《持秦》 第1章 【嬴扶苏】 一天中午,秦天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到了秦末,变成了秦公子嬴扶苏。 巨大的营帐之中,空空荡荡,只站着自己一人。 一袭红边的黑色长袍,墨玉金扣的腰带。 左手抓着一柄装饰华美,镶嵌着绿松石,大约只有六七十公分长的暗金色短剑。右手手中,则倒提着一卷丝绸帛书。 丝绸帛书上面写的是小篆,字体圆滑,线条优美。 但秦天却有些不知所措。 作为21世纪废宅军迷的他,以前哪里看得懂这些鬼画符一样的玩意儿?就算是生僻一点的繁体字,读着也会有些吃力。 可神奇的是。 秦天此时此刻盯着满是小篆的丝绸帛书,却能看懂上面的每一个字。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秏,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一些颇为陌生的记忆,猛地一下子涌了上来。 这……这不是来自于自己的记忆啊! 秦天猛地反应过来,这些陌生的记忆,属于公子扶苏。 脑海中一幕幕真实的过往画面,让秦天终于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历史,秦天不太懂。 但历史故事,秦天从小可没少听过。 秦始皇统一六国,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焚书坑儒,修建万里长城,北拒匈奴,南平百越。又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东巡问仙,最后死在了半道上。 跟在秦始皇身边的公子胡亥被赵高和丞相李斯扶持上位,成为了臭名昭着的秦二世。而秦始皇的长子嬴扶苏,却被假诏赐死。蒙氏兄弟在不久之后,也被赵高害死。 当然,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秦天都一直以为蒙毅是个将军,还跟秦始皇的丽妃有一腿。 后来才知道,蒙毅是一个文官,官拜上卿,算得上是秦始皇的近臣。 秦二世上位之后,赵高怂恿胡亥杀死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又害死了丞相李斯、冯去疾,还在朝廷上指鹿为马,把持朝政。 陈胜吴广大泽乡揭竿而起,紧跟着便是天下皆反。 最终秦朝仅仅经历了二世,便亡了。 然后是《三国演义》里的那句,楚汉相争而并入于汉。汉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 三国中有个公孙大娘,他的儿子建立了大燕…… 那是后事。 此时的秦天却突然反应过来,将手中的丝绸帛书又细细看了一遍。 “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 优美圆滑的小篆字体,却说着这样一件冷冰冰的事情。 秦天瘪着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心中却觉得荒唐无比。 自己终于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赐死扶苏的诏书。 那么此时此刻,就是赐死公子扶苏的时候! 好冷怂…… 这他妈算个啥穿越? 刚来就要被赐死? “系统?” 秦天在心里尝试着呼唤,但毫无反应。 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子。 没有系统? 这更不对啊! 别人穿越都有逆天系统傍身,斩神杀佛,霸气侧露,开局就天下无敌的。 怎么到了自己穿越,就啥也没有,还被赐死? 难道自己不是开局无敌流? 秦天承认,自己胆小心软还怕死。 可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胆小心软又有什么错? 正思忖间,营帐的门帘被掀开。 一个高大壮硕,穿着黑色长袍和半身铠甲,蓄山羊胡子,腰间别着一支长剑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中年男人五十来岁,梳着发髻,发型中分,头上戴着双尾鹖冠。两鬓斑白,但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威武雄壮。 秦天的意识,突然变得有些模糊。 “蒙……蒙恬将军……”一阵恍惚中,‘自己’竟然开口对着中年男人,不自主地叫道。 蒙恬? 中年男人穿着长相都很质朴,脸很粗糙,饱经风霜的样子,看起来除了高大魁梧之外,便平平无奇。这竟然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将蒙恬? 大秦第一勇士? 秦天突然头痛起来,刚才说话的是自己,但却并不是自己的意识。 而是…… 是……公子扶苏! 秦天发现,自己的意识,似乎正在和公子扶苏的这具身体相互融合。但是此时此刻,公子扶苏仍旧主宰着这具身体。 而秦天,则几乎是一个第一视角的旁观者。他看得见,感受得到,但无法控制这发生的一切。 就像是在看一场3d电影。 在上将军蒙恬的身后,又跟着走进来了一个白白净净的中年人。头上戴着一个奇奇怪怪的头冠,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根胡须,穿着大袖子的灰色长袍。 这人脸上略带风尘,但并不疲倦。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夹着腿,步伐细碎,带着一种阴柔的别扭感觉。 没等秦天觉得奇怪,上将军蒙恬已经作揖行礼,向自己鞠了一躬,然后说道:“公子,陛下居外,未立太子,命令臣领三十万众镇守边防,防御戎狄的进犯。公子是来监督我的人,这是关系天下安危的重任啊!今天,来一个小小的使者随便一说,您就要自杀,怎么知道这不是有问题的呢?请您再向陛下请示一下,请示如果属实,再执行陛下的旨意也不迟啊!” 言毕,蒙恬一脸希冀地看向公子扶苏。 “嗯?”秦天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怎么…… 蒙恬将军这是在劝自己不要自尽? 对啊! 老子为什么要自尽呢? 历史故事中,这赐死扶苏的诏书,可是假的啊! 本就不用死! 秦天想开口说,自己根本就不想死。但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公子扶苏的身体,做任何事情。 自己,只是一个第一人称的旁观者。 就在这个时候,跟在蒙恬身后,那个没有胡子的中年人,却突然开口说道。 “扶苏公子,老奴也是为始皇帝陛下传达旨意呀!” “您可以不相信老奴,可这诏书却是始皇帝陛下亲手所书,那上面盖着的,是陛下的印信!” “公子请快些,老奴还要赶回沙丘行宫交旨。” 尖锐的声音中带着阴柔和沙哑,像是小时候用手指甲划黑板,所发出的声音一样刺耳,直让秦天觉得灵魂一阵颤栗,身上简直能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以前在电视剧中,总能听到太监捏着嗓子说话。但这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听到这样的声音。 在电视中听到和现实中听到,完全是两种感受。 嬴扶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丝绸帛书,上面猩红的印章痕迹清晰可见。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八个篆书大字和帛书上的字迹有些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秦天一阵恍惚,而公子扶苏心中却涌现出一股悲意。 公子扶苏叹了口气,说道:“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 秦天突然意识到,嬴扶苏此时此刻根本就不知道秦始皇已经死了。他只当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真的要赐死自己! 嬴扶苏万念俱灰,已有死志。 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举起手中暗金色的短剑,抵在了自己颈上。 可灵魂深处,正在旁观的秦天,却在心里暗暗叫苦:“这下毙咧……” · · (很多人有疑问,就题外两句: 姓和氏的具体含义,史学界没有完全定论。 大体上来说,姓,是祖先部族的标志。氏,是封地为氏。 华夏人的祖先,是几支大部落,分散开来。封到哪里,就以封地为氏。 秦国公族,是以秦为氏的。秦非子号称秦嬴之后,赵秦虽然同宗,但又不同。所以除了史记中专门记载的独一例,秦王政生于赵国,姓赵氏。其他秦国公族,应该以秦为氏。即:秦嬴、秦侯、秦仲……秦扶苏…… 秦惠文王公子华,封地在华,所以其后人以华为氏。华秦同宗,嬴姓华氏。 楚武王公子熊瑕,封地在屈,所以后代以屈为氏,芈姓屈氏。 说明,氏随地而变,不是一成不变的。 而嬴姓,是永远不改变的。 太公吕尚,姜姓吕氏,字子牙,但后世也称姜尚,姜子牙,没什么不妥。唐代就这么叫了,明清小说更是一水的姜子牙。 赵政归秦之后,从秦国氏,所以应该称为秦政。 汉代蔑称秦始皇,还称其为吕政。 不过嬴政这个叫法和嬴姓已经深入【现代】人心,加上考古缺失,强行去说什么嬴姓赵氏,甚至还有说姓赵的,没什么意义。 后文都以嬴扶苏、嬴政、嬴胡亥为准。赵政、吕政,都是蔑称。 就这样,照顾大部分读者,杠精别骂了。) 第2章 【你很希望我死】 就在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 嬴扶苏这具身体中,原本极为陌生的种种记忆和过往。竟然开始变成一种,好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熟悉。 那些记忆,就像是涓涓细流一般,变成了秦天自己的记忆。 只一瞬间,秦天便经历了一位秦国公子的生平。 秦天猛然意识到,公子扶苏识海中那巨大的悲意。并不是在被赐死的这一刻,才突然涌现出来的。 而是在被秦始皇下令,出使北疆,监军蒙恬大军的时候,便开始的! 在记忆中,公子扶苏从前也是意气风发的。 从小便被委以重任,生来就是为了接任秦国的大业。对秦国的政事,公子扶苏曾经也怀着满腔热枕。 在秦始皇想要坑杀四百多方士的时候,扶苏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其实原本嬴扶苏的本意并不是想要为这些方士开脱。 他只是觉得天下初定,秦法、度量衡、郡县等等制度,对六国还没有完全普及。 山东六国旧民,大多追捧孔儒迂腐的仁政和封建礼制。 嬴扶苏熟读孔儒经典,自然明白,山东六国虽然从未使用儒家那一套治理国家。但从孔丘周游列国,四方施教以来,儒家仁政和崇尚周礼的印象早从百年前开始,就已经深入山东六国民心。 最关键的是,儒家人治仁政的主张,切切实实维护了士大夫阶层的利益! 而六国民众,又对秦法和秦国都不甚了解。甚至在很多人心中,秦法严苛和暴政等同,而秦国则是虎狼之国,秦人与戎狄无异。 不可能你灭了人家的国,毁了人家的社稷和宗庙,然后派驻几个郡守县丞,人家就会甘心服从你啊! 这个时候一次坑杀四百多人,对在六国旧土上推行秦法颇有影响。 那些在暗中虎视眈眈的六国复辟余孽,可不会管你杀的是方士还是罪犯。他们只会说,秦王一次坑杀四百六十余儒生,是滥杀,是暴政,是虎狼。 那些图谋不轨的人,会高举仁爱的大旗来蛊惑民众。 扶苏认为自己的建议是合理的,也是应该的。而且,秦国虽然经历商鞅变法而强大,奋六世之余烈,最终一统六国。但是现在华夏已经一统,适当施行仁政,更有利于治理国家、安抚民心。 秦始皇被自己的长子扶苏当众反对之后,非但没有听取劝谏,反而一阵暴怒。 不仅将其大骂一顿。 还直接将公子扶苏赶出了咸阳,让他到北境监军。 战国时期,军队只听令于虎符信物。手持虎符,便相当于拥有军队的绝对控制权。而且权力极大,几乎不受什么节制。 信陵君魏无忌,盗取虎符便能够统帅大军出征,最终解了邯郸之围。 而公子扶苏的这个所谓的监军,却是不授虎符的。也就是说,没有什么实权。既没有权力挟制三十万北征大军,也对上将军蒙恬没有太多的制衡。 名为监军,实际上只是处理一些琐碎的政务。 嬴扶苏觉得自己是彻底被父亲放弃了,所以才会被逐出咸阳,扔到这蛮荒的北境。 在来到北边之后,公子扶苏几乎是万念俱灰! 整日浑浑噩噩,消沉至今。 秦天完全可以感受得到,即便是到了被赐死的时候。 公子扶苏对自己的父亲,也是完全信任和遵从的。 那不仅仅只是被宗族血缘和道德束缚下的顺从,更是一种由心而发的敬仰和崇拜。 我父秦王政,天纵之资,统一六国,宁息天下战乱。又废分封,设立郡县,此举功过三皇,德盖五帝。轩辕黄帝以来,也从未有人做过这样的壮举。 父亲让儿子死。 那儿子就该死! 心中的种种失落、绝望的情绪,和对过往的无比怀念,秦天都能清楚感受到。 嬴扶苏分明已经对这个世界,再没有半分留恋。 于是原本这具身体中,公子扶苏的意识,便彻底消散。 头…… 头好像不疼了? 自己似乎正在慢慢掌握这具身体? 秦天突然心里觉得,有些难过。 · “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 而听到公子扶苏所说的这话,上将军蒙恬却是突然脸色大变。 蒙恬为将多年,参与过灭六国的大战,也和来去如风的匈奴鏖战过。他性格沉稳,向来谋定而后动。 他觉得始皇帝突然降下来的诏书,颇有些疑点重重。 公子扶苏是始皇帝的长子。 虽然没有明立为太子。 但立嫡、立长,向来就是规矩,也是祖制。废长立幼自古以来,就是取乱之道。 公子扶苏并没有犯什么重罪,怎么突然说赐死就赐死? 而自己蒙氏家族在秦国已经三代,满门忠烈,更是战功赫赫。即便是讨伐匈奴有什么问题,也应该是先被召回咸阳,然后依照秦法裁决。 哪有将三十万大军的上将军,直接下诏在阵前赐死的? 更何况,北击匈奴颇有成效,哪里是无功? 自己到北境以来,修筑长城防线,修直道,已有所成。大军几次北出作战,将数支匈奴大部落驱赶到漠北之地。 向北,秦军渡过大河,夺取河套,设立九原郡、云中郡,将大秦的边界扩大到了阴山之外! 向西,上郡以西、长城之外的广大区域,以前是匈奴袭扰的重点区域,但现在也已经成为了大秦的北地郡,很难再见到匈奴的影子。贺兰山以东的肥美草场,皆属大秦。 若不是头曼这个老家伙狡猾如草原狼,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刻远遁。否则早几年的那次伏击,就已经将其擒来祭旗了! 西边月氏国对秦军甚为畏惧,几次派使者商贾来示好。但大秦没有什么表态,只是坐看月氏、羌人和匈奴的互相攻伐。 东胡虽然颇为强势,但东线的长城已经基本完工。雁门、代地、上谷、辽西几郡都已经开始着手屯兵蓄粮。 坐拥河套草场,蒙恬也已经开始大量养殖军马。 再有几年时间,便可集结大军,出河北之地,彻底平定戎狄之患。 这些,写给始皇帝陛下的奏章中,分明都是详细禀报过的。 始皇帝陛下也从未对这些,表达过任何不满。 怎么就急匆匆地突然赐死? 这般着急,难道是朝中出了什么变故? 这件事情,始终透露着一种诡谲。 想到这里。 蒙恬上前一步,想要制止公子扶苏的自尽,并且还想要说什么。 但站在蒙恬身后的那个使者,则在一旁用阴恻恻的声音说道:“蒙恬将军,始皇帝陛下的诏令,将军是在质疑吗?” 蒙恬听到这话,止住动作,皱了皱眉头。 那诏书上印着的,是始皇帝的国玺。蒙恬检查过,那字迹也是始皇帝手书无疑。 蒙恬虽是将兵三十万的上将军,但终究还是秦国的臣。尤其是公子与始皇帝之间的嫌隙,自己也未尽知。公然劝阻公子扶苏,便是插手嬴氏公族内事,不合规制。 可这一切,却明明都太不合常理! 此时,公子扶苏已经心如死灰地闭上了双眼。手中提着的暗金色短剑,已经微微举起,贴到了颈边。 那使者看到这番情景,眼中流露出一种得逞的意味。不过他不敢直视,只是垂首弓腰,一副恭敬的模样。 扶苏即便是被赐死,仍旧是秦公子。 是大秦的王子! 地位何其尊崇。 就算是自裁,也不是他这样的下人有资格嘲弄和亵看的。 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位征战多年,战功赫赫的大秦第一勇士——蒙恬。 不论目的如何,总还是要将礼数陪到位的。 使者低着头,竭力使自己的脸上不露出半点情绪。只是微微颤抖的身体,仍旧证明了心中的兴奋。 上将军蒙恬似乎对这诏书,颇有疑虑。看起来并没有想要服诏的意思。 但这并不要紧。 赵大人说过:公子扶苏才是此行最大的目的。 只要嬴扶苏死了! 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至于蒙恬现在死不死,无关大局。 更何况,诏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兵属裨将王离。 将军蒙恬的兵权其实已经被解除。 只要扶苏死了,就算是蒙恬心中有千般疑惑,也只能先交出兵权,只身去向始皇帝请示。 但身边没有了数十万大军的蒙恬,还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难不成还能一个人造反不成? 就算是蒙恬不愿意交出兵权,没有了公子扶苏这位继承人,这三十万秦军也断然不可能跟着蒙恬造反。 只要扶苏死了,那么胡亥公子继承国君的最大阻碍,便再没了。 朝内又有赵高大人和李斯大人的支持,即便是嬴氏公族们也不能动摇。 但前提是,公子扶苏必须死! 沙丘的那件事,群臣此时尚且不知晓,公子扶苏更是没有理由知道。 那么…… 父让子死,君让臣死,便不得不死! 想到这里,使者的嘴角,开始微微上翘,露出一丝笑意。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清冷而淡漠的声音: “笑什么?你很希望我死?” 第3章 【崩殂】 “你很希望我死?” 正满怀希冀的使者听到这话,突然脸上的笑意一窒。他听了出来,这是公子扶苏的声音。只是这声音中的清冷,让他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怯生生抬起头看了一眼。 映入使者眼帘的,是一双澄澈的眼睛。眼中再没有什么悲意,更没有死志,有的只是不悲不喜的平静。 秦天睁开眼睛,平静地盯着眼前这个公鸭嗓子的使者。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已经完全消逝。 从现在开始,自己,便彻彻底底是秦公子——嬴扶苏! 此时的嬴扶苏,一点也不想死。 而在使者身边站着,本欲言又止的上将军蒙恬眼中一亮。他感觉,记忆中咸阳城内意气风发的那个公子扶苏,似乎回来了! 他的印象中,从前的扶苏是意气风发的秦公子。 学通儒法,沉稳干练。 待人宽厚,精于政事。 便是始皇帝也曾自豪地说过:“我儿扶苏,有大帝之姿!” 可两年前,公子扶苏突然被派来了上郡监军。但却变得意志消沉,像是没了魂,对军政要事再也不理不顾。 只是整日将自己关在帐内,谁也不见。两年下来,眼看着衣带渐宽,人形颓丧。二十多岁的人,愣是憔悴得如同垂垂老朽。 蒙恬也只能心里暗自叹息。 他劝谏过,但心死之人,什么也听不进去。 扶苏平静地盯着使者,眼神逐渐变得像剑一样锋锐。 不怒自威的样子,让使者噤若寒蝉,心里也不禁打起鼓来。 “公子……这……这是……始皇帝……诏令……” 使者被扶苏盯得心里发毛,颤抖着解释。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扶苏清冷地声音打断:“别怕,我不为难你。” 使者吞了吞口水,但不敢言语。 扶苏继续说道:“要是放着别人来,此时已经是身首异处了。” 使者低着头,浑身明显一颤。 “但本公子认识你,你是我胡亥弟弟的近侍。”扶苏说得轻飘飘地,好像在说一件家常。 在公子扶苏原本的记忆中,自己分明是见过这个人的。很多年前,这人就跟在胡亥身边。 扶苏眼神软下来许多,声音柔和地问道:“你跟我胡亥弟弟多少年岁了?” 那使者本就被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心神慌乱,再被扶苏这样一问,来不及多想,随口答道:“老奴……老奴跟在胡亥公子身边已经十四年有余……” “十四年?胡亥那小子今年也才二十一岁,你倒是颇为忠心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旁的上将军蒙恬却突然脸色大变,宽厚的手掌即刻握紧长剑剑柄。 “陛下诏命,为何由胡亥公子的近侍传告?这不合祖制,更不合秦法!” 按理来说,宣告诏书应该是郎中令的职务,而涉及公族之人,尤其还是长公子,奉常也该同行。 现在来的仅仅是一个公子近侍和几个丞相府的舍人,着实太过于反常。 使者一听蒙恬的质问,当时一呆。这时候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说漏了嘴,讲错了话。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颤栗地说不出话来。 蒙恬抽出长剑,抵在了使者的颈上,厉声喝问:“是谁派你来的?这诏书是怎么回事?” 使者浑身颤抖,嘴里颤颤巍巍说着:“这……是始皇帝陛下手书……有……有国玺印信为证……始皇帝陛下,不满扶苏公子诽谤,不满蒙将军伐戎狄无功……蒙恬将军若要质疑,便斩吾头!” 最开始还颤颤巍巍,但说到最后,竟理直气壮起来。他清楚知道,若是承认诏书有异,长剑就会立刻斩下。 上将军蒙恬是参与过灭六国大战的,又常年在北境带兵攻伐匈奴,身上杀戮气息极重。使者丝毫不怀疑,蒙恬是真的要杀自己的! 所以他一口咬死,诏书为始皇帝手书! 蒙恬虽持剑相挟,但终究知道自己秦臣的身份,一时间也开始犹豫不决起来。 他转而看向了公子扶苏。 扶苏却摆了摆手,对使者说道:“你先下去。” 这使者此时已经浑身冒汗,虽然拿不清楚公子扶苏到底什么意思,但知趣地没有再坚持,灰溜溜钻出大帐。 退出营帐的时候,腿还不住颤抖。 见使者出了大帐,蒙恬将长剑还于剑鞘。顿了顿,仿佛是在措辞,然后小心翼翼地向扶苏说道:“公子,这诏书,未可尽信!请复请!” 扶苏尽管已经完全接管了这具身体的所有记忆,但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和时代,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 现代和古代之间的割裂,让他恍如隔世。 不用恍如,就是隔世。 不管是公子扶苏这个人,还是这两千年前的秦朝,对之前的秦天来说,都太过于遥远。 “这诏书?假的!始皇帝这时候应该已经死……呃……驾崩了……”扶苏随口说道。 而且,就算这诏书是真的。 现在的扶苏可是个来自21世纪灵魂,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你让我死我就得死? 凭啥? 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些古代封建糟粕,自己可不信。 小太爷不想死!小太爷想活着! 扶苏说得轻描淡写,但听到蒙恬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蒙恬瞠目结舌,半晌没有缓过神。 他脸上多了几分严肃的神情,几次欲言又止。 忽然,蒙恬皱紧眉头,走到帐门口对着账外喊道:“涉间!” 半根儿烟的功夫,帐外进来一个汉子。 这汉子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身上整齐地披半身黑甲,但没有带头盔,而是扎着一个斜冲向天的发髻。 活脱脱一个行走的兵马俑。 ‘兵马俑’进入账内,先是对公子扶苏躬身行礼,又向着蒙恬行礼。 “公子,上将军,召末将何事?” 蒙恬向‘兵马俑’说道:“涉间,你立刻带人,去将来使一行全数扣下,勿要漏掉一人!严加看管,未得我命,任何人不得探视!” 涉间毫不犹豫,只行了一礼:“嗨!领命!” 说着,便要走出营帐。 但他又被蒙恬喊住,止了脚步。 蒙恬顿了顿,用了一种如临大敌的语气说道: “帐外百步之内,不得有人!擅闯者,斩!” 这话说出,营帐之内的空气,霎时间冷了三分。 即便是扶苏,也听出了这话当中已经裹藏不住的杀气。 好像……还挺严重…… 涉间一愣,深深看了上将军蒙恬和公子扶苏一眼,拱起手鞠了一躬:“唯!” 起身的时候,右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剑柄,昂首挺胸,大步出了营帐。 一阵凌乱的脚步和盔甲摩擦声后,帐外再无动静。 而帐内此时已经是安静地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蒙恬直勾勾盯着扶苏,沉声说道:“涉间是我步军主将,最为踏实可靠!” 扶苏看着骤然之间便杀气腾腾的蒙恬,有些不知所措。 蒙恬接着问道:“扶苏公子,您刚才说陛下已崩,是否属实?如何得知?可是这诏书……?” 公子扶苏什么想法,蒙恬犹未可知。但蒙氏为秦臣已经三代,经历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始皇帝四朝。祖上蒙骜曾跟着白起打过仗,与范睢同朝为臣。蒙武、蒙恬父子,更是全程参与了灭六国的大战。 蒙氏家族,已经是秦国世家,权位显赫。 蒙恬清楚知道,君王崩殂,新君未立,必定要发生政局动荡。如果扶苏公子所言始皇帝崩殂属实,而这赐死自己和扶苏的诏书又真是假的。那么就说明中车令赵高、左丞相李斯,已经站在了公子胡亥那边。 而且他们已经动手! 赵高这厮,只是个小小的中车令,威胁不大。 但李斯却能代表大半的朝臣! 公子扶苏自从被发配到北境监军,群臣冷落。就连嬴氏公族对扶苏,也是多有微词。 扶苏能够依仗的,只有蒙氏。 若是此时,李斯率领群臣拥戴胡亥公子上位,那么…… 蒙恬很急迫,他要确认公子扶苏所说的到底是否属实。 扶苏则还有些茫然,他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弯弯绕绕。但看蒙恬凝重的样子,也不禁有些认真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是提前开了上帝视角的。 而历史上真正的公子扶苏和蒙恬,哪里能够想到,秦始皇现在已经嗝屁了呢? 不光是嗝屁了,很快还要被塞一车鲍鱼遮盖尸臭。 嬴扶苏点了点头:“当真,秦始皇……呃……始皇帝陛下,这时候,已经崩殂了。这诏书也是假的,是赵高和李斯伪造的。” 蒙恬听后,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华发中年人,这样红着眼睛直勾勾盯着,扶苏有些不自在。 但蒙恬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悲痛过后,脸上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他皱着眉头,似是在沉思,在大帐之内来回踱步。几步之后,深深看向扶苏,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扑通一声,蒙恬忽地单膝跪地,拱手行礼。 “臣愿率北征大军,护送公子南下!入主咸阳!” 第4章 【我再想想罢!】 蒙恬这话,掷地有声。 蒙氏家族,正式站在了公子扶苏这边。 而嬴扶苏却没有立刻回应,他皱着眉头,竭力稳定心神。 刚刚穿越,就被逼自尽,眼看着‘自己’举着利剑抵在自己脖子上。明明能清晰感受到这利剑的隐隐锋芒,但就是无法控制发生的一切。 险之又险地躲过自尽的命运,又突然要造反? 只短短的一顿饭功夫,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着实让嬴扶苏猝不及防。 他没有着急答应,而是开始认认真真分析自己所处的形势。 既然穿越而来,变成了扶苏。那么自己就得在这个秦末乱世,活下来! 按照历史上的进程,扶苏死,胡亥成为秦二世。但秦二世上位第一年,便天下皆反。 历史上着名的陈胜吴广起义,仅仅只是一个开头,很快就被章邯大军击败,并没有持续很久。与之并起的那些六国旧贵族掀起的反抗运动,才是最终彻底推翻了秦朝这个短命的王朝。 那么! 即便是蒙恬现在率领三十万秦军,扶持自己入咸阳,成为秦二世。就真的能够镇压住已经暗流汹涌的天下吗?一心想要复辟的六国旧贵族,会因为上位的是扶苏而不是胡亥,而放弃反抗暴秦? 扶苏没有把握! 从现代人的角度来说,东周七国是华夏,秦汉三国也是华夏。可对于秦朝时候的六国贵族来说,暴秦就是外悔,就是虎狼。 尤其秦始皇时期,还兴建了大量的国家级工程。 长城、直道、灵渠、阿房宫、骊山墓…… 每一项工程,即便是放到两千年后的现代,都不是小工程。而放在生产力极其匮乏的古代,同时开动,那简直就是苛政猛于虎! 后世角度来看,那是壮举。 但六国的老百姓早已经不堪重负。 秦人用了百年时间,已经适应了秦法。可六国之民,对秦法又陌生,又恐惧。 六国苦于徭役,十徭九死!又苦于秦法,太过于严苛。稍有违法,动辄都是断手刖足黥面这样的刑罚。 刑九赏一,轻赏而重刑。任何懒惰怯懦的人,在秦法治下,都很难生存。 修建阿房宫和骊山墓的刑徒足足有七十多万,在燕代之地修长城的刑徒徭役也有十几万,南征百越的五十万人中,多半也是刑徒、赘婿、商人、六国俘虏。 一个国家,军队有没有上百万不知道,但刑徒肯定是远远超过的。六国旧民,哪里受得了这个。 这个时候入主咸阳?有什么用?当了那秦王二世,就能天下太平? 恐怕小孩子才会这样想! 要知道,打天下易,安天下难! 打天下只需要百万大军,可安天下需要的是数十万清廉明理的官吏,和数百万能够撑起国家行政的公务人员! 秦国能以百万大军灭六国,但哪里能拿得出那么多有治理经验的官吏和公务人员? 一个县,能派遣几个县令县丞,就不错啦。而且这些官员当中,很大一部分还都是原本秦军中获得军功的将士。 凭心而说,普通贱民和奴隶,能够凭借军功,获得爵位,脱贫致富,这本是好事。但要是让这些在战场上打生打死的莽夫,去治理国家,处理政务,那可就是天大的祸事。 真正能够撑起六国旧土吏治的,却还是原先六国的那些旧贵族和世家子弟。他们有钱,有人,还有家族产业和势力,且遍布整个基层。 而这些人无时无刻不想着复辟六国! 山东六国之人,对秦国根本没有归属感。 他们心中想的,还是‘六国不会亡!’ 嬴扶苏以一种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秦末天下皆反,其实和胡亥的关系并不大。始皇帝死而地分,是历史大势。即便是自己成为了秦二世,陈涉吴广也会以另一种借口造反;项梁项羽同样会诛杀秦吏;刘邦萧何依旧会斩白蛇而起义;赵佗同样会封疆自立;还有张耳、陈余、英布等等等等…… 秦始皇打下来的天下,看似统一,但其实就是一个烂摊子。 只要始皇帝死了,稍有动荡,就得变得分崩离析。 自己能杀光天下人吗? 若是不能安天下,杀再多人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嬴扶苏摇了摇头,说道:“蒙将军,我再想想罢!” 听到这话,蒙恬还想劝谏什么,但欲言又止。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失望的表情。 果然,又是这般…… 刚才还觉得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公子扶苏回来了。但现在看看,恐怕只是错觉。 公子扶苏这两年里,一直意志消沉,对军政大事向来不顾不问。蒙恬之前也尝试过多次,劝说公子扶苏不要灰心丧气。 可心死之人,他人的劝说,根本解不开心结。 蒙恬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正当蒙恬已经有些灰心的时候。 却突然听见扶苏开口说道:“蒙将军,南下入咸阳的事,暂且搁置。但为防万一,我要你从现在开始,做好最坏的准备!” 蒙恬听到这话,眼前一亮,有些意外。 “公子何意?” 嬴扶苏对蒙恬问道:“蒙将军统帅的三十万大军,多少是步军?多少是骑兵?” 蒙恬对军务如数家珍,不假思索地答道:“步军六万,骑军十五万五千余。” 这倒是让扶苏有些纳闷,说好的三十万北征秦军,可这六万加十五万下来,也只有二十一万啊!哪里来的三十万? 似乎是看出来了扶苏眼中的困惑,蒙恬主动解释道:“公子向来不问军政之事,对北征大军不了解,也是正常的。十五万骑兵,是由裨将王离、苏角统领,在大河以北的河套地区。那里水草丰美,适合放养军马。同时也是抵御匈奴的第一线,方便随时出击。而这六万步军,驻扎在上郡大营。上郡大营还有五千铁骑,是我军中精锐,以备不时之需。另有战车千乘,弩兵两万,弓兵配属步兵作战,五千余人。划归九原、云中两郡的县兵、长城驻军和勤杂六万余,沿途分布在长城防线。他们担负常备防守、押送粮草、制作军械之类的职能。但那六万步军,多为年纪较大者。” 蒙恬的解释,嬴扶苏听懂了,并且暗暗称奇。 心里大概算一算,步军六万,骑兵五千,弩兵和弓兵两万五千,车兵大约三四千人,还有四千多匹用来驾车的驭马。上郡大营一共有大军近十万人和上万匹马。 整个北征的三十万秦军,则是一支合成化的大军。步兵、骑兵、车兵、弩兵、弓兵,各司其职,相互配合。 在兵力配属上,以骑兵为主,步兵、车兵、弓弩兵为辅。想来也是因为,北征秦军主要的作战对象,是来去如风的戎狄。 匈奴生活在北边大漠草原,而且是游牧民族。他们可以随时跨越大漠,从漫长的长城沿线上的任意一点发起进攻。几万人乌泱泱地长驱直入,烧杀抢夺之后,又立刻远遁。 只有同样快速机动的骑兵可以临机应对,而步兵只能依托城池,在长城之内做做防守。 嬴扶苏若有所思,认真地考虑起来。 第5章 【冯职】 蒙恬看到公子扶苏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倒是一喜。 他继续向扶苏推销,自己派兵南下,推举扶苏上位的策略。 “臣可令步军即刻拔寨启程,向咸阳进发。同时令河套骑军,立刻南下。走直道,步兵赶到咸阳只需要六天,骑兵从九原郡南下到咸阳,只需要三天时间。骑兵善于奔袭,可以出其不意,一举控制咸阳宫外的各个城门关隘。然后,步军赶到,则大事可定!” 蒙恬的话,倒是让扶苏心里一动。 毕竟入主咸阳这事,对谁来说,都是一个绝大的诱惑。项羽刘邦为了咸阳,可是差点打起来,还搞了鸿门宴。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刘邦先取了咸阳,可他当时能坐稳吗? 扶苏继续问:“咸阳守备如何?” 蒙恬说道:“咸阳隶属内史郡管辖,城内外有卫戍军锐士三万,蓝田大营还有精锐步骑军合共八万余。” 嬴扶苏又问道:“我们有多少攻城器械?有没有渡河船只?有多少粮草,可以支撑多长时间的作战?” 这个问题问得很专业,让蒙恬也先是一愣,显然没有意识到平日里从来对军政要务不问不管的公子扶苏,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前世的秦天是个军迷,而且是经历过‘歼八大战爱抚两两’时代的资深军迷。对于军事和战争,他可并不是完全的一窍不通。相反,他非常清楚。打仗并不是兵对兵将对将,而是一整套体系的对抗。 外行看热闹,不懂军事的人总看你有多少骑兵,多少步兵。 但只有真正的内行才知道,打仗,是看你有多少给养! 一愣之下,蒙恬也收起了最后一丝随意,认真思考之后回答道:“回公子,北征大军均为野战军队,主要是为了和来去如风的匈奴骑兵作战。所以,大军没有准备攻城器械和渡河船只。如果需要攻城,得现场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器械,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可以赶制出来一批。至于粮草,河套地区的骑军仿效赵军骑兵的胡服骑射,以锅盔、肉干、奶酒为军粮,不需要补充便可以持续作战十天以上。而上郡大营,手头只有五日的粮草。近期没有对匈奴的大规模战事,又临近雨季,主要粮草都囤积在肤施县城的粮仓。” 肤施县是上郡的郡治县,类似于后来的省会城市。也就是说,上郡大营十万大军的粮草,是依靠上郡进行供给。 那么显然,这些粮草,也都归属上郡郡守管理。 这倒是让扶苏有些理解,粮草和军队分开管理,是防止军队叛乱的最有效的手段。 那么如果上郡断供粮草,那这十万大军,断然不可能有什么作为,可能连上郡都走不出去。 嬴扶苏听了上将军蒙恬的话,不禁皱了皱眉头。 平日里,北征匈奴,有地方支持,粮草军械予取予求。 但现在,性质却不一样了。 嬴扶苏知道秦始皇死了,上郡郡守可不知道啊!咸阳此时应该也是不知道的,整个秦国更是不知道。 现在起兵南下,可是实打实的造反! 上郡郡守,会莫名其妙跟着扶苏‘造反’吗? 显然不会! 所以蒙恬所说的方案,重点在兵贵神速。如果咸阳毫无防备之下,或许可以成功。 一旦要是咸阳提前预警,那么这就是一招昏棋。 可在朝堂上钻营了那么多年的左丞相李斯,会没有后手吗? 骑兵的速度,虽然很快,但却是没法攻城和渡河的。 尤其还是经过百年经营,墙高城坚的咸阳宫殿群。又有泾水和渭水,作为咸阳北边天然的护城河。 只有那六万步兵和两万弩兵,才是进攻咸阳之战的主力。如果短时间没有办法拿下咸阳,陷入鏖战,那么北征大军就会变成一支没有后勤的孤军。 嬴扶苏可不会一看是二十几万打十几万,就天真地认为,优势在我。 现在的咸阳,可不是巨鹿大战之后,那个大军尽出,忠臣俱死的咸阳。 开了上帝视角的扶苏可是知道的,历史上章邯大军出关时候,赦免了一大批骊山刑徒!这些刑徒组成的军队,曾经打遍六国无敌手。 而现在,修建阿房宫和骊山的刑徒,超过了七十万! 而且咸阳内外,还有许多秦国贵族世家,他们也不可能轻易妥协。 秦法激励下的秦军,战斗力相当惊人。甚至就是那些原本手无寸铁的黔首,若是被军功激励,也是能征善战的。毕竟秦人闻战而喜! 短时间内,咸阳不下,结果可就是兵败身亡! 始皇帝死讯还没有被天下尽知,而自己突然起兵。 那就算是死,也还得落下个谋逆造反的名头。 尤其是现在大军还缺粮草和攻城渡河器械。 想要造反,还得先解决上郡郡守的问题。 “上郡郡守为人如何?”嬴扶苏问道。 此时,他心中已经大半否决了立即南下进攻咸阳的建议。 自己身后有三十万大军,完全可以徐徐图之,不必操之过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最关键的是,在嬴扶苏的上帝视角中,秦二世的位子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 项羽、刘邦才是真正的敌人。 就算解决了项羽刘邦,难道没听过白登之围和饮马甘泉? 华夏历史几千年,北方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上郡位置要冲,而上郡郡守历来都是最重要的职位。 历史上,司马错、白起、樗里疾、李冰、王绾都曾在上郡做过郡守!这足以证明,秦国历代,对上郡的重视程度。 扶苏想要起事或者有任何其他打算,上郡郡守的态度,都非常重要! 蒙恬答道:“上郡郡守冯职,与涉间关系甚好,为人刚烈正直,为官尽职尽责,深受上郡黔首爱戴。人不错!而且这人熟络军略,治军也有一套,虽然是郡守,但上郡县兵的战力颇为可观。六年之前,大河以北的九原郡、云中郡尚未定。匈奴越过大河犯边,冯职只带领三千县兵,便击溃匈奴骑兵一万余,斩首一千三百级!” “姓冯?”扶苏口中略带疑问,听蒙恬的赘述,他对这位上郡郡守冯职很是欣赏。 在扶苏的记忆中,冯姓在秦国朝廷,颇有影响力。 蒙恬笑着回答:“对,右丞相冯去疾是冯职族内大伯,御史大夫冯劫算是冯职的族兄。冯氏祖上冯亭,曾献上党之地与秦!而且冯职还……” 说到这里,蒙恬脸上却忽然有些不自然,露出一种担忧的神情。 “蒙将军?还什么?”扶苏疑惑着,他刚刚穿越来到秦朝,虽然继承了公子扶苏的记忆。但那些记忆颇为繁杂,很多人物关系,都有些理不清。听着耳熟,也隐隐有些印象,但联系不到一起。 但他知道,秦朝以右为尊。李斯作为秦丞相,虽然历史上赫赫有名,但是在地位上,左丞相却始终不如右丞相冯去疾。 蒙恬皱了皱眉头,说道:“冯职还曾师从左丞相李斯,算是李斯的门生。这上郡郡守,好像也是李斯举荐的。” 听完这话,嬴扶苏沉默了,说话的蒙恬也沉默了。 沉默僵持了一会儿,蒙恬率先打破了这种沉寂。 “公子,肤施县距离这里并不远,骑马只一个时辰。臣现在就亲自带兵去肤施县,向郡守冯职讨要粮草,务必保证大军南下所用。” 蒙恬没有说的是,自己已经打定决心。若是冯职有所猜忌,便立刻将其杀死,然后顺势控制肤施县粮仓! 蒙恬为将多年,杀伐果断,知道这种时候,决不能妇人之仁。 但嬴扶苏摆了摆手,对蒙恬说道:“蒙将军,起兵之事,容后再议。不过,这上郡郡守冯职,我却愿意和你一起去见见!” 第6章 【肤施县】 时间回到前一天,晌午刚过,一名黑衣骑士,便从军渡渡口过了大河。 渡过大河之后,骑士马不停蹄,沿着山间小路飞速向西奔驰,很快便到了朔水边。 朔水,东流汇入大河,上游是上郡大军的取水之地,曾养活了三十万北征的秦军。所以也被秦人称为永定河,寓意永定北方戎狄。这里本来是魏国的地方,后来又被秦人所取。唐五代之后,由于山林退化为黄土塬,永定河水便深浅不定、流量不定、清浊无常,所以被改称为无定河。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说的便是这个无定河。 这里在汉代,曾是汉军和匈奴反复争夺的地区。汉军曾在朔水河谷与匈奴激战,而匈奴也曾饮马朔水,觊觎长安。 短暂休息,那骑士又沿着朔水河谷边的小路,继续向河的上游赶路。 朔水两岸,是无尽山塬。 这是一条连通上郡和太原郡的路,并不好走,但却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一条要道。 几年之前,九原郡未定,直道还未修好。始皇帝东巡的时候,曾经从这里东渡黄河,然后抵达太原郡,又东出井陉。 后世的无定河两岸,是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坡。但现在这个时候,群山之中还是郁郁葱葱的。 沿着河谷上到尽头,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延绵不尽的山塬到了这里,突然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而就在这群山和平原的分界之处,一座横跨朔水的城池坐落于此。这城池算不得城高墙厚,也没有宽大的护城河,但地处要冲。 小小的城池,便如同一个关隘,镇在河谷的尽头,守住群山出入口。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 那便是上郡的郡治的所在,肤施县城。 不要小瞧了这肤施县城,他可比秦都咸阳宫的历史还要久远一些。 风尘仆仆的黑衣骑士依着星光指引奔出群山,来到肤施县南城门的时候,已是深夜。 肤施县城也早已经关闭城门,开始宵禁。 厚重的城门关闭之后,便禁止出入。寻常有什么紧急的人或事情,也只能通过南城门上的一只竹筐来进出。 但黑衣骑士只是将怀中的一枚令牌放进了竹筐中,然后静静地看着竹筐升了上去。 不多时,肤施南城门轰隆隆地打开。 黑衣骑士毫不犹豫,径直纵马进了肤施城内。 算算时辰,却要比公子扶苏接到赐死假诏的时间,还早了多半天! 已经睡下的上郡郡守冯职,被下人唤醒,迷迷糊糊地披上件长衫,接见了这黑衣骑士。 黑衣骑士同样满脸倦容,但动作却干净利索,从怀中取出一支打造精良的铜制圆筒。 “左丞相紧急密信,要小人亲手交给上郡郡守冯职大人!” 说着,黑衣骑士将铜制圆筒,亲手递送到冯职手中。 冯职接过圆筒,在油灯的灯光下检查了一下圆筒外面的蜡封,但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先屏退左右。 那黑衣骑士,也被下人带了下去进食。他在路上奔波了两天两夜,只进了少量的水和干粮,早已饿坏。 左右清空之后,冯职这才打开圆筒外的蜡封,取出里面的一支近一尺长的竹片。 竹片比寻常竹简的竹片略宽,上面刻着两行篆书小字。 冯职看完竹片上小字的内容之后,登时睡意全无,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公子扶苏……上将军蒙恬……怎么会……”冯职小声嘟囔着,眉头紧锁,并陷入了沉思。 这一夜,上郡郡守冯职彻夜未眠。 早晨,天方微亮。 肤施县城门刚打开,便有两名骑士,飞驰而出。 一名骑士从肤施县城向北奔去,一骑绝尘。 另一名骑士,则是向西南奔去。 那是上郡郡守冯职派出的两名探子,一人向北走秦直道,探查九原大军的动向;另一人则前往上郡大营外围,密切监视上郡大营的动静。 两骑都是顶好的快马,也都是冯职最信得过的心腹之人。 北行的探子消失在了苍茫的平原戈壁之上,直道修好之后,从肤施到九原,骑马仅仅需要一天多便能到。 而向西探查上郡大营的探子,却在中午过后,突然急匆匆地又返回到了肤施县。 同时,那探子带回来一个消息。 “公子扶苏和上将军蒙恬带了一百骑兵,出上郡大营,向着肤施县而来?”冯职将探子带回来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仔细问道:“你确定自己看清楚了?是公子扶苏和上将军蒙恬?只有一百骑?” “小人曾在北地郡见过扶苏公子和上将军,决计不会认错!马队行进并不快,按照脚程,此时应该走到合阳县东郊,就快进入肤施县属地了!人数也并不多,不会超过一百二十骑。” 冯职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那便怪了……一百骑?太少了点……” 尽管觉得奇怪,但冯职还是立刻,将自己最信得过的亲信冯保喊来。 “冯保,你携我郡令,立刻带人去接管郡治粮仓。非我亲至,任何人不得入内!若有人硬闯,便……”冯职顿了顿,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便证明我已横遭不测,我要你立刻焚毁粮仓!” 说出这话,冯职已经露出了一种果决的神情。 身为下人的冯保听了这话,却吓了一跳,当即有些腿软:“大人,这是出了何事?竟要焚毁粮仓!那里面屯了三百积粟和五十积的麦,可是整个北征大军的命根子啊!” 秦始皇统一度量衡之后,二十四铢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三十斤为一钧,四钧为一石。秦时一石便是一百二十斤,换算到现代的市斤大约相当于六十斤左右,合三十公斤。 积,是囤积粮食仓库的大小,各郡县以一万石为一积。而旧都栎阳两万石一积,咸阳,则十万石为一积。 上郡的三百五十积粮食,便是三百五十万石。按照一个秦人一年吃十八石来算,够三十万人吃多半年的。 郡治粮仓,平日里供应北征大军粮草。而到了灾年,则还要担负救灾赈民的职责。 屯下这些粮食可不容易! 上郡三分之二是群山塬,三分之一则是大荒原,还有大片的沙漠。本身不是主要的产粮区,人口也并不算多。所产的粮食,连养活黔首,都已经很是困难了,更别提给三十万北征大军提供粮草。 这些粮,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上郡自产。更多的,却是千里迢迢从胶东、临淄、琅琊、济北等原齐国地,通过井陉,走直道运过来的。 粮就是三十万大军的命! 郡守大人突然下令,要焚毁粮仓,这可是天大的事! 冯保清楚记得,上一次大人下这样的令,还是匈奴大军进犯的时候!而那一次,大人可是抱着与城共死的决心,和匈奴死战的。 冯职叹了口气:“我刚接到左丞相李斯的密信,公子扶苏和上将军蒙恬,可能要反!现在,他们正往肤施而来。始皇帝陛下让我为上郡郡守,便是将整个上郡的安危压在了我的身上。即便是死了,冯职也忠于秦国,忠于始皇帝!若密信属实,那这粮,断然不可为叛军所用!” 冯保知道自家大人平日里素来稳重,自己虽然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但想来一定很紧急才会这般。 当下也不再多问,便要带人往城西的郡治粮仓而去。 走出郡守府邸的时候,隐隐听到又听到,冯职大人向其他人交代道:“再去准备五十精干甲士!” 甲士? 冯保心中一凛。 第7章 【北下南上】 正是七八月的酷暑,天上日头毒辣得能杀人。 出了上郡大营没走多远,赢扶苏便热得汗流浃背。 可是看看周围秦军的这些‘兵马俑’骑士,一个个身上还披着半身铠甲,扶苏也只能默默忍住不喊苦。 右手边是群山山塬,左手边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从上郡大营到肤施县城的路,就修在平原和群山交界的地方。 此时扶苏已经很是后悔了。 刚才上将军蒙恬曾让他乘车,但扶苏觉得骑马新鲜,就提出要骑马,几个近侍也没带出来。 前世的时候,车天天坐,但骑马可是个稀罕玩意儿。 那些供游客骑马的景点,一个个都贵的要死。二三十分钟,就动辄要收几百上千块钱,简直比抢钱还过分。 他之前倒是在关山牧场学过骑马,说不上精通,但也骑着能跑。 在马背上飞驰的感觉,比开车和坐车可是要爽太多了。 一听说有骑马的机会,扶苏也不禁有些心痒痒。 而蒙恬则对扶苏很放心。 嬴扶苏是秦国公子,而秦人祖上给周王牧马,又长期和羌人戎狄混居,骑术可是看家的本领。赢扶苏也是从小,就精通骑术和驯马。 所以蒙恬听扶苏说要骑马,也就没有阻挠什么。 可真骑了马,扶苏才知道什么叫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上马之后,他却总觉得怪怪的。手脚都无处安放,也使不上力。 胯下这匹小红马甚至都没有跑起来,只是向前轻快地走动。扶苏就感觉自己已经对马失去了掌控,险些坠下马来。 当时自己可是在马队的中间,若是真坠了马,没准要成为第一个因为坠马而被自己人的乱蹄踏死的秦公子。 直到这个时候,扶苏才突然发现,秦代的马虽然有马鞍,但却没有马蹬! 骑在马上,双腿是根本没法发力的,只能紧紧夹住马肚子。 可这样一来,便很难保持平衡。 穿越之前骑马的时候,马飞奔起来,人几乎是站在马蹬上的,所以很好控制平衡。 但现在没有马蹬,扶苏突然发现,自己不会骑马了。 现在的他,是一个来自21世纪的灵魂,虽然继承了嬴扶苏的记忆,但平衡感一时半会儿却没找回来。 蒙恬很快发现了扶苏的异样,便关切地询问情况。 扶苏只能托称,好久没骑马了,有些生疏。 蒙恬听后笑了笑,这两年的公子扶苏,整日待在营帐中,意志消沉。对骑术有些生疏,倒也是可以理解的。骑马这种事情,一旦学会了,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所以蒙恬并不担心,觉得公子扶苏稍加熟悉便可以重拾精湛骑术。 但蒙恬不知道的是,其实扶苏心里早已经将这落后的时代,痛骂了千百遍。 尴尬的事情可远远不止骑马这一件。 刚才在营帐中,扶苏与蒙恬‘密谋’的时候。蒙恬曾让人拿来了一副上郡地图,想要跟扶苏分析南下的路线。 周秦时期,地图可是贵重物品,绘制不易。所以不管到哪儿,都被视若珍宝,拿取都小心翼翼地。 前世的秦天是资深军迷,看地图识别地形,那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东西。 什么佐世保、关岛、那霸、安德森、内利斯,有空了就去卫星地图上看看。 国内的一些坐标倒是也了然于胸,但自己绝不当那五十万。 再说,21世纪的人,就算再不济,也总会用个某度某德某企鹅! 可蒙恬下属,将绘制在羊皮上的上郡地图拿来打开之后,扶苏却彻底懵了。 因为他完全看不懂。 “啊……蒙将军,这是上郡地图?” “回公子,这就是上郡地形图啊!” “那这是长江?”扶苏指着地图上一条向下弯曲的,代表江河的弯曲黑线问道。 “公子说笑了,这是大河!” 大河就是黄河。 可这是黄河? 黄河不是向上弯曲的吗?这地图上明明是向下弯曲呈凹字形啊…… “这是大河?那……这是南山?”扶苏指着地图最下方,一小片代表山川的标志。山川之上,是一片平原。大河穿平原而过。 这山川和平原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有些眼熟,有点像是秦岭和渭水平原。不过扶苏知道,那个时候的秦岭,还不叫秦岭,大多数时候被称为南山。 可那平原上面标注的名字,却是九原。 “公子……这不是南山,这是阴山……那一片便是九原郡。” “……” 半晌之后,扶苏才弄明白,秦朝时期的地图,并不是现代常见的上北下南。 而是上南下北的! 再加上一些绘制细节和现代区别较大,看起来便似是而非。 “蒙将军……你不是说南下吗?”扶苏瞪着蒙恬问道。 这厮口口声声南下咸阳,说得扶苏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直到看了地图才发觉现代和秦代之间的巨大历史鸿沟。 咸阳在地图的最上方,分明应该说南上咸阳才对。 蒙恬则一脸无辜:“上郡地势高,咸阳地势低,泾水、朔水、河水都是向南而流,所以臣才说南下啊!” 扶苏挑着眉毛,揉了揉脑袋,原来是这么个南下…… 这个解释,自己也挑不出毛病。 但看下南上北的地图,还是觉得非常别扭。 看了具体的地图之后,又加重了扶苏对南下咸阳的担忧。 秦代地图绘制已经很细致,尤其这还是一张军用地图。很多小路和山川河流,都明确标注。 扶苏注意到,上郡大军,若要往咸阳,就要越过黄土高原后,进入渭水平原。 然后还要过泾水和渭水两条河。 古代人可不像现代人那样,到处都是高架桥,哪里都可以过河。 过河的地方其实就只有那么几处而已。 若是咸阳城提前收到预警,那么大军南下,便同样不会一帆风顺。 扶苏从一开始,就对这件事情非常担忧。 但蒙恬却对扶苏的担忧,有些不以为然。 蒙恬常年带兵打仗,对自己率领的三十万秦军战力非常熟悉。 蓝田大营的八万步骑,以及咸阳城的三万卫戍军,若是论实战能力,远不如整日和匈奴交战的北方军团。 六国大战已毕,天下战事唯有南平百越和北击匈奴。那蓝田大营的八万精锐,已经十一年没打过什么像样的大战了,且大都是年纪尚轻的新兵蛋子。卫戍咸阳的三万锐士,蒙恬能想起来的战斗,恐怕也就是当年平定嫪毐叛乱。 平六国时候的很多百战老兵,此时都授了爵位、田地、房屋和奴隶,然后回家务农去了。 而原本秦地的秦人,又有很多都被迁往了全国,分散开来。迁黔首到六国旧土的事情,从天下统一之前,就已经在进行。就连上郡这里,前两年也刚刚迁来三万户秦人。 咸阳城反倒是迁入了十二万户六国富户,在蒙恬看来,无异于肥肉。 蒙恬明白,公子嬴扶苏受儒家影响,为人仁爱宽厚,是担心大军攻城,城内外的普通国民会有巨大伤亡。 但成大事者,有些许牺牲,则是必要的! 蒙恬不要伤亡数字,他只要咸阳。 扶苏上位了,什么都好说;扶苏若是上不了位,自己整个蒙氏家族,也要跟着陪葬。 其实蒙恬没想到的是,扶苏的担忧根本就是不是这些古代人死多少,而是他自己本来就胆小…… 带兵三十万造反这样的事情,不能轻率,总要准备万全…… 这玩意儿可不光是赌命,还是在赌国运啊! 嬴扶苏很敏锐地在地图上发现了一个地方,石门关。 直道南下咸阳,必定要经过石门关,但石门关外,却有一条很长的峡谷。 扶苏将自己的顾虑提了出来。 蒙恬略微一怔,深深看了扶苏一眼,沉默一阵说道:“欲成大事,总要冒险的!” 但扶苏却说道:“我在意的不是冒险,而是李斯和赵高的后手!” 于是在去肤施的路上,公子扶苏和上将军蒙恬打了个赌。 扶苏自从听说,上郡郡守冯职与李斯颇有渊源之后,就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如果自己是李斯、赵高,难道真的会天真地认为,一卷假诏书就能确保无虞?这么大的事情,就没有考虑一下,如果扶苏和蒙恬拒绝服诏呢? 赵、李这二人,哪个不是在朝廷勾心斗角活了几十年的老妖怪,怎么会这么天真?所以,假诏这事儿,李斯和赵高肯定还有后手! 扶苏和蒙恬赌的,就是这个后手,有没有伸到上郡! 如果后手已经同时伸到上郡肤施县,那么难保南下咸阳的路上,不会还有其他的后手! 甚至,最大的后手,自己还犹未可知。 历史上的扶苏,匆匆就自尽了。 那些后手,也多半是来不及用的。 但谁敢保证没有呢? 跟老狐狸打交道,总要小心些。 小心驶得万年船! 不多时,一个没有披甲的黑衣骑士,从前方骑马飞奔了过来。 见到蒙恬和扶苏之后,先是马上行了个礼,然后报告道:“将军、公子!那人果然进了肤施县城。确是肤施派来的。” 原来,上郡大营可是军事重地,而北征秦军又都是精锐的军团。在大营的外围,布置了不少探子和暗哨。上郡郡守冯职派来监视上郡大营的探子,其实刚来就被发现了。 蒙恬本来想要抓住这名探子,好好询问,是受谁指示。但扶苏却立刻猜想,这应该就是上郡郡守冯职派来的! 于是蒙恬和扶苏当即决定,不惊动这名探子,仍旧出行肤施县。但是派人尾随这探子,看他来处。 只带一百骑士,则也是扶苏的主意,就是要让那探子看个清楚。 蒙恬听到黑衣骑士的报告,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骑士归队。 罢了,才对嬴扶苏说道:“公子推测,果然不错。” 这就证明,上郡郡守,肯定是已经接到了来自李斯的密信。但那密信之中,到底说了什么,而上郡又会作何反应,谁也不知道。 蒙恬对扶苏说道:“公子,上郡粮草对大军极为重要,必须保证粮草的安全!” 扶苏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蒙恬一心想要造反,但不得不承认,粮食对大军确实非常重要。 穿越而来的扶苏,承认自己胆小心软还怕死。虽然不太想造反去当秦二世,但总要让自己拥有自保的能力! 所以他深刻知道,肤施县这一行的重要性。 只是往前走了没两里路,扶苏突然听到路边的一座山包包后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那哭声,显然来自于一个男人。 带着回音,极其凄厉,些许渗人。 上将军蒙恬也听到了这异响。 一个眼色,马队之中便立刻分出两名骑士,骑马上了山顶。 第8章 【枣树上的东西】 两名秦军骑士马术精湛,即便是陡峭的山坡,也轻易地驭马而上。 两人甚至还笑着比试,看谁上得更快。 而秦军骑士所骑的马,也颇为灵活,看着个头不高,但强壮有力。 嬴扶苏注意到了秦军骑士所骑马匹的迥异,心里有了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但按下不表,只想着以后有机会了再向蒙恬请教。 两名黑甲骑士,你追我赶,几乎是同时上了山顶,然后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蒙恬看两名骑士赛马上山的样子,也是一乐,跟嬴扶苏介绍道:“这两人是兄弟俩,左边那个是兄,名叫良,右边是弟弟,名叫俭。他们是绝好的探子,兄弟俩又十分默契,立过不少功。之前越过阴山伏击匈奴的时候,他俩曾发现了头曼的踪迹。我布下了口袋,但可惜头曼那鸟货太怂了,没钻进来。不然,哼哼……” 扶苏听到身为上将军的蒙恬口中的粗话,也是不禁莞尔。心想蒙恬也有这样有趣可爱的一面,倒是觉得有些亲切。 之前的蒙恬,在自己面前总是端着,讲话文绉绉的,却让人觉得很疏远。 上郡的山塬很有特点,看着并不像南山那样高大雄峻,但却是沟壑万千。 经常两座山上能够互相看见,也能互相喊话。但是若要走过去,却要翻越好几处山谷,走上十几里山路。 过了好一阵,两名黑甲骑士却从前方大路上折返回来。 这个时候,扶苏才发现,这两骑士不光是兄弟,还是双胞胎,长得竟然一模一样。头上也都扎着简单的发髻,斜向上竖,用红色头巾包着,与涉间倒是很像。不过涉间是步军主将,镇守上郡大营,并没有跟来。 而百骑队中的其他秦军骑士,则是带着一顶小小的皮帽,将头发全部遮盖起来,干净利落。 这兄弟两人唯一的区别,可能是一个骑黑马,一个骑红马。 若是互相换了马,真有可能就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两名骑士回来的时候,一脸凝重。 作为弟弟的俭,在扶苏和蒙恬面前,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禀告公子、上将军,山那边是一个小村子,约莫二十来户,看样子是个猎户村。但……但……” “但怎么样?”扶苏有些好奇,大伙分明听到了有人哭泣,原来那边是个小小的村子。 俭犹豫着,眼神瞟向蒙恬。 良却拱手说道:“但不知被何人所屠!” 探子的话,让蒙恬和扶苏大吃一惊。身后百人的骑队中,也是一阵交头接耳的嘈杂。 蒙恬皱了皱眉头,说道:“带路!” 两名双胞胎探子马上拱手行了一礼,带着一行人沿着大路继续向前。走了大约一公里,大路变成了一个三岔路口。一条小径,斜通向一个不知其深浅的山谷中。 山间这种小径很多,大多是常年人踏兽踩出来的。小径很窄,只能容纳一骑通行。进了山谷中,倒是宽敞不少。 两边都是山塬,山谷里倒是凉风习习,没有了外面的那种燥热。 进了山谷并没走多远,还没看到探子口中的村子,众人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上将军蒙恬皱了皱眉头,有些忧虑地看了扶苏一眼,然后向身后的骑队做了个手势。 带着板冠的百骑率点了点头,亲自点了两名骑吏。 秦骑兵四骑一长,十二骑一吏,一百零八骑一率。 百骑率亲自带着两队骑士,共25骑先行一步。 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后,二十五骑士消失在了山谷的尽头。 嬴扶苏对上将军蒙恬的治军,还是颇为敬佩的。仅仅一个百骑队,但在行进中很有章法。探子、前锋、主队、两翼、殿后,全部都能照顾到。骑士之间配合默契,大多数的行动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可以沟通。行动之间,没有喧嚣的口号,也没有繁琐的礼节程序,简洁干脆。 而且这些秦军骑士,全都套着黑色半身铠甲,虽然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的,但甲片宽大厚实,一看就知道防御力很好。 每个骑士背后背着一支弩,和一袋子弩箭。而在马背上,还挂着两袋子箭和一支铜柄剑。 扶苏注意到,这百骑队马背上挂着的剑,都是长剑。和蒙恬佩剑很相似,剑的长度接近一米。和那些长剑比起来,扶苏携带的这支刚刚被赐给他自尽的短剑,则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而这样的骑士,上郡大营还有五千! 听蒙恬随口提过一下,这是三十万大军中最精锐的骑士。 很快,峰回路转,一个小小的破旧村子,出现在扶苏眼前。 远远看去,村子果然并不大,只有几间非常简陋的土坯房子。还有十几个依山修的窑洞,供人居住生活。窑洞外面的空地上,还晾晒着被褥衣物和一些兽皮。果然如双胞胎探子所说,这村子只有二十几户人家,很小。 在村子的边缘,竖立着一些用木头削尖之后固定起来的栅栏,但很稀疏,看样子只是为了防止野兽闯入。 这真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子。 村口有一口井,井边歪歪扭扭地立着两棵十几米高的树。 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一个满身是土,蓬头垢面的男人,正坐在枣树下哭泣。 此时正是枣树生果的时节,树上长满了青色的小果子,但还没有成熟。 另一颗枣树上则挂着三四十个黑不溜秋的玩意儿。 走近一看,扶苏顿时心生一种巨大的恐惧。 那些黑不溜秋的东西正向下滴血,让扶苏头皮发麻,浑身颤栗。眼前一黑,一个恍惚,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一旁的蒙恬吓了一跳,跳下马,将嬴扶苏扶了起来。好在马背上也并不高,扶苏倒是没有受伤。 扶苏以前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胃里顿时一阵翻涌。 但扶苏不想在人前丢脸,深吸一口气,强忍了回去,只感觉鼻腔里都充满了血腥味。 而骑队里先前的二十五骑士,已经分为两队,在村子里外警戒和探查起来。 人总是这样,越是恐惧的东西,还越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扶苏强忍着不适,向着村子里瞅了一眼。村子中尽是无头的尸体。 再看了看那枣树,一双双无神的眼睛好似正盯着自己。 这一看,扶苏再也绷不住,呕地一声,蹲在地上疯狂呕吐起来,简直能把前一天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骑队中的几个骑士,看到扶苏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轻蔑。 这些骑士全都身经百战,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场景,其实早已经习以为常。 倒是蒙恬叹了口气,从马背上取下一直水囊,递给扶苏。 不多时,负责详细探查和警戒的骑士,便回来了。 第9章 【少了一个】 二十五名前锋骑士回来的报告,让一旁还没缓过神来的嬴扶苏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 除了枣树下正在哭泣的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全村三十七具尸体,没有再发现任何幸存者。而且从村子里找到的物品和村子布局来看,这个村子里应该都是秦人。 村子东南方向的另一条进村道路上,发现了一些马蹄印和人的足迹。骑士们推断,这个村子,遭到了山贼马匪的洗劫。 村子里有少量搏斗和抗击的痕迹,几名骑士收集了村子里村民所持,用来抗击的农具,摆在蒙恬面前。 黑黢黢的熟铁爬犁,在搏斗中被斩断了铁爪。一柄粗糙的熟铁斧头,上面尽是刀削剑砍的痕迹。 显然,手持农械的农民,根本抵挡不住残暴的马匪。 村子显然是刚刚发生了这样的惨案,血都还没完全干涸。良推测,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在枣树下哭泣的男人被带到了蒙恬和公子扶苏的面前,乱糟糟的头发底下,却是一张甚年轻的面孔,看起来也就二十岁。 小伙子早已经哭得嗓子沙哑,眼睛肿的像核桃一般。整个人恍恍惚惚,精神几近崩溃。 看到秦军的骑队和甲士,也不知道害怕,眼神呆滞,毫无生气。 蒙恬问道:“你是秦人?” 年轻人沮丧地点了点头。 蒙恬接着提了些问题,只是这小伙子受了极大的打击,讲话断断续续,也没什么逻辑,东一嘴西一句。 费了好大的劲儿,扶苏才听明白事情的经过。 这个村子里尽是秦人,是去年才从关中和陇西地区迁到上郡的黔首。 始皇帝三十六年,迁三万户秦人到北河、榆中地区,拜爵一级。 他们是大迁徙中最不起眼的一小撮,走到了这群山塬的边缘,便安置了村子。再往前就是漫无边际的荒原,风沙大,不适合生存。 这二十几户秦人扎根这里之后,修建了窑洞和土坯房子。在村子后面的山塬上,大伙还开了梯田,种上了粟和黍。村里青壮年成立了猎队,时不时进山捕些野鸡野兔獐子之类的小玩意儿。 这个村子虽然不大,但也是有户籍的,归属合阳县管辖。村子里有里正,是个正经的村子。这小伙子,就是里正的儿子,名叫启。 新迁来的秦人,前三年是可以免除赋税和徭役的,所以村子里倒是也不担心要上缴什么粮食。 其实也是因为,迁徙的秦人虽然拜爵一级,但上郡却拿不出那么多现成的良田和房子妥善安置这些秦人。于是上郡郡守冯职便免除了三年的赋税徭役,让这些秦人自己开荒盖房,在这里扎下根来。 村民们平日里开荒种田,进山打猎,以此为生。虽然劳苦,倒是也安乐宁静。 可几个月前山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伙马匪山贼,三四十人,有甲和剑之类的武器。 这些马匪在粮食还没熟的时候,就来过一次村里,声称等收了粮,便会来村里要粮。 说是要,但其实就是抢。 当时村里的里正也没将这些马匪的话当回事。 马匪嘛,飘忽不定,而且秦国官府对山贼马匪之流剿灭的力度也挺大。收粮还要等好几个月,所以也不担心什么。说不定这伙马匪只是过路,等收粮的时候早都被剿灭或者流窜到别处去了。 可就在几天之前,村里人发现,那些马匪又出现了,还去地里专门探查了粟米的生长情况。 这就让村里人再也坐不住了! 这伙马匪非但没有走,反而还真的盯上了村里人辛辛苦苦一年种出来的粮食! 在这上郡的山塬中,想要种点粮食可不容易。 土塬风沙大,降雨又少,有时候没雨的时候,村里人就得步行二十多里地,去朔水河里取水,一点点背回来浇地。遇上三四月和六七月,干旱的这几个月,人不吃水都成,但庄稼却要保证灌溉的。 取水已经不易,时时刻刻还要防着虫害和蝗灾,每天还得给田里除草。到了盛夏,还得提防野兽踩踏和鸟雀偷食。 而遇到了大雨,又得及时排涝,免得庄稼淹死。 好不容易看着粟米长满了苗头,开始弯弯曲曲地垂下来,再有半月就可以有收成的时候。 却被马匪惦记上了。 粮,就是命! 农民没了粮,那就是丢了命。 里正急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熬白了头。村里人也每天唉声叹气,愁苦着脸。 去找亭长,亭长也没辙。去找乡啬夫,乡里也派不出人手来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子,帮着他们抵挡马匪。 再说,眼瞅着就要到了秋收时节,哪个村哪个乡里不是忙成一片,谁管这个呀。 无奈之下,里正只能派自己的儿子启,去了合阳县城找合阳县尉。县尉掌管县兵,主管治安捕盗这样的事情。 这村子在合阳县和肤施县交界的地方,到肤施县城的路程并不远,可到合阳县城却要翻山越岭,并不好走。 年轻的启走了两天山路,才到了合阳县城,见到了县尉。 县尉听了启的求助之后,也很热心,立刻答应,缓几日和县令县丞报备之后,便派县兵来这里剿灭马匪。 启满心欢喜,又走了两天回来,想向父亲和村里的乡亲们汇报喜讯。 可谁知道,刚回来,就看到了这样的惨状。 村里石碾旁横着的一具手持铁杖的尸体,便是里正的。 在百骑率的指挥下,一百多名骑士下马,准备将村里村民的尸体收拢起来葬了。 两队骑士用村中的农具开始挖坑,另一些人则准备爬上树去,将上面挂着的人头取下。 但这个时候,双胞胎探子的俭,却提出了自己的一个发现。 “卑职觉得有些奇怪,这些尸体中有男人、老妇、老汉。但是……但是没有发现小儿和年轻妇人。” 在一旁的良此时也说道:“上将军、公子,村里尸体三十七具,但树上却只有三十六……少了一个……” 听了这话的蒙恬皱了皱眉头,随即对启问道:“你们村,一共有多少人口?” 启原本正沉浸在悲痛之中,此时听了蒙恬的询问,立刻脸色大变。 他细细看着树上的那些脑袋,紧接着喃喃说道:“不……不可能的……” 树上少了里正的头。 这村子一共四十九口人。 尸体中少了七名十岁以下的孩童,和五个女人。 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跪在地上,向扶苏和蒙恬蒙地磕头:“求……求求大人!救……” 焦急之下,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不停地磕头,额头上很快便血淋淋的,地上也染了血。 嬴扶苏刚从呕吐和极度的恐惧缓和过来,见了这场景,顿时变成了极度的愤怒! “良!你刚才说,事发不到一个时辰?” “回公子,是!” “俭,你说还有孩子和女人活着被掳走?” 俭犹豫了两秒,然后答道:“是!” 扶苏深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怒火:“蒙将军!” 但蒙恬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公子,此时去肤施县城才是正事!天色不早了,莫要耽误了时辰。” 第10章 【马匪,任何时候都要剿!】 正在气头上的嬴扶苏,听了这话,顿时满脸惊愕地看着蒙恬。 他万万没有想到,身为秦国上将军,统帅三十万大军的蒙恬,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蒙恬却继续说道:“公子,这边的山贼,臣会派人来处理。公子身负天下安危,该以大事为重!不该为了这些贱民他顾。” 此时日头已渐向西,两个来时辰就要天黑。若是再耽搁,恐怕天就要黑了。蒙恬没有忘记他们此行的目的,是粮草! 在蒙恬看来,山里有马匪这样的事情,太过稀松平常。总有些触犯了秦法又不愿意伏诛的人,会铤而走险,落草为寇。哪个郡没个几百上千的通缉犯? 而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在偏远的山区谈不上到处都是,但也实属寻常。天下的马匪,多如牛毛,永远也剿不完的。 况且,治安捕盗本该是县尉的职责,而不是北征大军的事情。回头吩咐下去,让当地县尉派点兵,剿了这些马匪,也就行了。 何劳公子扶苏这样尊贵的身份和自己堂堂一个上将军,亲自带着人去和土匪在山里藏猫猫呢? 《论语》中也说,割鸡焉用牛刀? 扶苏公子学通儒法,怎么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 再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始皇帝崩殂,朝内政治动荡,赵高和李斯在暗处已经先行一步。朝廷群臣本就不站在自己这边,能够依仗的只剩下三十万大军。 方才上郡郡守派来的探子,已经让蒙恬大为警惕。如果上郡郡守冯职真的站在了公子胡亥那边,那么局势将会更加危急! 粮草是大军命脉。 若上郡郡守真的断了粮草供应,不仅南下咸阳这事要搁浅,三十万大军恐怕也要出大乱子! 夺嫡这样的事情,走错一步可就是万劫不复!他现在哪里有什么心思剿匪? 当年的公子壮之乱,持续了三年,最后落得兵败身死。足以见得,夺嫡之事的万分凶险。 正在磕头的启听了蒙恬的话,身体一僵。 但他知道,眼前这位黑袍公子,是他唯一的希望。 那些马匪来去如风,如果真的走远了,事后哪里还能寻得到。而那些被掳去的小儿和女人,怕也是要凶多吉少。 启对着蒙恬和扶苏疯狂磕头,脑袋撞在地上嗵嗵直响。一边磕头,一边哭泣,让人不忍直视。 看着启,扶苏心里一软。他伸手制止了启的磕头,想将他拉起来。启却伏在地上,怎么也不愿意起来。 启知道,跪求,是他唯一的希望。站起来,就会没了希望。 自己身份卑贱,独自对抗马匪,无异于天方夜谭。 村子没了,父亲没了。若是最后的希望也没了,那就是一滩行尸走肉。 那些秦军骑士则做事极快,说话间已经将村里的尸首抬了出来,摆在村口的空地上。另一边,大坑也已经挖得一尺多深。树上的人头也被摘下多半,安置在大坑边上。 一名骑吏在大坑旁说道:“再深一点,莫要留下疫病隐患。” 显然,掩埋尸首,只是为了不生疫病。 扶苏看着启可怜无助的样子,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冰冷到极点对蒙恬问道:“你觉得这是小事?” “蒙将军,你知道那些被掳走的女人会经历什么?” 蒙恬不语。 他不觉得这是小事,但和三十万大军的安危比起来,和哪位公子成为秦二世比起来,和秦国朝政的稳定比起来,这就是小事。 蒙恬和嬴扶苏的争执,引来了一些秦军骑士的注目。 但扶苏可不管这些,他的灵魂来自21世纪,从小接受的就是以人为本,人命关天的教育。平日里一个灭门案,就足以惊动全国。而这种一次屠了一个村子的事情,更是闻所未闻的惊天大事。 如果自己没有亲眼所见,那也就罢了。现在这些脑袋就挂在自己眼前!还滴着血! 那每一个脑袋,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他不理蒙恬,指着枣树上的人头对百骑率问道:“你也觉得这是小事?” 百骑率面露难色,分明是想要说什么的。但看了看扶苏,又看了看蒙恬,不敢独自应答。 扶苏一看百骑率的样子,哪里还不明白。军人唯令是从,没有蒙恬的命令,这些人可不敢跟自己去。 扶苏怒到极点,却气极反笑。 蒙恬是贵族,这些骑士,也大都是旧贵族出身。在战国时期,车兵、骑兵、卫戍军,基本上都是贵族世家子弟为主的! 寻常贱民,很难有机会成为骑士。 贵族眼中,天下才是大事。 天下人,却不是。 嬴扶苏在穿越之前,就只是最普通的小老百姓。 他对天下,没什么兴趣! 但现在,扶苏姓嬴,就是最大的贵族! 他直接从身边另一匹秦军战马的背上,取下一支长剑,扔在了跪在地上的启面前。 “敢不敢杀人!” 伏在地上的启看到眼前的长剑之后,身上明显一颤。但他捡起长剑,颤抖着深吸了两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 “跟我走!”说着,扶苏笨拙地爬上了他的那匹小红马。 启将长剑抱在怀中,紧紧跟在扶苏马后。 蒙恬见扶苏骑上了马,还想要拦:“公子,您身份显赫,不可以身犯险啊!” 扶苏对蒙恬说道:“好好张开眼睛看看!这些死的都是秦人!如果是你的父母被人砍了脑袋挂在树上,妻儿被掳走不知生死,你还会不会觉得他妈的造反才是大事!” 扶苏心里当然明白蒙恬的顾忌,但他没有这样的顾忌! 狗皇帝可以不当,但这惨案既然遇到了,老子管定了! 顿了顿,扶苏又说道:“若是连自己国家的老百姓都保护不了,我可没脸当二世皇帝!” 不再看蒙恬,扶苏带着启,向村子后面的那条路上进发。 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喊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马匪,任何时候都要剿!” 只是扶苏此时的样子颇为滑稽,在马上连基本的平衡都很难掌握。更别提纵马飞驰,还上山下谷。 启抱着长剑,仅用双腿便能跟上扶苏的速度。并不是启跑得快,实在是扶苏不会骑马。 启此时也有了些担忧:“大……大人……我们就两个人吗?” 嬴扶苏赌气式的低声说道:“别回头!” 启不敢回头。 看着扶苏的背影,蒙恬却皱着眉头,露出一种无奈的神情。 这公子扶苏,还是和以前一样任性冲动,妇人之仁。此时蒙恬突然有些明白,当年始皇帝陛下为什么会突然将公子扶苏下放到上郡来监军。只怕也是想让扶苏公子,多沾染些军中习气。为帝王者,要不得这些妇人之仁。 百骑率犹豫着,向蒙恬问道:“上将军,这……” 蒙恬撇了撇嘴,无奈地说道:“这什么?还能真让他一个人去追马匪?护好长公子!” 说着,已经翻身上马,率先冲了出去。 百骑率眼中一亮,立刻对麾下下令:“先锋两吏留下,处理尸首。其他人,归队上马!” 命令一下,得令的八十多秦军骑士的气势便陡然一变。 秦人,闻战而喜! 每个人眼中立刻放光。 各骑士放下手中的事情,迅速找到自己的马匹,纵身上马。骑长、骑吏点清人数后,立刻出发。 嬴扶苏笨拙地在马上,努力维持自己的平衡。 一人、一骑走出去没半里路,便听见身后蹄声如雷! 还没来得及回头,蒙恬已经一马当先地越过公子扶苏的小红马。 紧接着,便是一整个骑队,八十余铁骑浩浩荡荡。 百骑率手里拿着一支红色的小小旗子,挥舞了一下对身边一名骑吏说道:“保护公子!” 那名骑吏毫不犹豫,带着自己这十二骑,放慢了马速,留在扶苏身后。 启何曾见过这般雄壮威武的骑兵,更没见过这样杀气腾腾的阵势,直楞当场。 倒是在小红马上的嬴扶苏,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笑意。 第11章 【魏应】 已是傍晚,夕阳斜下。 可燥热未消,反倒是越来越熬人。 壮带着二十几名马匪,和他们的‘战利品’,兴高采烈地归来。 刚进了山谷西边的谷口,就大声喊叫着。 “大哥,兄弟回来嘹!” “兄弟回来嘹……” “回来嘹……” “嘹……” 这一嗓子,声如雷震,直将山谷中一些野鸡鸟雀吓得四散飞走。 壮,人如其名,身形极为壮硕。一米八几的个头,体重近二百斤。这样的块头,在大部分人吃不饱饭的年代,很是稀罕。满脸的络腮胡子,一身横肉,力气有牛马那么大。 一点也不夸张,壮曾经徒手将受惊的马匹制服。但他分明半点不懂训马,只是靠着一身的蛮力气。 壮本是肤施县的一户黔首,因为失手杀了人,又不想受秦法处置,便成了逃犯。 惊雷般的呼喊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惊动了在山洞里避凉的马匪老大。 马匪老大却是个消瘦的汉子,个头不高,但很精壮。一小撮山羊胡子,倒是显得有三分文气。但脖子上一条狰狞的刀疤,很是显眼。 老大魏应,据说是以前魏国人,还是个贵族。秦灭魏国的时候,屠魏国城池,魏应从活埋人的大坑里捡了条命,逃到了上郡这蛮荒的无人区。 又遇到了壮,兄弟两人拉出来这么三十几人的队伍,各个都是逃犯或者刑徒,活不下去便成了山贼。 前些年他们一直在大河以东流窜,但两年前太原郡换了新郡守,加大了剿灭山贼的力度。河东是待不下去了,便偷渡大河,来了上郡。 这魏应老大,似乎是对这片山塬很熟悉。 刚一来,便带着手下找到了现在藏身的地方。 这是一处巨大的山谷,却郁郁葱葱。山腰位置的浓密树丛中,藏着三个巨大的山洞。如果不是有人带领,即便是走进山谷也根本发现不了藏在树丛中的山洞洞口。 这山洞可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前人挖出来的,里面又宽又大,能容纳好几百人。 壮听魏应老大说过,这山洞是吴起时期的屯兵洞,已经荒废了几百年。 而魏应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主,不光带着手下找到了吴起时期的藏兵洞,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了马匹、兵器和盔甲。 于是这伙有兵器、有甲的马匪,便成了这片山林中的土大王。 马匪老大魏应从山洞中钻了出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皱着眉头冲壮喊道:“你个憨货嚷嚷个鸟,搅了老子的好事。” 往山洞里看,两名三十来岁的妇人跪着,被小臂粗的熟铁链子拴在地上,身上未着片褛。 惨戚戚的哭泣声,从山洞里传出来。 山洞里还传出来一些男人猥琐的笑声,他们似乎正在进行什么游戏。 壮却朗声说道:“哎呀,那两个母畜有甚玩的,都是别人挑剩的。这次回来,给大哥带了新的。” 魏应的眼光越过壮,转向后面的马队。七个小儿和五名村中妇人被麻绳绑着,被马牵着。七个小儿都最小的只有三四岁,最大的也不过九岁,一个个还很稚嫩。 魏应的脸上倒是不喜不怒,看不出表情,只是淡淡问道:“事情办妥了?” 壮笑着将从自己马鞍子上,取下一个黑不溜秋,圆滚滚的东西,扔到了魏应面前的地上。 魏应用脚尖,将地上的物事拨着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这老狗派他儿子去县里找县尉报信,想要县令派兵来剿咱们兄弟。爷就先把他给剿了!只可惜还没到收粮时节,那些粮食还得咱们兄弟自己收。他娘的,真成了农民了。过上大半月,你们去把粮收了,然后给咱们自己留上一半。” 说着,又吩咐手下道:“把这老东西的脑袋挂树上,任乌鸦啄食。记得挂他娘远点,别碍着老子眼。” 讲完这话,魏应又走到马队后面。 几个被绑起来无法逃脱的小儿和妇女,见了这马匪头子,不禁又恨又怕,浑身颤抖。 他扫视之后,捏着其中一名少女的脸,抬起来看了看:“不错不错,小娘皮嫩的不行,值个好价钱。” 壮在一旁却兴高采烈地说道:“搞出去前,先叫兄弟们过过瘾。大哥,这次出去,可还有好东西咧。” 魏应眉毛一挑:“还有甚好东西?” 壮却嘻笑着从马背上的一个黑布包裹里,取出来一个小小的陶罐。粗陋的陶罐很丑,上面满是黄土渣渣,但魏应看到却眼前一亮。 “那老狗留给儿子娶婆姨的,被我连那婆姨一齐缴了来。”壮指了指,正是先前被魏应捏着脸的那名少女。少女头发乱糟,但面容姣好,年方二八,此时脸上满是恐惧。 但在魏应看来,这惊恐的样子,却带着三分俏丽。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陶罐打开一个小缝,一股酒香便立刻扑鼻而来,魏应直接将那陶罐凑到嘴边,满饮了一大口。 一旁的壮和其他下属,看得直咽口水。 上郡这地方产粮少,又屯着蒙恬的三十万大军。让人吃的粮食尚且稀缺,更别提用粮食酿酒了。 魏应这伙马匪,几个月以来人没少杀,妇人没少霸占。 但这酒,却真的是好久都没沾着半点了。 “彩!” 满饮一大口之后,魏应哈哈大笑着,拽着那面容姣好的少女的头发,将其拖着进了山洞。少女惊恐地哀嚎挣扎,但回应她的却是啪啪两个大耳光。 而那陶罐,则留给了壮。 魏应为人倒是并不小气,尽管知道酒是好东西,还是将剩下的大半罐子留给了自己这些兄弟们分享。 壮小心翼翼地捧着陶罐,生怕撒出来一滴浪费了。 细细抿了一口。 嘴里咧开,笑得恣意。 山洞里传来了一阵起哄声,山洞外的马匪们,除了正在拴马和卸货的,也都钻进山洞里看热闹。 少女惨叫着挣扎,但魏应力气甚大,只一抓,便从少女身上扯下来一大块布料。黑色粗麻的布衣之下,露出一大片白皙。 少女眼中含着泪,脸上满是恐惧和惊慌。 自保的意识让她张开嘴,一口死死咬住了伸过来的魔掌。 “嘶!”魏应手掌吃痛,另一只手一拳打在了少女脸上。少女眼前一黑,恍惚中松了口。 “鸟,还挺蛮!”魏应骂着,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嘴里自言自语地嘟囔:“倒是有些舍不得卖给……” 突然,山洞外传来了一阵混乱的声音,魏应回头向山洞洞口望去。 这时候,地上的少女脸上露出一种毅然决然的决绝。她突然爬起来,向着一旁的墙壁奔了过去。 等魏应回过头,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迟了。 嗵! 一声闷响。 面目全非的少女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12章 【亡命之徒】 嬴扶苏骑在小红马上,一点点适应马背上的颠簸。 他终于找到了点骑马的感觉,小红马的蹄速也开始越来越快。 等扶苏赶到的时候,蒙恬带着七十多名多骑士,已经先一步找到了这伙马匪的老窝。 双胞胎兄弟的良和俭,不愧蒙恬口中绝好的探子。他们两个人,仅凭着一点点马蹄和野草折断的痕迹,就很快发现了这伙马匪的行踪。 并且,兄弟俩带着七八十名骑士悄悄逼近了马匪藏身的山谷。而那些马匪们,却丝毫没有察觉。 这伙马匪十几匹马,刚刚劫掠而归。俭最初推断,马匪有二十几人,但现在看来远不止如此,那山洞里分明还有不少。 嬴扶苏看见了那马匪头子,很难想象,这么一个精瘦的汉子,竟然是三十几个马匪的首领。 启显然是看到了被掷在地上的里正人头,他哭着想要冲下去报仇,但被扶苏示意两名秦军骑士死死按住。 既然要歼灭马匪,那断然不可打草惊蛇! 巨大的山谷有三处出入口,分别是西边、西北边和东边的谷口。其中,西边和西北边的出入口可以通过小路联系,而东边的出入口却是完全独立的,甚至无法绕道包抄。想来当年吴起选择屯兵洞的时候,也是多方勘测之后,才找到了这么一个好地方。 极其隐蔽,又很安全。 不管敌人从哪个方向进攻,都可以非常从容地从另外的方向撤出山谷。 如果实在撤不出去,山谷中的地形也是易守难攻。 那三个山洞所在的地方,洞口延伸出来一小片空地,空地的外面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而想要到达这片小空地,却只有两条小路,一条从东边通过来,一条从西边通过去。 小路很窄,只能容下三四人通行,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垂直的山壁。 不管再多的敌人来到这里,也得变成三四人一排的纵队。大部队施展不开,小部队又于事无补。 蒙恬带着秦军骑士来到了山谷的西北口边上的一个山坡后面,他正在一边观察地形,一边与百骑率布置战术。 “他们怎么找到这么隐蔽的藏身所的?”扶苏好奇地问道。 蒙恬摇了摇头:“有些推测,还未证实。” 就在马匪头子将少女拖进洞一刹那,蒙恬猛地挥了挥手。 百骑率掏出一支小旗,挥动了几下。 一名骑吏带着麾下骑士一跃而出,从西边山谷的谷口冲了下去。 山谷中,霎时间响彻马蹄声。 这十二名秦军骑士,手持劲弩,奔驰中向着山腰上还未反应过来的马匪射击。弩箭射出,带着微弱的风哨声,准确地命中几个刚被惊动的马匪后心。 但这一吏骑士,却并没有冲向半山腰的山洞位置。 而是马不停蹄,向着东边的山谷谷口奔了过去。 这一队骑士并不是用来进攻的,而是要在第一时间,通过山谷,占领东边的谷口,彻底切断马匪的退路。 突然出现的秦军骑队,打了山洞口的几个马匪一个措手不及。他们看着从他们山下飞驰而过的秦军骑兵,一脸茫然。 但紧接着,不知道是谁指着西北方向,大声喊道:“快看那里!” 众马匪望去,顿时胆寒。 壮急匆匆地跑进山洞里,大声呼喊:“大哥……秦……秦狗骑兵!” 听到壮的呼喊,魏应大惊,他也顾不上那地上面部狰狞,脑浆迸裂的尸体,第一反应是先去取自己的兵器盔甲! 而山洞里的那些马匪们,更是一个个吓得手忙脚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魏应大声喊道:“慌什么!吓尿啦?狗胆子!阻击秦军!” 这魏应显然是这群马匪绝对的主心骨,只一句呼喊,就让大半的马匪冷静下来。 而这群马匪,平日里也并非都游手好闲,他们竟也是有训练和编组的。 十几个马匪已经取了兵刃,冲出山洞。 魏应继续喊道:“阻挡秦军片刻,不得让他们攻上小路!我处理货物,然后带你们冲出去!” 这话一出,山洞中剩下的十几名马匪也反应过来,乌泱泱钻出了山洞。 他们知道,待在山洞里是死路一条。而他们的老大,则是手眼通天之辈,说了能带他们突出去,就一定能! 之前他们也曾遭到过上郡县兵的围剿,但每一次,魏应老大都能带着他们活下来! · 在向东穿插的一吏骑士的后面,百骑吏亲自指挥三十六名骑士,下马步战。 他们从西北边的山口进入,沿着小路向山腰位置推进。 蒙恬很清楚,小路这样的地形,不适合骑兵驰骋。下马步战,是最好的办法。 这些骑士并不着急和马匪接触,而是充分发挥手弩的作用,隔着百米之外便开始进行精确射击。 弩箭如雨,骑士如墙而进。 骑士装备的手弩虽然不及步军脚蹬弩的威力大,但也不容小觑。 一百多米开外,愣是将一个刚刚抓着兵器准备要抗击的马匪,直接钉死在了山壁上。 秦军劲弩之威,名不虚传。 顷刻间,秦军骑士已经过了那条小路的三分之二,距离山洞洞口的空地,只剩下五六十米的距离。 山上的马匪,将大块的石头、滚木顺着小路扔下,想要阻挡秦军骑士进攻的锋芒。 但是秦军骑士则越过滚下来的石块木段,手中劲弩不停发射,一往无前。 向前推进的速度并不快,但极其坚定! 越来越多的马匪,被弩箭射中。 铜制三棱箭头,锋利无比,被射中的马匪中,有两人身着简单的皮甲,但仍被射了个透心凉。 马匪们很快意识到,被秦军压着打不是办法。他们企图冲下小路,与秦军骑士近战。 于是,八个马匪提着铜剑下了小路,向着秦军骑士冲了过去。 为首的一个马匪被七八支弩箭射中,当即倒在地上。但其他马匪,此时已经杀红了眼,将被射死的马匪扔下悬崖,然后继续不管不顾地冲杀下来。 大家都是逃犯,当马匪的第一天,就已经深知会有一天遇到这样的情况,所以毫不畏惧! 他们杀戮成性,深知遇到秦军便是人生尽头,反而视死如归! 七名悍匪挥剑冲到了秦军骑士的面前。 但这时,最前面一排,四名秦军骑士却将手弩放在地上,齐齐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马匪的铜剑大多都是六七十公分的长度。 而秦军骑士长剑一抽出来,气势便陡然一变。 这些骑士装备的长剑,竟然都将近一米长! 近战格斗,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秦军最前面的四名骑士,在骑长的带领下,低吼一声,向冲下来的马匪对冲了上去。 然而两兵相交,战况竟一边倒! 马匪的铜剑砍向秦军骑士,但秦军却不管不顾,挺剑直刺! 铜剑斩在了甲胄上,发出了金铁撞击的鸣响。可仅仅只是在秦军骑士的甲胄上留下了几道白印子之后,铜剑便再无法深入半分。 而秦军骑士的挺剑直刺,只一瞬间,三名马匪便立刻被刺死。 嬴扶苏看得心惊,这才意识到,这些马匪平日里杀戮黔首百姓,可那些老百姓都是没有甲的,所以劈砍便是马匪们最有效,也最习惯的战斗方式。 可是这些秦军骑士却不同! 他们常年披甲作战,战斗经验又何其丰富,战斗方式是以直刺为主。 刺死砍伤! 七名马匪瞬间就死了三个,剩下四个有些进退两难。 而这个时候,秦军骑士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们毫不犹豫地从刺死的马匪身上抽出长剑,然后当着后面四名马匪的面,直接将被刺死的马匪的脑袋斩了下来,别在腰间。 这些马匪哪里见过这般场景,竟被吓得瞠目结舌。 但马匪也是有血性的,四名马匪提着剑,面目狰狞地向着秦军骑士再次劈了过来。 秦军骑长直接挥舞长剑,直接将四名马匪劈下来的剑锋悉数拨开。 一旁的秦军骑士,又是一个挺剑直刺。 骑士们腰间再多了三个脑袋。 剩下的最后一个马匪此时已经恐惧得肝胆俱裂,扔下手中已经被骑长长剑格挡出一个大大缺口的铜剑,手脚并用地往山上逃跑。 但还没跑几步,四名骑士后面的秦军,则持手弩发射。 逃跑的马匪被钉死在了土坡上。 四名秦军骑士将手中长剑还入剑鞘,去捡刚才放置在地上的手弩。 就在这时,从山上的山洞中,突然射出一道黑光。 站在最前面的秦军骑长,闷哼一声,被一股巨力直接击倒。 倒下的骑长,余势不减,甚至将身后的一名骑士,一并带倒。 扶苏远远看到,那名倒下的秦军骑长的背心,赫然插着一支黑色的箭。 寻常弓箭是没有这么大威力的,甚至就连秦军骑士手中的手弩,也不过半斤八两。 在最前面的几名秦军骑士,立刻高声向身后同袍呼喝:“敌有弩!” 这时候,马匪头子魏应提着一支手弩,从山洞中钻了出来。 看到魏应的样子,扶苏一愣,而一旁的上将军蒙恬,顿时瞳孔一缩。 第13章 【双尾鹖冠】 看到马匪头子的样子,不管是扶苏还是蒙恬,都先是一愣。 就连正在作战的秦军骑士,也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那马匪头子,身上竟然披着全身铜甲! 躯干、肩膀、后心、肚子、甚至是大腿,全都被一片片铜片遮蔽严实。 但身披重甲还并不是让蒙恬和扶苏吃惊的地方,真正让人吃惊的,是那重甲赫然是秦军精锐步军的军吏才会有的甲! 是妥妥的军官甲! 秦军步军军吏的铜甲,是有头盔的!而那魏应头上,正戴着这么一顶铜制头盔! 魏应此时看上去,只有眼睛和鼻子裸露在外面,其他地方都覆上了重甲。 这甲,是完整的一整套,甚至还包括了保护腿部的部分。 更让人吃惊的是,魏应手中提着的弩,和秦军骑士手中的手弩一模一样! 在扶苏看来,这马匪头子此刻,比兵马俑还兵马俑。 只是那箭簇并不一样,魏应腰间挎着一个箭囊,里面是几十支黑漆漆的弩箭。 蒙恬看到魏应的这一身装束,顿时脸色就冷了下来,眼神能杀人。 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马匪的身上? 秦军骑士则不会因为出现了一个披甲持弩的敌人,就此退却。他们仍旧向前推进,一边前进,一边向山上的马匪射击。 这个时候,从山洞中又钻出来了一个极其高大魁梧的身影。 扶苏一看便认出,这是刚刚带队回来的那个马匪首领。 此时,这名高大魁梧的壮汉,身上也披了一件盔甲。但和魏应那身精良的步军军吏铜甲不同的是,壮身上的,是一副做工比较粗糙的石甲! 可粗糙不代表差! 一寸多厚的石片和一些熟铁片拼成的甲胄,配上本就极其壮硕的身型,看起来也颇有些威风凛凛。 扶苏不懂,但蒙恬却看得出来。这石甲绝不容轻视,那厚重的石片,看起来就很坚硬。如果单论防御力,这套石甲的防御甚至要超过那马匪老大穿着的步军军吏铜甲。 但随之而来的,是这套石甲必然无比沉重。恐怕也只有这样天生怪力的猛汉,才能驾驭。 果然,一支秦军弩箭准确地射中了猛汉胸前的胸甲。但原本无坚不摧的三棱弩箭,竟然直接被厚厚的石头胸甲弹飞。 而和石甲相搭配的,却是一面巨大的步军重盾和一支杆一米多长,前端有拳头大小的铜锤。 蒙恬的脸上很不好看,显然,这重盾和铜锤,也是秦军独有军械。 这盾和铜锤,应该和那步军铜甲是一整套。 铜锤本来是步兵结阵抗骑,或者应对敌国重甲步军的钝器。在当年灭六国大战的战场上,军队都是披甲执锐。这个时候,铜剑经常刺不穿铠甲。而戈、戟之类的长柄器,主要对付车兵和骑兵。在应对步兵的时候,往往不够灵活。 作为钝器的铜锤,却能够靠重击,直接将穿着甲的敌人击成内伤! 一些经验丰富的秦军锐士,在使用这种铜锤的时候,专往敌人胸口和脑袋上砸,经常可以一击将马或人给活活锤死。 当然,战场上并不是只靠某一种兵器便能够称王称霸的,各种长短、锐钝的兵器,要配合使用。 只是灭六国的大战已经结束了十几年,再也没有一支披坚执锐的重甲军队作为秦军的对手。 所以这铜锤,也变得比较少见。只在咸阳城的卫戍军、蓝田大营步军,和一些县兵那里还能少量见到。 三十万北征大军的主要作战对象是匈奴,可是那些游牧民族穷得连裤子都穿不起,更别提重甲。匈奴骑兵中能有牛皮甲的,就已经是单于麾下的精锐了。 于是现在,在上郡大营十万大军当中,可能都找不到这么一柄铜锤。 穿着石甲,提着铜锤和巨盾的猛汉,如同上古传说中的石头巨人,一开口便瓮声瓮气。 “大哥!跟这帮秦狗拼了!” 但魏应却拉住了壮:“憨货,拼个鸟!想法子冲出去!” 听了魏应的话,壮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他看上去莽撞憨厚,但却并不傻。 紧了紧手中的巨盾,立刻沉声道:“秦狗从西边杀过来的!咱们从东边冲出去!” 魏应点了点头,立刻招呼手下马匪。 马匪向来来去如风,行动敏捷,更是善于逃遁。 主要是那些不善于逃跑的,早就死了。 剩下的二十几名马匪,一同骑上马。 有几匹马上,甚至是骑乘两人。 一伙马匪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山洞洞口附近的空地,然后向着东边的山谷冲了下去。 百骑率指挥三十几名下马步战的骑士,占领了山洞洞口的空地。 只是,马匪们还没冲到东边山口,就看到谷口位置,赫然立着一组手持手弩的秦军骑士。 四骑一排,三排组成一个小小的骑兵方阵。 骑吏大手一挥,第一排四名骑士手中的手弩立刻发射。 四枚弩箭仅仅射出一秒时间,第二排秦军骑士手里的手弩便接着发射。 第二轮弩箭射出后一秒的时间,第三排弩箭便紧跟着射了出来! 跑在最前面的两名马匪,连人带马,被射成了筛子。 还没等马匪反应过来,最前面第一排秦军骑士,已经装好了第二支弩箭。 “老大!东有秦军!”马队中有马匪急呼。 “向西!”魏应高声喝道! 一伙马匪纷纷调转马头,向西边山谷谷口冲了过去。 西边谷口最为宽敞,也是最常用的进出口。 而东边山谷谷口的秦军骑士,此时已经全部装好了第二支弩箭。但他们并不追击,只是坚守自己的位置,卡死山谷谷口。 马匪沿着山谷的谷底,向西边突击,半山腰处的步战骑士从侧面射击马匪一行。 跑在最后面的两匹马和马背上的四个马匪,应声落地。 可刚刚接近西边山谷的谷口,却看见二十四名秦军骑士,组成两个骑兵方阵,已经严阵以待。 霎时间,弩箭如雨。又是几个马匪连人带马,倒地不起。 穿着石甲的壮,提着重盾,护在魏应身侧。盾上已经立着三四支弩箭,箭头深深埋入木质盾牌里,但未穿透。 这重盾当年可防御韩国的脚蹬弩,骑士的手弩自然不在话下。 “西北!”魏应此时已经心里隐隐有了不妙的感觉。 自己不过是小小的三十几人的山贼马匪,但现在出现的秦军骑士已经超过了七十。 要知道,骑兵是绝对的秦军精锐,寻常时候哪里会出现这么多精锐骑士,在这里剿匪? 而且魏应已经发现,这伙秦军骑士,比起自己以前知道的秦军骑兵,还有不同。 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难道是那支传说中的秦军? 着是魏应素来沉着,现在心里也慌乱起来。 东边西边的谷口都已经被扎住口,那西北方向,想来秦人不会放过。 果然,刚接近西北山谷的谷口。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马匪,就被一股劲弩射了回来。 魏应此时这才看到,十几名秦军骑士手持手弩严阵以待。 在骑士方阵的侧翼,还有两匹马。 一骑是一个黑袍不戴甲的年轻人,另一骑则是一个穿着精良重甲的中年人。 看到那披甲中年人头上戴着的双尾鹖冠,魏应心里凉了半截。 第14章 【你到底是谁!】新书求收藏推荐! 秦军骑兵,百骑设一率,二百骑设一将。 但骑将头上戴的,也不过是黑色的双板长冠。 鹖冠,自古有之,并且只有战功卓着的高级将领才有资格佩戴。 而双尾鹖冠,在秦军当中,更是代表着一个非常高的级别。 魏应当年也只在攻魏秦军的裨将军王贲头上,见过这样的双尾鹖冠! 此时再见到双尾鹖冠,如何不心惊! 他立刻便想通了关键所在,这样级别的秦将军是不会专门来剿灭自己这样的马匪的。 一定是壮这憨货,灭那一村人的时候,被这些秦军撞见。而他又心大,没有注意身后跟了尾巴,才被秦军追到这里来的。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已经深陷危局。此时再埋怨,早已经于事无补。 况且自己和壮的关系,是换命的交情! 魏应看向那双尾鹖冠的将军,却发现,他所在的身位,却还要比那黑袍青年,略微后了半个身位。 那黑袍青年,才是在场所有秦军中,真正地位最高的那个人。 魏应拉住缰绳,止住马蹄,向着对面山谷谷口的方阵喊道:“魏应今天栽了,但不想做冤死鬼!将军报上姓名!” ‘报上’这词,用得极为傲慢。 但蒙恬微微一笑,却并不气恼,朗声说道:“本将,蒙恬!” 魏应听后,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 怪不得会是这样精锐的秦军骑兵…… “原来是秦国上将军,倒是败得不冤!”魏应大声说道。 他很快想到,整个上郡,能够比上将军蒙恬地位还高的人。 应该只有一个! “公子想必就是嬴扶苏罢!”魏应向着黑袍青年问道。 嬴扶苏此时倒是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是扶苏。” 魏应见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赵政长子果然气度非凡,见识了。” 听到魏应直呼始皇帝姓名,蒙恬皱了皱眉头,却锐利地问道:“你身上的秦甲从何而来?还有,你到底是谁!如实交代,或可不杀!” 魏应笑着说道:“不杀?秦国虎狼何曾不杀降了?哈哈哈哈!我是谁?魏假是我父,魏历是我兄。蒙恬,你说我是谁?” 这话说出,魏应眼中,竟已满是热泪。自己逃了十五年,从未在任何人前展露过身份。今天绝境,纵然身死,也要堂堂正正! 蒙恬听后,脸色略微变了变:“你竟是魏国公子应!你还活着!倒是也难怪你知道这么隐蔽的地方。” 魏应有些得意,又有些失落:“呵,这里本就是魏地!当年上将军吴起在这里练兵!只是后来被秦人野蛮夺取罢了!终究是魏人负了吴起,若是当年坚持变法,又哪里有秦夷的机会?” 说着说着,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魏应脸色狰狞地喊道:“我父已降秦,却被赵政关在咸阳活活饿死!我兄,历,在大梁城外被王贲活坑。这笔账,魏人记得!不会忘!” 蒙恬淡淡说道:“六国已灭!哪里还有魏国?哪里还有魏人?天下人都是秦人了!也再没有七国之间连绵数百年的战乱了!” 但在说话之间,魏应心中已经在盘算。 西边山谷二十余骑,自己只剩下十几人,铁定是突不出去的。 现在能够选择拼死一战的,只有东边和公子扶苏所在的西北山口。 此时再返回东边,沿途要硬抗山腰处的秦军侧射,太过于凶险。 那么…… 正当魏应谋算怎样觅得最后一线生机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蒙恬手握剑柄,丝毫没有任何担忧的神情。 这让他心中一寒。 上将军蒙恬久经沙场,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吗? 再细细一想,骑兵一率百骑,自己所见不过八十余骑。 那么还有二十余骑肯定埋伏在哪里! 要么在西北,要么在东边。 从西边到东边,只有山谷谷底这一条路可以通过去,想要绕道,就要多走几十里山路,要翻过好几座山。所以东边的可能性,并不大! 而西北有公子扶苏这样重要的人物,蒙恬必然也不会让自己和嬴扶苏以身犯险。 所以这伏兵,一定是在西北山口的后面! 蒙恬果然是当世名将,这样优势的决胜局下,竟然还想用自己和嬴扶苏做饵,伏击自己! 他竟是不想给自己丝毫拼命的机会! 狮子捕兔,尚尽全力。 想到这里,魏应脸色终究还是变了。 他立刻向手下低声喝道:“东边,拼死突围!” 手下马匪立刻调转马头,向东边山谷呼啦啦急奔过去。 这一次,西边和西北方向的三十多名其骑士,却并没有死守山口。而是紧紧跟在了这伙马匪的后面,压缩马匪们的活动空间。 一边追,一边劲弩急射。 嬴扶苏也跟着蒙恬,追了上去。 跟上去之前,扶苏问身边护卫他的骑士,要了一架手弩。 魏应哪里知道,扶苏和蒙恬身后,其实根本没有伏兵。 但蒙恬依旧没有半点担心,他很自信。 十几骑马匪压低身子,紧贴马背,顶着侧翼山腰射来的弩箭,向前狂奔。 两匹跑得最慢的马身中十几支弩箭之后,轰然倒地。 倒地的三名马匪倒是没有被射中,他们爬起来,向东边跑去。 马队中,有马匪想要回头,带自己兄弟突围。 但魏应喊道:“别管掉队的!掉队就得死!” 三名马匪还没跑几步,后面的秦军骑兵便追了上来。 为首的一名骑吏抽出长剑,一剑便将跑在最前面的一个马匪的脑袋砍了下来。 紧接着,十几骑已经越过后面跑着的两人。 后面的一个骑士,奔马之中,便弯腰将地上正在滚动的脑袋捡了起来。 那两名马匪眼看前路被断,想要回头,就看见后面二十几骑手中的手弩,那弩上的三棱弩箭,夕阳下闪着微微青光。 两人看着已经远去的马匪马队,脸上满是绝望。 其中一马匪毫不犹豫,直接提剑抹了脖子,自尽了。 另一名马匪提起剑,却始终没勇气自尽,又将手中铜剑扔掉,跪在了地上。 此时魏应带领的马匪骑队,已经逼近到距离东边山口不到二百米的距离。 坚守山口的秦军骑吏,大手一挥。 弩箭直射而来,一名马匪跌下马来。 但魏应恍若未见,高声向马匪们喊道:“死战!杀出去!能活命!” 前有虎狼,后有追兵,退无可退,唯死战而! 后面的马匪们嗷嗷叫着,向秦军发起冲锋。 不断有马匪坠马,人数越来越少,但马匪们速度越来越快。 那骑吏脸色变了变,高声喊道:“攻!” 十二匹战马应声而动! 马背上的秦军骑士,将手弩背在了背后,抽出马肩挂着的长剑。 然后以一整个方阵,向着冲上来的马匪,发起了对冲! 这时,魏应却向着身边的壮使了个眼色。 壮点了点头,两骑靠近,几乎挨到一起。 壮手中的大盾,则护在两人身前! 两支马队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秦骑兵冲击距离短,速度慢,但身披坚甲。 马匪们速度极快,但披甲的却不多。即便是披甲,也不过是简单的胸甲。 交错之间,秦军骑士挥舞长剑,或直刺,或劈砍。 胜负已分,马匪们纷纷掉落下马。 但这当中,却有一个变数。 提着步兵重盾的壮和身披铜甲的魏应,竟直接撞翻了三名秦军骑士。 然后夺路向东逃去! 后面跟来的,刚刚斩了逃跑马匪脑袋的那一吏秦军骑士,毫不犹豫,向着东边追了上去。 第15章 【大哥!走!】新书求推荐收藏! 蒙恬和扶苏正要跟上去,后面却已经快马追上来了两骑。 嬴扶苏回头看去,却是双胞胎探子良和俭。 良追上来看了看扶苏,却凑到了蒙恬耳边密语一番。 蒙恬皱了皱眉头,眼中露出一丝厉色。 魏应和壮向东边疯狂逃跑,但后面的秦军却紧追不舍。 而秦军骑士所骑的战马,显然比马匪的马精良许多。 距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地缩小。 就在这个时候,秦军骑吏对手下命令道:“射马!” 十二名骑士手中劲弩对着两名马匪头子所骑的马,攒射过去。 魏应和壮都身着厚实的甲胄,可他们所骑的马匹却是全无防护的。 一轮攒射之下,两匹黄马竟双双中箭,轰然倒塌。 两名马匪头子也被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滚了几滚。只是两人身上披甲,并没有受到什么重伤。可即便如此,也摔得不轻。 魏应从地上爬起,看向自己的爱马,心痛万分。但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分明已经有了向死之意。 骑着马尚且逃不出去,现在马都被射死了,断然再没有任何希望。魏国已经亡了,魏国王室嫡脉,今天怕是也要彻底断绝。 秦人祖上牧马出身,历来对相马、训马、配马都极其精通。又经营陇西数百年,驯养的良马以数十万计。 即便是寻常的秦国骑兵所骑的战马,每一匹都是经过极其严格的挑选才选出来的,和六国相比,都是最好的。 据说当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击败林胡王,获得大量林胡良马之后,便觉得赵军骑兵在六国中已无敌手。但秦赵上党大战的时候,赵军骑兵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战马甚至还不如秦军用来拉战车的驭马。 更别提魏应遇到的这支骑兵比起寻常秦军骑兵,还要强大太多。 魏应当年便听说过这支传说中的军队,据说,那是用黄金堆起来的军队。 刚才一跑之下,就已经能够很清晰地比对出来。 其实魏应和壮所骑的这两匹马已经不算差,放到六国之中都是难得一见的神骏。 平日里,魏应对这两匹骏马,也是倍加爱惜。 但是,这两匹马其实却是一年以前,秦军选拔战马时没被挑上的两匹雄马。 饶是如此,也已经是难得的良驹。 此时两匹马已身中数箭,倒在地上抽搐,要看着就要死了。 魏应搀扶着壮,从地上站了起来。 秦军骑士纵马如风,已经冲到两人面前四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壮左手提着重盾,右手则提着铜锤,严阵以待。 这一张大盾,将两个人的身子,全数遮挡起来。 只是秦军还没有行动,魏应便率先向秦军骑士发动了攻击。 魏应向着秦军骑吏射了一箭,那黑色弩箭在阳光之下,竟然几乎不反光。 而秦军骑吏深知手弩的威力,也不敢以自身甲胄硬抗,下意识将手中手弩横在胸前。 黑色弩箭射中手弩,直接将手弩打得崩坏。而那秦军骑吏也险些被强劲的弩箭,冲击得跌落下马。 其他秦军骑士手弩向两人攒射,却被大盾悉数挡了下来。 看到自己手弩损毁,骑吏大怒,提着长剑,亲自带了三名骑士向着魏应冲杀过来。 魏应刚刚拉上弦,装上一枚弩箭,秦军骑吏已经冲至面前。 魏应只得一只手提着手弩,左手仓促抽出铜剑,迎击飞奔而来的骑吏。 秦军骑吏高速奔来,势不可挡。手中长剑和魏应的铜剑撞在了一起,发出激烈的金铁之声。 可谁曾想,魏应手中的铜剑,竟然应声被秦军骑吏的长剑,直接斩断。 而骑吏手中的长剑,虽然看起来又细又长,却几乎没有丝毫损伤。 魏应脸色大变! 然而这一幕,被刚刚追过来的嬴扶苏瞧见了。 扶苏眼前一亮,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但又露出疑惑的神情。 而就在魏应手中铜剑被砍断的那一刻,他身边的壮却动了! 铜锤带着呼呼风声,重重砸在了骑吏战马的后腿上。 只听咔嚓一声,战马一个踉跄,那名骑吏身形一晃,竭力控制平衡才没有摔下马来。 但马匹战马,后腿骨却呈现一个诡异的弯折角度。 瘸了! 秦军骑吏眼看自己战马瘸了腿,露出一丝心痛的表情。 狠狠看了魏应一眼,跳下马来。 他提着长剑,眼神狠厉,直想活撕了魏应。战马不仅仅只是骑乘工具,也是骑士最忠诚的伙伴。 刚才自己下令射死了两名马匪的马,却不想现在却轮到自己的战马被打残。 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法加入战团。 后面的三名骑士已经冲到了两名马匪头子的跟前,三骑竟将两人团团围住,转着圈的攻杀。 魏应提着手中断剑,忙于招架。壮则用大盾护住两人身后,不停轮着铜锤,将秦军骑士的长剑荡开。 壮的手劲极大,使得又是铜锤这样的重兵器,每一次和长剑相交,都发出巨响。 秦军骑士险些手握不住长剑。 但三名骑士组成的三骑阵,颇为精妙,每一次进攻和防守,都是由三个人共同完成。魏应和壮也只能忙于招架,完全没有攻击的机会。 这三骑阵是当年战神白起所创,甚是精巧,又威力极大。 嬴扶苏和蒙恬已经追了上来,在几十米外停住了马。 扶苏看着激战成一团的秦军和马匪,啧啧称奇。以前这些场面,只能在电视剧中看到。但现在,却实打实的发生在了自己眼前。 这些古代人虽然迂腐又落后,但手底下却是有真功夫的,那是真蛮横啊! 扶苏在想,这要是自己上去,恐怕第一个回合,就得再赶去投胎了。 扶苏并不认为自己比这些古代人更加高贵,但是他着实瞧不上这些古代人。 骑马这么长时间,他胯下早已经被磨得生疼。 古老而落后的交通工具…… 更加古老而落后的,是冷兵器的战斗方式。 早知道,就应该坐个车。虽然只是马车,但屁股疼也比现在蛋疼好。 正当扶苏胡思乱想的时候,战局却发生了变化。 魏应用手中断剑,将秦军一名骑士的长剑格开的一瞬间,在一旁的秦军骑吏抓住了这个机会。 步行冲入战团,挥剑上撩! 魏应提剑的胳膊竟直接被斩断。 魏应一声沉痛地低吼,断臂之处血流如注。 而壮看到这一幕之后,大喝一声,竟抡起大盾疯狂挥舞。 三名骑士竟被大盾撞下马来。 壮挥舞着大盾,大声喊道:“大哥!走!” 魏应提着手弩却充做近战武器,胡乱抡着。 壮却扭过头来,很是认真地说道:“快走!照顾好俺娘!” 做了马匪,便已经是把自己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生死无定!兄弟两人早有约定,遇到绝境,尽量活下来一个,留个希望。 魏应听后,脸上已满是泪水。但不犹豫,拔腿便跑。 第16章 【大秦第一勇士】 秦军骑吏见马匪主犯要逃跑,正要追击,壮却抡着铜锤砸了下来。 这骑吏只好放弃追击,举剑将铜锤拨开。 但刚将铜锤拨开,大盾早已如同一面墙一般撞了过来。 秦军骑吏躲避不开,只好硬抗,却被大盾直接拍飞米远。 此时,壮一个人提着大盾,便将四名已经跌下马来的秦军骑士死死拦住。 尽管这些秦军骑士的战斗经验可能比壮要丰富许多,但遇到这种一力降十会的猛士和步兵重盾,也是毫无办法。 壮拼了命,将大盾横在胸前,半弓着身子,向四名骑士猛撞过去。 四个骑士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辆战车冲撞,倒飞出去两三米,摔倒在地。 后面的其他秦军骑士用弩箭射击壮,但均被重盾挡了下来。 而在几十米之外,扶苏看见那壮汉的凶猛,尽管知道那是马匪,但心里也暗暗佩服。 古代竟然真有这样的猛士,这样的人要是在军中,恐怕也是一员猛将啊! 尽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扶苏却根本不打算放过这些马匪。 屠戮百姓,罪不容赦! 魏应此时已经跑出去几十米,眼看着就要跑到山谷的尽头。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破空声,紧接着便觉得大腿一阵剧痛。 低头看时,就看见一支弩箭已经深深钉入自己大腿,粗大的三棱箭头,此时全部埋进肉里。 回头看去,却发现这一箭竟然并不是秦军骑士射来的,而是那秦国公子嬴扶苏! 嬴扶苏这一箭不射死自己,只是射中自己大腿!这分明是猫戏耗子,想要刻意羞辱自己这个落魄的魏国王子! 魏应大怒,心中暗暗发誓,定要杀了这嬴扶苏。 但他现在可不敢停留,一瘸一拐地,向山谷的尽头亡命奔去。 扶苏将手中的手弩放下,心里却很懊恼。 擦!射偏了…… 自己分明瞄准的是那马匪头子的后心,但射中的却是大腿。 本来想要在秦军骑士面前装个逼,但结果装到他姥姥家去了。 秦军手弩虽然威力极大,但是瞄准用的望山却相当反人类,整个手弩的重心太过于靠前,精度也差强人意。 这玩意儿要是有个枪托,恐怕扶苏那一箭,就能打准一点。 不过聊胜于无,自己可不想有一天和那些莽货去拼刀子。 刚才自己可是看得真切,四个披甲骑士竟然直接就被撞飞了! 是的……撞飞了…… 那壮汉这一下,可能有七十码…… 连马都直接被撞得倒在地上。 要是搁着自己,挨这么一下,恐怕得变成肉泥…… 扶苏已经决定,回去之后,得跟蒙恬要一支这样的手弩。 嗯……光手弩还不行,自己可能得花时间改造改造。 可惜自己也不会制造连弩,不然要是能造出来个诸葛连弩,也是极好的。 眼看着四名秦军骑士,拿不下一个壮汉,扶苏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对这个时代,着实没有什么归属感,自己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又谈何热爱?更多的只是冷眼旁观。 扶苏对身边的上将军蒙恬说道:“这马匪头子,太神勇了!” 蒙恬听了扶苏这话,脸上有些难看,但只是淡淡说道:“匹夫之勇,何足道哉,在我看来不过是土鸡瓦狗。” 土鸡瓦狗?好大的口气,当自己是二爷呢? 扶苏腹诽道。 嬴扶苏只当蒙恬是将军当久了面子薄,狡辩几句。他撇着嘴笑了笑,却对蒙恬的话不置可否。 蒙恬看到扶苏脸上的表情,锁了眉头,但不说话。 只是轻喝一声,一踹脚下的马肚子,骑马冲了下去。 扶苏只听见蒙恬轻喝,还没反应过来,那一骑身影已经在二三十米开外。 蒙恬抽出腰间长剑,大喝一声:“闪开!” 正在围攻壮的四名秦军骑士,立刻闪做一旁。 而壮此时也看见了从远处飞速奔来的蒙恬,他立刻弓身举盾。 厚重的步兵重盾,将自己全身护住,并且做好了防冲击的准备。 蒙恬胯下黑马,看上去貌不惊人,但却行动迅捷,如同一道黑色闪电。 话音未落,一人一骑已经杀到了近前。 扶苏只看见蒙恬挺剑直刺! 紧接着,那一下能拍飞四人的步兵重盾,竟然脆弱地像是豆腐一般。 蒙恬这一剑,直接刺穿两寸多厚的木质重盾,然后长剑刺中了马匪头子胸前的石甲。 一声脆响,厚重的石甲竟然碎成石块! 长剑余势不减,直入胸膛! 只一剑,便要了这马匪头子的命。 竟是摧枯拉朽! 壮硕的身躯,轰然倒塌。 眼中仍充满了不可置信。 嬴扶苏看到这一幕,嘴巴长得大大的,能塞下一个灯泡。 “彩!”秦军骑士们高声欢呼。 蒙恬却止住战马,跳下马来。 从容不迫地抽出长剑,将马匪头子的脑袋割了下来。 扶苏有些胆寒,吞了口口水,心脏嗵嗵直跳,显然吓得不轻。 此时,他才突然想起来。 这蒙恬,可不仅仅只是一位秦国的上将军。 他还是当年秦始皇亲口所说的,大秦第一勇士! 嬴扶苏深吸一口气,心里直呼卧槽。 他心里暗暗想,却不知道这大秦第一勇士的蒙恬,和传说中天生双瞳、力能举鼎的楚霸王项羽,孰强孰弱? 壮硕的马匪头子死了。 其余的秦军骑士越过尸首,继续追击刚刚逃跑的魏应。 可出了山谷,却看到路边遗弃的秦军吏铜甲。 穿着厚重的铜甲,可跑不快。 秦军骑士沿着地上的血迹追,跑到一处山崖边,却没了痕迹。 那山崖下面,是一条小河,三四十米宽,水流湍急。 这河水向下会通到永定河,几十里河滩,不是百骑能够搜完的。 秦军骑士只得作罢。 嬴扶苏此时走在蒙恬身边,乖得像个小鸡崽子。 那样的猛汉,也不过是土鸡瓦狗,说杀就杀了。 扶苏自认为自己可比不上那猛士。 也就是因为自己是嬴扶苏,蒙恬才会对自己倍加敬重。 要真是为敌,恐怕蒙恬杀死自己不比杀只鸡容易。 一行人走到了马匪最初藏身的山洞洞口。 身边的秦军骑士,正在将马匪们的无头尸体堆做一堆。 而那些尸体的脑袋,此时挂在秦军骑士的腰间,或者马脖子上。 两个放下武器投降的马匪被带到了嬴扶苏和蒙恬的面前,跪在地上全身发抖。 那个不敢自尽,自己扔掉剑的马匪,裤裆一片潮湿。 扶苏看到那人的样子,却并不觉得半分好笑,自己暗自摸了摸自己裤子。 还好,没湿…… 要是秦国公子被秦军自己的凶残给吓尿了,可要贻笑万年。 看见被屠戮的村民,只是恐惧和愤怒。 但接下来亲眼看到秦军的作战方式,着实让他害怕了。 这群古代人,是真蛮啊…… 怪不得山东六国要称呼秦人为虎狼。 怪不得秦军骑士看到那样的惨状,却好像习以为常。 当真是……恐怖如斯! 只是当走进山洞之后,扶苏却再次被眼前看到的一幕给震惊。 第18章 【士人风骨】 启被带到了嬴扶苏的面前,怀里还抱着里正的脑袋。 他早已哭得嗓音嘶哑,双目呆滞。 原本只是安安心心种田耕作的农民,却突然横遭如此大变,谁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嬴扶苏却说道:“这两个马匪,参加了屠村。” 启听闻之后,呆滞的双眼恢复了些神采,狠狠地看着两个马匪。 嬴扶苏抽出自己的那支金色短剑,递到启的面前。 “杀了他们,给你的亲人报仇。” 启闻言,眼中闪过厉色。 他接过短剑,一步一步走向两名马匪。 两个马匪早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唉声求活。 启的手颤抖着,举起短剑。 但在这个时候,却停了下来。 他下不去手。 尽管知道眼前这两个人就是自己的仇人; 尽管知道他们就是无恶不作的马匪; 尽管启也看见了那山洞里的孩子们。 但眼前这两个终究是活生生的人。 启没有杀过人。 虽然他此刻恨不得将两个人捅穿千百个血窟窿。 但他害怕了。 地上的马匪浑身颤抖着,举着短剑的启也浑身颤抖着。 但终究刺不下去。 嬴扶苏看到这一幕,终究还是心中一软。 启只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小老百姓。 和穿越之前的自己一样。 可能会有一些狡诈,可能会有一些市侩。 但是终究还是胆小心软。 嬴扶苏将启手中的短剑接了过来。 叹了口气。 他将两名马匪交给了蒙恬处置。 两名马匪被押着,跪在几十个小孩子的面前。 骑吏指挥两名骑长。 挥剑斩下! 嬴扶苏背过身去,不看这一幕。 对他来说,这个时代太过于残酷。 仅仅一个下午,就结结实实给自己上了一课。 他跟蒙恬商量道:“给他点钱,让他走。” 蒙恬点了点头。 他虽然觉得公子扶苏有些妇人之仁,但心存善念总归是件好事。 蒙恬见过的其他一些公子贵胄,生来自命不凡、野心勃勃,但心狠手辣。 这公子嬴扶苏和始皇帝,虽然是父子,但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格。 蒙恬年轻时候和嬴政一起长大,算是打小的玩伴。 嬴政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展现出勃勃的野心和性格中极其狭隘的一面。 虽然是雄图大略,但向来疑心重,报复性强,还极其易怒。 公子扶苏几乎是和他父亲反着来的,有儒家之仁,又有些小民心态,却几乎没有什么野心。 一时间,蒙恬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祸是福。 蒙恬掏了掏自己甲内,找到一只小小的布袋,从里面倒出来七八枚秦半两。 他看了看嬴扶苏,脸上表情有点窘迫。 旁边的百骑率马上反应过来,跟几个骑吏,又凑出来几十个半两和两小块金饼子。 这些黄金和钱大多数都是刚刚从那些马匪身上搜刮来的,成为秦军的战利品。 只是那魏应显然是将自己贩卖人口所得的财富都藏了起来,所以并没有在山洞中找到。 想来也是,马匪大多狡兔三窟。 怎么会将大量的财富都放在自己身边? 百骑率将这些钱,装在一个麻布袋子里,递给启。 启看到这么多钱,也是一愣。 他从小到大二十一年,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更是第一次见到金饼。 这些钱,足够他生活很多年的。 启狠狠吞了口口水,露出了心动的表情。 但他拒绝了百骑率给的钱。 他跪在嬴扶苏面前,砰砰磕头。 “公子替我们村子报仇,小人如何还能要这些钱?” “小人这条命,以后是公子的!” “愿意给公子当牛做马,绝无二话!” “求公子收留。” 嬴扶苏有些意外,倒是没想到这个不敢杀人的小老百姓,面对这么大一袋子钱,却还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想想自己,要是别人白给自己几十万…… 恐怕自己拿着就跑,生怕别人后悔。 比较之下,扶苏竟然觉得自己有些相形见绌。 见嬴扶苏不言语,启继续重重磕头。 “求公子收留!” 扶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启扶了起来。 “那你便跟着我!” 蒙恬看向启的眼光,也从最开始的毫不在意,多了点欣赏。 这无姓氏的黔首,却有些士人风骨。 此时,先前处理村民尸体的两吏骑士,赶了过来,和大部队汇合。 百骑吏则指挥,刚刚斩首马匪最多的两吏留下,继续处理这些孩子的尸首。 至于那些马匪的尸体,则直接扔进山洞里焚烧。 蒙恬带着骑队,又回到了大路上,继续向肤施县城赶路。 嬴扶苏提出想要看看蒙恬的佩剑,蒙恬很干脆地将自己佩剑解了下来。 果不其然,检查了蒙恬的佩剑之后,证实了扶苏心中的一个猜想。 蒙恬的佩剑,是一支青铜手柄的铁剑! 说是铁,只是为了区分青铜器和铁器。 但其实更准确的说,应该是钢! 这支铁剑的制作工艺很是精良,形制倒是和铜剑相似。 狭窄而细长的剑身,横截面却是一个八面的菱形,兼顾了锋利和剑身强度。 剑尖位置有些卷刃,是刚才刺杀马匪头子的重盾和石甲造成的。 但令扶苏有些诧异的是,蒙恬的这柄佩剑,却和跟在身边这百骑秦军骑士的佩剑,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一百余名骑士,用的都是铁剑! 怪不得秦军骑吏和魏应拼杀的时候,能够一剑将魏应手中的铜剑斩断。 钢比铜坚硬! 而嬴扶苏此时也终于注意到,这些骑士不光使用的是铁剑,身上穿得那黑漆漆的盔甲,也是铁甲! 这支秦军骑兵,竟然是真真正正的一支铁骑! 这个发现几乎颠覆了扶苏对于秦军的认知! 因为前世的时候,他是去过秦皇陵兵马俑的。他知道,秦代的这支所向披靡的大军,用的可是青铜兵器。 但现在却见到了精良的铁制兵器盔甲,如何不心惊。 疑惑之下,他只好询问蒙恬,才得到答案。 秦军主力使用的,仍旧是青铜武器,而当年六国军队所使用的也是青铜武器。 这个时代虽然已经开始大量产生铁器,但主要都是熟铁。比较脆,易折断,只能作为农具来使用。 所以去田间地头,看到的农具,已经大部分换成了熟铁农具。一般的小作坊,就可以制作熟铁农具。 但是熟铁却是不能用来制作兵器的!因为太脆。 如果用熟铁做剑,恐怕砍不了几下,就要折断。 这一点,在被马匪屠戮的村子里,就能发现。 村民们手中的熟铁农具,就是被马匪用铜剑斩断的。 青铜器在华夏发展了千年,冶炼技术和合金配方都已经达到了最巅峰。 这个时代制作出来的青铜兵器,要比寻常的生铁、熟铁强度、韧性更高,也更加锋利。 而武器用的钢,和普通的生铁熟铁,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真正能够制作成武器的钢,虽然在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但制作工艺极其复杂,根本无法大量生产装备。 这个时代并没有先进的量产炼钢技术,也没有非常优质的钢合金的配方问世。 秦国官方的几个兵器工厂中最经验丰富的技工,倒是能够生产一部分的钢制武器。 但是产量极低,一年也产不了几十支。 即便是作为整个秦国最精锐的这五千骑兵,也并没有全部换装铁器。只做到了多半的铁器铠甲和一小半的青铜武器盔甲的混装。 这支铁骑,已经是倾秦国全国之力打造出来的了! 第19章 【粗鄙之气】 临近傍晚的时候,在马背上度日如年的嬴扶苏,终于远远看见了肤施县城。 没有马镫的马。 再这么骑下去。 恐怕要把裆磨烂。 小小的县城,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映照得金灿灿的。 骑队的背后,是万里红霞。 白莺和落霞同飞,朔水与孤城作伴。 城内缕缕炊烟升起。 真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马队走到近前,到了肤施县城的城墙下面。 肤施县的城墙是厚重的土墙。 这里少雨,炒熟的黄土和枯草,用掺了米浆的水和在一起,夯实之后便可以作为城墙。 而且很是坚固! 城墙上又有垛口,那些垛口边上,站着全身甲胄的县兵。 铜制长戈的锋刃在夕阳下,闪耀着精光。 蒙恬看到城墙之上的县兵之后,眉头紧锁。 之前来到肤施县的时候,可没见过这么多带甲步卒站在墙上。 肤施县城显然已经全城戒备。 至于戒备着谁。 不言而喻。 蒙恬心里有些不安,觉得此行的结果有些难测。 嬴扶苏倒是没心没肺,好奇地左观右顾,好像是在欣赏风景。 肤施城西城门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旁边,一个黑袍中年人,立在那里。 蒙恬远远看过去,便向嬴扶苏指了指:“公子,那个便是冯职!” 嬴扶苏看向这位,在蒙恬口中评价颇高的上郡太守。 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中年文人的模样。很是消瘦和文弱,绝不是那种孔武有力的人,身上也没有丝毫武将的彪悍气质。 这样的人,扔到人堆里,扶苏恐怕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听蒙恬讲,这个冯职却是个带着三千县兵,击溃一万多匈奴骑兵的狠人。 刚到城下,冯职便迎了上来,躬身行礼。 “上郡郡守冯职,见过扶苏公子,见过上将军。” 蒙恬骑在马上,朗声笑道:“冯大人,几个月不见,倒是又清减了。” 冯职也是笑着说道:“上郡安危重于泰山,近来不怎么太平,闲不下来。” 这话说出,已经有了隐隐的敌意。 蒙恬怎么会听不出来冯职话中有话,但装作不知,只是继续寒暄了两句。 冯职看到了蒙恬身后的秦军骑兵,以及这些骑兵的马脖子上挂着一个个人头。 为首的百骑率的马脖子上,赫然挂着一个肥大的脑袋,光是看脸型就知道这人生前极为壮硕。 冯职瞳孔一缩。 他认得这人。 蒙恬看到了冯职脸上的表情,心中一动,淡淡说道:“来的路上,与扶苏公子遇到一伙马匪,屠了合阳县的一个村子。扶苏公子爱民心切,便执意带兵将这伙马匪给剿了!” 说着,蒙恬紧紧盯着冯职脸上的表情,想要看穿冯职的想法。 但冯职只是盯着那脑袋,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异色,反而有些高兴:“这伙马匪本郡也派兵剿了几次,但都被他们逃脱。不想却被将军灭了,好事嘢!这马匪头子颇为凶悍,上次我亲自带兵剿匪,十几人都拿不下他一个。蒙将军麾下,果然神勇。” 蒙恬心里一松,说道:“只是跑了匪首魏应,那厮断了一臂,腿上受了箭伤!” 冯职点了点头,心中记下,口中说道:“回去便通告各县、乡,缉拿那匪首。断了一臂之人,应不难寻!” 冯职心中也是一松,之前说上郡不太平,虽然是夹枪带棒,但也并不是凭空白说。这马匪,就是其中一患。这几年,上郡突然冒出来不少马匪和山贼,郡县剿灭很多次,但效果不佳。 蒙恬又说道:“冯大人,你猜那匪首魏应是谁?” “谁?” “那魏应竟是魏国……” 蒙恬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扶苏打断。 嬴扶苏此时胯下剧痛,看到了冯职的马车眼前一亮。 “打断一下,冯……冯大人,马车是你的吗?”嬴扶苏问道。 冯职却是一滞。 收到丞相李斯的密信之后,冯职心知事大,彻夜未眠。 又担心会出什么事,于是对肤施城做了许多部署。 听到探子回报,公子扶苏和上将军蒙恬到来,更是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 若是嬴扶苏一见面,便显露反意,冯职也倒是能够应付一番。 只是万万没想到,嬴扶苏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马车。 难道是自己的马车有什么问题? 公子扶苏这是何意?莫非想要以此为借口,讨伐自己? 可自己这两匹马的马车,就是普普通通的马车。 也没有什么僭越之举啊! 是这马车和那匪首有关? 还是扶苏公子疑心自己这郡守和马匪有关联? 亦或是要借此发难? 栽赃陷害? 斟酌再三,冯职这才谨慎地回道:“回公子,这是微臣的车。” 嬴扶苏听冯职肯定地回答,顿时心里松了口气。 他立刻跳下马来,抖了抖裤裆,一瘸一拐地走到马车边上。 “走走走,冯大人,我跟你坐一辆车。你是不知道,这一路上骑马骑的,他娘的屁股都要颠碎了。” 冯职愣住了,蒙恬也愣住了。 冯职一脸不可置信。 这……这是公子嬴扶苏? 嬴扶苏可能对冯职没有什么印象。 但冯职以前可是见过嬴扶苏的,在咸阳的时候。 那时候的嬴扶苏,温文尔雅,颇有大家之风。为人也是温润平和,待人极好,又风度翩翩,在民间和贵族之间的口碑都是极好的。 只是那个时候,冯职还是李斯的学生。虽然是冯氏族人,但身份地位和嬴扶苏相差甚远。虽然早有结交的意向,但根本就接触不到公子扶苏。 今日一见,却和记忆中的嬴扶苏,有了些差别。 好像…… 好像多了点粗鄙之气。 冯职倒是并不觉得粗鄙之气有什么,但他出现在公子扶苏的身上,便颇多违和。 冯职立刻想到,公子扶苏这两年都待在上郡,而且是北方军团的监军。 那么…… 被谁带出来这粗鄙之气,不言自明! 冯职看向蒙恬的眼神,多了些鄙夷。 但却发现,上将军蒙恬同样是一脸惊愕。 蒙恬抬头看天,仿佛在说:“本将从不识得此人!” 这倒是怪了。 冯职想起来,上将军蒙恬,虽是军人世家。 但从小也是受过良好礼仪教育的。 这个大秦第一勇士,平日里都是一副儒将的形象。 也很少逞匹夫之勇。 一个发明改进毛笔的人,断然不会把公子扶苏教成这样。 那么上郡大营中,除了蒙恬,能够有身份经常和扶苏公子接触,又粗鄙的人还有谁? 冯职脑海中好像突然钻出来一个形象。 一个职位很高的将军,手下几万人; 明明有资格带单尾鹖冠的,却总是用个破头巾扎着头发,跟士卒无异,还美其名曰要与士卒同甘共苦; 一顿能吃两大盆饭再啖一条羊腿,跟牲口似的; 还十分粗鄙! 只有他才能带坏扶苏公子! “好你个涉间!” 冯职心中怒骂。 嬴扶苏胯下剧痛,上车的时候步子迈大了,差点扯着蛋。 到了马车上坐定,这才身上舒坦起来。 却看到冯职和蒙恬脸上另类的表情。 蒙恬抬头看天,看城墙,就是不看自己。 冯职脸上先是惊愕,又是惋惜,再演变成怀念,最后不知道对谁恨得咬牙切齿。 顷刻之间,脸上竟然变了好几个表情。 这演技,秒杀一众小鲜肉。 不去拍电影可惜了。 “冯大人,愣着作甚?上车啊!”嬴扶苏催促道。 奔波这一下午,扶苏肚子饿了。 冯职有些疑惑,又有些戒备。 但还是上了马车。 他要探探,这公子扶苏到底什么意思! 马车在前,骑队在后。 一行人便要进肤施县城门。 就在将进城门的时候,嬴扶苏看到一个紫色衣服的少年,牵着一匹黄马,从城里走了出来。 少年看向嬴扶苏,又看了看后面的秦军骑队,满脸厌恶。 第20章 【狭隘了……】 紫衣少年显然是看到了嬴扶苏之前的行为和言谈,看向嬴扶苏的眼神很是厌恶,又有些飘忽躲闪,似是羞涩。 但他看到了秦军骑士和那些马脖子上的人头之后,便只剩下满脸的厌恶。 呸,秦国虎狼! 嬴扶苏倒是不以为然,大大咧咧坐在马车上,看着从身边走过的这个紫衣少年。 这少年长得有点磕碜,黑黢黢的脸上尽是些麻子。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谈不上小儿,也算不得青年。倒是更加偏少年一些,因为个头着实不高,不过一米六多一些。 在扶苏看来,这样的身高基本属于二级残废。 再看那小身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还挎剑? 举得动剑吗? 按理来说,紫衣少年这样的长相,着实不怎么吸引人。 但扶苏仍是一眼就望见他。 这人和路上其他行人,有些区别。 嗯……虽然长得有些磕碜,但是气质还行,应该是个受过点教育的富家公子哥。 紫衣少年从城内出来,又向着西边而去,一人一马,只留下一个背影。 上了马车的冯职,本想谈话间试探一下公子扶苏,但却发现扶苏的注意力都被一个紫衣少年所吸引。 这少年颇为普通消瘦,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可人都走远了,扶苏公子还在看。 于是冯职便说道:“呵呵,东海之滨,齐人好紫衣,却不知世人恶紫臭!” 言下之意,这紫衣少年,很可能是个齐人。 冯职对紫色衣物却不感兴趣,反而还有些鄙夷。他觉得紫色是不正之色,代表卑微。而且渲染紫色的染料,天然带着一种恶臭味,使得紫色的衣服,也带着一种臭味很难消除。 况且蒙恬祖上便是齐人,田代姜齐已经是窃祚,历来被列国所不齿。 现在蒙恬又要和公子扶苏有不臣之心。 冯职心中其实对嬴扶苏是比较有好感的,因为公子扶苏的名声不错,早些年便一直有结交之意思。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一定是蒙恬这齐人之后,进了谗言给公子扶苏,才有了现在这谋逆的意思。 毕竟,这是齐人的‘传统’! 于是,连带着齐人,冯职便开始一同讨厌起来。 那有没有可能,自己劝谏扶苏公子,莫要走入歧途呢? 冯职心中隐隐有了个模糊的想法,他眼前一亮。 在马车后面骑着马的蒙恬,显然也是听见了冯职的话,脸上露出些不自然的神情。 这话,怎么听都是在蔑视齐人。 看似是说那少年,实际上不就是埋汰自己蒙氏是齐人么? 你冯职也好意思辱齐人?冯氏祖上冯亭,本来是韩国人。当时韩国已经将上党之地献给了秦国,可是这冯亭却带着整个上党郡投降赵国。这才引发了秦赵旷日持久的上党决战,用心何其险恶?赵国被坑杀的二十万降卒,不能说全部,但总有一半都是因为你冯氏的狡诈才死的。 甚至可以说,秦人赵人之间的世仇,就是韩人挑拨出来的!就是你冯氏挑拨的! 上党之战以前,赵国也只和燕国是世仇而已。 哼!狡诈的韩国小人! 嬴扶苏收回了视线,不再看那紫衣少年的背影。 他倒是听出来了冯职对紫衣和齐人的鄙夷,但心里不以为然。 这古代人就是矫情,这不就是一个在陕西做官的山西人,瞧不起山东人么。 老陈醋凭啥瞧不起咱德州扒鸡? 嬴扶苏学着蒙恬的语气,淡淡说道:“六国已灭!哪里还有齐国?哪里还有齐人、秦人之分?天下人,以后都是秦人了!” 冯职一愣,心中却是大为震撼。他清晰地嗅到了深藏在公子扶苏的心中,竟然还藏着,真正天下大同的目标!普天之下,四海之内,再没有什么齐人、赵人、韩人,天下人皆以秦人自居! 大河南北,崤山东西,真正的万民归心! 早听说公子扶苏学通儒法,并且颇为仁爱,即便是儒学大家,也对扶苏赞不绝口。 今日听其一言,便可以管中窥豹。 只是天下归秦易,万民归心何其难啊! 若真的能够实现,那真是前世未有的壮举! 那会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天下。 冯职的心绪竟也跟着激荡起来。 不由得有些豪情万丈,壮志涌于胸膛。 没想到公子嬴扶苏,竟然有这样的磅礴大气! 果然是始皇帝之后! 是啊,如今六国已灭,天下安定!我冯职却还谈什么齐人、秦人? 倒是自己狭隘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 想到这里,冯职的脸上露出了愧色。 后面,骑在马上的蒙恬,听了嬴扶苏这话,也是一怔。 这话分明是自己先说的,本来只是想讥讽那魏国公子,魏国已经亡了。 可此时此刻,这话再从公子嬴扶苏嘴里说出来,细细咀嚼,却好像是变了一个味道。 但扶苏公子总归是为了自己,才和冯职辩驳,看起来对自己也是颇有维护之意。 蒙恬嘴角咧着,露出笑意。 再看嬴扶苏的时候,已经多了一种叔伯看子侄的亲切。 蒙恬和始皇帝自小便关系甚好,只是后来君臣之别,多了些隔阂。 此时再看扶苏,却隐隐有了些‘兄弟遗子’的意思。 始皇帝已经崩殂,自己便是扶苏最后的依仗。 而蒙恬此时也想到,两年前始皇帝让扶苏监军北镜,恐怕也隐隐已经有了些托孤的意思。 那个时候,他的身体便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 蒙恬同样听出了嬴扶苏这话里,有些民心归一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欣慰,我侄儿果然胸怀大志向。 不由得再想起始皇帝曾说:“我儿扶苏,有大帝之资!” 现在看来,始皇帝的眼界和见识还是无人能比。可笑自己刚才还觉得这公子扶苏,胸无大志,只是颓丧。 狭隘了…… 嬴扶苏却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句话,冯职和蒙恬竟然感触良多。 自己只是从一个现代人的角度,批判了一下古代人这种狭隘的地域歧视。 四川的炒菜火锅串串香,北京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南京的千丝烧麦蟹黄包,云南的过桥米线炒饵丝,天津的煎饼果子和麻花,河北的驴肉火烧南沙饼,陕西的夹馍凉皮羊肉泡,河南的道口烧鸡胡辣汤,东北的白菜猪肉炖粉条、酱骨头,台湾的生炒花枝和卤肉饭。 本就应该是一家。 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都不能影响国人干饭! 想着想着,嬴扶苏竟然感觉自己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娘的,饿了,啥时候能开饭? 第21章 【我放心】新书求推荐收藏! 在马车上,尽管有些微风,但嬴扶苏还是热得满身是汗。 酷暑难熬,更何况自己身上还穿着古代人宽大厚重的衣袍。 简直是又热又饿。 扶苏脖子上、身上都是又湿又黏。 就感觉衣服贴在身上,又很不透气。又厚又大的衣领,能捂出痱子。 扯着胸前的衣襟鼓荡几下,想凉爽一下。 却闻见一股汗臭味。 紫衣臭不臭扶苏不知道,但是自己身上已经被汗味儿捂臭了。 再受不了古代人这衣服,嬴扶苏抽出自己的暗金色短剑。 看见公子扶苏抽出短剑,冯职心里一惊。 难道是公子扶苏要在这车上刺杀了自己? 当街杀人?公子扶苏莫不是疯了?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冯职几乎能惊掉了下巴。 嬴扶苏笨拙又小心翼翼地,用短剑将自己宽大衣袍的两只衣袖,给裁掉了大半。 将胳膊露了出来。 这铜剑虽然很短,但是极为锋利。 结实的衣袖几乎是一碰上去,就被轻易裁开。 这让扶苏自己也颇为心惊肉跳的。 使用短剑的时候,生怕会划伤自己。 为了再试探这短剑的锋利程度。 扶苏从裁下来的衣袖上面,揪下来一根细线,然后轻轻放在剑刃上,嘴里用力向着细线和剑锋吹了口气。 那细线竟然直接被剑锋切成了两截! 嘶…… 吹毛断发! 嬴扶苏心中一凛。 这该死的赵高,竟然这么想让自己死! 这玩意儿中午的时候,可是就抵在自己脖子上。 要是再晚几分钟,就是神仙来了也难救啊…… 两只因为常年缺乏日晒而白生生的胳膊露出来,感受到风中的凉意。 嬴扶苏这才满意地长出了口气。 爽了爽了! 嬴扶苏又拿着短剑,在裤子上比划了半天,想要将长裤也截成短裤。 但想了想这剑的锋利程度,还是就此作罢。 马车颠簸。 万一手抖一下,割错了位置,那可要追悔莫及。 将短剑还于精致的牛皮剑鞘中,嬴扶苏将剑随手扔给了跟在马车后面的启。 启,现在成了嬴扶苏的背剑侍者。 这铜剑虽然锋利无比,但是要是跟蒙恬和秦军骑士所用的那铁剑相比,却还是要逊色太多。 等回去了,一定要搞一支这样的铁剑。 铜剑固然锋利,但是没有铁剑坚硬,又比铁剑短。 男人,就应该喜欢又长又硬的,剑。 才不要这又短又软的家伙。 而且还贼快! 一边想着,嬴扶苏一边撕扯着衣领,想让更多的风从衣领钻进去,多带来一些凉意。 但看见公子扶苏这个样子,冯职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粗鄙的行为,要是出现在蒙恬、涉间、王离身上。他都不会觉得怪异,反而还会觉得很正常。 毕竟是军中猛士,应该粗狂豪放,才能守土卫国! 但眼前这位,可是公子扶苏啊! 堂堂秦国公子,怎么能有这般粗鄙举措? 冯职猛然想起,之前涉间曾经在自己面前说过。上郡一到了盛夏,便天气炎热,最舒服的莫过于农家的无袖褂子,简单凉快! 冯职心中怒骂道:“好你个涉间,简直不为人子!” 远在上郡大营中,正在训练步卒阵列的涉间将军。 突然打了几个激烈的喷嚏,身上莫名出现一股寒意。 他疑惑着,嘴里嘟嘟囔囔:“怪了,这么热的天,怎么会打喷嚏?嗯……可能是上郡的风沙太大,伤人。唉,老了老了……” 小小的马车带着整个骑队,很快便来到了郡守冯职的府邸门外。 冯职邀请公子扶苏和上将军蒙恬入府,说是已经备好了饭食。 扶苏一听到有饭吃,立刻就眼中放光。 但蒙恬却先说道:“先等本将安顿好手下士卒!” 上将军蒙恬爱兵如子,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嬴扶苏也不可能扔下大伙自己进去,那样总归是不够礼貌的。 于是便提出和蒙恬将军,一同安顿手下士卒。 骑队一行一百多骑,便是一百多匹战马,和一百多名甲士。 只是蒙恬向百骑率使了个眼色,百骑率立刻点头。这一百多名骑士,就在冯职的府邸门口,齐齐下马。 不吃,不喝,不解剑,不卸甲。 倒是冯职指派郡监御史,让他亲自带着人,从秦军骑士的手里,将那些马匪的脑袋收集回来。这些马匪的脑袋验明身份之后,会被挂在城南的城门外,以示黔首。 郡监御史根据每位骑士的杀敌人数,登记造册,论功行赏,上报加爵! 若是不愿意接受爵位,或者本身便有爵位,又未达到下一爵位的骑士和骑吏,便奖赏金钱。 剿匪本就应该是郡尉、县尉的职责,并不归军中管,所以封赏奖励的事情,还是由郡守府来处理的。 又给受了伤的几名骑士和骑吏,找了治疗外伤的医者。 这其中,尤其是那位被魏应的黑色弩箭射中后背的骑长伤的最严重。 若不是铁甲坚固,恐怕小命已经没了。 即便如此,那黑色箭头,也入肉三分,无法拔出。必须用利刃,将箭头剜出来。 不过,这样的伤势,能够保住命,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冯职说,自己已经为得胜归来的秦军骑士包下了一间酒肆,还准备了饭食,让他们到距离冯府两条街外的一家酒肆进食。 但蒙恬立刻便拒绝了冯职的建议,只说百名骑士的职责,是护卫公子嬴扶苏的安全。 扶苏公子身份显赫,不能有任何闪失。 冯职皱了皱眉头,但并不强求。 双方正在相互猜忌,谁也不信任谁,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刻意去激化矛盾。 倒是在这过程中,蒙恬找着机会,将嬴扶苏拉到一旁单独密语。 蒙恬将自己贴身的一件牛皮的内衬皮甲,交给嬴扶苏。 这是他在进了肤施县城之后,找机会脱下了的。 看到了肤施县城城楼上的那些持戈甲士,蒙恬心中便一直担心嬴扶苏的安危。 “臣看上郡之行,恐怕不会太平。这件皮甲,虽然不如铁甲,但胜在轻便,也能挡挡寻常刀剑。” 只是嬴扶苏却拒绝了蒙恬的皮甲。 他深知蒙恬此举的好意,但自己穿着这衣服,就已经热得要死了。现在还要再穿什么皮甲? 恐怕饭没吃完,自己就要中暑昏厥了。 而且这皮甲看着就很厚实,穿上这个再穿盔甲,看不出来什么来。 可要是穿着这皮甲再穿普通衣服,就鼓鼓囊囊的,根本藏不住什么。 不管是谁,都一眼能够瞧出来穿了内甲的。 总归是影响不太好。 可一听公子扶苏不愿意接受自己这件皮甲,蒙恬立刻有些急了。 “公子,您身负天下重任,万万不可以身犯险!未可轻视!” 嬴扶苏却说道:“有蒙将军在,我放心!” 扶苏心里的想法很简单,蒙恬这么猛,还有一百铁骑,要是都保护不了自己。 那一件小小的皮甲,能够保护自己? 蒙恬听了扶苏这话,却大为感动。当年,始皇帝也曾这样对蒙恬说过。 “蒙恬在,朕安,秦国安!” 蒙恬用力地点了点头,极其认真郑重。 第22章 【不解剑】新书求推荐收藏! 一百多名铁甲骑士,四骑一排,三排一组,寂静无声地立在冯职府邸的大门口,引来了路上行人的侧目。 但这可是郡守大人的府邸,又有这么多杀气腾腾的秦军,也没人敢驻足停留观望。 冯职府上的下人,热情地提着水出来,好心请秦军骑士喝水。 但得到的,却是百骑率的一声冷哼作为警告。 为首的一名骑长立刻喝道:“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这些秦军骑士,常年征战杀伐,身上莫名带着一丝杀气。 尤其是这一百多骑沉默伫立,便形成了极大的压迫感。 冯职府上的下人被吓得一颤,几乎将水桶掉在地上。 自讨了个没趣,他瘪着嘴,提着水桶回到了府上。 几个秦军骑士从自己马背上,取下来小小的包袱。 这时候冯职才发现,这些秦军骑士,居然还自带了水囊和干粮。 上将军蒙恬,对自己果然是戒心很重啊! 给百骑率交代了一些事情后,蒙恬转头向冯职说道:“冯大人不必管我这些兵,他们自备了干粮和水。军旅士卒,风餐露宿惯了。走,我们进去说话。” 嬴扶苏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听蒙恬的话,便立刻点头称是。 带着新收下的启,扶苏就往大门里头走。 蒙恬欲言又止,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和冯职也跟了上来。 一行人走进了冯职的府邸。 进了上郡郡守冯职的府邸,倒是让嬴扶苏心中,也颇为敬佩。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院子,没有什么名贵的装饰物品,也没有那些精致的花草鱼塘。 偌大的院子里甚至都没有什么假山和景观,却开了田,种的全都是蔬菜和谷物。 即便是上将军蒙恬,也对此赞不绝口。 “想不到冯大人府上这样质朴,看起来,冯大人颇精农学?” 他和冯职虽然见过几次,但是交往并不算多。以前的见面,多是郡守冯职亲自前往上郡大营,与他商量事情。肤施县城自己都来的少。 到冯职府上,还是第一次。 冯职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却是不理会蒙恬,而是向着嬴扶苏拱了拱手:“臣府上简陋,让公子取笑了。” 然后这才淡淡对着蒙恬回了句:“上将军说笑了。” 冯职的态度,让蒙恬吃了瘪。他挑了挑眉头,却没有发难。 他虽然恼怒冯职对待自己莫名的这种敌意,但是心中还是佩服其简朴的为人。 蒙恬心中倒是没有什么做官为民之类的儒生想法,但为将多年,又经营上郡和九原郡,深知粮草对这两地的重要性。 他佩服精通农学,或是兴修水利的实干之人。 冯职为上郡郡守,做了不少实事。 嬴扶苏听了蒙恬的话,倒是饶有兴趣地蹲在田边,仔细看了看地里的作物。 小米他认得,基本上和狗尾巴草长得差不多。田里的小米已经结满了穗子,弯垂下来,但是颜色尚青,没有完全成熟。 一些绿叶青菜之类的蔬菜,也是长势喜人。 还有一小片田,什么也没种,但犁好了地,像是在等待播种。 瞧见嬴扶苏看向那片什么也没有种的土地,冯职补充着解释道:“那片地,臣准备种上冬麦。来年的五六月,便可以有收成。” 扶苏点了点头。 秦代的时候,小米和小麦,都是人们的粮食。 但是受限于那时候的石磨比较落后,小麦又有比较坚硬的外壳,面粉的加工非常费时费力,所以寻常都还是以易加工的小米为主粮。 只有军队中制作锅盔和一些比较富裕的家庭,可以吃上一些细磨的小麦面粉。 小米的亩产量并不高,大约只有小麦的六七成。 汉代之后,石磨技术得到了发展。小麦可以被快速脱壳,并且大量精磨成面粉,这才能够被当做主粮。逐渐将口感比较差,又产量较低的小米,淘汰为备用粮。 明清之后,陕西这边,一直以种植小麦为主。 不过在五月份,小麦收割之后,农民们还会再在地里种上玉米。 玉米长得很快,八九月份基本就能够收成,产粮量又极高。 黄河中下游的气候,还是非常适合种植玉米的。 而且收成很快,几乎不用担心挤压冬小麦的种植时间。 亩产千斤都算是比较少的。 等收了玉米,才会再种上来年的冬小麦。 这样一来,一亩地,一年就可以产粮食两千多斤。 几乎是种植小米的三倍还多! 玉米的根茎叶,还能用来做饲料,喂养牲畜。 所以,这玉米可是好东西啊! 不过玉米明代时候才传入中国…… 嬴扶苏想了想,这个时候想要去中美洲搞玉米,也不现实。 只好将心中种玉米的念头给打消掉。 这个年代,要是能够让上郡做到以小麦为主粮,就已经算是非常大的时代进步了。 想法终究还是要妥协于现实的。 要不然,做做上郡的玉米狂魔扶苏晓夫,也并非不可。 想想现代的那些高产的农作物,再看看眼前这些落后的玩意儿。 嬴扶苏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靠种植这些东西做粮食,养活老百姓都困难,就更别提什么别的了。 嗐~ 这落后的古代人。 这是扶苏今天以来,第不知道多少次发出这样的感慨。 不再看这些田里的东西,嬴扶苏跨步走进了冯职准备好饭食的厅堂。 大厅门口站着两名侍者,向嬴扶苏鞠躬行礼。 四五十平米的大厅,摆着几张桌案,上面放着些陶罐、陶琬和漆器。 冯职跟在嬴扶苏的身后,将自己佩剑解下来,交给侍者。然后走进大厅,将扶苏引向正中间的主位。 忽然身后传来一些喧闹的声音,嬴扶苏回头看去,却是蒙恬被两名侍者拦在门外。 “请将军解剑入堂!”侍者朗声说道。 蒙恬眉毛一挑,怒喝道:“本将镇守北疆,负天下重任。昼不解剑,夜不卸甲!” 说着,竟直接撞开两名侍者的阻拦,径直入了大厅。 那两名侍者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蒙恬身上的铁甲,和紧握剑柄的手掌后,不敢再言语。 怀里抱着暗金色短剑的启,跟在后面也准备进来,却同样遭到了两名侍者的阻拦。 “请先生解剑入堂!” 启以前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害怕地畏畏缩缩。 “小……小人……” 启看向嬴扶苏,想起公子的大恩,却忽然不害怕了。 “小人……护卫公子安危,不解剑!” 说着,也挺起胸膛,硬硬往里面闯了进来! 两名侍者正要再拦,冯职使了使眼色,示意退下。 嬴扶苏看着启,倒是颇为满意。 他在主座坐下。 只是古代人这种跪坐的方式,让扶苏觉得很不适应。 启抱着短剑,立在扶苏身后。 等扶苏落座之后,冯职和蒙恬这才一左一右地入了座。 第23章 【姑娘】新书求推荐收藏! 西边的日头,已经半边落下天际线。 剩下的半边,尽管依依不舍,但终究也要下去的。 在肤施县城西边的群山塬中。 紫衣少年骑着一匹高大的黄马,在山路上飞速奔驰。 路边是一条河道,到了傍晚,带着阵阵潮气。这是朔水的一条支流,河水并不怎么湍急,但水流声很大,响彻山谷。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要不了多久,天就要彻底黑了。 紫衣少年心里着急,想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客舍。但那客舍,可能还有六七里山路。 自己在肤施县中游玩,耽搁了出城的时辰。 出城的时候,天色就已经不早了。 如果天黑下来再不能赶到客舍,自己就得摸着黑,走夜路。 这群山塬中,夜里难保不会有什么东西出没,终究还是不安全的。 自己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也是第一次游历列国。 虽然对很多东西很是好奇,但想起天要黑,还是隐隐有些害怕的。 紫衣少年有些怕黑。 还怕鬼。 少年鞭笞胯下黄马,催着她再快一些。 忽然,他被路边河道旁的一个黑影所吸引。 那好像是趴着一个人? 紫衣少年停住了马,仔细观望。 果然是一个趴在地上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那人身边的河滩上,到处是褐红色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的河滩。 看那血色尚红,想来时间尚短。 紫衣少年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过去看看,但又有些害怕。 那趴在地上的人影却突然动了一下。 他分明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没有成功,又重重摔在了地上。 啊…… 那人像是受了重伤,好可怜…… 救人要紧! 紫衣少年当下也不犹豫,从马上下来,跳下路边。 走进之后,少年这才发现,地上这人伤得很严重。 左臂不翼而飞,断臂的茬口用一块灰布简单包扎。本来应该是止了血的,但刚才那一下挣扎,又挣开了伤口,一直在往外冒血。 腿上还扎着一支箭,箭头深深埋入肉中,几乎要将整个大腿贯穿。 紫衣少年看到这人腿上的箭,顿时瞳孔一缩。 这是秦军的弩箭,自己认得。 那箭杆用的是上好的硬木,又刷了好几遍桐油和大漆,很是结实。 箭头应该是精铜打造,非常锋利。 少年在族内,见过族叔身上有这样的箭伤,也见过族内收集的这种箭簇。 秦军? 少年忽然想起自己在肤施县城的城门口见到的那支秦军骑兵。 还有那个抖着裤裆,一瘸一拐的富家公子。 他嘴里还说……说什么都要颠碎了…… 啐!粗鄙! 紫衣少年脸上有些发烫,但心中厌恶更甚。 “咳……救……救我……”伤者显然还有意识,只是伤的太重,动弹不得。 将地上这人救起,拖到山路上,找了棵树,让他靠着坐下。 又从自己马背上取下一个小小的粗布包袱。 从包袱里面取出来一小个精致的陶罐,里面是止血的药粉。 少年笨拙给伤者断臂的茬口处撒上了药粉。 这药效果奇好,几乎是立刻见效。 刚才还血流不止的伤口,瞬间便止住了血。 少年又给箭伤处撒了点药粉。 箭簇深入骨肉,用手是拔不出来的,得找专门的医者。 现在也只能简单的处理。 但撒药时候的剧烈疼痛,让伤者额头青筋直露,冒出汗珠子来。 不过这伤者也是个汉子,疼成这样,竟然没有乱嚎和惨叫。只是紧锁眉头,一声闷哼。 紫衣少年也不禁有些佩服。 自己可受不得,之前受伤用这药粉,疼得自己哭了好久的鼻子。 看这伤者约莫四十岁,没什么特殊的,倒像是山中的村民。 只是他怎么会被秦军的弩箭射伤?又是谁这样残忍,生生斩断了他的手臂? 止住了血的伤者,缓缓睁开眼睛。 魏应很虚弱,但心里却知道,自己又捡了条命。 若是任由伤口继续流血,恐怕要不了一两个时辰,自己就要去见父王了。 这药的药效甚是霸道,只是撒上去,就立刻止了血。 想来也是极为珍贵的。 至少魏应以前在魏国做公子的时候,就从没见过这样神奇的药。 只是听说一些隐世的大族中,会有这样的神异之物。当年晋国国君的宫里,应该是有的。但三家分晋之后,很多东西都毁于战火。 再看向眼前这紫衣少年所骑乘的黄马,魏应心里一动。 这马高大壮硕,也是罕见的良马。 即便是比不上自己之前的那匹马,也是相差无几。 在山东六国,这样的马,已经是上驷了。 能骑马的,已经是家中条件不错的了。而能够骑这样的马,更是证明这少年背景深厚。放在以前,这样的人,一定是马匪们首要劫掠的对象。 “我叫魏应,魏人,多谢救命!不知姑娘怎么称呼。”魏应缓过神来,虚弱地问道。 紫衣少年却脸色一变,惊吓着摸自己的脸,却发现没有什么异常。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紫衣少年极其惊讶。 自己游历天下已经好几个月了,从没被人认出来是女子。怎么眼前这人,一见面就知道自己是女的? 魏应苦笑,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脸皮很粗糙,上面有些麻子和斑点,很是普通的一张脸。 心中却暗自想:“老子把玩过的妇人,没有一千也有好几百,男的女的我会认不出来?不过这么丑的女人,送给自己,自己也不要。” 但这话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只是脸色惨淡地笑了笑:“猜的……” 紫衣少女也并不在意,只是说道:“我叫姜妍。” “姓姜?”魏应将这个名字在心中细细咀嚼,又问道:“姑娘是齐人?” “嘢?对呀,我是齐人,怎的,又是猜的?”姜妍眼中一亮,反问道。 魏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穿着紫色衣服,还姓姜,不是齐人还能是哪里人。 姜妍问他,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魏应却半真半假地说:“我是魏人,魏人的村子让秦军屠啦,只有我跑了出来。” 姜妍并不信,七国大战都结束好些年了,秦军怎地还会无端屠戮魏人的村子?这听起来仿佛天方夜谭。 可魏应言之凿凿,说自己也不知道犯了何事。 坐在家里,吃着小米饭,突然就被秦军给屠啦。 “这些秦军见人就杀,男女老幼,均不放过。我兄弟家的小儿子,才三岁,也被秦军用长剑挑了,死不瞑目啊!他那婆姨,水灵灵的,也被秦狗糟蹋啦。” 魏应说,自己这一只胳膊和腿上的箭伤,就是拜秦军骑士所赐。要不是兄弟拼死掩护,自己也得死。 姜妍本来是不信的。 可魏应所说的那些残杀妇女儿童,就立刻激起她心里的愤慨。 不管是谁,做出这样的事情,都是天人共愤! 一时间,愤怒冲昏了头脑,便信了三分。 事实也是如此,越是离谱又残忍的谣言,人们就越是容易轻信。人们才不愿意相信学生跳楼只是因为失恋那么简单,他们宁愿相信什么出国名额,什么硫酸泼脸,什么惊天黑幕。 看姜妍信了三分,那魏应继续说道:“我逃出来的时候,秦狗将村子里的人都割了脑袋。我隐约听到,他们好像说什么,军功……山贼……什么的……” 第24章 【我要报仇!】新书求推荐收藏! “军功?”姜妍嘴里疑惑地嘟囔着。 她知道的,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之后,秦人耕战立国。战场上以敌人的脑袋换取军功,可以封爵,得到良田、房子和奴隶。 而原本是隶臣妾的,也可以通过军功,脱除隶籍,成为黔首。 隶臣妾,就是奴隶。男奴隶叫隶臣,女奴隶叫隶妾。臣妾这个词,在秦汉之前,都代表奴隶。 夏商周千百年以来,因为生产力的匮乏和畜力的贫瘠,所以奴隶才是最常见的基础劳动力。 各国的奴隶,也都是终生为奴。并且奴隶的子女,仍然是奴隶,永世不得翻身! 汉代经过文景之治后,大量蓄养牲畜,生产力提升上来,于是隶臣妾才逐渐改成了三年、五年、十年的‘有期徒刑’。 主要也是汉代以后,再大量养奴隶充当基础劳动力,变得不如养些驴和骡子便宜。 驴和骡子死了还能吃肉,又不用担心年纪老迈的和年纪小的,还忠心耿耿不反叛。 而秦代以前,老百姓粮食都吃不饱,还养什么牲畜?牛马的地位比人高,毕竟私自杀牛可是重罪。 但秦人却敢于将这样的制度打破,让奴隶可以通过战功,重新成为平民。甚至如果战功赫赫,还能因此当上贵族!寻常的贱民,也可以通过获取军功而发家致富,光宗耀祖。 相反,普通人如果犯了法,就要被充作徭役,或者变成奴隶。 所以秦人闻战而喜,在战场上如同虎狼,所向披靡。 姜妍自小就听说,秦军在战场上,经常是腰中挂着滴血的人头,腋下夹着俘虏,追杀六国士兵。 族中长辈甚至会用‘秦军来了’,吓唬那些不听话的娃娃。 别说是娃娃,姜妍自己的几个族叔,现在听到‘秦军’两个字,腿都打抖。 难道那些秦军,屠戮村子,是为了冒充军功,骗取爵位? 山贼? 秦军屠杀村子的借口,是剿灭山贼? 嗯……很有可能啊! 姜妍想起来族中长辈,有在战场上和秦军拼杀过的人讲过一些故事。 秦军士卒不仅对待六国士兵非常残忍,还会为了争夺‘军功’而自相残杀。甚至还有一些心黑手狠的人,会砍了战友的脑袋,冒充军功。 尽管这样的行为在秦军中被发现了,一定是死罪。 但人头就是军功,军功就是爵位,就是良田、美女、房屋和奴隶! 总会有人动了搏一搏的赌徒念头! 赌赢了,荣华富贵! 赌输了,自己也不过烂命一条。 那假借剿灭山贼的名义,去屠村,也是有可能的呀! 姜妍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嬴扶苏在这里,一定会对姜妍的想法嗤之以鼻。这种莫名其妙的臆想,简直比口罩里有5g天线,或者某省用奴隶采棉花还要扯淡。 古代人,真是愚蠢。 姜妍突然又想起来,自己在肤施县城门口见到的那支骑兵。 “我方才在肤施县城,见到了一队秦军骑兵,百十来人,马上挂着人头。那……那不会是……”姜妍欲言又止,有些于心不忍。 魏应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可是还有一个带着鹖冠的将军和一个穿着黑袍的青年公子?” 姜妍便立刻想到那个粗鄙的人。 点了点头。 “是有这么两个人。” 魏应脸上露出一丝焦急的神情:“那些……那些人头中,有没有一个……一个胖胖的?” 姜妍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自然。 那些人头甚是可怖,自己看都不敢看,只是觉得很恶心,又非常恐惧。哪里还会注意有没有什么胖的? 不过既然魏应问起,姜妍便回想了一下:“好像……有个军吏的马上,挂了一个。” 那百骑率走在最前面,马上又只挂了那么一个脑袋。 不管是谁,迎面看到的第一个,就是这名百骑率。 姜妍心中,有点印象。 “胖吗?” “是……是比别个大些……” 魏应呆了呆,忽然大哭起来。 这让姜妍手足无措。 “啊!” “那是我兄弟!” “那是我兄弟啊!” “该死的秦狗!” 魏应本就身受重伤,此时情绪激动,几次差点昏阙过去。 虽然自己已经知道壮为自己拼命阻击,绝没有生还的希望。但真的听说自己的兄弟,果真死了,还是心中悲愤。 “小人腿上这箭,就是那个黑袍公子射的!他就是秦始皇赵政的长子,嬴扶苏!”魏应怨恨地说道。 “听说公子扶苏为人宽仁,即便是商山四皓那四位正直的博士,对嬴扶苏也评价颇高,怎么会纵兵滥杀?”姜妍顿时起了疑心,人们都说公子扶苏善良仁爱,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一时间,心里也有些无法接受。 但想想,自己遇到那人,何其粗鄙! 那……那啥都要碎了…… 如果那人真的是公子扶苏…… 那……还真的挺令人生恶的…… 魏应却说道:“那都是假象,公子扶苏为人奸诈狡猾,还异常残忍。他这一箭,故意不射死我,而只是射伤我,就是想要猫戏耗子!何其阴毒!什么宽仁!尽是虚伪!污蔑我们……村民……是山贼马匪!还杀人灭口!若不是我熟悉地形,跳入河中,不然早就变成冤魂了!” 说着,魏应又想起了壮。 壮和自己同生共死过很多次。 有一次被上郡县兵围剿,自己受了伤。是壮背着自己,跑了四十多里山路,才逃出了秦军的包围。 自己和壮,是过命的交情。 当初已经决心同死,却不想自己还是苟生了。 我要报仇! 魏应心中只剩下这唯一的想法! 既然自己活了下来! 那就要报仇! 可公子扶苏和上将军蒙恬,哪个不是权位显赫,自己报仇还有希望吗? 想到这里,魏应狠狠地一拳砸在地上。 眼泪止不住地流。 姜妍看着魏应的样子,不由得也多信了几分他说的那些话。 再想想,自己一路从齐地,走到上郡。 一路上经过的县城中,很多人都是断手断脚的,或者脸上刺字的。那些都是不慎触犯了秦法的人,遭到了那样的酷刑。又听说很多人被秦人抓去修长城和驰道,而且去了的就几乎没有活着回来的。 姜妍去长城看过,民夫的尸骨能填满沟壑。 很多县城的城门上,都挂着‘暴民’、‘山贼’的人头,以儆效尤。 再加上,从小家中长辈便对秦国和秦人颇多愤恨。 几个族内的叔叔,就是触犯了秦法,钻进山里躲了起来。 他们也是秦人口中的‘山贼’! 姜妍也开始对秦人恨了起来! 对那粗鄙的嬴扶苏,更是愈加厌烦憎恶! “嬴扶苏不为人子,有机会一定要杀之,为民除害!”姜妍心中暗自想着。 姜妍给了魏应一些点心、干肉和水,然后提出带他去前面的客舍住店。 魏应听了后,脸上不着痕迹的变了变,然后说道:“客舍我是不敢住了。我这个时候,恐怕身份已经是山贼马匪。投店,又没有验传,当场就要被拘拿。” “感谢姑娘搭救,我自有去处,还可以去投奔我家……亲戚……”魏应挣扎着站起身来,虚弱的身体几个踉跄。 但魏应也是心志坚硬之辈,强撑着也要活下去! 马匪都是狡兔三窟,自己知道该去哪里。 姜妍虽然有些担心,但这魏应既然已经说了,又见他并不是客套,那自己也没必要强求。 自己不过是顺路搭救,况且一个女子,和男人同行,也不方便。 只是从自己包袱里,取出来四五块金饼子,递给魏应。 魏应一看那金饼,眼睛都有些直。 真他娘是肥羊啊! 但想想自己太虚弱,就算是想抢,也是有心无力。 当下不动声色地接过金饼,做感激涕零的模样,感谢了姜妍的慷慨解囊。 姜妍觉得自己乐于助人,骑上马朝着客舍方向离去,一路上却还美滋滋的,很是高兴。 第25章 【先吃饭!】新书求推荐收藏! 嬴扶苏此时很苦恼,也很无奈。 几个人刚刚坐定,上郡郡守冯职,就突然向上将军蒙恬发难。 问蒙恬不好好在军营带兵,来肤施县,有什么要事。 言下之意,蒙恬为臣子不本分。 蒙恬也不是拐弯抹角之人,直接开口向冯职讨要粮草,说是要满足大军开拔所用。 谁知道,蒙恬刚说完,冯职便一阵冷笑。 “呵呵呵呵,大军开拔?上将军这是要北进讨伐匈奴吗?上郡可没有接到出征的诏书呀!还是蒙将军……想要……起兵谋逆?” 这一句话,让整个大厅里,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蒙恬看着冯职,眼中杀意裹藏不住。 而冯职大咧咧坐定,谁也不怵,一副滚刀肉的样子。 冯职能够有自信请蒙恬和嬴扶苏进到府内,怎么会不做准备。 很快,嬴扶苏听到了门外一些轻微的动静。 再看四周,发现窗外隐隐有人影闪动。 他顿时想起一些经典的老桥段,刀斧手埋伏左右,等我摔杯为号…… 嬴扶苏顿时一个激灵,这哪儿是吃饭啊,简直就是鸿门宴啊。 不不不,鸿门宴的时候也只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这分明是楚云飞请他娘的李云龙! 启突然发现,自家公子身体一僵,脖子后面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也发现了现场的气氛不太对,这……上郡郡守,在秦国长公子面前,指责秦国上将军意图谋逆? 放在以前,这种事情都是几个村中老汉,在村口晒太阳的时候争论的话题。 可那几个老汉都已经七十多岁了。 但现在却真实发生了! 就在启的眼前。 启有些紧张,但他抱紧了怀里的剑。 公子还定定坐着,自己只要跟着公子便好。若是有危险,自己就算是豁出命去,也要保护公子! 扶苏还没有说话,这时候蒙恬却极为自信地,对冯职说道:“冯大人是觉得布置几个不成器的小兵崽子,就能杀我蒙恬?” 冯职却淡淡一笑:“上将军尽可一试!” 蒙恬听了这话,却眼中一亮,露出一丝跃跃欲试的神情,宽厚的手掌握住了剑柄。 冯职显然也没想到蒙恬竟然是真的想要试试,这有些出乎意外。 他生生吞了口口水。 若是蒙恬和公子扶苏真要谋逆,冯职自然也是,有以命护国的决心和勇气。 但是情况未明之前,冯职却并不是真的想要杀谁。 他的本意,只是想要制衡蒙恬,让蒙恬心怯,不敢妄动。 上座的毕竟是始皇帝的长公子嬴扶苏,没有证据确凿,就突然不明不白被自己给砍了,那始皇帝非得加罪于冯氏全族不可。 自己虽然是收到了恩师李斯丞相的密信,但朝廷之上向来阴谋诡谲,不可以仅凭一封密信,就轻易信之! 冯职为上郡太守多年,为人倒是颇为沉稳的。 可谁料到,这上将军蒙恬常年征战,遇到这样的事情竟然是真的想要试试身手。 呸,这武夫! 不按套路出牌! 冯职立刻明白过来,上将军蒙恬是真的动了杀念的。而这一顿饭,很可能也是自己为官以来,最为凶险的一顿饭。 这顿饭不仅仅关乎自己一个人的性命,也关乎整个冯氏的生死,很可能还要关乎三十万大军,甚至是上郡十几万户黔首的命运。 他不能任由蒙恬胡来,必须加重手中的筹码! 他必须制住蒙恬! 咳了一声,冯职补充道:“咳,蒙将军。今天就是叫冯某血溅七步,这粮草你也带不走!” 蒙恬眼中露出一丝意外:“嗯?” 冯职说道:“我已派人接管粮仓,我若身死,粮仓可与我同归于尽!” 说这话,冯职毫不怯懦地和蒙恬对上了视线,并且绝不退缩。 蒙恬听了这话,却脸色大变。 即便是嬴扶苏听了这话,也瞠目结舌。 这上郡的郡守冯职,竟然还是这样一个刚烈的人物。 “你要烧粮草?竖子尔敢!”蒙恬腾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蒙恬杀意更盛,但此时却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和自信。 他为将多年,极少有被人这样拿捏得死死的时候。 但是这上郡的粮草,是三十万大军的命脉。 他不能不考量利弊。 一时间,两人的剑拔弩张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中。 这时候,赢扶苏开口说话了。 “蒙将军,你别着急,我想咱们和冯大人之间,是有误会的!” 说着,扶苏叹了口气,心里却暗暗骂着。自己要是再不从中调停,这两个古代人怕不是真要火并一场? 你们要打架,可以去外面打,小太爷可是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来的路上,扶苏就饿了,就指望着这顿饭呢。 现在这两个人没完没了的吵架,弄得自己也不好意思吃…… 大罪过! 俩人都该拉出去枪毙。 扶苏看了看滚刀肉一般,但绝不向蒙恬示弱的冯职,说道:“冯大人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本公子来肤施县,不是为了造反的,是真的有事情和冯大人商议。” 听见嬴扶苏的从中调解,蒙恬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这件事情也必须从长计议。 冷哼一声,按着剑柄坐下。 冯职见蒙恬退让,心里松了口气。 他向屋外喊道:“屏退左右!” “嗨!” 门外传来一声应答,紧接着便听见一阵铜甲兵器摩擦的声音,和一阵碎乱的脚步声。 既然已经亮出了最后的底牌,那这个时候,甲士已经无用。 上将军蒙恬之勇猛刚毅,冯职却是见识过的。这些甲士到底能不能对付蒙恬,自己心里也没底,还不如撤下。 扶苏看双方关系有所缓和,便立刻开心地说道:“咱们可不可以边吃边说……” 他又忽然想到,古代人穷规矩多,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 便又补充道:“吃……吃完再说……我饿得不行了。” 说着,自己已经动上了手。 眼前的案上摆着一只挺大的陶罐,两个陶碗。 一只碗里是满满一碗小米饭,另一只碗里则是一碗绿油油的凉拌菜。自己也不认识这菜是什么,但看着还算不错。 陶罐里则是香气四溢,打开盖子,是羊肉汤,里面的几大块羊肉炖得软烂。 嬴扶苏早已经饿得受不了,自己穿越而来,还没吃过一口东西。 今天就要尝尝古代人的东西。 猛地扒拉了几口小米饭,就着夹着几根凉拌的绿叶青菜。 这凉拌菜调味很简单,只是放了些盐巴和陈醋,但却颇为爽口,带着一股清香。 只是这小米饭,虽然也很香,但着实是有些难以下咽。 要是煮成小米粥,兴许能好一点。 不过嬴扶苏真的是饿极了,也不挑剔,囫囵大口地吃了起来。 羊肉炖得又软又烂,入口一点不柴,特别细嫩。 只是简单的放了些盐巴调味,虽然有一点点的膻味,但并不明显。 嗯……还行…… 能吃! 嬴扶苏心里暗暗想着,这要是穿越到古代,再来个水土不服,就很尴尬了。 看着嬴扶苏吃得囫囵,蒙恬欲言又止。 冯职倒是颇为开心。 第26章 【今年祖龙死】 冯职的开心,都写在脸上,没有丝毫的遮掩。 自己这个上郡郡守,虽然是一郡之首,但却着实拿不出什么珍馐美味来招待公子扶苏。 这小米饭和凉调菜,都是农家吃法。也是最简单的食物,还都是冯职自己种的。 只是一般黔首家里是不舍得放盐巴和油的,自己这里能放一些。 炖羊肉,已经是冯职仓促之下,能拿得出来,最好的东西了。 而且仓促之间,冯职甚至连酒都没能准备。 上郡不比其他产粮丰盈的郡,其实很缺粮食。 很早之前,冯职就颁布了限制酿酒的限酒令。虽然没有完全禁止酿酒和饮酒,但是酒在肤施县见得已经不多。 很多酒肆虽然还称作酒肆,但却基本上是不提供酒的。 冯职的这般窘迫,倒不是什么为官清廉,冯氏可不缺钱。 只是冯职平日里忙于政务,很少去钻营那些不实用的东西。 身为郡守,在上郡能够比自己尊贵的,也就是公子扶苏和上将军蒙恬。 而这两人平日里又都在上郡大营,不甚来肤施县。 所以冯职也不需要再去刻意地想着法儿巴结谁,讨好谁。 索性便简单拙朴。 寻常食物,只要能吃饱,就行了。 公子扶苏来的时候,冯职心里还有些打鼓。 自己这么简单、甚至是寒酸的准备,会不会引起公子的厌恶。 但现在看来,却是多虑了。 即便只是最简单的吃食,扶苏也吃得很香。 公子嬴扶苏,果然是如同传说中的那样,为人宽仁,不奢靡。 冯职对公子嬴扶苏,便开始越来越有好感。 蒙恬看公子扶苏低头猛吃,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便也动了筷子。 这一路骑马过来,倒是也确实饿了。 蒙恬不管什么食物的好坏,军旅之人,能吃饱就是好的。 这些饭菜,相比那些硬的能抵挡弓弩的锅盔干肉,已经是非常可口了。 蒙恬吃饭很快,两三筷子,一碗小米饭便见了底。吃菜吃肉,也是大口朵颐。 看在冯职眼里,却那么不协调。 莽夫! 牛嚼牡丹! 给你吃简直是浪费! 冯职其实心事重重,看着公子扶苏吃得香,心里高兴,但自己却着实也没什么胃口。 寥寥动了几筷子后,便停了下来。 嬴扶苏将菜和肉吃了个精光,又用羊肉汤泡饭,一阵猛灌之后。 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嚯,饱了! 这时候要是能再咂两口烟,就更好了。 老话说得好,饭后一根烟…… 但自己不认识烟叶…… 想想之前穿越小说中,种植烟草,发家致富的人。 扶苏心里只剩下羡慕。 抬头看了看,蒙恬早已经吃完,冯职动了几筷子,便也不吃了,两人都等着自己。 他有些不好意思。 饭吃完了,就要步入正题。 嬴扶苏语不惊人死不休,只一句话,就让冯职吓得差点昏阙过去。 “我父……始皇帝崩殂,赵高和李斯两人拟了假诏,要杀死我。蒙将军说,要带兵三十万南下咸阳,推我上位,但被我拒绝了。我知道上郡的粮草都归冯大人管辖,来找你是想要跟你商量,听取建议的。” 简单的一句话,就将前因全部讲清楚。没什么修饰,也没什么夸张。 对于这些古代人,嬴扶苏着实没兴趣玩什么文字游戏,或者弯弯绕绕。 “呃……咳……公子莫要胡说,始皇帝陛下现在沙丘行宫,谈何……谈何……崩殂?”冯职结结巴巴,努力稳住自己心神:“公子莫非是受了小人的蒙骗?想要以此为借口起事?” 冯职说着,眼光剽向蒙恬。 蒙恬一怒:“莫不是觉得是我蒙骗公子?始皇帝陛下崩殂的消息,是公子跟我讲起的,不是我提出的!” 冯职看向嬴扶苏,而嬴扶苏点了点头。 “我父,的确已经崩殂,这我可以确定!” 扶苏说得言之凿凿,让冯职信了大半。冯职悲痛地大哭起来。 始皇帝在秦人的心中,无异于精神支柱。统一六国,设立郡县,书同文,车同轨,都是前古未有的丰功伟绩。冯职对始皇帝,也是忠心耿耿,不然也不会听闻蒙恬与公子扶苏要谋逆之后,会做出和粮仓同归于尽的部署。 况且,自己虽然是被丞相李斯引荐,但也是始皇帝陛下的知人善用,才能让自己真正成为上郡郡守。 若是换成其他的君王公侯,可真不一定会有这样的英明。 忽然听到了始皇帝的死讯,他万分接受不了,只感觉天要塌了。 但冯职却又突然想了起来一件事。 去年的时候,上郡迁来了三万户黔首。但迁三万户黔首来上郡的原因,却其实是一个很蹊跷的原因。 始皇帝三十六年,荧惑守心,有陨石掉到了东郡。那陨石上刻着“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帝不知道是谁干的,于是将那石头旁边居住的人,全都杀了。而到了秋天的时候,又有一个人在华阴拦下了秦王使者。 说:“今年祖龙死!” 当时始皇帝不知道‘祖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话的吉凶,于是去占卜,卦象显示为游徙吉! 于是才向大河以北和上郡榆中地区,迁了三万户黔首,并且被迁来的黔首,全都拜爵一级。 自己当时面对三万户的爵位,也是一筹莫展。上郡虽然不缺土地,但是却哪里来的那么多良田和房屋? 无奈之下,只好免除了这三万户黔首,三年的赋税,然后让他们尽量自己开荒种粮,烧砖盖房。 并且当时,自己还派人给这些黔首提供了播种的种子,又从粮仓中,分出来了一部分粮食,作为他们的口粮。 一年以来,这些迁入的秦人,倒是生活得不错。只是与原本上郡的一些赵人、魏人村子,有些械斗和矛盾,但总体问题并不大。 “今年祖龙死!” 秦以十月为岁首,算算日子,恰恰就是今年啊! 公子扶苏说得要是真的,那冯职悲痛之下,突然觉得后背发凉,有些不寒而栗。 这……这也太巧了?难道真是神明给出来的提示? 那么,“始皇帝死而地分”呢? 自己的老师和赵高成了一伙,还要杀蒙恬和公子扶苏! 冯职敏锐地感觉到,秦国朝廷,已经开始分裂! 接下来的事情,冯职不敢想。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自己要怎么办?和老师一伙,还是与恩师为敌? 正胡思幻想间,冯职却听见扶苏公子在叫自己。 嬴扶苏问道:“不知道冯大人,有什么想法?” 第27章 【马路杀手】 冯职听到嬴扶苏的询问,有些出乎意外。 自己本来是想要探探扶苏公子真实想法的,不想却被扶苏公子反客为主。 始皇帝崩殂的消息,着实太过于让人震惊。 冯职一时间也难以消化。 更让冯职警惕的是,自己的老师左丞相李斯,在密信中丝毫没有提及这件事情。 自己到底是信公子嬴扶苏所言,还是该信丞相密信呢? 要说始皇帝陛下没事儿。 那为什么公子扶苏和上将军蒙恬,会突然有现在这样的异动。并且自己的老师,也在这个时候突然发来密信。 自己这个上郡郡守,都没有察觉到的谋逆。丞相远在千里之外,竟然比自己先知先觉? 按照公子扶苏的说法,他是中午接到的赐死诏书,理由是不孝! 而冯职自己,却是前一天夜里就提前接到了密信。 疑点太多! 可要是真如同公子扶苏所说,始皇帝已经崩殂。 那么这件事情,就更加的扑朔迷离,也更加重如泰山! 老师李斯在这当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秘不发丧,又着急赐死公子扶苏和上将军蒙恬,到底图谋什么? 而自己冯氏家族,又是什么态度?自己的族伯,右丞相冯去疾,和族兄御史大夫冯劫,又站在哪方? 嬴氏公族又是什么态度? 冯职忽然感觉到,整个秦国朝野内外,已经暗流汹涌。 而自己身为一郡郡守,地方大员,却丝毫不知情。 冯职心乱如麻,几次欲言又止。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冯职一怒,向门外喝骂:“门外喧嚣个甚!” 厅堂的大门被急匆匆地推来,一个下人着急忙慌跑进来,跪下向冯职禀报:“大人,不好了!城东突然起了浓烟,怕是走水了!” 冯职听后,脸色大变,立刻站起身来跑出门外。 看得嬴扶苏和蒙恬都呆住了。 啥情况? 嬴扶苏和蒙恬也站起身,跟着冯职到了门外。到了门外,嬴扶苏便清楚能够看到,城东那里天空中,已经冒起了滚滚浓烟。 一定是着火了! 而且看样子,火势不会小。 整个城东的天空,几乎都要被浓烟所笼罩。 但嬴扶苏却发现,冯职看着城东的浓烟,竟然脸上露出了惊恐和绝望的神情。 “冯大人,城东都有什么?” “粮仓!” 蒙恬听到‘粮仓’两个字,同样脸色大变! “郡治粮仓?”蒙恬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加速。 冯职哭的表情都有了:“是!整个上郡的粮食,都在城东!” 粮仓现在应该是在自己亲信冯保的控制下,怎么会突然失火? 难道是有人要闯入? 他看向蒙恬,却不想迎来的却是一只大脚。 蒙恬一脚便将这个上郡郡守踹翻在地:“你!你个娘贼的,真敢烧粮草!那可是军粮!” 冯职被这一踹,立刻也是愤怒地骂道:“我向冯保下令,如果有人硬闯,说明我已不测!当烧粮草!现在粮仓着火,定是你的人擅闯粮仓!” 蒙恬大怒:“放你娘的屁!我的人都在你府门口!哪儿来的人去闯你的粮仓!粮草断竭,军中若起哗变,我必斩汝头!” 嬴扶苏听了两人的话,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种危机感。 蒙恬带的人,都在这里,不会有其他人。自己是知道的! 那么粮仓被烧,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但当下,不是多想的时候,扶苏立刻对冯职和蒙恬说道:“吵什么!先救火!” 冯职一听,立刻反应过来,带着哭腔地道:“对!对!救火!” 话还没说完,冯职就已经被嬴扶苏拉扯着,出了冯府大门。 冯职上了自己的马车,嬴扶苏带着启,也上了马车。 冯职亲自驭车,带了冯府的人和县兵,就往城东赶。 蒙恬此时也意识到,事有蹊跷。扶着剑柄走出冯府大门的时候,已经杀气腾腾。 良已经将蒙恬的战马迁了过来。 与此同时,百名秦军骑士,同时翻身上马! 气势陡然一变! “百骑率听令!”蒙恬喝到。 “有!” “城东粮仓有变,你亲率两吏,保卫公子安危!若公子有恙,你提头来见!” “嗨!”百骑率拱手接令。 “其他骑士,随我救粮!” 蒙恬下令,声音不大,但百名骑士均听得清清楚楚。 下令的话音刚落,黑色战马已经如同闪电一般,飞驰出去。 在蒙恬身后,蹄声如雷! 冯职心中焦急,也顾不得什么平稳,奋力驭车向东疾驰。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东边的天空开始隐隐泛起红色火光,和西边的晚霞相互辉映。 嬴扶苏在车里,被晃得四仰八叉,几乎失去平衡。 双手死死抓住车厢扶手,这才不至于被甩出车外。 想不到自己竟然在秦代的街头,生生体验了一把速度与激情! 上辈子玩过山车,也没这么刺激。 眼看着青铜车辕,几乎是擦着一个平民孩子的脑袋而过,差三四公分便要撞到。 嬴扶苏脸都吓白了。 想不到冯职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上郡郡守,驾起车来,简直就是疯子。 活脱脱一个马路杀手。 就在这时候,嬴扶苏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 回头看去,就看见蒙恬亲自带着几十名秦军骑兵,追了上来。 并且很快越过冯职的马车。 扶苏心想,这马车看起来快,但和灵活骑兵相比,还是差了一点。 百骑率带着二十四名秦军骑士,从两翼护住冯职的马车,并没有跟上蒙恬。 扶苏知道,这是蒙恬专门留下来保护自己的。 嬴扶苏看到了自己的那匹小红马,正被一名骑吏牵着。 他立刻让冯职停车,自己要亲自骑马去。 扶苏害怕了。 以后打死也不坐冯职的车! 跳下马车的时候,扶苏看到路边有一个小小的铺子。 那铺子门口则摆放着一些农具,诸如爬犁、镐头、斧头之类的玩意儿。 扶苏心中一动,他叫来启,在启耳边简单地吩咐了几句,又比划了几下。 启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公子要做什么。 但是他知道公子既然让自己去做,一定是有道理的。 当下也不犹豫,转身就往铺子走,却又被扶苏叫住。 扶苏从启的怀里拿过短剑,又不放心地交代启:“不要心疼钱,一定要加急,越快越好!” 启点了点头。 此时,在前面两条街道之外的一间民房中。 一双阴鸷的眼睛看着上将军蒙恬,亲自带着骑兵奔驰而过。 眼神阴鸷的老者对身边一个年轻人问道:“你确定嬴扶苏和冯职,共乘一车?” 年轻人笃定地答道:“回先生,小人亲眼看到那两人,共乘一车入的城!然后又去了冯府!” 阴鸷老者嘴角露出一丝嘲笑:“那倒是好!可以一石二鸟!” 第28章 【死战不退】 嬴扶苏骑着马,两边是百骑率率领的两吏秦军骑士。 两队秦军骑士将嬴扶苏护卫在中间。 二十几骑走在前面。 嬴扶苏骑上马后,虽然追不上上将军蒙恬,但是也比刚才的惊魂马车要好一些。 后面就是冯职驾着马车,临时拉了两个冯府的下人。 那车上除了驭者,只能乘坐两人。 而现在,冯职便是驭者。 再后面,是跟在马车后面奔跑的下人和县兵,乌泱泱几十人。 他们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转过一个街角,是一条没有行人的小路。 骑队和马车速度极快,率先进入了街道。 只是,刚走到街道的中间。 异变突生! 一侧的一间民房的大门,突然打开。 紧接着,嬴扶苏看见门里有一个壮汉。 壮汉的手中,则提着一支黑漆漆的、硕大的铁锤。 那铁锤的末端绑着麻绳,麻绳抓在壮汉的手里。 壮汉抡圆胳膊,铁锤像是电风扇一样在壮汉手中旋转,发出嗤嗤风声。 卧槽??? 雷神索尔??? 嬴扶苏心里一突,刚觉不妙,但那铁锤已经从壮汉手里,脱手而出。 那铁锤像是黑色流星一般,向着冯职驾驭的马车,砸了过去。 咚! 一声巨响。 黑色的熟铁疙瘩,极其精准地砸进了冯职驾驭的敞篷马车里面。 那辆两匹马才能驾驭,青铜为骨,硬木为梁的马车,竟然直接被铁锤砸得零件四散。 两个刚刚被冯职喊上车的下人,毫无反应中,即被砸成了肉泥,一命呜呼。 这壮汉分明是受过无数次的训练,铁锤扔得极其精准,就是冲着马车上坐着的人去的! 被铁锤砸中的马车,在飞速行驶中,失去了方向和平衡,车头一歪,甩尾而出。 正在驾车的上郡郡守冯职,来不及反应,便被巨大的离心力甩得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撞在了一堵墙上。 冯职嗓子一甜,一口老血喷出,只觉得胸中激荡,全身剧痛,身上骨头也断了不少!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御!” 同一时间,百骑率已经先反应了过来,大声喝道。 两吏骑士顿时将公子扶苏团团围住,保护起来。 骑士们长剑齐出,全神戒备。 两名骑士已经跳下马来,将摔在地上的冯职拖进了保护圈。 就在保护圈刚刚形成的时候,两侧的民房中,突然冲出来了几十个手持铜剑的不明人士。 这些人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提着剑向秦军骑士组成的保护圈,杀了过来。 而冲在最前面的人,身上竟然还穿着简单的皮甲和铜甲! 冲上来的人,口中还高喊着:“杀了嬴扶苏!” 与此同时,街头和巷尾,又有十几个人,推着装满了茅草的推车,横在路中间。 几个手持火把的人,将火把扔在了稻草上。 霎时间,木头的推车和稻草,便烧成了大团大团的火球。 直接将整个街道的头尾,全部封堵。 那些跟在马车后面跑步的冯府下人和县兵,则直接被火车隔断。 嬴扶苏惊魂未定,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话:“掐头去尾打中间?” 他立刻明白过来,自己遭到了伏击! 这些人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而在街边的一间不起眼的民房内,阴鸷老者却愤怒地对年轻人质问道:“你不是说扶苏和冯职共乘一车吗?” 年轻人哭丧着脸,很是颓丧:“我分明看到两人共乘一车进城,关系甚好的样子。谁知道这会儿怎么骑马了?” 阴鸷老者狠狠地看了眼年轻人,又狠狠看了眼窗外已经杀作一团的街道。 “传下去,无袖者是扶苏。谁能杀扶苏,赏千金!”阴鸷老者身边,另一个布衣中年人鞠了一躬,走出民房。 阴鸷老者则对年轻人说道:“咱们也走!” 年轻人有些诧异:“大父,这就走吗?未见结果咧!” 老者冷哼一声说道:“哼!一击不中,立即远遁。当年韩丞相张平之子,便是以此法行刺赵政。秦军精锐的反应之快,远超你的想象。” 年轻人低着头:“我不甘心!此次不中,以后再难有机会了!” 阴鸷老者叹了口气:“只要人在,总还有机会的!” 说罢,年轻人虽然不甘心,但是也并不迟疑。 两人立刻从民房的后门,走了出去,隐于市中。 而在街道中,五颜六色衣服的不明人士,已经和秦军骑士混战在了一起。 百骑率亲率一吏骑士,在外围组成了四个三骑阵。 每个小阵的三名骑士相互配合,共同攻防。 而在四个三骑阵的里面,另一吏的秦军骑士,则是手持手弩,对着后面冲上来的凶徒予以射杀。 秦军骑士身穿铁甲,手持铁剑,一出手就所向披靡。 几个刺客当即被戳了个透心凉。 但这股刺客却极为坚韧狠辣,他们视死如归,竟然推着死者的尸体为盾,潮水般地涌了上来。 本就狭窄的街道,顿时拥挤不堪。 “无袖者乃公子扶苏!” “谁杀扶苏,赏千金!” “杀!” 人群中又有人暗中指挥。 “小心秦狗弩箭!” “攻马腿!” 几个手持铜剑的人,明明已经被秦军骑士的长剑刺穿,但仍拼着最后一口气,用剑斩在了马腿上。 几个秦军骑士轰然摔下马。 三骑阵被破开! 这三骑阵本来是骑兵战法中,非常高明的战阵,为当年战神白起所创。 但骑兵的优势在于野战和长途奔袭。 而在这两边都是民房的街道中,则是失去了骑兵的机动性,只能近战搏杀。 再强的骑阵,没了机动优势,也敌不过不要命的死士刺客。 三骑阵破的同时,外围秦军的四个角,也变得分崩离析。 一个秦军骑士坠马的同时,被自己的战马压住了左腿,抽身不出。 四五个刺客竟然一拥而上,铜剑纷纷劈砍到了铁甲上。 只是铁甲坚硬,铜剑劈不入。 骑士挥舞长剑,格开铜剑,死战不怯! 一个穿着褐色衣服的刺客,瞅准机会,一剑斩断了秦军骑士的大腿。 秦军骑士惨叫一声,身下血流如注。 但这却更激起了刺客的杀心。 又有几人,挺着铜剑狠刺。 其中一名刺客的长剑,从铠甲缝隙刺入。 那名秦军骑士,没了生机。 一名骑士身死,剩下两个骑士立刻被人海湮没。 没抵挡几下,就被分尸。 另一个方向,几个用剑的刺客突然闪开一旁。 让秦军骑士的眼前露出了一丝开阔。 但没等骑士欣喜,就看见一个硕大的木桩子冲自己撞了过来。 紧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地上已经躺满了五颜六色衣服的尸体。 而秦军骑士,能站着的,只剩下寥寥九、十个人。 嬴扶苏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残酷的战斗,他在剿灭马匪的时候见识过。 但这一次,却更加震撼,因为这一次,那些人的目标,赫然是自己! 这些秦军骑士,为了保护自己而死! 百骑率重伤昏迷,一名骑吏已经战死,另一名骑吏断了条腿,但仍旧死死护在自己身前。 竟是死战不退! 两名骑长带着骑士,护在自己身侧,也是满身鲜血。 血衣血甲。 坚韧的铁剑,也崩了口。 而这,都仅仅发生在顷刻之间! 嬴扶苏抽出暗金色的短剑。 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就在这个时候,东边突然传来了如雷霆一般的马蹄声。 紧接着,扶苏便看见上将军蒙恬,手持长剑,纵马从那火墙之上跃过! 直入战局! 第29章 【不能倒下!】 蒙恬纵马跳进,被三辆燃着大火的推车共同组成的火墙,进入到狭窄的街道。 黑色战马极其神骏,竟像是飞起来了一般。 此时,街道中已经躺满了尸体。 地上血流成河。 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不明人士的尸体,超过了五十具! 战况之激烈,即便蒙恬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暗暗心惊。 自己率领骑队刚通过这条街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察觉到身后出了问题。 转过头来,就发现路竟然已经被堵死了! 里面传来激烈的战斗声。 到自己跃马进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二十几个刺客,正在亡命围攻,保护着嬴扶苏的秦军骑士。 而仅剩下的,还能战斗的九名秦军骑士,已经全数下马步战。 三个没有马的三骑阵,呈三角形,将嬴扶苏、冯职、昏迷的百骑率和几个伤兵护在中央。三角形的身后,便是一堵高墙,已经无路可退。 两个还能动弹的伤兵,强撑着靠着墙,坐在地上,用手弩向刺客还击。 但一箭射出之后,已经拉不动弩弦再去装第二箭。 三个三骑阵中为首的骑吏,已经断了条腿,但用一截小腿粗细,被斩断的木桩子,支撑在腰后,始终屹立不倒。 此时,骑吏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血红着眼睛,面目狰狞。 身上、脸上、头上全是鲜血。 有敌人的,有战友的,还有自己的! 手中长剑仍旧挥舞,将劈向自己要害的铜剑挡开。 若不是身披铁甲,自己早已经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这些刺客悍不畏死,又极其凶悍,实属自己平生所遇的劲敌。 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的暴民,甚至不是寻常刺客! 他在这些人身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是……是赵军! 他和赵军打过,深知赵军士卒的勇猛。 ‘狭路相逢勇者胜’ 是赵军信奉多年的信条! 当年马服君赵奢,就是喊着这句口号,阏与之战硬钢秦军锐士而胜之的! 那是赵军的军魂! 骑吏已经体力不支,但他强撑着。 因为他知道,自己身后,是同袍! 而自己,是这些个小家伙们的骑吏! 这些小家伙,从入伍的那天起,就跟在自己身边,经历恶战无数! 他想让这些小家伙活着回家! 况且,自己身后,还有扶苏公子! 所以,自己绝不能倒下!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股鲜血,顺着头上的皮帽流了下来,灌进眼睛。 眼中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胡乱挥舞手中长剑,但更多的剑砍在自己铁甲上,发出刺耳的划拉声。 忽然,他感觉到手上传来一股大力,长剑脱手而飞! 他终于撑不住了…… “小心!”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是孟桦! 这个孟村的小崽子! 孟西白三族曾是秦国大族,祖上要追溯到秦穆公时期。 虽然商鞅变法后,孟族和西乞族逐渐衰落。 但孟族骑士的赫赫威名,在秦国都还是人尽皆知的! 入伍的时候,孟桦还只是个十六的孩子,转眼间跟自己已经八年了。 当年还是自己手把手教他骑马和使剑的。 骑吏伸手去抹眼睛里的鲜血,却发现手已经颤抖得抬不起来。 突然感觉到身侧突然传来一股力气,他被人推倒在地。 紧接着,便是一阵金铁碰撞的声音。 嬴扶苏却看了个真实。 骑吏手中的长剑被刺客用小腿粗的木桩子撞飞。 紧接着几个刺客挺剑直刺。 那动作竟和之前秦军骑士在山路上刺杀马匪很像。 分明是军中专门用于破甲的战斗动作。 骑吏身边的一个年轻骑士一把将骑吏推开。 但自己却被三支长剑同时刺中。 铜剑撞击在铁甲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剑尖分明已经刺入了铁甲,但仅仅刺入剑尖一两公分,便强弩之末地停了下来。 年轻骑士大喝一声,挥剑向其中一个刺客的脑袋砍去。 但豁了口的剑锋,仅仅砍进去一半,便被骨肉卡住。 剩下两个刺客却极其凶悍。 两个人竟然以同伴的尸体为盾,猛向前推。 尸体顶在铜剑上,竟将年轻骑士推得向后退了三四步。 直到嬴扶苏的面前! 嬴扶苏正提着剑,想要帮忙。 那年轻骑士大喝一声,猛地停住了脚步! 自己身后,是秦国公子! 断然不可后退! 可这一停,那原本只是刺穿铁甲分寸的铜剑,却直接再次深入,贯穿了年轻骑士的胸膛。 剑锋从肋下和后心刺出,将护住后心的铁甲掀开顶起,剑尖犹带着鲜血。 鲜血,喷溅了嬴扶苏一身。 那年轻骑士,生生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扶苏的面前。 他奋力将刺入胸口的三柄铜剑死死抱住。 嬴扶苏血红着眼睛。 挥剑去砍刺客。 他不会什么武技,也从没打过仗。 动作生疏而笨拙。 但两个刺客手中已经没有了武器,铜剑还留在年轻骑士的身上。 两名刺客战斗经验丰富,知道自己手中没有武器,便毫不犹豫地径直向后退却。 嬴扶苏持剑乱劈,却没有伤到其中任何一个人。 两个刺客脸上露出喜意。 其中一人,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支被秦军铁剑斩断的断剑。 他看清楚了,这嬴扶苏根本不会格斗拼杀。 自己完全有把握击杀! 正要冲上去,斩杀秦国公子嬴扶苏。 突然他发现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起来。 紧接着,眼前一片血红。 嗵! 一声闷响。 眼睛眨了眨,好像意识到什么。 他看见一具没头的身体。 好眼熟…… 眼前一黑…… 蒙恬纵马冲了过来,直入敌群。 黑色战马仅仅一次冲撞,便将三名刺客踏成了肉泥。 紧接着,蒙恬挥舞长剑,只一剑,便将正要刺杀嬴扶苏的两名刺客都斩了首级! ‘黑色闪电’迅速穿插,将刺客和三角型锥首的骑吏之间,分割开来。 战马高速奔驰带来的冲击力,才是骑兵战斗力的本源。而蒙恬将这冲击力,完美应用。 那黑色战马好似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后蹄扬起,又将一个扑上来的刺客踹飞出去十几米远。 被踹出去的刺客,胸口塌陷,眼看着就气绝了。 蒙恬纵马向前冲了几米之后,调转马头,再一次发起冲锋! 年轻骑士的身体倒下了。 倒在嬴扶苏眼前。 嬴扶苏心如刀绞。 这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 却为了自己而死! 有人拉扯自己。 扶苏抬头,看见是这名骑士的骑长。 “公子后退!没事儿……孟桦这蛮小子,总也不懂得变通。简直是个愣子。”骑长笑着说道,将嬴扶苏拉扯到一旁,自己则填上了三角阵型的空档。 骑吏被同袍拖了回来。 仅剩七人的秦军骑士,配合蒙恬的冲入,开始反击! 是蒙恬的加入,让战局顷刻间扭转。 一人一骑,陷阵无敌。 二十几个剩下的刺客,蒙恬一人便斩杀十三四个! 但就在这个时候,扶苏突然看到,在西边街角的位置,竟然还有两个穿着灰色长袍的刺客。 其中一个人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另一个人,在给那东西上,装上了一支长长的东西。 仔细一看,嬴扶苏瞪大了眼睛。 脚蹬弩! “小心!”扶苏喊道。 但话刚喊出口,一支带着白色尾羽的弩箭,便射了过来。 那弩箭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骑在马上的蒙恬。 蒙恬大喝一声,竟直接被裹挟着巨大动能的弩箭,射下马来。 第30章 【沉重】 剩下的几个刺客,一看见蒙恬被脚蹬弩的弩箭,射下马来。 顿时惊喜万分。 那可是秦国上将军! 一群人乌泱泱地围了上去,想要斩杀这威名赫赫的秦国上将军蒙恬。 但倒在地上的蒙恬,突然跃起,一下就将两个刺客刺倒。 嬴扶苏分明看到蒙恬的腹部插着一支弩箭,而那弩箭已经刺穿铁甲,深入半尺还多。 此时,东边街口木车上熊熊燃烧的大火,被秦军骑士扑灭大半。 几个骑士将绳索套在木车上,然后纵马向东飞奔。 ‘火车’直接被马拽开,路上的障碍被清除。 其余的秦军骑士则鱼贯而入,杀入街道中。 这些刺杀公子扶苏的刺客当真是悍不畏死。 即便是看到了大批的秦军骑士已经冲了进来,却仍旧血红着眼睛向蒙恬和扶苏冲来,死战不退。 短暂的一场激战之后,所有刺客全部被格杀,却没有一个投降的! 蒙恬双手拄剑,看着秦军骑士们打扫战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嬴扶苏走到了那名护在自己身前的年轻骑士的跟前。 他还有气,还活着。 但他的骑长只是简单看了看伤势,便摇了摇头。 骑长询问似地看了看年轻骑士。 年轻骑士笑了,点了点头。 骑长伸手要去拔年轻骑士胸前的铜剑。 但被嬴扶苏一把推开。 “你拔了,他就死啦!” 骑长低着头不说话,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他当然知道,拔剑立死…… 嬴扶苏跪在年轻骑士的面前,想要救他,但根本无从下手。 这样的伤,扁鹊来了也要摇头。 即便是先进的现代医学,也抢不回来了。 “你……你不要死……”嬴扶苏手上沾满了血,话语中带着哀求的语气,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年轻骑士听。 “不要死好不好……”他就是在哀求! 之前剿灭马匪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些古代人再怎么死,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但现在,这个年轻的生命,却是为了保护自己,死在了自己的眼前。 那么多秦军骑士,是为了保护自己…… 每一条,都曾是鲜活的生命! 他们都有爹妈妻儿,都有自己的人生和童年。 他们活生生的,会哭,会笑,会流血,会死。 年轻骑士笑着摇了摇头:“公子安心,小人没事……” 可怎么会没事呢…… 嬴扶苏的心,刺痛起来。 年轻骑士轻声说道:“马匪的……事,公子……做得对……我……大秦……之福……” 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是欠了这些古代人什么东西。 半条腿的骑吏一跳一跳过来,跪在年轻骑士的身边,轻轻将他的脑袋垫高一点,这样能舒服些。 骑吏的手颤抖着,却特别轻,特别温柔。 年轻骑士在笑,但脸色苍白。 骑吏却叹了口气:“伢子,何必呢?何必救我这条残命?又搭上自己的。” 年轻骑士却笑着摇了摇头。 “入伍……第……第一天……你就教我。” “岂……”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骑吏的眼睛湿润了,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他扭过头去,不想让年轻骑士看见自己眼中的湿润。 这吏骑队的其他骑士也围了上来,大家沉默着。 有人开始偷偷啜泣。 年轻骑士,仍旧嬉皮笑脸地笑着:“嘿……你们总笑我……笑我孟桦……是生……瓜蛋子……” “可那……那女人……到……到底是……是个啥……滋……” 年轻骑士笑着,脸上有着好奇,也有着憧憬。 但表情凝固了下来。 一场激战,从开始到结束,都不超过三十分钟。 但双方却在这狭窄的街道中,死伤近百人。 将刺客全部格杀之后的秦军骑士,紧接着便闯入两侧的民房中。 二十几个瑟瑟发抖的人,被押了出来,跪在地上。 嬴扶苏看得出来,这些人是普通的老百姓,并不是之前刺杀自己的那伙人。 受了重伤的冯职看了看这些平民,欲言又止,没有开口。 蒙恬大手一挥:“斩!” 秦军骑士们纷纷举起手中长剑。 “等等!”嬴扶苏喊道。 蒙恬举起的手凝滞不动,看向嬴扶苏。 “他们都只是普通平民,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那些平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停地哀求饶命。 蒙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说道:“这些人中,难保不会有刺客同伙!宁错杀,不可放过!” 嬴扶苏生气地喝骂:“只是有嫌疑,就要屠戮百姓?这么做,与山贼马匪何异?” 蒙恬不看嬴扶苏,淡漠着,说道:“公子乃是秦国公子,是天下重任也,臣不能以公子安危犯险!” 嬴扶苏看着满街的尸体,整条街道都已经血流成河。 是为了自己,而血流成河。 他第一次正视着蒙恬,无比郑重地说道:“秦国,是秦国人的秦国。不属于嬴氏,也不属于嬴扶苏。秦国是我的,但也是他们的、他们的!” 两个‘他们的’,分别指向了那二十几个平民,和几十个秦军骑士。 这话让蒙恬一愣,也让在一旁的冯职一愣。 冯职眼中一亮,但蒙恬却皱着眉头。这样的话,分明是受儒家影响过甚,蒙恬心中不能认同。 但是蒙恬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嬴扶苏有什么争论,他只是淡淡问道:“公子何意?” 嬴扶苏说:“这些人交由当地处理,查明与刺杀有无关系!违法者,按秦法处置。无罪者,便放了。” “好!”蒙恬的回答简洁异常。 他挥了挥手,示意这些骑士按照嬴扶苏的话来办。 而嬴扶苏此时才注意到,蒙恬自始至终,一直拄剑站在那里,竟一动不动。 再想想他回答的简单干脆,心中隐隐有了一丝不对的感觉。 那箭簇可是脚蹬弩这样的重弩射出的,比起寻常的骑士手弩还要强劲。 此时箭簇已经深入多半,看着就很严重。 嬴扶苏走上前去,小声向蒙恬问道:“蒙……蒙将军伤势……” 蒙恬却打断了扶苏的话,低声说道:“不可为外人知!” 嬴扶苏这下终于脸色变了变,他心里突然一跳,不可遏制地慌了起来。 蒙恬是嬴扶苏现在唯一的依仗,他又怎么能不知道? 如果蒙恬出了什么事情,扶苏也立刻就要面临死局。 况且,蒙恬最大的身份,还不只是自己的依仗。 而是整个秦国的上将军! 老将王翦、通武侯王贲已经逝去,蒙骜、蒙武也已经不在人世。 蒙恬现在不光是嬴扶苏的依仗,也是整个秦国最大的支柱! 况且上将军蒙恬现在在秦国的影响力,不亚于当年的战神白起! 长平之战的时候,白起的身体情况便是秦国的国家机密。而白起秘密赶赴光狼城之事,更是绝密中的绝密。 这就说明,一国上将军的身体情况,关乎到了国防的根本。 如果让匈奴听说蒙恬受了伤,恐怕立刻就会挥师南下,劫掠长城南北!山东六国的复辟势力,恐怕也要蠢蠢欲动。 嬴扶苏穿越以来,第一次慌了神。 之前蒙恬说自己‘镇守北疆,负天下重任。昼不解剑,夜不卸甲!’,绝不是开玩笑的! 蒙恬看出了嬴扶苏眼中的惊慌,淡淡说道:“公子莫慌,有内甲在,死不了。” 顿了顿,蒙恬看向了东边已经满是黑烟的天空,喃喃自语:“只是军粮……唉……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嬴扶苏定了定神。 上郡郡守冯职重伤,上将军也受了伤。 现在,还能主持大事的,只剩下自己这个公子! 他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担,全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嬴扶苏缓缓睁开眼睛。 第31章 【火海】 重压之下,嬴扶苏表现出一种极度的冷静。 指挥两吏骑士下马,卡住街道的首尾两端,隔绝任何人的进入。 被从民房中押出来的平民,虽然被扶苏免了砍头的命运,但并没有就地释放。 而是交给了冯府的下人和县兵,严加看管。 这些人,还需要经过仔细甄别。 而那些冯府的下人和县兵,想要进入街道中,查看情况。 但直接被穿着铁甲,满身是血的秦军骑士拦住。 看到滴着血的长剑和秦军骑士杀气腾腾的眼神,冯府的人知趣地没有闹事,焦急等待。 嬴扶苏指挥现场骑士,很快就完成了清场。 清场的目的,只有一个。 “围严实些,不得见风!”嬴扶苏说着。 十几名秦军骑士围成一个大圈,外围又挡上战马,蒙恬站在中间。 见圈子围成,扶苏便向蒙恬说道:“上将军,卸甲!” 蒙恬说,不能卸甲。 于是双胞胎探子的良,将蒙恬腹部铁甲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小小的缝隙,检查伤势。 但随后,良便眉头紧锁。 “箭头深入,不可拔箭!” 情况比良口述的,其实还要严重些。良掀开铁甲,只看见了箭杆,整个箭头都全部埋进腹腔,不知深浅。 “箭头是否有毒?”这是冯职最关心的问题。 行刺这种事情,最怕的就是刺客在武器上淬毒。 良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嬴扶苏和冯职都松了口气。 “怎么办?”嬴扶苏问蒙恬。 “断箭!” 蒙恬淡然说道,就好像受伤的完全不是自己。 直到现在,蒙恬都神情自若。除了说话简洁了许多,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 一名秦军骑吏抽出长剑。 嬴扶苏却将自己的暗金色青铜短剑递给骑吏。 “铁剑坚硬,但没有铜剑锋利!用铜剑!”扶苏说道,青铜武器发展了上千年,已经是工艺巅峰。而制式的铁器不过是这百年才开始发展的玩意儿,并不如铜剑成熟。 骑吏看了看蒙恬,蒙恬颔首。 一剑劈下,箭杆应声断开。 暗金色短剑果然是锋利无比! 几名骑士从民居内找到两辆手推木车,准备让冯职和蒙恬乘坐。 冯职被抬上了车。 秦军骑士似乎是知道冯职和蒙恬之间,并不愉快。动手很是粗暴,疼得冯职直哼哼。 嬴扶苏提出让冯职回冯府治伤,看冯职的样子,疼得脸色煞白,伤得着实不轻。 但冯职执意要亲往粮仓。 这郡治粮仓,是上郡的管辖范围。 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己这个郡守,责无旁贷。 而蒙恬则拒绝乘车。 “这个时候,不能让人看见臣乘车!” “上将军骑马能行吗?”嬴扶苏心里没底。 蒙恬却点了点头:“不激烈奔驰,应该无碍。些许小伤罢了。” 蒙恬征战沙场数十年,又是武将世家。从小受过的伤多如牛毛,这样的伤势,自己可以判断。 俭牵来了黑色战马,跪趴在地上,让蒙恬踩着自己后背,上了马。 骑在马上的蒙恬,神色如常,几乎看不出受了伤。 扶苏找到一块黑布,扯成半尺宽的长布条交给蒙恬。 “缠上,小心破伤风。” 蒙恬不知道破伤风是什么,但知道嬴扶苏不会害自己。 将黑布缠在腰腹的伤口处。 刚刚经过激战剩下的几名骑士,被留在了原地。 扶苏又留下一吏骑士,照顾伤员和处理刺客的尸体。 百骑率重伤昏迷,嬴扶苏只好临时提了一名骑吏,暂时代理骑率职责。 秦军骑士将那些刺客的武器搜集起来的时候,嬴扶苏敏锐地发现了一丝异样。 这些武器大部分都算不上精良,应该只是私人的小作坊打造出来的武器。 但其中却掺杂的几件秦军制式的铜剑,却引人注目。 这些铜剑和刚刚被剿灭的马匪使用的武器,如出一辙。 嬴扶苏仔细检查了那些制式铜剑,发现上面的人名果然也被打磨掉了。 磨掉了人名,就无法确定这些武器的来源。 甚至它们是不是来自上郡,都不好确定。 那支脚蹬弩,则不是秦弩。 良和俭说,是赵弩。 魏人马匪、赵国刺客、秦军制式武器、焚烧粮仓,这些线索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这条街道从冯府是通往城东的必经之路,刺杀和烧粮仓一定是有联系的。 那么这场刺杀是在自己来到肤施县之前就开始谋划的,还是自己到了肤施县之后,才仓促起事? 是本就针对嬴扶苏的?还是原本要针对冯职,嬴扶苏的出现只是意外之喜? 扶苏毫无头绪。 这件事情以后再查,现在要紧的是救火。 嬴扶苏亲自带领剩余的七十名铁骑,往城东赶去。 县兵和冯府下人,则推着冯职跟在后面。 到了城东的粮仓,嬴扶苏才发现火势已经相当严重。 肤施县城的郡治粮仓很大,几乎占了整个肤施县城的八分之一。 外面是高墙圈地,里面是一个个屯满了粮食的,硕大的谷仓。 每一个谷仓,都好像一间独立的小别墅,有三四十米高。 而谷仓和谷仓之间,从设计伊始,就有考虑到防火问题,间隔五十步。 一大片谷仓排列得整整齐齐,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根据路上冯职的讲述,这里一共有三百五十积粮食,就是三百五十个堆满粮食的粮仓。 另外还有一百多个备用的空粮仓。 来之前,扶苏难以想象,粮仓着火会是什么样子。 但真的看见了眼前的情景,却远比想象中还要惨烈。 看得嬴扶苏头皮直发麻。 整个肤施县城,都被厚厚的黑烟笼罩,完全遮住了已经暗下来的天色。 但火光却比正午的阳光,还要刺眼。 巨大的火球直入天际,像是一座座大山。 人在‘火山’面前,显得极为渺小。 风助火势,火浪四溅。 还没靠近粮仓,一股股热浪就直接扑面而来,仅仅一个瞬间,扶苏的头发就被烤焦了。 火势不光是在粮仓中肆虐,甚至已经波及了粮仓外的民房。 房屋倒塌,遍地哀嚎。 已经有人组织着在救火,但面对这样大的火场。连靠近都困难,根本无法扑灭。 大火是从粮仓的北边烧起来的,那里本来是空谷仓,却成了最好的引火物。 肤施县城这里,常年吹西北风,于是很快火势就开始向南边蔓延。 此时,整个粮仓,已经有近三分之一在起火燃烧。 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浓烟,烟中还带着一丝烘烤粮食的香味。 被临时提为骑率的骑吏,立刻脱甲,就要带着手下骑士冲入火场灭火。 但被嬴扶苏拦了下来。 “这样的火势,已经灭不下来了!” 代理骑率焦急起来:“这都是军粮啊!死也得救!” 嬴扶苏冷静地命令道:“骑士分作两队,一队去找东西取水,另一队跟我来!” 说着,自己先往南边跑去。 代理骑率有些莫名其妙:“公子……南边没火啊!” 嬴扶苏大声骂道:“傻愣着干什么?造隔火带!” 第32章 【拜爵一级】 嬴扶苏知道,遇到这种已经无法靠人力扑灭的大火。 最好的办法并不是直接冲入火场去冒死扑火。 那样太过于凶险,而且是徒劳无功。 初中物理老师讲过,燃烧的三个必要条件,是可燃物、助燃物质和一定的温度。 粮食、盖粮仓的木头和茅草,都是可燃物。 北风吹来的源源不断的氧气,则是助燃物。 此时,大火已经烧过了粮仓北边三分之一的位置,并且正向南边蔓延。 那五十步的距离,看起来很宽,但在这么汹涌的火海面前,仍显得太过于狭窄。 大火让整个粮仓的空气温度急剧上升,原本静置下并不容易被点燃的粮食,此时见火星就着。 天上飘散的,都是火星子,落地就变成火苗。落在谷仓上,就能引起大火。 然而,北风是无法人力遮断的。 就只有一个办法,制造隔火带! 釜底抽薪,才是最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让一部分骑士去取水,自己带着三十多人,来到了粮仓的南边。 只是粮仓外面有高墙围着,南边的大门紧锁。 门外聚集了很多平民踮脚观望。 平日里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有人看热闹,有人担心殃及自家,还有人已经想要转身逃跑。 十几个秦军骑士,三下五除二,拆了一座门房的房梁,用木头房梁撞开了粮库的大门。 大门里面,躺着十几具尸体,现场有激烈搏斗过的痕迹。 嬴扶苏大概看了看,这些人,并不是那些刺客,而是冯府的下人。 为首一个冯府下人身上中了十几剑,就死在大门跟前。 看打扮,像是冯职口中说过的冯保。 冯职说过,自己给冯保的命令是,有人擅闯,就烧粮仓。 但看现在这个样子,冯保还没来得及烧粮仓,就已经被杀。 那么纵火烧粮仓的,就另有其人! 救火要紧,扶苏没有多看,而是带人深入粮仓。 从南往北走了大约三分之一,便下令停下。 他在地上划了一条线,命令,以此线为边界,向北制造一条没有可燃物的隔火带! 而且,越宽越好! “卸甲!”代理骑率一声令下,所有的骑士脱下铁甲。 “拆!”嬴扶苏命令道,自己已经先动起了手。 骑士们跟着一拥而上。 粮仓建造得很是坚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一个粮仓拆除。 可粮仓里面的粮食,却都是散装着的,即便是拆了粮仓,也很难转移。 这时,冯职的人和县兵赶到。 冯职一看嬴扶苏的行为,就大概猜到了他要怎么做。 立刻命令冯府的下人和县兵,也投入了救火中。 冯职倒是在来的路上就有了一点点准备,他让冯府的下人,从黔首家中搜罗了竹筐、锅、木桶、盆之类的东西。 骑士们和县兵们,将粮食一点点向南边转移。 但是嬴扶苏心里却着急起来! 不行! 太慢了! 这样的速度,远远不够! 大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没等隔火带建成,恐怕火就要烧过来。 嬴扶苏想到了那些在大门外面围观的老百姓, 便心生一计。 “凡参与救火的黔首,拜爵一级!”冯府的下人高声喊道,他的身边,立着一个秦军骑士。 粮仓门口围观的老百姓,最开始有些迟疑,面对火海,没有人会不害怕的。 但很快,就有了第一个举起手的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秦国的商鞅变法,自从徙木立信以来,便以诚信着名。 说了奖励爵位,就一定不会食言! 甚至如果是在这种情况下身亡了,也可以由家人代替受领爵位。 一级爵位,就能赏赐良田一顷,宅地九亩,还能进入到军队或者官府中去当官吏。 想想,即便是不识字的庶民,也能去当个官吏,或者军吏。 即便那只是最低级的吏,可那也算是官啊! 吃得可是国府官粮。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怕个鸟!要是额死咧,把爵给额大!”第一个年轻男子大步昂扬地跨进了粮仓大门,引来周围百姓的纷纷议论。 很快,又有了第二个人,却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唉,奏是死咧,额娃也能享福!上就上!” 第三个,则是乌泱泱一大群! 人多力量大,平民的加入,让隔火带很快成型。 这时,从朔水取水的秦军骑士,也纵马归来。 仓促之下,找不到什么专门的大水车,便用任何能够盛水的容器代替。 陶罐、木盆、水囊,甚至是老百姓家里的麻布衣裳,都被借来取水。 赶来的骑士想要用水去灭火,但嬴扶苏却指挥他们,将水泼洒在后面没有起火的粮仓上面。 给后面的粮食降温,和打湿,比起直接去灭火,要更加有用。 北边的粮食已经保不住了,现在只能壮士断腕。 粮仓里的粮食,被人们一筐筐盛着,转移到了南边。 没有筐和盆的,用布包,用木板,也一点一点努力着。 来来回回的人影,更像是一支无声的蚂蚁大军。 烈火高温,很快就有人撑不住昏倒。 但被人扶起来之后,又继续转运粮食。 隔火带从原本的五十步,很快扩大到了两百步。 嬴扶苏心里有了点底。 这个时候,火海已经将整个粮仓的大半吞噬,马上就要烧到近前。 浓烟滚滚而来,有人不住地咳嗽。 “把布、或者袖口打湿!捂住口鼻!浓烟有毒!” “有水的用水,没水的用尿也成!” 嬴扶苏嗓子早已经沙哑,便吩咐手下骑士向人群中高喊。 周围的骑士、县兵和百姓照做。 代理骑率禀报,说隔火带上还有两积粮食,已经拆了粮仓,但来不及转运到后面。 嬴扶苏便命令骑吏,将这些粮食放火点着! 这一下,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分明是为了保护粮食而拼了命救火,怎么还点火烧粮食呢? 嬴扶苏向骑率解释:“那些粮食已经运不出来了,我们现在将它们主动点着。让这边的火,往北烧。以火挡火!” 火还可以挡火? 在场不论是累得几乎要瘫倒的秦军骑士,还是那些帮忙的平民黔首,都瞪大了眼睛,仿佛在听天书。 但骑率是军人,知道自己最大的职责是服从军令。 当下也不犹豫,亲自带了十几个骑士,又冲了上去,将剩下的两积粮食引火点燃。 大火很快烧了起来。 所有人的心也都跟着提了起来。 而那两积粮食的南边,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之内,已经没有其他粮仓。 所以两座粮仓孤零零地燃烧着。 很快,这两座燃烧的粮仓,又将自己北边的一座粮仓的草棚点燃。 火势突然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被刻意点着的粮仓,很快引燃了七八个粮仓,形成一条火墙。 紧接着,从北面而来的火海,如同海啸一般,狠狠和火墙撞在了一起。 漫天飞舞的都是带着火星的茅草和粮食灰烬。 嬴扶苏神情严肃,立刻下令:“严防死守,有火星落地,立即扑灭!” 肤施县城和朔水相依,取水倒是不难,只是情急之下,缺乏取水容器。 但有了黔首百姓的支援,水还是源源不断被送来。 这些水都被泼洒到了最靠近隔火带的几排粮仓上面。 同时扶苏留了心眼,不管火再大,都留一小部分的水做预备。 天上飘散的火星,有落到南边的,便立刻泼水浇灭。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终于被扑灭。 所有人,不管是官、是军,还是民,都变成了‘煤球’。 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地,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而直到大火扑灭的时候,嬴扶苏才发现,原来不是只有他们在‘战斗’。 上郡郡丞和郡尉,连夜召集了县兵和县吏,同时投入了火场。 只是他们却是在北边,要惨烈许多。 不少县兵在救火时候吸入浓烟,昏死过去。 还死了十几个。 郡治粮仓周边的民房,被烧毁了大半。 很多百姓无家可归。 还有一些来不及逃离的平民,被埋在了倒塌的房子里。 第33章 【郡尉】 一个头发被烧焦,蓬头垢面的中年妇人,跪着哀嚎哭泣。 “谁来救救额女子!” “救命咧……” 嘶哑的声音几乎已经让人听不清在说什么。 在她的面前,一间土坯房子,此时已经变成了废墟。 原本近三米高的土墙,现在变得支离破碎。 一根根粗壮的原木房梁裸露出来,只是这些房梁大多已经烧成了焦炭颜色。 倒塌的土墙中,一根拦腰粗细的主房梁的下面,露出一只已经焦黑的手。 手已经垂了下去。 在妇人的身边,其他的房屋同样受损严重。 到处是倒塌的废墟,和正在燃烧的木头、茅草。 水火最是无情,这场大火,让很多个无辜的家庭,家破人亡。 妇人无力地在废墟上用手挖着,双手已经满是鲜血,几可见骨。 急匆匆路过的人摇了摇头,看那手就知道,已经没救了。 有好心的人上前去,劝妇人,你的孩子已经死了,节哀。 但妇人不理旁人的劝说,只是不停哀求,求人救自己的女儿。 好心人也叹了口气。 这妇人,怕是疯了。 所有人都应顾不暇,这个妇人只是惨剧中渺小的一份子。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人们只是叹了口气,为之惋惜。 这时,妇人看到郡丞和郡尉,带着一大队县兵,走了过来。 县兵们同样十分狼狈,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夜的苦战。 妇人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慌忙对着废墟喊道:“妮儿,你等着,娘叫人来救你!” 妇人四肢并用,扑到了郡丞的面前。 “大……大人……求求您……救下额屋女子……” 说着,妇人脑袋重重磕在坚硬的地上。 嗵嗵直响。 妇人的举动,引来了其他黔首的注目。 像是落水者看到了救命稻草,很多人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很多人围了上来,也想要请求帮助。 郡丞眼中露出一丝不忍,正要开口。 郡尉却上来一脚将妇人踹倒在一旁。 “瞎了你的眼!郡府县兵尔也敢阻拦!尔等庶民的贱命,有北征大军的粮草重要?再敢阻拦,国法从事!”郡尉一脸冷峻地说道。 身后出来两个县兵,将妇人拖到一旁。 那妇人被踹倒之后,听了郡尉的话,眼中一片绝望。 可她不愿意放弃,知道眼前这些县兵,是希望。 她不说话,只是磕头。 后面蠢蠢欲动同样想要求助的人们,则失望地停住脚步。 这一幕,却正好被嬴扶苏和冯职看到。 刚刚扑灭大火的嬴扶苏,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在孤军奋战之后,很是高兴。 正要上前打招呼,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嬴扶苏看了看躺在车上动弹不得的冯职,恐怕这才是整个一晚上最舒坦的人。 “这就是你上郡的官吏!”嬴扶苏声音冷淡了下来。 古代的官府,也许确实没有救人的义务。 但面对这样的惨剧,还能这样跋扈嚣张。 简直是没有人性! 冯职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他想要辩解,但欲言又止。 郡丞和郡守带着县兵来到了嬴扶苏和冯职的跟前。 扶苏正要说什么,却被县兵直接推开到了一旁。 “庶民速离!” 嬴扶苏竟然被当成了现场的庶民。 不过他此时的样子,也着实和庶民无异。 身上被火烧得褴褛不堪,又光着两条胳膊,头发也被烧焦了,满脸炭黑。 郡尉手下的县兵,开始驱赶刚刚结束灭火的平民。 这些平民当然不愿意了。 “参与救火的时候,郡府可是答应了,每人赐爵一级呢!” “对啊!郡府不能这样打发我们走啊!” 一群人顿时有些群情激奋。 我们拼了命,帮助郡府救火,怎么能现在驱赶我们走呢? 秦法如何能食言? 但县兵们丝毫不管,连打带踹地想要将这些平民驱赶走。 冯职气得直呼:“住手!咳咳咳……” 激烈咳嗽之下,引动身上伤势,疼得直抽气。 但郡尉却带着几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走到了冯职的面前。 “冯职!你竟然派手下,焚毁郡治粮仓!”郡尉冷声喝道。 冯职愣住了。 “郡尉何出此言?” “粮仓门口,找到了你冯氏冯保的尸体,其他尸体也都是你冯氏的下人。本尉已经差人问了,晌午的时候,你突然让冯保持你手令,带人接管了郡治粮仓!傍晚粮仓便起了大火!你作何解释!”郡尉声音很大,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见。 那些平民听到了郡守的话,轰地一声,突然嘈杂起来。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好像是咱们郡守冯职大人派人烧了粮仓!” “冯大人为什么要烧粮仓?这……这简直是造孽啊!” “那么多粮食啊……” 冯职脸色白了白,瞅了眼被县兵拦在一旁的公子扶苏。 自己收到丞相李斯的密信,心知关系重大,不敢惹得人尽皆知。 实际上他自己也担忧,上郡的这些官吏中,难保不会有外人的眼线。 所以布置的一切,为了防止泄密,也为了不扩大影响,只是在私下进行。 即便是郡丞和郡尉,也并不知道。 自己原本也只是想要防患于未然,但却不想出了这样的意外。 可现在一来,反而有些解释不清楚。 难道自己要在现场解释,这是为了防止蒙恬和公子扶苏造反? 那不是疯了么…… 况且,不论是不是自己烧的,郡治粮仓在自己治下出了事,自己都是失职! “郡尉,回到郡守府衙再谈这件事!”冯职压低声音说道。 谁知道郡尉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直接命令身后全副武装的甲士:“将罪臣冯职拿下!冯府下人,一律拘拿!” 冯职一惊,正要说什么。 郡尉身边的郡丞,同样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这……这不妥,冯职毕竟是郡守……” 可身后甲士根本不听郡丞的话,上前来,便要拘拿冯职。 这时候,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 “你一个郡尉,有什么资格拘拿郡守?就算是冯职有什么罪,也是应该按照秦国律法,解职回咸阳调查量刑。你凭什么!” “况且这些庶民,都被郡府征召。答应了赐爵的,怎么能直接赶走?” 郡尉闻言看去,却是一个又脏又烂,裸露着两条胳膊的年轻男子。 但他懒得跟任何人解释,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一脸嫌弃。 这样的庶民,也配和自己对话? 扶苏想要走上前,却遭到了县兵的阻拦。 扶苏身边的秦军骑士,虽然没有穿戴盔甲,但仍旧忠心护卫,直接将县兵推开。 场面,混乱起来。 县兵见有人反抗,立刻围了上来。 现场的一些庶民也看了出来,许诺给自己爵位的,是即将被拘拿的郡守。 而不承认爵位,还想要将自己驱赶走的,是这郡尉。 一整夜的拼命,可不能白拼。 庶民才不管是谁烧了粮仓,这粮仓又不是给他们吃的。 他们只想要郡府兑现自己的承诺! “对啊!你凭什么!” “郡尉没郡守大,不能抓郡守!” “额们滴爵位,你说不算就不算了?” “郡府骗庶民!” “有违秦法!” “额滴公士!” 这时候,郡尉才多看了两眼嬴扶苏,冷声说道:“原来也是冯职同党!惑言黔首,安知其谋?” 顿了顿,郡尉看了看群情激奋的庶民,朗声说道:“凭什么?本尉是嬴氏公族!有监察郡守责任!郡守犯法,就要服刑!县兵听令!拘拿同党,如有抵抗,就地格杀!” 第34章 【方阵】 郡尉的话音刚落,全副武装的披甲县兵便抽出铜剑,向着嬴扶苏逼了过来。 而那些秦军骑士,本来都累得够呛,但看到公子有危险,便提剑冲上来,和县兵对峙。 后面的一些秦军骑士,看情况不对,立刻开始穿甲! 郡尉看到这么多持剑的人,他们甚至还有甲,也是一惊。 秦国灭六国统一天下之后,收天下刀兵,铸金人十二。 民间可是不许私藏兵器甲胄的! 普通的刀剑还罢了,寻常人家中防身砍柴打猎用得到,所以大都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这甲,却是限制的非常严格! 战场上,一名甲士可敌五名甚至是十名没有甲的敌军。 带甲和不带甲之间的战斗力和威慑力,都要差距很多。 私藏甲胄,等同谋反! 郡尉一开始并没有把眼前这些人,去跟上郡大营的正规秦军联系到一起。 他本能地认为,这些人都是上郡郡守冯职的人。 看到这么多持剑和藏甲的人,郡尉眼神冷冽。 手一挥,指挥更多了县兵冲了上来。 “反抗者,斩!” 但就在这个时候。 人群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 这些乱哄哄的声音逐渐清晰。 然后变成了一种急促而整齐的声响。 嗵嗵……嗵嗵……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 是……是鼓! 鼓点! 伴随着鼓点的,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压了过来。 在场所有人,包括嬴扶苏,都感受到了这声音中莫名的压迫。 “啊!那是什么?” 周围的庶民中,有人惊呼。 引来其他人回头观望。 只看见,在街道两边的尽头,突然各出现了一堵黑色的‘墙’。 但那不是土石的墙,而是人墙! 嬴扶苏看到了步兵重盾。 那重盾扶苏并不陌生,之前在那壮硕的马匪头子手里看见过。 那马匪头子一人一盾,就将四名骑士死死挡住。 但现在,无数面这样的重盾,组成了一道又一道人墙。 而这些黑色的人墙,跟随着鼓点的节奏,踏着整齐划一的小碎步。 从街道的两头,向自己这里压了过来。 速度很慢,但整体向前平推,仿佛能够碾碎一切障碍。 在场的所有人,不管是县兵、郡尉、扶苏,还是那些庶民,全都惊惧了。 无声的人墙,震动心魄的鼓声,一点点向自己迫近的这种压迫感,没人不恐惧。 击鼓而进! 是秦军步兵方阵! 原本在街上看热闹的人群,被方阵不断压缩,一点点向后退却。 即便是全副武装,披甲持剑的县兵,见到这样的情景,也吓得不敢反抗,一点点后退。 刚才还看上去杀气腾腾的县兵,此时也变得慌乱和惊慌失措起来。 一条街道,两头堵死,退无可退。 人群聚集成了一堆。 庶民和县兵也挤在了一起。 两个方向压上来的步兵方阵,迫近到距离人群五十步左右的时候,停了下来。 鼓声一停! 咚! 方阵中所有的重盾,齐齐落在地上,发出整齐地一声闷响。 震得被围住的所有人,心中一跳。 黑色大军看起来有几百人,默默伫立,沉默无声。 整个现场,更是一片寂静。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几乎连呼吸都停滞了下来。 静的几乎能听清地上掉一根针的声音。 这是哪里来的秦军? 他们要干什么? 所有人的心中都出现了这样的疑问。 忽然,北边的步兵方阵的盾墙中间,露出一个小小的开口。 一名穿着全身铠甲,还带着铜制头盔的人大步走了出来。 拄剑而立。 嬴扶苏看到,这身盔甲,竟然比之前在魏应身上的那身铜甲,还要高级,防护得还要更加严实。 那头盔,也将整个脑袋全都护住,只露出一个眼睛。 一看就是高级货,应该是个将军,级别绝对不低。 冯职一看走出来的这全身覆甲的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涉间!你个莽货,你要干甚!” 涉间? 嬴扶苏瞪大了眼睛。 仔细看了看。 诶?还真是! 这不是之前蒙恬在上郡大营,要和自己商议事情的时候,叫进来的那位涉间将军吗? 只不过当时的涉间,只是穿了简单的步兵甲,头上扎着简单的发髻,用简单的头巾包裹着。 而现在却是全身覆甲,连头盔都戴上了。 让嬴扶苏差点认不出来。 郡尉一听冯职喊涉间,顿时笑了笑,走出人群,对着涉间拱手鞠了一躬:“原来是涉间将军,这是何意啊?” 秦代的郡,相当于现在的省。郡守相当于高官,是一郡的主管。郡丞次之,辅佐郡守。 而郡尉则是主管一个郡的军事,各县的县兵都归属郡尉管辖,大体上相当于某省武警总队的总队长,正军级。 不过,有的郡甚至是不设郡守的,只有郡尉。 秦国重军事,轻民治。 主要是领土扩张后,却极度缺乏治理百姓的官吏人才。实在没人可派。 所以郡尉这样的军事主官都是位高权重的。 不光整肃治安,也要镇压地方。 但郡尉这样的一郡军事主官,和涉间这样的步军裨将相比,却还要逊色很多。 尽管掌管着很多县的县兵,但总共加起来,也没多少。大一点的县,有个一两千、两三千县兵撑死,小一点的可能才几百人、几十人,而且都分散在各地。 而涉间,可是正经统率北方军团六万步军、两万五千弓、弩兵这样正规军的步军主将。相当于某战区的陆军司令,得是副战区级。 看着只是相差了半级,但一个只是管管郡县的日常防务,另一个可是实打实的手握正规军重兵。 若是平日里,郡尉见了涉间,也不会多么亲切。 正如他自己所说,自己是嬴氏公族!比别的贵族、朝臣更加高贵。 哪怕不当官,自己也是嬴姓的! 但现在不同,步兵方阵的剑都顶到自己鼻尖了。 这样剑拔弩张之下,自己也不得不多陪一个笑脸。 手握重兵的统兵大将,可不是冯职这样的文人官吏,根本不吃硬。 郡尉的语气中,甚至隐隐有些讨好。 军阵不可欺! 看着巍巍军阵,郡尉心中也直打鼓。 但涉间却丝毫不搭理郡尉,只是踮起脚,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看起来很是焦急。 很快,涉间寻找的目光有了焦点,停在了一个人的身上,然后露出了激动和高兴的表情。 涉间迈开步子,竟是一溜小跑,跑到人群中的一个人面前。 “哎呀,额滴怂,长公子,您没事?上将军担心您的安全,让额来保护你!”涉间朗声说道,声音颇有些憨厚和拙朴。 但郡尉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长……长公子?扶……” 第35章 【本家】 不同于后世什么门阀大家,甚至是乡绅地主家的少爷,都可以被称为公子。 秦代以前,即便是再礼崩乐坏,也只有一国之君的儿子,才能被称为公子。 一国之君的同族,则被称为公族。 甚至再往前数春秋和西周,只有公爵的儿子,才能被称为公子。 而此时,能被涉间将军称为公子的,只有始皇帝陛下的那二十几个儿子。 长公子,上郡只有一人可以被这样称呼。 秦国,也只有一人可以被这样称呼。 那就是嬴扶苏! 郡尉浑身颤抖,仔细端详这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 他终于将眼前这个人,和自己印象中,那个风度翩翩的身影对上了号。 霎时间,冷汗直流。 他倒是并不害怕嬴扶苏。 长公子的名头压不了人,但始皇帝的名头却能压死人。 郡尉也是一溜仓促的小跑,扑了过来,跪倒在地。 “长……长……长公子……我……”郡尉擦着汗,噤若寒蝉。 郡尉的卑微举动,让周边的庶民,也是大为震惊。 在他们眼中,上郡郡尉和上郡郡守,那可是整个上郡最大的官儿。那个叫涉间的将军,更是活在老百姓茶余饭后的传言中。只闻其名,没见过真人。 手握重兵的大将军,那得多么威风啊! 但现在,上郡郡守、郡丞、郡尉齐聚一堂已经是庶民日常见不到的大场面。 涉间将军和这么多的秦军在街头摆起方阵,更是多少年也难得一见。 而这些人,居然都对这个刚刚跟自己一起在火场里拼死拼活的年轻人极其恭敬。 甚至是卑微。 “郡尉都跪了……” “那可是郡尉啊!高高在上的……” “额没听错?长公子?” “哪个长公子?” “咱们秦国还有第二个长公子嘹?” “公子扶苏?” “嘘!怎么敢直呼公子名讳?小心脑袋落地!” “彘,你身上抖什么?” “我……刚才救火的时候,那个人……他……还帮我扛了木头……” “瞎说,长公子能帮你?咱们都是庶民……” “真的,我也看见了!长公子也在火场,你看那头发烧得,看了多让人心疼!” “多好的公子啊!” “早就听说长公子爱民……” 嬴扶苏冷哼一声,看着眼前这个大约有四十来岁的上郡郡尉。 看起来黑黑胖胖的,也倒是有些军中气质。 郡尉这样的要职,不会是随意任用的,一般都是在战场上征战多年,实打实有军功的将领,才有资格担任。 嬴扶苏皱了皱眉头,有些嫌弃。 这个人,面对那些庶民,表现出来的冷血无情和尊贵感,着实让人生厌。 “郡尉大人,你说你是公族?我的本家?” 郡尉低着头,一开始不敢言语。 但又不敢不答,微微点了点头后说道:“长公子,我……我是……我是嬴氏公族……祖上是惠文王公子华……按辈分算,长公子是……是我族叔……” 还真是嬴氏公族? 嬴扶苏越看越生气,嘟囔着:“公子扶苏也会有这样的本家?” 郡尉只当是嬴扶苏怪自己将他当做庶民,还要拘拿,所以生气。他低着头,跟扶苏赔礼道歉道:“我……臣……臣也不知道族叔您来了肤施县,刚把您当做寻常贱民了。错了……错了……公子莫怪……” 只是这郡尉不道歉还好,这一道歉,更是让嬴扶苏愤怒。 嬴扶苏厌恶郡尉的点,根本就不是误会自己是庶民。 而是他对待庶民的态度,即便是现在,还一口一个贱民。 虽说秦国爵位等级森严,但等级,却不应该是阶级。 听到郡尉这么说,又想起来刚才看到郡尉踹倒那名疯癫妇人。扶苏顿时气不过,上前也狠狠踹了郡尉一脚。 “你怎么会姓嬴!——你那里配姓嬴!” 郡尉低着头,不敢吱声,不住地道歉。 嬴扶苏却说道:“你不要给我道歉,去给你刚刚踹倒的妇人道歉!” 郡尉当即大惊:“啊?” “啊个屁!嬴氏公族就可以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人一等?就可以这样的冷血无情?”嬴扶苏破口大骂:“我也不指望你明白什么人人平等,那玩意儿我也不信。但最起码!最起码的是,你得是个人!” “见到人家家破人亡,见到灾情严重。你竟然还能置身事外,一脚把人踢开。你有没有人性?畜生还知道心生怜悯呢!” 郡尉低头伏身,不敢言语。 一旁的庶民百姓们,听了嬴扶苏的话,却欢呼雀跃着拍手喝彩。 “彩!” “公子爱民!” “秦国之幸!” 冯职在一旁,听到嬴扶苏的话,若有所思。 想到之前公子扶苏所说的,天下人,都是秦人。 现在又看到公子扶苏竟然能够为了一个庶民,而去责骂郡尉,而且这郡尉还是嬴氏公族,自己平时也要礼让三分。 冯职不禁心里有些敬佩。 尽管冯职也看到了郡尉漠视庶民的请求,还一脚踹翻。 但自己当时仅仅也只是心中不忍,并没有生出为了庶民强出头的念头来。 若是将自己放在公子的位子上,能说出这番话吗?恐怕也是不能的! 冯氏也是贵族,自然没必要为了个庶民出头。 但现在想想扶苏所说,畜生尚且知道心生怜悯,何况人乎? 冯职虽然并不完全认同,但也隐隐心里有些惭愧。 天下大同,不就是如此吗? 公子之志,如同鲲鹏翱翔啊! 而涉间听了嬴扶苏的话,更是眼前一亮。 这话,是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涉间自己就出身贫寒,并不是什么大家贵族出身。 完全是在军中征战多年,十六七岁便跟着蒙武将军攻伐六国。立了很多军功,从伍长、什长、百将,一点一点升上来的。 冯职那厮总说自己粗鄙,但涉间却从不敢忘了,自己本就是庶民出身,谈什么高贵? 自己和那些普通的士卒,其实没什么分别。 只是很多人都死了,自己还活着。 涉间看向嬴扶苏的眼神中,多了种莫名的意味。 爱民尚且如此,难道还不会爱兵如子吗? 谁会不想跟着一个爱兵如子的将军呢? 郡尉分明有些不愿意,那些贱民,凭什么让自己去道歉? 嬴氏公族天生就是尊贵,这是改变不了的! 长公子不也是用自己的贵族身份压着自己吗? 但他却不敢将这话说出口。 只是很抵触地点了点头。 先把公子应付过去,至于怎么做,以后会发生什么,公子难道还会跟着自己屁股后面检查吗? 贱民,能承受得起自己的道歉么? 即便是不触犯秦法,自己也有一万种办法报复! 第36章 【接管】 郡尉听了嬴扶苏要求自己向贱民道歉,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和抵触,而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只是当他正满怀怨气,要去给那妇人道歉的时候,却被涉间拦了下来。 “你敢欺辱长公子?”步军主将涉间,手握剑柄,沉声质问。 郡尉满头冷汗直流:“误……误会……” 但涉间并不理会,根本不给郡尉解释和求饶的机会。 直接抽出长剑,直接抵在郡尉颈上:“是不是误会,怕是说不准了!” 郡尉当场心里一凉,自己和公子扶苏尚且可以说说理、攀攀亲。 可面对军中主将,终究是有理说不清,也没人听自己说理。 他哀求地看着公子扶苏。 嬴扶苏这时候,已经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好像涉间将军表现得太过于强势了,而且,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但还没等嬴扶苏说什么,涉间已经先一步从郡尉的腰间,摘下他的佩剑。 同时一个眼色,街道两头的盾墙忽然发生了新的动静。 一队队手持利剑的步兵甲士,从盾墙后面鱼贯而出。 然后冲向了那些看到郡尉被制服,而愣在当场,不知所措的县兵们。 这些县兵们看到郡尉被制服,又看到街道两头的黑色盾墙,知趣地并没有抵抗,乖乖被缴械卸甲,然后跪在地上。 扶苏愣在当场,上郡的郡守和郡丞,也愣在了当场。 就连原本喧闹的庶民百姓,也顷刻间沉寂下来。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震惊而不知所措。 被缴械的,不光是郡尉带来的县兵,同时还有原本冯职府上的下人和一部分县兵。 在场除了嬴扶苏麾下的这几十名来不及披甲的秦军骑士,其他所有人都被缴了械。 很快,一支长剑,也横在了郡丞的颈上。 郡丞辩解说:“我乃上郡郡丞!” 但甲士完全不为所动,将郡丞押了起来。 被涉间制服的郡尉,则又被两名秦军甲士,严严实实捆了起来,押在一旁。 他刚想要喊什么,嘴里就直接被甲士用一块黑布堵上了。 这一幕,看得嬴扶苏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而冯职却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瞪大了眼睛,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置信,又心如死灰的神情。 秦军甲士对躺在车上,受了重伤的冯职还算客气,只是将他身边的人拘拿起来。 倒是没有为难冯职。 涉间却走到冯职面前,平平淡淡地说道:“冯大人,供给北征大军的郡治粮仓被人为纵火破坏,始皇帝陛下长公子遭到当街刺杀。上将军蒙恬怀疑肤施县城内,有六国余孽作乱,恐有变。” “现,肤施县治安,由上郡大营接管!” 现场一片寂静。 嬴扶苏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词。 ‘军管’? 冯职的嘴则长得大大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是了解的,涉间是步军主将,虽然平日里总是表现粗鄙。 但是谁要是觉得他傻,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家伙,都不会是蠢货。 涉间这个人,做事情的时候极其沉着稳妥。 尤其是在打仗的时候,没有十足的把握,都不会贸然行事。 现在突然带兵出现在肤施县的街头,又收缴了郡尉和县兵的武器。 再说出‘上郡大营接管肤施县治安’的话。 那么就说明,整个肤施县城的控制权,早已经易主。 肤施,这个上郡的郡治县,以及自己这些个郡守、郡丞和郡尉,全都被人家控制。 上郡,只怕也算是易主了。 宣布完蒙恬的命令,涉间目光冰冷地扫过在场众人。 秦军甲士行动起来干净利索,已经将平民和县兵分开来看管。 被没收了兵器和铠甲的县兵,一个个垂头丧气,士气大跌。 涉间眼中多了点笑的味道,对这样的效率颇为满意。 他将头上沉重的头盔摘下,却突然从刚才的郑重严肃,变了个脸。 凑到冯职跟前,小声又关切地问:“喂,老冯,伤得重不重?” 冯职似乎早就料到涉间这变脸的速度,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还没死!” 涉间并不气恼冯职的态度,只是又笑着说道:“要我说你真是命大,长公子遇刺的地方我去看了。啧啧啧,你那车都成零件了。两个下人脑花都砸出来了,你真的是捡了条命。” 冯职闻言,心中一动,扭过头来看了看涉间。 但看见这张脸,就颇为生气。 你自己粗鄙就算了,还带坏公子! 现在又跟着蒙恬,夺了上郡。 冯职又是一声冷哼,不想搭理。 涉间接着说道:“不过真的是险啊!如果不是公子临时换骑马,恐怕……” 冯职听后,脸色发白,显然也是后怕。 嬴扶苏也脸色一变,自己在遇刺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 那黑色铁锤,就是冲着马车上的乘客去的。 是那两名冯府下人,替自己遭了死劫! “涉间将军,派人好好安葬两位冯府下人,他们替扶苏遭了这样的灾。”嬴扶苏说道。 涉间点了点头。 嬴扶苏看着那些被围起来的庶民,接着说道:“再派人,将昨夜帮忙救火的庶民统计一下,既然本公子答应了赐爵,就不能食言!” 涉间直接安排军中负责记录的文书,带一百士卒,专门处理这个事情。 “另外,这次火灾,毕竟还是郡治粮仓着火引发的。周边那些被焚毁的民房民物,以及受灾而死难的黔首,由郡府来赔偿和安葬。一应用度,都由郡府来出。”嬴扶苏斟酌着说道,说着,还看了看冯职。 冯职一愣。 以往的水灾火灾中,大多数时候都是发动灾民自救。自救者,郡府赏赐少量的财物粮食。所谓赏灾不赈灾,防止有不劳而获的懒民和怯民。 但很少有现在这样,直接由郡府承担责任,然后直接赔偿庶民的。 虽然知道,公子扶苏此举是想要安抚民心。 可冯职还是有些意外。 周围的那些庶民,听到了嬴扶苏对涉间说的话,顿时沸腾起来。 本来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大伙心里都难受着。 可现在长公子都说了,由郡府赔偿。 庶民如何不惊喜异常? 不知道是谁带头,跪了下来。 “公子爱民!” “扶苏公子真乃秦人之福!” “我等愿为长公子立庙祈福!” “长公子万年!始皇帝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将事情交代好之后,秦军步卒押着县兵、郡尉和郡丞,往冯府而去。 而涉间,亲自推着冯职。 嬴扶苏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之前就听蒙恬说过,冯职和涉间的关系甚好。 第37章 【布局】 路上,嬴扶苏对涉间问起,他为什么会带兵出现在肤施县城。 冯职虽然心里置气,但听到扶苏这样问,也竖起耳朵,想要听个究竟。 涉间是步军主将,应该待在上郡大营的。 可是突然出现在肤施县,又突然控制了肤施县,让冯职心中莫名地恐惧。 自己才是一郡之守,更是肤施县的最高长官,可是对这一切,竟然毫无察觉。 这是秦国军队,即便心里抵触蒙恬,但也只是内斗。 可如果今天突然出现的,是敌国军队呢?如果是匈奴呢?如果是月氏呢? 冯职细思恐极。 “咳,昨天夜里,末将看见肤施县城方向,火光冲天。” “上将军和公子都去了肤施,末将担心有变。就亲自带了五千精兵,连夜赶到了肤施城外。” “天一亮,末将就听出城的人说,是粮仓着火了。立刻先控制了肤施县城通往外界的道路,将出城人员全部扣下,严格询问盘查。” “随后又接到了上将军的密令,控制了肤施县城的四个城门。” 随着涉间的讲述,扶苏才知道。 原来,在自己忙着灭火的时候,上将军蒙恬早已经在帮着自己谋划这一切。 但蒙恬的伤势如何? 扶苏有些担忧。 来接自己的人,不是蒙恬本人,而是涉间。 这其实已经不是一个好的信号了。 冯职听了涉间的话之后,眉毛跳了跳,忍不住问道:“我肤施县四个城门,也有好几百县兵严加把守。你控制四个城门,为什么没人来向我报告?而且一点动静也没有?” 涉间笑了笑,说道:“你那几个县兵,脑子直,傻兮兮的,稍微用点计谋,就控制住了。” 涉间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直接让冯职差点气得背过去。 上郡地处抗击匈奴的前线,而肤施县又是上郡的郡治县。 冯职向来非常重视肤施县县兵的训练和装备,自认为虽然不如北征大军那样的正规军,但是也并不会差太多。 况且,肤施县的很多老县兵,都是经历过当年大战的。 在冯职看来,也颇为狠辣。 可现在在涉间眼中,却几乎没有受到阻碍。 整个肤施县的城防,形同虚设。 这让冯职如何不气愤? 但气愤之余,却又有些无奈。 好在这样的军队,属于我大秦。 若是匈奴也有这样的精兵猛将,那可不是华夏之福。 只是…… 突然想到了什么,冯职脸上开始露出深深的担忧。 · 果然,回去的一路上,嬴扶苏看见街上巡逻的甲士,已经从县兵,换成了上郡大营的秦军正规军。 一队队手持长戈的正规军,走在街道中,有一种紧迫地压抑感。 路过南城门的时候,嬴扶苏看到城门口的守军,也变成了上郡大营的军队。 但这一路走来,嬴扶苏却变得眉头紧锁。 上郡大营的秦军,的确是军容齐整,威风凛凛。 并且嬴扶苏还注意到,这些秦军装备的,就都是青铜武器和铠甲,而不是铁器。 看来蒙恬所说,整个秦国也只有那几千精锐铁骑装备铁器的话,是真的。 眼前的这支秦军步兵,才和嬴扶苏印象中,秦始皇兵马俑里的那些形象对上了号。 只是这军纪,却着实不敢恭维。 光是扶苏看到的。 南城门的守军,直接征用了靠近城门的十几间民房,作为居所。 说是征用,但其实根本没有考虑黔首是否愿意,直接将平民从房子里驱赶了出来。 这些庶民,敢怒不敢言。 抱着铺盖,坐在街头,一筹莫展。 还有担任巡逻队的几个秦国士兵,从食肆吃完饭后不给钱的。 小店老板还想多言,可看到那明晃晃的长剑和戈矛,也便不再言语。 只能忍了。 嬴扶苏自己也看得愤怒异常。 他甚至觉得很不真实。 秦法都能够如此森严,这支军队难道不应该是善待百姓的吗? 这么做,不会触犯秦法吗? 扶苏的灵魂来自于21世纪,那个时代的华夏军队,是一支军纪严明,将不扰民作为第一铁律执行的军队,所以深受百姓爱戴。 嬴扶苏本能地以为,历史上的所有军队,都应该是那个样子。 他甚至本能地觉得,不扰民,就应该是一支军队最基本的素质。 但此时此刻,嬴扶苏这才想起来。 别说是古代,就是在现代。 放眼全球,能够真正做到那些纪律的军队,也就只有这么一支而已! 嬴扶苏习以为常,甚至认为本该如此的。 其实只是自己那个时代,自己国家那么独一份。 军队,向来就是野蛮、暴力、国家机器的代名词。 历史上,威武之师很多,常胜之师也很多。 但文明之师,其实屈指可数。 能做到不劫掠百姓,不糟蹋庄稼,不屠戮人民的,就已经称得上文明了。 自古就有军匪一家的说法。 民怕军,甚过于怕匪! 土匪只是求财。 招惹了军爷,可是要命的。 像岳家军这种能够做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铁军,翻遍整个人类文明史,也找不到几个。 所以才会有‘撼山易,憾岳家军难’的说法。 历史上,但凡出现一支‘文明之师’,无不是被歌颂千年的。 可即便是古代,最文明的军队。 距离嬴扶苏记忆中的那支21世纪华夏军队,也差得太远太远。 眼前的秦军便是如此。 没有大肆劫掠,也没有随意杀戮,就已经是涉间将军平日里治军极严了。 但在嬴扶苏看来,还是差得太远了。 嬴扶苏随口问涉间,进城了多少部队。 涉间说,五千精兵,进城了两千,还有三千人在城外五里处驻扎。 不是必要的时候。 大军是不能随便开进城的,否则容易出现一些混乱的事情。 而且城外驻扎大军,也更加有利于部队的展开和布防。 进可攻,退可守。 进城的两千精兵只是控制了肤施县的四个城门,然后组织了一些巡逻队,维持治安而已。 嬴扶苏紧皱的眉头,听了这话,舒缓了一些。 涉间将军的沉稳,果真名不虚传。 说话间,已经又到了冯府的门口。 此时冯府门口站岗的人,已经全部换成了涉间的步军。 冯职颇多感慨。 短短一夜,天地翻覆啊! 第38章 【我无罪】 进入冯府之后,嬴扶苏发现。 冯府不仅仅只是门口站岗的县兵换成了涉间的步军。 其实府内,也已经是大变样。 到处都是巡逻的十人队,每个房间的门外,都站着甲士。 冯府外墙内,甚至还预置了防止步兵和骑兵冲击的鹿砦。 完全是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 比起自己在上郡大营时候看到的军营模样,甚至还要更加戒严。 不过这些甲士,并没有破坏冯府种植的那些蔬菜和作物,倒是让冯职松了口气。 那都是自己的心血,若是被践踏,会心疼的。 嬴扶苏、涉间、郡尉、郡丞,以及冯职,被引到了冯府的大堂外。 前一天的时候,嬴扶苏、蒙恬才在这里,和冯职吃过饭。 那个时候,冯职还用甲士恐吓蒙恬。 但现在,这里已经完全被上郡大营的步军所控制。 大堂内外的两侧,立着两列披甲持铍的步军甲士。 铜制的铍,其实就是一把三十五公分左右的短剑,固定在三米长的木杆上,总长度超过了三米三。 铍与戈、戟这类,从车战武器下放到步兵的武器不同。前面没有横着分出来的短刃,或者小戟。 铍的前端,就是一支双刃开锋的短剑,更像是后来的长枪,不过比寻常的长枪更长一些,又像是矛。 这样极端的武器,也就不再像之前的戈和戟那样,有着各种各样的战斗技法: 对付步兵可以用短刃砸,可以将对方的士兵勾住,拖回己方盾墙附近斩杀; 对付战车可以用正面的冲击力进行刺,或者撞; 对付战车或者骑兵的马匹,还可以用横刃倒勾马腿; 或是用短刃砸马的眼睛。 铍的使用,单单只以刺为主。 战斗的目标,也是对方身穿重甲的步兵和骑兵。 破甲能力非常好。 虽然使用手段单一,但是对敌人的步兵和骑兵来说,杀伤力却更大! 所谓刺死砍伤。 甲士手持的长铍,前端的锋刃,在阳光下,隐隐闪烁着寒芒。 这可不是用来做仪仗队的那种,雕刻精美的礼器。 而是实实在在战场上杀敌的武器! 冯职见到这场面,心中一寒。 而郡丞见到这样杀气腾腾的场面,已经有些颤颤巍巍。 倒是郡尉,仍旧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如果不是嘴被堵着,恐怕早已经骂声不绝了。 进了大门,就看到蒙恬身披重甲,搬了块木桩,正坐在主座的案后。 看到嬴扶苏进来,蒙恬也是面无表情。 不斜视,不起身。 嬴扶苏被甲士安排在了右边落座,正是前一天蒙恬坐的位置。 涉间持剑,立在郡丞、郡尉的身侧。 冯职被甲士从车上抬了进来。 不知道是向堂下的冯职、郡丞、郡尉,还是在向已经落座的嬴扶苏解释。 蒙恬淡淡说道:“从今日起,肤施县由上郡大营直接接管。肤施县政务,按照战时管理。冯府,作为本上将军的帅帐。”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蒙恬看了嬴扶苏一眼,微微颔首,似乎是有些抱歉。 嬴扶苏听懂了。 军中纪律和寻常地位的尊卑,是有区别的。 如果像是昨天那样在冯府吃饭,或者是平日里。 作为始皇帝长公子的嬴扶苏才应该是上座、主座。 但是现在冯府变成了帅营,那么一切就要按照军中纪律。 蒙恬,才是整个北征大军的上将军,应该主座。 而嬴扶苏现在的身份,是监军,还是没有虎符的那种。 只能在次座。 嬴扶苏倒是毫不在意座次的问题,他只是觉得古代人跪坐的方式极其难受。 倒是有些羡慕蒙恬搬个木墩子坐着的样子。 蒙恬面无表情地问道:“粮仓受损程度如何?” 嬴扶苏刚要开口,涉间却朗声开口说道:“启禀上将军,上郡郡治粮仓受损严重。多数粮草被毁,余者……只怕不超过三分之一了……若不是长公子昨夜拼死护粮,恐怕这点粮食也剩不下来了。具体所剩数字,还需要统计。” 蒙恬听了涉间的禀报,脸上一片潮红,呼吸有些急促,眉头紧锁。 嬴扶苏注意到,蒙恬握着剑柄的手,在颤抖。 粮草是北征大军的命根子。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即便是蒙恬这样已经征战多年的老将,也有些如受雷击。 蒙恬语气中已经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来人,将上郡郡丞,解了印绶,压入大牢!” 上郡郡丞,兼任肤施县的县令。 粮仓被焚毁,郡丞便是首当其冲的失职罪责。 郡丞早已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几个甲士大步走了进来,带着铜甲摩擦的声响,虎虎生风。 郡丞腰上代表郡丞、县令权力的印绶,被解下,递到上将军蒙恬的案上。 郡丞如丧考妣,被甲士拖了下去,甚至都没敢求饶。 现场的形势来说,自己能够活着,就已经不错了。 蒙恬转而看向了被绑成粽子的郡尉。 涉间将郡尉嘴里的黑布取了下来。 郡尉的嘴一得到自由,就兀自骂个不停。 “蒙恬!你是上将军,我敬你!但你不能恣意妄为!这是秦国的上郡!你要干甚咧?谋逆吗?” “吾乃嬴氏公族!我无罪!你不能杀我!” “郡治粮仓是郡守和郡丞管的,与我无关!” “就……就算是有罪,也要经过奉常同意!我爹就是奉常!” “别说是你,就是长公子……就是长公子……也只能责罚,不能……不能杀我!” 蒙恬冷哼一声。 郡尉陡然一怂。 虽然还是不服,但嘴里说起了软话。 “我……长公子是我族叔……” “我跟着王贲将军打过仗,灭魏……” “我有军功……可……免罪……”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中也带着点讨好的意思。 蒙恬却不为所动,一句话就让郡尉哑口无言。 “长公子扶苏和郡守冯职,在肤施街头遭到大批刺客的刺杀。” 郡尉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说不出话来。 “现场血流成河,仅刺客尸体,就堆满两间房子。有意思的是,这些刺客,是赵国军人。”蒙恬饶有兴趣地盯着郡尉,缓缓说道。 但话锋一转,尖锐起来。 “你身为郡尉,掌管上郡治安,在你眼皮子底下的肤施县,却藏了百名赵国刺客!长公子扶苏和郡守冯职,险些遇刺身死!” “你没罪?你的罪最大!” 郡尉脸上煞白。 如果只是上郡粮仓被焚毁,那跟自己没多大的干系。 就算有罪,最多也只是小小的失职。 大不了被革职,回去自己当自己的公族。 就算是受刑,也最多只是嚜刑脸上刺字这样的轻微刑罚。 死不了。 父亲是奉常,也是族长。 虽然秦国爵位不能世袭。 但这管理公族的奉常,却是可以世袭的。 这无关秦法,这是嬴氏公族的族规。 可…… 可现在,牵扯到了刺杀长公子,和赵国刺客。 那自己这个郡尉,就已经不是次责的失职那么简单了。 真能斩了自己! 第39章 【看不到了】 郡尉虽然平日里张扬跋扈,甚至连冯职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毕竟冯氏再势大,也只是给嬴氏做臣的。 况且冯氏在秦国虽然势大,但也不是本土经营几百年的大族,根基和底蕴都不够。 就算自己张扬一些,冯职也大多会让着自己。 但是这一次,事情不一样了! 郡尉自己也深深感觉到了恐惧。 一听到蒙恬的说辞,顿时就冷汗直冒。 吭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始皇帝陛下,当年巡游的时候,在博浪沙遭到刺客袭击。 博浪沙在荥阳东边,大河以北。也就是今天郑州的北边。 始皇帝身边锐士,反应不可谓不快。 但最后只是找到了袭击的刺客,却查不出来指使者。 皇帝一怒,血流漂橹。 周围五里之内的黔首,全部被处死。 县令、县尉被车裂。 当时三川郡并没有设立郡守,只有郡尉。 郡尉负责三川郡治安和防务。 三川郡地处要害,是函谷关以东的门户,又含括周都洛阳和军事重镇荥阳。 那个郡尉原本也是战功赫赫的将军,结果被处以弃市之刑。 那件事情之后,三川郡才专门又重新设了郡守。 现在三川郡的郡守,是李由,左丞相李斯的儿子。 郡尉对那件事情很熟悉,因为被处死的三川郡郡尉,就是他的老上级。 长公子扶苏的身份,自然是不如始皇帝陛下的。 但这一次刺杀的规模,却要远超以往对始皇帝的那些刺杀。 百名赵军刺客! 这样的规模,即便是始皇帝的车辇,也玄乎啊。 始皇帝陛下,素来对刺杀就非常敏感多疑。 发生这样的事情,难保不会深究。 郡尉不敢再想。 不用蒙恬多说自己也知道,这次是真的摊上大事了。 低着头,不敢言语,生怕再激怒蒙恬。 军中出身的人,并不怕死,但死得这样窝囊,却是心中不愿的。 蒙恬冷哼一声,说道:“来人,将此人拖下去,杖责五十,押入大牢,容后再审!” 军中杖责,可不比赢扶苏以前看电视剧中那些开玩笑似的廷杖。 那是实打实往死里打的。 寻常人挨十下,就是皮开肉绽。二十下能打断骨头,卧床两三个月都下不来。 即便是那些军中猛士,也对杖责甚是恐惧。 这一次五十下杖责,几乎能要命。 能不能活,全看个人造化。 《三国》中,黄盖苦肉计,被打得丢了半条命的,也就是五十杖! 打五十杖,就能让曹操这样奸诈的人,也相信黄盖愿意反叛孙权。 足见这五十杖责之重。 但郡尉深知这已经是轻的了,只是默默领了责罚,坚决不敢讨饶。 郡尉被甲士带走之后,当庭便只剩下赢扶苏、涉间,和上郡郡守冯职。 蒙恬看向冯职,而冯职却毫不畏惧,反而笑了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况且上郡在自己治下,一天之内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冯职心中,已经有了准备。 他不害怕。 很是坦然。 始皇帝陛下崩了。 陛下对自己有恩。 就算是随陛下去了,也是好的。 只是自己死了,就再没法制约蒙恬了。 不过现在这局势,就是不死,也制约不了蒙恬势大。 再想想秦国朝内的局势。 唉…… 只怕是…… 天下将乱啊! 蒙恬平静地看着冯职,然后大声喝道:“来人,将上郡郡守冯职,拖出去,斩!” 两名甲士,直入大堂。 却被涉间拦住。 涉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蒙恬求情。 “上将军,粮仓被焚毁这事,还有蹊跷。请将军暂缓!” 涉间与冯职关系甚好,莫逆之交。 他不敢直接开口求蒙恬饶了冯职的罪。 即便是求了,那也是不可能的。 大军粮草被焚毁,这是天大的事情。 总要有人顶这个责任的。 不可能自己求情,就能够免除罪责。 所以他只能说,这件事情还有蹊跷。 请求暂缓! 蒙恬不为所动。 他一心要杀了冯职。 这上郡郡守,和自己,和公子扶苏都不是一条心,留着始终是一个祸患。 前路何其艰险,他不想给自己,给扶苏,留下这么一个隐患。 最关键的是,他有些担心…… 担心赢扶苏会镇不住这位上郡郡守。 狠了狠心,蒙恬摆了摆手。 两名甲士上前来,就要将冯职抬出去。 涉间急了,连忙拦下两名甲士。 两名甲士面露难色。 上将军和裨将军争执,他们夹在中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涉间只是拦住,对两名甲士吼道:“我不同意!” 但谁都知道,这话哪里是说给甲士听的。 分明就是说给蒙恬听的。 裨将不敢直接顶撞上将军,但对甲士吼两句,总还是双方都有余地。 蒙恬却轻声说道:“涉间将军,你是在阻挠军令吗?” 涉间哑然,但身体并不动,只是拦在甲士面前。 倔强地盯着蒙恬,不肯退却,更不肯让开。 冯职惨然一笑:“涉间,不求人了。我有自知之明,犯了大错。该死的。” 冯职忍着身上骨折的剧痛,向赢扶苏浅浅鞠了一躬:“臣在咸阳,就曾听闻长公子扶苏宽仁。早有结交之心,却始终未能拜谒公子,听公子教诲。昨日一见,听公子胸中又有天下大同之志向。便无比钦佩,心生向往。” “只是……臣怕是……见不到了……” 冯职无比唏嘘。 ‘六国已灭!哪里还有齐国?哪里还有齐人、秦人之分?天下人,以后都是秦人了。’ 昨天最初听到扶苏说这话,只当是给齐人辩白。但细细想来,却又发现意味深远,冯职大为震撼。当时就已经心潮澎湃。 早上又看到公子扶苏为民出头,谈及做人之根本,要有人性。 冯职更是自愧不如。 公子心中,藏着一个天下人的天下! 现在想想,不能见到这样一个天下,着实是此生最大的憾事。 顿了顿,冯职又转头向涉间说道:“吾不惧死也。只是我那一园的菜,你得帮我种下去。再过半月,粟米可以收成。粟米收后半月,帮我在另一块开好的田里,种上冬麦。” 涉间沉默不语。 冯职却又说道:“你个憨货,不可再带坏了公子!” 在他心中,早已经将扶苏的粗鄙之举,和涉间联系在了一起。 但听了冯职的话,涉间却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 在场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能够去说服上将军啊! 而且他如果肯开口,上将军也得仔细度量。 不求免罪,但求保住条命,也算是有机会! 涉间走到赢扶苏面前,噗通一声,又跪下了。 第40章 【求情】 涉间跪在地上,向着嬴扶苏正正磕了个头。 然后诚诚恳恳说道:“长公子,涉间请求您。” 他并不说自己所求什么,只是说请求。 嬴扶苏有些意外。 蒙恬要杀冯职,自己是理解的。 涉间和冯职关系好,在蒙恬面前求情,扶苏也是理解的。 可为了求情,不光是直接阻挠军令,还郑重地向自己跪下磕头。 这样的交情恐怕已经是超过了普通的朋友关系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 因为身份而跪,是臣服。 为了朋友而跪,则要耐人寻味得多。 只有真正铁打的交情,才值得这样一位在战场上战功赫赫,杀人无数的将军,为之跪求。 嬴扶苏意外之间,竟然有些动容。 冯职也有些意外。 “涉间将军……你……又何必……” 冯职瞪大了眼睛,眼眶变得通红。 但涉间极为坚决。 跪在地上,伏地不起。 蒙恬也很是意外。 他只知道涉间和冯职的关系不错,但却不想,涉间竟然为了冯职,跪求公子。 涉间,蒙恬是了解的。 当年伐楚之战,带领一千步兵的涉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千人’,也叫‘二五百主’。 在楚都寿春以北的一处谷地,千人队遭到了四千多屈氏楚军的围攻。 涉间身上中了17处剑伤和箭伤,硬是死战不怯。 麾下秦军,看到‘二五百主’带头死战,也是激发了血战斗志。 千人队的伤亡过八成,硬是没有发生丝毫溃败,反而愈战愈勇,甚至还差点成功突围。 那股楚军,则是楚国军队中少有的,能打硬仗的精锐之师。 往上数,能够追溯到楚国左徒屈平变法时候,训练的一批新军。 屈平,字原。芈姓,屈氏。祖上瑕,是楚武王熊通的儿子,本来是熊氏,叫熊瑕,因为封地于屈邑,所以后世才皆以屈为氏。 大多数后世的姓氏,都起源于以封地为氏。 屈原是文官,从没打过仗。 但其变法,效仿秦国奖励耕战,却为楚国招募了一支敢死战的新军。 只是这支新军本就还只是半成品,加上其他楚国贵族的打压,和变法的失败,丧失了后续的外来征兵来源。 又在和秦国持续多年的战争中,消耗殆尽。 所以到了始皇帝征战六国时期,也没剩多少。 这支屈氏楚军,就是仅剩的几千人了,几乎全部是由屈氏世族的子弟组成。 楚军的伤亡同样巨大,已经减员过半,但仍然死死围着秦军不放。 秦楚世仇,从楚怀王开始。 到郢都被破,白起烧楚王陵墓,已经再无转圜。 双方在一个小小的山口,反复冲杀。 斩断的铜剑,以千百计。 弯折的长戟,染着秦楚两国之血。 尸体堆成了山,填满了山口。 谷口的土地,直到三年后,有人去看,都还是褐红色的。 最后,一百四十九名剩余的秦军士卒在涉间的率领下,生生坚持到了蒙武援军的到来。 蒙武击溃了楚军之后,才给解了围。 楚军围困秦军时候,曾在谷地四周疾呼:“秦军!降!降者不杀!” 但即便是仗打成那样,涉间都没有屈膝。 那战过后,剩下的149名秦军士卒,全部升爵三级! 涉间后来被升为裨将军后,也是敢打敢拼。只是个性却愈加沉稳,颇有上将之风度。 蒙恬忘不了,自己父亲当年将涉间介绍给自己的时候,可是说过。 “涉间为步将,若守,则坚。苏角为骑将,若攻,即克!” 即便是自己,父亲也没有这么高的评价。 这么一个死战不降,绝路不跪的铁汉子。 但现在,为了这上郡郡守冯职,竟然跪了。 一时间,蒙恬心中也犹豫起来。 作为上将军,他不能心软。 但作为同袍,自己心软了。 殊不知,蒙恬惊讶,冯职也很是惊讶。 印象中,自己虽然和涉间关系甚好。 但也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似乎…… 并没有这么…… · 嬴扶苏连忙从座上起身。 趁机活动了下,已经压麻木的小腿。 他上前来,扶起跪在地上的涉间。 扶苏对冯职,还是比较欣赏的。 首先,这个人在重伤之下,还坚持要到粮仓现场。 为人比较有责任心。 一个寻常人,有责任心,便已经是一个可交之人。 而一郡之守,可是地方高官,能够有责任心,则是百姓之福。 另外,冯府,着实是朴素了些。 这样深入简出的郡守,杀了可惜。 但扶苏并没有直接开口跟蒙恬求情,而是走到了这上郡郡守冯职的面前。 “冯大人,你对上郡各县,了解吗?”嬴扶苏突然问道。 冯职露出一丝茫然的神色。 扶苏公子怎么突然这样问? “回公子,臣治理上郡多年,自认为对上郡各县,都是比较了解的。”冯职说道。 若是说起粮仓失火,冯职无可辩驳。 但要是说起上郡各县的情况,恐怕整个上郡,也没有人能够比自己更加了解。 自己这个郡守,可不是只待在自己府上的闭门郡守。 做郡守这些年,冯职走遍了上郡的每一个县,每一个乡。 对上郡的风土人情,地理环境,甚至是农业的情况,都做了深入的调查,并且了然于胸。 他知道上郡的困难,也知道上郡的优势。 讲起上郡,冯职很自信。 他随口向嬴扶苏讲起上郡各县的大致情况,和一些特点。 嬴扶苏只是简单地听了几句,便打断了冯职。 “冯大人,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一、以上郡郡守的身份,因为失职导致大军粮仓被焚毁,而被处死。” “二、跟在我身边,做一个小小的令史,我需要对上郡各县的情况有所了解。” “我这里,可能有一个案子,还需要好好查查!”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嬴扶苏已经看向了蒙恬。 那么多秦军骑士,为了保护自己而死。 那个叫做孟桦的骑士,他那么乐观,又还那么年轻…… 那位骑吏,腿都断了,还死战不退。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 不是自己在博物馆中,看到的那些泥人陶俑! 嬴扶苏觉得,自己欠他们的,欠秦人的。 欠了,就要还债! 他们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上将军蒙恬自然明白,公子扶苏所说的这个‘案子’到底是什么。 他心里其实更想要查清楚。 那些马匪和肤施县刺客之间的联系。 并且查清楚,他们背后的那只黑手,到底是谁。 自己在北方经营多年,虽然算不上是手眼通天,但是总还是能够得到一些消息的。 可对这件事情,却是毫不知情。 自己在上郡这么多年,竟然都不知道,还有另外一只手插足上郡,而且这么深。 这是很不正常的! 关键是这只黑手,还对自己和扶苏,乃至秦国,都充满了敌意。 用秦国的军械,培养和扶持魏、赵余孽。 马匪和刺客,不可能就是这支黑手的全部底牌。 一定还有藏得更深的东西。 但管中窥豹,已经让人心惊胆战。 这伙人,不光能够组织刺客啊! 焚毁粮仓的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 刺客和焚毁粮仓之间,万不可能没有联系! 有这样一条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你,并且永远在寻找机会,想要毒死你的毒蛇。 令人脊背发凉啊! 这支黑手,会不会还有其他对付北征大军,亦或是谋害整个秦国的手段? 这支黑手,是只在上郡布局,还是在其他郡,也有发展? 六国余孽,蒙恬不怕。 谁敢跳出来,杀了便好。 可若是朝中有人,和六国余孽合谋…… 细思恐极啊! 正当蒙恬犹豫的时候,冯职却毫不犹豫地向嬴扶苏说道:“冯职愿意在公子身边,做一令史!” 嬴扶苏听了这话,脸上却精彩起来。 冯职有口音,‘令’和‘拎’,分得不那么清晰。 这是一句有味道的话。 “嗯……叫文……” 嬴扶苏说道。 第41章 【焦头烂额】 嬴扶苏既然开口,冯职又愿意归顺。 蒙恬也便借坡下驴。 死罪暂缓,但解除了冯职的上郡郡守印绶。 同时,蒙恬希望‘冯文书’能够戴罪立功。 冯职忍着伤痛,想要拜谢公子扶苏。 但扶苏一看这家伙的惨样,连忙制止。 “冯大人先养好身体。” 冯职惨淡一笑:“戴罪之身,何敢被公子称作大人。” 又看向蒙恬,想要谢过蒙恬。 蒙恬却厌恶地摆了摆手,似乎很是不耐。 冯职,被甲士抬了下去。 冯职刚被抬下去,蒙恬就立刻让涉间,屏退了左右。 嬴扶苏以为上将军蒙恬,有什么话要和自己商议。 却不想,刚刚屏退左右。 蒙恬竟然在自己眼前,昏死了过去! 从涉间口中得知,上将军蒙恬的伤势,远比自己想象得要险恶许多。 刺客使用的赵国脚蹬弩,虽然不如秦弩威力大,但毕竟也是用脚蹬才能张开的重型蹶张弩。 更加沉重的箭头和弩箭,本来就是专门为了穿甲而研制的。 又是近距离疾射。 劲力极大! 弩箭刺穿蒙恬厚重的铁甲之后,又刺穿内甲,直直深入腹中数寸。 这样的伤势,即便是放在现代,也得立刻进行手术。 蒙恬担心上郡的局势,又担心大军粮草的安危。所以一直强撑着,不敢卸甲处理伤势。 到扶苏回来的时候,蒙恬甚至连跪坐都困难,需要搬一只木桩正坐着。 腹中插着一支弩箭,还不能脱下铠甲,那得多疼啊。 蒙恬却一直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得面色如常。 都说涉间是军中猛将,硬汉。 但蒙恬性格之硬,比起涉间,也丝毫不差。 进入冯府的时候,嬴扶苏还有些疑惑。 这冯府的警卫布置,比起自己在上郡大营看到的警卫力量,还要强许多。 小小一个冯府,竟然是里里外外都是甲士。 这阵势,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最开始,扶苏还觉得,可能是因为发生这些事情,加强了守备。 但此时此刻才知道,蒙恬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的伤势。 他急匆匆将上郡的郡守、郡丞、郡尉,全部罢免。 又派涉间,控制了整个肤施县城的所有防务。 甚至一心想要杀了冯职,就是因为害怕自己受伤之后,上郡再出什么变故。 军医被涉间召进了大堂,见到蒙恬的伤情之后,额头就直冒汗。 蒙恬被涉间和扶苏两个人,转移到了大堂一侧的耳室。 那里有一张小小的床,是冯职日常处理政务,忙得不可开交时候,给自己准备的。 很快,涉间和嬴扶苏被医者请出了房间。 涉间手握剑柄,立在大堂房门外,不准任何人靠近,神情肃穆。 大堂的大门从中午便紧闭,一直到了傍晚。 嬴扶苏却兀自心慌起来。 自己刚刚穿越来到这个时代。 蒙恬提出要带兵南下,扶自己上位。 那个时候,扶苏对秦军的战斗力,没有丝毫概念。 充满了疑虑。 尤其是想到咸阳城内外不仅只有十几万秦军卫戍,关键是还有七十多万刑徒,可以随时被征召,用来战斗。 扶苏心里着实没底气。 一路走来,见识到了北征秦军的战斗力。 自己刚刚有了点信心,正准备同意蒙恬提出的南下进攻咸阳的策略。 可昨夜大火,大军粮草又被焚毁超过三分之二。 剩下的粮草,能够支撑多长时间,还得等统计的结果。 上将军蒙恬,又受了这样的重伤。 一切担子,几乎是在一天之内,就突然压在了自己这个刚刚穿越而来的肩膀上。 手握三十万重兵,有蒙恬的支持,又是秦始皇长子。 本来刚刚穿越时候,拿的可是一手好牌。 可不到一天的时间,竟然被自己打得稀烂。 而自己仅仅只是优柔寡断了一下而已! 嬴扶苏不禁有些焦头烂额。 前世网上的那些穿越小说中,主角一重生就凭借各种金手指,打遍天下无敌手。 或者纵横捭阖,踢爆反派。 随便抄首诗,就能引来天下学子的敬仰。 随便拿出来一个小玩意儿,就能领先时代,改变历史。 主角们所行之处,无不是坦途。 可到了自己,却变得处处受阻。 连大反派赵高和胡亥的面都没见到,就已经身陷困境。 上位者的人生,可能真的是一步都不能错啊! 难啊…… 老天爷何必这样苦苦折磨自己? 真还不如当时收到假诏的时候,就服诏自裁。 正发愁间,却看到在院落的一角。 有一个人蜷缩着坐在墙角,却比自己还要失魂落魄。 走近一看,嬴扶苏却发现这个人自己见过。 这是前一天保护自己而死的那个年轻骑士孟桦的骑长。 当时还笑着跟自己说,孟桦自己鲁莽,没事云云。 在孟桦还没断气的时候,骑长就着急着,要去拔箭。 直接被扶苏推倒在一旁。 对保护自己的秦军骑士们,嬴扶苏心怀愧疚。 但对这个骑长,嬴扶苏却没什么好感。 可突然看见这人失魂落魄坐在墙角,嬴扶苏还是有些好奇。 而那骑长看见嬴扶苏走过来,急忙从地上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扶苏发现这骑长眼眶通红,显然是哭过的。 正准备询问,那骑长对着扶苏深深鞠了一躬。 “小人……小人惊扰了公子,这就退下。” 说着,竟头也不回地一溜小跑消失在嬴扶苏的视线外。 嬴扶苏有些莫名其妙。 但这时大堂的大门却打开了。 军医从门内走了出来。 涉间和嬴扶苏立刻迎上去,询问蒙恬伤势。 军医叹了口气:“上将军已经醒过来了,伤势虽重,但已无性命之忧。只是箭簇伤及腹内脏器,需要卧床静养。三个月内,不能骑马、奔跑、武练这样的激烈活动。” 听到蒙恬没有性命之忧,嬴扶苏心中一喜。 蒙恬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啊! 他立刻和涉间,进入大堂。 蒙恬躺在床上,虽然醒过来,但脸色煞白。 一见到嬴扶苏进来,蒙恬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但被扶苏和涉间制止。 “上将军需要卧床静养,不可乱动!”扶苏说道。 但蒙恬却忽然往自己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并不大,入手一阵温润。 嬴扶苏打开手掌一看,却是块黑色的,被雕成老虎的玉。 蒙恬虚弱地声音说道:“长公子,这是虎符!交予公子!” 一旁的涉间,一看到蒙恬将虎符交给了嬴扶苏。 立刻后退两步,恭敬地拱手鞠了一躬! 第42章 【真正的目的!】 嬴扶苏一阵苦笑:“上将军,扶苏又不会统兵,这虎符交给我,只怕也是……” “唉……” “悔不该当初,不听上将军之言啊!” “若是扶苏能够果决些,就不会横生这么多变故了。粮草未必会遭殃,上将军也不会为救我而受伤。” 嬴扶苏沮丧起来。 自己胆小,心软,还怕死。 可却自己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蒙恬却淡淡说道:“公子不必颓丧。此事未绝!” 闻言,嬴扶苏却有些吃惊。 自己为了眼前局势已经焦头烂额,可蒙恬却还说有救? 涉间知道蒙恬有大事要和长公子商议,拱手退出了大堂。 蒙恬等涉间出去,这才冷冷笑了两声,问嬴扶苏:“长公子可知道,为什么那赵高和李斯,非要这么急迫地要置公子和臣于死地?” ‘急迫’二字,蒙恬咬得很重。 蒙恬问这话,却让嬴扶苏一愣。 “为了推胡亥上位啊!”扶苏答道。 这是小学历史就学过的啊! 赵高和李斯杀公子扶苏,就是为了让胡亥上位,这难道还有异议? 蒙恬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嬴扶苏又说道:“还为了扳倒蒙将军,毕竟我们手握三十万重兵,是胡亥最大的敌人。如果我上位,必定倚重将军,李斯则要失势。” “公子所说的,本没有错。但公子没发现吗?赵高和李斯,着急得有些太过于明显了!”蒙恬继续说道。 嬴扶苏想了想,但毫无头绪。 秦始皇死了,赵高和李斯要推举胡亥当秦二世。的确是要先除掉竞争最大的扶苏,和势力最大的蒙恬集团。 着急?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嬴扶苏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想不通蒙恬的问题。 “始皇帝陛下崩殂……唉……”蒙恬心中悲痛,叹了口气,然后接着说道:“公子莫不是以为,您的竞争对象,只有胡亥公子?您和胡亥公子中间,可还有十六位公子呢!现在他们秘不发丧,就是不想让咸阳城内的其他诸位公子知道,也不想让天下知道。始皇帝崩殂在外的消息,如果让咸阳城内的诸位公子知道了,那么咸阳立刻有变!而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了始皇帝的死讯,则六国……也要有变啊!” 蒙恬的话,让嬴扶苏皱眉。 自己只知道,胡亥当了秦二世,然后杀了自己的所有兄弟。 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这些其他的秦国公子。 那些所谓的公子,不都是废物吗? 但现在想一想,废物的可能性,好像也不大啊…… 能当公子的,可能有一两个低能儿,但绝不会都是傻子。 他们从小都接受最好的教育,能是废物吗? 秦始皇没有立过太子,扶苏又被赶到北境监军。所以每个公子都有自己的势力,也都有自己的野心。 “可……可这和赵高、李斯二人,要杀咱们有什么关系?”嬴扶苏纳闷道。 蒙恬继续解释:“陛下车辇现在在沙丘行宫,那里也曾是赵武灵王赵主父的行宫。当年赵主父,就是被围困沙丘,活活饿死的。” “从沙丘,到咸阳,倒是有两条路可以走。” “第一条路,是从石邑,走井陉道入太原郡,然后向北走罕有人迹的云中郡,到九原。再从九原,走直道南下,路过甘泉行宫,然后到咸阳。这一路,虽然绕道路远,但是人少,又有直道通途。即便是以车辇大队的缓慢速度,也只需要二十天,就能到咸阳。” 嬴扶苏脑海中大概想了想,石家庄—太原—包头—高速公路—咸阳,大概是这么一条路。虽然绕路,但确实有利于封锁消息。而且秦直道的修建,开山填谷,堪称古代的高速公路,比起其他地方的道路,可是要好走太多了。 历史上,胡亥回咸阳,就走的是这条路。 嬴扶苏隐隐抓住了什么:“蒙将军,你是说,赵高和李斯急着杀我们,是因为他们要从九原和直道走?咱们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但嬴扶苏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话:“不不不,这里怎么会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呢?蒙将军刚才说,还有一条路?” 蒙恬点了点头:“这第二条路,是从沙丘向南,走邯郸,经过博浪沙向西,过荥阳,然后渡过大河,抵达洛阳。再从洛阳向东,入函谷关、潼关,渡过灞水、渭水,最终抵达咸阳。” 嬴扶苏心中想了想,却没什么头绪。 “这条路不对吗?”嬴扶苏问道。 蒙恬笑了笑:“走这条路,需要渡过三条河,以车辇的速度,最快也需要四十天到四十五天的时间,才能到咸阳。” “最关键的是,这一路,要经过赵国、魏国、韩国、东周王都、还要入函谷关和潼关。这么多地方,哪一个不是人口众多,又众目睽睽的地方?真要走这条路,必定搞得天下皆知,咸阳诸位公子尽知!但凡有一两千人马守住函谷关和潼关,或者在关外设伏。呵呵……” 蒙恬惨淡地笑道,却掩不住心中的悲伤。 如果真的走这条路,势必会惊扰陛下灵车…… 唉…… 嬴扶苏仔细揣摩着蒙恬的话,然后说道:“可是……虽然……走直道人少路快,走荥阳-函谷关,人多路慢。但也不能就这么说,咱们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啊?” “赵高和李斯又不是傻子,我不自杀,他们大可以冒险走第二条路。” “不对……还是不对……”嬴扶苏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推论。 走第二条路,势必会让咸阳城内提前知道消息。这么长的时间,咸阳诸公子必乱! 赵高和李斯拿什么过函谷关? 守护车辇的几千卫队?还是李由的三川郡几千县兵? 这不是冒险,这是玩命啊! 嬴扶苏隐隐抓住了蒙恬话语中的那个关键点,但是又感觉自己什么也没有抓住。 蒙恬不语,只是笑着看着长公子。 长公子向来宽仁,总不屑于去玩那些朝廷内,明枪暗箭的争斗。 夺嫡的凶险和龌龊,长公子也毫无观念。 蒙恬要让长公子扶苏自己领悟,去想清楚这其中的所有门道。 夺嫡之路,是一条凶险异常的路,不只是需要勇气,还需要脑子。 嬴扶苏脑子里极乱。 “邯郸、荥阳、洛阳、函谷关……” “六国……复辟……” “咸阳诸公子……” “咸阳内乱……” “太原郡,九原郡,上郡,咸阳……” “等等!” “九原!” “对,是九原!” 嬴扶苏突然想明白了。 他终于想通了,赵高和李斯的谋划。 扶持胡亥上位,只是最后的结果。 但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为什么一定要先害死扶苏和蒙恬? 为什么必须要走秦直道? 答案就在这里! 嬴扶苏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蒙将军,我想到了!” “他们要夺的,是兵权。只有以三十万大军之威,才能震慑咸阳内的各方势力!” “咸阳,不是他们的目标。” “北征大军的军权,才是李斯和赵高的目的!” 第43章 【没兵当不了秦二世】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嬴扶苏豁然开朗。 蒙恬微笑着,用一种长辈的慈祥眼神看着扶苏。 嬴扶苏懂了。 赵高和李斯这么急迫地想要杀自己,除了历史上众所周知的原因之外,其实还有两个更深,更加迫切的原因。 一方面是因为想要秘不发丧,就必须走秦直道这样人少的地方。 而扶苏在上郡,蒙恬大军可是守着秦直道的。 没得到扶苏死讯之前,赵高和胡亥可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个方面,赵高和李斯为什么要秘不发丧? 甚至让沙丘行宫随行的那些大臣,都还不知道始皇帝的死讯。 就是因为他们手上,没有军队! 更没有老秦世族的支持! 他们根本就控制不住那些大臣、诸公子和天下各郡县。 首先,秦国的这些大臣们就都各有派系,派系和派系之间都互相不服。 如果知道了秦始皇的死讯,这时候能有多少人会服胡亥上位呢? 而在咸阳和秦国各地的诸公子,又有几个人会服自己的这位十八弟呢? 赵高和李斯,拿什么东西去和老秦国的那些世族斗?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没有军队在手,胡亥压根就当不上秦二世。 而自己呢,始皇帝的死讯不公布出来,自己也是不能直接打咸阳的。 死死守住秦始皇的死讯,秘而不发,才是此时的赵高手里最大的牌! 只要天下人还不知道始皇帝的死讯,那么赵高就可以借着始皇帝的名义,去为所欲为。 而这个时候,自己即便是真的起兵进攻咸阳。 也会变成不正义的不义之师。 甚至赵高和李斯,还可以顺势将始皇帝的死,推到扶苏的头上。 说是扶苏起兵,害死始皇帝,是窃祚! 天下人只能看见始皇帝东巡,嬴扶苏和蒙恬趁机起兵打咸阳,然后自称秦二世。 始皇帝先死还是后死,没人说得清楚了。 就好像李世民当年上位,到底是李渊禅让,还是李世民逼迫李渊退位呢? 谁说得清? 扶苏就算是进了咸阳,自己的那些兄弟们如果以此为借口不服,杀还是不杀? 李斯杀不杀? 冯氏杀不杀? 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 赵高这是要挟皇帝,以令北征大军! 扶苏眼里那是个死皇帝,但在百姓眼里,那皇帝可还活着呢。 想到这一点,扶苏倒是放松了不少。 恐怕现在就算是自己向天下公布,始皇帝的死讯。 赵高和李斯,也要想尽一切办法,遮掩,驳斥。 扶苏不死,他们就不能让始皇帝‘死’咯! 汉献帝在的时候,哪怕只是个傀儡。 刘备和孙权也不敢明着称帝。 就是怕天下共诛之。 可曹丕迫使汉献帝让位的第二年,刘备就称帝了。 自己在上郡急得焦头烂额,其实沙丘的那几个人,恐怕不比自己轻松。 嬴扶苏向蒙恬说道:“蒙将军,请教扶苏……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蒙恬躺在床上,气息比刚才平稳了些。 “公子莫慌,昨天出上郡大营之前,我就已经派人去了九原。急令王离亲率九原的十三万骑兵南下。同时令涉间,做好准备,随时要应变。” “如果不是有令在前,涉间即便是看见了肤施县的火光,他也没有资格擅自调动步军!更别提还包围肤施县的外围。” “算算时间,骑军应该今天傍晚能够到肤施县。” 嬴扶苏听到蒙恬的话,眼前一亮。 自己毕竟还是经验少。 但蒙恬可是只老狐狸。 他深知兵贵神速,没等自己同意,就已经去调动了九原的骑兵。 算算,蒙恬只给九原留了两万骑兵和六万留守屯边的边防部队。 漫长的长城沿线,这点兵力,显得有些单薄。 但这样一来,自己可就掌握近二十三万大军了。 而且并没有耽搁什么时间。 不管是进攻咸阳,还是想要自保,都绰绰有余。 嬴扶苏松了口气。 “上将军才是国之柱石啊!比扶苏思虑周全太多了。” “只是……上将军身受重伤,南下之事……” 扶苏有些担忧。 蒙恬摆了摆手:“无碍,王离之谋略,未必在蒙恬之下。涉间之稳重,远超蒙恬。而且王离代表王氏,他支持公子,便是军中两大家族支持公子,大事可定。” 嬴扶苏点了点头。 随后,蒙恬又和扶苏简单分析了咸阳城内的势力分布。 哪些家族亲近公子扶苏,哪些家族亲近公子胡亥。 让扶苏暗暗心惊的是,从此时的账面上来看,自己跟胡亥之外,竟然还有两个潜在的竞争对手! 一个是平日里同样以贤良闻名的公子高。在扶苏被派到北境监军之后,公子高颇受嬴氏公族的重视。 另一个,则是公子荣禄,他的母亲是冯去疾之女,也是冯劫之妹。 这两个人在咸阳,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却是除了扶苏之外,最有可能当上秦王的人。 甚至要比胡亥背后的势力,还要大不少。 蒙恬对这两位公子,做出的评价是:“不可不防,又不可轻害!” 有了蒙恬的指点,嬴扶苏对局势更加了解。 和蒙恬交谈之后,嬴扶苏走出房门。 心中的晦暗一扫而净。 涉间见到嬴扶苏,恭敬地鞠了一躬。 嬴扶苏掏出蒙恬给自己的虎符,问涉间。 “涉间将军,这虎符,要怎么使用?” 涉间见到虎符,又鞠了一躬。 “回公子,这是始皇帝陛下亲赐的左虎符,代表北征三十万秦军的指挥权。谁持有这虎符,谁就是上将军!北征大军,只认虎符,不认人!” 扶苏这才想起来,春秋战国时期,虎符、兵符,是调动军队的信物。 军队只听从虎符的命令,而不听某个人的命令。 这是为了防止在外统兵的将领,拥兵自立。 所以,即便是蒙恬这样的上将军,在咸阳出征之前,也是得不到虎符的。 没有虎符,蒙恬甚至没有权利调动秦国的一兵一卒。 而自己有了虎符,实际上,就已经代替蒙恬,成为了北征大军的主人。 扶苏这个监军,当初就是不授虎符的。 所以他之前,没有任何节制蒙恬的权利。 等等! “涉间将军,你说这是左虎符?那有没有右虎符?” 嬴扶苏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太对。 古代以右为尊,而这只虎符却被称为左虎符。 涉间闻言,点了点头。 “回公子,右虎符代表始皇帝陛下亲至,自然是在始皇帝陛下那里。” 嬴扶苏听后,脸色大变。 “坏了!” 第45章 【苏角】 傍晚时分,夕阳斜下。 肤施县城西门门外的秦军屯长,百无聊赖,昏昏欲睡。 突然出上郡大营,说是要执行任务。 本以为是要打仗了。 还欣喜着可以上战场杀敌立功,再提升个爵位,就可以当百将了。 自己手下的这五十个步卒材官,也都是闻战而喜。 但却不想,整整五千步卒却是被拉到了这肤施县城看门站岗。 不过想想,平日里步卒训练艰苦。 不是列方阵,就是跟随战车演练冲杀。 列阵还好点,只是暴晒。各种变阵和攻防的演练,只是为了让步卒更加熟悉自己的位置,动静其实并不大。大阵列成,自然威势。步卒在阵中,只要记住自己位置和变阵的步伐。仅万人之力,就可以踏平山海。 可跟随战车演练冲杀,那可是要了老鼻子命了。 驷马战车一旦跑起来,风驰电掣的。自己这些步卒,跟在后面跑过来跑过去的,累得要死。 好不容易有机会看看门站站岗,也是好的。 就当是偷懒歇息了。 等再过一个时辰,城门关闭后,说不准自己还能进城里去,找点乐子耍耍。 在军营的日子,真他娘不是人待得。 军营里面待了这么几年,自己现在看见黔首家里养的母羊,都觉得眉清目秀。 军营中唯一的妇人,就是火头营里的杨大娘。 杨大娘的腰比水桶还粗,能左右双手各提着一百斤的草料去喂马。 一笑起来,大黄牙就裸露出来,简直是血盆大口。 这哪里是妇人…… 听说这城里的妇人,可不一样,一个个娇滴滴的。 那手指像水葱一样白净,皮肤滑的像丝绸,声音细嫩得像黄莺啼叫。 要是剥个干净…… 啧啧啧。 想想就提神。 正想入非非间,忽然听见手下士卒乱糟糟的声音。 屯长有些恼怒。 但顺着手下士卒的视线,向西望去。 却看见整个西边,突然卷起了漫天黄土。 几乎要把夕阳都遮盖住。 紧接着,自己脚下,地上的沙土石子,突然抖若筛糠。 天地的尽头,蓦地出现了一条黑线。 黑线速度极快,呼吸间,又成了黑色的洪流。 像是山洪,倾泻而下。 “骑……骑兵!”一个士卒颤抖着呼喊。 屯长也是心里一虚。 紧接着,从远处传来了如同夏日震雷般的巨响。 轰隆隆…… 蹄声如雷! 屯长这时候才看清楚,那黑色洪流的前面,竖着好几面黑色的大纛旗。 大纛旗上,篆书写着一个大字。 屯长认字不多,但这个字他认得。 ‘秦’ 屯长松了口气。 “怕个鸟?咱们自己的骑军!” “啊……吓死额咧……” “太雄壮了!” 黑色洪流在距离肤施县城五里之外,缓缓停了下来。 从那洪流中,却不减速地奔出来二十余名骑士。 屯长看到,为首的一名骑士,头上戴单尾鹖冠,着将军铠甲,胸前系着红色绶带。 看清面貌之后,屯长心里一惊。 还没来得及惊讶,那二十骑已经逼近到了城门口几十米的地方。 屯长站在城门门道中央,拱手鞠躬,朗声说道:“苏将军!” 但那将军,丝毫不理会,手中马鞭一扬,在空中甩出炸裂般的空爆声。 胯下黑色战马,也是丝毫没有减慢速度的意思。 屯长大惊,急忙闪到一旁,险些被战马撞翻。 二十余骑轰地一声,直入城中。 城门口,只留下那位苏将军的怒喝: “滚开!” 屯长颤颤巍巍被手下步卒扶着,眼中蕴出怒色,但很快变成委屈。 自己卑微,便是被马踏死了,也是白死。 忍了忍了。 留着苟命,晚上去找乐子…… 自己非要妇人肚皮上狠狠发泄! · 嬴扶苏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单尾鹖冠,和涉间抱在一起的年轻将军,很是好奇。 刚骑完马,试过马镫。 下人报告城西有情况。 还没等扶苏问是什么情况,就看见这个身穿半身骑兵甲的将军,就莽莽撞撞闯了进来。 年轻将军看见涉间,就是一个熊抱,还互相垒了两拳。 紧接着,就看见他对涉间说道:“上将军咧?我有紧急军情!” 涉间犹豫。 “怎地?” 涉间看了眼周围,没有外人,便小声说道:“上将军受了箭伤。” 那年轻将军顿时就炸了:“甚咧?涉间,嫩个鸟货,咋个保护上将军的嘞?咋个让上将军受了伤?” 涉间脸上一阵青白。 嬴扶苏走上前,问道:“涉间将军,这位是……?” 年轻将军看清了扶苏的样貌,却瞪大眼睛,然后拱手深深鞠躬:“啊……是长公子……苏角竟没看见长公子……” 嬴扶苏赶紧拖住这位苏角将军的双肘,示意不必多礼。 涉间在一旁介绍道:“这是骑军裨将苏角,跟王离将军在九原驯养骑兵的。” 扶苏一听九原,便立刻惊喜地说道:“九原?九原的骑兵来啦?” 嬴扶苏正焦急等着南下的骑兵,突然听到这消息,不禁惊喜万分。 苏角犹豫了。 他看向嬴扶苏,不说话。 军情大事,只汇报给上将军,即便是公子扶苏,也不能例外。 涉间最懂苏角,便立刻解释道:“上将军伤情严重,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要卧床。已经将虎符,交给了长公子。” 涉间看向嬴扶苏。 扶苏了然,将怀中藏着的虎符掏了出来。 一见到虎符,苏角将军立刻单膝跪地:“裨将苏角,见上将军虎符!” 嬴扶苏赶快将苏角扶起,说道:“苏角将军,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情况,就请说!” 苏角又鞠了一躬:“回公子的话,上将军令王离将军带骑军十三万南下。令末将领兵两万骑,留在九原。但……” “但王离将军刚集结部队,准备南下,就有使者,持始皇帝陛下虎符,还带了五百始皇帝亲卫,亲抵九原。截住大军,接管了九原大军的军权。裨将王鹤疑惑使者持始皇帝陛下虎符的真假,当场便被来使给斩了……” “王离将军见机不妙,密令我带本部两万骑军以巡边为由南下上郡。王离将军……将军他……此时已经被来使扣押了。” 嬴扶苏一听,十三万大军,竟然被人截胡了。 顿时觉得天要塌下来。 眼前一黑,有些摇摇欲坠。 说好的十三万骑军,但只来了两万。 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 涉间低声怒骂道:“还要点脸不?” 苏角不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有些茫然。 “公子……不知道上将军急调九原大军南下,是有什么急事?若真有战,末将的两万骑兵,当死战!” 涉间小声说道:“始皇帝陛下,薨了……九原接到的虎符和上令,是中车府令赵高和左丞相李斯假传的啊!” 苏角一听,惊讶地‘啊’了一声。 “始皇帝陛下……怎么……怎么会突然……这……” 涉间懊恼地说道:“王离将军这次……昏聩啊!怎能轻信来使?十三万大军在,还能被斩了裨将……” 嬴扶苏已经有些绝望,如丧考妣地说道:“我父王……始皇帝陛下崩殂。赵高和李斯,要扶持胡亥上位。他们先是写了封假诏,要赐死我和上将军蒙恬,被我们二人识破了诡计。蒙恬将军已经深谋远虑了,未经我的点头,就擅自作主,去调了骑兵。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啊……我应该想到的……哪里有赐书一封,就这么简单能把扶苏搞死?都是几十年的老狐狸,怎么会没有后手?原来夺取九原大军,就是他们真正的后手!好毒!” 扶苏苦笑着,喃喃自语:“现在,只要胡亥赶到九原,带着九原大军南下。谁能在这戈壁荒原上,挡住浩浩荡荡的十三万骑兵?胡亥当了秦二世,天下说亡,也就亡了……” “唉……” 嬴扶苏捶胸顿足。 但这时候,苏角却皱着眉头,有些惊疑。 “长公子……好像……不对啊……那来使夺取九原大军军权,并不是要南下。他们要北击匈奴!要出长城!” “啊?” “啥?” 涉间和嬴扶苏,都愣住了。 不南下?北出长城? 这又是哪出啊? 涉间皱着眉头,一脸严肃:“苏角,这事关系天下安危,可不能乱说啊!北出长城,征匈奴?这……这……” 苏角一跺足,狠狠点头:“可以苏角性命担保!甘武亲口对众多将士说的!说要北征匈奴,彻底解决匈奴之患,为大秦黔首,谋万年太平!” “王鹤将军就是觉得北出长城,有些不妥,质疑甘武手中虎符的真假,才被斩了的……” 涉间瞪大了眼睛:“谁?你说谁?” 苏角:“甘武啊!来使是上卿甘罗的儿子甘武,还有杨翁子之孙杨通,以及嬴氏公族的公子幸……” 涉间和嬴扶苏,面面相觑。 第47章 【为什么是你来了】 甘武是谁? 嬴扶苏心中毫无概念。 但甘罗他知道。 小小年纪出使燕赵,为秦国谋来十几座城池。 十二岁就被始皇帝拜为上卿。 成为千古佳话。 上卿未必有什么固定的实权,但是地位极高,几乎和丞相是一个级别。 十二岁当宰相,古往今来,也就是这么一例。 上卿甘罗的儿子? 嬴扶苏心中不禁开始警惕起来。 这是代表,甘氏已经站在了胡亥那边吗? 如果是的话,那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当年甘茂为左丞相,为秦国培养了一大批人才。 甘氏的触角,遍及秦国官场。甚至比起李斯和冯氏,也要深入一些。 可甘武为什么要声称攻打匈奴呢? 难道是为了声东击西? 应该是声北击南…… 但听苏角的意思,好像这个甘武,是真的想要打匈奴去的。 怎么回事? 扶苏心乱如麻,但怎么也想不通。 不过既然自己想不通,就求助蒙恬! 于是嬴扶苏对涉间和苏角说道:“这个甘武,我着实是没有什么印象。两位将军愿不愿意随我一起去和上将军商议?” 涉间和苏角两人,欣然愿往。 正往进走的时候,嬴扶苏突然问苏角:“苏将军是骑兵将领?” 苏角颔首:“回公子,苏角是九原骑军的裨将军,也是北征大军的前将军。” 涉间则在一旁说道:“公子不要小瞧了苏角这厮,他可是军中有名的猛将,一向是敢打敢冲,颇有小蒙恬的外号咧。” 苏角被涉间这样夸奖,脸上却没有任何羞怯,显然是极为受用的。 他点了点头,嘴里却说道:“苏角怎么敢和上将军相比?差远啦,只是不怕死罢了。哈哈哈哈。” 这一笑之下,爽朗的性格跃然而出。 嬴扶苏早已经听出来,苏角言语间,除了蒙恬,谁也不服气,倒是颇为骄傲。 骄傲本来不是什么坏事情,当兵的总要有股子猛劲。 要是没了那股不服输,也不服气的蛮劲儿,还当什么兵,打什么仗? 扶苏随口问道:“北征大军,还有前将军和后将军这一说吗?” 涉间点了点头:“大军出征,前锋、两翼、后卫都要兼顾,所以也会有前后左右将军之分。” 顿了顿,涉间又说道:“前将军便是苏角,右将军是当年上将军杨翁子,左将军是武城候王离。这杨通,就是上将军杨翁子之孙。杨老将军当年出肖关,击破匈奴,夺取了贺兰山以东的西河套地区。可惜前几年旧伤复发,撒手人寰。只是这杨通年纪尚小,才刚十八岁……也不知道能不能领兵……” 涉间兀自说着,嬴扶苏倒是心中一动。 贺兰山以东的西河套地区? 那就是现代的银川嘛。 银川可是好地方。 东边吹来的暖风被贺兰山挡住。 那贺兰山以西,是荒无人烟的阿拉善沙漠,骆驼进去都要渴死饿死的地方。 但贺兰山的东边,却是一片广袤的绿洲。又可以引黄河水灌溉,是几百里沃野。 最关键的是,那个地方,可是有矿的。 嬴扶苏问:“那后将军是谁呀?” 苏角撇了撇嘴:“这不近在眼前嘛。” 原来,涉间便是北征大军的后将军。 后将军倒不是排名在最后,而是有着后卫之职。历史上,不管谁挂帅出征,这后卫都是极其重要的。 蒙恬能够将后卫之职,交给涉间,也足见涉间之沉稳,和蒙恬的重视。 不过要说征讨匈奴,步军的用处还是要大打折扣。 匈奴这样的游牧民族,都是马背上是民族。下马是牧民,上马就是战士,而且几乎不分男女老少。 十岁的娃娃就弓马娴熟,女人也不是中原女子柔弱的样子,能提刀战斗的。 这样来去如风的骑兵,不是步兵能够对付的。 守得住一座城,守得住几千公里的边防线吗? 对付骑兵,最好的办法,还是骑兵。 想到苏角是骑军将领,嬴扶苏心中已经有了拉拢的意思。 “苏将军等等!”嬴扶苏忽然说道。 他一溜小跑,去取了启带回来的另一对铁环,然后递给苏角。 “第一次见苏将军,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刚好是骑兵用的,就当做是礼物!”嬴扶苏诚诚恳恳说道。 长公子忽然送自己东西,苏角受宠若惊。 他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两个黑漆漆的大铁环。 这两个大铁环,分明是刚刚打造出来的,上面连一丝铁锈都没有,还带着些淬火冷却的痕迹。 只是……这……这东西是啥? 苏角正要询问,长公子已经拉着自己往大堂走。 他赶忙将长公子赐给自己的两只大铁环收起来,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儿干啥用的,但是长公子这样郑重其事地送给自己,肯定是有大用处的。 三人进入到了大堂中,苏角一看见躺在床上的蒙恬,便掉了眼泪:“蒙公!” 在整个北征大军的心目中,蒙恬便是神! 永远拄剑而立,带领着大军百战百胜。 苏角的记忆中,除了在咸阳,几乎没见过蒙公卸甲。 尤其是到了上郡之后,由于匈奴猖獗,又经常袭扰边关安宁。 蒙公更是‘昼不解剑,夜不卸甲’。 大军可以歇息,但蒙公却从未真正歇息过。 亲自勘探地形,选址筑长城以防匈奴。 从各地郡县,讨要粮草以供养大军。 又紧抓大军训练,不可有一日松懈。 蒙公是大秦的支柱,也是三十万北征大军的军魂。 甚至稍有懈怠的将领,都会感到自责。 “蒙公都没有偷懒,我们有什么资格懈怠?” 但现在,蒙公卸甲了! 看着躺在床上的蒙恬,苏角觉得委屈。 刚刚听长公子说,沙丘行宫来了使者,要赐死长公子扶苏和上将军。 可自己这些年都是看得见的,刚来上郡的时候,蒙公还是满头黑发。但现在,却是两鬓斑白。 蒙公为了北征,操碎了心啊!是大秦的栋梁,有什么错?竟然要赐死? 谁敢动蒙公,苏角就要与之战斗到底! 蒙恬摆了摆手,说道:“也是统率几万骑兵的大将军,哭哭啼啼地,倒像个娃娃,老夫还没死咧!” 苏角闻言,抹了眼泪,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是娃娃的时候,蒙公就是上将军了!在蒙公面前像个娃娃,不丢脸。” 嬴扶苏莞尔。 但随后蒙恬便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是你来了?” 第48章 【王离】 蒙恬听了苏角的禀报,气得脸上一阵铁青。 “这个王离,孬货!” “一个小小的舍人,竟然就夺了十几万大军之上将军的军权!” 蒙恬气愤地大骂王离。 当年老将王翦,年轻时候就侍奉始皇帝,常年接触列国之间伐交伐谋的大事。 领兵之后,以稳健老辣着称。 伐灭赵国的时候,更是使用离间计害死名将李牧。 虽然手段有些不耻,但却极其高明。 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能用谋略和外交弄死敌国的大将,这可是非常高明的手段。 其子通武侯王贲善于兵事,虽然少了几分伐谋伐交的大气,但父亲的稳健却学了个十足。 指挥大军的时候,步步为营,严丝合缝,是少有的帅才。 可到了王离这一代,虽然这领兵才能不输其祖,个人勇猛不输其父,但性格却颇有些优柔寡断。 主要是自古功高盖主的权臣,很少有能够善终的。尤其,还是手握大军军权的名将,更免不得要受君王猜忌。 而王氏灭六国,算得上是绝对的功高震主。但老将军王翦却急流勇退,在统一天下之后,就立刻归隐。 可能是害怕被始皇帝猜忌,所以王翦和王贲,向来对王离要求极严。 通武侯王贲从小就让王离待在家里,足不出户,只苦习兵法韬略。绝少让王离去和那些氏族子弟玩耍和鬼混,更不许王离有任何疑似结党的行为。 王离稍有懈怠,轻则棍棒加身,重则要罚其去祖庙长跪认错。 但不想,这样却养成了王离与人交涉怯懦和极其内敛的性格。 当年蒙恬带着王离北征匈奴的时候,就发现了王离的性格弱点。 简单来说,就是这小子打仗绝对是好手。领兵训练、兵法韬略、地理天气,只要是当将军应该懂的,这小子都非常精通。 打起仗来,得心应手,即便是蒙恬,也经常会向这个小自己很多岁的晚辈请教。 例如当年,蒙恬在阴山布下伏兵,又仿效李牧战法,以诈败引诱匈奴冒进,想要一战歼灭匈奴单于头曼的主力。 王离当时劝谏,应该将伏击地点向前推进二十里,前出到匈奴控制的区域的长条山。因为头曼狡猾如狼,越是深入秦国境内,越是谨慎。反而在匈奴地界,头曼会放松警惕。 蒙恬没有采纳王离的建议,而是继续沿用李牧诱敌深入的战术。 结果那一战虽然斩首匈奴四万多人,但却恰恰没有抓住头曼。 事后蒙恬才知道,头曼当时就是在二十里外的长条山里,踟蹰不前。他害怕秦军有诈,就驱使另一个大部落为先锋,四万多人先去试探。结果那四万多人,一个活着回来的都没有! 那一战之后,头曼直接带着自己的部落逃回了漠北草原深处,再也不大举南下。 开玩笑,差点就被秦军敲了闷棍,何其凶险? 如果不是鬼使神差地心里发慌,派了其他部落做前锋。那秦军大纛旗上挂着的,可就是自己脑袋了! 表面上看,蒙恬那一仗是大获全胜,头曼也的确是被秦军打得闻秦色变。 但实际上,匈奴虽然远遁,却没有伤筋动骨。非但是没有伤筋动骨,反而是秦军的这一战,帮着头曼铲除了一个能够跟自己有叫板资格的大部落。 头曼在草原上的威信,反而更高,甚至隐隐有了能够统一匈奴的实力。 如果真的将伏兵布置在王离所说的丘陵,战果能翻两倍,而且头曼必死无疑! 也就是因为头曼部落没有遭受灭顶之灾,所以三十万北征大军,一直驻扎在上郡和九原,未能有一天放松警惕,日日枕戈待旦。 从那之后,蒙恬愈加器重王离。 但也深知王离从小长大的环境,使得他个性软弱,优柔寡断。 所以又专门安排果断勇猛的苏角,辅助王离驻军九原。 苏角的缺点,就是太有主见了,所以容易轻兵冒进。 蒙恬的安排,也是希望两人性格能够互补。 但却不想,在最关键的公子夺嫡的时候,却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蒙恬如何不气愤? 盛怒之下,蒙恬气喘如牛,刚刚手术取出箭头的伤口,竟然再次迸裂。 鲜血染湿了内衣。 嬴扶苏担心蒙恬的伤势。 但蒙恬却摆了摆手说道:“无碍,老夫可不会因为一个舍人,就被气死。” 而嬴扶苏却有些疑惑:“舍人?是说甘武吗?他是舍人?” 蒙恬忍痛点了点头:“那甘武和冯职一样,都曾是李斯丞相府的舍人。冯职可能会更了解他。” “上将军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嬴扶苏最急迫知道的,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九原大军的军权被夺,那十三万骑兵若是南下。上郡大营的这些步军和弩兵,可不是对手。 如果是守城,还有一战之力,但上郡却是群山和大荒原。 荒原戈壁之上,骑兵就是王! 蒙恬向嬴扶苏分析眼下的局势。 上郡的南边是内史郡,蓝田大营和咸阳的卫戍军有十一万人。如果仅凭上郡现在的十二万多军队去攻打内史郡,只会陷入鏖战,两败俱伤。 况且,没有骑兵的速度和机动优势,步兵行动迟缓,等抵达渭水平原的时候,早就被咸阳城防警觉。非但不能夺取咸阳,反而还会打草惊蛇。 所以,稳住咸阳,谋取九原骑兵,才是现在的重点。 上郡想要防范骑兵的袭击,只有两个地方,一是北边临近九原的大河。河水是天然的天堑,也是抵挡骑兵最好的防线。 但是那里距离九原实在是太近了! 九原大军若是真要与扶苏为敌,一定会先控制大河两岸。 所以大河防线,不能指望上郡大营的步军。 那么上郡,就只剩下第二道防线。 那就是肤施县! 肤施县是朔水流进群山塬的地方,也是群山塬和大荒原交界的地方。 如果想要阻击骑兵,平原肯定是不可能的。 只能在这群山中,守住直道,和骑军打山地战。 嬴扶苏听了蒙恬的分析,立刻明白过来,于是问道:“那么我现在应该立刻让上郡大营的大军,向南开进山里,扼守秦直道。并且还应该向南也派出军队,封锁从咸阳往上郡走的直道,以及其他道路。先做好防御进攻的准备!” 蒙恬点了点头:“长公子一点就通,有领兵的天分啊!” 但嬴扶苏脸上却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南边防御咸阳北上的军队,北边防御从包头南下的骑兵,自己则被夹在中间的这片郁郁葱葱的群山塬。 这片郁郁葱葱的群山塬,几百年后的唐朝,会开始变得干旱少雨,逐渐退化成黄土高原。 两千年后,这里叫做延安…… 嬴扶苏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词:“保卫延安!??” 不过蒙恬说道:“光是防守,还不够!不知道……长公子敢以身犯险吗?” 第49章 【超前想法】 和蒙恬商议完之后,嬴扶苏带着涉间和苏角,出了大堂。 一出大堂,嬴扶苏就立刻去找冯职。 扶苏要搞清楚,这个甘武,到底是姓汪还是姓蒋。 涉间和苏角面面相觑,上将军蒙恬提出来的计划,有些让人吃惊。 但细细想来,却是有惊无险,不失为良计。 苏角从怀里掏出嬴扶苏赐予的一对大铁环,问涉间:“憨子,长公子赐给我这物件,到底是何用处?” 涉间满脸的无所谓:“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长公子!长公子不是说了么,这是骑兵用的物件。你都不懂,我能明白?你看我像骑兵?” 说完,涉间却兀自走了。 夜幕降临,步军刚刚接管了肤施县城,自己还要带队巡视。 最关键的是,涉间从上将军的口中得知了刺杀的经过,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前一天的夜里,自己的五千步兵,就已经完全控制了肤施县城的外围。 也就是说,发生刺杀之后,那些可能剩余的刺客,或者是主使,一定是还在城里的。 自己要吩咐下去,让人好好排查。 而听了涉间的回话,苏角默然。 这种事情问涉间,简直就是鸡同鸭讲。 呸,人同鸭讲! 嬴扶苏却一溜小跑,在冯府的一间侧房里,找到了冯职。 此时的冯职,却很是狼狈。 从马车上重重摔下,已经受了重伤。 被涉间带回冯府之后,又险些就被推出去斩首。 险之又险地活下来,但冯府已经易主。自己的寝室,被让给了长公子。 自己则差点就被扔到了柴房里自生自灭。 好歹也是一郡之守,却一日之间沦落至此。 倒是涉间那粗鄙之人,吩咐手下,专门找了一间侧房安顿自己,又派军医来给自己治伤。 但静下来之后,细细一想。 冯职却哑然,这粗鄙的涉间,救了自己一命啊! 嬴扶苏进了冯职所在的侧房的时候,看到冯职正在发呆。 但冯职的样子,却让嬴扶苏忍俊不禁。 秦代时候,遇到骨折这样的伤,医者已经开始使用木板或者木棍固定患者的身体,以促进骨骼自己愈合。 当然,没有后世那么先进。 即便是用‘夹板’固定,伤好之后,也大多数会留下残疾和畸形。 冯职此时此刻,就是全身被木板和木棍固定着,然后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望天发呆。 觉察到有人进来,冯职回了神,却发现正是长公子嬴扶苏。 冯职下意识想要下床行礼,一动之下,却引动伤势,疼得龇牙咧嘴。 嬴扶苏赶忙制止了冯职的动作。 “冯大人受了伤,不必行礼了。扶苏来这里,一是想要看看冯大人的伤势,二来,是有些问题想要问冯大人。” “长公子有什么问题,冯职知无不言。” “不知道冯大人,认不认识甘武?” 听到甘武这个名字,冯职的脸上突然精彩起来。 “长公子怎么突然问起甘武来?” 嬴扶苏说道:“冯大人认识甘武?那人如何?” “甘武……这个人一言难尽啊……” “怎么说?” 冯职苦笑着说道:“这甘武是上卿甘罗的次子。甘罗十二岁官拜上卿,是秦国佳话。而这个甘武,从小就以甘罗为榜样,但又在最是敬仰秦上将军白起。私下里经常说,大丈夫生于世间,当立不世之功,当为秦国谋太平。” 嬴扶苏思忖,不解地说道:“志向高远,这是好事啊!怎么叫一言难尽呢?” 冯职说道:“长公子不知啊,志向高远的确是好事,但放在甘武身上,却有些……有些……让人心惊胆战。” “嗯?” “甘武这个人,像个疯子。” “怎么说?” “我等拜入左丞相李斯门下学习,都是氏族举荐,或者凭借政绩。但甘武不同,他……他是一个人闯入了丞相府邸,深夜摸进了丞相书房,然后偷听丞相议事。一个人在丞相书房里,潜了三天三夜,都没有被人察觉。被发现的时候,竟然是因为饿昏了过去,撞翻了屏风。”冯职脸上极为精彩,说的,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斯贵为大秦左丞相,丞相府邸的警卫,也是极为严密的。 但甘武竟然悄悄潜入,还偷听了三天?? 嬴扶苏啧啧称奇,这小子不当刺客都可惜了。 “后来,丞相没有怪罪于甘武,反倒是将他留在了府上,做了舍人。上卿之子,又是甘氏世族,却也是心甘情愿地当个舍人。倒是也很难得。”冯职似是回忆地说道。 嬴扶苏却并不那么想听这些杂闻轶事,于是问道:“甘武军事如何?领过兵吗?” 冯职脸上怪异更甚:“甘武从小,从没读过任何兵书。甚至他对那些兵书,都很瞧不上。自己有一番言论,但太过于惊世骇俗。” “怎么个惊世骇俗?” 冯职说道:“孙子云,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意思就是打仗这样的事情,是国家大事,关乎国本,一定要小心谨慎。但甘武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曾经私下里数次断言蒙恬北征匈奴的战略太过于保守。” 嬴扶苏说道:“打仗这样的事情,本来就各有言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倒是不足为怪啊。” 谁知道冯职却摇了摇头:“长公子要是知道他说过的话,就不会觉得不足为怪了。那甘武曾经说,匈奴来去如风,集散无常。打匈奴这样的敌人,不应该像灭六国时候一样,动辄三十万众,打堂堂正正的攻防战。虽然浩浩荡荡,但是劳民伤财。修筑长城,更是轻民力,又徒劳无功。” 嬴扶苏莞尔一笑:“这甘武还挺有意思,那他觉得匈奴应该怎么打?” “甘武说,应该集中数万精骑,深入大漠,长途奔袭匈奴王庭。只要一战歼灭匈奴王庭,使得匈奴群龙无首,就可以毕其功于一役。” 嬴扶苏瞪大了眼睛,嘴巴也长得大大的。 集中数万精锐骑兵,长途奔袭,直接袭击匈奴王庭? 这个想法,着实太超前了! 秦代的时候,骑兵虽然已经发展了起来,但总体上还是作为步兵的辅助。 蒙恬修筑长城,就是最好的体现。步兵囤在长城沿线,遇到匈奴进攻就死守土城。 而骑兵作为机动兵力,快速机动,支援步兵作战。 即便是当年蒙恬伏击头曼的阴山一战,也是以步兵和弩兵布下了口袋阵,骑兵作为诱饵佯装战败。 赵国倒是胡服骑射搞了大量的骑兵,然后削减大量车兵。但赵国的骑兵,却也是配合壁垒和赵长城的步兵作战,和秦军类似。 主要还是因为中原的七国大战,各国之间的道路和关隘都十分明确。秦赵对峙的壁垒和丹水,秦与六国对峙的函谷关、武关,都是必须得大量步兵才能够攻取的。 所以这个时代的战争方式都是以壁垒对峙和攻城战为主,步兵是绝对的主力。 缺乏攻坚能力的骑兵,虽然已经开始逐渐崭露锋芒。 但在这个时候,还没有谁能提出,将骑兵作为单一的主力兵种来使用。 而甘武竟然直接提出,单纯使用大量骑兵,长途奔袭。 这不就是闪电战吗? 第50章 【睡不着……】 刚听到甘武的这些言论,嬴扶苏暗暗心惊。 冯职不理解,但是嬴扶苏其实是理解的。 甘武提出的这种理论,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 后世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就是用这种战法,几乎灭了匈奴。 要不是年纪轻轻,天妒英才。 真能彻底解决匈奴之患。 只是…… 这个想法要是出现在蒙恬口中,嬴扶苏一定鼓手称赞。 哪怕是出现在苏角或者冯职口中,扶苏都觉得很好。 因为蒙恬、苏角、冯职都是懂得军事,知道该怎么带兵打仗的。 但这样的言论出现在一个没有读过兵书,也从来没有领兵打过仗的甘武口中。 嬴扶苏却不知道到底是福是祸。 他告诉冯职,李斯派了甘武,夺取了九原大军的军权。 冯职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万分。 难道局势已经混乱成了这样? 在他印象中,甘武才多大点?还未加冠啊! 冯职甚至已经隐隐嗅到了这场夺嫡之争中的腥风血雨。 但随即,冯职根据嬴扶苏所说,甘武声称北击匈奴的事情,给出了自己的分析。 既然李斯和赵高,秘不发丧,还假借始皇帝之名,要赐死公子扶苏。 那就说明他们心怯,那么一定不会让身边大臣们知道始皇帝的死讯。 想想如果是某位将军,突然接到始皇帝虎符和诏令,然后离开队伍去了九原。 那么大臣们一定会起疑心。 而甘武只是李斯府上的一个舍人,又是弱冠。 却不在大臣们的视线中。 即便是突然消失了,也不会惊动这些大臣们。 就算是被发现了,也可以说是为迎接圣驾,提前做准备。 所以,李斯应该是用北伐匈奴的借口,驱使甘武去九原接管大军军权的。 况且,让甘武去九原,不管成功与否,也都会将甘氏绑上胡亥的那辆破车。 这是一石二鸟的计策。 但是李斯会告诉甘武,始皇帝的情况吗? 不,不会! 李斯同样不会将这么大的事情,告诉甘武这样一个弱冠之年的少年。 更何况,甘武虽然是李斯府的舍人,但终究背后还有甘氏这一层。 知道始皇帝情况的人,一定是越少越好。 甘武能够喊出北征匈奴的口号,就应该还不知道始皇帝已经崩殂。 冯职的分析,和蒙恬的分析不谋而合。 而这个推断,则让嬴扶苏多了点底气。 事情虽然坏了,但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 那么蒙恬所说的计划,还真的有成功的可能。 这时,冯职又告诉嬴扶苏一个消息。 明天早上,还会有一批粮草,可以运到肤施县。 这批粮草,是从琅琊郡调过来的,已经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到肤施县应该还能够剩下两万石。 虽然不多,但现在来说,蚊子再小也是块肉。 远征匈奴不比在家门口进行作战,后勤线极其漫长,而且道路情况极差。 北征大军的维持,其实殊为不易。 上郡本身产粮太少,大军粮草无法自给自足,很大一部分都依赖其他郡调拨。 巴蜀的粮仓,已经全都用来支撑南征百越的战争了。 根本没有北征大军的份儿。 咸阳的粮仓,是绝对不能动的。 也不能指望。 所以上郡的粮食大多来自于旧齐国地,也就是山东半岛。 秦代虽然战车已经都是马车,甚至一些黔首家中也有车。 但对畜力都是极其珍惜使用的。 大批量的运粮队,是不可能全部配上马匹或者牛的。 别说是牛马,就是驴和骡子都少得可怜。 受限于粮食产量低,人想吃饱都挺难,哪里还有粮食大规模饲养牛马驴骡? 真要是有那么多驴和骡,早就淘汰奴隶终生制了。 没有粮食就没法大规模饲养牲畜,没有大量畜力就没法提升生产力,没有生产力才会更多依靠人力,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汉代文景之治之后,这种恶性循环才得以改善。 而现在,那些运粮队的主要劳力不是牲畜,而是人! 用人推车! 当然,这些人大多是刑徒、徭役、隶臣妾、商人、赘婿、降兵…… 将那些粮食从山东半岛,千里迢迢,人力运送到上郡。 可不光是要克服崇山峻岭和路途艰险。 光是这里两个月路程中,人吃饭就要消耗很多。 到上郡的时候,剩余两万石,从琅琊郡出发的时候,可能就是十万石,甚至更多。 路上的损耗,寻常也在七八成。 遇到道路坍塌、大雨之类的阻碍,可能还要沿途加派人力,有时候损耗能够高达九成。 就是说,一百斤粮食,从山东半岛,千里迢迢送到上郡,就只能剩下一二十斤。 而南征大军同样艰难,巴蜀的粮食想要运到南海郡,更是翻山越岭。路上损耗甚至超过了九成。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损耗,大到即便是庞大的秦帝国,也不堪重负。 所以始皇帝才会征发几十万徭役和民夫,修建直道、驰道、灵渠这样的运粮要道。 上郡郡治粮仓的几百积粮食,都是这么一两万、一两万积少成多,积累起来的。 深知运粮不易的冯职,嘱咐扶苏,一定要用好手中的粮草,切莫虚耗。 说出这话的时候,冯职才算是彻底倒向了嬴扶苏这边。 扶苏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不做浪费粮食的事情。 随后,扶苏又问冯职,关于自己遇到的那些马匪和刺杀自己两人的刺客的事情。 这些人手里,用的是秦军制式的长剑。 显然两者之间,一定是有什么关联的。 而那两个投降的马匪说,这些兵器很可能就出自上郡的某个县兵府库。 冯职听了也是一脸茫然。 自己在上郡治理这么久,对这样的事情,也是毫无所闻。 茫然之余,是深深的后怕。 百余名赵国刺客,就潜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自己却毫无察觉。 而这些刺客不光是隐匿了身份,甚至还有官府的人暗暗相助。 冯职皱紧了眉头。 此事扑朔迷离,但却事关重大。 冯职虽然被蒙恬解出了印绶,但对上郡的影响还在。也比扶苏和蒙恬更了解上郡的人事调动。 他很快就给了嬴扶苏两份名单,一份是冯职自认为能够信得过,干实事的官吏;另一份,则是冯职觉得有些嫌疑的人。 嬴扶苏收好名单,辞别冯职。又将名单交给了涉间,让涉间暗中调查那些秦军制式武器的来源。 安排妥当之后,已经是深夜。 嬴扶苏精疲力尽地回到了卧房。 从前一天中午穿越过来,到现在这一天半的时间。 各种事情就没法断过,自己也没合过眼睛。 总算是将肤施县的事情处理了一些,想着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可谁知道,躺在床上,嬴扶苏却辗转反侧。 分明已经困得要死。 却怎么也睡不着…… 良久之后,嬴扶苏呆呆望着房顶的木头横梁,哀叹道:“没有手机的日子,真的太难了……” 第52章 【全队当斩】 嬴扶苏听了涉间的描述后,立刻跟着他出了城。 虽然他表面上并不怎么在意,但心里一直记着。 冯职半请半求地对他说:“对粮食好点,切莫虚耗。” 听见即将到手的粮草被山贼劫掠,嬴扶苏心中不免愤怒起来。 但他也不禁胡思乱想,自己在肤施县就遇到了马匪。 运粮队又遇见了山贼。 看来秦国的治安,远没有传说的那样好啊…… 算算时间,沛公刘邦同学,这会儿就在山里当山贼。 项羽麾下的大将桓楚,这会儿也在云梦泽里当水盗。 那些触犯了秦法,又害怕被严刑处罚的人,都亡于山林。 前世的嬴扶苏,从没见过真正的山贼土匪。 经过了解放后那段时期,不亚于一场大规模战争的剿匪活动之后。 华夏已经几乎绝了山贼和土匪这样的团体。 寻常能见到几个拦路劫道的小毛贼,或者是偷油的油耗子,就已经有人喊社会险恶,人心不古了。 但其实,古代的山贼和土匪,那可是猖獗了几千年无法彻底根治的。 拦路抢劫只是小打小闹; 杀人越货也都是日常操作; 有些丧心病狂的土匪吃活人心肝以壮胆; 还有些土匪头子,酷爱吃小儿脑髓,说是能百邪不侵; 还有些村子,地理位置险恶,更是全村为匪。 所谓入则为民,出则为匪。 像这样劫掠军队运粮队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 一般来说,运粮都需要派军队进行保护。 但总有一些悍匪集团,准备周全之后,是能够得手的。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活计,总有人愿意冒险。 跟涉间到了肤施县城的东门外面。 城外果然已经被涉间的步军所控制。 不光是四个城门有秦军步卒。 出了城之后,肤施县通往外界的所有道路,都被步卒设卡封锁。 这支运粮队,就是早上来到肤施县城东,然后被设卡的秦军扣下的。 不过,说是运粮队。 但真等嬴扶苏看到的时候,却怎么也认不出这是一支运粮队。 被秦军步卒拘拿,跪在沙土地上的,一共一百八十七人,密密麻麻一大片。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有的人穿的是黔首自己的衣服,有的人穿着刑徒的囚服,还有的则穿着代表隶臣妾身份的官府衣裳。 当然,秦法规定,隶臣妾的官府衣裳也不是发放的,是要隶臣妾自己用钱买的。 要么劳动赚取,要么其家人支付。 但这些人不管穿什么衣服,什么身份,却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衣衫褴褛。 甚至已经不能用衣衫褴褛来形容,每个人像是拖把布一样,破破烂烂。 本就简陋的衣服,都扯成了布条。 脏兮兮的,满是污秽。 这些人的身上,甚至还散发着阵阵恶臭。 一些人的身上有伤。 但伤口已经因为天气炎热,又没有医药,而爬满了蛆虫。 在嬴扶苏的印象中,即便是街边的乞丐,也没有这样落魄的。 这些人都被反绑了起来,无一例外。 按照冯职的说法,运粮队出发的时候,足足有十万石粮食。 正常情况送到,也应该剩下两万石左右。 但这187人,只带回来了不足两车粟米。 一车二十石,也就是六百公斤左右。 两车,不过一吨多一点。 而根据秦军百将的汇报,这支运粮队原本有五千人,其中一千人是护送粮草的县兵。 但在太原郡遭到了大批山贼的伏击,护粮县兵和运粮的民夫伤亡惨重。 这些运粮的,又都是些刑徒、徭役、隶臣妾。 有的胆大的干脆直接就跟山贼土匪走了,落草为寇。 大部分人害怕被处死,又害怕被土匪杀,就作了鸟兽散。 只有六七百人,有的原本就是迁到临淄的秦人,有的害怕祸及家人,还有的就是胆小守法。 他们带着仅剩的几车粮食,还是来了肤施县。 但这一路,也是层层艰险。 有的人伤势过重,死了; 有的人走着走着就累死了; 有好十几口子人,渡大河的时候,落了水不知生死; 还有一些本来没胆子逃跑,但一路走来,越想越怕,便鼓足勇气逃了。 等走到肤施的时候,粮就只剩下两车,人也只剩下一百八十七人。 嬴扶苏问涉间:“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涉间答道:“回长公子,粮草被劫,运粮队护粮不力,按照军法,全队当斩。” 嬴扶苏瞠目结舌。 “全队当斩?怎么会这么严苛?” 涉间躬了躬身,很是恭敬地回话:“如果只是寻常的粮草运输,失了少量的粮,只是刑罚主官,余下人杖责、罚钱就能了事。而这,也是看失粮多少的。如果失粮少,就刑罚轻。如果能把粮寻回来,还能立功拜爵。但如果像这样,几乎全失的,也得重刑,全队要被砍去双腿。” 顿了顿,涉间却又说道:“但这一次不一样!他们运送的是军粮,而且北征大军是处于作战的状态,所以要以军法严惩。” 嬴扶苏一愣,自己确实没想到。 自己只当是秦法都是一样的,却没想到,其实还分战时军法和平时对民间适用的法律。 嬴扶苏看着眼前这些被绑起来,跪着的‘罪犯’。 他们不像罪犯,更像是灾民。 突然,嬴扶苏注意到,在人群中,竟然还有一个极其瘦小的身影。 他好奇之下,走了过去。 却发现,这是一个瘦小的孩子。 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 脑袋大,身子瘦小,皮包骨头,黑不溜秋的。 让扶苏想到了小时候课本上的‘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脸上刺了字,代表他是一名小隶臣妾。 代表隶臣妾身份的灰黄色官府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又肥又大,像是罩着个破烂的麻袋片。 秦代的奴隶制度是终生制。 被罚为隶臣妾,一辈子就都是隶臣妾,甚至生下来的孩子,也都还是隶臣妾。 除非隶臣妾在战场上,获取军功,推掉原本应该赐予的爵位,才能换取自由。 看着这小小的孩子,嬴扶苏心生恻隐。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嬴扶苏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轻声问这个‘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抬起头,怯怯地看向嬴扶苏,却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嬴扶苏两世为人,从没见过这么清澈的眼神。 可‘小萝卜头’不说话。 嬴扶苏又轻轻问道:“别怕!你多大啦?小朋友。” ‘小萝卜头’仍旧沉默无语。 这时,‘小萝卜头’身边的一个老者,一个刑徒,颤颤巍巍地说道:“大人,他叫粟,十四岁了,是个哑巴。” 第53章 【守法的人】 嬴扶苏听到老者的话,略微怔了一怔。 哑巴奴隶? 才十四岁啊! 再看看‘小萝卜头’这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那么瘦小。 名字叫做‘粟’,那不就是小米儿么。 爹娘给取这样的名字,恐怕也是希望孩子能吃饱饭,不要挨饿受苦。 嬴扶苏顿时心生怜悯。 涉间显然是发现了公子扶苏的心软,于是上前来说道:“十三、四岁,也算是小儿了。按照秦法,小儿犯法,倒是可以不量刑。” 嬴扶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涉间挥了挥手,两个秦军甲士过来,将‘小萝卜头’身上的绳子解开,拖到了‘刑场’之外。 说是刑场,但其实只是路边的一片半沙化,半土质的荒地。长了些矮小的耐旱植被,看起来不完全是沙地。 那名刑徒样子的老者,看到‘小萝卜头’被释放。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地笑意。 “谢谢大人!大人宽仁!是秦国之福啊!” 嬴扶苏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问道老者:“老伯,他是你孙子吗?” 老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粟这孩子和我没什么关系,但看着这么乖巧的孩子,跟我们一起被处死,可惜啊……” 嬴扶苏问老者:“他们都跑了,你们为什么不跑?” 老者惨淡一笑,说道:“我等知道这是军粮,是给北征大军的!而北征大军,是打匈奴,保护华夏安宁的。所以,即便是再难,哪怕是只剩下一石,也应该将剩下的军粮送到。更何况,我等都有家人,不想连累家人被连坐处刑……” 剩下的186名‘罪犯’,好像已经认命。有的人暗暗啜泣,有的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些人活像是电影《1942》中的那些灾民。 嬴扶苏却注意到,老者口中所说的,是‘华夏’,却不是‘大秦’。 “老伯不是秦人?” 老者皱了皱眉头,却淡淡说道:“我是赵人!” 说自己是赵人的时候,老者却挺了挺佝偻的腰背,充满了自豪。 “赵秦不是世仇吗?”嬴扶苏又问道。 老者却摇了摇头:“赵秦自上党之战之后,就是世仇。可小人虽然是赵人,却也分得清秦赵之争,是华夏内斗。匈奴,却是外悔。” 嬴扶苏肃然起敬。 都说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这么看来果然不假。 一个寻常的老者,都有这样的侠士风气。 让人敬佩。 他又向涉间问道:“这些人,都要处死吗?那那些逃跑的人,怎么算?” 涉间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答道:“回公子,逃跑的人,会被通缉!” 但嬴扶苏冷笑一声:“通缉?若是通缉能把那些人抓回来,还会有那么多的山贼土匪吗?” 涉间哑然,对他来说,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嬴扶苏知道的,这样的年代,没有条件,也没有那么多的警力去抓这些通缉犯。 这样的逃犯,太多了。 “真正逃跑、被通缉的罪犯,逍遥法外,甚至活得好好的。而这些坚守到最后,来到上郡的人,却要被全队处死。这太没道理了!” 涉间也是一怔,不明所以。犹豫了一下,请示着向嬴扶苏问道:“长公子这是……?” “涉间将军,你看看这些人,都只是黔首庶民,或者是隶臣妾和刑徒。他们只是运粮队中的苦力,民夫。他们只是负责推车的,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长公子,他们失了粮啊!” “失粮的,是护送运粮队的押运县兵,和治粟军吏。他们的职责,才是保护运粮队的安全!而这些苦力、民夫,也应该是被县兵们保护的对象!您说对吗?涉间将军。”嬴扶苏用了一种商量的口吻,问向涉间。 涉间犹豫了。 从情理上来说,长公子扶苏说的是对的。 军人失职,却要迁怒于庶民,这本来就不合理。 “那长公子的意思是?”涉间谨慎地问道。 嬴扶苏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这些人,缓缓说道:“我不认为这187个人有罪。相反,我认为他们是有功的!” 这下,涉间也惊讶了。 “有功?” 嬴扶苏点了点头:“五千人的运粮队,其他人都害怕被责罚,所以跑了。只有他们,即便是只剩下两车粮食,也准确地送到了上郡。” “他们难道没有逃跑的机会吗?” “他们本来也可以逃跑的!可他们却是最后坚持守法的人!” “违法的人,逍遥法外。守法的人,却被处死。” “这不对!” 涉间为难地说道:“可是……秦法无情!要严格依法处理!昔日商君徙木立信。信,便是秦法的根啊!” 嬴扶苏点了点头:“我承认,执法就是要公正!” “但却不能让守法的人,寒了心!” 嬴扶苏斩钉截铁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涉间动容。 跪在地上的老者,顿时泪流满面。 “呜呜……我等触犯秦法,自知有罪。但有大人这番话,便是死,也无怨了!”老者哽咽地轻声说道。 嬴扶苏对涉间说道:“涉间将军,我认为,违法的,是那些逃跑的人。而这些明知要死,还是守法的人,是有功的!不光不应该被处死,还应该被赏赐!信,不是秦法的根基。这些能够守法的人,才是秦法真正的根!” 涉间听了,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扶苏的话。 他自己本就是贫苦人家出身,对这些地位底下的人,天然带着好感。 公子扶苏不说这话,他遇到这样的事情,也要难办。 现在公子既然开口了,涉间也就借坡下驴。 嬴扶苏继续说道:“这187个人,全部按照拜爵一级来赏赐。他们愿意留在上郡的,就好好安置这些人。不愿意留在上郡的,给他们发路费,送他们回到原属地。” 涉间听了,点了点头,鞠了一躬说道:“嗨!” 刑徒老者听到这话,愣在当场,浑身颤抖。 余下的那些隶臣妾、刑徒和庶民,也互相交头接耳。 “什么意思?” “咱们不用死了?” “还有赏?” “我不是做梦?” “这是秦国?” 百将指挥麾下甲士,将一百多人身上的绳索全部解开。 但这一百人却跪着向嬴扶苏磕头:“大人宽仁!谢谢大人!” 嬴扶苏和涉间吩咐百将和军中史官,将这些人登记造册,按照个人情况赏赐。 庶民黔首,直接拜爵一级; 刑徒可以减刑; 奴隶可以选择脱除隶籍,或者让同为奴隶的家人脱除隶籍。 嘱咐好了后,嬴扶苏和涉间,便又向城内走去。 一百多名运粮队的人,还处在死里逃生的惊喜当中。 不知道是谁,向秦军士卒问了句:“军爷,敢问那位大人名讳?我等回去后,想为大人祀福!” 秦军士卒不语,那百将却随口说了句:“哪里是什么大人?那是始皇帝陛下长公子!” “啊?” “长公子?可是扶苏公子?” “大秦有这样的公子,真是大秦之福!” “长公子扶苏万年!大秦万年!” 那刑徒老者,听到了扶苏的身份,却眼神复杂。 良久之后,向着扶苏离去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秦国有这样的长公子,若是他日成为秦王,倒也是天下的幸事啊!” 鞠躬起来,老者却看见。 粟,跟着长公子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第54章 【葬礼】 嬴扶苏回过身来,看着身后这个‘小萝卜头’哭笑不得。 这小家伙从‘刑场’一路跟着自己,走到了城门口,然后被守着城门口的秦军士卒拦了下来。 “小米儿,你跟着我干啥?”嬴扶苏郁闷地问道。 ‘小萝卜头’只是用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嬴扶苏,却不回答。 嬴扶苏一拍脑门儿:“差点忘了,你不会说话。” 嬴扶苏摸了摸‘小萝卜头’的大脑袋,这孩子瘦的皮包骨头,看着就让人心疼。 但清澈的眼神中,分明没有任何灰暗和颓丧。 反倒是嬴扶苏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他被这澄澈的目光所吸引,想起来一句话:“我们必须抱有希望,这并不是因为希望真的存在,而是因为我们要做高贵的人。” 这一刻,小米儿比嬴扶苏更加高贵。 ‘小萝卜头’只是那样站着,瘦小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 上郡的风很大,沙尘暴吹起来的时候,遮天蔽日。 但‘小萝卜头’,就这样伫立着。 叹了口气,嬴扶苏蹲下来,看着‘小萝卜头’。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大脑袋迟疑了一下,略微点了点。 “小米儿,你自由了!不用再做隶臣妾了!你可以用自己的爵位,换取自由!”嬴扶苏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道。 大脑袋摇了摇头。 嬴扶苏顿时错愕:“你要跟着我?” 大脑袋点了点头,很坚定。 嬴扶苏又摸了摸小米儿的脑袋。 乱糟糟的头发。 “那你就跟着我!只要我还活着,总能让你吃饱饭的!” 小米儿的眼睛更亮了。 于是,嬴扶苏收下了这粒小米儿。 · 一早上起来,嬴扶苏都还没有进过食儿。 回到冯府的时候,早已经饥肠辘辘。 喝了满满一罐羊肉汤,又吃了一大碗麦饭。 这个麦饭,不是两千年后陕西人经常吃的那种麦饭。 而是小麦的麦仁,洗剥干净,然后蒸煮熟,直接当米饭吃。 口感比较粗糙,但好在麦仁比较劲道,还能有些嚼劲。 即便是这样,也是大户人家才能吃得起的。 倒不是冬麦贵重,只是麦仁去壳比较困难,所以寻常家里没有机会这样的吃法。 小米儿跟着嬴扶苏沾了光,吃上了肉汤和小米饭。 寻常人家,可能小半年也不舍得吃一次肉食的。 嬴扶苏将自己陶罐里仅有的几块肉,都给了小米儿。 小米儿很珍惜,将每一粒米,都吃得干干净净。 盛肉汤的陶琬也被舔的干干净净。 小米儿换掉了之前那件不合身的,已经破破烂烂的代表隶臣妾的官府衣裳。 嬴扶苏找了件寻常的衣服给了小米,但他穿着依旧肥肥大大。 嬴扶苏只好学着自己小的时候,父母的打趣:“小孩子个头长得快,现在穿着大,很快就小啦。” 小米傻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嬴扶苏本来要将小米儿换下来的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扔掉。 但小米不肯。 小米儿不舍得将旧衣服扔掉,因为那曾是他的全部身家。 他将已经破烂的旧衣服,洗干净,收好,兴许以后用得到。 · 傍晚的时候,嬴扶苏去参加了一场葬礼。 一场老秦人的葬礼。 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战死的十五名秦军骑士。 北征大军远征匈奴,三十万秦军,都是背井离乡。 这些寻常的军官和士卒,很难有条件将遗体送回家乡。 只能就地安葬。 其实对于军人来说,能够入土,就是为安了。 要真是打仗的时候,很多人死了,连入土都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 能求个全尸,就殊为不易。 葬礼的地点选在了肤施县城西南方向的一座山塬的南坡上。 已经醒过来的秦军百骑率带着下属秦军骑吏和骑士,为战死的同袍抬棺,发丧。 棺材很小,只有后世扶苏所见过的棺材的一半大小。 老秦人素来节俭,即便是白事,也要简朴很多。 当山东六国已经流行直肢葬的时代,只有秦人,还默默遵行着东周时期的屈肢葬。 逝者会被绳子、皮带固定成母胎中婴儿蜷缩的形状。 怎样来,便怎样走。 “头向西!魂归乡咧!”百骑率嘶哑着嗓音,喊着。 十五只小小的木棺,下了地。 “魂归乡罢!”近百名秦军骑士,低沉着声音道。 活着为家乡安宁而战,死了人不能回到家乡,魂也要回去! 嬴扶苏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心里不是滋味。 这些秦人,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战死的。 自己虽然是穿越而来的一只游魂,但冥冥之中,已经和这个时代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其实对古代还是很抵触的。 落后、愚昧、残酷。 但嬴扶苏从此时开始,却终于已经将自己融入了老秦人的族群之中。 自己本就是秦人。 又欠了秦人的。 现在,算是找回了根。 军中的葬礼很简单,但庄严肃穆。 十五块简单的木头墓碑,上面刻上了每个人的名字。 军中史官连夜找来木头,刻的墓碑。 ‘孟桦’的名字,就在其中。 其实这些骑士中,很多一辈子都不识字的。 但人在这世界上来过,笑过、哭过、活过,便应该留下名字。 近百名秦军骑士,绕着十五座小小的‘土堆’,正着转了三圈,又反着转了三圈。 秦军列队,四人一列,三列一组,站了九组。 有的组已经少了人,有的组甚至只剩下了两三个人。 所有人定定看向了嬴扶苏。 长公子屈尊,来参加骑士的葬礼,这是少有的事情。 百骑率恭敬地向嬴扶苏鞠了一躬,扶苏急忙将百骑率扶起。 “长公子……讲两句……” 嬴扶苏哑然。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里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情绪和话语,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想说,自己欠了秦人的,要还。 他想说,秦军的骑士,都是好样的,是老秦人的骄傲。 他想说,对不起。 但都没说出口。 良久之后,嬴扶苏终于开了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是当年秦军的战歌,也是孟桦临死前,对自己骑吏说过的话。 嬴扶苏,深深记得。 又过了良久之后,大伙开始返回肤施县城。 天黑下来的时候,城门要关的,不能耽误了时辰。 但嬴扶苏却看到,年轻骑士孟桦的那位骑长,静静坐在孟桦的坟堆前,好像没有离开的意思。 嬴扶苏对这个骑长,没什么好感。 他记得很清楚,孟桦倒下的时候,骑长笑着对嬴扶苏说:“孟桦这蛮小子,总也不懂得变通。简直是个愣子。” 孟桦还没断气的时候,骑长就着急去拔剑。 嬴扶苏有些疑惑,但百骑率却小声说道:“长公子,那是孟榆,孟桦的兄长。” 扶苏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百骑率叹了口气:“这兄弟俩,平日里关系最好……随他,让他跟他弟,再说说话……” 第55章 【出发】 清晨,天刚蒙蒙亮。 旷野上一片寂静。 几只野兔出没于草丛中,三两个放牛娃拉着村里的老牛出来吃草。 耕牛比人金贵,人可以瘦,牛可不行。 所以一大清早,就要出来放牛。 这个时候的青草,还带着清晨的露水,最嫩。 肤施县城的西边,几十公里外。 平日里稳若泰山的上郡大营,忽然间沸腾了起来。 只听见一阵阵脚步声,和伍长、什长、屯长的口令声。 一队队步军士卒披上铜甲,拿上长戈、长戟和铍等兵器,在大营外面的广场上列队集合。 黑色大军庄严肃穆,军容严正。 “传下去!不准问干什么!不准问到哪里去!” 一位位百将低声向各自麾下的屯长、什长命令道。 步兵五人为一伍,两伍为一什,五十人为一屯,百人设一百将。五百人设一五百主,千人设一二五百主。 在广场上集合的步卒,以千人队为单位,沉默不语,到齐一队便立刻悄无声息地出发。 千人队走上直道,向着南边的群山塬行去。 弩军和工兵同样以千人为单位,跟在步军的后面。 上郡大营就在直道边上不远的地方,几乎一出来就是直道。 这条直道,被称为秦代的高速公路,能够容得下两辆驷马战车并驰。 相当于双向两车道公路。 可以双向行驶马车的双车道,叫做道; 只能单向行驶马车的单车道,叫做路; 可以供手推独轮车行进的,叫径; 供行人走的小路,叫做蹊; 田间南北作业的小道,叫做阡; 东西向的小道,叫做陌。 在秦代来说,直道这样一条从九原到咸阳,近千公里的高速公路,可是耗费无数民力、财力、物力才修成的。 步军五人一排,走出了长龙一般的队形,但却只是占了宽阔直道的一小半。 很快,另一半的路上,也热闹起来。 上郡大营中的驷马战车出了营。 驷马战车一出军营,便奔驰起来。 一千多辆战车,气势如龙,声如雷霆,在直道上扬起漫天烟尘。 战车的速度极快,很快就跑得没了影。 而数万步军组成的长龙,则在直道上延绵十几公里,浩浩荡荡。 大军开拔,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威势和压迫。 直道旁的野兔,吓得钻进草丛里一动不动。 路边放牛娃子的老牛,吓得前蹄跪地,瑟瑟发抖。 此时,肤施县城刚刚打开城门。 一支庞大的运粮队,便押送着粮食,从东城门出了城。 一千多披坚执锐的秦军步军,护在运粮队的两翼,如临大敌。 这支运粮队的目的地,不是某个县城,也并不是上郡大营。 而是肤施县西南方向群山塬中的某处谷地。 肤施县的西城门口,八十余名秦军骑士,四骑一排,二十多排,伫立在战马身旁。 铁甲在朝阳下,闪耀着精光。 精铁长剑藏在剑鞘中,却难以藏住腾腾杀气。 除了战马偶尔发出一些嘶鸣和喘声,再没有任何声响。 远处,三千步军的临时营地,丝毫没有动静。 但苏角从九原带来的两万骑军,已经一大早上就早早起来喂好了马匹。 两万骑兵,却并不是只有两万匹战马的。 骑兵是非常富裕的军队,战马也是。 一般来说,超过五百人的骑兵队伍,都会给自己准备足够的备用马匹。 这个备用战马的数量,一般在骑兵人数的五分之一到八分之一。 备用的战马,寻常用来驼载一些辎重,例如:军帐、粮草、武器…… 而苏角带回来的这两万骑兵,有两万四五千匹战马。 两万骑兵同样静静等候着,随时可以上马出发。 嬴扶苏在步军主将涉间和前将军苏角的陪同下,走出城门。 小米儿紧紧跟在嬴扶苏的身后。 按照上将军蒙恬之前的部署。 为了防止出现最坏的情况,上郡大营大军,要尽数沿着直道,开进南边的大山里。 两万步军将在大军全部开进群山塬之后,立刻控制直道两侧的制高点。 然后在直道上设卡,构筑壁垒,以防备九原骑军的突袭。 实际上,群山塬和荒原交接的那一片地方,原本就留着好几年前被遗弃的秦军壁垒。 十几年前,秦军曾在这里,防御北方骑兵的袭扰。 那里曾经沿着山塬,布置了三条壁垒防线。 当年叱咤九原的赵军骑兵,到了这壁垒面前,也再无法向前一步。 后来,赵国式微,九原也就落入了匈奴手中。 而匈奴骑兵尽管来去如风,让边关黔首闻之色变,但对秦军厚重的壁垒,也是毫无对策。 后来,秦军北出壁垒,击退匈奴。 彻底控制了肤施县、合阳县等十几个县,匈奴在大河以南的活动区域越来越小。 冯职就是在那段时间,和匈奴恶战过一场。 始皇帝三十二年,嬴政听了‘亡秦者胡也’的谶语。令蒙恬将兵三十万众,北击匈奴。一举收复了大河以南的全部区域,还设立了榆中县等十几个县。 第二年,蒙恬又带兵渡过大河,收复旧赵国地的九原郡和云中郡。杨翁子则从西路,击败匈奴,夺取了北地郡。那一年,蒙恬在阴山伏击匈奴,一战斩首四万余。 一战之后,匈奴远遁大漠,头曼闻秦色变。 而蒙恬则沿着阴山和旧赵长城,开始修筑秦长城。 长城工事,其实就是壁垒战法的一种进阶。 壁垒是一种半永备工事,而长城则是一种永备工事。 直道和九原的秦长城修好之后,原本在上郡群山塬上的壁垒,就被废弃了。 到了今天,又将重新被修复。 现在大军开进山,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能够让这些旧壁垒,重新变成铁桶一般的铁壁。 同时,除了现在在肤施县城的这五千步兵。 涉间又调了五千精锐步卒,赶赴肤施县城外。 这一万步军,将驻防肤施县城。 蒙恬将自己的帅帐,就设在了肤施县,就设在了冯府。 但涉间和苏角,却不在肤施县,也不在群山塬的秦军壁垒。 他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 涉间将率领四万步军和一千辆驷马战车,和苏角的两万骑军,沿着直道,一路向南。 这六万多大军,将开到咸阳以北的石门关外。 那里是内史郡和上郡交界的关隘,由内史郡管辖。 由于北地郡归秦之后,石门关就失去了以前抵御匈奴袭扰的作用,转变成了驿馆职能。平日里,只有十老兵守卫。 进了石门关后,沿着泾水河谷南下,到泾水河边都是一路通途。 但泾水和渭水,却是咸阳的天然屏障。 从上郡想要南下咸阳,石门关、泾河、渭河,是绕不过去的。 当初嬴扶苏对南下咸阳的提议一直犹豫不决,就是因为这小小的石门关和两条河水。 石门关其实没什么,只是小小的关隘。挡挡骑兵是没问题的,以秦军步兵之锋锐,想要攻破石门关,易如反掌。 但是在石门关外,却还有一条狭长的山谷,长约六公里。 嬴扶苏和蒙恬,都对这条山谷觉得有些不安。 咸阳如果收到预警,必定会在这处峡谷布置伏兵。 苏角向蒙恬建议,两万骑兵突袭,直接拿下石门关,叩兵泾水河谷,兵锋直指咸阳。 但却遭到了蒙恬和扶苏的同时反对。 支持带兵南下咸阳的蒙恬,也罕见地谨慎起来。 大军南下说起来容易,那是战略上的。 但在战术上,蒙恬非常慎重。 蒙恬直接向涉间和苏角下了军令:在长公子没有归来之前,不许进入石门关外的狭长山谷。 而嬴扶苏,却是不跟着涉间和苏角南下的。 他要北上! 十三万九原骑军,不仅仅是北征大军的主力,同时也是整个秦军最重要的部队。 不容有失。 蒙恬和冯职都推测,这个甘武,是不知道始皇帝死讯的。 这就意味着,甘武未必和胡亥、赵高是一条心。 而李斯也断然不可能将赐死扶苏和蒙恬这样的大事,说给这么一个还未加冠的年轻人。 那么嬴扶苏就还有机会,争取到九原大军! 哪怕只有一成的机会,也一定要去试试。 涉间和苏角深深向嬴扶苏鞠了一躬。 涉间说道:“公子此去,定要万分小心!稍有不对,立刻回上郡!切忌以身犯险!” 嬴扶苏点了点头。 涉间将军素来沉稳,想事情也是周到的。 加上蒙恬的布局,嬴扶苏有六七成的信心。 启慌慌张张地从城里跑了出来。 后面跟着两个肤施县的县兵,还推了辆车。 苏角看见,那车上,拉了满满一车,都是黑色铁环。 样子和之前长公子赐于自己的铁环,非常相似,只有略微区别。 嬴扶苏将这些铁环,都分给了八十余名跟着自己的秦军骑士。 从昨天夜里开始,这八十余名骑士,已经成为了嬴扶苏自己的亲兵护卫。 骑士们现场将紧急赶制的马镫,固定在了马鞍上。 此时固定铁环的,已经不再是当初随便寻找的粗布。 嬴扶苏专门让人找了上好的老牛皮,这样可以让马镫更加牢固,不会突然掉落。 苏角看得一愣一愣的,原来这两个黑色的大铁环,是这么给骑兵装上的。 可这两个不起眼的铁环,能有什么用呢? 苏角很是怀疑。 八十几名秦军骑士的动作很快,三两下就将马镫装好。 这八十几名骑军虽然人少,但是每个人都是铁甲铁剑。 当初始皇帝本想给校尉以上的秦军将领都装备铁剑。 但被蒙恬拒绝。 这样强大的剑和甲,应该组建一支铁军,而非分散开来,变成将军们的玩具。 所以,苏角看到那些铁甲和铁剑,也是心生羡慕。 即便自己是统领数万骑军的前将军,也还是一身铜甲,用得也还是铜剑。 将军之中,只有上将军蒙恬和王离用了铁剑罢了。 嬴扶苏踩着马镫,一跃上马。 身前的八十几名骑士,也一同上马。 扶苏对小米说道:“我们骑马去很远的地方,你跟着这两位将军走。” 但小米摇了摇头,抓着扶苏的缰绳。 启上来对小米说:“走,咱们不会骑马,跟不上公子的。” 他有些沮丧,自己不会骑马,不能跟着公子远行。 得跟着涉间将军走。 但小米却摇了摇头,看向嬴扶苏,又指了指其他人的战马。 嬴扶苏愣了一下,立刻会意过来,一脸惊异:“小米儿会骑马?” 小米点了点头。 苏角看着小不点的个头,有些玩味。 他示意手下牵来一匹战马。 小米竟直接熟练地翻身上马,然后骑着马在城外兜了一大圈。。 马术之熟练,即便是苏角,也暗暗点头。 “嘿,这小儿,不赖。有本将当年的风范,哈哈哈哈。”苏角爽朗地大笑。 嬴扶苏也大为惊叹。 看小米骑马的样子,分明是非常熟悉的。 可寻常的庶民,哪里有机会学会这样的马术? 启就不会。 难道小米的身世,还有故事? 嬴扶苏存下心中疑惑。 “时候不早了,我上路了!两位将军也尽快上路!一定记住,我回来之前,只准开到峡谷外。我和蒙恬将军,都觉得贸然过峡谷,有些凶险。” 说完,嬴扶苏踢了踢胯下马肚子。 小红马甩开蹄子,一路向北而去。 扶苏身后,小米和八十三名骑士,紧紧跟上。 苏角看着扶苏马队远去的背影,从自己马背上的包袱里,掏出来扶苏赐予的两个大铁环。 在启的指导下,苏角将铁环系在了马鞍上,固定结实。 他翻身上马,学着长公子骑马的样子,尝试着将双脚踩在两个铁环上。 轻轻踢了踢马肚子,胯下战马缓缓走了起来。 “咦?”苏角忽然发出疑惑的声音。 紧接着,马速越来越快,飞驰起来。 涉间在一旁看着,皱着眉头。 放马跑了一大圈,苏角稳稳驭马停在涉间面前。 马停下时,苏角已经满脸惊喜! 涉间好奇地问道:“长公子好像很重视这铁环,还专门让我教那些工匠,不得外泄。这铁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我感觉没什么不同啊?” 但苏角已经急匆匆一个翻身下马,拉着涉间,就往城门内走去。 涉间更疑惑了:“咱们不是要出发吗?” 苏角竟罕见地,极为认真地说道:“这对铁环,有些神异!你快随我去见上将军!” 第57章 【大秦之西】 ‘八字胡’对付那年轻骑士,倒是信手拈来。 可现在对上身为骑长的孟榆,就变得有些没了自信。 同袍之间,相互切磋也不会是一次两次的。 ‘八字胡’对孟榆的实力,还是比较了解的。 两人很快对峙站定,孟榆身子微躬,重心前移。 身体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但孟榆并不主动进攻。 ‘八字胡’一开始也不主动进攻,想要从孟榆身上寻找破绽。 只是根本找不到。 无奈之下,‘八字胡’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可眨眼之间,‘八字胡’就被撂倒在地。 孟榆甚至都没有使用什么复杂的技巧,只是在‘八字胡’冲上来的时候,双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紧接着,孟榆的动作就像是蒙古摔跤一般,用蛮力一扭。 ‘八字眉’摔倒在地,直抽气。 孟榆却笑了笑,将他拉了起来。 嬴扶苏瞪大了眼睛,刚才发生的一幕,电光火石,自己都有些目不暇接。 就看见‘八字胡’冲上去,然后就倒了。 真就是“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 篝火旁边的小米向大家挥了挥手,示意黄羊烤好了。 嬴扶苏赶了一整天路,只是简单吃了点干粮和干肉,早就饿得不轻。 其他的秦军骑士,同样也饥肠辘辘。 大家嬉笑又迫不及待地,围到了黄羊边上。 肥美的黄羊,被剥了皮,烤得滋滋冒油,散发着浓郁的烤肉香。 嬴扶苏一闻到这香味,就很不客气地肚子咕咕直叫。 周围一个年轻骑士憋着笑,但很快,自己肚子也咕咕咕叫了起来。 嬴扶苏发现了小米的一个优点。 他会做饭! 这黄羊和野兔,是手下骑士们洗剥干净,除去内脏的。 但烤肉,却是小米一直在操心。 烤肉这东西,说难不难,但说简单,也绝不简单。 好吃不好吃,全看一个火候。 而小米显然对这个火候,控制极好! 黄羊此时,正是火候最佳的时候,看得人直流口水。 嬴扶苏抽出自己的金色短剑,从黄羊身上,片下来一小片烤羊肉,送进自己嘴里。 羊肉又香又细又嫩,几乎入口即化。 甚至都不用盐巴和调料,只是单单黄羊本身的细嫩,就是绝佳的美味。 嬴扶苏看着这两条黄羊,心中默默念了句:“嗯……幸好这是秦朝,否则绝对有判头。加上俩野鸡,能值个五年以上,十年以下……” 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那个熟悉的声音:“哎呦,宝友,这可不兴吃嘿……” 周围秦军骑士眼巴巴看着嬴扶苏。 那个被‘八字胡’打败的年轻骑士,吞了吞口水:“长公子……怎……怎么样?” 身边一群骑士都巴巴地问。 “是啊……味道怎么样?” 嬴扶苏神秘地笑了笑:“明知故问。” 年轻骑士笑着挠了挠头。 上郡大营的骑兵,也是会出去训练和狩猎的。 这黄羊的肥美,年轻骑士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嬴扶苏提着短剑,斩下一条滋滋冒油的前腿。 然后将那前腿递给刚刚被‘八字胡’打倒的年轻骑士。 “来!小伙子多吃点,吃壮了,把今天输的赢回来!” 那年轻骑士,先是一愣,有些局促。 他怯怯地看向自己的骑长。 孟榆笑着:“长公子亲自给你割肉,还不快接着!愣着作甚?”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是很长,只有几天。 但大伙都已经知道,这位秦王长公子,平日里都是平易近人的,没什么公子的架子。 而且绝不是刻意装出来的那种假仁假义,长公子是真性情。 年轻骑士这才称了声‘谢’,恭恭敬敬地接过羊腿,大快朵颐起来。 嬴扶苏又将自己的短剑交给了孟榆:“给大家分羊。” 秦军骑士们一阵欢呼雀跃。 嬴扶苏惬意地笑了笑,这些骑士,简单质朴,非常可爱。 咥了两大块羊肉,又吃了一只兔腿。 嬴扶苏拍了拍胀饱的肚子,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这种生活,虽然没有网络、手机和短视频,但却格外的充实和潇洒。 自己不用再躲在手机屏幕的后面,去羡慕别人的人生。 夜幕降临下来,荒原之上,有些寒凉。 嬴扶苏去马背上,找了条毛毯,给了小米。 “荒原晚上冷,年轻人更要盖好被子,不然老了容易得风湿。” 小米默不作声,抱着毛毯,用力点了点头。 小米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就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岸边的一根救命稻草,那是他生命中全部的希望。 赶了一整天的路,秦军骑士们,却神采奕奕地唱歌、打趣和嬉闹。 嬴扶苏也参与其中,和骑士们聊天。 骑士们中有人来自陇西,说陇西的西南,是羌人出没的地方,那里有很高很高的大山,上去的人会像是被诅咒一般,头痛欲裂。 嬴扶苏说,那叫高原。头疼不是因为被诅咒,而是因为缺少氧气。秦军骑士不理解什么叫做氧气,嬴扶苏便粗略地解释,我们呼吸进来的就是氧气。 扶苏又说,那片高原,被称为世界屋脊。那上面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星空和最湛蓝的湖泊。 上郡的星空就已经很瑰丽,秦军的骑士们无法想象,比这里的星空还美丽的星空,是什么样子。 扶苏说,在月氏以西,还有更加广袤的土地。那里有一望无际的沙漠,还有数不尽的绿洲。 那里的夏天,比上郡的夏天还要炎热,夜晚却比这里的夜晚还要寒冷。 嬴扶苏笑着给骑士们讲,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一咬一口大冰碴。 骑士们不知道西瓜是什么东西。 嬴扶苏便讲,西瓜比头盔还大,圆滚滚的,跟蜜一样是甜的。 嬴扶苏又说,那是一片美丽的土地。有最肥美的羊肉,最香甜的水果,最美丽的姑娘。 骑士们眼中亮晶晶的,充满了向往。 饱饱睡了一夜之后,嬴扶苏早早便起来。 嗯……当然是对前世而言的早早…… 天色刚蒙蒙亮,其他秦军骑士早已经起来,喂了马,准备出发。 小米瘦小的身体,提着两只大大的陶罐。 那是昨天晚上,炖了一夜的野鸡汤。 嬴扶苏让手下人分了鸡汤和鸡肉作为早饭,每人只有一小碗。 但炖了一整夜的鸡汤,滋味鲜美。 小米的手艺,非常好。 即便是最简单的烹饪手段,也做得很美味。 一行人重新上路。 骑马向北又行了三个多小时。 遥远的天际边上,一条大河,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第58章 【大河】 直道通途,如同前世嬴扶苏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州际公路,或是沙漠公路。 原本是一望无际的大荒原和戈壁。 但行了三个多小时之后,嬴扶苏突然眼前一亮。 一条大河出现正在了视野的尽头。 而视线的尽头,映入眼帘的绿色也比这几天见到的绿色,要多出许多。 在直道的路边,开始能够看到一些村庄,村子里冒着缕缕炊烟。 路边开始有了阡陌和耕田,有身穿短衫的黔首,正在田里劳作。 嬴扶苏根据之前冯职和蒙恬的描述,基本判断,这里已经到了上郡的边缘。 也就是上郡最北边的一个县。 这里以前是大荒原,没有路,也没有村落。 前几年的时候,始皇帝从陇西、咸阳附近,迁了三万户老秦人到上郡,其中的一部分,就在这里。 秦人刚被迁来的时候,这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房子,没有耕地,也没有人烟。 虽然拜爵一级,但是上郡实在在这个地方拿不出来那些赏赐以对应爵位。 冯职便用免除赋税和徭役三年的政策,安置了这些秦人。 没有房子,老秦人自己烧土盖房; 没有耕地,老秦人自己开阡陌交通; 没有人烟,老秦人就将自己变成了这里的人烟! 这让嬴扶苏想到了‘建设大西北’。 华夏人就是这样世世代代,迎难而上,与天斗,与地斗,永不言弃,和这片土地永远绑定在一起。 不过冯职说过,自己虽然免除了这里迁来秦人三年的赋税和徭役,但并非是将这些秦人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 冯职深深明白,只有靠着国府的力量,这些秦人才能真正在这里安定下来。 一年以来,冯职给这些秦人黔首提供粮食和种子,又派了专人来帮助和监督秦人在这里开荒耕作。 专门从肤施县和合阳县等几个大县,调派了医者、村吏、县兵,给这些老秦人提供各种帮助。 驱逐野兽,适应环境。 目的则只有一个。 老秦人,要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扎根! 直道两边,终于不再是荒野和戈壁。 变成了广袤的田野。 田里种满了粟米,饱满的顶端已经弯弯地垂下。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将会是一个丰年。 秦军骑士有人打趣,向小米儿喊道:“粟,你看!田里好多你嘞!” 这番打趣,引来所有人哈哈大笑。 小米儿也咧着嘴,露出满口大白牙。 他知道这些秦军骑士对自己没有什么坏心思,大家这只是开玩笑。 嬴扶苏很喜欢看小米儿笑,因为那满口大白牙很治愈。 望山跑死马。 其实已经看到了河水,但是众人又快马奔驰了近半个小时,这才到了河边。 “长公子,这就是大河!”孟榆说道。 嬴扶苏点了点头,驻马观望。 大河,就是黄河。 华夏民族的母亲河。 只是这个时候,这个位置的黄河,虽然有些浑浊,但整体并没有中下游那么黄。 这个时代的黄土高原,还郁郁葱葱,没有那么多的水土流失,所以河水还并不是后世的那种一碗黄河水,半碗黄河沙。 河面极其宽广,比嬴扶苏后世记忆中的黄河,还要宽阔许多。 看这个样子,光是河面,可能就有一公里多的宽度。 嬴扶苏等一行来到了直道旁边的渡口。 这里的渡口是官府管辖,河水南边归上郡管,河水北边则是九原郡的九原县管辖。 得知来人是长公子,渡口的官吏恭恭敬敬。 不过渡口只有两条小船,只是寻常传递消息用的。 黔首一般是不渡河的。 寻常人要渡河,除了要有验传(身份证)之外,还需要有县令或者县丞开具的介绍信。 八十几骑人马想要渡河,两条小船肯定不行的,则需要渡口的官吏从河对岸调拨大船来。 官吏恭敬地说,需要一个时辰,大船才能调来。 嬴扶苏跳下马。 身后的八十余名骑士,也跟着跳下马来。 伫立在河边,扶苏心绪激荡。 河水静静地流淌着。 不像下游黄河水的浩浩荡荡,这里的河水静悄悄的。 嬴扶苏知道的,两千年后,这河水还是会这样静静地流淌。 甚至两万年后,河水仍旧会湍流不息。 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按照后世小说中常见的梗: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黄河水,也是滚滚向前的。 迁到这里的秦人,就是靠着这条母亲河的河水。 才能够灌溉庄稼,然后扎根活下来。 那直道两旁长满穗子的粟米,田间的蔬菜,都是这条母亲河在养育着。 嬴扶苏忽然想起来不知道是谁说过的一句话:有黄河长江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乡。 是啊,不管是两千年前,还是两千年后,这里都是华夏人的家乡。 心潮澎湃之下,嬴扶苏有感而发地唱起了最熟悉的歌。 那是刻在国人骨子里的歌。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是美丽的祖国。” …… “朋友来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来了。” “迎接它的有猎枪!” …… “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和平的阳光。” 歌罢,嬴扶苏身后的秦军骑士们默默无声,都静静听着。 他们从没听过这样的歌。 和他们以往听到的所有歌谣,都不一样。 但每一句歌词,却那么打动人心。 尽管歌声已经结束,但是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歌里。 良久 一名秦军骑士轻声问道:“长公子,这是什么歌啊?” 其他秦军骑士纷纷好奇地问道。 “是啊,长公子,这是什么歌?” “从没听过这样的调子。” “歌词好美。” 嬴扶苏看着平静地河面,思绪飘飞。 他说道:“这首歌叫《我的祖国》。” “真好听……” “我想家了!” “我想俺娘……” “啧啧啧,三伢子哭鼻子啦……” “长公子,可不可以教我们,我们也想学这首歌。” 嬴扶苏温暖地笑了。 他说:“好啊!” 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其实都很简单,中午吃饭的间隙。 嬴扶苏就将这首歌教给了所有的秦军骑士。 每个人都开始低声哼唱着。 就连渡口的官吏,也跟着学了调子。 在河边,短暂休息,吃完了午饭之后。 河对岸的大船才终于开了过来。 说是大船,但其实并不大,大只是相对那种只能容纳一两人的小船来说的。 秦军骑士的人马上了船,但一条船上只能上七八骑。 不过渡口的官吏,一次调来了二十条大船。 足够将嬴扶苏一行人,一次送过去。 渡河很快,二十条大船在河水上走了半个多小时,就抵达了对岸。 但嬴扶苏到了北岸却发现,手下的秦军骑士们,显然比在河水南岸的时候,要警惕许多。 八十余骑,将嬴扶苏,护在了中间。 第61章 【王离】 九原军马场,说是场,但其实是没有边界的。 九原城西走半个小时之后,整个一大片广袤的草原,便映入眼帘。 这一整片宽阔草原,都是九原的军马场。 嬴扶苏领略了一番,什么叫: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绿油油的草原,随处可以见到一些黄牛和羚羊。 再远处,还有人正在放着大片大片的马群。 你见过几万匹骏马在草原上奔腾驰骋吗? 嬴扶苏这个时候,见到了。 数万匹骏马,大多数都是红马、黄马、黑马,从远处的山丘上,倾泻而下,仿佛山洪爆发,势不可挡。 在那些深色的马中,还有几匹白马。 不过嬴扶苏知道,秦汉的时候,白马一般是被用来祭祀的。 寻常来讲,不会当做军马或者驭马使用。 例如,汉高祖刘邦杀白马盟誓: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再比如,历史上的秦二世胡亥,死之前是要去祭祀泾河的,祭祀手段,就是沉四匹白马于泾河。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去,就被赵高造反了。 秦王子婴,向刘邦投降的时候,也是系颈以组,白马素车,奉天子玺符,降帜道旁。 甚至因为白马在人们心中的迥异,还间接引出来一个‘白马非马’的诡辩。 可见白马,在秦汉时期,意义是不同的。 嬴扶苏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骏马,都是收复阴山以南的广袤草场之后,蒙恬着手蓄养的军马。 从陇西军马中,选取良好的种马,繁殖了大量的新马。 眼前看到的这浩浩荡荡的数万匹,还只是小小的一部分。 这样规模的马群,九原还有好几个,西河套地区,也就是银川,也有好几个。 只不过,这些马都只有三四岁,还没有达到选拔军马的年龄。 等到明年和后年,这些军马满五岁,才会参与战马的选拔。 按照马的身高、前后蹄的间距,和跑起来的速度和耐力,选出最好的雄马,作为战马。 骑士战马为了战斗而保留马的野性,是不割骟的。 而没有选拔上战马的其他次等马,则会被割骟。 不管是做驮马还是驭马,要求马的性格非常稳定温和,不能性格暴烈。 割骟过的马,才会野性尽失,性格温和。 这些割骟的马中,最好的马,将会成为驷马战车的驭马。 战马和驭马选完之后,剩下的马匹,才会成为其他干杂活和各种事情的驮马。 拉车、骑乘,驮运物资,都可能。 所以其实可以看到很有意思的现象,骑军的战马,是瞧不起那些驷马战车的驭马的。 没错,就是马,瞧不起马。 往往骑军万马奔腾,飞驰而过的时候。 战马们,会趾高气扬,马蹄萧萧。 那些驭马,会低着头,表现出来一种自卑和沉默。 马,其实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 再往草原深处走,嬴扶苏见到了一片巨大的营地,那便是九原大军骑兵的军营。 光从规模也能看出来,这九原大营,之前是极其声势浩大的。 连绵不绝的营帐,能延伸到天边去。 可那是之前…… 此时,九原大营却是一个,空荡荡的营地。 大营里的营帐,几乎都被拆空。 到处是一片狼藉。 只剩下东南边一小片,大约八九十顶营帐,还留在那里。 但能看出,这几十顶营帐,和原本的大营相比,十不存一。 看到九原大营这幅,狼藉的模样,嬴扶苏心里莫名就咯噔一下。 嬴扶苏远远就看到一大队骑兵,大约有一万骑,乌泱泱向北奔去。 为首一个穿着将军甲,高大威猛的人。 没有带鹖冠,而是戴了一顶白缨头盔,看不清面貌。 骑了一匹比寻常秦军战马高大许多的卷棕马。 看到那背影的时候,近万骑兵已经跑远出去好几公里,来不及叫停。 嬴扶苏很快在九原大营,见到了王离。 武城候上将军王离,说是上将军,但其实看起来很年轻。 二十七八岁左右。 总是皱着眉头,一副忧愁的样子。 看人的时候,眼神会有些躲闪。 一看起来,就能够清楚感觉到,这个人有些性格内向。 王离是认识嬴扶苏的,看到长公子,还有些意外。 “长公子何时来了九原?也没提前告知末将……” 嬴扶苏不回答,直接亮出了上将军蒙恬的左虎符。 王离立刻单膝跪地,郑重地向虎符行礼。 从王离口中得知,九原大军,已经在甘武、杨通、公子幸的指挥下,全数开出了九原大营。 刚才带着一万骑兵北去的那个人,就是甘武。 嬴扶苏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看见甘武,竟然是这样见到的。 现在留守九原大营的,只剩下王离这位上将军,和三千还没有完成骑术训练的新兵。 嬴扶苏当时就急了。 十三万大军,被一个还未加冠的小屁孩儿,凭借一块小小的虎符带走。 还出长城,去打匈奴。 打仗哪有这么儿戏? 这王离再怎么说,也是个上将军,还是武城候。 怎么这么废柴? 就能让人把兵带走? 其实扶苏没想到的是,北征的三十万大军,是蒙恬一手带出来的。 涉间和苏角,都是蒙恬部将。 五千铁骑,也被蒙恬放在上郡大营。 北征大军,即便是被称之为蒙家军,也毫不夸张。 王离虽然拜上将军,又是武城候,但在北征大军当中,其实没有太多的威信。 再加上王离从小,就不怎么和其他世族子弟来往。 军中将领,和王离的关系,也很平淡。 尤其以骑兵为甚。 苏角几乎唯蒙恬命是从。 即便是在甘武亮出始皇帝陛下的虎符的情况下,苏角仍然能够将两万骑兵,带回上郡。 其他的骑兵校尉,就更是对王离没什么感觉。 你是裨将军,我听你的。 甘武代表始皇帝,比你大,那我就听始皇帝陛下的。 若是步军的一些校尉,包括涉间,对王离还是比较友好的。 因为攻伐六国的时候,老将军王翦和王贲,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步军将领。 只是后来老将军不想让始皇帝猜忌,主动隐退,又彻底断了和军中将领的来往。 但很多校尉、军侯,还是比较敬重王氏两位老将军的。 而那些战功赫赫的校尉和步军将领,很多在统一六国之后,就去各地当了地方官。 之前听冯职提过一嘴,太原郡的郡守和很多县官,就对王氏比较亲近。 滨海齐国旧地的一些郡县官员,也是老将军王翦的旧部。 嬴扶苏此时,却没有心思再去骂王离怯懦。 他立刻准备向北去,将大军追回来。 可王离却说:“晚了!已经追不回来了。” 第62章 【做什么】 王离的话让嬴扶苏心里又是一咯噔。 一问之下,嬴扶苏差点气出脑溢血。 原来,甘武令杨通为左将军,公子幸为右将军,各率领两万五千骑兵,已经在一天前,就跨过阴山北出长城。 一大早的时候,中军的七万骑兵,也浩浩荡荡越过了阴山。 三路大军,此时早已经出了长城,深入大漠。 刚才嬴扶苏看到的那一万骑兵,已经是九原最后的一万骑兵。 也被甘武带着,向北而去。 即便是现在嬴扶苏追上去,将甘武拦住,也最多只能追回来一万人。 根本没法将七万骑兵追回来。 那已经出了长城的,左右两路的五万骑兵,就更加联系不上了。 王离说起来,便唉声叹气,说自己也很为难。 大军不怎么听自己的,很多校尉只认始皇帝右虎符。 而那甘武,来了九原,没几天,就颇得军心。 在军中,主战派永远比怀柔派更吃香。 尤其是在秦军这种,凭借军功可以发家致富当贵族的军队中。 更是主战派占绝大多数。 上将军蒙恬屯边已经三四年,秦军和匈奴期间只是小小的摩擦了几下。 蒙恬几乎沿用了当年李牧等待时机时候的办法,对大军官兵待遇极好,但就是不打仗。 头曼躲在大漠深处,也没什么大仗可打。 偶尔出现劫边的匈奴,也都只是小股部落的散兵游勇。 最大的规模不过七八千人。 前段时间发生在云中郡的劫掠和屠杀,有一万五千多匈奴,就已经是这几年之最了。 整个北方的重心,这几年都放在了修筑长城、直道、屯粮和养马练军上。 军队每天不是养兵就是训练,却根本没有仗打。 很多人虽然渴望打仗,但毕竟有蒙恬平时的威信压着。 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这次,甘武带着始皇帝陛下的虎符来了九原,要北征匈奴。 说是始皇帝巡视天下结束,要到九原来。 还要彻底解决匈奴的祸患。 言下之意,便是要御驾亲征。 甘武说,自己被始皇帝陛下信任,授予虎符,可不能让始皇帝以身犯险。 所以要在始皇帝车辇来九原之前,就率军出击。 以凯旋大捷,来迎接始皇帝的驾临。 秦人本就闻战而喜。 一听说有仗打,就嗷嗷叫着请战。 甘武又迎合军心,用爵位和军功煽动军心。 说,这是最后建立军功的机会。 小小的匈奴要是被灭了。 那天下就彻底太平了,以后就都没有仗打了。 没有仗打,也就没有了军功。 以后再想拜爵,就只能靠种地了。 对于匈奴,秦军的态度一直就很矛盾。 因为匈奴和六国大军是不一样的。 匈奴,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而是由很多很多游牧民族部落组成的。 这些部落之间,可能连语言都不相通。 更没有正规的军队训练和组织。 完全就是一盘散沙。 最大的部落,就是头曼单于的那一支王庭部落。 但其实也不过只有十几万人。 这十几万人连皮甲都少得可怜,装备情况根本就不够秦军看的。 其实在秦军很多将领看来,匈奴就是乌泱泱一大群马匪。 和正规军队相比差得远。 但匈奴人,不管男女老少,从小就骑马射箭,和自己的马匹生活在一起。 骑术极其了得,又善射。 箭术绝佳者众多,即便是秦军也远远不如。 你看着是个放马的娃娃,可跳上马背就能引弓征战。 看着毫不起眼的妇人,却能够百步穿杨。 况且匈奴这样的游牧民族,自己没有文字,几乎茹毛饮血。 父亲死了,儿子便占有父亲的女人。 哥哥死了,弟弟便占有哥哥的女人。 没有华夏民族的伦理道德,也没有什么文明。 极其落后,又极其野蛮。 几乎永远都打不疼,只要有点人,就野心勃勃。 本身来说,你再落后,再野蛮,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可是北方大漠的自然条件极其恶劣。 一旦发生旱灾和寒灾,草原会寸草不生,牛羊马会被大批大批冻死。 这个时候,没有了牛羊作为食物的匈奴人,就不得不南下掠夺华夏人的粮食和御寒物品。 匈奴贫寒,什么都不挑,粮食、铁器、陶罐、铜器、被褥,什么都要,甚至是人。 反抗的人被匈奴杀死,不敢反抗的,就被抢回去充当奴隶。 女人也会被抢走。 偏偏整个大漠极其宽广,上万公里的边境线外,都是匈奴人的天下。 匈奴一旦成军,可以一次集中大量骑兵,长途奔袭漫长边境线上的任意一点。 来去如风,不是一句空话。 尽管秦军主力比匈奴骑兵强大很多倍,但总是抓不住匈奴主力。 所以即便是蒙恬,也颇为头疼匈奴这种聚散随意的特性。 而这一次,甘武则极尽宣传自己主动出击的战略。 十三万骑军,兵分三路出击。 直捣匈奴王庭。 将头曼部落,直接歼灭。 这样一来,就能够毕其功于一役。 彻底解决匈奴之患。 这种主动进攻的战略,在统兵将领看来,有些太过于冒险激进。 但在基层的很多官兵看来,那就是遍地战功! 甚至在九原的戍边黔首百姓看来,也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 大秦铁骑比匈奴厉害太多了,难道还能失败不成? 短短几天,甘武拥趸者便众多起来。 九原的粮仓被搬空。 府库里的兵器铠甲,都被取走。 甘武大旗一挥,竟然军民一心。 大军立刻浩浩荡荡出发。 扶苏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嬴扶苏听完王离的讲述,心里已经跌落到了极点。 一想到自己从穿越伊始,就一直落在下风。 不管做什么,都被总是受制于人。 李斯就好像是一座大山,重重压在自己身上。 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饶是自己脾气再好,也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李斯狗贼的狡猾。 王离一头雾水,自己给长公子讲甘武,怎么长公子大骂李斯? 但嬴扶苏并不打算现在就将始皇帝崩殂的讯息告诉王离。 对于蒙恬、涉间,扶苏无条件的信任。 对于冯职,嬴扶苏谈不上信任,但还是比较欣赏。 但是对于王离,嬴扶苏没什么好感。 一个将军,软弱无能,这是大忌。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但嬴扶苏想想自己,何尝不是一直犹犹豫豫? 这一次,嬴扶苏不再犹豫。 他直接向王离下令: “裨将王离!传令集结所有新兵!” 王离不明所以,但是军令如山,他拱手领命。 很快,九原大营的三千多新兵,就集结完毕。 王离有些困惑地问道:“长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嬴扶苏脸上多了几分杀伐气息,冷冷说道: “做什么?勤王护驾清君侧!” 第65章 【本公子是来勤王护驾的!】 护卫始皇帝的秦军禁卫士卒,如临大敌。 车队中一些胆小的文官,已经缩在了车中,瑟瑟发抖。 有沙场出身的武将,提着剑下了车。 可一看到四周的局势,也不免心惊胆战。 周围黑压压地全都是骑兵。 铁桶似的将整个车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黑衣黑甲,沉默无声。 稍微有点眼光的人,都能判断出来,这绝不是咸阳城那些徒有其表的仪仗兵,分明是杀气腾腾的百战之师。 只有见过无数生死和鲜血的军队,才能凝练出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杀伐气。 这些武将征战沙场多年,也几乎没被这样包围过。 一般来说,在战场上,被这样包围过的人,都死了。 不知道百官中,是谁眼神好,率先认出了那叫喊的黑衣青年。 “那……那好像是长公子扶苏啊!” “咦?还真是!” “冯大人,那……那是长公子……” 百官中,已经有人高声喊道。 听到‘长公子’三个字,昌武侯赵成浑身一颤,眼睛里露出一丝惊慌的神情。 但稍纵即逝。 而这,都被一旁的御史大夫冯劫看在眼里。 冯劫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 但他身为三公,是车队中除了左丞相李斯,权位最高的人。 又是武将出身。 不管情况如何,都要处变不惊。 冯劫走出车队,向着小山坡的方向,走了几步,朗声向嬴扶苏说道:“长公子,带这么多甲兵骑士,意欲何为?” 眼前这位中年人,虽然穿的是秦国黑色官袍,但身形威武,气势不输于蒙恬。 嬴扶苏想了想,在两世为人的一些记忆中搜寻一番。 这才找到这位中年人的讯息。 “原来是御史大夫冯大人!扶苏这里有礼了!”嬴扶苏在马上拱手行礼,极为客气。 他知道,冯氏是秦国大族。 右丞相冯去疾,德高望重。 御史大夫冯劫,监察百官,也是朝廷重臣。 武信侯冯毋择,是伦候。 别看冯劫现在是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但他当年,也曾经是手握重兵的大将,战功赫赫。 况且,冯劫在御史大夫位置上多年,算得上是三公中资历最老的。 当年王绾为丞相,李斯为廷尉的时候,冯劫就已经位列三公,是御史大夫。 即便是李斯见到冯劫,也要尊敬地鞠躬请礼。 嬴扶苏恭恭敬敬地行礼,让冯劫的脸上柔和了些许。 扶苏说道:“左丞相李斯,联同中车府令赵高,霍乱圣听,派了个未加冠的小儿甘武,手持虎符,从九原大营,调动十三万骑军,北出长城,讨伐匈奴的事情。不知道冯大人,听闻了吗?” 嬴扶苏吃不准眼前这车队中的成分,所以说话很谨慎。 他没有直接戳穿始皇帝已经崩殂的消息,而是先说了甘武的事情。 “什么!”冯劫脸色大变:“长公子在说笑不成?” 嬴扶苏淡淡说道:“说笑?扶苏从九原千里迢迢赶来,可没工夫和冯大人说这种玩笑。上卿甘罗之子甘武,老将军杨翁子之孙杨通,嬴氏公族的公子幸。三个人都未加冠,就带走了十三万大军,手持的是右虎符!到现在已经深入大漠五天!毫无音讯。” 嬴扶苏的话,让车队中一阵混乱。 百官下了车,开始窃窃私语。 冯劫满脸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九原的骑军他是知道的,十五万骑军是整个秦国的王牌。 养这样一支骑军的钱粮,够供养超过六十万步军的。 可冯劫实在不敢相信。 公子扶苏所说,太过于离奇。 见冯劫不愿意相信,嬴扶苏笑着说道:“是不是真的,让左丞相李斯出来和我对峙。” 说着,嬴扶苏看向那被步卒和骑军层层护卫起来的三驾六马大车。 冯劫看到嬴扶苏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感觉有些古怪,但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古怪。 但嬴扶苏说的有理。 身为长公子,说话不会空穴来风。 那九原骑军,八成是真的出了事。 兹事体大,冯劫立刻向始皇帝的车辇走去。 可走到近前,却被昌武侯赵成再次拦住。 “冯大人,始皇帝陛下身体抱恙,不见百官。这长公子扶苏现在应该在上郡监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去九原?还带着这么多的兵!不管如何,带这么多兵马,威胁圣驾,这可是谋逆的大罪!”赵成向冯劫说道,声音很大,尤其是‘谋逆’两个字,所有人都听得见。 冯劫步子一停,有些迟疑。 ‘谋逆’这两个字,关乎每一个人的生命和家族,任谁听到都要迟疑一下。 嬴扶苏却朗声说道:“本公子身为北征大军监军,是陛下亲自交给我的重任,关系天下安危。十三万大军出了这样的事情,难道我不该来查明真相?” 赵成哑然。 冯劫眼中怀疑神色更甚。 他不理赵成,便要接近始皇帝御车。 赵成急了,拦在冯劫面前。 “大胆冯劫,你敢惊扰圣驾?莫不是与公子扶苏同谋,里应外合,要不轨吗?” 这话一出,赵成麾下禁卫步卒,均握紧长剑,怒目而视。 百官哗啦一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昌武侯说冯大人和公子扶苏勾结?” “这怎么可能!” “我看昌武侯有异啊!” “十三万大军北征匈奴,这么大的事情,我们竟然丝毫不知!” “胡闹!兵者,国之大事,岂能儿戏?” 冯劫丝毫没有惧色,严厉地瞪着赵成:“让开!” 一喝之下,常年沙场征战的悍勇气质,尽显无余。 尽管已近身居文官要职多年,但冯劫还是武将气质十足。 昌武侯赵成被冯劫盯得心里发虚,但想起自己退无可退,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 “来人,将冯劫拿下!” 步军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犹豫。 对面的,可是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这…… 赵成再次厉声喝道:“惊扰圣驾,心怀不轨,将冯劫拿下!” 几个步卒终于走出队列,向着冯劫逼了上来。 冯劫怒目一瞪,直接提起一脚,将逼近的一名步卒踹翻在地。 另一名步卒扑上前,却被冯劫一拳打到面门。 冯劫大声喊道:“御史大夫冯劫,求见陛下!” “陛下!臣冯劫求见!” 可三辆御车中,始终安静如斯。 冯劫终于脸上露出了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终于明白过来,事情大了! 赵成看两名步卒都被冯劫打翻在地,立刻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剑。 可就在赵成抽出长剑的一刹那。 嬴扶苏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打架可以,但要是亮了兵刃,性质可就变了哈!” “本公子是来勤王护驾的!” 话音刚落,包围始皇帝车队的秦军骑士,齐齐举起了手中的手弩。 铜制三棱箭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赵成愣在当场,吞了吞口水,不敢动弹。 第67章 【南行坎坷】 刚刚入秋,河内郡就下了一场连绵十几天的霖雨。 天气清冷下来,不再炎热,但道路却变得泥泞不堪。 到处都是一尺多深的淤泥,有的地方甚至能淹到人的腰。 空气变得极其潮湿腐败。 这雨要是再下几天,仿佛地里的石头,都要发霉。 太行山脉东边的平原上,一支小小的车队,正在泥泞的路上,艰难行进。 八个穿着黔首衣服,却佩剑的汉子,护卫着一辆极其简易的两马木车。 木车上一口硕大的,没有刷漆的木头棺材,上面还盖着一大块粗糙的麻布。 在马车的旁边,一位老者、一位步伐怪异的中年人,和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狼狈不堪。 这几人正是大秦帝国的左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和公子胡亥。 发现始皇帝车队是空车的嬴扶苏,此时觉得自己有些狼狈不堪。 好像事事都未能如愿。 但其实他却不知道,此时的李斯和赵高,更是如同丧家之犬。 ‘赐死’扶苏的计划,没有成功; 密信挑拨上郡郡守和蒙恬关系的计划,也落空了; 李斯颇有先机的让自己舍人甘武去接管九原大军; 可是九原那边传回来给赵高的消息,却是甘武真的带着九原大军出了长城,北击匈奴; 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斯和赵高都傻眼了。 赵高看李斯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 你能把傻子送到九原,你和傻子没区别。 嗯,那时候叫痴儿。 李斯也是恨不得狠狠给自己几个耳光。 让自己嘴贱,告诉甘武,始皇帝想要北征匈奴…… 事实上李斯真的私下狠狠给了自己嘴巴两个耳光。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刚刚通过井陉小路,穿越太行山脉,进入到太原郡。 赵高再一次接到了来自九原的密报: 长公子嬴扶苏出现在了九原城! 扶苏在九原出现,就说明蒙恬和扶苏也想到了九原大军的军权。 那么现在看来,这支大军被甘武带出关去,反而是一件好事。 只要大军不被扶苏控制,那么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这九原,却是万万不能再去了。 再往九原走,那无异于羊入虎口。 自己三人和始皇帝的尸骸,决不能落在扶苏手中! 得到了赵高消息的左丞相李斯,当机立断,带着胡亥和始皇帝尸首,秘密和车队分开。 那庞大的车队,太慢,也太惹眼了。 但就是这庞大和惹眼,却可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就在嬴扶苏进入九原城当天的夜里,另一支小小的车队,悄悄离开了始皇帝庞大的车队,重新进入井陉古道。 从井陉出来,回到石邑,李斯和赵高匆匆买了一口简单到简陋的棺材。 棺材很简陋,甚至连大漆都没来得及刷。 但情急之下,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李斯和赵高,带着小小的车队,一路南下,进入到了邯郸郡。 邯郸郡有赵高的人,一路还是比较顺利的。 速度也比跟着始皇帝车队快了许多。 又从邯郸郡靠着太行山脉的边远地区,不惊动任何人,一路向南,进入到了河内郡。 可谁曾想,河内郡已经下了十几天的老霖雨。 道路都被雨水冲毁,即便是没被冲毁的地方,也变得崎岖难行。 再加上空气极其潮湿,每个人的身上都捂得恶臭起来。 走了好几天,虽然李斯等人都有验传,但客舍却觉得棺材不吉,所以并不让住店。 只是提供了简单的粗饭凉水。 一路上走来,一行人也是历尽艰险。 其中苦楚,不足与外人道。 好在今天,雨终于停了。 日头也出来了。 暖暖的阳光撒在泥泞的平原上,让人精神一爽。 又往前行了一天之后,车队终于接近了河内郡的最南边边界。 前面再走十几里路,就是三川郡地界。 可就在这个时候,小小的车队却突然被三十几名山贼围住了。 在胡亥的印象中,山贼和马匪的区别,就是山贼比较穷,没有马,而马匪是来去如风骑马的。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山贼。 一支破破烂烂的长戈,抵在自己颈边,胡亥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泥塘里。 那长戈很是破败,看形制应该是旧魏军的戈。 但戈的小刃,却打磨得极为锋利。 如果是扶苏在这里,八成是要吐槽一下的,这些山贼真他娘不专业。 劫道怎么能不喊‘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若是不给钱,管杀不管埋’的口号呢!!! 突然蹦出来,长戈短剑怼眼前,谁知道你们丫是劫财的,还是劫命的。 但嬴胡亥,此时已经真的快要吓得‘三魂悠悠,七魄荡荡’了。 由于这伙山贼在路边的草丛里埋伏极好,所以一群人突然跳出来的时候。 就连八名身经百战的侍卫,也来不及反应。 还是年纪最长,从小吏一点一点爬上来的李斯经验丰富一些。 他显然是知道,山贼和马匪的区别的。 李斯立刻陪了个笑脸,从怀里掏出两枚金饼子和几个秦半两,又示意自己倾尽所有,再没有剩余。 然后双手捧着金饼子和秦半两,恭恭敬敬递给山贼大爷。 “众位壮士,我家大人卒了,要回上蔡安葬。这入土才能为安啊……这些钱,烦请通融……保个平安……事毕之后,必有重谢!” 李斯虽然身居高位,但毕竟还是小吏出身,能屈能伸。 眼见三十几个山贼,并不像是凶神恶煞之徒,便立刻赔笑敬钱。 大多数的山贼,只求财,并不取命。 他们盘踞当地,干些劫道的营生,官府来了就跑,官府走了再出来。 偶尔也杀人,但一般比较避免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以称为‘贼’。 他们知道细水长流。 这条路上要是死了人,可就没人敢走了。 而且恐怕也要惊动国府县兵的围剿。 其实,怕就怕碰见游侠和流窜的马匪,那才是真杀鸡取卵。 ‘贼’和‘匪’,还是有些许有区别的。 山贼头子将秦半两和金饼装进一个布袋子,掂量掂量,却不甚满意。 这十几人显然非富即贵,两枚金饼子已经不少,但山贼觉得还有油水可榨。 “俺们三十几口子人,这点钱,能干甚?” 李斯脸上露出一丝局促。 赵高则又从怀里掏出两枚金饼子,交给山贼。 “我等出来办丧事,着实没有带太多的钱财。就这些了……真的没了。” 但那山贼却上下打量着李斯。 这老头虽然穿的是粗木麻衣,但脚下穿的却是履。 有钱有身份的人才能穿得起履! 寻常庶民黔首,即便不是赤足,也多是草鞋。 山贼头子看着粗鄙,但也是个精细的人,立刻示意手下搜身。 但八名侍卫立刻拔剑,与山贼对峙。 侍卫们本想抵抗,这些山贼虽然人多,但真打起来,侍卫们并不惧怕。 但李斯微微摇了摇头,这真要是打起来,刀剑无眼的,伤着胡亥和自己,都划不来。 更何况,这车上棺材里,还躺着始皇帝陛下。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李斯、赵高站出来,让两个没有持械的山贼搜了搜身。 果然,两人身上已经再无长物。 山贼悻悻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山贼看得清楚,那些侍卫手中拿得是秦剑。 人也是精干狠辣。 真要是打起来,自己落不得好,伤了死了,也划不来。 还不如和和气气,收了钱,放人南去。 即便是豺狼虎豹,不到紧要关头,也是不会为了猎物,而拼命的。 自己只是求财,没必要两败俱伤。 李斯和赵高向三十几个山贼鞠躬,陪着笑,连声称谢。 小小的车队准备继续上路。 但就在这个时候,山贼头子却突然一脸狐疑地问道: “老头儿,棺材里真的是个死人么?打开来,爷看看!” 第68章 【不堪】 “打开来,爷看看!” 山贼头子的话,让李斯一行人齐齐色变。 李斯还未开口,八名侍卫已经怒目欲裂。 抽出长剑,齐齐指向山贼。 八名侍卫都是赵高让昌武侯赵成,从禁卫中挑选出来,最忠心和武技高强的。 每一个都是秦国老世族子弟。 他们知道自己担负保护始皇帝尸首的职责后,人人都立了死誓! 自己被山贼羞辱,可以忍。 但始皇帝不行! 李斯和赵高,也是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情。 “壮士,逝者为大,不可轻侮!”李斯喝道,站在马车前,挡住了马车。 三十几名山贼却手持简陋的武器,一下子围了上来。 山贼头子轻笑着:“大?这年头,暴秦强征徭役,老子去了也是死,不去也是死。活人的命尚且如草芥,什么是大?老子命都要没了,你们这些秦人还在这跟我说什么逝者为大?老子只求财,不杀人,已经是至善了!你个鸟货还敢拒绝?” 李斯脸色铁青,但寸步不让。 这时胡亥却在一旁,瑟瑟发抖地说道:“他……他们要看……就……就看一眼……本……我……只要别伤我等性命便好……” 李斯错愕。 八名侍卫也是错愕。 赵高听胡亥这样说道,却立刻点了点头。 “你们可以派两人检查,证明我们所言非虚,放我们南去……我等钱财,都交给你们的了!要……要是再纠缠不休,秦人的剑,也不是软的!” 李斯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胡亥,又斜眼看了一眼赵高。 这话说得,秦人的剑软不软李斯不知道,但这秦国公子的脊梁,却是软到粪坑里了。 李斯对始皇帝是心怀崇敬的。 只是为了家族存亡和权力,选择站在胡亥这边而已。 若是胡亥没开口,李斯即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叫山贼靠近始皇帝棺材。 可公子胡亥和赵高的率先软弱,却让李斯心里极度憋屈起来。 自己的选择,真的对吗? 李斯和八名侍卫,护在木车前,不肯让步。 胡亥却急了。 这要是打起来,自己不得小命休矣? 他颤抖着说道:“本……本就没什么……何惧人看?丞……成……客卿,速速让开罢……” 李斯闻言,脸上挣扎许久,叹了口气,默许。 八名侍卫脸上涨红,竟是满含热泪。 山贼头子得意地一挥手,两个手下靠近了木车。 木头的棺材并没有钉死。 两个山贼只是小小的打开了一个缝隙,一股恶臭味,便扑面而来。 呛得两个山贼,兀自呕吐起来。 “老大,确是尸体!好臭!呕……” 山贼头子晦气地掩住口鼻,他似乎也闻到了一股恶臭的味道。 “快走快走!走走走!” 山贼头子急不可耐地驱赶道。 赵高松了口气,立刻说道:“谢……谢谢壮士……” 两个侍卫沉默着,小心翼翼地将棺材的小缝盖上。 一行人立刻上路。 那山贼头子则抖了抖布兜里面的金饼子和秦半两,笑着说道:“咱们兄弟,这次可以恣意一段时间了!” 手下其他山贼,脸上露出兴奋的喜意。 小小的车队向南走出了十几里地,一直到进入了三川郡地界,赵高和胡亥这才松了口气。 胡亥有些惊魂未定,赵高轻声安慰。 李斯一个人默默走在了车队的最后面,脸色复杂。 自己怎么也没想到,公子胡亥,竟然是这样怯懦和软骨头。 全然没有了秦人那种刚强到骨子里的坚韧和硬气。 那可是自己的父亲,又是秦国的君主。 身为公子,竟然会做出如此抉择。 李斯尽管身为臣子,但也深深不齿。 若真是这样的人,做了皇帝。 李斯有些不敢想象。 但随即,李斯又想到,只要自己身子硬朗,主持秦国朝政。 那即便是胡亥软弱,又有何妨? 说不定,这还是李氏的一个机会! 自己若是真的做了周公第二,那皇帝位子上坐的,是胡亥还是头猪,其实也没什么干系。 或许自己百年之后,李家也能如同田代姜齐那样,取代嬴秦? 不过那肯定已经是自己看不到的事情了。 自己忠于始皇帝,忠于秦国。 断然是不会干那样违逆之事的。 嗐…… 后人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自己本来只是一名小吏,得到始皇帝的赏识,才有了今天的风光。 左丞相,虽然没有右丞相尊贵,但却是总领国政的。 那冯去疾,尽管是右丞相,却也不过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象征罢了。 这些年,秦国大政,有几条是他实施的? 自己已经垂垂老矣,很多事情更是看得通透。 若只是独身一人,那自己最大的惬意,只是牵着黄狗,和小儿子出上蔡东门,追猎野兔。 不去参与朝廷险恶的政治斗争。 便是最大的轻松。 但几个儿子都和秦国公主成婚,也都成了秦国栋梁,身居要职。 高处不胜寒啊! 有时候,人一旦爬到了高处,便再也下不来了。 自己若是倒了,那李家倾覆,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罢了。 思绪正杂乱间。 李斯忽然听见了公子胡亥的惊呼。 向远看去,却看见南边远处飞奔而来了上百名骑兵。 胡亥刚刚经过山贼的勒索,本就惊魂未定。 看见远处奔来的骑兵,立刻吓得双腿颤抖,竟是尿了裆。 八名侍卫严阵以待。 那一百余名骑兵由远及近,李斯才看清。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汉子。 汉子头顶上带着长长的板冠,一副儒雅的样子。 如果嬴扶苏在这里,一定会觉得惊异。 这中年汉子的气质,竟然有些像冯职。 但也只是气质像而已。 那中年汉子领着骑兵快速逼近,已经到了车队近前十步的距离,这才停了下来。 嬴胡亥脸色惨白,恐惧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中年汉子一跃,便灵活地从马上跳了下来。 他走到嬴胡亥身前,拱手鞠了一躬。 “见过胡亥公子。” 胡亥一呆。 而中年男人又转而向后看去,和李斯四目相对。 汉子一溜快步,走到了李斯面前。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儿子李由,见过父亲!” “李由!带你的兵,去杀几个人!” 李斯语气冰冷,让李由浑身一颤。 第69章 【噗】 嬴扶苏看着麾下乌泱泱的骑兵大军,终于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 自己收编了一部分始皇帝卫队中的士卒。 他只要骑士和步兵士卒,步军百将以上和骑军骑率以上的官,一概不要。 那些中上级军官,都暂时剥夺了兵权,并且严加看管起来。 这些军官原本都是昌武侯赵成的下属,有一些还是赵高提拔上来的。 嬴扶苏可不敢用! 昌武侯赵成,此时被绑成了粽子,萎靡不振。 不过萎靡不振的原因,不是因为被绑起来,而是他被御史大夫冯劫重重殴了三拳。 这让嬴扶苏哭笑不得。 幸亏太史令没有看见,不然史书上肯定会写道:“御史大夫劫殴昌武侯成三拳而走。” 不过冯劫自持三公身份,觉得打了赵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向赵成道歉了。 赵成估计是真的怕了,连连摇头:“吾不疼……不疼……嘶……” 百官中有人请杀赵成。 但嬴扶苏却并没有立刻将这位赵高的弟弟处死或者怎么样。 而是先保了下来。 这人留着,还有用。 始皇帝车队随驾的百官,此时也被控制了起来。 于是嬴扶苏现在有了一万骑兵。 七支铁骑营,是嬴扶苏此时这一万骑兵中绝对的核心。 所以他没有对这七个营做任何改动。 而是将新收编的一千多卫队骑士,编入了9个带着新兵的骑兵营中。 这六七千人的骑兵,看起来浩浩荡荡,但其实成分挺乱。 嬴扶苏心中腹诽为‘杂牌军’。 卫队中的骑士,大都是地位尊贵的老世族子弟。 而且都是世族中,品行和能力相对不错的士子。 太祝的孙子,太宰的幼子,谏议大夫的侄子,仆射的幼弟,武库令的族兄,等等等等…… 而那些新兵,却又大都是从上郡和九原郡,征召来的黔首和少量已经没落世族的子弟。 还有一些是刑徒和隶臣妾出身,脸上还刺着字。 商鞅变法之后,骑士不再是老世族的特权,庶民也是可以当骑士的。 只是庶民大多马术不精,需要严格训练,才能够成为能征善战的骑军。 卫队中这些‘显贵’骑士很瞧不上那些庶民新兵,这样低贱的人,也配与自己为伍? 简直可笑! 但嬴扶苏还是强行将这些‘显贵’们,打散,扔进了庶民军中。 嬴扶苏很清楚,只要七支独立的铁骑营在,这些混编骑士,根本掀不起任何浪花。 至于那剩下的一千多名,原本属于铁骑的骑士,则对另外两股人,都不怎么瞧得上。 一群是什么也干不成的花瓶,一群是什么都还不会的生瓜蛋子。 都是废物。 洋洋洒洒一万骑兵,已经远远超过了后世一支骑兵师的编制。 虽然兵多了一些,但嬴扶苏并不高兴。 自己扑了个空! 任谁也想不到,李斯竟然又摆了自己一道。 这个老狐狸,不光狡猾,还敢于冒险。 不光将始皇帝尸体带跑了,还扔给自己这么一大群烫手的山药。 控制住这些百官,反而让扶苏觉得,有些棘手。 带着,这是一大群累赘,走得太慢了。 不带,你也不能把这些人扔在荒野啊…… 总归都是朝中地位崇高的大官。 其中还有几个都是满头白发的老爷子。 不人道。 嬴扶苏心里打趣: 带着这么些个官员,自己都能成立个伪政权了…… 呸呸呸,胡亥那才是伪政权,自己这是正统! 唉…… 这些官员都有家人氏族,还都在咸阳或者各地。 难办…… 空有一个骑兵师,却还是犯难啊! 给李云龙一个师,这小子他妈敢打太原。 可给自己一个师。 却还在为这些花瓶发愁。 嗯? 嗯??? 太原? 嬴扶苏眼中一亮。 他立刻去见了御史大夫冯劫。 · 御史大夫冯劫,经这一场风波,也是心绪激荡。 始皇帝陛下崩殂了! 冯劫心中多少有些接受不了。 前段时间,自己还和陛下一同巡视东方各郡,还在东海用巨弩猎杀大鱼。 那大鱼的油脂,用来做灯油可是极佳。 始皇帝还特意赐给自己一些。 那时候始皇帝只是身体抱恙,但还是神采奕奕的。 可谁曾想,这才没多长时间。 竟然已经天地翻覆。 左丞相李斯,当年上书始皇帝《谏逐客书》,是何等的有勇有谋。 在冯劫看来,可以称得上是前无古人。 冯氏当年,也算得上是外臣的。 也曾对《逐客书》心生极大的担忧。 当年那事,冯氏念着李斯的好。 朝廷中的外臣,都念着李斯的好。 于是这些年,在朝廷上,李斯颇得威望。 做什么事情,内臣外臣,都竭力配合。 再加上始皇帝陛下千古难有的雄才大略。 秦国的朝堂,真正做到了上下一心。 自商君变法的几百年来,都少有这样的和谐。 商君变法,还有秦人老世族的阻挠; 张仪相秦,也是颇多曲折; 范睢当年,和群臣之间,颇多勾心斗角。 唯有李斯,在六国统一之后的这十几年中,当真做到了朝廷一心。 而李斯门下,也确实在统一之后,治理六国旧土的这一时期,撑起了整个秦国的郡县。 各地郡县中,不少官吏,都是李斯门下,或者曾经受过李斯指导。 即便是上将军蒙恬,有出将入相的雄心,但向来也对李斯比较敬服。 李斯的几个儿子,迎娶始皇帝陛下的公主。 李氏一跃成为整个秦国的显贵家族。 自己也跟着高兴,丝毫没有因为李家势大,而心生妒忌。 冯劫是敬重李斯的。 他觉得李斯胸怀宽广,志向远大,是秦国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始皇帝刚刚崩殂,李斯便开始了夺嫡之事的蝇营狗苟。 这让冯劫,始料未及。 · 嬴扶苏恭恭敬敬用陶碗给御史大夫冯劫敬了杯茶。 “冯大人是长辈,德高望重,让您跟着受惊了。小子扶苏,有些困惑,想要请询冯大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监察百官,对官员想必是了解的。” 冯劫微笑着,接过茶,心里却极为满意。 长公子扶苏,礼贤下士,为人宽厚,是位好公子啊! 即便是在这种夺嫡的时候,也不骄不馁,没有刁难群臣,没有手段血腥。 这才是最难得的。 冯劫轻轻抿了口茶。 “长公子客气了,老夫知无不言!” 冯劫自称老夫,却并没有向扶苏称臣。 尽管冯劫觉得长公子扶苏不错,但这种事情,不能这么容易就表态。 嬴扶苏恭恭敬敬地问道:“扶苏想请教,这太原郡的郡守和郡尉,都是什么样的人?晋阳城城防如何,县兵战力如何?好不好打?” 噗! 冯劫刚抿了口的茶水,猛地喷了出来。 冯劫一脸错愕地看着扶苏:“长公子要攻太原郡?” 第71章 【骑兵攻城】 冯劫一听公子扶苏要打晋阳城,有些不可置信。 晋阳虽然不是什么雄关巨城,但好歹也是一郡的郡治县,有几千县兵驻防。 而且是实打实有城防体系的。 太原郡的郡守还好,只是个文官。 这个郡尉,却是正经战场上出来的武将。 原先是李信部将,后来被调任太原郡的郡尉。 太原郡的防务,向来都是各郡翘楚。 晋阳城的防御,也在各郡县中,相当出名。 骑兵攻城,本就是事倍功半的。 又缺乏攻城器械,怎么打? 况且,太原郡还有两万步军和一万骑兵,就驻扎在井陉要道。 骑兵可以在三个时辰赶到,步军也只需要两天的时间。 太原郡和上党郡的边界山口,也有五千步军驻扎。 如果晋阳城久攻不下,公子扶苏这一万骑兵,怕是要腹背受敌的。 而且,公子扶苏轻骑从九原南下,本来就没有多少粮草。 这些天的奔袭,已经消耗过半,且人困马乏。 现在用骑兵攻城,简直是痴心妄想。 冯劫好言相劝:“长公子不通军事,还望三思而后行啊……” 但傍晚时分,天还没暗,嬴扶苏便留下两千骑兵,将始皇帝车队中的百官和其他一干人等,全部严加看管。 自己则带着其余八千骑兵,趁着黄昏,向太原郡的郡治县,晋阳县城进发。 他反复斟酌从御史大夫冯劫那里打听到的讯息,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晋阳县,郡守是李斯当廷尉时候的下属,郡尉也和蒙恬不是一个派系。 而且还是骁勇善战的将军。 想要像始皇帝车队一样,靠耍嘴皮子。 是没法拿下来的。 得实打实的干一仗。 但是好在,主动权现在掌握在自己手中。 而且晋阳县,只有三千多兵马。 嬴扶苏很庆幸自己穿越到了天下皆反之前的和平年代,现在没什么战乱,所以各地的守备,都比较松懈。 若是等陈涉在河里放鱼之后,恐怕晋阳县就远不止这些守军了。 嬴扶苏小心翼翼地带着骑兵,悄悄绕过了秀容县的西边边缘,没有惊动秀容县的守军。 秀容,就是后来的忻州。 忻口会战,就是在忻州的东北方向。 秀容县由于常年没有什么战乱威胁,所以十几年前城防就开始破败。 仅仅四米多高一米多厚的城墙,和闹着玩似的。 就这,还到处都是破洞和缺口。 嬴扶苏留了五百骑兵在秀容县的外面。 其他的骑兵奔袭速度极快,仅仅一个时辰,就已经来到了晋阳县城北边的卧虎山。 卧虎山和东边的大山之间,留下了一个险要的山口。 山口这里,有一处旧关口,被称作石岭关。 沿着山口向里走,是一条一公里多的山谷。 这里最早是晋国军队抵御戎狄和燕国的关口,是有关城和城墙的。 后来赵国胡服骑射,国力军力大大增强,北方有了石长城,将防线大大向北推进了几百公里,石岭关就逐渐被废弃。 当地的庶民会拆关口的墙砖盖房,或者搭灶台。 石岭关便开始变得很是破败。 华夏民族修建长城,可不是从秦才开始的。 在春秋时期,国和国之间,就会修建长城。 到了战国的时候,各国之间的长城,就已经是非常普遍存在的了。 例如吴越之间有长城,楚国和齐国之间有长城,燕国和赵国之间也有长城。 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后,不光是书同文,车同轨。 还将原本横在六国之间的各种长城,以及原本六国的宫殿,都给拆了。 将那些墙砖和石头,则用来修建北方长城和咸阳的宫殿。 六国都没了,还要长城做什么?防秦人吗? 大秦只需要长城,抵御匈奴! 蒙恬修建长城的时候,便将这残存破败的石岭关连带城墙彻底拆了,砖石送到了雁门郡。 不过后世,匈奴以及游牧民族肆虐,其他王朝又在这里修建了新的石岭关。 嬴扶苏是知道的,抗战期间,忻口会战失败之后,太原战役的最后一道防线,就在这里。 不过那个时候,这里有明代的石城作为工事。 但嬴扶苏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只剩下破败的墙根遗迹和长长的山谷。 嬴扶苏下令,全军停下,就地设伏。 铁骑校尉虽然遵令,但很疑惑地问扶苏:“长公子,咱们不是要打晋阳城吗?怎么在这里设伏?那晋阳城里的守军,又不会自己来这里。” 扶苏点了点头:“城里的守军,自然是不会自己出来的。但是咱们可以想办法让他们来啊!” 校尉好像懂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懂。 不过没有等校尉想清楚,嬴扶苏便交代校尉:“从现在开始,我要你死死守住这条山谷。秀容县来的人,不要惊动,放他们过来。而晋阳县来的人,不论多少,都必须全部截在这里!” 嬴扶苏说得很严肃,校尉立刻领命。 顿了顿,嬴扶苏又说道:“如果能招降,就都招降,不能招降,就围困住,总之尽量避免伤亡。” “不过,咱们的人,安全第一!关键时刻,你相机行事。” 说完这话,嬴扶苏则亲自带着八十几名亲兵和两千名铁甲骑士,往晋阳城而去,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校尉很好奇,两千骑就攻城吗? 不过,长公子说,咱们的人,安全第一。 让校尉心里多了一丝暖意。 校尉按照之前嬴扶苏的部署,安排一千铁骑在山谷外面的山上预备。 其余骑兵营则将马匹集中藏起来,下马步战,埋伏在了山谷的两边。 在天当夜,秀容县突然着起了大火,紧接着,一阵喊杀声惊醒了刚刚进入梦乡的县令。 秀容县的大火,隔着几十公里就能看到,染红了天空。 很快,校尉就看见一个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的人,急匆匆骑着马从石岭关峡谷飞奔而过。 那人慌慌张张,又天黑,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条山谷,比起往日,要安静许多。 很快,那人那骑,就飞奔进了晋阳县城。 不多时,一个身穿全身盔甲的将军,亲自带着三百骑兵和两千多步军,从晋阳城的北门急匆匆冲了出来。 在两千步军和三百骑兵出了城之后,晋阳县城北门的吊桥,缓缓升了上去。 一名百将,立在城头。 城下护城河沟,在夜色下静悄悄的。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忽然从北边狼狈地奔来七八十人马。 黑暗中,守城的官兵看不清楚来人是谁,但能分辨出秦军的黑衣和骑军皮帽。 似乎有人已经摇摇欲坠。 “快放下吊桥!敌情有变!” 还没到城下,那远处的骑兵队伍中,便有人高喊,声音焦急。 守城百将不敢怠慢,立刻放下吊桥。 不过,百将还是保留了最后一丝警惕。 在放下吊桥,打开城门的一刻。 数百名步军,提着圆盾和铜剑,组成一个小小的方阵,从城里跑了出来,列阵。 不过八十几名骑兵,真要有什么,这几百步军,也能拦住。 可几百名步卒的方阵刚刚列成,七八十骑就已经逼近到了眼前。 守城百将忽然发觉,这来人并不是刚刚出城的郡尉。 而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黑衣年轻公子。 那七八十骑,自己也从未见过。 但是都是秦军装扮。 正要喊话询问,骑兵已经冲了上来。 百将突然惊恐地看到,这几十名骑军,竟然每人肋下夹着一支长长的木桩,足足有手腕粗细,四五米长。 那木桩子近在眼前,百将只觉得一股大力撞在自己胸膛。 骑兵几乎是顷刻间,便冲散了步卒方阵。 紧接着,远处传来了雷霆般的马蹄声。 黑暗中又出现了数不尽的骑兵! 第72章 【又一个将军】 嬴扶苏带着八十骑士,只一个冲锋,就夺下了城门的控制权,冲进了城中。 有了马镫的帮助,这八十名骑士,可以完全解放双手,和战马做到人马合一。 也可以进行后世人们对骑兵最大误解之一的:冲锋。 当然,其实没有马镫也是能够冲锋的,但效果比起有马镫,差了太多太多。 后世很多人觉得,骑兵就是用来冲锋的。 这和很多人觉得坦克就是用来攻坚的一样,其实是比较大的误解。 都说男人的浪漫,是大炮巨舰。 骑兵冲锋,也是一种浪漫。 既然是浪漫,那么幻想就比较多一些。 人们其实不是喜欢骑兵的冲锋,只是喜欢那种摧枯拉朽快感。 在华夏古代,骑兵其实只有很少的情况,是直接冲锋的。 欧洲那种乡镇械斗会多一点,毕竟不怎么牵扯上千公里的补给线和持久作战。 在华夏,骑兵大多数时候,是以长途奔袭和包抄敌后为主的。 重骑兵再强,总是要接受补给的。 而补给线一旦断了,任何军队都要崩溃。 对付步兵方阵,有很多办法,重骑兵恰恰是性价比最低的。 重骑兵的冲击力,能有战车强吗? 华夏古代的各种战法,有一多半都是在研究怎么断敌粮道。 嗯……另一半在研究怎么打伏击。 不过这一次,嬴扶苏却要让自己的亲兵,化身欧洲铁骑。 他让每一名骑士,都带上了一支手腕粗细的木桩子。 这木桩子,是从刺杀自己的赵国刺客那里得到了些灵感。 取材简单,而且一次性使用。 但扶苏将木桩子的长度,提升到了四米多长,几乎和欧洲长枪和秦国长戈一样长。 最初,嬴扶苏是想让自己手下亲兵使用铍的。 铍,其实就是长枪和长矛的前身。 但后来,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从始皇帝车队里,缴获了不少用作仪仗的铍。 秦人还是比较质朴的,仪仗用的铍,大多是直接从军械库中挑选出来的。 而不像其他几国,仪仗用的武器做得更像是工艺品。 比如楚国,仪仗兵器上面还要错金丝,颇有些华而不实。 不过,这也要得益于秦制的标准化生产。 秦军兵器大小、形制,都是一样的,而且制作非常精良。 所以即便是作为仪仗用品,整齐划一也非常好看,有气势。 但是铍这种武器杀伤力太大。 晋阳县再怎么说,都是秦人治下的城市,这些士卒也都是秦人,不是匈奴。 自己的确想要夺取晋阳,但不到万不得已,自己也不想杀人。 所以嬴扶苏选择了这种简单好制作的木桩,甚至为了尽量不杀人,这些木桩子前面都是圆钝的头部。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骑士们还是将铍携带在了马背上,以防意外发生。 嬴扶苏虽然不愿意杀人,但是却也不是圣母。 他首先要保证自身的安全,才能仁慈。 扶苏这边刚刚冲进城门,就看见瓮城另一侧的城门还开着。 便立刻率领亲兵冲了上去。 此时,整个晋阳县城的北门,已经几乎形同虚设,只剩下几十个步卒,还躲在城楼上。 几十个步卒并不怯懦,看到骑兵冲击城门之后,便立刻用弓箭向骑队射来。 秦法严苛,战场上怯懦的士卒,要受到惩罚。 所以即便是看到了城门被攻破,这些士卒还是奋起反击。 只是仓促之下,弓箭没什么威力。 叮叮叮地发出几声脆响。 箭羽打在铁甲上,就被弹开。 嬴扶苏很快就冲出了瓮城的另一侧城门。 与此同时,两千多骑兵,已经冲过了城门口的吊桥。 最前面的一个铁骑营,已经进入瓮城。 霎时间,手弩的弩箭,纷纷射向瓮城城墙上的守军。 和守军那几支寥寥无几的弓箭相比,铁骑的弩箭,像是雨点一般,密集而准确。 十几个县兵躲闪不及,被弩箭射中,萎靡倒在了城墙上。 嬴扶苏带着亲兵进了城,但并没有停下。 骑士们将手中木桩扔掉,马不停蹄地向着太原郡郡守的府邸奔了过去。 在来之前,扶苏做足了功课,打听清楚了整个晋阳城的布防情况和郡守、郡丞、郡尉的住宅,还有一些重要官吏的居所。 虽然没有全部了解,但也是八九不离十。 此时一进城,嬴扶苏如鱼得水,立刻沿着晋阳县城最宽敞的南北大街,向着郡守府邸奔去。 晋阳城的大街不算窄,但是四五米长的木桩子,却有些不太灵活。 本就是一次性的玩意儿,刚才冲锋之下,就已经有不少折断的。 扔了也就扔了。 率先冲进来的两营铁骑,跟着扶苏而去。 后面的两营铁骑,则完全控制了整个北城门,和城门口的数百守军。 被长剑抵在胸前,被手弩瞄准着,城门口的守军,终于乖乖放下了手里的武器和盾牌。 城中靠近北门附近的庶民黔首,其实早已经被激烈的动静吵醒。 但听到交战的呼喝声和喊杀声,没人敢出来看个究竟,所有人都胆怯地缩在屋内。 而嬴扶苏走在晋阳城的北大街上,却突然迎面撞来了一队骑兵。 大约有二百来骑,被一个穿着全身盔甲的将军率领。 这直接让嬴扶苏一愣。 刚才不是已经出去了一个将军了吗? 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一个? 嬴扶苏停了下来,警惕地看着对面。 对面的二百余骑,也停了下来。 两支骑兵在大街上,隔着二百来米,对峙起来。 那将军抽出长剑喝道:“你们怎么还在城中?” 但话音未落,将军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对!你们不是晋阳县兵!尔等何人!” 嬴扶苏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说道:“我是嬴扶苏!将军何人?” 那将军喝道:“本将杨仲!太原郡尉!长公子扶苏?不对!你说谎!长公子现在应该在上郡监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晋阳!” 太原郡尉?怎么在这里?那刚才带兵出去的是谁? 嬴扶苏示意孟榆点亮一支火把,然后自己举起左手。 掌心是一只黑色的小小虎符。 “朝内有变,我来接管太原郡防务,希望将军不要与我为难!” 杨仲看清了嬴扶苏手中的虎符,脸色变了一变。 却突然喝道:“逆贼!!扶苏弑父弑君,大逆不道,杀无赦!” 第73章 【赵人的恐惧】 上郡,肤施县城城外,一大片被圈起来做军营和训练场的空地。 上将军蒙恬,一身戎装。 黑漆漆的铁甲,线条生硬,气势威猛。 蒙恬正正坐在一辆驷马战车之上,腰杆挺直,面无表情。 偌大的空地上,两队骑兵已经完成列队。 一队骑兵,是一率,一百零八人,肩膀上绑上了红布。 另一队骑兵,则是两率,足足有两百多人,由一名骑将带领,肩膀上绑着黑布。 两队骑兵之间,相距一公里多。 这是一个适合大队骑兵提起速度的距离。 只是仔细看来,那人数少的一率红布骑士,已经全部装备了马镫。 并且这个马镫,已经不再是嬴扶苏交给苏角时候,那种简单的大铁环。 而是经过了蒙恬的改进,将底下供骑士踩着的地方,改成了小小的平台。 又用上好的皮带,固定在马鞍上。 其样子,已经与现代马镫无异。 这一率骑士的武器装备,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这些骑士除了装备剑和手弩之外,还提着一只小小的步军圆盾。 而另外两率黑布骑士,则还是原来的秦军骑兵的样子。 简单的铜甲、皮帽、剑、手弩或者弓箭。 很快,有人上前,将骑士们的手弩和弓箭,全都收了上来。 同时,将铜剑,都换成了训练时候用的木剑。 这是一场训练,双方都要使用木剑。 木剑的数量有些不够,就先用木棍代替。 换装完毕之后,红布骑率和黑布骑将,纷纷举手示意完成。 蒙恬略微点了点头,驷马战车旁一位二五百主,左手红旗,右手黑旗,同时举起,又同时落下。 两队骑士向着对方,冲杀过去。 没有弓箭和手弩,两队骑士都放弃了游走和远程攻击,直接冲做一团,相互厮杀。 战局立刻焦灼起来。 照理来说,两百骑是一百骑人数的两倍,应该态势碾压。 但一百骑士却应付得游刃有余。 那圆盾在搏斗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使得黑布骑士们对红布骑士毫无办法。 你砍人一剑,人家用盾挡住。 人家却反手从盾下刺你一剑,按照训练的规定,便是阵亡。 红布骑士有了马镫,便完全解放了双手,不管怎么纵马奔驰腾挪,都可以更加自如地劈砍、格挡和突刺。 而黑布骑士,尽管人数众多,但遇到障碍和需要变相操控战马的时候,就不得不双手抓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肚子,尽力保持平衡。 红布骑士们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立刻奔驰起来,专门找地面不平,有凸起和壕沟的地方。 或者干脆大角度转弯和变向。 黑布骑士行到这里,需要双手控马。 红布骑士则趁机掩杀。 于是黑布骑士纷纷被刺中,掉落下马或者退出战局。 但黑布骑士毫不示弱,四骑一组,以人数优势,围攻红布骑士,并且将红布骑士分割成几个小块。 一场激战,进行了足足半个小时。 最后黑布骑士以‘阵亡’超过九成的代价,险胜红布骑士。 蒙恬却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装备马镫的一率骑军,能敌两率。这就相当于,骑军比以前的战力提升了近一倍! 而且有了圆盾之后,骑士,也可以大规模和步军近战了! 以前的骑士,是尽量避免近战的。 并不是说骑兵不能近战,相反骑军的近战能力极强。 但是养一匹战马的钱粮,能养七八个步卒。 训练一名骑士花费的经历和财力,更是远超步军和养马。 就好比让战斗机飞行员扛着炸药包,去炸碉堡。 拿骑士和步卒近战,那是用宝石砸石头——得不偿失。 正在这时,远处飞奔来一名骑士。 “报!边关急报!” 话音未落,马蹄未停,那骑士已经翻身下马。 将一支青铜圆筒,交到了蒙恬手中。 蒙恬圆筒,取出里面的竹片。 看了两眼,眼神古怪,有些哭笑不得。 但紧接着,蒙恬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担忧。 “回城!” · 嬴扶苏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这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太原郡尉杨仲。 “是谁指示你杀本公子的?” 嬴扶苏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 自己分明已经亮出了虎符,即便不能证明自己是扶苏,但是也足以证明自己掌握军权。 虽然北征大军和太原郡并不是一支部队,但是照常理来说,郡尉总该听自己说清楚事情的。 可杨仲听到自己是扶苏之后,却立刻下令要杀死自己。 最关键的是,杨仲喊出了‘扶苏弑父弑君’的口号! 这让嬴扶苏觉得很诡异。 杨仲却惨笑着,吐出一口带着凝固状血块的鲜血。 “呸!” 在场的其他亲兵,正在打扫战场。 整个街道上,到处都是人尸和马尸。 二百骑士在狭窄的街道堵住了八十骑士,但在杨仲下达了‘杀无赦’的命令后,八十骑士却率先向二百骑士发起了冲锋。 嬴扶苏的亲兵,亮出了明晃晃的长柄兵器——铍。 一场战斗在两个呼吸之内,便分出了胜负。 狭窄的街道上,仅一个冲锋,嬴扶苏亲兵就正面将两百县兵骑士杀得人仰马翻。 紧接着,就是全面倒向的碾压。 大街上,到处是鲜血。 一个县兵骑士惊恐地捂着腹部,青铜胸甲的腹部已经破了一个大洞。 他想要将流出的肠子塞回去。 但手里的力气却越来越小。 他开始恐惧。 然后呜呜呜地哭泣。 声音惨厉而渗人。 “娘……呜呜呜……儿子不孝……我……我怕……” 整个街道都开始,回荡着这凄惨的哭声。 那些原本就在家中,被激烈战斗惊醒,却又不敢出来看的黔首,变得更加恐惧。 一些人家已经将孩子和妇人,藏到了粟米缸或者地窖里。 黔首的意思,原本是黑色头巾包头发。 不过其实晋阳城的黔首,并不喜欢用黑头巾包头。 只是因为秦人统一天下之后,天下人都叫黔首。 太原郡最早以前,是赵国土地,后来被秦人攻占。 大抵是秦庄襄王的时候,设立了太原郡,归于秦人统治。 所以这晋阳城中,大部分都是赵人。 而且能够居住在城中的,又大都是世族之后。 赵国是没有经历过秦国那样彻底的变法改革的,所以国民和庶民中间,有着一道深深的鸿沟。 可能有些家族已经没落到与庶民无异,但总还存着些老世族的自尊。 哪怕只是私下里,仍旧以赵人自居,不肯向秦人妥协。 哪怕只是逢年过节,恭恭敬敬地祭奠与秦人战死的先祖。 哪怕只是像阿q那样,在和城外庶民发生口角的时候,或是闲来吹牛的时候,讲上一句:我们先前——比你阔多啦! 当然,城里赵人也不比那些贱民。 拥有的,也不光只是可笑的自尊。 还有对秦人的刻骨仇恨! 当年的秦人征战赵国的时候,给很多赵人留下了极其血腥和残酷的印象。 尤其是当年长平之战,让赵国几乎家家户户愁云惨淡,挂白披麻。 赵人的青壮年,几乎都在那场大战中战死。 这导致整个赵国的国民阶层,都出现了年龄断档。 即便是晋阳城,也能隐隐看出些端倪。 城里五十到六十岁的人并不多,凤毛麟角。 而六十岁以上的,则几乎见不到。 这些赵人‘黔首’,听到外面的厮杀声和金铁交错之声。 又恨又怕! 一些年龄稍长者,却颤抖地回忆起来: 秦军是会屠城的! 第74章 【不太一样】 这是一场完胜。 八十骑士除了两个轻伤,没有战死一人。 但嬴扶苏开心不起来。 他问杨仲:“是左丞相李斯告诉你的?” 杨仲狠狠盯着嬴扶苏:“丞相密信……果然不……假,长公子真的……反了!仲是……大秦……之臣,是……始……皇帝陛下之……臣!宁死不屈!” 杨仲死了。 眼睛瞪得大大的。 死不瞑目。 嬴扶苏心里不知道是愧疚,还是难过,亦或是都有。 后面的铁骑营赶到,便将打扫战场的事情交给了铁骑营。 “全都厚葬!按战场立功算,给家人赐爵!” 嬴扶苏将两千铁骑分出一半,控制了晋阳县城的四个城门。 又派了五百骑士,控制了晋阳城的官吏和赵人世族。 随后才带着亲兵来到了郡守府邸。 一夜之间,城里到处都是纷乱的马蹄声。 太原郡守的府邸比起冯职的冯府,却要奢华不少。 一个大大的庭院,里面是装饰精美的花园。 这倒是更符合一个郡守的身份。 只是整个府邸门户已经大开。 走进郡守府邸,手下才来报告。 太原郡郡守,已经在自己屋内自尽。 嬴扶苏一怔之下,一具尸体已经被从房间里抬了出来。 郡守的自尽和郡尉的战死,让嬴扶苏心中很是不痛快。 他心里暗骂李斯老狐狸,却又无可奈何。 夜里,在石岭关伏击的其他骑兵,也结束了战斗。 嬴扶苏这时候才知道,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个带着军队出城的将军,是晋阳县尉,也是郡尉下辖的一名都尉。 铁骑校尉严格遵循了嬴扶苏的命令,在晋阳县骑兵经过石岭关山谷的时候,封锁了山谷。 铁骑营将三百骑兵和两千步军,分割开来。 两侧埋伏的步战骑士,用手弩和长剑指着山谷中的县兵骑士和县尉。 然后劝降。 这县尉,并没有郡尉杨仲那样的硬骨头。 发现自己被包围在山谷里之后,便立刻投降。 群龙无首的两千步卒,在被铁骑手弩射死几名屯长和百将之后,也放下了武器。 得胜的大军,押着俘虏,开进了晋阳县城。 可是嬴扶苏总觉得还缺少了什么。 思忖了半天,嬴扶苏才恍然大悟。 突然想起来,之前涉间大军进城的时候,自己就曾经看见了秦军军纪不佳的样子。 那上郡郡尉,也是不把老百姓当回事的。 甚至还一脚将庶民妇人踹开。 嬴扶苏觉得,自己想要在上郡和太原郡立足,总得做出些什么改变。 他想起了自己前世记忆中的那支军队。 于是,嬴扶苏向麾下骑军,下了几道铁律。 第一:禁止骚扰妇女,违令者,斩! 第二:不得扰民,严禁睡民房,违令者,五十军棍。 第三:不拿黔首一针一线,损坏物品要照价赔偿!违令者,五十军棍。 第四:军中所需,需要上报连长、营长,然后由大军统一进行采购。私自不得与民间买卖物品。违令者,五十军棍。 第五:讲话要和气,不得打人、骂人。违令者,五十军棍! 脱胎于现代华夏军队纪律搞出来的五条军纪,其实并不完善,之后还需要改进很多。 但在现阶段,应该是够用的。 秦法严厉,秦军士卒本就听从指挥。 再加上蒙恬素来治军极严,所以现阶段的扶苏不用考虑令行禁止的问题。 而缴获归公的问题,在古代军队,总要循序渐进的解决,不能想着一蹴而就。 还有一些东西,嬴扶苏心中已经有了腹稿,但并没有立刻实施。 先把军队扰民的问题解决,就已经是少有的文明之师了。 骑军中的骑士们,有些人根本不理解这样的几条军纪有什么意义。 但他们都是知道需要遵守秦法的。 秦法赏罚诚信的‘信’,已经深入秦人民心。 尽管有人对这几条军法,有些不满。 但人人都知道军法无情。 既然颁布了这几条铁律,那么就一定会执行。 触犯军法,就一定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所幸几条军法都只是在要求不扰民,所以骑士们很容易便接受了。 · 惊恐了一夜的赵人,很快发现,天亮了。 恐惧中的屠城、劫掠和战乱,并没有来临。 外面静悄悄的。 就好像昨夜的那些马蹄声、战斗声和惨叫声,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恍如一梦。 不……不打仗了吗? 一位赵人老者,嘱咐地窖中的妇人和孩子藏好,千万不要出来。 随后自己颤颤巍巍走到门口,打开了家门。 却看到街道两边的地上,睡满了身穿甲胄的秦军。 战马被拴在一旁,马蹄被厚厚的麻布包裹住,几乎不发出声响。 街道很干净,显然是刚刚打扫过的。 街边的墙上和立柱上,隐隐还能看到一些血迹,但也被尽量洗净抹去。 赵人老者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愣在当场。 他被眼前的场景所吸引,犹豫着,颤抖着,走出家门。 他看到了对面的大门也打开一条缝隙,邻居怯懦地探出脑袋,和自己一样,惊恐不安。 没有注意到脚下,老者忽然被一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低头一看,自己家门口,竟然也睡着几个秦军骑士。 老者顿时惶恐起来,自己竟然踢到了秦军骑士…… 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老者脑海中,顿时回想起自己很多年前亲眼见到的画面,尸山血海,堆成了山的赵人人头。被反绑着的赵人,被推入坑中,然后黄土掩埋…… 他大气不敢出,颤颤巍巍,心里已经惊恐到了极点。 “军……军爷……我……我没看见……” 那骑士“哎呀”一声,被老者踩到,踢醒。 骑士一边咒骂着,一边爬起身来:“你羞咧你先……” 但话音未落,骑士就被身边的同袍制止。 “憨子!忘了长公子的军纪?想挨军棍了?讲话要和气,快道歉!” 那骑士浑身一颤,立刻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有些不爽,又有些不情愿。 但五十军棍的威力,他却是知道的,能把人活活打死。 身边同袍轻轻拉了他一把。 那名骑士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拱手行礼,向着老者深深鞠了一躬: “老人家,对不住了,打扰到您了!” 说话中,语气有些生硬,但终归是诚诚恳恳地认错道歉。 秦军骑士道歉完之后,打了个哈欠,挪到了其他地方的墙角底下,又窝成一团睡了起来。 老者愣住了。 对面的邻居,也愣住了。 这场面,自己从没见过。 秦军虎狼,竟然向自己道歉,打扰到了自己? 老者揉了揉脑袋,觉得自己一定还在做梦。 可这梦,也太过真实了。 良久之后,他才发现,这真的不是做梦。 别说是秦军,就是当年赵军子弟,也从来没有过这样啊! 老者心里更加恐惧。 太诡异了! 赶紧回到家中,关紧大门。 却又从门缝中偷偷向外观望。 那些秦人,真的睡在大街上! 老者瞪大了眼睛。 “怪了……” “这些……秦狗……好像不太一样……” 他忽然想起另一名秦军骑士说的话。 “长公子的军纪?哪个长公子?” 第75章 【接管】 为了接管晋阳县城和太原郡,嬴扶苏一夜未眠。 一大清早,他就带着亲兵和两千铁骑,出了晋阳城,急匆匆去了井陉古道。 然后接管了井陉守军的军权,同时将井陉三万守军,也划入了北方军团的序列中。 井陉是太行山脉八陉之一,也是山陕地区连接华北平原的交通要道。 其地理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函谷关。 而井陉外面的石邑古城,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即便是到了两千多年之后的现代,石家庄也是军事重地。 井陉守军,虽然只有三万,但都是精锐部队。 井陉步军丝毫不逊于涉间麾下的北征步军,骑军也是百战精锐。 嬴扶苏最怕的,就是井陉的守军乱。 不过有了太原郡郡守杨仲的兵符,和上将军蒙恬的黑色虎符,井陉守军并没有乱。 但为了保险起见,嬴扶苏还是以‘跟随自己巡查太原郡防务’的名义,将井陉守军的一位偏将军和几名校尉、军侯,都留在了自己身边。 没有革职,只是跟随自己身边‘巡查’。 扶苏从井陉大军中,临时提拔了几个二五百主,暂时管理大军。 他没有贸然使用铁骑中的军官空降过去,而是让井陉守军自己管理自己。 没有了高级军官,仅凭几个千人队的队长,掀不起什么波澜。 但井陉守军也短时间内,会缺乏指挥,丧失一定的战斗力。 暂时稳住井陉大军之后,嬴扶苏又急匆匆回到了晋阳城。 郡守和郡尉都死了。 整个晋阳县和太原郡的一大摊子事情,突然都交给了自己。 着实有些头大。 扶苏只觉得,就是把自己一个人掰成八瓣,都处理不过来这些事情。 太原郡只剩下个郡丞,这个郡丞还兼任着晋阳县令。 可这个郡丞,嬴扶苏却有些不敢用。 太原郡这么多官吏和部队,自己一个外来人,总还有些心虚的。 这时候嬴扶苏终于体会到。 为什么赵高给胡亥出主意,必须要第一时间先搞死扶苏和蒙恬,然后控制九原大军了。 有军队,才能镇压住潜在的威胁啊…… 自己这一万杂牌军,可不够! 五千铁骑是嬴扶苏最信得过的部队。 但现在两千铁骑镇着九原新兵,和从始皇帝车队中编进来的骑士。 扶苏又专门派一千铁骑,在城内成立了纠察队。 用来执行刚刚颁布的‘禁止扰民’的军纪。 那些始皇帝车队中的骑士,可一点不好管,各个都是老世族子弟。 也就是因为人少,被全部打散,扔进了新兵堆里,还能好点。 只是嬴扶苏刚从井陉回来就得知,已经有几名骑士因为违反军纪,而被执行了五十军棍军法。 这些违反军纪的,竟然无一例外,全都是始皇帝车队中的世族子弟。 他们最开始没将扶苏放在眼里,也没将那五条军纪放在眼里。 直到真的有人因此受刑,才终于安生了些。 而这些杂牌军,却又镇压着整个晋阳县城和太原郡的军队和官吏。 一个极度危险的金字塔,让扶苏心里更加没了底气。 扶苏已经第一时间给上将军蒙恬写了封信,然后让孟榆亲自将信,快马送往上郡。 这个时候,就必须求助这位上将军了。 嬴扶苏知道的,上郡也缺官吏。 所以嬴扶苏问蒙恬要的不是官吏,而是军队。 至于官吏。 呵,嬴扶苏这个时候最不缺的就是文官。 秦国的文官,自己可足足有一大车队! 还都是朝廷大员。 两千混编骑士带着两千多县兵步卒,在晋阳城外圈了一大片荒地,然后大动土木。 很快就建起一道高高的围墙。 外面的赵人庶民好奇地想要观望,却被秦军骑士友好地请离。 围墙周边的两里地,都被清空。 傍晚的时候,就有一支庞大的车队,进了围墙里。 围墙内外,都是秦军骑士巡逻警戒。 · 晋阳城的黔首早上出来之后,只是发现城门口的县兵,好像是换了。 郡守府和郡尉府的门前,都有大队大队的秦军站岗。 城里也开始有很多穿着黑色盔甲的骑兵巡逻。 随后,秦军宣布,晋阳城进入了军管状态。 所有进出晋阳城的人,都需要严加盘查。 其他的民生,倒是一切如常。 但这些骑兵和秦军,比起以前的县兵,却着实要客气不少。 之前的县兵,很是傲慢,对晋阳的管理,也比较粗暴。 秦人对赵人的治理,远远称不上和善。 这些年,赵人也曾经被激起过几次民变,但都被镇压。 那些反抗的赵人,成了刑徒,被押去修了长城。 但是这伙秦兵,说话却很客气,而且绝不扰民。 这些秦兵们宁愿睡大街,也绝不进入民房。 有不小心毁坏黔首物品的,立刻就照价赔偿。 最奇怪的是,秦兵看见妇人跟看见鬼似的。 他们甚至不和民间买卖物品,也绝不到寻常的食肆吃饭喝酒。 这样便没有了白吃白拿,也没有了军民纠纷。 不过这伙秦军的长官,会带着人,按照物价,将食物统一购买回去。 这在晋阳城的民间,获取了不少赵人的赞赏。 但也在赵人眼中,愈加神秘。 赵人们很好奇。 只是一支什么样的秦军,怎么和以往的秦狗不一样了? 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这是秦国长公子嬴扶苏的军队。 而且长公子扶苏还颁布了五条禁止扰民的军令! 虽然秦人野蛮,秦国暴政,秦军虎狼。 但秦国长公子扶苏宽仁的名声,天下人都是知道的。 之前没见过,今天见到了。 赵人们开始对这位秦人公子,产生了些许敬佩。 虽然赵人和秦人是世仇。 但秦和赵也是同源。 老百姓其实都很朴实,只想安安生生过平稳的日子。 不打仗,不饿肚子,就是好日子。 况且,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些秦军说话极其客气,稍有冲撞的地方,也会立刻道歉。 也有几个秦军骑士说话蛮横,或者动手打人的。 可立刻就有穿着黑色盔甲的骑士出现,将违反军纪的人,当街杖责。 那是真扒了衣服往死里打的重罚啊! 打得血滋糊拉的。 就连被冲撞的赵人,也觉得暗暗心惊,甚至还心生愧疚。 只是两句顶撞或者辱骂,却被打成这样,着实有些于心不忍。 遇到这样不扰民,又治军极严的军队。 即便那些是秦军、秦人。 很多赵人也开始觉得有些心安。 赵国的军队,也没有这样善待过国民啊! 一时间,长公子嬴扶苏的名字,在晋阳城的街头巷尾,被广泛议论。 郡守‘换’成了长公子,县兵换成了黑衣骑士。 但赵人的生活,没有收到任何影响。 甚至有了大量的秦军巡逻,晋阳城内的治安都变好了不少。 只是,在晋阳城外的一家农户中。 一个衣着朴素,和黔首无异的赵人,看着晋阳县城方向,一脸忧虑。 第76章 【加油!奥利给!】 御史大夫冯劫看着晋阳县城内平静的街道,有些错愕。 街道上,除了一队队身穿黑衣黑甲的铁骑正在巡逻,几乎和自己印象中平静的晋阳城没有任何区别。 看不出任何战斗过的痕迹。 冯劫自己,连同始皇帝车队,一大早就被两千骑军‘护卫’着,重新上路。 车队的速度并不快,在路上走了一整个白天。 傍晚时分,这才来到了这晋阳县城的城外。 当时他还很是惊讶,这一天的时间就把事情办了? 但扶苏仍旧是一副彬彬有礼地样子,看起来有些羞涩。 长公子恭恭敬敬向自己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邀请自己共同巡视晋阳城治安。 冯劫隐隐觉得长公子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太恭敬了。 但思来想去,只觉得是扶苏个性本就宽厚老实。 “长公子真用骑兵就把晋阳城打下来了?” “嗯哼~” 可那个时候,冯劫还是有些不太敢信。 进了晋阳县城,看到县城里一切照旧的民生,冯劫这才真的确信。 长公子扶苏,是真的打下来了这晋阳县城。 而且,这晋阳县城,还能够民生照旧,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这才是最难得的。 “长公子能否跟老夫讲讲,如何拿下的晋阳县城?老夫好奇得紧。” 冯劫是将军出身,也统领过大军,所以通晓军事。 但一夜之间便打下一郡之郡治县的城防,还只是用了骑兵。 冯劫自认为,即便是自己,也很难做到。 这晋阳城城高墙厚,护城河沟又宽又深,城防器材齐全,城内粮草充沛,县兵的战力也丝毫不差。 即便是一万携带了攻城器械的步军,也很难这样轻易地拿下县城。 长公子扶苏,是怎么做到的呢? 嬴扶苏知道冯劫位列三公,在百官中的威望极大。 既然冯劫问了,自己也并不隐瞒,详细地讲了自己是怎样利用夜晚,围点打援和调虎离山的。 扶苏的打法,放在白天其实是根本行不通的。 只能在夜里起作用。 不管是在秀荣县放火,还是利用时间差哄骗晋阳县守城百将打开城门,又或是伏击县兵。 都是利用了夜色的遮掩。 听了嬴扶苏的讲述,冯劫长吁短叹,竟跟着心绪激荡起来。 “长公子跟着上将军蒙恬的这两年,竟能如此通晓兵法,难得……难得啊……只是……却不免有些钻营小技了些……” 春秋时期各国之间的战争,大都是堂堂正正的战阵之仗。 尤其以车战为主。 其实也被戏称为贵族过家家。 因为只有贵族,才有资格当骑士和车兵,国民才能当步卒。 祖上不是士大夫贵族的庶民、贱民、奴隶,甚至是没有资格去打仗的。 出征的时候,要讲究师出有名。 双方各自派出战车,互相冲杀,分出胜负。 战车得一对一的捉对厮杀,不能围殴。 什么断粮道、伏击、包抄、半渡而击之类的战术,大都为人所不耻。 甚至一方战败了,胜利的一方也不能追击。 即便追击,大概意思一下,追上几步也就行了。 所以孟子才能说出‘五十步笑百步’的故事。 真要是按照战国那样的打法,能追你到死,哪里还有五十步和百步这样的说法? 那个时候打仗都讲究堂堂正正和门当户对。 其实主要也是春秋时期的各诸侯国,都相互联姻,也秉承着自己是贵族的自尊。 大家都是亲戚,你老婆是我妹,我妈是你姨妈,你得管我叫舅舅。 贵族打仗,当然要体体面面的。 你要是打仗的时候不体面,那是会被其他诸侯国共同讨伐的。 大家会一起教你,什么叫贵族的体面。 但春秋末年,战国初年,礼崩乐坏。 尤其是三家分晋之后,各个诸侯国之间,开始了灭国和兼并土地的战争。 这个时候,就没人再讲究那么多贵族体面。 宋襄公的半渡而不击,也逐渐变成了人们的笑柄。 被称为迂腐。 于是战国时期的战争,开始变得无所不用其极。 出现了伏击、断粮道、骑兵奔袭之类的战术。 但总体来说,这一时期的战术水平其实是很低的。 孙膑打庞涓的两次战争,桂陵之战(围魏救赵)和马陵之战(围魏救韩),突然就像是给当时的人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仗还能这么打的! 但这扇大门打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却再鲜有人问津。 桂陵之战之后的一百多年里,列国之间再没出现过那样高明的战例。 其实桂陵之战的高明之处,远不在围魏救赵,而在于运动歼敌,和准确把握住了魏军行动的时间差。 只是后世文人总结历史,大体上用了围魏救赵这个词来概述桂陵之战罢了。 战国时期,各国之间都有城墙、关隘和壁垒。 所以战争形式,还是以攻城掠地和车骑野战对峙为主。 更多的军事家,还是着眼于怎样练兵,怎样攻城,怎样防御,怎样胜于庙堂之算,怎样断敌粮道。 像什么夜袭,围点打援,声东击西,这种‘小技’。 虽然隐隐已经有了苗头,但都还是稀罕玩意儿。 基本没人刻意研究,战例也特别稀少。 战国时期,战争的目标,是城池和土地,而不是消灭对手的有生力量。 秦灭亡之后,到了楚汉战争的时候,各种战术才开始变得有些精彩起来。 但即便如此,桂陵之战那样的打法,也再没出现过。 冯劫说嬴扶苏钻营‘小技’,也没错。 大多数将军的心里,庙堂之算和堂堂正正之师,以力压之,才是大道。 天天想着怎么敲闷棍,确实是‘小技’。 但随即,冯劫又向嬴扶苏问道:“长公子,这晋阳县城,是打下来了。可如果井陉守军回援晋阳,长公子该当如何呢?那井陉要道,还有三万大军呢!” 嬴扶苏又谦卑地鞠了一躬:“冯大人,我一大早就去了趟井陉,已经将守军安抚了。” 冯劫眉头一挑,终于脸色变了变,深深看了一眼嬴扶苏道:“长公子果然好手段。” 嘴上这么说,御史大夫冯劫的心里,更是讶然。 自己还是小瞧了长公子啊。 随后,嬴扶苏又向冯劫解释,自己为了安定晋阳黔首,颁布了五条不扰民的军纪。 冯劫听后,大为动容,露出了满意的笑意:“长公子为人宽仁,是大秦之福。” 可紧接着,冯劫就笑不出来了。 嬴扶苏将冯劫带到了太原郡守的府邸,然后恭恭敬敬地说道:“冯将军位列三公,监察百官,又德高望重。对政务处理,想必也是信手拈来的。这太原郡的郡守和郡尉都不在了,扶苏还请大人暂时替我管理太原!” 虽然只是一天一夜,但太原郡守的案上,已经堆满了需要处理的政务竹简文书。 看那样子,足足能装一大车。 冯劫生生吞了口口水。 还没等冯劫反对,嬴扶苏却又一脸认真地说道: “冯公,扶苏听《商君书》中讲:无宿治,则邪官不及为私利于民。而百官之情不相稽,则农有余日;邪官不及为私利于民,则农不败。” “为了太原郡黔首的民生安宁,冯公加油!奥利给!” 冯劫目瞪口呆。 第78章 【颁布】 嬴扶苏赶忙将亲兵骑士扶了起来。 “鸟!当本公子说话不算话吗?我让你提意见,哪里来的说错话?” 说着,嬴扶苏取出一枚黄橙橙的金饼子,一把扣进亲兵的掌心。 那金饼子被旁边篝火照耀,折射着精光,煞是精美。 “我说了,战斗总结会,不管是谁,都可以畅所欲言!这里没有公子和将军,只有同袍!这是同袍之间经验的交换!他说的对!是我阻挡了轻骑的路!若是真在存亡大战的时候,这样可能会导致战败,甚至是更多的同袍阵亡牺牲!我的错!” ‘同袍’这个词,让在场众人心中一暖。 长公子视我等为同袍!而不是什么下属和随从! 那金饼子入手颇沉,亲兵骑士顿时一喜。 长公子真的给了自己一镒金饼! 还没等扶苏再言语,那亲兵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 “小人谢长公子!” 嬴扶苏显然是不习惯被人跪拜的,心里莫名有些慌乱,再次将亲兵骑士扶起。 那亲兵骑士回到了自己位置,盘腿坐下,手里兀自紧紧抓着长公子赐下的金饼。 身边的其他亲兵,甚至是骑兵营的营长,都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不光是羡慕那一枚金饼,更羡慕那是长公子亲手赐予的。 金饼固然珍贵,但有这样一位公子作为主公,更是珍贵万分啊!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他人的积极性很快就被调度起来。 于是很快,又有人举手要提意见。 是一名骑兵营长。 这名营长原本是一名二百骑的骑将,骑兵整编的时候,被嬴扶苏提为了代理营长。 提升上来的几位营长,都是代理。 原本千人队的军侯改编营长,则是正式任命的。 这让那些千人队的军侯,心中平衡许多。 这营长说道:“山谷伏击的时候,校尉大人设置伏兵的埋伏线太近,只有不到五十步,使得手弩无法发挥最大威力。如果敌军拼死反扑,一箭过后,我等就不得不近战肉搏。我认为,这个距离应该更远一些,在一百二十步左右!” 嬴扶苏听了,立刻找来空白竹简和毛笔,记下:伏击时候,要考虑弓弩武器的射界和射程,要最大程度发挥弓弩的威力,才能减少伤亡。 不过嬴扶苏心里默默吐槽,竹简这东西,还是太不方便了。 绢帛羊皮又太贵,有时间了,还是得搞些纸张出来的。 好在造纸并不难,初中的时候自己就玩过。 五千铁骑中的这些骑军的骑率和骑将,各个都是身经百战。 临战经验极其丰富。 嬴扶苏发现自己有很多东西要学习。 但还没等嬴扶苏肯定营长的话,校尉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个小小二百骑将,在公子面前胡说个甚来?寻死否?” 那营长浑身一颤,低头不再敢说话。 其实校尉也是灭六国大战中走过来的,深深知道,这名骑将所说,却是属实。 自己的伏击阵地,选得太过于靠前。 如果真要是遇到了赵军或者楚军那样亡命的敌人,势必要发起拼死反抗。 五十步不到的距离,最多也只够手弩发射一到两箭。 这样一来,手弩的威力得不到发挥,会徒增手下伤亡。 可是自己堂堂校尉。 却被一个骑将。 这样在众人面前,当面提出错误。 面子上总有些过不去。 校尉变得愤怒起来,甚至已经手握剑柄,隐隐有杀意。 士可杀,不可辱! 嬴扶苏走到校尉身边,一手按在了校尉的肩膀上。 校尉气势一锉,但还有些愤怒。 “校尉大人,我说了的,战斗总结会,是总结战斗经验的会。只要是战斗总结会,大家没有职务和身份的高低,只是就事论事地谈论战斗所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是皇帝,也需要大臣提意见,帮忙处理政务,改善政令中的错误,不是吗?皇帝尚且要听闻百官的意见,校尉为什么不能听听自己同袍的意见呢?” “扶苏虽然是秦国公子,但我也听大家的意见!尤其是骑兵作战的事宜,也要听取校尉大人的意见,不是吗?他是你的同袍,不是针对你的人,而是在讨论一场战斗的得失!对?” 扶苏这话,说的诚诚恳恳,让校尉先是一愣,紧接着便觉得羞愧起来。 是啊,长公子可是整个大秦的长公子,身份地位和其尊崇。 他都能降低姿态,去听一个小小骑士的意见,还赏赐黄金。 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小小五千骑兵的校尉,有什么资格不听下属的意见呢? 想到这里,再想想长公子扶苏尚且恭敬地听从意见,自己比长公子更高贵吗? 校尉也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但这校尉,也是极为爽快之人,觉得自己错了,就立刻向麾下营长抱了个拳。 “是某冲动了……下次不会了!” 嬴扶苏笑着,将一枚金饼,塞进那营长手中。 营长有些感动,感激地看着嬴扶苏,眼中含泪。 后面,大家便彻底放开,各抒己见。 有的人对战斗的编组提了意见,有的人对那些新兵的骑术吐槽。 还有人向嬴扶苏提出,八十亲兵装备了马镫之后,战力大增,这种好东西,应该大量配发。 嬴扶苏都一一记下,并且准备改进和实施。 战斗总结会很快就进入一种非常愉快的氛围。 即便是校尉,后来也变得随意了很多,指出了手下几个营长的问题。还对嬴扶苏改变骑兵编制的事情,提了自己的意见。 这个战斗总结会,让一旁那些井陉守军的校尉和军侯,看得一愣一愣的。 一个个陷入了沉思之中。 最开始,他们是瞧不上这种大家围坐一团的什么‘总结会’的。 军队之中,就应该尊卑分明,绝对的服从和听命。 这样谁都能说话,岂不是要乱套?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 长公子只是提出,战斗总结会时候可以这样畅所欲言。 在真正战斗的时候,还是要上下级等级严格,服从和遵守命令。 有什么疑惑和问题,都要在战斗总结会上提出来解决。 到了战场上。 将军发号施令的时候。 仍要像以前一样,不能有任何迟疑。 军令如山! 井陉守军的校尉和军侯,很快就意识到,这种总结会,是有利于提高军队战斗力的。 而且并不会影响到自己的指挥权。 甚至还会让部下更加团结。 听取意见,并不是什么坏事,而是大大的好事! 要不然,整个军队要一个上将军就行了,还要裨将做什么? 秦军之中,本就因为秦法改革,很多庶民出身的人,当了高级军官。 所以秦军之中,贵族习气是最少的。 这种能够提升凝聚力的东西,并不会被军官们排斥。 · 夜渐深。 羊烤好了。 扶苏这才终止了这场战斗总结会。 但在吃肉之前,嬴扶苏颁布了一条全新的军令: 麾下军队,每次战斗结束后,都必须按照这个形式,召开战斗总结会。整编部队的总结会,要下到骑兵班。还没有接受整编的部队,包括井陉守军,要下到什。 这一军令,不仅骑军要执行下去,井陉守军,也要执行下去。 骑军营长和校尉,没有任何犹豫,便立刻领命。 井陉守军的校尉们则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领命。 宣布完军令,早已经急不可待的大伙,便立刻欢快地大块朵颐起烤羊肉来。 · 深夜。 太原郡守府。 饥肠辘辘,却仍在处理政务的御史大夫冯劫,忽然鼻尖一动。 闻到了一股肉香。 第79章 【斯文】 满头华发的冯劫,停下了手里的批阅。 动了动鼻子。 深深嗅了一口。 是烤羊肉的味道! 没错! 绝对是烤羊肉! 略带点膻味,但很不明显。 这绝对是上好的北方草原黄羊。 关中山羊的膻味极大,很多人受不了。 而且肉质比较老,比较柴。 炖汤尚可,但烤肉稍微口感有些不佳。 而九原、云中的黄羊,膻味很小,而且肉质细嫩。 极适合烧烤。 冯劫出将入相后,便爱上了各种吃食。 主要是当年打仗的时候,因为军粮不济,饿过肚子,也算是有心理阴影。 这饿过肚子的人,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儿。 也就是饿过肚子的人,会一辈子都恐惧那种滋味儿。 这日子好起来后,也总还心有余悸。 每每遇到好吃的吃食,就食欲大振。 平日里对吃食,便更加贪恋。 吃得多了,也就精了起来。 冯劫自己府上,也请了手艺极好的老师傅。 每一个,都是花了重金的。 简单一闻,冯劫便立刻猜出这肉香味的来源。 只是肚子却又咕咕叫了起来,腹中饥饿感更甚。 紧接着,房门被轻轻推开,长公子扶苏,带着他那小小的随从侍者走了进来。 小小的侍者还端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硕大的陶罐和一大碗麦饭。 现蒸煮好的麦饭,同样香气四溢。 即便隔着老远,但刚一进门,冯劫就闻见了。 长公子扶苏手里同样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赫然是一整只烤羊腿。 烤羊腿还冒着热气,外皮焦黄,肉香扑鼻。 冯劫心里一动,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却立刻低下头去,装作继续批改文书。 哼! 饿归饿,但老夫可不能在公子面前,丢了三公的身份。 三公是百官之首,而大秦又没有设置太尉。 左右丞相和他冯劫,便是整个秦国朝廷文官最高者。 御史大夫虽然是丞相,但监察百官,并且辅助丞相处理国政,也被称为‘副丞相’。 从政多年,冯劫深知:治国尚礼,治军尚法!国容不入军,军容不入国。 军中习气虽然彪悍直爽,但却不能举国朝堂也是这般。 文官,总得端着些。 要遵循礼! 尤其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像以前当将军时候,那样粗矿。 嬴扶苏端着热腾腾的烤羊腿,进入了冯劫批改文书的正堂。 “冯老将军?还忙着呢?” 冯劫‘惊讶’地抬起头:“啊!是长公子来了,老夫未及远迎啊。” 扶苏说道:“这些政务,有劳冯公了。害怕冯公夜里肚子饿,扶苏专门让小米儿炖了羊肉汤又烤了羊腿,给冯公充当夜宵。” 冯劫‘恍然大悟’地揉了揉肚子,爽朗地笑道:“哈哈哈哈,这一忙起来,竟不觉腹中饥饿。公子这一说,倒确实有几分饿了。” 嬴扶苏倒是不敢怠慢了这位苦力,呃……不……德高望重的国家栋梁,大秦柱石。 他带着小米,将烤羊腿和羊肉汤,都放在了一旁的偏案上。 主案上堆满了成山的竹简,已经容不下吃食了。 冯劫一抚花白的胡子,呵呵笑着起身。 嬴扶苏又说道:“扶苏不知道冯公饭量,所以可能准备有点多……” 冯劫看了看肥美的羊腿和麦饭,笑着说道:“老夫老矣……” “但尚能饭。” 嬴扶苏笑了。 这是自比廉颇啊。 这老将军,还挺可爱。 冯劫落座,仍彬彬有礼地问道:“长公子吃了吗?” “冯公,我们都吃过了!这是专门给您的。” 冯劫心中腹诽。 都吃过了?可老夫已经饿了好久了…… 客套之后,冯劫端着麦仁饭,轻轻刨了一口。 这麦仁饭,入口极香,又q弹软烂,口感比寻常的粟米饭好得多。 冯劫眼中一亮。 麦仁难熟,能够将麦仁饭蒸煮得这样又弹又软,可不容易,很考验厨子的水平。 他又用小刀,从烤羊腿上片了一片下来,用筷子夹着,送入口中。 吃相文雅。 嗯…… 这羊腿烤的恰到好处,保留了鲜嫩,又不失火候,入口即化,很是细嫩。 果然是上好的黄羊,而且绝不超过一岁。 两岁以上的羊,肉质会变老,也会有难以去除的膻味和骚味。 上面的调料中,除了盐巴,似乎还有某种香料,味道极佳。 再用木勺从陶罐中,盛了一小碗羊汤。 小小地唑了一口。 咂…… 羊汤鲜美无比,竟然完全没有膻味。 细细一品,又好像不光是羊肉,似乎还有河鱼。 长公子说是羊汤,但其实却是鱼羊炖,比寻常羊汤,更为鲜美。 本就饥肠辘辘的冯劫,顿时食欲大动。 “长公子,这吃食不知道是哪位大厨做得?手艺当真不错!”冯劫由衷地称赞道。 “尤其是这鱼羊炖,简直人间美味,不可多得啊!” 嬴扶苏笑了笑,对身后的小米儿说道:“瞧,御史大夫冯大人夸奖你做饭好吃咧。” 小米脸上一喜,嘴角顿时咧开来,露出满口治愈的大白牙。 冯劫倒是有些惊讶了。 他认得这小儿,他是跟在长公子身边的近侍。 之前倒是不认识,但曾为将军的冯劫,当初一眼便看出这小儿马术极佳。 却不想,做饭的手艺,更是一绝。 “冯公,他叫粟,我管他叫小米儿。是我在上郡救下来的一个孩子。” 嬴扶苏简单地讲了当时那剩下的运粮队,和自己赦免运粮队的事情。 “粟非要跟着我,我就带上了他。” 冯劫抚着胡子,慈祥地笑着:“长公子果然宽仁。” 嗯,‘老实’没了。 嬴扶苏将食物送到,看冯劫斯文地吃了起来,便说道:“那冯公慢用,扶苏,就先走啦。” 冯劫细条慢理地用小刀片着羊腿,颔首点头道:“老夫吃完还有政务要忙,就不送公子了。” 等等…… 老夫什么时候答应帮长公子做事情了? 老夫还没站队呢! 可扶苏鞠了一躬后,已经出了房间。 冯劫怅然若失。 但低头看了看烤羊腿和那鱼羊炖,即刻食指大动。 长公子不在了,自己一个人,还管他妈什么文官仪容。 冯劫将小刀嫌弃地扔在一旁,左手直接一把将羊腿整个提起,狠狠啖了几大口羊肉。 肥美的羊油,糊得满嘴都是。 又抱着陶罐,猛灌几口羊汤,理了理嗓子。 嚯! 爽! 军中猛汉,哪有那般细条慢理吃饭的? 吃饭不积极,脑壳有问题! 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没酒,这羊腿也是极佳! 冯劫又提起羊腿,狠狠撕扯下来一大块羊肉。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 嬴扶苏走了进来。 “哦……对了……冯公……刚忘了请教……呃……” 嬴扶苏愣住了。 冯劫也愣住了。 霎时间,冯劫老脸通红。 第80章 【扬场】 嬴扶苏眨巴眨巴眼睛,竭力抿着嘴,让自己不要笑出声。 御史大夫冯劫,急忙端坐,用案上的方帕擦了擦嘴上的油,甚是局促。 “咳咳咳……老夫……这羊肉……咳……让长公子见笑了……” 冯劫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眼睛目不斜视,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嬴扶苏摆了摆手,说道:“冯公不必在扶苏面前拘泥,谁还没个‘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老大人性格直爽,才是真性情!” 冯劫老脸一红,心里却反复咀嚼着‘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眼前一亮,洒脱地笑道:“长公子说得有理!” 嬴扶苏则说道:“冯公不必拘礼,这大半夜的,该谁也要肚子饿的。您吃着,你我没有君臣之别,只当是后生晚辈向您讨教些问题。” 冯劫莞尔一笑,含蓄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动筷子。 嬴扶苏将自己在军中推行‘战斗总结会’的事情,说与冯劫。 自己毕竟对古代还有些不甚了解的地方,贸然推行一项这么大的东西,应该找一个真正带兵打仗的将领,好好咨询一番。 而自己身边,最大军职的,也就是那五千铁骑的校尉。 于是嬴扶苏刚刚出门之后,便立刻想到,这冯劫以前也是带兵打仗的将军。 放着这么一个御史大夫和将军不请教,自己一个人瞎搞,肯定是不行的。 嬴扶苏说完自己的战斗总结会之后,冯劫则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长公子所言的事情,冯某闻所未闻。听起来有颇多好处,但又有些让人心里没底。这军中向来讲究言出法随和军令如山,妄议军政大事,容易被人利用来煽动和蛊惑军心。老夫的意见,是先在小范围试试,没什么问题,再谈全军。” 嬴扶苏皱了皱眉头,却深深点头。 冯劫不愧是将军出身,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前世的时候,嬴扶苏对很多战史如数家珍。 而对华夏军队善于纠错的能力,更是印象极为深刻。 在某战场上,一支连级小部队,无意中发现将两个防炮洞挖通,连接在一起,可以大大提高战场生存能力。这一发现,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够在全军范围内普及开来。然后演变为世界闻名的坑道作战。 某一个精通爆破技术的老兵,发明了五点爆破法挖掘坑道之后。也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可以做到全军学习和借鉴。 某支连排级别的部队在交战的过程中,发现‘短促出击’这种早被钉上消极防御思想的战术,却对新的敌人极为管用。于是经过几次战斗总结会的总结和战场实验之后,很快就可以做到全军学习。成为战场上主要的战斗方式,打得强敌闻风丧胆。 一个小小的发现,只要证明有用,就可以很快普及全军。 而一个小小的缺点,一旦被发现和证实,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改正。 嬴扶苏前世所处的时代,并不是不会出错的。 但是出了错,能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纠错和调整,就成了关键。 虽然不起眼,但却是真正的战胜法宝! 不过,冯劫说得也很对。 贸然在古代军队中使用这种两千年后的思想。 也一定会存在一些隐患。 和冯劫详细讨论后,嬴扶苏决定,先在井陉守军,和这一万骑军中试验试验。 如果可行,再推向北征大军的全军。 如果出现问题,小范围的试点军队,也可以很快纠正过来。 嬴扶苏和冯劫探讨了不少关于治军和军队编制的问题。 而探讨之下,冯劫则对长公子,刮目相看。 长公子对治军,有不少想法,而且大多都很新颖。 即便是治军多年的冯劫,对很多想法,也十分赞赏。 扶苏的很多想法,让冯劫豁然开朗,仿佛是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若是自己当年治军之时如此做…… 嗯…… 冯劫甚至有了一种‘相逢恨晚’的念头。 罢了,嬴扶苏看着冯劫案上的吃食。 尤其是那碗麦仁饭,却忽然若有所思。 扶苏忽地转了话题。 “冯公,我倒是还有一个想法。” “这冬小麦的产粮量,是比粟米高好几成的。马上该到了播种季节,我想让上郡和太原郡,分出一部分田地,种冬小麦。” 冯劫一愣,这刚刚还在谈论治军,怎地又跳到了冬小麦上? 长公子思维跳脱,却让人难以捉摸。 这让冯劫想起了始皇帝,当年始皇帝也是这样思想跳脱。群臣谁也猜不透,始皇帝到底想些什么。 冯劫摇了摇头,说道:“这冬小麦,的确比粟米产量更高。但冬小麦的外壳坚硬,极难脱壳。只有大户人家或者军中制作锅盔时候,才用上一些。而那均需大量人力去舂,才能剥壳。脱壳之后,还需要细细研磨,才能成麦粉,极其费时费力。寻常人家即便是有功夫脱壳几斤,也大都是直接蒸煮麦仁而食用,还都是逢年过节时候才舍得吃。冬小麦想要向民间大量推广,怕是不易。” 嬴扶苏向冯劫说。 冬小麦收粮之后,摊开来晒干。然后用石碾反复碾压,可以让干燥的麦仁和麸皮分离开来。不过现有的那些石碾,是不行的,石碾需要进行一定的改进,但并不困难。 冯劫听后眼前一亮,但立刻又叹了口气,说:“可这麦仁和麸皮即便是分离,也很难再区分开来啊!以前分离麦仁和麸皮,都是靠刑徒和奴隶,一粒一粒区分开来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吃这麦仁饭啊。” 嬴扶苏讶然,一粒一粒挑拣?那可确实是够费人力的。恐怕一个人一天也挑拣不出来几斤。 他皱着眉头,却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小学课本上看到过的一个文章,里面说的是扬场。 他便将扬场讲给冯劫听。 找一个很大的,有风的广场。 将已经经过碾压,麦仁和麸皮分离,但并没有分类的混合物,用木锨用力扬起。沉重实心的麦仁,会飞很远。而轻飘飘的麸皮,则会被风吹动,飘落到其他方向。这样反复扬场几次,就可以将麦仁和麸皮,完全分开。 再将麦仁用石磨精细研磨,就可以大量生产面粉。 嬴扶苏在上郡,见过农家的石磨,那石磨也是不行的,需要进行改进。 不过这种办法并不困难,寻常农户,家联合起来,就能够做到。 历史上,从汉朝后期开始,延续了近两千年,都是在用这种方法脱壳小麦。 也就是最近十几年,农用的脱壳机和扬场机大规模普及。 老式的扬场,才逐渐见得少了。 但即便如此,一些地方,小规模的处理小麦和谷物的时候,还是会用扬场的方式。 冯劫听后,瞠目结舌。 他脸上立刻露出了一种极其凝重的神情。 第81章 【田改之难】 嬴扶苏只是看到了这麦仁饭,于是便将自己心里的想法随口说了出来。 扶苏自己倒是知道这是能够改变整个口粮结构的事情,但其实也没怎么当回事。 并没有将这个事情,当做什么大事来看待。 只是觉得面条馒头肯定要比小米饭好吃,口感不能同日而语。 一开始,小米饭和麦仁饭,吃着还行。 这么多天以来,早已经味同嚼蜡。 嬴扶苏心里早就在暗中腹诽:小太爷想吃面条……什么刀削面、臊子面、油泼拉条子、菠菜面……想吃……嘤嘤嘤……这落后的古代人…… 但关于种植冬小麦的事情,听到冯劫耳朵里,却如同晴天霹雳! 冯劫监察百官,辅助左右丞相处理国政,自然是懂的。 土地和农事,才是一个国家最根本的东西! 秦灭六国之后,书同文、车同轨这样统一度量衡的政策,推行得很是顺利,并没有遇到多少阻碍。 但由于缺少基层官吏,导致皇权下不了乡,只能管理到郡县。 这改制最重要的,也是其中最难的,土地改制,却总是困难重重。 原本六国的土地,大都归士大夫后裔的世族国民所有,寻常庶民很难有耕种的良田。 而六国有很多地方,甚至还在沿用几百年前的井田制。 对土地的利用率低下不说,还涉及六国众多老世族的核心利益。 这里说的老世族,不光是那些贵族大臣。 还包括了原本六国的世族封地和村子。 你敢将我们村国民的田,分给那些奴隶和贱民,我们一个村就敢跟秦人血战到底。 而那些庶民,自己没有田,又只能依附于老世族村子。 帮世族种田,换取少量口粮。 类似于长工,但其实比奴隶还不如。 西周以来数百年,都是这样。 秦国能十几年之内灭六国社稷,却对这些六国旧民的村子也没什么办法。 如果只是一个村子,可以轻易灭了。 可总不能把天下的村子,全都一次杀完了? 只能徐徐图之。 当年商鞅变法的时候,一开始也不敢轻易去动田制的改革。 实际上卫鞅入秦,最先提出来的就是农恳变法。 但是整个变法前九年,都没有动过田制。 直到变法的第七年商鞅率领秦军,围攻魏国都城安邑,打败魏国,携战胜之威,力压秦国老世族。 变法第九年,将秦国国都迁到咸阳,彻底将老世族削弱。这才‘为田开阡陌’,开始了第二期变法。 初开阡陌的时候,也曾遭到过秦国老世族的拼死阻挠。 又过了好几年,才有所小成。 商鞅变法,废井田,开阡陌,让秦国的国力大大提升,对土地的利用率也更大。 使得秦人年有余粮,能够强于六国。 那时的秦国,供养百万大军和数百万运粮民夫,碾压六国,也是可以的。 可是现在统一六国之后,却反而被六国这些混乱的田制所拖累。 细细算起来,燕赵齐三国之地,征收上来的那些粮草,刨去郡县开销,连供养北方三十万大军都很吃力。 尤其是那个燕国,几百年来死守周礼,还引以为傲。 田制改革甚至爆发了多起械斗冲突。 北方修建长城的很多徭役,甚至得自己带粮食,或者家人给送粮,才能养活。 而巴、蜀、黔中这样已经彻底变法好几十年的秦国地,却能够同时供养五十万南征大军和修建灵渠、驰道的几十万刑徒、徭役。甚至还分出来一部分,供养了修建丽山园和阿房宫的七十几万刑徒。 其中区别,可见一斑。 不过…… 始皇帝陛下下令南征百越,征发五十万大军。又征发刑徒、徭役修建灵渠。几年下来,用光了整个巴蜀的粮仓。 北征匈奴,将整个旧齐国地,乃至燕赵的粮食,也耗费一空。 每每下方官员上报求粮,都是朝廷最头疼的事情。 国府粮仓,近十几年来,都是捉襟见肘的。 不过秦国尽管捉襟见肘,但还是一直死守赋税底线。 尽管这么多年征战,却也没有提高过赋税。 商鞅变法提出,秦法的信,是最基本的东西。 朝令夕改,是法治之大忌! 田租十率一,定下来,便极少去改变。 秦法按照每年的收成数量,抽取十分之一作为赋税。 比如一亩地,这一年产粟米15石,田租就是15石。 这个租率,是不变的。 另外,会在所有田地中,选取大约十分之一的良田,作为租田。 租田为黔首共同负担耕种,收成全部归国有。 这就是秦法中所有的赋税。 如果国府再需要粮食,向民间再征收。 则是以买,或者借的方式,来向民间收取。 买粮好理解,而如果是借。 那来年丰年,要少收田租以还民,或从租田收成中,拨粮还民。 如果因为连年征战,国府实在还不了的,会按照耕作立功来拜爵偿还。 但这仅限于彻底完成变法的旧秦国地。 原本六国的属地,很多连田制都还没改,税收大多按照六国旧时方案收取。 税收少,还屁事多。 冯劫深深清楚,这十几年,秦国虽然一统天下。 但总体还是靠着旧秦地的老底子在撑着。 产粮就那么多,早已经是有些入不敷出。 若是长公子所说的冬小麦的脱壳真能大批普及民间,那么秦人的口粮完全可以换成小麦。 若粟米每亩能收15石,冬小麦就能收到20石到22石左右。 当然,巴蜀黔中的水土,是能产粮15石的。太原郡气候干旱,即便是最耐旱的粟却也只能产粮10-12石。而冬小麦的收成,也可以在15-18石以上。 如果将粟换成小麦,粮食要增产近三成。 那么粮食问题,便能够极大的得到缓解。 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想到这里,冯劫深知事关重大,竟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思考起来。 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风险极大。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这可是要饿殍千里的大事。 “长公子,此事太过于重大,老夫思前想后,也难定夺。” 嬴扶苏道:“能不能先在租田里,先尝试?如果可行,来年再推行普及?” 冯劫考虑很久之后,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但租田还要兼顾军粮和国府粮库,也不能全部一下都换成冬麦。换三成到一半,比较稳妥。” 嬴扶苏立刻笑着同意:“好好好,这事就交给冯公负责了。上郡那边,我让上将军蒙恬和冯职派人跟你沟通。冯职是冯氏族人,你们比较熟悉。我就不管啦。” 说着,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将目瞪口呆的冯劫,留在了房内。 冯劫愣了半晌,差点气炸了肺。 什……什么就交给老夫了?老夫是御史大夫,又不是太原郡守! 况且,什么……什么你就不管了? 扔给老夫一堆政务,也就罢了,这还把农垦之事,也扔给了老夫? 有这样当甩手掌柜的吗? 最……最关键的是…… 始皇帝车队,那么多百官。 你也不派几个协助老夫!! 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往死里薅啊! 简直欺人太甚! 羊? 想起案上的烤羊和羊汤。 冯劫虽然气愤,但还是没吃饱。 无奈之下,一边腹诽,一边坐到案后。 本想抓起羊腿再啃。 可想其那公子扶苏憋笑的样子,冯劫狠狠抓起一旁的小刀。 又狠狠片下一大片羊肉,塞入口中。 可接下来,冯劫表情一窒。 他又连忙喝了一口羊汤。 凉……凉了…… 不香了…… 第82章 【视察】 嬴扶苏高高兴兴地出了太原郡守府,浑然不知道御史大夫冯劫的怨念极深。 只觉得自己又将几件琐碎事,交了出去,可以宽心不少。 当然,即便是知道了。 也要装作不知道。 冯公真乃是国之柱石。 忠臣呐! 一顿饭就帮自己做这么多事情。 多好的人呐! 从郡守府出来,已经是深夜。 差一刻钟,就要寅时。 也就是凌晨两点四十多了。 急匆匆赶回郡尉府,嬴扶苏连洗漱都懒得洗漱,便直接扑到了床上。 前一夜夺占晋阳城,经历一场激战,控制了晋阳城的官吏和城门。 天刚亮,就又带骑兵队出了城。 一天之内,长途奔袭来回一百多公里,去解决了井陉的事情。 又连夜开战斗总结会,还和冯劫谈了那么久。 嬴扶苏早已经累劈叉了。 刚一沾床,便呼呼大睡过去。 可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 辰时,早上七点还不到。 小米便带着盔甲和衣物,将扶苏叫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被小米套上了一身轻质铜甲。 小米儿又端来一大碗热腾腾的蔬菜粥。 嬴扶苏满满灌了一大口,胃里暖洋洋的,顿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小米儿的手艺真好,简单的菜粥也做得这么好吃。” 小米儿露出两排大白牙,很是高兴。 “你吃了吗?” 小米一愣,却是摇了摇头。 嬴扶苏不干了,非要小米也喝了一大碗菜粥,这才满意。 “小小年纪的,要好好吃饭,才能长个子!” 嬴扶苏虽然将很多事情都推给了御史大夫冯劫,可自己并不是无事可做的。 相反,他还有正事! 太原郡,不是只有一支军队的。 在太原郡的南边,还有五千人的步军。 扶苏走到训练场上的时候,昨夜的篝火已经被清空,打扫了干净。 校尉和四名铁骑营长,静静等候着。 两千铁骑早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扶苏起床了。 骑兵早上起得都很早,要喂马。 人不吃最多饿一顿,马不吃可不行。 而且这出门远行,还得给马喂精料,掺着精麦、谷物和鸡蛋的。 刚喂饱的马,还不能直接运动,要再消化半个多小时。 所以这些骑士,早嬴扶苏一个多时辰,就起来了。 嬴扶苏又带着两千铁骑,长途跋涉,去了太原郡的南边。 这么多天的连续作战和奔袭,不光是扶苏,其实两千骑兵和马匹,也累得够呛。 路上的时候,跑死了两匹战马。 一匹战马是活活累死的。 另一匹战马,则是因为受不了长时间的土路奔驰,劈了马蹄角质,也就是马的脚指甲。劈了马蹄本来问题不大,但骑士没有及时发现,那匹马失蹄摔倒在地,便再也站不起来。 嬴扶苏忽然发现,秦代的战马,还没有普及马蹄铁。 这样的马,短时间在草原山地这种软土路面使用,都是可以的。 但长时间在硬质路面上奔跑,马蹄角质要被磨光,或者直接劈开。 嬴扶苏意识到了部队的疲惫不堪。 但太原郡南边,又不得不去。 只能在途中,多注意注意马匹的休息。 五千步军,驻扎在汾河河谷的山口。 这里是太原郡、上党郡和河东郡三郡四县交界的地方,又多山川河流。 有不少山贼马匪出没。 五千步卒,就是在这里镇压匪患的。 只是剿匪剿了好些年,这山里的匪徒,却好像是越来越多。 今年伊始,五千步军已经进山三四次,而且战果不小。 但匪患却丝毫没有减轻。 嬴扶苏刚来到步军大营的时候,就皱了皱眉头。 那大营营门外面的大树上,吊着十几具被反绑着的干尸,上面爬满了苍蝇。 尸体身上穿着的衣服很是破烂,倒是与庶民无异。 尸骸时间看起来不短,有些甚至已经变成了骨架子。 大树底下的木板上,倒是写了,这些人都是被处死的马匪,以儆效尤。 不过是不是真的马匪,扶苏可不知道。 五千步军,倒是比三万井陉守军,好安抚太多。 人数少,又偏远。 嬴扶苏只是亮了虎符之后,五千步军的校尉,没有任何犹豫,便愿意听命。 反正对于校尉来说,不管是郡尉还是长公子,都不可能常年待在这里统兵。 顶多过来视察一两天。 谁来统领,都是一样的。 自己才是这方圆百十里地的土皇帝。 大官来了,迎来送走,对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嬴扶苏带着两千骑军和步军校尉,大致巡查了这片三郡交汇之地的情况。 穷山恶水,说得便是这种地方。 三郡交汇,便是三郡皆管。 可三郡皆管,就是三郡都不怎么管。 马匪穷,山贼穷,黔首更穷。 当年这里是秦国和赵国反复拉锯争夺的地方,连年战争,民不聊生。 好不容易秦灭六国,息了干戈,但匪患又起。 步军校尉向嬴扶苏解释道:“这里的村子,出则为匪,入则为民。说是民,但已经与匪无异。以前这里还有商队来往的,但商队多被劫掠,死伤者众。后来就没人走这条路了,这里便更穷了。” 但嬴扶苏却敏锐地发现,步军军营中的材官(步兵),军容军纪极差。 一些军士身上,带着人骨做成的饰品。 步卒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也带着一种猎人看向猎物的打量。 这种打量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常年形成的习惯。 军纪都不怎么样的军队,在这种地方,便也很难说清楚,到底是兵,还是匪。 恐怕也是,入则为军,出则为匪的。 不过,嬴扶苏在太原郡的兵力不足,即便是发现了这些隐患,也是无能为力。 先稳住军队便好。 就像当年大秦对待六国田制,分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但也只能徐徐图之。 嬴扶苏给校尉升爵一级,从公大夫到了公乘,希望校尉继续竭力剿匪,忠于职守。 校尉自然感激涕零。 嬴扶苏在步军大营住了一夜,但并没有睡好。 总有些心神不宁。 而两千铁骑,也是夜不卸甲,没有放松任何警惕。 第二天一大早,嬴扶苏启程回了晋阳。 将五千步军安抚得当,嬴扶苏总算是了却了心中一件大事。 回去的路上,便不再着急,而是缓缓行进。 沿途去了太原郡的几个县,分别视察一番。 太原郡的民风,和上郡,完全不同。 上郡秦人的民风拙扑,憨厚中带着一种倔强和野蛮。不甚爱说话,但有来客,还是尽最好的食物招待。 而太原郡则是民风彪悍,官吏黔首都比较爽朗,比较善谈多言。对客人并不会倾尽所有,只是寻常见礼。不过赵人一个个,都很是高傲,颇有侠士风气。 都说秦赵同源,但千年下来,民风早已不同。 只是那些赵人,看向秦人的眼神中,都带着隐隐的敌意。 第86章 【锅盔】 嬴扶苏一行人进了晋阳县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扶苏觉得这晋阳城,比自己刚来的时候,好像变得更加热闹了些。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集市上,摩肩擦踵,很是繁华。 一些赵人女子,穿着轻纱,婀娜多姿,腰线苗条。 蚕丝制的纱衣很透,能看清女子肩上的小痣。 扶苏目光落在赵人女子若隐若现的粉肩上,也不免有些心中旖旎。 都是些赵人世族的小姑娘,年方二八,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龄。 而赵人女子显然是察觉到了有人盯着自己,却仍是大大方方,毫不扭捏。 几个容貌姣好的赵女,看到了人群中黑袍青年的模样后,露出惊喜的表情,连连目送秋波。 嬴扶苏脸上一红,直感叹先秦时期民风开放。 这赵人的民风,更比秦人,还要开放许多。 不过嬴扶苏心中坦荡,自己只是欣赏,却没有什么下流心思。 只是觉得这样繁荣热闹的民生,很是温馨。 嬴扶苏打发王离、苏角,和井陉守军的一众校官,去郡尉府。 上将军王离远道而来,总该先洗个澡,沐浴更衣。 又嘱咐铁骑校尉,去搞些上好的酒菜。 等自己回来,为上将军王离,接风洗尘。 作为秦国堂堂一个上将军,王离确实有些太寒酸了。 嬴扶苏自己,则操心着晋阳县城和太原郡的政务,先去了郡守府。 到了郡守府见到御史大夫冯劫之后,嬴扶苏才从其口中得知。 嬴扶苏颁布的五条不扰民军纪,极得庶民民心。 即便是晋阳城中的赵人世族,也对这军纪颇有好感。 而那些原本晋阳城中的商贾富户,更是拍手称彩。 主要也是之前秦军的军纪,着实不怎么样。 三十多年前,就曾经在晋阳城激起大规模的民反。 而那一次的造反,虽然最后被上将军蒙骜平定。 但从那时候起,晋阳城的治理,就是以高压为主。 再加上始皇帝对赵人有些旧仇,于是那些县兵更是行事肆无忌惮。 城中县兵,历来对赵人世族很霸道。 而秦法秦吏又多对商贾,比较歧视。 秦国耕战立国,商人是下贱之人。 在赵人商铺中白吃白拿都是日常小事。 更有一些县兵,常以‘驱散暴民’为由,街头殴打赵人。 太原郡郡守则从来不允许赵人在街头扎堆,更不许私自聚会。 一些得罪了县兵的赵人,更是被拉去充了长城徭役。 三十多年间,太原郡的‘暴民’屡禁不止。 晋阳城中的治安,也并不好。 加上秦法严苛,赵人们便大多不愿意出门。 唯恐自己稍有不慎,便触犯秦法,成了‘暴民’。 嬴扶苏进了城之后,将县兵全部替换,让自己手下精锐骑士日夜在城中巡逻。 而这些骑士,又遵守军纪绝不扰民。 于是非但没有像之前的那些秦军和县兵一样,引起民众的恐慌和仇视。 反而还让晋阳城中的作奸犯科之事,大大减少。 现在的晋阳城,倒是真的做到了:道不拾遗,夜不闭户。 治安好了,城中黔首百姓,便更愿意出门。 集市和街道,也变得更加繁华。 冯劫说:“长公子现在在晋阳城中,可是颇得民心啊!之前几任县令郡守,都没受过赵人这样的拥戴。” 嬴扶苏倒是淡淡说了句:“老百姓嘛,都只是想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太平日子。若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造反?” 冯劫听了嬴扶苏的话,肯定地点了点头。 始皇帝初定六国,施行的还是严刑峻法。 冯劫、冯去疾等大臣,都曾经提议应该适当地施行一些宽法仁政。 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能落实下来。 现在长公子在晋阳城的这几条军法,虽然没有达到宽法仁政的层次,但已经很有成效了。 这让御史大夫冯劫,也看到了一丝希望。 或许,宽法仁政,真的可行呢? 不过冯劫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嬴扶苏多纠结,他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和扶苏商议。 冯劫拉着嬴扶苏,来到了郡守府邸的后院。 这里被冯劫开辟出来一大片几百平米的空地。 而在空地的边上,则摆放着几个满满当当的麻袋。 冯劫将麻袋打开。 嬴扶苏看到,那些麻袋里面,都是已经去了壳的麦仁。 一粒粒麦仁,饱满雪白,干干净净。 “咦?成了?”嬴扶苏啧啧称奇,随手捏起几个麦仁,送入口中。 麦仁刚入口很干,但细细咀嚼,却越来越劲道。 还带着一丝丝小麦的清香和回甘。 冯劫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看麦仁的,再看看周围这腾空的空地。 想来是冯劫将嬴扶苏所说的‘扬场’,试验成功了! 冯劫脸上,则满是兴奋。 “改进了石碾,又用这种‘扬场’之法,这冬小麦,果然可以大规模地脱壳。而且工艺并不复杂,寻常黔首家中也可以大量实施。” 说着,冯劫让下人又拿上来两个羊皮袋子。 打开一看,竟是雪白无暇的细面粉。 其细腻程度,已经和后世的面粉差距不大。 嬴扶苏惊喜万分。 “呀!面粉!不错不错!” 冯劫又说道:“老夫又按照公子所说之法,改进了石磨,得出这般细腻的冬麦粉。用这麦粉制作的锅盔,口感极佳!比以前那些粗磨的麦粉和粟米制作的锅盔,好多了!只是这麦仁磨成面粉,虽然不难,但却费时费力,怕是不好推广。” 嬴扶苏却当场一懵。 “冯公用这面粉做锅盔?” 冯劫兴奋之余,点头应道:“是啊!长公子。这麦粉用来做锅盔,是我秦军历来的传统。抗饥、耐储,还能挡刀箭。” 嬴扶苏顿时无语。 他是知道的,秦代时候的锅盔,可不是两千年后的那种老百姓日常吃的锅盔馍。 虽然叫法一样,但其实却大有不同。 两千年后陕西地区的锅盔,一般只有两三公分厚。 大小倒是没有定数,大的小的都有。 为了方便即食,这些锅盔并不会太过于焙干水分,还是保持了一些口感的。 而秦军用作干粮的锅盔,则一个有脸盆那么大,十几公分厚。 又为了长时间的储存,而用小火焙得极干,几乎没有任何水分,坚硬无比。 这种正经的锅盔,因为很干没有水分,往往能够保持二十多天不腐。 如果是在北方等干燥的地区作战,锅盔能储存一个多月。 而秦军出征的时候,秦国士卒往往是携带两大块锅盔,用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胸前一块,背后一块。 那十几公分厚实的干锅盔,是真的在战场上能挡箭矢和刀剑的! 防御力比起铜甲还要强! 更有甚者,秦军士卒手中铜剑折断的情况下,会抡着锅盔砸向敌人的脑袋。 被砸中的敌军,若是没有防护,也得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秦军的这种锅盔军粮,非常坚硬,却也难以食用。 需要用水煮开,或者泡水才能吃。 有条件的时候,就用肉汤煮着锅盔吃煮馍。 这也就是陕西人羊肉煮馍的前身。 同治之后,西安人把煮馍叫做泡馍,但陕西其他地方还是叫煮馍的。 不过秦军打仗,很多时候是没有条件生火做汤的,便只能泡着凉水吃。 若是遇到了部队缺水的时候,就只能生啃。 难以下咽不说,还很难啃动。 甚至经常会有年纪大的老兵,野战情况下因为吃锅盔而崩断门牙的事情。 嬴扶苏是怎么也没想到。 这将军出身的冯劫。 倒腾出来细面粉之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做了锅盔! 第87章 【士气】 冯劫听出了长公子扶苏的话里有着惊异,但不明所以。 便问道:“这……麦粉不用来做锅盔,还能做什么?” 嬴扶苏听后,却是心中一叹。 先秦时期,虽然已经有小麦,但人们还是以粟米为主食。 况且,即便是粟米,食用方法也是非常的简单。 而小麦的食用方法,就更加落后了。 后世的那些什么馒头、包子、饺子、馅饼的,秦代统统没有。 小麦的食用就两种,要么直接蒸煮成麦仁饭或者粥,要么磨成粗麦粉做成坚硬的大锅盔。 不管哪种,都其实并不好吃。 在嬴扶苏看来,自己废了那么多口舌,又花了不少心思搞出来的面粉。 就用来做石头一样硬的锅盔? 这简直就是暴餐天物! 嬴扶苏不由分说地将两袋子精磨的细面粉,全都据为己有。 一两都没有留给冯劫。 这让冯劫满脑袋雾水。 长公子怎么一听自己做了锅盔,便立刻生起气来? 不过嬴扶苏马上转移了话题。 “冯公,既然这脱壳和磨面粉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么是不是可以大规模普及种植呢?” 冯劫却摇了摇头:“长公子,哪有那么容易呀!这主粮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粮价、税收、储粮,都要做出调整。而且各地种植粟米已经数百年,对于防治虫害和养护秧苗等事宜都非常成熟。” “这冬小麦,虽然日常也有种植,但终归只是少数。若是贸然将所有良田都换种小麦,还是不妥啊!万一出了什么问题,那可要出大事!此事太大,还得逐步推行,不能一蹴而就。” 嬴扶苏听后,倒是觉得冯劫说得有理。 万一大规模种小麦了,突然蹦出来个什么虫灾、植物疾病的,那确实是大事。 自己也不是农业大学毕业,对小麦的了解,也就仅限于这么多了。 跟冯劫简单商议了冬小麦小范围推行的方案之后,嬴扶苏出了郡守府。 他倒是邀请了冯劫和他一起去郡尉府,共进晚餐的。 毕竟是上将军王离千里迢迢来了晋阳,总该吃个饭,接风洗尘的。 但冯劫的态度,却意外地很冷淡。 冯劫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公子扶苏、蒙恬这一党,有过多牵连。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长公子虽然对自己委以重任。 让自己代为管理整个太原郡的政务。 但其实自己此时的身份,倒是与囚徒无异。 不然那郡守府门口为何那么多铁甲骑士,又为何不让自己出门? 而始皇帝车队和百官,现在还被软禁在晋阳城外的大院子里。数千兵马,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 更是日夜戒备,连盔甲都不脱。 这整个始皇帝车队,其实都是长公子的阶下之囚。 况且。 尽管冯劫心中是对扶苏是比较认可的。 但冯氏对长公子扶苏继位二世皇帝的事情,却还没有点头。 始皇帝突然失踪这件事情,疑点众多,扑朔迷离。 也不能只凭扶苏这一家之言,就断定是非。 而二世皇帝继位这样的事情,又兹事体大,不容轻断。 还是得等回到咸阳之后,与父亲右丞相冯去疾商议过后,再做决断。 即便是自己回不去咸阳,这认主之事,也总该多观望观望。 冯劫心中明白,自己不只是大秦之臣。 也代表了冯氏族人。 贸然站队,太不理智。 说得再直白些,冯氏一族并不是像蒙恬那样,只有扶苏这么一个选项的。 即便是冯氏不站队,也还是秦国支柱,在朝堂之上,也极具影响力! 贸然站队,反而是将自己一族,都陷入了危局当中。 怎么选择对冯氏最有利的选项,还需要细细斟酌。 不过,冯劫听闻上将军武城候王离,从九原来了太原也是甚为惊异。 但细细想过之后,冯劫也便释然。 作为御史大夫监察百官,冯劫自然是知道的。 这太原郡军队中的军吏,很多都是当年王氏两位上将军的麾下。 王离虽然之前未在太原任职,但其在太原郡军中的影响力,却可能比太原郡尉还要深远。 蒙恬让王离来太原,确实是最适合不过的。 但王离即便是上将军武城候,也还没到吃个饭让三公之一的冯劫作陪的地步。 所以冯劫对嬴扶苏的邀请,表现得极为冷淡。 嬴扶苏倒是也并不着急着,逼迫冯劫站队选择。 看冯劫似乎对自己请王离吃饭的事情态度淡漠,也便猜出了些原由。 当下也不再多说,只是恭恭敬敬又向冯劫鞠了一躬:“那扶苏就先走了,晚些时候再来和冯公一叙。嗯……倒时候带些新鲜玩意儿来,让冯公尝尝。” 嬴扶苏心里倒是打定主意,得让这些落后的古代人,见识见识。 面粉,不是那么吃的! 扶苏从郡守府中出来,便带着小米儿去了市,又买了些东西,这才回到了郡尉府。 此时,上将军王离,已经沐浴,洗去一路风尘。 又换了一身干爽衣物,带上了双尾鹖冠。 嬴扶苏其实也是一路风尘,但总比王离要好得多。 郡尉府中,宴席已经摆好。 只是和后世大家围坐一桌的宴席不同,秦代的宴席是分开落座的。 上将军王离坐在右上座,苏角坐在左边对面。 往下则是铁骑校尉和井陉军的几名校尉。 嬴扶苏则坐在了主座。 刚一坐定,嬴扶苏便隐隐觉得,井陉军的几名校尉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同。 仔细想了想,嬴扶苏这才发现。 王离一来,这井陉军的高级军官们,精气神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甚至隐隐有了种锐劲! 这种锐劲,嬴扶苏只在五千铁骑的身上见过。 那是一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自信! 自己之前去井陉的时候,尽管也觉得井陉军是精锐之师。 但又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现在看来,便是这种有了主将的自信。 而王离一来,井陉军这十几位高级军吏的士气,便陡然猛增。 甚至有了种渴望战斗,闻战则喜的味道在里头。 嬴扶苏丝毫不怀疑,若是现在,真有一场恶战。 这些校尉和军侯,一定是带着部队,嗷嗷叫着往上冲。 绝不会畏战! 有这样士气的军队。 不畏生死,不惧强敌! 第88章 【饺子面条】 晚宴之上,嬴扶苏将太原郡郡尉杨仲的虎符,交给了武城候王离。 井陉军一众校尉,无不拍手称彩。 受领了兵符的王离,当即任命苏角为井陉军裨将,统领全部一万二千骑兵。 嬴扶苏又将始皇帝车队中的百官,以及刚刚整编的七千骑兵,还有被收编了的晋阳县兵,统统交给苏角统领训练。 而三千五百铁骑组成的七个铁骑营,则还是跟着嬴扶苏身边,作为卫队。 嬴扶苏向王离、苏角二人下了军令:五条不扰民的军纪,要贯彻全军,严格执行。 甚至不光是井陉军和晋阳县兵要遵守,以后所有的秦军都要严格遵守。 由于是军令,王离和苏角十分认真地接了令! 当天夜里,井陉一众校尉喝了不少酒,一个个在王离跟前哭作一团。 都是悼念老将军王翦和上将军王贲的。 灭楚之战结束后,老将军王翦便立刻隐退,再不过问军中之事。 甚至仙去之时,也是丧事一切从简,严禁麾下旧将赶去吊丧。 当初听闻老将军死讯的时候,井陉军中,甚至有人请求人殉。 但均被拒绝。 而通武侯王贲,几年前因为旧伤复作逝世的时候。 后事的处理也是极尽低调。 井陉军的一众校尉、军侯,很是委屈,觉得自己被抛弃。 上将军不要我们这些老卒了…… 一个个哭得像个孩子。 嬴扶苏看后,也不禁感触良多。 两位老将军戎马一生,在军中威信极高。 他倒是并不担心王离会拥兵自重,太原郡初定,很需要这么一位能够镇住井陉军的大将,来当此重任。 王离这次来太原郡,可是解了嬴扶苏的燃眉之急。 不过井陉军和王离之间的‘叙旧’,却没有嬴扶苏什么事了。 扶苏早早便退了席,带着小米,一头扎进了伙房里。 很快,伙房的烟囱便冒起了袅袅炊烟。 夜里,御史大夫冯劫批改完一天的政务文书,正准备就寝。 但刚刚躺到床上,就又被下人唤起。 下人端来了一个黑色的漆器大盘,大盘上还罩着一个黑色的陶盆。 冯劫好奇地问:“这是何物?” 下人坦言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长公子差人送过来的,让冯劫品尝,是吃食。 冯劫恍然大悟。 下人将大盘子放在冯劫房中的案上,将陶盆取下后,便恭恭敬敬地退下。 临退下前,倒是说道:“冯大人,长公子嘱咐您,一定要趁热吃。” 冯劫有些好奇,但心里却一暖。 长公子还惦记着自己这个老家伙哩,倒是不赖。 再看案上的黑色盘子里的物事,冯劫却是一愣。 那盘子里,小山一般地码着数十个吃食。 那几十个吃食,一个个人耳大小,雪白无暇,又晶莹如玉。 冯劫从未见过这样精美的吃食,一时间大为惊异。 黑色的大食盘中,还摆着一只小碟,里面黑乎乎的汤汁。 冯劫先是端起小碟闻了闻,眉头紧皱。 是醋! 太原酸醋,是当地一绝,但冯劫不怎么喜欢吃酸,当下便有些犹豫。 不过那雪白晶莹的吃食,着实讨人喜欢。 即便冯劫这种大老粗,也觉得好看精致。 冯劫便提起筷子,夹起一只。 那雪白晶莹的外皮之下,很紧实,里面似乎还有馅料。 冯劫眼中一亮。 这雪白晶莹的,该不会就是麦粉所做? 冯劫从没想过,制作锅盔的麦粉,竟然也能这样晶莹剔透! 他将吃食送入口中,轻轻一咬。 那晶莹剔透的外皮很薄,又十分滑嫩。 一咬之下,便破开。 里面包着的汤汁和馅料,全数在嘴里散开。 冯劫顿时瞪大了眼睛。 馅饼他是吃过的。 寻常馅饼的口感也只是比锅盔好点罢了。 但长公子送来的吃食,却是他生平从未尝过的鲜美。 猪肉的馅料,里面还有一些作料提香。 这滋味,让冯劫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一个吃食下肚,冯劫口中生津,便迫不及待又夹着一只送入口中。 嗯…… 人间美味! 若是逢年过节,能够吃上这么一餐吃食,当真人生幸事。 冯劫又看了看小碟中黑乎乎的酸醋,皱了皱眉头。 长公子送醋来,定然是有意义的。 冯劫尝试着将雪白的吃食,蘸了些酸醋,然后送入口中。 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即便冯劫不爱吃酸,但也觉得滋味甚好。 盘中吃食,一个接着一个被送入口中。 冯劫抿着眼睛,露出一丝陶醉的笑意。 怪不得长公子要生气自己将那精磨的面粉,做了锅盔。 现在想想,有这等美食吃法自己不知。 去做干巴巴的锅盔,倒真是暴殄天物啊! 正陶醉间,冯劫再次将筷子伸向盘中。 却赫然发现,盘子里不知何时已经空空如也。 冯劫目瞪口呆。 快乐…… 啪!没了…… 御史大夫冯劫,怅然若失,意犹未尽。 当夜,冯劫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忘不掉这吃食的滋味。 直想着有机会了一定要想扶苏讨教讨教,这吃食叫什么名字,怎么制作? 第二天一早,冯劫刚刚起来,下人便又端来了一只大陶碗。 冯劫一愣,这……还有早饭? “长公子让人送来的?” 下人点了点头。 “长公子说,冯公昨夜吃的吃食,名叫饺子。今天这一碗,名叫面条。都是麦粉的简单吃法,还有其他许多,但没来得及做。” 想到了昨夜那晶莹剔透的吃食,冯劫顿时充满了期待。 那碗里却是静静窝着一只荷包蛋,一碗清汤,几根绿油油的青菜,然后是雪白的韭菜叶宽的面条。 冯劫珍重地从下人手中接过陶碗,小心翼翼地回到房内。 提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条,啧啧称奇。 “晶莹剔透,温润如玉!奇哉!美哉!” 说着,便尝了一口这所谓的‘面条’。 入口竟然爽滑细嫩。 虽然没有昨日‘饺子’那样的馅料,但配着鲜美的羊肉汤,竟也十分美味。 冯劫又夹起那荷包蛋,咬了一口。 金黄的蛋液立刻从蛋芯涌出,竟是溏心的荷包蛋。 一大碗面条下肚,又将汤喝了个干净,冯劫只觉得浑身舒坦。 这饭吃的,怎一个‘爽’字了得! 下人很快来收拾。 冯劫便问道:“长公子何在?老夫要向长公子请教,这吃食如何制作?” 下人却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帛。 “长公子今日一早,就带着骑兵出了城,说是去了九原郡。如果冯老将军问起吃食,便将这制作之法,交予大人!” 冯劫接过绢帛,却是一愣。 九原? 难道是九原出了什么事情? 第89章 【北地郡】 上郡,肤施县。 接到了长公子嬴扶苏密信的上将军蒙恬,立刻陷入了沉思。 “太原郡……嗯……长公子所言,倒是也有道理。可!” 沉思良久,蒙恬提起自己的铜管毛笔,在绢帛上写下了几封长长的信。 其实在蒙恬之前,华夏就已经有了毛笔这种东西。 而且已经应用极为广泛。 但那个时候的毛笔,和现在的样子有些区别。 名字,也并不叫做‘笔’。 那个时候的毛笔,大多是将兔毛围绕在一根笔杆的尖端外侧,然后用丝线固定。 毛的数量特别少不说,还不吸墨汁。 写不了一两个字,就得重新蘸墨水。 蒙恬北征期间,改进了毛笔的制作工艺。 将大把的兔毛,装进铜管或者掏空的竹管中。 又用含有碱性的水,处理兔毛、狼毛,让毛更加吸附墨汁。 使得新制作出来的毛笔蘸一次墨汁,就可以在竹简或者绢帛上,书写十几个,甚至是几十个小篆文字。 比起以前的效率,那是大大的提升。 蒙恬提起铜管毛笔,便笔下不停。 当天,三骑快马,便从肤施县飞驰而出。 沿着秦直道,向北方而去。 又有一名骑士,从肤施出来,沿着直道,向南而去。 · 渭河以北的石门关外。 长长的峡谷里,连声鸟叫都没有。 显得宁静而萧杀。 在峡谷外的山口,是一大片营帐和高大的土木壁垒。 五万大军的营帐,从山口向前延伸了好几里。 又直接将山口封堵住,不管是谁,想要进入山口和峡谷,亦或是想要进入石门关,都得从大军的营帐中间穿行过去。 壁垒之上,则是一米多宽的步道,可以供两名步卒并排通行。 每隔数十米,便站了一名岗哨。 岗哨威武挺拔,全身崭新的盔甲,上面连划痕都没有。 高大的土木壁垒北边的大门之外,甚至还构筑了一个小小的瓮城。 瓮城正正卡在秦直道上,进出的人都要接受严格的盘查。 不过石门关已经废弃多年,而秦直道上的商旅又并不多,其实没有多少人从这里进入内史郡。 大营之内,又有步军士卒日夜操练。 而在这五万卫戍军营帐的对面。 五里之外,群山塬的另一处山口。 则又是一大片整齐地营帐,和高大的土木壁垒。 两片营帐距离并不远,这是一个并不符合打仗要求的距离。 五里多的宽度,甚至都没法将两军的士卒全部摆下。 更别提冲锋和变阵什么的了。 两军的营帐又正正对峙着,隐隐有种剑拔弩张的样子。 但偏偏,这两大片营帐在这里已经好多天。 却从没发生过什么摩擦。 只是对峙。 在北边群山塬上的秦军壁垒墙上,竖立这一面黑色的大纛旗。 黑色的大纛旗上,用小篆写着一个‘涉’字。 那是北征大军后将军涉间的将旗。 大纛旗随风飘扬,发出猎猎之声。 任谁看到‘涉’字大纛旗在这里,都会觉得,涉间本人一定也在这里。 但实际上,这大营之中,已经悄无声息地空了一半。 而后将军涉间,此时此刻,也并不在这大营之中。 · 在石门关西北方向直线距离的一百三十多公里之外的大山之中,有一座小小的土城。 直线一百三十多公里,但真要是走过去,却要翻山越岭,路程远了三倍而不止。 山中土城,宁静而淡泊,一些黔首从城门中进进出出。 城外是几个村子,在北边的山上新开垦了梯田,正在翻地。 南边则是一望无际的群山,郁郁葱葱,宛若水墨画。 这座土城的名字,叫做义渠。 正是义渠县的县城。 而义渠县,则是北地郡的郡治县。 义渠以前是个国,算西戎部落的一支,有自己的王。 从四五百年前,就和当时的秦国征战不断。 但那个时候,义渠还是以游牧部落为主,没有自己固定的城邦。 秦穆公时期,大举讨伐犬戎,益国十二,开地千里。 秦军飞骑五千,夜袭义渠国,斩义渠王首级。 之后的义渠,吸取了战争中的教训,学着周人筑城以自守。 而义渠的王城,就是这座土城。 土城传到现在,已经有四百年的历史。 二百年前,义渠兴盛,起大军进攻秦国,从泾北,一路打到渭南。 秦国兵败,而义渠则大大扩张。东至陕北,西到陇西,南至渭水,北至河套。 横在秦国的北方和西北,几十年间压得秦国喘不过气来。 商鞅变法有所成后,秦国趁义渠国内动乱,出兵伐义渠,平定义渠内乱。 义渠臣服秦国。 但之后的百年间,仍是时战时和。 秦惠文王的时候,义渠乘中原诸国混战,脱离秦国控制。 又联合山东五国伐秦。 秦国为了消除后顾之忧,用计谋拉拢义渠,以文绣千匹、好女百人遗义渠君。 但义渠仍起兵伐秦,还击败秦军。 山东五国的伐秦,没有成功,反倒是义渠却得了最大的利益。 但此后的几年间,秦国和义渠的摩擦一直不断。 四年之后,秦国出兵征伐义渠,取义渠二十五城。 又讨伐魏国,取得魏国上郡,控制了大河以西的群山塬。 将义渠的势力范围大大压缩,并且从两个方向上,压制义渠。 这一次,义渠从名义上归顺秦国。 以国为秦县,以君为秦臣。 但这个时候,义渠的归顺,也仅仅只是名义上的归顺。 土地改革和法制改革,都没能在义渠实施。 而义渠国,也并没有被灭亡。 后来秦昭襄王时期,宣太后摄政。 宣太后改变秦国以往正面征伐义渠的策略,采用怀柔、拉拢、腐蚀的政策。 以堕戎王之志。 她先是书请义渠王到甘泉宫,让其长期居住,并以优厚的生活款待他。 三十年间,宣太后和义渠王还生了两个儿子。 使义渠完全丧失了对秦国的警惕。 秦昭襄王三十五年,宣太后诱杀义渠王于甘泉宫。 紧接着,秦国发兵攻打义渠。 义渠国灭亡,领土完全并入秦国。 秦国实际控制陇西、北地、上郡三郡,并且开始筑长城,以抵御北方的匈奴。 而义渠曾经的王城,则变成了北地郡的郡治县,义渠县。 · 此时,义渠县内。 北地郡郡尉桓忌,坐于案后,仔细端详着手里的绢帛。 手中绢帛上,短短不过百十个字,但桓忌却看了许久许久。 时而唉声叹息,时而紧锁眉头。 而堂下,一名黑衣小吏,恭敬地站着等候,丝毫不着急。 良久之后。 桓忌放下绢帛,向堂下小吏说道:“本将即刻修书一封,你带回去给上将军蒙恬。本将,愿意归属长公子!” 说着,便去取来了毛笔和竹简。 黑衣小吏取了北地郡郡尉桓忌的回信之后,便立刻一骑快马,出了义渠城。 只是出了义渠城的黑衣小吏,从自己马背后面,取出一大块黑布,披在身后,当做披风。 而在黑衣小吏的马背包袱里,还有一块大红色的披风,却是不用。 那黑色‘披风’在几里地以外,都能看得很清楚。 田间一个黔首模样,正在刨地的农夫。 看见黑衣小吏背后的黑色披风之后,立刻扔下手中的锄头。 快步跑到了几十米外的一处土墙后面。 土墙后面冲出一匹黄色骏马,那农夫骑马奔入了县城南边的大山之中。 一个时辰之后,那南边大山之中,忽然奔出八千骑兵。 这八千骑兵,为首的赫然是北征大军的后将军涉间。 八千骑兵,出了大山之后,绕着义渠县城转了一圈。 然后分出五千,向东而去。 在五千骑兵后面,两万步军,也出了大山,向着东南方向而去。 浩浩荡荡! 如此浩荡的大军,早已经惊动了义渠县城中的人。 县城土城的东南城角上,桓忌看着渐行渐远的大队步军,浑身直冒冷汗。 好险! 刚才若是没有同意蒙将军的招纳,只怕这个时候,便是攻城开始的时候了! 涉间亲率三千骑兵,来到了义渠城下。 桓忌立刻相迎。 第90章 【咸阳】 秦国,内史郡。 国都咸阳。 咸阳,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国都。 孝公变法之后,为了进一步削弱老世族对秦国朝堂的影响力和控制。 击败了魏军,携战胜之威的商鞅。 将秦国国都,从栎阳迁到了咸阳。 迁都咸阳之后,大权独揽的商鞅便开始着手,大刀阔斧地在秦国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制。 那是往上数千年以来,都没有人敢动敢想的深度改革。 夏商周时期的井田制,被彻底推翻。 秦国的田间,变成了阡陌交通。 良田不再是老世族和国民的专有之物,寻常庶民、贱民,也有了自己的田地。 只需要每年按照收成,上缴十分之一作为赋税。 遇到国府征兵,出家中男丁入军参战。 一家人便可以安安心心地耕种和生活。 甚至耕战,还能立功,还能被拜爵,被赏赐更多的田宅和奴隶。 这在六国,是根本不敢想象的! 六国的良田,都属于老世族和一部分被授予土地的国民。 所以那个时候的国民,是指被授予土地的民。 有了土地,你才有民籍,才真正属于这个国。 而没有土地的‘人民’、‘庶民’,经常也被代指奴隶,甚至是可以在市集上进行买卖和交换的。 庶民是很难拥有自己的田地的。 而且,周王朝旧制,又是禁止私自开荒耕种私田的,最大限度地维护着世族利益。 当然,演变到后来,就变成了老世族们禁止庶民开私田。 但是老世族自己的私田,却一直都扩张,而且相互之间还会争夺。 寻常庶民想要活命,就必须得紧紧依赖着各国的那些老世族。 也就是去卖身变成奴隶。 奴隶自然是没有任何权益的,一年的耕种所得,都属于奴隶主,也就是老世族和那些被公室授予土地的国民。 人家心情好了,便给你粮食活命。 心情不好了,霸占你家闺女都是小事。 断了你的粮,就等于是断了你的命! 但商鞅变法,便是将整个土地田制,全部改革。 取消老世族的封地,改为郡县制。 将老世族的田地全数收回,经过开阡陌的改制后,再分给所有人。 包括世族、国民和庶民。 这也就代表,从那之后,秦国便没有了国民和庶民这一区分。 统称为民。 到了秦始皇时期,改成黔首。 秦法鼓励庶民在国府的支持下,去开垦荒野。 开垦得到的土地,除了十分之一的租田为国有之外,其他全都分给民。 庶民有了自己的田地,奴隶也可以通过战功,脱除隶籍,得到田地。 这让土地改制之后的秦国,迸发出一种山东六国都不曾有过的锐气。 在短短的几十年间,便可以从六国最贫弱,一跃变成六国最富强。 又以一国的土地,撑起上百万强大的军队,然后横扫六国。 而年轻的咸阳城,从一开始建都,就锐气正盛。 丝毫没有六国都城的那些老旧陈腐的东西。 从商鞅变法,到始皇帝统一六国,期间不过两百余年。 对人来说,已经奋六世之余烈。 但对于一座城市来说,却还是很短暂的。 咸阳的集市上摩肩擦踵,热闹繁华。 商铺门口的牌子上,写着今日的物价。 价格一旦标定,便童叟无欺。 集市的街头,则摆放着公称。 公称以秦制为度量衡,用来防止集市上的商铺缺斤少两。 但公称却很少有人去使用。 少数几个使用公称的买家,称完过后,也均会露出满意的表情。 秦法公正严明,没有商铺敢弄虚作假。 被抓住缺斤少两,可是遭受严刑的。 秦人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集市上的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买卖物品完全不需要担心遇到什么黑心商人。 奸商? 那在秦国根本没有生存的土壤。 宽阔的街道上,极其干净。 尽管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但却没有任何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和牛马粪便。 这在以前山东六国的城市中,也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排泄,可却很难控制牛马的。 但秦法规定,不得在街头随意丢弃垃圾,更不许牛马将粪便排泄到街头。 违者,要接受重罚。 “秦法,弃灰于道者黥。” 仅仅只是将炉灰倒在街道上,就要被在脸上刺字! 仔细去看会发现,拉车牛马的屁股下面,都会挂上一个专门搜集粪便的布袋子。 不止民间如此,就连军队中的驷马战车的驭马和骑士的战马,也带着这样的布袋子。 街道上会专门开辟供人们扔垃圾的地方。 没有人乱扔。 秦法最初颁布的时候,也给秦人带来了很多不便。 稍有不慎,就会违法。 要被施以重刑。 但两百年下来,秦人习惯了秦法。 更是习惯了这种井井有条。 以咸阳为例,刚刚颁布秦法的时候。 被黥面者不计其数,被罚去徭役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但仅仅过了十年之后,便几乎再也找不到违法之人。 人们知道炉灰不能乱倒,知道牛马必须要处理好粪便。 商家知道必须童叟无欺,公正公平,知道不能占道经营,影响交通。 官府没有隔天的案子,当天必须处理完毕,不给贪官污吏以任何‘百官之情相稽’的机会。 咸阳城的黔首,从来不是以自己是国都之民为荣。 而是以干净整洁的街道为荣。 以公平公正的集市为荣。 以清明迅捷的吏治为荣。 秦人坦坦荡荡,内心无私! 但就在这几日,咸阳的一些黔首和商贾之人,却隐隐感觉到了城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最初的时候,一些商贾之人发现,锦缎、珠宝和皮草,这几天卖得极好,而且都是被贵人买走。 城中一些工匠,则被国府接走,说是去打造一些器物。 一些原本六国富户,则发现自己居住的地方,换了新的秦军巡逻。人数好像也比以前更多。 随后,城中官员开始走动频繁。 先是咸阳令的大车去了卫戍军大营。 紧接着,卫戍军开出了咸阳宫,不知去向。 公子荣禄专门拜见了右丞相冯去疾大人。 公子高则去拜会了奉常和廷尉。 公子将闾和公子昆弟也去拜见右丞相冯去疾,却被婉拒,说丞相身体不舒服,拒不见客。 对时局比较敏感的商贾,开始花重金求购消息。 行商坐贾,最重要的就是要把握时局和机会。 有消息灵通者,很快打探到,东巡去了多半年的始皇帝陛下,快要回来了。 这让城中的黔首商贾,心中略安。 原来是始皇帝陛下要回来了,那咸阳确实是要好好准备的。 但很快,有人发现。 一些赵人商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关店歇业,拒不待客。 城外传来了消息,蓝田大营的大军开拔,不知去向。 有人在泾水河谷曾经见过大军开过灶的痕迹。 又有人在潼关以西,见过大军安营扎寨。 中尉公子婴,也不知去向。 这些异变,似乎已经超过了皇帝归来迎接礼仪的范畴。 反倒是让更多的人,心中变得惴惴不安。 终于,有齐商田前,花重金从一个赵商的下人那里,买到了一个消息。 始皇帝病危,咸阳诸位公子之间,已经乱了! 第92章 【合阳县】 合阳县在上郡,是很不起眼的一个县。 不起眼,却说的不是小。 上郡和北地郡的地方很大,所以每个县的管辖区域,也便很大。 其实像合阳这样的一个县,足足顶得上崤山以东的两三个县。 但大,却又并不意味着富。 在上郡众多的县中,合阳县产粮最低,人口不多,地处偏远,道路不通,又不受匈奴威胁,一大半的辖区都在群山塬中。 往往从一个村子,走到临近的另一个村子,就要翻过好几座山源,走两三天的时间。 当年魏国占据上郡,就唯独看不上合阳县这穷困地方,对这里从未染指。 而义渠当年虽然名义上占领了这里,却也对这里没有任何管理。 合阳县是穷县,莫说是上郡,在整个秦国的四十多个郡,上千个县里,都是能排进前二十的穷县。 这样的穷山僻壤,使得合阳县向来不被人在意。 即便是上郡郡守冯职,去合阳县视察的次数,也少得可怜。 合阳县的县令,也不敢说自己亲身去过合阳的每一个乡、亭、里。 别说是魏国和秦国对这里不怎么瞧得上。 就算是匈奴,百年间也极少光顾,这片能跑死马却见不到人烟的群山塬。 合阳县的县城并不算大,城墙却修得极为规整。 修城墙的时候烧了很多方砖,这样砌出来的城墙,既坚固又好看。 蒙恬修北方长城,很多地方都不舍得用这样的方砖。 肤施县的城墙,也不过是夯土城墙。 但在合阳县,却是砖城墙。 越是穷的地方,越好面子工程。 修城墙的时候,县里说是为了防御匈奴,征收了不少钱粮。 但整个合阳县,已经好几十年没人见过匈奴的模样。 合阳县的街头,行人倒是三三两两,衣着破旧,和整齐大气的城墙,很不协调。 在合阳,一户人家穷到共穿一条裤子是常有的事情。 街道上随处可以见到因为触犯秦法,而被斩断双手,双脚,或者挖去膝盖骨的残疾人。 这些人在路边,只能爬行,乞讨。 但在这穷地方,乞讨是要不来钱的。 能吃上口残羹剩饭,就已经是天赐之福了。 不过,却也几乎没有人怜悯这些被斩断了双手双脚的人。 他们中的大多数,是犯了盗窃之罪。 还有一些,则是因为赌输欠债,被施了私刑。 越穷的地方,私赌和私刑就越昌盛。 路上行走的十个人中,倒是有三四个人的脸上都刺着字。 在其他郡县,脸上被刺字,是一种耻辱的象征。 大多数脸上被刺了字的罪犯,都会羞于见人而闭门不出,或者带上面罩遮掩自己脸上的刺字。 但在合阳县,由于脸上刺字的人,实在太多。 便已经见怪不怪。 没有人会遮掩自己脸上的刺字,甚至有些人以此为荣。 反倒是那些脸上没有被刺字的寻常人,会畏畏缩缩,生怕这些脸上刺过字的凶徒。 一个脸上被刺字的壮汉走在路上,没有看见地上正在爬行的一个双腿被砍掉的人。 被绊了一个踉跄。 待看清地上的人后,脸上刺字的壮汉顿时目露凶光。 狠狠一脚踩在地上爬行之人的脸上。 “羞你先人的,敢绊老子?寻死否?” 被斩断双脚的人,不敢反抗,只是低声求饶。 那壮汉则脚在斩断双脚的人脸上蹍了好几下,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周围的人见怪不怪,这样的事情在合阳县,是日常。 集市上倒是还算热闹,许多卖吃食、生活用品、农具的铺子和摊子。 却也还能看到一些人,给自己衣领上,插上了一根狗尾巴草。 那是代表,这些人活不下去了,想要将自己卖为奴隶,讨口饭吃。 又有好几对丈夫带着妻子,坐在集市街边的不起眼处。 有路过的男人挑选货物似的打量妻子容貌和身材,然后和丈夫讲价。 价格合适,夫妻两人便带着客人往街后的民房走去。 那不是卖妻,而是租妻。 牵着一匹高大的黄色骏马的紫衣少年,看到了这一幕,皱了皱眉头。 这合阳县,和自己以前听闻的,却是大不一样。 老大父还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 在他年轻的时候,大抵是五六十年前,曾经来过合阳县。 这里民风淳朴,村民们虽然很穷,但热情好客。 老大父一辈子厌恶秦国虎狼,但唯独对这合阳县,却推崇备至。 他说,合阳县的秦人很穷,但穷得很有风骨。 此番,姜妍出门游历,便依着自己小时候听老大父说过的地名。 来到了这合阳县。 只是不想,来到县城看到的,却是一副这样的样子。 到处是断手断脚的人在乞讨和爬行,脸上刺字的人则面露凶光。 很多人看向自己和大黄马的眼神,都是贪婪的。 忽然,前面传来了乱糟糟的声音。 引起姜妍的好奇。 走去一看,却发现,上百个黔首,正围在县令府邸的门前吵闹。 这番热闹,已经吸引了更多的行人,驻足观望。 很快,县令府前,便聚集了数百上千人,街面之上,水泄不通。 还未走到近前,姜妍便看见那为首的几个黔首,抬着一大块门板。 而门板上,躺着一具少女的尸体。 姜妍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冷气。 听清了那些黔首的吵闹,姜妍这才了解事情的经过。 几天前秋收刚完,合阳县便发了一条通告。 长公子扶苏要做生辰,也就是过生日。 要求各县献上生辰礼。 并且山贼马匪屡次袭扰乡民,长公子要剿灭山贼马匪,需要大量的钱粮。 于是县府派人下到亭、乡,征集钱财和粮食,要求每家每户都要上缴钱粮。 皇权不下乡,合阳县也是如此。 县府将征集的命令,下到了各乡,然后由乡啬夫和乡绅征收上缴。 说白了就是不管你怎么征收,反正就是要把钱交上来。 交的钱不够,那便换了乡啬夫。 若是再少的,还要问罪。 可合阳县这么穷,黔首连裤子都穿不上,又哪里来得钱粮? 很多民户实在拿不出钱粮来。 乡啬夫和乡绅,可不管黔首们到底有没有钱。 拿不出钱粮,那便逼着黔首,卖了土地。 再或者直接强行拉人去卖做奴隶,以换钱粮。 男丁卖去顶替富户商人的徭役或者直接变成奴隶,女子便卖到富户乡绅家中,做了私妓。 有一户黔首家的女儿,在乡啬夫带着县兵强拉人的时候,不愿为妓,却生生被乡啬夫打死。 这个村子的黔首,终于再受不了如此苛政。 这长公子做生辰,也不能置黔首生死于不顾啊! 于是村民斩了乡啬夫,杀死县兵。 又抬着少女尸首,来到县令府,要讨个说法。 来的不只是一个村子,而是三四个村子的黔首。 乌泱泱一大片,提着锄头、爬犁之类的农具。 第93章 【‘暴民\’】 县府外面的吵闹声惊动了县令和主吏掾。 两人匆匆忙忙出了县府大门,却看到了群情激愤的人潮。 数百上千围观的人群,看起来阵势着实不小。 整个街道,都是黑压压的。 县令的脸上先是一片茫然,然后露出了一丝惊慌和愤怒的表情,似乎是对这样的场景很是厌烦。 主吏掾则指挥县府小吏,在县府门前的台阶外站作一排,拦住黔首,不让冲上前来。 县令说道:“你们当中,派出个话事之人,来与本官对话!” 黔首们吵吵闹闹,最后共同派出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者。 那是一位老里正,也是来闹事的上百人中,年龄最大的长者。 老里正将事情的经过,包括乡啬夫强征钱粮,买卖人口,逼良为娼的事情说给县令。 县令顿时表现得勃然大怒,大骂乡啬夫乱政。 但听到这些黔首将乡啬夫和县兵杀死的事情之后,县令脸上多了几分阴晦的表情。 县令说道:“老里正请将黔首们带回,妥善安葬死者。这件事情,本县一定会处理的!” 可这样和稀泥的回答,显然是不能服众的。 黔首们抬着尸体来到县府门前,断然不可能被这样两句话就糊弄走。 现场又是一片吵闹。 “县令愚弄黔首!这要是回去了,不知道甚时候才能讨到说法!” “我家老大、老二死在战场上,均拜爵公士!可老三前些天却被拉去成了奴隶!家里被亭父占了六亩地!县府得给个说法,不然老秦人寒心!” “秦法,不得宿治!县官也不可违法!” “对!今日就要解决!” “长公子做生辰,与民何干?为甚要额外征收钱粮?” “做个生辰,便要打死人嘛?她才十四!” “我家闺女,才十七,就被乡啬夫强行带走。三天了,到现在都不知道生死!” “我等十率一的田租早就交清!今年大旱,收成不好,自己吃都不足,哪里还有钱粮上缴?” “县府多征钱粮,总要有个说法!” “活不下去了!贱命一条,若是没有个说法,大不了拼了!” 县令和主吏掾喊了几声肃静,都制止不了群情激奋的黔首。 围观的人群,也开始起哄。 遇到这样的事情,又是花季少女被官府活活打死,是人都有正义之心。 一个人或许不敢起哄,但现场何止数百人。 大家一起喊,法不责众! 前面的黔首们在后面人群的拥挤下,向前涌动。 几个县府小吏根本拦不住汹涌的人群,被冲得七零八落。 县令和主吏掾顿时被人潮包裹了起来。 黔首对着县府大骂不公! 几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指着县令和主吏掾的鼻子,破口大骂,要求立刻解决!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听到了什么声音。 回头,就看见县尉带着一大群县兵,出现在长街的尽头。 那些县兵的手里,赫然拿着已经出鞘的铜剑。 人群中有人,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些人似乎是想起来什么,急匆匆地离开了街道。 更多的围观人群则向后退,将自己和前来县府门前闹事的黔首区分开来。 自己只是围观,和闹事之人,可不是一起的! 几乎是在顷刻之间,街道上的人,就少了一大半。 姜妍牵着马,被四散而去的人群推挤着,也向后退去。 这时候,闹事的黔首中,突然有一个中年人,高声喊道:“不要以为派了兵,就能镇压我等黔首!民不服!” 黔首们高声喊道:“民不服!民不服!民不服!” 人群开始冲击县府大门。 主吏掾挡县令面前,大声高喊,让黔首们不要冲动,有事可以谈。 混乱之中,几个年轻人突然扑身倒向主吏掾和县令。 将县令和主吏掾两人,都压到在了地上。 这一倒,又带倒了十几个黔首,都摔倒在地。 现场发生踩踏和拥挤,一片混乱。 几个年轻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混到了人群中,不见了踪迹。 县令的脖子上,却赫然出现了一个血口子。 伤口正在呲呲向外喷血。 主吏掾的胸口,则插着一把短刀。 前面的黔首看到这个情景,已经吓得往后退,但后面的黔首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继续向前推挤。 “县令被刺!” “主吏掾也被刺!” 紧接着,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 现场霎时间安静下来。 老里正顿时慌乱了:“这……这……” 有人说道:“老里正,刚才有几个人,看着眼生……好像不是我们村的。” “也不是我们村的!” “啊!看着眼生……” 老里正心里暗叫不妙。 此时,县尉却已经带着县兵来到了近前。 县尉看见县令脖子上正在喷血的伤口,脸色一黑。 但却并没有令人救治。 县令则一脸惊恐,想要喊‘伤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 他觉得身上开始发冷,眼前冒起了金星。 县令的身子开始痉挛抽搐。 老里正颤抖着,连连摆手:“不……不是……行凶的那几个人……不是我们村的……” 可回头观望,几个面生的年轻人却怎么也找不见了。 县尉森冷的声音喝道:“刺杀县令、主吏掾!即为谋反!奉长公子之令,镇压暴民!杀无赦!” 县兵们不由分说,一拥而上,举起了手中锋利的铜剑。 霎时间,街道上一片凄厉地惨叫和痛哭。 县府门前顿时一片尸山血海。 刚刚围观的人,都被吓破了胆,疯狂地向外逃窜。 “不……不干我的事……” “娘诶,杀人咧!” “额滴怂……” 街道上,立刻空荡了起来。 姜妍看到这一幕,顿时眼前一黑。 她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何曾见过这般人间惨状。 上百名黔首,顷刻之间,就惨遭屠戮。 县尉指挥着县兵,将‘暴民’脑袋砍下,挂在木杆之上,立在县府门前。 姜妍吓得浑身颤抖,双腿发软。 半晌说不出话来。 被吓破了胆的姜妍,当天便匆匆离开了合阳县城。 这样的一座城,她一辈子也再不想来。 可两天之后,一则消息便在上郡的各个县城传开。 合阳县有暴民造反,县令、主吏掾被刺杀。 县尉带兵剿灭暴民有功,兼任县令,并麾下县兵均升爵一级。 正住在一家客舍中的姜妍懵了! 她回想起那个傍晚黄昏,一支精甲铁骑,进入肤施县城。 那些骑兵的马脖子上,同样挂着人头。 那些人头都是‘马匪’,被枭首示众。 她又想起了自己救过的那个被斩断胳膊的人。 他说自己的村子,被秦军屠了,充作马匪,认领军功。 长公子扶苏? 一个身穿黑袍,粗鄙不堪的青年人形象,出现在脑海中。 为了麾下的军功,便屠了村子。 现在,为了做生辰,便要盘剥百姓。 还找什么借口说要剿灭马匪? 之前断臂那人说屠村的时候,姜妍还有些不信。 但合阳县上百个人头,现在还挂在县府门口! 以儆效尤! 哪里有什么暴民? 自己家闺女被乡啬夫活活打死,官府却不给做主。 这样的穷苦百姓,也是暴民吗? 自己亲眼所见,官府是如何将规规矩矩的农户,逼成了‘暴民’。 哼! 这长公子扶苏,简直比起马匪还要残暴! 这样的人,竟然是秦国的长公子。 这样的人,以后却要当皇帝! 这公子扶苏若是当了皇帝,天下百姓,还要遭受怎样的暴政和苛政? 怪不得人人都说虎狼暴秦! 传闻中宽仁的长公子扶苏,尚且如此。 暴秦当诛! 姜妍抓着手中长剑,心中腾起一种怒气,久久不能消散。 她做了一个决定。 便是身死,也绝不后悔! 她要效仿燕人荆轲。 刺秦! 她要杀了这嬴扶苏! 姜妍很快打听到,嬴扶苏前几天带兵去了九原。 于是,一匹高大的黄马,驮着紫衣少年。 一路向北。 第94章 【推行新粮政】 滚滚黄河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嬴扶苏带着八十亲兵和七支铁骑营,从晋阳县城出来,便一路往西北行进。 很快便到了大河的边上。 又沿着滚滚大河的东岸,继续向北走。 贴着雁门郡和云中郡的边缘,入了九原郡。 嬴扶苏看到奔涌的黄河,便再一次想到了那首老歌:《我的祖国》。 走得兴起时候,还会随口哼唱两句。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 可让嬴扶苏意外的是,自己麾下的八十几名亲兵,竟然都已经学会了这首歌。 这首歌本身就朗朗上口,又曲调宛转悠扬。 往往人不经意间哼起,便能哼唱好久。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相当‘洗脑’,无限次循环。 当然,这个‘洗脑’并不是贬义的。 而是形容一首歌总在脑海中出现,然后让人情不自禁地哼起。 再例如: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被嬴扶苏带着,自己的亲兵们也开始时不时地哼唱着:“一条大河波浪宽……” 走在大河边上,这首歌,特别应景。 而没过几天,几个铁骑营的营长、连长,又不知道跟亲兵中的谁,也学会了唱这首歌。 于是。 三千五百铁骑中的很多人,竟然都跟着学会了这歌。 嬴扶苏偶尔无意间哼起这歌的时候,往往能引来骑队中其他人的响应和哼唱。 独自的哼吟,甚至时常就变成了小合唱。 而这也让扶苏和铁骑之间的关系,迅速变得愈加亲近。 铁骑中的骑士们,也都对这位长公子,愈加爱戴。 能带着军队轻巧地打胜仗,能对部下十分宽仁,又能和士卒骑士们同吃同睡的公子。 可是少有的! 嬴扶苏有时候会有种极其诡异的荒谬感觉。 自己在两千年前,和这么一群秦人,一起唱着两千年后的‘老歌’。 这下,这歌怕是要更加的‘古老’了。 但他看着身边这么一群,穿着粗麻长袍和铁甲的秦国骑士,嘴里唱着‘一条大河’。 却又半点没有觉得有什么违和感。 嬴扶苏甚至生出一种‘共饮一江水,同是一国人’的感慨来。 两千年前和两千年后的华夏人,文明长河如同这大河一般,从未断流。 我们还是说着一样的话,写着一脉传承下来的方块字。 生活在同一片土地,喝着一条河里的水,拜着同样的祖先。 我们同样为炎黄子孙。 知道女娲造人和精卫填海。 也从小学过大禹治水和大羿射日。 天漏了,我们补天! 发大水了,我们开山治水! 没有任何困难,能够阻挡住我们这个民族! 而且,嬴扶苏能够哼唱这歌,是因为自己想家了。 这些秦人骑士,哼唱这歌,却也是因为想家了。 同是思乡之情,更让情绪共鸣。 而滔滔大河。 却仍是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终日浩浩荡荡,永不停息地奔流而去。 嬴扶苏忽然觉得,两千年的历史鸿沟,似乎也不那么难以跨越。 大河是华夏民族的母亲河,不过这位母亲却也是位‘严母’。 以经常决口和经常改道而闻名。 不过嬴扶苏率军从这里北上的时候,大河此时的水位倒是并不高。 今年少雨,有些许地方出现了一些旱情。 大河水位,也算是往年之中,比较低的。 总体上来说,倒是不算灾年。 很多地方的田收,也都还算不错。 古代的农民靠天吃饭,其实农业是非常脆弱的。 遇到水旱或者蝗灾、病害,就会饿殍遍野。 今年比起前几年,动辄便出现大规模的蝗灾和旱灾,已经要好许多许多了。 嬴扶苏甚至和冯劫算过,太原郡今年的税收,能供二十万大军吃上个小半年的。 不过要是在经过长途运输的折损,可能存量却要大打折扣。 上郡的粮仓被焚毁,存粮锐减三分之二。 短时间内是没问题的,但却绝撑不到明年秋收。 嬴扶苏和蒙恬,都为了粮食的事情很是头疼。 最迟到明年的春天,就必须得想办法搞来粮食! 嬴扶苏带着大队骑兵从晋阳城出来。 一边向北走,一边也是体察了太原郡的风土民情。 太原郡南边超过三分之二的地方,粟、菽都已经秋收结束。 秋收结束,各县的田租也就基本交清。 太原郡的官吏们,办事效率还是很值得称赞的。 粮食在晾晒之后,会入库存储。 嬴扶苏对上郡着火的事情有心理阴影,于是要求太原郡下面的各个县,都要做好防火的措施。 而秋收结束之后,县以下的乡、亭、里,黔首农户们并没有闲下来。 一些经验丰富的农户,已经开始给田里提前埋一些农家肥,以养土地。 如果是种植粟米,这地要到来年开春才播种。 但靠近晋阳的一些村乡,已经接到了来自太原郡郡守府的通告。 从今年开始,农户可以自愿的,至多分出四分之一的良田,播种冬小麦。 冬麦若是要种,却要在这个季节。 官府只是提倡,并不强迫。 不过播种冬小麦的黔首农户,可以减免来年一半的赋税。 如果家中有在本郡徭役者,还可以让其提前结束徭役,回来务农。 这样的政策,让很多村乡的黔首,很是心动。 很快,又有人在传。 说郡府解决了冬麦脱壳和研磨困难的问题,所以才会试着推行这样的政策。 很多黔首,都跑去了乡里,了解详细的情况。 而按照长公子扶苏提过的想法,御史大夫冯劫,派出了一些‘技术指导小组’,来到各个县。 这些‘技术指导小组’,给黔首们教怎样改进石碾和石磨。 示范怎样扬场,怎样用石磨,得到精磨面粉。 又怎么样用精磨的面粉,制作爽口的食物。 精磨面粉制作的各种美食,是往上数几百上千年,都没有出现过的。 尤其是面条的出现,让吃惯了艰涩难咽的粟米饭的人们,大为惊奇。 这冬麦精磨之后,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吃法。 而且还可以这么好吃! 面条的口感比起粗糙的粟米饭和麦仁饭,简直是天壤之别! 经过了解和学习的黔首,纷纷到亭长和乡啬夫那里,去报名。 表示愿意改种冬小麦。 郡守府会专门给农户发放种子。 但同时,郡府也放出了警示! 大量种植冬小麦,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以往,各家种植冬麦也只是少量的,不到二十分之一,从没有过这样的规模。 所以,各个县一定要做好防治虫害和病灾的准备。 郡守府也同时重金请懂得冬小麦防虫防病有经验的老农,去晋阳城向‘技术小组’传授经验。 这一连串的政策和举措,都是太原郡黔首以前从未见过的。 但这样亲近民生的政策,却很快就在民间赢得了广大黔首的称赞。 各县积极响应。 第95章 【又见面了】 秦法的信,本就深深植在黔首心中。 但秦法过于严苛。 任何懒惰之人,都会受到处罚。 可疲懒之心,人人都有,这是人之本性。 六国统一已经多年,天下万民盼望着宽法缓政。 却迟迟等不来。 只有一年比一年沉重的徭役和刑罚。 修了长城又要修直道,打了匈奴又要打百越,修了驰道又要修灵渠,修丽山园还要修阿房宫。 人们永远看不到宽政的希望。 现在突然看到郡府这样尽心尽力地为了农民好。 黔首们鼓手喝彩。 仿佛是在暗夜中,点起了一支火炬。 以前只有强征徭役,哪里听过可以提前结束徭役回家务农的政策? 这不是希望吗? 推行冬麦的事情,很快在整个太原郡进行得如火如荼。 不过也就是太原郡这种已经归秦国统治五六十年的地方,才能够推行这样的政策。 若是放到太行山以东的很多旧燕赵国地,则没有这么容易。 尤其是燕国、齐国旧地,还存着一帮又臭又硬的老贵族咧。 始皇帝历年从山东齐国旧地征集粮食,千里迢迢送到上郡和九原。 其中光是路上的损耗,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其实这么做,也不光光是为了给北征大军供给粮食。 还有一重作用则是: 旧六国地中,以齐国地和楚国地最为富饶。 楚国还没灭的时候,自己就整天叛乱和内斗。 临淄、琅琊、胶东几郡,又是游侠、豪强极多的地方。 只有让这些地方的旧贵族手里,没有多余的粮食,才能有效遏制叛乱。 将齐地之粮,送往上郡;将荆楚之粮,送往咸阳。 不只是调运粮食,也是稳定天下。 当然,北征大军所在的这几个郡,也着实是产粮太少。 必须得靠外粮输送进来,才能够用。 · 从太原郡往北到了九原郡,气候则要冷一些。 嬴扶苏带着骑兵经过九原郡的几个县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些村子正忙着收粮。 不过,在九原郡征收粮食,要比在太原郡困难得多。 九原郡这地方的治理,一直是个不小的问题。 始皇帝将一些贬谪的军吏、官吏、贵族,发配到了这里戍边。 但又剥夺了这些人祭祀祖先和死后回归宗祠的权利。 基本相当于将这些遭到贬谪的人,开除了宗籍。 这在两千年前的古代来说,是一种极其严重的处罚。 古人比现代人,要更加信奉祖先,也更加寻求祖先和上天的庇佑。 不让祭祀祖先,死后不得归宗祠,便是说明,这些人再不能受到先人的庇佑。 活着,是被宗族抛弃的无根之人。 死了,也是回不了乡的孤魂野鬼。 魂不能归其乡,便要在这苦寒之地游荡,永世不得转生。 这里的人,不管活着,还是死去,都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完全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如同行尸走肉。 心里没了支柱和宗族,很多人也便丧失了道德和良心。 这里的治安,也便如同之前孟榆说过的那样,很差。 嬴扶苏自己是不信这些封建迷信糟粕的,但古代人信这个。 这让嬴扶苏也不得不注意起来。 而这些戍边之徒,又时不时要被征召去充当徭役,修补长城和城墙。 或者被拉去维护秦直道和一些军事设施。 再加上九原郡广袤的草场虽然茂盛,但其实土地并不适合耕种。 冬天苦寒,夏天少雨干旱。 所以九原郡的收成,要比太原郡差了太多太多。 在九原这样的地方,是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交织在一起的地区。 单纯搞游牧,是不行的。 单纯去耕种,也是事倍功半的。 嬴扶苏看到九原郡征粮和耕种困难的情况后,若有所思。 守着这么广袤而肥美的草原,不能这么浪费了! 战马可以大规模蓄养,其他东西,也可以养! 几天之后,一路风尘的嬴扶苏,带着骑队来到了九原县。 七支骑兵营被嬴扶苏留在了城外,安营扎寨。 从晋阳城出发北上的时候,嬴扶苏去找苏角告别。 却忽然发现,苏角带来的这两千骑兵,都装备了崭新新的马镫。 而且这马镫的形制,已经和自己八十几名亲兵的形状,有了区别。 被蒙恬改进之后,更加适合骑兵使用。 嬴扶苏当然是毫不客气地,便‘缴械’了苏角的骑兵。 给自己四支铁骑营,换装了崭新的马镫。 苏角有些委屈:“不兴这么强取豪夺的……” 但嬴扶苏眉毛一挑,一副滚刀肉的样子:“你是公子还是我是公子?” “您是长公子。” 嬴扶苏说道:“那你让让我!哼!” 至于苏角的骑兵,嬴扶苏毫不担心。 太原郡可是炼铁和产煤的地方,这些小东西,只需要一段时间,便能够重新赶制出来。 而自己此去的九原,可是啥也没有,穷得只有漫山遍野的牛羊。 不过,作为补偿,嬴扶苏还是给苏角大概讲了讲‘马蹄铁’这种东西。 小小一块铁,钉在马蹄上,就能让马蹄不会被坚硬的道路磨坏蹄子。 而且,马蹄不光是可以给战马用,也可以给驭马用。 装上了马蹄铁的马,驼载能力和远行能力,都会大大提高。 苏角听后,大为惊喜。 他听扶苏一说,便立刻意识到,这又是一项能够极大提升骑兵战力。 甚至是改变骑兵作战方式的,伟大发明。 当时,就把被长公子夺去马镫的委屈,抛诸脑后。 · 九原县城说是个县城,但还没嬴扶苏后世见到一些公园大。 很小的一个土城。 根本容不下那么多军队进驻。 骑兵一路跟着自己长途跋涉,这半个月来马不停蹄的,也需要好好修整几天。 再跑下去,马蹄子都要磨秃噜了。 自己这七个骑兵营,可还没有来得及装上马蹄铁呢! 嬴扶苏带着亲兵,准备进入九原县城。 可就在走到九原县城南城门的时候,嬴扶苏却在城门口,见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少年,牵着一匹高大黄马,也正要进城。 上郡、九原郡这些地方,秦人居多,黑衣、灰衣、褐红衣物最为常见。 偶尔也能见一些深蓝色或者棕色的衣服,但都比较少见。 而紫衣,则更是极其罕见的。 所以,紫色衣服的少年在嬴扶苏的脑海中,印象还挺深。 更何况,自己还曾经因为紫衣,反驳过上郡郡守冯职。 在九原县见到了这紫衣少年,嬴扶苏当然很是高兴。 骑在马上,便大大咧咧地冲着紫衣少年喊道: “喂,小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紫衣少年看清是嬴扶苏之后,顿时眼神一缩。 第98章 【迎接】 姜妍显然没有料到这嬴扶苏对自己,会是这样的冷淡。 看见嬴扶苏扭头就走,反倒是一愣。 自己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 不管走到哪里,都被奉为掌上明珠。 何曾受过这样的冷落? 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恼怒。 小嘴撅了起来。 但转念一想,姜妍却马上意识到。 自己现在的模样,面黄肌瘦,又丑陋无比,还是个男人模样。 若是谁仍旧表现得对自己极其热情,那才真是怪事情。 当下也便想开了。 她三两步小跑,牵着大黄马,故作镇定地跟在了嬴扶苏的身后进城。 自己可是没有验传的,真要是等这嬴扶苏走远了再进城,肯定要被拦下来要验传的。 此时进城,正是狐假虎威的好时候。 想到这里,姜妍甚至挺起胸膛,昂首阔步。 那些守城门口的军吏,一听说来将是长公子嬴扶苏,顿时都战战兢兢。 长公子扶苏半个多月之前来过一次九原城,但没在城里停留,便又出了城,往九原大营而去。 为这事儿,县令大人还把当日守城的材官都臭骂了一顿,全部降职。 整个城门口的军吏,都换了一茬新的。 长公子何等尊贵的身份咧? 好不容易来了九原,却没有机会好好招待一番。 县令大人,也是捶足顿胸地后悔了好久。 县令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深谙为官之道。 虽说这长公子被贬到了北境监军,但再怎么说也是始皇帝长子。 尤其是甘武将军可是才说过的,始皇帝陛下的车队马上就要来到九原。 当爹的还能不看看自己的嫡长子? 自己可是听说了,这两年,始皇帝的身体不太好。 这种情况下,更想让儿女承欢膝下。 那长公子是很有可能会被直接接回咸阳的。 若是长公子扶苏重新得势,在始皇帝陛下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 那自己还用在这没有油水,又治安极差的苦寒之地当差? 只要能调任一个富硕点的郡县,就比现在好过太多啦。 甚至如果要是自己得到了长公子的赏识,没准以后还能成为咸阳城的京官咧! 那可是光宗耀祖,祖坟上冒青烟的事情。 可就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却被几个守城门的步卒材官给耽误没了。 县令如何不大发雷霆? 新上来的军吏,又如何不战战兢兢? 而这位紫衣少年,可是长公子嬴扶苏都认识的人。 自己怎么还敢查验验传? 若是在场只有长公子嬴扶苏一人,或者公子扶苏便装出行。 依照秦法的严厉和公正,即便是知道长公子的身份,也是要查验一下的。 但现在嘛…… 长公子身后跟着的,可是正经的铁骑! 谁敢这个时候去拿自己的脑袋,赌长公子的为人? 这些军吏低着头,对嬴扶苏、八十亲兵和牵着黄马的姜妍都极为恭敬。 如此,姜妍便进了城。 等大队的骑士牵着马,入了城。 城门口的军吏材官们,这才松了口气,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子。 而门口积压的黔首们,也才敢上前来,开始进城。 城门口,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九原城的集市在城北,而县令府邸,就在集市的边上。 所以从南门进来的嬴扶苏和姜妍,倒是同路。 同路,却并不同心。 姜妍跟在后面,并不想招惹这位秦国公子。 而嬴扶苏也不是什么自来熟的性格,更多还是现代人的宅男属性。 不夸张地说,甚至还有点社交恐惧症在里头。 既然身后这小矮子不和自己说话,自己也便不再开口。 只是沿着九原城的主街道走了没多远,就看见街道的尽头一片耀眼的大红。 一些黔首正在被驱赶进民房,很多人则正在铺着大红的地毯。 嬴扶苏眉头一挑,有种隐隐不舒服的感觉。 紧接着。 就看见一个一身黑色官袍,三十来岁,带着高高的,甚至是有些夸张地板冠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 那中年男人隔着好几十米远,就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跪拜在地上。 又高声喊道:“臣,九原县令,李乐,恭迎长公子殿下!” 县令李乐的身后,是几十名官府小吏,齐齐跪拜在地上。 再后面,是几百米的大红地毯,铺满了街道。 整个街道,已经被清了一空。 有一些暴力打砸的痕迹,一些黔首躲在两侧的民房内,透着门缝往街道上看。 嬴扶苏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悦。 这秦代可不比现代。 在现代,几百米的大红地毯倒是并不罕见。 那都是些工业机器生产出来的玩意儿,成本也就十几块钱一米。 但在秦代,地毯可都是手工一针一针缝出来的。 用的,也是羊毛、马毛、骆驼毛之类的真毛,然后再染色而成。 这么长的地毯,价值一定不菲。 罕见程度,比起那一身紫色衣服,还要更甚。 这九原城不是什么富硕之地。 这样长的大红地毯,出现在这座军城,很不协调。 尤其是这样的大场面,反倒是让嬴扶苏有些很不适应。 但嬴扶苏对这位县令并不熟悉,虽然心中不喜,却也没有立刻开口责让。 一见面,就因为地毯去责备一名官员,总还是有些矫情了。 嬴扶苏淡淡示意县令李乐起身,几句寒暄之后,便被李乐引着,向县令府邸走去。 几百米的红毯,倒是让嬴扶苏走得如坐针毡,如履薄冰。 可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还没到县令府门口,嬴扶苏就听到了一阵声乐声。 数十名乐师,在县令府邸的门口,击缶弹琴,鼓瑟吹笙。 从县令府邸,甚至抬出来两架编钟。 乐师正在轻巧地用小木锤敲打着编钟。 几十米外,就能听到那编钟悦耳的金鸣之音。 嬴扶苏不得不承认,这些乐师的技艺当真不错。 这些声乐,还挺好听。 就是这阵势,未免有些太大了。 而后面跟着的姜妍,看到了这奢华的迎接场面,则也皱了皱眉头。 看向嬴扶苏的眼神,多了种厌恶。 之前在合阳县听说,长公子扶苏要做生辰,便要各县上交贺礼。 现在看九原县令迎接长公子的样子,更确定了嬴扶苏的奢靡无度。 光是那两架编钟,在以前,可都是侯以上的大人物才能有资格拥有的。 虽然以嬴扶苏的身份,现在使用这样的编钟,并没有僭越。 但在九原这样的土城里,却显得格格不入。 九原是边关军事重镇,但长公子却搞这一套,足以见其无道! 厌恶心起的姜妍,没有同嬴扶苏打招呼,便悄悄消失在了九原城的街头。 第100章 【魏国兴衰】 九原县令李乐,是个八面玲珑之人。 他瞧出了长公子扶苏脸上的不悦,便立刻解释道。 “长公子,这套编钟,从九原县建城之前,就在这里了。这是中山王尚之物。” “中山王?”嬴扶苏脸上的惊讶之情更甚。 “长公子可知五国相王?” 嬴扶苏点了点头:“先君惠文王称王,魏国受到秦、楚、齐的压力太大。于是魏国便联合了燕国、韩国、赵国、中山国四国,五国君主相互称王。故称为五国相王。” 李乐恭恭敬敬地向嬴扶苏鞠了一躬:“长公子博学,对我秦国历史果然熟悉。” 称赞嬴扶苏一句之后,李乐便对这编钟的来历,娓娓道来。 但第一句话,就又让嬴扶苏有些纳闷。 “这编钟,最早是魏国惠王之器。” “不是中山王吗?怎么又扯到了魏国?” 李乐有些鄙夷地说道:“中山国不过是蕞尔小国,怎么有实力铸造这样的器物?这编钟,最早是魏国惠王的心爱之物。” 魏惠王初期的时候,魏国是整个战国七雄中,最强大的诸侯国。战国七雄,说的是以七国为雄,倒不是说战国的时候,只有这七个国家。其实那个时候,七国的夹缝中,还有数十个小国的。 魏惠王那个时候还只是候,魏国也只是侯国。但魏侯任用庞涓为上将军,整治军事,让魏国吴起变法搞出来的魏武卒,真正雄于天下。向东力压齐国和赵国,向北屡屡克制中山国,向南又压制楚国和韩国,向西则猛攻贫弱的秦国,以开疆扩土。 在魏国的猛攻之下,秦国函谷关、河西之地、少梁谷地尽失。到秦献公死的时候,魏国的声势达到了顶峰。 秦献公死后,秦国孝公继位,任用卫鞅进行变法改革。 而魏上将军庞涓谋害孙膑的事情,魏侯并不知晓,但却在无意中,给自己招惹了一个可怕的敌人。 于是趁着魏国进攻赵国的时候,齐国以孙膑为军师,以田忌为上将军,发动了桂陵之战。十三年之后,又围魏救韩,打了马陵之战,杀魏国上将军庞涓,俘虏魏国太子申。魏国自吴起变法之后积累起来的强大军队,丧失殆尽。 而同一时期,趁着魏国和赵国、齐国、韩国之间的纷争。秦国悄悄在西北边陲,完成了变法。 商鞅为将,带兵攻打魏国。 第一次还只是趁着魏国桂陵兵败,偷袭围困魏国都城安邑。 但马陵之战之后,商鞅也已经完成了秦国的土地改制。 秦国的国力、军力实际比魏国强大许多,便主动进攻,连连攻取魏国土地。不但将以前魏国吞并秦国的旧土全部收复,还掠取了河东的不少土地。 在齐国和秦国的夹击之下,魏国很快便衰败了下来。 魏侯不得不将都城,从安邑,迁到了大梁。 魏侯自此郁郁寡欢,沉迷于声乐美色之中,不得志。 而这组编钟,便是那个时候,魏侯亲自调教监造的。 魏国一直标榜自己是晋国传承,也总以三晋之首自称。 而这魏侯,又是出了名的喜爱宝物和音律,甚至还和齐王比过宝。 就好比宋徽宗的花鸟书法闻名天下,这魏侯的爱宝和懂音律的名声,也是列国尽知。 他亲手调教出来的乐器,又怎么会差? 这组编钟,从问世之日起,就非常出名,被天下乐者奉为心中神物。 很多乐者,闻名而来到魏都大梁,拜入魏国宫中成为御用乐师,就是为了一听这编钟的风采。 秦人和魏人几代死仇,又一直被山东六国瞧不起。所以那个时候,半衰之势的魏国,便决定联齐抑秦。于是联合齐国,相互称王,史称徐州相王。 而魏侯,也便成了魏惠王。 徐州相王之后,齐国果然不再进攻魏国。 但秦国还是对魏国不断猛攻,那个时候,秦国的国君便是孝公的儿子嬴驷。也就是因为杀人,被商鞅以新法处罚的那位太子。 秦国连着打了魏国七年,魏国愈加式微,而秦国愈加强大。 魏惠王向孟子说:“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 很快秦君称王,便是秦惠文王。 讲到秦惠文王,嬴扶苏露出了敬佩的表情。能够又报私仇,又把商鞅之法延续下来的国君,真是好手腕。 而后世来说,富大龙老师的秦惠文王,便演的深入人心。 惠文王称王之后,魏国便等于同时受到了东边齐国、西边秦国、南边楚国三个大国的挤压,朝野不安。于是便在两年后,魏惠王联合了赵国、韩国、燕国和中山国几个稍弱一点的诸侯国,共同相王。 即是共同称王,也是相互联盟。 五国任意一国,都打不过秦齐楚。但要是联合起来,却也是很强大的。 可是魏国强盛的时候,就经常攻打北边的中山国。所以中山国对魏国,很不信任。 况且中山国比起其他几国都弱小,自己也知道没有称王的实力,只是对五国联盟的事情比较感兴趣。 其实后来,齐国也不愿意中山称王。觉得自己是万乘之国称王,而中山不过是一个千乘之国,有什么资格称王?甚至还企图联合赵国、燕国,进攻中山国,但没有得逞。 魏惠王听说中山国君喜爱音乐。 为了彰显自己的诚意,也为了向中山国示好,魏国惠王便将自己亲手调教的编钟送到了中山国。 这才一力促成了这五国相王。 只是,五国相王,也只是能解眼前之急,却治标不治本的!五国联盟很快就勾心斗角,一肚子龌龊。 说到这里,嬴扶苏对这编钟,已经充满了好奇。 原来,这组编钟,竟然还是魏国兴衰的见证。 魏惠王最初继位的时候,魏国正是强盛的时候。最开始的惠王,也是任用贤臣,拜庞涓为上将军,魏国强大一时。 可后来,魏国却留不住人才啊! 商鞅、犀首等一大批大才,都没被魏国留住。 这也是魏国最后衰败的一个原因之一。 “然后呢?这编钟,又怎么会出现在九原?”嬴扶苏迫不及待地问道。 李乐已经将嬴扶苏引入了接待的大堂。 但嬴扶苏对这宴会的兴趣,远不及听故事的兴趣。 第101章 【中山与赵武灵王】 县令李乐看长公子追问,便继续说道: “这编钟,被魏惠王送给了中山王厝之后。中山国一直将其奉为国宝,中山王厝也是喜爱至极。” 这中山国最早是白狄的一支,在太行山建国。魏文侯时期被吴起所灭,残余势力逃入了太行山中。 二十年后,中山桓公积蓄力量,重新复国。 又收容了一些三晋之民,其中颇有些能工巧匠。 但终究在顶级青铜器的铸造工艺上,还是落后华夏民族太远。 再加上些幕强的心理。 所以中山国的君主,向来就对中原文化的强大和铜器物非常喜爱。 这中山王厝,还曾经多次在国内铸造青铜器,以彰显自己的功绩。 其实这中山王厝,也算是中山国一代强国之君。 在他的治理之下,中山国竟然发展得极为强盛,达到了先祖从未有过的强大。 最巅峰的时候,号称有车九千乘。 不过这个九千乘,并不是九千辆战车,而是将后勤的牛车之类的车,也全都算了进去,勉勉强强达到了九千上下。 实际上的战车,也就是齐人所说的一两千。 虽然达不到战国七雄的程度,但也比其他小国要强大很多。 其实完全可以被称为战国第八雄的。 只是中山国的崛起,却深深阻碍了赵国的发展。 这中山国常年盘踞在太行山北麓,横跨太行山东西。 势力最庞大的时候,还直接将赵国的领土一分为二。使得赵国,有了一块飞地,也就是代地。从邯郸,要去往代地,总要经过中山国的境内,需要过太行山。 而那代地又紧邻赵国的死对头燕国。 所以从中山国复国之后,就一直是赵国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赵国每次攻打中山国,燕国就在赵国边境陈兵威胁,使得赵国攻打中山,不能出全力。 再加上中山国的拼死抵抗,赵国的几次进攻,都没能灭了这个蕞尔小国。 中山国还在自己和赵国的边境,修筑了长城,以抵御赵国的进攻。 赵武灵王搞胡服骑射,一个很大的诱因,就是因为想要灭了中山。 “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后来,燕国内乱,齐国趁机要灭燕。 中山国却趁着这个档口,出兵伐燕,占领了不少燕国的土地。 发了一大笔战争财。 可这一次,中山国却打错了算盘。 齐国没能灭掉燕国,反而大败。 而偷偷占便宜的中山国,则被燕国记恨。 燕国击败齐国之后,便回头攻打中山国,将之前被中山国吞并的土地又收了回去。 本就和赵国世仇,现在又得罪了燕国。 同时被两大战国夹击,中山国的境况急转直下。 中山王厝,没过多久,便病死了。 而很快,胡服骑射后的赵武灵王,也再一次对中山国发起了灭国大战。 这一次,和齐国两败俱伤的燕国收复失地后,就已经是强弩之末。 再没有了掣肘赵国大军的能力。 再加上记恨中山狼趁火打劫的卑劣行径,和感谢赵国在反对齐灭燕中的帮助。 燕国默许了赵国灭中山的大战。 没了燕国这个搅屎棍的存在,赵国每次进攻都有所得。 五年时间内,接连发起三次猛攻,最后攻破了中山国的都城灵寿。 中山王厝的儿子,中山王妾雌逃亡到了齐国。 赵国便立中山王尚,为傀儡。 说到这里,嬴扶苏恍然大悟:“这个中山王尚,就是你说的这组编钟的最后主人?” 李乐点了点头,但又随即摇了摇头。 “中山王尚,其实就是一个傀儡。那个时候的中山国,已经名存实亡。但名存,也算是存啊!要是说到中山国真正的亡国,却又要说那赵武灵王。” 嬴扶苏一愣:“赵武灵王?” 李乐叹了口气,说道:“赵武灵王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却说自己要专心军事。于是将自己的王位传给了赵惠文王,而自己则号称赵主父。” 嬴扶苏点了点头,这个自己是知道的。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很有名,甚至可以说是继商鞅变法强秦之后,又一个强军的路子。 在没有动老世族和田制的情况下,硬是生生将赵国,打造成了能和秦国硬碰硬的强国。 这是极其不易的! 赵武灵王最强盛的时候,向北攻伐戎狄。收取了黄河以北大量的土地,现在的九原郡、云中郡、雁门郡,其实都是那个时候赵国赵武灵王打下来的。 甚至就连现在的上郡,北边一大半,也都是赵国的地盘。 那个时候的赵国,横在秦国的北方边境,占据了肤施城,直接威逼到秦国占据的群山塬。 秦人曾沿着群山塬的边界,大修壁垒,就是为了抵御赵国和匈奴。 而这位赵武灵王让位,自称赵主父之后,也确实醉心于军事和开疆扩土。 第一年就想要从九原带大军南下,从北方进攻秦国。 甚至还化装成赵国使者,亲自从九原南下,到了秦国,面见了秦昭襄王。那个时候的秦昭襄王,并不知道来的使者就是这位赵主父,只是觉得这个使者气质甚伟,不像是做臣的。于是命令人去追捕,但这个时候,赵主父已经出了秦国的领土。 秦国只追回来几个下人,审问之下,这才得知,那名使者,就是大名鼎鼎的赵主父。 赵主父入秦,本来是想要亲自勘察地形,又想看看秦昭襄王的为人,然后准备进攻秦国的。 但他看到了秦国上郡的群山塬,以及秦国变法之后的国富民强。又看到了秦人的闻战而喜和耕种立功拜爵,深深被震撼。 这样的民风和变法的彻底,是赵国远远达不到的。 整个秦国从上到下,都和山东六国毫不相同。 秦国的内部,也没有个中山国作为毒瘤。 所以秦国可以完全腾出所有的兵力和民力,全力东出以争夺天下。 再加上入秦之事的泄露,让秦国非常警惕,已经打草惊蛇。 秦国加强了北方的防御。 最终,还是赵主父放弃了直接进攻秦国的计划。 嬴扶苏感叹:“这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不愧是一代雄主啊!” 但李乐却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胡服骑射,固然是伟大的国策。我华夏之人,能够放下架子,去学习游牧民族强悍的地方而强国强兵,更是难能可贵。可这赵武灵王,也只是擅长军事,却对国家政治,形同儿戏。” 嬴扶苏一愣:“这怎么说?” 第102章 【雄主末路】 李乐缓缓说道:“来了一趟秦国的赵主父,发现了秦国的内部铁板一块,而赵国却还留着中山这么一个隐患。” 嬴扶苏不解:“中山不是已经名存实亡了吗?” 李乐却说道:“名存实亡,也是存着名的。那中山国的百姓和君臣,无一日不想重新复起。赵国在自己国内的心腹位置,留着这么一个名存实亡的中山,也是一种毒瘤。” 嬴扶苏点了点头。 李乐便又说道:“于是,在赵主父禅让的第三年,就带兵彻底灭了中山国。灭了中山国,便是完全打通了赵国通往代地的通道。使得赵国的疆土内部,变成了铁板一块。” “对于赵国来说,那不是挺好的吗?”嬴扶苏不解。 李乐说道:“疆土的铁板一块,又有什么用?赵国的人心,却不是铁板一块的。” 但李乐没有继续说赵武灵王,而是先说道:“那中山国被灭,中山王尚,便被赵主父,迁到了肤施。” “肤施?肤施县?”嬴扶苏瞪大了眼睛。 李乐点了点头:“对,就是现在上郡的郡治,肤施县。” 嬴扶苏纳闷地问道:“那这编钟……?” 李乐说道:“这编钟,是中山王尚的心爱之物。中山王尚,被迁到肤施,便要求带着这编钟,一起去肤施,说这是五国相王的见证。赵主父同意了,允许中山王尚带着编钟走。” “中山王尚,从太行山入晋,经过云中郡和九原,来到了这大河的边上,却被大河所阻。这人可以过得去,可巨大的编钟,却无论如何也装不上船。” 嬴扶苏闻言,叹了口气。 国家灭亡,心爱之物又带不动,这个中山王尚,倒是挺憋屈。 “中山王尚,无奈之下,只好将这编钟,沉入了大河之中。” “啊?”嬴扶苏瞪大了眼睛:“沉河里?那这编钟……” 李乐说道:“这编钟,的确被中山王尚,沉入了大河之中。中山王尚,望着大河,久久不语,最后下令沉了编钟,感叹道‘中山灭矣’。到了肤施的中山王尚,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后来赵惠文王喜爱音律,曾经多次派人到大河中探寻打捞。但直到赵惠文王死,都没有找到。” 赵惠文王喜爱音律的事情,嬴扶苏倒是知道,初中语文课本好像学过。 秦王和赵王在渑池之会,秦王听闻赵王喜爱音乐,便让赵王鼓瑟,然后让史官记录。名相蔺相如拿着缶,让秦王击缶,否则就要血溅五步,同归于尽。秦昭襄王无奈,便随手敲了一下。赵国史官便记录: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缶。 嬴扶苏好奇地问道:“那现在怎么又出现在了你这里?” 李乐说道:“相传,长平之战结束后的第三年,九原大旱,大河几近枯竭。有牧民在河边牧马的时候,忽然发现了干涸的河道里有东西,便并报了当时九原的赵国官吏。赵人下河道挖掘,却发现了这编钟。说来也奇怪,这编钟虽然在大河中浸泡多年,但出土的时候,却不见半点锈迹。只是木梁框架锈蚀。” “可是也就在那一年,大旱让北方匈奴闹了大饥荒,于是匈奴南下进攻阴山以南的河套地区。九原便成了匈奴人的地盘。当时的赵国官吏为了不让这件稀有之器,落入匈奴的手里,便将这编钟,埋了起来。” “那些赵人官吏,尽数被匈奴所杀,首级悬于阴山之侧。” 嬴扶苏听后,深深叹了口气。 赵国经过了长平之战后,紧接着又被秦国围攻都城邯郸。这等情况之下,必然也没法在稳固边疆了。 只是李乐这时候,又小声向嬴扶苏问道:“长公子可知,这长平大战之后的第三年,是什么时候?” 嬴扶苏一脸懵懂:“什么时候?” 李乐说道:“那一年,我大秦,灭了周。周人向东逃亡,九鼎入秦!” 嬴扶苏一愣,心中陡然一动,淡淡说道:“只是巧合罢了。” 嬴扶苏又不是古代人,自然不信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李乐先是有些惊讶嬴扶苏所言,但紧跟着便点了点头:“长公子说的是。” “上将军蒙恬将兵三十万,北定匈奴,然后又筑城于大河以北,便是这九原城。九原城建城的时候,在北门那里,挖出来了这组编钟。挖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了这七十一口钟,原本的木架和横梁全都腐烂完了。这么多钟,若是重新编做一组,自然是大大僭越的。于是下官便分作两组,当做了迎宾的礼器。” 嬴扶苏听后,点了点头,怅然若失。 中山国生存在燕赵魏齐四国的夹缝中,想要生存,便只能左右逢源。 可周边又都是雄心勃勃的大国,中山即便是左右逢源,也终究难逃灭亡的结果。 这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中山国的地理位置,便是其怀的玉璧。 嬴扶苏又问道:“那你刚才说,这赵武灵王,不通政治,又是为何?” 李乐说道:“这赵惠文王,并不是赵主父的长子。赵主父的长子,是公子章,其英勇善战,也是一员猛将。公子章从小就跟在武灵王身边,四处征战,也是战功赫赫的。” 只是,赵武灵王宠爱公子何的母亲吴娃,最后将自己的王位传给了这个次子,即为赵惠文王。 可是公子章,却一直心里很不满意。 而这中山国,其实大部分,当年都是公子章打下来的。 再加上赵武灵王成为赵主父之后,这公子章又陪在军中。 赵主父带着公子章,最后灭了中山国的时候,便将整个代地封给了这公子章,即安阳君。 不光封君,还让田不礼去给公子章做丞相。 到了第二年,这赵主父,又心疼自己的长子失去王位,还要以臣的身份侍奉自己的弟弟。 竟然想要将这公子章,也封为王!将代地,分给公子章。 也就是要将赵国,一分为二。 这种分封,在战国初期以前,兴许是行得通的。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土地,分了也就分了。那西周数百个诸侯国,不也都是这么来的么。 但赵主父时代,这一套已经行不通了。 列国之间都相互发动了灭国大战。 不只是秦国,其他国家也已经隐隐看到了这天下一统的样子。 数百个诸侯国,只剩下了七个大国和几个小国,那么这七个大国合而为一的那一天,还会远吗? 于是战国中后期只有兼并,又哪里还有分封这一说? 赵主父这样想要一国两王,自然是要引起赵国大臣们的誓死反对的。 一山不容二虎,一国安能有两王? 虽然赵主父最后,并没有真的让公子章称王。 但仍旧还是犹豫不决。 只是这个时候,公子章已经在赵主父的扶持下,势力强大起来。 而他和赵惠文王之间,也因为这一次,再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一不做,二不休。 公子章,发动了兵变。 但这次兵变却失败了,公子章死在了赵主父的行宫。 而起兵平叛的公子成和李兑,害怕事后被赵主父清算报复,则继续围困赵主父行宫。 三个月后,赵武灵王一带雄主,被活活饿死在自己的行宫。 嬴扶苏听李乐讲完赵武灵王的故事,不由得唏嘘不已。 胡服骑射真乃一代英豪,即便是秦人,也佩服赵武灵王的风采。 却不想,最后因为两个儿子的财产分配,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不过,李乐一脸神秘地向嬴扶苏说道:“长公子,臣却听说,当年中山王尚,带着这一组编钟,并不全是因为自己的喜爱。” 嬴扶苏一怔:“什么意思?” 李乐说道:“民间野史说,赵主父和公子章,虽然灭了中山。但在灵寿城里却没有找到中山国的国库之金!” “嗯?”嬴扶苏听到金,眉头一挑。 李乐继续说道:“据说中山国亡过一次国,又身处大国夹击之下,很早就有灭国之后再做图谋的计划。他们将大量的财富,都藏在了太行山中。而赵主父,也是担心留着中山王尚在赵国,总有一天,中山还会复辟。所以才万里迢迢迁到了肤施。据说,中山国藏了黄金数十万,铜、铁、锡上百万斤,足以武装一支十几万人的大军!” 嬴扶苏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说……?” 李乐却叹了口气,说道:“也只是传闻而已,不然赵惠文王,怎么会专门为了这么一组编钟而多次派人来大河打捞?只是臣也收藏这编钟多年,那钟上铭文七千多字尽数研究,却始终没有所得……” “也便只能作罢,想来那民间野史,也只是传说。” 第103章 【吃饭】 嬴扶苏心里刚有所动,听见了李乐的感慨,便也只能叹了口气,暂时打消了念头。 寻宝这种事情,虚无缥缈的,太不靠谱。 自己又不是杰克船长,没有那种海盗的浪漫。 此时,李乐已经将嬴扶苏引入了接待贵客才启用的厅堂。 这厅堂,装饰得极为华丽。 从大堂房外,便看见一片金碧辉煌。 那房外的围栏,一片金灿灿的样子,竟然全部是用黄铜包裹。 看起来,像是黄金铸就。 门口的六根一人抱的柱子,上面也包裹镶嵌着黄铜雕刻的祥云和财兽貔貅。 进了厅堂里面,更是富丽堂皇。 上好檀木制作的案牍和精美的雕梁画柱,翠玉装饰的屏风上面,是黄铜雕琢的玄鸟。 案前的主厅,地板是柏木铺城,而案后面的帘子,都是上等的丝线织成的薄纱。 厅堂内已经摆了六七张案牍,上面放着餐具。 嬴扶苏注意到,那些餐具,也颇为精致。 漆器的罐子,黄铜铸造的酒器,纯银打造的筷子。 嬴扶苏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不光是这厅堂,整个县令府邸,都很奢华。 之前一路走来,看到了县令府邸的景致,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 嬴扶苏只是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哪儿奇怪。 假山怪石,精修的绿植,池塘锦鲤,俨然是一副南方精致庭院的样子,但又比明清时代的庭院,多了几分古朴和大气。 看到了这厅堂之后,嬴扶苏才忽然察觉,这县令府为什么会让自己觉得奇怪。 这里,可是北境边城。 大漠草原戈壁土城,才是这里的常态。 寻常人家,谁能在自己院内,修建一个数百平方米的大池塘?里面还养着景观鱼的? 这……未免有些太过于奢侈。 嬴扶苏不被人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法说什么。 先秦时期,贵族自有贵族的气派。 对庶民来说,只要不苛政,不提高赋税,不滥杀无辜,就已经是很好的统治者了。 至于贪污? 呵呵……先秦以前,贪污这个词更多是形容人的贪利忘义。 不是说官员的。 到了汉代以后,贪污才逐渐变成了官员利用职权,非法受取财物的意思。 商鞅变法,最大限度的限制了官员之间的徇私舞弊,但对于私人收受财物,却并没有做出什么限制。 春秋战国时期,向官员、贵族进献赠送财物、美女,都是常见的事情。 列国之间的伐交伐谋,也经常离不开贿赂和拉拢。 甚至这些贿赂和拉拢,都是明着来的。 战国第一名将的郭开,就是以收受贿赂和收买使者之事名留青史。一个人,就干翻了战国四大名将中的两位。 而且,古代也并不怎么限制官员自己做生意,或者其家人子女去做生意。 很多官员或者贵族家中,无法入仕的‘废物’儿子,便去经商。 想到之前这县令李乐所说,九原城商贾之事盛行。 那么这个县令,想必也是没有少收受财物的。 只是这样的官员,多少还是让嬴扶苏觉得不喜。 嬴扶苏所处的时代,官商勾结,也是一种大忌。 很快,厅堂之上,宴席开始。 嬴扶苏坐在主位,县令李乐坐在右座。 而九原县的令史、狱掾、铁骑校尉等,都纷纷落座。 几番寒暄,似乎是在等菜肴做好。 嬴扶苏却并不喜欢这种官员之间的寒暄和扯淡。 对这种场面,很是不适应。 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宴席开始。 七八名容貌姣好的少女,端着食盘,将食物奉上。 每个人面前都是一方切得整整齐齐的方肉,一条清蒸的河鱼,一罐冒着香味的肉羹,还有一些其他的菜肴。 大堂的中央,少女搬上来火盆和一尊巨大的,像鼎一样的四足盆。 嬴扶苏往那四足盆里看,却是清冽如水的液体。 一股清香扑鼻,却是谷酒。 先秦时期酿酒技术并不发达,寻常的酒都是很浊的。 但这九原县令李乐招待嬴扶苏的酒,却十分清澈。 一看便知道一定又是价值不菲。 底下的火盆缓缓燃烧,烤着四足盆的底部。 这让嬴扶苏想到了一个词,青梅煮酒。 古代人们喝酒,爱喝热酒。 而关二爷温酒斩华雄的故事,在明清小说中,也颇为传奇。 这些年纪尚轻的少女在众人面前忙碌着,而嬴扶苏却有些发愣。 但扶苏并不是在盯着少女,而是在想一些事情。 这位县令李乐,扶苏虽然不甚了解。 其人的好坏,并不贸然做评价。 但是这商贾之事,却是真的可以大大提倡的。 九原县地方贫瘠,产粮极少,若是能够通过贸易的手段,换来钱粮,也是极好的。 如果能够在上郡、九原郡和太原郡大开商路,便能让这三个穷郡,也富裕起来。 只是这番愣神,看在县令李乐的眼中却有了另一番意思。 李乐很快便唤上一名下人,凑在耳边吩咐了什么。 那下人面露一丝难色,但还是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嬴扶苏先用小刀,片了一小块方肉,送进口中。 味道没有小米儿做得好吃,但这个肉的口感却极佳。 很细嫩,有点像羊肉,但是没有羊肉的那种膻味。 而且其实比羊肉还要细嫩很多。 嬴扶苏好奇地问道:“李大人,这是什么肉,怎么吃着这么细嫩?” 李乐笑了笑,有些窘迫:“回长公子的话,这是不足三个月的小雄鹿。肉质细嫩,而且很是滋养。长公子突然来九原县视察,下官仓促之下,只能找一些寻常之物。还望公子海涵。” 嬴扶苏一愣,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自己来到九原县,提前并没有和九原县打招呼,属于突然造访。 但从进城门到现在,不过短短的一两个时辰。 这九原县令李乐,仓促之下,却能拿出来这些东西招待自己。 如果说这三个月大的鹿都是寻常之物,扶苏实在难以想象,稀罕之物是什么。 九原郡看着那么多草场,但其实很穷。 可这样的一个县令,吃穿用度早已经超过了自己所见的太原郡郡守和郡尉许多。 就更不用和醉心农事,甚为简朴的冯职相比了。 虽然嬴扶苏觉得这个县令很奢侈,但不得不说,这个鹿肉的口感确实挺好。 那鱼倒是一般,没什么特殊,前世的嬴扶苏吃鱼不少。鱼这玩意儿,在秦代的边郡是稀罕玩意儿,但在后世,可是日常食物。 而且秦代缺乏调料和香料,那鱼味道很一般。 酒,也就那样,不好不坏。 肯定不能跟后世的酒相比。 这种谷物酿造的低度酒,喝起来跟醪糟似的。 酒足饭饱,嬴扶苏这才问道:“李大人,最近有没有来自北方的战报?” 李乐脸上表情一窒,露出难为的样子:“这……回长公子,有……” 第106章 良一身戎装,阔步走入会客厅,背后背着一支硕大的铜制圆筒。 拱手向嬴扶苏行礼之后,良从圆筒中,取出了一卷很大的羊皮,递给扶苏。 可就在扶苏接过羊皮的时候,自己胳膊肘却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案上盛着肉羹的陶碗。 扶苏眼疾手快,将羊皮高高举起,没敢让羊皮沾上肉羹。 这张羊皮极其珍贵,万万不敢有任何损伤! 但那半碗肉羹,却全数撒在了扶苏的身上。 铜甲和黑袍上面沾满了污秽,顿时场面变得很是尴尬。 良吓了一跳,顿时跪在地上请罪。 嬴扶苏却哈哈一笑,不以为然,表示这是自己不小心,和良没有关系。 但良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一旁的县令李乐,连忙上前来,将嬴扶苏案前的吃食和酒,都撤了下去。 又拿来一块方帕子,给嬴扶苏清理身上的肉羹。 “长公子,这……铜甲沾染污秽,请卸甲,臣让下人去清洗。” 嬴扶苏脱下铜甲,又将身上的黑袍脱下。 里面是一件丝绸的内衫。 早就被身上沉重甲胄捂了好几天的嬴扶苏,是这几天第一次卸甲,顿时觉得一身舒畅。 他此时倒是有些心疼蒙恬。 上将军蒙恬,常年坐镇北疆。 除了洗漱和生病,平日里只要出现在人们面前,都是身披重甲的。 不论严寒还是酷暑。 这得多难熬啊! 李乐正准备呼唤下人来将嬴扶苏的甲胄、黑袍带下去清洗。 小米却已经一把将扶苏的衣物抢过来,自己抱着跑了下去。 李乐却是一愣,不明所以。 嬴扶苏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随他去……不让他洗,他心里会不安的。” 小米自从跟着嬴扶苏,终于吃上了饱饭。 短短半个多月,倒是比以前健壮了不少,身上也有了些腱子肉。 小米是个很有骨气的小家伙,虽然年纪小,又瘦弱,但总是抢着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例如:做饭、洗衣、喂马和刷马。 只要是自己能做的,小米都抢着做。 甚至不光是嬴扶苏的事情,跟着扶苏的八十几名亲兵,包括铁骑校尉和那些铁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小米也非常热心。 别人刷马的时候,他帮忙打水,小小的身子一次只能提动多半桶。 别人搭灶,他便帮着去捡一些引火的干柴和干草。有时候被锋利的干柴上的倒刺,划破了手掌,鲜血直流,也只是露出满口大白牙,嘿嘿傻笑。 扶苏倒是曾跟小米说过,你年纪还小,不用总是抢着做那些事情。 但小米却觉得,自己跟在公子身边,不能总是白吃饭不干活。 很早之前小米就明白一个道理:饭,是不能白吃的,你得拿东西去换。 所以只要有自己力所能及的活,小米仍旧是第一个抢着去做。 没过多久,大伙就都对这个小家伙,非常喜欢。 小小年纪,却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 这让嬴扶苏也很是怜惜。 也正是这样的骨气,让嬴扶苏从没将他当做一个寻常跟班的小厮。 李乐将嬴扶苏面前的案,清理干净。 嬴扶苏将那羊皮展开,放在了案上。 那是一张绘制详细的地图。 上将军蒙恬,将双胞胎探子良和俭,派到嬴扶苏身边的同时,也将这份地图交给了他们。 这是一份涵盖了整个大秦北方十四个郡,以及月氏、匈奴、东胡、高句丽的大部分地盘的地图。 其中山川、河流、沙漠、草原、丘陵都绘制得很详细。 秦国境内的部分,是这些年,大秦的官吏,经过极其详细地勘测,而绘制出来的。 而匈奴、东胡、高句丽、月氏国这些地方,则是蒙恬探访了很多常年在这些外邦通行的商队,又找了很多马队的领队,多方询问和考证,然后绘制的。 也许有一些地方有出入,但大体上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眼前的这一份羊皮地图,却并不是原版。 原版地图是绘制在好几块大木板上面的,足足有上百公斤重,根本不可能随便拿着到处走。 那份地图还在上郡,在蒙恬手里。 这一份,却是蒙恬早几年的时候,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亲手复制的一份。 绘制在两张拼接起来的羊皮之上,缩小了不少,但更加便携。 以前蒙恬巡边的时候,便是带着这份缩小版的地图。 地图上同时还标注了一些关口和山川河流的特点,用小小的篆字写着,是蒙恬的一些记录。 有的地方,蒙恬注释:水流湍急,不可轻易渡河。 有的地方,蒙恬则写着:山势复杂,防备伏击,亦可作伏击之地。 其实要论珍贵程度,这份被‘注释’过的地图,甚至还要比那幅刻在木板上的原版更加珍贵。 蒙恬可不敢随意在那幅原版的地图上乱写乱画。 不过,这两张羊皮也并不小,长宽都超过了一米二,张开来能铺满两张案。 嬴扶苏端详着地图,眉头紧锁。 九原县令李乐在一旁道:“长公子,甘武上将军的军报上面写得很含糊。臣也是在详细问过回来报信的探子之后,才斗胆推论,大军应该是到了这里。” 李乐的手指,往地图上一指,那里画着一条蜿蜒的黑线,代表河流。 在那条河的北边,布满了山川丘陵和沼泽。 从地图上一看便可以知道,那条河流距离大秦的边界阴山,已经太远太远了。 即便是放到现代,这个地方可能都已经出了国了。 而铁骑校尉,则在一旁说道:“根据之前的情况,十三万大军,兵分三路。甘武将军的中军八万,走了条线,但是却没有碰见左右两路大军。右路的公子幸很可能是走到了东胡和匈奴交界的地方。而左路的杨通将军,则可能进了沙漠。” 铁骑校尉指向了李乐手指那条河流的西边,尽管上南下北的地图让嬴扶苏看着很别扭,但他还是在地图上很快看到了一大片代表沙漠的标志。 深深吸了一口气,嬴扶苏满脸担忧。 古代技术手段落后,进了戈壁大漠之后,想要辨别方向,是很困难的。 李乐接着说道:“臣筹集粮草之后,四天之前,运粮队从九原出发,出了长城。但要赶到甘将军大军的位置,恐怕还得再有六七天!” “而这六七天,还得是甘武将军在原地驻扎,不再孤军深入的情况下。” “只是,按照甘将军军报中的情况来看,他们发现了头曼的踪迹,恐怕不会在原地驻扎!” 听了李乐的话,嬴扶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第108章 【为何杀我】 李乐是九原县的县令,又对整个九原郡都是极为了解。 上将军王离虽然兼任九原郡尉,但这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在九原大营带骑兵。 很难有时间,再去管理九原郡的琐碎政务。 所以,九原郡的很多日常事务,都是由这位县令代为管理的。 加上九原郡和其他的郡,底层人民的构成又有很大的不同。 这里没什么‘良民’,都是刑徒和贬谪之人。 嬴扶苏便向李乐讨教了许多关于九原郡和匈奴的事情。 从会客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明月当空,漫天的星辰,能看见整条银河。 在县令李乐的陪同之下,扶苏来到自己卧房院外。 李乐给扶苏安排的卧房,虽然仍在县令府邸内,却是专门为了招待贵客而建造的。 自带一个小小的院落,四周有院墙,很是幽静。 将长公子送到卧房附近之后,县令李乐便‘知趣’地没有跟随。 有些事情,他一早便吩咐下面去做了。 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再跟在长公子身边。 不然,‘好心’可就变成了有所图谋。 李乐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让县令府上的侍者在小院的院外。 未得到明确的召唤,不得擅自进入小院,打扰到长公子。 若是以前接待的那些商贾之人,喜爱热闹,就需要让侍者跟在近前,随时能够使唤,端茶倒水什么的,这样能让贵客觉得主家尊重自己。 但李乐明白,像是长公子这样真正身份尊崇之人,却是绝不会喜欢有陌生的侍者待在身边的。 这种大人物,都喜欢清静。 自己的侍者如果一直在那小院中,反而会引起长公子的不安。 所以,在李乐的布置下。 小小的院落之中,只剩下了长公子自己带来的那个叫做小米的近侍。 如果有什么需要,那个小小年纪的近侍,可以到小院外面呼唤一声,便会有人来侍奉。 而嬴扶苏的八十几名亲兵,则被安顿在了这幽静小院的隔壁。 又有一扇小门可以相通。 那里有几间大屋子,稍作改动,就改成了大通铺。 行伍之人,倒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平日里行军,都是风餐露宿的。 头顶上现在能有片瓦,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条件了。 对于李乐的安排,嬴扶苏觉得很满意。 卧房门外。 皎洁的月光轻轻撒在门前的空地上,像是铺了一层细白的薄纱。 已经入秋,但蛐蛐儿仍旧叫个不停。 小米已经将厚重的盔甲刷洗干净,摊开晾了起来。 又将被弄脏的黑袍,也洗了干净。 九原城天气干燥,刚洗的衣服,明天晌午就能晾干。 小米还很细心地专门烧了洗澡的热水。 这一路从太原郡到九原郡,长公子还是第一次卸甲,也是第一次有机会好好清洗一番。 小米就是这样,从来不说,但总把事情提前办好。 嬴扶苏感叹小米的懂事,几分感动中,又有几分怜悯。 摸了摸小米的脑袋,扶苏跟小米说道:“你也去洗个热水澡,奔波这么多天了,也该累了。今天好好睡一觉。” 小米笑了,咧开嘴,露出满口大白牙。 突然! 身后传来一丝细微的草叶摩擦的声响。 嬴扶苏顺着声音看去,却看到一个紫色的身影,持剑向自己这边刺了过来。 剑光如雪! 那明晃晃的长剑已经迫在近前,避无可避。 扶苏下意识地一把将小米推到了一旁,自己用后背将小米挡住。 但那长剑,已经刺中了自己的后肩膀。 嬴扶苏还没来得及觉得疼痛,只觉得肩膀一凉。 然后才有了种打针时候又痒又疼的感觉。 扶苏心里已经暗叫一声不妙。 这是一支又细又长的铜剑,看着很是轻灵。 还没觉得疼痛,自己竟然已经中招。 他之前和亲兵们闲聊时候听说过。 只有锋利无比宝剑,才会是这样的感觉。 自己那柄赵高用来赐死自己的铜剑,便是这样的宝剑。 而这刺客手中的长剑,竟然也丝毫不差。 扶苏立刻顺势往前一扑,用一种极其不雅观的姿势,扑倒在了地上。 扑倒在地的那一瞬间,尽管情势危急,但扶苏还是脑海中蹦出来一句话: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虽然不雅,但却避免了自己被长剑刺了个透心凉的下场。 这样的情境下,谁他娘还能顾得上姿势雅观不雅观? 不过,这脑海中蹦出来的怪话只是一瞬间。 紧跟着,扶苏眼睛余光看到那明晃晃的长剑,顺势又向着自己劈了下来。 扶苏急忙侧身,一个翻滚。 长剑劈在了青石台阶之上,竟然在坚硬的青石台阶上生生斩出一道深深的剑痕。 扶苏倒吸一口冷气,若是自己没有翻滚,这一剑必定已经斩到了自己身上。 看这样子,非得给自己直接砍成两段不可。 扶苏此时已经睚眦欲裂,吓得胆颤心寒。 那长剑又斜着向上撩起。 扶苏在地上往后翻滚,却连站起身来的机会都没有。 只觉得胸前一凉。 顾不上低头看,急忙向后连滚带爬跃出两三步远。 敞开的卧房大门,就在那里。 他已经没了其他的退路! 嬴扶苏翻身进了房间。 直到这个时候,嬴扶苏才在月光之下,看了个清楚。 要杀自己的,竟然是那个相貌丑陋的紫衣少年。 之前自己还曾经暗自取笑,这么小的个头,还带着剑。 ‘使得动剑吗?’ 但现在看来,这紫衣少不光是使得动剑,而且剑法极佳。 甚至嬴扶苏的那些亲兵,剑法都比这少年远远不如。 上将军蒙恬兴许是比这紫衣少年强的? 电光火石之间。 嬴扶苏逃进房内,那少年已经跟着冲到了门口。 扶苏随手抓起一只陶罐向着门口扔了过去。 那少年闪身躲过。 嬴扶苏这个时候,却突然感觉自己手上湿漉漉的。 低头一看,身上满是鲜血。 单薄的丝绸内衫已经浸湿,通红一片。 前襟一条长长的口子,足足有将近二十公分长。 可能是极度的慌乱和紧张之下,肾上腺素飙升。 鲜血流了这么多,扶苏竟然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为何杀我?”嬴扶苏喊着问道。 他不理解,自己和这紫衣少年,只是见过两面,从没有过其他交集。 以前的公子扶苏显然也是并不认识这少年的。 这少年,为什么突然要杀自己? 而他又是如何出现在这县令府邸的? 那紫衣少年,却开口喝道: “诛杀无道!” 第109章 【王八拳】 “诛杀无道!” 姜妍将这话喊出,竟是言之铮铮,一派正气凛然。 自己从上郡而来,见了多少这长公子嬴扶苏的暴行! 那肤施县城门上的几十个‘村民’人头! 那不愿被乡啬夫逼良为娼而含冤自尽的少女! 那被冤枉为暴民而被枭首示众的合阳县黔首! 那些因为强征钱粮而活不下去的庶民百姓! 这一笔笔的血债,都和公子扶苏息息相关! 为了骗取军功,就要残害百姓! 为了做生辰,就要逼得乡里百姓苦无宁日! 分明是屠杀乡民的县尉,却摇身一变,成了平定叛乱暴民的英雄! 还被升了一爵! 这天下,还有公道吗? 这等颠倒黑白之事,简直是丧尽天良! 枉天下之人,大多还认为这长公子扶苏为人宽仁。 将来能在始皇帝百年之后,施以仁政。 天下之人,都看走了眼! 在姜妍看来,这嬴扶苏就是天下第一虚伪之人! 甚至比那暴戾刻薄的始皇帝嬴政,还要可恶! 始皇帝是光明正大的残暴不仁,这嬴扶苏却是背地里阴险狡诈! 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如此倒行逆施的暴戾狡诈之徒,若是有朝一日,成为皇帝。 必将民不聊生。 为了天下万民。 姜妍今天,便要替天行道! 即便是血溅五步,也要让这天下,再次传颂布衣之怒的豪壮! 姜妍视死如归。 可听了眼前这紫衣少年刺客的说辞。 嬴扶苏却在心中直骂娘。 诛杀无道? 我怎么就成了无道了? 这都哪儿到哪儿啊? 可紫衣少年,显然是没想过给嬴扶苏解释,亦或是还手的机会。 刺杀之事,便要如同长虹贯日,又要像空谷惊雷! 不击则已,一击惊人! 长剑出,则天下缟素! 她举起手中的长剑,便又要冲上来杀了嬴扶苏。 那明晃晃的长剑之上,竟已经沾上了鲜血。 那是嬴扶苏的鲜血。 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幽冷的铜剑显得格外狰狞。 而那紫衣少年,依旧面貌丑陋。 此时在嬴扶苏看来,那紫衣少年已经与恶魔无异。 打又打不过,想要辩解却又根本无从下口。 自己也很懵逼啊! 但就在这个时候。 刚刚被扶苏推到一旁的小米,却‘哇’地叫了一声,扑身上来。 小米个头很小,比那紫衣少年的个头还要小很多。 扑上前来也都够不到紫衣少年肩膀的位置。 却死死抱住了紫衣少年持剑的右手,又撕又咬。 小米年纪小,本没有什么力气。 寻常连提多半桶水都颤颤巍巍。 但情急之下,却爆发出极大了力量。 姜妍奋力甩了几下,都没能甩开。 她却一愣,有些错愕。 这小孩子怎么对自己这么大的敌意? 自己要杀的,可是逼着你做苦力的人啊! 能逼着这么小孩子去做重活的,当然是残暴之徒! 可是这样的暴戾之人,为什么还会受到这个小孩子的拼命维护? 被这小孩子撕咬,姜妍胳膊上吃痛。 她将右手的剑,换到了左手,举起长剑,作势便要砍下。 小米却毫不畏惧,仍旧抓着姜妍的右手,死也不肯放开。 这等姿态,竟然是要拼了命。 嬴扶苏当即红了眼睛:“小米!快起开!” 他怎么也想不到,小米竟然为了保护自己,扑上来缠住这凶恶的刺客。 那刺客手里的长剑,可是真家伙! 扶苏也顾不得什么危险,只是不想小米死于剑下。 他还只是个孩子! 嬴扶苏红着眼睛,向紫衣刺客冲了上去。 姜妍虽然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却最终也没有斩下。 这小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自己要杀者,只公子扶苏一人。 与他人无干! 绝不伤及无辜。 姜妍倒抡着剑柄,敲在了小孩子颈部一侧。 小米眼前一黑,顿时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却仍兀自抱着姜妍右臂。 姜妍用力挣开小米的双手。 但这个时候,冲上来的嬴扶苏已经欺身而上。 姜妍再想横剑格挡,却已经来不及。 嬴扶苏奋力一撞。 姜妍虽然剑法极佳,但毕竟是个女子,体量体重都比嬴扶苏这样的强壮汉子差了太多。 靠着长剑和灵动的身法,可以所向披靡。 但真和一个比自己高了一头还多的男人硬碰硬的撞击,自然是力怯的。 而嬴扶苏虽然不怎么会武艺,但公子扶苏的这具身体的底子,却是极好的。 老秦人也曾是马背上打天下的! 被赐死之前的那位真正的公子扶苏,虽然意志消沉,但弓马骑射是样样精通,剑术武艺也出类拔萃。 若是放着以前的那个公子扶苏,遇到这样的场面,能直接拔剑和刺客决战。 当年荆轲刺秦的时候,一开始没有拔出剑的始皇帝狼狈不堪。 可嬴政一拔出长剑,只一剑便将荆轲斩废。 秦人的君王公子,常有恃武而骄者,却绝少有文弱之人。 但放在现在,这个穿越来的‘冒牌’扶苏却被追杀得极其狼狈。 甚至小命差点没了。 开玩笑,两千年后的那个时代,枪炮导弹才是战场上的王道。 谁还舞刀弄剑啊? 武术早都已经从杀人之术,沦落为表演套路。 甚至…… 就连打小怪兽的迪迦奥特曼,都因为太过黑暗暴力而被下架了。 学武这么暴力的事情,家长们可是会举报的! 所以。 这个穿越来的现代灵魂,在格斗和武艺上,完全就是个废柴。 别说武艺,就是打人都只会王八拳。 欺身而上,只是情急之下的应激反应。 不过,嬴扶苏这一撞击,还是靠着自身的体重,将紫衣少年刺客撞翻在地。 嬴扶苏的身子,则重重压在了紫衣少年的身上。 而刺客手中的长剑,则在摔倒在地的一瞬间,就跌落一旁。 慌乱之中,嬴扶苏看见刺客手中没了剑,也被激起了反抗的决心。 他挥起王八拳,向身下压着的紫衣刺客面门打去。 但紫衣刺客除了剑术绝佳,技击之术也丝毫不差。 姜妍横臂格挡,将嬴扶苏挥下的拳头挡住。 腿上却用力向上踢,猛踹扶苏的肋下。 嬴扶苏硬受一脚,未觉疼痛。 又继续挥着纷乱的王八拳,猛砸向紫衣刺客的面门。 但却都被紫衣刺客双臂挡住。 嬴扶苏本就不擅长搏击。 其实这等姿势下,欠缺经验的嬴扶苏根本使不上全力。 那拳头打出去,也并没有多重。 而那紫衣少年,更是防得滴水不漏。 嬴扶苏根本找不到任何的机会。 但他又丝毫不敢停下来。 扶苏知道,正是因为自己武艺更弱,所以才不能停下。 现在的抢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这刺客显然武艺高强。 一旦让这刺客还击,自己马上就要危险! 小院落里的激烈动静,早已经惊动了隔壁的亲兵。 先是几个衣着不整的骑士,连鞋都来不及穿地出来查看情况。 却看到了嬴扶苏正在和一名紫衣刺客,扭打成一团。 长公子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内衫,却浑身是血。 而小米则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几个亲兵原本正朦胧的睡意,顿时一个激灵,荡然无存。 几人睚眦欲裂。 “长公子!” “有人行刺长公子!” 一边喊着,几个亲兵已经冲了上来。 而嬴扶苏这边。 姜妍双手护着脑袋,将公子扶苏的好几拳头都悉数挡下。 但又听见一旁不远处传来的侍卫亲兵的呼喊声,姜妍心中愈发着急。 这公子扶苏的拳头倒是不重,但很烦! 她眼睛余光看到了身边一侧的长剑。 便腾出一只手去够长剑。 正是这一腾手,却给了嬴扶苏一个破绽。 扶苏瞅准空子,一拳打向刺客的胸膛。 拳头实实在在打中了。 但嬴扶苏却是一愣。 嗯? 女的? 第110章 【以命搏命】 这紫衣少年看上去分明平平无奇。 但嬴扶苏慌乱中瞅准机会的一拳。 嗯? 扶苏。 不是错觉! 还挺丰腴。 真是女的? 这长相看着不像女子啊! 姜妍却愣住了,全身一僵。 从颈上迅速腾起红霞,耳垂也变得通红。 嬴扶苏也愣住了。 这…… 他悻悻地缩回了手。 “姑娘,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啊……” 但话还没说完,嬴扶苏就突然一声惨叫。 姜妍顶膝一踹,正中嬴扶苏。 嬴扶苏,身子已经佝偻成了一只大虾。 嘶……男人最痛…… 姜妍顺势从嬴扶苏身下挣脱开来,一把便将自己细长的铜剑抓在手中。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又羞又怒的表情。 从小到大,自己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受死!” 长剑刺出,直接一剑刺中了嬴扶苏左胸。 这一剑,是向着心脏而去的! 剑锋入肉一寸还多! 但这一刺距离太远,已经强弩之末。 剑锋被肋骨顶住,不得再进分寸。 姜妍另一只手,顶住剑柄,正要用力再刺入。 就在这个时候,几名嬴扶苏的亲兵扑了上来,提着长剑,刺向刺客。 姜妍不得不回剑格挡。 一阵激烈的金铁撞击之声。 有两支铁剑,几乎是同时与铜剑撞在一起。 姜妍的铜剑之上,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两个米粒大小的豁口。 要知道,刚才这铜剑斩在青石台阶之上,直接将青石台阶砍出一道深深的疤痕,也并未在剑身上留下卷刃和豁口。 姜妍毕竟是女子,被这样势均力沉的攻击,震得手腕发麻。 眨眼间。 另外四名亲兵已经提着铁剑,将嬴扶苏护在了身后。 并严阵以待。 姜妍兀自挥舞长剑,但双拳难敌四手。 两支铁剑的主人,使得是军中搏命杀敌的招式。 和姜妍以往见到的技击之术,全然不同。 两支铁剑,一上来就是犀利地挺剑直刺,直逼要害。 而这两名亲兵,也完全不考虑自身防御,竟是以命搏命。 战场之上,铁骑搏杀的时候,都是身披铁甲的。 寻常敌人的铜剑铜戈,很难将铁甲刺穿。 所以在正面的近战格杀中,几乎不需要考虑防御。 不过这几名亲兵,现在分明是没有身穿铁甲的。 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用了这种以命换命的打法。 他们是真的被这紫衣刺客所激怒! 自己这些人就在一旁,仅仅只是隔了一堵院墙。 长公子却还是陷入了这样的险境。 单看长公子那已经染满鲜血的内杉,就知道一定已经受了不轻的剑伤。 那刺客更是在自己几人的眼皮底下,一剑刺中了长公子的胸膛。 若是长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这些人该怎么向上将军蒙恬交代? 又该如何向大秦和天下交代? 更何况! 这一吏骑士,可是跟着长公子出生入死过的。 而长公子对自己这些骑士们,更颇为不薄。 骑士们身经百战,以前那些下到军中‘历练镀金’的官宦之子,也不是没有见过的。 但谁能像长公子这样,真正和自己这些臭当兵的打成一片? 人心里都有一杆称!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长公子从没拿自己这些人去当做轻兵、炮灰使用。 也从来都是将自己这些人,当做真正同袍对待的! 长公子以诚心相待,将士们安能不以命相护? 更何况这些亲兵又都是军中之人。 战友同袍之情,生死与共! 见到自己没有保护好长公子,如何能不愤怒? 而且,看到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小米。 亲兵们也同样又愤怒,又自责。 多好的孩子啊! 这样一来,两名进攻姜妍的骑士。 早已经忘了顾及自己的生死,拼了命也要将这刺客斩杀! 姜妍的剑法和技击之术本不算差,但面对两名百战骑士完全以命搏命的冲杀,还是落入了下风。 仓促之间,只能疲于招架。 尤其秦军骑士的手中的剑,是铁剑,比铜剑更加细长。 近战当中,一寸长便是一寸强。 而铁剑可是比铜剑长了足足二十多公分。 不光是长,铁剑也远比铜剑更为坚硬。 而两名骑士有都是军中猛汉,高大勇武,力量也大。 姜妍只能靠着精妙剑术的技巧,艰难防守。 很快,那细长的铜剑之上,便布满了坑坑洼洼如同锯齿一样的豁口。 铜剑锋利无比,但和精铁长剑相比,却还是要软一些的。 一名骑士一个直刺,被姜妍提剑上挑拨开。 姜妍的剑法非常轻灵,颇有些四两拨千斤的味道。 之前两名骑士的几次直刺,都被用巧劲儿拨开到一旁。 拨开铁剑的同时,姜妍挥剑横扫,切向另一名骑士的胸腹。 但那名骑士恍若未见,对横扫来的长剑不管不顾,仍旧挺剑直刺向姜妍咽喉。 却是以命换命,誓要置刺客于死地。 姜妍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样不要命的打法? 霎时间有些胆颤,竟然心生怕意。 以往在族内,虽然有名师教导。 但学得都是剑客、侠士的技击之术。 剑法以轻灵为主,攻守兼顾。 若是一对一喂招,或是寻常的格斗中。 即便是三四个寻常剑客,也能应对自如。 但这样的剑法,也就只能和那些游侠、剑客比划比划。 军中搏杀,完全是另外一种套路。 没有任何轻灵,没有任何虚招。 上来就是以命搏命。 骑士战场经验非常丰富,当下便判断出来: 我伤,你死! 姜妍不敢让那铁剑刺中咽喉,只得往后退。 后退的同时,已经将铜剑斜着挑起,错开铁剑。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名骑士,提着长剑加入了战局。 正是骑长孟榆! 不过孟榆现在已经是班长了。 孟榆一进来,便和另外两名骑士,组成了一个小小的三骑阵的站位。 他很敏锐地发现,两名骑士的直刺,总被这刺客用巧劲儿挑开。 但这刺客身高和力量却是弱势! 得逼着他硬碰硬! 孟榆加入战局并没有和其他两名骑士一样挺刺。 而是双手挥剑,用尽全身力气斜着劈砍了下来! 这一劈,直接将小个头的刺客,完全封死在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 如果放在武侠小说中,这不是剑法,而是刀法。 千钧一刀! 任你如何轻灵和巧劲儿,我就是一刀! 让你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让你的巧劲儿和轻灵,全都无用武之地。 硬逼着你跟我硬碰硬! 姜妍只得将铜剑横起,去格挡那霸道一劈! 咔擦! 一声脆响。 姜妍手中细长的铜剑,再也受不了铁剑的劈砍,断成了两截。 第111章 【放她走】 看着手中的断剑,姜妍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心痛。 这支长剑,是自己的大父,当年赠给自己的。 而这支长剑,也曾随着大父,游历列国。 小时候,父亲忙于政事,很少陪自己。 都是大父整日抱着小姜妍,给她讲述列国的风土人情和趣闻。 几年前,大父旧伤复做而逝去。 这长剑,便是姜妍仅存的一点念想。 但现在,却断在了自己手里。 但危险远不止如此。 那院落一角的小门中,冲出越来越多的秦兵。 而那些秦兵的手里,竟然都拿着手弩。 秦人的弓弩之利,可是天下闻名的。 姜妍自然也知道这手弩的威力! 那个被自己在山中救下的‘黔首’,便是被这种手弩所射伤。 自己族内的几位叔伯,当年就被秦人的弩箭射伤过。 锋利的三棱弩箭头,能够轻易地刺入人体。 即便是身穿轻甲,都挡不住这样的弩箭。 而且伤口极难处理。 被弩箭射伤的人,很久都没法痊愈。 而那些秦军,已经拉动弩弦,将三棱弩箭架了起来,对准自己。 前面一排的秦军半跪,后面的秦军则站立。 短短两个呼吸间,就已经有超过十架手弩对准了自己。 姜妍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决绝。 心里已经知道,自己今日,恐怕绝无生还的可能。 自己从小敬仰那些慷慨悲歌之士。 齐人,又有技击之风。 死,姜妍不怕。 只是,却终究还是没能置这秦国长公子嬴扶苏于死地! 那么多无辜的人,都死了。 但这最邪恶的人,却还活着。 姜妍不甘心。 却也无可奈何。 她尽力了。 却还是没能杀掉嬴扶苏! 那围攻自己的三名秦军军士,已经开始向后退却。 但姜妍明白,那并不是要放自己走。 而是在给那些手持手弩准备射击的秦军,腾出射界! 只要那三名骑士再退两步,手持秦弩的秦军便会射击。 自己则会被弩箭,射成刺猬。 可就在这个时候,嬴扶苏颤抖而虚弱的声音,却在人群中响起。 “不要杀她!” 姜妍一愣。 麾下秦军骑士,听到嬴扶苏的话。 便停下了射击的动作。 但仍瞄准着这名紫衣刺客。 他们虽然不知道长公子为什么不让杀这凶狠的刺客。 但这些秦军骑士,早已经唯嬴扶苏命是从。 长公子不让杀,那便不杀! 孟榆看向长公子,那姜妍也看向了嬴扶苏。 两个亲兵,将虚弱的嬴扶苏搀扶着。 一名骑士正在给嬴扶苏包扎伤口。 短短片刻之内,嬴扶苏已经受了三处剑伤。 背后一剑,只是挑破了皮肉,倒是没什么大碍。 胸前这两剑,却触目惊心。 一剑在嬴扶苏胸口划出一条二十公分长的伤口。 伤口的皮肉已经外翻,几可见骨。 着是秦军骑士身经百战,见到长公子受了这样的伤,也暗暗心惊。 给扶苏包扎的骑士,双手有些颤抖。 但真正伤得最重的一剑,却是这最后直刺向心脏的一剑。 伤口不算大,只是竖着一条三公分多的小小伤口。 但一直不停向外冒着暗红色的鲜血。 怎么也止不住。 那骑士用布去捂那伤口。 可短短片刻,布已经被鲜血浸透。 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这伤,也够惊险的。 若不是肋骨挡住了剑锋,嬴扶苏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而之前嬴扶苏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的肋下,还有一个深深的脚印。 姜妍踹扶苏的那一脚,最开始不觉得什么,但现在已经青紫起来。 失血过多的嬴扶苏,脸色苍白。 又经过这么一场拼了命的搏斗,早已经手脚酸软,肌肉乏力。 但他还是被搀扶着,看向这紫衣刺客。 皱了皱眉头。 嬴扶苏说道:“你走!放她走!” 这一句话,不光是姜妍愣住了。 就连亲兵们也有些不可置信。 这可是刺杀啊! 长公子就这么将刺客放走吗? 难道长公子和这紫衣少年,有什么恩怨纠葛? 亲兵们嘴上不说,但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无端猜测。 这事太过于反常了。 要知道,当年始皇帝被刺杀。 没有抓住刺客,县令和县尉被车裂,郡尉被弃市!无数黔首被连坐处死。 ‘今年祖龙死’的那块陨石,查不出来是谁刻的,周围五里的黔首,也全部被处死。 可放在长公子这里,非但不杀了这刺客。 怎么还将已经被逼入绝境的刺客给放了? 再宽仁,也不是这样宽仁的? 亲兵们懵了。 孟榆有些焦急:“长公子……这……” 嬴扶苏摆了摆手。 孟榆只好恭敬地轻轻鞠了一躬,不再多言。 但其实紫衣刺客姜妍,更是一脸懵懂。 放……放了自己? 自己可是刚刚差点便要了他的命! 这嬴扶苏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想要欲擒故纵?然后揪出自己身后的吕氏商行和四叔? 那可不行! 一人做事一人当! 姜妍虽然不是男儿身,但也知道不连累家人。 当下,姜妍便骂道:“少在这里假仁假义!我没有同谋!要杀要剐,我绝不皱眉!” 嬴扶苏却摇了摇头。 “放你不是因为你是女子!而是因为,刚才,你对这孩子手下留情。” 扶苏指了指昏倒在地上的小米。 “你我都知道,你刚才是有机会杀我的。若是你毫不手软地杀了这孩子,便立刻能腾出手杀我。” “我命危矣!” “但你没有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我谢谢你。” 姜妍已经没了刚才的杀意,但仍旧有些倔强地说道:“我只杀你一人!与其他无辜之人无关!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呸!秦狗!” 这话一出,秦军骑士怒目相对。 扶苏淡淡说道:“我放你走,不是施舍你,而是还你一命!以后再见,各安生死!” 姜妍却是一怔。 这暴戾之徒,此时此刻,却让人有些恨不起来。 她实在没法将这样一个说出‘还你一命’的人,和‘暴戾无道,杀人如麻’对上号。 但嬴扶苏既然说了放自己,她也不可能再兀自无脑地寻死。 姜妍一步步向后退却,但极度的委屈,却又让她心里起了一种好奇。 “如果我今天杀了这小儿,又如何?” 嬴扶苏皱了皱眉头,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刚才你杀了他,我必将你碎尸万段,将你族人全部找到,屠尽男女老少,鸡犬不留!” 姜妍脸色终于变了变,有些复杂地深深看了嬴扶苏一眼。 然后身子隐入了月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 三两步借力,跳出院墙,消失不见。 嬴扶苏心里一松,腿上一软,若不是被人搀扶,已经站不起身。 可就在这个时候,县令府邸却突然又传来一阵骚乱。 府内竟然响起了激烈的马蹄声。 即便是在这幽静小院中,也能听见那急匆匆的马蹄声。 紧接着,嬴扶苏便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 仿佛是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紧急军情!” 第112章 【备战吧!】 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发生在顷刻之间。 除了几个亲兵骑士对同袍的低声呼喝,和长剑交错撞击的声音,便没有其他什么声音。 或许有几个县令府邸的下人,听到了些金铁交错之声。 但也都当做是长公子的亲兵们在晚上练习武艺。 这在九原城,是很常见的。 之前上将军武城候王离来九原城视察的时候,也曾经在府上舞刀弄剑来着。 军中之人,大抵都是如此。 都是些闻战则喜的主。 下人们也并未做他想。 况且县令大人吩咐过,不要打扰到长公子的清静。 但那纷乱的马蹄声和惨烈的喊声,却划破了原本宁静的夜空。 “紧急军情!” 让所有人都跟着心提到了嗓子眼。 紧急军情可都是天大的事情! 九原城本就只是小小一方土城。 最早的用处是军事要塞,后来匈奴逃到大漠深处,这里才变得太平了不少。 这县令府邸更是不算大。 尽管有庭院,又有独立的小院。 但其实和后世明清时期,那些高官地主们,动辄几进几出的府邸院落,还是要差得很远的。 嬴扶苏和众亲兵们,即便是在这幽静的小院之中,也都听见了那‘紧急军情’的呼喊。 扶苏心里咯噔一声,有了种不好的感觉。 他向孟榆说道: “扶我坐下,找件衣服,受伤之事,不要声张。” “去把校尉找来。” 县令李乐,嬴扶苏倒是并不需要过多防备。 毕竟是大秦官员,又是一县之令,还代理着整个九原郡的政务,曾经还是蒙恬军中的令史出身。 对于李乐,嬴扶苏是信任的。 但是这县令府那么多下人,人多嘴杂的。 可就说不准了。 受伤这样的事情,不宜外传。 但好在,嬴扶苏受的伤,都只是皮外伤。 看着惨烈,其实没有什么危险。 被鲜血浸湿的内杉,已经换掉。 伤口悉数包扎,但仍在往外渗血。 铁骑校尉赶来,一看到嬴扶苏的样子,便大惊失色。 顿时变得杀气腾腾。 低声喝骂亲兵的几个骑吏和骑长。 扶苏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被亲兵披上了一件黑色宽敞袍袖长衫,又搬了个小凳子,扶苏这才正正坐在卧房门口。 很快,县令李乐带了几个侍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急得满头大汗。 只是这李乐一进入小院,就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这小院中,四周全都站满了长公子的亲兵,而且一个个都杀气腾腾。 而长公子正坐在卧房的大门前,样子说不出的诡异。 长公子的身边,站了好几个亲信,一个个都紧握剑柄,隐隐警戒着什么。 一身铁甲的骑军校尉拄剑而立,冷冷地盯着自己。 还没走近,李乐就闻见了隐隐的血腥味道。 眼睛的余光扫见一旁的地上,有些黑漆漆的东西,像是血迹。 县令李乐心里一凛。 再看向长公子。 却发现,月光之下,长公子的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 眉头紧皱,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而长公子的双手,则藏在宽大的袍袖中,什么也看不到。 但李乐是个精明之人。 立刻就判断出来,长公子这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他转身向自己身边的侍从和下人们说道:“你们出去,周围清空,任何人不得靠近!” 几个随从立刻退下。 等随从退下之后,李乐这才有些关切地问道:“长公子……这……您……” 可关切的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措辞。 嬴扶苏虚弱地摆了摆手,却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公子没事。可是北征大军有什么紧急军情?” 李乐心神一紧,从长公子的话语中,听到了一丝虚弱的颤抖。 但眼下,更紧要的事情,的确是军情。 “长公子,不是北征大军。” “是……” “是送去给北征大军的运粮队……” “运粮队出事了!” 嬴扶苏瞳孔一缩。 “运粮队?出了什么事?” 李乐道:“运粮队在大漠之上,和匈奴遭遇!” 嬴扶苏皱着眉头,直勾勾地盯着县令李乐。 “继续说。” 可能是最近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着实不少。 这样的紧张时刻,嬴扶苏却反而突然变得极其冷静! 李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却愈加对长公子这毫无表情的样子,拿捏不住。 如实说道:“匈奴人数大约有五千人,地点在长城以北二百六十里处几处山丘附近。我的人拼死突围,一天一夜赶回来报告了军情。” “人呢?”嬴扶苏问道。 “回长公子,昏死过去了,医者正在救治。” 嬴扶苏不语,只是紧皱眉头。 刚才生死之间激烈搏斗的时候,肾上腺素飙升,受了伤也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 现在冷静下来,嬴扶苏身上的伤口,便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整个前胸都疼得嬴扶苏直抽冷气。 但比这伤口之疼更为揪心的,则是这军情。 嬴扶苏强忍着剧痛,先向李乐询问道:“李大人觉得该当如何?” 李乐咬了咬牙根,深吸一口气,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嬴扶苏面前。 “兹事体大!请长公子立刻发兵救援!粮草是大军命脉!” 嬴扶苏脸上平静如水。 “九原县还有多少骑兵?” 李乐已经带着隐隐哭腔,颤抖着说道:“九原县已经拨不出人手了。这运粮队,便是九原县最后的县兵,甚至还赦免了一千两百名刑徒和徭役。目下整个九原县,除了城门守卫、城内三十名巡逻甲士、各乡共三百老卒维持治安。别说是骑兵,就是步兵,也拉不出来了!甚至就是临近的其他县乡,也早已经无兵可派!” 嬴扶苏不喜不悲,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情况,他大体知道。 刚才在会客厅的时候,李乐就曾说过。 只是整个九原县城,只剩下三四十个维持治安的军士,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而且其实,就算是赦免刑徒这一招,现在也是万万无法再用的。 救兵如救火,赦免千百个刑徒,也只能多出来千百个步兵。 而想要深入大漠,去和匈奴骑兵作战,却非骑兵不可! 步兵太慢。 嬴扶苏淡淡地看了看周围的亲兵,然后又看了看李乐。 然后斩钉截铁地向铁骑校尉说道:“校尉,备战!” “诺!” 嬴扶苏又向县令李乐说道:“我所带三千六百骑兵,五千匹战马,从太原郡到九原,干粮基本耗尽。李县令,现令你开放官仓。明日天亮之前,给骑兵备足十五天的干粮和精饲料。” 可县令李乐听到嬴扶苏的话,却是一呆。 “长公子……九原县官仓……早已经无粮草可派了……” 第114章 【官府的借】 难道是自己被秦人尾随跟踪了? 这秦人县令,是来抓自己和四叔的吗? 听到下人的来报,姜妍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自己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还是被秦人跟踪? 难道是这公子嬴扶苏的诡计? 要将自己一族,都一网打尽? 刺杀嬴扶苏的事情一旦要是败露,那可是就是谋逆。 是要夷族的! 自己会不会连累整个家族? 姜妍顿时心乱如麻。 在一旁的姜季并不知道姜妍的这些想法,但也是有些纳闷儿的。 这大半夜的,县令大人怎么会突然来访? 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过吕氏商行和县府也做过好几次生意,也一直合作密切。 姜季和县令李乐的私交,也向来不错。 若是没有县府的支持,吕氏商行在九原郡断然不会做得这般大。 既然县令大人深夜来找,那不管怎样,都应该相见的。 他立刻对小人说道:“请县令大人到前厅,我这就去。” 姜妍却说道:“季叔,我也去!” 她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自己绝不龟缩。 若是秦人来抓人,那自己便独自承担一切。 绝不让四叔跟着受到牵连。 若是秦人还不依不饶,非要全家连坐。 那姜妍拼死也要保护四叔的安全。 真要是到了必死无疑的,那也要多杀几个秦狗! 姜季则有些意外。 这小丫头从小不喜欢会客的场合,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但想了想则还是说道:“也好,小妍你的验传需要补办,还得麻烦这位县令大人。你露个面,混个眼熟,也没什么坏事。” 正准备动身去前厅,姜季想起来什么,又说道:“小妍,咱们在这里,姓吕氏。” 姜妍并不意外,乖巧地嗯了一声。 跟着四叔来到了前厅,姜妍见到了九原县的县令李乐。 这位县令大人,看起来倒是什么特殊。 个头不算高,相貌也是那种扔到人群中都不会多看两眼的普通相貌。 不过看到这县令大人,似乎是只带了几个随从,并没有带兵前来。 倒是让姜妍的心中定了不少。 看来,似乎并不是要来抓自己的。 如果要捉拿刺客,肯定不是这个阵势。 而李乐显然是很着急的。 一见面,没有什么寒暄,便直接说道:“吕先生!本县深夜拜访,实在是遇到了天大的急事,还需吕先生相助啊!” 吕季一愣。 一般来说的会面,不管有事没事,总是要先寒暄一场的。 从没见过这等情况。 自己平日里对县令李乐还算是了解的,这是一个八面玲珑,颇有城府之人,绝不是莽撞之人。 若不是事态紧急到极点,这县令断然不会这么直白。 吕季迟疑片刻说道:“李大人言重了,先生称谓,季愧不敢当。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有何急事?” 李乐有些迟疑,然后向周围三两个吕季商行的伙计和自己带来的几个下属说道:“尔等回避!” 几个下人看了看主家。 吕季首肯,旁人退下,只剩下李乐、吕季和姜妍三人。 姜妍仍站在吕季身后,并不退去。 李乐看着姜妍,有些疑惑。 吕季笑着说道:“李大人,这是家侄。今日刚从会稽郡来九原县看望我,也是代族内来监管商行事务的。乃是我长兄之子,绝对可靠!” 姜妍向李乐鞠了一躬,恭敬说道:“后生晚辈,见过李大人!” 李乐想起些自己知道的吕氏商行的些许背景,便点了点头:“怪不得看着有些面生。” 顿了顿,李乐叹了口气,低声向吕季说道:“北方的战事出了些变故,现在紧急需要一批粮草。粮三千石上下,精饲料八千石。吕先生知道,本县前几天刚送出去了一批粮草。眼下官仓已经无粮可派了,所以想以县府名义,向吕氏商行借粮。” 这县令李乐的一个‘借’字,让吕季当下便有些拿捏不准。 和官府做过生意的都知道。 官府的‘借’字,向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借的时候开口容易,但还的时候,却总也遥遥无期。 三千石粮食,八千石精饲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像这样大数额的,很可能最后就变成坏账、糊涂账了。 而且官府你还不能得罪,万一惹怒了官老爷,被穿小鞋,更是没有好日子过。 吕季眼睛一转,不动声色,问道:“这么多的粮……县令大人什么时候要?” 李乐说道:“立刻!” 吕季吃了一惊:“立刻?” 李乐道:“不光要粮,而且在明天日出之前,还要制熟成干粮!” 后面的姜妍,听到了县令李乐的话,吓了一跳。 自己从小对家族中的生意,虽然没有插手过,但也是耳濡目染。 从没见过要粮这么紧急的情况。 眼下夜已深,到天亮,也只剩下几个时辰的时间。 发生了什么会这样紧急? 吕季却更加惊讶:“这么紧急?北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商人的习惯,让吕季对各种消息很是敏感,随口便问了出来。 李乐却眉头一皱,对吕季的提问,并不作答。 军情,向来都是机密。 探问军情,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吕季主动询问,总归是有些不妥的。 但李乐此时其实在思考,自己该不该将军情,泄露给这吕氏商行的主家。 见县令的脸色不对,吕季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便赶忙赔罪说道:“是小人唐突了……商旅陋习,总爱随处探听些小道消息。县令大人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无碍!” 李乐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他已经决定,将军情透露给吕季。 毕竟,征粮只是第一件事。 这后面说服吕季当向导的事情,同样很重要! 李乐神情严肃地,将甘武大军缺粮,运粮队遭遇匈奴围攻,以及长公子要率军营救的事情如实告知。 说这些军情,便是想要让这吕季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说到长公子要亲自率军却营救运粮队,吕季身后的姜妍一怔。 吕季听后,心中一动,却不慌不慢地说道:“县令大人,吕氏商行上上下下,几百张嘴。这……您也知道,这九原郡的粮价,一直是居高不下的。这么大一笔数额,小人也很为难……” 李乐的脸色变了变。 这话说得很明显,这是在向自己表明。 县府想要粮食,得出高价。 这等奸商,竟然敢在这时候,坐地起价! 其实李乐心里很清楚,这吕氏商行是九原县体量最大的粮商和盐商,比其他几家粮商的总和都要大。 自己所需的这些粮草,别的几个小粮商可能拿不出来。 但是这吕氏商行,却是一定可以拿出来的。 也正是如此,自己才第一时间来到了这吕氏商行。 九原郡不是南方那些富庶的郡,甚至是穷郡,比起上郡还不如。 再加上常年要修筑长城和各种城防,郡县的财政向来是极其捉急的。 尤其前几天,才从下面筹集购买了一批粮食。 县府现在,很难再拿出钱来买粮。 李乐犯了难。 第116章 【条件】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 天下之人,活着无非便是一个利字。 士子之利,在施展所学,青史留名; 将军之利,在战阵沙场,保家卫国; 而这商人之利,则是金钱财货。 吕季是商人,不愿意以后再去和国府纠缠什么糊涂账和坏账。 于是便将丑话说在了前面。 县府这一次,开口就是三千石粮和八千石精饲料,足够一万大军吃六七天的。 这加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不能说你县令大人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我就得全部借给你啊! 这县府,也要讲秦法不是? 九原县的财政情况,商贾们大都是知道的。 基本上可以用入不敷出来形容。 今天借了容易,回头拿什么来还? 若是小笔的买卖,几千个秦半两的小钱,那都没什么。 县令大人开口,就当是赠送,也无不可。 全当是落了人情。 但是这一批粮草,若是算成秦半两,已经超过了四十五万钱。 即便是吕氏商行再家大业大,吕季也是不敢轻易点头。 吕季委婉地向县令李乐表示: 县府若是能够拿钱,或者和这粮草等价的物品来交换,那怎么都行。 但若是言‘借’,却是万万不行的。 李乐其实也是知道的。 自己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 但军粮之事,是天大的事情。 就算是再硬着头皮,也必须解决。 哪怕是到了最后,动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自己也在所不惜。 当然,那也只是最后毫无办法之下的举措。 正在李乐两难之际。 吕季身后那少年,却突然开口说道:“季叔,我觉得商行可以将粮草给县令大人。” 这话一出,李乐眼中一亮。 而吕季则皱起了眉头。 “小孩子家的,不要乱说。”吕季半训斥,半无奈地说道。 姜妍却说道:“这北击匈奴,是安定边疆的大事。匈奴若是南下来九原肆虐,不光是咱们的生意要受到影响。边疆庶民,也要惨遭劫掠屠戮。小时候,大父对我讲过匈奴劫掠边城,残暴屠城的情景,侄儿仍然历久弥新。对于这场战事,我等商贾之人,自然是应该大力支持的。” 听到这话,县令李乐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这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但是却有这样的胸襟,倒是让人钦佩。 “吕先生之侄,深明大义,令人敬佩啊!吕先生……” 吕季却深深皱了眉头,沉默不语。 对于这样的话,吕季根本就不同意。 支持抗击匈奴自然是对的,但凭什么是自家做这样的亏本买卖呢? 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但姜妍是长兄之女,吕季又从小喜爱这个侄女,也不愿意当着外人的面,当众斥责。 可这个时候,姜妍却又跟李乐说道:“李大人,您也知道,这笔粮草,绝不是小数目。即便是吕氏商行,也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风险。我吕氏是商人,自然无利不起早,请大人见谅。这长公子要亲自带兵征伐匈奴,是保国安民之举,吕氏商行是举双手支持的。但县府的财政情况,若是言借,也确实让人担心。想必李大人自己,也明白这其中的无奈。而李大人虽然明面上,只是个县令,但其实谁都知道,权力与郡守也无异。小子便有一些想法,看能不能让咱们双方合则两利。” 姜妍话中有话,倒是让吕季和李乐都听了出来。 吕季不动声色。 他其实也挺想知道,自己这位小侄女,到底想要说什么。 从一个长辈的视角来看,也想好好了解一下自己这侄女的才能。 县令李乐现在苦于对着吕季打不开突破口,能有人从中缓和,自然是高兴的。 “贤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这些粮草,吕氏商行可以赠送给长公子。”姜妍缓缓说道。 吕季有些担忧,欲言又止。 李乐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但他很快又问道:“条件呢?” 姜妍说道:“这九原郡,一郡之地,何其广大!吕氏商行,若是只待在九原县城城内,当一坐贾,利润其实是很有限的。在其他的郡,商行都是可以下到乡里,和民间直接进行交易的。但这在九原郡,却行不通。九原郡常年施行军管,贱商不得入乡。而九原郡的黔首庶民,想要交易采买,也只能到这县城里来。这其实是颇为不便的。县令大人,若是能够在九原郡广开商路,让我们这些商人,也能够像其他郡一样,下到各乡县的民间,与民进行交易。不仅让我们这些商人能够有利可图,也可以让郡府增加税收,何乐而不为?” 一旁的吕季,听到姜妍所说,心中一动。 这九原郡和其他郡的确有不同。 因为是新驱逐匈奴而收复的赵郡,几十个小县城也都是新筑成的。 九原郡的整个人口结构,又都和其他郡不同。 这等情况下,九原郡对于民间,都是施行高压管制的。 而对商贾之事的政策,也很奇葩。 村子的里正,或者亭里派出的黔首代表,可以凭借乡啬夫开具的‘介绍信’来到县城。 然后在县城,按照批准的清单购买物品。 清单以外,却是不能交易的。 表面上看,在县城里,商贸情况是一片大好,很是欣荣鼎盛。 但出了县城,下到乡里、亭里,甚至是那些游牧部落,则几乎是一种完全禁止的态势。 各县害怕游牧部落、赵人和匈奴勾结,所以一刀切地严令商人不得下乡私自交易。 商贸之事,如同一潭死水。 商贾不得入,民间很多事情,也颇为不便。 如果能够打开商路,让商贾下乡。 那会是一个很大的市场。 若真是能够拿到李乐的批准,有县府的支持,吕氏商行率先下乡经商,抢占最好的一部分市场。 那么将来可以预见的利润,绝对是要远远超过这一万一千石粮草的。 李乐听了姜妍的话,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有些难办。 其实打开乡下商贸的想法,自己之前,就曾经有过。 吕氏这年轻人的话,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 自己主持九原郡的很多事务,何曾不知道这禁止下乡经商带来的不便? 但还是那句话,唯恐赵人、匈奴、游牧部落借着经商相互勾结,发生叛变。 九原郡,可以不商贸,但却绝不能乱! 思忖权衡了良久,又想了想这军粮的要紧之事。 李乐才说道:“让吕氏下乡经商的事情,本县可以点头。” 吕季心中一喜。 “但是,这商贾行为,当受官府的节制。九原郡民情复杂,和其他郡却是不同的。” 这个时候,吕季便开口说道:“这是自然,我等贱商,还需要县府的保护和支持,才能行这商贾之事,自然也要受县府节制。” 先敲定了粮草之事。 李乐又向吕季说道:“吕先生,今天乐前来,其实,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第117章 【准备】 一番商谈,并没有持续很久。 从吕氏商行出来,最重要的两件大事已经敲定,县令李乐心中一阵轻松。 商行里面,已经灯火通明,忙成了一片。 而从商行中出来了一些下人带着县府的小吏,则开始沿着街道两侧,轻轻敲开民房和其他商户的大门。 三千石粮食,一夜之间想要做成熟食军粮,靠一个商行的伙计肯定是不够的。 得动员城中的黔首庶民。 而这,也是得到了李乐的首肯,才能行事的。 很快,大半个九原城,都被唤醒,忙碌起来。 不过,对于动员的这些黔首庶民,却并不需要由吕氏商行支付报酬。 县府自然会通过减免税赋和免除徭役的方式来进行补偿。 没有‘借债’在身,李乐也觉得很是轻松,减免庶民税赋,便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而吕氏少年提出来的商贾下乡这样的事情。 连李乐自己也隐隐感觉到,此举可能会给整个九原郡的商贸之事,带来一个全新的变革。 但到底带来的结果是好是坏,李乐却也不知道。 吕季陪着李乐,前往县令府,准备面见长公子嬴扶苏。 李乐笑着说道:“吕先生,令侄,不论是胸襟还是才干,均让人敬佩啊!” 吕季听后,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情。 刚才吕氏和李乐的会谈,并没有持续很久。 但姜妍据理力争,又每次都能说到要点。 既指出了县府的担忧,又讲明了商贾之人的诉求。 并且还提出了很多,能够让官府和商贾同时得利的想法。 短短几刻钟的交谈,虽然是将粮草赠送给了县府,却为吕氏商行争取到了极大的利益。 最关键的是,在李乐提出想要请吕季为长公子充当向导的请求之后。 姜妍还为自己的季叔,从县府要来了爵位。 而且还是‘大夫’之爵,是秦国二十级军功爵中的第五级。 在秦国,要问什么东西最有含金量,那一定就是爵位。 商鞅变法,让爵位变成了整个秦国上到世族大家,下到庶民黔首,都打破头要争取的东西。 甚至将爵位,变成了下层阶级想要通往上层阶级,唯一且最公正的通道。 如此一来,吕季本人,则除去了贱商的贱籍,成为了有爵在身的贵族。 吕季有了‘大夫’爵,便可以接受官府每年250石的俸禄,也能接受县府赐予的田地和房宅。 田宅对吕季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于是姜妍又推掉了县府赏赐的良田和房屋。 却将这些奖励,换成了县府免除兵役和徭役的承诺! 如果这个时候再发生什么大战或者类似于长城和直道这样的大工程,需要强征商人、赘婿、刑徒去参加和服役的。 以吕季的‘大夫’爵位,便可以不用去打仗。 除此之外。 吕氏商行,则在以后可以下到各县、乡、亭,代郡府‘巡查民需’。 这一下,让吕氏在九原郡,一跃成为‘有国家支持的民营企业’。 姜妍却又主动向李乐提出,这个‘巡查民需’所得的利润,六成上缴给县府,吕氏自己只保留四成。 这让李乐也很是意外。 县府白拿了这一万石粮草,还能以后从吕氏收到大量的分红。 这件事情,可是对县府也是大有裨益的! 李乐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姜妍这一招,其实极高明。 看起来是将利润的大头,给了官府。 但是却能够换来吕氏安安心心地去经商,而不会受到来自官府方面的使绊子。 这一点是非常难得的。 试想一下,如果吕氏商行接下来在下乡的过程中,受到了阻挠。 那么最着急,反而是县府。 县府会出面,帮着吕氏商行,摆平很多事情。 这样的结果,即便是在吕季看来,也是极为满意的。 原本他还担心,拒绝县令的借粮,可能会引起以后县府的排挤。 让吕氏在九原,举步维艰。 而若是答应了借粮,那一万多石粮草,可能就要打了水漂。 小妍儿这么一插手,却变成了商行和县府共赢的局面。 甚至吕氏商行的所得,远远超过了这一万一千石粮草的价值。 但吕季却又有些叹息。 可惜小妍是个女儿。 若是男孩儿,将来一定能够接替长兄的族长之位。 唉…… · 嬴扶苏看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比自己年长几岁的男子。 他便是县令李乐口中所说的,对匈奴极为了解的向导,吕氏商行的主家,吕季。 扶苏很是恭敬地向吕季鞠了一躬。 “先生!深夜冒昧,真的是麻烦吕先生了。” 吕季有些不知所措。 对方可是秦国长公子,身份何其尊崇,却对自己一个贱商主动鞠躬行礼! 如何不让人惊讶。 但惊讶过后,吕季深受感动。 嬴扶苏向吕季请教了很多关于匈奴的问题。 受了爵位之后的吕季,也不藏私。 将自己对匈奴部落的一些了解,以及常年在大漠行商的一些见闻,尽数说给长公子。 扶苏一边听,还时不时用笔记录在绢帛上。 只是长公子似乎是身体有些不适,没过多久,便体力不支。 脸色惨白,额头上尽是虚汗。 吕季吓了一跳。 嬴扶苏则向吕季说道:“吕先生先回去好生休息,扶苏明天上午先去一趟军营。然后带兵北上,我们在九原城的城北汇合。这一路,还需要先生帮助,扶苏提前谢过。” 从长公子扶苏那里回到商行,吕季恍如做梦。 长公子扶苏的礼贤下士,给吕季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而自己这个侄女给自己的惊喜,则更甚之。 几年不见,当年那个奶声奶气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商行里已经是一派忙碌到热火朝天的景象。 仓库中积存的精饲料,被打包成一大包一大包的样子。 大约一石一包,装在车上,送往县城北门。 而县城的北门那里,各种物资,已经堆积成了小山。 麦粉和粟米,则已经尽数分发到了被动员的民户中,连夜制熟成厚实的锅盔。 家家户户大半夜冒起了炊烟。 就连县令李乐,都亲自上手帮忙,揉面烙饼。 · 清晨,天刚微亮。 嬴扶苏便带着八十几名亲兵,出了九原城,向骑军大营而去。 只是,刚出了城没多久。 良就向嬴扶苏报告,说后面跟了‘尾巴’。 骑队停了下来,嬴扶苏向后看去。 一匹黄马,远远跟了上来。 骑马的,正是一个紫衣少年。 第118章 【爱用不用】 看到这紫衣少年,所有人都有些惊愕。 有的亲兵骑士已经提起手弩,有的则提起马背上长柄的铍,严阵以待。 而看到大队的骑兵停了下来。 紫衣少年则也放慢了马步,闲庭信步地走近了些,堂而皇之进入到了手弩的射程之内。 嬴扶苏皱了皱眉头,却清楚看见那紫衣少年的马背上和身上,都没有带剑。 他示意手下亲兵,不要轻易放箭。 姜妍又近了些,距离骑队五十步距离,终于停了下来。 远远看着被亲兵蜂拥保护的嬴扶苏,姜妍倔强的眼神中,还有些许委屈和不甘心。 “姑娘,还要杀扶苏么?”嬴扶苏高声喊道,却引动身上伤口剧痛。 早晨刚好了一点的脸色,又变得煞白。 听到‘姑娘’二字,姜妍的颈上染上一抹红霞。 脸上却露出一种又羞又气的表情。 狠狠瞪了嬴扶苏一眼。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那么嬴扶苏此时已经被万箭穿心而死了! 姜妍不说话,却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罐。 随手扔到了面前十几米外的草地上。 孟榆轻踹马腹,三两步便冲到了姜妍马前。 快到近前,马蹄仍不停。 干净利索地一个马上弯腰翻身,便准确地将草地上的小小陶罐捡了起来。 警惕地看了紫衣刺客一眼,又快马回到了骑队中。 将那小小的陶罐,递给嬴扶苏。 陶罐拿在手里,有些温润,扶苏隐隐嗅到一丝淡淡的体香味。 却又有些不明所以。 但这小小的陶罐,倒是很精致。 黄铜镶边,还画着一只鸟的图案。 嬴扶苏在始皇帝的御车上,曾经看见过玄鸟的图案。 但这陶罐上的鸟,看起来却并不是玄鸟。 长长的尾巴有些像是孔雀,但又比孔雀更加华丽。 看起来像是凤凰,但没有后世嬴扶苏看到的凤凰雕像那么夸张。 陶罐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这是什么?” “伤药!” 姜妍清冷的声音答道,却是银铃般女子的声音。 煞是轻灵好听。 倒是和嬴扶苏之前听到那沙哑的男子嗓音有所不同。 还会变声?不去唱双簧可惜了了。 孟榆担忧地说道:“长公子,提防有诈!” 姜妍倔强地冷哼一声:“爱用不用,死了最好!” 嬴扶苏在马上,一拱手:“呵,多谢姑娘了!” 听到公子扶苏又称‘姑娘’,姜妍便想到那只狗爪子,随即恶狠狠地说道:“哼!等你回来,我再杀你!” 说完,白了嬴扶苏一眼,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快马离去。 嬴扶苏看着远去的一人一马,若有所思。 这小妞,长得虽然磕碜,但还有点意思。 不过,她似乎是知道,自己即将出征。 这倒是让嬴扶苏有些警惕。 身旁的双胞胎探子的俭,凑了上来:“长公子,用不用小人跟上去,探查一下此人的底细?她在这九原城中,一定还有同伙。” 嬴扶苏有些意动,但想了想还是说道:“算了,大事要紧,这人不重要!” 说罢,调转马头,带着亲兵,继续向南边的军营而去。 来到铁骑大营的时候,七支铁骑营,早已经完成集结。 铁骑校尉在前一天夜里,便已经带着军令,回到了军中。 按照嬴扶苏的军中新政,铁骑校尉召集了全军骑兵连长以上的军官。 将即将要执行的任务,以及这次战斗的重要性,全部讲得清清楚楚。 而这些连长回到了军中,又召集了所有的班长和排长。 班长回到班里,又召开了班会。 很快,三千五百多铁骑的每一名骑士,都了解了这一次任务的目的和重要性。 被匈奴包围的运粮队,关乎着十三万骑军的生死存亡。 而十三万骑军,则是整个秦国的栋梁柱石。 如果大军有变,匈奴再度南下,将没有军队再能抵挡匈奴人的铁蹄。 到时候,九原、云中,甚至是上郡和北地郡的黔首百姓,都将惨遭劫掠和屠戮。 没人希望匈奴南下劫掠黔首百姓。 骑士们甚至纷纷主动请战,群情激奋。 这一大早,骑军便准备好了一切出征的事务。 骑士们身披铁甲,头戴皮帽,牵马列队,立在原本的大营门口。 每一个骑兵营,都竖着一面黑色的大纛旗。 大纛旗上不写任何字,只是作为骑士们作战跟随的目标。 在太原郡的时候,铁骑校尉曾经提议,给长公子扶苏也做一面大纛旗。 这长公子出行,怎么能没有帅旗呢? 但嬴扶苏一听就立刻拒绝。 若是指挥十万大军,那么的确需要帅旗来给全军定心定位。 大军也要以帅旗为中心,进行各种变阵。 但眼下就这么七个营,还都是来去如风的骑兵,倒是没必要搞那玩意儿。 不光对指挥部队没什么效果,反而还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昨天刚搭建的大营,此时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圈简单的篱笆。 原本的帐篷被拆掉,装在了马背上。 四支装备的马镫的铁骑营中,其中两个营,已经全部装备了长柄的铍。 数量不够的,还掺杂着一百多支长戟。 这两营铁骑,也已经不是带着原本骑士的皮帽,而是换上了步军的铜盔。 这些头盔,自然都是从始皇帝车队的那些材官那里收缴上来的。 虽然没有重盾材官(步兵)那种石头盔那么厚实,但防御力还是相当不错的。 那些战马的前脸和颈上,也披上一层厚实的牛皮作甲。 嬴扶苏本来想要给马用铜甲的,但马用的甲胄,都得重新制作。 还没来得及去赶制,就遇到了这事儿。 好在坚韧厚实的牛皮,防御力也并不差,还比铜甲更为轻便。 铁甲配铜盔,再加上长兵器和马头的硬牛皮。 这支骑兵已经和原本的样子,天差地别。 另外两个装备马镫的铁骑营,倒是没做什么改变。 只是马背上携带的箭袋,每骑多了一袋。 嬴扶苏从七支铁骑营阵前掠过,简单地检阅了部队。 大纛旗迎风飘舞,发出猎猎风声。 三千多骑士,寂静伫立。 战马发出嗤嗤的喘息声,马蹄攒动。 骑士们眼神坚毅,却没有丝毫的浮躁,沉稳如山。 倒是让嬴扶苏想起《诗·小雅》中的句子: “萧萧马鸣,悠悠旆旌。” “徙御不惊,大庖不盈。” 后世,抗战期间还有这么一首歌曲,被广为传唱。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 “枪在肩,刀在腰,热血似狂潮……” 扶苏满意地点了点头,胸中泛起一种无以言表的豪情壮志。 “出发!” 第119章 【祭祀出征】 三千六百骑,五千多匹战马一旦在草原上奔驰起来。 便如同洪流一般,浩浩荡荡。 很快,大军绕过九原县城,来到了县城的北门。 还没到城门口,扶苏就看见那城门外的空地上,各种物资堆积成了小山。 一大包一大包堆在一起的,是精饲料。 好几千个大包,堆成的小山,甚至看着让人有些望而生畏。 在六七十辆手推车上面放着的,是刚刚制熟的锅盔,有些还在冒着热气。 还有几车,则是药品和其他物资。 在那些堆积物资的小山旁边,还搭着一个简易的高台。 这个高台,是连夜搭建起来的。 看起来有些简陋。 县令李乐带着县府官吏,已经在城门口等候。 李乐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尽是疲惫,但眼神坚毅。 他忙了整整一夜,才为大军筹来这么多物资。 在李乐身边,则是吕氏商行的主家吕季,也是这次扶苏的向导。 吕季牵着一匹全身漆黑的黑马,一身素朴的灰色长袍,倒是让扶苏的亲兵们一阵侧目。 这些骑士都是善于训马驭马之人,一个个对马匹也都是极其熟悉的。 他们一眼便看出,这匹黑马,极为雄骏。 并不高大,但是四肢健壮,前厥后探。 是罕见的良马。 而且是堪当战马的良马。 有些良马同样雄骏,能够日行千里,但却并不适合当战马。 比如:汗血宝马 这黑马比起铁骑的战马,也丝毫不差,甚至还犹有过之。 骑士们都是爱马之人,见到这样雄骏的良马,也不禁多看两眼。 嬴扶苏倒是知道的,这吕季常年去和匈奴、东胡,甚至是月氏国通商,可是有不少好货和人脉的。 这匹黑马,就是前些年,东胡王亲自赠送给吕季的坐骑。 是难得一见的极品良马。 能跟蒙恬胯下的那匹黑马相提并论。 扶苏骑着马到了李乐面前,并不下马。 李乐深深鞠了一躬:“若不是郡县政务在身,臣定与公子同往。长公子有天庇佑,定能凯旋而归!” 嬴扶苏笑了笑:“管好九原郡,才是李大人的职责所在。倒是扶苏要拜托你的。太原郡的农事,已经开始施行新政,九原郡的新农政,还需要李大人多主持一些。” 说话间,嬴扶苏身后的铁骑,已经以骑兵营为单位,开始分发物资。 骑士们每人提着一大包精饲料,挂在马屁股后面。 又从手推车上,取走锅盔。 每一块锅盔,都有脸盆那么大,足足有十几公分厚。 这么一块锅盔,在扶苏看来,就够吃好几天的。 而县令李乐,很是细心,已经让人提前用结实的粗麻绳,将锅盔两两串在一起。 这李乐,曾经是秦军中的令史出身,自然对军中的传统更加了解。 这些细节,提前便考虑到了。 骑士们提起两个锅盔,便可以直接挂在脖子上。 胸前一大块,背后一大块,像是穿了厚重的胸甲。 方便携带,又不占地方。 那六七十大车的锅盔,散发着麦粉和粟米的清香。 七支骑兵营骑士的动作极快。 很快就全都领取了锅盔和饲料。 随后,他们又将剩下的饲料和锅盔,打包起来,挂在了备用战马的背上。 这些备用的战马,平日里也得偶尔当当驮马。 整个秦军中,能够奢侈到用战马当驮马的,也就只有铁骑了。 没过多久,铁骑校尉来报告:所有物资已经分发完毕。 嬴扶苏点了点头,这才下马。 下马的时候,触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扶苏直冒冷汗。 这一切都看在县令李乐眼中,李乐有些担忧。 嬴扶苏一个人,缓步走上了一旁的高台。 那高台向着西边,上面已经摆了各种祭品和神位。 在古代,尤其是在汉代以前。 但凡出征之前,都要先占卜和祭祀。 占卜可不是后世那种街边算命先生随便扔俩铜钱,就简单了事的。 若是大军出征,要九卿之一的奉常,带领太卜、太史、太医、太宰,共同询问天意。 然后给出适宜出征的祥兆,寓意出征事吉。 而问卜祭祀之人,也要提前十几日,便斋戒沐浴。 要怀着赤诚之心,去问卜和祭祀。 历史上的秦二世胡亥,就是在准备祭祀泾河而斋戒的过程中,被赵高逼死在望夷宫的。 不过,嬴扶苏可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再回太原郡或者咸阳,去卜什么卦。 也没有什么时间再去什么斋戒净身。 再说嬴扶苏也根本不信占卜之术。 什么封建迷信的。 在嬴扶苏看来: 左眼皮跳财,财源滚滚来。 右眼皮跳灾,去他妈的封建迷信。 反正事急从权,也就索性省去了占卜的步骤。 但这祭祀,却还是在李乐的坚持下,必须得进行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 祭祀,并不是要祭祀神明。 而是祭祀先祖。 秦人从西而来,一般来说,需要祭祀四位大帝。 白帝少昊和青帝太昊,是秦人的先祖。 轩辕黄帝和炎帝,则“有功烈于民者”,是华夏共祖。 但大多数的情况下,秦人祭祀白帝少昊更多一些。 这玄鸟图腾,也是从白帝少昊而来。 对于占卜,嬴扶苏根本瞧不上。 但祭祀先祖,却还是要庄严郑重的。 这祭祀台上,便是供奉着秦人的先祖,白帝少昊。 嬴扶苏恭敬地跪下,城门内外的所有人,也都跟着跪下。 其中一些刑徒、贬谪之人,遇到这样的场景,激动地浑身颤抖。 他们被发配到九原郡,已经被剥夺了祭祀先祖的权利。 现在遇到祭祀这样的仪式,如何不激动? 很多人甚至痛哭流涕,祈求先祖饶恕自己的罪过。 又或是祈求让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回到故乡。 祭祀敬献猪牛羊等活牲作为祭品,又杀了一匹白马,以祭祀白帝少昊。 嬴扶苏本来不愿意杀白马,这战马本就缺少,还要杀马,总觉得有些浪费。 但又拗不过李乐这帮秦人,最后也只能妥协。 祭祀完毕之后,嬴扶苏这才一身轻松。 拱手向吕季行了一礼:“先生,咱们出发!” 吕季一跃,跳上马背,身手矫健。 嬴扶苏其实有些羡慕。 直接跳上马的动作看着很帅气。 但扶苏自己就做不到,他到现在上马还需要借助马镫。 大军北去。 县令李乐,站在城门口,拱手作礼,深深鞠了一躬。 第120章 【出长城】 嬴扶苏现在的样子,和其他秦军骑士无异。 马背上背了一大包草料。 脖子上则挂着两大块锅盔。 亲兵们想要替扶苏分担,但遭到了拒绝。 嬴扶苏执意要和其他骑士一样。 再说,小米那小小的身板都背了俩大锅盔,自己怎么背不得? 从九原城向北走,大约一个多时辰,便来到了阴山脚下。 苍茫的草原之上,一条山脉,好像一堵墙一样,横在这里。 嬴扶苏目之所及,尽是草原的青翠。 阴山并不高,比起巍峨壮丽的秦岭、昆仑可是要差远了。 但那些石头山在平整的草原上,却显得很挺拔,颇有些峥嵘之色。 沿着山脚下的一条土路,走进一条山谷中。 山谷中,比外面的草原要凉爽许多。 只是进了山里之后,路就变得狭窄难行了很多。 在狭窄地山谷中缓慢穿行了两个时辰,又翻过一座矮山。 一个石头筑成的小小关口,出现在众人眼中。 关口并不大,但有一个大约篮球场大小的瓮城。 凡进出关口的商旅边民,都要在瓮城接受检查。 而瓮城两边向东西方延伸,则是大约四米高的石城墙。 “长公子,这便是长城。出了长城,就是大漠了。”孟榆说道。 嬴扶苏问道:“这关叫什么名字?” 底下人却答道:“没有名字,这关口是前几年才建的,还未命名。” 秦代的长城,和后来人们印象中的长城,是不太一样的。 长城上只有重要的关口,才会城高墙坚。 其他大部分的地方都是夯土城墙和石城墙。 只有少部分的长城,能够在夯土墙的外面再覆盖一层秦砖。 而秦砖的样子,也很古朴,是用黄土烧制的。 风吹日晒之下,几年时间,那些黄土砖,就会变得坑坑洼洼。 并不像后世人们看到的明长城的青砖一般,规整漂亮。 而长城主体的那些墙,和那些中原大城市的城墙相比,也很是寒酸。 不高大,也并不厚实。 大多数依山而建的城墙,高只有三四米,厚也只有两三米。 这长城,比九原城的城墙还要单薄,就更是没法和晋阳城这样的大城市相比了。 和很多人印象中,边军士兵站在漫长的长城城墙之上与匈奴战斗的场景,有所不同。 长城的主体并不是防御工事,而是预警体系。 试问,一道没有纵深的墙,怎么可能是防御工事呢? 长城本身,并不能够隔绝北方游牧民族的渗透。 也根本挡不住匈奴大军的进攻。 那些三四米的高墙,稍微费点力气,便能够翻越过来。 即便是那些城高墙厚的关口,也大多是在依赖天然的地理优势进行防守。 和很多人想象中的攻城战,相差甚远。 长城之上真正起作用的,恰恰是每隔几里地,便设置的一座座烽火台。 烽火台上常年有哨兵驻守居住。 这些哨兵平日里担负巡逻检查长城的职责。 只要有渗透的人,便一定会在长城上留下痕迹。 发现有人偷偷越过长城,哨兵要立刻上报。 而一旦有匈奴大军来犯,便立刻点燃烽火。 有了烽火台的存在,长城不管哪一个点被突破,后面要塞中驻守的大军和机动的骑兵部队,都能够很快感知。 然后进行驰援。 以机动部队封堵缺口,或者跟越过长城的敌人作战。 这就相当于后世的雷达网和水下监听网。 雷达和声呐并不能够直接防御敌人飞机和军舰的进入。 但是却能够为己方的战舰和战机,指明目标的方位。 真正起作用的,还得是机动灵活的战舰和战机。 所以真正能够克制匈奴的,绝不是长城这么一堵墙。 而是长城后面构筑起来屯粮屯兵的边城要塞,和数十万精锐的大军。 出了长城之后,再看不到大片大片的草原。 大河的湿气,被阴山阻挡,是吹不到这里的。 这里更多的,是低矮贫瘠的灌木,和半沙化的戈壁滩。 但是嬴扶苏也看到一些边民在屯边和开垦荒田。 在视线的尽头,还会有一些分散开,杂乱无章的土房子。 那些房子很简陋,也很小。 只能容纳一两个人遮风挡雨,并不像是能够常年居住的宅子。 这里似乎种的也并不是粟米和冬麦,而是一些谷类和豆类。 到现在,还没有收成。 在他的想象中,长城以外,应该就是荒芜的戈壁和狡猾的匈奴部落。 可是出来之后,看到了那些开垦荒地的戍边之徒,扶苏有些意外。 孟榆向扶苏解释,这两年,匈奴见得少了,头曼带着匈奴部落逃到了漠北。 秦军的骑兵也经常拉出长城拉练和作战,所以从长城往外的好几十里范围,都是秦人控制的。 靠近关城,并且有水源的地方,便会有人耕种和居住。 而这里有人又有田,那附近一定有水源。 果不其然,向前走了没多远,便能看见一条小溪在流淌。 吕季向嬴扶苏提议,在这小溪边上稍作休整。 吃过饭,补充足够的饮水之后,再向前赶路。 人不休息可以,马却是要喝水的。 出了长城,就算是进入到了大漠。 根据吕季的描述,再往前的水源,会很难寻找。 可能走上上百里地,也很难找到水源。 此时时间已经过了中午,赶了一早上的路,所有人也都饥肠辘辘。 嬴扶苏马上同意了吕季的建议。 扶苏将双胞胎探子派了出去,然后让铁骑大军沿着小溪两边停下休整。 下马的时候,嬴扶苏觉得自己身上又湿又黏,像是出了些汗。 但之前在山谷里面行军,分明是很凉快的。 扶苏将手伸进铠甲里,摸了一把,果然有些潮气。 但将手拿出来,却发现手上已经被染红一片。 一旁的吕季看到了长公子手上的鲜血,有些吃惊。 嬴扶苏竟然有伤在身! 小米也是吓了一跳,立刻跑去找孟榆。 孟榆则带来了军中的老伤医。 嬴扶苏胸前的伤口在骑马翻山的时候,有些崩开,流了不少血。 扶苏解开甲胄,老伤医看了直皱眉头。 说伤口不好止血。 吕季看到嬴扶苏胸口的两道伤口,也暗暗心惊。 不知道是谁将长公子嬴扶苏伤成了这样? 他想起自己为了出行而准备了些伤药,便准备去取来给嬴扶苏。 可是这个时候,嬴扶苏却从怀里掏出来了一支小小的陶罐。 一看到那个陶罐,孟榆立刻说道:“长公子!万万不可!那刺客可是要刺杀您的,这药恐怕有问题!” 但在一旁的吕季,看到了那禁精致的小小陶罐,立刻瞪大了眼睛。 待听到孟榆所说‘刺客’的时候,停下了去取伤药的脚步。 第122章 【还有一人】 内史郡,秦都城咸阳。 一些流言蜚语,很快先在商贾之间流传开来。 紧接着,开始波及老世族和嬴氏公族。 这些流言蜚语,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一件事情——正在东巡的始皇帝的身体情况。 整个咸阳,开始在流言蜚语中暗流涌动起来。 公子高接连拜访了嬴氏公族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其中包括了奉常、太卜、宗正和卫尉。 紧接着,章台宫及咸阳诸宫殿的侍卫门官,皆有了调动和换防。 在咸阳留守的百官,也忽然开始了频繁地走动和秘密聚会。 咸阳的街道上,愈加频繁地能够看见大官才有资格乘坐地驷马马车。 只是,就在诸宫殿侍卫换防后的第三天。 蓝田大营中的精锐步军,竟然集体消失,不知去向。 而中尉公子婴,同样不见踪迹。 有人说,自己在蓝田塬上见过大军的踪迹;还有人说,自己曾经在泾水河谷,见过神秘的大军;还有人说自己看见大军开去了陇西大山,剿灭羌人叛乱。 这咸阳是国都,本就对‘军事调动’这样的消息极为敏感。 但蓝田大营中几万精锐大军的集体失踪,却没有人得到任何准确地消息。 这个情况实在是太过于异常。 一辆驷马轻车,停在了右丞相冯去疾的丞相府门前。 公子荣禄,特意来拜访自己的外公,右丞相冯去疾。 但往日里开府领政,处理国事的右丞相府,这些天却突然关上了大门。 谁也不见。 冯府的家老,向公子荣禄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荣禄公子,右丞相身体不适,已经谢绝见客,请回。” 嬴荣禄有些不甘心,还尝试着和家老沟通。 但不管说什么,冯府的家老就一句话:“右丞相身体不适,谢绝见客!” 最终,公子荣禄也只好放弃。 但这一幕却被街角的一个小厮看得清清楚楚。 那小厮转身跑过好几条街道,进了公子将闾的府邸。 公子将闾听完了小厮的报告,一旁的公子昆弟向小厮问道:“你看清楚了?荣禄没有见到右丞相,而右丞相家老,也的确没有将任何东西交给荣禄?” 小厮确定地点了点头:“小人看得清清楚楚,那公子荣禄很是颓丧,满脸愁容离开的。” 公子将闾点了点头:“你先下去!这件事不得与外人泄露。” 小厮退下。 公子昆弟满脸疑惑:“难道不是右丞相冯去疾调动的蓝田大营?” 公子将闾摇了摇头:“不好说,兴许不是荣禄!” 昆弟一愣:“什么意思?” 将闾不语。 昆弟很快反应过来,说道:“老冯公心中之人不是荣禄?还能是谁?难不成还是嬴高?那狗东西现在不叫一个上蹿下跳!” 将闾皱了皱眉头:“莫要胡言乱语,那是你我之兄弟。” 昆弟叹了口气:“这等时候,咱们顾及兄弟之情,别人可未必了!嬴高上午又去了卫尉那里,再这样下去,整个咸阳的侍卫,他都要控制了!君父未归,这小子就这般着急,难保不是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 顿了顿,昆弟继续说道:“冯去疾不可能支持嬴高的。嬴高擅武而嗜杀,性急而暴戾,绝不是为君之人。只要他不为君,其他谁来我都没有异议。” 公子将闾不说话,却只是深深看向了北边的天空。 眼神似乎要看穿苍穹,看到万里之外。 公子昆弟突然醒悟:“你是说……长兄?老冯公要迎回长兄?” 将闾说道:“未尝没有这等可能。” 昆弟一拍大腿:“那也可以啊!可公族能同意吗?公族可是几乎挑明了支持嬴高的,就连你我,也见不到公族的人。而且,近些天,芈族中人也和嬴高的走动频繁了很多。” 将闾脸上露出一种怪异:“老冯公也没见你我,不是吗?” 昆弟脸上有些黯然:“你我怎么争得过那几位,虽说君父没有明立皇后,但你我却都是庶出,向来不得宠。” 公子将闾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结,而是说道:“不过眼下,还有一个人,被嬴高和公族都忽视了。这个人,可能要比老冯公和卫尉还要重要。” 昆弟疑惑:“还能有谁比老冯公和公族重要?” 公子将闾打起了哑谜:“你觉得,整个咸阳城,谁手底下的人最多?” 昆弟说道:“这还用说?公子婴的蓝田大营啊,可公子婴的身份,你我都是知道的。他不会支持任何人,也不会参与争位啊。” 将闾摇了摇头:“公子婴手里,只有几万大军。但这咸阳,还有一个人,他手底下,却有七十二万人。” “七十二万?”昆弟惊异地怪叫,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兄说得是正在修阿房宫和丽山园的人?可那些都是刑徒啊!” 将闾淡淡说道:“刑徒,若是赦免,难道不可为军?” 昆弟眼中一亮:“少府章邯!不错,他手里的刑徒,不可小觑!” 将闾点了点头。 公子昆弟恍然大悟:“兄直说弟该如何去做!” 将闾说道:“你现在去追上荣禄……” · 正颓丧的公子荣禄,和昆弟的一番谈话之后,顿时眼前豁然开朗,不禁喜出望外。 他立刻让驭者驾着轻车,带自己向东,出了咸阳,过了灞河,来到了骊山。 这里据说是几百年前周幽王被犬戎围困,兵败身死之处。 但也是老秦人五千轻骑千里奔袭和犬戎大军交战,力挽狂澜,挽救周王室的地方。 一度被老秦人视为圣地。 此时,骊山脚下,正在兴建一处巨大的陵园。 这便是丽山园。 丽山园占地极广,外面围着高大的外墙,里面还建着亭台楼阁。 始皇帝的陵园,从继位秦王的第二年,便开始修建。 已经修了三十多年。 墓园和历代秦公陵墓一样,都是东西朝向。 坐西朝东,既是因为西边雍城是秦人发家之地,也是寓意秦国要东出问鼎天下。 不过,随着秦王政二十六年的最后一场大战。 齐国灭亡,秦人终于统一了天下。 始皇帝有意要将自己的陵墓和秦国的宗庙合为一体。 以后的后人,祭拜宗庙,便直接来到丽山园祭祀。 所以始皇帝陵墓的规模,比起先祖,要大很多很多。 这丽山园和阿房宫,一直是归九卿之一的少府监制。 少府除了照料皇帝日常生活起居,还要管理皇帝私产。 公子荣禄来到了丽山园,想要拜访少府章邯。 却得知。 少府章邯,不在骊山。 第123章 【章邯】 天刚蒙蒙亮,一个黑衣黑冠的中年人,便骑马向东,过了戏水,来到了函谷关。 函谷关不论曾经,还是现在,都是秦国最重要的关口。 守关的校尉,检查了黑衣中年人的身份验传之后,深深鞠了一躬。 “少府大人!敢问出关何事?” “皇帝私事!尔等无权过问!” 校尉又恭敬地鞠了一躬。 少府乃是九卿之一,又和其他的九卿不一样。 主管皇帝私产。 有随意出入关的权利。 小小函谷关校尉,的确对少府的行踪,无权管辖,也无权过问。 于是函谷关守军,让出门道。 少府章邯,快马出了函谷关。 这出了函谷关,便是中原。 而函谷关以东,则是三川郡。 最早是战国时期的韩宣王置,以境内有大河、雒川、伊川三川而得名 这三川郡,囊括了重镇荥阳和旧周都洛阳。 当年,这里曾经是秦国和山东六国反复争夺的地区。 三川郡守李由,是左丞相李斯的长子。 当年博浪沙刺杀的事情之后,三川郡郡尉被处死。 始皇帝便派了李由来出任三川郡的郡守。 这三川郡地处要害,能够让李由担任郡守,也足见始皇帝对李斯一家的信任。 而李由甚至还迎娶秦国公主,做了始皇帝的女婿。 章邯在出了函谷关后,向东疾行数十里,来到了新安城外。 这里有一处独立的院落,两进三出,远离市井,很是僻静。 这是三川郡守李由私人名下的一处宅院。 左丞相李斯是上蔡人,也就是河南驻马店附近。 但从秦国到上蔡,路途遥远。 李由便在这新安城外,购置了一个僻静小院。 准备每次和父亲回上蔡祭祖的途中,休息之用。 章邯来到小院的门口,轻轻叩门。 一个持剑侍卫将小院的院门开了一个小口。 章邯将自己的验传递了进去。 不多时,院门打开。 一位老者、一位中年人和一个年轻公子,迎了出来。 章邯见到那老者,鞠了一躬:“少府章邯,见过左丞相。” 见到少年公子后,又鞠了一躬:“见过胡亥公子。” 李斯见到章邯,很是高兴,拱手并不鞠躬道:“将军安好,老夫有礼了。” 章邯在做少府之前,也曾是秦国将军。 一旁的中年人,中车府令赵高,则向章邯行礼,鞠了一躬:“见过少府大人。” 章邯随意嗯了一声,并不在意。 中车府令,只是九卿之一的太仆属下中车府的府令。 虽然是皇帝近臣,但是比起车府令还要低半等。 在章邯看来,身份与自己相差甚远。 胡亥见到章邯,却很是亲切。 少府章邯,管理皇帝私产和皇帝的生活起居,但也管着各个郡县的水利和一些税赋。 自己小的时候,章邯便经常会带回来一些小玩意儿献给始皇帝。 而始皇帝则将这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赏赐给年幼的公子和公主们。 所以胡亥从小就知道,若是章邯回了咸阳,那一定有好玩的东西。 而章邯有时候,也会给年幼的公子公主们,讲述各地的逸闻趣事。 章邯却没有闲情雅致和胡亥寒暄,他有些颤抖地向李斯投去了求证的目光。 李斯深深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将军,始皇帝陛下,东巡途中,在沙丘行宫,薨了。” 章邯瞪大眼睛,一脸悲痛,倒退两步,险些昏阙。 两行热泪,已经流下。 尽管已经提前知晓了个大概,但是真的亲耳听见始皇帝薨了。 章邯还是深受打击。 李斯继续说道:“为了防止咸阳诸公子有变,所以现在秘不发丧。眼下时局动荡,长公子扶苏和上将军蒙恬,已经有了不臣之心。他们甚至扣下了始皇帝车辇,和跟随东巡的百官,这其中甚至还包括御史大夫冯劫!将军是皇帝陛下信任的肱股之臣,老夫才敢将大事相托!” 章邯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向李斯说道:“李由来信中,已经大概告知了我情况。邯誓死忠于始皇帝!不管是长公子还是上将军,都不得惊扰圣灵!但兹事体大,邯还需要验明陛下真身!” 李斯知道,这是祖制规定。 始皇帝的陵墓便是章邯督造,丧葬之事,之后也是要移交给少府的。 但李斯又说道:“只是从沙丘到新安这么多天,陛下……陛下尸首已经……异味难忍……” 章邯沉声道:“臣只是遵照祖制查验,无意亵渎圣灵。” 李斯点了点头:“将军请便。” 章邯却又说道:“还需要先向陛下先请罪,沐浴更衣之后,才能面圣真颜。” 李斯将章邯,引入了内堂。 胡亥头脑单纯,倒是没有什么想法。 但一旁的中年人,中车府令赵高,却脸色阴霾了一些。 “主少国疑,大臣未附。” 始皇帝去的仓促,现在朝内的这些大臣,都是先帝之臣。 只知道始皇帝,而不知道胡亥公子和新君。 这对胡亥来说,是不利的。 对胡亥不利,那就是对赵高自己不利。 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从李斯和章邯的态度,就已经可想而知。 朝内那些大臣们的态度。 恐怕始皇帝发丧之日,就是各家各世族起而争权之日! 不可不防呵。 此时,宅院的内堂,已经改成了灵堂。 一口简易的,甚至还来不及刷漆的棺材,摆在大堂正中。 未设灵位,也没有披白,只是用黑色的纱布盖住。 几十名侍卫,持剑守卫灵堂内外。 进了灵堂,章邯跪在棺材前,郑重地磕头,向始皇帝陛下先请罪。 求饶恕惊扰之罪。 然后章邯到后院沐浴更衣。 从后院出来的章邯,屏退灵堂内的所有侍卫。 紧闭门窗。 没人知道章邯在屋内都做些什么。 但半晌之后,房内却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陛下……呜呜……” 灵堂的大门打开,章邯走了出来,脸上犹带着泪痕。 “丞相,需要邯怎么做?” “皇帝新丧,恐咸阳诸公子有变。只有到咸阳,才能发丧!但我等想要进函谷关,却被阻拦。不得已,才叫李由联系将军。将军是少府,是陛下最信任的外臣。老夫希望将军能带我们,进函谷关,并且联系蓝田大营驻军和卫尉!”李斯缓缓说道。 但章邯摇了摇头:“蓝田大营的驻军,几天之前,不知道收到了谁的调令,不知所踪。好像是去了泾水河谷。而卫尉……” 闻言,李斯脸色大变:“这……咸阳难道已经有变?” 章邯又道:“卫尉近来和公族之人以及公子高来往甚密,恐怕不可用!” 李斯脸色阴沉:“公子高是要谋反不成?” 章邯摇了摇头:“还未有变,但邯也能察觉,暗流汹涌啊!” 李斯道:“将军有何良策吗?” 章邯思忖片刻,向李斯说道:“丞相统领国政,德高望重。陛下新丧,须得丞相主持大局!邯,需要丞相一封手令!” 李斯疑惑道:“手令?将军需要老夫的什么手令?” 章邯道:“赦免刑徒,征其材士十万人,屯卫咸阳,以保陛下发丧!” 第124章 【马的极限】 北方的天际线一片火红,将天边映照得如同太阳刚下山的余霞。 嬴扶苏痴痴望着,然后向身边的孟榆、吕季问道:“如果生火,是不是就会这个样子?” 吕季点了点头,但脸色很难看。 嬴扶苏回过头来和吕季四目对视。。 吕季发现,公子扶苏的脸色同样也很难看。 如果只是生一个小小的火堆,那自然不可能染红整个天际线的。 能够这么远看得这么清楚,那火势一定是小不了的。 而这荒芜的戈壁上,哪里有什么能够引燃这么大火的东西? 就地上这点一小片一小片的灌木,就算是被点燃,片刻之后也会熄灭,断然不会染红天际。 吕季和嬴扶苏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件事情:运粮队。 在这戈壁之上,除了运粮队纵火焚烧粮草,其他还真找不见什么东西能引起这么大的火。 “糟了!”嬴扶苏心里咯噔一声,不可遏制地沉到了谷底。 运粮队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焚烧粮草。 他们一定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突围求救无望,才会烧掉粮草,不留给自己的敌人! 铁骑的其他骑士也看到了这火光,现场有些纷乱。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大家又惊又疑。 骑军的校尉和几个营长,显然要冷静许多。 还没等嬴扶苏开口,便先给骑士们下了令。 “停止休整!各营集合!” 几个正跑到一旁的远处撒尿的年轻骑士,提着裤子,便往回跑,连腰带都来不及系好。 但这些秦军骑士们动作极快,几个呼吸间,便收拾好东西,整装上马。 铁骑校尉来到嬴扶苏面前。 “长公子!下令!” 嬴扶苏问道:“马受得了吗?” 他并不担心人,人都是骑马的,就算再累,也没什么。 但是马不行。 这骑兵跑了一整天,这才刚停下来。 战马只休息了三四十分钟,怕是受不了这样高强度的骑乘。 校尉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战马跑死了,还有备用马!” 嬴扶苏知道的,校尉也是极其爱惜马力之人。 素来对战马极好。 甚至铁骑军中,有谁对马不好,或者养马有问题,都会被校尉严厉地苛责。 但校尉面对北方的天空,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足见形势的紧迫。 嬴扶苏点了点头:“你带两营,立刻出发!” 铁骑校尉一拱手:“嗨!得令!” 两支骑兵营,一千名骑士,换乘了备用战马,先行一步。 嬴扶苏则带着剩下的五个骑兵营,十五分钟后跟上。 远远看见天边一片血红,但是真向着北方跑起来,却有些望山跑死马。 即便这些骑士骑乘的是整个秦国最优良的战马,甚至也是整个华夏最优良的战马,却也开始吃不消起来。 嬴扶苏胯下的小红马,发出嗤嗤地粗重喘息声。 天空中的红霞愈加浓烈,但始终都可望而不可及。 大约跑了一个多时辰,嬴扶苏这才终于在视野的尽头,看到了真正的火光。 远处的天际线,一条明亮的火线,正在剧烈燃烧着。 看到了清晰的火光,嬴扶苏和所有骑士的心中一振。 可就在此时,铁骑们骑乘的战马,也已经到了极限。 一名骑士正在奔驰,那战马一个踉跄。 摔倒在地。 骑士也被掀翻落马,重重摔在地上。 后面的骑士骑术本来很是精湛,这种情况下,只要稍稍操纵缰绳,就能够躲避开来。 但那战马也到了极限,再没法那样灵活。 后面的战马,躲避不及,被前面摔倒的战马绊住,然后也摔倒在地上。 那后面的骑士倒是眼疾手快,在战马摔倒的一瞬间,就一跃而出。 稳稳地落在地上,滚了两滚,没有摔着。 他三两步跑上前去,将先前摔倒的骑士扶了起来。 “你没事?” 先前摔倒的骑士摇了摇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示意自己没事。 可当两人想要去将自己的战马驱赶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两匹战马竟然都在口吐鲜血。 浑身抽搐个不停,眼看着就不行了。 马和人不同,人累了可以叫苦叫难,马不会。 但超过了马匹的极限,它却会累死。 两名骑士露出了心痛的神情。 马这种动物本身就极通人性,而战马更是骑士朝夕相伴,最可靠的战友和伙伴。 平日里,骑士们伺候战马比起对自己都要上心。 甚至还有‘战马比妻亲’的说法。 此时自己的战马活活累死,能不伤心?能不难过? 可所有的骑士,出发之前,都开过了班务会。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这一次出征的任务,更加知道这运粮队的重要性。 嬴扶苏的军事民主,让哪怕是最普通的骑士,也深深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想自己身上肩负着的,可是十几万大军的性命,甚至是大秦边疆的安宁。 累死,也得上啊! 前面的骑队已经尽数通过,并不停留,营长留下了两匹备用的战马。 两名骑士,暗暗抹了一把眼泪,将自己马背上的东西,搬上了备用的马匹。 其实备用马也累得够呛,但比起一直驮着人、兵器、铠甲的战马来说,却要轻松很多。 两人骑上马,继续追了上来。 但这两匹战马被累死,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很快,又有骑士被摔落马下。 或者胯下战马开始越走越慢,掉队,然后轰然倒地。 嬴扶苏知道,已经到了马的极限! 已经能够看到那些正在燃烧的火苗,甚至能够隐隐分辨出来,那燃烧着的,正是一辆辆运粮车。 距离那着火地点,也只剩下了最后的四五公里。 他不敢让骑兵停下来休息。 他也不能。 只能咬着牙,死命坚持。 但就在这个时候,嬴扶苏看见前面的两营铁骑,停了下来。 可他不知道,前面的铁骑,为什么停了下来。 五公里,在嬴扶苏看来,度秒如年。 这一段距离,也变成了超乎想象的漫长。 身后又有战马倒下。 但所有人的眼中就都只剩下那正在燃烧的终点目标。 终于,在距离最后一公里的时候。 嬴扶苏终于看清了那正在燃烧的运粮车队。 只是,嬴扶苏终于知道,前面的铁骑为什么停了下来。 因为在场已经没有了匈奴,也没有了能够站起来的秦人。 只剩下燃烧得基本上只剩下残骸的运粮车。 还有一地的残尸断臂。 能看得出来,这里曾经发生过极其激烈残酷的战斗。 但是战斗却早已经结束。 十几头野狼,正在撕咬着已经变凉的尸体。 嬴扶苏来晚了。 第125章 【惨烈之战】 嬴扶苏看着眼前惨烈至极的景象,喉咙有些发痒。 但他忍住了胃里强烈的翻涌。 他已经不是刚穿越来时候的样子。 但吕季从没见过这样惨烈的场景,脸色变得惨白。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放眼所见,都是白生生的断骨和脏器。 半个秦人的脑袋,就落在吕季脚边,至死犹是怒目大睁。 这人吕季认得。 他叫喜,曾经是九原县城城门口的屯长。 每次吕季带着商队和车队进城的时候,都会给他打点一些财货。 最开始,这屯长严守秦法,是坚决不收的。 但架不住天天见面和次数多呀。 整天打交道,也变熟络了起来。 后来,也便收下了。 每次这屯长见到自己,都嚷嚷着要自己到家中,请自己吃酒。 吕季知道的,这屯长对手下兵士极好。 那些财货,屯长没有私留,大都分给了手下的士卒。 而那半颗脑袋的主人,正静静躺在几十米外,更是惨不忍睹。 是被无数战马踩踏过的,几乎已经看不出来那曾经是个人。 干枯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大片碎肉和血迹,散乱而狼藉。 而这样的尸体,目之所及,还有上千具。 这是一条小河的河边,而河里、河里,全是尸体。 河水从这里向下流淌,均被染红。 有些面孔,吕季看起来颇为眼熟。 九原县城就那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从现场的痕迹可以判断,运粮队在两里地外,遇到了匈奴骑兵。 由于兵力只有两千不到,根本不足以保护这么多的粮草,更不足以和匈奴战斗。 所以运粮队和匈奴边打边退,直到退到了这条河边。 于是,背水一战。 小河河水湍急,能够让自己不再腹背受敌。 运粮队的押送步卒材官们,将粮食堆在河边,然后又将运粮的车辆,围在了自己的外围,人为制造了一堵车墙。 匈奴则从三个方向,将运粮队包围。 然后发起了猛攻。 运粮队中被安排在最前面的人,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其中甚至还有代表隶臣妾的官府衣服。 这表明,这些人就是九原县令李乐口中的那些被赦免的刑徒、贬谪之人。 这些人组成了轻兵,被安排在了最前面和匈奴血战。 轻兵,就是敢死队。 秦军有用刑徒组成轻兵血战的传统。 刑徒、奴隶原本这一辈子都再见不到希望。 但是秦法规定,他们却可以在战场上,通过军功来换取自由身,甚至是贵族爵位。 所以这些轻兵,只要是上了战场,便都表现得异常勇猛。 在秦法的激励之下,轻兵常常让六国军队闻风丧胆。 很多六国士兵印象中,秦军光着膀子上阵杀敌,腋下夹着战俘,腰间挂着砍下来滴血的首级。 这些,就是轻兵。 而这些轻兵,看得出来,也确实迟滞了匈奴的进攻。 他们大多正面受伤,而且多是箭伤和当胸一刀。 很多轻兵的身上满是伤痕,这场激战持续了一整个白天。 也就是嬴扶苏抵达九原县城的那个白天。 而在这些轻兵的身边,有很多匈奴的尸体和马的尸体。 以至于这些尸体,则和车阵,在外围共同构起了一堵‘城墙’。 轻兵死光了,便是那些县兵材官步卒。 他们身上穿着铜甲和石甲,使用长柄的戈和戟作为兵器。 可是,当轻兵死光的时候,也就是车阵被匈奴骑兵突破的时候。 这些县兵材官试图结成方阵对抗匈奴骑兵,但是遭到了弓箭的远程射击。 伤亡惨重。 轻骑兵对战步兵,本就是一种碾压式的屠杀。 在坚守战斗了一天一夜之后,押运粮草的运粮队,损失殆尽,只剩下最后三百步卒,组成了最后的方阵。 他们拆下了运粮车上的木板,当做盾牌,又将人尸和马尸堆在身前,阻挡匈奴人的冲锋。 只是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再也坚持不到援兵的到来了。 这三百人,也都是人人带伤。 于是,绝望之下的县兵材官,纵火点燃了所有的粮草。 自己可以战死。 但是! 这些粮食,决不能留给匈奴! 如果光是粟米、冬麦之类的粮食,自然不可能烧得如此迅速和彻底。 但这批粮草中,还有草料和饲料。 县兵们将草料和粮食堆在了一起焚烧。 大火瞬间便迅速熊熊燃烧起来。 而这个举动,显然激起了匈奴人的凶性。 他们想要杀死秦兵,但是更想要这些粮食。 草原上,最缺少的,就是粮食! 每年冬天的寒潮,会让草原上冻,缺少粮食的匈奴部落,会饿死、冻死很多人。 匈奴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阵破,粮毁,人亡。 带领县兵为首的,是九原县尉。 曾经是王贲攻燕赵军中的一名校尉,参与过围攻邯郸和辽东抓捕燕王喜的战事,也是战功赫赫。 秦灭六国后,校尉卸甲,凭借军功爵位当了官。 上将军蒙恬收复九原郡之后,这校尉便被派到九原县担任县尉。 也算是一县大员。 盛怒之下的匈奴,将县尉被绑在马后拖行。 一条‘血路’从激战的战场,向西北方向延伸了好几公里远。 在六七公里外,良和俭,才找回了县尉的尸体,已经只剩下半截。 胸部以下,都化作了这条血路。 不过县尉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口子。 他是自杀,至少死之前,没有受罪。 扶苏带着铁骑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好几个时辰。 尸体变凉,鲜血凝固。 鲜血的味道,在夜间,引来了四五个狼群。 野狼们正在撕咬着尸体。 对它们来说,这是上天赐予的丰盛晚餐。 看见了嬴扶苏等人的到来,野狼狼群中的头狼,先是龇着牙,示威性地发出警告的声音。 但看清了这数千骑兵之后,示威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忌惮和警惕。 久久无语之后,嬴扶苏下达了射杀野狼的命令。 随着十几只野狼被锋锐的弩箭钉在地上。 那些剩余的狼群终于知道了恐惧,他们一哄而散,向远方逃遁。 嬴扶苏说:“将他们都埋了!” 校尉却说道:“没用的,用不了几天,也会再被豺狼野狗刨出来分食。” 嬴扶苏当然知道,赶走了这些野狼,秦兵的尸体,也没法幸免于难。 草原有草原的法则。 游牧民族便信奉着草原的法则。 但秦人不是草原民族,嬴扶苏不喜欢天葬。 他又说道:“埋了!他们都是秦人,我们的同胞兄弟。我们没法带他们回家,这是我们能够为他们做到的,最后的事情。若是我死了,恐怕也会希望入土为安的。” 校尉沉默了片刻,带着手下去挖坑。 第126章 【匈奴】 战斗的现场,除了秦人的尸体,里里外外还有一千多具匈奴人的尸体。 而根据良和俭的勘察,围攻运粮队的匈奴军队,大约有四千人。 这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 但真正让嬴扶苏深深忌惮的,却是良接下来说的话。 良说:“他们在这周边的十公里范围内,都没有发现匈奴部落居住过的痕迹。也没有发现羊屎和牛粪。” 嬴扶苏最开始很不解,为什么要发现羊屎蛋子? 但铁骑校尉给出了答案,匈奴部落,不分民和兵。 他们向来是以整个部落的形势迁徙的,自然也会随着马队携带帐篷、牛羊,以及所有的财产。 以往匈奴部落南下劫掠的时候,全民皆兵,也会驱赶着羊群。 这些羊群,就是匈奴人的军粮。 走一路,吃一路。 但是在这里,却没有发现羊屎牛粪。 那就说明,这伙匈奴,并不是正在迁徙中的部落。 而是一支纯粹的军队! 而运粮队,也并不是偶遇匈奴! 这支匈奴军队的目标,就是运粮队! 很有可能,从缓慢的运粮队出长城的时候,就被盯上了。 在战场上,除了发现一些折断的木杆之外,没有找到兵刃。 匈奴人缺粮食,也缺金属。 不管是青铜的兵刃,还是原本运粮车上的铁制零部件,只要是能够拆卸下来的,都被匈奴人拆卸带走。 就连大部分秦兵身上原本的铜甲,也被剥掉抢走。 嬴扶苏仔细观察那些留在战场上的匈奴人尸体。 这些匈奴人不管是穿的还是用的,都极其简陋。 身上是羊皮缝制的袍子,但是很破旧。 这样的袍子,别看是羊皮的,却用的都是最破烂的羊皮拼接而成。 就算是拿到秦国,也只能被当做垃圾,还比不过最普通的麻布。 脏兮兮的,上面满是破洞,和跳蚤、虱子之类的虫子。 上好的羊皮,匈奴人舍不得自己用。 得拿来献给单于,或者跟远道而来的商队,换取一些少量的东西。 匈奴的部落中,等级森严。 想要寻求部落的保护,就得上交最好的东西给部落首领。 根据吕季所说,粮食、盐巴、铁器、麻布、丝绸、药品,这些东西对匈奴来说,都是奢侈品。 在匈奴这里,只有用最上好的皮货,才能够从商人手中,换取极其少量的东西。 有时候,几十张上好的羊皮、牛皮,只能换取一点点粮食和盐巴。 嬴扶苏打趣似的问吕季:“你们是不是就这样和匈奴人交易的?有点黑心呀!” 但吕季却说道:“就这样,大部分的商人,都不愿意和匈奴通商咧。来匈奴这边行商,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的。有一些小的匈奴部落,会劫掠货物,还有一些狠辣的部落,直接是杀光商队。他们本就是劫掠成性的。从中原出来十支商队,能活着回去的也就一半。不抬高价,匈奴人就会瞧不起你的货物,甚至还会杀了你抢夺货物。就是因为货物的贵重,反而才让那些匈奴更加忌惮。大部落知道货物的珍贵,才会派兵来保护商队,这样才会活下来一些商队。和那些上顿不接下顿的小部落不同,匈奴人的大部落,是比较希望能够长期贸易的。” 匈奴没有礼义廉耻,也没有伦理道德,和中原周秦王朝的文化、认知、观念,是完全不同的。 父亲死了,儿子霸占父亲的女人。哥哥死了,弟弟霸占哥哥女人。 在草原上,只信奉实力和掠夺。 资源充足的时候,匈奴人畜牧为生,养很多的马、牛、羊、驴、骡,在草原上打一些田鼠野兔。 但大漠的气候多变,资源严重匮乏。 一旦到了秋冬季节,物资紧张的时候。 匈奴人的部落之间,就会开始互相进行征战和掠夺。 掠夺的目标,不仅限于粮食、牛羊、马匹,还有女人、孩子、奴隶。 强大的部族,会理所应当的掠夺弱小的部族。 而弱小的部族,尽管痛恨掠夺自己的人,但是也并不会觉得掠夺有什么问题。 他们只会痛恨自己太弱小。 这些弱小的部落还会去掠夺更加弱小的部落,或者落单的匈奴牧民。 而那些没有能力掠夺他人的弱小部落或者落单的牧民,则会在寒冷的冬天,被冻死在荒塬上。 没有人怜悯,好像这样的事情,是天经地义的。 杀一只羊,青壮年、部落首领会占据最肥美的肉。 而年老体弱者和妇女儿童,只能吃别人吃剩下的残羹剩饭。 匈奴不讲什么孝道,我强壮,我就吃肉。 病者、弱者,就是卑贱的。 年轻力壮的孙子,鞭笞自己的爷爷。 父亲屈辱地跪下请求儿子给自己一条活路。 这在匈奴这里,都是最常见的事情。 一些年纪大的老人,甚至会被杀死,或者驱逐出部落,自生自灭。 匈奴逐水草而居,未经教化,也没有文字和书籍。 其很多生活习性和行为方式,和狼群、猴群这样的野兽无异。 每每到了秋天和冬天,匈奴几十个部落就会大举南下,去掠夺中原华夏。 给匈奴大量提供粮食和铁器,只会养虎为患。 只有极少数的匈奴人,能够穿上粗麻布的衣服,但那明显也是从秦人身上扒下来的。 有些人的皮袍里面,还塞着枯草,以抵御夜间的寒冷。 就是这样和野兽无异的游牧民族部落,却是华夏文明几千年以来,如骨附蛆一般的,世世代代的敌人。 几乎历朝历代,中原王朝最头疼的敌人,都是北方游牧民族。 甚至就连满清入关之后,也将分化蒙古各汗王,作为最基本的国策。 康雍乾三朝,都曾经将西北准格尔视为心腹大患。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解放前。 其实匈奴骑兵的装备,并不先进,反而非常落后。 用牛皮或者马皮制作成了轻质的皮甲,但仅仅只能够护住心口部位,甚至都没法护住整个胸腔。 绝少能够看到铜甲,更加见不到头盔。 这样的装备,根本没法和秦军相比。 但是匈奴人人皆兵,六七岁的娃娃,话都说不利索,却能够骑马拉弓,射杀野兔。 嬴扶苏就在匈奴人的尸体中,发现了两个明显还稚嫩的面孔。 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和小米一般大小。 骑队在这河边,休息了一夜。 嬴扶苏放出去二十名探子,到了天亮之后,这才返回。 良和俭回来禀报,在北边偏西的方向,发现了那支匈奴骑兵的一些踪迹。 而这个方向,也是甘武大军的方向。 嬴扶苏当机立断,追! 第130章 【阵型】 和匈奴那种杂乱无章的‘黑压压一片’不同。 秦军的前锋骑队在看见了匈奴大军之后,立刻止住前进的步伐。 后面的大队骑兵跟进,小小的前锋骑队汇入了大军当中。 紧接着,八个万人骑队迅速变阵,组成了一个前五后三的阵型。 大军停在了原地,不再向前。 前面的五个万骑阵,提起手弩,弩箭上膛。 五万架手弩,同时拉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后面的三个万骑队的中队,最前面的三千多名骑士一齐跳下马来。 这三千骑士直接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架架比手弩还要庞大很多的蹶张弩,背上则背着箭囊。 箭囊里的箭矢并不多,只有二十余枚,但蹶张弩的弩箭比起手弩的弩箭,要更加粗重,也更长。 秦军骑士们用脚蹬着弩弓位置,双手很吃力地拉动弩弦。 一支支三棱箭头的弩箭,被安放在弩身上的凹槽中。 那每一架蹶张弩上,都有两条凹槽,也都被放上了两支粗大的弩箭。 秦军虽然以弩阵之利闻名天下,但是这八万骑兵,也并不是全都有弩的。 弩的制作工艺十分繁复,秦军骑兵也没能全部装备弩。 后面的三个万骑队,除了那三千架蹶张弩,便只有长剑作为近战武器。 两个万骑队,便是蹶张弩阵的两翼,七千骑士则护在后面。 而这一切变阵,都在短短两个呼吸之间,便全部完成。 九原骑军是秦国规模最庞大的骑军,同时也是蒙恬这么多年耗尽心血打造的精锐之师。 这般变阵,早已经演练了上千回。 每一名骑士,都对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十分熟悉。 八个万骑阵一经展开,便气势恢宏。 对面出现的匈奴大军,在数量规模上远超秦军。 但在阵势上,则远远不及。 秦军停下,而匈奴大军缓步向前。 两股声势磅礴的洪流,距离越来越近! 甘武终于第一次看到了代表匈奴单于的王旗! 他精神一振。 但紧接着,他看到在那匈奴的王旗之上,还挂着一个脑袋。 几个视力极佳的骑士,惊讶地呼喊:“那好像是杨通将军!” “真的是杨通将军!” 甘武顿时双目血红,睚眦欲裂。 他又看清了在匈奴王旗之下,一个被几十名匈奴人簇拥着的老者。 那人的体型又胖又壮,头上带着一顶黄金打造的头冠。 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花白的络腮胡子,双目如炬,满是威仪。 必是匈奴单于头曼无疑! 而头曼,也终于看清了秦军‘甘’字大纛旗下。 一个骑着卷鬃马,带着白缨头盔的将军。 那将军身形魁梧,白面无须,看起来非常的年轻。 也就和自己的小儿子轲黑葛差不多大。 头曼有些感叹,现在的年轻人,了不起啊! 自己全歼的这支两万五千人的秦军,主将便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将军。 而这八万大军的主将,又是如此年轻。 头曼驭马,在距离秦军大阵三里地之外停了下来。 轻飘飘地挥了挥手,旁边一个匈奴骑士举起一支又长又弯的牛角号,吹响起来。 低沉的牛角号声,在戈壁滩上传开。 匈奴大军的马队,突然开始提速。 大队大队的匈奴骑兵,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发出呼喝声,有的则开始挽弓搭箭。 让甘武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匈奴人手中的武器,十分的简陋。 有的使用弯刀,有的使用六国那种宽刃短小的铜剑,有的使用秦军的长剑,还有的甚至用得是一根木杆,前面绑上了一支丑陋的匕首。 甘武注意到,在黑压压冲上来的匈奴人中,有一支大约三四万人的匈奴人,穿着破破烂烂的铜甲。 这支匈奴军队,和其他的匈奴军队看起来就不一样。 那些都是秦军制式的铜甲,但匈奴人却并不像是秦军这样正规地着甲。 而是打扮得非常斑驳,铜甲都被拆散开来穿着。 有的匈奴骑士穿着秦军胸甲; 有的则将背甲当做胸甲; 还有的甚至用铜制护肩绑在胸口充当甲胄。 其他匈奴军队都是不穿甲,或者只能穿皮甲的。 甘武立刻明白,那一定是击败了杨通部的匈奴军队。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王庭部落! 一公里多的距离,对于寻常人来说,跑起来需要好几分钟。 但对于骑兵来说,只是一个提起速度的距离。 匈奴的马队越来越快,像是海啸即将撞上堤坝! 九百米! 八百米! 秦军校尉们的右手已经纷纷举起。 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地上的碎石沙粒,抖若筛糠。 整个草原之上,只剩下如同雷霆般的马蹄声。 二十万骑兵同时冲锋,气势如同排山倒海! 匈奴骑兵的速度,已经达到了顶峰! 七百米! 六百米! 剧烈的马蹄声,和扑面而来的人海,已经让秦军骑士们心跳加速。 每个人都呼吸急促起来。 五百五十米! 五百三十米! 五百米! 蹶张弩阵的校尉,突然放下右手。 一阵激烈的弦声,几乎要将马蹄声压住。 六千支弩箭腾空而起,在天空中像是蝗群一般,飞向了奔来的匈奴骑兵。 弦声刚落,那第一批弩箭也已经盖向敌群。 蹶张弩的箭头粗重,威力更是极大。 被弩箭射中的匈奴骑士,直接被射下马来,死死钉在地上。 一名匈奴骑士面部中箭,脑袋竟然像是西瓜一样炸裂开来。 一匹黑色的骏马,中了一箭,那箭簇深深没入马身,竟然只剩下箭尾的翎羽。 紧接着,那黑色战马,便轰然倒塌。 超过两千匈奴骑兵,直接当场被射下马来。 后面的匈奴骑兵,来不及躲避,踏上了前面战马和匈奴勇士的尸体。 马失前蹄,纷纷摔倒。 仅仅一轮齐射,那原本海浪一般的匈奴骑兵的阵型,便突然出现一个丑陋的缺口。 还没等匈奴骑兵们有所反应,第二轮弩箭,已经飞出。 匈奴的人海中再一次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 蹶张弩阵中的秦军骑士,用尽全身力气拉弩装箭。 第三轮箭雨,嗡地一声被射出。 此时,匈奴骑兵已经逼近到了距离秦军大阵二百米的距离。 前面五个万骑阵的校尉,右手强有力地落下。 突然,更大的弦声响起,几乎能将人的耳朵震聋。 五万支手弩一齐发射的阵势,可比三千架蹶张弩发射的阵势还要震慑。 冲在最前面的匈奴骑士,只觉得: 天突然黑了。 第131章 【变阵】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匈奴骑兵,只觉得天突然黑了一下。 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的眼中便看到无数迎面射来的三棱箭头。 他们本能地闭上眼睛,压低身体,想让身体紧紧贴住马背。 这样可以减小被弩箭射中的概率。 但刚弯下腰,那些弩箭便险之又险地越过他们的头顶。 弩箭没有射中自己! 几十个匈奴骑兵们有些庆幸。 但紧接着,身后便是一阵箭簇钉入骨肉的声响。 一片惨叫声响起。 回头看去,身后已经倒下了一大片。 这一轮手弩的齐射,五万多支弩箭,直接让超过八千匈奴骑兵倒地不起。 弩箭最密集的地方,匈奴连人带马都被射成了刺猬。 紧接着,第二轮弩箭,已经近在眼前。 秦军骑兵,不管是从骑士的挑选还是训练,都极为严苛。 “选骑士之法,取四十以下,长七尺五寸已上,壮健捷疾,超绝伦等;能驰骑彀射前后左右,周旋进退,越沟堑,登丘陵,冒险阻,绝大泽,弛强敌,乱大众者,名曰武骑之士,不可不厚也。” 骑术、格斗自然不必多说。 光是这马上使用弓弩,便训练了成千上万次。 秦军中最厉害的骑士,战马停止状态下,一分钟甚至能用手弩射出十八箭! 即便是在奔驰中,也能在一分钟内,射出超过八箭! 这第一轮箭,是齐射。 第二轮箭,却是自由射击。 手快的秦军骑士,在第一支箭射出,还没落地的时候,第二支箭就已经准备完毕。 没有任何迟疑,第二支箭也纷纷射出。 一个刚刚躲过第一轮箭雨的匈奴骑兵,正要高兴地庆幸欢呼。 突然觉得胸口一凉,低头就看见一支箭羽已经深深插入自己胸口。 牛皮制成的皮甲,在锋利的三棱弩箭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 那支弩箭就是正正刺入皮甲的最中央,只剩下尾羽。 匈奴骑士难以置信地盯着胸口,那里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想要跟身边的同伴说些什么,但扭头却发现自己的身边刚刚还在说着怎么斩杀秦军的同伴,已经伏在了马背上,脖子上一支带血的弩箭,异常醒目。 眼前有些飘忽,身上开始变得无力。 他竭力想要抓住缰绳,但忽然便天地翻覆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从马背上跌落了下来。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但耳边传来纷乱的马蹄声。 回头就看见自己身后黑压压的骑兵,已经压了上来。 他眼中看到的最后画面,是两只黑漆漆的马蹄,冲着自己的面门砸了下来。 就在第二轮手弩的箭,纷纷射出后不到半秒钟的时间,第四轮蹶张弩的弩箭,紧随着射出。 蹶张弩的弩箭势大速快,在半空中竟然超过了一部分手弩的弩箭。 但两轮箭雨的目标却并不相同。 手弩的弩箭用一种低延的弹道平射匈奴大军的前队,而这蹶张弩的第四轮弩箭,却是射向了匈奴骑兵的纵深后队。 匈奴大军还没有挨到秦军,便已经损失了超过两万人。 在射出了第四轮弩箭之后,三千蹬着蹶张弩的秦军骑士,动作利落地从地上爬起。 他们将怀里的蹶张弩,挂在了战马的背上。 然后齐齐翻身上马。 这一套动作,显然是长年累月训练,才能够这样熟练和快捷。 在翻身上马的同时,细细长长的铜剑,已经抽了出来。 而在同一时间,第二轮手弩的弩箭出手的那一瞬间。 五个万骑队突然便动了起来。 当中一个万骑队率先冲出,向着冲来的匈奴骑军对冲了上去。 左右两边的两个万骑队,随后跟着冲出。 大阵变换的同时,五个万骑队手中的手弩,被挂在了马背上。 长剑则已经握在了骑士们的手中。 而五个万骑队最外侧的两个万骑队,则和后面那三个万骑队两翼的两个万骑队,同时向东西两个方向杀出。 秦军变阵极快。 几乎是顷刻之间,便形成了新的战阵。 中间三个万骑阵组成了一个尖锥,直直凿向冲上来的匈奴大军正中心。 目标赫然正是那支穿着破破烂烂,非常斑驳的秦甲的王庭骑军。 而两边各两个万骑队,则加速冲向了匈奴二十万骑军的两翼。 看到这一幕的匈奴单于头曼,心里突然隐隐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原本,头曼对于秦军弩阵的威力,是有心理准备的。 第一轮冲锋,匈奴大军将会死伤在秦军弩箭之下很多人的这个结果,头曼也是预料到了的。 但匈奴部落的大军足足有二十万人,即便顶着伤亡,继续冲杀,也无不可。 只要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伤亡也是值得的。 秦军的第一轮手弩弩箭,尽数射在了自己王庭部落勇士们的右侧。 另一个大部落的勇士们纷纷落马。 而自己王庭的勇士们,却几乎没有被弩箭射伤。 头曼那个时候还有些庆幸。 而第二轮秦军的弩箭,又对着同一方向集射。 两轮齐射,都打向了同一个方向。 王庭部落的勇士们的右侧,突然便空了出来。 二十万大军的阵线上,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就好像是一张大饼,中间被人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这个缺口的边缘,正是自己最精锐的王庭大军! 而随着蹶张弩的第四轮齐射,这一个豁口,再一次被扩大。 原本的缺口,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紧接着,秦军的变阵让人目不暇接。 就在秦军变阵完成的那一刻,头曼终于瞧出来了一点端倪。 一个三万骑的锥形阵,向着自己的王庭部落的勇士们冲杀了过来。 而自己王庭部落勇士们的右翼,已经再没有任何友军的掩护。 头曼顿时一个激灵,觉得不妙。 可是匈奴大军和秦军不同。 匈奴的大军本来就都是数十个部落的勇士们组成的联军。 并且匈奴向来是全民皆兵。 强调个人的勇武,却从来没有训练过什么变阵和合击战术。 大军向来都是黑压压一股脑地全部压上。 没有什么变阵,也没有什么指挥。 一旦出击,就几乎不再受控制。 二十万骑兵正在冲锋,马蹄声和喊杀声,盖过了一切声音。 头曼尽管已经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也于事无补。 他的心里,突然便悬了起来。 冲锋中的匈奴骑兵,终于逼近到秦军一百米左右的距离。 匈奴骑士手中的弓箭,开始纷纷射出箭簇。 匈奴军队的弓箭,比起刚才秦军手弩射击的阵势,却要差了太多。 箭射出的时候,没有什么协调,稀稀拉拉。 而弓的质量更是参差不齐。 有些匈奴勇士的硬弓能射一百五六十米,而且箭术极准。 但有些匈奴骑兵手里的弓,连六七十米都射不到。 这些弓箭,大多都是匈奴自己制作的,跟华夏列国的正规军那种专门的武器工坊做出来的可不相同。 和秦国这种已经流水线式生产手弩的制作方式,更是天壤之别。 但匈奴大军的人数众多! 匈奴骑士们射出的箭簇,足足有数万支,雨点一般地砸进了秦军的阵型中。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骑军万人队,几乎遭到了覆盖。 但是,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第132章 【碰撞】 看到匈奴勇士们的弓箭射出,并且准确地射进了秦军刚刚开始提速的人群中。 头曼先是一喜。 可是接下来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想象中秦军人仰马翻一大片的场面,却根本没有出现。 秦军一个万人队,被数万支弓箭攒射,仅仅只是跌落下马数百人。 这一切,和头曼的预想,都大相径庭。 甚至这一切和秦军自己想象的,都大为不同。 一个秦军骑士正提着剑冲锋,突然当胸射来了一支箭。 骑士心里一慌,但箭矢的速度极快,根本躲避不开。 只听见发出叮的一声,那箭簇撞在了胸前的铜甲上。 可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铜甲却并未被击穿,只是其中一片长方形的铜制甲片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凹陷。 反倒是那匈奴骑兵射来的箭头,炸裂成了好几块。 这名秦军骑士此时才发现,那匈奴人射来的箭矢,竟然是石头箭头的。 另一个秦军骑士,感觉到自己好像是中了箭。 低头看见一支木头的箭矢正正插入了自己铠甲的缝隙,只能看见箭杆。 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妙,但紧接着,那箭杆竟然在剧烈的颠簸中,自己掉了。 秦军骑士将那箭杆抓在手中一看,却发现,这支箭矢竟然只是一根木杆。 木杆仅仅只是前端被削尖,没有配备任何箭头。 这样的箭矢,用来射兔子和射黄羊,兴许是可以的,但是用来对付严实厚重的秦甲,却根本不可能射穿。 不过。 一万骑中,总有些躲避不及或者运气不好的骑士,面部中箭或者颈部中箭,掉落马下。 或者一些战马被弓箭射中脑袋,然后轰然倒塌。 还有一些匈奴骑士射出来的箭矢,用的是铜箭头或者铁箭头,射穿了秦军的铠甲。 这些箭矢,大多来自于王庭部落的骑士们。 还有一些,则是匈奴几个大部落最精锐的勇士。 但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一些箭矢,射在了秦军骑士的胳膊和大腿上,或者是射在马身上,但并不致命。 一万名骑士的万骑队,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秦军骑士们士气更盛。 马速越来越快。 两军已经距离不到五十米。 匈奴骑士们的第二箭,纷纷射出。 这一次,由于距离足够的近,秦军骑士终于有了较大的伤亡。 那些穿着破破烂烂秦甲的王庭部落骑士用的箭头,是从秦制三棱弩箭上拆下来的箭头。 弩箭比寻常弓箭的箭矢要短,是不能直接用弓箭射出的。 但是匈奴人将弩箭的箭头拆了下来,绑在了自己的箭杆上。 这一次,铜制箭头的弓箭近距离攒射,造成了秦军万人队中上千人的伤亡。 但也就只是这一轮。 五十米的距离,对于正在对冲的两股洪流来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黑色洪流和规模更大的那股颜色斑驳的洪流,终于撞在了一起。 骑兵的战法,本来并不是相互对冲。 尤其是在秦朝和战国时期,大多数的骑兵,其实都只能被称为骑马步兵。 仅仅只是靠马匹的机动性,出奇制胜。 赵国和秦国的骑兵和其他国家的骑兵不同,大多都是真正的骑士。 但作战方式也是以骑射为主,近战剑术为辅。 或者是在战场上,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削弱敌军阵型。 很少有直接冲阵的打法。 冲阵,在春秋战国时期的战场上,是战车干的事情。 可不是骑兵干的事情。 但这一次,匈奴大军和秦军正面遭遇,双方都是抱着决战的决心。 谁都没有退路。 而且双方遭遇的时候,距离便已经很近。 匈奴骑兵二十万,像是一大片乌云一般,横在了八万秦军的面前,让秦军避无可避。 而这次出征,最大的目标,头曼的王庭,就在眼前。 秦军只能摆出正面对抗的阵型来。 而匈奴骑兵,则向来就是一团乱冲,没有什么章法可言。 于是两军大阵相对,反倒成了‘狭路相逢勇者胜’! 提着细长铜剑的秦军骑兵,压低身子,挺剑直刺。 最前面的万骑队,直接照着弩箭打出来的裂缝,猛插进去。 而右边的王庭匈奴勇士,则和三个万骑阵中右侧的那个万骑阵,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一片人仰马翻。 当三个万骑阵组成的尖锥,狠狠刺入匈奴大军的阵型之后。 看似规模庞大的匈奴大军,竟然直接被从中间分割开来。 突入敌阵之后,尖锥形阵再一次在冲锋过程中,快速变阵。 右翼的一个万骑队,面对面顶住了王庭部落勇士的冲杀。 尖锥形的尖端,冲在最前面的万骑阵,则冲着王庭部落后方和普通匈奴部落的结合部,狠狠地冲了过去。 尖锥阵左翼那个万骑阵,跟着前面的万骑阵从匈奴大军的缺口进入,然后调转方向,向着王庭部落已经暴露无遗的右翼杀了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头曼才终于发现,秦军冲锋的目标,竟然是自己的王庭部落。 先前头曼让部落的勇士们换上了秦甲,这曾引得其他部落的眼红和羡慕。 对于匈奴来说,缺少工匠和技术,秦甲这样复杂的甲胄,是根本没法制造出来的。 头曼曾以此为荣,这可都是王庭部落勇士们的战利品! 可是此时此刻,竟然成为了秦军最显眼的目标。 匈奴骑士虽然骑术极佳,又人数众多。 但是装备比起秦军骑兵,却差的太远。 弯刀砍到秦人的甲胄上,便被铜甲挡住。 而秦人的长剑,专门为了刺杀而制造。 又细又尖,且锋利无比。 秦军骑士一靠近匈奴骑士,便是一个挺剑直刺。 匈奴骑兵纷纷跌落下马。 三个万骑阵和匈奴大军一接触,便对其他部落的骑兵不管不顾,揪着王庭部落不放。 匈奴王庭部落的骑队,很快便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与此同时,整个秦军的两翼,两个两万骑的大队,则和匈奴骑兵的两翼碰撞在了一起。 匈奴二十万大军的阵型,顿时变得混乱起来。 中间被分割,两翼被截停。 而其他没有遭到阻拦的匈奴骑兵,则扑了个空,继续向前。 这些匈奴骑兵的左右都有大批马队,想要转向却根本没有秦军的万骑队那样灵活。 他们并不管两翼,前方秦军还剩下的最后一个万骑队。 而秦军的大纛旗,赫然就在这最后一个万骑队的中间。 那黑色的大纛旗上,一个‘甘’字,异常醒目。 匈奴人并不认识秦人的篆字,但他们知道,大纛旗下,一定就是秦军的主帅。 这让这些匈奴骑士们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便乌泱泱地夹击了上来。 但这个万骑队突然动了起来。 却是正正向前冲锋起来。 第133章 【凿穿】 三个万骑队对着身穿秦甲的匈奴王庭骑士猛追猛打。 秦军骑士在骑术上,其实是不如匈奴骑士的。 毕竟匈奴人每天就生活在马背上,天生便骑术绝佳。 六七岁的孩童,可能骑术比华夏列国训练十几年的骑士,还要精湛。 而秦军骑兵大多都是后来训练而成,在骑术上,的确不如匈奴人。 但是在作战的训练、变阵和骑士与骑士的相互配合上,秦军远胜匈奴王庭的精锐军队。 秦军骑士,四人一长,十二人一吏,一百零八骑一率,两率设一骑将,千骑设置一名军侯,若干个千骑队设一校尉。 铁骑五千人的长官是校尉,这八万骑兵,则是万人设一校尉。 秦军之中,上下等级森严,严格遵守军令。 但是匈奴却不同,多少人都是乌泱泱做一群。 最多也就是几千人或者上万人,有一个领队的小头目。 大抵相当于秦军的校尉和军侯。 有些部落全部人马,加起来,也就千百人,甚至是部落首领亲自带领全部骑兵。 没有编制,也没有什么阵型。 在装备上,落后的匈奴人更是和秦军之间有着代差! 最先冲入二十万匈奴大军阵中的那个,冲在最前面的万骑队,转瞬之间,便完成了对王庭部落的分割。 穿着斑驳秦甲的匈奴骑士,和后面穿着皮甲的匈奴人之间,被切蛋糕一般地分割开来。 其实那些穿着皮甲的匈奴人,也是王庭的勇士,只是没有分到秦甲,而做了第二梯队。 但秦军此时只认穿着秦甲的匈奴骑兵,反而让后面的王庭骑兵逃过一劫。 秦军万人队分成了两队。 一队五千余骑,在几名军侯的带领下,杀向后面的匈奴骑兵。 他们的任务本来是挡住匈奴大军的后队,但这个时候,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另一队五千骑则调转马头,在校尉的带领下,对着身穿秦甲的匈奴人的背后冲杀过去。 最后面的王庭骑兵,发现秦军骑兵已经绕到了自己身后,便急忙想要回过头来。 但还没等调转马头,已经被秦军冲散。 冲在最前面的秦军校尉,驱马狂奔,追上一个匈奴人。 他早就瞅准,这个匈奴人是一个小头目。 那匈奴小头目只感觉身后传来了一阵极快的马蹄声,还没等回头,便感觉后心一阵钻痛。 低头,便看见一个明晃晃的剑尖,从自己胸口钻了出来。 那剑尖之上,还带着血珠子。 秦军校尉,都是军中千里挑一的勇士。 长剑刺入匈奴小头目的后心之后,奋力一扬。 直接将匈奴小头目从马背上高高挑起一米多。 然后,那具尸体跌落马下。 校尉也不回头,挺剑刺向了下一个目标。 左翼的万骑阵,在冲入匈奴人群中之后,再一次变阵,分散成了七八个千人队。 这些千人队,勇猛异常,专门挑着王庭大军人多的地方猛打猛冲。 而正面的一个万骑队,则保持自己的阵型,全面压上。 这些王庭部落的匈奴骑士,一开始还能够拼死抵抗。 依靠着冲锋起来的速度优势,对秦军万骑队冲击。 但匈奴骑士和秦军的装备差距实在太大,很快便演变为单方面的碾压。 前面的骑士被刺死和阻挡之后,后面的匈奴大队,则不得不放慢速度,丧失了速度的优势。 王庭部落的三四万骑兵,仅仅一个照面,便被分割成八九个小块。 而这八九个方块,又正在急剧减少。 最前面和最后面的方块,已经被秦军斩杀殆尽。 这些被分割成小股,又丧失了速度优势的匈奴王庭骑士,在面对秦军的冲杀时,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他们开始向左翼溃缩。 而王庭部落的左翼,是另一个匈奴大部落的军队。 这个部落的首领和头曼单于的关系很好,是同过命的好兄弟。 这个部落和王庭部落之间的关系,也向来是极好的。 他们在发现了秦军突入大军阵中之后,便放慢了马速,开始向右靠拢,增援王庭部落。 却不想,王庭部落的骑士仅仅一个照面,便开始向左翼溃缩。 这一下,两股匈奴人却自己乱了阵脚,挤作一团。 拥挤中,数十名匈奴骑兵跌落马下,被踩踏成了肉泥。 而整个秦军两翼的两个两万人队,则开始猛攻整个匈奴大军的两翼。 这四万秦军骑士,表现出来的战斗力,甚至比中间冲阵的那三万骑,更加强悍。 在接敌的第一时间,骑军校尉们,便纷纷下达了‘死战’的军令。 四万秦军骑兵,从两翼,向中间挤压。 和这些秦军交锋的匈奴骑兵,纷纷被刺死,跌落马下。 其实匈奴骑士个个英勇,也是嗷嗷叫着充上前来和秦军搏杀。 但匈奴骑兵那种单打独斗的打法,在面对秦军的万人队时,则显得脆弱不堪。 三四百名匈奴骑士,向着一百多名秦军骑士冲上前来。 但秦军骑士迅速分散成十几个十二人的骑队。 在骑吏的率领下,四五队秦军骑士冲散匈奴骑队。 然后后面的几个秦军骑吏,则带着自己的十二人队冲上来,快速掩杀。 凡是人落单的匈奴骑士,立刻就会被十几个秦军骑士围上来。 而秦军骑士作战,向来以刺为主要的攻击手段。 一旦贴身近战,匈奴骑士便纷纷跌落下马。 虽然在总体人数上,匈奴骑士是秦军骑士的两三倍,但是秦军骑士却战斗得游刃有余。 在局部位置,常常能够自动汇聚成优势兵力,并且以小队的战术攻杀胡冲乱打的匈奴骑兵。 整个匈奴二十万大军的阵型,看起来浩浩荡荡,甚至是气势磅礴。 可秦军的万骑阵一旦和匈奴大军接触,便摧枯拉朽。 现场,一片混乱。 而没有撞到三个万骑阵尖锥,又和两翼两个两万人的秦军错过的那些匈奴部落。 正要向着秦军仅剩的最后一个万骑队冲杀。 那个万骑队却先一步向前冲锋。 头戴白缨头盔的年轻将军甘武,亲自带着万骑队,向着已经被尖锥阵撕开的口子,冲了进去。 但甘武的目标,既不是王庭部落的匈奴骑兵,也不是那些其他的匈奴部落。 这个万骑队,一路向前,冲过了和两翼骑军错过,而从两边夹击过来的匈奴大军。 骑队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他们进入到了缺口中。 他们的右翼,是已经厮杀作一团的秦军和匈奴王庭大军。 左翼的匈奴骑兵正要往右增援,想要夹击秦军尖锥阵。 但冲在最前面的数百个匈奴骑士,被纷纷挑落马下。 万骑队的前面五千骑,向两边分开来,扩大这个缺口。 后面的五千骑,则在甘武的率领下,聚成一堆,继续猛冲! 万骑队高速冲击,竟然直接将这个本来就已经十分巨大的缺口,彻底撕开。 二十万匈奴大军组成的‘乌云’,被切成了两半。 甘武率领着五千骑,出现在了整个二十万匈奴大军的后方! 他凿穿了匈奴大军的阵型! 但他并不停下! 继续向前冲击。 而他的前面,此时此刻,便只剩下最后一个目标: 头曼的王旗,和他身边的一万匈奴卫队。 第134章 【钢刀】 秦军如此生猛的打法,让头曼大为心惊。 在他的记忆中,当年蒙恬麾下的骑兵,似乎也没有这么强大啊。 他不知道的是,在收复九原郡之后,蒙恬就开始着手改进骑军的训练方法和阵型。 虽然三十万秦军对匈奴的战争,打得很顺利,而且匈奴已经败退。 但是匈奴那种来去如风,乌泱泱一大群,又全民皆兵,人人皆勇的战斗方式,还是给蒙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秦人对戎狄部落的了解,要远远超过山东六国。 蒙氏最早并不是秦国将门,便更加虚心学习。 蒙恬遍访秦国老世族,听许多老者谈起当年的义渠和西戎部族,学到了很多关于戎狄这些游牧民族的事情。 蒙恬发现,游牧民族,当真是华夏民族的心腹大患。 戎狄和秦人之间的战争,已经打打停停了几百年! 商周王朝和戎狄之间的战争,甚至已经有千年的历史! 资源贫瘠的荒漠,造就了游牧民族掠夺的天性。 而同样是贫瘠荒漠草原,使得匈奴只要人口数量稍微增多,就会立刻陷入缺少资源的情况。 尽管秦军已经战胜了匈奴。 但是只要有几年时间让匈奴人休养生息。 他们一定还会卷土重来! 和匈奴的战争,远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够解决的! 蒙恬根据学来的东西和在战场上发现的问题,改进了骑军的阵法和战法。 现在的秦军骑兵,比起当初头曼见到的时候,还要强大不少。 甚至很多战法就是针对匈奴量身打造的。 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王庭部落,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便溃不成军。 头曼心急如焚。 可双方二十八万人混在一起的大战,着实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匈奴的二十万人,太过于混乱。 反观秦军的八万人,却进退有据,随意变阵。 头曼也不得不承认匈奴和秦人之间的差距。 紧接着,他又看见,一个秦军的五千人队,竟然冲出了二十万匈奴大军的阵型。 那个白缨头盔的年轻将军,赫然就在五千人当中。 五千秦军向着自己冲了过来。 自己身边的一万匈奴勇士,则提着弯刀,迎了上去。 这一万匈奴勇士,是头曼的王庭部落中,最勇猛的勇士组成的亲卫队。 个个都骁勇善战,也个个都能弓善射。 甚至已经是整个匈奴,最强大的勇士! 但如此近的距离,想要引弓射箭,却是来不及了。 一万匈奴骑兵和五千秦军骑士,撞在了一起。 这一万匈奴骑士的战斗力极强,竟然堪堪挡住了秦军骑兵的进攻。 尤其是当头的一千多名匈奴骑兵,颇有些秦人虎狼的气势。 一个匈奴人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向一名秦军的骑率砍去。 秦军骑率仗着自己的铜甲坚硬,便硬抗匈奴骑士的弯刀,然后挺剑直刺。 长剑刺入了匈奴骑士的胸膛,但匈奴骑士的弯刀也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可是,自己身上挡住了无数刀剑的铜甲,这一次,却没有挡住匈奴骑兵的弯刀。 那锋利的弯刀,不光破开了骑率的铜甲,还直接深深砍入了他的肩胛骨。 当弯刀终于停下的时候,已经卡在了骑率腰腹的位置。 这一刀,几乎将秦军骑率劈成两半。 而骑率和那匈奴骑士,竟然同归于尽。 而这一切,被其他的秦军骑士看到。 他们大为震惊。 自己身上的铜甲之坚硬,放在六国都无出其右。 除了重甲步军的重铜甲和厚石甲,以及那支传说中的骑军的铁甲,这铜甲就是华夏最强! 但却在匈奴骑兵的弯刀面前,如此脆弱! 简直刷新了秦军骑士们的认知。 “小心!匈奴刀有异!”几个冲在最前的秦军骑士大声呼喊。 骑士们一边喊着,一边和匈奴骑兵战在一起。 一名骑长冲在最前,手中细长的青铜长剑挺剑直刺,被匈奴骑兵的弯刀格挡开来。 秦军骑长手中的长剑顺势大力劈下,而此时匈奴骑士手中的弯刀,同样向上撩起。 长剑和弯刀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发出金铁交错的声音。 但出人意料的是,秦军骑长手中的长剑,竟然应声折断! 骑长大惊失色。 匈奴骑士则冷笑两声,继续挥舞着弯刀攻击。 但这时,旁边的其他秦军骑士,已经一拥而上,四人一队进行作战。 那匈奴骑士虽然弯刀锋利坚硬,但是却也敌不过秦军四人骑队的攻击。 几下抵挡之后,被斩落马下。 秦军骑长捡起那匈奴骑士的弯刀,仔细瞧了瞧,却目瞪口呆。 那雪亮的弯刀闪耀着银色的光芒,竟然不是铜制的。 但也和黑黢黢的熟铁也有所不同。 弯刀的刀身上,密密麻麻遍布着杂乱的纹路,如同波浪一般。 秦军骑长见多识广,看出来这弯刀不是铜制,而是铁的。 但它又从未见过铁制武器身上这么多密集的纹路,那似乎是繁复捶打铸炼中,自然形成的纹路。 骑长看出了这弯刀的不凡。 而匈奴骑兵中,起码有一千多人,都用着这种样式的弯刀。 他挥舞着弯刀向一个攻上前来的匈奴骑兵砍去,一刀下去,竟然将匈奴战马的马头砍了下来。 热血溅了一身,匈奴战马余势不减地又向前奔跑了两步之后,这才轰然倒地。 秦军骑长却突然兴奋起来。 久经沙场的老兵,遇到一柄如此精良的宝刀,如何能不兴奋! 可正当他兴奋的时候,一点寒光突然向他袭来。 想要躲避,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一支黑色的箭矢,准确地刺入了骑长的眼睛,箭头从脑后钻出。 骑长连闷哼都没来得及闷哼一声,便摔下马来。 三名秦军骑士睚眦欲裂。 一百多米外,一个身皮袄的匈奴骑士,目光如雪,冷若寒芒。 他口中匈奴语默默念叨:“十一!” 身边另一个匈奴向他喊道:“拉格,东南方向!” 东南方向,一名秦军骑吏带领麾下骑士,将七八名匈奴骑兵围了起来。 两名匈奴骑士已经被斩落马下。 拉格手里又搭上一箭,拉弓便射。 秦军骑吏的脑门中箭,跌落马下。 “十二!” 这样箭法超群的匈奴人,并不只有一个,而是有几十人之多! 凡引弓射箭,便有一名秦军骑士中箭落马! 只是这个时候,从二十万匈奴大军的阵中,又冲出一支秦军的千人队。 那支千人队冲杀出阵之后,本来要调转马头往回冲。 却忽然看见正在和一万匈奴骑士鏖战在一起的五千秦军骑兵。 上将军的‘甘’字大纛旗,就在阵中。 匈奴王庭的王旗,竟然也在混战当中。 那一千骑,在军侯的带领下,立刻冲了上来。 猛攻一万匈奴骑兵的侧翼。 两面夹击之下,一万匈奴骑兵损失惨重。 整个阵型混乱不堪,甚至开始出现了拥挤和踩踏的情况。 那一千多名手持精铁弯刀的匈奴骑士,和几十名箭术超群的匈奴箭手,在这样一万多人混战的战场上,能够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 胜利的天平开始迅速向秦军这边倾斜。 激烈的厮杀持续了两刻钟。 六千秦军骑兵伤亡超过了三分之一。 而匈奴勇士则已经伤亡过半。 原本一万匈奴的阵型,则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这可是整个匈奴,最强勇士们组成的亲卫队! 头曼心都要碎了。 可此时。 十几支秦军的百骑队,距离头曼王旗的距离,已经不超过五十米! 秦人高声大喊: “活捉头曼!” “抓住头曼者,拜爵少上造!赏千金!” 一些秦军骑士听到呼喊,竟然直接扔掉手里抓着的首级,向着头曼冲了上来。 头曼肝胆俱裂,终于回想起当年被秦军击败的恐惧。 极度恐惧之下,头曼带着几名亲兵,率先向北边逃去。 紧接着,亲卫队开始溃败! 第136章 【沼泽】 两支骑队都只有三千多人,相距也并不远,仅仅一两公里。 头曼的五次回兵激战,却都落败,反而丢下的数百具尸体。 这下再也不敢和秦军争锋,只顾着逃窜。 甘武眼看着天色暗下来,心里便开始着急起来。 这里是大漠,是匈奴人地盘。 若是不能速胜,可能会有其他变故。 如果说刚刚从九原出兵北征的时候,甘武还是一个一腔热血的愣头小子。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在快速地成长。 这一路带着八万大军深入大漠作战,甘武才深深体会到了自己知识上的薄弱。 以往自己瞧不起那些兵书、兵法,总觉得那些都只是小技。 但现在甘武却深刻地认识到,这些‘小技’却才是前人总结出来行军打仗的经验! 那些山川河流,在他的眼中,从没有过如此的陌生。 而秦军军中,竟然还有那么多变阵和经验。 什么时候埋锅做饭,应该选择什么地点扎营,行军的时候要注意什么,大军的后勤补给,原来都是有讲究的。 这些东西他一起都颇为瞧不上。 但现在无比后悔。 他甚至已经决定,等回到九原之后,便要去向上将军蒙恬和王离拜师。 他要很认真地学习兵法和韬略! 但那都是回去以后的事情,当务之急,便是要抓住这头曼。 而头曼此时更是焦急万分。 他毕竟是大匈奴的单于,心里担心二十万匈奴大军的战况。 这么长时间的逃窜,那边的战局肯定已经有了结果。 不知道谁输谁赢? 二十万大军对战八万秦军,会失败吗? 不!不行! 匈奴人不能失败! 大匈奴真的再也败不起了! 眼看着太阳西下,却还是没法摆脱这些秦军的追击。 双方都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但谁都不能放弃。 难道真的是萨满神要灭亡匈奴? 头曼已经满是绝望。 忽然,他看着正在斜下的夕阳,想起了自己临行之前,长子冒顿的话。 单于庭的东北方向,有一片大大的沼泽。 这片沼泽,就藏在一处山丘的后面。 那片沼泽其实很奇怪,地表是干涸裂开的土块,看起来和周边其他的戈壁滩几乎一样,只是颜色深了一些。 但是走上去,却会发现,那些表面的土壳都是假的。 土壳的下面,是深深的淤泥,足足有一米多深。 那沼泽的底下应该是有暗河之类的存在。 所以常年便是表面干涸,底下淤泥的样子。 不过寻常人走到那里,看到这片土地的颜色比其他荒漠要深,便也会有所提防或者注意。 很容易就会发现沼泽的存在。 很久以前,自己经常带着年幼的冒顿去那片大沼泽的边上。 每当夕阳斜下的时候,总会有迷途的黄羊,误入那片沼泽。 被稀烂的泥塘绊住四肢。 这个时候,在一旁的头曼,便会教着冒顿用弓箭,将黄羊射死。 而父子两人,则经常会在那沼泽的边上,架起篝火,饱餐一顿。 小时候的冒顿好奇心极强,问头曼,为什么黄羊总是会在黄昏的时候,误入沼泽? 头曼也无法回答。 但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冒顿突然很兴奋地回来,找到了自己。 说是发现了那些黄羊误入沼泽的真相。 为此,冒顿专门拉着头曼,又去了一次沼泽。 这一次,父子两人在山丘上,一直等到了夕阳斜下。 就在太阳即将落下山的那一刻,从山丘上向下望去。 金色的阳光斜照之下。 那原本深色的沼泽,竟然和周边其他的戈壁滩颜色看起来一样了。 想到这里,头曼突然便明白了冒顿说这话的意义。 他西边看了看即将西下的太阳,心中一定。 “向东!”头曼喊道。 被秦军追赶,已经向北走了太多。 现在想要去沼泽的方向,便只能向东走! 亲卫队的骑士,都是头曼心腹。 单于到哪里,他们便跟着去哪里。 立刻跟着转向向东。 甘武突然看见头曼大队向东边转向,皱了皱眉头。 但他紧跟着头曼便追了上去。 这一追,又是两刻钟的时间。 夕阳斜下,背后一片残阳如血。 甘武看见头曼的卫队冲上了一座土丘。 那土丘并不高,也就百米左右。 大漠之上,到处都是这样的土丘。 这些天,甘武早已经见怪不怪。 他追击头曼的时候,已经越过了数十个这样的土丘。 有的比这个土丘小,还有比这土丘高大许多。 他没有多想,带着三千多秦军骑士,追着头曼便上了那土丘。 上了土丘的山顶的同时,甘武却发现头曼的卫队竟然停在的山脚下。 没有再逃跑。 而是…… 列队等着自己。 两军距离只剩下五六百米。 头曼这老小子想要在这里跟自己决战? 这是甘武的第一想法。 甘武冷笑两声。 终于跑不动了么! 也是,跑了这么一下午,就算这马是铁打身子,也该受不了了! 甘武心中,倒是一喜。 他要的,就是头曼和自己决战。 秦军骑士的战斗力,甘武亲眼目睹。 那是远胜于匈奴骑士的。 若是正面决战,他有把握击杀头曼! 你停下,我可不停! 骑兵强大的地方就在于高速带来的冲击力! 三千骑兵在冲上山丘的顶部之后,丝毫没有减速和停顿,径直向着山下的匈奴大军冲了下去! 而且,借着下坡之势,速度越来越快! 战马寻常奔跑的速度,一般维持在20-30公里每小时左右。 这是一个比较经济的马速,可以保持长时间的奔驰好几个小时。 而如果在平地上全速奔跑,能够短时间内跑到50-60公里每小时。 但这种情况下,战马的耐力也将大幅度地下降。 通常只能坚持很短的时间,几分钟到十几分钟。 电视剧中那种放马狂奔赶路,然后一跑好几天的画面,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 如果一个骑马的人,不懂得控制马速,而是一味地鞭笞让马加速。 那可能跑不了一个小时,战马就要被活活累死。 根本赶不了路。 这控制马速,可是门大学问。 试想一下,一辆汽车发动机的转速能够达到8000转的极限。 但是谁会地板油8000转去跑好几个小时呢? 而此时,趁着下山这大下坡。 秦军战马的冲击速度,已经超过了每小时80公里。 远远超出了战马平日的极限! 这样的速度,别说是骑兵。 就是三千个木桩子,这个速度撞下山去,也是势不可挡的! 甘武已经能够看清头曼脸上的惊恐和慌乱! 可就在距离只剩下一百多米的时候。 匈奴骑兵却突然分成两队,向两边让开来。 这让甘武有些不解。 哼!分成两队就能够躲避自己的追杀吗? 幼稚! 甘武手中的长剑一挥,直指头曼! 但头曼一千多骑的马速也提了上来。 甘武的三千秦军速度太快,已经来不及急转弯,便仅仅抓住了匈奴骑兵的尾巴。 最后面的三百多名匈奴骑士,直接被撞得人仰马翻。 紧接着,三千秦军骑士余势不减地向前冲去。 甘武大怒! 回头怒吼:“头曼,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得掉吗?” 说罢,便准备调转马头继续追击。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战马的惨叫声,和秦军骑士的惊呼声,传入耳中。 甘武回头,就看见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进入到了一片泥泞的沼泽之中。 沼泽里,深深的淤泥,让战马寸步难行。 刚刚还在高速奔驰地战马,竟然纷纷因为马蹄深陷淤泥而摔倒。 高速冲击的战马哪里能受得了这样摔倒的力量。 战马马腿骨折的声音,此起彼伏。 而冲在后面的秦军骑士,则根本来不及减速。 径直撞在了前面的骑士身上。 现场一片混乱。 甘武大惊失色。 第138章 【收拢】 冒顿重新将这近三万名刚刚收拢的骑兵编组。 他不再按照原本的部落组队,而是按照马的颜色。 黄马一队,红马一队,棕马一队,黑马一队。 而所有白马骑士组成一队,跟着自己身后! 这样以颜色区分,让原本斑驳不堪的匈奴溃兵,一下子有了些规整的感觉。 冒顿带着这些骑兵,重新向北进发。 一路上又收容了几个数千人的匈奴中等部落和上万散落的匈奴溃兵。 冒顿的身后,已经跟着四万多骑。 这时,一大坨黑压压的匈奴溃兵,映入冒顿的眼帘。 这股溃兵和之前的溃兵,已经不同。 这是浑庾国败退下来的军队,足足有近三万。 他们并没有失去组织,而是仍旧保持着一整个大队。 这和其他溃兵,全然不同。 浑庾王,就在这一大坨骑队的最前面。 冒顿顿时一喜。 他迎了上去。 冒顿本想要邀请浑庾王,带着骑兵和自己一起掉头回去。 身后就是单于庭,匈奴人已经退无可退了! 唯有死战,才能保住那些老幼妇孺。 但刚一见面,被秦军杀怕了的浑庾王,便向冒顿劝说道:“我的侄儿,快带着子民逃命!二十万大军都败光了!秦军之勇猛,远不是我们可以抵挡的!” 冒顿听了这话,顿时勃然大怒。 “放屁!那可是二十万人!而秦军只有八万!一天不到就败了?就是二十万头猪,秦军一天也抓不完!” 当即挥起弯刀,一刀将浑庾王的脑袋砍了下来。 鲜血溅了一身,让冒顿看起来分外狰狞。 浑庾国的勇士一看自己的王被杀了,顿时血红着眼睛就要冲上来报仇。 但是冒顿的几万大军已经压了上来。 冒顿亲率的白马队和黑马队、棕马队在正面,黄马队在左,红马队在右,隐隐对浑庾国的骑兵,形成了三面包围的态势。 冒顿则高高举起浑庾王的头颅,大声喝道:“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看看你们的身边!这里是草原!萨满神庇佑下的,大匈奴人的草原!我们祖祖辈辈,便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牧马放羊!如果丢掉了这片草原,萨满神不会饶恕这样的罪孽!我们也将会失去萨满神的庇佑!我们还能退到哪里去?退到自己女人和孩子的身后吗?让秦人屠戮我们的女人、孩子、牛羊?” 冒顿的话,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更是让浑庾国的骑士产生了些许动摇。 草原,是匈奴人的草原! 怕死之心,人皆有之。 可总有一些东西,是即便身死也要守护的! 浑庾骑士低着头,有些羞愧。 冒顿趁机说道:“如果还是怕死,就把你们手里的弯刀交给我们!冒顿带兵冲在最前面!你们浑庾国这些胆小的懦夫,看我们打得怎么样,再决定要不要战斗!或者你们也可以灰溜溜地逃回去,把脑袋藏在自己女人的胸脯里,那里没有秦兵的屠刀!哈哈哈哈!” 这话一出,冒顿身后的那些匈奴骑士,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而浑庾国的骑兵,则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匈奴人也是崇尚荣耀的,哪里肯被这样羞辱。 一些浑庾骑士纷纷高喊:“杀回去!浑庾人是勇士,不是懦夫!” “秦军只剩下五万了!我们……我们能赢的!” 紧接着,不管是浑庾骑士,还是冒顿收拢的匈奴骑士,都爆发出排山倒海一般地呼喊: “杀!” “杀!” “杀!” 冒顿收留了这些浑庾勇士,他麾下骑兵的数量,一跃增加到七万多,已经接近八万! 近八万大军,又恢复了些浩浩荡荡的气势! 这一次,不光是冒顿的心里有了些底气。 那些原本因为溃败而逃下来的溃兵,也重新被激发出来了斗志和勇气。 人多,才有底气。 八万大军继续向南,刚走没多远,远远便看见了又来了一支军队。 这支军队的人数大约七八千骑。 但是这七千多骑兵中,最前面的七八百名骑兵,却穿着一整套套完整的秦军盔甲。 不光有甲,还有头盔! 几个匈奴骑兵惊呼:“秦……秦军!” 这几声呼喊立刻在冒顿军中引起一阵恐慌。 刚刚提起的一点士气,瞬间有些动荡。 冒顿皱了皱眉头,二话不说,直接提刀将发出惊呼的几名骑兵斩杀! 匈奴骑兵们,顿时被震慑住。 一片寂静。 “秦军如何?很可怕吗?” “白马骑士听令!凡有后退者,杀!” 那些骑着白马的匈奴骑士,看着冒顿手中滴血的弯刀,纷纷称是接令。 短短一两个时辰之内,太子冒顿已经杀了近百人。 但却汇聚了八万匈奴大军! 那七千多骑靠近了些,眼力好的人这才看出,那些骑兵并不是秦军,也是匈奴。 为首一个穿着秦军盔甲的年轻人,看到了八万匈奴大军,又看到了冒顿,很是高兴。 那人快马冲了上来,到冒顿跟前高兴喊道:“哥!” 来人正是头曼单于的小儿子,轲黑葛。 他带着五千骑兵去围歼了秦军的运粮队,大获全胜。 带着三千多骑返回的时候,遇到了一些王庭部落的溃兵,便统统收拢了起来。 还有一些原本溃败下来的散兵,主动加入了轲黑葛的骑队。 其他不愿意跟着自己的,轲黑葛也不强迫。 于是便有了这七千多的骑兵。 头曼派人截断秦军粮草的事情,各个部落其实早已经知道。 但在这个时候,亲眼看到了轲黑葛和他身上的秦甲。 让更多的匈奴人心中定了定。 是啊! 秦军的粮草都没了,就算再凶猛,又能坚持多久呢? 无非是强弩之末罢了! 但看到自己这位弟弟回来。 冒顿的眼中却第一次没有出现喜悦的表情,而是隐隐有了些复杂和阴霾。 他想起了父亲头曼出发之前,对自己冷淡的态度。 脸上那道鞭子抽出来的血痕,还在隐隐作痛。 提醒着冒顿,他必须直面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 草原上的规则,永远是弱肉强食。 即便是亲父子,亲兄弟。 今天早上的时候,冒顿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第一次有了严重的危机感。 轲黑葛显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哥哥有什么异常,而是和以往一样热情。 冒顿假装亲热地夸奖了自己这位弟弟几句。 轲黑葛自当奋勇地充当了八万大军的先锋! 七千多骑兵,走在匈奴大军的前面。 大军中已经有一些人,在夸奖小王子轲黑葛的勇猛。 来自王庭的骑士向其他部落的匈奴骑士,讲起了小王子曾经徒手打死六头野狼的事迹。 在草原上,徒手打死狼的,就已经是勇士。 而徒手打死六头野狼,那就是传奇! 其他部落的匈奴骑士,纷纷敬佩万分。 草原上,是崇敬勇士的! 冒顿眼中却变得有些复杂。 但很快,就又变得冰冷起来。 他喊来了白马队自己提拔起来的几名临时首领,然后向他们说道:“等会与秦军交战,你们带人趁乱,杀了他!” “杀谁?”几个白马首领一脸懵懂。 冒顿手里的弯刀斜斜一指,正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轲黑葛。 第139章 【拒绝】 几个白马首领大惊失色。 “太子!为……为什么啊?那……那可是头曼单于的儿子,您的弟弟啊!” 冒顿脸色有些阴沉:“你们不需要问原因,只需要执行命令!” 那几个白马首领迟疑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拒绝,如果杀了小王子,头曼单于会处死我们的!” 冒顿大怒:“那你们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们?” 几个白马首领露出一丝恐惧的神情,吞了吞口水,但还是倔强地摇头。 “太子即便是杀了我们,我们也不能去杀小王子!” 冒顿瞳孔一缩,眼中闪过厉色,提起手中的弯刀,便想要斩杀这几名白马队的首领。 但这个时候,轲黑葛的前锋骑队,却突然传来了厚重的示警号角声。 向南看去,秦军出现在了远方的尽头。 · 尽管击溃了二十万匈奴大军,让秦军基层的骑士们士气大振。 但是统领大军的秦军校尉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校尉,仅次于统兵将领。 他们需要考虑的远不止是冲锋陷阵这么简单。 杨通将军的左路军全军覆没,是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而公子幸的右路军,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只怕也是指望不上了。 原计划的三路大军齐头并进,会师单于庭。 但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 中路骑兵完全成了孤军奋战。 八万秦军虽然击溃了远超自身兵力的匈奴大军,但是却伤亡惨重。 一位满脸虬髯的秦军校尉,断了一条胳膊,重伤昏迷。 被安置在一辆简易的木板车上。 这是八个万骑队中,最后冲入敌阵的那支万骑队的校尉。 在冲击匈奴大军阵型最紧要的关头,正是他亲率五千骑士分开向两边猛冲。 给后面五千骑士留够了冲击速度,甘武才最终能凿穿二十万匈奴大军的阵型。 但这番分兵,却导致校尉和两千骑被一万多匈奴围攻。 两千骑士几乎全军覆没,校尉重伤昏迷。 这让其他七名校尉的脸色都阴沉到了极点。 其实,秦军的战力远远超过匈奴。 如果战法得当,完全能够以极少的伤亡,换取更大的战果。 但甘武却孤注一掷,直接与二十万骑兵正面碰撞。 骑兵,是用来冲阵的吗? 若是上将军蒙恬来指挥大军,冲阵只能是战车,而绝不会是骑兵。 冲阵,需要的是高速势大的冲击力。 而骑兵机动灵活,根本就不适合冲阵。 骑兵刚一冲上去,便会陷入了匈奴大军的泥沼。 而匈奴大军则仗着人数优势将秦军围起来,让其丧失机动性。 没有了机动性的骑兵,还不如重甲列阵的步兵。 若不是几位校尉平日里便配合默契,先用手弩在匈奴大军的阵前打开了一个缺口。 又临阵数次让人眼花缭乱的变阵。 八万秦军的伤亡,只怕是比现在还要大。 在几名校尉看来,上将军甘武这是用秦国最精锐的骑军,打了一场村口械斗水平的仗。 可甘武手持代表始皇帝陛下的右虎符,即便是上将军王离也要遵从。 自己这些校尉,便是心中有千般怨言,也只能听从军令。 这位甘武上将军,此时追击头曼而去,已经好几个时辰未归。 主帅扔了大军,亲自带轻骑去追击,这可是兵家大忌! 这种事情,交给一名校尉足矣。 秦国大军在昨天夜里,就已经将所有食物都吃光了。 此时,真真正正的粮食断绝。 看起来,秦军的确是击溃了匈奴大军。 但是却并没有完成最终目标——拿下单于庭。 甘武不在,几位秦军校尉之间出现了严重的分歧。 年纪稍长的两名校尉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再孤军深入了。大军断绝粮草,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应该立刻撤退,保存实力。 年轻的四名校尉则觉得,正是因为已经强弩之末,才必须打下来单于庭。只有打下来单于庭,才能够以战养战。现在撤退,军心不稳,会变成溃败。 还有一位校尉则觉得,这个时候大军应该找有利的地形安营扎寨。一边寻找食物,一边等待上将军甘武归来。 七位校尉争执了许久。 最终,少数服从多数,大军继续向北推进。 正在这时,却再次和匈奴遭遇。 不知道是谁收拢了这些匈奴溃兵,再一次组成了一支庞大的军阵。 人数并不多,大约只有七、八万人。 秦军毫不畏惧,五个万骑阵齐齐压了上去。 只是,还没等两军靠近,几名校尉便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来。 战场上常年打仗的人,对战局都有一种非常敏感的直觉。 匈奴大军似乎一下子,变得整齐了起来。 和之前二十万大军那种乱糟糟的感觉,截然不同。 这种整齐和乱糟糟,并不是说队形,而是秩序。 以往匈奴人打仗,组织散乱,指挥混乱,完全就是乱打一气。 但这一次,尽管匈奴大军的阵型还是很乱,但明显有了一种新的秩序。 八万大军不再凑成一团,而是如同拉开一张更大的网,将五万秦军骑兵笼罩了起来。 校尉们注意到,匈奴大军以战马的颜色重新组队。 黄马队和红马队,包夹到了秦军大阵的两翼。 正面则是黑马、棕马、白马组成的马队。 秦军两名校尉率领着两个万骑队,向着右翼尽是黄马组成的马队直直冲了上去。 那黄马队大约两万骑,人数倒是和秦军相仿。 可让两名校尉惊异的是,匈奴却并不和自己硬碰硬。 秦军冲击,他们便撤退。 而大军正面的黑马队则立刻前出,想要将自己两万骑和主队三万骑之间的联系切断。 秦军只剩下五万,已经不敢再冒险分兵。 两名校尉冲击黄马队未果,侧翼又受到夹击,只能带着两个万骑队又回到了主队。 五万秦军全数压上,那正面的匈奴大军却快速后撤。 而两翼的红马队和黄马队,则绕到了秦军的背后。 从背后向秦军袭击。 一番试探下来,几位秦军校尉顿时头大如斗。 每次发起进攻,匈奴骑兵都不和自己正面对战。 而是在消耗秦军的体力和马力。 他们立刻明白过来,终于遇上了难缠的敌人。 太阳坠落了西边天际线,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秦军进退两难,饥肠辘辘,疲惫不堪。 正在这时,东边却又出现了一支匈奴大军。 黑压压地,看不出来具体人数。 但肯定超过了三四万人。 那黑压压的匈奴大军靠近。 几名秦军校尉,突然脸色大变! 单于王旗! 第140章 【包围】 匈奴大军缓缓停在了距离秦军万骑队两公里之外的地方。 一面写着‘甘’字的大纛旗和一面写着‘杨’字的大纛旗,在匈奴单于头曼的王旗旁边竖着,异常显眼。 但随即,这两面大纛旗便被匈奴骑士,轻蔑地掷在地上。 头曼策马而出,马蹄在那两面大纛旗上反复地践踏。 新加入战局的数万匈奴大军,高声欢呼着秦军骑士听不懂的匈奴话。 秦军骑士怒目而视。 几名秦军校尉心中开始不可遏制地惶恐起来。 纛旗在古代军中可不是装饰和装逼用的,而是实实在在用来引导部队作战的。 大纛旗所在的地方,就是将军所在的地方! 也是整支军队指挥所的位置。 如果是步军大阵,大纛旗的旁边还会有高台,上面有专门指挥大军变阵作战的旗令! 骑军虽然没有高台,但却有旗令,通常和大纛旗在一起。 不管战场再乱,各自的部队都要跟着自己将军的纛旗冲杀。 大纛旗被匈奴人夺取,那就说明甘武也被匈奴人擒获了! 果然,一个身穿将军铠甲,却没有带头盔的年轻将军。 脸上青一块肿一块,显然是挨了不少打。 被捆得严严实实,被从匈奴人的马背上扔了下来。 重重摔在地上。 那年轻将军摔在地上,仍旧不停挣扎,破口大骂! “啊!是上将军!” “甘将军!” 秦军骑士们纷纷发出惊呼。 头曼单于抓住了秦国的上将军! 这一消息让冒顿好不容易收拢的匈奴大军,军心立刻也跟着振奋起来。 八万大军开始跟着头曼大军,一同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几个白马队的首领,趁着这个机会,悄悄奔向了头曼王旗的位置。 冒顿看到了,但已经来不及阻拦。 他的脸上无喜无悲,但眼睛里出现了一种愤怒和复杂。 匈奴人能够战胜秦军,这是冒顿也跟着高兴的。 但冒顿发现,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却从来没有一支真正忠心于自己的军队! 头曼向着甘武说了几句话,一旁一名匈奴骑士操着蹩脚的华夏语翻译道:“跪下!说……汝……军……降!可不死!” 甘武挣扎着站了起来,对头曼怒目而视。 “呸!”一口吐沫吐在地上,表示了甘武的鄙夷。 头曼也不生气,又了几句话。 匈奴骑士翻译道:“跪降,封尔……做……王!不降,死!” 甘武却转头,向远处的秦军看了看。 然后看着头曼,大声说道:“吾堂堂大秦上卿甘罗之子,上将军甘武!安能投降戎狄蛮夷?一死而已,有何惧之?” 虽然被捆成了粽子,但甘武尽可能地挺起胸膛。 头曼嗤笑着举起手中的马鞭,冲着甘武狠狠地抽去。 马鞭的尖端在空气中划过,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马鞭狠狠地打在了甘武的脸上,甘武竟直接被打得直不起身子。 两名年轻的骑军校尉,口中高喊着:“救上将军!” 他们带着一个万骑队,向着头曼王旗冲了过来。 头曼阵前,两万匈奴大军死死挡在这个万骑队的前面。 但两万匈奴,也拦不住存心死战的秦军万骑队! 一名校尉亲自带着一百余骑冲在最前,一连刺死数十名匈奴骑士。 直接冲出了阻拦自己的匈奴大队,向着头曼王旗杀来。 这时,从北边突然冲入战场一骑,高高举着一柄雪亮的精钢弯刀。 正是头曼的小儿子,轲黑葛。 轲黑葛胯下的黄骠马,是万中无一的良驹,速度极快。 年轻的秦军校尉听到纷乱的马蹄声,扭头向北看去,但已经有些晚了。 提着细长的铜剑仓促格挡,却被钢刀一刀劈断了手中长剑。 校尉虎口顿时裂开,血流不止。 轲黑葛手上不停,顺势上撩,直接将秦军校尉的脑袋砍下。 后面跟着秦军校尉的一百多名骑士血红着眼睛,冲上前来要和轲黑葛拼命。 但轲黑葛马术极佳,跳下马来,脚下在地面一点,堪堪避开秦军骑士大队的锋芒。 却又跳上马背,反手两刀,将两名秦军骑士斩于马下。 那精钢弯刀在轲黑葛手中,无往而不利! 头曼哈哈大笑道:“吾儿甚勇!” 一百多名秦军骑军的身后,轲黑葛的七千多骑兵堵在了刚刚被秦军校尉撕开的缺口上。 秦军骑士悍不畏死,向着头曼发起绝命的冲锋。 但这时,头曼身边的匈奴骑兵,手中却举起了一架架黑漆漆的物事。 手弩! 虽然数量不多,但也足足有二三百架。 这些手弩对准秦军骑士,一阵攒射。 悍不畏死的秦军骑士纷纷跌落下马来。 剩余的数十骑,还没冲到头曼跟前,就被匈奴人手里的弓箭,射成了刺猬。 眼看劝降无果,头曼大手一挥,数十个秦军俘虏被押了出来。 都是和甘武一同被困在沼泽中,然后被俘的秦军骑士。 这些秦军骑士,没有一个人求饶,更没有一个人投降。 有几个心中害怕的,全身颤抖,甚至还有尿在裆里的。 但不管再怕,都没有开口投降者。 匈奴骑兵手起刀落,一个个脑袋滚落到地上。 甘武瞪大了眼睛,又气又急,竟口吐鲜血。 甘武跑上前,想要用身体撞向斩杀秦军骑士的匈奴人。 却被一个匈奴人一脚踹翻在地。 后面的匈奴骑兵哄堂大笑。 秦国上将军这样狼狈,可不是天天都能看得到的。 另一名带万骑队冲锋的校尉,面对已经层层设阻的匈奴大军。 终于绝望地发现根本没法救下甘武,只好不甘心地带着万骑队向回收缩。 匈奴骑兵想要追击秦军,却被秦军万骑队的手弩射杀数百骑,不得不作罢。 此时,十多万匈奴大军从北边、东边和西南三个方向,将秦军的五个万骑队围了起来。 不过,在冒顿的指挥下,匈奴大军距离秦军的距离都很远,超过了两公里。 匈奴畏惧秦军弩阵的威力,并不主动发起攻击。 秦军则主动向匈奴发起冲击。 匈奴大军却也不和秦军硬碰,而是主动向后退却。 不求缩小包围圈,而是在一个很大范围内,将秦军围困。 不管秦军怎么奔驰,匈奴大军都保持着对这五万秦军包围的态势。 反正秦军已经粮草断绝,为什么还要拼命? 你要是能跑,就多跑点。 要不了两天,秦军的战马就饿得无法作战。 再等几天,秦军的人也会因为饥饿而丧失战斗力。 看到冒顿的打法,头曼眼前一亮,有些赞许。 头曼的大军配合着冒顿的战术,始终将秦军置于包围之中。 这时,几个骑着白马的匈奴骑士说要求见单于。 头曼应允。 终于,精疲力尽的秦军,停止了这种无用功的冲击。 收拢大军,组成了前二后三的防御阵型。 可冒顿却并不打算让秦军安宁。 秦军一旦停下来,冒顿便派一两万骑兵,轮番向秦军防御阵型发起袭扰。 最开始,秦军万骑阵用手弩射击匈奴。 但很快发现,匈奴巴不得秦军使用手弩射击。 因为秦军携带的弩箭总是有数的! 等射完了弩箭,秦军就成了没有獠牙的虎狼。 秦军校尉下令,节省使用箭矢。 但秦军一停下射箭,匈奴便靠近过来,用他们的弓箭向秦军射击。 被围困的秦军开始整军向南突围。 而匈奴仍然不慌不忙,保持着这种不接触,但是粘着你不停袭扰的态势。 饥肠辘辘的秦军,开始陷入了困境。 而另一边,听了几个白马首领汇报的头曼。 原本因为包围秦军而兴奋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愤怒和狠厉。 但他使了个眼色,麾下亲卫队将几名白马骑士斩杀马下。 头曼带着亲卫队,来到了冒顿的阵前。 冒顿身后的匈奴大军,纷纷向头曼行礼。 在阵前将秦国上将军鞭笞玩弄之后,头曼单于在匈奴大军中的声望,已经升至最高。 甚至在很多匈奴人的心中,上自先祖淳维单于以来,头曼便是匈奴最伟大的单于! 头曼赞许地笑着,对冒顿说道:“我的太子,你做得不错!想必也累了,跟在我身边!” 亲卫队数十骑围了上来。 冒顿心中升起一种无力感。 尽管自己力挽狂澜;尽管自己收拢了溃军;尽管自己率先包围了秦军。 但只要自己的父亲头曼还活着,这些功劳,便都是单于的! 因为他是匈奴人的单于! 冒顿看着身边的卫队,不敢再忤逆,跟在了父亲的身边。 头曼则接替了八万匈奴大军的指挥权。 但他并不改变冒顿的部署,而是继续维持。 头曼又向轲黑葛说道:“你收拢了七千勇士!很不错!草原上需要像你这样的雄狮!这些勇士,我都赏赐给你了!让他们做你的卫队!” 轲黑葛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兴奋地谢过自己的父亲。 头曼却又说道:“大匈奴的勇士们已经激战了一整天,早已经饿了!你带你的人回单于庭,驱赶四万只羊回来!” 羊就是匈奴人日常的食物。 激战了一整天的秦军饥肠辘辘,匈奴人也同样饥肠辘辘。 于是,轲黑葛带着七千骑兵,向单于庭而去。 而头曼大军则继续围困秦军。 但轲黑葛没有发现的是,在自己带兵返回单于庭的时候。 骑队的后面,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一条‘尾巴’! 这是一支悄无声息的军队! 马蹄用厚实的麻布包了起来,走起路来几乎不发出声音。 每一骑都是黑衣黑甲。 是秦军! 只是。 那些黑甲看起来跟寻常秦国骑兵的黑甲。 似乎有些不同! 第141章 【围魏救赵】 一座小小山丘的后面,是一片低洼的地势。 七支铁骑营全副武装。 随时准备战斗。 铁骑校尉和七个铁骑营的营长,都跟在嬴扶苏身边。 而在山丘的另一边仅仅三四公里之外,数不尽的匈奴大军已经将五个秦军万骑队围了起来。 尽管已经天黑,但还是很好辨认战场上的情况。 匈奴大军打起无数火把,而秦军并没有打火把。 秦军万骑队几次想要突出重围,可匈奴大军却像是一张柔软但很结实的大网。 只是消耗秦军的体力和箭矢,根本不和秦军万骑队硬碰硬。 最终,秦国大军开始缓慢地向南撤退,而匈奴大军却仍旧围着秦军不放。 并且不停发动袭扰。 这时,从匈奴大军中出来了一支七千多人的骑队,向北而去。 这支骑队,嬴扶苏认识。 他们就是追踪着这支骑队,才来到了这片战场上。 原本打算追上这支三千多人的骑队,给秦军运粮队报仇。 可是结果却发现这支骑队一路上收拢了很多匈奴溃军。 哪里来的这么多匈奴溃兵? 良和俭抓回来了几个匈奴俘虏。 从俘虏口中得知,二十万匈奴大军被秦军正面击溃。 这个消息曾经让扶苏和一众将士一度非常高兴。 扶苏带着铁骑兴高采烈地,准备去和秦国大军汇合。 可就在刚要追上秦军主力的时候,战局却突然急转直下。 五个秦军万骑队竟然陷入了匈奴大军的包围! 这一切,都被嬴扶苏一行人看在了眼里。 扶苏本想带兵直接增援,却被校尉劝下。 嬴扶苏询问了铁骑校尉和几位营长的意见。 但他们都表示: 铁骑虽然不惧任何强敌,但在这数十万大军的战场上却作用很有限。 现在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跟那五万秦军一起被围起来。 就这么三千多骑,可能连靠近秦军大阵都非常困难。 更别提营救突围了。 嬴扶苏明白过来,想要救他们,得另想别的办法! 七千多人的匈奴骑队向北而去,吕季说道:“看这方向,他们像是要回单于庭!” 嬴扶苏心中一动。 “吕先生,听说您去过单于庭?能不能给我讲讲。”嬴扶苏问道。 吕季点了点头:“很多人都听说过单于庭,也都知道匈奴单于头曼就住在单于庭。但除了漠北的一些匈奴部落以外,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单于庭的具体位置,以及到底什么样子。甚至如果不给你说那是单于庭,很多人就是真见到了,也认不出来。甚至很多匈奴人都不知道单于庭的具体位置。” 一听到吕季说起单于庭,铁骑校尉和其他几个营长立刻围了上来。 对于秦军的军官,尤其是骑兵的军官们来说。 除了家和家人,可能就只有‘单于庭’能够让他们如此魂牵梦绕了。 谁都知道,单于庭是北征三十万秦军的最终目标!是匈奴的心脏! 代表无上的军功。 可其实谁也没亲眼见过这单于庭。 也不知道单于庭的具体位置。 它似乎是仅仅存在于幻想中,但又真实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地方。 嬴扶苏对单于庭也很好奇,上将军蒙恬给自己的地图上,也只是圈了一片大概的区域,说单于庭可能在这里。 但并没有具体的标注。 想来蒙恬将军多年探查,也没有得知这单于庭的具体位置。 几个营长听了吕季的话,则小声议论起来。 一个营长说,他听一个老兵说过,单于庭是一座雄城,城高墙厚。想要攻破,要血战很久。 另一个营长说,城里面是匈奴王庭的宫殿,到处是劫掠来的黄金,柱子上都镶着宝石。就连那宫墙,都是用羊奶粉刷成的白色,极度奢侈。这个说法他也听老兵们说过。 但又有一个营长立刻反驳道:“匈奴这么穷,哪儿来的那么多黄金和宝石?” 吕季却说:“匈奴人确实劫掠了很多的黄金和宝石,能够堆成山,但是却并没有宫殿和雄城。单于庭,其实就是一大堆帐篷围着中间的一小片广场。看起来和其他那些匈奴人的部落没什么区别,就是大了一点,但也绝大不到哪儿去。周边倒是布置了一些鹿砦和很多匈奴部队。不过既然头曼到了这里,那些匈奴军队应该也都被拉了过来。” 吕季的这番描述,颠覆几名秦军铁骑营长的认知。 他们有些不肯相信,数十万秦军这么多年的目标,竟然只是几个破帐篷。 可他们又不得不相信几分。 因为他们知道,长公子请来的这位先生,是真去过单于庭的。 而他们自己却从没去过。 北征的十三万大军,也从没去过。 但不管单于庭是什么样子,匈奴人都是常年劫掠边关的强盗。 匈奴人都是整个秦国的敌人! 边关的那些城镇村落,每一个都受过匈奴人的劫掠。 北方的郡县,几乎家家都有人曾死于匈奴人的马蹄下。 就连肤施城,都曾经被匈奴人夺占很久。 秦国曾经在肤施县以南的山源边缘,修筑壁垒,以抵御匈奴的袭扰。 “单于庭具体还有多远?”嬴扶苏问道,并摆了摆手示意安静。 几个营长立刻停止了讨论。 吕季想了想,便回答:“单于庭在北边偏西的方向,寻常骑马需要三个时辰。若是快马赶路,两个时辰多一点便可以赶到。” 嬴扶苏当机立断,向骑军校尉下令:“悄悄跟上去!” 校尉立刻明白了长公子的意图,他脸上顿时露出了兴奋的笑意:“得令!” 良和俭在嬴扶苏下令的一刻,便已经脱离骑队,先摸了上去探路。 但为了保险起见,嬴扶苏又多派出去了十几名探子,扩大了预警的范围。 大规模骑兵在戈壁滩上快速行军,会发出激烈的马蹄声。 很远就能够被听到。 现在是在晚上,不能被匈奴人察觉。 于是校尉下令,所有骑士将马蹄用麻布包裹。 三千六百多名骑兵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正在包围秦军的匈奴大军。 又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支七千多人的骑队。 而走在前面的轲黑葛,还沉浸在战胜秦军的兴奋中,恍然未知身后已经跟上了尾巴。 月光如雪,洒在戈壁滩上。 漫天银河璀璨,星光烂漫。 嬴扶苏的亲兵中,有一个年轻的骑士很不解。 便向扶苏问道:“长公子,咱们不是应该想办法救大军突围吗?怎么反而丢下他们往北走?” 嬴扶苏颔首笑而不语,其他很多亲兵也跟着笑了。 年轻骑士的班长,是一名年纪大一点的中年骑士,以前则是这名年轻骑士的骑长。 他说道:“你个楞娃,这叫围魏救赵,懂不?” 年轻骑士挠了挠头,嘿嘿笑着,还是不太懂。 年轻骑士入伍之前,就是最普通的庶民黔首。 除了会种地,什么也不会。 更不可能像世族子弟一样,对列国之间的故事那么熟悉。 以前向来是长官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不问原因,只知道当兵听命打仗就行。 秦人是禁止私自读书的,也不准妄谈国事。 寻常人想要学习法律、医学、农学之类的学识,也要有当地管理的批准,然后由官府专人传授。 不过一般也只有那些世族子弟和有了军功爵位的人,才能够有资格去学习。 平时那些将军大人领兵打仗,那叫军令如山,谁敢去质疑啊? 又有谁敢去问将军:“这是为什么?” 若是放在其他将军和校尉的军中,就这么一句疑问,可能得换来一顿毒打。 但跟了长公子身边,年轻骑士被嬴扶苏的平易近人感染。 也才敢于将这心中的各种疑惑问了出来。 当然也是他知道的,自己这么问出来问题,并不会惹怒长公子。 嬴扶苏笑着问其他人:“哈哈,你们谁知道?给他讲讲。” 中年骑士班长便给这年轻骑士,讲起了当年孙膑围魏救赵的故事。 中间有一些讲得不对的地方,其他骑士便插嘴纠正。 中年骑士遇到别人的纠正,偶尔会露出一些尴尬的神情,但转瞬就变成了憨厚的笑。 吕季听着中年骑士的讲述,却饶有兴趣地盯着嬴扶苏的背影。 他是齐人,当然知道什么是围魏救赵。 但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相处时间很短,只有几天。 但是吕季却发现,嬴扶苏的这支骑军和自己以往见到的秦军似乎有些不同。 嬴扶苏听中年骑士讲完‘围魏救赵’的故事,然后才向手下的亲兵们说道: “有一位伟人曾经说过:攻魏救赵,因败魏军,千古高手!” 第144章 【冲入】 嬴扶苏短短几句话,便给铁骑做完了部署。 三个铁骑营从东北、东边和南边三个方向,散开围住单于庭。 而单于庭的西边,是一条十几米宽的小河。 河的两边,是湿地草原。 重新整编之后的铁骑,以营连排班为单位,最小甚至能够分拆成一个个小小的三骑阵。 这三个铁骑营趁着夜幕迅速散开,悄悄完成了对匈奴单于庭的包围。 匈奴大军倾巢而出,这单于庭没有军队。 所以这包围,自然只是为了虚张声势。 包围完成之后,嬴扶苏亲自点了另外三个铁骑营。 “你们随我杀入单于庭!剩下一营保护好吕季先生,并且作为总预备队。一旦冲阵三营受阻,你们立刻支援接应!” 但话音刚落,铁骑校尉便拦住了嬴扶苏。 “长公子身上有伤!不可以身犯险!” 其他三个铁骑营长,都坚决反对嬴扶苏亲自带兵冲阵。 一个营长甚至直接毫不客气地说道:“长公子羸弱,不应参与。不然我们还得分兵保护长公子!” 嬴扶苏有些悻悻。 怎么就羸弱了…… 公子扶苏的这具身体,那可是相当强壮,比自己前世那废物身体好多了。 自己只是不会剑术搏击罢了。 怎么也不能被称为羸弱…… 但铁骑校尉和三个营长,据理力争,坚决不让。 嬴扶苏只好妥协。 冲阵部队由铁骑校尉率领。 等看到了匈奴的七千骑兵分散下去收羊之后,嬴扶苏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三个铁骑营组成了一个尖锥阵型,向着单于庭的大帐冲去。 单于庭中,很多照明和取暖用的火堆和火盆。 而在大营外面,却一片漆黑。 嬴扶苏带着亲兵和最后一营,在外围随时准备接应。 · 丢下赵人奴隶尸体的匈奴骑士,突然隐隐觉得远处的黑暗中,好像有什么声响。 身后的单于庭灯火通明,反而让他看不清大营外面的黑暗。 他依着月光尽力看去,却听见耳边嗖地一声。 喉咙突然一紧。 好像有点喘不上来气。 低头便看见一支带着羽毛的弩箭箭尾。 啊…… 这……这是…… 他想要呼喊,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嗬嗬嗬嗬……” 鲜血从嘴里涌出。 匈奴骑士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怎么会…… 这时,他惊恐地发现,黑暗中出现了一个黑衣黑甲的骑士。 秦……秦军?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黑甲骑士出现在夜幕之中。 匈奴骑士开始窒息,眼前越来越黑暗。 最后的意识是: 哪儿来的这么多秦军? 单于庭的匈奴大营之中,突然传出纷乱的狗叫声。 草原上的牧民们大多养狗,一方面是牧羊,另一方面这些狗也可以起到预警的作用。 出去放羊的时候,人发现不了狼群的踪迹。 但是狗却很远就能够察觉到危险,而发出预警。 此时匈奴大营中的犬狂吠不止,让很多匈奴人警惕起来。 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支支锋利的弩箭,突然从大营外面的夜幕中射出。 单于庭中顿时一阵混乱和惨叫。 紧接着,纷乱的马蹄声这才传来。 黑衣黑甲的秦军骑兵,冲入了匈奴的大营。 几个正在驱赶着羊的匈奴骑士,看见闯入的秦军,顿时大惊。 他们正要去摸自己腰间的弯刀。 弩箭已经将他们死死钉在了地上。 一个匈奴女人钻进帐篷里,取出一支硬弓。 她张弓搭箭,便要射击。 但还没等拇指松开弓弦,一支弩箭已经准确地刺入了她的人中。 那一箭射出,却没了准头。 堪堪擦着一名秦军骑士的头盔飞走。 匈奴不分男女老幼,都能够上马搭弓战斗。 那二十万匈奴大军之中,就还有不少匈奴女人。 甚至匈奴女人打起仗来,比男人还要凶悍。 几只乱跑的羊,被秦军的马蹄,踏成了肉泥。 又有十几个匈奴骑士反应了过来,提着弯刀悍不畏死地向秦军骑士杀去。 但映入他们眼中的,却是一柄柄雪亮的长柄利刃。 一个四十多岁的匈奴骑士早年随着头曼和肤施县的秦军作战过。 他认得,这长柄的兵器秦人叫做‘铍’! 这种长柄兵器是秦军步兵专门对付骑兵的武器,威力极大。 能够轻易地刺穿厚重的铠甲和战马的身体。 可他有些疑惑,这长柄的兵器,不是步兵和车兵的武器吗? 怎么会出现在骑兵的手里? 这位匈奴骑士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能够骑着马在快速奔驰中搭弓射箭。 他的骑术,即便是在王庭部落当中都是排的上号的。 可他自认为自己也没法在马背上使用这种长柄的武器。 那样太难保持平衡。 难道秦军的骑术比自己还好? 他难以置信。 可紧接着,锋利的铍便刺穿了他身边另一名匈奴骑兵的胸膛。 明晃晃的铍尖,从匈奴骑兵的后心钻出,却又余势不减,刺穿了后面一个匈奴骑兵的脑袋。 这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 四十多岁的匈奴骑士堪堪躲过了刺向自己的铍,挥着弯刀向秦军骑士的战马脖子砍去。 匈奴人个个都是勇士!即便是没有战马,也丝毫不会怯懦秦兵! 他知道,秦军骑士都穿着甲胄,自己手里普通的弯刀,是砍不动秦军盔甲的。 而那种精良的钢刀,自己还没有资格拥有,那是单于卫队最勇猛的勇士,才能拥有的。 但秦军骑兵也并非没有弱点,那就是战马! 只要斩杀秦军骑士的战马,他们就得摔下马来!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惊愕。 他发现,这些秦军的战马,竟然都披着厚重的牛皮甲胄! 给马披甲? 他闻所未闻! 紧接着,一个带着牛皮护脸的马脸,占据了自己的全部视野。 匈奴骑士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飞,然后便眼前一黑,昏阙过去。 身披重甲的铁骑一冲入匈奴大营,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砍向一块柔软的豆腐。 沿途的一切,都被摧枯拉朽地撞成了肉泥。 冲在最前面的一营骑士在校尉的带领下,手中都拿着长柄兵器。 他们不管不顾,向着单于庭中间的小广场猛冲! 撞翻了匈奴大营中用来取暖和照明的火堆和火盆。 然后将火堆中正在燃烧的木柴用铍高高挑起。 那些被挑起的木柴,落在了匈奴人的帐篷上,立刻引燃帐篷。 而没有火的秦军骑士,则纵马冲向匈奴人的帐篷,用铍斩断支撑帐篷的木梁。 那些大帐,轰然倒塌。 现场一片混乱。 这时,一个身穿秦步兵铜甲的人。 骑着黄马。 带着数百名身上穿着秦甲的匈奴骑士。 从单于庭中央广场附近杀出。 和突入大营的秦军铁骑撞在了一起。 第145章 【激战正酣】 匈奴骑兵身上,穿上了秦军步兵的重甲。 又骑术绝佳。 虽然手中的兵刃有些不足,但即便是遇到对等数量的寻常秦军骑兵,也丝毫不逊色。 可是,这么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和铁骑碰撞到一起。 却仿佛像是鸡蛋撞在了石头上。 近战对抗,本就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更何况与弯刀对战的,还是长柄步战兵刃——铍! 马镫让秦军骑士可以完全解放双手,在马背上保持平衡。 冲锋的时候能够更好地做到人马合一。 而铍则让秦军骑士变得无坚不摧! 两支骑兵撞在一起,匈奴骑士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纷纷被刺落下马。 其实,即便是秦军骑士使用的长柄重型铜铍。 但匈奴勇士也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可偏偏这些秦军铁骑,可不仅仅只是个人勇武。 还配合十分默契。 任意三名骑士遇到一起,便能够自行聚成一个小小的三骑阵。 而匈奴骑士尽管个人勇武,但却总是被秦军骑士包夹,然后被刺死。 匈奴骑兵的弓箭,顶到十几二十米的距离,对着秦军铁骑攒射。 但却根本没法刺穿坚硬的铁甲。 而秦军骑队中射出的弩箭,却一下就能将匈奴骑兵钉死。 仅仅一个照面,数百匈奴骑士便伤亡了超过一半。 而秦军铁骑,却仅仅只是人的战马受了伤。 骑士本身由于铁甲的保护,没有受伤和战死。 轲黑葛挥舞着手中的弯刀,攻向一名秦军骑士。 那秦军骑士则毫不怯懦,直接提着又长又重的铍,迎了上去。 “咣!” 一声激烈地巨响,骑士手中的铍险些脱手,身子也差点失去平衡而跌落下马。 秦军骑士显然没有想到,这匈奴蛮子竟然有这样的怪力。 双腿竭力夹住马背,腰上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这才堪堪在马背上稳住了身形。 轲黑葛的第二刀正要攻击。 身旁的另一个秦军骑士,看到同袍受阻,立刻挥舞着长长的铍刺向轲黑葛。 又是一声激烈的巨响。 长长的铍刃上,出现了一个深深的豁口。 两名秦军骑士都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刀? “列阵!”其中一名骑士呼喝道。 一旁不远处的另一名骑士,提着手中的铁剑立刻加入战团。 三骑组成了一个三骑阵,共同迎战这匈奴蛮子。 这三骑阵是战神白起所创,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都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秦军骑士的战力。 三名骑士将这匈奴蛮子围住,走马灯似地轮番攻击。 但轲黑葛却巍然不惧,提着弯刀,左拼右杀。 这三名骑士,竟然对轲黑葛都无可奈何。 甚至三名骑士都感觉到虎口发麻,有些握不住兵刃。 秦军铁骑,本都是百万军中百里挑一的勇士。 可面对这匈奴蛮子,却还是极为吃力。 轲黑葛抓住空子,势大力沉的一刀砍在了秦军骑士胸前的铁甲之上。 那铁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竟然被生生撕裂开来。 秦军骑士痛叫一声,跌落下马。 落马的骑士摸了摸胸前,胸甲上一条巨大而狰狞的裂缝。 精铁打造的甲片,竟然被生生斩断开来。 但铁甲撕裂开来的同时,还是保住了秦军骑士的身躯,让骑士没有受什么伤。 秦军骑士心中惊惧,这要是不穿铁甲,或者是穿着轻铜甲,非得一刀两断不可。 刚才那一刀,已经让秦军骑士萌生怕意。 战场上遇到这样的猛将,简直是一种噩梦。 轲黑葛趁着这个空档,挡住两名秦军骑士的攻击,狠踹马肚子。 胯下黄马吃痛,四蹄纷飞,跃出了两名秦军骑士的包夹。 两名秦军骑士气喘吁吁,手掌之上,满是鲜血,虎口深深裂开,几乎提不住兵刃。 而那长长的铜铍的长刃上,到处都是一指宽的缺口。 原本平整的铍刃,此时成了锯齿形。 仅仅几秒钟的交锋,却让两名骑士浑身大汗。 但看那匈奴蛮子,却跟没事人一样,根本就是游刃有余。 轲黑葛脱出两骑的包夹,调转马头,正要重新冲杀过来。 却惊异地发现,自己数百名披甲勇士,此时还在战斗的,竟然已经不足百人! 原本三支秦军骑士,此时只有两百骑正在和自己这些人交战。 其余的秦军骑士,正在大肆纵火焚烧单于庭内的大帐、羊圈。 或是寻找分散落单的匈奴骑兵,然后用手弩或者长铍杀死。 而这两百名的秦军骑士,却几乎是屠杀一般。 正在将残存的几十名匈奴骑士围攻至死。 三十几名匈奴骑士被两倍数量的秦军骑士围住。 匈奴骑士拼死冲杀,却根本无法突围出来。 轲黑葛大怒,提着弯刀,跃马冲了上去。 而之前与轲黑葛对战的三名秦军骑士,心里却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随即,便对同袍担心了起来。 “小心!” 铁骑校尉一边指挥三支铁骑营大肆破坏,另一边也在时时刻刻注意着战场上的一切局势。 校尉从军多年,战场经验极其丰富。 他很早就注意到了那为首的匈奴猛将。 三名秦军铁骑用三骑阵围攻,却都没法伤其分毫。 铁骑校尉也颇为惊叹,想不到匈奴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猛士! 看见这匈奴猛将跃马冲向正在包围匈奴骑士的秦军铁骑。 铁骑校尉拍马而上,正正迎了上去。 一边冲锋,一边口中高声喊道:“杀!” 这一声,气动山河。 声落,战马已经跃出十多米。 轲黑葛看见冲杀过来的这一秦军校尉,眼中顿时一亮。 这样打扮的人,他今天斩杀了一个! 他知道,这可是秦军万骑队将军级别的高级军官。 肯定就是这些秦军的主官! 斩杀这样一个人,绝对能够让秦军军心大乱! 但轲黑葛也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秦军的校尉将军出现了。 那么这些秦军,会不会也是万骑? 或者更多? 若真是如此,单于庭危急! 两马交错,发出一阵金铁之声。 铁骑校尉手中的长铍挥舞,和轲黑葛战作一团。 十几回合不分胜负。 轲黑葛战得兴起,不由得放声长啸。 殊不知铁骑校尉心中大为震惊! 这匈奴猛将的勇武,已经丝毫不逊于骑军主将苏角。 甚至要让校尉来说,苏角比起这匈奴蛮子,也差了半分怪力。 铁骑校尉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仗着铍的沉重和身长优势。 但还是没法斩杀这个匈奴猛将。 最多也只能是势均力敌。 此撩非上将军蒙恬不可敌! 正在这时,单于庭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鸣金之声。 击鼓而进,鸣金收兵。 这是退兵的信号! 第146章 【棋逢对手】 铁骑校尉听到这鸣金收兵的声音,有些意外。 但军令如山,断不可违。 而其他铁骑营长,听到了这鸣金之声之后。 都纷纷指挥部下开始脱离战团,向单于庭外退却。 正在围攻匈奴骑士的二百秦军骑士,扔下已经被杀得之声三四十人的匈奴骑兵。 和校尉汇合,然后结阵向后退去。 那些匈奴骑兵捡了条命,却早已经被杀破了胆。 他们颤抖着,看着秦军向后撤,却根本不敢追击。 轲黑葛一人一骑,想要冲上来,继续和铁骑校尉战斗。 刚才十几回合的激战,让轲黑葛终于有了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从自己十七岁之后,整个草原上就很难再遇到这样的对手。 轲黑葛好战之心,被激了起来。 自己傍晚时候斩杀秦军万骑队校尉的时候,还觉得秦军将军不过如此。 尤其是那所谓的上将军甘武,更是一个草包,根本不堪一击。 秦人,像是绵羊一般孱弱。 他甚至觉得,父亲头曼单于这么多年惊惧的秦国上将军蒙恬,可能也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 但刚才的激战,却让轲黑葛兴奋起来。 原来在秦人当中,竟然也有这样的猛士! 他有了种想要战个酣畅淋漓的冲动! 但轲黑葛刚要冲上前来。 却迎面飞来一支弩箭。 是铁骑校尉所射! 轲黑葛急忙躲闪,那弩箭从他的脑袋边上飞过。 轲黑葛大怒,从自己马背上取下一支长弓,又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 轲黑葛箭囊中的箭矢,清一色全都是秦军的三棱铜制箭头。 箭杆也都是取自祁连山最好的硬木。 箭尾上的尾翎,则是苍鹰翼尖的羽毛。 这样的箭,在整个匈奴,都并不多见。 轲黑葛搭弓便射。 也不知这弓是怎样的硬弓,一箭射出竟然在空气中发出嗖地一声尖啸。 这箭,正是冲着铁骑校尉而去。 校尉想要躲闪,那箭却速度极快,甚至超过弩箭的速度。 虽然身体躯干躲过了箭矢的直射,但这一箭却直接钉在了校尉的左臂上。 轲黑葛耀武扬威似的看着铁骑校尉。 一百骑士前出,组成一道人墙,护在了校尉身前。 秦军退出了单于庭,回归到了夜幕的黑暗之中。 单于庭只剩下一片混乱和到处熊熊燃烧的大火。 到处是一片惨叫和哀嚎。 到处都是尸体。 很多羊圈被秦军冲入,羊圈里的羊都被杀死。 但凡是秦军途径的帐篷,都被点燃。 牛羊就是匈奴人的食物,帐篷则是匈奴人的家。 杀死牛羊,烧毁帐篷,这比直接杀死这些匈奴人,还要让他们难过。 一些不怕死的匈奴骑士,血红着双眼追着秦军杀出。 却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弩箭,纷纷射落马下。 几个匈奴骑士惊呼: “东边有秦军!” “南边也有秦军!” “河边也有秦军!” “小王子,我们被秦军包围了!” 轲黑葛这才发现,在单于庭的外面,竟然还有秦人的伏兵! 想到刚才那秦军校尉将军,轲黑葛恍然大悟。 原来,冲进来冲杀的,只是秦军的一支小部队。 而大股秦军已经在这个时候,完成了对整个单于庭的包围。 “火箭!”轲黑葛脸色狰狞,大声吼道。 十几个匈奴骑士将箭头缠着沾了火油的箭矢点燃,纷纷射向单于庭周围的远处。 十数支火箭在夜空中,划过一条条明亮的弧线。 然后将仅有的少许光明带到了那夜幕下的黑暗之中。 百米之外,火箭落地之处,隐隐能够看到。 满山遍野,都是穿着黑甲的秦军骑兵。 单于庭中的匈奴人惊惧起来,一些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开始绝望地哭泣。 匈奴常年南下劫掠华夏列国的边关,早已经欠下了无数血债。 秦人哪怕只是按照匈奴对付秦国边民的方式报复,就足以让这单于庭变成人间地狱。 这些匈奴人恐惧着,他们想到自己曾经怎样对待秦人和华夏列国之人,便忍不住地恐惧自己的结局。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 秦军其实就靠近一两百米的地方,围了几排而已。 嬴扶苏完全就是虚张声势。 当然,其实三千多铁骑,也足以将单于庭围困。 但嬴扶苏的虚张声势,却并不是要给单于庭的这帮匈奴老幼妇孺看的! 铁骑校尉带着三支铁骑营回到了嬴扶苏这边。 此次突击,由于发起的突然,又没有恋战,而是快打快撤。 单于庭中,也没人能想到,秦军竟然能够来偷袭。 现场一片混乱。 铁骑除了几个骑士受了轻伤,损失了几匹战马之外,便再没有什么损失。 倒是让嬴扶苏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受伤最重的,竟然是这铁骑校尉! 但校尉并不在意自己手臂上的箭伤,而是一见面便将三支长铍丢在了嬴扶苏的面前。 “那匈奴将领的刀有问题!” 这是铁骑校尉所说的第一句话。 嬴扶苏先问道:“校尉伤势如何?” 校尉摆了摆手:“伤势倒是没事。长公子看看这铍!我们的铁剑,也万万做不到这般坚硬……长公子您记不记得?傍晚时候咱们亲眼看到,骑军校尉手中的铜剑,便是被这弯刀直接斩断!而且头曼军中,这样的弯刀似乎不止一把!单于卫队中,似乎也有人用这样的刀。这刀若是只有一柄、两柄,倒是无关大局。但若是能够批量生产,不得不防!” 嬴扶苏这才低头看去那些长铍。 那些被利刃砍出来的豁口,看起来尤为可怖。 “吕先生!您快来看!” 嬴扶苏喊来了吕季。 “秦军的铜兵已经是七国之最,不管是坚韧还是锋利,都比山东六国要高。但那匈奴人手中的利刃,却能够将这些铜兵斩成这样。若是寻常的秦军铜剑,更是能一击而断!吕先生游走匈奴,见多识广。这匈奴分明缺铁也缺少冶炼技术,怎么会有这样的神兵利刃?” 吕季想了想然后说道:“我前几年在单于庭附近行商的时候,听过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校尉问道。 “说头曼单于从月氏国,得到了一批宝刀。这批宝刀,能斩铜断铁,犀利无比!当时我还不相信,但现在看来,的确是有这个可能了。” “月氏……”嬴扶苏喃喃自语,他脑海中浮现起自己前世听过的一些历史故事。 难道…… 嬴扶苏随即说道:“有机会了要搞一把来瞧瞧!” 就在这个时候。 单于庭中分散的匈奴骑士们重新集结起来。 但是能够上马战斗的,却只剩下三千多骑。 其他的匈奴骑士,早就被这一波奇袭的秦军杀死或者打伤。 轲黑葛率领这三千骑士齐齐开出单于庭。 三营秦军铁骑立刻迎了上去。 若是这三千匈奴骑兵拼死突围,那么扶苏的这点兵力还真没把握全部拦住。 但轲黑葛心中早已经将来包围的秦军,视为万骑队,甚至是更多。 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突围。 他立在秦军两三百米之外,大声喊道:“我要见秦军主将!” 嬴扶苏轻轻踢了踢小红马的肚子,小红马向前缓缓地走了出去。 第147章 【拖延时间】 秦军中行出一人,走到了秦军队列的前面。 黑袍铜甲,头上无盔,也没有带着象征秦军高级军官的板冠或者鹖冠。 长相颇为清秀。 骑着一匹红马,倒是匹好马。 轲黑葛看到,与自己激战的那位秦军校尉将军,跟在这人身后,甚是恭敬。 显然,这人比秦军万骑校尉的身份还要尊贵。 这人骑在马上,身形有些懒散,没有其他秦军骑士那种军人的板正和杀伐气质。 但不知怎么地,轲黑葛却本能地觉得这个人有些危险。 轲黑葛想,若是这人再离得近些,兴许可以一箭射死。 可嬴扶苏仅仅只是走到了秦军的阵前几米处,就停了下来。 距离轲黑葛还有二百多米远。 这样的距离,秦军的手弩尚且有些吃力,就更别提寻常的弓箭了。 即便是能够射这么远的寻常弓弩,也多半要失去准头和杀伤性。 当然,蹶张弩和床弩,那就另说了。 轲黑葛有些失落。 这人倒是不傻,反倒是显得自己的想法幼稚了些。 刚才轲黑葛的个人勇猛,以及射向铁骑校尉的那一箭,嬴扶苏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小子太猛了。 嬴扶苏可不想被人在阵前斩首。 他向来胆小怕死。 他才不上前去。 单刀赴会,那是二爷干的事儿。 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安全距离外! 他向身边一个懂匈奴语的秦军骑士交代了几句。 那秦军骑士拍马上前数十米,然后大声喊道:“我家王子问:你是谁?在匈奴什么职位?有什么事?” 轲黑葛喃喃自语:“王子……” 匈奴语中,没有‘公子’这样的词。 只有‘王子’。 轲黑葛轻蔑地笑了笑:“你是王子,我也是王子!敢来和我决一死战吗?” 轲黑葛的话,让嬴扶苏一愣。 “王子?” 他喊来了吕季,然后问道:“吕先生,他说他是王子?头曼有几个儿子?” 吕季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头曼有两个儿子,这人的年纪,应该是幼子轲黑葛。我之前来单于庭的时候,倒是听说过。这轲黑葛是王庭部落里有名的勇士,曾经徒手杀死了六头野狼,勇猛无敌。即便是在整个草原之上,都是掰指头数的猛士。” 嬴扶苏点了点头。 “原来是轲黑葛小王子,你来是要向秦军投降吗?我可以保证,降者不杀。” 轲黑葛听了顿时大怒:“草原上只有战死的匈奴勇士,没有投降的匈奴勇士!” 这话一出,身后三千多匈奴骑士,昂首挺胸,士气昂扬。 两军剑拔弩张,只需要一声令下就会战在一起。 而在单于庭内,数不清的匈奴人正在忙着灭火和布置防御。 老人将散乱的羊群被赶回了羊圈。 一根根小腿粗细的原木被从帐篷中拆下来,扎在了单于庭的外围,组成了防止骑兵冲锋的简易鹿砦。 这单于庭外围本来就有一些鹿柴之类的东西,还有简单的栅栏。 但那些东西平时也只是防止猛兽的袭击。 毕竟,从来没有军队能够打到单于庭。 不管是秦人、赵人还是匈奴当中的部落。 单于庭向来是疏于防范的。 头曼一直认为,王庭部落强大的勇士们,便是单于庭最好的营寨和防御。 太阳和月亮照耀的草原,都是匈奴的草原。 弯刀之下,都是王庭之臣! 这一点,倒是和秦国的都城咸阳,有些相似。 秦国的都城咸阳,只有宫殿,却没有厚重的城池和城墙。 始皇帝以山川天险为城墙,以百万秦军为城防。 大咸阳的概念,囊括了整个关中平原。 单于庭中的匈奴人,不管是妇女还是老幼,都背上了弓箭,拿出了弯刀。 没有弯刀的,就拿着平时割肉食用的餐刀。 不过匈奴人的餐刀,也都是三四十公分长的大匕首,寒光烁烁。 就连六七岁的小儿,都背上了父母给制作的小小木弓。 箭矢没有尾翎,也没有箭头,只是简单的木箭,前端削得锋锐,比手弩的箭矢还要短小很多。 这样小的弓自然是射不死人的,最多能在十米外射射田鼠野兔什么的。 但这些孩子还是背上了这些小小的弓箭。 他们毫不畏惧! 而刚刚被驱赶回家的奴隶们,再一次被集中在了王庭中央的广场上。 几个动作迟缓的奴隶,直接被毫不留情地杀死。 嬴扶苏看见了匈奴人积极的防御准备,但毫不在意。 不过这些匈奴人不管男女老幼,全民皆兵,倒是让他大为头疼。 这时候,南边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秦军骑士呼喊着。 不一会儿。 两名秦军骑士,快马飞奔了过来。 将两个匈奴人的人头,扔在了秦军和匈奴骑兵的阵前。 “禀报公子!这两个匈奴人企图逃出去报信,被我等斩杀!” 轲黑葛脸色大变。 自己亲率三千人来和秦军王子谈判,就是想要拖延时间。 让单于庭的匈奴人能够有时间部署防御。 同时也希望能够吸引秦军的注意,然后暗中派人突围出去,向父亲头曼单于报信。 可这两个人,竟然都没能突围出去。 还被秦军斩了脑袋。 轲黑葛心里隐隐有些着急起来。 他自己并不害怕这些秦军。 但身后却是王庭部落的妇女和孩子。 他们万万不是秦军万骑队的对手! 现在能够拯救单于庭的,就只有自己父亲了。 嬴扶苏同样脸色变了变,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但却并不在轲黑葛面前表现出来。 而是向轲黑葛怒喝道:“原来你想要拖延时间去搬救兵!本公子告诉你,你这是痴心妄想!单于庭的覆灭,就在今夜!我要屠光单于庭!男女老幼,不留一人。就连狗和牛羊,都全部杀死!” 轲黑葛一听嬴扶苏的话,立刻大怒,便想要拍马冲上来。 却被身边几个匈奴骑士拦住。 一个四十多岁的匈奴骑士,扣在轲黑葛耳边你说了些什么。 轲黑葛这才轻轻点了点头,收住了怒气。 三千多匈奴骑兵,退回到了单于庭的营内。 偌大的营地,大门紧闭起来。 嬴扶苏这边,将两名斩杀匈奴人的骑士叫到了近前。 扶苏对铁骑校尉说:“这两位骑士,按斩首记军功!” 铁骑校尉微微躬身领命。 扶苏笑着说道:“你们不错!去!” 两骑士高兴地向公子扶苏行礼,然后退下,回到自己营中。 而扶苏看两名骑士走远,这才对铁骑校尉说道:“校尉,我刚漏说了一点。你传下去,再有企图突围报信的匈奴骑兵,让放走一两个!还要做做样子追杀,装的像一些。” “围魏救赵,咱们的目的不是这单于庭!得让头曼知道单于庭被围啊!” 铁骑校尉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些尴尬的表情。 “属下回去好好教训那两个骑士,险些耽误大事!” 嬴扶苏愣了一下:“是本公子的军令没有提及,怎么怪咱们的骑士呢?他俩尽忠职守,要奖励才行。” 校尉点了点头,不多言语。 看见匈奴骑兵退回了营寨中,嬴扶苏再一次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只不过,这一次的进攻,和之前有些不同。 第148章 【围困】 一个匈奴人扛着一根三四米长的木桩子,将它架在已经基本建好的鹿砦上。 为了更加稳固一些,她正要掏出草绳,固定这木桩子。 突然一支弩箭飞来,射穿了她的咽喉。 黑暗中的秦军包围圈外,传来了一阵阵进攻的号角声。 秦军的进攻号角声和尖锐而凄厉,和匈奴人的牛角号声并不相同。 纷乱的马蹄声响,这才传来。 “秦军进攻啦!”几个反应快的匈奴人惊呼着。 数十个靠近营寨边缘,正在固定鹿柴的匈奴人被弩箭射死。 让轲黑葛隐隐有些惊讶的是,这些秦军的箭法大都极佳。 射死数十人的弩箭,绝少有射空的。 这些秦军似乎比起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些万骑队,还要强大! 果然,这秦国公子身边带着的,才是秦军最强的军队。 轲黑葛将手下匈奴骑士分成三队,带着女人一起在营内向进攻的秦军射箭阻击。 匈奴善射,霎时间箭矢如雨。 已经被冲到百米距离的秦军,被匈奴人纷纷射退。 秦军似乎是对匈奴人的弓箭很是忌惮和害怕。 匈奴骑士想要出营追击撤退的秦军,却被后面秦军的弩箭射死十几人。 秦军的手弩,比弓箭射程远了一倍! 而秦军似乎并不着急,以百骑为单位,从十几个方向,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 最近的时候,已经冲到了营寨的跟前却被鹿砦阻挡。 但这伙秦军,似乎又有一点怪异。 他们只要遭到了阻击,就立刻撤下去,绝不恋战。 这让轲黑葛怎么也看不懂。 但他知道,秦人都是阴险狡诈的。 这可能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兵法计谋。 秦军一定在酝酿着什么大的阴谋。 轲黑葛一边带着匈奴骑士阻挡秦军的进攻,一边却频频看向了东北边的河边。 脸上满是担忧。 打了约四十分钟,秦军见久攻不下,终于没了后劲。 鸣金之后,停止了进攻。 单于庭中的匈奴人,松了口气。 地上已经有了数百具匈奴人的尸体。 但就在这个时候,又听见东北方向的秦军方向,忽然传出秦人的喊叫声。 “有人在河里!” “还骑着马!” “抓住他!” “一定又是去报信的!” “不能让他跑了!” “用弩射!” 轲黑葛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那名骑士在轲黑葛手下的骑军中,虽然不是最强大的勇士,但却是经验丰富,且骑术最好的骑士。 他是轲黑葛最后的希望。 等了一阵,夜幕中的秦军却安静了下来,不再有声音发出。 轲黑葛的心中更加忐忑起来。 他突出重围了吗? 另一名匈奴骑士向轲黑葛说道:“小王子,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秦人若是杀了他,应该会耀武扬威的……” 轲黑葛点了点头,但心中的担忧,没有衰减半分。 夜幕之下,草原戈壁之上。 一名四十多岁的匈奴骑士纵马狂奔。 后面十几名秦军骑士穷追不舍。 弩箭嗖嗖地从匈奴骑士的耳边掠过,破空声让人不寒而栗。 “抓住他!” “不能让他去报信!” 匈奴骑士的骑术极佳,几支弩箭都堪堪避开。 追击自己的秦军骑士骑术远没有自己好,自己和十几名秦军拉开了一些距离。 而追得上自己的秦军,则变得越来越少。 只剩下了两骑。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一股大力撞在了自己肩膀后面。 险些摔下马来。 紧接着,肩膀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不敢回头,拼命策马狂奔。 黑暗中,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好像听不见了身后的马蹄声。 想来秦军骑士的马,没有自己的马好。 这么长时间的狂奔,秦人的马受不了了。 匈奴骑士这才松了口气。 他放慢了些马速度。 若是以这样的速度奔驰,自己胯下这匹好马也要受不了。 殊不知,在他身后的一两公里之外。 孟榆一巴掌盖在了年轻骑士的后脑勺上。 “白进,你傻啊!把他打死了,你去给头曼报信?” 年轻骑士捂着脑袋,疼得倒吸冷气。 “射……射偏了……本来想射他左耳外面两寸的……谁知道他那屁股抬高了一点……就……” 孟榆骂道:“你就不敢射远点!” 年轻骑士白进委屈地说:“长公子说让演的像一点……这么射……箭从耳旁飞过,会更让他害怕……” 孟榆气极反笑,又在马上踹了白进一脚:“手艺不行就是手艺不行!少找借口!再说,射那么多箭干嘛?不知道省着点用?罚你回去给全班骑士洗袜子!” 白进一脸委屈,欲哭无泪。 黑暗中看了看远处那隐隐消失在夜幕中的匈奴人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这才驭马往回走。 回到单于庭外,见到了嬴扶苏。 孟榆向扶苏说道:“长公子,追了那人十几里地,跑了。” 嬴扶苏点了点头:“不错!” 孟榆却又说道:“白进这小子,失手射伤了那厮!” 年轻骑士一听孟榆向长公子告状,脸上顿时一急。 想要阻拦,但没拦住。 看长公子已经一脸疑惑地看向自己,羞愧地低下了头,满脸通红。 “嗯?神射手也有失手的时候呀?” “那人没被射死?” 白进挺着脖子,信誓旦旦地说道:“那不会,射在肩膀上,死不了!” 嬴扶苏饶有趣味地看了看年轻骑士。 “你叫白进?” 年轻骑士断了点头。 嬴扶苏又说道:“我记得你!箭射得不错,就是这搏击,要跟你孟榆班长多学学。下次不能输给那小胡子了。” 听到长公子记得自己,白进的脸上露出一种兴奋的表情。 腰杆挺得板直。 此时,秦军铁骑已经停止了对单于庭的进攻。 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除了外面纷乱的草坪和单于庭内的一片狼藉,就好像秦军从未出现过一般。 轲黑葛也不由得疑惑起来。 难道秦军走了? 在他的示意下,几个匈奴骑兵骑着马从营寨中奔出。 但刚出来不到百米,便被弩箭射中,一头栽落马下。 轲黑葛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终于压抑不住怒火,亲率三千匈奴骑士冲出单于庭的大营。 三营秦军铁骑立刻迎了上去。 两军交战在了一起! 这一次,秦军铁骑展现出非凡的战力。 尽管人数占据劣势,但是却压着匈奴骑兵打。 两军近战,弓箭和手弩都失去了作用。 匈奴骑士中身穿秦甲的已经不多,更多穿着简单皮甲的匈奴人,根本就不是铁骑的对手。 仅仅一个照面,就被刺死数百人。 就在这个时候,单于庭的另一个方向,传来了秦军的号角声。 两营秦军铁骑趁着轲黑葛带兵出营,从另一个方向杀入单于庭中。 刚刚扑灭的大火,再一次燃烧起来。 轲黑葛大怒,却又无可奈何: “撤回营寨!” 第152章 【兔子蹬鹰】 扶苏的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铁骑校尉带着最后的三支铁骑营,赶了过来。 一见面,校尉就定定看着那已经尸横遍野的河道,大吃了一惊。 “这么多!” 三个营的铁骑已经完成了作战,正在重新整队集结。 留下一个营正在打扫战场。 不管死了还是没死的,都要补一刀。 并且,那些射出的弩箭,也要全部收回。 在外作战,这些弩箭射完了可没有地方补充,不光要节省,还要尽可能地回收。 另外,这些匈奴骑兵的弓箭和武器,挑选好一点的,也可以留作己用。 虽然其他匈奴部落的武器装备极差,但头曼的王庭部落,在匈奴中,还算是比较好的。 秦军铁骑小试牛刀,便展露出来极其强悍的战斗力。 对单于庭的袭击,还只是浅尝辄止。 包括和轲黑葛的对战,都仅仅只是以扰乱和虚张声势为主。 但这次的伏击,则是秦军铁骑第一次真正展现势力。 面对五万匈奴大军,一个突袭便灭其三千人的一个前队。 即便是以前的铁骑,也很难这样轻松地办到。 但是在装备了马蹬、头盔、战马的牛皮甲和长兵器之后,铁骑的作战能力已经大幅度地提高。 见到校尉回来,嬴扶苏很高兴。 “伤怎么样?”扶苏第一句话便关心校尉的伤势。 “回长公子,小伤,没事儿!” 趁着打扫战场的功夫,扶苏从自己怀里掏出出征之前那紫衣女刺客给的伤药。 帮着校尉处理了手臂上的伤口。 这让校尉心生感动。 铁骑营打扫战场的速度极快,仅用了一刻钟便全部结束。 七支铁骑营汇合在一起,向着西边追了上去。 · 头曼这次学了个乖,他见那些伏击自己的秦军并没有立刻追上来,便留了个心眼。 让其他部落的两万骑兵分成两队,一万作为先锋,在前面开路,一万作为后队殿后。 自己的王庭部落,则走在中间。 其他部落虽然有些不悦,但迫于头曼大军的威势,还是不得不遵从。 绕过了河道之后,头曼率军继续向南疾奔。 却没有再遇见伏击的秦军。 四周安静的就好像刚才的伏击只是一场梦。 这让他心中陡生疑惑。 好奇怪。 难道秦军还有什么阴谋? 但就在这个时候,后面的后队一万骑兵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秦军追上来了!” “秦军放箭啦!” 紧接着,后队便和追击上来的秦军交战在了一起,乱成一团。 追击上来的秦军,高声呼喊着什么。 头曼问自己身边的翻译,那匈奴骑士支支吾吾。 吞吞吐吐半晌,这才说道:“单于……秦军喊的是:活捉头曼,赏千金,封万户侯!” 头曼心中畏惧,便立刻想要丢下后队的一万人先走。 但很快,自己身边的亲卫向他说道:“单于,追击我们的秦军,好像人数并不多!” 头曼这才注意到,那些伏击和追击自己的秦军,和后队的一万骑兵战作一团。 但是人数却似乎只有三四千人,连万骑都不到。 刚才的惊惧荡然无存。 头曼顿时有了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 自己五万大军,你小小的三四千人,就敢来伏击本单于? 还口口声声要活捉自己? 这时吃了豹子胆了? 苍鹰被兔子给蹬了。 这找谁说理去。 当下,头曼便恼怒起来。 “杀光他们!” 头曼亲自带着王庭部落的勇士,向着追来的秦军反咬过去。 而后队的一万匈奴骑兵,也终于反应过来,其实敌人并不多。 五万匈奴大军,都恼羞成怒。 但这个时候,秦军却狡猾得像狐狸一样。 并不做纠缠。 而是立刻和匈奴大军脱离了接触。 三千多骑在戈壁上非常灵活。 左冲右突。 追击双方打了个对换,变成了头曼追击秦军。 秦军的手弩,射程比匈奴的弓箭远,威力比匈奴的弓箭大。 在嬴扶苏的指挥下,秦军铁骑完全发挥起轻骑兵的战法优势。 远远吊着头曼的匈奴大军。 越来越多的匈奴骑兵,被秦军的弩箭纷纷射落马下。 头曼大怒,这不是耍我吗? 秦军弩箭的射程就算再远,弩箭的数量也是有限的。 秦军现在跑得再快,那马也是有极限的。 要不了多久,这些秦军的马跑不动了,就得乖乖被自己抓住! 这么小小一支骑军,竟然敢在老虎嘴里拔牙! 着实可恶! 头曼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自己却也说不上来。 只是觉得自己落入了秦军的玩弄之中。 愤怒几乎要冲昏头脑。 这个时候,前面被追击的秦军中,有人大声用秦语呼喊着什么。 但并不是对着匈奴说的,而是秦人对着自己人命令的。 只是距离很近,不过一二百米,匈奴人也能听到。 身边懂华夏语言的匈奴骑士,立刻报告:“单于,我们上当了!他们只是为了拖延我们,给围攻单于庭的秦军争取时间!” 头曼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他看了看北边的天空,一片火红。 头曼的心里在滴血。 好阴险狡诈的秦军! 当即,头曼下令,后队的一万骑兵继续追击这支秦军。 自己则带着四万匈奴骑兵,不顾一切地赶回单于庭。 看着举着火把的大队匈奴骑兵头也不回地向南远去,直到变成了隐隐约约的光斑。 嬴扶苏嘴角终于流露出一种计谋得逞的笑意。 “停!”扶苏喊道。 正在被一万匈奴骑兵追击的秦军,忽然停了下来。 这让匈奴人很是疑惑。 一万匈奴骑兵也停了下来。 七支铁骑营以营为单位,一字排开。 而一万匈奴骑兵,则还是乌泱泱一大群。 匈奴人轻笑着,秦军的人数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 从他们的视角看来,自己这边声势浩大,而秦军只是寥寥落落。 三千多人分成了七队,一队连五百人都不足。 可这些秦军却摆出了一种要正面对抗的架势。 秦人这是疯了吗? 虽然自己不是王庭部落,但也都个个是草原上的勇士! 匈奴万人队的首领,是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子。 他举了举手里的弯刀,向秦军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挑衅动作。 然而秦军阵型摆开之后,便寂静无声。 嬴扶苏淡淡看了看对面的这一万匈奴骑兵,便随口跟校尉交代道:“正面击溃,杀到他们胆怯。但不要恋战,速战速决,不要追击!我们去救大军主力!” 铁骑校尉拱手行礼: “得令!” 第153章 【解围】 本来,若是头曼不分兵,那么扶苏还不怎么敢去招惹五万骑兵。 扶苏最初的目标,也就是打头曼一个措手不及。 吃掉一两千人,挫其锐气而已。 但头曼心系单于庭的安危,分兵四万回援单于庭,只留下了这一万杂牌军和秦军交战。 并且,若是这一万匈奴骑兵和秦军玩机动、打游击。 那即便是来两三万秦军骑兵来,也要被这一万匈奴骑兵纠缠许久。 但这些匈奴骑兵本就盛怒之下觉得自己被戏耍,又仗着自己人数将近秦军三倍。 而且他们得到的是头曼要‘杀死’这些秦军,不让秦军纠缠王庭部落的命令。 所以一万匈奴骑兵,竟然没有丝毫想要游斗的念头。 直接便堵在了秦军的正面。 摆出了一副决战、不死不休的样子。 这就好像是头曼将一大盆熟肉,端在了铁骑的面前。 还谦虚地说道:“别客气,别客气,只管吃,吃饱哈!” 那……那嬴扶苏就不客气了。 七支骑兵营同时向匈奴万人队发起了进攻。 战斗进行得极为迅速。 就像是七把钢刀,切向这么一块仅有的大蛋糕。 装备了马镫、头盔、重武器,并且还给战马披上了皮甲的秦军铁骑。 若是单论正面冲锋的冲击力,已经超过了这一时期所有的骑兵。 也就只有驷马战车,才敢说自己比铁骑的冲击力强。 一万匈奴大军,对铁骑的正面冲锋,几乎没有丝毫的阻碍。 仅仅一个冲锋,匈奴骑兵便被切成了七八块。 先前对着秦军抹脖子挑衅的匈奴首领,此时真的被抹了脖子。 他的脑袋现在挂在了一位铁骑营长的马脖子上。 紧接着,秦军调转马头,对着已经乱作一团的匈奴骑兵,开始了第二轮冲锋。 原本已经支离破碎的一万匈奴骑兵,直接被打得溃败。 溃兵跑得到处都是。 三千五百铁骑,想要全部吃掉这一万人不太可能。 光是那些溃兵,抓好一阵也抓不完的。 但若只是击溃和战而胜之,那再简单不过。 那些匈奴溃兵被彻底吓破了胆,生怕逃得慢一点变成秦军的刀下鬼。 击溃了一万匈奴的秦军,仅仅只是象征性地向前追击了两公里。 便掉头返回。 在迅速打扫战场之后,扶苏带着铁骑营向北赶去。 只留下一地的无头尸体。 这一仗,七支铁骑营一共缴获了将近三千匹匈奴良马。 可谓是收获颇丰。 行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终于看见了黑暗的荒原之上的无数匈奴人火把。 大漠很大,无边无际的。 可能几十里地荒无人烟,也可能几十里地找不到一颗能吃的草,和一口能喝的水。 这造成了匈奴这样的游牧民族部落都很穷,也很落后。 但这也正是匈奴人最大的优势。 可以这么说,在这片广袤的大荒原上。 秦军最大的敌人,根本不是什么匈奴人,也不是头曼单于。 而是这严苛的地理环境和生存条件。 秦军进入大漠,不可避免要遇到的问题,就是粮水断绝。 漫长的补给线,十分脆弱。 所以秦军在草原上,是没有办法长时间作战的。 即便是当年胡服骑射的赵军轻骑,若是进入了大漠,也很难坚持超过二十天。 而大军需要的水源,不仅很难以寻找,还容易被匈奴人利用下毒。 也正是如此,装备和战阵都远不如秦军的冒顿,就敢于包围五万精锐的秦军。 若是照着冒顿之前的那种打法继续打下去,这些匈奴人能够活活将这五万秦军耗死在大漠之上。 此时,头曼率领五万人马回援单于庭。 虽然看起来,这里还有七八万人。 但是实际上,却已经是处于一种群龙无首的状态。 看似还拥有着人数优势,但是其实已经非常脆弱。 若只是围困和纠缠那五万秦军,他们自然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 但其实已经是兵力捉襟见肘了。 就像是一个鸡蛋的蛋壳一般脆弱。 良和俭在经过详细的侦查之后,搞清楚了包围秦军的这些匈奴大军的分布和情况。 嬴扶苏还是决定,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竟然匈奴部落是联军,又以头曼的王庭部落为主心骨。 那么,就揪着王庭部落打! 要是照李云龙的话来说:“老子打得就是精锐!” 而此时,匈奴大军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被他们包围的秦军上面。 从十几万人锐减到七八万人,这所谓的包围圈,也变得薄弱起来。 三万王庭部落的骑兵,在正南方向,正面阻拦在五万秦军撤退的道路上。 而其他四万多匈奴大军,则分成了两队,分别在东北和西北的两个方向。 封住了秦军的其他方向。 三支匈奴军队,距离五支秦军万骑队的距离很远,都超过了三公里。 这是一个既能够看得见,又能够随时进攻和撤退的距离。 秦军骑兵面对这样的匈奴骑兵,毫无办法。 人家根本就不跟你硬碰硬地决战。 若是不缺粮草和水,秦军完全可以径直杀回国去,匈奴也没法阻拦。 但现在的秦军早已经粮水断绝,也只是徒劳而缓慢地向南撤退。 北边两个方向的压力,可以说是非常小的。 这是头曼临走之前的布置。 秦军要撤退,也只会向南撤退,断然不会再冒险北进。 况且,北边还有头曼自己带领的五万大军呢。 嬴扶苏先是绕过了两支在北边的匈奴大军,又绕到了南边王庭大军的身后。 从背后,向王庭部落的三万大军突然发起了进攻。 一边进攻,一边吹响了秦军独有的战斗号角。 对身后毫无防备的王庭部落,被铁骑打了个措手不及。 顿时阵型大乱。 而身处包围圈中的秦军五个万骑队,原本已经绝望。 突然见到王庭大军混乱,则有些意外。 但尽管意外,秦军的几名校尉还是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战斗号角的声音,让所有被围困的秦军,看到了希望。 两个秦军万骑队,立刻向着混乱的王庭大军攻杀了过来。 若是头曼还在,王旗还在,这些匈奴大军便有主心骨和指挥者。 哪怕只是太子冒顿还在,被这样攻击,也总还有些还手之力。 但头曼和冒顿都不在,王庭部落的骑兵根本不知道,此时是应该向秦军万骑队发起进攻硬碰硬,还是应该和身后的秦军搏杀,然后被两面夹攻。 和秦军两个万骑队硬碰硬,是匈奴骑兵万万不敢的。 白天的战斗,直到现在还是历历在目。 八万秦军,正面击溃了二十万匈奴大军。 直到现在,草原上还有好几万的匈奴溃兵没有来得及收拢。 王庭的骑兵,早已经被秦军杀怕。 哪里还敢冲向秦军的万骑队? 而被南北两面夹击,又肯定是要全军覆没的。 兵败无所谓,但若是兵败还折损大量的勇士。 那几位王庭骑兵的首领,恐怕都得被头曼生生给劈了。 一看见秦国骑军大举压上,王庭部落的几个首领便立刻带着三万大军向西溃逃而去。 王庭部落的骑兵一溃败,后面跟着的两支匈奴骑兵,也立刻没有了战意。 变成了一盘散沙。 他们有的跟着王庭部落的骑兵向西溃逃,有的,则向北撤退而去。 头曼都回去救自己老巢了,难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和秦军拼命吗? 嬴扶苏终于见到了秦军骑兵的几位校尉。 第155章 【头曼的恍然大悟】 头曼带领着四万大军,急匆匆地赶回了单于庭。 一到河边,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单于庭中燃着熊熊大火。 小王子轲黑葛正带着王庭中的匈奴妇孺,忙着提水救火。 可匈奴人缺少取水的器皿,救火的进度非常艰难。 看到头曼大军的归来,轲黑葛喜出望外。 一溜小跑,就到了头曼的马前。 此时的轲黑葛有些狼狈。 身上的皮袍上被大火烧出来好多丑陋的黑洞。 头发也被烧得干枯打结。 脸黑漆漆的,像是抹了黑色的油墨。 脚上的鹿皮靴子,也被烧得破破烂烂。 这让头曼看了有些心疼。 但他很快便将这种心疼抛到了一旁:“轲黑葛!秦军呢?” 轲黑葛一愣,瞠目结舌。 “啊……刚……刚才还在呢!不是被父亲打跑了吗?” “秦军一直就在外面,不停地向我们发起袭击!” “他们烧了我们的帐篷,拆了我们的羊圈,放马踏死了我们的羊群!” 轲黑葛提起秦军,恨得牙痒痒。 这些常年南下劫掠秦人和华夏边民的匈奴们,终于尝到了自己被劫掠破坏的滋味。 头曼派了一万王庭骑兵,在单于庭四周寻找。 但很快,那些骑兵便纷纷回来报告: 没有发现任何秦军! 头曼皱了皱眉头,然后向轲黑葛问道:“轲黑葛!你说!来进攻单于庭的秦军,到底有多少人?” 轲黑葛毫不犹豫地说道:“少说也有上万秦军!我看到了他们万人队的将军!就跟傍晚被我斩杀的那个一样的将军!还有一个自称是‘王子’的人。” 可很快,轲黑葛却又疑惑了起来。 “好像又不对……他们似乎没有一万,可能只有八千!” 头曼说道:“谁说过秦军那样的将军,就一定是指挥一万人的?” 轲黑葛一窒,无话反驳。 头曼心中隐隐有了些怒火,向着单于庭中的其他人问道:“你们谁看清了,到底有多少秦军?” 可单于庭中,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多少秦军围困了自己。 他们只是见到了很多靠近营寨的人,被秦军的弩箭射死。 他们只是看见,自己的营寨中燃起了大火。 头曼心中开始陡然生疑。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响起,却是自己的长子冒顿。 “轲黑葛,我的弟弟,秦军如果有一万骑兵。那实力可是远胜于你的!那他们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就全部冲进王庭呢?你说第一波冲进来的秦军,只有一千多人。剩下的都是为了包围王庭?如果你有一万人去袭敌人的营寨,会只用一千人冲锋吗?难道是你个人的英勇,吓得一万秦军不敢冲进来吗?” 轲黑葛脸色变了变,疑惑地埋头苦思。 他没怎么听出冒顿话语中的挖苦。 头曼却已经心里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想。 但就在这个时候,南边突然有些动静。 是纷乱的马蹄声。 王庭骑兵立刻警惕起来,一万骑兵向南探了过去。 却带回来了两千多名溃兵。 这些溃兵,正是头曼留下来对付秦军伏兵的那一万杂牌军。 溃兵四散而逃,两千多人来到了王庭。 更多的溃兵则还在漆黑一片的大漠上亡命。 这些溃兵,一看见头曼便委屈地哭了起来。 从这些溃兵七嘴八舌的控诉中,头曼听得隐隐有些心惊。 三千多人的秦军骑兵,是自己亲眼所见的。 当时自己只是在干涸的河道边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已,并没有觉得这些秦军和其他的秦军有什么不同。 但这么一听,却立刻觉得不对劲了。 三千多秦军能够击败一万匈奴骑兵,这样的事情并不算新鲜。 但按照头曼以往和秦军交战的经验来看,秦军就算是胜,也是很艰难的苦战之后,才能险胜。 可这些溃兵说,一万骑却几乎是被那支秦军屠杀。 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头曼有些不相信:“我看你们是被秦人吓破了胆子!秦军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 可一个溃兵中的百人队长却心有余悸地说道:“那些秦军头上带着头盔,头里拿着又长又重的兵刃。被秦军撞上的人,都被刺穿。那些秦军身上的铠甲,和其他秦军也不一样,我们的弯刀砍上去,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根本砍不破他们的铠甲!” 这一番话,却让轲黑葛大惊失色。 “父亲!我遇到的,好像就是这样的一支古怪秦军!他们带着头盔,拿着长柄兵器,骑术、箭术都极其了得!而且头上带着头盔!” “那些秦军的盔甲有古怪,寻常的弯刀,根本就破不开他们的盔甲。即便是我手中的弯刀,也只能将他们的甲胄破开,而无法一刀砍死那些秦军!他们就好像是钢铁之躯一般,十分难缠!” “哦对!父亲,他们的战马披着牛皮的甲胄!” 溃兵们听见轲黑葛的话,纷纷点头称是:“对对对!那些秦军的马上有甲胄!” 头曼听后,皱着眉头,沉思不语。 轲黑葛的那柄弯刀,是自己赐给他的。 头曼自然知道那柄弯刀的厉害之处,足以斩铜断铁! 加上轲黑葛的个人勇武,一刀就几乎将穿着铜甲的秦军将军劈成两半。 可他却说,那些神秘的秦军骑兵身上的甲胄,能够挡住这弯刀的攻击! 看来这支秦军,的确是有独到之处。 冒顿却在一旁,淡淡说道:“我的弟弟,你的意思是说,你根本就不是被一万多秦军围困,而是被三千秦军围困吗?” 这话一出,轲黑葛的脸上露出一种羞愧的表情。 而头曼的眼中瞳孔一缩。 他立刻让人将那个被自己活捉的秦国上将军带了过来。 此时的甘武,失去了双臂,又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煞白。 愤怒的匈奴骑士直接将甘武扔在地上。 甘武并不生气,因为他终于第一次看见了传说中的单于庭。 只是看到了单于庭的样子之后,他却忽然有些失望。 一方面,这单于庭的样子,和自己心中想象的样子有些不同。 另一方面,单于庭只是烧起来了大火,却并没有被剿灭。 甘武眼中流露出一种失望的神情来。 “那些奇怪的铠甲,到底是什么?” 甘武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茫然的神情。 “什么铠甲” 头曼又问道:“那支三千多人的秦军,到底是什么人在带领?三千多人,你就敢说二十万?” 甘武仍是一阵茫然。 这些表情都被头曼收入眼中。 此时的头曼突然全部明白过来! 这个秦国上将军根本不知道那支秦军的情况! 哪里有什么一万多秦军…… 更没有什么二十万秦军。 那‘王子幸’只有三千多秦军! 自己在路上遇到的伏兵,其实就是他们的全部! 而那支骑兵也并不是真的想要纠缠住自己,他们是要向南…… 南边是…… 第157章 【稳住军心】 七支铁骑营的三千多名铁甲骑士,已经跟着长公子有一段时间了。 从长公子给铁骑装备马镫和长兵器,到‘战斗总结会’这样的改革,再到这一次的‘围王庭救秦’。 铁骑骑士们对长公子的智谋和宽仁,已经没有丝毫怀疑。 长公子,是能领着我们打胜仗的。 他们也都愿意跟着长公子! 尤其是在每一次战斗之前,从上到下都会将战斗任务,讲得清清楚楚。 我们要干什么,为什么这样做,这样做又有什么样的好处和缺点。 每一名骑士都能够准确地理解长公子的要求和目的。 而且每一名骑士也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为什么要做。 所以,长公子让怎么走,那便怎么走,绝无二话。 准没错的。 但那些刚刚被救下的秦军主力,则显然对扶苏没有什么信心。 回秦国,应该往南边走啊! 可是现在大军的行军方向,却是向东走。 向东走都是匈奴部落,可到不了秦国啊! 长公子这是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呢? 很快,军中就开始议论纷纷。 这种议论纷纷,很快就开始变成胡乱的推测和谣言。 有的人说,长公子从没领过兵,怎么带着大家回去? 有的人说,这向东走是因为长公子自己迷路了,迷失了方向。 甚至有人小声嘀咕,长公子来了,而上将军蒙恬却没有来,难道是长公子和上将军决裂?要带着大军到东边的辽东去! 谣言总是越传越离谱。 但偏偏,越是离谱的谣言,便越是让人深信不疑。 走了才两个时辰,天刚大亮,秦军中便出现了逃兵。 最开始只是两个,被后面殿后的一个铁骑营抓了回来。 秦军万骑队的校尉,当众斩首了逃跑的骑士。 可出现逃兵这种事情,就说明军心已经在乱了。 逃兵,要么没有,一旦要是出现了,就会络绎不绝。 很快就又出现了几十个逃兵。 骑兵的几个校尉,都意识到了军心的不稳。 这在军中可是大事。 于是他们便立即求见扶苏。 校尉们最开始不知道扶苏的脾气,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问还是不该问。 但铁骑校尉让他们有什么想要问的,便可以畅所欲言。 几名校尉这才鼓足了勇气发问。 “长公子,这……您要带我们去哪?” “是啊……向南走才能够回秦国,可咱们为什么要向东走呢?” “上将军为什么没来?” “始皇帝陛下到九原郡了吗?陛下会不会怪罪我们损兵折将,出师不利?” 军中之人向来说话直白,有一说一,并不会拐弯抹角。 甘武出征之前,向这些秦军校尉说过。 始皇帝陛下要北征匈奴,还要亲自到九原来视察。 但仗打成这样,始皇帝陛下难免不会对他们这些校尉责罚! 嬴扶苏并不生气,反而笑着问这些校尉道:“你们现在这个样子,能回到秦国吗?你们有粮食回到秦国吗?” “这……” 几个秦军校尉有些羞愧,低下了头。 不光是秦军断了粮,其实就连他们几个校尉,也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 现在就连喝的水,也开始告急。 骑士们只能忍着渴,将自己的水分给战马喝。 可战马每天需要的水,是人的好几倍。 人的那一点水用来喂马,还不够马喝两顿的。 就连几个校尉的嘴上,都干涸得起了皮。 嬴扶苏说道:“直接向南走是大戈壁,要不了半天,咱们就会被头曼的大军追上。没有粮,没有水,战马还饿着肚子。这个时候被匈奴大军耗住,就是死路一条。铁骑的水和粮草也不多了。东边有一大片草原,可以让马休息一下,而且三十里外就有水源。” “有了水,喂饱了马,咱们才能够回秦国。” “至于上将军的事情,你们几个都是上将军蒙恬最信任的校尉将军,也都是手握重兵之人。我便也不隐瞒,但你们听了之后,却绝不可外泄以乱军心!” “始皇帝陛下身体不适,已经从九原回了咸阳。这北征之事,现在由本公子全权负责。” “上将军蒙恬坐镇上郡大营,担负保卫始皇帝车辇的重任,分不开身。他专门嘱咐本公子来将你们带回去。这左虎符,就是最好的信物。” “苏角将军带领两万骑兵,将会在长城附近接应咱们!” 长公子的解释,总算是让几个秦军校尉心里有了点底。 他们回到自己军中之后,秦军的军心暂时稳定了下来。 嬴扶苏这个时候可不敢跟这些秦军校尉说实话。 秦始皇死了。 上将军蒙恬重伤。 没有援兵,也没有接应。 最关键的是,这个甘武并不是被始皇帝派来的,而是被丞相李斯派来接管大军的。 甘武的身份,只是李斯丞相府的一个舍人。 这些实话,每一个都太过于惊世骇俗。 要是说出来,非得引出大乱不可。 不光是嬴扶苏不敢说,他还严令铁骑骑士们不得泄露这些事情! 上午的时候,良和俭回来了。 “头曼重新收拢了匈奴大军!现在已经有八万多人,还在增加。” “果然……他们距离我们多远?”扶苏问道。 “回长公子,就在二百里之外!快马奔袭大概一个半时辰。按照我们现在的脚程,他们要想追上我们要四个时辰。” “不过头曼似乎没有料到我们不是向南,而是向东走的。他派的探子都是向南而去的。” 良和俭带回来的消息,让嬴扶苏先是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便眉头紧锁。 自己这一番‘围魏救赵’,虽然从头曼十三万大军的包围中,将五万秦军主力解救。 但是其实这只是解了一时之围而已。 大漠广袤无际,从这个地方想要回到秦国。 即便是精力充沛的战马,昼夜不停歇,也需要五天五夜。 良和俭根据秦军实际情况的估算。 这五万秦军已经连续作战了近二十天,人和马都极度疲惫。 这样的大军,是走不快的。 那些战马更加扛不住昼夜不停歇的行军。 秦军想要回到长城,最少需要九天时间。 头曼虽然被自己的计策调走,但是其实两军现在的距离并不遥远。 如果头曼追赶,最晚在今天傍晚匈奴大军就能够追上秦军主力。 到那个时候,还是难逃被包围,然后被耗死的命运。 想要安全回到秦国,首先要让五万秦军得到补充,其次就是要摆脱掉头曼大军的追击和尾随。 自己向东走,短时间内是逃出了头曼的视线。 可是当头曼发现南边没有秦军的踪迹之后,便会立刻向其他方向探查。 自己的位置,终究还是会暴露的。 只能短暂地争取一些时间而已。 接下来要怎么做,嬴扶苏心中还是茫无头绪。 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扶苏将秦五万秦军中的三十多名探子全都集中了起来,然后统统派了出去。 良和俭,则继续回去监视头曼大军的一举一动。 向东走了三十几里后,一条小溪果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扶苏谨慎地先用一匹缴获自匈奴的战马试着喝水。 等了半个小时,匈奴战马没有异样之后,这才允许所有秦军,分批来取水喝。 这让已经断水一整夜的秦军骑兵们大喜过望。 五个万骑队中的两个进行警戒,另外三个下到小溪边。 三万多人沿着小溪排开,延绵出去好几里地。 等三万人喝完水之后,另外两个万骑队,才能够下小溪喝水。 一个小时过后,已经过了正午。 所有的人和战马都喝足了水,水囊中也都装满了水。 扶苏这才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向南而去的探子,却突然折返。 探子报告,在南边发现了一个匈奴部落。 营寨并不大,只有几千人。 第159章 【那是秦军!】 傍晚的天空中,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便已经能够看到半拉月亮挂在天上。 几十个匈奴孩子,骑着马,驱赶着各自的羊群。 这在中原大地,是很难看到的情景。 五六岁的孩子,话都说不利索,就骑着马在草原上飞快地奔驰。 那些孩子可能下了马,站起来都没有马背高。 但在马背上却非常的灵活,时不时还弯下腰,从地上捡起石头或者牛粪。 牛粪在草原上,可是珍贵的物资。 晾干之后可以烧,被用来取暖和做饭。 这些匈奴孩子之间经常因为抢夺牛粪而大打出手。 甚至会打到头破血流。 这些孩子的骑术,足以让很多秦国骑士汗颜。 而他们驱赶羊群也是一把好手。 手中的小小角弓或者弹弓,射出小石子儿或者是不带箭头的小箭。 石子儿落在羊群的边缘,惊吓到羊群,使得它们不敢向其他方向跑。 那些小箭的顶端则带着尖锐的哨声。 这些孩子的箭和弹弓,射得很准。 三十步以内,几乎是指哪儿打哪儿。 羊群们被这些哨声和石子儿驱赶,一点点回到了各自的羊圈中。 有的小孩子马后,还会跟着一条飞奔的大黑狗。 有的小孩甚至是女娃娃。 草原上的女娃娃可丝毫不比男娃娃差劲。 放马牧羊,打水干活,样样都行。 甚至抢夺牛粪的时候,比男娃娃还要凶悍。 一个女娃娃把几个同龄的男娃娃打哭,是常有的事情。 等羊群都被赶进了羊圈。 匈奴营寨中的人们,生起了熊熊篝火,开始煮肉做饭。 很快,炊烟袅袅升起。 羊肉在锅中翻滚,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和隐隐的膻味。 锅的旁边,放了一天羊的匈奴小孩席地而坐。 小孩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肉。 小孩的旁边坐着狗子,同样盯着锅里的肉,尾巴狂摇,口水顺着嘴角滴下。 一旁的女人则将一些无法下锅,或者人不怎么吃的下水和骨头,扔给自家的狗子。 狗子们愉悦地叼起骨头,躲到角落里准备美餐一顿。 忽然,狗子好像是听到了什么。 它蓦然抬头,向远方望去。 远处的天际线,出现了一些隐隐约约的黑点。 然后这些黑点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前面有,后面有,左边有,右边也有! 狗子开始警惕地喊叫起来。 一只狗叫,立刻引起了营寨中其他狗的呼应。 营寨之中,狗叫声响彻一片。 被狗叫声惊动的匈奴人们,则向远方看去。 天色有些昏暗,看不清楚来的是谁。 草原很大,匈奴部落又都很分散。 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地盘。 这几年,在头曼单于的管理之下。 草原上的战争少了很多,很少再发生互相征伐的事情。 倒是宁静了不少。 寻常来说,并不会有其他部落的军队来他们部落这里。 他们本能地以为,来人是自己部落的年轻勇士们归来了。 勇士们回来,那肯定是得胜啊! 有些匈奴人甚至开始跳起来招手示意。 一个小孩趁着大人向远方望去的时候,偷偷从锅里挑出来一块肉。 自己美美地咬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肉,扔给自己的大黑狗。 大黑狗摇着尾巴,亲昵地用脑袋蹭蹭小主人的手。 然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将肉叼起来吃掉。 这是一幅和谐美满的画面。 只是得忽视掉那些羊圈的旁边,还有一些样子差不多的圈。 这些圈的栅栏都很高,足足有两米多。 这些圈里面,圈着的不是羊。 而是人。 奴隶们都被扔在这样的圈里面,手上和脚上都带着生铁的镣铐。 这些奴隶们衣衫褴褛,瘦得皮包骨头,浑身都是伤痕,有新有旧。 他们蜷缩在枯草堆里瑟瑟发抖。 寒冷的天气里,他们只能靠着这些枯草取暖。 几个燕人奴隶眼巴巴地看着大黑狗美美地吃着羊肉,暗自吞着口水。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饱过了。 匈奴人自己是吃羊肉的,但是这些奴隶却根本没有肉吃。 都是一些田鼠、野菜和草根之类的玩意。 或者是已经放臭了,连狗都不吃的食物。 就这,都还不让吃饱。 不让奴隶吃饱,是匈奴人共有的常识。 吃不饱的奴隶,就不会造反,也不敢逃跑。 还会乖乖听话。 吃饱的奴隶会不听话,饿着肚子的奴隶才会乖乖听话。 至于要是饿死了怎么办? 谁在乎一个奴隶的死活呢? 有时候,女主人会将狗啃剩下来的骨头扔到圈养奴隶的圈里。 这些骨头对于奴隶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 会引得饥饿的奴隶们争抢和啃食。 匈奴人经常以此为乐,而且乐此不疲。 如果奴隶们不肯争抢那些被狗啃剩下的骨头,匈奴人还会生气。 他们会狠狠地鞭笞这些不配合的奴隶,会将奴隶吊起来暴晒,会没收圈里的枯草让奴隶冻着,甚至会让狗冲进圈里撕咬这些奴隶。 奴隶们看向那些大黑狗的眼神,除了羡慕,还有一丝畏惧。 因为在这里,狗的家庭地位,可要比奴隶高很多很多。 一些对华夏人有恨意的匈奴人,甚至会要求赵国、秦国的奴隶每天给狗磕头。 而这些狗也清楚知道自己的地位远比这些奴隶更高,所以他们似乎是有些耀武扬威。 用屁股对着这些被圈禁起来的奴隶们。 远处那些黑点越来越近,一个个黑色的骑兵已经能够看出人形。 几个视力好一点的匈奴人已经觉察出了不对劲。 “他们是谁?好像不是伊单他们啊!” “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 “是抢秦人的?我看见来传令的王庭的骑士也穿着那样的黑甲。” “那是打了胜仗的?” “他们好像不止几千人!” “是王庭的大军吗?” “胡说,王庭的大军怎么会来咱们这里?” 匈奴们开始议论纷纷。 刚刚被几个匈奴人殴打的那个秦人奴隶,此时已经被丢进了圈里。 他沮丧地看着这些看热闹的匈奴人们。 早前从这些匈奴人的口中得知,秦国大军开进了大漠,要和匈奴人决战。 这曾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可就在刚才,匈奴人说,秦军败了。 他只是插了一句嘴,说秦军不会败的! 于是便遭到了好几个匈奴人的毒打。 秦军真的败了吗? 这个秦人奴隶暗自流下了眼泪。 两年以前,这支匈奴部落趁着长城还未合拢,袭击了云中郡的边城。 正在田间除草的自己,被匈奴人绑来了大漠。 从那之后,自己便成了匈奴人的奴隶。 他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庶民黔首,因为腿上有残疾,没法当兵打仗。 只能在家耕作务农。 却不想遭此横祸。 他斜着眼睛看向远方缓缓走来的那些黑点。 突然眼中一亮。 这些愚蠢的匈奴人不认得那些黑衣黑甲,自己可是认得的! 那些哪里是什么匈奴人,更不是什么王庭的大军。 那是…… 秦军! 第160章 【不得逃脱一人】 为了稳妥起见。 扶苏留下一万秦军,分成十个千人队,由各自的二五百主率领。 作为外围的预备队,专门抓一些漏网之鱼。 四万秦军骑兵,则从四个方向,将匈奴人的营寨包围起来。 铁骑跟在扶苏身边,并不参加这一次的战斗。 扶苏下了严令,不得逃脱一人! 尽管这个匈奴部落只有数千人,但是嬴扶苏深知狮子捕兔尚出全力的道理。 这一次,并没有因为以强敌弱而掉以轻心。 嬴扶苏很清楚地告诉几名秦军校尉,战胜不是目的,目的是不得走脱一名匈奴! 几名秦军校尉立刻明白过来,长公子这是不想暴露秦军的位置。 也便不敢大意。 战斗进行得很快。 在歼灭了一千多名企图抵抗的匈奴人之后,剩下的匈奴人乖乖投降。 秦军骑士们将俘虏的匈奴人捆起来,押到营寨外的空地上,准备掘坑活埋。 那些匈奴人似乎知道即将到来的命运,恐惧地瑟瑟发抖。 匈奴常年南下劫掠秦国和赵国的边关,对边民边军也向来都是杀光抢光。 赵秦两国的边军、边民,早已经和匈奴人不死不休。 不管是赵军还是秦军,一旦发现匈奴人的营寨,都是赶尽杀绝的。 但出人意料的是,嬴扶苏却制止了秦军准备坑杀这些匈奴人的举动。 嬴扶苏当众下了军令,不得屠杀平民。 这让所有的秦军骑士,甚至包括了铁骑的骑士,都非常意外。 这些可是匈奴人啊! 秦国边关,前些年被这些匈奴人劫掠了无数次。 秦国的边民边军,死伤无数。 光是当年肤施县城的那场战斗,就伤亡了上万庶民黔首。 秦军之中很多人的家人,就是死于匈奴人之手。 不管是秦人还是秦军,都早已经对匈奴人恨之入骨。 若是不杀小儿,秦军骑兵们还能够信服。 毕竟秦国有这个传统。 但是连大人也不能杀? 这就让很多人完全不能够理解。 毕竟,匈奴人可不分平民还是军人的。 男女老少,都可以骑马射箭。 能够上马的,都能作战。 但扶苏并没有向众人解释原因,只是说: 留着他们还有用处。 害怕自己的话不能够服众,扶苏甚至动用了左虎符。 尽管秦军将士们有一万个不理解,但军令如山,还是的遵从执行的。 这些被绑起来的匈奴俘虏,被扔进了之前他们囚禁奴隶的圈里。 当然,虽然长公子下令不得杀平民,但踹两脚打两拳总是没法禁止的。 原本的那些奴隶们则被放了出来。 这些奴隶的成分很复杂,有华夏人、东胡人、月氏人,甚至是匈奴人。 华夏奴隶中,大部分都是秦人和赵人。 还有一小部分是燕人和以前在匈奴经商的商人或者商队中的人。 商人以齐魏两国的商人居多。 有几个商人,吕季先生竟然还认识。 几年前一些商人进入大漠之后便了无音信,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死了。 却不想竟然还有活着的人。 这让吕季唏嘘不已。 这些人被匈奴人当做奴隶使唤和打骂,本来早已经绝望。 毕竟这里是距离长城还有千里之远的大漠深处。 此生想要回到长城以南的中原华夏,恐怕是没有任何指望了。 如今突然得救,很多人甚至都还不敢相信,以为是在做梦。 当他们知道,拯救他们的人竟然是秦国长公子嬴扶苏的时候。 一个个都激动地泣不成声。 扶苏答应,带他们回秦国。 这些奴隶跪在地上不住地感激磕头。 那些东胡、月氏和匈奴的奴隶,嬴扶苏则让吕季向他们讲清楚。 给他们饭吃,然后重还他们自由。 东胡、月氏的奴隶,大多都愿意回到自己的国家去。 但让扶苏感到十分意外的是,有几十个匈奴奴隶却希望能够加入秦军,成为秦人。 其实也好理解,这些匈奴奴隶很多都是来自于已经被兼并的部落。 他们已经没有了自己的部落,甚至是没有了自己的家人。 自己的女人,早都不知道被卖给了谁做女奴; 自己的小孩,也都不知道是否还在人世; 年纪大的,干不了活的,早都被扔到草原上喂狼,或者自生自灭了。 草原上的法则,就是这样的冷酷无情,物竞天择。 留在草原上,用不了几天,自己也得重新成为其他部落的俘虏和奴隶。 还不如跟着秦军走。 此时匈奴营寨中原本正在煮的肉,已经基本上烂熟。 营寨中,都弥漫着浓浓的肉香。 但这些本来只是给几千人准备的食物,可不够五万人吃的。 扶苏吩咐了下去,全军的探子和一万秦军骑士先进食。 其他部队则将所有缴获的牛羊,全部宰杀剥皮,埋锅重新煮肉。 那些吃不完的肉,会被煮熟带走当做军粮。 成千上万的牛羊被宰杀,那个场面还是相当震撼的。 味道也是相当冲的。 扶苏有些看不了这样的场面,有些脸色苍白。 那些匈奴人营寨中屯积的粮食、饲料、干肉、牛羊皮之类的物资,也统统被秦军收缴。 在匈奴营寨中,还缴获了数千匹良马。 这大大充盈了秦军的骑队。 马匹也会作为战利品,被秦军带走。 掠夺者和被掠夺者互换了身份。 而那些被赶进圈里的匈奴人,开始纷纷哭泣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捡了条命。 一万率先进食的骑士,吃饱肚子之后,开始担负警戒的任务。 一个时辰后,五万大军吃饱喝足,战马也吃得肚子浑圆。 没什么是比在异国他乡的残酷战场上,美美饱食一顿羊肉更加振奋人心的了。 秦国可没有这么多的牛羊。 很多家庭平日里连粟米饭都吃不起,肉更是一种奢侈品。 寻常家庭只有每年十月,秦国颛顼历岁首开年的时候,才能够吃上口肉。 游牧民族和中原农耕民族其实很奇怪,秦人羡慕匈奴有肉,匈奴羡慕秦人有粮。 但不管是有肉的,还是有粮的,受限于自然环境的恶劣和生产力的低下。 想要填饱肚子,都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饱餐之后,秦国大军虽然还是很疲惫,但是士气重回顶峰。 傍晚天黑之前,嬴扶苏带着五支秦军万骑队,出了匈奴人的部落。 大军缓缓地向南而去。 逐渐消失在了草原的尽头。 天……黑了下来。 第161章 【还是太年轻了】 匈奴营寨中,几个机灵的十几岁半大小子,率先挣脱了捆绑他们的绳索。 很快,这些匈奴人,重新获得了自由。 可看着眼前已经一片狼藉,被洗劫一空的营寨。 他们只能默默哭泣。 五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被推选出来,去给附近的其他匈奴部落报信。 他们慌慌张张地出了营寨,徒步向西跑去。 他们知道,距离自己最近的友邻部落,也有好几十里路。 骑马半个多时辰能到,但要是徒步,可能得走一整夜。 这五个年轻小子不敢耽搁,依着暗淡的月光,在荒无人烟的草原上奔跑。 却很快引来了狼群。 不过这五个人,各个都带着弓箭和弯刀。 最先钻出来的一头饿狼,被弓箭和弯刀杀死。 虽然都只是十几岁的小子,但他们丝毫不会畏惧。 遇到狼群,在草原上是再正常不过事情。 有了伤亡的狼群,立刻谨慎起来。 狼群奈何不了人群,人群也驱赶不走狼群。 竟然对峙起来。 但狼群数量占据优势,对峙的包围圈一点一点的缩小。 几个小子虽然不怕狼,但也有些头大起来。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呼喝声和金铁碰撞的声音。 狼群害怕这些声音,以为是匈奴人来猎杀他们,夹着尾巴转身逃走。 五个匈奴小子这才松了口气。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十名匈奴骑士组成的骑队从远方而来。 这些匈奴骑士是单于撒出来的探子,为的就是收拢匈奴溃兵和探查秦军的位置。 发现被骗的头曼,从单于庭再次南下。 可是追了整整一天,都没有找到秦军的踪迹。 不由得大发雷霆。 又将所有的探子全都撒了出来。 听这五个小子说,他们的部落遭到了秦军的袭击。 匈奴探子立刻意识到,终于找到了秦军的踪迹! 原来,秦军没有往南走,而是向东边走了! 这些探子立刻让这五个小子上马,然后向着西南方向奔去。 走了两个多时辰,几个小子终于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匈奴大军和大片大片的火把。 从小到大,他们从没见过这样庞大的阵势。 一时间竟然被吓得有些腿软。 匈奴骑士告诉这些小子:“那些竖立着的黑色大旗,便是王旗!王旗之下,就是草原部落的领袖,伟大的头曼大单于!” 五个小子有些拘谨,但他们终于见到了单于。 匈奴人的单于! 此时,十几个匈奴各个部落的首领,都和头曼在一起。 头曼听了这几个半大小子的讲述,恍然大悟。 秦军没有粮食,没有水。 所以他们并没有直接向南逃,而是以战养战,选择先打了匈奴人的一个部落。 这一招,着实很高明。 头曼问道:“你们说,秦军向南走了?” 几个半大小子连连点头。 “秦人吃饱喝足之后,就向南走了,好大的阵势。” 但头曼接下来又有些奇怪地问道:“你说,秦人只抢了你们的牛羊马匹和财物,却没有杀死你们?” “是!我们本来都已经被绑起来,押到了营寨的外面。那些秦军想要挖坑活埋我们。” 头曼听后,信了几分,点了点头对周围其他匈奴首领说道:“秦人就爱活埋人。” “但是来了一个黑袍黑甲的年轻将军,他下令不杀平民的。” “对对对!那些秦人都称呼那个人为‘公子’!” 几个匈奴小子不懂秦国语言,只是笨拙地模仿着秦军骑士的发音。 头曼知道,‘公子’这个词,就是王子的意思。 只是想了想之后,头曼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周围的其他匈奴首领很不解。 单于这是笑什么? 头曼大笑之后说道:“本单于曾听说,中原华夏的很多国家都信奉迂腐‘仁爱’之说。而他们称呼秦国为虎狼,觉得秦国野蛮残忍。却不想,这秦国王子,竟然也这样迂腐!” 一个匈奴首领有些听不懂:“单于,什么意思啊?” 头曼笑着说道:“这秦国王子倒是有点小聪明,但是却太过于迂腐了。倘若是我带领秦军作战,被攻打的部落一定是全部杀光,不留一人!这样才能够最大限度地藏匿大军的行踪,而不至于现在被几个毛头小子,就泄露了大军的行踪!” “这秦国王子,还是太年轻了啊!” 头曼感叹道。 身边的几个大首领,纷纷点头称是,恭维头曼。 但私下里,有几个首领脸色变了变,多了几分警惕。 感叹过后,头曼立刻向匈奴大军下令,向东南方向开进。 一个匈奴部落的首领有些疑惑。 “单于,被掠夺的部落分明在东北方向。怎么往东南方向进发呢?” 头曼得意洋洋地说道:“你是蠢猪吗?秦军三个时辰以前,已经从那里向南撤退了。我们现在去那个被劫掠的部落,只能扑空!我们得赶在秦军的前面!这样才能够在他们南撤道路上,追上他们!” 其他的匈奴首领一听,纷纷点头称是。 一大片火把,开始向东南方向快速移动起来。 · “命令全军!灭掉火把!停止前进!” 五万秦军向南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天彻底黑了下来。 铁骑校尉召集了六名秦军校尉,传达了长公子的军令。 此时,嬴扶苏正拿着蒙恬给自己的地图,和吕季讨论着什么。 周边五十米内,除了小米,任何人不得靠近! “长公子!您的想法太过于冒险了!” 吕季满脸担忧。 嬴扶苏却深深吸了口气:“兵行险着嘛!” 吕季又说道:“可是,头曼未必就会中计的!” 嬴扶苏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地图上的山川河流,沙漠和草原:“现在这个速度和军队的状态,是没法摆脱追击的!我认为这个险,值得冒!” 吕季沉默了半晌,然后幽幽问道:“您有几分把握?” “五成!” 几个校尉围着铁骑校尉,询问着长公子下令停止前进的原因。 大军已经开始将照明用的火把,全部熄灭。 草原上恢复了一片黑暗。 只剩下半轮月光和依稀的星光。 “大人!长公子何意啊?” “咱们可不能停啊!” “匈奴大军距离咱们太近了!刚才就应该杀死那些匈奴人!这样还能多争取一些时间!” 铁骑校尉一听几个秦军校尉的话,脸色立马冷了下来。 “尔等质疑长公子军令?” 几个校尉颓了几分,不敢再言语。 这时候,扶苏和吕季完成了探讨,走了过来。 “几位校尉都来了?好!传令各军:立刻掉头!北进!” 第162章 【为什么】 秦军校尉们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还是领了军令。 五万秦国大军后队变前队,调转了行军的方向。 大军开始向北进发。 铁骑校尉跟在嬴扶苏的身边。 但其实他也很不理解。 如果说之前的向东走,是为了补充水和粮食。 那现在的向北走,又是为了什么呢? 想了一阵,铁骑校尉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开口想要问扶苏。 “长公子……咱……” 但刚开口话还没说,就被嬴扶苏打断:“校尉,你一定想问,我们为什么要向北走是?” 校尉点了点头,这才发现自己在扶苏的身后,公子看不见自己的点头。 “属下的确有疑惑……”铁骑校尉小声说道。 “本公子严令,匈奴部落不得走脱一人。但是又下令,不得杀平民。校尉是不是觉得本公子在战场上太过于仁慈了?”嬴扶苏没有回头,嘴里平静地说道。 铁骑校尉一愣。 沉思起来。 自己想问的是为什么向北走,但是长公子却说起‘不许走脱一名匈奴’和‘禁杀平民’的事情来。 难道这三件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 校尉拿捏不准,便说道:“长公子做事,定有自己的用意……” 嬴扶苏忽然回过头来,盯着铁骑校尉。 “校尉,头曼大军距离我们有多远?” 铁骑校尉说道:“良和俭最新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在百里之外停了下来!头曼也将探子都撒出来了,距离我们很近。” “你觉得他们多久能够追上咱们?” 校尉心中算了算,然后说道:“半天时间?” 说着,校尉眼中一亮,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 “长公子是故意不杀那些匈奴人的,就是为了让他们看到我们南撤。然后这些匈奴人,会将我们洗劫了他们的部落,然后向南撤退的行踪,报告给头曼?” 嬴扶苏似笑非笑。 校尉接着自己的话,继续推论:“头曼以为我们继续向南撤退,一定会设法在更南边的大漠之上拦截我们!” “那么……头曼现在一定会率领大军向南边,或者东南方向进发!” “而我们却向北走!这一下就能够拉开和匈奴大军的距离!” 嬴扶苏提醒道:“你忽略了一点……我专门将匈奴部落所有的马匹牛羊全都带走。那些匈奴人现在可没有马匹报信。我估计头曼可能得后半夜,甚至是明天早上,才能够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铁骑校尉眼中一亮:“头曼知道了这里的事情,才会向南追击。而我们现在提前就已经在向北走……” “这么一来,我们能够和头曼拉出一天半,甚至是两天的距离!” “原来长公子让我们不放跑匈奴一人,就是为了给咱们多争取时间!” “长公子!高明啊!” 扶苏笑了笑。 但紧接着,校尉却又说道:“可是……长公子……我们想要回秦国,毕竟还是要往南走的啊!这向北走,的确是和头曼的距离变远,可是距离秦国也是越来越远的……若是头曼带领大军就在南边守着我们……咱们总不能永远不回去?” 嬴扶苏笑了笑:“那就再让头曼北进,然后我们向南走呗。” 铁骑校尉一愣。 “这……” 他有些想不通。 “让头曼北进?可是头曼现在分明是向南……我们才是向北啊……” 很快,秦军又回到了刚刚被他们打劫过的匈奴部落附近。 只是这一次,五万大军没有再惊动任何匈奴人。 而是悄无声息地,距离很远地从匈奴部落的东边绕了过去。 有吕季和秦军数十名探子的协助,秦军连着绕过了三个匈奴部落,悄悄向北行进了一整夜。 到了天亮时分,五万秦军来到了一处山地丘陵区域。 这也是前一天晚上,扶苏和吕季探讨了很久,才找到的地方。 这片丘陵,比较荒芜,都是石头山。 不长草,也没有什么水源。 周围数十里内,都没有匈奴人的部落。 这里是连匈奴人和狼群都不怎么光顾的地方。 五万大军全部开进山中,扶苏再一次命令,全军睡觉,蓄养体力。 同时,扶苏让所有的秦军探子都换上了匈奴的大皮袄。 扮做匈奴模样的数十名秦军探子,被全数撒了出去,在数十里外设置哨位。 一旦有匈奴人靠近,大军可以立刻反应过来。 而此时此刻,头曼率领的大军,还在向他们的东南方向赶路。 头曼企图在秦军南撤的道路上,拦截五万秦军的主力。 照理来说,头曼得知匈奴部落被秦军偷袭的时候。 匈奴大军的位置其实已经比秦军还要偏南。 只要匈奴大军的动作够快,完全可以在东南方向,将秦军截住。 可是让头曼感觉到更加郁闷的是,天已大亮,临近中午。 各个方向回来的探子,还是报告没有发现任何秦军的迹象。 这就怪了! 秦军又人间蒸发了? 这让头曼甚至开始有些怀疑那五个匈奴小子。 他们给自己的情报准确吗? 秦军真的袭击了他们的部落,然后向南撤退? 头曼专门派了探子,去那个被秦军袭击的部落探查。 探子回来报告,那里的确被秦军洗劫一空。 整个草原上,都是秦军宰杀牛羊,埋锅生火造饭的狼藉痕迹。 秦军和匈奴人做饭架锅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所以很好辨认。 匈奴人是先生起篝火,然后将锅架在篝火上煮肉。 一大家子会围在篝火旁边。 只不过大部分用来生火的,都是牛粪。 那个味道比较独特。 大漠上,木材是比较珍贵的,除了单于庭和一些部落首领的家里,没人用得起木材生篝火。 即便是有铁锅的家庭,都在匈奴部落中算是比较富裕的家庭。 大多数的人家,只能用粗烧的陶罐或者简陋的石锅。 再或者直接将肉用尖锐的树枝串着,把肉烤熟。 条件再简陋的时候,匈奴人也并不介意吃生肉。 茹毛饮血,在匈奴人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秦军做饭则是先在地上挖出来两个联通的大坑,作为生火的灶台。 再把锅架在坑上煮饭。 挖这种土灶,可是一门手艺。 坑的深浅,通风口的朝向和大小,都是有讲究的。 干草柴火在地下埋着燃烧,这样可以有更高的热效率。 用很少的柴火,就能够把饭做好。 匈奴人有时候也会笨拙地模仿秦军的土灶,但断然不会弄得草原上到处都是。 挖过土灶的地方,周边的泥土也会被烘烤变熟。 大漠之上的土地和草原,不像是中原地区多雨,地表生态其实很脆弱。 挖过这种灶的地方,一两年之内都不会再长草。 通过灶的数量,王庭探子便可以判断,这些秦军的人数在五六万上下。 绝对是他们要找的那支秦军! 而这支匈奴部落里的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地说,秦军的确是向南撤退了。 这就怪了! 秦军再一次像是石沉大海,消失的没有半点痕迹。 头曼心急如焚。 第163章 【打了他们!】 头曼身边,此时已经渐渐聚集起来一支十五万人的庞大军队。 战马嘶鸣,马蹄潇潇。 十五万人,每一天的吃喝拉撒,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光是这近二十万匹战马,每天就能吃光一小片草原! 更何况,部落和部落之间,很多都还有旧恩怨。 秦军拖不得,匈奴大军更加拖不得。 这么拖着,部落之间非得闹事不可。 可是那支可恶的秦军主力到底在哪里? 头曼变得心急如焚。 向南探查的探子,刚刚回来。 但是报告的仍旧是没有发现秦军的踪迹。 气急败坏的头曼,将气撒在了探子身上。 提着马鞭狠狠鞭笞这名匈奴探子。 并恶狠狠地骂道:“若是再找不见秦军的位置,本单于杀了你!你的家人全部充作奴隶!” 匈奴探子委屈着,但不敢怠慢,骑着马再次飞奔了出去。 · 中午时分,太阳当空悬在头顶,给大漠上驱散了些许冷意。 五万大军齐齐窝在山坡的背风面睡觉。 几十名秦军骑士,在山丘的制高点警戒着。 嬴扶苏嘴里叼着一根草叶,躺在一块暖洋洋的大石头上,散漫地看着天空。 天边云卷云舒,像极了人生之无常。 其实若是没有这么多事情压着,扶苏宁愿就在这草原上,养上几十头牛羊。 做一个牧民,逍遥自在。 “啧……怎么就让我成为了扶苏呢?还生在这乱世……” 十几名亲兵骑士,静静守在长公子身边数十米外。 这是一个不会打扰嬴扶苏,却又能够保护公子周身安全的距离。 不过…… 这种闲散,注定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扰乱了这种宁静。 一个穿着匈奴皮袄的秦军探子,快马奔了回来。 “长公子!长公子在哪里?”探子从飞奔的马背上跳了下来,大声喊着,然后被两个亲兵骑士带到了大石头的旁边。 探子的喊声,早已经惊动了周边的其他秦军骑士。 他们被惊醒,然后揪心地盯着扶苏所在的方向。 嬴扶苏躺在石头上,仍旧看着天空,平平静静地说道:“别慌,把气喘匀了再说,发现什么了?” 那探子喘匀一口气,然后说道:“匈奴!匈奴军队!” “西北方向,有一支正在行军的匈奴大军!速度不快,人数不少,差不多有两万人!” “嗯?”嬴扶苏有些意外,终于不再看天空。 他从石头上缓缓地坐了起来,看着探子:“两万人?匈奴大军不是都在南边吗?这两万匈奴骑兵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那个探子原本还有些慌乱,但看着长公子平平淡淡的样子,也便心中稳了不少。 “那两万匈奴看起来,像是从北方来的,面带疲色,应该是昼夜奔驰而来的!” 秦军探子说得很细。 扶苏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对了,以后侦查可以距离敌人远一点,优先保证咱自身的安全!” 秦军探子有些感动,拱手行礼。 随后,嬴扶苏又让孟榆去将吕季喊来。 “吕先生,您之前说过,在单于庭的北方还有五个大部落。之前秦军主力,曾经跟其中的一个浑庾国的大军交战过。但是现在,我想另外的北方部落可能也出动了!” 嬴扶苏的第一句话,就让吕季愣在了当场。 北方部落的存在,绝少有中原之人知道。 即便是吕季,也只是听匈奴人提起过。 在匈奴的北方,还有五个大部落。 但自己的商队也并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从大漠越是向北走,冬天就愈加严寒。 听闻在那样的严寒之下,长大的部落勇士,个性坚毅,耐苦耐劳,而且心中无所畏惧。 匈奴北方的部落,人数不算多,但是人人都性格彪悍,军队也骁勇善战。 这一点,扶苏曾经向骑军校尉们求证过。 当时那二十万匈奴大军的右翼,是一支战斗力远超寻常匈奴部落的大军。 在秦军两支万骑队的反复冲杀之下,竟然还能够保持基本的队形。 甚至就连最后逃跑的时候,都是非常的规整,几万人的大队,成队撤出的战斗。 这在秦军校尉们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若是二十万匈奴大军都是这样的战斗力,那么秦军远不止现在这样的伤亡。 而现在,又出现了从北方而来的大批骑兵,让扶苏心中隐隐警惕起来。 两万骑兵,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若是让这些人和头曼的单于大军汇合到一齐,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量变等于质变! 吕季说道:“秦军的战斗力虽然很强,但是现在毕竟只有五万人,还是经过长时间作战的疲军。想要击败你这些秦军,王庭部落和其他部落的大军加起来有十几万,应该是足够了。没必要调动北方部落这样的大军啊……” “要知道,匈奴部落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没有足够利益的吸引,他们才不会出动自己的大军长途南下的!两万大军南下,头曼一定是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吕季对于匈奴内部的很多情况非常的了解,嬴扶苏听了他的话,连连点头,却心里也出现了一些疑惑。 “头曼想要干什么?”嬴扶苏嘴上默默问道。 “不知道……”吕季回答。 嬴扶苏又向吕季问道:“北方部落和单于庭的关系怎么样?” 吕季想了想说道:“关系算不上好,但也不是敌人。北方部落的很多过冬物资,需要靠单于庭出面协调和交换。至少在表面上,北方部落是服从于头曼的。” 嬴扶苏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说道:“那就打了他们!” 吕季一愣:“长公子,是不是有些不够稳妥?咱们还没有摸清楚,这支匈奴部落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嬴扶苏笑了笑,借用前世电视剧中的一句经典台词说道:“与其错失良机,不如果断出击!不管这两万匈奴是去干什么的,他就是去拜寿,咱也不能让他得逞咯!” 说罢,扶苏立刻召集铁骑校尉和其他的秦军校尉,然后说道:“全军集结!准备战斗!” 休整了一个上午的五万秦军骑兵,迅速在丘陵之间集结起来。 很快,第一个万骑队,从山丘的后面钻了出来。 接下来是第二个,浩浩荡荡。 五支万骑队,跟在七支铁骑营的后面,开始向西开进。 半个小时之后,正在向南行进中的匈奴大军。 在毫无预料之中,突然遭遇了秦军的突袭。 第164章 【对手】 五万秦军对战两万匈奴骑兵,还是突袭。 乍一听好像根本没有什么对比性。 以秦军的战斗力和匈奴军队的那种战斗力来对比。 也似乎没有什么悬念。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战斗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白热化的焦灼中。 秦军突然的出现,的确是让匈奴骑兵出现了一阵混乱。 但这支匈奴军队同样反应极快,立刻开始提起马速,高速奔驰。 三支秦军万骑队呈倒三角的品字形,从东边直接冲向了正在行军的匈奴大军。 但匈奴大军立刻向西南方向移动,尽量保持和秦军的距离。 逼近到了一百五十米到一百七十米距离的时候,秦军手中的手弩纷纷发射。 一个个匈奴骑士被射落马下。 大秦军队的弓弩之厉,强绝六国。 即便只是手弩,射程和威力也远超大多数的弓箭。 不过秦军有五万,占据了绝对了兵力优势。 更想要速战速决。 不想将战斗拖得很久。 所以便选择了近战搏杀! 只有近战双方纠缠在一起,才能够消弭掉双方骑马的机动性。 这样匈奴大军没法凭借骑兵的机动性跑掉。 而秦军在人数和铠甲上的优势,则可以被发挥出来。 否则,匈奴马快,一旦游斗起来。 那时间就长了。 广袤的草原上,秦军疲惫的战马是追不上匈奴良马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当秦军逼近到了百米之内的时候。 却突然遭到了匈奴骑兵弓箭的攒射。 匈奴骑兵一边向秦军射箭,一边将右队改为前队,迅速向右前方飞奔,打算保持距离。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秦军骑士,竟然纷纷中箭,跌落下马。 直到这个时候,扶苏才注意到,这两万骑兵中的一多半,都装备着优良的弓箭。 而且,其中一部分匈奴骑士,箭射得极其精准。 七十米外,竟然能够准确地射中秦军骑士铜甲保护不到的面门。 还没真正交锋,秦军和匈奴竟然都已经互有伤亡。 秦军手弩胜在射程极远,精度极佳,而且威力极大。 而这两万匈奴军队手中的弓箭,则胜在射速比弩箭快的多。 往往秦军骑士装填射击一支弩箭的时间,匈奴骑士的三四箭已经射了出来。 “匈奴手中的弓箭有问题!”铁骑校尉跟在扶苏身边,向扶苏说道。 嬴扶苏点了点头,他也看出来了。 这些匈奴骑兵手中的弓箭,射程远,精度好,威力也并不小。 甚至比头曼大军手中的弓箭还要好一些。 三万秦军骑兵的突击,竟然被匈奴骑兵堪堪躲开。 秦军仅仅只是咬住了匈奴大军的尾队,和近千匈奴骑士混战在一起。 预想中,匈奴大军的一触即败并没有出现。 那近千匈奴骑士尽管人数远远不敌秦军,但竟然抽出弯刀主动发起了亡命的攻击。 看到这一幕的嬴扶苏和铁骑校尉,都是暗暗皱了皱眉头。 弯刀砍在坚固的铜甲之上,发出刺耳的撕裂声音。 但秦军骑士的铜甲,并没有被破开。 秦军骑士挥舞长剑,砍在了匈奴骑士的颈上。 锋利的铜剑破开皮甲的防护,深深砍入匈奴骑兵的肩胛骨中。 但匈奴骑士毫不畏惧,竟然想要以命搏命。 挥着弯刀,同样砍向秦军骑士的脖子。 秦军骑士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遮挡,但一条胳膊被直接斩断。 身旁的一名秦军骑士,挺剑直刺,将匈奴骑士刺了个透心凉。 但匈奴骑士至死,仍旧挥舞着弯刀,砍向秦军骑士的战马。 战马轰然倒塌。 匈奴骑士死,秦军骑士重伤! 另外两个秦军万骑队,从南边,向匈奴大军包抄了上来。 手弩射击的弓弦声,纷纷响起。 更多的匈奴骑兵,坠落下马。 匈奴大军一边高速奔驰,一边挽弓射箭。 秦军之中,也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三个秦军万骑队,已经分做两队,又从两个方向包夹了上来。 匈奴大军三面被围,不断被压缩转圜的余地。 他们的马速,开始变慢。 秦军校尉们也是身经百战的,对战场上的情况认知极快。 他们发现了匈奴大军手中的弓箭不好对付,便令麾下骑兵和匈奴骑兵保持一百多米开外的距离追赶。 这样秦军的弩箭能够射击匈奴骑士。 而匈奴人手中的弓箭,却根本够不到秦军。 几个呼吸之间,匈奴大军中不断有骑兵落马。 但秦军被弓箭射中的人,变得越来越少。 五个万骑队摆出了一副,要拖死这支匈奴骑兵的架势。 这时,匈奴军中吹响了低沉厚重的号角声。 匈奴大军不再躲避,开始向着南边的秦军两个万骑队正面冲了上去。 这正中秦军校尉们的下怀。 两个万骑队和两万匈奴骑兵,混战在了一起。 三个秦军万骑队并不着急加入战团,反而谨慎地从三个方向,将匈奴大军先包围了起来。 这才一点一点向内压缩。 有匈奴骑兵,以千人队为单位,想要向外突击。 都被秦军骑兵的手弩射了回去。 可着实如此,匈奴骑兵仍旧保持着极高的战斗力。 两个秦军万骑队是战斗主力,另外三个万骑队也没有闲着,从多个方向攻击匈奴大军。 那两个秦军万骑队甚至发起了集团冲锋,却都没能将两万匈奴骑兵分割或者冲散。 匈奴骑兵们稳住骑兵大队,在重围中反复冲杀。 面对占据了绝对装备优势和人数优势的秦军,也丝毫不怯懦。 重伤之下,仍能挥刀战斗。 战场上,箭矢四处横飞。 匈奴和秦军的骑士,不断有人跌落马下。 嬴扶苏向铁骑校尉问道:“校尉,你怎么看?” 铁骑校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凝重的神情。 “一场恶战!一个对手!” “恶战?对手?评价挺高啊!”嬴扶苏打趣着。 此时,两万匈奴大军,伤亡超过三分之一。 但仍旧保持着自己的大队,而不溃散。 这几乎让所有参战的秦军将士都在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匈奴人? 匈奴军队有这么强? 在匈奴大军的中间,一千多名匈奴骑士,拱卫着一个首领。 这个首领,正在指挥匈奴大军进行战斗。 善射的匈奴骑士被集中在了内圈。 其余的匈奴骑士被集中在外围,顶住秦军的冲击。 另外,匈奴大军开始以数千人为单位。 对着冲上来的秦军,进行反复地冲杀。 一时间竟然已经难以判断,到底是谁在进攻,谁在防守。 这个时候,铁骑校尉突然拍马走到扶苏面前,拱手说道: “长公子!铁骑请战!“ 第169章 【秦军骑吏】 看着眼前这些薪犁国溃逃下来的溃兵,头曼有些不可置信。 “放屁!秦军怎么会向北走?他们不回秦国了?” “薪犁国两万勇士!就……就剩了你们这些人?” “……” 向南追击了一早上的头曼,到了中午才意识到不对劲。 派去各个方向的探子,都没有发现秦军的踪迹。 五万秦军,就好像是凭空消失在了大漠之上。 头曼虽然震怒,但也无可奈何。 一名探子说,他觉得秦军可能向北前进。 因为在一片荒野上,探子发现了大量马蹄向北的痕迹。 但话还没有说完,头曼一刀就活活劈了这个探子。 “秦军想要回秦国,得向南走!” “你当秦军傻,还是当本单于傻?” “大漠上的野马群和部落那么多,看看马蹄印你他娘就知道是秦军?” “我看你是畏惧秦军,不敢南下,才这样说的!” “再有这样的人,杀无赦!” 头曼身边的其他人,不管是部落首领还是那些亲兵,都噤若寒蝉。 不敢再说话。 可当夜里,看见了探子从北方带回来的薪犁国溃兵。 头曼终于也不得不相信,那些秦军竟然真的没有向南跑。 而是向北走了! 他们为什么要向北走? 这些秦军已经精疲力尽,他们不回秦国,在大漠上乱窜什么? 头曼苦思无果。 这时,一个部落首领,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否是为了王庭?” 头曼一怔,先是摇了摇头。 “不可能!秦军已经袭击过一次王庭了!怎么会故技重施?” “况且,秦军那点兵力,三千多……” 话没说完,头曼愣住了。 盛怒之下的自己,几乎失去了理智。 提到袭击王庭,他就想到秦军只有三千多人。 可此时此刻的秦军哪里还是自己耿耿于怀,又气愤不已的那三千多人? 他们有五万大军! 在头曼的算计中,这五万秦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回到秦国。 第一他们粮草不足; 第二他们的马匹精疲力尽; 第三还有自己十几万大军的围追堵截。 头曼很自信,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将这些秦军耗死在大漠之上! 可秦军现在若是真的不管不顾,拼了命也要攻打单于庭。 临死也要拉着王庭陪葬…… 那可真的是两败俱伤啊! 头曼猛地想到,那支三千多人的秦军可是去过单于庭的。 王庭的位置,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 而薪犁国溃兵口中遭遇秦军的地方,距离王庭已经只剩下几个时辰的路程。 秦军过去,后半夜就能到。 天亮之前就能够发起进攻! 这秦军的指挥官,那个什么公子幸,好生狡猾! 自己十几万大军,愣是被他玩得团团转。 而即便是自己现在带兵全力往回赶,也要在明天中午才能够赶回去! 这么长的时间…… 会发生什么? 头曼顿时惊得一身冷汗,四肢冰冷。 “回……” “回王庭!” “快!” “全力回援王庭!” 头曼焦急地呼喊命令。 十几万匈奴大军也顾不得此时天黑。 立刻向北狂奔而去! 头曼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他狠狠鞭笞马屁股。 “马累死了就换马!” 但这一次,头曼学精了一点。 上一次他遭到了秦军的伏击。 这一次,他派了几千人的前锋在前面探路。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前锋骑士却回来报告,说抓到了几个落单的秦军逃兵。 头曼立刻要亲自审问这被抓到的秦军骑士。 “你是骑吏?骑吏是什么职位?” “原来只是管理十二人的小队长……” “你说你们是从秦军中逃跑出来的?” “秦军为什么向北走?” “不知道?谅你一个小小的骑吏也不知道……” “你说秦军军心浮动,很多人都想要逃跑?” “而且已经处斩了很多逃兵?” 头曼简单询问了骑吏之后,心中已经确信。 秦军的目标,就是王庭。 这些秦军逃兵的位置,和薪犁国大军被攻击的位置,连成一条线。 便不难看出秦军的目标! 而且秦军已经军心浮动,濒临崩溃。 那骑吏萎靡不振,浑身发抖:“小……小人只是担心家人安危,想要回家……没有单于进攻王庭……求求单于放小的一条生路……小人没有跟着那公子扶苏攻打王庭啊!” 头曼原本对这小小的秦军骑吏的话,很不以为意。 草原上敬仰勇士,而头曼本人,更是喜爱勇士。 甘武这样的秦国上将军,虽然被头曼俘虏。 其死不投降和屈服的勇气,却深深让头曼佩服。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秦军骑吏,头曼却不怎么瞧得起。 懦夫一个,死不足惜。 但身边懂秦语的匈奴骑士翻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秦军骑吏话语中的一个关键信息。 “你说谁?什么公子?” 骑吏颤抖着,说道:“长公子扶苏……” “你们的将军,不是公子幸吗?” “啊……啊?不是啊!解救五万秦军主力的,是长公子嬴扶苏!” 翻译将秦军骑吏的话,告诉了头曼。 头曼瞪大双眼。 “大王子,嬴扶苏?问问他,是秦王嬴政的大王子吗?” “喂!头曼单于问你,你口中的公子,是秦王的大儿子吗?” 秦军骑吏使劲儿点头。 “是是是,始皇帝陛……始皇帝的大儿子,长公子,嬴扶苏!” 头曼脸上阴晴不定。 却立刻令人将甘武提了过来。 甘武失去双臂,可是重伤。 虽然被止住了血,但是哪里受得了这连续强行军的颠簸。 已然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头曼让巫医将甘武弄醒,然后说道:“你之前说王子幸,是骗我的?” 甘武有些茫然。 头曼继续说道:“那秦军的领兵之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公子幸!而是你们秦王的大王子,嬴扶苏!” 甘武更是茫然。 “长公子?长公子不是在上郡吗?怎么会统兵?” 但接下来,头曼让甘武,见到了那个秦军骑吏。 甘武瞪大了眼睛,但良久之后,还是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头曼脸色阴沉,满脸暴戾。 “秦王舍得将他的大儿子送到了大漠上,那本单于就让他再也回不去!” “他敢攻打王庭,那么王庭旁边的河边,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不!光是杀了他怎么能够?本单于要用公子扶苏的头骨做酒器!用他的胫骨做乐器!用他的腿骨做鼓槌!” “本单于要亲口尝尝他的心肝!” 甘武听了头曼的话,也不禁脸色变了变。 “呸!做梦!” 嘴里虽硬,但是甘武还是为长公子着急起来。 长公子身份尊贵,怎么能亲自带兵进入大漠呢? 这…… 短暂的停留之后,头曼大军继续上路。 向北进发! 只是,凌晨的时候。 王庭探子的小头目,却突然来向头曼报告。 “去西边的一个探子,昨天晚上就出发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第170章 【匈奴探子】 匈奴大军举着火把急速行军,在空旷的荒野戈壁上,显得异常显眼。 隔着几十里地之外,都能够很清楚地看见那一大片的火把亮光。 一名匈奴探子向着大军前进方向的西北方,进行警戒探查。 自从经历了上一次被秦军伏击的事情之后,头曼单于大发雷霆,认为探子失责。 再加上苦苦找不到秦军的踪迹。 已经有好几名探子遭到了单于的鞭笞和苛责。 甚至还有一名探子,因为大胆推测秦军是向北走,而被单于当众处死。 但后来,事实还是证明,秦军的确是向北走了! 而且他们的目标还是王庭! 若不是薪犁国的骑兵溃败被探子们发现,才终于找到了秦军的踪迹。 所有的探子,可能都得被大单于处死不可。 不过这一次,绝不会再有伏兵。 因为头曼单于提前就将匈奴大军军中所有的探子,向着各个方向全都撒了出去。 扩大的侦查和预警的范围。 大军到来之前,所有可能的威胁,都会被清除。 这一次更不会再出现,一支小部队就能伏击匈奴大军的事情。 匈奴大军的前面,还有好几千人的前锋,后面也有了几千人的后队。 而且前锋和后队之间的距离,也是大军随时可以增援的距离。 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此时已经是凌晨,但天还没亮。 只是隐隐在天边有了些发白。 距离天亮,还得一个多时辰。 寒风从北边吹了过来,直往衣领里灌。 已经很疲惫困倦的匈奴探子,顿时一个激灵。 嚯……刚才又睡着了…… 在马背上睡觉,是骑士必备的技能。 但是这种睡觉,可不是躺在床铺上那种雷打不醒的酣睡。 而是一种迷迷糊糊,却又保持着基本骑马本能的打盹。 这种必备的技能,不需要练习。 长途行军,累了自然就睡着了。 匈奴探子回头看了看远处天边的那抹红光。 远远看上去,像是一轮红月。 那便是匈奴大军的所在。 不过虽然眼睛看得见,但是其实距离已经很远了。 想要过去,骑马也得半个时辰。 匈奴探子紧了紧自己皮袄的衣领,又伸手揉了揉被寒风吹得有些生疼的粗糙脸庞。 今年的冷风,似乎比往年来的,要早啊…… 这才九月,天气就清冷了下来。 往年可能十月下旬的后半夜,才会这样冷。 今年的冬天可能会很寒冷的…… 看来回去得用羊毛,再做一条围脖。 不过这一次,大单于联合了大月氏和东胡,一起共打秦国。 若是能够成功收回阴山以南的草场,那么就不需要什么围脖了。 阴山以南的肥美草场,并没有大漠这样苦寒。 而且…… 秦人的女人,一个个皮肤细嫩,娇弱弱的。 若是到时候能抢两个秦国女人做女奴,也是极好的。 匈奴探子的哥哥家里,就有一个秦国女奴。 那身段,别提有多妖娆了。 有时候,从哥哥的帐篷里,还会传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声音。 听的人抓心挠肝的。 可不让人羡慕。 自己那女人,是个标准的匈奴女人。 三十岁刚出头,就已经是膀大腰圆的。 唉…… 不提也罢…… 虽然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但是匈奴探子的眼睛却并没有放松,仍旧不停地观察着四周的夜幕。 作为一名探子,本身就需要具备比其他骑士更加敏锐的直觉和判断力。 忽然,朦胧的月光下,一抹暗淡的白光,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那是什么东西的反光。 反光稍纵即逝,马上就消失了。 但却立刻被匈奴探子的眼睛捕捉到。 “嗯?西边有什么?”匈奴探子自言自语:“兴许是什么水泡子?” 不过,探子还是尽职尽责地向发现亮光的方向奔去。 一方面,身为探子,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细节; 另一方面,这跑了一晚上,也确实是累了困了。 大漠上出现个水泡子不容易,匈奴探子想要去让战马喝点水,自己也洗把脸清醒一下。 向西边走,是一片草地。 荒草的长势不错,足足有半米多高。 这样的草地,最适合喂马和放羊。 但向前奔了二里路之后,匈奴探子却发现了一丝诡异。 刚才那一抹白色的亮光,怎么也找不见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而且…… 这里怎么连虫子的叫声都没有。 正常来说,这个时节,即便是大漠之上,也是有很多虫子在鸣叫的。 更何况这儿还是一大片草原。 但是,这里却很安静。 这样的安静,有些吓人。 匈奴探子皱了皱眉头。 眼中充满了机警,手已经握在了弯刀的手柄上。 又向前走了几十米,之前看到的反光,大概便是在这一片地方的。 匈奴探子终于发现了一点点端倪。 前面似乎是有一处低洼的地势? 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兴许那水泡子,就在那里? 低洼的地方,确实很容易生成一些水泡子。 而且,也确实会有从远处看见了,但是走进却看不见的情况。 这在草原上,很常见,不足为奇。 匈奴探子继续向前。 但他的战马却突然停止了马步。 匈奴骑士心中一凛。 马是匈奴人最忠诚的伙伴。 而马的警觉性,是要比人高的! 这匹战马,更是骑士从小养大的。 骑士对它,比对自己的女人还要了解。 女人身上几个痣,骑士没数过。 但是这匹战马身上每一撮毛,骑士都无比熟悉。 战马示警! 这让匈奴骑士心中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他轻轻拍了拍马脖子,示意战马不要害怕。 战马鼻子中发出轻微的嗤嗤喘息声,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走上一处半米多高的土坎,一片洼地果然出现在了视野中。 但匈奴骑士睚眦欲裂,脸上顿时变得苍白。 因为他看到,在洼地里,密密麻麻地立着无数的马匹和人。 匈奴骑士和那些人,视线相对。 这些人身穿黑衣黑甲,头上带着皮帽。 秦军! 匈奴骑士的突然出现,同时也让那些秦军有些意外。 这里可是处洼地,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匈奴骑士的反应极快,视线相对的一瞬间。 他便拉着缰绳,立刻调转马头。 骑士狠踹马肚子。 这战马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恐惧! 一下就扭头蹿了出去。 四蹄攒动。 蹄下生风。 眨眼间就已经飞奔出去上百米。 竟是十分迅猛。 看得人目瞪口呆。 这个距离,对于寻常的弓箭来说,已经超出了杀伤范围。 即便是箭能射这么远,但也失去了准头和威力。 势不能穿缟素。 这战马如此迅猛的速度,却是让在场的秦军都极度意外。 “抓住他!别让他跑掉!” 匈奴探子身后,响起了秦人的呼喝声。 他不敢掉以轻心,秦军的手弩能射一百五十多米,即便是在一百七八十米这样的距离,都还有极大的杀伤力。 得逃出去二百米开外,才能摆脱秦军! 只要和秦军拉开距离,凭借胯下战马的轻快。 匈奴探子就有把握,活下来,逃回去。 匈奴探子对自己胯下的这匹战马,非常地自信。 能够当探子的骑士,骑术自然都是绝佳的。 但最重要的,则是拥有一匹好马。 自己这匹马,在王庭可都是有名的。 甚至小王子轲黑葛都曾经提出想要自己这匹马。 凭借这匹马的轻快,他相信秦军绝追不上自己! 看着天边尽头的那抹红光,匈奴探子心急如焚! 他要报告大单于! 秦军没有去打王庭! 他们就在这里! 他们就在这里…… 突然,后脑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匈奴探子眼前一黑,跌落马下。 死得没有丝毫痛苦。 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战马发现马背上的主人跌落马下。 便停了下来,回头观望。 发现主人坠落在地上,战马好心地上前来。 用鼻子碰了碰倒在地上的主人。 但匈奴骑士,此时已经死了。 后颈,人中位置。 后世称之为脑干。 中箭立毙! 比射中心脏还快。 战马发现主人死了。 悲痛不已,一阵嘶鸣。 第171章 【好马】 眼看着那匈奴探子被一箭射落马下。 嬴扶苏兴奋地跳起来大声叫道: “好小子!干得漂亮!” 小米跟在扶苏的身边,也替扶苏高兴,咧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竖起了高高的大拇指。 旁边的其他秦军骑士,也惊呼喝彩。 “这个距离,快有百步了!” “百步穿杨……百步穿杨啊!” “彩!” 秦代六尺一步,说的是双步。 一左一右,为一步。 算下来一步大概有一米三到一米四之间。 百步,就是一百三十多米。 这个距离,别说是手弩。 就是让大多数的人,使用现代步枪,也打不出这样的精准度。 那还是骑着马的高速移动目标! “白进,你这个弩射得不错!有时间了,你给大伙上上课,好好教一教你这个射箭的心得和经验!”嬴扶苏赞许地夸奖年轻骑士白进。 年轻骑士白进,抱着自己的手弩,笑得很是腼腆。 孟榆骑马奔了出去,很快将那匈奴探子的马牵了回来。 “长公子,这是匹好马啊!” 还没到跟前,孟榆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嬴扶苏走上前,看了看匈奴探子这匹马的口蹄和牙齿。 “不错……不错……才六岁,正是好年纪。” 虽然扶苏不怎么懂得相马,但是跟这些秦军骑士时间久了,也算是有了一点见识。 这匹马,看着就让人觉得品相极好。 不过扶苏也仅仅只能分出良马和劣马,再仔细,就捉襟见肘了。 听孟榆这一吆喝,铁骑校尉和其他几个秦军校尉,也凑了上来。 骑士都是爱马之人,几名校尉更是各种行家里手。 比起扶苏这个半瓶水可是专业太多。 他们围着这匹战马品头论足。 “肌腱粗壮,体态匀称,好马!” “个头不高,身形却修长,好马!” “前探后撅,蹄下生风,好马!” “这马有灵性,傲着呢!好马!” 匈奴探子刚刚向远处逃跑的时候,几个校尉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匹马的品相,只怕是能比得了上将军的那匹黑风了!”铁骑校尉说道。 嬴扶苏很是意外。 “这么好?” 蒙恬的那匹黑色战马,让嬴扶苏记忆犹新。 虽然看起来不显山不漏水,但是却神勇异常。 第一次斩杀那个胖硕马匪的时候,一下就冲出去十几米远。 战马的挑选,一般更加注重耐力,而不是爆发力。 但是蒙恬那匹黑马,不光耐力是秦马中的上上之选,而且爆发力也极强。 一般来说,马的胆子是很小的。 看见燃烧的烈火,会本能地害怕。 但是在肤施县城的街道遭遇伏击的时候,那匹黑马竟然一跃从熊熊燃烧的火堆跳了过来。 后面还踹死了一名刺客。 足以用神勇来形容了。 而铁骑校尉此时竟然说,这匹战马,能和蒙恬的那匹黑马相提并论。 如何能让人不动容。 嬴扶苏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千里马吗?” 嬴扶苏大体上是知道的,千里马只是一种形容。 马是做不到日行千里的。 只是形容马奔跑的速度快,几乎能日行千里而已。 千里马也经常被指代马中最好的良马。 铁骑校尉笑着说道:“这马虽然算不上千里马,但是强壮而有耐力,比起千里马更加适合作为战马。” 嬴扶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经过和秦军骑兵这么长时间的同吃同住,他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寻常世族和文人口中最为追捧的千里马,跟骑士们口中的好马是有区别的。 千里马跑得很快,但是负重和耐力,往往是不行的,更多只能成为贵族们的玩物。 骑着那样的马,赛马、游玩、打猎,那是可以的。 但是想要行军打仗,却是万万不行。 所以别看书中说千里马多么罕见,但是真正作战的秦军骑士们,还真不怎么看得上所谓的千里马。 战马,是骑士们最忠诚可靠的伙伴。 并不一定要跑得多快,多么高大威猛,要求什么毛无杂色。 而要能够负重和吃苦耐劳。 骑士一身铠甲和武器,再加上长途行军需要的粮草、水和铺盖,足足有好几十公斤。 千里马驮这么多东西,马腿会跑骨折的。 关键是和人一样,战马还要品格坚毅,会灵活应变。 铁骑校尉看到这样品相的好马,很是高兴。 他先是露出了一种渴望的眼神,但很快便消失。 这样的好马,若说不想要,那肯定是假的。 但他知道,这匹马可不属于自己。 “恭喜长公子,喜得良马!”铁骑校尉拱手说道。 其他几名校尉,也拱手贺喜:“恭喜长公子,喜得良马!” 小米为嬴扶苏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嬴扶苏却笑着摇了摇头。 “这马可不是我的,也不是你们的。嘿,想要也没用。这是人家白进的战利品呦!” 嬴扶苏的话,让铁骑校尉一阵意外,其他几名校尉,也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说着话,嬴扶苏亲手将战马的缰绳,交到了白进的手中。 而那年轻骑士白进,则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双手颤抖,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长公子……这……小人如何能当得起这样的好马?” “这样的好马,只有长公子这样的身份,才配拥有!” 嬴扶苏却皱了皱眉头,似怒非怒。 “我堂堂一个秦国长公子,还要和自己的亲兵抢战利品吗?” “这样的好马,在我手里那是糟蹋的。在你这样的神箭手的手里,才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嘛!” 白进磕磕巴巴的,还想要拒绝。 铁骑校尉则说道:“长公子金口玉言,你这小子还不快谢谢长公子!” 白进激动万分,想要跪下,却被扶苏扶起来制止。 于是深深鞠躬称谢。 而其他的几名校尉,包括铁骑校尉,看着这匹战马,都是一脸羡慕。 但对长公子嬴扶苏的胸怀和宽仁,更是由衷地敬服。 嬴扶苏看着远方正在快速向北移动的那抹红色亮光,有些出神。 大漠这么大,现在又是晚上。 这么远的距离,只要自己这边不点火照明。 那么即便是发生一场激烈的战斗,匈奴大军那边也是根本看不到的。 头曼做梦也想不到,他苦寻良久的秦军主力。 此时距离他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 就和自己擦肩而过。 嬴扶苏时间掐算得很准,两军在夜间南北交错。 匈奴人看不见自己! 唯一的变数就是扶苏也没想到,匈奴人的探子竟然能放出来这么远。 不过那个变数,已经不存在了。 等头曼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秦军早已经走远了! 原本以逸待劳的匈奴大军,因为不断地南北奔袭,会变得疲惫不堪。 反倒是秦军主力,从被解围开始的这两天两夜之中,并不着急赶路,而恢复了不少体力。 两次战斗还缴获了两万多匹良马,和不少的牛羊肉。 此消彼长之下。 扶苏为秦军争取出来最少两天的时间! 只是看着匈奴大军向北奔驰的样子,嬴扶苏开始隐隐有了些担心。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头曼的匈奴大军,现在已经有了十几万。 如果再加上北方部落的大军,那可又是二十多万大军。 而此时的秦国,还蒙在鼓里。 等头曼发现自己被骗,匈奴大军势必还会南下进攻秦国。 到时候秦国用什么来阻挡匈奴人的铁蹄呢? 九原,已经没有兵了! 嬴扶苏皱着眉头,却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叹了口气,然后向身后下令:“全军出发,继续向南,全速前进!!” 第172章 【万人坑】 早晨,天亮之后。 匈奴探子的小头目,向头曼报告。 有一个向西探查的探子,早就应该回来报告了。 但是却已经晚了两个多时辰没有音信,有些不太正常。 听了探子小头目的报告,头曼倒是并没有过分在意。 此时的头曼,看到天亮,愈加着急王庭的情况。 除了王庭和秦军的消息,其他什么都听不入耳。 毕竟,对于头曼和整个王庭大军来说,王庭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此时还有其他的数十个部落,已经迁到了单于庭附近,躲避秦军的攻伐。 “草原地形复杂,耽搁几个时辰,再正常不过。” “大军继续向北,他会追上来的!”头曼对探子头目这样说道。 虽然并不在意,但是头曼还是很赞许探子头目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 当初就是因为这个人的认真态度,才让他做了探子的头目。 头曼很清楚,一支大军的探子,是非常重要的。 尤其是在因为愤怒而处死那名‘谏言’的探子,却又真的发现秦军向北走了之后。 头曼也意识到,自己是有些过于冲动的。 对探子首领,也便少了些苛责。 探子头目虽然有些担忧,但是听大单于这样说,也觉得有些道理。 这种情况的确在草原上是很常见的。 亦或是还有些害怕自己言多,而再次受到单于的处罚。 于是探子头目便不再多言。 日上三竿,匈奴大军已经到了夜里薪犁国溃兵所说,自己遭遇秦军攻击的地方。 头曼下令,大军短暂休息。 进食喂马之后再走。 在这里,果然发现了秦军和薪犁国骑兵大规模战斗过的痕迹。 一些破损的兵器,和很多血迹。 但却并没有看到匈奴人的尸体和马匹的尸体。 秦军显然是很仔细地打扫了战场。 这让头曼觉得有些奇怪。 难道秦军带走了那些匈奴骑士的尸体? 只听说秦军会带走首级以记军功的,还没听过会带走整具尸体的。 正在头曼有些疑窦的时候,探子却来报告,不远处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 头曼带着人去看,果然发现。 好大的一片地方,泥土被翻动过。 上面覆盖的,都是新土。 “挖开看看!” 几个匈奴骑士跳下马,用弯刀和木棍,翻开新土。 “啊……”一名匈奴骑士惊呼。 其他人立刻凑上前去。 只见在半米多深的泥土中,露出一条已经开始有些僵硬的人腿。 头曼脸上面无表情。 “其他地方挖开看看!” 几个匈奴骑士分散开来,不多时都有了新的发现。 到处都是被杀死的薪犁国骑士和战马的尸体。 尸体堆着尸体,数不清有多少。 短暂的休息时间,可不够将这个大坑全部挖出来。 头曼也根本没想将这些死人都挖出来。 他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秦军的线索。 但是仅仅小范围的挖了几个小坑,就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一具几乎完整的尸体被挖了出来。 它来自于一名薪犁国骑士装扮的人。 胸前一个小小的箭伤,证明他是被弩箭射死的。 一看那胸口三角形的伤口,便立刻能够确认,这绝对是秦军最招牌的三棱弩箭所造成的伤口! 但是尸体上没有发现箭簇。 说明那些箭矢,已经被秦军收了回去。 不管在秦国还是在大匈奴,箭矢都因为制作工艺复杂,而很珍贵。 能够回收,还是会尽量回收的。 箭头并不贵,也不难制作。 真正难制作的,是箭杆。 想要将木材削成规格统一,粗细、长短都一致,又十分笔直的箭杆,本就很费时费力。 然后这些箭杆,还需要经过打磨、烘烤、晾晒、校正和刷大漆的工序。 制作不易。 每一道工序,都需要动用大量的工匠和奴隶,并且消耗大量的时间。 所以不管在匈奴军中,还是在秦军之中,箭法精准的射手,都是宝贝疙瘩。 箭矢,是禁不起浪费的。 但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挖出来的这些薪犁国大军的尸体,都是有脑袋的。 只是独独都少了左耳。 头曼立刻明白过来。 秦军杀死的人太多了,已经携带不了那么多的首级。 只能带走左耳,以记军功。 头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中已经压抑了深深的怒火。 这个时候,另一边,有人有了新的发现。 他们在埋薪犁国大军人和马尸体的土坑下面,发现还有新土。 而在新土的下面,又发现了新的尸体。 这些尸体和上面那些尸体,却截然不同。 他们同样都属于薪犁国的骑士。 却都是反绑着,跪着的姿势。 而且,这些尸体的身上,并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口。 这表明,这些人并不是死于战场上的搏杀。 而是被坑杀的! 看着这些尸体和大坑,头曼脸色阴沉。 “万人坑!” 匈奴本就是弱肉强食,残忍而嗜血的游牧民族。 但是看到这样的景象,头曼还是感觉到阵阵胆战心惊。 这些秦军…… 此时,头曼才意识到。 秦军之前没有杀死被他们劫掠的匈奴部落之人,并不是因为那个秦国大王子的妇人之仁。 而是故意给自己看的。 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从那些人的口中知道秦军向南走的消息。 这时,头曼开始深深担忧。 这样的一支秦军,如果到了王庭。 会发生什么? 头曼不敢想象。 愈加焦急起来。 “停止休息!继续赶路!” 头曼心中慌乱不可遏制。 大军重新上路。 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在单于庭的外围,遇到了其他北方部落的大军。 近十五万匈奴大军,和五六万北方部落的骑兵,成功会师。 这支北方部落的骑兵,是来自于丁零、鬲昆、屈射三支大部落组成的联军。 他们同样在夜里,发现了一些来自薪犁国的溃兵。 薪犁国,两万大军,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秦军吃掉了! 尤其当听闻,秦军在消灭薪犁国之后,是向北行进的。 这让三支北方部落,大为震惊。 北方部落放出了不少探子。 却根本没有发现秦军的踪迹。 这种情况下,三支北方部落担心夜里被秦军夜战攻击,所以没有再轻易向南冒进。 而是选择收缩兵力,向王庭靠拢。 想要等天亮之后,再做打算。 而王庭中的十几万匈奴妇孺老人,听说秦军就在附近,并且随时可能会进攻王庭之后,也是立刻就武装了起来。 有了之前被秦军袭击的经验和教训。 他们在营寨的外面,挖了深深的防马壕沟。 壕沟里灌了一些黑色的火油。 又用削尖的木头制作了很多鹿砦。 家家户户,每个人,就连小儿,都背上了弓箭。 外围还组织了巡逻队,昼夜巡视警戒。 但是秦军,却又消失了,并没有攻打王庭。 见到王庭没事,头曼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王庭骑士们,也松了口气。 有了北方三大部落的加入,让匈奴大军再一次声势大壮。 可是头曼却又疑惑起来。 既然没有进攻王庭。 那么秦军哪儿去了? 第173章 【月氏国的哄抬物价】 头曼忽然想到了早晨的时候,探子头目跟自己汇报过,但是自己当时并没有在意的那个消息。 他叫来了探子小头目,并询问道:“你那个手下,还没有回来吗?” 小头目道:“禀报大单于,还没有回来。不过我已经派了十几人,沿着西南方向寻找了!” 头曼点了点头:“你去!有任何消息,立刻回报!” 他心中已经隐隐抓住了什么。 只是还不敢确定。 自己似乎…… 又被那个秦国大王子戏耍了! 头曼推测,秦军一定是故技重施。 佯装要攻打王庭,而趁着夜晚,转道向南。 大漠虽然广袤无际,但是在晚上,却看不了多远。 秦军在夜里,即便是和自己擦肩而过。 自己也很难有所察觉。 虽然缺乏证据,但是头曼还是判断:一定是这样! 秦国的大王子,狡猾如狐狸。 可这一次,头曼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因为王庭的确是比歼灭那支秦军,要更加重要。 不论如何,自己都必须要保证王庭的安全。 就算当时能够猜出秦军的企图。 头曼也万万不敢冒这个险! 如果赌注是王庭的话,那么头曼赌不起! 回到王庭之后,头曼再次向整个王庭下令: 整个营寨,拔寨转移! 匈奴人本就是马背上的民族。 居无定所,才是匈奴人的优势。 匈奴人的全部身家,就是牛羊马匹和一顶帐篷。 随时都可以转移。 王庭之所以在这里安营扎寨,只是因为这条河流域,这里的草场最为肥沃。 匈奴人虽然是马背上的民族,但是牛羊总还是需要草场饲养的。 不过,头曼可不想再这般提心吊胆一次。 这一次,头曼要让王庭部落的妇孺老人,跟在大军的后面! 这样会有两个好处,一个是大军和部落并不分开,那么王庭部落就是安全的。 另一方面,在后面驱赶着羊群的部落,也可以随时给大军提供食物。 一旦真正开始游击起来,那么秦军绝无法在大漠之上抓住一支匈奴部落。 只是王庭很大,十几万人,数万顶帐篷,想要转移,总是需要些时间的。 随后,头曼又召集了所有匈奴部落的首领们,来自己这里商议讨伐秦国的事宜。 匈奴是部落制,乌泱泱地来了七八十人。 这些人都是匈奴各个部落的首领。 有大部落的,也有小部落的。 一些上万骑兵的大部落,甚至敢和头曼这个单于叫板。 而一些很小的部落首领,看见了王庭部落这样庞大规模的营寨,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 部落首领们刚刚到齐,这个时候,从西边回来了一支骑队。 为首的正是头曼的长子,冒顿太子。 冒顿带回来了不好的消息。 秦国西边的月氏国,拒绝了与匈奴一同讨伐秦国的邀请。 月氏国认为,自己和秦国,并没有多少交恶。 和匈奴,也没有那么交好。 尽管月氏国也很觊觎西河套地区肥美的草场,和贺兰山上丰富的矿藏、硬木。 但是月氏国自己所处的地方,也并不是什么穷乡僻壤。 上至月氏王,下至月氏国的王公大臣们,对攻打秦国的邀请,都丝毫不感兴趣。 他们似乎更加感兴趣头曼让冒顿去月氏的第二件事情。 头曼派冒顿去月氏,并不光是想要邀请月氏国共同进攻秦国的。 他还想要购买或者置换一批精良的弯刀和箭矢。 可月氏王,这个时候却将以往匈奴和月氏交易的武器价格,抬高了两三倍。 还找了个借口,说匈奴人和秦国开战。若是卖武器给匈奴,会引起秦国的不满。 月氏国要承担风险。 并且月氏王还托冒顿向头曼提出,如果匈奴人打下来了西河套地区。 倒是可以用西河套的肥美草场,和月氏交换精良的武器。 头曼听后破口大骂。 这分明是趁火打劫敲竹杠,哄抬物价! 哪里是什么害怕秦国? 害怕秦国你还开口要西河套? 可是月氏国生产的弯刀和箭矢,在这一次战争中,可谓是相当出彩。 能够克制秦军身上的铜甲和铜剑。 这让头曼十分眼馋。 只是这炼铁技术是从更西边的地方传过来的,即便是月氏国中,也是极高的机密。 匈奴人安插在月氏的密探,努力了很多年,也没有搞到那钢刀的炼铁配方。 头曼听了冒顿的回报,怒火中烧,却又同样无可奈何。 眼下最重要的敌人,是秦国。 月氏国也正是看准了秦国和匈奴开战,才敢这样坐地起价,猛敲竹杠。 头曼虽然很愤怒,但是也知道月氏国出产兵器箭矢的精良。 匈奴人需要这些精良的武器。 王庭需要这些精良的武器! 他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哪怕是倾尽所有,也要再换一批钢刀和箭矢回来。 这一次,王庭大军伤亡近半。 现在共同对抗秦军,还没有什么大的矛盾。 但是一旦要是战争停下来,那么王庭很可能会压制不住下面的这些匈奴大部落! 事实上,就是看到了这个隐患。 才坚定了头曼一定要讨伐秦国的决心。 他需要利用秦军和秦国,削弱大部落的力量。 也需要一场战争的胜利,来巩固王庭在匈奴部落中的地位。 若是能够让王庭的勇士,多装备一些精良的钢刀和箭矢。 那么有些蠢蠢欲动的匈奴部落首领们,就得权衡利弊! 只是,头曼没有料到的是。 月氏国拒绝参战的消息,不知怎么地,被出使骑队中的几个匈奴士卒传了出去。 很快,其他部落的首领,就都知道了。 他们开始对进攻秦国,变得没有信心起来。 他们知道的。 秦国有大军三十万! 而这一次,仅仅只是骑兵出击。 虽然死伤了数万骑兵,但对庞大的秦国军队来说,只是伤及皮毛。 这个时候想要进攻长城防线! 却还要直面秦人完整并且以逸待劳的强大步军。 秦军步军的弩阵那可就不是骑军手里那种小巧的手弩了! 秦人的蹶张弩能射三四百步! 而秦军之中,更有能够射出长矛一般巨大箭矢的巨弩。 能够射七八百步之远。 而且威力极大!一箭就能将战马射穿! 当年即便是没有长城的时候。 在九原郡的草原上,匈奴大军和刚刚渡过大河的秦军步军野战。 也是吃了不小的亏,而且久攻不下的。 现在秦人有了长城! 更是将步军的战力发挥到了极限! 如果没有月氏国的参战。 这些匈奴首领们,着实没有底气。 几个大部落的首领,甚至已经在准备带着大军,返回部落。 秦军反正已经退了。 那么也就安全了。 没必要跟着王庭,让自己部落勇士去送死啊! 而且,有了浑庾国王被冒顿当众斩杀,薪犁国大军又被秦国全歼的例子在前。 部落首领们,颇有些人心惶惶。 担心自己的部落也遭到不测。 更有人想起。 几年前在阴山的那一战。 头曼自己害怕,却让另一个部落打头阵。 那个部落本来是匈奴中,排行前五的大部落。 比起薪犁国,也只强不弱。 却一战全军覆没。 而那个部落,很快就被头曼给吞并了。 不得不防啊! 这些部落首领们的态度,让头曼有些气急败坏。 但是对这些大部落的首领们,却也不能强迫。 他们分开来,不是王庭的对手。 但要是合起来,王庭也得惧怕三分。 不能惹众怒啊! 头曼有些心灰意冷。 匈奴人就是一盘散沙…… 这样的匈奴人,无论如何也打不赢秦国啊!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峰回路转。 前往东胡的轲黑葛,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东胡同意共同出兵伐秦! 并且愿意出兵八万! 第177章 【不吃不喝】 嬴扶苏手中的地图上明明标注在进入大漠之前,会有一个小小的湖泊。 湖泊边上有一个千把人的匈奴部落。 吕季对那个匈奴部落,也是有一些印象的。 几年以前,吕季曾经路过过那个部落。 扶苏和吕季原本制定的计划,是在进入大漠之前。 秦军打掉这个匈奴部落,补充一下自己。 主要是得让战马在进入大漠之前,喝够水。 但是大军到那里的时候,湖干了,匈奴部落也早就迁走了。 从之前的那个匈奴部落中抢来的食物,省着点吃只够撑一天半。 水也开始紧张起来。 但是秦军却没有机会再重新寻找新的水源和食物来源。 匈奴大军,随时都可能追上来。 按照扶苏的预计,和北方部落大军汇合之后的头曼大军。 一定会展开部队,一路平推南下。 不会再给自己钻空子的机会。 而吕季更是提出,匈奴人的部落并不是非要一成不变的。 就像这个湖边的部落,因为湖水干涸而迁徙。 匈奴人的王庭,一旦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应该也不会再在那个地方久待。 有极大的可能会立刻拔寨迁徙到其他地方去。 所以扶苏再想要围魏救赵,那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现在的秦军,若是再遭遇那二十几万的匈奴大军, 没有丝毫的胜算。 不论如何,都得将这支仅存的秦军骑兵,带回秦国去! 培养一支骑兵部队,耗费甚巨。 可以说每一个骑士,都是用金子打造的。 不能再拖了! 嬴扶苏不得不带着秦军大队,向南行进。 一头钻进了荒无人烟的大漠戈壁。 吕季说,大漠戈壁之上,想要找到水源,十分困难。 而在这片大漠戈壁上,要走好几天,才能出去。 出去之后,再向南走两天,才能回到秦国。 来的时候,扶苏的三千铁骑粮水充足,所以没觉得什么。 但是这归途,却注定了无比艰难。 · 中午休息的时候。 孟榆将水囊里的水,倒在一个陶碗里。 然后喂自己的战马喝水。 缺水之下,孟榆自己舍不得喝。 尽量将水都给了自己的战马。 马喝完水之后,孟榆抱着陶碗,浅浅地泯了一小口。 只是润了润已经干得冒火的喉咙。 然后又将水,小心翼翼地装回到了自己的水囊里。 一滴都不敢浪费。 这个时候,年轻骑士白进,满面愁容地找了过来。 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的。 白进的怀里抱着一顶头盔,头盔里倒了些水,看样子也是准备用来喂自己的战马喝。 孟榆问白进有什么事? 白进向孟榆说道:“骑长……嗯……班长……我好像感觉……她在伤心……” 孟榆一愣。 “谁在伤心?” 白进指了指不远处,长公子送给自己的那匹匈奴良马。 “她一整天都不吃不喝……” 孟榆先是一笑,似乎是觉得年轻骑士白进有些孩子气。 马怎么会伤心呢? 但好像又想起来了什么,孟榆忽然走上前去,仔细地看着匈奴战马的眼睛。 又看了看匈奴马的耳朵。 然后,孟榆眉头紧锁。 “它……是在伤心!” 孟榆说道,语气间多了些惊讶和无奈。 孟氏老世族虽然从商鞅变法之后,早已经逐渐没落。 因为骑士不再是老世族的特权。 庶民,也可以成为骑士。 但是孟氏仍旧保留着一些老世族的底蕴。 光是骑士所需的种种技能,例如:骑术、相马、训马和作战经验。 就不是其他庶民能够比得上的。 再加上孟氏在陇西,还有一些饲养军马的产业和任职之人。 所以孟榆对于马的了解,远超过年轻的白进。 孟榆看得出来。 对于白进的触碰,这匹匈奴马并没有躲避和抗拒。 但也并没有任何的迎合。 就好像,毫不在乎,也毫无兴致。 有时候,并不是顺从就代表臣服的。 孟榆思索了一阵,突然声音有些幽幽地向白进说道:“你怕是留不住这匹马了。” 白进一愣,有些不解。 “班长,什么意思?” 孟榆叹了口气说道:“马有灵性!亦或是说,马通人性。我也是很早以前,听孟族中的长辈们说起过。一般来说,马都会有自己的喜好。而这其中的一些好马,会生出自己的尊严和荣誉感!有极个别忠心耿耿,又自尊心极强的好马,会在主人死去之后,不吃不喝,直到死去,给主人殉葬。“ “它是在伤心,伤心它主人的死!” 孟榆的话,让白进脸色大变。 白进低声惊呼:“啊!” “班长……你是说……她……她会……?” 孟榆点了点头:“这马的眼睛里,我没看到生气。” 白进的脸上顿时苍白。 “班长,她这是恨我杀了她的主人?”白进小声问道。 孟榆摇摇头:“应该不是,它只是伤心,似乎没有恨。” 孟榆想了想,然后将白进手里装着水的头盔,凑到了匈奴马的嘴边。 但这匹匈奴马,置若罔闻,脑袋偏向到了一旁。 它分明早已经口干舌燥,嘴角出现了一些白沫。 但就是不吃不喝。 孟榆见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它这样子,在大漠上撑不了几天。” 白进眼眶红了。 他用自己的衣角沾着水,涂抹在匈奴马干涸的嘴上。 孟榆说道:“它决心要死,没用的。” 白进看着匈奴马,眼中满是怜惜:“班长,我再试试!” · 休息的间隔。 嬴扶苏和铁骑校尉,巡视了大军的情况。 扶苏能够明显感觉到。 进入大漠戈壁之后,军心士气都明显低迷起来。 近五万秦军中,有一多半身上都带着伤。 最要命的是还带着三千多名重伤员。 一个重伤员,就需要两个,甚至三个秦军骑士来照顾。 这些重伤员,成了拖慢大军行进速度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巡视大军的时候,扶苏却听到了一些特别的声音。 秦军之中,有些人提出。 应该放弃这些重伤员,让他们自生自灭。 这样,剩下的秦军可以快速赶路,早一点回到秦国。 如果只是个别人,有这样的想法。 倒是也正常。 毕竟哪里都不缺这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但是让嬴扶苏开始有些担心的是。 这样的声音,在大军之中竟然不在少数。 甚至已经开始有人明着对重伤员进行辱骂和羞辱。 扶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严令,任何人不得再有类似的言辞。 更不许辱骂伤员! 违令者斩! 第178章 【内外交困】 在嬴扶苏发布了‘违令者斩’的军令之后。 暂时压住了军中的这股歪风邪气。 可是私底下,这样的想法,非但没有消弭,反而却愈演愈恶劣。 很多人都觉得,是重伤员严重拖慢了大军的行进速度。 同时也不得不耗费大量的人力去照顾。 而他们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就不应该妨碍别的人想活! 这样的想法,已经不仅仅只是存在于一些士卒的身上。 很多军官,也有了这样的想法。 尤其是在粮食和水源都开始迅速告急的情况下。 平日里看不到的人心险恶,在现在这种困境之下,都显露无疑。 更多的人,开始在私底下窃窃私语。 也开始越来越多的人,抵触帮助那些重伤员。 所谓的军令,就像是大禹的父亲鲧治水一样。 只能治标不治本。 尤其是在进入大漠后的第二天。 秦军开始出现了断粮的情况。 之前从匈奴人那里抢来的牛羊肉,基本上都吃完了。 剩下的食物不多了。 扶苏下令,有限的食物,要优先供给伤员。 但是下面却开始有人阳奉阴违,将原本要给伤员的食物,自己私吞和克扣。 几名秦军校尉倒是尽忠职守。 发现私吞之后,处死了七名伍长和两名骑率。 嬴扶苏这个时候,才隐隐意识到。 秦军之中的问题,似乎根本不止一点半点。 秦人闻战而喜不假,但是这个喜,却不是因为要保家卫国。 也不是因为什么军人的荣誉和使命感。 秦人打仗、入军,就是为了军功和爵位,有的则是为了吃饱饭。 说白了就是为了私利。 也许有一部分人,会有同情之心,或者是有同袍的情感。 但也只是一部分。 对于大多数的庶民来说,入军就是为了赌命立功讨封赏而来的。 为了军功,打仗的时候可以奋勇争先。 甚至是置生死与度外。 但是大难临头的时候,难免也会有很多人想要‘各自飞’。 想要先活命自己。 毕竟,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战死了,好歹有军功和爵位。 就算自己享受不上,自己的家人,也可以享受上。 可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这些重伤员拖死了,算谁的? 能有军功吗? 能有爵位吗? 谁来给自己的家人奴隶和田宅? 谈情怀保家卫国? 别开玩笑了! 商君变法之前,当骑士是老世族才有的特权。 保家卫国也是世族、贵族才有的特权。 跟庶民、贱民有什么关系? 他们大都是被强征入伍。 上了战场就是炮灰、轻兵。 甚至连盔甲都没有。 商君变法和秦国兵器实现标准化作坊生产之前。 秦人从军都是家家户户自己给自己的男人准备武器盔甲的。 也只有老世族才能够有财力去制作精良的铠甲。 一些没落的世族子弟,一套铠甲就是家传最珍贵的财产。 寻常的庶民,根本做不起铜甲,甚至用不起皮甲。 只能布衣上阵,好一点的能够用石头做甲。 且庶民只有资格当步兵。 在车战为主的战场上,步兵就是炮灰。 商君变法之后,有秦法激励,庶民才能够当骑士、车兵。 国家级别的工坊建立起来之后,才开始有了标准化的武器生产。 但你想让他们能够跟老世族骑士一样,有保家卫国、扶助同袍的情怀素养。 那不是强人所难嘛? 同乡兵能够帮衬着在战场上互相拉一把,就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大多数的时候,争夺军功发生的争执,会更多一些。 甚至还有杀死自己同袍战友,然后冒领军功的情况出现。 似乎能够约束士卒的,只剩下严苛和细致的秦法! 而不是老世族们世世代代引以为豪的荣誉和身份。 一些没落老世族出身的骑士,有时候还会感叹一句。 世风日下。 秦国强大了,秦军强大了。 可却忘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誓言。 说忘了,骑士是有些不准确的。 黔首庶民,禁止私自读《诗》。 所以大多数的庶民出身的骑士,根本对这句话没有任何感触。 只有一些老世族的骑士,和一些历史久远的秦军部队中,还传着这样的老歌和精神。 不过,让嬴扶苏感觉到心暖的是。 秦军之中,还有一大批人是有良心和人情的。 他们并不赞成将重伤员抛弃。 不管是老世族的子弟,还是庶民出身的骑士。 都有很多人觉得,应该将重伤员带着。 因为他们是我们的同袍。 而且下一个受重伤的,难保不会是自己。 难道自己也要被抛弃? 好在,打下那个匈奴部落和击败了薪犁国大军之后。 秦军缴获了一大批战马。 足足有两万多匹。 扶苏下令,杀了两千匹缴获来的匈奴战马充作军粮。 一时间,血腥味弥漫在大漠上空。 短暂的修整之后,秦国大军继续向南进发。 人的吃饭的问题,虽然短暂得到了解决。 但是喝水的问题又挡在了扶苏面前。 在断粮的同时,秦军大队也面临着断水的问题。 而断水问题的严重性,甚至远超过了断粮的严重性。 所杀匈奴马的马血,秦军骑士都不敢浪费。 只是那马血的血腥味极冲,让人难以忍受。 扶苏将良和俭,以及上百名秦军探子都派了出去。 让他们在大漠上寻找水源。 这些探子使用体力充沛,喂饱肚子的战马。 而且轻装俭行。 除了轻甲和武器,其他并不携带其他不必要的负重。 战马没了负重,也轻快许多。 扶苏希望他们能够给大军找到水源。 但整整一个下午,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很快,天就黑了下来。 就在天黑的时候,大军周边很远的地方,开始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声响。 这些声响逐渐清晰。 “嗷呜……” 是狼叫声! 大漠上的狼,白天都是生活在石头缝或者地洞里的,跟土耗子似的。 到了晚上,便会出来觅食。 而狼嚎似乎是像传染一样,很快就引起了远处其他狼群的回应。 他们感受到了不速之客的‘入侵’,同时也闻到了秦军之中隐隐传出来的血腥味道。 白天杀的那两千多匹匈奴马和马血,散发着诱惑狼群的味道。 狼叫声变得此起彼伏,在夜晚还有些渗人。 秦军大军之中,倒是不用担心什么。 再厉害的狼群,也不敢袭击这样的数万大军。 真要是来了,那今天夜里秦军没准能吃上烤狼肉。 但没过多久,忽然有人指着东南方向。 那里,视野的尽头。 突然闪烁起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火光。 距离太远,而看起来忽明忽暗。 嬴扶苏看着远处的火光,有些不明所以。 “哪儿来的火光?” 这时候,身边的孟榆却忽然说道:“不好!是良和俭他们!一定是他们遭遇了危险!” 第179章 【同袍】 孟榆的话,让嬴扶苏突然反应过来。 此时此刻的大漠戈壁上,可是真正的无人区。 即便是那些匈奴人的部落,也很少会踏足这片荒芜的区域。 在东南方向,能够点起火的人,似乎只有中午扶苏放出去的秦军探子们。 但为了防止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和提前暴露秦军的位置。 如果不是真的遇到了紧急的情况,这些探子断然不会直接点明火的。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他们遭遇了危险! 再一联想到周围这此起彼伏的狼嚎声。 嬴扶苏哪里还能想不到那些探子遭遇了什么样的危险? 他们一定是遭到了狼群的袭击。 如果是平时,那么草原上的狼群都是分地盘的,也是非常分散的。 可能走几公里也遇不到一个小狼群。 但是眼下,这四万多秦国大军就在这里。 又宰杀了两千多匹马。 对于整个大戈壁上的狼群们来说,都是一个绝大的诱惑。 鲜血和肉的味道,吸引着它们跟了上来,看看能不能找到饱餐一顿的机会。 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机会。 庞大的军队,狼群们不敢招惹。 但是那些落单的秦军探子和骑士,就成了他们眼中可以尝试一下的目标! 想到这里,嬴扶苏立刻明白了那火光之处,秦军探子们的处境。 他立刻翻身上了自己的小红马。 小米跟在扶苏的身边。 看见长公子骑上马,也毫不犹豫地跳上马背。 他的亲兵们也都立刻翻身上马。 白进牵着两匹马。 一匹是自己以前的战马,一匹是那匹匈奴良马。 他略微纠结了一下,骑上了自己以前的战马。 但那匹匈奴良马,仍被他牵着。 虽然孟榆说过,这匹马自己可能留不住。 但是白进不想放弃。 骑上马之后,亲兵之中才有人问道:“长公子,咱们这是要做什么?” 亲兵不管长公子要干什么,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跟随。 至于合不合理,劝说不劝说,那是后面的事情。 尤其是经过了紫衣刺客的刺杀之后,这些亲兵们更是如此。 一切只以保护长公子的安全为最大要务! “走!跟我去看看!” 扶苏说道。 亲兵立刻跟上。 但铁骑校尉上前来,拦住了扶苏。 “长公子万万不可以身犯险!这种事情,交给下属就好!” “末将带人去!” 嬴扶苏听了铁骑校尉的话,本想作罢同意。 毕竟,铁骑校尉的战斗经验更加丰富。 由他去更加合适。 但看了看黑压压,有些士气低落的秦军大队。 而大队正在缓缓行进的秦军士卒们,都在看着自己。 扶苏深吸了口气,大声说道:“他们都是秦军的将士!也都是我秦国的子民!救他们,不叫以身犯险!在我嬴扶苏这里,没有丢下同袍的规矩!” 嬴扶苏又指了指铁骑骑队中的一人说道:“你!带着你的短兵,跟我去看看!” 扶苏指的这人,正是当初那个想要率部逃跑的那个秦军校尉。 不过此时,他已经被扶苏撤掉了校尉的职位。 降职成了铁骑之中的一个营长。 而他的亲兵们,也都成了普通的士卒。 一路上,这个‘营长’都思绪重重,颇多忧虑。 带兵逃跑,等同哗变。 那可是枭首示众的大罪。 可长公子没有杀自己。 反而让他一路上忧心忡忡。 此时被长公子点名,要求同去救人。 再听到长公子说‘不能丢下同袍’。 营长有些心虚有亏,但却眼中一亮。 长公子还愿意用自己! 这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好消息! 营长立刻点了自己的短兵骑士五百人。 从铁骑队伍中分离了出来。 这些骑士身上穿着的是铜甲,和铁骑颇有些格格不入。 当然,格格不入的不光是甲胄的区别。 铁骑的骑士和营长们对这些想要逃跑的‘逃兵’,嘴上虽然不说,但都保持着十分明显的距离感。 不怎么搭理,也绝不凑在一堆。 营长带着五百短兵,跟在嬴扶苏和亲兵的后面,向着亮起火光的地方奔了过去。 长公子带人远去之后,秦军大队继续向前缓缓行进。 但队伍之中,却开始有些人小声私语起来。 “听到了吗?” “什么?” “长公子说,救秦国人,不算以身犯险!” “听见了,那又怎么了?” “我有个同乡,是铁骑,你们都知道?” 其他几个秦军骑士凑了上来:“知道……就你小子爱显摆你那进了铁骑的同乡。人家进铁骑,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老子这次说的不是这个!我听我那同乡说,长公子本来带着铁骑去了太原郡。” “太原郡?太原郡离九原可远着呢!太原在九原南边,大漠在九原北边,风马牛不相及的。” “他吹呢?去了太原,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我听我那同乡说啊,是因为咱们在大漠有了危险,长公子这才从太原郡赶到九原的!” “又在九原听说,咱们断了粮草。长公子才亲自带着铁骑出长城来救咱们的!” 其他几个骑士纷纷发出低声的惊呼:“什么?长公子是为了救咱们秦军,才来大漠的?” “不会?” “千真万确!我那同乡还说了,那甘武根本就不是什么上将军。好像是丞相李斯的什么阴谋来着。但具体是什么,我那同乡就不说了。” “什么?甘上……甘武不是……上将军?” “怎么可能呢?甘武手里拿着始皇帝的虎符!” “你们听我说!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可是长公子!地位何其尊崇?却为了救咱们回去,亲自进入大漠!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 “唉……亏我当初还怀疑长公子是要带着咱们叛出秦国……这想法真龌龊!” “咱们才是小人啊!” 几个年轻骑士懊恼地自责起来。 引来了旁边越来越多骑士们的旁听和讨论。 先前说话的那名骑士又说道:“你们注意到了吗?长公子说的那句话。” “哪句话?” 这时,旁边有一个一直旁听,却从没插过话的骑士。 突然张口学着扶苏的语气说道:“在我嬴扶苏这里,没有丢下同袍的规矩!” ‘同袍’这两个字,秦军骑士都听过无数遍。 但这一次,这两个字深深刺入了每一个骑士的心里。 又有一个秦军骑士幽幽地说道:“那些重伤的人,也是我们的同袍咧……” “长公子都不抛弃我们这些普通士卒,他知道我们有困难,千里迢迢深入大漠来救我们回去。我们却要扔下自己的同袍?” “我们……有些过了?” 几名秦军骑士之中,顿时一片寂静。 第180章 【探子的险境】 夜幕之中,嬴扶苏带着自己的亲兵,向着火光闪烁的地方狂奔。 铁骑的马,本就要比寻常秦军骑兵的战马好一些。 扶苏带着亲兵又比后面那五百骑兵早出发十几分钟。 没过多久,亲兵们就将身后的五百骑兵,甩出去好远。 虽然看见了火光,但是望山跑死马。 跑了大约一个小时,这才到了跟前。 情况远远比嬴扶苏和其他众人想象的还要严重。 良和俭为首的十几名秦军探子,已经陷入了最危急的关头! · 最先是下午的时候,两名秦军探子去寻找水源,遭到了一个小型狼群的尾随。 狼群大约只有三四头的样子,都是饿了许久的,眼睛里泛着幽幽绿光。 骑士倒是并不害怕狼群,直接用手弩射箭驱赶。 而狼群最开始也并不敢靠近这些骑着战马的秦军探子。 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庞然大物,太过于危险! 而且他们还会射出锋利的箭矢。 狼是一种非常狡猾,又非常谨慎的动物。 他们不会轻易地去冒险。 因为在大漠戈壁这样恶劣的环境中。 一旦受伤,就会丧失捕食猎物和逃跑的能力。 没有能力捕猎,就吃不饱肚子。 吃不饱肚子,就会更加瘦弱而没有体力。 最后饿死。 大自然很公平,但是生存却很残酷。 受伤就几乎等于死亡! 这三四头饿狼,就跟在秦军探子后面几百米外,远远地吊着。 它们已经饿了好几天。 对于他们来说,眼前这个庞然大物虽然不好惹,却也是活下去的一个希望。 但是很显然,大漠戈壁之上,并不只有一个狼群的。 很快,两名秦军探子的身后,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狼群。 这个狼群就要大一些了。 大概有七八头之多。 它们同样饥肠辘辘。 同样眼睛里泛着绿光。 狼群之中,还有一头已经怀孕大着肚子的母狼。 那头母狼,属于这个小小狼群的首领。 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 狼群与狼群之间是竞争关系,都有各自的地盘。 是绝不会凑到一起的。 肉食动物的领地意识极强,不大能容忍其他的狼群竞争者,进入自己的领地。 但是面对这样两个谁都没有把握,却又谁都不肯放弃的庞然大物。 两个狼群决定联手。 这样两个庞然大物,足够两个狼群都美美地饱餐一顿。 可即便如此,它们还是心里没有把握。 依旧是远远尾随着。 两个秦军骑士发现身后跟着的狼群,从三四头一下变成了十几头。 心里开始变得有些警惕起来。 三四头狼,自然是不敢招惹自己两骑的。 但是在十几头狼的眼里,两人的危险性,将会大大削弱。 秦军之中,只有战斗经验丰富,又机敏灵活之人,才能成为探子。 而探子可不光是有侦察的经验,野外生存的经验也同样丰富。 他们很敏锐地发现,狼群开始不满足于尾随。 而是开始尝试着在两名秦军探子的两翼,伴随而行。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说明狼群开始蠢蠢欲动。 它们在试探‘猎物’的反应! 一旦你示弱,那么狼群会毫不犹豫地形成包围,然后发起进攻。 两名探子毫不犹豫,他们开始偏离原本的方向,而向着东边跑去。 东边,还有其他的秦军探子在同时活动。 狼会聚集在一起,难道人不可以吗? 可是就在两名秦军探子向东边找到了自己的同袍,其他的两名秦军探子的时候。 却无奈地发现,另外两名秦军探子似乎也陷入了麻烦中。 而且他们面临的危险,比自己还要麻烦! 他们被熊盯上了! 准确地说。 当两名秦军探子找到自己同袍的时候,发现另外两名秦军探子,正在和一公一母的两头灰熊对峙。 这两名秦军探子,不小心闯入了灰熊的领地。 并且和两头灰熊撞了个正着。 而在他们的外围,同样也有狼群悄悄盯上了这些‘食物’。 熊对周围的狼群,毫不在意。 戈壁上的狼群,根本不敢招惹灰熊这样凶猛的大家伙。 两头灰熊,完全可以轻易地击败几十头草原狼的围攻。 但是这两个骑着马的人,却让两头灰熊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 两头熊在大漠戈壁上见过这些骑着马的家伙。 这些家伙会组队,带着猎犬和牧羊犬,猎杀自己的同伴,扒了熊皮来制成衣服取暖。 还会吃了自己的同伴。 两头灰熊的孩子,就是被骑着马的人给猎杀的! 熊是很会记仇的动物。 况且,对于熊来说,秦人和匈奴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如果还只是如此的话,熊也并不会主动攻击。 毕竟它们认得,这两个人也不是杀死自己孩子的人。 两头灰熊也只是警惕而已。 可就在双方都警惕着对峙的时候,从西边突然又跑出来了两个‘他们’的同伴! 而这两个同伴,似乎还带着十几条‘猎犬’。 两头熊可不知道秦军骑士被狼群纠缠的无奈。 它们只是感受到了深深的威胁。 于是它们突然对面前不远处的秦军骑士主动发起了进攻。 这两头灰熊虽然体型庞大臃肿,但是行动却非常的敏捷迅速。 看着两头灰熊向着自己冲过来,在视觉上,是极度震撼的。 原本,即便是面对两头灰熊。 两名秦军骑士也并不怎么害怕。 无非就是一场恶战,再无非就是死伤而已。 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可人不害怕,马怕啊! 两匹秦军战马,先是见到了狼,又见到熊。 不免有些紧张和腿软。 灰熊还没冲到跟前,两名骑士的战马就有些腿抖。 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灰熊率先攻击两名与其对峙的秦军探子。 母熊的熊掌势大力沉,只一掌,就将一名秦军探子的战马脑袋拍得稀碎。 骑士跌落马下。 提着铜剑,攻击灰熊。 但是灰熊皮糙肉厚,长剑劈砍上去,连皮毛都很难伤到。 反倒是灰熊反手一巴掌,就拍在了秦军探子的胸前。 尽管有坚实的铜甲保护。 但是那秦军探子还是受了内伤,口吐鲜血。 另外两名刚刚赶到的秦军骑士,立刻加入战团。 三名骑士和两头灰熊斗在一起,将受伤的同袍护在身后。 可对战匈奴,甚至是对战六国军队都无往而不利的秦军铜剑。 在面对灰熊的时候,却非常吃力。 一名秦军骑士挺剑直刺。 锋利的秦剑分明已经刺入了公熊的肩膀,整把剑的前半截都深深没入了公熊的肩膀里。 足足有三四十公分深! 但是那灰熊却仍旧不管不顾,浑似完全没有受伤一般。 张嘴便撕咬秦军骑士的大腿。 熊的咬合力超过五百公斤! 这一口,便直接将骑士的一条腿撕咬了下来。 秦军骑士发出了惨叫。 从马上生生被熊拽了下来。 摔落下马的秦军探子,手里兀自死死抓住秦剑。 借着体重和坠马的惯性,长剑被整个抽了出来。 可一看手中的长剑,秦军骑士脸色骤然大变。 第182章 【无奈……】 小小的火堆是良用自己罩衣和一些杂物临时点着的。 半个时辰的时间,早已经烧得只剩下一点点。 火苗忽明忽暗。 嬴扶苏身后,八十余名亲兵跟了上来。 蓦地出现在火光所能照见的区域之内,就像是神兵天降一般。 一个年轻面孔的骑士,紧跟在长公子的身后,单手提着一架手弩。 另一只手拉动弓弦,将一支新的弩箭装在弩上。 良这才意识到,刚刚救了自己性命的一箭,正是这架手弩射出来的! 又是一箭! 正在撕咬俭胸前胸甲的一头草原狼,身子一阵抽搐和蜷缩,然后渐渐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射箭的年轻骑士,良自然是认识的。 他是长公子的亲兵。 以前他们那支百人队在铁骑中的时候,良就见过这个年轻的骑士。 不过那个时候,这个年轻骑士还默默无闻,远不像现在这样风头正盛。 草原狼群们发现了这些‘猎物的援军’,但此时双方都有些杀红了眼。 狼群聚集得到处都是,甚至已经没法判断到底有多少头。 它们不甘心,‘猎物’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了。 再有几分钟,它们就可以饱餐一顿! 可是这些新出现的‘人类’,却生生打破了这种希望。 用人类的话来说,这叫煮熟的鸭子要飞了! 这个时候,已经无关狼群的胆量和意志。 也无关什么谨慎和谋略。 而是护食! 狼要是护起食来,那可比狗凶狠多了。 一头草原狼向着为首的长公子扶苏冲了上去,想要攻击扶苏。 良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他知道长公子不擅武技搏杀。 刚才那笨拙地挥剑,其实在秦军骑士看来,着实有些不堪。 若是放在哪怕是寻常步军之中,都得被伍长打个半死。 就更别提骑士和车兵了。 骑士和车兵,可都是训练最严格的。 但越是如此,良的心里越是五味杂陈。 长公子分明是知道自己武技很烂的,却还是亲自带人来救自己! 嬴扶苏要是知道良此时是这个想法,非得气吐血不可。 不过,扶苏的注意力已经全都被冲到近前的草原狼吸引。 那头草原狼行动敏捷灵活,向着扶苏扑了上来。 扶苏挥动手中利剑,准备格挡。 “小心……” 良紧张地喊了出来。 但话音未落,那头草原狼就被一支长长的长柄铜铍刺穿了身躯。 一个八字胡,三十岁左右的骑士,及时护在了长公子的身边。 那草原狼的身体,疼得抽搐而扭曲。 它不甘心! 它想活着! 可是越来越疼…… 越来越没有了力气。 八字胡骑士挑起长柄的铍,将铍尖上串着的草原狼尸体甩了出去。 尸体落在了几头草原狼的面前。 这头草原狼在自己的族群中,似乎是朋友比较多。 旁边的好几头草原狼,看到了那头狼的尸体。 便立刻呲着牙,向八字胡骑士扑了上来。 八字胡骑士临危不乱,双手持着长柄铍,挡开一头草原狼。 又顺势斜斜砸了下来,将一头已经撕咬住自己胯下战马的草原狼脑袋砸得开了花。 反手向后一杵,将一头草原狼撞了出去。 长铍上下挥舞之间,势大力沉,看不到什么繁杂的虚招和招式。 但每一下的攻击都能够打到实处。 虽然面对好几头草原狼的围攻。 但是八字胡骑士却显得并不慌乱。 这样的武技,已经臻于纯熟。 即便是实战经验非常丰富的良,也暗暗赞叹。 这样的武技,到了寻常骑兵部队中,起码能当个十二人队的骑吏。 就在这个时候,一头草原狼瞅准机会。 从八字胡骑士的背后,两步助跑,扑了上去。 竟一下跳起来一米多高,直接扑在了八字胡骑士的背上。 八字胡只觉得身后一沉,紧接着脖子后面便感觉到湿漉漉又有些坚硬的毛发。 这样八字胡骑士浑身一紧,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想要回头,却看见了一张满是锋利狼牙的血盆大口。 那血盆大口正在朝着自己的脖颈,毫不留情地咬了下来。 这一下,任谁也躲不开了! 这下完了…… 这是八字胡骑士脑海中嗡地一下,顿时一窒。 骑士虽身穿铁甲,可是脖子依旧是周身薄弱的地方。 这一口要是咬实,就是扁鹊再生,也救不活! 可就在这个时候。 八字胡骑士却忽然感觉到背后的草原狼身体一僵。 紧接着,便从自己的背上,摔了下去。 草原狼的后脑勺上,赫然钉着一支黑漆漆的手弩弩箭。 年轻骑士白进,已经将抬起来的手弩放下,再一次拉弓上弦。 一边上弦,白进还炫耀又挑衅似的,白了八字胡一眼。 先前在直道边比试搏击之术的时候。 八字胡可是狠狠揍了白进的,还颇有些嘲笑的意思。 从那之后,白进就隐隐总是对八字胡有些敌意。 其实也不是敌意,只是战胜八字胡,成了白进的目标! 此时,八字胡再看白进,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我竟欠了这小子一条命……” 嬴扶苏看到手下一名亲兵被狼群纠缠。 便骑马上去想要帮助。 但没走几步,另外几名亲兵就赶忙先一步冲了上去。 三名亲兵组成一个三骑阵,对战四五头草原狼的进攻。 并且立刻就取了上风。 灰熊这种皮糙肉厚的大家伙不太好收拾。 收拾几头狼,对于全副武装的亲兵骑士来说,还是很容易的 嬴扶苏无奈地撇了撇嘴。 他给自己的定位,可不是当一个谋士类型的公子。 男人心中,还是渴望酣畅淋漓的战斗的。 他也想像蒙恬那样,勇猛无敌…… 扶苏手中抓着短剑,更是第一个冲进战场,其实就是想试着战斗的。 可是这些亲兵们非常注意保护自己,更是绝不让草原狼靠近自己身边。 丝毫不给扶苏这个,想要‘以身犯险’的机会。 跟匈奴勇士没打过,这跟狼也打不到。 扶苏提着剑,却根本没有目标可打。 任何草原狼都没法靠近自己身边二十步以内。 而且这个距离还在一点点扩大。 唉…… 无奈…… 扶苏带着八十几名亲兵,终于和十名秦军探子汇合。 眼前的‘猎物’突然增加到这么多。 狼群终于意识过来形势开始对他们危险起来!。 它们停止了进攻。 但草原狼们仍旧在几十米到几百米外的地方,观望注视着这些‘猎物’。 饶是秦军亲兵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油子,见到四周全都是绿油油的眼睛在闪烁,也不禁有些忐忑起来。 并且,激烈的战斗和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还在吸引更多的草原狼赶来。 扶苏见到了双胞胎探子良和俭。 良倒是没什么事,俭受了一点轻伤。 另外的八名秦军探子,人人带伤。 两人和灰熊搏斗,甚至受了重伤。 嬴扶苏从自己怀中,掏出精致的陶罐扔给良:“快给他们上药!” 良认得这个小小的陶罐。 他是知道的,这陶罐中的药粉,见效奇快,世间罕有。 长公子受了剑伤,若是按照往常,定要好好修养的。 可用了这药,伤口却好得很快。 这才几天,就已经看不出来受伤的样子了。 足见这药的神异之处。 良略微迟疑。 这么好的药,是自己这些庶民出身的士卒能有资格用的吗? 这…… 太贵重了…… 嬴扶苏喝道:“愣什么?快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北风吹来。 北风席卷,便直接将已经微弱的火堆扑灭。 四周一下子便黑了下来。 第183章 【马】 四周一下子便黑了下来。 虽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但十几米外的东西,便已经模糊不清。 狼群原本对火堆和亮光,是有些警惕和畏惧的。 对突然出现的八十多个‘猎物’,也有些犹豫。 它们其实已经知道自己可能会打不过。 可是到嘴边的肉,还死了那么多同伴。 谁会想放弃呢? 火光消失的一瞬间。 嬴扶苏就感觉自己一个激灵,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火怎么灭了?” “点火!多点几个火把!” “快!” 话音未落,南边方向就传来一阵骚乱。 小队边缘位置的一名亲兵,突然遭到了狼群的袭击。 天太黑了,这个亲兵几乎来不及反应。 亲兵的身上穿着铁甲,带着头盔,保护十分的严实。 但是胯下战马,却成了骑士最大的漏洞。 两头狼张嘴便死死咬住了马背和马屁股。 战马吃痛,顿时失控。 骑士被跌落马下。 两头草原狼,挂在马背和马屁股上。 很快,战马的肠子,便被从后面扯了出来。 老远便能看见长长一截。 这是大漠之上,狼群最惯用的,袭击野马和黄羊的手段之一。 非常残忍,但很有效。 被咬住屁股的马和黄羊,会被拽出肠子。 而吃痛的猎物,因为恐惧还会继续向前逃跑。 肠子便会全部被拽出来。 猎物会活活疼死。 战马,因为剧痛而向远处狂奔而去。 竟是谁也拦不住。 可仅仅跑出去几百米之后,便倒在地上。 几百米外还能听见战马发出撕裂般的惨叫。 这样的惨叫持续了好几分钟,才渐渐停了下来。 引得周围其他秦军亲兵的战马,都纷纷后退,有些恐惧。 马,本就是胆子小的动物。 跌落马下的骑士,此时也陷入了纠缠。 两三头野狼立刻就围了上来。 骑士挥舞着手中细长的铁剑,驱赶狼群。 铁骑骑士,上半身是有铁甲的。 但是腿却没有什么防护。 一头草原狼扑上来,想要撕咬骑士的腿。 亲兵看草原狼扑过来,便立刻抬腿猛踹。 一脚踹在了狼鼻子上。 那草原狼吃痛,发出呜呜呜的叫声,夹着尾巴躲得好远。 旁边不远处的其他亲兵,立刻赶来帮助。 那个亲兵躲过一劫。 可听着远处自己战马传来的惨叫声,骑士眼眶变得通红。 这边的混乱,成为了导火索。 狼群再一次发起了潮水一般的进攻。 这一次,颇有些孤注一掷的味道。 几名亲兵去帮助那名落马亲兵,却在原来的位置空出来一个大大的缺口。 一匹落单的战马,遭到好几头草原狼的突然攻击。 这正是之前嬴扶苏亲手送给年轻骑士白进的那匹匈奴良马。 当初这匹良马可是被所有人羡慕。 即便是几名校尉大人,都是十分眼红的。 可是现在,亲兵之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一匹不吃不喝,一心求死的马。 这样的一匹马,骑士们虽然敬佩它的骨气。 但并不属于自己的马,也便没了新鲜劲儿。 尤其是进入大漠戈壁之后,这马不吃不喝,眼看着就体力不支起来。 别说是好马,现在连最平庸的驮马都有所不如。 刚才,白进紧紧跟在长公子的身后。 几名秦军探子的处境又非常危险。 扶苏立即让白进射箭支援。 混战之中,没顾得上这匹匈奴良马。 其他亲兵见到了,也并不以为意。 他们觉得,这样一匹为了匈奴不吃不喝的马,有什么可在乎的? 到此时此刻,匈奴良马被三头草原狼围攻。 还有几名骑士远远看见,却并不着急过来帮助。 反而还笑嘻嘻地旁观起来。 若是同袍战友的战马,他们还能上去帮一下。 但这匹马么…… 反正都要死了。 怎么死不是死? 死了还能吸引狼群的注意力。 自己这些人就不会被狼群攻击了。 到了这个时候,这马倒是显出了几分好马的底蕴来。 被三头草原狼围攻之下,一开始还有些畏惧。 但几头草原狼封住了匈奴马所有的退路。 绝境之下,匈奴马竟打消畏惧,几乎是凭借本能地和狼群斗了起来。 她不想死得像刚才那匹战马一样‘窝囊’! 一头草原狼绕到匈奴马的身后跳起来,想要去袭击马屁股。 有了之前的先例,狼群觉得这样很管用。 但那匈奴马,却仿佛是背后长了眼睛。 就在身后的草原狼跳起来的时候。 那战马忽然一个闪身。 草原狼扑了个空。 但还没等这草原狼反应过来,一双黑漆漆的马蹄,便踩踏了下来。 马虽然是食草动物,但是体量力量,都和狼不是一个等级。 这一蹄子跺下去,那草原狼顿时被踩断了一条后腿。 在大漠戈壁上,一条没了后腿的狼。 活不过一个月。 断了腿的草原狼疼痛着,一跳一跳闪到一旁。 另外两头草原狼却抓住机会,扑了上来,死死咬住马背和马脖子。 鲜血从匈奴马的身上流了下来。 远处,又有一头草原狼摸了过来,想要分一口猎物。 旁观的几个亲兵,仍旧是嬉嬉笑笑,没有半点想要帮手的意思。 “这马,确实不错。” “这马有自己的尊严!” “嗯……可惜了……” 匈奴马身上吃痛,奋力地蹦起,想要甩开身上的草原狼。 马背上的那头狼,没咬住,口一松,摔在地上。 匈奴马顺势就又要踩上去。 这个时候,却突然后腿一软,一个酿跄。 卧倒在地上。 懂马的亲兵们都知道,这是没体力的表现。 几个亲兵叹了口气,暗自摇了摇头。 若是这匹马体力充沛,没准能肚子击败这三头狼! 但这马现在的状态,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头草原狼没被踩到,反口就咬向匈奴马的肚子。 马肚子是很脆弱的。 若是被咬中,撕开。 腹内脏器要全都散落出来。 那马再雄骏,也断然活不成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人一马突然冲了上来。 正是年轻骑士白进。 白进手持手弩瞄准。 一箭便射中了正要撕咬匈奴马腹部的草原狼。 一箭射出,人马就已经逼近。 白进抽出自己的铁剑,挥舞着刺向还死死咬住马脖子的草原狼。 可白进似乎是又害怕伤着匈奴马,于是改刺为削。 一剑,将狼腰削成了两截。 远处一头正企图靠近的草原狼,一见这个阵势,吓得夹着尾巴就跑。 白进跳下马来,心疼地抚摸着匈奴马。 对于其他亲兵来说,这匹马要为了匈奴人而一心求死。 所以没什么可在意的。 但是对白进来说,他却是真心喜欢这匹良马的! 况且,这可是长公子送给自己的! 尽管孟榆已经提前宣布了这匹马的‘死’无可避免。 尽管其他亲兵,也并不看好这匹匈奴马。 可白进还是不愿意放弃。 看到白进冲了上去。 几个旁观的亲兵这才手忙脚乱地却跟了上去。 他们可不是为了救匈奴马。 而是因为白进,是他们的同袍! 长公子说过: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越来越多的狼群,开始从各个方向袭击夜幕中的亲兵们。 嬴扶苏则指挥亲兵收缩兵力,围成一圈,将伤员和伤马护在里面。 用手弩、铁剑、长铍,和狼群战斗。 面对八十多名装备精良,又箭法高超的铁骑士。 大多数的草原狼根本来不及靠近到跟前,就被纷纷射死。 少数几头动作灵敏的草原狼,突破了箭矢组成的‘枪林弹雨’,扑到了亲兵面前的,却立刻就被严阵以待的长铍刺成了串糖葫芦。 丢下了近二十具草原狼的尸体之后。 狼群终于知道了害怕。 它们发现,以往属于自己的黑夜。 这一次似乎也变得并不属于自己了! 它们不甘心放弃。 围在亲兵的周围。 距离几十米开外,不断游走着。 可就在这个时候! 狼群突然开始很不安地躁动起来。 好像是他们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紧接着,狼群开始纷纷向后退却。 然后消失在夜幕之中。 短短几十秒之内。 八十几名亲兵周围数百米的狼群,竟然逃跑了个干净。 这让亲兵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发生了什么? 这么难缠的狼群,怎么突然就逃走了? 它们…… 它们似乎是在恐惧什么? 夜幕之中,远处黑漆漆一片。 看不清楚草原和戈壁。 但似乎是又出现了什么东西。 隐隐绰绰地在动。 第184章 【小心有变】 嬴扶苏手下的亲兵们,点起了火把。 但在这个时候,狼群已经开始退却。 火把最大的作用,是让野兽警觉和畏惧。 狼群这一退却,反倒是显得有些鸡肋起来。 火把的确是将众人的视线,从十几步,扩散到了几十步。 但远处那原本还只是有一些看不清的旷野,则变成了完全的黑暗。 对于无边无际的旷野戈壁来说,几个火把所能照亮的区域太过于渺小。 可众人又不敢轻易地再将火把灭掉。 谁也不知道那黑暗中影影绰绰,甚至能够将狼群吓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火光对猛兽,终究还是有威慑力的。 这让嬴扶苏顿时想到了被自己包围的匈奴王庭。 扶苏有些自嘲。 那个时候王庭中的匈奴人,可能就是这样的感觉? 扶苏不喜欢这种感觉。 于是他下令,处理好伤员和伤马之后,立刻转移。 向秦军大队行进的方向靠拢。 将十名秦军探子救回来,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探子是大军的眼睛,任何一名探子,都是尽量不能被损失掉的。 但着是如此,还有几名探子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让人不免有些担忧。 远处影影绰绰的动静,逐渐让人看清了一些轮廓。 那些影子……好像是骑马的人。 但却是从好几个方向,向着扶苏和他的亲兵们包围了上来。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 人数很多! 分不清敌我。 亲兵们立刻将嬴扶苏护在了中间,并且提起手弩,严阵以待。 作为亲兵,他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远处的人影越来越清晰,但是却越来越多。 四面八方都有,向着亲兵们组成的简单圆阵,逼近了过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只是当那些骑着马的人影,再近了些。 嬴扶苏这才看清。 那些骑马的人都穿着秦甲,也都带着皮帽。 是秦军骑兵。 扶苏心里一阵轻松。 原来是秦军校尉的五百短兵。 扶苏带着亲兵一路狂奔赶路,根本就没有管后面的校尉。 本以为校尉和他的短兵还得过一会儿才能到。 却不想他们已经到了,还为自己这些人驱散了狼群。 虽然亲兵都有铁甲,也并不害怕这些狼群。 但是被几十头饿极了的野狼纠缠,总还是个麻烦事儿。 狼群不会因为你穿着铁甲,就自己主动退去。 尤其现在还是在夜晚。 如果按照狼群的习惯,想要主动退去,可能得到第二天的天亮。 亲兵中的一部分人,看到四周围上来的人是秦军骑兵后。 也放松了些,将手里的手弩压低了一点。 扶苏正准备上前去向秦军骑兵招手示意。 但却被身旁的孟榆一把拉住。 “长公子!小心有变!” 嬴扶苏蓦然一愣,有些不明觉厉。 但看孟榆,神情严肃,绝不像是在开玩笑。 孟榆是孟氏老世族出身的人,为人机敏又不失沉稳。 而这个时候,扶苏发现,亲兵之中有一大半的人。 即便是看到了那些骑马而来的人是秦军。 也并没有放松警惕。 反而隐隐防备着这些将自己包围起来的秦兵。 嬴扶苏也不由得收起了几分掉以轻心。 扶苏沉吟一下,然后对孟榆说道:“你来处理。” 孟榆神色一正,提着手弩站了出去。 远处的秦军骑兵,从四个方向,向着亲兵们一点点逼近。 到了七十步的时候,孟榆忽然高声喊道:“止步!” 话音响起,孟榆手里的手弩已经射出一支带着哨声的弩箭。 这种带着哨声的弩箭,是特制的。 一般用于给其他射手指示目标。 弩箭钉在了那些逼近的秦军骑兵身前十步左右的位置。 远处的秦军骑兵停了下来。 一盏茶的时间,双方谁也没有动。 四周静悄悄的。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这时候,一个黑甲人影骑着马,从秦军骑士人群的后面,急匆匆地钻了出来。 看到严阵以待的亲兵们。 黑色人影立刻跳下马来。 徒步向着亲兵这里跑了过来。 尽职尽责的孟榆看到这人手中,并没有提着武器,反倒是提着两头已经被杀死的草原狼尸体。 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来人正是那个被贬为营长的秦军校尉。 刚才他带着几十个短兵,将附近的草原狼驱赶射杀。 这才快马奔了过来。 亲兵们让出一条步道,那秦军校尉有些惶恐地跑了进来。 一见到嬴扶苏,校尉先是很关切地看了看。 确认长公子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跪下便拜:“末……属下护驾来迟,让长公子受惊了!” 嬴扶苏心情倒是不错,哈哈大笑:“哪里!你来得很及时!” 扶苏将校尉搀扶起来,看了看地上的两头草原狼的尸体。 “你打的?打死几头?”扶苏饶有兴趣地歪着头问道。 “回长公子,是……属下带人将那些狼群驱赶得远了些。这样它们就不会再惊扰到长公子了!” “这草原狼狡猾无比,又行动敏捷。在大漠上来去如风,加上天太黑了。只……只打死了七只。” 说着,校尉有些怯怯地看了扶苏一眼。 亲兵们周边,躺着三四十具草原狼的尸体。 七只这样的数量,相形见绌。 “哈!你们不错!不过我们也打了不少!”嬴扶苏笑着,完全没有觉得校尉是消极怠工。 扶苏知道的,这些草原狼是主动进攻秦军探子和自己这里的。 所以被杀死很多。 而那七头被校尉打死的草原狼。 可是狼群化整为零开始逃窜的时候,被打死的。 难易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啧啧啧,探子们说,他们遇到了两头灰熊。”嬴扶苏继续说道:“可惜了,让那两头灰熊给跑掉了。不然咱们能改善一下伙食。” 校尉神色一紧,拱手说道:“属下立刻带人去将那两头灰熊带回来!” 嬴扶苏摆了摆手:“早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大晚上的,不要大费周折了。回去要紧。” 亲兵们此时已经处理好了伤员,牵着受伤的战马。 那些战死的战马和周围狼的尸体,也被统统收拾带走。 大军在这大漠戈壁上,还要走三天! 这些东西都是宝贵的食物。 狼肉其实很难吃。 但这种情况下,也顾不得好吃不好吃了。 良恭恭敬敬地将扶苏给他的精致陶罐,还给了扶苏。 他用得很节省。 这药,果然是神奇。 那个被灰熊咬断腿的秦军探子,伤口一直血流不止。 可这白色药粉撒上去没多久,就将血止住。 只是他那一条腿,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再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扶苏骑马和这秦军校尉并行。 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 第185章 【五百石】 天刚蒙蒙亮的九原县城,微冷中带着些萧瑟。 城外草原上的青草,已经大片大片变黄。 早晨,草叶上还凝结了白色的露水。 别说是草叶。 就是城门口守城士卒的长戈和戟的小刃,早上也能摸到湿漉漉的。 县城内,吕氏商行。 虽然天气转凉。 但伙计们却起得很早。 并且开始了一整天的忙碌。 十辆大车的货物需要装车,然后在开启城门之后,送出城去。 还有一些货物,则是吕氏商行与公孙氏商行之间的交易货物。 吕氏商行的主家吕季随着长公子北出长城,已经有十天的时间了。 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就仿佛是石沉大海一般。 但是这几天里,商行非但没有乱做一团。 反倒是运行得井井有条。 伙计们甚至有一种感觉。 商行里的一切,似乎比主家吕季在的时候,还要有条不紊。 甚至生意都要比主家在的时候,还要好很多。 而主家不在的这几天里。 商行都是被小家老吕岩照料着。 这位小家老吕岩可是了不得,他据说是吕季主家的侄子。 其貌不扬,但是管理商行,绝对是事无巨细。 商行里每天的账目和颇多杂事,即便是以前主家吕季在的时候也颇为头疼。 吕季也是安排了一位账房管事,和自己一同处理。 着是如此,还经常有应接不暇的时候。 可是这位小家老,非但将原本商行里的事务管得没有出过任何岔子。 甚至还向外扩展了商路。 每天派商队,下到其他的县城和乡里去做起了粮食、布匹、盐的生意。 吕氏商行在这十天的时间里,从坐贾开始向行商涉猎。 而且收获颇丰。 根据吕氏商行和九原县府的约定。 吕氏向县府提供了一批粮食,才换来了这么个可以下乡经商的机会来。 最开始,商行里还有些伙计们有些质疑。 觉得吕氏商行在九原县城扎根,当个坐贾就挺好的。 就这都甚至还有些忙不过来。 何必要下乡,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还白送县府那么一大批粮食。 还是精粮和精饲料! 那可得好大一笔钱呢! 商行全体上下得好几个月,才能赚回来。 这不是赔本买卖吗? 可十天的时间,之前的那些疑虑和质疑,却统统消失了! 每一次拉出县城,下到周边乡里和其他县里的货物。 竟然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短短几天之内,外出行商的流水额,竟然已经超过了吕氏商行平日里一个月的流水。 小家老吕岩,甚至还给商行里的每一个伙计们,都奖赏了三十枚秦半两钱和三石粟米。 这下,让所有商行里的伙计们都欢欣雀跃。 而且干劲十足。 “兄弟们,都细心着点,绑结实咯!这边,你这个绳结再紧一点!”管事细心嘱咐着伙计。 “嘿,放心!怎么颠簸都不会散开的!”伙计爽朗地笑着。 这时,一辆两匹驭马的马车,停在了吕氏商行的大门口。 九原县令李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吕氏商行的账房管事,立刻绽放笑脸,迎了上去。 “快去通报你家小家老吕岩,县令大人要见他!”随车而来的县府下人有些趾高气昂地吩咐道。 吕氏商行的伙计已经先一步跑去了后院。 账房管事拱手行礼。 商人在各国都是身份卑贱的行当营生,管事可不敢造次。 李乐倒是没什么当官的架子,跟吕氏商行的账房管事说道:“咱们进去说话。” 管事拱手行了个礼,引县令大人,步入吕氏商行。 “这些是你们要出城售卖的货物?”吕季见到商行里的伙计们正在装车,便随口问道。 “回县令大人,正是!等城门开启,便要出城去。”见县令李乐有些好奇,管事又说道:“都是上好的粮食、盐、布匹,庶民黔首日常必须之物。这些东西比较好售卖。” 李乐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 对于商贾出城下乡售卖,李乐也是很上心的。 暗中派人也去调查过。 此举对民生,倒是极好的。 况且,吕氏商行也颇为上道,给县府上缴了不少税款。 不过秦法不许商贾和黔首过多交谈,也不许售卖各种书籍之类的违禁品。 这一点,还是需要加强管理的。 李乐通过这几天,下面传上来的反馈。 已经有了些想法。 不过这一次,他来找吕氏商行,可不是为了这些琐碎事情。 见到吕季的这个小侄子,李乐直接开门见山。 “本县这次来,是要向吕氏商行,购买一些冬麦的良种。“ 女扮男装的姜妍,心里有些意外。 购买种子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村里的里正、乡里的乡啬夫,趁着集市来到县城购买的。 姜妍还没有见过县令亲自来买种子的。 不过她一开始也并没有在意。 很随意地问道:“县令大人要多少?吕氏最近倒是到了一些上党和上郡来的冬麦良种。” 冬麦是精粮,比较昂贵。 冬麦的良种,更是从其他郡县千里迢迢运来的。 价格比精粮还要贵很多。 不过每年这个时候,粟米收粮之后,都还是会有人来少量地购买一些麦种回去。 给自己家里种上一点点冬麦。 或是逢年过节吃,或是用来祭祖,亦或是能够卖给有钱人家换取一点钱财。 冬麦麦仁的脱壳和研磨不易,所以寻常的庶民家中,倒是很少有拿冬小麦当主粮的。 一般来说,需求量倒是并不会太大,但也不可或缺。 谁知道县令李乐却肯定地说道:“五百石!” 这话一出口,姜妍和吕氏商行的账房管事都是一愣。 以为自己听错了。 “县令大人说要多少?” “五百石!” 姜妍愣了愣:“县令大人这是要粮,还是要种?” 粮和种,虽然都是冬麦,但是却有区别。 粮,只是寻常的冬麦麦仁。 而种子则要贵重得多。 最好的田地里,长势最好的冬麦,上面结出来最饱满的麦仁,才可以作为良种。 良种的价格,自然也很高。 寻常人来买良种,那可都是按粒算价钱的。 即便是乡啬夫代表乡里来买,一般也就是买几斗回去。 冬小麦不好处理,即便是粮,也很少有人买这么多。 但县令李乐却斩钉截铁地再一次说道:“五百石!要良种!” 第186章 【御史大夫】 县令大人的话,让整个吕氏商行都悄然无声。 商行里的伙计,也都是懂一些事儿的。 这样多的良种,可是一笔很大的买卖。 甚至这可能还是一笔长期的买卖。 五百石麦种,那可是够九原郡一半的耕地种植了! 要知道,种子这种东西,看似是一锤子买卖。 但是其实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只要能维系好,就是一种长期的生意。 寻常黔首家里购买了良种回去种地,会在每年的收成中,选择最好的几十株作为来年的种子。 其次的十分之一品相最好的,会作为税赋,上缴给国府。 最后剩下来的粮食,才是自己家里接下来一整年吃的口粮。 不管日子过得再艰难,哪怕是挖野菜、啃树皮,这份种子都是决不能动的! 那是来年的命根子! 在饥荒年代甚至有很多家庭,即便是饿死好几口人,都不敢动用种子来充饥。 不吃,饿死几个。 吃了,来年全家都得饿死。 可即便如此,九原郡的土地也是比不上三川郡和关中平原那样的肥沃良田的。 所以不管再好的种子,种出来的亩产量也不可能比得上中原地区的亩产。 那么在这当中再挑选出来的种子,必定也是没有前一年种下去的种子好的。 如此恶性循环,用不了几年,庄稼和种子就都会逐渐退化。 所以,每隔三年到五年,农民就要购买新的良种。 吕氏商行主营粮食和布匹,那些冬麦的良种都来自于三川郡、内史郡和上党地区。 这些地方最好的田地里,可以长出来全国最好的冬麦。 灌浆多,麦仁饱满,结穗多,而且产量大。 种子自然也是极好的。 九原郡这样的郡,整个郡也找不出来那么好的良田,自然也就长不出那么好的种子。 想要好种子,就得靠买。 也就是因为这个道理,主营粮食的吕氏商行,从来不愁没人购买良种。 而九原县的县令李乐,也一直非常扶持吕氏商行在九原的经商活动。 对于九原郡来说,吕氏这样的巨贾,是很重要的。 姜妍立刻反应过来,然后吩咐账房管事去核算所有种子的库存情况。 自己却有些不解地向县令李乐问道:“县令大人,核算良种库存需要点时间。贱商有个疑问,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李乐说道:“小吕先生是想要问为什么要这么多良种?” 姜妍点了点头:“这么多良种,够半个九原郡的田地耕种了。吕氏一时间也拿不出这么多良种,需要从南方调配。” 姜妍说得是实话。 五百石粮食很好找,但五百石良种,那可不是一个九原郡平时能够容得下的。 可能需要吕氏商行从其他郡去调运和筹集。 最关键的是,华夏之人的主粮作物是粟米。 九原郡自然也不例外,往年种得都是粟米。 以往商行大批量筹备的种子,也都是来自太原郡和上郡的粟米良种。 这么多冬麦的良种若是真的种到地里,那么肯定会影响到来年春天粟米种子的售卖啊! 这对商行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消息! 若真属实。 商行从现在开始,就要减少收购粟米良种! 县令李乐说道:“从太原郡传来的消息,长公子扶苏要改农制。从今年开始,要分出来很多土地去种冬麦。这样可以增加产粮量。” 这话,让姜妍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大变。 “这……”姜妍欲言又止。 她心中默默念叨:“这不是胡闹嘛?” 冬麦的亩产量的确是比粟米高,但是处理麦仁却需要耗费更多的人力和物力。 将粟米换成冬麦。 表面上看,的确是增加了亩产量。 但是那些带着坚硬外壳的麦仁,怎么吃啊? 难不成,县府会专门再征发几百万的徭役,专门剥麦仁? 这么简单浅显的道理,谁不知道? 如果能够改变主粮结构,早几百年就改了。 公子扶苏是傻子吗? 还是他当天下农学之人,都是傻子? 将民生之根本视同儿戏! 这……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这秦国若是让扶苏来做国君,不亡都没有天理了! 一时间,姜妍心目中的公子扶苏,又多了几条十恶不赦的大罪。 而且,听县令的意思,似乎改种冬麦的地方,还不只是九原郡! “太原郡?太原郡也要改种冬麦吗?”姜妍皱着眉头。 李乐提起这事儿,也有了几分担忧的神情。 “是啊……云中郡和上郡,可能也要改农制啊。” 姜妍有些疑惑:“长……” 她看了看四周,然后低声向李乐问道:“长公子不是出长城了吗?怎么又突然……” 李乐倒是没有什么可避讳的,直接讲:“长公子来九原郡之前,去了太原郡。改农制是长公子提出来的不假。不过这个事儿,是御史大夫,冯劫将军下令通告九原郡的。” 对于吕氏商行,县府还需要其的帮助。 所以李乐并不藏私,将一切自己知道的,都全盘托出。 “嗯?御史大夫?冯劫将军?”姜妍更加迷惑了。 李乐说道:“好像是始皇帝陛下车辇在太原郡过路,所以百官都在太原郡来着。改农制这个事儿,太原郡已经开始了。所有官田,全部改种冬麦。黔首的私田,没有强制要求,但也是有国府政策鼓励去种植的。可以免除来年赋税。” 始皇帝陛下的车辇、仪仗,浩浩荡荡好几千人,在太原郡出现过也不是什么绝密。 反倒是御史大夫冯劫也支持改农制,这就让人不得不细想了。 姜妍百思不得其解。 “怪了……” 如果说这是公子扶苏一个人的决议,那么姜妍还可以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扶苏头上。 可是御史大夫,那可是秦国三公之一。 不会如此视国事如儿戏? 县令李乐对这个事情,了解也并不深。 他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然后随口说道:“哦对,据说是长公子发明了一些玩意儿,可以大量给冬麦麦粒脱壳,还可以制作成口感极佳的食物。不过具体的情况,应该还在路上,本县知道的也不多了。” 说着,县令李乐又感叹道:“长公子真是宽厚仁爱,为民着想啊!有这样的公子,真的是秦人之福,黔首之福啊!” 听了县令大人的话,姜妍略微一怔。 这两句话中的信息量太大,她还在反复的咀嚼揣摩。 发明了一些玩意儿? 可以大量给麦粒脱壳? 如果这是真的,那可绝对是天大的事情! 可吕氏商行也算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却对这么大的事情,毫不知情。 而后面,县令对扶苏的评价。 又让姜妍心中陡生疑惑。 什么?长公子宽厚仁爱? 姜妍心中暗自腹诽: 他那都是假象! 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残忍嗜杀,还倒行逆施的暴戾小人! 嗯……还是个大大的流氓登徒子! 想到这里,姜妍脸上一红。 有些羞怒。 这种话自然是不能当面说出来的。 不过,改农制这样的事情,太大了! 关乎到了整个吕氏商行的布局和筹谋。 姜妍这样想着,账房管事已经回来。 “小主家,咱们库存的冬麦良种加起来,也只有百石左右。距离五百石,差得远很咧。需要从太原郡和三川郡调运。” 李乐听后则说道:“不打紧,九原郡今年的粟米收成的晚。冬麦的种植,怎么也得一个月后。现在调运也是来得及的。” 大体上敲定了县府采购的事项之后,县令李乐就回了县府。 而账房管事却向姜妍问道:“小主家,您看需不需要等主家回来,再做定夺?” 姜妍摇了摇头:“兹事体大!我得亲自去太原郡看看!如果可行,我会直接从那边,将良种送回来!先生替我给马准备些精饲。” 管事也没想到小主家竟然这样亲力亲为,当下又多了几分敬佩。 拱手向姜妍鞠了一躬。 第187章 【不怕死】 上郡,肤施县城。 郡守府邸。 秦国上将军蒙恬,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两卷竹简,眉头紧锁。 脸上满是忧虑和犹豫。 若是苏角和涉间在这里,一定会惊掉下巴。 自从几年前率军北征匈奴以来。 上将军几乎是从不卸甲的。 即便是在上郡大营中,也是甲胄在身,长剑在腰。 不管在哪里,上将军蒙恬都是一副威风凛凛的形象。 他就像是一杆大旗,鼓舞着北征的三十万秦军将士。 但是此时此刻,蒙恬却没有穿任何铠甲。 而是简简单单一袭黑袍,黑色腰带,头上带着一顶短短的板冠。 少了些军人的杀伐之气,又多了些文人的儒雅。 不过一柄精铁长剑,还是放在书案上,就在蒙恬手边。 思忖良久之后,蒙恬还是叹了口气。 对门外喊道:“去将冯职带来!” “嗨!”门外简单一应,一阵甲片摩擦声夹杂着脚步声远去。 不多时,原上郡郡守冯职,被秦军兵士带到了蒙恬面前。 屏退左右之后,蒙恬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上郡郡守。 二十几天的时间,冯职被闲赋在家,又几乎等同于软禁。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也没有了琐碎的政务缠身。 倒是比之前胖了不少。 冯职不知道蒙恬突然将自己叫来作甚。 但对蒙恬,他没什么好脸。 冷冷淡淡看着一身便装长袍的蒙恬,冯职泰然自若,却绝不率先开口。 蒙恬对这个冯职,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佩服的。 但也仅限于其为官的尽责职守,绝不包括这个人的死臭性格。 “冯拎屎?这几日恢复不错啊!”蒙恬故意学着冯职的口音,将‘令史’两字咬得很重。长公子曾经很膈应冯职说‘令史’二字。 冯职毫不在意,随口说道:“长公子说,叫文书。” 见这冯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蒙恬也没了嘲弄的兴致。 “两个事。”蒙恬说道。 然后直接将一卷竹简仍在冯职面前:“这是今天刚到的急报,尔有何见解?” 蒙恬这样的态度,让冯职终于多了几分愠色。 他正要发作,却扫见了敞开竹简上的小篆字。 冯职立刻将竹简拿在手中,细细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冯职同样眉头紧锁。 “这……长公子还没消息吗?”冯职问道。 蒙恬摇了摇头。 冯职脸上变了变。 蒙恬问道:“你怎么看?” 冯职:“八九不离十,几年前也是这般!” 蒙恬:“你也觉得匈奴会来?” 冯职道:“上将军心中已经有答案,又何必问我一个戴罪之身。” 说着,冯职好像是想到了什么。 然后问道:“上将军是在顾虑什么?” 蒙恬歪着脑袋,毫无避讳:“我不放心你!” 冯职毫不犹豫地说道:“那便杀职!以安上将军心!” 蒙恬来了兴致,眼中带着点笑意:“你倒是不怕死。” “不过老夫也不想杀你!” 蒙恬将第二卷竹简,扔给冯职。 冯职打开竹简,刚看了几行,便瞪大了眼睛。 “这……兹事体大,怕是不妥?” “看看后面。”蒙恬提醒道。 冯职看到了最后。 “御史大夫印?冯劫?”冯职眼中一亮,但随即又踌躇起来。 蒙恬直接说道:“尔去一趟!” 冯职这次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冯职出了门。 上将军蒙恬立刻提起铜管兔毫的毛笔,用羊皮写下了两封信函。 书毕之后,蒙恬望着自己手旁的精铁秦剑,不喜不悲。 · 三川郡,陕县以西。 从旧周都洛阳要入关中,就要走崤山。 崤山之中多涧谷,深险如函。 天下第一雄关之称的函谷关,因此得名,坐落在此。 当年楚怀王举六国之师伐秦,秦依函谷天险,使六国军队“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后来楚、赵、魏、韩、卫五国的几十万大军,也曾在这函谷关前折戟。 函谷关对秦国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最重要的关口。 没有之一。 即便是始皇帝一统六国,打下了一个大大的天下。 函谷关依旧是秦国重兵布防,日夜不敢懈怠的地方。 日常守卫函谷关的是一名校尉,但爵位已经堪比苏角、涉间这样的裨将军。 这也足可以证明秦国对函谷关的重视。 而校尉的麾下,有两千重甲步卒。 函谷关地势险要,非常狭窄。 五百步卒就能封死关城。 两千步卒在这里,即便外面来了十万大军,也能坚守好几日。 而蓝田大营的精锐骑军,只要几个时辰就能赶到。 步军稍慢,也只需要一天时间。 今日一早,校尉便突然接到了来自少府的少府令。 说是有一位重要的人物,要进入函谷关。 可天已大亮,临近正午。 那位神秘的重要人物,还是没有出现。 全身甲胄的校尉,正焦急时候。 身后的崤函古道之中,却传来了一些别样的声音。 不计其数的,穿着破旧衣服的人,出现在了古道中。 乌泱泱的,人数不下五万! 几乎填满了整个崤函古道。 这些人穿得衣服破破烂烂,五花八门,没有披甲,也没有像样的武器。 都是些做活的工具,和一些简易的熟铁铁器。 但是这些人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额头或者脸颊上,都被刺上了黑色的秦国篆字。 这样的特点,只代表一种人——刑徒! 而且这些刑徒已经被编组成军,有组织,有阵型。 刑徒军逼近到二百步左右,终于停了下来。 校尉大惊失色。 难道是刑徒叛乱? 函谷关的身后,虽然是崤函古道,但却没有关城可守。 若是被从背后袭击,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但很快,一身黑袍的少府章邯便骑马出现在了这些刑徒的前面。 校尉拦在了古道路中间:“少府大人,这是何意?” 章邯面无表情:“奉始皇帝诏命,赦免刑徒,征为材士,护卫帝驾!” 说是诏命,但章邯却没有拿出任何书简信函。 校尉有些怀疑,仍旧拦在前。 昂首挺胸,大声喝道:“吾奉始皇帝诏命,坚守函谷!若有诏命,当示众!无凭无证,末将不敢放行!” 而校尉身后,一千重甲步卒已经开始列阵。 三百名弓弩手,持秦军手弩,站在步军阵前。 严阵以待。 章邯居高临下道:“不惧死乎?” 校尉手握腰间剑柄,再次厉声说道:“吾奉始皇帝诏命,坚守函谷!若有诏命,当示众!无凭无证,末将不敢放行!” “少府大人,欲反乎?” 章邯脸色阴沉,不再言语,退到了刑徒军的后面。 这些衣着褴褛破烂的刑徒军,开始缓缓向前逼近。 校尉神色一怔,脸色变得很难看。 但却毫不畏惧。 他立刻从身后一名弓弩手的手里夺过手弩。 向着远处射了一箭。 箭矢在空中飞了一百多步,钉入地上。 尾羽还在战栗。 就在刑徒军最前排人面前的十步左右。 校尉厉声说道:“全军听令!过此箭者,死!” 第188章 【活着】 函谷关守关校尉死了。 是被一柄锤敲死的。 不是秦国步军那种专门结阵对抗骑兵和对付战车驭马的铜锤。 而是一支用来修墙砌砖的,最普通的,甚至还缺了半拉手柄的破木锤。 它来自于一个中年刑徒。 赵国邯郸人的刑徒。 二十五岁那一年,正是他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邯郸城破。 身为赵国军队十夫长的他,成为了秦人的刑徒。 被送到了骊山脚下,修建丽山园。 丽山园是秦王政的墓。 按照各国的祖制,一国之君会从登基继位的那天起,修建自己的陵寝。 不过这丽山园的修建,可谓是一波三折。 刚开始来的时候,丽山园还只是寻常秦公墓葬的规制。 而且已经完工了大半。 可后来。 秦国灭了六国。 秦王政变成了秦始皇帝政。 原本秦公墓规制可就不再适用皇帝了。 那墓园的规制是修了改,改了又修。 规模越来越大。 甚至还专门烧制了兵俑军阵作为陪葬。 前些年又因为挖断了地下河,淹死了好些人。 寝宫的位置,也不得已而重新修改。 几乎等同于重建。 今年他四十四岁。 在丽山园修了十八年零七个月的墓园。 和他一起成为刑徒,并且被送来丽山园的邯郸人。 当年一共有七千四百三十八名邯郸刑徒。 但是现在只剩下六百多个。 其他人都死了。 有累死的,有被秦人打死的,大部分是病死和饿死的。 还有一些是企图逃跑,而被杀死的。 始皇帝嬴政恨赵国,尤其恨邯郸。 更恨邯郸的赵人。 所以从邯郸来的赵人刑徒,没有年限,都是终生。 至死方休。 就算是有一天丽山园修完了,秦人还要修阿房宫。 他们这些做了刑徒的邯郸人,起码还活着。 那些曾经欺辱过嬴政和其生母赵姬的赵人,邯郸城破的时候,就全部被坑杀了。 这么多年的刑徒生涯,让他早已经看穿了人情冷暖。 同为邯郸人的刑徒,可以为了一碗黍米饭,自相残杀。 嘿,关系越好的,动起手来越是冷酷无情。 人若是没有了尊严和道德,那么为了活下来,就会不择手段。 在这十八年零七个月中。 他活得就像牲口。 因为他只剩下了动物的本能——活着。 这样活着,其实也是一种受罪。 中年人本来早已经已经绝望,每天得过且过。 浑浑噩噩。 觉得自己指定是没法回家了。 却没想到,少府大人竟然赦免了自己这些人的刑徒身份! 而且还下了令:被赦免的刑徒,同样可以享受秦法对耕战的奖赏。 可以凭借立功拜爵,封赏田地、宅院、奴隶和女人。 也可以帮家人脱除隶籍。 这让中年刑徒,看到了一丝希望。 不是活下去的希望,而是重新做一个‘人’的希望。 当然,赦免自己这些人,自然不是为了去种地的。 那肯定是去打仗的。 但中年刑徒还是满心欢喜。 他才不管跟谁打仗。 他要立功! 但不是为了那些秦人的爵位和封赏。 他想要回家! 回到邯郸去! 他想活着,但不是像牲口一样活着。 · 五万被赦免,又受到秦法激励的刑徒。 在狭窄的崤函古道中。 淹没了两千身着重甲的秦军守关步卒。 战斗进行得很快,也很残酷。 深险如函的古道里,堆满了尸体。 随后,这些尸体又被拖走丢弃掩埋。 古道中只剩下久久不能散去的血腥味道和已经被染红了的土地。 历史上,崤函古道发生过太多次的惨烈战斗。 这样小规模的战斗,在历史的长河中,毫不起眼。 一个秦军百将带着几十个秦军降卒跪在道路两旁,垂头丧气。 函谷关关门缓缓打开。 少府章邯带着几十名亲兵近侍,纵马出了函谷关。 不多时,又护送着一支奇怪的车队,从函谷关的关门口,徐徐进入。 为首的是章邯和他的几十名亲兵,车队的后面跟着二十几名黑衣骑士。 秦军百将隐隐觉得这些黑衣骑士有些眼熟。 哦对,前些年左丞相李斯的儿子李由,出任三川郡守的时候,好像带去的随从,就是这样的打扮。 车队的中间,也是最重要的位置。 却是一辆两马拉着的板车。 板车上面拉着一口硕大的木头棺材。 棺材上面还盖着黑色的布。 八名持剑侍卫,护卫着运棺材的板车。 板车的后面,是两辆驷马轻车。 前面的轻车里,除了驭者,有一老一少两人。 后面的轻车里,只有一位白发老者。 百将看见那车里的人,蓦然一愣。 年轻公子他不认得。 和年轻公子同车的老者,好像有些眼熟,但也不太认得。 但后面那辆车上的老人,他却认识。 那是左丞相李斯! 百将心中疑惑,却又苦笑。 何必呢? 早知道是丞相李斯要进关,直接让丞相大人写手令就好了。 怎么还要冒充始皇帝的诏令,然后强行破关呢? 等等…… 始皇帝诏命? 丞相李斯跟随始皇帝陛下东巡,天下皆知。 百将再看向前面车上那一老一少。 年少的青年闻到了山谷中浓重的血腥味,似乎是有些不适。 眼神间颇多恐慌。 老者则在一旁小声宽慰:“公子莫怕,少府大人已经清理干净了……” ‘公子……’ 百将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胡亥公子! 他再看向已经驶过自己面前,进入崤函古道的那辆拉着棺材的板车。 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就在这个时候,少府章邯骑着马,到了两辆驷马轻车旁边。 章邯先是看向那一老一少,犹豫了一下。 然后到了后面的车旁:“丞相,这些守关的士卒……” 轻车上正坐的丞相李斯闭着眼睛,面无表情,轻飘飘地说道: “此事绝密,不可泄露!” 章邯愣了愣,叹了口气:“末将知道了。” 跪在一旁的百将听了个正着。 他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可他不想死。 两千人死了,校尉、军侯、五百主也都死了。 可他活着。 他选择了带着几十个部下投降,就是想要活下去。 他不甘心! 可锋利的秦剑,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剑…… 这剑原本是百将自己的佩剑。 但是现在握在一个脸上刺字的燕国刑徒手里。 百将后悔万分。 若是早知道如此,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战死。 也比这样窝囊着死,好太多。 可交出武器投降的那一刻,自己的命,就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脖子上一阵冰冷。 百将的眼前一片血红。 意识模糊前的最后时刻,百将听见那轻车里的少年公子说道:“赵高,本公子饿了!” 赵高轻声回话:“胡亥公子再忍忍,少府大人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肉羹和羊汤。一会儿就能吃上了!” 百将忽然觉得身上好冷。 好冷…… 第189章 【活着回去!】 荒无人烟的大漠戈壁,仿佛是没有尽头一般。 五万秦国大军,缓慢地行进在大戈壁上。 前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荒芜,身后和左右两边也都是如此。 不管往哪边看,四周的景色都是一样的苍凉荒芜。 此时此刻,五万秦国大军,虽然还能够看出隐隐的队形。 但是每个人都又累又渴,精疲力尽。 走在戈壁滩上,就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走着走着,一匹战马卧倒在地上。 挣扎着才重新站起来。 跳下马来,不再骑马,而是牵着马继续前行。 人和马,都已经到了生命的极限。 小红马喘着粗气,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嬴扶苏不忍心再骑马,决定下马步行一阵。 但走了两个时辰之后,终于也累得脚步虚浮。 再没力气走下去。 “传令下去!休息一会儿!”扶苏瘫坐在地上,浑然不顾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干涸沙地。 一旁的小米很贴心地将水囊取下来,递给扶苏。 扶苏晃了晃水囊,轻飘飘的。 只剩下一丁点水,还不够半口。 扶苏看了看同样已经干渴得嘴唇起皮,有气无力的小米。 “小米,你过来。”扶苏招了招手。 小米乖巧地靠了过来。 “张嘴!” 小米不明觉厉,但他还是完全信赖扶苏,张开了嘴。 一小股清流,涌入嘴中。 小米一惊,正要挣扎拒绝,但是耳边传来扶苏的声音:“不许撒了!” 水果然只有小半口。 即便是全给了小米,也只够润润嗓子的。 小米红着眼眶,盯着扶苏,气鼓鼓地嘟着嘴。 扶苏却全然不顾。 他挣扎着站起来,带着铁骑校尉和几个亲兵,去巡视大军的情况。 休息下来的秦军,正在统一分配食物。 但其实也只是一小块血渍呼啦的生马肉,和一勺粘稠的马血。 粮食早就吃完了。 水源也早就断绝了。 几百匹马的马肉,成了今天的食物。 这个时候已经不用专门杀马了,因为每天都有战马累死和渴死。 一个秦军百将抱怨道:“这马血都臭了!” 这几百匹马中,大部分是前一天死的。 血也是前一天放出来的。 此时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道。 大军已经断粮断水。 即便是马血,也不能浪费掉。 百将正要再抱怨什么,被身边的人轻轻拉扯了一下。 扭头看见扶苏走了过来。 秦军百将识趣地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嬴扶苏看着正在分给秦军将士们的生肉和马血。 他受不了这样的画面。 有些干呕。 铁骑校尉立刻想要带长公子去其他方向巡视,但被扶苏招手制止。 嬴扶苏上前去,也领了一小块生马肉和一勺腥臭到令人作呕的马血。 这样的举动,让其他秦军士卒,都投来了注视的目光。 铁骑校尉劝阻着说道:“长公子……这……” 但话音还没落,嬴扶苏便已经将马肉塞进嘴里。 一股带着腥臭和血腥的味道,灌满了扶苏的整个嘴里和鼻腔里。 扶苏几乎是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才忍住没让自己吐出来。 生马肉艰涩难嚼,用了很久,扶苏才将这块马肉咽下肚子。 又闭着眼睛,捏住鼻子灌下两口腥臭的马血。 扶苏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周围的秦军将士,都看直了眼睛。 一个秦军骑士怯怯地问道:“长公子,我们真的能活着回到秦国吗?” 嬴扶苏笑了,坚定地说道:“能!本公子说了带你们回去!就一定能回去!活着回去!” 秦军骑士眼睛里亮堂起来,充满了光亮。 长公子走后,秦军百将毫不犹豫地领了自己的马肉和马血。 “长公子都吃得,难道某一个粗人还吃不得?”说罢,大口朵颐起来。 巡视完秦军部队的情况,嬴扶苏去找了吕季。 尽管秦军士卒,甚至包括扶苏,都已经断水断粮,吃上了生肉和马血。 但是扶苏还是尽量保证了吕季的食物。 吕季吃的是秦军锅盔。 铁骑校尉还专门给吕季先生,找了几斤羊奶。 虽然不能和干净的水比,但总比腥臭的马血好太多太多。 这让吕季心生感激。 刚才那一幕,吕季也看在眼中。 一路走来,吕季心中对这位秦国长公子,已经满是敬佩。 沉稳刚毅,足智多谋,宽厚仁爱。 秦国有这样的公子,是秦国之福。 嬴扶苏问:“吕先生,咱们想要走出大漠还要多久?” 吕季想了想,正要说什么。 忽然有探子报告:“前面好像发现了水源!” 众人顿时大喜过望! 扶苏立刻带着铁骑校尉和吕季,跟着探子,来到了找到水源的地方。 小米和孟榆等一众亲兵,护在扶苏跟前。 果然,在一处土坑的底下。 探子发现了一小个脏兮兮的水塘。 水塘很小,方圆不过三四米左右。 小水塘的边上,还住着一窝地鼠。 那老鼠趴在洞口,晒着太阳,看起来懒洋洋的。 有人靠近,也不怎么害怕似的。 铁骑校尉大喜,拿着水囊就准备上前去取水。 但却被吕季制止。 “这水不能喝!”吕季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吕季表情严肃,皱着眉头,走到了水塘边上。 铁骑校尉还有些不甘心:“怎么就不能喝了?有毒吗?” 扶苏也好奇地凑了上去。 却看见吕季从水塘边上的老鼠窝边,将一只消瘦的老鼠抓了过来。 老鼠被抓住,有气无力地挣扎着。 “这鼠就是喝这水活命的!”吕季说道。 铁骑校尉挑着眉头:“鼠都能喝,咱们就喝不成吗?” 吕季不语,却从腰间抽出一支十几公分长的青铜匕首。 只一刀,就划开了老鼠的腹腔。 谁知那老鼠的肚子里,竟然满满的,都是到处蠕动的活虫! “嘶……”铁骑校尉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嬴扶苏再也受不了,扭过头去开始疯狂的呕吐起来。 将刚才吃的马肉和马血,全数吐了出来。 吕季说道:“戈壁上很多这种水泡子,喝了水的动物,肚子里就会长这样的虫。这些虫会长在体内,最后把人活活耗死。” 顿了顿,吕季又说道:“之前我那商队里,有好几个人因为这个死了。” 铁骑校尉的脸色奇差无比,此时再看那水塘,仿佛是看断肠毒药一般。 扶苏呕吐完了之后,有些气若游丝。 他跟铁骑校尉和亲兵们说道:“派人来取水!” 铁骑校尉瞪大眼睛:“长公子,可是这水不能喝啊!” 嬴扶苏摇了摇头:“我知道!生水自然是不能喝的。把水过滤一下,烧开,就能喝了!” 众人听到嬴扶苏的话,不禁面面相觑。 “过滤?烧开?那是什么?” 第190章 【沙尘】 嬴扶苏的话,让周围的其他人都有些不明觉厉。 过滤,他们大概明白什么意思。 烧开,他们也大概是明白的。 可是这样就能将剧毒的水,变成能喝的干净水吗? 就这么简单? 即便铁骑校尉平日里对长公子言听计从,这个时候,也不禁有些犹豫起来。 嬴扶苏倒是也知道,这些人肯定不懂什么叫做讲卫生和野外用水的。 不过太复杂的他也不想多说。 只是简单地给众人说,野外的水,都是生水,里面含有各种各样的微生物。 害怕众人不明白什么是微生物,扶苏就简单地总结:小虫子。 老鼠喝了这水,肚子里长虫,那是因为这水里本来就有很多虫卵。 有一些虫子的卵很小,人用肉眼是看不见的。 而且在水里可以存活很久很久。 一旦随着水,进入到体内温暖的环境里。 虫卵就会孵化,变成寄生虫。 这种寄生虫的确是很危险的,但并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过滤,是将粗糙的杂质,过滤干净。 再将水烧开煮沸,这些在水里的虫卵和小虫子,就会被高温杀死。 虽然开水也未必能做到杀死全部的微生物,但是杀死大部分总还是可以的。 最起码,是可以达到喝不死人的标准。 铁骑校尉和亲兵们,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他们似乎是不太理解。 吕季倒是眼中一亮。 他很快判断出来,长公子所言是有道理的。 但又有些感慨起来。 如果早几年知道这些,在野外遇到生水都烧开饮用。 可能会少死很多人? 铁骑校尉将信将疑,但是还是立刻派人来水塘里取水。 用布帛过滤之后,再用行军大锅生火煮沸。 可能是对那老鼠肚子里密密麻麻蠕动的虫子,有了心理阴影。 铁骑校尉愣是让手下骑士将水煮沸了半个多小时。 就这还有些不太放心。 果然,生水的时候,肉眼看不见什么。 水煮沸之后,表面便飘起了一层漂浮物。 水底,也沉淀了一些杂质。 其中就有小虫子的尸体和一些虫卵的尸体。 扶苏指导士卒将漂浮物拨开,取下面的开水晾凉饮用。 但小小的水塘,怎么也没法满足五万大军的饮水。 只能优先伤员、马匹和已经干涸脱水的士卒饮用。 大军短暂的休整了几个时辰之后,在下午又重新上路。 可没走出去多远,天色就突然变了。 先是西北方向的天,变得黑漆漆的。 像是染了墨汁一般。 天上的云层,呈现出来一种诡异的层次感。 紧接着,就感觉好像整个天色都变得暗了许多。 吕季一看到西北方向的天色,就立刻神情大变。 他立刻找到了嬴扶苏。 “长公子,咱们必须得加快速度,大漠上要起沙尘了!” “沙尘?会有大风暴吗?” 吕季摇了摇头,表示只有沙尘,没有风暴。 嬴扶苏听了吕季的话,倒是没放在心上。 沙尘天气,也被称为沙尘暴。 扶苏以前见过很多次了,没什么可怕的。 最多也就是鼻子和嗓子难受一点而已。 只要不是以前看电视上经常演的那种强烈的大风暴,扶苏都不怎么害怕。 再说大漠是戈壁和草原的混杂,也不是完全的沙漠,不存在那种风沙直接将一支军队活埋的情况。 所以扶苏根本没当回事。 他甚至还有些疑惑,吕季怎么会对沙尘暴这么害怕? 可是很快,他就明白了吕季在害怕什么。 沙尘暴的确是以前常见的沙尘暴。 可是这沙尘暴一吹起来,就黑天黑地,能见度直接低到了数十米之内。 除了自己身边距离近的几个人,周围什么也看不见。 扶苏的鼻子和嗓子,开始像是火烧一样的难受。 不得不用布将口鼻遮挡起来。 他下令大军收缩队形,每个人都必须跟住身边的人,防止有人在这样的沙尘中走失。 在大戈壁上,又断水断粮。 走失,就意味着判了死刑。 由于什么也看不见,大军就像是行进在迷雾当中。 尽管秦军之中,有类似于指南针之类的,指明方向的器具。 可是这样行驶在迷雾当中,就好像是瞎子在行走。 光有指南针这样的工具是根本不行的。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行进的方向是否正确,更不知道前面有什么。 大军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处断崖的边上。 如果不是前面几个探子机敏。 可能大军走着走着就有人坠崖了。 走到断崖边,本来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绕过去就行了。 但是扶苏看了很久后发现,自己原本的路上,并不应该出现这突兀的断崖! 而问过吕季之后,吕季也表示,自己的记忆中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断崖。 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大军已经开始偏离了原本的行进方向! 没有人知道现在走到了哪里。 这让扶苏吓得不轻。 因为在地图上,戈壁滩的南边,还有大片大片的沙漠。 秦军原本的行进路线,是要将大沙漠避开,然后进入一片草原的。 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五万大军,活下来。 现在迷失了方向,那么谁也不能保证,继续这么走能够找到草原。 更没人保证,这么走不会直直走到沙漠中去。 秦国大军已经是人困马乏,濒临绝境。 这个时候,若是走错路进了沙漠里,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扶苏立刻找来几名秦军校尉和铁骑校尉,共同商议。 但大家都一筹莫展。 这样的沙尘中,走出去五十米就得迷失方向。 更别提判断路线和地形。 对大漠更加了解,同时也经验更加丰富的吕季,提出了两个方向。 一个是正南方向,另一个是略微偏向东南方向。 但吕季也不敢肯定到底应该走哪个方向。 别看只是偏离了一点点,但大军在大戈壁上还要走一天一夜!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扶苏亲兵所在的方向传来了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扶苏正在纠结应该走哪里,听到这乱糟糟的声音,不禁皱了皱眉头。 铁骑校尉询问出了什么状况。 孟榆跑来报告。 是白进的那匹匈奴马出了点小问题。 那匹匈奴良马自从被白进从草原狼的嘴里救下来之后,倒是和白进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开始进食,不再一心寻死。 不过,对被白进骑乘这件事情,仍然有一些小小的抗拒。 如此,已经让孟榆等人都直呼奇迹。 嬴扶苏也是对此赞不绝口。 这马,真的是懂人情的。 可这匹马现在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铁骑校尉有些无奈地问道:“那小子的马又怎么了?” “白进说,他的马一直拉着他,不愿意往前走。好像是前面有什么危险。” 第191章 【一定要走出去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孟榆的话,铁骑校尉和扶苏都还没怎么在意。 但是吕季却忽然问道:“是不愿意走,还是要走其他的方向?” 孟榆一愣,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嬴扶苏有些好奇:“吕先生,您的意思是?” 吕季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以前听匈奴人说起过。匈奴人最好的马,会自己在大戈壁上找到水源。” 不同地方长大的马,都会有不同的特点。 秦马大多产自陇西,品性坚毅,耐苦力,山野奔驰速度极佳。 巴蜀地区的马,速度不快,但是负重大,耐力绝强。 而在这大漠戈壁上长大的马,天生就会对水源和绿洲很敏感。 不管是在蒙恬的地图上,还是在吕季的描述中,距离这里最近的草原绿洲。 就是秦军要走出大漠的地方。 嬴扶苏一下来了精神:“那……去看看?” 吕季道:“善!” 几人来到了亲兵的人群中。 此时白进正在牵匈奴良马的缰绳,但那马像是发了脾气似的,不愿意动弹。 白进像是哄小孩儿一样,哄着匈奴良马。 这让一旁的亲兵,都不停起哄。 白进看到长公子和几名校尉大人都过来了,以为是自己这里吵到了长公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吕季看了看这匈奴马的样子,对白进问道:“你的马怎么了?” “她……她……好像不想跟我们走……想去别的地方……” “嗯?”嬴扶苏有些好奇。 “它想去哪儿啊?”扶苏开口问道。 年轻骑士白进,犹豫了一下,用手指了指:“她一直把我往那个方向拽……” 嬴扶苏和吕季,面面相觑,却同时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因为白进所指的方向,正是吕季刚才提出来的两个方向中,南边偏东的那个方向。 白进手指所指,竟然和吕季方才所指,一模一样。 要知道,吕季可是整个秦军大队中,对大漠戈壁的地理环境最熟悉的人。 他的推断,绝不会空穴来风。 嬴扶苏当即决定,按着白进所指的方向行进。 但这个时候,吕季反而又有些忐忑。 “这……长公子……是不是再思虑思虑?” 让吕季指明方向,他自然是凭借自己的经验可以指明。 可是真要走,可就牵扯到了五万大军的性命! 这副重担,让吕季也有些犹豫。 扶苏说道:“这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是五万大军稍微改变方向,向着南边偏东的方向前行。 而此时,整个大军的前面,则是白进! 白进骑在自己的秦马上,牵着匈奴良马。 他心里的忐忑,比起吕季,还要更盛。 让自己的这匹马,带领五万大军活着走出大戈壁? 这…… 白进几乎是用虔诚和哀求的语气,小声向匈奴良马说道:“一定要走出去啊!” 但匈奴良马,恍若未闻,仍旧自顾自地向着自己的方向行进。 大军行进了整整一夜。 夜里的时候,开始有人因为体力不支而掉队。 但扶苏命令铁骑出动,尽量将每一个掉队的人,都找了回来。 早晨的时候略作休整,又走了整整一天。 由于极度的缺水和疲惫。 累死渴死的战马,开始越来越多。 中午短短的两个时辰内,就已经有两百多匹战马倒在地上之后,就再也爬不起来。 不光是战马,人也到了最后的崩溃边缘。 很多骑士因为缺水和饥饿而脱水,甚至昏死过去。 好消息是,沙尘天气开始略微减弱。 能见度到了二百米左右。 最起码,不再是盲人摸象的那种感觉。 但坏消息是,大军仍然没有走出戈壁大漠。 脚下仍然是干涸坚硬的沙土地和细碎的石头。 扶苏抿着嘴,生理本能地想要吞一口吐沫。 但是嘴里干得生疼,已经连口水都产不出来了。 就连最基本的吞咽功能,也已经变成了一种奢侈。 嘴里都是细细的沙子和土味。 这个时候,即便是嬴扶苏,心里也开始变得绝望起来。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大漠戈壁上? 大军的最前面,白进和他的匈奴马,还在缓慢地向前走着。 白进也有些浑浑噩噩起来。 兴许是自己给大军带错了路。 兴许…… 这匈奴良马,根本就没想去草原。 她……她难道只是想把这五万人,都活活耗死在沙漠中罢? 白进觉得自己愧对了长公子的信任。 年轻骑士也有些撑不住了。 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突然,手里的缰绳突然一僵。 匈奴良马站住不走了。 白进强撑着扭头看去。 匈奴良马正低着头,在地上啃食着什么东西。 这一幕,让白进也开始苦笑起来。 战马在体力不支,濒死的时候,就会出现幻觉。 觉得好像地上有吃的。 做出在地上啃食东西,这样的举动。 大军中已经有很多马这样了。 一般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不了几里路。 战马就会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白进叹了口气。 摸了摸马脖子。 即便到这个时候,他还是对这匹匈奴马,非常的喜爱。 打心眼里的喜爱。 可就在这个时候,白进突然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看到,匈奴马正在啃食的,是一株低矮的绿色青草。 大戈壁上几乎是没有什么植物的,即便是有,也是褐色和枯黄的。 绿草,只有在水源边,或者是草原上,才会有! 匈奴马嘴里带着辔头,啃食了好几下,都没能将那株低矮的青草,吃进嘴里。 她着急得不停用前蹄刨着地面。 白进看了个清楚,他立刻解开了匈奴马的辔头。 匈奴马几乎是哀怨的眼神瞟了白进一眼,在他肩膀上轻轻咬了一口。 然后低下头,两口便将那株低矮的青草吃掉。 随后,匈奴马又向前走去。 白进的视线,跟着匈奴马,开始向南。 他瞪大了眼睛。 因为天际线的方向,隐隐出现了一抹绿色。 白进的那匹秦马,突然是感受到了什么。 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前走。 白进松开了缰绳。 那秦马竟然追着匈奴马慢悠悠,还带着些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白进跟上去。 没走几百米。 一大片青黄交杂的草原,忽然映入眼帘。 白进喜极而泣,嘴唇都颤抖着。 他扭头向身后想要喊着什么。 就看见身后的其他人,包括长公子扶苏,都是一副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自己身后的草原。 天空中的沙尘到了这里,似乎也是到了边缘的极限。 远处的空气越来越干净。 一些哗啦啦的声音,细小,但是传入耳中。 众人牵着马再向前走。 沙尘没有了。 眼中的绿色从斑驳,变得愈加浓郁。 紧接着,一条玉带,将草原分割开来。 那是一条小溪。 溪水哗啦啦地在流动。 嬴扶苏痴痴望着远处。 他发誓,这是他来到秦朝以来,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 第192章 【爽】 看到远处草原和小溪的一瞬间,秦国大军忽然便沸腾了起来。 所有人都欢呼雀跃。 然后本能地奔向了代表能够活下去的小溪边。 即便是嬴扶苏和几个秦军校尉,也毫不例外。 小红马竟也是来了精神,一阵欢腾。 载着扶苏冲到了水边。 嬴扶苏跳下马背。 直接毫不风雅地将自己的整个脑袋,扎进了清冽冰凉的溪水中。 冷冽的溪水,让扶苏顿时浑身一震。 就好像是奇经八脉,都变得通透了一般。 紧接着,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大口猛灌了几口凉水。 只感觉一道清凉,顺着胸口,灌进肚子里。 “哈哈哈哈……爽!” 扶苏哈哈大笑。 和扶苏的肆意奔放比起来,小红马却仿佛是个文静的淑女。 静静地低下头,缓缓的喝水。 甚至都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响声。 小米也跑到了扶苏身边。 他双手捧起一捧清水,美美地喝了一口。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冰凉却突然扑面而来。 让小米浑身一个战栗。 抬头就看见长公子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 然后双手伸进溪水中,用力一扬。 小溪里的水被扬起,溅了小米一身。 又是一阵清凉。 小米笑了,露出满嘴的大白牙。 几个秦军骑士,为了喝水,甚至打了起来。 但很快,就被同袍们整个扔进了溪水中。 大家哈哈大笑,喜悦之情,早已经溢于言表。 四万多人,五万多匹战马,在小溪边上一字排开。 尽情痛饮。 小米喝够之后,细心地将水囊洗干净,然后全部灌满。 而秦军骑士们,在战马喝饱水之后,则带着自己的战马,找一片草地,让马吃草。 战马也是又渴又饿,精疲力竭。 一时间,整个草原上,到处都是骑士带着自己战马的身影。 扶苏下令,让全军在小溪边休整。 一定要补充足够的水,让马也吃饱喝好。 这一路穿越大漠戈壁。 可是把人苦坏了。 看着身后北边,仍旧是漫天的沙尘。 而往南走,天气则越来越晴朗干净。 扶苏甚至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就在这个时候。 良和俭回来报告:“发现了异样!” 嬴扶苏叫上亲兵和铁骑校尉,跟着良和俭,回到了北边的戈壁滩上。 沙尘遮挡之下,能见度只有几百米。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人一马,相距不远。 人是匈奴人,马也是匈奴马。 俭向扶苏报告:“长公子!这人是匈奴探子!” 扶苏一惊。 良补充道:“刚刚发现的,就跟在我们的后面!他发现了我们,我们也发现了他。这厮企图逃走,被我们射杀!” 嬴扶苏皱着眉头问良:“你怎么看?” 良沉吟了片刻,很是凝重地说道:“这匈奴探子不是一路上一直跟着我们的,是刚刚跟上来的。” “什么意思?”嬴扶苏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想,但他还是想要得到来自良和俭的肯定。 这两兄弟,是蒙恬手下最好的两名探子。 经验丰富,并且为人机敏。 良看了看铁骑校尉,然后向扶苏和校尉说道:“小人以为,匈奴大军距离我们不远了!很可能只有几个时辰的路程!” 这话一出,铁骑校尉本能地手已经按在了铁剑的剑柄上。 “长公子……迎战!”铁骑校尉说道。 嬴扶苏却摇了摇头。 “敌情未明,不可贸然出击!大军疲惫不堪,缺乏战斗力。” “立刻发令!全军南撤!速度要快!” 随后,扶苏又向良和俭说道:“大军南撤之后,你二人立刻探查清楚后面到底有没有匈奴军队。如果有,看看规模如何!” 良和俭拱手领命:“嗨!领命!” 军令很快就下达到了各个万骑队和秦军骑士。 虽然大家还是很疲惫,谁都想好好的休息一下。 但是谁也都明白,这个时候,远不是休息的时候! 令出必行! 四万多秦国大军,带着数千伤员,立刻开始上路,向南转移。 傍晚即将来临,嬴扶苏的心里焦急起来。 他在等。 等良和俭回来。 等他们带回来具体的情况。 夜幕降临,大军却丝毫不敢停歇。 缓缓向南行进。 这时,俭回来了。 并且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身后,果然有匈奴军队! 而且,还是头曼亲自率领的王庭大军! 良和俭,远远就看见了头曼王庭的大纛旗。 匈奴大军黑压压的,人数可不少,绝不下十五万众! 和秦军大队的距离,也远比想象中要近! 骑兵奔袭,只需要两三个时辰! 可以说是非常近的距离! 这让嬴扶苏立刻意识到,大军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良让俭先一步回来报信。 自己继续监视匈奴大军的动向和其他情况。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 良也回来了。 而良带回来的消息。 更是让嬴扶苏头大如斗。 匈奴大军,远不止十五万! 在十五万匈奴王庭军队的左翼和右翼,都同时发现了军队。 人数不明,但是不会低于六万。 并且,匈奴人晚上安营扎寨,吃饭的时候。 良还十分敏锐地发现,在匈奴大军的后面,还有大量的人。 良冒死化妆成匈奴骑士,进入到了匈奴营寨附近,进行探查。 结果发现二十几万大军,还将整个王庭部落和十几个匈奴部落都拉了过来。 匈奴大军的后面,就是赶着牛羊的匈奴部落。 足足有几十万人。 他们为匈奴大军直接提供食物的补给。 扶苏立刻明白过来。 如果只是十五万大军的话,那么头曼的目标可能会是自己这五万秦军。 但是现在头曼兵分三路,兵力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后面还跟着数十万匈奴部落和老幼。 那么就只能证明一件事情! 头曼的胃口,已经远远不只是自己这五万兵马了。 听完了良的汇报。 嬴扶苏沉默了,不发一言。 扶苏其实有些纳闷儿,匈奴哪儿又来了那么多军队? 王庭大军十几万,北方部落几万人,也不过二十万人。 可良回来报告的情况,已经超过了二十七八万人,甚至更多。 难道匈奴还有生力军? 铁骑校尉则立刻召集其他秦军校尉,将匈奴大军的情况,告知了几名校尉。 这下,几名秦军校尉,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秦军加快了南撤的速度。 可即便如此,速度还是很缓慢。 毕竟大军都已经是精疲力尽,还带着那么多的伤员。 就算是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呢? 再这样的行军中,又度过了一天两夜。 匈奴夜里休息,秦军却是昼夜都不敢休息片刻。 天亮的时候,秦军中眼尖的人,终于看到了南边的的云层下面,是一排耸立的山脉。 阴山山脉! 再往前走,阴山看得越来越清晰。 日上三竿的时候。 秦军中眼睛最尖的骑士,说自己看见了长城。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看见了长城。 长城外面,还有一片片开垦的荒田。 田间,有很多黔首庶民,正在犁地。 看到远处而来的大军,庶民黔首们最初还有些惊恐。 但很快便发现,这些军队竟然是秦国的军队。 黑衣黑甲,太好辨认了! 田间的黔首庶民,开始向秦军招手示意。 这一刻,秦军之中,很多人泪流满面。 不禁哭了起来。 北出长城一月不到,却仿佛是阔别已久。 有多少人,都已经长眠在了大漠以北? 进了长城! 就是秦国了! 可算是回家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忽然喊道:“看身后!” 一些秦军骑士回头看去。 在天际线的位置,一大片驳杂的‘云团’向着南边飘了过来。 那自然不是云! 秦军骑士中,有人带着惊恐的声音,颤抖着喊道:“匈奴!匈奴大军!” 第193章 【混乱】 这一声呼喊让五万秦军大队开始混乱起来。 而那些正在田间犁地的黔首庶民。 原本正满心欢愉地准备迎接秦国大军的凯旋而归。 但是却又突然看见了天边出现了庞大骑队。 远处那一团驳杂的‘云团’规模庞大。 光是肉眼就能看出,远远超过了秦军的规模。 十几万匈奴大军的后面,还跟着几十万匈奴人和数十万牛羊。 看上去就像是海啸一般,无边无际。 根本看不到尽头。 那……那好像是真的匈奴…… 黔首们顿时吓得三魂悠悠,七魄荡荡。 这些在边郡戍边农垦的黔首庶民们,远比秦军骑士还要对匈奴人敏感。 更是对匈奴人的烧杀抢掠,有着一种生物本能的恐惧。 在看到匈奴大军出现的第一时间,就纷纷扛起手中的农具。 有的还牵着耕牛。 什么也不管不顾地,向着长城关口的方向逃去。 好几百庶民黔首,几十头耕牛,直接将小小的关城口,堵得水泄不通。 那小小的关城,原本只能容纳一辆驷马战车通过。 哪里能让数百人同时入关? 惊慌失措的庶民黔首,在门洞口的地方挤做一团,相互推搡。 谁都不想被落在后面。 匈奴,他们再清楚不过。 那来了就是要屠城的! 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不光杀,匈奴人饿极了还吃人。 秦人也是匈奴人的口粮。 即便是不被杀,不被吃,也要被抢去当奴隶,永远也回不来。 这些秦军的样子,此时在黔首们的眼中。 哪里像是凯旋,分明就是溃败。 和那一大坨‘乌云’比起来,五万秦军就好像是螳臂当车。 这个时候,谁慢,谁就得死! 聚做一团的黔首们,甚至互相踩踏和揉打起来。 场面,乱作一片。 而刚刚看到长城,兴奋异常的秦军骑士们。 此时也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最开始,只是一个骑士下意识地策马后退。 但很快,更多的骑士,开始向着长城关口溃散。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是打不过势头正盛的匈奴大军的! 几个跑得最快的秦军骑士,已经跟着溃逃的黔首庶民,逃到了长城关口。 只是拥挤作一团的黔首们,还带着耕牛,将原本就狭小的关门死死挡住。 而关门之上,守关的几个秦军老卒都已经是四五十岁的高龄老兵。 他们看到远处的匈奴大军之后,立刻点燃了箭楼上的烽火台。 滚滚狼烟,扶摇直上,没入天际。 溃散的秦军骑士大喝着,让拥挤的黔首让道。 可这个时候,哪里都是一片乱糟糟的样子。 谁还听得见秦军骑士的呼喊? 骑士提起马鞭,狠狠抽打落在最后面的几个黔首。 但反而却让本就拥挤的关口,变得更加混乱。 一个秦军骑吏急了,抽出腰间的青铜秦剑。 对着马下的黔首便刺了过去。 杀了他们,就能进长城。 进了长城,才能活命! 秦军之中能当上骑吏的,手底下没有十条人命,也有六七条。 根本不在乎杀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抽出秦剑的秦军骑吏,突然胳膊一阵剧痛。 手中细长的秦剑,掉落地上。 一支黑色的弩箭,正正射中了骑吏的小臂。 并且弩箭锋利的箭头,贯穿了骑吏的小臂! 剧痛之下,秦军骑吏张大了嘴巴。 他回头看去,就看见一个年轻的铁甲骑士,正举着一架手弩对准自己。 而年轻骑士的身边,是长公子嬴扶苏! 紧接着,一个黑影闪到面前。 秦军骑吏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晕头转向。 孟榆已经将这名骑吏从马上擒住,扔在扶苏面前。 扶苏一挥手,七支铁骑营和一支被编入铁骑的校尉短兵,立刻动了起来。 八个骑兵营直接插在了五万秦军和关口那些庶民黔首的中间。 拦住了秦军溃兵撤回关内的道路。 手弩全部拉弦上箭。 泛着幽幽寒光的三棱箭头,对准了正准备退散的秦军骑士们。 让这些已经被匈奴大军吓破了胆子的秦军骑士,进退两难。 长公子嬴扶苏,脸色铁青。 “看看身后!你们他妈的会用屁股杀敌吗?” 嬴扶苏高声喊道。 “再看看他们!”嬴扶苏指着关门口拥挤的黔首庶民。 “他们不是匈奴人,不是东胡人,他们是秦人!” 嬴扶苏的话,让关城口正在拥挤的黔首们,安静了下来。 黔首们回头看着这个骑着红马的‘将军’。 “这里已经是长城了!你们还能跑到哪里去?” “看看你们自己,丢盔弃甲,哪里还有半点军队的样子!” 地上那个手臂被弩箭射穿的秦军骑吏,忍着剧痛,哭着向扶苏说道:“匈……匈奴……” 冷冷看了那骑吏一眼:“敢向黔首拔剑,却被匈奴吓破了胆子?秦人就是这等样子?” “用不用我来做主,敞开大门,让匈奴人进去?九原、大河南北、上郡、朔水、咸阳……你们猜猜他们用几天,能灭了秦国?你们这些溃兵烂人,又能活着跑出去几步?跑得过匈奴人的马蹄和弯刀?你们的家人,能跑的掉?” 一些溃散的秦军骑士,沉默起来。 突然,五万秦军的身后,又传来了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几个匈奴探子跟了上来。 他们显然是看到了秦国大军此时乱糟糟,溃不成军的样子,连个最基本的阵型都没有。 匈奴探子也便大大咧咧,靠近到百米的距离,向秦军射了几支响箭。 响箭划破天空,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异常刺耳。 不过匈奴探子显然是比较害怕秦军手弩的,所以只在百米之外。 那几支响箭,到了秦军尾队的跟前,变得软弱无力。 掉到了地上。 但却引得秦军的尾队一片混乱。 几个匈奴探子自然是不会让人害怕的。 但是那些匈奴大军,却是眼看着越来越近。 经验丰富的骑士已经能够判断。 匈奴大军冲上来,只需要半个时辰。 他们身后卷起的沙尘,遮天蔽日。 任谁看见这样的阵势都得惧怕。 地面都开始微微颤抖。 细小的沙粒,在地上跳动。 五万秦军乱糟糟的。 嬴扶苏的心中也升起了一种无力感和绝望感。 他不怕匈奴。 即便匈奴大军如此的阵势庞大。 他也不怕。 可眼下秦军是这个样子。 根本就是毫无战意。 这样的军队,无异于一盘散沙。 别说是匈奴大军,现在就是钻出来一万轻骑,也能轻易将这样混乱的军队击溃! 就是白起复活,韩信早生二十年,也对这样的军队无济于事。 就连铁骑军中,都开始有些军心动摇。 阵型有些散乱起来。 嬴扶苏满脸着急,却无可奈何。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扶苏的身边,响起一个带着些稚嫩的磕巴嗓音: “一……一……” 第194章 【请战!】 磕磕绊绊的声音,显得很稚嫩。 让嬴扶苏一愣。 也让扶苏身边的亲兵们,都是一怔。 扶苏扭头看去。 开口的,竟然是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小米。 “一……” 扶苏瞪大了眼睛,愣着,有些疑惑:“小米?你……你说什么?” 扶苏以为小米是想要说什么东西。 一个什么? 可小米此时,直勾勾地盯着混乱不堪的秦军大队。 “一……条……” 最初的几个字磕磕巴巴,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而且带着明显的齐国口音。 “一条……大河……波浪宽……” 嬴扶苏一怔,嗓子嗬嗬地发不出声来,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句话,唤醒了嬴扶苏深深埋在心底里,最深处的回忆。 “风吹稻花……香两岸……” 混乱的黔首们安静了下来。 有些开始军心浮动的铁骑营,也安静了下来。 略显稚嫩的青涩嗓音,仿佛是黑暗中点亮的一束荧光。 五万秦军还是混乱着,他们从没听过这歌。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都生死攸关了,还唱什么歌? 远处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家就在,岸上住。” 这一次,声音流畅了许多。 但并不仅仅只是来自于小米。 还有年轻的骑士白进,和孟榆。 这首歌,是扶苏教会亲兵们唱的。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嬴扶苏八十几个亲兵们,都低声跟着唱了起来。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 三千多名秦军铁骑,几乎是同一时间。 异口同声地跟着唱起了这首。 他们学会也没多久。 但是却深深感触的歌。 这个旋律,嬴扶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而歌词的内容,开始让混乱的五万秦军,都跟着安静了下来。 他们听懂了歌词。 两千年前,和两千年后。 尽管口音有区别。 但是歌词的意思,所有秦人都能听得懂!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明媚的阳光……” “……” 三千五百多名铁骑和八十几名亲兵们,越唱越投入。 声音也越来越大。 在场所有的人,不论庶民还是秦军骑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那是三千多个喉咙,呐喊出来的歌声。 拥挤在关门口的黔首们,从没听过这样的歌。 他们开始跟着曲调轻轻哼唱。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歌词。 但并不妨碍他们跟着哼。 五万秦军骑兵中,也开始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轻轻哼唱。 更多的人,静静地听着。 眼神已经飘向了远方。 飘回了自己的家乡。 这个时节,应该是家家户户忙着抢收粟米的时候。 也是家家户户,丰收的时候。 秦军骑士们仿佛是能看到,自己家人脸上洋溢着的笑容。 北征匈奴这几年以来,上郡、陇西、内史郡、九原,都很少再受到匈奴人的大举入侵。 和平,让人们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耕种上。 所以这几年的收成都还不错。 可是现在,匈奴大军南下,这样的和平日子,即将被打破。 有些人已经开始泪流满面。 “朋友来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 一曲歌罢,在长城内外,不住地回响。 所有人都静悄悄的。 五万秦军骑士,寂静无声。 有的人心中,还回荡着歌里的两句话。 “朋友来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 猎枪是什么,他们不知道。 但他们知道,肯定说得是武器! 他们手里没有‘猎枪’。 但他们的手里,都有秦剑和秦弩! 秦剑,列国之中最好的剑! 即便是当年吴越两国铸造的铜剑,也比不上秦人手中的秦剑! 秦弩,列国之中最好的弩! 即便是以劲弩闻名天下的韩国,也要对秦弩的精良自叹不如! 铁骑校尉缓缓策马,走到了嬴扶苏的面前。 脸上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坦然笑意,轻声说道: “长公子!铁骑请战!” 几个铁骑营长,跳下战马,单膝跪地。 “长公子!铁骑请战!” 被贬为营长的秦军校尉,也跳下马来。 单膝跪在地上。 “某愿为先锋!” 身后五百短兵,昂首挺胸,寂静无声,但已经结成五个百骑军阵。 愿与校尉,同生共死! 嬴扶苏看了看散乱的五万秦军,又看了看眼前的铁骑校尉和营长们。 定了定神。 尽人事,听天命! 自己将这五万人,从漠北带回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面对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匈奴大军。 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扶苏对着铁骑校尉说道:“你亲率一营在此,保护黔首庶民全部撤回长城。一头牛也不能留给匈奴!黔首入关之后,立刻封死关门!其余骑士,准备战斗!” 顿了顿,看铁骑校尉有些不情愿被安排在后面。 嬴扶苏又对铁骑校尉说道:“保护重伤员撤回去!” 说着,嬴扶苏已经率领着自己的亲兵,策马缓缓向北边迎了上去。 三千铁骑跟在亲兵的后面。 扬起骄傲的头颅,目不斜视,眼神坚定。 在他们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事情! 长铍被从马背上取下,握在手中。 铁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嬴扶苏的骑队,从五万秦军混乱的阵型中,坚定地穿了过去。 所到之处,秦军骑士纷纷让开道路。 北边,就是迎面而来的匈奴大军。 铺天盖地。 这一刻。 虽千万人,吾往矣! 五万秦军之中,安安静静。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鸟!怕个鸟!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秦人还能让戎狄把咱们看遍咯?” 旁边几个秦军骑士侧目看去。 正是前几日抱怨马血臭了的那名秦军骑将。 秦军骑兵,四骑一长,十二骑一吏,一百零八骑为一率,两率设一骑将。 骑将麾下的两百余名秦军骑士,纷纷点头。 “怕个鸟!身后就是秦国,还能逃到哪里去?”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老子早就赚够本了!怕个鸟!” 然后不约而同地跟在了骑将身后! 随后,越来越多的秦军骑士,和自己的同袍开始列队。 这些阵型,他们训练了成千上万遍。 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够很快速的进行各种变阵。 几个近万人的骑兵军阵,迅速列齐。 军阵列成的那一刻。 五万秦军的气势,陡然一变! 散乱的乱军,变成了一个浑然一体的整体。 一股堂堂正正之师的气势,跃然而出。 仿佛一座大山,巍然耸立! 大地开始剧烈的震动。 北方传来震耳欲聋的雷霆之音。 那是数十万马蹄奔腾而来的声音。 头曼的王旗,正在当中。 匈奴大军在距离五万秦军三里地外,缓缓停了下来。 头曼第一次亲眼见到了,这位将自己在大漠之上耍得团团转。 又亲自将五万秦军,生生带回阴山脚下的。 秦国长公子——嬴扶苏! 第195章 【狡猾如狐】 十五万匈奴大军,仍旧是一副乱哄哄的样子。 此时,那几十万匈奴部落的老幼,倒是并没有跟上来。 而是在几十里外安营扎寨。 王庭大纛旗竖立在匈奴军中的中间位置。 被贬为营长的秦军校尉,指着一个白发白须,但是神采奕奕的匈奴老者说道:“长公子,那个就是头曼!” 嬴扶苏放眼望去,跟寻常的匈奴老人,似乎是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身上带了些金饰。 头曼身边的王庭亲兵,倒是挺雄壮。 紧接着,从西北方向,又上来了一支庞大的匈奴大军。 人数有六万人左右。 那些匈奴人穿着厚重的皮袄,和之前被扶苏击溃的薪犁国骑士倒是又几分神似。 想来,这就应该是传说中的北方部落? 那六万北方部落的匈奴大军,并行到了十五万王庭大军的旁边。 中间之间隔了一里多地。 吃了上一次对战八万秦军的亏,头曼这一次并不将骑兵全都挤成一堆。 而是分出来了侧翼。 一旦正面的十五万大军开始跟对面之敌焦灼纠缠,那么匈奴右翼的北方部落骑兵,就可以立刻包抄到敌人军阵的侧后方,形成夹击的态势。 嬴扶苏率领三千铁骑,在秦军军阵的最前方。 身后是五万秦军骑兵。 再后面,是已经点燃几十处烽火台的长城! 黑漆漆的狼烟,笔直凝练,直上云霄。 关城的城墙牙子上,十几个秦军老卒,也已经手持长戈,随时准备赴死! 一个匈奴探子跃马飞奔而来,距离嬴扶苏二百米开外,大声撂下一句:“头曼大单于请秦国大王子,上前一叙!” 说完这话,匈奴探子头也不回地掉头便走。 而匈奴大军之中,缓缓策马,走出两骑。 头曼和一个懂秦语的匈奴骑士。 “白进!”嬴扶苏喊道:“跟我走!” 白进轻轻一夹马肚子,胯下秦马跟着扶苏的小红马,缓缓走出军阵百米,然后停了下来。 头曼见状,皱了皱眉头。 但他也知道,此时的秦军,已经是笼中之兽,瓮中之鳖。 再没有什么退路。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头曼仔细打量着眼前不远处的这个黑袍铜甲青年。 他也就是和自己的大儿子冒顿一般大。 可能还要再年小几岁。 倒是真年轻! 再想想那个被枭首祭旗的秦国上将军。 头曼也不禁感慨,自己老了啊! “秦国大王子,狡猾如狐!”匈奴翻译朗声说道。 嬴扶苏一怔,有些哑然。 看来这头曼对自己的怨气,还挺深啊! 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匈奴翻译又说道:“匈奴大单于说,只要秦军放下武器,单于可以不杀你们!秦国大王子来到匈奴,可以做匈奴人的右贤王。草原之上,除了王庭,你最大!” 嬴扶苏砸了咂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他讪笑着跟白进说道:“你看,头曼这老小子对我还不赖。” 白进全神贯注地盯着对面的头曼和匈奴大军。 此时长公子身边,只有自己一人。 他要承担长公子的安全! 被扶苏一问,白进愣了愣,不知道如何作答。 嬴扶苏却爽朗地大笑起来,然后策马缓缓向前走去! 白进看见长公子向前走,一脸担忧,但是立刻跟了上去。 头曼不知道这秦国大王子在笑什么。 有些纳闷儿。 嬴扶苏并不作答,只是向着头曼缓缓走去。 三百米…… 两百米…… 头曼说了句什么,匈奴翻译立刻高声喊道:“站住!” 嬴扶苏仍旧不管,继续向前。 头曼顿时一个激灵。 这秦国大王子狡猾如狐,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 头曼吃不准。 “白进!”嬴扶苏突然喝道。 年轻骑士白进立刻了然,提起手中手弩,对着头曼射了一箭! 黑色的三棱箭头,高高抛起! 看到扶苏身边那秦军骑士举起手中的手弩,头曼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一把抓住身边那匈奴翻译,扯到身前。 簌…… 弩箭在空中飞行了一秒多钟的时间。 正中那匈奴骑士的胸口。 若是没有匈奴骑士的遮挡,这一箭,将会是头曼的胸膛! 一百八十多米,早已经是秦军手弩有效杀伤的极限。 白进见头曼用身边的翻译挡住了箭,有些懊恼。 但是距离这么远,弩箭在空中飞行的时间太长了。 谁也没办法。 白进还要再射。 但头曼已经惊慌失措地策马向身后逃跑。 嬴扶苏哈哈大笑,带着白进回到了秦军阵前。 “看到了吗?那落荒而逃的,就是匈奴人的大单于,头曼!” 三千秦军铁骑,顿时哈哈大笑。 后面的四万多秦军骑士,也发出了哄堂大笑。 “鸟的单于,胆小如鼠!哈哈哈哈!” 秦军士气大振。 回到匈奴大军阵前的头曼,气喘吁吁,却恼羞成怒! “嬴扶苏!你这是在找死!”头曼气得跳脚大骂。 从秦军逃兵的口中,头曼早已经知道了这个秦国大王子的名字。 恶狠狠地盯着回到了秦军阵前的嬴扶苏。 头曼终于还是深吸一口气。 摆了摆手。 王庭亲兵吹响了深厚低沉的牛角号。 号声呜咽。 却是匈奴大军进攻的号令! 纵然你狡猾阴险,也得大军决战! 同时,匈奴西边的北方部落大军,听到了牛角号的号声之后。 也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正在进入关门的庶民黔首和秦军伤兵,听到了匈奴进攻的号角声,都满含热泪。 谁都知道,进了关就能活命! 起码是暂时活命! 而那些列阵秦军…… 铁骑校尉焦急地催促着:“快点快点!” 但狭小的门道,还是通行缓慢。 铁骑校尉再也按耐不住。 从军生涯以来,他第一次决定以身抗法! 校尉对麾下营长说道:“你来保护黔首伤员入关!落下一人,自领军法!” 说完,便一拉缰绳,向着铁骑军阵飞奔过去。 这个时候,他这个铁骑校尉,应该死在冲锋中! 而不是这里…… 纵然是违抗了长公子的命令。 但…… 他想给自己选个死法! 看到铁骑校尉过来,扶苏叹了口气,却并没有苛责。 他抽出腰间暗金色的阔刃短剑。 高高举起! 金色短剑此时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正在嬉笑中的秦军骑兵大阵,顿时一片寂静。 四万精疲力竭的秦军骑兵,对战二十几万匈奴大军! 谁都能够看得出来,这毫无胜算。 但是秦军之中,没人害怕! 匈奴大军开始缓缓的向前推进。 三里。 对于骑兵来说,就只是一个冲锋的距离! 可就在这个时候。 嗵…… 一声沉闷的响声,从远处传来,几乎微不可闻。 战场上,可能有人听到了。 但是没人在意。 嗵…… 又是一声!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个声响。 只是紧接着…… 嗵嗵嗵嗵…… 嗵嗵嗵嗵……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紧促的节奏感。 听到这声音的人,心跳也跟着嗵嗵直跳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 不管是匈奴还是秦军,都一脸莫名其妙。 但不论是谁,都没法忽略掉这震撼人心的声响。 因为…… 这是…… 鼓声! 第196章 【步军】 突如其来的鼓声。 让不管是严阵以待的秦军骑兵,还是刚刚开始移动的匈奴骑兵,都有些猝不及防。 匈奴大军的号角声,停了下来。 刚刚前进了几步的匈奴骑士,也立刻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绝不能忽视这鼓声。 因为。 这是秦军战鼓! 年龄稍大一些的匈奴骑士,一听到这鼓声,甚至就开始不由自主地腿软和哆嗦。 头曼听到这鼓声之后,也是一个激灵。 不…… 不可能…… 一些埋藏在匈奴人内心深处好几年的恐怖记忆,突然涌上心头。 匈奴骑士们纷纷向其他方向四处眺望。 接下来,让他们惊惧万分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东边和西边。 七八里地之外的。 阴山脚下。 突然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黑点。 这些黑点似乎是之前就在那里的。 又似乎是之前没有,突然间便出现了的。 在鼓声响起之前。 所有匈奴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位秦国大王子,和四五万如同丧家之犬的秦国骑兵身上。 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那些黑点,是否存在。 鼓声响起之后,才有人注意到那里有黑点在移动。 那些黑点。 正在缓缓地靠近。 很快,眼尖的匈奴骑士却又惊讶地发现。 那些其实并不是黑点。 而原本就是连贯着的一条黑线。 只是其中的很多部分,因为低矮,而被草原、田埂、坡地遮挡住了。 那东西两边的两条黑线,就像是两把黑漆漆的篦子。 沿着草原的边缘,缓缓犁了过来。 随即,在黑线的后面,又出现了十几个庞然大物。 那真的是庞然大物。 足足有十几米高。 那是一座座被十几匹驭马和几十个壮汉才缓缓推动的,巨大的木头高楼。 在每一个高楼的顶端,都并排立着几面巨大的鼓! 鼓声,便是从那缓缓移动的高楼上传过来的! 赤膊精壮的汉子,正在敲响巨鼓! 在高楼上,还有手持黑色和红色旗子的秦军甲士。 正在指挥着整条黑线的齐头并进! 距离缩短到五里。 终于,人们看清了那些黑线。 黑衣。 黑甲。 黑色半身重盾。 长戈。 长戟。 是秦军步卒! 在步卒的中间,还夹杂着秦军驷马战车。 而在那些身披重甲的步卒和战车的后面,似乎还有很多没有披甲,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人。 那些没有穿甲胄的人,有的手里拿着硕大的手弩,那手弩比起秦军骑兵手里的手弩可是要大上一圈。 有的人,则是两个人扛着一架硕大的蹶张弩,其中一人还背着箭筒。 步车弩混杂。 这表明秦军此时此刻排列出来的,并不是一个防御阵型。 而是一个绝对的进攻阵型! 那黑线行进得很缓慢。 但是一种碾碎一切的压抑感,已经在每一个匈奴骑士的心中悄然升起。 那是一种匈奴人永远也学不会,做不到的气势。 匈奴人的气势,是十几万人马浩浩荡荡的气势。 人马多则多矣,却终究是乱哄哄一片。 而秦军不同。 士卒进退有序,阵型排列规整。 即便只是缓缓碾压过来,都会让人产生一种无尽的绝望感觉。 有些经历过几年前大战的王庭骑士,已经开始浑身颤抖。 他们开始害怕! 有些匈奴骑士甚至已经想要逃跑。 四里! 轰隆隆的鼓声,清晰可闻。 但比鼓声更加震慑人心的。 是脚步声。 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 脚步声跟着鼓声而动,整整齐齐。 清一色的小碎步,密集而快速。 每一步,都仿佛是踏在匈奴人的心脏上。 每一步,都让匈奴骑士的心,跟着猛跳。 头曼心里一沉。 他也是有着好几十年丰富的作战经验的。 不管是和匈奴其他部落之间的战争,还是和赵国秦国之间的战争。 头曼立刻判断出来,这些秦国步军一定是精锐。 今日想要获胜,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两边夹击上来的秦军步卒、弩兵和战车,大约有八九万人。 并且已经对匈奴大军,形成了一种对峙的态势。 匈奴军队擅长的是来去如风的奇袭,和大戈壁上的野战。 绝不擅长跟已经完成列阵的秦军大阵硬碰硬。 秦国兵甲之坚锐,举世无双! 头曼当年就吃过这个亏,记忆犹新! 他的二十万匈奴大军,敢和八万秦国骑兵硬碰硬。 但却绝不敢招惹八万步车弩混合的大阵。 秦军的骑兵,毕竟还都是轻装骑兵。 最厉害的武器,就是手弩。 匈奴大军远战根本打不过秦人的手弩,只有近战将秦军骑兵的机动性封死。 让秦国骑兵跑不起来。 然后靠人数优势打白刃战。 才能够取胜。 秦国步军可就不同了。 那是真正的重甲重盾组成的大阵。 而且还装备了大量的弓弩! 远战? 匈奴军队的弓箭只能射六七十步。 能射百步的,都是匈奴人中最强大的勇士和最精良的硬弓箭矢。 而秦军手弩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还能将马射死。 蹶张弩能射三百步。 更大的床弩甚至能打四五百步。 近战? 别闹…… 那些长戈和长戟,千年前的商朝就是专门用来对付战马的! 重甲重盾,就算是精铁弯刀也未必能破。 更何况,秦军大阵中还有驷马战车这样的强大兵种。 论冲击力,没有任何骑兵能够和战车相媲美。 别看头曼身后有十五万大军,但也根本挡不住战车的冲阵! 以往匈奴人遇到秦军结阵的步军,都是立刻掉头就跑。 绝不恋战。 反正步兵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骑兵。 打不了你这里,我可以换一个地方攻打。 今天秦军步兵出现在了九原,明天匈奴大军就可以跑到云中去袭击。 并不跟你正面对抗。 不过现在秦人修筑了长城,长城的后面还有边城要塞。 粮食和物资都囤在城中。 想要掠夺,就得先破城。 对匈奴骑兵来说,就麻烦很多了。 · 看到了整整齐齐、齐头并进的秦军大阵之后。 原本早已经抱有必死之志,准备死战的秦军骑士们。 纷纷激动起来。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欢呼。 这时,西边的秦军大阵中,竖起一面黑色的大纛旗。 大纛旗上,用秦篆写着一个硕大的‘涉’字。 在其中一个高高的木头箭楼之上,站着一个全身重甲,头戴全覆头盔,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的秦国将军。 双手拄剑。 一看这个装束,嬴扶苏就眼熟无比。 在肤施县城的时候,他就见过。 “啊……那……那是……涉间将军!” 秦军骑兵之中,已经有人在低声惊呼。 直到看见涉间,嬴扶苏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才算是终于落了下来。 涉间为人沉着稳重。 向来不会贸然用兵。 而且他所率领的步军,更是整个秦国步军中当之无愧的锐士! 有涉间在,嬴扶苏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说明,匈奴大举进攻的消息,秦国这边早已经知晓。 而这个时候,在东边的秦军军阵之中。 竟然也竖起了一面大纛旗。 那大纛旗,是红色的。 嬴扶苏从没在秦军之中,见过这样的红色旗帜。 但那红色大纛旗上写的字,嬴扶苏却认识。 ‘王’ 秦国上将军,武城侯王离,一身甲胄,头戴鹖冠,左手按住腰间长剑,站在箭楼之上。 第197章 【试探】 武城侯王离没有像涉间一样戴头盔。 所以很好辨认。 此时的王离,倒是让嬴扶苏有些刮目相看。 之前见到王离的时候,一次是他和三千骑军新兵在一起,一脸忧愁。 一次是他一人一马,独自来到太原郡的时候。 风尘仆仆,又平平无奇,甚至是显得很寒酸。 秦军之中,五百主就已经可以有自己的短兵。 校尉有五百精兵作为自己的短兵。 像是涉间、苏角这样的一军主将,更是麾下有两千到三千不等的亲兵。 上将军蒙恬,虽然没有明确的亲兵。 但是北征匈奴之后,五千铁骑几乎就是蒙恬的亲兵。 蒙氏的亲信,更是深入北征大军的各个阶层。 而和蒙恬一样,同样身为上将军,又是武城侯的王离。 却根本没有自己的亲兵。 就一个从家中带出来的裨将,还被甘武给斩了。 但是这一次再见王离,他却统领了这么多的步军。 气质倒是和之前几次见面,天差地别。 统领大军的王离,再没有那种落魄和忧郁的气质。 反而干练沉稳,有一种猛虎下山的从容和威猛。 嬴扶苏松了口气。 对面的头曼,却也是松了口气。 他最恐惧的那面旗,并没有出现。 呵! 王离? 小儿而已! 思考了几秒之后,头曼决定,试探一下秦军的战力。 匈奴人和秦国大军也有几年没有交过手了。 秦军骑兵比起几年之前,可是强大了不少。 若不是秦军长途作战,粮水断绝。 倾尽所有的王庭,也是要完败的。 那么秦国步军呢? 这几年又有什么改变? 趁着秦国大阵还未压到自己跟前。 头曼决定先发制人! 王庭的牛角长号,再次吹响。 头曼的十五万部落骑兵,分成了两队。 五万左翼,分了出来。 王庭部落和其他几个部落组成的十万大军,正面盯住嬴扶苏的骑兵大队。 同时,左边的五万骑兵和右边的六万北方部落骑兵,同时向两边推进而来的秦军大阵,发起了冲击! 在匈奴骑兵动的那一刻。 王离所在的箭楼之上,传令官手中的黑旗下竖,红旗上扬。 震人心魄的战鼓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秦军步卒迈进的小碎步,也停了下来。 嗵! 一声轰鸣。 步卒手中的重盾重重砸在地面。 紧接着,重盾打开。 穿着五颜六色衣服,手持手弩的弓弩手,快步从步卒列阵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步军列阵的后面数十步,扛着蹶张弩的两人小组,也立刻停下。 匈奴骑兵开始提速。 从蹶张弩的军阵中,突然射出一支涂着白色大漆的弩箭。 那弩箭在空中飞行了两秒多之后,钉在了三百多步之外的地上。 标定射界! 就在白色弩箭钉在地上的同一时间。 匈奴大军浩浩荡荡,越过了白色弩箭的位置。 只听‘嗡’的一声。 蹶张弩第一轮齐射。 说是齐射,但可并不是盲目无目标的覆盖射击。 在射箭之前,蹬着蹶张弩的弩手,就已经选择好了自己要射击的目标! 仅仅一轮弩箭射出,五万匈奴大军最前面的数千骑士。 便跌落马下。 后面的匈奴骑士,瞠目结舌。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第二轮弩箭,就已经射了过来。 五万匈奴骑兵,瞬间又少了几千。 步军弩阵,可不像骑军使用蹶张弩那样乱射一通。 骑士训练的重点,都在骑术和骑阵配合上。 很少有时间专门去训练蹶张弩的射击。 而步军弩手,那都是经过常年累月训练而成。 整年整月,就只训练这个! 装填速度极快不说,还准得吓人! 紧接着,又是手弩两百步距离的攒射! 三排手弩射手根本就不齐射。 全是瞄准了的自由射击。 还没冲到秦军步兵的跟前,五万匈奴骑兵,就已经伤亡了超过一万人! 几个中等部落的首领,都死在了弩箭之下。 而在西边。 北方部落的匈奴骑兵,以前并没有和秦军交过手。 他们对秦军的了解,大多都只是从王庭或者其他匈奴部落的口中听说。 很多北方部落的骑士,对秦军其实都是非常不以为然的。 北方苦寒之地长大的部落勇士,性格坚毅,勇猛无畏。 他们面对涉间这边四万步卒组成的军阵,根本就有些蔑视。 骑兵打步兵,还占据人数优势! 这简直就是屠杀! 可北方部落大军发起的冲锋,同样遭到了蹶张弩和手弩的迎头痛击! 北方部落的匈奴骑士,大为震撼! 但冲锋已经发起,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猛冲! 百步! 北方部落的匈奴骑士们军心大振。 最前面的匈奴骑士已经张弓搭箭。 北方部落使用的弓,大都是兴安岭地区硬木制作成的硬弓。 劲力极大。 几个最前面的秦军弩手,立刻中箭。 其余的弩手们毫不迟疑。 转身就向后跑。 几个弩手将受伤的同袍,拖着向后而去。 步军大盾打开,放弩手通过。 然后再次合上。 到了重甲步兵身后的弩手,继续装填弩箭,越过步卒的头顶,向匈奴骑兵射箭。 而匈奴骑士射出的弓箭,纷纷钉在了步军厚重的半身重盾上。 秦军步卒则半弓着身子,将重盾支住。 一些箭矢从重盾的间隙射入,射到秦军步卒胸前的铜甲上。 但根本无法射穿甲胄。 有一些运气不好的步卒,面部中箭。 后面的步卒则立刻顶上,前人的尸体被拖到了后面。 终于,北方部落匈奴骑兵的前锋,撞在了秦国步军的大阵之上。 仿佛是洪水撞上了堤坝。 前几排步卒人顶人,盾挨盾,顶住了骑兵的冲击。 长戈探出,倒勾匈奴战马的马腿。 战马惨叫着纷纷倒地。 马上的骑士,也是摔倒在地。 可紧接着,那秦军大阵,竟然再次向前推进。 重盾抬起,向前。 刚刚摔倒在地的匈奴骑士,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后面手持长戟和秦剑的秦军步卒,刺成了血人! 紧接着,血人的脑袋,被割了下来! 重盾越过尸体,继续向前推进。 长戈顶着匈奴战马的前胸! 步军身后,弩手压制射击匈奴骑兵的后队。 更多的匈奴骑士摔落下马。 几个北方部落的首领,在四处横飞,随时要命的箭雨中,开始绝望。 他们向身后看去。 却发现进攻东路的那五万匈奴大军,早已经全军溃败。 他们甚至都没有和秦国步军近战,就已经溃败! 而头曼的王庭大军,正在缓缓向后撤退! 王庭方向,头曼向匈奴大军发出了‘撤退’的单于令! “撤!” “撤退!” 北方部落的匈奴头领们,纷纷高喊下令。 匈奴骑士顶着杀人的箭雨,调转马头。 来不及调转马头的骑士,立刻就被弩箭射中,跌落马下。 可就在这个时候! 站在箭楼上的涉间和王离,几乎是同时再次下令! 震人心魄的战鼓声,再次响起。 箭楼之上,黑色令旗挥舞! 前队步卒纷纷让开一条大道! 后面轰隆隆地响起一阵巨响。 驷马战车,冲杀出来! 与此同时,嬴扶苏身后的秦军骑兵,竟然全都抽出了马背上的长剑! 铁骑骑士们也将长铍,提在了手中。 铁骑校尉向扶苏解释:“那是让骑军和战车出击的旗令!” 嬴扶苏手中暗金色铜剑猛地一挥:“那就出击!” 第198章 【原来是试探】 正仓皇大乱,准备调转马头撤退的北方部落大军。 遭到了战车毫不留情地冲击。 高速驶来的驷马战车气势如虹。 当面之敌纷纷被碾压成肉泥。 仅仅转瞬之间,就有近百名北方匈奴骑士,死于非命。 余下的北方部落骑士,面对这样恐怖的战车。 完全丧失了与之交战的勇气。 华夏民族饲养训练战马,已经有好几千年的历史。 而战车这种武器,也已经有千年之久。 但却仍旧是华夏民族战阵之中的主力。 就是因为这无与伦比的强大冲击力。 只要是战车当面之敌,不管是重甲步兵还是骑兵,都会被撞得稀碎! 战车之上,三名甲士为一组。 驭者御车技术高超,在保持战车高速奔驰的同时,引导驭马避开那些可能会导致翻车的障碍。 弓弩手手持手弩,对匈奴骑士逐个射杀。 这些弓弩手,清一色都是秦国老世族出身。 从很小的时候就训练学习战车的各种战法。 弩手,也是从小就被训练和培养。 即便是在飞驰的战车上。 弩手也近乎百发百中。 但有弩箭射出,匈奴大军之中,必定有一人跌落马下! 稍靠近些,手持长戟的甲士,便挥舞长戟。 将骑在马上的匈奴骑士,直接勾倒。 锋利的长戟短刃,将匈奴骑士的腰腹,剖开大大的口子。 或是直接高高抡起,然后砸下。 短刃破开匈奴骑士的脑壳。 霎时间,脑浆迸裂。 从步军阵中独自冲出来的驷马战车。 八乘为一偏!两偏为一组!四组为一队! 战车碾过,地上只留下一片残缺的尸体,再无活物。 同时,嬴扶苏率领铁骑和四万余名秦军骑士,从战车大阵的两翼,冲杀出去。 匈奴军队大举向北逃跑。 匈奴人倒是无愧于来去如风。 调头转向时候,也许有些许的迟钝和缓慢。 可一旦要是撒丫子地跑起来。 精疲力尽的秦军骑兵和驷马战车,竟然都追不上。 很快就被匈奴骑兵拉开了二里多地的距离。 追了约莫五里,嬴扶苏便听见了身后传来鸣金收兵的令音。 扶苏有些疑惑。 这种情况下,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候。 怎么就不追了? 在嬴扶苏的身边,孟榆向他解释道:“大军列阵,步兵、车兵、骑兵、弩兵,一定是相互掩护和随时变阵的。武城候这样指挥,一定有道理。长公子你看,匈奴大军虽然溃败,但是其主力还在。头曼的王庭部落,一直没有参战。若是我们和步军主力距离太远,恐怕会被匈奴大军钻了空子。” 嬴扶苏细细想来,倒是觉得很有道理。 当初那甘武,就是去追击头曼单于。 最后不知道怎么被头曼给生擒的。 这一点的确需要提防! 此时,战车已经开始调头返回。 四万骑军掩护车兵,缓缓向后退却。 果然让嬴扶苏有些诧异的是,刚才还在溃逃的匈奴大军。 见到秦军后退之后,竟然很快也停止了逃跑。 头曼带着王庭部落,又跟了上来。 扶苏这才意识到,刚才匈奴大军的进攻,其实只是头曼的一次大规模试探。 两翼虽然发起了进攻,但是头曼的主力,却是没有动的。 匈奴大军的组成,和秦军可不一样。 秦军伤亡一个,都是秦国的损失。 而匈奴各个部落之间,并没有实质性的统一。 有些像是春秋时期以前的周天子和各诸侯国。 虽然以头曼的王庭为尊。 但是里面的猫腻,着实不少。 这一战,王庭部落的损失挺大。 恐怕头曼也是动了想要削弱其他部落的念头。 毕竟对于任何统治者来说,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永远比抵御外敌要重要得多! 只是嬴扶苏也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的。 但是王离鸣金收兵的令音,却比自己反应得早了很多。 对于战场形势的判断,王离远胜于自己! 尤其是能够在得胜的时候,不骄不躁,保持稳重和细心。 这对为将者来说,是极其不易的! 这让扶苏对王离,又高看了一眼。 王氏三代为将,果然是有底蕴和传承的。 老将军王翦和王贲,对王离从小严格的教育和要求,果然有独到之处。 头曼重整匈奴大军,再次压了上来。 但是却保持着四五里路的距离。 这一次,头曼不再敢对秦军主动出击。 但只是远远形成对峙。 待到秦军战车回到军阵后面。 武城候王离大旗一挥。 秦国大军再次变阵。 这一次,嬴扶苏也听从了王离的指挥。 对于领一支骑兵作战,扶苏兴许还能胜任。 但是大军变阵这种活儿,自己可不熟悉。 王离却是个中行家里手。 步军和战车重新列阵。 东西两面的步军,合为一体! 一个八万步军、千乘战车的大阵,迅速成型。 战车编为六乘一偏。 每一辆战车的后面,跟着八名不持盾,但是披甲的步卒材士。 在步车混编的同时,重甲持盾的甲士,在大阵前方,列成五排。 持盾材士和战车的中间,是蹶张弩的射手。 身穿五颜六色衣服,并不披甲的手弩手。 分列三排,再次站在了重盾的前面。 而四万骑兵,分作两队,在整个大阵的两翼重新集结。 这是一个以防御为主,但也能反攻的,稳扎稳打的阵型。 正面军阵,坚固刚猛。 两翼骑兵,灵活机动。 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高高立在箭楼上的武城候王离,接替了全部秦军的指挥。 涉间则下了箭楼,一溜小跑,跑到了嬴扶苏的面前。 涉间此时一身重甲,跑起来像一头黑熊。 发出‘哗啦啦’甲片摩擦碰撞的声音。 “末将见过长公子!重甲在身,不便跪拜!请恕无礼!”涉间恭恭敬敬,拱手行礼。 扶苏赶忙跳下马,将涉间扶住。 “涉将军来的正是时候啊!” 涉间正要说什么,远处来了一骑匈奴探子。 跑到距离百步之外,忽然喊道:“秦国大王子扶苏!王离小儿!你们听着!头曼大单于说,不陪你们玩儿了!这一次,大匈奴和东胡王联手,共同讨伐秦国。秦军的主力都集中在了这里!此时你们的云中郡、雁门郡,已经是东胡大军的囊中之物!” 头曼远远看着。 他期待看到嬴扶苏和王离惊讶和绝望的表情。 如果秦军乱了,匈奴大军兴许还有机会! 嬴扶苏的确是惊讶了。 并且心里暗叫不妙。 自己是知道的,这些军队,的确已经是秦军绝大部分的精锐力量。 如果东胡国同时南下,进攻秦国的其他郡,那么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但谁知,涉间却站了出去。 一身重甲,威风凛凛。 涉间瓮声瓮气地对匈奴探子说道:“去问问头曼那个老家伙,他难道没有发现吗?上将军蒙恬这次没来!” 第201章 【阏氏】 头曼带着匈奴大军,向后退却了百余里,这才停了下来。 身后依稀还能够看到一点点阴山山脉的轮廓。 头曼有些不甘心。 阳山和阴山以南的草原,是匈奴人祖上世世代代养马放牧的地方。 匈奴人没有文字,但有口口相传的传说和历史。 头曼的爷爷,从小就长在阴山草原上。 而头曼爷爷的爷爷,也是从小就生活在这里。 不光是头曼,所有的匈奴人,日日夜夜,做梦都想要夺回阴山草原! 可是,匈奴人再一次失败了。 头曼胸中烦闷异常,却又无可奈何。 重新安营扎寨的时候,头曼意兴阑珊,有些失魂落魄的。 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头曼的面前。 那是一身雪白无暇,没有一根杂毛的雪貂皮大袄。 穿在一个恬静秀丽,身材曼妙的女人身上。 这个女人,全然没有草原女人的那种粗野鲁莽。 反倒是有种华夏女人的精致柔美。 不过她不是华夏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匈奴女人。 她,是头曼大单于的阏氏。 也是小王子轲黑葛的生母。 草原上最美丽的明珠。 女人就站在大帐前,静静等待着头曼的归来。 头曼回到自己的大帐中。 大帐里已经点上了炭盆,暖烘烘的。 对于匈奴部落来说,煤炭是稀缺珍贵的东西。 也就只有部落首领们,才能用得起。 阏氏满目柔情似水,跪下身来,亲手替头曼单于将鹿皮靴子脱下。 她知道头曼的心情不好,便不敢出声打扰。 只是去倒了一碗热羊奶,又将炭火上烤得香味四溢的羊肉取来,准备献给头曼。 头曼看着眼前这个美丽温柔的女人,倒是心中一软。 眼神中多了些复杂。 他正想说些什么,账外却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一个声音大声喊道:“单于!小王子那边传来战报!” 阏氏听见‘小王子’三个字,明显浑身一颤。 手中陶碗里的羊奶,撒出来几滴。 沾在白皙的手指和手背上。 头曼说道:“进来!” 一个匈奴探子,快步走了进来。 “大单于!萨满神庇佑!轲黑葛王子率领两万勇士,夺取了秦人的西河套和贺兰山!” 头曼眼中一亮,顿时一喜。 “你再说一遍!” 那匈奴探子禀报道:“小王子夺取了秦人的西河套!贺兰山也重回我大匈奴手中!我们抢了秦人不少牛羊马匹!” 头曼深深吸了一口气。 长长叹出。 “去将这个消息,传给其他部落的首领们!告诉他们,今天夜里,不得饮酒,防止秦军袭击营!明天一早,各部落开拔!匈奴人,要回到属于自己的草原上了!” 匈奴探子领命正要退下。 阏氏开口柔声问道:“轲黑葛……怎么样了?” 那匈奴探子右手攥拳,垒在胸口,向阏氏鞠了一躬:“小王子一切安好!贺兰山下只有一千多秦军老卒,小王子夺下贺兰山,毫不费力!” 听到轲黑葛安好无恙,阏氏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喜悦。 阏氏一笑,如同冰雪消融。 倒是让匈奴探子看得一愣。 但他立刻移走目光,向头曼鞠了一躬,退出大帐。 此时,头曼方才的怨气和憋屈,全都一扫而空。 满是白须白发的脸上,喜笑颜开。 柔美女人的脸上也尽是盈盈笑意。 她一手端着羊奶,一手又端着羊肉,递到头曼面前的坐塌上。 匈奴人没有使用案牍的习惯,吃肉都是直接在坐塌边上。 头曼也是饿了一天。 但此时却丝毫没有看向那羊肉。 反倒是直勾勾地盯着女人如玉的手背上,那几滴白色的羊奶。 女人注意到了头曼的目光。 并不羞涩,也不躲闪。 草原上的女人,性格爽朗,不知道什么是羞涩。 反而将白皙的手背和手指,递送到了头曼的眼前。 眼角流露出一丝媚笑。 媚得能拧出水来。 头曼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伸出舌头将那手指上的羊奶一扫而空。 顺势,将女人压在身下。 刚走出单于大帐不远的匈奴探子,听到了一阵娇媚的笑声和喘息声。 心中一荡。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但他可不敢在这里逗留,立刻快步走开。 轲黑葛王子收回贺兰山和西河套的消息,很快在匈奴部落间扩散开来。 这是这些年以来,匈奴各部落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虽然没有收回阴山,但是贺兰山重回匈奴人手中,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匈奴营寨中的所有人,都兴高采烈起来。 遍地是篝火,到处是欢歌笑舞。 彻夜未眠。 阏氏依偎在头曼身侧,面带红润,意犹未尽。 但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事情,又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多了几分忧虑。 头曼听见叹气声,有些局促地说道:“老啦……老啦……” 女人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担心我们的儿子。” 头曼一愣,却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人面带愁容,又叹了口气。 “轲黑葛怎么了?”头曼问道。 阏氏却有些幽怨地说道:“冒顿想要杀轲黑葛,对不对?” 头曼眼中一动,声音冷了几分:“谁告诉你的?” 阏氏摇头:“这还需要人告诉吗?冒顿看向轲黑葛的眼神,让我害怕!” 顿了顿,女人又说道:“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占有和掠夺!” 头曼闻言,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女人的话,触动这几天以来,他一直在想的事情。 自己已经年近六十,冒顿也三十岁了。 而轲黑葛只有十八岁,还小。 草原上年迈的狼王,会受到其他成年公狼的挑战! 冒顿就是成年公狼! 其实听到冒顿想要杀轲黑葛的消息的时候,头曼第一时间并不是担心轲黑葛的死活。 而是担心自己! 对轲黑葛起杀心,这说明向来不被他人看穿心事的冒顿。 已经开始按耐不住自己的野心了! 轲黑葛才不是冒顿最终的目标,自己才是! 头曼心中,早就升起了深深的忌惮。 头曼环抱着身边柔美的身体,轻轻说道:“我欲立轲黑葛为太子!将来让他接任匈奴人的大单于!” 阏氏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先是有些惊喜。 但随后又变成了更大的担忧。 “冒顿不会愿意的!他现在才是太子。部落首领们都支持冒顿!” 头曼听到阏氏的话,先是一愣。 ‘部落首领们都支持冒顿’这句话像是刀子一样,刺入了头曼的耳中。 头曼脸上的表情平静了下来:“冒顿现在在月氏!” 阏氏还要说什么。 头曼却又自顾自地说道:“他现在在月氏!” 第204章 【筹谋】 嬴扶苏听了上将军蒙恬的话后,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当初在太原郡的时候,嬴扶苏向御史大夫冯劫提出了改变农制。 当时就是有考虑到,如果种植冬小麦,来年的五月就可以有收成。 比起种植传统的粟米主粮,可以早四个多月。 这样或许可以缓解粮食需求的迫切。 而且五月份收粮之后,还可以种一些速成的蔬菜,作为副食。 其实对于粮食紧缺的问题,扶苏在回秦国的路上,就有料想过。 但却没想到,情况竟然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这个事情一提出来,原本还只是有一点点沉闷的宴会气氛,顿时变得压抑了起来。 嬴扶苏皱着眉头,先是向蒙恬问道:“那些纵火烧上郡郡治粮仓的人,找到了没有?” 蒙恬摇了摇头:“犹如石沉大海,还是毫无头绪。只是应该和赵人脱不开干系,但是肤施县城内外有赵人三千多户,两万多人。茫茫人海,根本找不到那些刺客的踪迹。” “但又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些人一定是筹谋良久的,根系扎得很深,可能远不止肤施县城!” 一旁的骑军主将苏角说道:“这有什么可查的?要末将说,直接将那肤施县的赵人,统统杀了!” “肤施县的赵人,早就有反意了!全杀了肯定有冤的,但是隔一个杀一个,绝对有错漏!” “与其耗时耗力的去查来查去,不如效仿始皇帝陛下当年遇石上刻字之举措,全部杀之以儆效尤!” “我大秦律法,本就有连坐之例。这些赵人要包庇反贼,那就让他们都去死!” 蒙恬眉头一挑,瞪了一眼苏角。 却也没有直接驳斥苏角的提议,甚至还露出了几分权衡的神情。 苏角则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讪笑。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苏角是面对粮食压力最轻的。 所以面对这样的困境,也是表现得最轻松的。 骑军拥有大量的马匹,平日里基本都是在草原上作训。 在驯养战马的同时,还会养不少牛羊。 只要有阴山和九原郡的草原还在秦人的手里,那么骑军对粮草的依赖就很低。 反而是驻扎在上郡和九原郡的步军和车兵,是消耗粮草的大户。 六万步卒,两万五千弓弩兵,一千多辆驷马战车,四千余名车战甲士,再加上车兵的扈从和马夫。 每一天的粮草供应,都需要专门供给。 这才是整个北方大军粮草消耗最厉害的地方。 当然,要是长途跋涉去出征的话。 那骑军消耗的粮草,会是步军的好几倍。 骑兵的战马平日里可以在草原上吃寻常的青草,但是如果要长途行军就必须换上精饲料。 嬴扶苏则直接忽视了苏角的话。 再次向蒙恬问道:“上将军,您有什么意见和想法吗?” 蒙恬思忖片刻,然后说道:“老夫建议,向六郡黔首加征赋税!以供给大军所需的用度。” 嬴扶苏愣了愣,然后疑惑问道:“六郡?什么六郡?” 蒙恬不语,而涉间向嬴扶苏回答道:“长公子,六郡,是咱们现在实际控制的六个郡。” “即:上郡、九原郡、太原郡、云中郡、雁门郡和北地郡!” 嬴扶苏不解:“上郡、九原、太原我是知道的。这其他的郡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变成了咱们控制的了呢?” 涉间回答道:“长公子欲起大事,总要下面郡县支持的。北地郡是上将军令末将去稳住的,云中郡和雁门郡的郡尉,都是上将军的下属,所以上将军一封书信,就让两郡自领军民归顺了咱们。” “只是那上谷郡的郡守,收到上将军的书信之后,没有任何表态。但是却在几日之前,突然封锁了雁门郡通往上谷郡的道路关卡。不和不战的。看来是想要观望了……” 嬴扶苏有些愕然,看向了蒙恬。 他倒是没有想到,不知不觉之中,蒙恬已经悄悄将北地、云中、雁门三郡控制。 手握六郡之地,让扶苏心里凭空多了几分底气。 蒙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面对扶苏询问似的目光,微微颔首肯定。 倒是武城候王离,听到了蒙恬和涉间的话,脸上露出一些不太自然的神情。 王氏三代为将。 和带兵打仗时候的大开大合不同,在朝堂之事上却一直都是小心翼翼。 尤其是老将军王翦当年攻楚的时候,更是将明哲保身这一套玩出了花。 老将军王翦当年攻楚的时候,统率秦国六十万大军。 这在整个春秋战国,乃至更早的商周时期,都是一支绝强的力量。 这放着任何君王,都是要产生深深忌惮和猜忌的。 当年赵国临阵用赵括换下廉颇,其中未必就没有对廉颇的猜忌和忌惮。 ‘功高震主’和‘黄袍加身’这一类的事情,古往今来发生过太多太多。 但凡是君王,就没有不对这种事情忌惮的。 有道是:名将自古无好死。 但王翦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例外。 出征之前,老将军王翦就向当时还是秦王的始皇帝讨要了很多良田、宅院、园池。 这让秦王政很是疑惑。 “将军行矣,何忧贫乎?” 这个王翦分明是带兵去打仗,怎么还要那么多田宅?是怕财富分得少吗? 王翦却说:“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乡臣,臣亦及时以请园池为子孙业耳。” 到了临行之前,也还不忘了多次让使者向秦王讨要良田、宅院。 这让始皇帝对王翦的猜忌,大大降低。 光是讨要田宅,自然不可能就轻易打消始皇帝对王翦手握六十万重兵的忌惮的。 但是这一手给子孙后辈讨要田宅,却相当于是君臣之间的一种默契。 “我的子孙后辈都在秦王你的手里,又问你要了那么多的田宅。所以请不要再忌惮老臣,让我能够放开手脚去攻打楚国!” 既给自己和子孙后代,讨要了很多财产。 又降低了始皇帝对手握重兵的自己的猜疑之心。 一举两得。 王离从小便深受这样的教育,若是放在平时也一定是选择明哲保身,绝不踏入夺位之争的漩涡中的。 虽然已经实际上是已经知道了现在公子扶苏和蒙恬要做的事情,但总还是心里想着多观望观望。 尽可能和多位之争,撇开关系。 这样才能保王氏族人的太平。 此时听见上将军蒙恬和长公子,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谈起来这些事情。 王离还是有些不太淡定。 神情之中,多了些尴尬。 不知不觉见,自己似乎已经被卷了进来,再无法抽身而出。 嬴扶苏则没有发现武城候王离的异样,继续向蒙恬问道:“这六郡的产粮情况如何?六郡之地,还养不活北征大军吗?” 第207章 【宵禁】 刚刚入夜。 天气有些微微寒凉。 公子荣禄在自己宅院之中,刚要入眠。 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自己家中家老管事,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敲门。 嬴荣禄有些疑惑。 平日里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就寝。 管事家老断然不会打扰自己。 除非……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荣禄心里没有来地一跳。 管事家老搁着门外说道:“公子,门外大街上出现了好多披甲材士!” 荣禄略微一怔。 披甲材士? 这里可是秦国都城咸阳,哪里来的步卒军队? 荣禄披上厚实的衣服,走到了前院大门的门前。 果然,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了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马车经过的声音。 还有哗啦啦甲胄摩擦的声响。 将刷过大漆的大门打开一条缝隙。 荣禄果然看见外面的街道上,正在经过不少甲士。 不过这些甲士,都穿着秦军的甲胄,也并没有进入到其他人的宅院中。 荣禄打开大门。 此时却发现,自己宅院的大门两侧,赫然立着二十名身穿石制重甲的步卒材官。 寻常步卒材士的铠甲,是铜制的轻甲,不带头盔,能够挡住寻常铜剑的劈砍。 而重甲步卒的铠甲,却是更加厚重的石头重甲。即便是长柄的戈戟,也很难直接刺穿。 而且,这种重甲是带头盔的。 防护就非常严实,整个上半身,几乎是只露出了眼睛。 如果嬴扶苏在这里,一定会对这套甲胄非常熟悉。 当初那个壮硕的马匪,就穿着这样的甲胄。 而步军主将涉间,在上战场的时候,虽然身穿将军铜甲,但是脑袋上带着的是这样一顶石制头盔。 公子荣禄皱了皱眉头:“尔等这是作甚?” 披甲材士之中,站出一个什长,单手扶着剑柄说道:“执行宵禁!任何人不得上街!” “你们是谁的军队?卫尉还是公子婴?难道不识得本公子?” 公子荣禄有些恼怒。 但那什长根本不作答。 只是将腰间剑柄仅仅握住,随时准备拔剑。 公子荣禄的气势,顿时一矮。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咸阳居住的秦国官员均先后发现。 自己宅院的各个门前,都站上了全副武装的步卒材士。 咸阳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秦国都城! 突然出现这样的事情,让每一个秦国官员的心里,都变得忐忑不安。 而这些步卒材士,只是在门口守着,不让出门。 而没有进一步的什么举措。 午夜子时刚过。 纷乱的马蹄声,在街上响起。 与此同时,在家中本就惴惴不安的秦国官员们,接到了通知! “卯时三刻上朝!” 上朝? 难道是始皇帝陛下东巡归来了? 要不然怎么会上朝呢? 若真是始皇帝陛下回了咸阳,那么全城戒严宵禁,也就能够理解了。 毕竟最近都在传言,始皇帝身体不适。 可百官们提前谁也没收到始皇帝车辇要回来的消息啊? 一些居所隔墙相邻的秦国官员,甚至爬上了墙头,交换自己所知的消息。 但相互询问之下,却发现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夜无眠。 卯时整,留守咸阳的秦国百官的马车和牛车,就都来到了章台宫外。 为首一辆华贵的驷马篷车,便是秦国三公之首,右丞相冯去疾的车。 见到眉发花白的右丞相,秦国官员们纷纷上前去鞠躬行礼,请问安好。 顺便也想探探口风,看右丞相冯公知道些什么。 可让人更加惊讶的是,就连冯公,也完全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高大的宫墙将章台宫与外界完全隔绝。 墙里面。 雄伟的黑色宫殿,气势恢宏。 这黑色宫殿便是章台宫,虽然不过百年历史,但却发生过太多太多惊心动魄的故事。 蔺相如敬献秦昭襄王和氏璧,并且完璧归赵,就是在章台宫发生的事情。 荆轲刺秦,也是发生在章台宫之中! 有资格入殿上朝的官员,下车步入宫城之内。 没有资格入殿的官员,也不敢走开,在宫外静候。 万一宣召自己呢? 不过大部分的官员都希望不要宣召自己。 因为那未必是一件好事情。 为官来说,平淡无事,就是最大的幸事。 可就在那些有资格进入章台宫的上官大人们,进入宫城没多久。 宫城外面,便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和兵器甲胄摩擦的声音。 一大批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刑徒徭役,出现在宫门外面。 将自己这些官员,团团围住。 而让秦国官员们惊恐万分的是,这些刑徒徭役的手中,都拿着秦剑、长戈、长戟之类的武器。 进入宫城之后的百官,更是惊异万分。 章台宫的甲士,似乎是换了。 全都穿着重装步卒材官的石甲。 而且手里都是崭新的秦军制式武器。 那些都是货真价实的武器,而不是以往见到的仪仗礼器。 百官心中不安地进入章台宫大殿。 大殿之中数十根巨大的栋梁支柱,十分醒目显眼。 但是比这巨大柱子更加显眼的,却是那些柱子下面,包括章台宫大殿的内外,竟然都站着披坚执锐的重甲材士! 少府章邯,竟然也全身披挂,带剑站在大殿之中! 章台宫可是秦国百官和始皇帝议政的地方,也是进行‘外事接待’的宫殿。 除了始皇帝,向来不许他人带剑入内。 看见少府章邯佩剑站在殿内,秦国百官均是脸色大变! “少府大人,这是何意?” “这可是违了秦法!” 右丞相冯去疾入殿之后,见到了一身戎装的少府章邯,眉头略微皱了皱。 却并没有如同其他官员一样,对章邯责难。 而是视若无睹地从旁边走过,径直走到了大殿最靠近皇帝御座的位置。 地上有黑色坐垫,按照百官的位列排布着。 三公之位,在最前列。 左边是左丞相座位,右边是右丞相座位。 丞相位靠后的位置,是御史大夫位。 秦国虽然有太尉之职位,但是始皇帝并没有设立太尉。 所以大殿之上并没有设置太尉的位置。 而秦国文官武官的界限,远没有后世其他朝代那样清晰。 所以也并不遵循文官在右,武将在左的排列。 就在这时,一阵鸣金之音,在宽阔恢弘的大殿上响起。 百官闻声,俱是一震。 纷纷按照各自的位置站定,然后落座。 三公之位,只有右丞相冯去疾一人在座。 九卿之席,也只有四位在座。 三公九卿之后,秦国百官竟有一多半座位都是空荡荡的。 这些官员,都是随着始皇帝陛下东巡去了的。 此时却还未在位。 不免让百官心中陡生疑惑。 难道始皇帝陛下并没有回来? 百官都不齐…… 那上什么朝? 可就在这个时候,百官却惊愕地看见。 一个人,出现在了大殿的最前方。 那是左丞相李斯! 丞相李斯出现在朝堂上,本身并不会让人惊愕。 真正让百官震惊的是: 李斯身着丧服! 第208章 【二世】 直到朝中百官都退了朝,出了章台宫。 嬴胡亥还是有些恍若隔世。 直到赵高在胡亥的耳边说道:“陛下……可曾记住刚才在殿上反对陛下之官吏?” “啊?这……记……记住他们作甚?”胡亥有些茫然无措。 赵高的脸上,多了几分慈祥的笑意:“他们可都是反对您继位二世皇帝的!” 听到赵高的话,胡亥冷静了下来。 刚才的朝会上,一身丧服的左丞相李斯,当庭宣布了始皇帝崩殂的讯息。 朝中百官,哭声顿时响做一片。 始皇帝在秦国百官的心中,威信极高。 统一六国的丰功业绩,更是功盖三皇五帝! 这样的天下,这样的秦国。 亘古未有之! 始皇帝在秦人的心中是伟大的! 可是天妒英才! 始皇帝竟突然崩殂。 这让朝中官员万万接受不了这样的噩耗。 不少官员甚至伤心到几度昏阙。 整个章台宫,都沉浸在了一种猝然爆发的悲痛气氛之中。 着是经历过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始皇帝四朝的老臣,右丞相冯去疾。 虽然已经隐隐猜测到了什么。 但是听到李斯亲口宣布始皇帝的死讯。 还是眼前一黑,险些昏阙。 一行老泪纵横。 然而,就在秦国百官悲痛欲绝,心神大乱的时候。 左丞相李斯,又当庭宣读了两份诏命。 第一份诏命,是始皇帝将皇帝之位,传于自己最宠爱的十八子,嬴胡亥。 第二份诏命,则是要送去给远在上郡的长公子嬴扶苏的。 诏命只有一句话:“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这第二封诏命,就是当初始皇帝留给扶苏,却还没有来得及发出的书信。 甚至写好封存之后,都没有开封过。 李斯早有谋算。 他要让公子扶苏,放下兵权,只身来到咸阳! 若是扶苏来。 那么不论如何,也要在咸阳除掉扶苏。 而扶苏若是不来。 那胡亥便能够坐稳二世皇帝的位置。 想要抗衡蒙恬和扶苏,胡亥便也只有依仗自己这个丞相! 李氏一族,将会得到前所未有的重用! 李斯与章邯、李由私下探讨过。 北进覆灭蒙恬,有些困难。 但若要自保,凭借关中地区的易守难攻,也可让蒙恬大军无功而返。 况且,蒙氏族人,北征大军的家眷,都还在关中。 蒙恬不敢乱为。 两封诏命,都是在秦国百官的面前现场开启封印,验封无误。 那上面,也都盖上了秦国国玺! 右丞相冯去疾查验了蜡封、玺印,都没有任何问题。 紧接着,赵高扶持着还有些懵懂的嬴胡亥,步入章台宫大殿。 以治粟内史为首的几个官员,发出了质疑。 觉得这其中有疑。 因为那两封诏书,都不是始皇帝手书。 而是赵高所书写,只是扣上了国玺印记。 李斯则说道:“上病重,无力书之。赵高为中车令,嬴姓宗族,代掌书印,不违制也。上托孤于斯,是任重也!斯,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皆至尊位重禄者,故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今奉主之诏,听天之命!岂可负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人臣各守其职而已矣。君等称疑,是言斯不忠邪?” 一言出,群臣不敢再提疑惑。 因为李斯俨然已经将自己和公子胡亥,绑定在了一起。 若是质疑胡亥,那就是质疑李斯。 若是反对胡亥,那就成了反对李斯! 官员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的疑惑,丝毫不减。 其实,疑惑只是小事。 官员们的背后,都有着不同的利益集团。 既然始皇帝生前并没有明确立谁为太子。 那么……凭什么不能‘怀疑’呢? 就算是立了太子,君不闻当年嬴通公子吗? 谁当皇帝,受影响最深的可不是天下黔首。 而是当朝那些官员背后组成的利益圈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说得可不仅仅只是治国。 几个李斯提携上来的官员,则顺着李斯的话说道:“上出行,咸阳诸公子均莫许从之!唯少公子胡亥,许之从驾东巡!足证上意!” 李斯作为秦国丞相,已经多年。 秦国朝野上下,大部分的官吏,都是李斯培养或提拔起来的。 所以李斯一言既出,便立刻受到了绝大多数官员的支持。 丞相李斯在位,才能保障他们的官位、利益和家族。 若是换一个人来当左丞相,那么势必也会对整个秦国的官场造成不小的冲击。 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至此,虽然有几个官员还有疑惑。 但看了看大殿周围的那些甲士,和少府章邯一直按在剑柄上的手。 又看了看始终没有表态反对的右丞相冯去疾。 也便不敢再说什么。 李斯先是宣布了始皇帝发丧的一些事宜。 随后在章台宫,为公子胡亥举行了仓促,却不失隆重的祭祀大典。 至此,嬴胡亥正式成为秦二世皇帝。 只是胡亥没有料到的是,朝会和大典刚刚结束。 赵高就向自己提了这么一个问题。 那些…… 那些反对自己的官员,需要记住吗? 胡亥其实并不是个傻子。 对于秦国法令,胡亥还算是全部通读。 但是对于怎样当一个皇帝,以及怎样驾驭百官。 以及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勾心斗角。 胡亥却完全是一窍不通。 不通。 那就只能问赵高了。 “他们不愿意,又能怎么样?” 赵高则说道:“他们不愿意陛下来当皇帝,那么就会联合陛下的兄弟姐妹来反对陛下!然后……杀死陛下!” 胡亥惊恐万分。 “赵高……那……那本公子怎么办?” “陛下以后就是陛下了,不能再自称公子!”赵高说道。 胡亥有些手足无措:“赵高……本……朕……朕不想被杀死!” 第二天,二世皇帝胡亥,便颁布继位之后的第一道帝令。 在少府章邯麾下刑徒徭役中,选五万人赦免罪责,征为材士,屯卫咸阳。 这条诏令,让秦国百官大为震撼。 屯卫咸阳。 防谁? 不就是防止那些心中不服的官员吗? 很快,九卿之一的治粟内史向二世皇帝提出。 “征召五万大军,这些刑徒的粮食供应,就从原来的自带,变成了国家供给。” “养五万大军,可不是小数目。” “这两年,关中少雨,粮食欠收,巴蜀粮仓空虚……国府拿不出这么多粮食给这五万步卒!” 但胡亥却说道:“粮食不够吃,那就命令其他各郡征集粮食!” 治粟内史有些窘迫:“这……从其他郡县调运粮食,路途遥远,消耗颇费,十石粮食,运到咸阳,便只有二三石。若是供给宫廷食用,尚且捉襟见肘。供给五万大军……杯水车薪!” 说来说去,就是想说拿不出粮食,希望不要征召这五万材士。 而胡亥似乎是对征召五万大军的决议,非常坚定。 赵高说过,维护统治地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让押运粮草的人,自己自备粮食。同时咸阳周边三百里,任何人不得食用、调用这批粮食!粮食优先保障五万大军!” 第209章 【您看吕某长得像不像粮食】 “咸阳的粮草,也不够吃吗?” 嬴扶苏撇着嘴问道。 武城侯王离说:“咸阳?咸阳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入不敷出!当年迁六国富户十二万户到咸阳,以防止这些富户在六国旧土造反闹事。这些人在关中可是没有封田封地的。所有粮食,都得靠购买。国府定期向这些富户售卖一些粮食,以保证他们吃饱肚子。“ “粮食这样最基本的物资,掌握在国府手里,也就由不得这些富户再有什么闹事之心了。” 嬴扶苏眉头一挑,点了点头。 不得不承认,这一手真的是挺妙的。 这些富户有钱。 若是在地方上,兼并土地,当大地主,那是称霸一方的。 甚至可能会成为造反抗秦的主力。 但是把这些富户全都迁到咸阳,将他们的粮食供应全部死死握在国家手里。 那么…… 就是再想造反,也是不可能的了。 武城侯王离继续说道:“后来,陛下为了修筑丽山园和阿房宫,起天下刑徒七十多万。其实也是这么个意思。不过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是靠家人千里迢迢将粮食送过来的。其中也不乏在咸阳直接购买粮食的。这些六国刑徒,若是在自己的故土上,谁能担保不生出点什么事端来?全都集中在了咸阳,握住粮食这一条命脉,就能保证他们再无造反的可能性!“ 可这么一说,嬴扶苏心里却暗自摇头。 抓住粮食这一命脉,是高明的手段。 但是将这么多人这样养着,还费力不讨好,可就不是什么上上之策了。 嬴扶苏知道的,秦国时期,一户人家少则6-8人,多则十几口人。 十二万户,那可就是一百万人。 再加上七十万刑徒徭役。 那么光是一个关中平原,就养了这么近二百万张白吃饭,不耕种的嘴。 若是按照两亩地养活一口人来说,光是这二百万人,就需要三四百万亩良田。 的确是入不敷出的。 蒙恬则说道:“以前没有南征百越的战事,咸阳的粮草还可以靠着巴蜀粮仓。” “现在,巴蜀的粮食给南征大军,都尚且不够,还要调集黔中、云梦几郡的粮草。” “咸阳,日子也不好过啊!” 嬴扶苏眉头紧锁。 良久之后,嬴扶苏终于提出了他一直以来心中的一个设想。 “裁军?”上将军蒙恬和武城侯王离,均是一惊! “长公子!这……万万不可!”蒙恬率先提出了自己的异议。 “北征大军抵御匈奴入侵,防务繁重!那些匈奴和东胡骑兵,来去如风,太难对付!即便是现在三十万大军,守卫北境长城,还尚且捉襟见肘。况且此次北征,骑军损失严重!面对匈奴大军,已经隐隐落入下风。裁军之举,是自断臂膀,自毁栋梁,万万不可!” 蒙恬其实说得没错。 秦军之锋锐,不可谓不强大。 十万大军正面完全可以击溃二十万,甚至是更多的匈奴大军。 但是秦国毕竟是农耕民族,以步兵为主。 而匈奴都是来去如风的骑兵。 人家根本不跟你正面硬碰,就是四处游走,钻你的空子。 你再强大,也是无用。 越过长城出去,就是戈壁荒野,根本就无法耕种。 秦国大军的粮草全靠后方运输。 后勤线极其薄弱不说,还耗费极大。 而匈奴人不靠耕种,全靠掠夺,以战养战。 抢到粮吃粮,抢不到粮吃牛羊马匹。 甚至是草原上的野兔、地鼠、蝗虫、黄羊、豺狼。 都是可以吃的。 实在没有吃的,便抓人来烹。 秦人、赵人、奴隶、部落中的老弱妇孺,甚至是战败的其他部落,和自己军中伤员,无一不能食。 食人如食羊。 根本不担心后勤问题。 所以,尽管秦军战力比匈奴强大。 但是在面对匈奴大军的袭扰时候,还是非常被动。 只能一直维持着庞大的军队,以随时能够应对匈奴人的入侵劫掠。 裁军,在蒙恬和王离看来,都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但嬴扶苏口中的裁军,却并不是蒙恬和王离所料想的那种直接裁撤军队,以节省口粮。 嬴扶苏简单提了几句自己的想法。 却让蒙恬、王离,甚至是苏角和涉间,都目瞪口呆。 “农垦屯田,好像能理解……” “可是……” “什么预备役制度?” “改善生产力?” “大棚?” “动用军队修水渠?” “骑马步兵?步兵如何能骑马?” “车载步兵?那又是什么?” 不仅仅是提出了裁军的一个设想。 嬴扶苏同时还提说道:“开源节流,开源节流。裁军不是削弱战斗力,反而是提高战斗力。当然,那也只是节流。想要可持续发展,还得开源!” 这下,所有人都听不懂了。 长公子说话,如此高深…… 蒙恬和王离,都是一头雾水。 不过这种事情,也并不是几句话就能够说得清楚的。 嬴扶苏仅仅只是提了一嘴。 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是立刻要解决粮食问题。 嬴扶苏匆匆结束了为自己接风洗尘的宴席,而是找到了和自己一同经历此次北征的另一个人。 九原县吕氏商行的主家,吕季。 吕氏商行是主营粮食的。 扶苏自然首先想到了吕季,希望吕季能够替自己想想办法,筹集粮食。 可吕季一听嬴扶苏的来意,就被吓了个半死。 好家伙…… 我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商行。 平日里最大宗的生意,也不过就是几百上千石粮食和饲料。 长公子您倒是真看得起吕氏,开口就是百万石…… 那百万石粮草,可是足够供养几十万大军好几个月了。 那是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商行能拿得出来的吗? 相处这么十几天下来,吕季对长公子扶苏也是有所了解的。 知道这位长公子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 吕季苦笑着说道:“长公子……您看吕某长得像不像粮食……“ “长公子若是要一两千石,那贱商还能想想办法。” “这二三百万……” “长公子可知,产粮最高的临淄、胶东。一县之地,一年总产粮不过万石,也仅仅只能收赋税千石。一郡三四十个县,也不过税收三、四万石。平日里供养秦国大军,临淄胶东各郡,都是加征赋税的。山东好几个郡加起来,也只能是堪堪养活秦国这些兵马……” 嬴扶苏眼中沮丧万分。 可这个时候,吕季却又说道:“不过……” “长公子若是真的想要粮食,倒是也不是没有办法。” 嬴扶苏眼中一亮,焦急地问道:“先生教我!” 吕季思忖了片刻,然后说道:“长公子可知道,大秦的西边,是什么?” 第210章 【钢刀】 吕季的问题,让嬴扶苏不明所以。 大秦的西边? 扶苏想了想才询问似地说道:“陇西?” “再西边!”吕季说道。 “河西走廊?宁夏?青海?新疆?阿富汗?嗯……阿富汗的松子不错,带着硝烟的味道……” 这下,吕季愣住了。 “额……长公子,何谓河西走廊?何谓……阿什么汗?” 嬴扶苏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吕先生所说的西边,到底有什么?” 吕季一怔,摇了摇头:“贱商说得是月氏!” “月氏有粮?”嬴扶苏有些好奇。 月氏国盘踞河西走廊,自己是知道的。 吕季说道:“月氏国物产丰富,不光有粮,还有大量的牛羊良马和精铁武器。” “那月氏国出产的精铁弯刀,坚固无比。生产的箭矢,更是百步穿杨!” 提到精铁弯刀,嬴扶苏眼前一亮。 连忙拉着吕季坐下来细说。 北征匈奴的这一路上,他听过太多人跟自己说过那精铁弯刀的犀利。 这其中,还包括了铁骑校尉和其他几位秦军校尉。 铁骑校尉和匈奴小王子轲黑葛直接交过手,对那柄弯刀印象十分深刻。 而根据其他的秦军校尉和秦军骑士所讲述。 这种弯刀在匈奴小王子轲黑葛的手中,竟然一刀就将身披铜甲的秦军校尉几乎劈成了两半! 这和轲黑葛的个人勇武有关,但是也和那弯刀的坚固和锋利有关。 甚至这种精钢弯刀的出现,还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秦军骑兵的军心和气势。 虽然后来知道,这种弯刀在匈奴那里其实也并不多,大约只有一千多柄。 可匈奴人手里出现了一种能一刀将人砍成两半的弯刀,还是让秦军骑士们都大为震撼! 更是在战斗中出现了一些畏惧和忌惮的情况。 秦军手中的青铜武器,征战六国时期都是无往而不利的。 那代表着青铜的巅峰工艺和完美的合金配方。 可是秦军骑士突然发现,匈奴人手里竟然有一种更加强大的武器! 这种震撼不亚于一战时期,髪国人突然发现德军有一种能够打到巴黎的巨炮时候的那种震撼。 要知道,那个时候巴黎距离前线足足有一百多公里! 万一在投降之前,巴黎被占领了怎么办?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当年在秦昭襄王时期,楚国军队之中曾经出现了铁制兵器。 这件事情就惊动了身为君王的昭襄王嬴稷。 当时,杀神白起已死。 一生经历无数大事的昭襄王嬴稷,对楚人手中的铁兵器大为忌惮,甚至临朝叹息。 “吾闻楚之铁剑利而倡优拙,夫铁剑利则士勇,倡优拙则思虑远,夫以远思虑而御勇士,吾恐楚之图秦也。” 其实,铁兵器在楚国人那里也是极其稀罕的。 根本没有大规模装备。 但敌人手中出现了神兵利器,还是会深深影响到一支军队的军心! 甚至会让一国之君,也跟着忌惮。 也正是那次之后,秦国开始着手计划打造自己的铁军! 从吕季口中得知,这种精铁弯刀,是匈奴王庭从月氏国花了大价钱才换来的。 而秦军之中,也有骑士缴获了这种弯刀。 嬴扶苏曾经搞来了一把,和铁骑校尉仔仔细细地研究过。 发现这种精钢打造的弯刀,性能远超青铜武器。 甚至比秦军铁骑装备的铁剑,还要厉害几分。 从外形上看起来,这些精钢弯刀,形制和寻常的匈奴弯刀倒是没什么区别。 但是通体雪亮,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云纹。 颇有种大马士革钢的感觉。 但又没有大马士革钢那么夸张。 嬴扶苏知道,这些云纹并不是画上去的。 而是一次次反复锻打,铁片与铁片相互重叠碾压,产生了这样的云纹。 铁骑校尉对这花纹啧啧称奇。 秦军铁剑黑漆漆的,上面虽然隐隐也有一些锻打和熔炼的痕迹,却和这种钢刀上的云纹不一样。 秦军的铁剑,虽然也比青铜兵器坚硬很多。 但在钢材的配方和冶炼技术上,还是有问题的。 第一不够锋利,第二不够坚韧。 比较清脆。 直刺的时候,所向披靡,可以轻易刺穿青铜铠甲。 但是却并不适合劈砍。 若是和重兵器,或者是坚硬的东西互碰。 还是会容易折断。 而精钢弯刀却似乎已经在硬度、锋利、坚韧这三个方面,达到了一种平衡。 性能极佳。 此时被吕季忽然提起那弯刀,嬴扶苏心中大动。 若是能够从月氏国,得到这种弯刀,或者是钢材配方。 那无疑是极好的! 但扶苏此时更加关注的,还是粮食问题。 “月氏,蕞尔小国,能拿得出那么多粮食吗?” 吕季想了想说道:“粮食,月氏国恐怕是拿不出那么多的。” “但是牛羊,月氏国随时可以拿得出几十万头!” 嬴扶苏眼中放光:“吕先生,当真?” 吕季点了点头:“当年匈奴势大之时。月氏国和匈奴之间关系不佳,所以被隐隐压制。但是这几年,秦军将匈奴驱逐到了漠北之地。月氏国没有了外敌,蓄养的牲畜也是大增。” “只是……” 吕季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吕先生不要总是吊着扶苏……”嬴扶苏有些迫切。 吕季说道:“只是这牛羊的价钱必定高昂……” 吕季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 那月氏国,的确是有大量的牛羊马匹。 但也不可能白送给秦国啊。 嬴扶苏浑似是没有听见吕季所说牛羊的价格,而是对吕季问道:“吕先生和月氏国做过生意吗?” 吕季摇了摇头:“贱商平日里主要是往来九原和山东各地,赵地、齐地、燕地都有涉及。与外邦的生意,便只有匈奴和东胡。这月氏国,没有打过交道。” “不过若是论做生意,月氏国的名声可不太好。” 嬴扶苏眉头一挑:“这怎么说?” 吕季叹了口气说道:“贱商在匈奴,听过一些关于月氏国的杂言细语。那月氏王知道匈奴人缺兵器,便故意将价格抬高好几倍。就这还是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头曼那厮,应该也是在月氏手里吃了些亏的,但又无可奈何。” “那一千多柄精铁弯刀,可是头曼用了十万头羊才换来的。” “为此,王庭部落也是节衣缩食。” 嬴扶苏暗暗咋舌,十万头羊,才换回来一千多柄钢刀。 这已经不能用奸商来形容月氏了。 简直是扒皮。 第211章 【先生】 嬴扶苏暗自咋舌之下,向吕季问道:“吕先生是觉得那月氏王,也会对我大秦漫天要价?” 吕季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以前在匈奴那里,听了不少与月氏国交易的事情。月氏国上至国君,下至寻常商人,都有些欺软怕硬。喜欢坐地起价。” 嬴扶苏点了点头:“扶苏明白了,吕先生的意思是:不要和月氏国交易,直接将月氏国打下来!” “噗!咳咳咳……”吕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啊……不……不……长公子……季,不是这个意思……”吕季连忙摆手解释:“那月氏国这些年没有匈奴压着,也称得上是兵强马壮。甚至隐隐有实力超过匈奴的迹象。即便是头曼对月氏,也是敢怒不敢言,深深忌惮。” “秦军若是想要攻打月氏,恐怕消耗过甚,而且得不偿失!” 嬴扶苏点了点头。 月氏国盘踞着河西走廊。 吕季不太清楚,但是扶苏是知道的。 河西走廊是一条天然走廊。 正面宽度不大,但是纵深极大。 想要拿下河西走廊,绝非一日之功。 不过,既然知道了有月氏国这么个机会,嬴扶苏心中还是大为振奋。 做生意也可以嘛! 只要价格公道,可以以物易物。 合作共赢万岁! 扶苏立刻拉着吕季去见了上将军蒙恬。 · 蒙恬用一种略带警惕的眼神,盯着吕季看了半晌。 这才问道:“先生是齐人?” 蒙恬祖上便是齐国人,所以见到吕季之后,便看了出来。 华夏民族虽然总体上是差不多的,但是列国之间水土、习俗都有一些区别。 所以列国之人,还是会有一些细微的差异。 一些阅人无数的人,还是能够看出一个人来自哪里的。 吕季在嬴扶苏面前比较松散,但在蒙恬面前却很是拘谨。 甚至还隐隐有种隔阂。 他清楚知道,自己此时此刻面对的可是手握三十万北征大军的秦国上将军。 一生征战无数,还参与过灭六国的大战。 更是当年亲手覆灭齐国的将军之一。 当年灭齐的那场大战,蒙恬领兵大破齐军。 战后因为战功卓着,而被秦王拜为内史! 也正是有了这样的战绩,蒙恬后来才会成长为秦国柱石。 甚至拜上将军,亲率三十万大军,北征匈奴! 若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那蒙恬这功成名就,其中就有无数齐人的枯骨铺路。 而蒙恬祖上齐人的身份,又让身位齐人的吕季看他,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回上将军,季乃一介贱商,万不敢当先生称谓。” “贱商确是齐人。” 先生这个称呼,在先秦时期都是称呼老师、大家的。 可不是任谁都有资格被称为先生的。 也不是对谁都会去称呼先生的。 能称呼先生,本身就是将自己姿态放得极低。 近乎一种学生请教老师的姿态。 嬴扶苏身为长公子,一口一个吕先生。 蒙恬便也随着这个称谓。 倒是让吕季感觉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再加上吕季心中对蒙恬灭齐,也是有一些膈应的。 便更想不接受蒙恬这个‘先生’的称呼。 再说,长公子扶苏比自己年龄小,而蒙恬可是比自己年龄大的。 又是秦国上将军。 自己一个贱商,怎么敢被称呼为‘先生’? 上将军蒙恬倒是不以为意,反而继续称呼吕季为先生。 长公子说,这人对匈奴和大漠非常了解。 那么对蒙恬来说,这人就是有用之人,值得尊敬! 对匈奴多了解几分,便能让秦国大军少战死很多士卒。 也能让秦国更加的安宁! 这个‘先生’,自然当得蒙恬尊称。 “吕先生不必谦虚,长公子所言月氏有牛羊,可解我北征大军粮草之困,是否属实?请先生细说!”蒙恬脸上永远是这样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让人根本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嬴扶苏其实并不太喜欢蒙恬的这幅冷面孔。 在他看来,不论是涉间、苏角,还是武城候王离,都比蒙恬冷面的样子,显得更加真实。 但大抵是身居高位之人,都不愿意自己的想法被他人看穿,所以都善于伪装自己。 不是冷面若霜,便都是些笑面虎。 相比之下,嬴扶苏更加讨厌笑面虎。 再想到蒙恬是三十万大军的主将,时时刻刻需要保持威严以服众。 扶苏虽然不喜,但心里其实也能理解。 听到蒙恬的询问。 吕季又将自己说给嬴扶苏的,关于月氏国的情况讲给蒙恬。 蒙恬听后,露出了几分思忖的神情。 秦国这些年南征百越,北拒匈奴,都是数十万大军规模的长期作战。 再加上那修筑长城、阿房宫、丽山园的徭役刑徒。 导致各地都在增加赋税。 秦国黔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说天下苦秦久矣,倒也并不是一句大话。 这一点,蒙恬自然是知道的。 为了整个大秦北方的安宁,他必须维持这支庞大的军队! 面对北征大军缺粮,蒙恬所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加征赋税。 可这样一来,必定会加重黔首负担。 甚至会激起民变。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 现在突然听到,还有其他的希望。 不管最终能不能成,蒙恬都很愿意去了解。 听了吕季的话之后,蒙恬也是心中大动。 两个原因。 一来,如果能够从月氏得到食物,那么就可以不用再强征赋税,搞得民不聊生。与民宽政,也利于庶民黔首支持自己和长公子。 二来,月氏国距离上郡,并不算远。比起什么临淄、胶东,那更是近在眼前。距离越近,路上的损耗、耽误的时间以及中间面临的风险就越小。 蒙恬又问了吕季很多。 不过大多数都是关于月氏国和匈奴之间的关系的问题。 对于中原华夏来说,不管是月氏,还是匈奴,都是戎狄。 所以对大秦以西的这个邻邦,蒙恬也从未掉以轻心。 蒙恬对嬴扶苏说道:“长公子,臣以为,加征赋税,毕竟是下下之策。月氏之事,倒是可以一试。自北逐匈奴之后,月氏便一直派使者商贾向我大秦示好。” “肤施县就有月氏使者常驻,之前一直都是上郡郡守……冯职那厮应付此事。” 嬴扶苏一喜,自己之前倒是听蒙恬提起过月氏使者在肤施县的事情,但当时也没有在意。 被蒙恬一提醒,这才想起来。 看来,自己要回上郡一趟了。 不过蒙恬此时却又说道:“不过,西方戎狄,向来无廉耻诚信之心。不可不防。臣觉得,应该做两手准备!” 第212章 【所见】 一匹大黄马,沿着大河东岸的小路,快速飞奔。 马背上骑着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年郎。 沿途经过的关卡和县乡,在查验过紫衣少年的验传之后,并没有为难,而是很快放行。 在秦国,出行都需要验传。 否则,寸步难行。 验,是身份证。 传,是介绍信和证明信。 一般出行之人的‘传’上,都是所在地的乡啬夫或者亭长所写证明。 能到县令这一级别,已经是很少见的了。 但是这紫衣少年的验传上,却是九原郡郡府的官印。 李乐虽然官职上是县令,但是武城侯王离向来不怎么管九原郡的政务。 所以李乐这个县令,也代理着郡守的职务。 这一次吕氏商行的小主家需要跨好几个郡出行,为的又是调运良种这样的大事。 李乐便大手一挥,直接给扣上了郡府的官印。 又写明了:九原郡官派要职,不得阻挠。 所以从九原郡,途径云中郡,再进入太原郡的这一路上,都畅通无阻。 姜妍一路上路过云中郡和太原郡的各个县、乡、亭、里,见到了很多正在翻地播种的黔首农户。 粟米的种子,是春天播种的,而不是现在。 现在能够播种的,便只有冬小麦。 这也证明,太原郡和云中郡的很多地方,已经开始实施长公子扶苏定下来的新农制。 这让姜妍啧啧称奇,又有些担忧。 不过姜妍也注意到,并不是所有的土地都强制要求种植冬小麦的。 大部分的土地都还没有进行翻整,也就是还没有播种的计划。 只是太原郡大部分的税田,都种上了冬小麦。 税田所产,都是归国府的,对黔首生计,倒是没有太多影响。 不过还是有很多黔首,分出来属于自己耕种的一小部分田地,先进行试种。 但并不是全部耕种。 这倒是让姜妍心中一宽。 最初听说长公子要改农制,姜妍还害怕是强制要求所有农户必须换种。 以秦国高度集权的统治来说,并不存在政策推广不下去的问题。 但是若真的强制要求换种,那么就一定会有很大的风险。 而主营粮食、皮草生意的吕氏商行,也势必要受到极大的影响和冲击。 不过现在看来,太原郡虽然推行了新的农制。 但是也只是在税田和民间进行了有限的尝试。 黔首们不用承担太大的风险。 并不会影响到整个太原郡、云中郡来年口粮的主体。 自然也就不会太过于影响到吕氏商行的生意。 为了更加了解这新的农制,姜妍还特地到了乡、亭之中,去仔细探查。 却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太原郡的郡府,竟然派了大量精通农学的人,下到了乡村之中,帮扶指导农户黔首们换种。 并且,姜妍还发现。 凡是种植了冬小麦的土地,来年的田租是可以免除的! 这让姜妍更是大为震惊。 这可是利好庶民的大好事啊! 在靠近晋阳县的几个乡,姜妍甚至见到了宣传教导黔首农户怎么大量给冬麦脱壳和研磨的郡府官吏。 而这些人,又似乎是有一个很奇怪的称呼:下乡扶助小组。 虽然名称奇奇怪怪,但是他们传授给黔首们的东西,却让姜妍很是好奇。 外形有些奇怪的石磨和石碾,再加上那宽广的扬场广场。 简直是刷新了姜妍对农学的认知。 最要紧的是,姜妍亲眼见到了。 那些以前需要消耗大量人力和时间,才能够手工剥开的冬麦。 被石碾碾过之后,又经过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扬场,竟然被分成了晶莹白皙麦粒。 以前十个人,好几天才能剥出来的麦仁,竟然仅仅一个时辰,就被分离开来。 姜妍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混杂在一起的麦仁和麸皮,怎么用簸箕之类的东西一扬起来,就完成了分离? 好神奇! 随后,那些麦仁,又被石磨磨成了细白的麦粉。 姜妍从没见过这样白净的麦粉,仅凭颜值就讨人喜欢。 不过姜妍也有疑惑,这麦粒磨成这么细的粉磨,还怎么吃啊? 以前人们吃冬麦,都是直接蒸煮便食用的。 从没听说过这样磨成精细粉末的。 而且这磨麦粉,费时费力的…… 听那些‘下乡扶助小组’的官吏说,这些竟然都是长公子扶苏发明的。 姜妍有些不可置信。 这还是自己心目中,那个昏庸无道,暴戾不仁的伪君子吗? 姜妍按压下自己心中的疑惑和惊叹,进入了晋阳县城。 晋阳县的城门口站着全身披甲的步卒材士,对进出城的人,都仔细盘查。 姜妍有些不悦。 她讨厌秦军士卒。 因为秦国士卒向来很霸道,对庶民黔首,常有欺压和凌辱的行为。 秦人,虎狼也,与西方戎狄无异。 这是山东六国之人,对秦国和秦人根深蒂固的印象。 而秦国数百年来,虽然一直学习周礼,学习中原各国的习俗和制度。 但是秦人总也改不掉身上那种蛮横暴戾的习气。 虽然,在自己族内长辈的口中。 似乎当年齐国的军队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怎么也比秦人雅得多。 可让姜妍有些惊异的是,这里的秦兵,似乎和自己以前见到的秦兵,有些不同。 你见过粗矿蛮横的秦兵,恭恭敬敬,堆着笑脸,请你出示验传,打开行礼接受检查吗? 姜妍在晋阳县遇到了。 城门口的秦兵非但不暴戾,没有刁难任何进出城门的人不说,甚至罕见地说话和和气气。 姜妍很顺利就进入了晋阳县城。 而进了晋阳县的县城,姜妍又是感觉到另一种气氛。 一种安宁平和,又热闹繁荣的气氛。 街道上赵人很多,虽然达不到集市上那种擦肩摩踵。 但是也是人来人往。 路上经常会有一队队的秦军甲士路过巡逻。 但是这些赵人似乎对秦军甲士,一点也不害怕。 而那些秦军甲士,似乎也是对赵人黔首们,秋毫无犯。 姜妍可是印象深刻的。 秦军县兵的士卒在临淄,经常掠夺齐人的财货。 有些伍长、什长之类的秦军县兵的军吏,更是在临淄的集市上明目张胆地‘没收’物品。 敢有拒绝和不给的,那个齐人就会变成‘谋逆之贼’。 虽然秦法有明文规定,秦军士卒不得这样做。 可是历来郡府的秦人官吏,都是偏袒秦军士卒的。 对小额的掠夺和没收,向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就连齐人商贩,也几乎都习惯了这种‘交保护费’的潜规则。 反正始皇帝也基本上管不到临淄那么远的地方。 郡守郡尉,就相当于是土皇帝。 维护郡守、郡尉统治的,是县兵。 而不是黔首庶民。 可这晋阳县城,却全然不是那个样子。 更让姜妍险些惊掉下巴的是。 她竟然看到一队秦兵在一家食肆外面,恭恭敬敬地讨要了几碗水喝。 喝水的时候,就在店外,也不进去。 喝完水之后,竟然还恭恭敬敬地给食肆伙计递上去一枚秦半两。 食肆伙计本来还有些害怕地推辞,拒绝收取。 但是秦军什长竟然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 夭寿了! 姜妍有种见了鬼似的感觉。 这…… 这还是秦兵? 能够光着膀子,腋下夹着六国士兵脑袋,挥剑屠戮的秦兵? 第213章 【怪哉】 直到那一队秦兵走远,食肆的伙计手里捏着那枚秦半两,还有些怔忡。 良久之后,那食肆伙计脸上露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笑意。 不远处观望的姜妍,竟然发现。 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嘴角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不是高兴,也不是嘲笑。 竟然…… 竟然是一种心安! 在这晋阳城,姜妍竟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心安。 要知道,这晋阳县,乃至整个太原郡,都是赵国旧地。 这里的人也都是赵人! 赵秦世仇也! 只要是赵人的地方,就一般都会和秦人的关系非常紧张。 这晋阳县城,当年可就是闹过叛乱的。 被血腥镇压了而已。 可是姜妍在这里,竟然体验到了一种心安。 何其怪载? 向前走,临近县城的城中心。 前面的街道上竟然围了好多赵人。 姜妍看见这么多的赵人,心中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赵人之中,豪迈直爽的人着实不少。 而豪迈直爽,也就意味着性格率直冲动。 这里又是秦人统治之所在。 可是竟然围了这么多人。 怪哉!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即便是以前在临淄,都不敢有这么多齐人围成这样。 姜妍上一次看到这么多黔首庶民围在街道上。 还是在上郡合阳县。 可那次发生的事情。 让姜妍终生难忘,甚至每每想起,都毛骨耸立。 甚至在那次事情之后,姜妍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难道…… 姜妍心里暗暗警惕。 但好奇心和隐隐的正义感驱使,她还是凑上前,想要看个究竟。 可是却看到,那些赵人围着的,竟然是十几个简易搭起来的摊位。 这是在卖什么? 姜妍疑惑着。 但却看见那些秦国官府的摊位上,一些身穿黑衣的秦人厨师,正在双手揉着一团团雪白的东西。 姜妍一眼便看了出来,那雪白的团状物,就是用自己在城外见到的那种冬麦磨出来的雪白麦粉。 加水之后,揉出来的。 姜妍这才知道,原来那细细的麦粉,是要这样制作的。 而在那些秦人厨子的身边,还有着一些似乎是已经做好的吃食。 一摞高高叠起来的巨大物事。 姜妍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但是她判断出来,这应该是蒸某种食物用的器物。 看起来好像是木头或者竹子制作而成。 顶上还冒着白腾腾的热气。 那巨大物事的旁边,有一大笼已经取下来的。 里面摆满了一个个拳头大小,雪白的,圆滚滚的东西。 看起来煞是可爱好看。 姜妍立刻就被这种好看的,圆滚滚的物事吸引住了。 它们似乎是某种吃食,就是用那麦粉做出来的。 最关键的是,这些吃食正在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姜妍已经奔波了一上午,一闻到这诱人的香味,便立刻感觉到腹中饥饿起来。 在那高高的,蒸东西的物事旁边,还有一只巨大的陶锅。 那陶锅里面翻滚着滚烫的沸水。 而另一个秦人厨子,正在将那麦粉揉成的团,又用一根木杖碾压得很薄。 再切成又细又长的白色长条,扔入锅中去煮。 片刻之后,那雪白的细长条,被捞出,盛在陶碗之中。 撒上了一点点盐巴,淋上了一些陈醋。 便摆在案上。 姜妍大概打听了一下,这十几个秦国摊子都是秦国官府摆设的。 卖得吃食,都不算贵。 可饶是如此,围观的赵人越来越多。 却没有人敢上前去尝试。 大家从没见过这些吃食。 白色的…… 这玩意儿确定能吃? 姜妍肚子好饿。 可她看没有赵人上前去吃,自己也不太敢去尝试。 这……真的能吃吗?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身穿黑袍的中年人,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赵人很少穿黑衣。 而秦赵世仇之后,赵人更是对黑衣颇有排斥。 那穿黑衣的,一般都是秦人。 再看两个中年人头上的发型和头冠,果然是秦人的特色。 两个秦人出现在赵人的人堆之中,异常显眼。 周围的赵人虽然没有嘴上说出来,但是还是暗中疏远,甚至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那两个黑衣中年人,倒是丝毫不受这影响。 两人甚至还有说有笑。 一名年纪看着年轻一点的中年人,颇有些好奇地问道:“族兄到底带职来尝什么?神秘兮兮的。” 另一名长者,看起来也有五六十岁,脸上却带着如同孩子一般纯真的笑意。 “就是这些吃食!来!看看……” 这两人,赫然是秦国御史大夫冯劫,和原上郡郡守冯职。 蒙恬收到了长公子在太原郡要改农制,甚至还要影响到上郡的消息之后,便将冯职派来了太原郡。 一方面,是想让上郡最通晓农学的冯职,来好好考察一下长公子要改的农制,在上郡是否可行。 另一方面,蒙恬要率军北上。留着这么一个上郡郡守在上郡,心里还是不安。 若是按照蒙恬以往的习惯,这样的不安,断然不能留,不如杀之而后快。 但冯职坦然求死的态度,让蒙恬打消了杀冯职的念头。 让冯职去一趟太原郡,便能两全其美。 既能考察农制改革,又能打消心中顾虑。 于是,冯职便来到了太原郡,见到了自己的族兄冯劫。 说着话,冯劫从身边取来一碗刚捞起来的面条,又从那‘蒸笼’之中取了一个雪白的馒头。 “尝尝!这是面条,这是馒头!都是长公子发明之吃食。”冯劫笑着递给冯职。 冯职眼中甚为奇异。 这样的吃食,自己却是从未见过。 长公子发明。 自己族兄所赠。 当然不用有所质疑。 御史大夫可是秦国三公之一,更犯不着害人。 冯职抱着陶碗,用筷子挑起几根雪白的面条,送进口中。 姜妍只听到一阵‘吸溜’声,然后冯职便发出了一种满意的叹息。 冯职又咬了一口软软的馒头。 “彩!” 冯职用一种惊叹的语气问道:“族兄,这真是长公子发明出来的吃食?” 在一旁的姜妍,却是一愣。 长公子? 貌似秦国也没有第二位长公子了。 嬴扶苏? 这……这吃食是他发明的? 和改进农制有关? 有了两个黑袍秦人的‘试毒’,周围的赵人开始变得跃跃欲试。 无他,那些吃食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味。 很快,便开始有了第二个‘试吃螃蟹的人’。 后面便开始越来越多。 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姜妍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见有人吃了没事,也就买了一碗面条,又买了两个被称为厨子称为‘包子’的吃食。 片刻之后,姜妍瞪大了双眼! 这……这‘包子’,竟然还是有馅的! 面条软而不烂,劲道顺滑。 好…… 好好吃…… 第214章 【待遇差别】 阴山下,九原郡,大草原上。 无数整整齐齐扎起来的营帐,连绵数十里。 秦国大军正驻扎于此。 步军的营地在中间,骑军的营地在西边,车军的独立营地在东边。 中午时分,几处军营之中已经冒起了袅袅炊烟。 这个时候,才能看出不同军种之间的待遇差距。 秦国步军的营地里,摆出来数十个巨大的木桶。 那些木桶里,装着步卒材士们的饭食。 秦军之中等级森严,阶级明确,在这吃饭之中,是最能够体现出来的。 那些木桶,分成了两种。 一种木桶里面装的是糙粮,一种里面装的是精粮。 寻常的步卒材士,每个人只能分到一斗的糙粮。 糙粮,是筛选剩下的粗糙粟米和乱七八糟的谷物、菽豆,甚至是一些稻谷粟米的外壳麸皮和秸秆碎末,混合在一起蒸煮熟。 口感极差,难以下咽,但能吃。 寻常的秦人黔首家中、隶臣妾、徭役、刑徒,一般吃的就是这种糙粮。 以粟米为主,但还得加上那些谷物豆类充数量,才能勉强果腹。 军中只要不是食量惊人的寻常士卒,基本保证每餐勉强能够吃饱。 到了簪袅,也就是秦法规定的第三级爵位以上,才能吃到精米。 精米,就是经过筛选和脱壳之后的粟米。 精米饭里就全都是黄橙橙的粟米,不再掺杂那些乱七八糟的谷物和菽豆充量。 口感上比起糙粮,要好上太多太多。 而簪袅及以上的爵位不光有精米一斗,还能够领到酱半升和一盘菜羹。 这样的伙食,足以让那些没有爵位在身的新兵、奴隶、刑徒们羡慕。 步军主将涉间,抱着一个比自己脸还大的陶盆。 里面都是精米饭,看起来足足有两斗。 涉间的面前,还摆了一大盘子菜肴和半升酱。 除了数量多一些,是因为涉间的食量大。 其他倒是和其他秦军三级簪袅以上爵位的寻常军吏吃的没有任何区别。 其实以涉间的身份,完全可以吃得更好。 但平时在军营之中,涉间并不为自己搞什么特殊化。 这也让涉间在步军之中,拥有极多的拥趸。 对于和属下同吃同住,同生共死的上级领导,谁都愿意跟着打拼! 若是往常,在军中开饭的时候。 低级的士卒,看着那些有爵位在身的士卒吃着精米饭、酱和菜羹,都会心里暗暗发狠。 老子也要在战场上杀敌立功,换取爵位。 老子也要吃上那精米饭! 秦军之中虽然等级森严,但是秦法却是很公平的! 只要在战场上斩首立功,就能够得到爵位! 得到爵位,就能够立刻改善生活水平! 别看今天吃的是糙粮,明天砍几个脑袋回来,就能吃上精米和菜羹! 可是今天,那些寻常士卒,却丝毫没有去羡慕那些带爵位的军吏所吃的精米饭。 他们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看向了西边。 西边的骑军大营,跟步军大营之间并没有分隔。 只是中间留着一条宽五十步的通道没有扎营帐。 骑军大营里早上的时候,杀了两千头羊,此时此刻正在炖肉。 骑军主将苏角,和几个秦军校尉,正在土灶边上亲自看着火候。 最让人难受的是,此时还正在吹着西北风。 而苏角,似乎是有意在向步军炫耀自己的伙食。 炖肉的地方,距离步军营地极近,只有百步。 骑军大营那边的肉香,毫无顾忌地飘了过来。 这让每个秦军步卒,都食之无味起来。 骑军,那可是秦军之中的精锐。 那是能吃上肉的! 虽说不是顿顿都有肉,只是偶尔能吃上几口。 此时在九原大营的骑军,有八万多骑士。 两千头羊,也只够每个人分上半勺而已。 但是就这一下,也让步卒材士们,有些眼红。 一个秦军五百主,闻着空气中的羊膻味和肉香,再低头看了看手里捧着的粟米饭和寻常酱菜。 顿时味同嚼蜡。 心里不是滋味。 老子怎么说也是个五百主,吃的还没有骑军一个寻常骑士好…… 五百主心生郁闷,但也知道,骑士不是谁都能去当的。 养一个骑士的钱粮和时间,能养十几个步卒材士。 一个步卒材士,从新兵入伍,到成为老兵。 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而一个骑士,从新兵到经验丰富的老兵。 则需要两三年。 自己就骑术不精,所以只能在步军之中干五百主。 一番郁闷之下,五百主决定换个地方吃饭,不去看骑军大营里的动静。 也不去闻那飘散过来的肉香…… 糟心! 可转过头看看向东边的车军营地,五百主再次不淡定起来。 战车大营和步军、骑军的大营,并不挨在一起。 是独立出来的一处单独营地。 外面还圈着围栏和篱笆。 用一些人的话说,人家根本不屑与步军住在一起,觉得那是掉份儿的事情。 战车部队的伙食,比起骑军,还要好。 不光有肉,还有肉汤、锅盔、好几种菜羹…… 先秦时期,战车部队是一个国家最精锐,也最昂贵的部队。 商君变法之后,寻常黔首也有了当骑士的机会和资格。 但是这驷马战车,仍旧还是老世族和贵族们才能够上的! 无他。 寻常黔首农户,一辈子连好一点的马都很难有机会骑。 能够学会骑马,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人生经历了。 能够将骑术练精,就已经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了。 驾车? 驷马战车可不是牛车! 那才是真真正正需要底蕴的。 驷马战车结构复杂,制造工艺更是精妙。 寻常黔首,别说个人的家里,就是几个村子、亭、乡凑在一起,也未必能攒出来一辆驷马战车。 倾尽秦国的全国之力,也不过能够打造出来几千辆驷马战车而已。 就这,很多战车还都是爷爷辈的东西。 在战车大营中,甚至能够见到惠文王时期打造的驷马战车! 真就是爷爷当年驾驭的战车,孙子继续驾驭着来参军。 当然,战车还是当年的战车,但是修缮肯定是要修缮的。 而战车大军,也一直都是老世族子弟扎堆的地方。 只有老世族的子弟,才能够从小就有机会学习驭车。 也只有大的世族,才有实力打造战车。 五百主眼巴巴地看着,心里无比羡慕。 但他也无可奈何,步军不比骑军阔绰,更是比不上那些战车部队。 战车部队的伙食,甚至不仅仅来自于国府调拨下来的军费。 那些老世族,都是自己供养着属于自己族内的战车和车军的。 和寻常步军、骑军的组成不太相同。 战车这种古老的兵种,还是沿用了一些旧制。 那就是这些战车并不都是属于秦国国府的。 准确来说,并不都是属于嬴氏公族的。 所谓万乘之君,必有千乘之臣在侧。 这千乘之臣,就是说各个老世族也是拥有战车的。 老世族的子弟们是自己带着族内的战车,来入的军。 也正是这样区别,让战车部队和寻常的秦军之间,存在着一些隐隐的隔阂。 所以五百主虽然也羡慕战车部队,但是深深知道自己和人家阶级上的根本区别。 并没有太过于心里感到不平等。 看骑军的伙食,那是真眼红。 正抱着饭盆狼吞虎咽的涉间,很快注意到了军中的这种气氛不太对。 他立刻意识到是骑军的那些家伙在使坏。 涉间皱了皱眉头,放下手中的饭盆。 站起身来。 第215章 【寻衅否】 骑军大营靠东边的位置,有一处小小的空地。 此时,这片空地上挖出来上千个土灶。 土灶里烧着柴火,上面还架着巨大的陶罐。 那陶罐里上下翻滚的,尽是切成小块的羊肉。 四处都弥漫着羊肉的香味和膻味。 旁边围着不少秦军骑士,垂涎欲滴。 几个骑军校尉跟着骑军主将苏角,正在亲自看着煮肉的火候。 而苏角还时不时看向了步军大营的方向。 看见涉间气冲冲从步军大营那边走了过来,苏角嘴角露出一种玩味。 涉间站在步军大营的边缘,瓮声瓮气地大声喊道:“苏角!出来!” 几个秦军骑兵校尉正要上前去,跟涉间解释什么。 苏角却脸上露出一丝坏笑,然后喝止几名校尉。 自己走到了骑军营寨的边缘。 两位秦军主将,隔着五十步的距离,相对而立。 “寻衅否?”涉间瓮声嗡气地大声质问苏角道。 在我步军大营旁边煮肉,太阴损了! 苏角大大咧咧站定,然后脸上带着一种坏笑说道:“你过来呀!我这儿可以加双筷子!” 涉间怒目而视! 若是私底下你苏角请我吃肉,涉间肯定毫不客气。 这会儿可是当着这么多属下和士族的面呢! 身为主将的涉间,怎么可能扔下自己的兵,跑到骑兵那边要饭吃? 涉间听了苏角略带嘲弄的话,饶是平日里沉稳,也不免有些火气。 在地上寻了一大块石头,朝着苏角方向扔了过去! 那石头比巴掌略大,足足有五六斤重。 被涉间投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 越过苏角头顶,落在了苏角身后米的地方。 差点砸到苏角,这让他吓了一跳。 身子顿时一萎。 秦国一左一右为一步,这一步足足有一米三还多。 五十多步,可是有近七十米。 将一块石头扔出去三十几米,合二十五步,是正常人的臂力。 扔出去五十米,也就是四十步,就已经算得上是军中猛士了。 涉间竟然直接将这石头,扔出去五十多步! 相当骇人! 眼看着涉间还要寻找石头,苏角立刻认怂。 “别别别!你个牲口!我走还不行吗?” 步军之中,一些军候和校尉看到苏角将军狼狈的样子,顿时哈哈大笑。 骑军之中,对苏角将军和涉间将军之间这样的打闹似乎是早已经习以为常。 涉间瓮声瓮气地喊道:“快些搬走!不然,某揍你与鸡崽无异!” 苏角听涉间这样说,倒是不生气,脸上还是堆着玩味的笑意。 两人在一起搭档多年,关系非比寻常。 这样口头上的话,都只是说说而已。 苏角扭头走进了骑军营帐后面的空地,涉间也准备回去继续吃饭。 步军和骑军看热闹的士卒,也就不再看热闹。 只是步卒仍然心里有些惆怅和叹息。 再打再闹,人家是骑军,自己是步军。 人家吃肉,自己连精米都是稀罕玩意儿。 可涉间还没走回自己营地,就看见营中步卒正翘首看向骑军那边。 甚至还窃窃私语起来。 涉间疑惑,回头又向骑军营寨看去。 却看见骑军的几百名骑士,正抬着巨大的陶罐,向着步军营寨走了过来。 那些陶罐,涉间自然认得,那里面是刚煮好的羊肉。 巨大的陶罐此时还冒着腾腾热气。 后面,还有更多的骑士,抬着陶罐走了过来。 刚刚有些消气的涉间,再次怒上心头。 “苏角!这是何意?” 苏角正在指挥秦军骑士小心搬运滚烫的陶罐:“慢点慢点,别洒出来。小心烫!” 听见涉间的呼喊,屁颠屁颠又跑了出来。 “哎呦,这不是涉大将军嘛?又有何吩咐啊?” “苏角!尔这是何意?” 苏角笑着,然后脸上带了几分正经的神色:“这羊啊,是犒劳材士将士们的!” 涉间一愣,脸上露出一种疑惑的表情。 “尔等骑军向来对我步军抠门,怎么有这等好心?” 苏角抿着嘴,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意。 “此番北上,你步军救我四万多骑军于危难之际,得谢谢你!” 涉间一怔。 “大军作战,各司其职,谢我作甚?” 苏角脸上露出一丝严肃的神情,嘴里却说着开玩笑的话:“也对,那苏角就光谢步军,不谢你了!你别吃!你是牲口,吃饭就行!” 涉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 但他很快发现,苏角的骑军似乎是要将所有炖煮的羊肉都搬到步军这里。 并没有给自己留。 涉间问道:“怎地都搬过来了?你们不吃?” 苏角露出不忿的表情,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此番北征,十三万骑军竟然连匈奴都打不过,吃了败仗。要不是长公子千里救援,八成是要全军覆没的!他们有什么资格吃肉?” 这话一出,旁边正在搬陶罐的骑士们,都低着头。 几个骑军校尉,也露出了羞愧的神情。 打了败仗,险些全军覆没在大漠之上。 军队最重视荣誉。 骑军这次,太过于狼狈。 若是没有后来歼灭东胡大军的战绩,这可是大大丢了整个秦国的脸。 听苏角这么说,涉间有些怅然。 欲言又止。 步军这边,几个步军校尉看骑军骑士们搬过来这么多的大陶罐,一时之间还有些不知所措。 来向涉间请示。 苏角低声在涉间耳边说道:“这也是长公子的意思……” 涉间点了点头。 对步军的校尉和军候说:“去把肉给全部将士均分!” 几个步军校尉闻言,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嗨!”拱手向涉间和苏角,双双行礼。 不多时,步军之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嘿!骑军请咱们步军吃肉啦!” “骑军又怎么样,不还得靠咱们材士来搭救!” “这次咱们材士可是长脸啦!” “听说这是长公子亲自吩咐的!” “哈哈哈,谢长公子啊!” 涉间听到步军营寨之中发出的欢呼声,生硬的面庞也是一软。 他对苏角说道:“行,那我们吃,你们看着!” 苏角一窒,如鲠在喉。 涉间拱了拱手,就要回营寨。 苏角怨气极大地说道:“等会派人把罐子都给我完好无损地送回来!打碎一个,你就亲自给我赔!” 涉间笑了笑。 突然想到了什么,涉间扭头问苏角:“对了,长公子何在?今日似是未见到长公子!” 苏角闻言,露出一种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长公子啊……似乎是这次北征受了不小的刺激……” “他……他正练武呢……” 第216章 【你过来呀!】 在骑军大营最西边的一个并不大的角落。 数十个白色的军帐,和旁边其他骑军的军帐挨在一起,没有什么明显的分隔。 但是却又好像隐隐有一些区别。 这数十个军帐周围,有身穿铁甲的骑士步行巡逻。 寻常不管是步军营还是骑军营的士卒。 没有要事者,都不允许靠近。 即便是因事进来的,也要收去兵刃,有全副武装的铁甲骑士跟随。 因为上将军蒙恬,将帅帐设在了这里。 长公子扶苏和武城侯王离,也住在这里。 在数十个营帐的中间,有一片空地。 空地上,不少铁骑骑士正在训练马术和刺杀。 而在那片空地一角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摆放着一些锻炼力气和体能的石锁和石头杠铃。 嬴扶苏一身短打黑衣,扎住了袖口和裤腿,上身还穿着牛皮缝制的贴身软甲,很是精神干练。 自从刺杀事件之后,嬴扶苏虽然嘴上说不在意。 但从此就甲不离身,还专门制作了一身软甲。 小米抱着腿坐在一旁的空地上,明亮亮的眼睛看着扶苏。 扶苏的面前,摆着两个硕大的石锁。 那一个石锁,就是一石重量,约合现代的三十公斤! 两个石锁加起来,足足有六十公斤! 这样的重量,大多数正常的成年人,虽然能够提起来。 但是会比较吃力。 嬴扶苏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 双手分别抓住了石锁的提把。 “嘿!” 一声轻喝,那两只石锁竟然被同时提了起来。 紧接着,嬴扶苏双臂挥动起来。 那两个石锁,上下翻飞。 在嬴扶苏手里,就好像是轻若无物一般。 看得小米目瞪口呆。 那两个石锁加起来,比小米整个人还重得多。 最近一段时间的伙食好了,小米也跟着胖了起来。 若是嬴扶苏刚救下小米的时候,小米连这一个石锁的重量三十公斤都不足。 长公子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到了一些铁骑骑士和亲兵们的注意。 他们纷纷围了过来,并且给嬴扶苏喝彩! “彩!” “长公子神勇也!” 两个石锁在嬴扶苏手中,上下腾挪了数十下,这才轻巧地落在地上。 嬴扶苏又走到一旁的硕大石杠铃跟前。 这石杠铃,可是比那石锁还要沉重。 足足有三石半还多的重量。 若是折合成现代的公斤,已经超过了一百公斤! 这个重量,已经是很多正常人望而却步的重量了。 即便是能够举得起来,也并不会很轻松。 但是嬴扶苏很有自信。 他双手抓住木头横杠,一个稳稳的马步扎住,两腿像是生了根一般。 力拔于地。 小腿、大腿、腰、背、肩、肘、手,同时发力。 一声大喝,那石头杠铃,被直接抓举了起来。 杠铃高高举过头顶,引来周围众人的一片喝彩之声。 嬴扶苏是知道的,自己的前世虽然是个四肢无力的废柴。 但是现在这具身体的素质,那是相当的好。 扶苏是秦国公子,从小就学习弓马骑射。 各种剑术技击,也都是秦国最好的名师指导。 就算扶苏现在想不起来那些剑术技击的技巧。 但是这具身体的底子,可是还在的。 将杠铃轻巧地放在地上,嬴扶苏这才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紧着着,扶苏学着拳击和截拳道的样子,连续地对空击拳和踢腿。 拳拳带风,身形敏捷,极具威势。 对于这具身体,嬴扶苏那是非常的满意。 总感觉有一种无穷无尽的力气,永远也使不完。 孟榆和年轻骑士白进,在一旁看着。 白进也是一脸惊讶和佩服。 那石锁和杠铃的重量自己可是知道的。 即便是白进自己也没法做到像长公子这样轻而易举。 “长公子真乃神人也!” 白进感叹道。 孟榆也是一脸笑意地跟着众人一齐喝彩。 若是哪位士卒能够举起来这石锁和杠铃,众人最多也只是多看两眼。 毕竟这样的人在军中实在是太多了。 随便哪个骑率以上的军吏,都能做到。 但这可是长公子啊! 身份高贵,和自己这些苦哈哈可不一样。 嬴扶苏听到身边众人的喝彩和鼓励,心中更是豪情万丈。 看了看正一脸敬服地,看着自己的小米。 嗯……这个不合适…… 又扭头看了看围观的其他人。 最后看到了孟榆和白进。 嬴扶苏招手。 “来来来!孟榆,你过来,咱俩练练!” 孟榆笑了笑,却跟白进说道:“你去跟长公子练练,注意别伤着长公子!” 白进苦着:“这……这怎么练啊……他可是长公子……” 孟榆小声说道:“你不是力气不如长公子吗?那就跟长公子比比力气啊!” 白进心里有些没底气。 但还是走上前去。 “长公子,我们班长让我跟您练练。” 嬴扶苏笑着摇了摇头:“不不不,你不行,你个毛头小子射箭可以,比打架可不是我的对手!” 说着,嬴扶苏又向孟榆喊道:“孟榆!本公子就跟你练!快点过来!再磨磨蹭蹭,小心我踹你!” 孟榆一脸苦笑,只好摸了摸鼻梁,硬着头皮走上前来。 “长公子神勇咧,榆可不是对手。” 嬴扶苏哈哈大笑:“你小子少恭维我!来,咱俩试试!” 说着,嬴扶苏身形一正,摆出来一个孟榆从没见过的古怪姿势。 双腿扎着一个很近的半弓马步,上身正直。 双手前出,看似随意,但是又隐隐护住身体中线。 孟榆看着长公子摆出来古怪的姿势,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定。 嬴扶苏,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呀!” 孟榆只好一个箭步上前,一个直直的冲拳。 嬴扶苏双手攀上这一记冲拳,顿时感觉好像是格挡住了一根铁棍。 两个小臂有些生疼。 但紧接着,孟榆贴身欺入近身,当面便是一个顶心肘。 嬴扶苏临敌经验很差,顿时有些慌乱。 赶忙往后退却。 而孟榆这一肘,则‘似乎’是强弩之末,并没有挨着嬴扶苏的胸口。 嬴扶苏后退的同时,一个转身。 转身的同时,右腿已经一个鞭腿扫向了孟榆的脑袋。 这一腿扫出,嬴扶苏也是隐隐心惊。 卧槽! 老子竟然能一腿踢这么高??? 简直是在世李小龙嘛! 孟榆见长公子一腿来势汹汹,立刻抬起手臂格挡。 但这一腿似乎力道不小。 孟榆身子歪向一旁。 向左边退了两步,这才站稳身形。 一击得手,嬴扶苏信心大增。 冲上前就是连着四五下直踹和连环腿。 孟榆不敢硬接,身形灵活地将这几下纷纷避开。 嬴扶苏几下攻击不中,不免有些心急。 大声喝道:“来啊!躲什么?战场上你也躲吗?” 第217章 【打十个】 嬴扶苏略带不满的大声呼喝,让孟榆定了定神。 他立刻冲了上来,但却并没有主动攻击。 嬴扶苏一拳打向孟榆胸前。 孟榆不躲不闪,硬抗一拳。 然后挥手袭向扶苏的面门要害。 只是速度慢了几分。 嬴扶苏歪头躲开,又是一拳打在孟榆的左手肋下。 嬴扶苏这一拳,力道不小。 孟榆捂着肋下,疼得直不起身子。 “嘶……长公子神勇……孟榆不如也!” 孟榆连忙服软认输。 嬴扶苏嘿嘿笑着,将孟榆扶起。 却又扭头向年轻骑士白进说道:“你看,我就说!孟榆都打不过我,你小子更不行!” 白进愣了愣,看向自己的班长孟榆。 孟榆却挤了挤眼,给白进使了个眼色。 白进道:“那是……长公子厉害着咧!” 嬴扶苏闻言,更加高兴起来。 炫耀似的跟孟榆说道:“嘿,告诉你,本公子打的这种拳法,那可是跟叶师傅学的,能一个打十个!” 叶师傅是谁,众人皆是不知。 孟榆忍着肋下剧痛,脸上冒出了不少冷汗。 嬴扶苏没怎么打过架,哪里知道什么收力。 这一下,是实实在在打在了孟榆的肋下。 虽然,是孟榆故意卖了个破绽。 也借着身子弓起来的一瞬间,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道。 但疼是真的疼的。 不过也就只是疼疼,倒也没什么大碍。 军中之人,都皮糙肉厚,挨上几下拳脚,根本没事。 嬴扶苏打赢了孟榆,有些趾高气扬。 对着周围的其他秦军铁骑骑士说道:“还有谁来跟本公子练练?” 其他骑士纷纷摆手,那里敢跟嬴扶苏动手。 万一伤着长公子怎么办? 远处,上将军蒙恬和武城侯王离,站在营帐的门外,远远眺望空地上发生的一切。 王离还有些奇怪:“咦?长公子好像还挺厉害的!” 蒙恬早已经看透了孟榆装样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们陪长公子玩呢!” 这个时候,刚吃完饭的涉间和苏角,向着帅帐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 巡逻警戒的铁骑骑士,一看是两位将军,也不敢阻拦。 鞠躬行礼,然后立刻让行。 苏角看见了空地上长公子扶苏和孟榆的比试,饶有兴趣地直笑。 涉间倒是不以为意,仍旧是一副憨厚朴实的样子。 看到长公子打赢了孟榆,苏角也是高声喝彩:“彩!长公子勇猛过人咧!” 涉间在一旁撇了撇嘴:“虚伪!” 苏角讪笑着:“长公子这一路北上回来不容易。让他乐呵乐呵挺好。再说,长公子愿意和将士们打闹在一起,这是好事,不要坏了兴致。” 涉间一怔,本能地觉得苏角说得好像有些不妥。 可具体是哪里不妥,自己又说不上来。、 好像……也有点道理。 涉间为人憨厚正直,又出身农户庶民,不太善于钻营那些为人处世之道。 嬴扶苏肆意笑着,经过刚才的小试牛刀,对自己的身手充满了自信。 他环顾四周,铁骑骑士们莫敢与自己抗衡。 他看了看远处上将军蒙恬的帅帐。 蒙恬和王离,正站在营帐门口观望着。 扶苏和蒙恬四目相对,看到了蒙恬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扶苏随即就打消了和蒙恬比试的念头。 乖乖,人还是得有点自知之明的。 蒙恬发威的时候,扶苏可是亲眼见过的。 这个……也不太合适…… 至于王离…… 本公子跟你不熟。 他立刻扭头看向其他方向。 就看见苏角和涉间,在一起,走了过来。 嗯? 嬴扶苏眼中一亮。 看到长公子看向这边,苏角顿时眉头一挑。 “嘿……来事儿了……”苏角嘟囔着。 “什么?”涉间丝毫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苏角尊尊诱导着说道:“憨货,你等会一定要输给长公子!下手轻点,长公子身份尊贵,可禁不起折腾。” 涉间愣了愣,不明所以:“吾?为何是吾?” 他听了苏角的话,又看见长公子正看向自己这边。 就算再憨,也意识到了…… 果然,嬴扶苏喊住了苏角和涉间。 苏角却借着要汇报军情,先一步开溜,跑去了蒙恬方向。 留下一脸茫然的涉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被坑了…… 嬴扶苏拉着涉间:“涉间将军,早听说你是军中猛将。跟你比试比试!” 涉间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苏角刚才说得那话。 于是说道:“长公子勇武过人,又师从名士,涉间不如也!” 可嬴扶苏正在兴头上,哪里肯罢休。 偏要拉着涉间比试。 涉间犹豫了。 “长公子,末将看,还是别比了。吾等都是粗人,军中习练的也都是杀人技击。万一收不住手,恐伤及公子。” 嬴扶苏本就是在这一次北征之中,深受打击。 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练习武艺。 要不然在这冷兵器当道的秦代,岂不是和废人无异? 听到涉间这样说,反倒是更加兴奋起来:“涉间将军不必留手!就按军中的训练士卒的标准来!扶苏可不是花瓶!将军带兵之人,当知道训练场上不严,战场上丢命的道理!” 嬴扶苏这样一说,倒是让涉间一愣。 这…… 战场上丢命…… 长公子这是认真的? 不像是要玩闹啊…… 一愣之下,长公子已经摆出了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古怪姿势。 “长公子……您……确定?”涉间歪着脑袋问道。 嬴扶苏皱了皱眉头,他大抵是知道自己可能不如涉间的。 毕竟,涉间是军中有名的猛将。 可扶苏自己这身体素质,也算不错啊! 百多公斤的杠铃,一下就举起来了。 就…… 就算不敌,起码也能纠缠一阵。 扶苏是真的想要提升自己技击格斗的水平的。 总不能每次上了战场,都躲在后面被人层层保护起来? 看看头曼那个小儿子,多勇猛的。 再看看自己,气势上就输了好几百层。 男人嘛,谁没有过横刀立马,纵横沙场的梦想? 尤其自己前世读《三国》。 每每看到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就心驰神往。 “酒且斟下,某去便来!” 再想想叶师傅…… “我要打十个!” 嬴扶苏也想成为那样的‘高手’! 嬴扶苏向涉间说道:“若是不想害扶苏在战场上枉死,涉间将军就只管出全力!” 涉间忽然看到长公子眼中,露出一种无比的严肃。 涉间心中一凛。 点了点头。 就在点头的那一刻,嬴扶苏抽身而上。 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左拳直出,却只是虚招。 右手凝成三指,戳向涉间的咽喉。 这是这套拳法之中极为狠辣的杀招之一! 此时的涉间,在嬴扶苏眼中,中路大开,几乎是浑身破绽。 可就在这个时候。 扶苏忽然看见涉间的右手似乎抬起来的。 紧接着,就感觉到一阵带着威压的劲风。 扶苏没由头地心里一跳。 就看见一张宽大厚重的手掌,如同熊掌一般,对着自己拍了下来。 嬴扶苏眼前一黑。 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218章 【踹】 上将军蒙恬正和武城候王离看着热闹,却忽然看到嬴扶苏要挑战涉间。 蒙恬心中陡生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 涉间这厮,出手总没个轻重的。 不会出什么事? 可紧接着,两人就惊愕地看见。 涉间一巴掌将长公子拍倒在地上。 嬴扶苏倒地不起,昏了过去。 蒙恬和王离大惊失色。 孟榆和白进一看长公子被涉间将军拍晕,更是立刻冲了上来。 小米将昏倒的扶苏护在身后,看着涉间,眼中露出仇视的敌意。 涉间则还是是一脸的茫然。 手足无措。 好像……闯祸了…… 苏角刚借口走开没几步,就听见了身后乱糟糟的。 回头就看见长公子已经躺地上了。 不由得也是大惊失色。 “哎呀!你真是个憨子!” 涉间走上前,想要查看长公子的情况。 小米拦住了涉间,并拳打脚踢。 可涉间人高马大,又极为雄壮,跟铁塔似的。 小米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哪里有那个气力。 打在‘铁塔’身上跟挠痒痒似的。 白进一把将小米拽回来。 苏角跑上前来,仔细检查长公子的伤情。 发现嬴扶苏只是昏阙过去,并没有什么外伤之后,长出了一口气。 “你个憨子!现在咋办?”苏角喝骂道。 涉间茫然。 一旁的上将军蒙恬和武城候王离,也跑了过来。 周围更是被铁骑骑士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怎么样?”蒙恬一脸关切地问着。 但还没等苏角回话,蒙恬就已经蹲下身子亲自查看嬴扶苏的情况。 “长公子若是有恙,尔自领军法!”蒙恬头也不抬地对涉间说道。 涉间也知道自己好像出手重了,不敢搭话,只是点了点头。 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半晌之后,嬴扶苏悠悠转醒。 看着眼前一堆人把自己围起来,还有些茫然。 这……这是咋了? 又穿越了? 看到蒙恬、王离、苏角、孟榆、白进和小米。 嬴扶苏这才有了几分意识。 回想起来,好像只看见了涉间对自己挥出一巴掌。 紧接着,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身边的人都在关切地询问自己。 “长公子,如何?” “有无哪里不适?” 嬴扶苏默然。 一言不发地站起身。 心里想着。 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本想装装逼,结果装狗肚子里去了。 涉间铁塔一般的身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请长公子惩罚!涉间有罪!” 嬴扶苏愣了愣。 却没有搭理涉间。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然后扭过头去问孟榆:“你刚才是不是故意让着我的? 孟榆愣了愣,有些支支吾吾。 但其他人都看向自己,孟榆便点头承认。 “是……” 嬴扶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一言不发地扭头就往自己营帐走。 走了两步,突然身子又是一顿。 扭过头来问孟榆:“你实话实说,本公子真实水平到底如何?“ 孟榆老老实实答道:“气力很大,技击只比寻常士卒强点。” 嬴扶苏歪着头,又问孟榆。 “那如果我和白进打呢?” 孟榆想了想说道:“平手……若是搏命,白进可胜。“ 嬴扶苏默默点了点头。 扭头便走。 只是背影之中,多了几分落寞。 苏角和王离看着嬴扶苏的背影,有些担忧。 “这……长公子……没事?” 蒙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眉头略微紧锁。 几乎要走到自己帐篷跟前的嬴扶苏,又转过身来。 “孟榆!你来!” 孟榆跑了过去,到扶苏跟前。 “嗯……转过身去!“ 孟榆愣了愣。 “啊?” “转过身去!”扶苏再次说道。 孟榆不明所以,但是长公子既然说了,他便听话地转过身来,将后背留给了扶苏。 嬴扶苏提起一脚,揣在了孟榆屁股后面。 孟榆一个酿跄,险些摔倒在地。 “我需要你让着吗?” “好的不学,净学这些溜须拍马的玩意儿!” “去!绕着大营跑两圈!” 说完,嬴扶苏一头扎进了营帐之中。 孟榆捂着屁股,龇牙咧嘴。 苏角、王离面面相觑。 涉间还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上将军……这……末将……”涉间略带哀求地眼神,看着蒙恬。 蒙恬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起来。“ 涉间闻言,心里一松。 孟榆脸上则垮了下来。 骑军主将苏角,一脸怪笑地说道:“啧啧啧,两圈!好好跑!本将监督!哈哈哈哈!” 这大营,可是八万多骑军和八万多步军共同的营地。 足足延绵了二十里地。 绕一圈跑下来,都得累个半死。 两圈…… 孟榆心中暗暗叫苦。 可长公子的命令,自己又不敢不遵从。 叹了口气,沿着营寨的边缘,撒腿跑了出去。 嬴扶苏进了帐篷之后,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再出来过。 不光是不出来。 还谁也不让进。 就连小米,也被挡在了营帐的外面。 只是中途的时候,让白进给自己从骑军之中,搞了一支手弩和几支弩箭。 而孟榆,则绕着广阔的营地,跑了整整一个下午。 傍晚时分,天渐渐黑了下来。 营寨中点上了篝火。 孟榆第二圈还没有跑完,已经累得脚步虚浮,浑身几乎要散架。 王离看着长公子的营帐,有些担忧地问蒙恬。 “长公子这样……令人担忧……” 蒙恬摇了摇头。 王离一愣:“上将军是说……无碍?” 蒙恬嘴角蹦出来两个字:“不知!” 王离木然。 王离又问道:“匈奴动向如何?是否会卷土重来?需要早做准备!” 蒙恬又摇了摇头。 王离皱着眉头:“不知?派出去那么多探子,还没查到头曼的动向?可疑!当警惕头曼狼子野心!” 蒙恬淡淡说道:“不会来!已经探查到了头曼的动向!贺兰山丢了!头曼带着匈奴部落去了那里!” 王离愕然:“贺兰山丢了?” 不过愕然之后,王离倒是松了口气。 “那也可!” 贺兰山,是前些年杨翁子老将军打下来的。 虽然收入秦国版图,但是秦国对那里却一直无暇顾及,并没有设立县城治理。 仍旧还是一些游牧民族生活在那里。 那些地方,自古以来就不属于秦国。 都是游牧民族,诸如西戎、义渠、匈奴人的地盘。 这些地盘,历来都是和游牧民族拉锯战的前沿。 今天匈奴人占了,明天月氏国占了,再过几天秦人又抢过来。 再加上没法耕种,所以秦国也很难迁黔首去彻底扎根。 便是丢了,蒙恬和王离也并不怎么在意。 况且,在北地郡,还有旧长城的存在。 匈奴大军就是占领了贺兰山,也无法再次南下进攻。 蒙恬和王离正谈话间。 嬴扶苏从大帐中钻了出来,并且来找蒙恬。 “军中修葺军械的工匠可在?叫他来我这里!” 第219章 【手弩】 嬴扶苏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之后,便急匆匆回了自己的营帐。 这让蒙恬和王离,都有些茫然。 “长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蒙恬仍是轻飘飘地说道。 但语气轻松了些。 王离暗自翻了翻白眼。 嬴扶苏回到营帐没多久,骑军之中专门负责跟随大军,随时修葺军械的工匠,便匆匆赶来。 长公子大帐中的烛光,亮了整整一夜。 工匠更是几次出来去找各种材料。 牛皮、木料、磨石…… 没人知道长公子在做什么。 涉间远远看着长公子的帐篷,脸上写满了担忧。 苏角拍了拍涉间的肩膀:“憨子,长公子好像受打击不小!” 涉间斜着眼睛瞪了苏角一眼。 苏角吃瘪,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讪笑。 第二天天亮之后。 小米端来了热腾腾的肉汤和面饼。 这一次,嬴扶苏倒是没有拒绝。 饥肠辘辘的他,一顿狼吞虎咽。 吃饱喝足之后,随意地抹了抹嘴。 嬴扶苏终于走出了自己的营帐,拥抱早晨的阳光。 见长公子出了营帐,白进立刻迎了上来。 “孟榆呢?”嬴扶苏随口问道。 白进有些支支吾吾。 孟榆昨天围着营寨跑了两圈,一直到夜里才跑完。 回去累得倒头就睡,早上就全身肌肉酸痛,起不来床了。 嬴扶苏有些没好气地道:“活该!” 顿了顿,又跟小米说道:“汤饼还有没有?等会给送去一些。” 小米不说话,但点了点头。 白进知道,长公子向来心软。 脸上露出笑意。 嬴扶苏又跟白进说道:“刚好你小子在,走,跟我去试试手弩!” 白进不明所以,但嬴扶苏又再一次钻进了营帐里。 等嬴扶苏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支奇形怪状的手弩,手里还抓着几支弩箭。 手弩的本体,仍旧是秦军通用的手弩。 但是却让工匠做了很大的改动。 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嬴扶苏手里的手弩,多了一个木头制作的,简易的抵肩木托。 这倒不是什么新的发明。 也不是要大规模装备秦军。 仅仅只是嬴扶苏按照自己的需求和习惯,自己给自己改了一支手弩自用。 在上郡的时候,扶苏就隐隐有这种想法。 想要做一支手弩防身。 不过一直事情太多,也就没有来得及。 这次,终于抽出来时间,做了这么一支。 秦军的手弩,都是用上好的硬木制成。 有效射程一百五十步! 但箭簇在空中飞行一百八十米之后,还能射伤无防护的人体。 缺点是重量较大。 而且手弩的重心太靠前了。 其他秦军骑士经过常年的训练,已经习惯。 但是嬴扶苏却怎么也用不惯。 于是他给手弩增加了一个木制的木托。 结构和枪托一样。 一方面可以抵住肩膀,让使用手弩更加稳定。 另一方面,也是将手弩的重心向后纠了一些。 即便是单手持弩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前端太沉重而往下坠。 另外,嬴扶苏还改进了手弩的望山、扳机和握把。 原本秦弩的扳机和握把,都是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的,十分硌手。 嬴扶苏将这些棱角打磨圆滑,这样抓握起来更加舒服。 原本秦弩的望山,也就是瞄准用的缺口,做得很粗糙。 嬴扶苏将之做了一些改动,使得更加好用。 另外,嬴扶苏还改进了手弩安装箭矢的导轨。 使得射出的箭矢更加稳定。 就算是自己的客制化! 秦军大营西南角的位置,留了一大片地方,是专门训练射箭的靶场。 嬴扶苏提着手弩,和白进来到了靶场。 此时,靶场上,不少骑军的弩手正在训练射箭。 秦军对弩手射击精度的要求和考核都是非常严格的! 不管是手弩还是蹶张弩,都要经过非常严苛的训练和选拔,才能成为弩手。 在战场上,更是不允许乱射一通的行为。 所以其实在现代电影、电视剧里面,动辄出现的弩阵、弓箭手万箭齐发,无差别射击的场面。 虽然场面感十足,看起来很震撼。 但在古代军队的战争中,几乎是不会出现的。 对于古代军队来说。 箭,是一种消耗品,其实比弓弩本身要珍贵。 弓弩虽然工艺繁琐。 但是制作好之后,就可以一直使用。 而箭,在很多情况下,几乎就是一次性的。 并且箭的生产工艺,也是非常繁琐的。 很多人觉得秦军批量铸造的青铜箭头,就是工艺巅峰之所在。 其实不然。 一支弓用箭和弩用箭,箭杆才是工艺最复杂的! 首先要选用最好的硬木来制作箭杆。 对于匈奴来说,阴山和贺兰山上的硬木,是最合适做强弓和箭杆的。 而月氏国内有一处树林,生长的硬木比阴山上的硬木还要优良。 所以月氏国生产的箭矢,性能也要比匈奴使用的箭矢更加好。 选好木材之后,还要将木材分成木棍。 这些木棍,要保证密度一致,中间不能有木头疤结的存在。 如果一根箭杆中的密度不同,例如中间某一段有一块疤结。 那么箭射出之后,就会在空中偏移失准。 分好木棍之后。 再手工将这一根根木棍削成笔直的箭杆。 箭杆对笔直度要求极高,因为这直接影响到了弩箭的精度。 秦军手弩射程一百五十步,蹶张弩的射程更是超过了三百步! 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并且,这些箭杆要求粗细、长短、重量、笔直度都一致。 光是将那箭杆削成这样,就已经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情。 一名工匠,一天,也削不出来几根箭杆。 这一步骤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还都得是经验丰富的熟工。 这些削好的木杆,还不能直接使用。 还需要晾晒、烘烤,并且刷上好几遍大漆,才能成为一根箭杆。 最后还要将箭头、箭杆和尾翎组装到一起。 所以,没有哪个国家的军队,能够阔气到像是电影《英雄》当中那样,用箭雨覆盖一座城。 两万名弓弩手的几轮齐射,可能就得打光整个北方几郡一年的库存。 骑军那么多手弩,更是吃箭的大户。 此次北征,秦国骑兵射光的弩箭,就需要动用好几年的库存来重新补充。 多打几次,秦军就要陷入无箭可用的尴尬境地。 古代军队作战的很多史料中都会记载,为将者下令:弓弩不得妄发。 嬴扶苏提着手弩,带着白进来到了靶场上的一个角落。 竖了一个草靶,扶苏在约莫五十步外站定。 又给手弩装上了一支弩箭。 第220章 【射箭】 嬴扶苏和白进刚一来到军营靶场的时候,就被一些秦军骑士注意到了。 一个秦军骑士,跟身边另一名正在拿着手弩练习的骑士说道:“听说了吗?昨天长公子和涉间将军比武,被涉间将军击败了。” 拿着手弩的骑士手里一颤,射出的弩箭顿时偏移。 百步之外,连靶子都没挨上。 不过其他秦军骑士,百步距离也偶尔会有脱靶的情况,并不稀奇。 射偏一箭的秦军骑士有些懊恼,但又被刚刚听到的消息所惊住。 “长公子跟涉间将军比试?” “是啊!好多人亲眼看见,涉间将军一巴掌就把长公子抽晕过去,好久才醒来。” “当真?长公子这不是在那儿呢嘛?” “当真!长公子昨天把自己关在营帐里一天都没出来,看来是受了不少打击。” 秦军骑士将手弩的弓弦再次拉上,装了一支弩箭,然后说道:“那也正常啊!涉间将军是军中有名的猛将。若是步战技击搏杀。军中能够嬴涉间将军的,恐怕只有上将军了!便是苏角将军,也是不能!” “长公子虽然身份高贵,但是未必就非得勇武无敌嘛!” “那倒是,长公子将咱们从大漠上带回来,光是那份谋略和胆识,就令人钦佩。就算……就算长公子手无缚鸡之力,俺也愿意跟着长公子身边当一短兵!” “凑性!你小子别做梦了!长公子身边的短兵,那都是铁骑出身,咱们可不够资格。”骑士将手中的手弩举起,瞄准之后,扣动扳机 “嘿嘿,想想嘛,说不定呢?诶?你看,长公子那是要干嘛?好像要射箭?“秦军骑士有些惊异。 嬴扶苏已经将装上箭矢的手弩举了起来。 “射箭……涉间……这……长公子怕不是心里有怨念啊!” “喂,你说长公子箭术如何?” 另一名秦军骑士手中一动,只听‘嗡’地一声,弓弦鸣响。 弩箭嗖地飞了出去,精准地射在了百步之外的草靶子上。 草靶子都是秦军扎营之后现制作的,一尺见方,算得上是半身靶。 在百步之外看起来比小指甲盖还要小很多。 秦军之中,骑军和步军的要求标准并不相同。 骑军要求五十步距离,十发箭要能上靶八发; 百步之外,只要能够十箭射中五箭,就算合格。 而步军专门弩手的要求则要比骑军高很多。 五十步要求十箭全中,百步要求十箭能够中靶八箭以上,才算合格。 箭矢在空中飞百步之远,可就是一百三十多米。 射手在射箭的时候,甚至需要考虑风速。 而箭矢本身的质量,也能够极大的影响手弩的精度。 不过秦军弩箭都有统一的质量标准和检验工序。 使得入库箭矢质量极佳,性能也是非常的稳定。 而在军中,若是谁能够使用手弩在百步之外,十发全中。 即便没有战场上杀敌斩首,也可以直接拜爵一级。 而骑军和步军再有不同的是,骑军有骑马射箭的考核。 骑士要让战马全力奔驰起来,越障通壕,使用长剑斩断木桩,并且持手弩射中三十步外的草靶。 箭术只是骑士的其中一个技能而已。 此时,嬴扶苏站在距离靶子五十步左右的位置。 正在端着手弩瞄准。 那射箭骑士看了看距离,随口说道:“五十步,不难,长公子肯定可以!” 可话音刚落,嬴扶苏手中的弩箭,就飞了出去。 然后从草靶子上方两米的高度,高高掠过。 别说是一尺见方的靶子,就算目标真是一个骑着战马的骑士,那也远远偏开了。 “呃……”秦军骑士顿时语塞。 “哎……长公子智谋无双,何必非要个人勇武?何必非要箭术超群?”骑士叹了口气说道。 白进看见长公子这一箭射飞了,撇了撇嘴。 但又不敢吐槽。 只是小声提醒道:“长公子,再低些!” 嬴扶苏恍若未闻,看着草靶发起了呆。 秦军手弩的劲道极大! 五十步的距离,竟然是一条非常平直的弹道。 自己的第一箭,几乎没什么经验,又改了原本的望山,射偏了不稀奇。 上一次嬴扶苏使用手弩,还是在上郡的时候。 那一次就射偏了。 有了第一箭之后,嬴扶苏心里反而有了几分底气。 心中默默计算起来。 我刚才这一箭,从上方两米的地方飞过。 那是我低估了这手弩的威力。 现在,直接瞄准靶子,然后击发便可。 嬴扶苏再次给手弩装上了一支弩箭,瞄准草靶。 “啧……长公子还真的是百折不挠啊!还要再射?”长公子刚才那一箭,引来了靶场上其他秦军骑士的侧目。 秦军骑士们笑着议论纷纷。 不过倒是没有什么嘲弄的意味。 “你说,长公子这一箭能中靶吗?” “怕是困难!刚才那一箭,与新兵无异啊!” 而在扶苏身边站着的年轻骑士白进,却忽然发现。 长公子在端着手弩的时候,那木托抵肩。 身体也是微微前倾,右手抓住握把和扳机,左手轻轻托起手弩中间的位置。 两边肩膀并没有新兵常有的那种左低右高,而是很平。 这是经验丰富射手的特征之一! 长公子持弩的手,更是非常稳定,几乎没有任何的抖动。 这让白进瞳孔一缩。 紧接着,一声弦响。 弩箭飞出。 在空中划过一道几乎笔直的线后。 竟然稳稳地钉在草靶之上! “嘢?蒙的?” “定是巧合!” 围观的秦军骑士们有些不敢相信。 刚才那第一箭能把天上的鸟打下来。 第二箭竟然就射中了? 这谁敢信? 可随后,嬴扶苏再次装上一根箭矢。 抬弩便射。 弩箭竟然正中草靶的中心! 这下,秦军骑士们才真的确认。 长公子能够射中靶子,并不是巧合和运气。 不过五十步只是一个基础,任谁都能做到。 可紧接着,秦军骑士们却都露出了有些惊愕的表情。 长公子竟然向着更远的距离走去。 六十步 七十步 八十步…… 嬴扶苏走到了大约八十步的距离,再次射了三支箭。 这一次,那三支箭,竟然全部命中草靶。 在旁边围观的秦军骑士们,低声惊呼:“彩!” 八十步,三发三中! 即便是在骑军之中,也算得上是一个还算不错的成绩了! 可这还没完。 长公子竟然再次向后走去。 一百步! 嬴扶苏抬手一箭。 堪堪擦着草靶的边缘射偏了一点。 嬴扶苏心中默默念叨:“西北风,风速2-3级,向右偏移半个靶位!向上调整十公分!” 簌! 又是一箭。 正中草靶! 白进瞪大了眼睛。 有些不敢相信。 他是跟着长公子从上郡,一直走到这里的。 长公子除了围歼马匪的那一次射了一箭,明显偏了之外,就是这一次摸手弩。 竟然…… 竟然有这样的准头! 周围的秦军骑士们,纷纷发出惊人的欢呼声。 “嘿!” “中啦!” 可话音未落,就看见长公子又是搭上一箭! 围观的秦军骑士们顿时屏气凝神,谁都不敢喘大气,生怕影响到长公子。 弦响,箭出。 弩箭稳稳钉在了草靶的最中间。 现场一片寂静。 紧接着,响起了秦军骑士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彩!” “长公子牛气也!” “神了!” 嬴扶苏长出了一口气。 嚯,还行! 能用! 嬴扶苏看了看白进,脸上露出几分不怀好意。 可还没开口,不远处便跑来一名嬴扶苏的亲兵。 “长公子!上将军请您去帅帐!” 嬴扶苏一愣,随即眼前一亮。 “上郡的消息来了?” 第221章 【五条军令】 姜妍发誓。 自己从小到大,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 姜姓族人又遍及秦国的大部分郡县。回到族内的时候,都会带一些当地的土特产和特色。 天南海北,各个郡县的特色吃食,姜妍也都算是吃过的。 可今天吃到的这两种吃食。 却是有生以来都没有见过和尝过的! 也从未听闻过! 冬麦比寻常粟米价格贵,自己是知道的。 可是冬麦竟然能够制作出来口感这样细腻的吃食,却让姜妍啧啧称奇。 原来,将冬麦研磨成这样细腻的麦粉,竟然就可以获得这样爽口的口感。 好好吃呀! 转瞬之间,一小碗面条和一个包子,便被吃了个干净。 姜妍揉了揉吃撑了的肚子,心里无比满足。 只是还剩下了一个包子,却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 姜妍只好将包子用上好的绢布包住,揣在怀里,然后牵着大黄马继续前行。 秦国官府此举,姜妍是看明白了。 他们想要推广冬小麦,代替粟米成为主粮。 如果能解决脱壳费时费力的难题,那么冬麦的确是比粟米的口感好上太多太多了。 就算是不磨成麦粉,光是蒸煮麦仁吃,也是极好的。 而且在北方的很多地方,冬麦的产量并不比粟米低。 兴许,这嬴扶苏要改的农制,有好处咧! 往前又走了几百米。 姜妍来到了晋阳县的集市附近。 一间很是气派的商行,就建在这里。 ‘吕氏商行’ 姜妍施施然走进商行,找到了商行的管事家老,并出示了一块玉牌。 管事家老见到玉牌顿时神色一正:“小先生,敢问贵姓?” 姜妍笑着说道:“姜姓吕氏!” 那管事家老便愈加恭敬:“原来是小主家,快请入内堂说话。” 姜妍倒是丝毫没有主家的威严,很是随和。 进入内堂之后,便跟晋阳县管事家老,聊起了这太原郡正在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农改。 让姜妍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管事家老似乎是对长公子的评价颇高。 言语之中,对嬴扶苏很是赞赏。 姜妍有些不服气,嘟囔着:“分明是个暴戾无道的嗜杀之人,哼!” 熟料那管事家老听见之后,却摇头否定。 “秦人虽然嗜杀暴戾,但是那秦国长公子扶苏,绝不是嗜杀之人!” “小主家不知,长公子来晋阳县的时候,是带兵打进来的!” 姜妍哪里知道太原郡的变故,不由得有些惊讶。 “打进来的?” “是啊!小主家!那天夜里发生了大战,县城里的人都听见了。第二天一起来,太原郡的郡守和郡尉都死了。城中巡逻的秦军县兵,也换成了长公子带来的军队。” 姜妍一怔:“那嬴扶苏就连秦国自己的郡守和郡尉都杀?还不是嗜杀暴戾?可他又为什么会是打进来的呢?” 管事家老摇了摇头:“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城外专门建了一处高墙院落,院子外面有大量秦军守卫,任何人不得靠近咧。好像是看守关押着什么重要的人。” 管事家老顿了顿,又说道:“小主家没发现城里的这些秦军,有什么不同吗?” 姜妍想了想,点了头:“似乎是有不同,说话很和气,而且与民秋毫无犯!刚才我竟然看见秦军喝了店家一碗水,都要坚持给钱!” “这……这和嬴扶苏有关?” 姜妍问道。 管事家老点了点头:“那秦国长公子进城当天,便颁布了五条军法。“ “五条军法?”姜妍好奇地问道。 她想不通,进城颁布什么军法?秦军进城不都爱屠城吗? 管事家老却让人拿来了一小块木板,上面抄录着五条军法: “第一:禁止骚扰妇女,违令者,斩!” “第二:不得扰民,严禁睡民房,违令者,五十军棍。” “第三:不拿黔首一针一线,损坏物品要照价赔偿!违令者,五十军棍。” “第四:军中所需,需要上报连长、营长,然后由大军统一进行采购。私自不得与民间买卖物品。违令者,五十军棍。” “第五:讲话要和气,不得打人、骂人。违令者,五十军棍!” 姜妍一边看,管事家老一边说道:“不光是颁布了军法,并且城里还专门组建了巡逻执法队,对违反军纪的士卒,现场处罚,绝不姑息!” 姜妍看后,瞪大了眼睛。 这五条军法,无一例外,都是约束军中士卒,不得扰民的军纪。 为首一条,竟然就是不得骚扰调戏妇女。 这让姜妍心里一暖。 “这是嬴扶苏发的令?他会这么善良?”姜妍心中本能地有些不信。 可那些秦军士卒的样子,自己是亲眼看见的。 却又不得不相信了几分。 可是合阳县发生的那事…… 姜妍的心中,纠结和矛盾起来。 管事家老哪里知道,这位小主家心里的纠葛。 于是又问道:“敢问小主家此次来晋阳,可是有什么要事?” 姜妍被这一问,才回过神来,想起正事。 “家老觉得晋阳县的农制改革,如何?” 姜妍问道。 管事家老说道:“最开始小人也有些担忧,可是亲眼见过那‘扬场’和改进过的石磨石碾,倒是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咧!对我吕氏商行来说,可能也是一个大大的商机!” “嗯?怎么说?” “那石碾和‘扬场’的确可以快速给冬麦剥壳,效率极高。改进石磨磨出来的细麦粉,秦国官府将之称为‘面粉’,滋味比起粟米,也是好了太多。完全取代粟米不太可能,但是取代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还是没问题的!“ “而我吕氏商行,主营便是粮食和良种,这可是一笔大生意!” 姜妍思忖着,点了点头。 这倒是和自己的看法不谋而合。 “我是从九原郡专门来晋阳的!嬴扶苏在九原郡也要推行种植冬麦,所以九原郡需要一大批冬麦的良种,足五百石!九原县府会用牛皮、羊皮、良马,以货易货的形势与我们交易!” 管事家老眼中一亮:“九原?吕季主家那里吗?” 姜妍点了点头。 管事家老立刻说道:“五百石,可是不少,不过问题不大!晋阳县开始改农制之后,小人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冬麦良种!几日便可筹措齐!” 姜妍满意地笑道:“还是家老稳妥,五百石冬麦良种备齐之后,直接发去九原!” 将五百石良种的事情谈妥之后,姜妍将大黄马丢在商行喂食,一个人又走上了晋阳县的街道。 管事家老说,现在晋阳县的治安极好,偷盗抢劫几乎再无发生。 虽说到不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也绝差不到哪里去。 并且还推荐姜妍去晋阳县几处热闹的集市,好好转转。 姜妍走在街道上,却想着晋阳县和那合阳县的事情。 “这嬴扶苏……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姜妍喃喃自语。 正在这时,姜妍又看见一些路人在街上围成一团,并且还在窃窃私语着。 “咦?又有什么好吃的吗?”姜妍眼中一亮,虽然自己吃饱了。 可是看看、尝尝,总还可以嘛! 姜妍走进人堆,却没看见自己想看的吃食。 墙角跪着一个小乞丐,正在嘤嘤哭泣。 让姜妍有些惊讶的是: 那小乞丐没手没脚! 第222章 【小乞丐】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 一个六七岁的小乞丐,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本来并不起眼。 但一个断手断脚的小乞丐,总还是会引起人们的一些怜悯之心。 而这个断手断脚的小乞丐,又在发出哭泣的声音。 这让很多围观的人都心头一软。 姜妍皱了皱眉头,眼神中出现了一种厌恶。 厌恶的对象,并不是眼前这个没手没脚的小乞丐。 而是秦国严苛的法治。 只要是在秦国治下,不管是大大小小的县城,还是下面的乡、亭、里。 都能够看到不少这样被斩断双脚,亦或是被剜去膝盖骨的人。 他们没法走路,只能在地上爬行。 甚至就连最基本的生活自理,都很难做到。 眼前这个没手没脚的小乞丐,就和其他那些没了手脚的人一样。 不仅仅只是衣衫褴褛。 身上还散发着阵阵恶臭味。 若是寻常的乞丐,或者受刑罚之人。 那么哪怕是烂死在街头,而已无人会问津。 但是这个小乞丐,只有六七岁啊! 还是个小儿。 看到这个小乞丐,姜妍没由来地,对秦国和嬴扶苏又厌恶了几分。 恶人,恶政! “小娃儿,你哭什么?别怕,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帮你!”一个赵人大叔略带关切地问道。 小乞丐似乎是神智有些不太正常,说起话来也是含糊不清。 阿巴阿巴,支支吾吾的。 周围的人废了好大力气,这才听懂了个大概。 这个小乞丐说,自己今天一天都没有要到钱,回去要挨打。 不光要挨打,还要饿肚子。 实际上,自己已经两天多没有吃过东西了。 小乞丐很害怕,觉得自己要死了,所以哭。 这么一说,人群中看热闹的人,很多都脸色变了变。 逼着这样小的小儿来讨饭,而且要不到钱,还要挨打! 这…… 这简直是有些丧心病狂啊! 听到这个小乞丐两天没有吃东西,姜妍心里觉得好难受。 于是将自己怀里揣着的一个剩下来的包子,给了小乞丐吃。 小乞丐感激涕零,连着给姜妍磕了好几个响头。 然后抱着包子就往嘴里塞。 突然周围围观的赵人中,突然有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惊讶地叫嚷道:“你们看他的嘴里!” 小乞丐张大嘴巴的一瞬间,露出了嘴里的样子。 让周围所有的人,都心里发毛。 小乞丐嘴里的舌头,只剩下半截。 牙齿也大多不见了,只有寥寥几颗。 怪不得他说起话来,是那样的含糊不清。 没牙,还缺了小半个舌头。 说话能清楚才有鬼了! 围观的众人,此时才对那小乞丐之前说,要不到钱就要挨打的话信了几分。 小乞丐将包子囫囵个塞进嘴里。 连咀嚼都没有,就生生往下吞咽。 咽了一半,又咽不下去。 急得直哭。 好心的其他人,赶忙给找来一碗水。 灌了几口,这才将那包子生吞了下去。 围观的人群看到这小乞丐没牙没舌头,更是心生怜悯。 有好心人去自己家中端了一大碗掺着杂粮菽豆的粟米粥来。 那小乞丐果然是许久没有吃饭了。 两个没有手的,光秃秃的小臂,举着一大碗杂豆粟米粥竟然咕噜噜全部喝光。 吃饱肚子的小乞丐,跪爬在地上给好心的大爷大妈们不停地磕头感恩。 一个褐色衣服的赵人老者,蹲下身撩起小乞丐身上的衣服。 “啊……” “嘶……” “这……”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愕又恐惧的声音。 小乞丐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痕。 新的旧的都有。 有一些是鞭子或是棍棒抽打留下的痕迹,有一些是被炭火之类高温的东西烧灼出来的伤疤,还有一些拳打脚踢的淤青。 触目惊心。 赵人老者看着小乞丐手脚位置的断茬说道:“这好像不是官府行刑的伤!” “怎么会呢?不是官府,还有谁干这缺德事儿?” “嘘,不敢妄言,小心招灾!” 那赵人老者继续说道:“秦狗……秦人的刀快,伤口也是齐茬的。这小儿伤口不是!而且秦人不拿小儿开刀,这任谁都是知道的。” 姜妍忍住心中的不适,顺着赵人老者的话去看小乞丐手脚部位的断茬。 果然,那并不是刀斧利刃留下的伤。 反倒是像钝刀子生生割出来的。 再听了赵人老者的话后,也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 暗自点了点头。 秦人虽然暴戾,但是对小儿很好。 这件事情,天下共闻。 甘罗十二岁为上卿,也算得上是美名远扬。 长平大战那些被放回去的小儿,赵人自然是知道的。 况且秦法虽然严苛,有很多断手断脚的刑罚。 但是也非常公正。 绝对禁止官吏们滥用私刑。 即便是因为犯事,被斩断双手双脚,也绝不会再施加这些殴打和烧灼的私刑! 那么…… 是谁这样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呢? 这般毫无人性,简直就是畜生所为! “小娃儿,你是哪家的人?住哪儿?” 褐色衣服的赵人老者,简单检查了小乞丐身上的伤之后问道。 可小乞丐不光是神智和说话有问题,就连记忆似乎也是有问题的。 阿巴阿巴地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自己住哪儿,是哪里人。 小乞丐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对太原郡和晋阳县的名字,好像也是没有什么概念。 只是好像一直在说,‘河’什么的。 好像是他被塞进一条船上,然后过了一条大河。 然后才来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河?什么河? 太原郡大大小小的河流,没有几百,也有几十。 每个村都可以说村前有条河。 这谁能知道小乞丐说的是哪里啊? 说着说着,竟然又疯疯癫癫地说起胡话来。 那些胡话,也都是咿咿呀呀地杂乱声音。 这让所有围观的人,都是一筹莫展。 几个赵人甚至讨论起来。 “这娃儿看着不像是赵人啊……” “是不像,最起码不像晋阳人。” “感觉……感觉有点像秦人,又有点像魏人。” “到底是像秦人还是像魏人?” “不知也……” 天色渐晚。 街道上的人,又大都是有事在身才出来的。 在短暂的怜悯过后,每个人都还要赶去做自己的事情。 对他人的可怜,只是生活中的一小朵水花。 并不会掀起什么大的波澜。 每个人都还有自己的生活。 这世道,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怜悯归怜悯,赏个一餐半食的,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难不成还要把这小乞丐带回家养吗? 围观的人们对这个小乞丐,怜悯和惋惜之后。 见问不出什么来,也便渐渐走开了。 姜妍也走了。 但没有走远。 走过百米之外,姜妍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躲起来,一直看着那小乞丐。 赵人老者的话,和小乞丐身上的伤痕,让她起疑! 兴许,这背后,还有什么玄机? 不管是谁,都不应该这样对待一个六七岁的小儿! 反正闲来无事。 那就多管闲事! 黄昏时分。 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变少。 这时,一个衣着同样褴褛,但是却手脚健全的老乞丐,出现在了小乞丐的跟前。 第223章 【笼子】 那老乞丐,说老其实也并不老。 看起来六十来岁,披头散发,很是肮脏。 有些佝偻,但是并不羸弱。 怪异之处就在于手脚健全。 正常来说,手脚健全的人,谁会去当乞丐呢? 最关键的是,路上没手没脚没膝盖的烂人那么多。 又有哪个路人会去给一个手脚健全的乞丐钱呢? 那老乞丐走到了小乞丐跟前。 用脚狠狠踹了两脚小乞丐。 姜妍看到这一幕,顿时瞳孔一所。 这个老乞丐一定是认识这个小乞丐的! 而那小乞丐,许久没有吃过东西。 好不容易吃饱了肚子,正有些昏昏欲睡。 被这么一踹,立刻惊醒! 看到眼前的人,似乎很是畏惧,跪趴着磕头。 “怎地在这里睡?” “要到钱了?” 老乞丐很是随意地问道,然后伸手去小乞丐身上摸索。 但是小乞丐身上空空如也,没有钱。 这年头,北征匈奴,修筑长城。 北方十几个郡,都是穷得叮当响。 谁家里有闲钱打赏乞丐呢? 见到小乞丐没有要到钱。 那老乞丐有些恼怒。 对着小乞丐胸口和肚子狠踹了几脚。 谁知那小乞丐被踹中肚子,竟然一呕。 吐了出来。 老乞丐脸上露出一丝狐疑的神色。 “嗯?粥?” “哪儿来的粥?” “没有我的允许,你个杂种敢吃东西?” 说着,便伸手抓住了小乞丐的头发,就往一旁不远处的背巷子里拖着走去。 那小乞丐哭着,低声求饶:“唔俺(不敢)了……唔俺(不敢)了……” 姜妍心中大怒,立刻跟了上去。 原来就是这么个老东西,竟然对这么小的一个小儿,施加私刑! 绝不可忍! 可当姜妍追进那背巷子里之后,却没有看到那对老乞丐和小乞丐。 姜妍沿着背巷子向前搜索。 那背巷子的两边,都是民房。 民房外面,是两米高的土墙。 走了不远,姜妍敏锐地听到了一声哭声。 就是这里! 一处和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民房的后门。 姜妍悄悄靠近那后门的门缝,往里面看。 可里面只是一间寻常的破旧民房,好像也没什么东西。 姜妍身手轻盈,一跃便跳上了近两米高的土墙,然后悄悄跳进了那小小的破旧院落。 进了院子里,果然听见了一丝哭喊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但是声音却很细微。 姜妍心中警惕。 本能地摸向腰间,却发现自己的剑没有带在身边。 那支细长铜剑,可是自己大父留给自己的。 当时刺杀嬴扶苏的时候,被那嬴扶苏的亲兵砍断。 姜妍心疼了很久,却舍不得丢掉。 准备以后再找将人修葺好。 来到晋阳县之后,姜妍将那柄断剑和大黄马,留在了吕氏商行。 并没有随身携带。 没有剑在手,总有些没有底气。 但姜妍也并不怎么畏惧。 她推开房门,进入了那破旧的民房。 进了民房之后,姜妍却是一愣。 这民房里,一切都很破败,好像是没有什么人居住的样子。 可声音却真真实实地从那土炕底下传了出来。 “嗯?” 地道?亦或是地窖? 姜妍心里已经疑惑并且警惕到了极点。 谁家会将地窖或者地道之类的东西,修在房间里面? 这件事情本身就极为不正常! 姜妍在土炕的边上仔细检查,果然发现了一处机关。 其实是一床破旧的褥子下面,有一块木头盖板。 小心翼翼地掀开盖板,盖板下面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姜妍有些犹豫,但是从那洞口里面却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那小乞丐发出来的。 “唔俺了……啊……” 姜妍咬了咬牙,心里一发狠,便钻进了黑漆漆的洞口。 那洞里极黑!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窖,出现在姜妍的眼中。 姜妍隐在地窖外通道的黑暗中,悄悄向里面看。 一支微弱的火把,将地窖里面照亮了一小片。 但是这火把,却是抓在那个手脚健全的老乞丐的手里。 老乞丐的另一只手里,正提着一根木棍,狠狠殴打那个断手断脚的小乞丐。 “打死你个狗杂种!” 而那个小乞丐,已经被打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姜妍怒目大睁。 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了。 冲上前去,对着那老乞丐就是一脚。 老乞丐身处地窖之中,哪里能想到身后还有人。 更是毫无防备。 被一脚踹翻了好几个跟头。 那一截木棍也掉落在地上。 姜妍正在气头上,顺手提起木棍,冲上前去,对着那老乞丐就是狠狠几棍子。 小臂粗的木棍,竟然直接被打断。 那老乞丐的腿上发出了骨折的声音。 老乞丐哀嚎着。 看清眼前是一个穿着紫衣的十七八岁少年。 自己并不认识这样一个少年。 但是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认识不认识? 老乞丐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姜妍哪里肯饶? 提起一脚狠狠踹在老乞丐的脸上。 那老乞丐顿时满脸飙血,又是一个跟头飞了出去。 脸狠狠地撞在地窖的墙壁上,昏死了过去。 姜妍赶忙去看那小乞丐的伤势。 却发现小乞丐已经没了气。 死了…… 小乞丐没了气,姜妍却怒不可遏! 她向那老乞丐走去。 可刚走两步,姜妍忽然发现,在地窖的另一边的墙壁底下,似乎还有着什么东西在动! 直到这个时候,姜妍才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地窖里面的陈设。 在地窖的墙边,放置着几个挺小的木头笼子。 每个笼子里面,都黑漆漆地蜷缩着一个东西。 一开始,看不出来是什么。 也不知道是狗,还是什么动物。 姜妍走上前去看。 却发现这些蜷缩着的,竟然都是小儿。 全部都是小儿乞丐! 和先前那个已经被打死的小乞丐,几乎一样。 有男有女。 小女孩的身上,甚至还有一些不可言状的痕迹。 一共八个木头笼子,其中七个里面都有着小乞儿。 想来那最后一个笼子,就是这个被打死的小乞丐的笼子。 只是,他已经死了。 而这些笼子里面的小乞儿见到姜妍之后,都是直愣愣地,有些痴呆。 有的还在留着口水。 这些小儿似乎都有一个特点。 他们好像精神都有些问题,都有些傻痴。 每个都是六七岁大小。 每个,都是没有手脚! 而且他们每一个人手脚伤口的茬口,都是不平整的。 姜妍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天下竟有这样的惨状? 正在这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地窖中响起:“紫衣?你是齐人?劝尔莫要多管闲事!他们都是秦狗的崽!” 姜妍一愣,回头望去,说话的正是那个老乞丐。 第224章 【消息】 嬴扶苏来到了上将军蒙恬设下的帅帐。 武城候王离、骑军主将苏角、步军主将涉间已经在大帐内等候。 涉间见到长公子进来,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面。 昨天发生的事情,涉间很是过意不去。 嬴扶苏倒是不以为意,反而跟涉间说道:“涉间将军,有空了多教教我,扶苏要跟你学习咧!” 涉间有些懵:“长公子不怪罪末将便好……” “涉间将军这是说什么话?我秦军之中,能有涉间这样的猛将,那是秦国之福,也是将士们之福。”嬴扶苏丝毫不以为意,压根就没有怪罪过涉间将自己打晕。 涉间忽然被长公子这样夸奖,有些不太适应。 嬴扶苏问蒙恬道:“可是上郡来了消息?” 上将军蒙恬微微晗首。 自从北征大漠回来之后,嬴扶苏就一直发愁大军粮草的问题。 在跟吕氏商行的主家吕季讨论过之后。 嬴扶苏也觉得,月氏国可能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月氏国派来秦国的使者,就在肤施县。 以前也一直想要和秦国方面沟通接洽。 但是之前蒙恬的政策,是不接受也不拒绝。 坐看月氏和匈奴之间两虎相争。 以戎制戎,是秦国实行了数百年的对待戎狄政策。 但是这一次,对月氏国有了需求。 就应该适当改变态度。 为此,上将军蒙恬专门飞鸽传书回上郡,让人去探探月氏国使者的口风。 而月氏使者,对与秦国商谈交易的事情非常感兴趣。 这让嬴扶苏心里很是高兴。 可是接下来蒙恬所说的事情,却让扶苏眉头紧锁。 匈奴人在与秦军脱离接触之后,转道向西而去,占领了贺兰山和大河以西的草原。 对于月氏国来说,这一定是一件非常值得担忧的事情。 这占据了西河套地区的匈奴,就已经成为了大秦和月氏国共同的敌人。 如果能够与月氏国联手,并且进行通商。 那么一定会是一个双赢的事情。 对于头曼,也会是一个有效的威慑。 蒙恬对丢失贺兰山这件事情,其实倒也并不太在乎。 毕竟那西河套地区,以前并不属于秦国。 几年前秦国将其打下来之后,也没有来得及进行过有效的治理。 主要也是因为,去西河套地区的路途遥远,沿途又多荒原和山塬。 而且还要渡过大河。 大军想要过去,还是比较费劲的。 相比于西河套地区,已经设立了郡县,并且进行有效统治的九原和云中,才是必须要保住的地方。 在蒙恬看来用贺兰山和西河套地区,换取九原与云中的短暂安宁是很划得来的。 但嬴扶苏却深知西河套和贺兰山的好,他有些不甘心。 西河套地区就是后来的银川,那里有着大片大片的草原,而且依傍黄河。 贺兰山就更不用说了,矿产十分丰富。 有条件,自然还是要变成‘自古以来’的。 用锦江老师的经典表情包来说,那就是:我全都要! 不过秦军骑军主力经历这次大战之后,折损不少,而且非常疲惫。 不光是骑士,战马也需要一定时间的修整,才能够再次进行长途奔袭和长时间作战。 很多战马的马蹄,都已经磨损严重,需要还几个月重新休养生息。 这次与东胡大军的对战中,马镫和马蹄铁,发挥了极好的效果。 所以蒙恬已经让九原和上郡的兵器工坊,大批量生产马镫和马蹄铁。 用不了多久,秦国骑军和车军,就能够全部装备。 而在这休养生息的期间。 出动个几万步骑,长途奔袭打个小仗并不困难。 但并不适合长时间作战。 匈奴向来也并不和秦军主力硬碰硬。 你来西河套,我就走。 然后长途奔袭你的九原、云中。 反正贺兰山短时间内,秦人打下来也没法治理。 而九原和云中,只要匈奴人发起袭击,就一定能有所得。 嬴扶苏虽然对丢失贺兰山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是也明白这是应该徐徐图之的事情。 不过月氏使者的态度,还是让嬴扶苏很是欣喜。 他决定立刻去一趟上郡。 除此之外,蒙恬又告诉嬴扶苏一条消息。 这条消息,蒙恬很是重视,但嬴扶苏反而不以为意。 公子胡亥已经登基为秦二世,并且赦免了五万刑徒组成材士,屯卫咸阳。 而咸阳现在面临的粮食问题,甚至比扶苏这里还要恶劣。 咸阳有迁过去的十二万户富户,现在又多了五万步军。 每天消耗的粮草,可是很大一笔。 另外那七十万刑徒,虽然是自带粮食的。 但很多还是要在内史郡购买。 毕竟,没有几个家庭能够负担得起千里迢迢将粮食运到咸阳这样的事情。 直接用钱在当地购买,是最好的选择。 这么多人的需求,已经远远超出了咸阳的承受能力。 所以咸阳的粮草,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程度。 于是胡亥下令,要求各郡县筹集粮草,送到咸阳。 怎么筹集,胡亥根本不管。 但是粮食必须交到咸阳来! 这样一来,函谷关以东的各郡县,纷纷增加赋税。 甚至从民间强征粮食! 据蒙恬的情报显示,三川郡和东郡已经将赋税提高到了原来的三倍! 原本的十抽一,变成了十抽三! 黔中郡也提高到了原来的两倍多。 而且不要钱,只要粮! 除此之外。 咸阳还即将为始皇帝发丧,举行葬礼。 并且派使者来到了上郡。 送来了一份号称是‘始皇帝遗诏’。 “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蒙恬对这件事情有些拿捏不准。 苏角心直口快,听到之后便立刻说道:“去个鸟!这一定是李斯那厮的诡计!长公子若真是去了,那还能有个好?岂不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涉间对苏角的话,表示赞同。 武城候王离,有些犹豫,一言不发。 但是脸上的担忧,谁都能看出来。 王离并不支持李斯赵高之流,但也不想卷入这场是非之中。 他想独善其身。 但人在朝堂,身不由己。 想要独善其身,何其难也。 武城候王离,有些犹豫地说道:“若是不去,恐怕落人口实,与公子名声无益!” 嬴扶苏倒是根本没把这个事情当回事。 反正那咸阳来使还在上郡。 等到了上郡,见过了月氏使者,再见这咸阳来使也无不可。 于是嬴扶苏决定,明日早上便动身去上郡。 有秦直道的便利,回上郡只需要一天多的时间。 而嬴扶苏不需要拼命赶路,两天回去,也是可以的。 蒙恬提出,让铁骑跟着扶苏一同去上郡。 但是扶苏摇了摇头。 铁骑这次出征,也是颇为疲惫。 让他们尽可能地多休息休息。 若是真要去与月氏国商谈交易,铁骑还有大用! 国与国之间邦交这样的事情,可不是空凭一张嘴和一张帛书,就能够敲定的。 在进行了一番准备之后。 第二天一大早,嬴扶苏便只带着八十名亲兵,踏上了秦直道。 第225章 【启】 上郡,肤施县城外。 这里有一座军营。 军营中,驻扎着三千秦国步军。 上将军蒙恬带着秦国大军赶赴九原之后,在肤施县留下了三千步军,以备不时之需。 对于上郡和肤施县,蒙恬始终带着一丝防范的心理。 上郡郡守冯职和郡尉在这里经营多年,根系也是复杂。 而且经历过那次刺杀之后,蒙恬也深深引以为戒。 肤施县虽然现在大部分是秦人和赵人。 但也有一小部分魏人、义渠人、匈奴人的混杂聚集。 甚至还不止这些。 最早属于魏国的时候,这里就是和义渠接壤的边界。 魏国一些被贬谪之人,亦或是跟其他国家交战的战俘,就被流放在这里。 当年赵国占领这里之后,也向肤施流放过不少罪犯和贬谪之人。 例如那最后一代中山王,就被流放到了这肤施县。 没过多久,就死了。 至于是自己郁郁而终,还是赵王忌惮中山国复起,那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一些燕国和齐国的战俘,也被赵国流放到了这里。 肤施县的人口成分,太复杂了。 而那些刺杀长公子的赵人刺客,也还没有什么眉目。 很难保证不会出什么问题。 留兵在这里镇压,是最好的方式。 只要有兵在,这里就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三千秦国步军,分成了三个千人队。 轮换着维持肤施县城的治安和守备。 而在步军大营外面的一处空地上。 一个身穿粗麻衣裳的年轻人,正在练习马术。 年轻人的动作敏捷,那马匹也是在坎坷不平的荒地上急速奔驰。 沿途的障碍、浅壕,都被年轻人驭马轻巧地避开。 俨然已经是骑术熟稔。 而在一些比较复杂的障碍时候,还是能够看出来这年轻人有些不太平衡。 在处理这些复杂障碍的时候,还是有一些生疏的。 这样的骑术,是远远达不到秦军骑士选拔标准的。 但是相对于寻常庶民来说,这样的骑术已经是非常优秀了。 而这年轻人在二十多天以前,还根本就不会骑马。 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能够将骑术练得如此熟练。 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当然,年轻人也付出了不少辛劳和汗水。 无数次的从马背上摔下来。 甚至好几次险些命丧马蹄之下。 即便是现在,身上很多伤,还没有好。 不过那马匹也并不是秦军骑兵的那些神骏战马。 甚至都不是驷马战车用的精良驭马。 只是一匹最普通的驮马。 寻常驮马,比起秦军骑兵的战马,那可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平日里驮货拉车还行,要是急速奔跑,还躲避障碍,越壕。 那可是大大为难了。 没过多久,那驮马就累得有些气喘吁吁。 一言不合就撂了挑子。 直接四腿一伸,往地上一趟,怎么也不愿意站起来。 年轻人对这驮马的性格已经熟悉。 也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取了一捧干草和水,推到那驮马的跟前。 只好休息一会再练了! 正在这时。 从西边忽然来了一大队骑队。 看起来足足有七八十骑。 都是身穿黑衣。 从远处看去,黑漆漆一团。 肤施县这地方,以前并不怎么热闹。 也就是上次长公子来了之后,才多了些兵马。 上将军蒙恬几天之前,带走了大队的骑兵和步兵之后。 这里几乎是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最多也就是偶尔有个一骑两骑的信使出现。 怎么突然又来了一队骑兵? 会不会是和前几天来肤施县的那几辆驷马厢车有关系? 听说那几辆驷马厢车,是从咸阳来的。 那年轻人有些疑惑地望去。 却很快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啊!是……是……” 那八十余骑,正是嬴扶苏和麾下亲兵。 在秦直道上走了两天之后。 嬴扶苏终于再次来到了这肤施县城。 还没靠近县城。 远远就跑过来一个麻布衣服的年轻人。 一边跑,还一边挥手。 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 亲兵一开始看见有人靠近,第一反应便是去抓手弩和秦剑之类的武器。 毕竟长公子在这肤施县曾经遭遇过刺杀。 当时这一率铁骑,在这里也战死了好多人。 孟榆的亲弟弟孟桦,就战死在肤施县城里。 亲兵们的心里,都有些后遗症。 不过看清那年轻人的面貌之后,众人心里一松。 年轻人名叫启。 启的村子,被马匪屠杀了个干净。 嬴扶苏带着这一率铁骑,剿灭了这股马匪之后。 启便成了嬴扶苏的随从。 可嬴扶苏要去九原的时候,启却因为不会骑马,所以被留在了肤施县。 身为长公子的随从,却因为不会骑马而不能跟随。 这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所以启才会发狠地学习骑术。 学会骑马,才能跟在长公子身边! 原本来说,即便是再发狠,那骑马也绝不是一个月就能够学会的。 光是在马上掌握平衡,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是长公子发明了马镫! 这让启学习骑马的门槛低了很多。 一跑到扶苏马队的近前,启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向嬴扶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还没直起身子。 启竟然就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让嬴扶苏顿时一愣。 身后的其他亲兵们,也是有些莫名其妙。 “这……你小子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嬴扶苏纳闷着问道。 启却一边哭,一边说:“长公子,都是小人没用,不会骑马才不能跟在公子身边伺候。小人现在会骑马啦!以后誓死护卫长公子安全!” 长公子扶苏带着三千多铁骑,北出长城,深入大漠的事情,已经传回了上郡。 启,自然是听了些军中传言的。 那可是大漠!和匈奴大军交战! 对手可是匈奴大单于头曼的王庭大军! 就连上将军蒙恬,都担心长公子的安危。 启一直深深自责着。 自己怎么就不会骑马呢? 但凡会点骑马,就可以跟在长公子身边了! 虽然……自己也没什么用。 可是跟在长公子身边,哪怕只是挡个一刀半剑的,那也值得! 秦人黔首心眼质朴,也很踏实。 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想法。 长公子给村子里的人报仇。 那我就欠长公子命咧。 长公子但有所需,刀山火海,死不旋踵! 嬴扶苏明白过来启的心意。 他跳下马来,将启扶起。 却发现了启身上不少伤痕和淤青。 那些伤痕和淤青,一看就是不慎从马上跌落而摔伤的。 看来启为了学会骑马,下了不少苦啊! 嬴扶苏心中顿时有些感动。 “长公子……让小人跟在身边!别再丢下小人……” 启还有些哽咽。 嬴扶苏却是一笑,从自己腰间取下来那暗金色的铜剑。 扔进了启的怀里。 “帮我背剑!” 嬴扶苏说道。 第226章 【我……我想活着】 幽暗的地窖之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 姜妍皱了皱眉头,盯着蜷缩在墙角的老乞丐。 老乞丐的腿,被姜妍用木棍打断了。 站不起身。 只好依靠在墙壁上坐着。 老乞丐肮脏的脸上,露出一种狰狞可怖的笑。 黑黄相间的牙齿,很多都不全。 那老乞丐的脸上,竟然还刺着字。 只是黑漆漆的环境下,仅靠小小的火把那一点点微弱的火光,看不怎么清楚。 饶是姜妍,也开始有些不寒而栗。 “秦人的崽?什么意思?” 姜妍清冷的声音问道。 “咳咳……字面意思!这些小儿,都是秦狗的崽子!都是秦狗!” “秦……秦人又如何?这些还都只是小儿!你如何下得狠心?”直到这个时候,姜妍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她不敢相信,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秦狗,都该死!”那老乞丐不理姜妍,自顾自地说道。 “嘿,它们可便宜咧!才一个半两!” “我花了八个半两,就把他们买回来,替我讨饭。” “你知道,一石粟米都要三十钱!” “随意打骂,随意亵玩。嘿嘿嘿嘿……” 低沉阴暗的笑声,在整个地窖中回响,使姜妍毛骨悚然。 “秦狗杀了赵国那么多人!” “那么多人!” 老乞丐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恐惧,好像是回想起来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紧接着,这种恐惧,变成了深深的仇恨。 “就是因为那些秦狗,我才变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就是因为那些秦狗!” “杀光他们,也不解恨!” 姜妍一阵沉默。 赵秦,世仇也。 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 姜妍不知道这老乞丐经历过什么,才会这样。 但对几个小儿,使这样残酷的手段。 着实令人不耻! “你若是与秦人有仇,直接杀之当可!何必使如此残忍低劣的手段?都说燕赵之地多侠士,你倒是真给赵人丢脸!” 说这话时,姜妍心里已经起了杀心。 她甚至不再想和这样的恶魔多说一句话。 这样的人渣禽兽,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必死无疑。 “侠士?赵人的硬骨头,在长平就被打折啦!” 姜妍本不想再多说话,但听到那老乞丐的话,不由得怒上心头:“既是硬骨头,又如何打得断?” 那老乞丐却忽然惨淡地哈哈大笑起来:“不怕死的赵人,在长平就死光啦!” “都死了,全都死了,好大的坑。” “我就跪在坑边,看着他们被丢进坑里,如同猪狗。” “只有我们被放回了赵国……” 老乞丐边说边笑,有些疯疯癫癫地笑着。 听到这里,姜妍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是长平恶战那二百四十个幸存赵兵之一?” 老乞丐脸上的笑意,愈发惨淡和狰狞:“二百四十个……呵呵呵呵……不知还剩几个苟活?” 姜妍一阵沉默。 一场大战,赵国从赵主父时期积攒下来的家底儿,被打了个干净。 四十五万大军,只有二百四十个小儿,被活着放回了赵国。 赵国从此一蹶不振。 几乎是家家挂白披麻。 到处是愁云惨淡。 姜妍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肮脏、佝偻的老乞丐,竟然是当年那二百四十个赵国小儿之一。 姜妍皱了皱眉头,心中情绪激荡:“那你也不该用这样恶毒的手段!秦人尚知爱护小儿!你这赵人,却将一身怨气,都撒在小儿身上,还斩断他们的手脚!你该死!” 说着,姜妍手里提起那剩下的半截木棍。 熟料那老乞丐,竟然愈发歇斯底里起来。 “还不如当初就被秦人坑了!” “还不如当初就死!” “死了的倒是舒坦,活着的反而成了人人喊打!” 姜妍有些莫名其妙。 这老乞丐在说些什么? 老乞丐痴痴看着姜妍手中提着的半根木棍,眼中露出了一丝畏惧。 但是嘴里却还念叨着:“别……别打我……我……我不想死……” 一边念叨,老乞丐一边伸手抓向自己的脸。 脸上被自己抓得都是血道子,好像是脸上沾上了什么脏的东西。 姜妍注意到,老乞丐似乎是想要将脸上的刺字抓掉。 她不由得心里疑惑起来。 走上前,用半截木棍拨开了老乞丐乱糟糟的头发。 却发现这老乞丐的脸上,满是伤痕。 新旧都有。 但脸上的三处刺字,却还是清晰可见。 左脸‘逃卒’,右脸‘畏死’,额头上还刺着‘懦夫’。 姜妍问道:“你是逃卒?” ‘逃卒’两字,似乎对老乞丐刺激很大。 老乞丐有些歇斯底里:“我不是逃卒!我不是逃卒!他们死了……我活着……他们就……” “他们就说:你怎么不去死……”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他们便在我脸上刺字……” “秦人的刀,也不比赵人的白眼锋利!” “跟我一同被放回来的,好些都受不得那样的白眼,死了……” “还有的跑了!跑出了赵国。” 姜妍呆了呆。 她听懂了。 这老乞丐脸上的字,不是秦人刺上去的。 是赵人。 当年那场大战,死了那么多赵人。 家家户户都有亲人战死,或者被坑杀。 大部分人是明事理的。 但总有些人,看那些活下来的人眼红。 凭什么我的家人死了,你却是被放回来? 凭什么你还活着? 有些人冷眼相待,有些人冷嘲热讽,还有些人不敢去和秦人拼命,便将怨气撒在了活着的人身上。 姜妍难以想象,这个老乞丐经历过什么。 在这个老乞丐身上,姜妍看到的只有恨意。 对秦国恨,对秦人更是恨之入骨。 但姜妍觉得,这老乞丐对赵人,恐怕也是怨恨的。 才会如此扭曲。 老乞丐却还小声颤抖着:“我……我想活着……” 姜妍站起身来,扭头看了看那七个木头笼子。 又看了看蜷缩着坐在墙边的老乞丐。 心如刀绞。 她手中举起半截木棍,却犹豫了。 若是寻常恶贯满盈之辈,姜妍杀之绝不手软。 但眼前这老乞丐,却让姜妍的心里揪了起来。 他……他也是个可怜之人。 而那老乞丐看见姜妍手里举起的木棍,更是惊恐起来。 “别……别打我……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买来,就是这个样子……” “什么?”姜妍闻言一愣。 “这些秦狗的崽子,我买来,就是这个样子……” “我没钱……只能买这些断手断脚的痴儿……” “他们……他们还有调教好的……” “有钱什么都买得到……” 姜妍脸色大变。 第227章 【灰色产业链】 姜妍从地窖之中,钻了出来。 地窖里的气味,着实有些难闻。 吸入口鼻的新鲜空气,却并没有让她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这件事情太沉重了。 从这老乞丐的口中,姜妍终于知道。 这些小儿的手脚,并不是这老乞丐斩的。 那舌头,也不是老乞丐割的。 这些秦人小儿,被买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 甚至那八个笼子,都是随小儿赠送的。 从老乞丐的口中,姜妍还知道。 这些秦人小儿,都是痴儿。 神智不正常。 似乎就是因为不正常,所以才会被处理成这个样子。 贱卖。 而且是只能卖给那些跟秦人有仇的人。 因为这些小儿,已经没有任何价值。 他们仅存的,最大的价值,就是秦人的身份。 而那些神智完好的小儿,都已经被调教得听话顺从。 绝不是这个价。 姜妍越听,心里越是惊惧。 在老乞丐的口中,那里面贩卖的‘货品’不只是小儿。 还有女人。 当然那些女人伴随着的,也是一个老乞丐绝出不起的价格。 老乞丐将这些神智有问题的秦人小儿买来,训练他们在街头要饭乞讨。 要得到钱,就有饭吃。 要不到钱,就得挨饿,还要挨打。 没手没脚的痴傻小儿,总能引起路人的怜悯。 没有舌头,又痴又傻,也不会说出去什么,给自己带来麻烦。 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工具’。 这样,老乞丐的收入也比自己以前乞讨,翻了很多倍。 他恨秦人,所以根本没将这些小儿当做人。 只是当成了工具。 即便是打死了那个小乞丐,老乞丐也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秦狗杀了那么多赵人,我杀几个秦狗的崽子,天经地义!” “他们是惨,可惨几年也就死了。” “死了就死了,反而是解脱。” “我被秦人害得惨了五十年!” “五十年!你知道我这五十年怎么过的吗?” “每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生不如死!” 姜妍冷冷淡淡看着老乞丐,再没有半句多说的废话。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消息。 老乞丐死了。 倒是没受什么痛苦。 姜妍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 死了,也算是种解脱。 姜妍从小算得上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 也是小公主一般的地位。 虽然自己的父亲生了自己之后,便再无所出。 族内对此,也颇有些微词。 但是族内的长辈们,对姜妍这个小女娃,都还很是疼爱的。 吃穿用度,向来予取予求。 姜妍无法想象,这些小儿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和虐待。 更无法想象他们以后的人生,将会如何。 而最让姜妍耿耿于怀的是。 这件事情的背后,似乎还有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组织。 这些小儿都不是赵人。 而是秦人。 他们是被从秦地送到这里来的。 姜妍此时才算明白。 那个被老乞丐打死的小乞丐,口中所说的河是指什么。 显而易见,那就是指的大河! 能够将这些小儿送到这里来贩卖,那么就也能送到其他地方。 姜妍出身商贾大族,心中自然明白。 这是一条晦暗的灰色产业链! 姜妍不敢想象,现在有多少小儿正在遭受这样的残酷对待。 更不敢想象,还将会有多少小儿,即将成为被贩卖的对象。 谁家的孩子不是掌中宝、心头肉? 那每一个小儿,都意味着一个家庭的家破人亡! 两刻钟之后,吕氏商行的人来到了这个破败的小院落。 七个没手没脚没舌头的痴傻小儿,被营救了出来。 地窖被填上,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有姜妍这位小主家出面,这七个小儿,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他们最起码,不会再挨饿挨打。 可失去了手脚和舌头,又痴痴傻傻,也和废人无异。 吕氏商行的管事家老,似乎是对这贩卖人口的勾当有过一些耳闻。 但了解却并不深。 只是隐隐知道,太原郡的一些女闾之中。 有些娼妓的来源,并不是多么正大光明。 逼良为娼这种事情,说起来令人发指。 但现实中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而且很难真正禁止。 秦国虽然设立郡县。 但是皇权不下乡。 乡、亭、里,都是乡绅富户在进行管理,关系极为复杂。 有些村子男丁兴旺,缺少女。 便会出钱购买女子做媳,亦或是购买一些女娃娃做童养媳。 乡绅富户自然有好处可收,也会对这些事情睁只眼闭只眼。 对于县府来说,只要不造反,缴清赋税,也不太插手乡下事务。 还有一些旧贵族富户,还喜好龙阳或是豢养。 容貌姣好的男娃子,价格可能比妙龄少女还要高。 贩卖人口这种事情,虽然秦国国府严法禁止。 但是却是一个来钱的灰色产业。 而且市场颇为庞大。 只是吕氏商行历来做的是正经生意,对这些并不涉及。 所以吕氏商行的管事家老,虽然有所听闻,却也并不了解其中的内幕。 姜妍回到了吕氏商行之中。 心绪却久久不能平复。 夜里,姜妍被噩梦惊醒。 她梦见了那些自己素未谋面的小儿,还有那些自己从未见过的女子。 她们脸上露出狰狞可怖的表情。 她们哭喊,祈求饶恕和拯救。 可是她们绝望着。 因为没有人救她们。 不顺从的,被虐待致死,尸体堆积如山。 顺从的,变成了奴隶,如同行尸走肉。 夜里,姜妍找到了管事家老。 “我要一支剑!好剑!还要几个人!好手!”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紫衣少年便骑着大黄马出了晋阳县城。 与之同行的,还有吕氏商行的几名好手。 行商坐贾,有时候也要和杂七杂八的势力打打交道。 吕氏商行之中,也会养一些门客。 几骑出了晋阳县的城门之后,便一路向西南而去。 钻进了晋阳以西的山中。 到了傍晚,这才归来。 归来的姜妍,眉宇之间,藏不住的疲惫和沉重。 吕氏商行的管事家老,敏锐地闻见这小主家的身上,有着浓重的血腥味。 而那几个门客,也对此事缄口不言。 管事家老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便也不多言询问。 回来没多久,姜妍便再次对管事家老说道:“那五百石冬麦良种,筹集好之后,直接发往九原郡九原县。九原县那边自然会有人交接。” “太原郡这边的农制改动,家老还要多多操心。有机会了可以和秦国官府合作,只要是有利民生的事情,都可以合作。如果遇到大事决策不了,可以修书九原,与季叔商谈。” 顿了顿,姜妍疲惫的脸上出现一种坚毅的神情。 “帮我准备准备,我要出一趟远门。几位先生,跟我同往。” 几位先生,说得是那吕氏商行的几位门客。 他们本都是江湖游侠,是真正的士。 遇到这样的事情,都是义愤填膺。 甘愿一同远行。 管事家老点了点头,吩咐下人去准备行装。 但不知道姜妍所说的远门到底是哪里,不知道是否需要备上防寒衣物。 于是便问道:“小主家,要去哪里?可否说之?小人也好置办行装。” 姜妍道:“上郡!” 第228章 【月氏使者】 新的一天开始了。 清晨的阳光洒在街道上。 肤施县的庶民黔首们,开始了新一天的生计。 这个季节,肤施县周围的秋粮,已经基本收完。 一年的田租,也已经基本缴清。 不过还是有一些住在城内的黔首扛着农具牵着牛,从城里出来。 到各自的田间去犁地。 一些黔首开始在自家田里开出来一小片地,准备种植一些冬麦和菽豆。 太原郡的农制改革,还没有传回上郡。 而上郡的水土,也并不都是适合冬麦生长的。 实际上,上郡很大一部分土地,更加适合耐旱的粟米和豆类,而不是冬麦。 所以这里的黔首,种植冬麦的都还只是很小的一片地。 不到半亩。 这些冬麦,甚至大部分都不是自己家里吃的。 只是为了逢年过节的时候,祭祀上天。 农户是个凭天吃饭的生计。 对天尤为敬畏,更甚于官府皇帝。 对那祭祀之事,更是重中之重。 乡里、村里,每年春秋两季、尝新之事,都要进行一些祭祀和供奉。 以祈求老天爷有个好天气,多赏口饭吃。 祭祀上天之物,一定要用最好的东西。 这个半点糊弄不得。 剩下来的一点点,才能给家中小儿和老人,吃上几顿精粮。 而种植菽豆之类的杂粮,则是为了预防庄稼的病灾和天害。 上郡的很多地方,还保留着当年李悝变法留下来的习俗。 种庄稼的时候,会五谷杂种。 这样可以保证在某一种庄稼出现病灾,或者是遭受自然灾害的时候,其他谷物也能够有所收成,不至于饿死人。 并且,粟米和杂谷一起吃,还可以省出来一些精粟米去换钱。 一些黔首庶民,赶着牛车或者人拉着车,从周边的乡下来到肤施县。 他们就是拉着今年收上来的新粟米,想要到集市上去将这些粮食卖出去。 换取一些钱。 除了田租,秦国官府还有类似于人头税这样的税收。 是要上缴钱的。 那些祭祀之事,也是需要花钱准备。 再加上一家人的衣物、用度。 有时候还有红白之事。 秦国依颛顼历,十月开年。 眼瞅着要开年了,也要给过年置办一些年货。 黔首们每年家中剩不下几个钱,也剩不下几口粮。 但这年,还是要过的。 民生多艰啊! 今年上郡没有大的灾害,也没有大战,收成算得上是不错的。 而肤施县的官府今年也大量出钱,平价收购粮食。 似乎和之前那次粮仓大火有关系。 所以这些黔首庶民,便将粮食拉来了肤施县。 以前魏国治理上郡的时候,就有平籴法的讲究。 秦国商鞅变法的时候,便延续了李悝变法中的一些先进措施。 所以对于国府平价收粮,黔首们都很支持。 他们也期盼着到了灾年,能够平价从官府手中买来粮食。 那些贱商,遇到丰年就贱价收粮食囤积。 到了灾年,能把粮食炒到天价。 相比之下,这种事情上,秦国官府比那些贱商可信太多。 不过肤施县里的黔首们,今天早上起来,就发现街道上多了一些秦军甲士。 这些甲士全副武装,以十人为一队,在城中各个街道巡逻警戒。 而四个城门口的秦军甲士,也增加了一倍。 一副防范森严的样子。 有人猜测,是不是要来什么大人物? 难道是前几天率领大军出征的上将军蒙恬回来了? 但一早上的时间,除了两辆双马厢车开出城去。 便再没有什么看似是大人物的人,来到肤施县。 · 嬴扶苏对之前被刺杀的事情心有余悸,于是并没有直接进入肤施县城。 而是住在了三千秦军步军的军营里。 那些赵人刺客,总不能攻打军营? 又派人从肤施县城内,将月氏国的使者和咸阳来使都接到了军营。 当然,嬴扶苏要先会见月氏国使者。 月氏国的使者,在肤施县旅居已有多年。 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口音,都已经与肤施当地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以往,月氏国的使者也会用月氏国的特产来上郡置换一些货品。 不过上郡历来重农抑商,这种置换都只是小宗物品的交易。 这一次,听闻秦国想要和大月氏国进行大宗的粮食交易。 月氏使者知道这是决定两国邦交的大事,也很是上心。 专门备了礼物,准备送给接见自己的秦国高官。 这礼其实是很早以前就准备下来的。 月氏使者本以为接见自己的会是统领秦国三十万大军的上将军蒙恬。 亦或是上郡郡守冯职。 当然,冯职被上将军蒙恬免职这样的事情,他还未知。 所以其实这礼,也是备了两份。 给冯职的,是三十支粟。 但这可不是外面田间随处可见的真粟米。 而是工艺品。 穗是绿松石,茎、叶、根都是黄金打造。 栩栩如生。 他知道这上郡郡守冯职喜欢农学,便让月氏国内打造了这么一件‘尊贵手办’。 而想要送给蒙恬的,则是一柄精钢打造的弯刀。 月氏使者观察过,秦国大军使用的还是铜制兵刃。 虽说秦国大军浩浩荡荡很是雄壮,但是那炼钢技术,还是月氏国更加强一点。 月氏国生产的弯刀,非常锋利! 这也是月氏国面对大秦锐士,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宝刀配勇士。 蒙恬是秦国第一勇士,应该配宝刀! 这两件见面礼算不上多么贵重,但是却花了不少心思。 月氏使者相信,不管是蒙恬还是冯职见自己,都一定会对大月氏国倍生好感。 只是到了这秦国步军军营之后,见到的却并非是蒙恬或者冯职。 而是一个一身黑袍,身穿铜甲的年轻将军。 月氏使者顿时有些失望,脸色有些难看。 在他看来,月氏国可是大国。 虽然比起秦国差一些,但也是和那大匈奴一个体量的。 即便不是始皇帝亲至,好歹也得是蒙恬这个级别的人。 郡守的职位都是低的。 若是其他郡的郡守,月氏国可看不上。 不过上郡是各个郡中比较特殊的存在。 当年樗里疾、司马错、向寿、白起、李冰、王绾这些大人物,都做过上郡郡守。 上郡有自己的兵器工坊,专门打造大量的兵刃。 而且上郡最主要的守备,就是为了应对西北的戎狄。 以前是义渠,现在是匈奴和月氏。 所以在月氏使者心中,上郡郡守也是很重要的。 秦国就派这么一个年轻将军来和自己接洽吗? 这是瞧不起自己大月氏国吗? 想到这里,那月氏使者顿时态度有些冷淡。 只是那年轻将军说道:“扶苏今日来肤施县,是想与使者商议我大秦和月氏两国的商贸之事。” 扶苏? 月氏使者正在失望之中,听到这个名字有些疑惑。 好像在哪儿听过。 嗯? 长公子扶苏? 那个秦王的大王子?被派来上郡监军的扶苏? 月氏使者眼前一亮。 第229章 【勾心斗角】 月氏使者一听扶苏的名字,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意。 变脸速度,堪比川剧变脸。 “原来是秦国大王子,失礼失礼。” “不知道秦国欲要与我大月氏国,作何交易?” 虽然之前已经知道,秦国想要与月氏国的交易应该和粮食有关。 但是秦国具体的需求,月氏使者还未知。 嬴扶苏说道:“秦国想从月氏国购买一些粮草,一方面呢,调节上郡各地的粮价;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和贵国交好,毕竟咱们共同的威胁,都是头曼那个老东西。” “我大秦可以和月氏国联手,一同应对匈奴的威胁。” 听到嬴扶苏直呼头曼那个‘老东西’,月氏国使者眉头一挑。 难道秦国和匈奴人的关系,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再想想前几天,上将军蒙恬带兵从肤施县离开,那可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难不成是匈奴方面有什么大动作? 月氏使者在上郡,对九原那边的情况不是很了解。 他还不知道秦国已经和匈奴打了一仗。 更不知道匈奴大军已经从漠北卷土重来。 但在月氏国使者看来,只要秦国和匈奴的关系持续恶化。 那月氏国倒是可以有利可图啊! 在使者看来,这秦国可是一块大肥肉啊! 月氏使者不动声色,只故作沉吟之后,说道:“大月氏和大匈奴、大秦,都是互为邻邦,秋毫无犯,哪里有什么威胁之说。” 秦国一直以来对月氏和匈奴之间的明争暗斗,冷眼旁观。 但其实,月氏对秦国和匈奴之间连年拉锯的战争,也是坐山观虎斗的。 嬴扶苏说,想要联合月氏,一同应对匈奴的威胁。 月氏使者心里意动,但表面上是决不能表现出来的。 这可是谈判的底牌。 谈判这个事情,就是看谁先把手里的底牌打完。 月氏使者心中甚至暗自发笑。 这秦国大王子嬴扶苏,果然还是年轻而欠缺经验啊! 哪有一开始,就将自己的意图明明白白说出来的? 这样一来,自己便可以很自如地漫天要价。 现在可不是我大月氏国求着秦国交好了。 而是你秦国先开口,要和我大月氏国联手! 主动权,已经交换啦! 谁知道嬴扶苏挑了挑眉头,然后不慌不慢地说道:“使者可能还不知道。秦国和匈奴刚刚打了一仗,双方互有损伤。说起来有些惭愧,秦国还吃了不小的亏。” 月氏国使者脸上没有露出什么端倪,但是心里已经大为震撼。 秦国和匈奴打了一仗? 难怪秦国上将军蒙恬前几日突然带兵离开了肤施县。 听嬴扶苏的意思,秦国还吃亏了? 再想想,难怪秦国要主动和月氏国交好。 不过这样一来,利好月氏啊! 月氏使者几乎要笑出声来。 对于嬴扶苏所说的秦国吃亏,月氏使者只是心里一喜。 但也并没有轻视秦国的心思。 在秦国旅居这些年,自己也见闻了不少秦国的情况。 三十万秦国大军,就已经让匈奴、月氏、东胡三国都深深忌惮。 但是月氏使者知道,这样的大军,秦国可是足足有百万! 对于秦国的实力,月氏使者越是了解,越是心惊胆战。 这是一个真正的庞然大物。 随便动一动身子,就要伏尸百万,血流漂橹的。 对于这个‘小亏’,月氏使者是真理解为小亏。 在月氏使者看来。 即便是这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秦国也能够再拉出来三十万大军,重新填入战场! 月氏使者适时露出惋惜的表情:“呀,月氏希望各国能够和平友好,打仗可不好!如果可以,我大月氏愿意从中调停大秦和匈奴的矛盾咧。” 话只是这么一说,月氏使者自己也知道,月氏国可没有能力调停秦国和匈奴的战争。 甚至月氏使者还希望秦国和匈奴打得两败俱伤。 我大月氏才能坐收渔利。 赚钱嘛……不磕碜…… 嬴扶苏突然露出一种玩味的笑意:“来使可能还不知道,秦国丢了贺兰山和西河套,头曼的几十万大军,现在就在西河套饮马大河!” 月氏使者正考虑着怎么敲秦国竹杠,听到这话,顿时一愣。 “什……什么?” 紧接着,月氏使者脸上吓得煞白,毫无血色,浑身战栗。 “公子开玩笑的?那贺兰山和西河套,可是秦国的地方!” 嬴扶苏故作深沉地说道:“秦国要保住九原和云中,顾不上西河套和贺兰山啦!只得被匈奴夺了去!本公子也是痛心疾首啊!” 贺兰山和西河套地区是秦国的地方,这曾让月氏王有些愤愤不平。 不过秦国对那里并没有有效的治理,也没有设立县城。 更没有驻扎大军。 却反而将月氏和匈奴之间的核心领土分隔开来。 使得匈奴这几年未曾对月氏国有所进犯。 月氏使者知道,贺兰山和西河套地区最起码现在这个时候,在秦国手里,绝对好过于在匈奴手里。 秦国占领西河套,根本没有机会治理。 而匈奴若是占领西河套,要不了几个月,月氏就要受到袭扰! 秦人是农耕民族,要筹集粮草才能打仗。 匈奴是游牧民族,就是靠劫掠为生的! 对于月氏国来说。 这绝对是一个噩耗! “秦国需要多少粮食?”月氏国使者直接开口问道。 贺兰山一丢,月氏国已经直面匈奴人的铁蹄。 月氏使者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他很干脆,也很果断! 嬴扶苏轻描淡写地说:“三十万石粟米和三十万头羊!有牛的话,也可以再加十万头牛。” 月氏国使者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多……多少?” 嬴扶苏不再开口,只是微带笑意地看着月氏使者。 月氏使者听清楚了,也并没有听错。 但他有些不可置信。 三万头羊,三万石粟米,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交易了。 这……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求证,但得到的,仍是他听到的数字。 月氏使者的脑子里开始飞速转了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这么大的一笔交易,他要尽可能地为本国谋取最大的利益。 而且,这么大一批粮食和牛羊,肯定不是给民间发放的。 那么就一定是供给秦国大军使用的! 秦国大王子提出来的这个数字,足够十几万大军好几个月的用度了。 甚至足够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对于月氏来说,匈奴他们惹不起,秦国更加惹不起。 两位神仙在跟前打架,殃及池鱼啊! 给秦国提供粮草,无异于驱虎吞狼之策。 是否会对本国有害呢? 月氏使者突然有些拿捏不定。 他开口说道:“兹事体大,若只是三万石和三万头,那鄙人还能做主。这……” 嬴扶苏并不着急,最起码表现得并不着急。 “没事,使者回去可以和本国联系。或者我大秦亲派一支使团,前往月氏,与月氏王商谈也可。” 月氏使者表情一松,点了点头。 但眉宇间,还是紧锁着。 顿了顿,月氏使者决定先将这件事情放到一边。 他拍了拍手,账外的仆人端进来一个上好的木盒。 “看公子身着戎装,一定也是领兵之将。一点小意思,不成敬礼。” 木盒内,静静躺着一柄雪亮的精钢弯刀。 第230章 【断羊皮】 嬴扶苏斜眼看了看那木盒里的精钢弯刀,并没有露出什么欣喜和惊讶的表情。 反倒是平淡地道:“多谢使者美意。” 说罢,便随意地摆了摆手,让小米去收起来。 月氏使者哪里肯愿意。 这精钢弯刀的配方和冶炼方法,可是月氏国不传的绝密! 良马、弯刀。 这也是月氏国面对大秦,唯独能够拿得出手的两样东西。 即便是大匈奴,也对这精钢弯刀很是觊觎。 前段时间,还曾经从月氏国购买过。 头曼可是花了好大的代价,又派使者来月氏好几次。 月氏国才同意卖了一千柄。 这秦国大王子好不识货也! 竟然让一个下人随意去收起来。 似乎是根本连看一看的兴趣都没有。 这让月氏使者好不气恼。 逼没装成,你说气人不气人! 小米上前去接那木盒,月氏使者却一个闪身,将托着木盒的手缩了回去。 然后冷笑道:“秦,大国也!秦长公子却是个不识货之徒也!” 说着,月氏使者将那木盒里的弯刀举了起来。 雪亮的弯刀,如同一抹惊鸿。 嬴扶苏身边的亲兵们一看,纷纷抽出腰间秦剑,将嬴扶苏团团护住。 嬴扶苏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但亲兵们丝毫没有放松。 月氏使者则嘴角露出冷笑。 他从木盒中提起一张垫刀的羊皮,然后高高抛起。 在羊皮还在空中的时候,便双手一刀挥下。 那羊皮竟然在空中,被锋利的弯刀切成了两半! 看到这一幕,嬴扶苏的亲兵们,都倒吸冷气。 嘶…… 好锋利的刀! 这……这…… 这刀还能这么玩? 亲兵们纷纷瞪大眼睛,就连孟榆和白进,也是满脸震惊。 这精钢弯刀,竟然……恐怖如斯…… 看着秦国公子的亲兵们这幅震惊的模样。 月氏使者脸上则露出了带着嘲弄意味的得意笑容。 只差发出‘桀桀桀桀’的笑声了。 嘿! 怕了! 没见过! 你们这些秦国土鳖! 月氏使者耀武扬威似的将那弯刀重新放入木盒中,然后双手捧着。 看那意思,非要秦国长公子亲手去接,还要‘满脸震惊’地夸赞才算罢休。 “我大月氏宝刀,削金断发,锋利无匹!秦国,可是没有的!便是那匈奴大单于头曼,也要花费重金购买!请秦国公子接礼!” 两国邦交,不卑不亢! 月氏使者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俨然已经将大月氏国与秦国平起平坐! 长大月氏之志气,灭秦国之威风! 只有这样,才能在接下来的谈判中,获得更多的主动权和利益! 嬴扶苏脸上有些古怪。 这月氏使者有病? 一柄破刀,也成了宝贝了? 别说是这月氏的刀砍羊皮,就真是大马士革宝刀斩断更加轻柔的丝巾,嬴扶苏也并没有看在眼里。 现代社会的材料技术,可是比古代先进几千年的! 光是各种各样的合金,就让人眼花缭乱。 钢材更是演化出来了成千上万种。 都不说那些专门研制出来,用来制作潜水刀和户外刀的特种合金。 就是寻常一辆半挂车的弹簧钢,打成刀剑,性能也是极其强悍的。 有句老话说:随便拿一把阳江菜刀到秦朝,那也是宝刀! 这句话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是却也属实。 至于很多人说什么先秦时期人们就发明了千年不腐的硫化处理技术,或者一次能切割多少张纸多少匹布。 那仅仅只是现代人觉得古人有些神秘罢了。 并不是说那些东西真的有多么牛逼。 现代人觉得古代人就应该披上落后愚昧的标签,造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所以一旦发现古代制造比较好一点的东西,颠覆了落后愚昧这个标签。 就能吹捧到天上去。 其实。 说现代人造不出来先秦技术,就好比那些说泱泱大国造不出圆珠笔头钢珠一样。 仅仅只是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无所不能的梦想乌托邦罢了。 不赚钱的东西,造它干啥? 现代真正牛的材料,是涡扇发动机叶片、螺旋桨叶片、火箭耐热材料、核潜艇艇体钢、航母阻拦索钢缆。 是沙子变芯片,是光刻胶,是高能炸药,是全氮阴离子盐和金属氢。 谁还玩刀啊? 千年不腐又能如何? 大人,时代变了! 月氏国的精钢弯刀,的确是比秦军装备的铁剑要稍好一点。 但从表面的那些云纹就可以看出来。 这是用熟铁掺碳,反复锻打出来的百炼钢。 性能自然是非常优秀的。 但是这精钢弯刀的打造,极其费时费力费钱。 打造一柄这样的刀,可能要个资深工匠花费一年多的时间。 几百上千把刀,打造个几年或可完成。 可以装备一支小部队,却不可能给整个秦国大军进行换装。 不能说没用,但也只是聊胜于无。 刀这种东西,如果说要装备军队,那就只是一件消耗品。 只有大批量的炼钢技术,才能是军队所需。 就嬴扶苏所知,不管是炒钢法还是灌钢法,都要比这月氏宝刀更加重要。 不过,若是有好的百炼钢配方和工艺。 想办法给铁骑锻造一些新的刀剑,也未尝不可。 嬴扶苏对这百炼钢的掺碳配方和淬火液配方,自然是眼热的。 但也只是如此了。 看月氏使者一副欠揍的样子,嬴扶苏无奈地叹了口气。 冲着孟榆努了努嘴。 孟榆立刻示意,跑去了隔壁亲兵们住的营帐。 然后抱回来一堆东西。 孟榆一进营帐,就直接将那些东西随意地扔在地上。 月氏国使者还正有些得意和炫耀,却听见哗啦啦一阵声响。 低头去看,就看见地上扔着六七柄跟自己手中精致木盒里一模一样的弯刀。 只是这些弯刀似乎已经经历过激烈的战斗,有些还完好着,有些上面布满了缺口。 还有两柄弯刀,竟然是断的! 而且看起来,是被同样坚硬的兵刃斩断的! 月氏使者大为震惊:“这……这……” 竟然口吃地说不出话来。 “贵使所说,应该是头曼前段时间用十万头牛羊骏马,从月氏换了一千柄这样的弯刀?” 嬴扶苏说得轻描淡写,但听在月氏使者的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 这说明,秦国和匈奴,的确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而且,战斗的规模绝对不小! 这弯刀,头曼买去,也不可能给寻常的匈奴骑兵使用。 一定是给自己王庭大军之中,最强大的勇士使用的! 甚至还得是头曼的亲兵近卫! 而现在,秦人手里出现了这种弯刀。 第232章 【不见】 将月氏使者打发走之后,嬴扶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并不觉得自己对月氏使者的施压,有什么错。 月氏使者献给自己精钢弯刀,这其中显摆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 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国家,这叫显摆。 甚至是叫穷显摆。 可若是面对比自己弱小,或者对等实力的国家。 这就叫示威! 想想,若是现在某国炫耀自己的军舰。 国人可能大多一笑了之。 因为我们有了更好的,而且数量更多! 但在二十年前,某国海军的高官就是凭借着他们的八八舰队直接放言: 如果甲午海战再次发生,可以完虐我国海军! 哦,尽管他们那个,不能被称为海军。 国家与国家之间的邦交,永远是最现实,也最残酷的。 今天秦国强大,可以将月氏国的示威当做是穷显摆。 但若是放在其他某个弱小的国家,恐怕在亮完宝刀之后,紧接着的就是恐吓和敲竹杠了。 从月氏国使者的态度,也能够看得出来。 月氏国的人,恐怕对秦国、秦军的认知是不够的! 在秦国旅居这些年的月氏使者,尚且穷显摆。 那从未来过,更从未见识过大秦兵威的月氏王和那些月氏贵族呢? 这一次向月氏国购买粮草,恐怕不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并且,这一次事情之后。 嬴扶苏开始非常清晰地认识到。 虽然秦国兵甲强大,但是秦军装备的青铜兵器铠甲,终将要被更加强大的铁器所取代。 铁这种金属直到秦末,还被很多人称之为恶金。 就是因为铁的处理,在这个时代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处理不好。 要么是熟铁这样含碳量很低,杂质很多,所以很软的; 要么是生铁那样含碳量很高,又硬又脆的; 性能比起青铜来说,要差很多。 其实春秋战国时期,已经有人发现了铁能在某种配比和工艺的情况下,变成性能极佳的钢。 但此时的工艺上却很难做到这一点。 主要还是木炭燃烧产生的炉温,不够将铁完全融化。 于是也就没法清除铁中的杂质。 更没法制作出来高性能的钢材。 为了提高炉温,古人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 甚至还出现过用活人投入炉中,提高炉温,才将铁融化的情况。 但其实这些办法,都效果不太明显。 木炭的极限,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再用什么手段,也并不怎么管用。 想要处理铁,得更换燃烧物。 嬴扶苏唤来孟榆,向他询问了一些关于铁骑的铁甲和铁剑的情况。 从孟榆口中得知,铁骑的装备大都是在上郡的武器工坊之中,由专门的工匠打造的。 据说因为费时费力,又成品率极低,所以倾尽秦国全国之力,很多年也只打造出来了这三千多副铁甲铁剑。 嬴扶苏闻言之后,便立刻想要去上郡的武器工坊之中看看情况。 上郡的武器工坊,以前在群山塬深处的延河边上。 一直以来都是由上郡郡守直接管辖。 北逐匈奴之后,蒙恬将工坊搬出了大山。 这样可以更加方便修葺上郡大营的兵器。 不管是青铜武器还是铁器,在制造、熔炼、锻打的时候,都需要随时取水用。 所以兵器工坊都是建在河边或者湖边的。 现在,上郡工坊就坐落在朔水的上游。 是合阳县和肤施县交界的地方。 从这座武器工坊中生产的武器,也要经过层层严格的验收工序,才能够批准出厂。 验收合格之后,还要刻上郡守、寺丞、工匠的名字。 嬴扶苏取来孟榆的铁剑查看,却发现那铁剑上刻着的并不是冯职的名字。 而是‘上郡守宪造,高奴工师竃,丞渠,隶臣辛’。 这说明,这柄秦剑,并不是冯职当上郡守之后才生产的。 而是在冯职当上郡郡守之前,上一任的上郡郡守,在高奴县的旧工坊中生产出来的。 并且生产这支铁剑的工匠,是一名隶臣妾身份的奴隶,名字叫辛。 嬴扶苏还要说什么,孟榆却向扶苏提醒道:“长公子,那咸阳来的使者……已经等候两个时辰了……” 扶苏愣了愣,顿时又头疼起来。 这刚送走一个使者,就已经让人颇费脑子了。 怎么还有一个…… 这种勾心斗角地说话和谈判,让扶苏觉得有些累。 而且听说,那咸阳使者还是个头发、胡子、眉毛都花白的老头儿。 老头…… 老头都是贼精贼精的…… 不光精,还容易倔。 怕是不好惹。 想了想之后,嬴扶苏还是决定,不见这个咸阳来的老头。 反正那发给自己的诏书,自己已经看过了,知道了内容。 嬴扶苏推断,这封诏书,很可能是当初准备要给公子扶苏的那封真的始皇帝诏命。 可那信里也没写让谁继位,只是让公子扶苏只身回咸阳的。 但是这样一来,反而成了被李斯、赵高利用的手段了。 老头信送到了还不回去,怕不是想跟自己一起回咸阳? 想屁吃! 不过转念一想,嬴扶苏眼中一亮。 立刻对孟榆说道:“去,给本公子准备笔墨纸砚!” 孟榆愣了愣:“长公子……何谓纸?” 扶苏摆了摆手:“绢帛,准备绢帛和笔墨砚!” 孟榆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去办。 嬴扶苏提笔在绢帛上,规规整整地用秦篆写了一封书信。 然后又按照规制,封装在一支铜制圆筒里。 用专用的封口蜡封住。 然后取出代表着自己身份的小铜印章,盖在了封印位置。 最后将那铜制圆筒,交给了孟榆。 “去,给那老……老使者……让他带回咸阳,交给李斯、胡亥!”嬴扶苏贼笑着说道。 孟榆认识的字不多,也不知道长公子到底写了什么。 不过看长公子脸上露出来的笑意,孟榆心里一动。 袭击头曼王庭‘围魏救赵’的时候,长公子就露出来过这样猥琐的笑意。 孟榆出了长公子营帐,来到了不远处咸阳使者待着的临时待客的营帐。 一个一身灰袍,发须皆白的老者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孟榆将铜制圆筒,交给了老者。 老者一阵错愕。 老者向孟榆说,自己可是专门来见扶苏公子的! 这给自己一封信,算是怎么回事? 但孟榆摇了摇头,说公子不见客。 老者一听说长公子不见自己,只是让将书信带回咸阳。 顿时怒不可遏,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通红。 随即,那老者竟然直接一把推开孟榆。 然后阔步向着嬴扶苏所在的营帐走来。 孟榆一看这老者要硬闯,哪里肯干? 但又不敢伤人,只是再贴上前去,用身子拦住老者。 一旁的其他亲兵,看到这一幕,纷纷冲了上来。 同袍之间的默契,不需要说什么。 一道人墙竖在了老者和嬴扶苏营帐的中间。 那老者顿时怒声大骂道:“好个扶苏,好大的架子!竟敢连老夫都不见!” 第233章 【辈分好乱】 嬴扶苏回想着自己方才在信里所写的内容。 嗯…… 这么写,相当完美。 没准能把李斯气出脑溢血来。 扶苏正有些洋洋得意。 忽然听到营帐外面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好个扶苏,好大的架子!竟敢连老夫都不见!” 紧接着,外面一阵骚乱的声音。 嬴扶苏愣了愣,不用看也能猜到,这一定是那个老头使者。 嬴扶苏不禁有些头大。 李斯那厮可是个老狐狸,派来人难道会好打发? 不过扶苏也有些疑惑起来。 这来的老头是谁? 这么大脾气?而且看起来好像没把扶苏放在眼里。 直呼扶苏大名不说,还说扶苏的架子大。 难不成是李斯或者冯去疾来了? 那也不对呀! 就算是李斯、冯去疾这样位列三公的重臣。 说白了也只是始皇帝的臣而已。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怎么敢这样嚷嚷公子扶苏? 看来这老头,来头不小啊! 怕不是嬴氏公族之人? 想想也是,这个时候,也就只有派公族之人,才有可能镇住扶苏来着。 果然…… 果然是个麻烦啊…… 嬴扶苏揉了揉额头。 站起身,走出营帐。 果然,外面已经乱做了一团。 外面还有不少步军士卒围观看热闹。 刚刚被自己打发走的月氏使者,正好奇地看着这里。 一堵人墙将老头围了起来。 老头气得手按剑柄,怒发冲冠。 看起来,那老头倒是其精神抖擞,很是精神。 俨然有些武将之风,没准以前就是个武将出身! 秦国尚武,耕战立国。 老头要是个将军,也不稀奇。 嬴扶苏摆了摆手:“不得对老人家无礼!让他进来罢!” 亲兵们一听,只得让开。 那老头冷哼一声,一边走还一边提脚在亲兵们身上踹了几脚。 一边踹几脚,一边还说:“就凭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碎怂,还敢阻拦老夫!若不是看你们是公子扶苏的人,非得一剑一个全砍咯!” 亲兵们身上披甲,被踹两脚倒也不以为然。 他们早就看出来了。 这老头腰间别着印信的,头上戴着的,可是双尾鹖冠! 上将军蒙恬戴着的就是这样的鹖冠。 老头肯定是身份尊贵的大人物。 惹不起……惹不起…… 没了亲兵的阻拦。 老头愈加肆意。 迈着八字步,大步走到了嬴扶苏帐前。 先是站定,整理了一下衣冠。 这才步入大帐。 嬴扶苏已经在大帐中站定,见到老头进来,也不管什么身份,先拱手鞠了一躬。 “见过老人家!”嬴扶苏施施然说道。 老头眉眼一横,满脸的怒气倒是缓了几分。 “公子拒见老夫?”老头朗声喝道。 嬴扶苏愣了愣:“未知大人是……?” 这回倒是轮到老头愣住了。 他狐疑地盯着嬴扶苏看,看得嬴扶苏心里发毛。 嘶……这老头干嘛色眯眯地看着我? 老头却说道:“长公子赴上郡监军,已经两年有余,都不认得老夫了。” “老夫华宪!” 说罢,老头摆出一副高人模样,手缕长髯。 可嬴扶苏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没啥印象来着…… 老头想象中,自己报上名号,嬴扶苏立马服软认错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倒是让老头有些脸上挂不住。 “咳咳!老夫华宪!嬴姓华氏!”老头继续说道。 嬴扶苏眉头一挑。 嬴姓华氏? 好像有点耳熟。 之前听谁说过来着? 不过一听‘嬴姓华氏’,嬴扶苏立刻知道,这老头的确是个老公族。 虽然当年秦公子嬴华有了封地,后人改姓华氏。 但到现在来说,也不过一二百年。 这血脉还未疏远。 华氏还算得上是嬴氏公族之人,那赵高自然也是宗室。 嬴扶苏虽然不认识,但是还是又鞠了一躬:“原来是华氏,未知当年秦公子嬴华……是老人家的……?” 老头有些狐疑地盯着嬴扶苏。 “公子嬴华,是老夫高祖!” 嬴扶苏心里有点懵。 这……这个辈分有点乱…… 算辈分这种事,谁都得头疼一下。 扶苏不语,暗自心里算了算。 嬴华是当年秦孝公的公子,秦惠文王嬴驷的兄弟。 这嬴华的儿子,就应该和秦昭襄王嬴稷一辈。 嬴华的孙子,应该和那位当了秦王仅三天的秦孝文王嬴柱一辈。 孝文王下面还有庄襄王子楚,才到始皇帝。 ‘高祖’便是爷爷的爷爷。 那这么算下来…… 咦? 这老头是扶苏的族兄? 嗯??? 嬴扶苏有些懵。 老头好大的架子。 扶苏差点以为老头是自己的哪个长辈。 甚至搞不好是个爷爷辈的。 结果一算,自己管他叫兄。 他得管自己叫弟? “嘿嘿嘿……”嬴扶苏嘿嘿笑着:“那我给你磕一个?” 看着嬴扶苏突然换上了一副贱贱的笑脸,老头也有些无奈。 辈分这个事儿嘛…… 没法说…… “公子贵为长公子,老夫可受不起。” 嬴扶苏本来也就这么一说,毕竟老头年纪大了。 就是真磕一个,也不算吃亏。 不过看着老头脸上有些无奈的表情,嬴扶苏倒是心里暗爽。 嬴扶苏问道:“怎么咸阳将您老给派过来了?” 老头眉头一挑:“不是老夫还能是谁?老夫是奉常,掌宗庙祭祀礼仪!特来召公子回咸阳!参与始皇帝会丧!那诏命,可是始皇帝陛下遗照!” 顿了顿,老头又说道:“若是宗正那老犊子过来,那可就是绝尔属籍,逐出宗室的!” 嬴扶苏心里暗暗一愣。 奉常和宗正,可都是秦国九卿。 三公之下,就是九卿! 而‘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这祭祀之事,可是至高无上的。 奉常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实权,但是地位崇高。 算得上是九卿之首了! 这老头居然还是秦国九卿之首,倒是让嬴扶苏有些诚惶诚恐了。 不过看老头这样子,好像并不知道其中原委。 嬴扶苏便想要将当初赵高写下假诏的事情,抖露出来。 不过扶苏还没说话,老头却先开口责问起来:“扶苏公子,老夫那小儿子,不知道犯了哪条律法,被公子与蒙恬那小儿下了狱?” 嬴扶苏一愣。 “你儿子?谁啊?” 话刚出口,嬴扶苏这才突然想了起来。 上郡郡尉啊! 当初自己与蒙恬取了上郡,便罢免了上郡郡守、郡丞和郡尉的职务。 当初上郡郡尉就说,自己是嬴氏公族,是自己的本家来着。 奥对……好像还说过,他老子是奉常。 他要称公子扶苏为族叔来着。 “原来那上郡郡尉是你儿子!”嬴扶苏一拍脑门。 那老头华宪却说道:“老夫是上一任的上郡郡守!年事高了,调回了咸阳,便举荐小儿当了上郡郡尉。” 嬴扶苏嬉笑着,倒是放松了不少。 跟一个长辈说话,那得端着。 可要是知道这老头只是自己族兄。 倒是放肆不少。 同辈嘛! 当下直接笑着对账外喊道: “那……那个谁……孟榆、白进!你二人带我印信,现在去上郡大狱,将那上郡郡尉请过来!” 第234章 【三十年郡守】 孟榆和白进听到了长公子的命令,立刻领命,准备出发。 但这时,却又被嬴扶苏喊住。 嬴扶苏好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老头华宪问道:“您老是上一任的上郡郡守?” 虽然是同辈,但是毕竟眼前这老头也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看起来足足有近七十岁,已经是高寿之人了。 而且这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四朝老臣。 经历过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和始皇帝。 扶苏便恭恭敬敬地称呼‘您老’和‘华老’。 老头被这么一问,倒是立刻精神起来。 颇有种‘忆往昔岁月稠’的感慨。 “都是多年前的往事啦!老夫任这上郡守之职,也当有三十年之久!那个时候上郡的郡治,还在高奴咧!” 高奴,是高奴县。大概在今天延安以北,榆林以南。 嬴扶苏愣了愣,心里暗暗惊讶。 上郡郡守可是非常重要的职位! 如果按照时间来算,这华宪老头之前一任的上郡郡守,便是修建都江堰的李冰。 再上一任,是秦统一天下时候的第一任丞相,王绾。 不过秦灭六国而统一天下之后,王绾所提政策,是将始皇帝的公子们都分封到各地为王,以镇守天下。 大抵还是分封制,与周王朝无异,并不符合始皇帝的政见。 反倒是李斯那种完全的中央集权郡县制,由秦国国府直接任免任何官员,更加符合始皇帝的政见。 再加上那个时候的王绾,年事已高,最起码也是七八十岁。 所以秦灭六国之后,左丞相很快便换成了李斯。 也更加彻底地施行郡县制。 而王绾再之前的一任上郡郡守,便是赫赫有名的杀神白起! 华宪这老头看起来有些傲娇,但能够在上郡郡守的位子上坐三十年! 绝不只是一个倔强的老头而已! 要知道,那三十年,可不是现在! 那三十年,应该是匈奴活动最猖獗的时候! 也是赵国在上郡还存在着大量影响的时候! 甚至! 这老头刚刚当上郡守的时候,肤施县应该还是属于赵国的! 没准肤施县,就是这老头打下来的…… 这么一想,嬴扶苏便不敢再轻视这老头。 他立刻让孟榆将自己的铁剑奉上:“那这铁剑上的铭文,便是您老了?” 华宪老头只是斜着眼睛看了看那铁剑,并没有接过来,便直接说道:“那是自然,秦军铁骑的剑与甲,多半是老夫亲自督造的!” 嬴扶苏肃然起敬,心里却猛地一喜。 他向老头问道:“那华老对上郡,应该非常熟悉了!” 华宪老头抚髯微笑,略微颔首。 嬴扶苏想了想,然后说道:“那扶苏陪您亲自去一趟肤施县城!” 孟榆和白进听到嬴扶苏的话之后,都有些意外。 孟榆立刻反对起来。 “长公子!上次在肤施县刺杀您的刺客还没有查清楚!主谋也还没有抓住!您现在入肤施县城,不妥!” 明着来的敌人,谁也不会害怕。 但是那些刺客,可是藏在暗处的毒蛇。 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藏在什么地方,恶狠狠地盯着你。 趁你不注意,便咬你一口。 并且一击致命! 对于肤施县城,孟榆本能地有些抵触。 孟榆的亲弟弟,就死在了肤施县城里面! 他不想长公子再次以身犯险。 华宪老头一听,眉头一挑:“长公子在肤施县遭到过刺杀?何人所为?” 嬴扶苏仍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应该是赵人所为……不足百人,都手持利剑。” 脸上是不在乎,但嬴扶苏现在可是一身铜甲,里面还穿了贴身的牛皮内甲。 身体永远比嘴诚实。 孟榆在一旁嘟囔着:“还有蹶张咧!上将军便是被那赵军蹶张射伤的!” 听到‘蹶张’,老头的脸上变了变,多了些严肃:“上将军?蒙恬乎?” 嬴扶苏点了点头:“蒙恬将军为了救扶苏,腹部中了一箭,不过现在伤势已经无碍了。” 老头手抚长髯,脸上作思忖状,嘴里念叨着:“蒙恬这小儿,倒也命大。赵人……” 说着,老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立刻拉着嬴扶苏便往帐外走。 嬴扶苏胳膊被老头一扯,还有些生疼。 心想着老头手劲儿不小,以前也是个老将军罢…… 嬴扶苏的亲兵们都愣在当场,这老奉常又是要唱哪出? “备马!”看见亲兵愣着,老头一脚踹在孟榆屁股上。 亲兵们这才醒悟,急急忙忙去牵各自的马匹。 一盏茶时间不到,两匹战马就被牵到了嬴扶苏和华宪的面前。 小红马在回上郡的时候,在秦直道上劈了马蹄角质。 已经是用不成了。 需要休养一两个月。 嬴扶苏便先用了白进之前的那匹秦马。 秦军战马都是从小便被驯养,长大之后又经过层层选拔和各种训练。 并没有匈奴马的那种桀骜不驯。 所以骑士之间相互换乘,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 而白进的马,已经换成了从匈奴探子手中缴来的那匹匈奴良马。 这匹匈奴良马可是秦国大军能够走出大漠的功臣。 白进视之如同自身性命。 宁愿自己不洗澡,也要给马洗刷干净。 宁愿自己不吃饭,也要先给马喂饱。 有什么好的精饲料,或者马能吃的水果,都是先想着自己的马。 而那马,似乎也是知道感恩的。 这段时间以来,与白进的关系也日渐亲密。 嬴扶苏踩着马镫,上了战马。 可是华宪老头却丝毫没有要上马的意思。 他反倒是走向了自己来时候乘坐的两马厢车。 “华老不骑马吗?”嬴扶苏有些疑惑。 这华宪老头以前肯定也是猛将,自然不可能不会骑马的。 虽然年纪挺大,但还是精神抖擞,丝毫没有老态龙钟之像。 要说年纪大不能骑马,那肯定是没人信的。 熟料老头却白眉一挑,抚着长髯说道:“老夫出将已久,骑马不合身份,乘车便好。” 嬴扶苏有些愣。 似乎…… 似乎是在晋阳县遇见御史大夫冯劫的时候,冯劫也有过类似的言论。 秦国其实并没有后世那样,非常严格的文官武将之分。 但是很多武将从军队中出来,当上文臣之后,却似乎都开始表现得文雅许多。 老头看起来着实不像文官,却也有这样的讲究? 文臣的身份之上,似乎是有一道无形的道德礼仪锁链。 不过老头既然不愿意骑马,那坐车就坐车。 八十余名亲兵,跟着嬴扶苏。 而嬴扶苏则跟在那两马厢车的后面,一同出了军营。 军营之中,千名全副武装的秦军步卒开始集结列队。 很快,千余名秦军步卒从大营中鱼贯而出。 他们向着肤施县城而去。 不过那两马马车,却并没有直接驶向肤施县城。 而是来到了肤施县城外东南方向。 第235章 【果然知道些什么!】 嬴扶苏本以为华宪老头是想起来肤施县里面有什么事情或者人,才着急要去肤施县里。 却没有想到,老头的马车并没有直接进入县城。 而是绕着县城的外面,来到了县城东南方的位置。 这里距离肤施县城墙,大约五里之外,是一片灌木丛。 马车和马队走到灌木丛的外面,便没法再深入。 老头从马车里蹦了下来。 那样子,别提身手有多敏捷了。 嬴扶苏有些疑惑。 这里只是一处并不起眼的荒地,而且到处都是大石头。 就连开荒的黔首农户,都看不上这片荒地。 除了半人高的灌木丛,什么也没有。 没有房舍,没有耕田。 就连高一点的树也没有。 老头来这里做什么? 嬴扶苏正要问,却只见老头已经提着长袍,就这么钻进了那灌木丛中。 嬴扶苏无奈地摇了摇头,跳下马来,也跟着钻进这片灌木丛。 老头似乎是在灌木丛中寻找着什么,一边低头看,一边又观察着周边的地势和地形。 嬴扶苏心里一动。 这老头在这里扎根三十年,肯定是知道什么的。 不多时,老头走着走着,便站着不动了。 嬴扶苏赶忙跟上去,就看见老头面前,一块普通的大石头。 看样子是一块巨大的花岗岩。 这大石头半埋在地下,仅仅只有一点点裸露在地表。 有些像是冰山一角。 “华老,这石头有问题?”嬴扶苏疑惑地问道。 老头不做回答,而是绕着石头寻觅起来。 在石头东边几步远的地方,老头再次站定。 然后蹲下身来,在地面上检查起来。 扶苏带着孟榆跟了上去,其他亲兵都在周围警戒。 走到老头身边,就看见老头从地面上,竟然挖出来一条黑漆漆,小臂粗细的熟铁铁链。 一看到铁链,嬴扶苏和孟榆互相一对视。 这老头果然是知道什么的! 这种荒地,在肤施县的周边到处都是。 没法耕种,土地的盐碱化比较严重。 长了一些灌木,却种不活庄稼。 平时连放牛放羊的小儿,都不会来这里。 可谁能想到,这里竟然藏着一条铁链! 虽说熟铁农具和生铁农具,早已经在秦国的民间普及。 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铜制农具。 但是这样的铁链,还是比较少见的! 老头扯了扯地上的铁链。 那铁链一直延伸向前,不知道又有多远。 嬴扶苏抓着铁链看了看,只觉得入手颇沉。 几人沿着铁链向前走,约莫二十步,走到了一处特别茂盛的灌木丛边。 老头指了指那灌木丛:“就是这儿了!” 嬴扶苏一头雾水。 但老头已经顺着铁链走进灌木丛。 紧接着,众人看到了铁链的终点。 这里原本上面也是盖着薄薄的浮土,看起来与周边无异。 而老头扯动铁链之后,浮土被扰动,竟然露出了一块黑漆漆,还带着斑斑锈迹的,一块黑色铁板。 铁板约莫一米见方,像是一块盖板。 老头抓着铁链使劲拽,那铁板纹丝未动。 “来帮忙!” 孟榆几名亲兵立刻上前,抓住铁板的边缘,用力去抬。 那铁板似乎很沉,四五个汉子,才终于将其抬动。 可铁板抬起来之后,下面露出来的东西,却让众人都愣住了。 这铁板下面,果然是有乾坤的。 这里原本应该是有一个坑或者洞口之类的东西,不知道有多深。 但是现在,这个洞口却被大量的碎石和土,给封堵住了。 老头从那封堵洞口的碎石中,捡出来几块,仔细端详。 然后又在周围转悠着看了起来。 嬴扶苏满头雾水。 这老头,到底要带自己来找什么东西? 是这个洞口吗? 可是这个洞口为什么会被埋上? 这洞口里面又是什么? “华老,这是什么?” 嬴扶苏好奇地问道。 老头却不理嬴扶苏,而是继续在周边寻找。 终于老头再一次停下,蹲下来观察着什么。 嬴扶苏走上前,却看见老头捧着一株灌木丛,正在仔细端详。 直到这个时候,华宪老头才终于开口说话:“这里以前,是一条地道。” 这话一出,嬴扶苏就有些意外。 他本来以为,这里的洞口可能是个地窖什么的,藏着什么东西。 但是没想到,居然是地道。 这地道和地窖,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可那工程量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底下。 地窖这种东西,几个青年汉子,半个来月就能挖出来。 可地道,却要复杂和困难得多。 “地道?通往哪里的地道?”嬴扶苏问道。 “哪里?这周边还有哪里?当然是肤施城里啊!”老头理所当然地说道。 “什么?”嬴扶苏瞪大眼睛,很是惊讶。 “这玩意儿能通到肤施城里?”扶苏抬头看了看西北方向,从这里到城墙,都超过了五里路。也就是将近三千米。 扶苏很难相信,这一地道,竟然能够从这里直接通到肤施城里…… 这么一条地道,得多大的工程量啊…… 这是要修地铁吗? 老头继续说道:“这是赵人的地道,一直通到肤施城东城区。” 但随即,老头又说道:“一条地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肤施县城数百年的历史,魏人、义渠、赵人、秦人、匈奴都在这里统治过。这里的水,深着呢!可不光是赵人才有地道,魏人、秦人都有地道咧。”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有地道? 老头似乎是对众人惊异的表情,很是满意。 略带炫耀地说道:“这地道是前几天刚刚封上的!有人从这里出了城。” “有人从这里出了城?”嬴扶苏更加惊异:“如何得知?” 老头说道:“这封堵洞口的土,是新土,还带着点潮气。关键是这灌木,从折断的痕迹来看,时间不会太久。” 嬴扶苏这才注意到,老头面前一直端详的灌木丛里,有几支杈子是被折断的。 不过嬴扶苏也不会判断这玩意儿折断多长时间。 可惜良和俭都留在了九原,没有跟着扶苏来上郡。 嬴扶苏看了看周边的情况,这灌木丛向西北走,是肤施县城。 而向东南,几公里外便是朔水。 然后便能够顺着朔水进入朔水河谷。 如果有人真的从这里出了城,那么他们一定已经进入了朔水河谷之中。 如同鱼入江海。 这根本没法再追踪。 “华老怎么会知道赵人的地道?”嬴扶苏更加纳闷儿了。 老头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说道:“当年肤施还属赵国的时候,匈奴进犯肤施。那时候,赵人曾经通过这条地道出来,向我秦国求救。” “是老夫带兵,吓退了匈奴骑兵,解了赵人的围。” 嬴扶苏听到这样的故闻,正有些恍然大悟。 老头却继续说道:“嗯……顺便也将这肤施城收入我秦国疆土!” 扶苏:“……” 第236章 【又是中山王】 嬴扶苏一阵无语。 原本听老头的意思,好像是救了赵人,帮着赵国解了围。 结果没想到,他还顺带做了趁火打劫的勾当。 关键是这老头一副大义凛然样子。 就好像是在说: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你这是解围吗?你那是谋人家城池! 下贱! 不过再想想,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嗯…… 要是搁着扶苏,扶苏也自甘下贱…… 在查看过这地道的洞口之后,老头又坐上了马车,表示可以进城了。 嬴扶苏想了想,自己也不骑马了,索性跟老头共乘一车。 路上,嬴扶苏问道:“华老,这肤施城里的地道很多吗?” 华宪老头一捋长髯:“肤施这个城,乃是五国混战之地,群山塬与荒原之分界,又守在朔水河谷的入口。在现在来说,秦国有了九原,这里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但是以前,肤施可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发生过的战乱,也数不胜数。城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地窖,有些地窖还相互联通。魏人、赵人、秦人、义渠、匈奴,五族混杂,甚至还有一些燕人、齐人和中山的后裔。情况非常复杂。” 老头说到这里,好像是想起来什么:“这条地道,相传就是当年被赵惠文王迁到这里的最后一任中山王所挖,已经用了八十多年了。” “嗯?” 嬴扶苏有些意外,这是他第二次听说这个被赵王迁到肤施的中山王。 在九原县令李乐的府上,现在还存着两套编钟。 而那编钟,就是当年被迁来肤施的最后一任中山王之物。 李乐似乎是说过,那两套编钟,其实原本是一整套。 因为规格太高,甚至超过了始皇帝御用的那一套编钟,所以被拆成了两套来使用。 中山国被灭,那中山王被迁到肤施的时候,提出只带那一套编钟。 据说也是心爱之物来着。 赵王允了中山王的请求,允许他带着编钟到肤施。 可在途径九原,要渡过黄河时候。 那编钟因为太沉,而无法装船。 最后中山王一怒之下,将编钟沉了河。 而那中山王被迁到肤施之后,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赵惠文王后来似乎还专门派人寻找打捞过,但是没有找到。 一晃就是七八十年过去了。 几年前的一次大旱,黄河几近干涸。 那编钟露出了水面,然后这才被人重新打捞了上来。 肤施县这里又突然出现了当年中山王挖的地道,倒是让嬴扶苏有些感慨。 这中山国再怎么说,曾经也是一个强国。 虽然不比战国七雄这样的庞然大物,但也仅仅只是差了一筹而已。 以赵国这样的国家,想要灭掉中山国,也是极其费劲。 赵国与中山国之间的战争,更是持续了一百多年。 可最后一任的中山王,却被迁到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苟活余生。 如何不令人唏嘘? 嬴扶苏叹了口气:“中山,也曾有过五国相王的辉煌时刻啊!” 华宪老头却说道:“呵呵,五国相王?那中山国也配称王?中山王的墓,就从刚才那地方往朔水河谷里面走。具体多远,老夫也不知道,长公子要是想找他的墓,恐怕得多带些人手。” “咳咳咳……”嬴扶苏猝不及防,被这话噎住:“华老说笑了,扶苏找那中山王的墓作甚?” 华宪却说道:“不找吗?据说当年赵王可是发掘过中山王墓的,说是中山国还留着复国的秘密来着。老夫当郡守的那些年,倒是也听了一些中山国想要复国的传言。” 嬴扶苏一笑,倒是满不在乎:“难不成还真有宝藏不成?就算真有,那也不会在这上郡啊!要是说魏国在这里有宝藏,扶苏还能信几分。” 对于宝藏之说,嬴扶苏并不怎么感兴趣。 自己又不是三叔,也不想探寻那终极的秘密。 再说,一个小小的中山国,能有什么宝藏? 一点点金银珠宝?一些青铜兵器和盔甲? 或者是长生不老术、鬼玺阴符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 还是什么九龙拉棺?什么晚年生红毛的不祥怪人? 若是这些,嬴扶苏还真看不上。 嬴扶苏现在最缺的,绝不是什么兵器铠甲、金银珠宝。 而是粮食! 那中山国宝藏要是粮食,嬴扶苏可能还会感兴趣一些。 可是中山国都已经灭国八十多年了。 就算是存了一批粮食,到现在也该都化为灰烬了。 孙殿英当年掘开慈禧墓的时候,连盖棺材的布都氧化了。 更别提粮食之类的易腐物了。 所以什么宝藏、探险、盗墓之类的,对嬴扶苏来说毫无吸引力。 再说…… 那中山国要真是有复国的实力,当年又怎么会被灭国呢? 这种无稽之谈,就像是希特勒的藏宝图一样。 华宪老头,显然也是对那中山国不屑一顾的。 提起中山国和中山王,言语之间颇多轻蔑。 不过想想也是,七国贵族其实都挺瞧不上中山国的。 一个在燕赵夹缝中生存的小国,竟然也敢号称九千乘。 真当拿些个牛车驴车的充数,就能成为强国? 就能够与战国七雄这样的霸主们并立? 还五国相王…… 着实可笑。 嬴扶苏顿了顿,又向华宪老头问道:“华老,中山王在七八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还有谁会用那地道呢?看华老的意思,这使用地道逃走的人,就是之前刺杀扶苏之人?可扶苏记得,这些人不光是手持赵人武器,他们似乎是有某种渠道,能够搞到秦军制式的铜剑铜甲!” 华宪老头想了想说道:“是一些旧赵国的贵族。据说是几十年前与赵国国内势力不合,出走到这里的。刺杀公子的,应该就是这些人。能够凑出来百十来名好手,已经是倾其所有了。这一次他们几乎全军覆没,算是折了老本了,后面应该无力再发动这样的刺杀了。” 不过老头又一脸严肃地说道:“不过公子也莫要掉以轻心,这些赵人在上郡很多地方关系盘根错杂。亭、乡、县中,不乏有官吏为赵人控制。当年赵国知道自己势弱,恐怕守不住上郡和九原,于是在这些地方埋下来不少钉子。老夫在任的时候,就处置过数十人,但也不敢保证能将这些钉子连根拔起!” “公子所说,那些人手中有秦军之剑甲,老夫毫无头绪。不过清查各县的县兵府库账册,兴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嬴扶苏听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不多时,马车从肤施县城的南门进入。 亲兵们非常警惕地将马车护在中间。 而街道上,秦军步卒已经将街道清空。 第237章 【狗崽子,龟儿子】 华宪老头在入城之后,便给了扶苏几个地址。 嬴扶苏看了看,这些地址全都在肤施县城的东城区。 扶苏从步军中派了五百步卒,直接按着地址去抓人。 东城区,是赵人主要的聚集地。 嬴扶苏一行人,则来到了上郡郡守的府邸。 此时,蒙恬已经领大军北上。 而冯职也被蒙恬派去了太原郡。 这原本还挺热闹的上郡郡守府,便冷清了下来。 不过嬴扶苏一行人的到来,让这里多了几分人气。 华宪老头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回到这郡守府还有些心生感叹,直说变化太大。 这其中最大的变化,恐怕就是冯职在那郡守府的庭院之中,种了不少庄稼作物。 只是冯职一走,他那些个庄稼作物,眼瞅着长势就有些落败。 田里还多了一些杂草。 只是没过多久,去拿人的步军五百主,就回来禀报。 华宪老头所给的地址,已经人去屋空。 但是在那些房子内,却发现了一些破损的兵刃。 在那些房子的地窖里,也发现曾经存在私自铸炼兵器铠甲的痕迹。 甚至还找到了上百枚箭头。 根据这些情况,基本上是可以断定,之前的刺杀,就是这些已经逃走的赵人所为。 对于这个结果,嬴扶苏倒是没有意外。 刺杀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前几天蒙恬将兵马带走之后,肤施县也就基本上等于是半解禁了。 那些人趁着这个机会跑了也是正常的。 不跑,难道还傻乎乎地再潜伏下来,等风头过去? 扶苏问华宪老头:“那些赵人跑了会去哪里呢?” 老头摇了摇头,眼睛一瞪:“老夫哪里知道?不过应该没出上郡罢!” 嬴扶苏撇了撇嘴。 又过了一阵儿,亲兵们将那上郡郡尉从郡守府的大牢中带了出来。 此时的上郡郡尉,早已经没了当初在扶苏和庶民面前的傲慢和官威。 蓬头垢面,倒是有些狼狈。 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被亲兵们从大狱之中带出来的时候,郡尉还心怀忐忑。 这…… 这是要处死自己了吗? 没成想,自己却被带到了郡守府的大堂。 一进大堂,郡尉就看到了一个自己万分熟悉的,白须白发的身影。 郡尉顿时吓得双腿一软。 “快快快,带我回牢里……”郡尉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跟亲兵们说道。 但亲兵们可不听他的,将人送到,便不再多言。 嬴扶苏笑了笑说道:“华老,您儿子给你带来了。既然都是宗室之人,扶苏也便不为难谁了。您老这就可以将他带回去。” 可谁知,嬴扶苏的话音刚落。 老头却走到上郡郡尉跟前,突然提腿就是一脚,正正将其踹倒在地。 “老夫打死你个狗崽子!”华宪老头怒骂道。 嬴扶苏:“……” 老头挥舞着拳头,纷纷砸在上郡郡尉的身上。 那上郡郡尉,则是一阵鬼哭狼嚎。 嬴扶苏和一众亲兵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然而,那上郡郡尉一边嚎叫,竟然一边向着扶苏这边逃了过来。 一边逃,还一边嘴里呼喊着:“长……长公子……族叔救命……” 说着,那上郡郡尉竟然跟个小孩儿似的,躲在了嬴扶苏的身后。 嬴扶苏一阵无语。 这上郡郡尉,怎么说也是个武将。 据他自己说,以前曾经跟着王贲将军打过灭六国的大战。 可面对华宪老头,几乎是片刻,就被打成了猪头。 连还手都不敢还手。 嗯…… 那是自己亲爹,还是个年过七十的老头。 这谁敢还手啊? 看到自己小儿子躲在了嬴扶苏的身后,老头还不甘心。 一边伸手去抓,一边还怒骂:“你个龟儿子!以为躲到长公子身后,老夫就不敢打你吗?” 嬴扶苏:“……” 眼看着这父子重逢已经演变成了一场闹剧,嬴扶苏也不得不出面调解。 这才让老头住了手。 饶是如此,老头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而上郡郡尉挨了打,也不敢多说话,缩在一旁,萎靡不振。 顿了顿,老头说道:“还不快谢过长公子的不杀之恩!” 上郡郡尉很是听话,立刻恭恭敬敬地跪下向嬴扶苏磕了个头:“谢长公子族叔不杀之恩……” 嬴扶苏赶忙将上郡郡尉扶起了身。 这口口声声喊自己族叔的人,可是比自己还年长十几岁。 被这样喊着,总有些不自在。 可紧接着,老头却又对上郡郡尉说道:“以后跟在长公子身边,护好公子周全。若是长公子再有什么闪失,绝尔华氏属籍!” 这句话,让上郡郡尉直接愣在了当场。 嬴扶苏更是一愣。 “啊?” 听这意思,老头好像没有想要把自己儿子接回咸阳的打算? 反而要将这个小儿子,留在上郡,留在扶苏身边? 这是个什么意思? 留下来监视嬴扶苏吗? 也不能这么直接? 留个质子下来? 可这老头也不是王室,嬴扶苏也不是敌国,犯不着留这么个质子啊…… 上郡郡尉,仅仅只是一愣,但并没有反对和质疑。 而是马上向嬴扶苏鞠了个躬。 “以后跟在长公子族叔鞍前马后,绝无二言!” 嬴扶苏则满脸疑惑地问华宪老头:“华老……这……这是何意啊?华老年事已高,应该带儿子回去享享人伦之乐。这……留在上郡,怕是不合适?” 哪知道老头一缕长髯,用一种带着些痞气的语气说道:“咸阳闹粮荒,家里没粮食养闲人!回去作甚嘞?就这样!老夫做主了,长公子莫要再言。老夫这就启程回咸阳了!” 说罢,也不等嬴扶苏又有什么表示。 老头就直接急匆匆地出了郡守府,坐上了自己的马车,生怕嬴扶苏反悔似的。 嬴扶苏迎送出门,皱了皱眉头,却欲言又止。 那华宪老头分明已经上了车,似乎是又想起来什么。 跳下马车,走到了嬴扶苏的身边。 看见孟榆、白进、小米、启,还有那些亲兵们,都在扶苏身边。 老头任性地摆了摆手:“尔等都回避!” 孟榆和启都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嬴扶苏却点了点头。 于是扶苏身边的人,尽数走开。 老头凑在扶苏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嬴扶苏露出一丝恍然大悟,又有些意外的表情。 言毕之后,老头坐上马车,径直出了肤施城。 孟榆有些好奇:“长公子……这……这奉常大人,好生奇怪……” 嬴扶苏倒是笑了笑:“奇怪吗?其实也不奇怪咧!你知道他刚才跟我说了什么吗?” 孟榆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嬴扶苏说道:“他只是跟我说了这肤施城中,秦人和魏人挖掘的地道进出口而已。” 顿了顿,嬴扶苏却又叹了口气。 孟榆更是不解:“长公子又何故叹息?” 嬴扶苏摇了摇头:“这老头从头到尾,都没有跟我提起胡亥当秦二世的事情!而始皇帝的那诏书,分明是让我回咸阳的,老头也根本没有坚持。反而是将自己的小儿子,留在了我这里。” “他这是想给华氏一族,多留一条退路啊!” 第238章 【父慈子爱】 华宪老头将儿子留在嬴扶苏身边之后,便乘着自己的马车出了肤施县城。 秦直道,是天下仅有的通途。 从肤施回到咸阳,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倒是被留下来的那上郡郡尉,待在嬴扶苏身边,有些拘谨。 “嘿嘿嘿……长公子……” 直到这个时候,嬴扶苏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位上郡郡尉的名字。 “那个……你叫啥来着?嗯……是何名讳?”嬴扶苏问道。 上郡郡尉嘿嘿笑着回答:“章……长公子……末将名章。” 嬴扶苏点了点头:“华章……嗯……名字不错。” 其实嬴扶苏也没觉得名字有什么不错的地方,只是随口客套一下。 但华章却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称谢。 嬴扶苏歪着脑袋,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上郡的郡尉,是不可能让他继续去做的。 郡尉是掌管整个郡治安守备的,所有的县兵都要听从调遣。 眼前这个人,嬴扶苏可信不过。 也不敢将那一郡之地和几千县兵的指挥权,交给这么个人。 说句实话,冯职都比这个郡尉让人信得过一些。 但是让他干些什么呢? 总不能真的白养闲人? 这人怎么说以前也是身居高位的,父亲还是当朝九卿之首。 也不可能真给他安排一个缝缝补补的小差事了事。 嬴扶苏有些犯了难。 可又没有来地,嬴扶苏忽然想到了涉间。 步军主将涉间,职位比这上郡郡尉要高一些。 而且成熟稳重,忠心耿耿,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不如让这上郡郡尉,去给涉间当个副将?管管战车军? 这家伙莽莽撞撞,当个将军,倒是挺合适。 其实骑军和步军本来没有副将之说。 主将之下,便是一众校尉将军。 但跟骑军那种几万人全都是骑兵不一样。 步军之下管辖着的,还有弓兵、弩手和战车军。 涉间出身卑微,战车部队之中又多老世族子弟。 有时候也会存在一些管理上的问题。 单看在九原的时候,战车大营和步骑军营地分开隔离,便能够看出来些许端倪。 让这华章去暂时管一管战车大营,也还算合适。 那些老世族再嚣张跋扈,再谈什么贵族底蕴,还能大过华氏不成? 嬴姓华氏,可是不折不扣的嬴姓宗室。 华氏也一直都是秦国宗室之中领兵打仗的中坚力量。 当年嬴华公子,就是军中有名的猛将。 而且在九原大营那种地方,有王离苏角在,也容不得他有什么二心。 打定主意之后,嬴扶苏也没有直接下令。 他总还是要尊重一下这当事人的意愿。 毕竟以前是一郡之地方部队的长官,掌握大权还生活安逸。 现在要去九原那苦地方回到军营,总还是有些困难的。 九原看起来都是绿油油的肥美草原,但却是不折不扣的野外扎营。 各种条件都比较粗糙。 住惯了城里的人,可受不了那种苦日子。 光是到了冬天用牛粪取暖,就有很多人受不了那个味道。 谁知嬴扶苏刚一向华章提起这事儿。 华章便立刻欣然接受。 好像还生怕嬴扶苏反悔似的,直接定下来了北上去九原郡的时间。 这倒是让嬴扶苏有些纳闷儿。 怎么答应得这么快? 怕不是有什么猫腻? 这种感觉就好比是去古玩市场,看见一串珠子。 老板开口就要五千大洋。 你觉得有点贵,本着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想法,试探着问: “老板,一千卖不卖?” 老板立刻兴高采烈地说道:“好!就一千,立刻给客官包起来。谁反悔谁是狗!” 嬴扶苏:“???” 有种被坑了感觉…… 一问之下,嬴扶苏这才知道。 这华章,是老头子华宪最小的,也是最宠爱的儿子。 不过华章这么说,嬴扶苏总有些不太相信这个‘宠爱’。 这家伙刚被他那老子打成了猪头模样,怎么也看不出来父慈子爱啊…… 要是许七安来了,估计能直呼内行。 父见子未亡,抽出七匹狼…… 华章说,在他的上面,还有十四个兄长。 有的兄长被派到了下面的郡县当官,有的兄长则还在华县的族内。 嬴扶苏直擦冷汗。 好嘛…… 看不出来…… 老头还挺能生。 不过想想,自己好像也有二三十个弟弟妹妹。 光那胡亥就排行第十八。 在古代,王室、贵族为了能够更好地维护自己的统治。 一般都会尽可能地多留子嗣。 将所有顶尖的资源,牢牢占据。 十几二十个,已经算是比较少的了。 寻常的黔首农户,为了家里能够多一些劳动力,也是尽可能地多生几个。 其实想一想,除了秦代始皇帝没有将自己的儿子们封为王。 往前看商周,往后看汉唐宋明,那些皇子大都是封了王的。 甚至还有不封异姓王,或者弄死异姓王的传统。 在交通和通讯都匮乏的年代,郡县制虽然能够将权力完全集中在皇帝和朝廷手里。 但是也不可避免地造成皇族对偏远地区的统治势微。 所以秦以后的历代,还是选择让郡县制和分封制共存。 在郡县制之上,分封同姓王爷。 虽然也会在几代之后,一定会存在藩王尾大不掉的情况。 但对于古代封建王朝来说,再怎么斗也都只是同宗族的内斗。 秦国律法,不管老世族还是嬴姓宗族,想要真正坐稳高位,就都要有功劳。 这军功,就是所有功劳中最实实在在的。 所以在灭六国的时候,老头就将华章安排在了王贲的军中。 跟着立了一些军功。 华章本人,是比较喜欢军旅生活的。 觉得军中习气比较坦率简单,不用对人曲意逢迎。 但是华宪老头却一心想让华章以后走自己这种出将入相的路子。 于是在天下安定之后,便将华章举荐为上郡郡尉。 这上郡郡尉,虽然也是武官。 但已经与军中职位有着很大的差别。 下一步,老头还想将华章调回咸阳去,安排到某个九卿属下当差。 至于以后能不能再有所进,那就要看华章自己的本事了。 华章对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命运,原本是无力抗拒的。 但现在既然能够自己选择,他还是想远离咸阳那种纷纷扰扰的是非之地。 朝内做官,太过于勾心斗角。 华章不喜欢那种唯唯诺诺,连真话都不敢说的氛围。 话至于此,嬴扶苏倒是对这个华章高看了几眼。 他未必有什么才能,但是却也不是攀炎附势之辈。 这让嬴扶苏心中顿生好感。 第239章 【写信】 会见了月氏使者,又搞定了华宪老头。 顺带还安排了华章这个原上郡郡尉的新差事。 忙了一天的嬴扶苏,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时候,孟榆悄悄向嬴扶苏请假。 说是想要外出,有些私事。 嬴扶苏自然是明白孟榆想要做什么。 肤施县这个地方,孟榆无亲无故的,也没有什么老相好。 能够让他揪心着的,也就只有他那个弟弟了。 嬴扶苏叹了口气,然后跟孟榆说道:“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他们!” 孟榆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嬴扶苏带着亲兵们去了南边的山塬。 十五块木头墓碑,还立在这里。 只是那墓碑上用墨写上去的字迹,已经开始有些晕染和模糊。 看着这十五块已经字迹模糊的墓碑,嬴扶苏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那个挡在自己身前,半步不肯退却的身影。 想起来那个年轻面孔笑着跟自己说‘没事’。 想起孟桦在临终的时候,还说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嬴扶苏以前听过无数次这句话,但从未如此深刻过。 铁骑骑士平时从不说这句话,但是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嬴扶苏也只在这个地方说过一次,但早已经将这句话,深深刻在了灵魂最深处。 嬴扶苏叹了口气,跟孟榆说道:“明天去城里,订十五块石碑!等北方的事情安定下来,将他们都迁回家里去!” 孟榆默默无声地点了点头,但眼眶红红的,有些感动。 傍晚的时候,回到步军营地的嬴扶苏给蒙恬写了一封信。 大致说了说和月氏使者的商谈情况,以及自己对月氏国的一些判断。 从月氏使者的态度来看,月氏国应该是能够拿得出那么多粮食的。 月氏国虽然身处河西走廊,以游牧为主。 但是也跟着中原的农耕文化学习,这些年也发展了一些耕田。 这些年没有战乱,应该是有库存的。 而且河西走廊的地理位置,嬴扶苏也非常看重。 甚至扶苏相信,整个军中,甚至整个秦国都没有人比自己更加深知河西走廊的重要性。 争取月氏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军粮的问题。 眼看着就要入冬了。 这件事情万万拖延不得! 嬴扶苏决定自己亲自带队去一趟月氏国。 一方面,是见一见那月氏王,将进口粮食和牛羊的问题赶快敲定。 光谈判成功还不行,邦国之间随时都可能出尔反尔。 只有粮食和牛羊真真正正送到秦国,送到上郡,嬴扶苏才能彻底放心! 另一方面,嬴扶苏也让蒙恬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其他郡县调集粮草。 毕竟鸡蛋不能装在一个篮子里。 信写好之后,扶苏照例将书信封好,然后交给了信使。 信使连夜出发,快马走秦直道,将书信送往九原郡。 第二天一大早,嬴扶苏亲自带着亲兵骑队出了步军营寨。 孟榆没有跟着扶苏,他进城去找工匠定做石头墓碑了。 扶苏一行人先沿着朔水逆流而上。 来到了上郡的武器工坊。 去月氏国之前,扶苏要先搞清楚秦国武器制造的真实情况。 这一次北征匈奴,箭矢和武器的消耗数量可不小。 上郡的武器工坊正在加班加点地制造新的武器,以补充库存。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秦剑和箭矢。 和扶苏预想的差不多。 秦国工坊制造武器的制度,已经非常先进。 有些类似于后世的流水线生产。 并且有着非常严格的责任制度。 哪怕是最寻常的一柄铜剑的出厂,都要先刻上武器生产的年份,然后再刻上工匠、工坊寺丞、工师,以及督造人的名字。 如果是国府督造,那么就要刻上丞相的名字。 例如比较有名的‘相邦吕不韦’。 如果是地方郡制造的武器,就要刻郡守或者郡尉的名字。 一件武器,从制造到出库、储藏、保存,都是非常严格按照程序执行的。 如果这支武器在战场上,出现了质量不好的问题。 就能够非常轻易地按照武器上刻的人名,逐级追查责任。 不过尽管在制度上,秦国的武器制造非常的先进。 但是在技术上,还是逃不开时代的局限。 对于青铜的冶炼,从夏商开始到秦代,已经经历了数千年。 所以在青铜兵器的制造上,秦国这一时期已经达到了一种巅峰。 但是这一时代,制造武器使用的燃烧材料,还都是木头和木炭。 而木炭本身能够产生的热量,是有上限的。 用木炭做燃料的炉温,一般只能到八九百度,很难超过一千度。 铁的熔点却是在一千度以上,已经是卡在木炭燃烧能够产生温度的极限。 以木炭燃烧的温度,想要直接将铁融化,是非常困难的。 连融化都非常的困难,就别说再去配比什么合金配方和去除杂质了。 其实在这一时期,华夏各国都已经有所发现。 将生铁和熟铁,按照一定的比例叠加。 在经过漫长而复杂的锻打工序之后,能够得到比较不错的钢材。 这就叫百炼钢。 但还是那句话,耗时耗钱耗力。 而且钢材配方还不够成熟。 大军所需的用度,都是以千万计。 铁剑虽然强大,但即便是整个工坊都改生产铁剑,一年也只能生产几百把,还不够战损的。 只有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工匠,才能锻打铁器。 扶苏将从匈奴人手中缴获来的精钢弯刀,交给武器工坊中的老工匠查看。 这些老工匠也很感叹这精钢弯刀匪夷所思的强度。 可扶苏询问秦国工坊是否能够制造这样的刀剑。 但是得到的答案,却是不能。 没有配方,仅仅靠着这几个工匠个人的摸索。 很难在钢材配比上有什么飞速的进步。 材料学是一个烧钱烧时间的学科。 华夏列国的百炼钢技术,都还处于摸索阶段。 即便是当年吸收了吴越技术而先行一步的楚国,领先程度也是极为有限的。 比之这种月氏弯刀,还是差了一些。 工匠们说道: 如果能够直接获得这种炼钢配方,会极大的省时省钱。 嬴扶苏撇了撇嘴。 这不废话么…… 我也知道直接抄作业提高比较快。 视察了上郡的武器工坊之后,嬴扶苏坚定了亲自带队去月氏国的决心。 信使的速度倒是很快,第二天夜里,就带回来了蒙恬的回信。 对于嬴扶苏想要带队去月氏国的事情。 蒙恬只有一句话:但去无妨,恬自当为公子后盾! 虽然只是一句话,但是这其中的自信,却让嬴扶苏顿时心里一安。 他大概能理解始皇帝当年为什么会将三十万北征大军,都交给蒙恬统领。 其实若是论行军打仗,蒙恬并不能称得上是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 距离白起、李牧,乃至后来的韩信之类的名将,也有一定的差距。 若是论智谋,蒙恬也并不出类拔萃。 比不上扶苏以前听过的那些有名的谋士。 但是蒙恬行事稳妥,做事情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帅才。 在得到了上将军蒙恬的支持之后,嬴扶苏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出使月氏。 第241章 【老子没空】 老奉常华宪一身风尘,但昂首挺胸地阔步走进了章台宫的后殿寝宫。 见到嬴胡亥,深深地躬身行礼。 口中说道:“臣,见过陛下。” 老奉常七十多了,始皇帝亲赐面圣不拜的殊荣。 当朝众多大臣,也只有右丞相冯去疾、老奉常、宗正三人能够享受这样的待遇。 听到老奉常从上郡回来,胡亥原本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直到真的看见了只身一人进入后殿的老奉常,胡亥不禁苦笑起来。 这样的结果,其实早就猜到了。 自己与长兄,虽然明面上还没有撕破最后的脸皮。 但早已经势同水火。 又…… 又有了那封赐死的诏书。 扶苏怎么会真的放下手中兵马,只身回到咸阳呢? 说白了,是有一种侥幸心理在作祟。 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要期盼一下。 不过见到老奉常,胡亥还是有些亲切的。 这位奉常可是嬴姓宗室,跟自己带着亲呢! 以前还总说,小的时候抱过自己。 胡亥笑着想要上前扶起鞠躬行礼的老奉常。 可华宪老头在鞠躬行礼之后,便自己直起了身。 胡亥刚伸出来的手,停在半空中,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一旁的赵高,见到此景,皱了皱眉头。 为了缓解眼前尴尬的局面,赵高忽然问道:“奉常大人此去上郡传诏,结果如何呀?长公子扶苏,奉常大人带回来了吗?” 华宪老头却并不理会赵高,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就仿佛这个人,从来不存在,也从来没有发出过声音一般。 胡亥听了赵高的话,赶忙也问道:“见到长兄了吗?” 顿了顿,华宪只是对胡亥说道:“陛下,臣此去上郡,见到了长公子!匈奴单于头曼与东胡国狼狈为奸,引大军三十万卷土重来,犯我大秦边关。长公子与上将军蒙恬、武城候王离,刚刚结束了一场对匈奴和东胡大军的战事。” 华宪老头此时已经没有了在上郡时候的那种莽撞和率性样子。 眼睛微阖,并不直视胡亥,脸上面无表情。 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俨然与李斯、冯去疾之类的文官无异。 让人看不出来心里在想什么。 赵高见老奉常并不搭理自己,倒是也不生气。 这样的场景,自己经历过太多次了。 老奉常是堂堂正正的嬴姓宗室,而赵高自己虽然祖上也是宗室,但毕竟还是有过宦籍的罪人之身。 能够脱除宦籍,已经是始皇帝莫大的恩宠了。 老奉常瞧不上自己,也是应当。 再说这老头手里也没什么实权。 得罪了也没什么意思。 “长兄……近来可好?”胡亥有些弱弱地问道。 对于自己的长兄,胡亥总有种心虚的感觉。 华宪老头却并不作答,只是手伸入宽大的袖中,取出来一支铜制圆筒。 “长公子有书信,要呈交陛下!”华宪老头语气淡漠,就好像这事情与自己毫不相干一样。 只是公事公办,绝不掺杂个人私情。 胡亥没由来地有些讨厌老奉常的这副样子。 可早朝的时候,那些官员,在自己面前都是这样一副模样。 他们以前在始皇帝面前,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难道当了皇帝,就得这样? 胡亥有些委屈,但赵高说过,当了皇帝就不能将这些委屈表现出来。 一旁的赵高则赶忙上前,双手接过来那铜制圆筒。 接过来的时候,还顺带检查了一下那圆筒上的蜡封。 见到代表长公子扶苏的印鉴之后,赵高的眉头紧锁,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可赵高接过圆筒之后。 华宪老头却又向胡亥说道:“陛下,臣掌管祭祀礼仪。心中牵挂先皇发丧的诸多事宜,还要赶赴丽山园筹备葬礼。如无要事,请准臣先告退!” 胡亥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半晌,这才意兴阑珊地说道:“老奉常先去丽山园!父皇丧葬之事要紧!” 华宪老头也不多言,躬身行礼之后,便直接出了章台宫。 胡亥有些沮丧。 “赵高……老奉常这是何意?他……他以前没这般疏远……” 赵高一边将那铜制圆筒的蜡封打开,一边恭恭敬敬地回道:“陛下,奉常大人可能只是明哲保身,不想参与到公子之间的暗斗之中。这对陛下您来说,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奉常大人是九卿之首,陛下应当尽力争取!陛下您是看到了,今天在朝堂之上,几位公子可是都对您有些……不服啊……而且朝内的好些个官员,都与几位公子私下有所往来。他们心怀不轨啊……陛下要早早提防,不要为人所害……” 听到这话,胡亥身上一阵发寒。 赵高说着话,从打开的圆筒中,取出来一张绢帛。 自己并不看,而是恭恭敬敬地呈递给胡亥。 胡亥听了赵高的话,若有所思。 接过绢帛,打开一看,却即刻瞪大了双眼。 “这……这……”胡亥说不出话来,但是脸上露出一种惊恐的表情。 赵高有些疑惑。 “陛下,长公子信中说了什么?” 胡亥突然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有些失神。 赵高一见这情形,立刻屏退周围的所有近侍。 然后从胡亥的手中,接过绢帛。 只是看到那绢帛上的字后,赵高也瞪大了眼睛! 一脸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那绢帛上,歪歪扭扭地用秦国小篆写着: “胡亥,老子没空回咸阳!你小子少听赵高的话!要是敢不乖,小心我亲率三十万铁骑回去清君侧!” 看了这帛书,赵高一阵惊愕之后,便是不可遏制地愤怒起来。 什么意思? 清君侧? 胡亥是君王。 自己……不就是君侧? 可…… 可赵高对这帛书,也没有一点办法。 那帛书上‘三十万铁骑’五个字样,深深刺激着赵高。 虽然胡亥当上了皇帝。 可还是没法和公子扶苏相抗衡啊…… 这时,胡亥颤抖中带着哭腔的声音,惊醒了赵高:“赵高,怎……怎么办……大臣不服,官吏尚强,及诸公子必与我争,北方还有长兄如狼似虎,为之奈何?” 赵高深深吸了一口气,大脑中快速算计起来。 “陛下,眼下朝内动荡,百官表面上顺从,但是其实心里不服。我们不是长公子的对手,只能徐徐图之……” “想要胜过长公子,必得朝内上下一心!让诸公子不再敢与陛下争,让大臣们都乖乖顺服,不再升起不臣之心。” “上下集而国安也!” 第242章 【渡口的新渡船】 一支黑衣黑甲的马队,在荒无人烟的荒野上以一种经济时速行进着。 荒野上除了一些已经死去不知道多少年岁的黑褐色灌木丛。 便再也看不到任何能够被称之为生命的东西。 很多地方的土地已经沙化。 更多的土地,干涸着,裸露着,等待着漫长岁月的侵袭。 几百年,上千年,直到天荒地老。 空气很干燥,还带着漫天的风沙。 需要用布遮住口鼻,才能够行进。 嬴扶苏抿了抿干涸的嘴唇,鼻子里有种烧灼的感觉。 大刘在《流浪地球》中说:希望,是这个时代的黄金和宝石。 但在这里。 唯一的希望,可能就是走出去。 年轻骑士白进,忽然跳下马来,往旁边跑了几步,在地上抓住了一个什么东西。 提起来众人一看,才发现是一只黑色的蝎子。 那蝎子锋利的尾勾,在阳光下还折射着暗淡的光芒。 看这样子,只怕是有毒的。 不过白进好像是对这种蝎子很是了解,抓在手里端详把玩起来。 那蝎子想要用尾勾和自己的大钳子攻击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可是所有的攻击却都是无济于事的。 那只令人生畏的大钳子和尾勾,反而落入了白进的手里,被摆弄出一个滑稽的造型。 白进将手中被摆成滑稽造型的蝎子,展示给小米。 小米被逗得一乐,露出一嘴大白牙。 启则摇了摇头:“你招惹它作甚?俺们村地里多得是……被咬一口要肿半个月。” 嬴扶苏叹了口气。 “放生了!能在这片天地中活下来的每一个生命,都是不易的。” 白进嘻嘻笑着,将蝎子放生。 那黑色的蝎子一落地,便簌地一下,钻进了自己的洞穴之中。 重新骑上马的白进,亲昵地拍了拍自己的马脖子。 匈奴马晃了晃脑袋,似乎也对这个贪玩的年轻主人,很是无奈。 这里的荒漠看起来,和长城以北的大漠很像。 但是这里却并不是长城以北。 而是上郡。 准确地说,是上郡和北地郡交界的地方。 这里没有人烟,没有村落,没有设县。 所以不管是上郡还是北地郡,都没有人能够说清这里到底归谁管。 或者…… 谁都不想接手这么一处荒凉的地方。 这里的土地沙化和盐碱化严重,是没法开荒耕种的。 不能种菜的地方,对华夏民族来说,就没有治理的价值。 不过嬴扶苏知道。 这里的情况,在这个年代还算得上是好的。 两千年后,这片地方的名字应该叫做:毛乌素沙漠。 秦代时候,这里还不是沙漠。 但已经与沙漠没什么太大区别。 从肤施县出来,沿着朔水逆流而上。 向西走了一天之后。 开始与朔水分开,进入这片沙漠。 马队在朔水中,取了足够的清水。 又在这片沙漠中,行进了两天时间。 终于走出了这片沙漠。 一条大河,横在了马队的面前。 这是德水,也叫黄河。 不过,这里的大河还没有经过黄土高原,所以水还是很清冽的。 顺着大河继续逆流而上,走了约莫半天的路程之后,湍急的水流渐缓。 一个简陋破旧的渡口,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渡口停着十几艘崭新新的小渡船。 说是小渡船,但其实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不算小了。 能够载着两三匹马渡河。 而从渡口往南看去,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延绵的山峦。 在那山峦之上,还能够依稀看到城墙的痕迹。 那是秦长城。 不过是很多年前的旧长城。 蒙恬大军北进收河南地和九原郡之后,秦国北方的边界已经推进到了阴山和阳山。 阴山上修建了新的长城。 这里的长城,便基本上被废弃。 只有一些老卒在这里常年驻守,若是发现有匈奴大军想要从这里渡河袭击,就点燃烽火台。 附近的守军,会赶来支援。 不过这里没什么秦国城池,也没什么富庶的秦国村落。 山里的苦哈哈可能比匈奴人还要穷。 过了长城往南走,是连山路都没有的穷山恶水。 对于匈奴来说,这里毫无油水可捞。 所以也就根本懒得偷袭这里的边防。 孟榆觉得有些奇怪。 这里按理来说应该是荒无人烟的。 就算是有渡口,也应该是非常破旧才对。 秦人一般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可是这渡口,却似乎是前不久刚刚有人用过。 而那渡口的渡船,竟然还是新的! 那些木头上的毛刺甚至还割手。 随行的月氏使者也觉得有些奇怪。 这里几乎没有人来。 以往有一两只简陋的筏子,就已经是不错了。 自己往返月氏国的时候,每次就都只能够乘坐小筏子。 怎么会多出来十几只渡船? 难道有人先从这里过了河? 或者是从河的那边过来? 这渡船看起来像是有人提前准备好的。 嬴扶苏不以为意,随口说着:“可能是来往的商队!秦人也要经商的嘛!” 马队一行人,一百人左右,两百来匹马。 从这里,乘坐渡船渡过了大河。 过了大河之后,八十几名亲兵们明显提高了警惕。 根据蒙恬给嬴扶苏的秦国军用地图显示,这里是黄河拐弯的地方。 旧长城的尽头。 也是大秦帝国统治区域的边缘。 到了这里,就证明马队已经横穿了整个北地郡。 过了河之后,便等于是出了大秦的势力范围。 没人知道这个地方到底归谁管辖。 月氏使者说,春天的时候,这里长了新草。 月氏国的一些游牧部落,可能会来到河边放牧。 但也绝不多。 八百里月氏,到了这里,就已经是极限了。 大体上来说,这里一般是羌人活动的范围。 和匈奴、月氏、东胡这些已经有了基本的国家形态的游牧民族不同。 羌人,虽然统称为羌。 但是其实并没有一个核心的领导层。 也没有形成一个完整,或者相对完整的整体。 羌人都是散落在这片地方的游牧部落,甚至是原始部落。 秦人在建国之前,就是与羌人戎狄杂居。 甚至已经与羌人戎狄无异。 若不是周幽王非要看女人笑,恐怕秦人后来已经成为了戎狄部落。 不过秦人封公建国之后,便一边向东扩张到华山,一边将西边的广大地区变为秦国的国土。 所以陇西和这里,凡是好一点的土地,都已经归入秦国版图。 剩下来的,都是无法耕种的蛮荒地方。 甚至一些比较开化的羌人部落,也早就成了秦国的子民。 所以,现在还在这片区域内活动的羌人部落。 要么是仇视秦国和秦人的。 要么就是还未开化,与原始部落无异的。 茹毛饮血都是小事,有些部落甚至还食人。 但不管哪一个,如果遇见,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可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 渡过大河,向西走了半天。 傍晚的时候,嬴扶苏的马队就被一支羌人部落盯上了。 第243章 【羌人】 最先发现危险的,并不是骑队中的某个人。 而是白进的那匹匈奴马。 傍晚的时候,白进忽然对孟榆说道:“我的马好像在示警!” 孟榆一行人,都是从大漠中走出来的。 知道这匹匈奴马颇通人性,而且比较警觉。 骑士们对自己的战马,都是无条件信任的。 孟榆当即便重视起来,报告给了嬴扶苏。 骑队派出了几名探子,向四周散开探查。 结果就发现,在骑队的身后几里外。 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一支更大规模的马队,足足有好八百多骑。 根据穿着能够判断,那是一支羌人部落。 羌人其实是比较好辨认的,因为他们大多穿着羊皮制成的破破烂烂的大袄。 嗯……比匈奴还要破烂。 身上带着各种骨头做成的饰品。 就连马脖子和马身上,都挂着骨头制作的装饰。 有些骨头是野兽、牛羊的骨头。 还有一些,则是人的骨头。 他们的武器,也大都是骨头和石头制作的,非常落后。 很多羌人部落还没有掌握青铜器的冶炼技术,就更别提铁器了。 在发现身后跟着的羌人部落之后,嬴扶苏的骑队立刻如临大敌,进行戒备。 与那八百多人的羌人部落对峙起来。 嬴扶苏忽然注意到,那些羌人之中,好像有一些人带着伤。 不过距离挺远,扶苏也看不怎么清楚。 一百骑在八百多骑面前,显得非常渺小。 不过亲兵们也并不畏惧。 秦军铁骑,天下无双! 没有任何敌人能够让铁骑低头! 哪怕是再激烈的恶战,也不能! 嬴扶苏有些头大如斗。 他并不想招惹这些羌人部落。 一百多骑对战八百多骑,即便是能够胜利,伤亡也绝不会小。 自己这一行,可不是来剿灭羌人部落的。 在这种事情上若是有了伤亡,太划不来了。 扶苏准备派人去和羌人好好沟通,并且让亲兵们不要惹事。 自己一行只是路过,没有冒犯的意思。 可在场一百多人,没人会说羌人的话,也听不懂羌人的语言。 就连那月氏使者,也对羌人说的话,一脸懵逼。 羌人不光是没有自己的文字,连统一的语言都没有。 甚至就连羌人部落和羌人部落之间,可能都是没法进行有效沟通的。 有些羌人说着秦语,有些羌人说着匈奴语言,更多的羌人说着不知名的语言。 阿巴阿巴的,谁也听不懂。 不过这支羌人部落,似乎是对秦国和秦人比较仇视。 可能是因为以往秦国对这些羌人部落的手段,也是比较血腥的。 可以拉拢的,就进行拉拢,然后成为秦国黔首。 不能拉拢的,就直接派兵剿灭或者驱逐。 一发现这支骑队是秦人装扮之后,羌人二话不说就直接发动了攻击。 起先只是几十名羌人骑士,骑马冲上来。 用手里的弓箭对着扶苏的马队射箭。 不过这些羌人手里的玩意儿,着实有些磕碜。 别说是和秦军相比,就是和匈奴军队比,也是差得太远太远。 他们手中的弓箭,甚至还是用不知名骨头和牛筋制作的。 射程和威力都非常小。 只能射三十几步。 那箭矢,也是用什么动物的骨头打磨成的。 非常的粗糙,在空中甚至还会翻滚。 就更别提什么精准度了。 那些骨箭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滑稽的弹道之后,掉在秦军马队跟前几步的地方。 有一支骨箭倒是射进了亲兵们的人群中。 甚至还准确地射中了那名八字胡的亲兵骑士。 但那骨箭撞在铁甲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叮的一声后,疲软地掉在了地上。 八字胡骑士,发出嘲笑的声音。 这样的弓箭,在匈奴那里,甚至还不如小儿牧羊使用的弹弓。 几十个羌人骑士看见秦人嘲笑自己,顿时变得更加怒不可遏。 发出了哇呀呀呀的怒喝。 虽然听不懂,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一个羌人骑士,看起来好像是个小头目之类的。 哇呀呀叫喊着,手里提着一支一米多长的短小的骨矛,向着秦军骑士冲了上来。 嬴扶苏这次看清楚了,这个羌人骑士的身上,是带着伤的! 八字胡的中年骑士讪笑一下,抽出自己的长剑,跃马迎了上去。 对付这样的敌人,甚至都用不上长兵器。 只用手中秦剑,便可胜之! 两马交错,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骨矛应声而断。 八字胡骑士手下倒是留情了。 他明白长公子似乎不想惹事。 而且面对一个受伤之人,胜之也不武。 于是他便只是斩断了那支骨矛,而没有杀人。 想要威慑一下那羌人骑士。 羌人骑士眼看手中骨矛折断,却惊慌起来。 羌人可没有马镫,还是用最原始的方式骑马。 甚至连最简单的马鞍都没有。 想要在马背上保持平衡,比较困难。 又因为有伤在身。 一不小心,竟然跌落马下。 八字胡骑士朗声笑了笑,便驭马准备回到己方骑队这里。 可就在这时,那摔倒在地上的羌人从怀里掏出来一支锋利的割肉小刀。 然后一刀就刺向八字胡骑士的战马。 一边刺,一边还恶狠狠地怒喝。 那小刀竟然完全没入战马的后腿,只剩下一小截白生生的骨头手柄。 战马吃痛,一声悲鸣,但是并没有激烈的动作。 秦军战马都是经过长时间特殊训练的,即便是受伤也比寻常马匹镇定许多。 八字胡骑士却不愿意了。 他一阵暴怒。 战马可是骑士最忠实的伙伴,平日里都是极为爱惜的。 怎能容忍他人伤害? 八字胡骑士提起秦剑,回首便是一刺。 这一刺,平日里训练了成千上万遍,早已经成了骑士最本能的反击。 看似不起眼,但是犀利无比。 直接将那受伤羌人刺了个透心凉。 可这一下,却仿佛是捅了马蜂窝一般。 这些半游牧半原始部落,哪里会跟你讲道理。 见到自己人身亡的一刻,竟然乌泱泱地一大群冲了上来。 眼见羌人发起了集体的攻势。 孟榆有些担心长公子的安危,便向扶苏问道:“长公子,不宜恋战,当尽量摆脱!” 正说话间,冲在最前面的羌人,已经进逼到了二百步之内。 嬴扶苏虽然不怕这些羌人,但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和这些羌人纠缠。 于是扶苏立刻下达了脱离接触,摆脱这些羌人的命令。 秦军骑士们则动作极快,令行禁止。 马队趁着夜色,飞速向西奔驰起来。 虽说秦马比起羌人的马,只好不差。 可谁知这些羌人丝毫没有想要放弃的打算。 这一追一跑,竟然僵持了一整夜。 而且这些羌人,似乎是对地形更加熟悉。 天亮时分,嬴扶苏一行骑队,疲惫异常。 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陷入了这些羌人们的包围之中。 在一整夜的追逐之中。 那些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成了对扶苏一行人的包抄。 一百余骑,被八百多羌人堵在了一处狭小的丘陵山谷。 嬴扶苏心里暗叫不妙。 亲兵们则做好了死战护卫长公子的准备。 可就在这个时候。 从西边。 突然策马飞奔来一骑。 第245章 【河西走廊】 不管启怎样驱赶那驮马。 可马一旦要是耍起小性子来,那干啥也没用。 一时间,启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 孟榆牵过来一匹备用的秦军战马。 交给启。 言下之意,是让启放弃这匹驮马,换马跟骑队一起出发。 可启露出了不舍的神情。 “这……这可是一匹马……”启有些怯怯地说道。 倒不是启对这匹驮马又什么感情。 只是启出身寻常黔首庶民。 以前连骑马的机会都没有。 即便是这样一匹驮马的价值,已经是全村人好几年的收入。 一匹马,在启看来,是非常非常,非常贵重的。 虽然跟了长公子之后,自己的待遇好了太多。 但是让他就这样将一匹马,直接抛弃。 启做不到。 可…… 可这马不走,就得耽搁一整个骑队。 还耽搁了长公子的行程。 启好不容易才学会了骑马,觉得自己以后不会再成为长公子的累赘。 可是现在,却又拖累了全队。 启露出了难为情的表情,虽然手里接过了孟榆递过来的秦马的缰绳。 但是却还是说道:“要不……你们先走,我等一会追上来……” 这话说出来,启有些没有底气。 只是拖累长公子一行近百人等待自己,自己可不敢想象。 让他丢弃一匹马,他也舍不得。 也只好这样说了。 孟榆有些无奈。 “一匹驮马而已,丢了也就丢了……” 启有些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这可是一匹马!太贵重了!” 孟榆摇了摇头,但他忽然觉得。 这个貌不惊人的乡野黔首,竟然和长公子的脾气有那么些相似。 嬴扶苏看出来了启的纠结和窘迫。 他笑了笑,有些没所谓地说道:“反正已经跑了一整夜了,大伙也都累了。索性就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 长公子都发话了,其他亲兵和肤施县的文职官吏也并不多言。 那就开始原地休息。 启露出意外又开心的表情,他轻轻拍了拍那匹罢工驮马的脖子。 有些没好气,却又不舍得对马发脾气。 启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孟榆递给自己的那匹秦军战马。 眼中的爱惜之意,几乎能溢出来。 一匹最寻常的驮马,在启的眼中尚且极为珍贵。 而这战马…… 那更是视若珍宝。 颇有一种月薪一千五,突然开上粪叉的感觉。 而刚刚经历过一场对峙风波。 即便是休息,亲兵们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休息的时候,不光是两班倒的轮换。 一半休息,一半警戒。 就连正在休息的亲兵,也是不解剑,不扎堆,就在自己的马旁边吃喝。 以便有什么突发情况,能够立刻上马战斗。 休息的时候,嬴扶苏却仿佛是有着无限的精力。 拉着孟榆和自己练习搏斗和技击。 自从那次被涉间将军一巴掌抽晕之后,长公子就好像是着了魔性一般。 一有闲暇时间,就拉着孟榆或者亲兵中的其他好手对练。 亲兵之中,但凡是身手好一点的,都被扶苏拉着练了一圈。 而且放出话来,谁要是再留手放水,就自领三十军棍。 · 小米眼睛瞪得大大的。 因为嬴扶苏被孟榆毫不留情地一记抱摔,重重摔在地上。 嬴扶苏满眼冒金星,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缓过神来的第一时间,竟然又爬起来,向着孟榆攻去。 孟榆却有些无奈。 但心中却也暗暗惊讶。 仅仅几天的时间,长公子在这种近乎疯狂的练习之下,竟然进步挺快。 现在,一攻一守之间,已经颇有章法起来。 长公子的优势在于势大力沉,身体素质极佳。 这些天的对练,孟榆渐渐发现,想要打赢长公子,已经开始变得有些难度了。 半个时辰的短暂修整之后,启的那匹驮马终于结束了罢工。 而骑队也完成休整,重新上路出发。 不过这一次,启不用再骑乘它。 而是换上了粪叉……哦不……秦军战马。 骑在战马上的启,还有些新鲜。 小心翼翼中,还带着新奇。 这秦军战马,可真是不一样。 即便是走起路来,都轻快不少。 那匹驮马,则只背负了一些干粮和水,跟在启的身后。 倒是干回了本职工作。 刚过黄河,嬴扶苏的骑队就被羌人跟上。 又被追赶了一整夜,也对周围的环境没什么观察。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有闲心,看起了四周的风景。 众人的左手边,是高耸入云的山脉,一直连绵到天际线的尽头。 那山脉还带着雪顶,煞是好看。 亲兵们大多只是见过阴山山脉和南山山脉。 剩下就是上郡山塬那种没法被称之为山的东西。 对这庞大的山脉,还有些好奇。 似乎这山脉比南山山脉还高大咧! 而众人的右手边,则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原。 到处是黄沙漫漫,干涸的土地和沙化土壤。 脚下所走的地方,倒是为数不多的,还能见着绿的地方。 年轻骑士白进,有些好奇。 “长公子,这就是您说过的,那个‘河西走廊’吗?”白进问道。 孟榆和其他亲兵闻言,也是好奇地看向嬴扶苏。 以前,嬴扶苏随口跟这些亲兵们说过。 在大秦的西边,还有着无比广袤的世界; 有他们从没听过名字的‘河西走廊’,也就是那月氏国的所在; 有传说中鸟飞不过,神仙难活的世界屋脊,青藏高原; 还有比大半个秦国还要大的,无边无际的沙漠; 当然,让亲兵们最印象深刻的,是长公子口中那甜美的西瓜、哈密瓜、葡萄…… 还有手抓饭、缸子肉、大盘鸡…… 他们着实不太理解,大漠之中怎么会有那些香甜的水果? 和那些听起来就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 大秦以西,竟然还会存在着那样神奇的世界。 长公子说过。 多年以后,河西走廊、世界屋脊、广袤的沙漠、生满了香甜瓜果的绿洲,都是华夏领土。 一寸都不能少。 嗯……多了是不介意的…… 人们也不再缺衣少粮,甚至能够奢侈到用粮食去喂猪。 嬴扶苏点了点头:“对,这就算是开始进入河西走廊了!不过真正意义上的走廊,还要再往前行进百里地咧。那个时候,右手边也会起来一座山脉。这走廊,就在两山之间。现在啊,我们的左手边就是祁连山脉。而右手边,则是阿拉善沙漠。” 亲兵们略带兴奋地点了点头。 倒是马队中的月氏国使者,颇有些惊疑。 秦国公子口中的‘河西走廊’、‘阿拉善沙漠’,自己从未听说过。 可是却形容得恰如其分。 八百里月氏,的确是盘踞在一条形如走廊的地带。 而往前百里之后,右手边也真的有一座山脉。 这使者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自己的家乡,有一片树林。 那树林生产的硬木,最适合制作箭杆。 可这秦国公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难道秦国…… 对我大月氏,很早以前,就已经有所戒备,或者有觊觎之心? 月氏使者暗中警惕,心中胡思乱想着。 骑队一行人向西行进了两个多时辰之后。 终于在晌午刚过,一座土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月氏使者高兴地说道:“那就是我大月氏的王城!” 嬴扶苏愣了愣,有些意外地说道:“你是说……这玩意儿是个城?” 第249章 【干翻他们!】 孟榆有些不解,向嬴扶苏问道:“长公子,您是说,夜里会有危险?匈奴人晚上会来夜袭?可这是在月氏国啊!他们……有那个胆子吗?” 年轻骑士白进沉默不语,但将自己的手弩和箭囊背在了身上。 其他亲兵还不知道长公子前去月至王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一听孟榆和白进的问话,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纷纷从自己的随行物品中,取出来头盔、箭囊和手弩。 不用嬴扶苏吩咐,已经将嬴扶苏的帐篷外面,层层保卫起来。 就连小米和启,也变了变脸色。 小米有些担心地向嬴扶苏身边靠了靠。 几位随行的肤施县秦国官吏也有些紧张,一个个手握剑柄,但是脸上倒是毫无惧色。 先秦时期的官吏,可不像后世那些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秀才文官。 这一时期的官吏,大都是自己身负武艺的。 甚至还颇为尚武。 嬴扶苏则笑着摇了摇头:“匈奴人?他们不会有机会对我们这里发动袭击了!” 在场众人,都有些意外。 几个秦国官吏皱着眉头,有些担忧:“不可轻敌!还是要早做准备!” 孟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长公子,那您为何下令准备战斗?是……” 说到这里,孟榆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顿时眼中一亮,带着些许期待。 嬴扶苏笑着点了点头。 “没错!他们没有机会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干翻他们!” 嬴扶苏的话,让亲兵们和几个秦国官吏,都瞪大了眼睛。 有些不敢相信。 “这……这……”几个秦国官吏忽然有些慌乱起来。 “长公子,这可是在月氏人眼皮子底下呢……是否有些……不妥?” 嬴扶苏笑了笑:“只要做得干脆些,就没什么不妥!” 而孟榆等亲兵,在短暂的意外之后,纷纷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白进咧开嘴笑了起来。 孟榆则兴奋地说道:“长公子,怎么打,您下令!” 其他亲兵,竟然纷纷请战。 这让嬴扶苏微微一怔。 自己这些亲兵,好像比自己还要迫不及待。 秦人,还真是闻战而喜啊。 嬴扶苏想了一想之后,开始布置战术。 · 天,黑了下来。 月光如雪,星光漫天。 深夜,嬴扶苏挑选了七十名亲兵,亲自带领着。 趁着夜幕,悄悄出了自己的住所。 匈奴使者住的地方,倒是距离嬴扶苏住的地方并不算远。 那是六个硕大的帐篷,以及一个简易马棚所组成的独立营寨。 和嬴扶苏的住所之间约莫二百步左右的距离。 中间仅仅搁着几个其他月氏人的帐篷和几个羊圈。 亲兵们以三人为一个战斗小组,十人为一班。 这种十人的战斗班,以三个三人组加上一个班长组成。 但是组合和阵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这种编制脱胎于扶苏前世所知道的三三制。 非常的灵活。 七个十人小队悄悄地绕过了那些月氏人的帐篷,向匈奴使者们临时居住的几个帐篷摸了过去。 但让嬴扶苏有点意外的是,有两个匈奴人的帐篷到了深夜,竟然还亮着油灯。 这个时代,虽说月氏国和匈奴可以有大量的羊油来做油灯。 但是总的来说,也并没有奢侈到大半夜给自己照明。 一般来说,有油灯照明,八成是有外人来访,正在谈论什么事情。 或者是在吃饭之类的情况。 这都凌晨两三点了,倒是也不太可能是正在吃夜宵。 嬴扶苏本要亲自带着亲兵围上去。 但是孟榆、白进和启死活不让嬴扶苏以身犯险。 于是扶苏只好在一旁指挥。 六个战斗班,提着手弩,躬着身子,悄悄靠近了那六个匈奴人的帐篷。 从那亮油灯的帐篷里,还不时能传出人说话的声音。 剩下孟榆带领一个班跟在扶苏身边,充当预备队。 孟榆有些手痒,这样刺激的战斗,不参加简直是一种折磨。 但为了保护长公子的安全,他还是忍住了心里的冲动。 亲兵骑士突然掀开匈奴使者们居住的帐篷门帘。 然后不由分说地用手弩先向里面的人射了一轮弩箭。 弩箭刚一射出,亲兵们便将手弩背到背后。 抽出腰间铁剑,冲入帐篷之中,逢人便斩! 一阵阵闷哼和低沉的惨叫声响起。 但在广阔的月氏人营寨中,并没有传得好远。 嬴扶苏挑了挑眉头,这月氏人的帐篷隔音效果比自己想象中要好那么一点点啊。 一个附近帐篷中的月氏人,被稀稀索索的声音惊醒。 他裹了裹皮袄,走出自己的帐篷,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却看见一支秦军手弩正对着自己,三棱箭头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微寒光。 那月氏人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吓得尿裆。 秦军骑士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出声,立刻回帐篷去! 月氏人惊恐地点了点头,退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之中。 匈奴使者们的帐篷中,不断传来战斗和惨叫的声音。 一些匈奴人似乎是反应了过来,开始反击。 但是嬴扶苏的亲兵骑士都穿着坚实的铁甲,还带着厚重的石头头盔。 面对这样的战局,几乎无异于屠杀。 可就在这个时候,之前其中一个亮着油灯的匈奴帐篷。 突然侧面被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五个匈奴人提着弯刀,满脸是血地冲了出来。 跑出来的匈奴人,正要呼喊,却看见其他几个帐篷,都遭到了秦军的袭击。 不由得大惊失色。 那帐篷里正在砍杀的秦军亲兵,显然也发现了逃脱出来几个人。 立刻就要从那口子中冲出来,杀死这几个企图逃跑的匈奴人。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匈奴人一看这个情况,立刻返身向着秦军亲兵迎了上去。 硬生生和亲兵们战作一团,挡住了那刚刚撕开的出口。 剩下三个匈奴人见状,毫不犹豫,立刻向着马棚跑了几步。 一个翻身,进了马棚里面。 守在不远处的嬴扶苏立刻下令:“预备队!别让他们跑了!那三人里说不定有大人物!没准就是头曼的太子!” 说着,嬴扶苏已经先一步冲了出来。 后面的孟榆一看,吓了一跳,立刻追了上来。 这时,三个匈奴人已经骑着马从马棚之中冲了出来。 迎面有一个秦军亲兵想要阻拦,但被马匹直接撞翻在地。 白进手弩拉弦搭箭,几乎没见什么瞄准,就是一箭。 其中一个匈奴人应声落马。 而另外两个匈奴人,已经策马奔出三四十步之外。 就在这时,一声弓响弦鸣。 一支三棱弩箭突然飞出。 又有一名匈奴人,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只见嬴扶苏手里用一种奇怪的姿势,端着一架奇怪的,带着肩托的手弩。 那弩箭,赫然就是嬴扶苏射出来的。 白进想要再搭箭射那最后一名匈奴人。 可那匈奴人已经骑马跑出去了百步之外。 马和身子都被一顶月氏人的帐篷遮挡住大半。 而且这个距离,已经开始接近手弩射程的极限! 嬴扶苏也是连忙拉弓搭箭。 但似乎为时已晚。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骑在马上的匈奴人,却被一支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箭矢射中了脑袋。 然后跌落下马。 嬴扶苏一愣,看向白进。 可白进竟然也愣住了。 箭不是白进射的。 嬴扶苏看向其他人,竟然也不是其他秦军亲兵射出来的箭。 这时,白进警惕地突然说道:“那边有人!” 嬴扶苏顺着白进的话看去,却是一怔: “是他?” 第250章 【意外之喜】 嬴扶苏有些意外。 因为张弓射箭,将那最后一名想要逃跑的匈奴使者射落马下的人。 竟然就是早晨与羌人对峙的时候,帮过自己一行人解围的那个。 三十来岁的戎狄之人。 嬴扶苏对这个人印象很深。 月氏国的使者最开始说,他应该不是月氏人。· 看穿着打扮,倒是也不太像是羌人。 而且看那人,当时对秦人和秦军,好像还有些警惕。 嬴扶苏便觉得这人可能是匈奴人。 可这人现在却再一次帮了嬴扶苏一行人。 并且,还杀死了一名匈奴使者。 这人难道也不是匈奴人么? 嬴扶苏顿时好奇了起来。 却又见那名三十来岁的戎狄之人,从一旁的黑暗中走出。 用一柄精美而锋利的小刀,将那匈奴使者的脑袋割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嬴扶苏更加疑惑起来。 这人不是月氏人,不是羌人,也不是匈奴人…… 割脑袋倒是这么熟练。 难道……是个秦人? 看着也不像呀! 那人提着还在滴血的首级,向着嬴扶苏等人走了过来。 孟榆、白进几名亲兵,若有若无地向着嬴扶苏身前靠了靠。 将嬴扶苏护在身后,神情之间有些警惕。 他们也察觉到,这个戎狄打扮的人,有些神秘。 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到底是敌是友。 一个圆滚滚、血淋淋的脑袋,被扔到了嬴扶苏的面前。 那脑袋至死,还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好像根本不知道,从那个方向,竟然会射来一支要了自己性命的箭。 而脑袋上,还钉着那支木杆的箭矢。 嬴扶苏看了看,发现这箭矢却是匈奴人的箭! 箭头是铜制两刃带着倒刺的猎箭头。 箭的尾羽,是鹰的羽毛。 而且,还是草原苍鹰翅膀尖上的那几支羽毛! 这样的箭,即便是在匈奴王庭,也不会太多。 而这样的箭,嬴扶苏见轲黑葛用过! 看到了那箭矢,嬴扶苏不动声色。 然后向那戎狄之人说道:“先生两次助我,敢问姓名?” 那戎狄之人,冷淡地看了看嬴扶苏,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若有若无地冷笑。 “秦人果然好手段!”戎狄之人用一种奇怪地强调,说出来的却是华夏语言。 嗯? 这人会说秦语? 嬴扶苏有些意外。 对这人带着些许嘲讽的语气,扶苏倒是并不以为意。 得了便宜就行,三言两语的,自己根本不在乎。 拱了拱手,嬴扶苏又说道:“扶苏谢谢先生相助!” 说着,给孟榆使了使眼色。 孟榆从自己怀里取出几枚金饼,然后双手递了上去。 但那男人对递到跟前的金饼子根本连看都不看,脸上却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他仔细盯着嬴扶苏,然后问道:“你就是秦国公子扶苏?” 嬴扶苏有些意外,但他点了点头:“我是!” 那男人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勾了勾嘴角:“有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夜袭匈奴使者营帐的秦军亲兵们,已经结束了战斗。 一具具匈奴使者的尸体被拖出了帐篷。 嬴扶苏的亲兵们下手狠辣,用得又是坚固锋利的铁剑。 这些尸体许多都残缺不全着。 那六个帐篷里,更已经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惨状,没法再进去人。 现场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尽管来到秦朝已经有一段时日。 但是嬴扶苏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味道。 而那个亮着油灯的帐篷里,拖出来的一具尸体,却让嬴扶苏有些意外。 那是一个月氏人。 正是白天的时候,在月氏王宫之中。 对嬴扶苏一行人开口嘲讽,并且颇有些反对月氏王和秦国交好的那个月氏贵族。 三十来岁的年纪,脸上满是惊恐和意外。 死不瞑目。 原来这人真的和匈奴使者有所勾结。 在那月氏贵族的身边,亲兵们还搜出来了一小箱黄金和一小箱珍贵的宝石。 嬴扶苏有些乐。 这绝对是搂草打兔子,夜袭竟然还撞破了匈奴使者正在贿赂这名月氏贵族。 倒是意外之喜。 紧接着,亲兵们又从帐篷里,搜出来了一个羊皮包袱。 那包袱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件白色的皮草大袄。 一看是一件大袄,还是白色的,亲兵们有些兴致寥寥。 随手将羊皮包袱扔在了一旁。 在他们眼中,金银珠宝才是好东西。 这大袄,不能说差,但也让人提不起兴趣。 这玩意儿又不能直接买田买房买耕牛买奴隶。 就算是拿去售卖,多半也得被那些奸商压低价格。 所谓:虫吃鼠咬,光板没毛,破面烂袄一件儿。 秦国虽然对奸商惩处比较严厉,但皮袄这种没个价的东西。 也不太可能有一个认定标准。 自己穿…… 白色又不耐脏! 有个屁用。 不过嬴扶苏可不是自己手下那些粗糙的亲兵。 看到那大袄,嬴扶苏眼中一亮。 这件大袄可是好东西啊! 这是一件雪貂皮的大袄! 不仅如此,这件雪白色的大袄上面,竟然没有一根杂色的毛! 嬴扶苏知道,纯白色的雪貂,是非常少见的。 而身上没有杂色毛的白色雪貂,那更是少有。 想要单纯用纯白色的,没有一根杂毛的雪貂皮,制作这样一件大袄,更是极其稀罕的。 虽然缝制的手艺多少有些粗糙,但这材料珍贵啊! 在古代,这玩意儿绝对算得上是举世罕见的稀罕玩意儿了! 要是在现代…… 宝友,这可不兴穿嘿。 你问我值几年? 也就是下半辈子…… 在亲兵们手里,这玩意儿其实不值几个秦半两。 但是若是送给特定的人,这皮袄没准能价值连城。 嬴扶苏捡起羊皮包袱,啧啧感叹:“这玩意儿制作起来,怕是不易啊!” 见到这件大袄,一旁那戎狄汉子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哼……秦人倒是识货。为了这件皮袄,七年之内浑庾王与丁零王屠尽漠北雪林的三万条雪貂。才凑出来这么一件皮袄。” 嬴扶苏暗自咋舌。 古代贵族真奢侈…… 亲兵们更是万分惊讶。 没想到自己等人随手抛弃的一件破大袄,竟然这样珍贵。 七年屠尽三万只雪貂! 天哪…… 嬴扶苏心中一动,随口问道:“先生认识这件大袄?” 那戎狄汉子冷笑着说道:“这是阏氏的!” 嬴扶苏愣住了。 阏氏他知道。 匈奴单于的王后,被称作阏氏。 这是头曼老婆的? “呵呵,想不到头曼还挺宠爱他那个老婆。” 那戎狄汉子的脸色变了变。 第251章 【借花献佛】 戎狄汉子幽幽地说道:“这貂皮大袄,本来是要送给上一任阏氏的。可没等缝制出来,她便撒手人寰了。后来,便落在了这一任的阏氏手中。” 那戎狄汉子这样说着,语气中有种明显的失落。 嬴扶苏愣了愣,心想这人怕是和匈奴关系不浅。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 嬴扶苏并不想要过多地去费口舌讨论这貂皮大袄的来历,也对头曼和他老婆的那点事情没什么兴趣。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能有什么可好奇的。 能不能行还两说来着。 大几十岁的人了,才生俩儿子。 这要是在中原王朝,怕是要被大臣们骂成废物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不生十几个儿子,在华夏皇帝中,那就是要被大臣和宗室口诛笔伐的。 甚至到死都得被冠上不孝的帽子。 想到这里,嬴扶苏暗暗叹了口气。 当皇帝…… 也不容易啊…… 白天操劳过度,晚上也得操劳过度…… 最关键的是,当皇帝的就算是秉烛夜耕,也没那么自由。 还得被事无巨细地记录到起居录里。 想一想,嬴扶苏就有些不寒而栗。 那貂皮大袄,嬴扶苏小心翼翼地包好,交给了孟榆保管。 “孟榆,咱们要多谢头曼老狐狸的馈赠。”嬴扶苏笑着。 那戎狄汉子则哈哈大笑:“头曼老狐狸,哈哈哈哈,你们秦人这样称呼他吗?倒是有趣!头曼的确是个老狐狸!” 嬴扶苏没有搭话,只是若有所思。 这人好像和头曼的关系不太好,怪不得会帮助自己。 袭击发生在夜里,扶苏手下的亲兵又做得干净利索。 倒是没有引起太多月氏人的过多注意。 对于一个偌大的营寨来说,也并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少数几个隐隐听到了声响的月氏国牧民,也被吓得不敢出来看情况。 神仙打架,庶民遭殃啊! 那戎狄汉子并没有告知嬴扶苏自己叫什么,而是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这月氏营寨里面,少说也有几千上万顶帐篷。 想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些匈奴使者的尸体被掩埋,但是人头,却都被割了下来。 扶苏一行人,在打扫完战场之后,又悄悄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不过,为了防止夜里再出现什么变故和事情。 这一夜,嬴扶苏和一众亲兵和衣而睡,不解剑,不卸甲。 帐篷外面更是安排了不少人守夜警戒。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 嬴扶苏便再次找到了月氏国的使者。 嬴扶苏倒是没有直接说要见月氏王,只是将一个羊皮包袱交给了月氏使者。 让他将这个包袱,献给月氏王后。 并且还要告诉月氏王后,这份礼物是秦人赠送的! 借花献佛这种事情,嬴扶苏做出来非常自然,丝毫没有半分脸红和不好意思。 就好像是理所应当一般。 国家之间的苟且,怎么能叫偷呢? 那是光明正大地抢啊! 不过匈奴人既然能够想到送月氏王后如此贵重的礼物,那么就说明匈奴人是知道月氏王宠爱自己王后的。 想到这一点,嬴扶苏更是觉得,给月氏王后送送礼,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礼物嘛…… 提前没准备,现在准备也不算迟……? 一个时辰之后,月氏国使者匆匆返回,并且告诉扶苏。 月氏王后很喜欢秦国的礼物,而月氏王则要在王宫召见秦国来使。 嬴扶苏一喜,看这样子有戏啊! 于是带着几个亲兵和秦国官吏,便跟月氏使者进了王宫。 到了月氏王宫之中,嬴扶苏再一次见到了月氏王。 那胖胖的身躯慵懒地瘫坐在巨大的椅子上。 仍旧是眼睛半阖,好像是没睡醒一般地无精打采。 看见嬴扶苏来,月氏王总算是微微睁开眼,表现出来一些亲切的意味。 月氏王开口说了一些话,月氏使者代为翻译:“月氏王感念秦国使者赠送给王后的珍贵礼物!并且愿意回赠秦国一些礼物!只是不知道秦人想要什么?” 嬴扶苏提了提粮食的事情,月氏王想了想之后,却说道:“匈奴人来,也想要粮食和铁器!” “月氏国不想得罪秦国,也不想得罪匈奴。两国邦交的事情,还得在与匈奴使者沟通过之后,才能最终决定。” 嬴扶苏却笑着说道:“匈奴使者么?他们恐怕没有什么异议了。” 月氏王不明所以。 正说话间,有月氏国侍卫急匆匆地来禀报。 那些匈奴使者竟然全都失踪了,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帐篷,和到处的斑斑血迹。 月氏王第一次瞪大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然后一脸惊疑地看着嬴扶苏。 嬴扶苏耸了耸肩,一副没所谓的态度:“匈奴使者辱我大秦,已经被就地正法了。此事是我大秦与匈奴之间的事情,与月氏王和月氏国无关!” 顿了顿,嬴扶苏淡淡说道:“不管是谁,犯我大秦天威者,虽远必诛!” 嘴上这么说,嬴扶苏心里一阵膈应。 这句话本来没什么毛病,但是后世这几年被人说多了之后。嬴扶苏自己再说出来,总觉得有些中二。 不过嬴扶苏也知道,对付外邦,就必须得恩威并施。 这话说着,倒是恰如其分。 月氏王看向嬴扶苏的眼中,多了几分警惕和慎重。 月氏王打了个哈哈,讪笑着说道:“啊呀,匈奴国和秦国之间的事情,我大月氏可没有想要插手啊!月氏国愿意与秦国交好咧!” 嬴扶苏同样笑了笑,随口说道:“秦国和月氏国两国的友谊,应该天长地久。所以月氏王可不要被小人挑拨了与秦国之间的关系哦!” “哦对了,昨天夜里,在匈奴人的帐篷里,我们还发现,贵国之中可是有人背着月氏王,偷偷和匈奴人勾结。” “这种人,在我们秦国,会被称之为叛徒。” “我们顺手帮月氏王,清理了门户!” 嬴扶苏轻描淡写地说道。 月氏王却皱了皱眉头,然后问道:“是谁?” 嬴扶苏指了指右手边:“昨天在这里坐着的那个三十来岁的贵国之人!” 话音刚落,负责翻译的月氏使者,顿时一愣。 然后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扶……扶苏公子……你……你杀了我王的亲弟弟!” 嬴扶苏顿时如坠寒潭 “卧槽……玩脱了……” 第252章 【要不……】 月氏国使者将嬴扶苏的话,支支吾吾地翻译给了月氏王。 月氏王肥硕的身躯,‘腾’地一下坐正了起来。 眉眼之中的慵懒和无精打采,突然之间便一扫而空。 看向嬴扶苏的眼神之中,也充满了愤怒和惊惧。 嬴扶苏心中暗暗叫苦。 自己哪里能知道,那个被亲兵杀死的月氏国贵族,竟然还是月氏王的亲弟弟。 这…… 这也不像兄弟俩呀…… 一个是二百多斤,近乎要变成一个肉球的胖子。 另一个则是三十来岁的普通人。 长相上也是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实在让人很难联想到这一层身份。 最关键的是,都是亲兄弟了。 这个弟弟,怎么还和匈奴使者勾结? 干这种吃里扒外的勾当? 但是不管怎么说,杀了就是杀了。 现在人都埋了,只剩下个脑袋还在亲兵们的手里。 就算是月氏王再愤怒,嬴扶苏再后悔,也已经是无济于事了。 孟榆等几名亲兵,一听到月氏使者的话。 便立刻意识到了危险。 几人将嬴扶苏护了起来,手也按在了剑柄之上。 就算是月氏王要大发雷霆,孟榆等人也要拼死护卫长公子的安全! 嬴扶苏心里倒是坦然了一些,准备好要应付来自月氏王的怒火和报复! 不管怎么说,自己都不会坐以待毙! 再说,嬴扶苏还有底牌! 这甚至是自己的这些亲兵们都不知道的底牌! 到底结局如何,还未可定! 月氏王开口呼喊了什么。 月氏国使者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我王说,粮食不能卖给秦国了!” 嬴扶苏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自己杀了人家的亲弟弟,这两国交好之事,恐怕是要成泡影了。 那月氏王继续呼喊着。 谁知道那月氏使者却翻译道:“你们杀了匈奴来的使者!我王要将你们交给匈奴单于!这样才能饶恕月氏国的过错!” 月氏国使者的眼中涌现出一种挣扎的神情。 这种事情,他实在不愿意看到。 就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听到了月氏王的呼喝。 王宫的殿外,突然冲进来了十几个月氏国的武士。 月氏国武士的手中,腰间跨着的全部都是精钢的弯刀。 为首带头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精悍的侍卫头子。 那侍卫头子听见了月氏王的呼喝,进入到大殿之中。 挥了挥手便要手下侍卫去抓嬴扶苏以及一行亲兵、文职官吏。 孟榆一把推开靠近上来的月氏国侍卫,并且毫不犹豫地长剑出鞘。 其他几名亲兵,都是多年同袍,配合默契。 一同齐齐亮了细长的秦军铁剑! 几个秦国文职官吏,也纷纷抽出自己的佩剑。 不过这些佩剑可就不是铁剑了,甚至不是秦军制式的青铜长剑。 是一些较为寻常的青铜剑。 长度七八十公分,阔刃。 大小长度都不相同,只是私人佩剑。 但依旧剑光如雪。 看到了秦人率先亮了剑,侍卫头子二话不说,提着弯刀冲上来便向‘首犯’嬴扶苏挥刀劈砍。 孟榆心知这个时候可不是以前在战场上那些毫无畏惧,哪怕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的时刻。 更不能用以前那种横冲直撞,以命搏命的打法。 保护长公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孟榆一念之下,并没有毫无顾忌地挺剑直刺。 而是挥剑劈向那弯刀。 一声激烈的金铁撞击之声响起。 那月氏国侍卫头子手中的弯刀,竟被铁剑直接拨开。 侍卫头子一愣,有些意外自己一击竟然能够被荡开。 但并不犹豫,第二刀已经劈了下来。 孟榆双手握住铁剑,奋力上挑,架住精钢弯刀。 又是一声激烈的撞击声,那精钢弯刀砍在铁剑上,便再难有所寸进。 肉眼可见地,那弯刀和秦剑之上,同时出现了一个深深的豁口。 竟是两败俱伤! 月氏国侍卫头子脸色大变! 而在大殿最高处坐着的月氏王,也是一愣,露出极其意外的神情。 在月氏人的心中,自己的钢刀无坚不摧。 世上根本就是毫无敌手的。 可刀剑相拼,竟然两败俱伤! 月氏王的眼中第一次露出来一种复杂和慎重。 这个时候,嬴扶苏却突然开口向月氏王说道:“月氏王是要报杀弟之仇,还是害怕头曼怪罪月氏国?” “嗯?”月氏使者愣了。 嬴扶苏身边跟着的那些秦国官吏,也都愣住了。 但是随即,那些官员的眼中一亮。 他们想起来了! 刚才月氏王所说,是要将自己一行人交给匈奴。 而并非是说要报仇! 长公子扶苏心思竟然这般细腻,在这样危急的时候,还能够清楚地注意到这话语中的漏洞! 月氏王听了月氏使者的翻译。 愣了一愣,然后示意侍卫们先停手,并且开口说了些什么。 那月氏国使者听到自己国王的话后,有些意外,但还是一字不变地翻译给了嬴扶苏。 原来,月氏王的确并不是因为嬴扶苏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弟弟而震怒。 月氏王说,自己那亲生弟弟,这些年背着自己,搞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甚至还企图联合其他部落的首领,篡位谋权。 听到这里,嬴扶苏一阵无语。 果然…… 最是无情帝王家呀…… 游牧民族也有本难念的经。 心疼那死得莫名其妙的月氏贵族三秒。 月氏王真正惊惧的事情,是嬴扶苏这些秦人,在月氏国的地盘杀死了匈奴使者。 如果头曼怪罪下来,并且以此为借口,要袭击月氏国。 那么月氏国将会陷入惨烈的战争之中。 虽说,东胡强而月氏盛。 若是论国力,月氏并不逊于匈奴。 但是匈奴人牛皮糖一般的属性,以及月氏国狭长的领土。 如果匈奴全力入侵,月氏国还是要吃大亏! 月氏国不想打仗,只想和平。 也正是如此,月氏王才要将嬴扶苏一行,送给匈奴发落。 以彰显这件事情与自己国家无关。 嬴扶苏说,大秦可以和月氏国联手,这样匈奴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但是月氏王却摇了摇头,对嬴扶苏的话根本嗤之以鼻。 秦国和月氏国之间隔着宽阔汹涌的大河,还有那荒无人烟的北地郡。 秦军想要来到月氏,骑兵也要好几天的时间。 步军,那就更是要半个月多。 秦军出击,要提前准备粮草辎重。 而匈奴人却是阴魂不散,随时能来,随时也能走。 秦军根本不可能保护月氏国。 匈奴也绝不会因为月氏国和秦国交好,而投鼠忌器。 对这个说法,嬴扶苏沉默了。 月氏王说得挺对。 表面上看,秦国更加强大。 但是实际上来说,匈奴人对月氏国的威胁却更大,而秦国也根本没法真正保护月氏国的安危。 向匈奴人苟且偷安,其实也算得上是月氏国的无奈之举。 没得选择。 嬴扶苏突然脸色有些古怪,小心翼翼地试着说道:“要不……我们两国组建联合军队?秦国也可以派兵常驻月氏,帮助你们保卫领土?” 月氏王一听,顿时怒不可遏。 嬴扶苏一看好像说错了话,急忙摆手:“呵呵,气氛太严肃了,我就是开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月氏王不要当真,就当我是戏说一下……” 谁知那月氏王听后,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这种玩笑开不得!戏说不是胡说!” 嬴扶苏应和道:“对对对!不开花,不开花。“ 可正在这时,月氏王宫外面忽然出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月氏汉子闯了进来。 那人一进来,就大声向月氏王喊了什么。 月氏王一听那人的话,身上便是一阵颤栗。 原本剑拔弩张的月氏国侍卫们,纷纷露出了惊惧的神情。 月氏使者也瞪大了眼睛。 嬴扶苏急忙问道:“这是咋啦?” 月氏使者颤抖着说道:“匈奴大军对我月氏国,展开了进攻!两天之内,已经有五个部落被屠灭!再有一天不到的时间,匈奴大军就要兵临月氏王城城下了……” 第253章 【一箭双雕】 几日之前。 头曼带着匈奴王庭和二十几万大军,来到了西河套平原。 安营扎寨。 轲黑葛已经提前带兵,取得了这里的控制权。 西河套地区是比较特殊的。 虽然名义上已经属于秦国的北地郡。 但是这里和北地郡其实中间隔着大河。 过了大河还有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和荒原。 所以秦人在这里也还没有来得及设立郡县。 没有什么实际控制力。 大匈奴占据这里,可以说是高枕无忧。 秦国的战略重心,一直都是九原郡和云中郡。 而这西河套地区,即便是秦人有心想要收复。 也需要穿越广大的戈壁,再渡过大河。 等那个时候,匈奴人早就发现并且反应过来了。 秦人若是想打西河套,那是劳师动众,且徒劳无功之举。 闻着草原清香的气味,再看看远处还在湍流不息的大河。 头曼终于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情。 在阴山脚下碰了一鼻子灰的头曼,对自己的小儿子轲黑葛大加赞赏。 这是这一次南下的三路之中,唯一一个收获。 却也是最大的收获! 头曼直言轲黑葛是大匈奴百年不遇的勇士! 甚至还在公开场合,说出要让轲黑葛继承自己单于的位置。 这让王庭部落的贵族们,大惊失色。 人尽皆知,匈奴太子可是冒顿王子! 现在单于却说要立轲黑葛为储君。 那中原赵国赵主父的事情可还是历历在目的啊! 一个国家,怎么能够有两位储君? 那可是要发生动乱的! 况且,冒顿作为太子从来没有出过大问题。 冒顿不像轲黑葛那样耀眼夺目,但还是比较成熟稳重的。 虽说有的时候性格阴霾了一些。 但还不至于被废除啊! 轲黑葛才十七八岁,年纪太小了。 资历也是尚浅,怎么能当太子? 于是匈奴王庭的贵族和部落首领们,对头曼纷纷劝谏。 头曼也说自己是酒后失言。 但是其实哪里是酒后失言,只是简单地试探了一下匈奴贵族们的态度。 虽然几乎所有的匈奴贵族们,都在劝谏自己不要废立太子。 但是头曼还是从这些贵族们的话语中,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 只有一小半的贵族们,对此事担忧的点,在于两位储君的矛盾问题。 有一大半的贵族,觉得冒顿才是头曼长子。 立嫡立长,不光是中原王朝的规矩。 草原上,也是盛行的! 还有一些匈奴贵族,就两人做出对比,觉得冒顿比轲黑葛更加适合当单于。 这一试之下,头曼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其实已经深深警惕。 轲黑葛还是有些不能服众。 而冒顿这些年暗暗积攒下来的人气,已经让头曼有了一种危机感。 自己虽然五十多岁,但是没病没伤,再活十几二十年一点问题也没有。 轲黑葛还年轻,但是冒顿,已经三十多岁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太子,是任何君王都头疼的。 在抵达西河套地区之前。 头曼便派了一支使团,去了月氏国。 甚至还将自己阏氏最珍贵的那一件貂皮大袄,当做了送给月氏王的礼物。 表面上看,头曼此举好像是为了与月氏国交好。 而且似乎是诚意满满的! 但是实际上,这支使团真正的目的,却只有一个。 那就是要让身在月氏国的太子冒顿,变成匈奴押在月氏国的质子! 头曼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想要和月氏国交好! 自己邀请月氏国共同讨伐秦国。 但是月氏国却拒绝了自己! 拒绝自己,就是拒绝王庭;拒绝王庭,就是拒绝大匈奴! 这笔账,还是要好好清算的! 前几天从东胡那边传来消息。 得知八万大军全军覆没之后,东胡王大为光火。 甚至认为是头曼耍了自己。 还杀死了王庭派去东胡的几十名使者。 但头曼对此并不以为意。 这一战,东胡元气大伤。 从原本盖过匈奴一头的东胡,变成了现在的势均力敌。 甚至东胡现在还比匈奴弱了几分。 对于头曼来说,这可是个大好事。 死几个使者算什么! 若是东胡能够再折损几万大军,头曼给他多派几千个使者,让东胡王杀着玩也无不可! 况且,得了西河套之后的头曼,心情大好。 也不想再和东胡王撕扯。 王庭现在不在漠北,东胡王就是气死了,也对自己无可奈何。 但这月氏,却是非打不可的! 对秦国的讨伐失利,让这一次的南下没有获得什么实质上的战利品。 匈奴人缺粮,缺过冬的衣物,甚至是缺奴隶! 原本头曼也想要跟月氏国以物易物地交换,或者购买。 但是之前十万头羊,已经让头曼大出血了。 这一次月氏奸商开出来的价码,更是让本就不富裕的王庭,更加雪上加霜…… 月氏国的奸商嘴脸,让头曼深深厌恶。 而那精铁兵器,又让头曼很是眼馋。 匈奴大军,需要有更多的精铁武器! 相比之下,抢,可能是更划得来的行为。 若是以前,匈奴在漠北,距离月氏很远。 想抢还得跨越很长远的距离。 但是现在,王庭迁徙到了西河套! 距离月氏已经非常之近了! 喂到嘴边的肥肉,不吃对不起祖宗! 迁到西河套地区没几天之后,估摸着自己的使团已经到了月氏国,见到了月氏王。 头曼便将自己的小儿子轲黑葛叫来了身边! “什么?父亲……您要我带兵去攻打月氏?我们……不是要与月氏国交好吗?” “轲黑葛,我的儿子。国与国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只有利益!如果贸易能够获得更大的利益,那么便要贸易。如果战争能够获得更大的利益,那么便要战争!” “可是……阿哥还在月氏……” “我派去月氏的使臣,已经将冒顿接了出来!冒顿没有危险!你放心带兵去攻打月氏!轲黑葛,我的儿子!粮食、马匹、牛羊、武器、奴隶,我们统统都要!让匈奴的子民们,过一个温暖的冬天!” 在得知冒顿已经被父亲派去的使者,接了出来。 轲黑葛知道,父亲是真的要攻打月氏了! 轲黑葛心里顿时欢喜起来。 有仗打,自然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情! “轲黑葛,你带两万王庭勇士!天亮就出发!” “若是杀了月氏王,我便将那月氏王的首级,制成饮器,并且赏赐给你!” “那可是无上的荣耀!” 轲黑葛有些犹豫:“父亲,两万勇士,是不是太少了?月氏国数十个部落,控弦之士加起来也有近十万人!” 头曼笑了笑:“你只是前锋,本单于亲率六万大军,就在你后面!我们从西边穿过大沙漠,抵达石羊河!然后沿着河流向南进攻!这样可以绕过月氏国外围的那些大部落,只要三天,就直接兵临月氏王城城下!月氏国的大军,可反应不过来!” 第255章 【区区两万】 月氏使者的话,让嬴扶苏的脸色古怪起来。 兵临城下? 这真的算城吗? 确定不是一堵破土墙? 这样的营寨,别说是打什么城市攻防战。 就是街头巷战,也打不起来啊…… 都是帐篷,一把火能烧光一大片! 刘皇叔直呼内行的那种。 兵临城下可能说得有些文艺了。 匈奴人要是真的到了这里,那叫席卷一片…… 不过那满身是干涸血迹的月氏汉子,在将消息报告给月氏王之后,竟然跪在地上呜呜哭泣起来。 嬴扶苏心中一凛,心里有些触动。 而听到了来人的禀报之后,月氏王则表现得有些不信。 “怎么可能?我大月氏和匈奴之间,相距超过五百里,中间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部落,东边大河边上还有数万大军!匈奴人怎么会突然打到王城?”月氏王厉声喝问道。 那浑身带血的月氏武士带着一丝哭腔:“王!他们……不是从东边过来的!是……是从北边!不知道是从哪里穿越了大沙漠,两万大军,傍晚突然出现在了河边。我们五个部落,被全部屠戮!他们……他们杀了整整一夜!死了……全都死了……那些魔鬼杀光了我们的男人,霸占了我们的女人和营寨。前天傍晚的时候,他们再次出发,向着王城来了!” 从这个月氏人的啜泣地讲述中,嬴扶苏大概知道。 匈奴人屠了这五个部落,还在那里驻扎了一天一夜。 有几个月氏人逃了出来,藏在不远处。 周围都是大沙漠,他们从小都没有离开过那里。 家园被毁,亲人被杀死,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想要报仇。 可是匈奴人数太多了,根本没法报仇。 而看到匈奴人继续向南进发之后,这些月氏人才终于意识到。 匈奴人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王城。 那个在他们心目中,无比陌生的王城。 于是那些侥幸活命的月氏人,推选出来这个人来王城报信! 也希望月氏王能够为他们的部落报仇! 嬴扶苏不禁有些感叹,这些游牧民族部落,实在是太分散了。 说是名义上有王,但实际上王权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 比起中原王朝,可是差老鼻子远了! 月氏王一怔,听到月氏部落被屠杀的他并没有过多的反应。 但是听到匈奴人‘向着王城来’的时候,那肉墩墩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慌乱。 月氏王怎么也想不到,匈奴人竟然能够穿越大沙漠。 突然出现在这条河的下游。 并且正在逆流而上,目标直指月氏王城! 月氏王在第一时间,便想要弃城而逃。 嬴扶苏看着月氏王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有些好笑。 他向月氏王说道:“我们是昨天夜里杀了匈奴使者。而匈奴大军,在前天就已经在攻打贵国了!这么看来,进攻月氏是头曼精心策划好的。派出使团,就是为了麻痹贵国的王室贵族。” “昨天我就说过,披着羊皮的狼,也是狼,要吃人的!” 月氏王听后,脸色变了变。 仔细想了想,却觉得嬴扶苏说得有道理,不禁点了点头。 但神情之间,有些颓丧。 “我大月氏不想侵犯谁,也不愿与任何人为敌!可头曼为何还要攻打月氏?本王想不通!” 嬴扶苏则说道:“我们秦国有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月氏国本身没有罪,但是你们有了让匈奴人眼红的东西,那就是罪!” 跟月氏王的慌乱相比,嬴扶苏倒是很淡定。 他转身向那满身是血的月氏武士问道:“你刚才说,匈奴来了多少人马?是谁领兵?” 那武士听不懂秦人的语言有些茫然,月氏使者在一旁急忙翻译。 “扶苏公子,他说匈奴有两万大军,带兵的是头曼的王子轲黑葛!” 说起‘轲黑葛’,那月氏人眼中充满了恐惧。 月氏王听到这话,喃喃自语:“头曼的王子……” 嬴扶苏则皱了皱眉头:“轲黑葛么?那个愣头小子……” 月氏使者不明所以,问道:“您认识轲黑葛?” 孟榆在一旁笑着说道:“我们与那匈奴小王子打过!” 月氏使者这才想起,秦国刚刚和匈奴打过一仗。 不过随即,月氏王却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一亮。 “匈奴人只来了两万?” “回我王!是……两万!他们……他们是魔鬼……” 月氏王哈哈大笑起来,脸上肥胖的褶子上下颤抖。 “区区两万骑兵,就想要攻打我月氏国吗?头曼真是老了!我王城勇士,也有三四万之多!何惧那两万匈奴人?” 月氏王来了精神,立刻对自己的侍卫头子命令道:“你去传令!各家青壮勇士,立刻集结!这次就叫那两万匈奴人有来无回!” 侍卫头子正要领命。 “额……等等……” 嬴扶苏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制止了月氏王的发令。 “头曼是老了,但他不傻!” 月氏王一愣:“何意?” 嬴扶苏施施然说道:“轲黑葛这小子,刚猛有余而智谋不足。可以当个将军,冲锋陷阵。但若是独当一面领军攻打一国,可是没那个本事的!” 嬴扶苏觉得自己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熟料月氏王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秦使的意思是?”月氏王完全是一脸茫然。 嬴扶苏说道:“月氏怎么说也是一方强国,真要攻打贵国,怎么可能只动用两万兵马?” 月氏王有些意外:“不然呢?” 嬴扶苏一阵无语,这月氏王看起来也算是个精明人。 怎么在这种问题上这么迟钝? 嬴扶苏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从小河下游到这里,不过区区三百里路。若真是骑兵奔袭,只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能赶到。哪里用得上这么久?报信的都来了,他们却还没来。千辛万苦从沙漠中穿越,不直接奔袭王城,而对五个小部落赶尽杀绝?甚至还堂而皇之地休息了那么久?生怕人不知道他们来了,而且只有两万人似的!” “月氏国虽然建了王城,但是本质上还是游牧部落。” “哪怕只有半天的时间,也足够让你们收拾营寨逃跑了!” 月氏使者一边翻译,一边点了点头。 的确,月氏国虽然筑城和耕种,但是本质上还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 真要是突然出现强敌,那么在几个时辰之内,整个王城就能够开拔。 那些土墙和房子,其实统统可以舍弃。 月氏王也绝不会去和强大的敌人硬碰硬。 顿了顿,怕月氏王还听不懂。 嬴扶苏继续说道:“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两万这个数字只是个障眼法!是为了让月氏王安心,觉得他们人数不多可以对付。这样月氏王就不会逃跑了!” “我敢断定,在这轲黑葛的两万匈奴骑兵后面,还有头曼亲自率领的大军!” “头曼的目标,应该也很明确。那就是要一战彻底灭了月氏王室!” 第256章 【王命】 嬴扶苏的话,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让刚刚兴奋起来,豪情壮志着要灭了匈奴大军的月氏王,顿时如丧考妣。 月氏王仿佛是一瞬间,就被抽干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再次瘫倒在自己的椅子上。 嘴里还喃喃自语着:“灭……灭……月氏王室……” 嬴扶苏清楚地看到,月氏王的身上微微颤抖着,脸上没了半点血色。 煞白煞白的。 恐惧过后,便是深深地愤怒和怨恨。 “头曼!”月氏王的表情有些狰狞,咬牙切齿:“非要鱼死网破嘛!大月氏也不是好欺负的!” 嘴上这么歇斯底里地说着。 但是月氏王却开始变得越来越冷静。 身为大月氏国的王,他并不是只会愤怒和恐惧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月氏王开始发出了自己的王令! 首先,所有青壮年勇士集结备战的命令不变。 但是同时,王城周围所有的妇孺老人,要开始进行紧急地疏散和转移。 匈奴人残忍嗜杀,可不管刀下之人是平民还是军队。 不过月氏人部落也是游牧部落,真想要开拔转移,倒是也没什么困难。 随后,月氏王又对自己王室发出了近乎是遗诏的命令。 月氏王要自己的儿子,带着子民们向西走,以躲避战祸! 如果成功击退了匈奴,那么月氏国的子民还可以回到王城。 而如果自己战败身死,那么自己的儿子便是下一任月氏王! 这样的决定,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月氏王要带着月氏国的勇士,与匈奴决战,以掩护自己的子民逃离。 这倒是让嬴扶苏有些意外。 刚才听到有五个月氏部落被屠杀的时候,月氏王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什么愤怒和激动。 甚至他在意的重点,还是匈奴人要袭击王城。 嬴扶苏原本觉得,月氏王好像并不太在意自己子民的安危。 甚至可能会在听了自己的分析之后,带着王室逃走,而将自己的子民抛弃。 历史上,这样的统治者,也是数不胜数的,没什么稀奇的。 可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刻,月氏王却做出了这样的抉定。 倒是让嬴扶苏有些刮目相看。 嬴扶苏想了想,然后问道:“嗯……需不需要我们大秦帮忙?” 月氏王愣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王城距离大秦,有数百里之遥。秦人想要帮助月氏,恐怕也是有心无力的!不过对秦人的好意,本王还是感谢的。若是这一次,月氏人能够将匈奴人赶走,便答应与秦国交好和贸易之事!” 嬴扶苏眼中一亮,正要说什么。 但月氏王却说道:“秦使也走!回秦国去!” 说罢,便让自己的侍卫将嬴扶苏一行人送出了月氏王宫。 刚走出月氏王宫,嬴扶苏一行人就发现。月氏国的平民们已经得了王命,开始在收拾自己的帐篷和全部家当。 动作倒是真快。 只是月氏人显然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家家户户都有很多的杂物。 他们在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往马背上装。 并且从羊圈里,将饲养的牛羊马匹赶了出来。 不过,动手收拾杂物家当的和驱赶牛羊的,却大多都是老人、妇女和小儿。 而那些年轻人们,则一个个都背上了弓箭。 弓箭几乎人手一把,而且仅看样子,就知道都是制作精良的好弓。 箭矢,也都是精良的箭矢,比起匈奴使用的弓可是要好上不少。 笔直的硬木箭杆,锋利的铜制或铁制猎箭头。 每个年轻人都带着两三个满满当当的箭囊,箭囊里装满了这种精良的箭矢。 都说月氏国能生产最好的箭矢,倒是真名不虚传。 有一些月氏青年腰间挎着弯刀,但数量并不多。 就这,其中大多数还是铜的,只有那些部落首领,或是部落勇士手里的刀,才是精钢打造。 看来,嬴扶苏先前推断的没错。 那种精钢弯刀,月氏国也并不能大规模地锻造。 别说是精钢弯刀,就是铜的,也根本做不到人手一柄。 大部分的人家里,甚至都没有能力独自打造青铜弯刀。 月氏人可不像秦国,拥有专门的生产武器的工坊,甚至已经是流水化生产。 扶苏看到一些青年,将自己平日里割肉吃饭用的小刀,绑在了木杆上,制作成短矛。 或者直接用铜制的农具,当做武器。 还有的,将石头的边缘打磨锋利,绑在木杆上,做成简易的石斧。 甚至还有用绳子将石头绑起来,做成了类似流星锤之类的玩意儿。 这样的武装,在嬴扶苏和秦人看来,无疑是十分落后的。 但是却是游牧民族的常态。 这些年轻人中,可不光是男人。 一些女人的勇武并不比男人逊色。 有夫妻俩一同戎装要上阵的,将年幼的娃娃交给了家中老人。 嬴扶苏甚至还看到一对父子,背着一模一样的弓和一模一样的箭囊。 真就上阵父子兵了! 背着弓箭的勇士们,开始集结。 没有什么章法。 一开始是关系好的两三人牵着马凑在一起。 然后是组这样的人群组成了一支支骑兵小队。 这样的骑兵小队开始向着王城靠拢。 他们原本的家中,亲人们眼含热泪,一脸担忧和不舍。 有母亲痴痴望着自己孩子;有妻子哭着送别自己丈夫,有孩子一脸懵懂地看着父亲离开…… 嬴扶苏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几个帐篷跟前。 随行的秦国官吏向扶苏说道:“长公子,此处已是多事之地,当尽早归秦!” 孟榆也说道:“是啊长公子,若是等匈奴大军来了,再想走,怕是不易!” 嬴扶苏却摇了摇头:“先将东西收拾好!走不走我们再看看!” 那些肤施县来的文职官吏还想说什么,嬴扶苏已经拉着启走到一旁。 “你得跑一趟,帮我去办件事情!”嬴扶苏跟启说道。 说着,嬴扶苏凑到启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启眼中顿时一亮,露出一种震惊的表情。 “公子……什么时候……”启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嬴扶苏笑着说道:“嗯……去!” 启郑重地点了点头,从马厩里牵出来之前孟榆牵给自己骑乘的那匹秦军战马。 然后一骑绝尘向着南边奔去。 孟榆一脸茫然:“长公子……这是……” 嬴扶苏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之前给月氏王留了个小小的后手,倒是也没想到这匈奴人会来,兴许能派上用场。” 孟榆好奇地问道:“什么后手啊……这么神秘……” 扶苏笑了笑:“走,进帐篷里边收拾边说!” 说着,就准备进到帐篷里。 但就在这个时候,孟榆却突然很大力气地一把将嬴扶苏拉住。 嬴扶苏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心里有些不解。 虽说我瞒着你……你也不至于这样? 可孟榆突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一脸警惕地看着帐篷的门帘。 “长公子小心!里面有人!” 第257章 【真的有人】 孟榆此话一出,嬴扶苏吃了一惊。 而孟榆身后的白进,也是立刻抽出长剑,警惕起来。 对于自己的骑长,白进十二万分的信任。 不需要自己有什么判断,只要骑长拔剑,那就说明有敌人! 其他几个亲兵,也纷纷抽出长剑! 嬴扶苏被孟榆护在了身后。 “什么人!现身!”孟榆持剑指向帐篷,低声向里面喝道。 帐篷里一片寂静。 嬴扶苏问道:“孟榆,里面真的有人?” 孟榆点了点头:“门口有陌生脚印!刚才属下也听见了一丝异响!” 嬴扶苏低头向大帐门口的地上看去,果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脚印。 扶苏等人穿得都是秦人的履,前头方方正正。 而这个脚印,不是履留下来的,倒像是某种靴子,前端是尖的。 扶苏顿时心中一凛,孟榆虽然有的时候有些溜须拍马之嫌。 但为人还算稳重,而且心思细腻。 既然孟榆这样笃定,那么这帐篷里可能真的有人! 而这足印也绝不是自己一行之人! 可是又会是谁呢? 扶苏正在胡思乱想,孟榆再次厉声喝道:“快出来!不然就放箭了!” 其实在场并没有人举起手弩,但孟榆还是这样喝道。 不过在孟榆说完之后,白进将手弩提在了手里,装上了一支弩箭。 终于,帐篷里传来了一阵稀稀索索地声音。 然后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别放箭,我没有恶意!” 大帐的门帘掀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半张人脸出现在帐篷里。 嬴扶苏一愣,身边的其他亲兵们也是一愣。 “有人要杀我!”那人说道。 帐篷里的这人,竟然是之前那个三十来岁的匈奴人。 在与羌人对峙的时候,这人突然出现,帮着嬴扶苏解过围。 夜袭匈奴使者营帐的时候,险些逃跑了一个匈奴使者,也是这个人射杀的。 嬴扶苏本来不太想多管闲事。 但想想这个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帮过自己两次。 真要如他所说,有人要杀他。 见死不救好像又有点不太仗义。 扶苏还是想先了解一下情况。 向孟榆使了个眼色。 孟榆手中长剑顶着那门帘,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嬴扶苏和白进,也走进了帐篷里。 白进手中的手弩,一直对着那匈奴汉子的胸口。 这么近的距离,以手弩的威力,甚至能将人钉死在地上。 空荡荡的大帐里,果然只有匈奴汉子一人。 不过,此时的他,多少有些狼狈。 身上有些破破烂烂的,是一些搏斗厮杀过的痕迹。 而脸上,还不知道被谁划了一刀,正在流血。 孟榆手中黑漆漆的铁剑,剑尖直指匈奴汉子的咽喉要害。 匈奴汉子则一点点向退却,脸上却是一片平静。 “谁要杀你?”扶苏问道。 “月氏人!” “月氏人为什么要杀你?”嬴扶苏有些奇怪。 “匈奴人要打来了,而我是匈奴人。”那汉子说得很坦然,只是口音奇奇怪怪,说不出来的别扭。 “你是匈奴人?那昨天夜里为何要杀匈奴使者?”嬴扶苏问道。 这汉子是匈奴人,嬴扶苏并不意外。 当看到他用的是匈奴人的箭的时候,扶苏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判断。 匈奴汉子怔忡了一下,平平淡淡地说道:“他们也想让我死!” 在场众人,都是不解。 “匈奴人也想让你死?” “嗯……” “那昨天早上,又为何要帮我解围?我等可是秦人,匈奴人也会有这么好的心吗?我们这些秦人若是与羌人激战,不正是你们愿意看到的吗?”持剑的孟榆有些好奇地问道。 那匈奴汉子歪了歪脑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孟榆愣了愣,不知怎么回答。 嬴扶苏却说道:“那不听了。” 匈奴汉子一阵无语:“……” 嬴扶苏冷笑一声说道:“我大概想通了,你希望秦国使团能够破坏匈奴使团和月氏王之间的和谈。那和谈似乎是对你有所不利!” 匈奴汉子有些意外,点了点头说道:“扶苏公子好生聪明!” 嬴扶苏想了想说道:“你躲在我这里,也只能是一时之安。这里毕竟是月氏人的王城!你跑不掉的。” 那匈奴汉子皱了皱眉头,然后说道:“片刻足矣!” 就在这时,帐篷外面传来了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马蹄声中,还夹杂着一些月氏人的呼喝声。 不过这些马蹄声似乎是提前收到了严令,并不敢闯入扶苏一行人的营地。 只是在周围转了几圈之后,便转道去了其他方向。 帐篷外面进来了一个亲兵,向扶苏报告道:“长公子,月氏王宫的侍卫,似乎在寻找这人!刀口带血,确实是想杀他!不过他们没有闯入我们的营地。” 嬴扶苏有些疑惑:“月氏王宫的侍卫?” 嬴扶苏看了看那匈奴汉子,心中疑惑更甚。 倒是没有想到,要杀他的,竟然是月氏王宫的侍卫。 这人……到底是谁呢? 扶苏隐隐抓住了什么念头,但正要细想,匈奴汉子却突然说道:“我要走了!!” 说着,便想要离开扶苏的大帐。 孟榆横剑将匈奴汉子拦住:“你要来便来,要走便走?” 长公子没有发话,他便不能让这匈奴汉子走! 嬴扶苏皱了皱眉头,但不想在这个时候多管闲事。 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匈奴汉子似是松了口气,重重地说了声:“谢谢!” 随后,小心翼翼地出了嬴扶苏的帐篷。 直到匈奴汉子走出营帐,孟榆才长剑回到剑鞘之中。 可随后,亲兵来报告,说那匈奴汉子离开之后,并没有往外逃走。 反而是翻墙跳进了月氏王宫里面! 嬴扶苏一脸茫然。 这人好大的胆子啊…… 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敢往那月氏国的王宫里走! 不过想想,最危险的地方可能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逃进月氏国的王宫里面,倒是可能比在外面安全地多。 而且扶苏所住的地方,距离那月氏王宫的宫墙很近。 可能那匈奴汉子,本来就是要进去的。 只是被追得紧,所以才在这里避一避的。 嬴扶苏心里一大团疑惑,但怎么也想不通。 不过这个时候,亲兵却来报告,说月氏国的使者求见。 嬴扶苏收拾收拾心绪,将月氏国使者迎到了帐篷里。 月氏国使者一进来,便笑着对嬴扶苏说道:“长公子送给王后那般贵重的礼物,我王说,当有所奉还才是。秦使这就要走了,我王嘱咐小人将这东西交给秦使。” 说着,捧上来一个木头盒子。 那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张薄薄的羊皮。 看了看这羊皮,嬴扶苏忽然说道:“我们不走了!帮月氏国击退匈奴!” 第258章 【他们来了】 月氏使者送给嬴扶苏的木头盒子里,是一卷羊皮。 那羊皮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歪歪扭扭的秦国篆字。 而那些篆字甚至都不是用墨汁和毛笔书写,而应该是用一种比较简陋的,类似于木炭笔之类的东西写上去的。 一些字写得非常模糊,甚至还有错别字。 嬴扶苏居然还看到了一些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始皇帝废止了的赵国篆字的写法。 这玩意儿明显并不是秦人写的,而是月氏人用篆字誊写的。 月氏人和匈奴人一样,都是游牧民族,还没有发展出来自己的文字。 有限的一些记载,也是以口口相传的形式进行的。 月氏使者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秦国字学得不好,抄写起来有些吃力。 嬴扶苏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抄的。 不过那羊皮卷上的内容,嬴扶苏倒是基本能够读清楚。 只是粗略地看了几眼,嬴扶苏心中便大喜过望。 这上面写着的,是百炼钢的掺碳比例、叠打方式、碳粉配方和月氏国独有的淬火液的配方。 尤其是这淬火液的配方,尤其珍贵。 嬴扶苏自己虽然看不太懂,但是秦国可不缺懂行的老工匠。 只需要回到秦国,将这羊皮卷交给工坊。 自然有人能够看懂这些。 扶苏暗暗感慨,这月氏王还挺厚道。 秦人其实有自己的炼铁技术,只是在性能上稍逊一筹。 所以嬴扶苏虽然心中对炼铁技术非常重视,但是在此之前在表面上仍然表现得比较平淡。 自己之前只是随口跟月氏国的使者提起过,想要获得月氏国的炼钢配方,但是并没有表现得非常迫切。 当时嬴扶苏嘴上说的意思,是两国以后可以相互交流炼钢技术,共同进步。 却没想到,月氏王这次对自己如此大方。 倒是让嬴扶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华夏人讲究投桃报李。 送给月氏王后的那件貂皮大袄本就是借花献佛的东西。 这事儿真要说出去,还有点磕碜。 现在这么一来,反倒是显得嬴扶苏有些小气了。 于是嬴扶苏当即说道:“我们不走了!帮月氏国击退匈奴!” 这话不光是让月氏使者吃了一惊,就连随行的亲兵们和那些肤施县来的官吏们,也是无比惊讶。 “可是……长公子……我们……”一个肤施县来的秦国官吏,犹豫着…… 嬴扶苏此行带来的,仅仅几名文职官吏和八十几个亲兵。 怎么帮月氏国击退匈奴啊? 嬴扶苏却摆了摆手:“我意已决!” 月氏使者一开始很是欣喜,但想了想,还是暗自摇了摇头。 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眼下月氏国面临的危机,可不是千里之外的秦国能够帮助的。 除非…… 秦军如同神兵天降,现在就出现在月氏王城。 不过,这怎么可能呢? 若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在月氏使者看来,可能比匈奴大军来还要恐怖。 于是月氏使者也就没有将嬴扶苏的话,放在心上。 “我国臣民将会西迁,秦使还是尽快归秦!”月氏使者说道。 这个时候,王宫方向忽然传来了厚重的号角声。 月氏使者一听见那号角声,脸上便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随后,月氏使者急匆匆地向嬴扶苏告别。 嬴扶苏有些好奇。 “这是本国武士们集结的号角声……”月氏使者看嬴扶苏好奇,便解释说道。 “你不是外交使臣吗?怎么?你也要去?”嬴扶苏心里莫名一动。 “呵呵,我是月氏人!”月氏使者这样说道。 无比坦然,更是看不出来任何畏惧的神情。 月氏使者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开口说道:“听说扶苏公子准备在上郡改进农制。月氏人虽然开荒耕种,可是产粮却总是很少,只有秦人亩产量的七成。若是我这次不死,再出使秦国。还希望能够向秦人学习农学!” 嬴扶苏一怔,却是点了点头:“好!” 月氏使者笑了笑,然后出了帐篷。 嬴扶苏也跟着走出营帐,却发现很多月氏国的庶民百姓们,已经开始赶着牛羊,离开自己的家园。 孟榆有些担忧地跟在扶苏身后,悄悄问道:“长公子……咱们真的不走吗?” 嬴扶苏打趣着说道:“怕了?” 孟榆摇摇头:“这有什么可怕的?只是……” 嬴扶苏笑了,然后说道:“孟榆,我问你,铁骑最擅长什么?” 孟榆一愣:“长公子……铁骑擅长长途奔袭,隐蔽接敌,绝地死战!” 正说着,孟榆突然意识到扶苏为什么这样问,脸上当即露出一种兴奋的神情: “大河边上渡口的那些崭新渡船,原来是他们留下来的?这么说,他们比我们来得还要早?” 嬴扶苏微微颔首,倒是脸也不红地说道:“本公子那么怕死,怎么可能不留点后手。” 说着,嬴扶苏笑着向孟榆挤了挤眼睛。 “啊……那……”孟榆接着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问道:“那些羌人,好像当中有人受伤……” 嬴扶苏脸上露出一丝古怪:“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估计是不凑巧,给碰着了。” 孟榆苦笑一声,终于确认。 怪不得当时羌人一看见自己这些人秦人装扮,便立刻挑衅和攻击。 原来那些羌人之前,就可能遇到过一支秦人的队伍! 可是他们藏在了哪里呢? 这北边可是大沙漠,南边又是好几十公里的河西走廊。 都是开阔地,根本藏不住人。 这下,就连孟榆都有些好奇起来。 于是他又问道:“长公子,这次是谁领兵?校尉大人吗?他手臂上可还有伤呀!” 嬴扶苏眼睛转了转,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孟榆脸上好奇的神情更甚:“谁呀……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该不会是……”孟榆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试探地问道。 如果是校尉大人领兵,长公子怎么会这样神神秘秘? 那么这人一定是…… 嬴扶苏笑了笑:“你小子倒是脑子动得快。” 孟榆瞪大了眼睛:“真是上将军?” 扶苏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月氏王宫方向,却忽然传来了一些糟乱乱的声音。 月氏人好像在喝骂什么,声音不小。 嬴扶苏和孟榆向月氏王城方向看去。 就看见有一人骑马,从王宫大门那里硬生生闯了出来。 后面还追着数十个月氏王宫的侍卫。 嬴扶苏和孟榆都是一愣。 这人正是刚才还在这里躲避追杀的那个匈奴汉子。 嬴扶苏疑惑起来:“这人怎么回事?刚才还鬼鬼祟祟躲避追杀,怎么现在这么堂而皇之地又这么跑出来?脑子有病?” 细心的孟榆却忽然开口说道:“长公子,你看那马!” 第261章 【瞅我干啥】 轲黑葛只带了一千人来挑衅叫阵,这月氏王却一下派出去两千人迎战。 在心理上,其实已经是落了下风。 不过嬴扶苏仔细想了想,这月氏王倒是也算有自知之明。 月氏骑兵,和匈奴虎狼相比,那的确是不如的。 这是不争的事实。 能够认识到自己的不如,派出优势兵力。 这其实也是比较正确的操作。 要是明知道匈奴人蛮横,还玩贵族风度一对一单挑,那才是真傻。 只是这侍卫头子,能敌得过轲黑葛吗? 嬴扶苏有些担忧地稍微靠近了一些月氏王,然后向月氏王说道:“那轲黑葛,有万夫不当之勇猛。未可轻视!应该趁着他独自带兵上前,且两万匈奴骑兵刚刚经过长途跋涉,立足未稳。此时大军一举压上,当可胜之!” 月氏王回过头来,看着嬴扶苏,有些自傲地说道:“秦使多虑了!瓦野是我大月氏国数一数二的勇士!那头曼的小儿子才十八岁,不过是一小儿罢了。用你们华夏之人的话来说,叫胎毛未退,乳臭未干。就算是勇猛,也只是对你们华夏孱弱之民来说的。秦军虽然强大,但是你们农耕民族和我们这些游牧民族,在个人勇武上,是不能比的!” 嬴扶苏一愣,当即有些无语。 这月氏王哪儿来这么大的自信? 不过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嬴扶苏也就只好驭马到一旁,袖手旁观起来。 刚过来,孟榆就悄悄向嬴扶苏说道:“长公子,那侍卫头子,怕是要死了!” 嬴扶苏有些意外。 “怎么这么说?” 孟榆脸上担忧的神情,丝毫不减:“那侍卫头子,也就跟我打个平手,最多也只能胜我半筹。而那轲黑葛,可是能和校尉大人硬碰硬的!甚至还隐隐能压制校尉大人。” “这侍卫头子遇到轲黑葛,必死无疑!” 嬴扶苏有些调笑地问道:“铁骑校尉比你强很多吗?” 铁骑校尉和轲黑葛硬碰硬,嬴扶苏是亲眼见到的。 当时的情况,嬴扶苏还是历历在目的。 铁骑校尉,在轲黑葛的手下,其实是吃了亏的。 若是真的不死不休,恐怕轲黑葛是能够赢的。 而在嬴扶苏看来,铁骑校尉为人很是低调。 所以嬴扶苏还真不太好估算他的战斗力。 孟榆坦然地说道:“校尉大人那自然是厉害的,若是生死决斗。校尉大人要斩我,不会超过十个回合!” 嬴扶苏倒吸一口冷气。 嘶…… 那时候跟在自己身边,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铁骑校尉,竟然有这么猛? 是校尉的段位太高了,还是自己的段位太低了? 随即,嬴扶苏便一脸阴沉,但是又有些憋着笑意地盯着孟榆:“本公子怀疑你在暗嘲本公子……毕竟,本公子连你现在都打不过……” 孟榆一愣,正要辩解,却发现长公子的眼中带着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长公子的优势在于庙算。要是论领兵打仗,那十个孟榆也打不过长公子咧!” 嬴扶苏傲娇地一声冷哼。 这孟榆倒是会拍马屁。 虽然嬴扶苏不怎么喜欢阿谀奉承之人,但是不得不承认,被人拍马屁恭维,还是很舒服的。 忽然,嬴扶苏又有些好奇地问孟榆:“那……那要是上将军蒙恬和这轲黑葛,或是和铁骑校尉战斗呢?” 孟榆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然后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嘛……校尉大人当年倒是和上将军比试过……” 嬴扶苏眼中一亮:“谁胜谁负?嗯……蒙恬的勇猛我是见过的,他应该能赢,不过恐怕也不容易?” 孟榆苦笑着说道:“长公子,上将军可是大秦第一勇士……” 嬴扶苏正要问什么,战场上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侍卫头子带着两千月氏骑兵,迎了上去,距离匈奴骑兵一箭之地停了下来。 随后两人开始高声说起了什么。 虽然在几百米外,但是隐隐还能听见一些声音。 可是嬴扶苏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正纳闷间,就看见那月氏国使者,正在百步之外的月氏国人群之中。 此时的月氏国使者,腰间挎着一柄青铜弯刀,背上背着一张硬弓。 马背上还挂着几个满满当当的箭囊。 虽然没有披甲,但也是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 嬴扶苏眼中一亮,立刻让孟榆去将月氏国使者喊了过来。 那月氏使者,看见嬴扶苏等一行人还没走,也是有些意外。 冲着嬴扶苏浅浅行了个礼,脸上露出尊敬的神情。 嬴扶苏问道:“翻译翻译,他们在说啥子?” 月氏使者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侍卫头子大声喝问轲黑葛:“既然已经派出使团来与我大月氏谋和,为何又要偷袭我大月氏国,还屠戮我月氏部落?” 轲黑葛冷笑着说道:“匈奴人是草原上的狼群,月氏人是羊!羊问狼,为什么要吃自己。你觉得狼会怎么回答?” 月氏王的侍卫头子顿时大怒,大骂匈奴人无耻! 轲黑葛却不以为意,仍旧是一阵冷笑。 “你不是我的对手,去换个能打的人来!或者让那秦国王子上来跟我说话!” 轲黑葛颇有些轻蔑地说道。 虽然还没有动手,但是四目相对之下,轲黑葛便已经知道,这人不是自己的对手。 有时候,高手之间,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其实轲黑葛并不是自傲,他是知道的。 有一种人表面上看起来貌不惊人,但是实际上手下功夫极强。 比如那秦国的校尉将军。 但眼前这个月氏人,却绝不是那样的高手! 轲黑葛的视线越过了那月氏国的侍卫头子,看向了在月氏国大军人群中的那个黑衣黑甲的身影——嬴扶苏。 嬴扶苏却是一愣,你们好端端的要约架就约架,瞅我干啥? 孟榆刚才都说了,轲黑葛和铁骑校尉是一个水平的。 而铁骑校尉打孟榆,要不了十个回合…… 自己还不如孟榆…… 你……你别瞅我! 我又打不过你…… 我要是阴你……你指定又不愿意…… 嗯…… 要不靠近到百步距离,射他一箭? 但是瞅了瞅轲黑葛身上的秦军铜甲。 嬴扶苏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想射穿那样的铠甲,最起码也要逼近到五十步,甚至是三十步之内。 这个距离…… 算了算了。 嬴扶苏认怂!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月氏王的侍卫头子,却仿佛是感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大喝一声,带着两千骑兵,向着轲黑葛和他的一千匈奴骑兵冲了上去! 侍卫头子张弓搭上一支利箭。 向着轲黑葛。 一箭射出! 第265章 【英年早逝】 月氏国的使者则还是有些发愣。 蒙恬,他虽然没见过,但总还是听说过无数次的。 可是…… 这…… 从哪儿冒出来的秦国骑兵? 还是一万大军! 整个月氏国,竟然都是一无所知! 秦国军队竟然真的有这样神兵天降的本事? 他这才想起来,中午的时候,秦国公子对自己说过。 要帮助月氏国击退匈奴。 而早上的时候,秦国公子还问过自己的王。 需不需要秦国帮忙…… 原来…… 这支秦国大军,早就已经…… 月氏使者甚至发现,原本秦国长公子的那些侍卫们,在见到了蒙恬之后,每一个都挺直了腰杆。 一个个都变成了锋利无匹的‘秦剑’一般。 这秦国上将军蒙恬,果然在秦军之中,威信非同寻常! 而那些秦国骑军,则列着整齐地战斗队形,来到了嬴扶苏一行人的身后。 十人一组,百人一队,五百人组成一个小小的方阵。 一共有二十几个方阵。 一万多骑。 与月氏国刚刚退下来的大军并立,但却并没有合为一军。 在秦军整齐威严的大阵面前,月氏国三万大军简直像是街头要饭的。 而月氏大军,却也对这支刚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秦军,颇为戒备。 现场隐隐有一种三方对立的局面。 月氏使者却发现,这些秦军骑兵,好像和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秦军骑兵…… 不太一样。 这支秦军骑兵,似乎比自己以前见到的秦国骑兵,更加精锐。 光是编制上好像就不一样。 寻常的秦军骑兵是十二骑一吏的。 而这些骑军却是十人一队。 装备…… 啊…… 月氏使者瞪大了眼睛。 他看出来了。 最前面的七个五百人方阵之中的秦军骑士。 身上穿着的甲胄,和后面其他的骑兵身上的甲胄有所不同。 这三千多骑兵身上的甲胄,和公子扶苏的亲兵身上的甲胄,一模一样。 反倒是公子扶苏身上那副秦甲,则只是寻常的秦军铜甲。和后面那七千秦军骑兵的甲胄一模一样。 月氏使者还专门仔细观察过,没什么特殊。 月氏使者听扶苏在上郡的时候提过一嘴,自己的亲兵都是铁甲铁剑。 铁甲的制造难度可是比铁剑难太多了! 秦国,也是有精良铁器的。 不过月氏国使者当时也仅仅只是有些装逼不成的失落,倒是也没当回事。 秦国这样庞大的国家,长公子亲卫身上穿几副上好的铁甲,用几柄铁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可是现在…… 月氏使者突然浑身一颤。 这么多铁甲! 月氏使者心中忽然浮现出来一个词:铁军! 并且,月氏使者还发现,那些‘铁军’都是带着长柄兵器的。 他知道,那种兵器叫做‘铍’。 以前都是给重甲步军使用,专门用来结阵抗骑的。 嬴扶苏的亲兵们,也是带着那种长柄的铍。 甚至在与羌人对峙的时候,还曾经亮出来过。 只是当时双方的战斗并没有真正发生。 月氏使者也就没有见到这长柄兵器在马上如何使用。 月氏使者还发现,秦国上将军蒙恬,也带着这样的‘铍’! 嬴扶苏先是向蒙恬远远打了声招呼。 蒙恬驭马,缓缓走来。 后面跟着铁骑校尉和启。 铁骑校尉在马上躬身向嬴扶苏行了一礼,很是亲切。 启则直接回到了嬴扶苏身边。 月氏使者这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秦国上将军。 倒是和其他的秦人差不多,看不出什么不同。 不过蒙恬骑着的那匹黑马,倒是罕见的神骏。 嬴扶苏对上将军蒙恬说道:“上将军,匈奴阵前的那年轻人,就是轲黑葛,头曼的小儿子。要小心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啊!当初校尉大人还和他较量过!” 月氏使者深以为然。 蒙恬则望向身后的铁骑校尉。 铁骑校尉却坦然地说道:“吾不如他!” 蒙恬有些意外,举目一望,点了点头。 却对铁骑校尉说道:“你带一营,随我冲阵!” 说罢,大黑马已经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冲了出去。 铁骑校尉带着五百铁骑,跟在蒙恬身后,也是冲了出去。 大黑马一马当先,速度惊人。 蒙恬已经单手将长铍提在手中。 “来战!” 蒙恬喝道,声如惊雷! 轲黑葛看见蒙恬带着五百人,便冲向自己两万大军。 有些意外,但却毫不惧怕。 反而眼中涌现出来一种疯狂的战意! 这个人,让匈奴大军远遁漠北! 这个人,是父亲心中最恐惧的人! 这个人,是秦国第一勇士! 今天,本王子就要来跟你较量较量! 这已经不是两军之战斗。 而是强者之间的对决! 轲黑葛毫不畏惧,引身后一千匈奴骑士,迎面冲了上去。 两马都是马中神骏,速度奇快。 各自领先身后骑军。 眨眼间便冲至身前! 蒙恬大喝一声,提铍便刺。 轲黑葛虽使弯刀,却蔚然无惧。 刀矛相碰。 轲黑葛却突然脸色大变。 他只觉得自己一刀仿佛是斩在了一堵钢墙上一般。 手震得直接没了知觉,可却仍无法阻挡那刺向自己的铜铍! 仅交手一瞬间,轲黑葛便清楚知道,自己远不如蒙恬! 不由得大惊失色! 可还没等他再反应过来,那长铍便已经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坚固的秦军铜甲,在蒙恬刺来的铜铍面前,脆弱得像是纸一般。 一捅就破。 轲黑葛直接被贯穿。 已然变成了一具尸体! 随后。 蒙恬跳下马来,抽出腰间的长剑,从容地将轲黑葛的脑袋切了下来,然后绑在了自己大黑马的脖子上。 一千匈奴勇士双目赤红,发了疯似的冲上来,要抢夺轲黑葛的尸首。 但此时铁骑校尉带着铁骑,也已经跟上。 秦军铁骑,弩箭齐发。 匈奴骑士纷纷落马。 斩下轲黑葛脑袋之后的蒙恬,重新上马。 带着五百铁骑,正面冲杀一千匈奴骑士。 那一千匈奴骑士,也是毫不畏惧。 小王子死了,自己等人就是活着回去也是必死无疑。 不如死战! 两军撞在一起。 却摧枯拉朽。 迎面匈奴骑士纷纷被铜铍和弩箭贯穿。 刚才和两千月氏骑士交战都不落下风的一千匈奴骑士。 只是一瞬间,便伤亡过半。 紧接着,又是单方面的屠杀。 几个呼吸之后,战局猝然而止。 蒙恬提着染血的铜铍,带着五百秦军铁骑,策马返回。 五百铁骑每个人的马脖子上,都挂上了圆滚滚的人头! 自身无一人战死!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不管是两万匈奴大军、三万月氏大军,还是一万秦军骑士,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蒙恬跃马归来,像是耀武扬威似的。 特意从那月氏王的面前百步距离经过。 轲黑葛至死仍是瞪大了双眼,一副震惊的样子。 那脑袋在蒙恬大黑马的脖子上,左右摇摆,还甩出来一些尚未流干的鲜血。 蒙恬手中的长铍,兀自滴着鲜血。 月氏王没由来地身上一阵战栗,几乎要吓得落荒而逃。 这秦军将军,分明是来帮助自己月氏国的。 可是,月氏王却深深感觉到了恐惧。 如果…… 只是如果,自己当初想要对秦军使团行凶,或者真的和匈奴联手。 那么此时此刻,恐怕悬挂在那大黑马脖子上的脑袋。 一定是自己的…… 在秦军这边的月氏国使者,同样瞪大了眼睛。 一脸的不可置信。 如此猛将…… 秦人……当真无法匹敌吗? 就在这时。 月氏使者忽然听到公子扶苏叹息起来。 “哎……英年早逝啊……英年早逝……” “他看不到长兄如父了……” “扶苏……实乃……痛心疾首……” 第266章 【给我冲鸭!】 孟榆一听见长公子口中的‘长兄如父’,便立刻笑出了声。 但月氏使者却一脸茫然。 ‘长兄如父’? 自己好像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是又好像不是完全明白。 这个词为什么会用来形容头曼的小王子? 月氏使者有些无语。 那轲黑葛分明是你们秦人的大敌。 不说杀之而后快,最起码死了也是对秦国大利。 再说,人也是你们秦人杀的…… 怎么还…… 痛心疾首起来了? 看到自己的小王子被临阵斩杀之后,两万匈奴大军开始缓缓地向后撤退。 这时,嬴扶苏却向身后的一万秦军骑士们挥了挥手。 “准备进攻!” 月氏使者心中一凛。 秦军……这是要进攻匈奴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月氏使者忽然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复杂情绪来。 虽然,匈奴大军此次来,是进攻月氏国的。 可是秦军来月氏的目的,也十分耐人寻味啊! 月氏使者很难不将自己带入到匈奴大军的身上。 如果…… 如果匈奴人并没有来进攻。 而月氏国拒绝了秦使想要粮食的要求。 那么…… 此时秦军进攻的,恐怕就是月氏了! 月氏大军挡得住如狼似虎的秦军吗? 甚至…… 月氏国有机会让子民赶着牛羊转移吗? 月氏使者不禁响起秦国公子说过的那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而秦军若是现在击退了匈奴。 那么他们会不会转过头来,就收拾月氏国呢? 月氏使者常年斡旋邦交,他自己是绝不相信两个国家之间会存在真正的友谊的。 而秦国,在邦交上的名声,也似乎不怎么好。 在某一个瞬间。 月氏使者既希望匈奴被秦军击败,但又希望匈奴不要被秦军击败。 匈奴大军在,月氏和秦国有共同的敌人。 若是没了匈奴…… 月氏使者心中纠结着,却鬼使神差地向嬴扶苏说道:“扶苏公子,哀军勿追啊……” 其实这话,月氏使者自己说出来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但就是这样说出了口。 嬴扶苏深深看了月氏使者一眼。 这月氏使者的想法和念头,自己如何猜不到呢? 嬴扶苏笑了笑,拉过月氏使者,指着正要撤退的匈奴大军问道:“他们……这算是哀军吗?我看着不像。” 月氏使者讶然。 “主帅都被你们斩了……” 嬴扶苏认真地点了点头,口中却说道:“他们已经失去了主帅……” 月氏使者忙点头。 嬴扶苏:“我不能……” 月氏使者又点头,并有些期待。 嬴扶苏却眉头一挑,说道:“我不能让他们回去,再受头曼那个老狐狸的责罚和处置!” 说完,也不管月氏使者是什么表情。 嬴扶苏抽出了腰间暗金色的短剑。 “给我冲鸭!” 这声‘冲鸭’,带着一种玩笑似的口吻。 语气上更是十分滑稽。 但月氏使者却半分也笑不出来。 你不想让他们回去被责罚…… 所以便杀了他们? 这是什么逻辑? 只是…… 嬴扶苏身后的一万大军,已经齐齐而动! 如同一道黑色的铁流。 向着正在缓缓撤退的匈奴大军冲了上去。 正要撤退的匈奴军队,顿时大乱。 秦军以五百骑为一营。 三千铁骑组成的六个铁骑营在前冲阵,使用长柄铜铍将匈奴大军的阵型凿开了六个缺口。 后面身着普通铜甲的骑兵则迅速向两边扩散,手持手弩和秦剑,加速扩大被铁骑营撕扯开的缺口。 那后面的七千骑兵中,有一千五百多骑,原本就是五千铁骑中的骑士。 这些铁骑骑士,在新编的七千骑兵之中,全部担任了基层军吏、军官的职务。 三千多骑士,是当初嬴扶苏从九原大营带去了太原郡的新兵骑士。 剩下的近两千骑,则是原本始皇帝车辇中的骑军禁卫。 不过这些骑军禁卫,已经被嬴扶苏打散,分散到了每一个骑兵营中。 那三千新兵骑士,跟着这些经验丰富的铁骑和禁卫,并肩作战。 又被蒙恬带领着,参加了先前伏击东胡大军的那场恶战! 成长速度倒是极为惊人。 黑色铁流毫不留情地便将那两万匈奴骑兵分割成了好几块。 嬴扶苏看着这一万秦军铁骑的战斗,终于表现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这个进攻方法,可不是以前秦军铁骑的战法。 以前的秦军铁骑,虽然也是铁甲铁剑,但更多还是以手弩为主要武器的轻装骑兵。 以长途奔袭和夺控要点为主要的战斗方式。 现在。 手持铜铍的三千铁骑,则扮演了重骑兵的角色。 他们的任务,就是冲阵和踹门。 而后面的七千骑兵,则将破开的缺口扩大。 这个战术甚至本来都不是骑兵战法。 而是后世装甲部队的战法。 只是被嬴扶苏借用了来。 秦军手弩能射一百五十步,甚至更远。 一些匈奴骑士血红着眼睛,发了疯似的想要攻击秦军。 但还没靠近,便被手弩射成了刺猬。 少数逼近到了秦军骑士近前的匈奴骑士,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当面的敌人,全身都披着重甲,头上还带着头盔。 自己的弯刀劈砍上去,只能在那铁甲上留一条白印。 而对方长长的铜铍,每一次突刺,就将一名匈奴骑士刺落马下! 两万匈奴大军,全线溃败。 秦军却穷追不舍,凶猛突击。 月氏王有些惊恐地看见,秦军骑士马脖子上系满了匈奴人的脑袋。 腰间还别着几个。 腋下夹着匈奴俘虏。 追杀四散逃跑的匈奴骑兵。 月氏国大军中的月氏骑士们,看得更是目瞪口呆。 无数匈奴骑士四散逃跑,逃进了大沙漠的深处。 一场战斗进行得没有任何悬念。 即便是两万匈奴大军没有丧失主帅,遇到秦军铁骑,也没有丝毫赢的可能性。 更何况轲黑葛还死了。 蒙恬带着五百铁骑骑士,回到了嬴扶苏身边。 那轲黑葛的脑袋,还系在大黑马的脖子上,一荡一荡。 铁骑校尉则被蒙恬派去,指挥铁骑的战斗。 接下来的战斗,已经不需要扶苏或者蒙恬再带头冲杀。 铁骑自己就可以完成。 嬴扶苏向蒙恬恭维道:“上将军神勇!” 蒙恬笑了笑,却说:“此行,收获颇丰!”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 匈奴骑兵,大部被歼灭。 从沙漠中结束追击返回的铁骑,押着四五千名匈奴俘虏。 蒙恬突然开口向嬴扶苏身旁的月氏国使者问道:“君乃月氏使臣?” 月氏国使者有些惶恐。 “回秦国上将军,在下是月氏使臣!” 蒙恬歪了歪脑袋:“想跟贵国借块地!” 第269章 【铠甲】 远远看见了井田制的村落。 让姜妍有一种仿佛穿越的奇怪感觉。 秦人统一六国之后,这井田制已经越来越少见到了。 在大多数人心中,井田早已经变成了一种传说。 就好像现代人对拉壮丁这种事情很陌生一般。 井田最大的特点不是井,也不是八家私田一家公田。 而是那宽到能够行战车的田埂路。 战国以前,战争还是贵族的特权。 战争的形式也基本上是以车战为主。 战场上战车捉对厮杀,是战争常态。 即便是那田间的田埂路,也是要求能够行战车的。 而商鞅变法之后,将那行战车的田埂路,变成了仅能行人的阡陌。 大大提高了土地的利用率。 原本百亩井田,重开阡陌之后,竟然能够新增加十几亩新田。 产粮量自然也是大大提升。 原来的一顷田只能养活八口人,而现在一顷田能够养活十口人! 而这里既然还在施行井田制。 那就说明,秦人似乎是没有发现,或者管辖过这个小小的村子。 姜妍和四位侠士,悄悄摸到了那村子对面不远处的一处山岗上。 几人躲在树丛中,向那村子里观望。 这村子一半是简易的茅草土屋,另一半则是直接在山壁上掏出来的窑洞。 看起来,也并不像是秦人居住的样子。 一个魏人侠士小声说道:“看起来倒是像我魏国村子啊!” 众人细细打量,那村子里的村民,倒是的确像是魏人的打扮。 但一个赵人侠士则说道:“看起来也像我赵人!又有些戎狄的样子。”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村子都不像是秦人的村子。 让姜妍五人欣喜的是,他们果然在这村子里,发现了被掳掠人口的踪迹。 表面上,这里是个村子。 实际上,藏着龌龊! 姜妍五人一点也不敢轻视这种藏在深山之中的村子。 不要看村子落后,就觉得村民们都是拙朴善良的。 其实,落后的地方往往才会藏着各种黑恶和恐怖! 只是,光在外面,也实在看不出个究竟。 之前在捣毁一个窝点的时候,就惊动了那里的匪徒。 被劫掠的女子和小儿,全都被提前杀死。 为了不打草惊蛇,姜妍决定,等到了晚上,先潜入那村子里面,好好探查一番。 然后再根据情况,采取行动。 四位随行的侠士,似是对姜妍的身手,极为敬服。 他们也同意了姜妍的想法。 可就在姜妍和四位侠士准备在这里等到夜晚降临的时候。 一些异动,却惊醒了几人。 姜妍向一旁看去,发现在山坡上,一个大约只有五六岁的小儿,正牵着两头山羊。 那山羊正在山坡上吃草。 而那小儿显然也突然看到了这五个藏在树丛中窥视村庄的人。 小儿立刻丢下羊,转身就向着山下的村子跑去。 刚刚那个魏人侠士,一看这个情况,立刻说道:“不好!不能让这小儿回去报信!” 说着,便已经奔了出去。 那魏人侠士毕竟是成年人,追一个小儿,当然不在话下。 仅仅几个呼吸,侠士便腋下携着那小儿跑了回来。 可怎么处置这个小儿,众人却犯了难。 这小儿明显并不是被掳劫来的小儿,而是这个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土着小儿。 如果将这小儿放回去,那么肯定会惊动那村子里面的恶人们。 而若是不放回去,难不成要杀了? 这毕竟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几位侠士和姜妍,谁也下不了杀死这么一个小儿的狠心。 最终,几人商议,还是留下一人看管这小儿。 其他四人立刻潜入村落。 不能等到晚上了! 趁着村子里的人还没有发现小儿失踪,便解决此事。 事了之后,将这小儿,交给秦国官府。 姜妍带着三位侠士,悄悄从山的另一边,下到了山谷底下。 然后又从山谷中被雨水冲刷出来的一条小小的天然干渠中,悄悄摸到了这个村子里面。 并没有惊扰到这村子里的人。 进了村子,果然众人立刻发现了异样。 这个小小的村子里,家家户户竟然都有马匹! 甚至还为马匹专门搭建了马厩。 这让姜妍和其他三位侠士,都大为惊异。 要知道,马可不便宜。 别说是普通的村民农户。 就是很多县城里住着的,条件优渥的人家,都是买不起一匹马的! 即便是买得起一匹马,多半也是养不起马的! 一匹马,每个月的花销,足够供养个成年汉子的口粮! 养马,绝不是寻常家庭能够养得起的! 而这里,竟然家家户户,都有马匹! 有的家里,甚至还不止一匹马! 这得是什么样的村子,才能有这么多的马? 他们又哪里来的粮草,喂养这么多的马匹? 而随着潜行的深入,姜妍几人又发现了新的事情。 有一些村民家门口,竟然晾晒着铠甲! 要知道,私藏铠甲可是等同于谋逆的重罪! 姜妍大抵是知道的,铠甲因为甲片、牛皮、麻布之间的缝隙,很容易受潮发霉,或者长一些虱虫。 所以在太阳好的时候,就经常需要将铠甲晾晒和刷洗。 可一般这种场景只会出现在军营之中,怎么会出现在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子里? 这…… 姜妍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念头。 这是个马匪村子吗? 而紧接着,魏人侠士却突然说道:“那铠甲……好像是……” “不……不可能……”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妍有些好奇地问魏人侠士:“那铠甲有什么特殊?” 魏人侠士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听家中长辈提起过。那铠甲的形制,好像是……” “魏武卒!” 姜妍目瞪口呆。 魏武卒的赫赫威名,天下人尽皆知。 在秦军锐士和赵武灵王搞胡服骑射之前,魏武卒当真无愧是威震华夏! 当年吴起率领魏武卒,可谓是打遍列国无敌手! 即便是到了庞涓时期,魏武卒也是当之无愧的百战雄师! 可是随着魏齐马陵、桂陵之战,魏秦河西、雕阴之战等几次惨败之后。 魏武卒损失殆尽,便再也不成气候了。 到了秦灭六国时期,魏武卒已经成了一个传说。 魏国也成了一个弱国。 现在突然见到魏武卒的铠甲,姜妍如何能不惊讶? 只是正惊讶间,姜妍看见一个墨蓝色粗麻短衫,花白头发盘在脑后的老者。 这个老者的打扮,和村子里的人并不相同。 那老者走进了村子里一个带着院墙的院落。 这让姜妍心生警惕。 这个村子里的房子,很多是不带院落的。 而那个房子,却有独立的院子,一定不简单。 姜妍让那三名侠士继续小心探查这个村子的情况,自己则悄悄跳进了那个带围墙的院落。 刚进了院落,姜妍就听见院子里当中的一间主室里传来了一些隐隐约约对话的声音。 “你确定那中山王,真的留有秘密?”一个有些年轻的声音响起。 姜妍心中生疑,这个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不过,更让姜妍心中疑惑的是。 中山王有什么秘密? 中山国都灭了一百多年了,这事儿跟中山国有什么关系? 第270章 【隐秘】 姜妍按住心中疑惑,侧耳仔细去听。 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自然确定!虽然不知到底是什么,但确是真的!当年,我赵国先君武灵王,教民易胡服而习骑射,使赵国国力、军力大盛。” 姜妍暗暗点了点头,胡服骑射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最初的赵国,在三家分晋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并不算十分强大。 东有齐国、燕国这样的老牌诸侯国心生觊觎,南有正盛极一时的魏国虎视眈眈,西边和北边又有林胡、楼烦、义渠、白狄之类的胡人。国中还存着一个中山国这样的国中之国,屡屡灭不掉。 尤其是吴起变法之后,魏国实力大增,野心也是大增。多次对北边的赵国和西边的秦国展开进攻。 庞涓更是率军曾经攻克过赵国都城邯郸! 那一次若不是孙膑出奇谋围魏救赵,使得庞涓不得不放弃已经到手的邯郸而回援魏国。 赵国可能那个时候,就已经被灭掉了。 那个时候的赵国,在七大战国之中,只能够排到第六位,也就比韩国强一点。 远远不如魏、楚、齐、秦、燕。 但这一切,在胡服骑射之后,便改变了。 赵国在短短几年之内,焕然一新,一跃成为七大战国之中排名第二的存在。 超过了已经衰落下来的魏国,更超过了东边强大的齐国。 在巅峰时期,甚至能够与秦国正面交锋! 渑池之会的发生就足以证明,那个时候的赵国虽然比秦国弱一些,但其实已经成为秦国都不能轻视的强大战国! 某种程度上来说,渑池之会,不亚于‘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姜妍心里却想着:“听这话,那墨蓝色衣服的老者,应该是赵人。可明明是说中山国的,却又提起了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难道这之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联系?” 而那老者却接着说道:“胡服骑射开始后的第二年,武灵王便率军北进中山。只是那一次对中山国的进攻,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东西。所以最后对中山国的进攻仅仅浅尝辄止之后,武灵王便立刻率军转进,西略林胡之地。那一次,林胡王被打得献骏马万匹求和。” 年轻一点的声音有些好奇:“遇到了什么?” 姜妍也跟着好奇了起来。 能够将林胡国打得献骏马求和,那赵国当时出动的兵力应该不算少了。 而且还是赵武灵王亲自领兵。 可仍旧在中山国手下没有讨着好处。 都相传当年中山国也曾强盛国,这么看来,倒是所言非虚啊。 “老夫查阅过赵国王宫内藏的战史史册,却没有查到当初那一战,亲自率军北上的武灵王,到底遇到了什么。” 姜妍眼中一亮,捕捉到了这句话之中的信息。 这个老者,能够查阅赵国王宫之中的史册! 要知道,王宫本就不是谁都能进入的。 而史册档案这些东西,更是保管森严。若是没有太史官的批准,就算是君王,也不得随意的查阅更改。 史官都是世代罔替的,并不受君权的制约。 而这老者竟然能够查阅赵国史册! 那老者却继续说道:“只是,仅仅第二年,武灵王便再次兴起大军。以赵袑为右军,许钧为左军,公子章为中军,武灵王并为主将。另外,牛翦将车骑,赵希并将胡、代军队。几乎是倾赵国全国之兵,兵分五路,南北夹击,全力猛攻中山。那一仗,我赵国大军取丹丘、华阳、鸱之要塞、鄗城、石邑、封龙、东垣等地。中山国又献上四座城邑求和,我武灵王这才同意罢兵。” “但是罢兵仅仅两年之后,我赵国再次兴大军猛攻中山。又三年之后,起大军复攻中山!那一战,我赵军攻破中山国都灵寿,中山王妾雌逃亡于齐国。武灵王则另立中山王尚!” 折磨了赵国百年的中山国隐患,被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用了仅仅六年的时间便除掉。 姜妍心中惊叹起来。 这时候,那个年轻的声音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不是听你给我讲赵国往事的!赵国早就亡了,你我都是亡国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姜妍愈加好奇起来,这个人要什么? 那老者却叹了口气说道:“年轻人就是心浮气躁。你想想看,赵国百年时间都没能除掉的一个毒瘤,为什么在那次浅尝辄止的进攻之后。我赵国武灵王便突然要倾尽全国大军,不顾一切也要灭掉中山国?” 那主屋中的声音沉寂了下来,被老者质问的年轻人,似乎是在思考。 而外面的姜妍,此时也疑惑地思考了起来。 百年时间拉拉扯扯,相互攻伐,都没能灭掉中山。 为什么突然就发了疯似的,要倾尽全国之力进攻呢? 难道真的是在中山国发现了什么秘密? 使得赵国不顾一切也要灭了中山? 姜妍正想着,那年轻人便问道:“赵武灵王到底在中山国发现了什么?” 那老者的声音响起:“不知道……” 年轻人顿时有些震怒:“不知道你还问我?” 老者却缓缓说道:“攻下中山国之后的第二年,武灵王便将王位传给了公子何。自己做了赵主父,专心治军。那中山王尚,显然是知道什么的,所以赵国让他继续做着中山王。可那中山王尚,却什么也不说,终于惹恼了惠文王和主父,三年之后,中山王尚被废。中山国就此覆灭,而那最后一任中山王尚,则被迁到了这肤施之地。” “肤施?”那年轻的声音问道。 老者向那年轻人说道:“以你的身份,应该知道的。即便是灭国,遵循礼制也应该保留中山国号。哪怕降爵呢,也应该给曾经的一国之主,留些尊严的。” 姜妍愣了愣,倒是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个礼制,自己也是知道的。 战国时期虽然号称是七大战国,但是其实很多小国的国号,是予以保留的。例如:鲁国、卫国、宋国、薛国之类的。 田代姜齐的时候,已经实际上取得了齐国所有控制权的田和,还是给康公留了一城,以奉其先祀。 即便是当年秦国攻伐义渠戎狄,都还是保留了义渠的国号和义渠君的爵位。 到了宣太后时期,才彻底将义渠国号取消,设立为郡县。 其实姜妍不知道的是,这个传统哪怕是在周秦覆灭之后,还保留了好几百年。 曹魏篡汉之后,汉献帝没有被赐死,而是被降封为山阳公。 蜀汉被灭之后,刘禅也是被封为安乐公。 哪怕是司马炎篡夺曹魏政权之后,魏元帝曹奂也并没有被杀,而是被降封为了陈留王。 所以,赵武灵王最初另立中山王尚,是比较正常的操作。 可是…… 姜妍好奇地想着。 为什么又突然要废了中山王尚,而千里迢迢迁到这遥远的肤施呢? 难道…… 这时候,那年轻人仿佛也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些许金银财宝,自然是不可能谈什么复国的。除非……中山国真的还有复国的实力,引起了你赵国的忌惮,所以才会将那中山王迁到这千里之外!” 姜妍一怔。 第271章 【是他】 老者呵呵笑着对那屋里的年轻人说道:“你总算是说到点上了。” “两百年前便有传闻,那中山曾经被魏国灭掉。到了中山桓公又重新复国,复国之后的中山国,仍然觉得国家处于危机之中,便留下来了足以复国的宝藏。只是那个时候,即便是赵国王室也没人将这个传言当回事。宝藏之说,向来都是些个民间谣传。其实哪有什么宝物,能够让一个已经被灭掉的国家复国呢?” 老者的话,让姜妍心中赞成。 一个国家,靠的是数以百万计的臣民、土地、税收,以及数十万大军。 靠的是治理民众的制度和一级一级的官和吏。 靠的是有条不紊的社会组织。 些许金银财宝,在庶民百姓心里可能是宝贝。 但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始皇帝在统一六国之后,也并没有收天下财宝,而是收天下刀兵。 老者继续说道:“老朽以前,也曾是这样的想法。什么金银财宝,不过是贱民们想要发财的幻想罢了。中山国若是真有什么复国的宝藏,又怎么可能还会被覆灭?” 姜妍认同地点了点头,但那老者口中说的‘贱民’,却又让她皱了皱眉头。 这莫名其妙的高贵感,好不让人厌恶! 而老者却又说道:“但是,后来我却发现,中山王尚死后。我赵国惠文王,也曾经专门派人寻找过中山王的宝藏!而当年……” 说到这里,老者沉默了半晌,继续说道:“当年先王嘉,更是专门写信到肤施,让老夫帮忙寻找那中山王复国宝藏的下落。” 听到这里,姜妍瞪大了眼睛。 先王嘉? 便是那赵国灭了之后,被赵国先大夫拥立上位的代王嘉吗? 原来这老者,竟然是专门帮着代王嘉在肤施寻找宝藏的? 那年轻的声音说道:“代王曾让你找这宝藏?” 但很快,那年轻声音又说道:“不!不对!代王那个时候都已经快要亡国了,寻常的宝藏哪里有可能让他这么重视?除非他知道,这宝藏真的能够帮他!” 老者说道:“善!” “先王的确是对老夫说过,那中山王的确有复国的秘密,而那个秘密,兴许真的能够让赵国复国!” “只是,还没找到宝藏,代国就被秦国灭了。” 那年轻人却说道:“就算那中山国有宝藏,你不是也没找到吗?这般虚无缥缈的事情,与我何干?” 这时候,老者幽幽地说道:“几年前,我带人悄悄掘开了中山王的墓!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那年轻人有些惊讶:“掘墓?老头,你可真没下限!” 老者却冷笑着说道:“你做这等事,还和我说下限吗?” 年轻人顿了顿,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老者缓缓说道:“那中山王尚的墓,有墓室,有陪葬。却唯独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中山王尚!” 屋内一阵寂静。 过了半晌,这才传来那年轻的声音:“空坟吗?” 老者说道:“是空坟,但老夫却另有发现。” “什么发现?” “那中山王尚的墓中,老夫发现了一些竹简,是中山王尚所书。那上面说,当年中山国复国之后,便在边境修筑长城,以防止燕赵齐三国侵犯。这长城,从中山桓公的时候,就开始修筑,一直到了中山王厝的时候,才完工。而就在中山王厝的时期,修筑长城的工匠,在中山国内的某地发现了宝藏。这个宝藏能够使得中山国一跃而起,成为七大战国级别的存在!” 姜妍一愣,这可是稀罕事儿,能够成为七国这样的存在吗? 老者则继续说道:“中山王尚的书简中说,赵国觊觎中山国的宝藏,所以出兵灭了中山国。老夫推想,武灵王的那一次试探性进攻,便一定是发现了这个秘密。当即决定,决不能再留着中山国发展变强!并且也想要得到这个宝藏。于是立刻倾尽全国之兵,连着六年攻伐中山,最后将中山国覆灭!然而在覆灭中山之后,武灵王却并没有找到那个宝藏!” “秦王政已死,六国旧人无不暗自庆祝,无数有识之士更是在暗中谋划。老夫已经联系了赵国先大夫世族,以及齐人、楚人都有响应!尔魏国张耳陈余两位名士,也有所响应。随时准备杀秦吏而诛暴秦!你训练那些……嗯……若是真的能找到这宝藏,再与合阳县一同起事……” 老者说到隐秘之处,便本能地压低了声音。 姜妍便听不太清。 不过……训练…… 训练什么? 合阳县?合阳县又有什么? 对于合阳县,姜妍始终心存芥蒂。 那惨案,如今仍是历历在目。 一听到合阳县,姜妍立刻警惕起来。 难道他们和合阳县的事情有关? 又或者…… 这些人和公子扶苏有关系吗? 姜妍清楚记得,当初在合阳县,斩杀庶民黔首的县尉,便是以长公子扶苏的名义下令的! 可就在姜妍准备靠近一些,再听仔细一些的时候。 院落外面的村子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并且很快,传来了一阵敲击金属器物的报警声。 屋内的谈话,则戛然而止! 姜妍心里一惊,立刻委身藏在了院落中灶房墙角的后面。 难道是外面的几位侠士被人发现了吗? 姜妍心中有些担忧,跟自己来上郡的四位侠士,都是胸怀正义,刚正不阿之辈。 值得人敬佩! 她不想这些侠士,出什么事情。 这时候,那院子里主屋的木门,突然打开。 从屋里走出来一人。 姜妍躲在墙后,不敢这个时候探出头去观察,只听见了一个脚步声,走到了院落门口,将院门打开。 年轻人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外面有人回道:“东头魏三家的小儿外出放羊,羊回来了,人却不见了。急的魏三和他婆姨直哭,我叫人等帮魏三去寻寻那小儿!” 年轻人倒是也不恼怒,有些担心地说道:“快去寻!这山里可不安全!” 趁着这个功夫,姜妍悄悄从那墙角后面探出半边眼睛去看那年轻人。 只是,当看见那年轻人背影的一刻,姜妍顿时愣住了。 那年轻人,一条胳膊袖子空荡荡的,随风摇摆。 啊…… 是他? 这……这人…… 不是我在肤施城外救下来的那个受伤之人吗? 叫……叫魏什么来着? 哦对! 魏应! 第272章 【跟踪】 看到那断臂之人的背影,姜妍心中怦怦直跳。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过来。 当初,是这个断了胳膊的人在说谎! 他的村子分明好端端的,哪里有什么被屠杀的痕迹? 还被秦国公子扶苏屠杀?还什么为了军功? 全都是骗人的! 反倒是自己和那几位侠士,从太原郡到上郡这一路以来亲身经历的所见所闻。 以及刚才自己偷听到的那老者和这个人的对话。 都证明了这个人绝不简单。 不光是跟人口贩卖组织有着极大的关系,甚至他本身的身份,都十分可疑! 当时这个人受了很严重的伤,并且身上还留着秦军的三棱弩箭。 而自己又亲眼看到了进城的那些秦军骑士的马脖子上,挂着一个个人头。 于是便先入为主地相信了这个人所说的话。 现在想想,当初秦国骑士可能根本就不是屠杀了村子。 而是真的剿灭了一伙马匪! 而这个‘魏应’,便是那伙马匪之中逃跑出来的人。 那个赵国老者,刚才还提到了合阳县。 合阳县似乎还有什么隐情! 兴许,合阳县的事情,就是与他们有关! 那么…… 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那赵国老者似乎是想要找到那传说中的中山国宝藏。 然后……复国! 而这魏应,似乎也对那宝藏,有些感兴趣。 姜妍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是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黑暗漩涡。 这件事情,似乎是比自己想象之中,还要盘根错杂。 这老者是赵国旧世族,那魏应,显然也是世族。 甚至那老者还说,他自己联系了齐人、楚人。 这口中的齐人、楚人,自然不可能是庶民黔首。 也应当是世族! 姜妍自己就是齐人。 齐国的那些旧大夫贵族,到现在还和自己族内有所联系。 和这赵国老者有所勾结的齐人,会是哪一族呢? 田氏吗? 而近些年,秦国在临淄、胶东、琅琊、济北等齐国旧地强制推行秦国田制。 这也深深触动了旧齐国的很多世族的根本利益。 这其中尤其以田氏为主。 那些老世族,早就有心要起事了。 反倒是吕氏很多年前便放弃了很多属于族内的封地,转而经商,并不参与庙堂争斗。 所以秦国的新田制,倒是并没有怎么触犯到吕氏的核心利益。 而秦国统一六国之后,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和货币,又施行验传制度。 让天下归一。 对吕氏商行这样跨多国的商行,方便了不少。 光是车同轨之后,不用每到一国便换车,货物运送极其便利。 就给吕氏省出来极大的一笔开销。 天下安定而无战乱,也让吕氏的生意迅速在大秦的各个郡县扩散。 而那老者又说到了魏人张耳、陈余。 这两人,都是魏国名士,和自己族内却是真真切切有过联系的。 甚至,自己在外出游历之前。 陈余还曾经亲自来族中拜访过父亲。 自己家族,有没有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呢? 姜妍顿时有些心乱如麻。 魏应在对村民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关上了院落的大门。 又回到了主屋当中。 那老者问道:“出了什么事?” 魏应说:“一个族内小儿去牧羊,羊自己回来了,小儿未归。” 老者明显是松了口气:“那也无妨,小儿贪玩耍,兴许是在哪里睡着了。” 魏应似乎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但并没有接话。 不过很快,那魏应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我总觉得有些不安!最近有两处营寨失联,怀疑是被人盯上了。我得去看看!” 听到这话,姜妍心中有些惊异。 这魏应,好生警惕! 那两处魔窟,就是被自己带着几名侠士,夜袭捣毁的! 不过姜妍不知道的是,自从被秦国骑兵突然灭了马匪窝点之后,魏应就有了心理阴影。 颇有些草木皆兵。 每每有什么风吹草动,魏应便担心又是秦军悄悄摸了来。 甚至经常在夜里,被细微的响动惊醒。 生怕自己在睡梦中,就被秦人的长剑斩了脑袋。 此时,有人说村中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魏应再次心中不安起来。 他当即提剑从屋里走了出来。 老者紧随其后说道:“老夫陪你去!” 魏应迟疑了一下,但没有拒绝。 两人走出了院落。 姜妍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被发现。 但是姜妍绝不敢掉以轻心。 这村子里的人,已经发现了那牧羊小儿失踪。 那么,被他们发现有人潜入,也便只是时间问题。 在被发现之前,自己必须搞清楚这个村子里的其他情况。 姜妍从院墙轻巧地翻了出去,看见十几个村民已经集合了起来,向着方才自己等人藏身,并被那放羊小儿发现的山上寻了过去。 只是那魏应和墨蓝色衣服的老者,却并没有和那些村民们在一起。 那两人向着村子的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姜妍心中一动。 刚才以为魏应是担心那牧羊小儿,没想到他担心得却是其他的事情。 假设大街上有一群人,一个人突然喊自己钱包丢了。 那么其他人的第一反应谁什么呢? 会是去抓小偷吗? 绝不会! 一定会第一时间先看自己的钱包有没有丢! 姜妍心知,这个时候跟上去,一定能够有所发现! 当下也不迟疑,便小心翼翼地跟在了两人的身后。 那魏应来到了村子另一边。 这里有两个窑洞,窑洞外面有木门,而那木门则还上着锁。 魏应和赵国老者进入到了窑洞里,没过多久便从里面出来。 墨蓝色衣服的赵国老者,掩着口鼻,一脸的嫌弃。 魏应,则面色如常,顺手将木门锁上。 两人又去了第二个窑洞里面,很快又走了出来。 那两人看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之后,便一同离开。 藏在旁边树后的姜妍看两人走远之后,闪身出来。 走到了那第一个窑洞门口。 窑洞的木门紧闭,门上还挂着一把青铜大锁。 姜妍抽出剑,并没有直接去砍坚硬的锁体。 而是一剑斩在了铜锁和木门连接的地方。 这柄剑,已经不是自己当初从齐国带出来的那柄家传宝剑。 自己大父留下的那柄剑,已经在秦军坚硬的铁剑之下折断。 姜妍将那铜剑留在了晋阳县的吕氏商行,管事家老会帮自己将那柄剑重新铸造。 失去了铜锁的木门戛然而开。 木门刚一打开,一股恶臭味,便迎面扑来。 姜妍皱了皱眉头。 但却对这味道十分熟悉。 当初进入那老乞丐的地窖,那地窖里面,便是这样的味道。 自己第一次闻到这样的味道,也是极其不适的。 只是这窑洞中的味道,比起那地窖,还要更加浓烈。 难怪那赵国老者要掩住口鼻,有些嫌弃。 姜妍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窑洞。 第273章 【窑洞之中】 窑洞里面的空间并不大。 没什么光线,很是阴暗。 但是并没有南方洞穴的那种潮湿,而是很干燥。 阵阵恶臭味让人难以忍受。 窑洞里面摆放着的东西,让姜妍脸色一冷。 那是一个个木头笼子。 摆放的密密麻麻,甚至上下摞起来,有三四层。 看起来足足有五六十个笼子。 和自己在老乞丐那里见到的,很像。 大多数的笼子里,都关着人。 有小儿,也有女子。 那小小的笼子,比狗笼子还要小。 即便是小儿在里面,都只能小心翼翼地蜷缩着身子。 身体稍大一些的女子被关在里面,便如同被封在一个罐子里一般。 关在这里的人,大多遍体鳞伤,目光涣散。 被抓来的头一段时间里,总会不甘心想要反抗和逃离的。 只不过,从来没人能够逃走。 姜妍知道的,这周围数十里内,都是没有人眼的无人区。 先不说怎么从这村子里逃走,就是真的逃出去,也很难在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活着走出大山。 自己捣毁的几处窝点,都是这样。 以至于那些企图逃走的人,被抓回来之后,会成为杀鸡儆猴的鸡。 窑洞里的空气十分污浊,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这样的景象,姜妍已经不再陌生。 从晋阳县一路走来,这里已经是第四处了! 有了之前一次营救失败的经验,姜妍并没有立刻冲动地冲上去将那些笼子打开。 而是从窑洞里钻了出来,然后又进到了第二个窑洞里。 带着这么多伤痕累累的小儿和女子,断然无法逃离。 要先解决那些贼人,才能救人! 第二个窑洞里,却没有第一个窑洞那么拥挤。 虽然还是光线昏暗。 但是里面没有笼子。 而是只关着六个小儿。 看到有人进来,六个小儿似乎是有些意外。 而进入窑洞之中的姜妍则看到,这六个小儿的脖子和四肢上,都带着铜制的镣铐和锁链。 但紧接着,姜妍发现了这几个小儿的与众不同。 这几个小儿的眼神,和寻常的小儿好像有一些不太一样。 每一个小儿的眼神之中都带着凌厉和杀意。 每一个小儿的眼睛,都是血红的。 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直勾勾的,令人不寒而栗。 甚至…… 姜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总觉得这几个小儿看向自己的眼神之中,有一种隐隐的渴望。 好像是一种…… 狼看见肉的渴望。 姜妍心里莫名有些害怕这样的眼神。 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他们想吃了我!” 姜妍避开这六个小儿的眼神,向窑洞里的深处看去。 却看见地上还有几副铜制的镣铐和锁链。 而在那些锁链的旁边,竟然还散落着一些白骨。 只是那些白骨绝不是正常的死亡情况,而是零碎而破碎的。 紧接着,姜妍赫然看到,其中一些白骨上,还留着些坑坑洼洼的痕迹。 那是…… 那是牙印! 姜妍顿时一窒,有种喘不上气来感觉。 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翻涌。 她猛地从那第二个窑洞中冲了出来。 一冲出窑洞,便不可遏制地呕吐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看见窑洞外面,迎面走来了一大群身影。 定睛一看,竟是魏应和赵国老者,还一群村民足足有十几人之多。 只是这些村民的手中,竟然都拿着已经出鞘的铜剑。 有的身上还披着简单的甲胄。 姜妍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一声不妙。 那魏应怎么突然又折返回来了? 看到有人从那窑洞中出来,魏应当即抽出了腰间的短剑。 自从被秦军骑兵斩断了一条胳膊之后,魏应便剑不离身。 但却也再用不成长剑,只能使用短剑。 而那些村民,也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刚才就觉察到有人跟踪,果然不假!” 只是,看清了这从窑洞里跑出来这人的面貌之后,魏应瞳孔一缩,有些意外。 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 魏应眼神凌厉起来,带着一种阴森说道:“是你!” 姜妍还未答话,那赵人老者便好奇地问道:“识得?” 魏应说道:“她救过我性命。” 姜妍并不作答,眼中却闪露杀机。 跟这等贼人,还费什么话? 当即举剑,便要攻向那魏应。 自己可没有跟敌人废话的习惯! 谁知刚要冲上前。 那村民之中,突然站出来几名手持弓箭的人。 姜妍大惊,看到有弓箭手站出来的时候,便连忙退身躲闪。 几支箭矢随后便向姜妍射来,险些将她射中。 若是她刚才仍头铁似的攻上前去,此时定然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而那第一箭刚刚射出,第二箭就已经搭在了弓上。 姜妍心中有些慌乱。 第一轮箭,自己靠着反应快躲开了。 但这第二轮箭,恐怕很难再躲开了…… 就在这时,那些村民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村民们纷纷回首,就看见一个陌生面孔的人,骑马向着自己这些人冲了过来。 姜妍眼中一亮,是赵人侠士。 他似乎是从村中抢了匹马,纵马冲了过来。 那侠士向姜妍使了个眼色。 姜妍立刻明了。 寡不敌众,此时不宜恋战。 姜妍也不犹豫,趁着这短暂的混乱,立刻便往另一方向的树丛中逃。 村民们匆匆射出的第二轮的几支箭,失了准头。 而那赵人侠士的马,已经冲到了村民们的面前。 只不过那赵人侠士并没有想要冲入人群,而是拉着缰绳,欲从人群旁边掠过。 这个时候,其中一个村民却突然站了出来,一声口哨。 那正在飞奔中的马,竟然立刻乖巧地停了下来。 赵人侠士急忙两脚夹踢马肚子,手中剑柄狠狠砸向马屁股,但那马却毫不为之所动。 这马遇到了自己的主人,自然不可能再听别人的话。 反倒是这两下让马吃痛,那马竟然挣扎起来。 这一挣扎,赵人侠士在马上立刻失去了平衡,跌落下马来。 几个村民已经持剑围了上来。 那赵人侠士身上立刻便多了几道剑伤。 紧接着,他便拼命和几个村民战做一团。 只是一人毕竟敌不过多人。 况且这些村民虽然看起来是村民,但身手可不差。 甚至好像还精通军中合击战法。 赵人侠士仅仅一个照面,便落了下风。 姜妍刚刚逃入村子旁边的树丛中,就看见赵人侠士已经陷入了危险。 七八个村民围攻侠士一人。 另外十几个村民,则在魏应的指挥下,向着自己这边压上来。 她立刻要回身救援,却突然被人拉住。 回头一看,是另一名跟自己一同前来的侠士。 “小主家,快走!” 侠士急迫地说道。 姜妍着急着说道:“不能扔下他!” 那侠士眼中一闪,随即毅然说道:“你快走,我去帮忙!” 说着,用力将姜妍往山下的方向一推。 自己却借着这一推的力道,反方向冲了出去。 将魏应和十几个追上来的村民拦住。 第274章 【逃】 身后二十余骑追兵拼命地追。 姜妍和魏人门客的两匹快马拼命地逃跑! 背后时不时还有一两支箭矢射来。 不过因为距离太远而失去准头。 从两人身边不远的地方掠过。 已是中秋。 朔水河湍流不息。 两岸的秋叶已经五彩斑斓。 河谷里带着丝丝凉意。 山风一吹显得几分萧瑟。 姜妍却丝毫没有机会欣赏什么秋天河谷的景色。 略带凉意的秋风遇到了急速奔驰的快马,变得凛冽。 刮在脸上,像是刀子一般。 而身后的追兵,远比刀子更加锋利。 他们分明是人,但是却比任何野兽都更加狰狞可怕。 笃笃笃笃的马蹄声,在山谷中不停回荡。 大黄马已经全速奔驰了两个多时辰,脚步变得愈来愈沉重。 姜妍甚至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大黄马的心脏激烈地跳动,呼吸也变得非常粗重。 每一下马蹄,都是重重地踏在地上。 每一下剧烈的声响,都在山谷中,反复荡漾。 跟自己来到上郡的四位门客,只剩下身边这位魏人门客。 其他三位,全都死了。 魏人门客和那个看守牧羊小儿的门客一看见事情有变,就急忙牵着马赶来接应。 可赶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些。 赵人门客被七八个村民围攻,身中数十剑,最终饮恨。 帮自己挡住魏应和十几个村民的那位门客,则被弓箭射成了刺猬。 而即便如此,那位门客仍旧挥舞着手中阔剑,与那些村民战作一团。 三四个村民将那门客的剑架住,紧接着一颗大好脑袋,便滚落在地。 姜妍睚眦欲裂,心中悲愤至极! 不……这些人根本不能被称之为村民。 表面上这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 可是村民们却一个个都精通军队的战阵之法。 单打独斗,并不算强。 但任意几个村民组织起来,便是一个战力极强的小型军阵。 魏人门客仅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些村民练习的是当年魏武卒的战阵之法! 看到这样的情形,魏人门客便心知今日不可能捣毁这个魔窟。 他拉着小主家,立刻就骑马逃走。 而更让姜妍心寒的是。 这些村民,不光有铠甲和弓箭。 竟然还有弩! 弓箭这种东西没什么特殊的。 但是铠甲和手弩,都是绝对的违禁品。 看守牧羊小儿的那位侠士骑术不怎么精,在逃跑的路上不幸从马上跌落。 被追兵的马蹄,踏成了肉泥。 这些追兵的骑术极佳,甚至能在颠簸的马背上熟练使用手弩和弓箭! 这更是证实了这些村民,绝对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寻常庶民百姓,哪怕是侠士,哪有机会整日习练骑术? 这些门客,要是有买马、养马的钱,又何必委身在吕氏商行里养家糊口? 五人之中,只有姜妍的骑术最好。 其次便是那魏人门客。 从晋阳县出来时候的五个人,现在就只剩下自己和那魏人门客两人。 姜妍不敢往太原郡方向跑,因为那朔水下游的尽头是大河。 若是在大河边上来不及渡河而被追上,一定必死无疑。 所以姜妍只能一路往朔水的上游逃。 那里还有一座县城,肤施! 而且姜妍知道,那里驻扎着不少秦军! 尽管自己对秦军根本没有什么好感,但是此时此刻,也着实没有什么其他选择了。 这条路,姜妍不久前走过一次。 她知道,再往前走几个山口,要不了两三里路,眼前就会一片豁然开朗。 而肤施县城,就扼守在那山口。 秦军大营,则在肤施县城的城外。 只要逃出这朔水河谷,出了大山。 那些追兵必定不敢再追。 可就在这个时候,身旁的魏人侠士却忽然向姜妍喊道:“我的马不行了!” 姜妍回头去看,魏人侠士骑乘的那匹卷棕马,开始口吐白沫,越跑越慢,眼瞅着就要撑不住了。 姜妍的大黄马,虽说不是千里马,但也算得上是上等马。 大黄马都已经快到极限,这其他的马就更不消说了。 能够逃到这里,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可那些追兵,却越追越近,已经逼近到了百步的距离。 这个时候,想停也停不下来啊! 只能硬着头皮闯出去! 姜妍心中焦急:“再坚持一下啊!马上就出去了!” 那魏人门客点了点头,将马背上除了自己手中长剑之外的所有东西,全部丢弃。 甚至还包括了所有的干粮、水和衣物铺盖。 卷棕马身上轻了不少,总算是稍微稳住了些步伐。 魏人门客问道:“小主家!秦军会帮我等吗?” 姜妍摇了摇头:“不知!但肯定比那些畜生强!” 魏人门客笑着说道:“那倒也……嘶……” 话没说完,声音便停了。 紧接着,便是噗通一声。 姜妍回头望去,就看见那魏人门客已经跌落马下。 后颈上还钉着一支黑漆漆的弩箭! 远处,追击的村民中。 几个人正举着手弩,骑在马上,向自己射箭。 姜妍顿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当场哭出来。 这几位先生的身份,虽然是吕氏商行的门客。 但是每一个都是胸怀正义的有志之士。 他们不偷不抢,活得光明磊落。 姜妍自己是见过的,有些人也会号称自己是侠士。 可没钱了就去偷去抢。 看起来活得潇洒恣意,但实际上与流寇无异。 若是被秦国官府抓住,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斩双手。 打家劫舍的,也能叫侠士吗? 在姜妍心中,这几位门客先生,才是真正的侠士。 他们本来完全可以不跟着自己以身犯险的,在晋阳县的吕氏商行过着自己的安逸日子。 但他们还是主动选择跟来! 看到魏人门客身死,姜妍心中悲愤。 当即就想调转马头,和这些畜生拼命! 给那几位门客侠士报仇! 他们能够舍弃自己性命,难道自己便不行吗? 只是速度稍慢了一些,胯下的大黄马便突然有些踉跄。 感觉好像是突然脱力一般。 姜妍扭头,就看见大黄马的后腿上,钉着一支弩箭。 还没反应过来,姜妍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仿佛被重重砸了一拳。 力道之大,几乎将她从马背上掀下来。 紧接着,肩膀上便传来一阵剧痛。 整个半边肩膀和身子,都疼得抽搐。 她心里一沉。 知道自己一定是中了弩箭。 她不怕! 哪怕死,也能拉几个垫背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姜妍却听见身后那魏应向其他村民命令道:“快!不能让她逃出去报信!” 姜妍心中猛地一醒悟。 是啊! 这件事情早已经不是自己一人和几个门客的事情。 这后面牵扯这很多人命! 如果自己死了,这个丧尽天琅组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公之于众? 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根除。 还不知道又会有多少无辜的人,惨遭毒手! 自己要逃出去! 要活下去! 山口近在眼前。 眼前突然一片豁然开朗。 一大片平原和一座土城出现在了眼中。 只是那土城往西,竟然延绵出去一支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车队。 车上还装满了满满当当的麻布口袋。 后面好像还有秦军骑士,只是那些秦军骑士好像在赶着羊? 黑漆漆的骑队,白花花的羊群…… 那是…… 运粮队? 姜妍不暇多想,向着土城和运粮队奔去。 她相信,自己冲出河谷的一瞬间,那土城周边的秦军一定会看到自己。 半边肩膀的剧痛之下,姜妍有些意识模糊。 回头看去。 那些畜生好像并没有追出来。 前面好像出现了一支黑色的骑队。 姜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去。 那黑色骑队为首的人,黑袍铜甲,十分眼熟。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人的一刹那。 姜妍心中一松。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黄马突然后腿一软,摔倒在地上。 姜妍只感觉一片天旋地转。 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275章 【运粮队】 冯职是在一天之前回到了上郡。 可还没进肤施县城,就被城外警戒的秦国步军材士拦住。 统领三千秦军步卒的军候,对冯职说道:“上将军有命!冯大人从上郡归来,请先在军营小住几日!” 冯职心中不悦,心里暗骂蒙恬小儿欺人太甚! 但又无可奈何。 自己面前的那些步卒材士可不管自己是谁。 他们只是听军令行事。 若是自己配合,那么还能客客气气。 若是自己敢炸毛,分分钟就得被绑了去。 有理不和兵说。 没辙,冯职只好先住进了肤施城外的步军军营里。 可一大早起来,就发现军营里乱糟糟的。 步卒材士们一副紧张的样子。 却是在打扫营区卫生。 找那军候一问之下,冯职这才知道。 上将军要回来了。 长公子也要回来了。 冯职听到蒙恬的名号,撇了撇嘴,便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听他归来,却心中一喜。 “上将军此次北征,打赢了?”冯职虽然对蒙恬有所怨愤。 但是自己终究是秦国之臣! 蒙恬这一次北上,可是要和匈奴人打仗的。 这不是冯职和蒙恬两人的私人恩怨。 这是国家大事! 熟料那军候却说道:“冯大人,上将军出兵,自然百战百胜!北方的仗早就打完了。这次上将军和长公子,是从西边的月氏归来!长公子从月氏国搞来了一些粮食,上郡粮仓已经准备妥当,正准备接受粮食咧。” 冯职愣了愣,这……自己出去才几天啊…… 怎么感觉好像发生了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仗都打完了? 长公子和那蒙恬小儿,怎么会从月氏回来呢? 从那军候口中,冯职这才得知了北方战局的大概。 当听到秦国大军击退匈奴大军,又伏击歼灭了八万东胡大军之后。 冯职捋着胡子,开怀大笑。 “胜了便好!胜了便好!有此一役,我大秦北方边境可以安定好多年啊!” 自己当初,可是甘愿赴死的。 要是蒙恬还打了败仗,那简直对不起自己的慷慨赴死! 晌午刚过,先头的三百铁骑马队便护卫着月氏国的运粮队,跨过秦直道,开到了肤施城的城下。 肤施有着整个上郡最大的粮仓。 冯职则有些怔忡。 长公子竟然真的从月氏国,搞来了粮食? 那次火灾,上郡粮食焚毁近三分之二。 此次北征,上将军蒙恬又带走了剩下粮食中的一半。 这么大的粮食空缺,恐怕不是那么好弥补的啊! 冯职心里想着,一个小小的月氏国,游牧部落,能有多少粮食? 恐怕也是杯水车薪的。 谁知道那长长的运粮队,从中午开始出现,便一直排着队进城。 整整过去了三个半时辰,天都要黑了。 还有粮食在往肤施城里运输。 就好像永远都等不到头一般。 这么多粮食吗? 冯职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这一下午进城的粮食,恐怕得有二三十万石了! 更让人惊异的是,后面来的铁骑马队,竟然还自己赶着羊群。 白花花的羊群和黑漆漆的骑兵,不要太显眼。 最精锐的秦军骑兵,竟然成了牧羊人了? 冯职心中暗暗震惊。 长公子这不是把月氏国给灭了? 正在这时,就看见远处来了一支黑色的骑队。 上将军蒙恬的蒙字大纛旗,隔得很远就能看到。 看到蒙恬的大纛旗,步军军营里留守的材士,都沸腾了起来。 “上将军!” “是上将军大纛旗!” “上将军归来啦!” 蒙恬在北方大军之中的威信,可见一斑。 冯职撇了撇嘴,暗自腹诽。 不过很快,他又看到,那黑色大纛旗下面。 长公子扶苏与蒙恬并行。 冯职精神一振。 黑色骑队由远及近。 冯职皱了皱眉头。 铁骑马队之中,每个骑士的马脖子上,几乎都挂着首级。 而且基本上都不止一个。 就连蒙恬的马脖子上,似乎也挂着一个首级。 冯职觉得这一幕,自己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他们怎么每次来的时候,都带着这么些个脑袋? 看这些脑袋的样子,好像都是游牧民族的,足足有上万级啊! 冯职心里一惊,暗暗想到:“难道真的被自己猜中了?长公子和蒙恬小儿,把那月氏国给灭了?” 这…… 这怕是有点不正义…… 嬴扶苏和蒙恬的马队很快就到了步军营寨的门口。 冯职正要上前向长公子问候。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却传来一阵呼喊。 “有人从河谷中冲出!” “未知敌我,小心戒备!” “只一骑?” 冯职顺着声音去看,就看见那朔水河谷的山口地方,突然奔出来一骑。 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骑着一匹大黄马。 摇摇欲坠。 看到那少年,冯职顿时露出一丝疑惑。 咦? 这人好生眼熟。 怎么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再看那大黄马。 冯职忽然反应了过来。 当初,长公子第一次来肤施县的时候,好像就是和一个牵着大黄马的紫衣少年遇见过。 自己当时还因为那少年穿紫衣,而出言讽刺。 看着是说那少年的紫衣,其实是想借机讽刺暗骂蒙恬的齐人身份。 正是那次,冯职见识到了长公子博大的胸襟和见识。 心中生出一种敬佩之心。 啊…… 他是那个紫衣少年? 只是好像…… 看着有些狼狈啊…… 冯职正猜测间。 那少年胯下大黄马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那少年也从飞速奔驰的马上,飞了出来。 重重落在地上,翻滚十几下。 眼看着,便躺在地上不动了。 刚刚走到军营门口的嬴扶苏,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便带着亲兵们和蒙恬,一同上前去查看。 走到近前一些,孟榆、白进等几个亲兵,已经先一步快马探查。 孟榆跳下马来,一看那地上的黑衣少年的面容。 便惊异地‘咦’了一声。 “长公子,是他……”孟榆有些惊异,又有些犹豫地禀报道。 嬴扶苏眉头一挑:“嗯?怎么是她?” 但随即,嬴扶苏就立刻注意到那大黄马和姜妍肩膀上钉着的箭矢。 嬴扶苏瞳孔顿时一缩。 这黑色的箭矢。 自己曾经见过! 在当初剿灭那股马匪的时候,那马匪头子便用得是这样的箭矢! 那马匪头子用得手弩和秦军的手弩一样,但是他却显然没有搞到秦军的弩箭。 所以用得还是自己制作的特殊弩箭。 其特点,便是这漆黑的颜色。 难道是那马匪头子还没死? 嬴扶苏眉头一皱,随即对铁骑校尉说道:“派一营,沿着朔水进入河谷探查!敌有弩!” 铁骑校尉神色一正,立刻亲自带着一营五百铁骑,冲入了朔水河谷的山口。 孟榆在检查了一下姜妍的伤势之后,立刻说道:“长公子,箭头入骨!必须立刻救治!” 嬴扶苏挑了挑眉头,有些不以为意:“为什么要救她?她可是刺杀本公子的刺客!” 第276章 【挖坑】 嬴扶苏心里还想着那黑色箭矢的事情。 箭矢本身,嬴扶苏并没有非常在意。 那黑色箭矢,没什么特殊之处,比起秦军自己使用的弩箭,也是有所不如。 但是他不得不考虑的是,这箭矢背后的那些人! “上将军,你看那箭矢!”嬴扶苏开口向蒙恬说道。 蒙恬点了点头:“嗯……不可不防!” 当初那些马匪,手里可是有秦军制式武器的。 这种情况的出现,本身就带着一丝诡异和疑惑。 秦国官府组织结构森严,监察体系也是比较完善的。 秦军制式的武器铠甲,甚至是手弩,怎么会出现在一股马匪的手里? 而接下来,在那些刺杀自己的赵人刺客手中,同样发现了秦军制式的武器。 马匪和赵人刺客手里的秦军武器又都存在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武器身上刻着的,代表产地和工匠的铭文,都被人打磨掉了。 目的,就是为了让人难以查清楚,这些武器具体的来历。 但是这也就说明,这些马匪和赵人刺客,应该有着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 他们的背后,一定还有人。 当初嬴扶苏就和蒙恬讨论过这个事情。 这些武器很有可能来自上郡某个县的府库。 也就是说,上郡的官场之中,很可能是有人参与到了这个事情里的。 也正是因为这一层原因,蒙恬始终对冯职有所防备。 最关键的是,与刺杀事件同时发生的,还有粮仓被烧事件。 这很难不让人将这些事情往一起想。 放火烧粮仓的人,和那些赵人刺客,很有可能就是一伙的。 如果真是的话。 那么这一次,从月氏国搞来的粮食重新入仓。 这些人难保不会再来破坏。 这才是嬴扶苏最重视的问题。 粮食已经出过一次问题了,他不能允许再出一次问题。 其实在粮食还没有运到上郡的时候,嬴扶苏就已经开始着手布置粮仓的保卫工作。 他提前就已经将看守粮仓的原本肤施县的官吏和县兵,全都换成了蒙恬军中的步卒材士。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万无一失。 但现在突然又发现了这种黑色的箭矢,让嬴扶苏心中不禁又有了一丝不安。 “上将军,扶苏认为,粮仓的守卫可能还不够。在郡治粮仓的外围,还得布控设卡!”嬴扶苏对蒙恬这样说道。 蒙恬点头说道:“善!” 对于嬴扶苏的提议,蒙恬不光肯定,心里还很是满意。 长公子做事,步步为营,滴水不漏,这是好事! 蒙恬倒是看了看那受伤倒在地上的大黄马。 那大黄马虽然受了伤,还有些力竭。 但只要好生救治,应该问题不大。 蒙恬说道:“这马不错!看来这人,应该是出身豪门大族!寻常庶民黔首,可是买不起这样的好马,更养不起这样的马!” 马根据等级不同,价格也不同,饲养的费用更是不同。 寻常的驮马,只要有干草喂养,就能活能运货。 若是牵战车的驭马,就要用掺着精粮菽豆的饲料给马增膘。 而秦军骑兵的战马,更是每天都最少要喂一顿精饲料,才能够随时保持战马的体力和耐力。 这大黄马,比秦军战马还要好。 只不过秦军战马有严格的筛选标准,更多强调大兵团作战的整齐划一。 并不追求某一匹马的神骏非凡。 所以大黄马这样的上等马再好,也不会成为骑兵战马。 若不是白进成了嬴扶苏的亲兵,那匹匈奴良马,恐怕秦军也多半是看不上的。 倒是可能留下来配种。 想要养大黄马这样的上等马,绝对是耗费颇巨的。 至少寻常的庶民黔首,绝养不起这样的好马。 而看那大黄马的状态,体态健壮而膘肥,毛色光亮,显然是养得很好的。 所以蒙恬一眼便能推断出这人家世必定显赫。 况且,之前见到这人的时候,身上那一身紫衣。 更是证明身份的不凡。 不过对于这个曾经刺杀自己的女刺客,嬴扶苏倒是没有别的什么感觉。 这女刺客当初给自己那一剑,现在伤口还没好利索呢。 虽说她后来专门给自己药,搞得莫名其妙的。 但嬴扶苏也并没有想要救她的意思。 不过有一说一,那药的效果还是很牛逼的。 要是能够大规模生产,倒是可以装备军队来着。 不过效果这么好的药,军中的其他老伤医都说从没见过。 估计这造价也不会便宜。 当初这女刺客没有对小米痛下杀手,而自己已经饶了她一命了。 早已经互不相欠。 现在自然也没有什么义务要去救人。 看了看那女刺客和已经倒在地上的大黄马,嬴扶苏随意地摆了摆手,就准备离开。 孟榆一听长公子并没有想要救治这个女刺客的意思,也没犹豫。 当即就准备指挥白进和手下骑士挖坑。 对于挖坑这种事情,秦军是专业的。 甚至这些秦军骑士自己还有诸多心得,什么样的土地,要怎么样才能更快更省力地将坑挖好。 一些年纪大的骑士甚至还挑三拣四的,说北方土质硬,诸如上郡、赵国、燕国,不好挖。 所以不爱去这些地方打仗。 楚国那里的土质比较松软,最适合挖坑。 但是楚国山中多石头,有时候往下挖不到半尺,就碰着石头,还得重新挖。 这时候,小米却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嬴扶苏的衣角。 嬴扶苏有些意外。 “怎么?你想救她?”嬴扶苏问道。 小米点了点头。 嬴扶苏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救她干嘛?她可是要杀我的!” 小米没说话,但憋着嘴看着嬴扶苏。 嬴扶苏有些无奈…… “行行……” 孟榆犹豫着问道:“长公子……那这坑还挖不?” 嬴扶苏道:“不挖了,咱小米儿都发话了。” 小米闻言,顿时一喜。 嘴一咧开,露出满口大白牙。 紧接着,嬴扶苏却说道:“救活她,兴许能给咱小米当个童养媳啥的,是?” 小米脸上表情顿时一窒。 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嬴扶苏又笑着说:“啧,你们看,这女刺客长太丑了。给咱们小米当童养媳,小米都不愿意!” 身边众人皆哈哈大笑。 就连平日里很是严肃的蒙恬,也忍俊不禁。 但玩笑过后,嬴扶苏皱了皱眉头说道:“救活之后,关起来。刺杀的事情得查清楚!看看这人和那些赵人刺客有什么关系!” 第277章 【农制】 嬴扶苏吩咐之后,军中一位老伤医便立刻被唤上前来。 这老伤医,嬴扶苏可是不陌生。 铁骑军中有十几位伤医,这位是年纪最长,医术最精湛的。 一把年纪还跟着铁骑四处奔波,更是跟着自己去漠北兜了那么大一圈。 由于人好心善,这位老伤医在铁骑军中颇受爱戴。 军中不管官吏还是寻常骑士,对伤医都是敬重的。 毕竟,谁能保证自己不受伤呢? 北征的这一路上,老伤医也是尽心尽责。 被他救命的骑士,足有数百人之多! 嬴扶苏伸手入怀中,掏出来一个精致的小小陶罐。 扔给老伤医。 正是当初这女刺客给自己的那外伤药。 北征一路上,这一小罐子药,也已经救了十几位骑士的性命。 此时,那小小的罐子,已经几乎见底。 给这女刺客用了之后,应该也就用完了。 老伤医在检查了女刺客伤势之后,便立刻嘱咐孟榆等人将人抬到不远处的军营。 那黑色箭矢深入肩胛骨,需要马上取出箭头,处理伤口。 嬴扶苏没有将这女刺客的事情放在心上,而是和蒙恬商议起了如何加强粮仓守卫的问题。 这时候,冯职从那军营中一溜小跑,跑了过来。 见到嬴扶苏,还一阵亲切。 “职,见过长公子……” 顿了顿,冯职还是对蒙恬也行了一礼:“见过上将军,贺将军凯旋!” 蒙恬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嬴扶苏见到冯职,倒是没有蒙恬那样的戒备,笑着说道:“呀,这不是冯大人嘛!路上听上将军说,您去了太原郡,这都回来了呀!” 冯职拱手鞠了一躬:“职,去太原郡,学了长公子的新农制,颇有感悟。” 如果说,在上郡的时候,冯职还只是因为公子扶苏的胸襟和宽仁而带有善意。 那么从太原郡回来,冯职对长公子的态度,已经转变成了敬服。 自己作为上郡郡守的时候,最头疼的问题,就是上郡的粮食问题。 很多村子,即便是黔首勤恳治田,一年的收成,也只是艰难度日。 稍微遇到干旱或者虫灾,粮食减产,便要饿死人。 而能够将冬麦最困难的脱壳和研磨问题解决,长公子绝对是造福于民的。 更何况,在晋阳县的时候,冯职还见识了长公子对农制的诸多奇思妙想。 例如那下到各个乡、亭,专门教化黔首的农学小组。 就让冯职动容。 长公子这是真心为民的! 自己还亲口尝到了那么多闻所未闻的美食。 而族兄御史大夫冯劫,也是对那饺子和面条这样的物事,赞不绝口,乃至痴迷。 嬴扶苏一听冯职的话,便来了兴趣。 月氏国买来的粮食,只能是解了今年的燃眉之急。 但是粮食问题,永远是农耕社会永恒的主要问题。 从月氏国回来的路上,嬴扶苏就已经在考虑着手改善上郡的农业问题了。 但是上郡和太原郡的天气环境、地理环境还有不同。 冬小麦是否能够大规模地在上郡推广,还需要专门询问精通农学之人。 而冯职,便是这样的人。 嬴扶苏当即拉着冯职,便要往肤施县城里走。 一边走,还一边问道:“冯大人觉得太原郡推广的农制,在上郡可行否?扶苏对上郡水土是否适合种植冬小麦,还有忧虑。” 冯职听了嬴扶苏的话,却立刻眼中一亮。 二话不说,又是拱手向嬴扶苏行了一礼。 “长公子竟能想到这一层,着实让职惊叹!” 冯职却又说道:“冬小麦的产粮量,是比粟米更加多的。但是粟更加耐旱,生长也更为稳定。上郡大部分的水土,还是适合种植粟米的。” 嬴扶苏皱着眉头,有些沮丧。 自己本想在上郡也推广冬小麦的,但冯职的话,却好像是一盆冷水浇到了头上。 嬴扶苏倒是并不质疑冯职的话,冯职在上郡做郡守多年,本身又是精通农学之人。 光看那上郡郡守府邸里面种植的那些庄稼作物,就足以证明冯职对上郡的粮食,是用了心的。 这件事情上,冯职比自己更加有经验。 “上郡的粮食问题,便无法可治了吗?”嬴扶苏嘟囔着。 冯职这时候却说道:“也不全然,在水源比较丰富的地方,还是可以推广种植冬麦的。只是必然不可能像太原郡那般全面。” 嬴扶苏精神一振:“这朔水河,不就是水源吗?这朔水两岸,还可以开垦荒田啊!大河两岸,也可以开垦荒田,并且引水灌溉啊!” 冯职则说道:“长公子可能不知,种植冬小麦,只要时间把握得准一些……是可以在来年收割之后,再种上菽豆!而菽豆秋收之后,不会影响冬麦的继续种植!” 嬴扶苏有些担忧:“种两种作物?怕是损伤地力?” 后世的地里能够一年种植两种作物,或者是南方水稻一年两熟三熟,其实很多都是依赖化肥的。 什么氮肥、磷肥、钾肥,各种往田里堆。 有了化肥之后,不光是能够一年种两种作物,更是可以让小麦的亩产量跃升一两倍之多! 这样,现代华夏,才有了那吃不完的粮食。 而古代可没有化肥。 土地种植粮食作物,其实是对地力有很大损耗的。 若是勤耕勤种,非但不能增产粮食。 反而可能伤了土地,导致这块地就废了,以后什么庄稼都长不好。 古人耕种的时候,就有休耕的讲究。 一块田地种几年庄稼之后,要让地休息。 跟在嬴扶苏身后的启,这时候却插嘴说道:“公子,菽豆本身就是蓄养地力的!若是能种菽豆,原本三年一休的耕地,则可以用七八年再休耕。” 启本身就是黔首农户出身,对农学未必有什么涉猎,但是对基本的耕种,是绝不陌生的。 嬴扶苏听后,眼中一亮。 冯职点了点头:“说得对,菽豆是蓄养地力的作物,可以作为冬麦的补充,也可以修复种植冬麦损耗的地力。” 嬴扶苏当即一喜:“好!冯大人,回肤施县之后,你便继续做上郡郡守!这农制的事情,就全靠你主持了!” 蒙恬听了嬴扶苏的话,看了看冯职,皱了皱眉头。 好像是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冯职一听,则立马神色一正。 “职,定当勉力为之!”说着,冯职却又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只是……” “长公子,上郡地广人稀……只怕抽不出很多人手来开荒了……” 嬴扶苏淡淡一笑,说道:“这件事情我会去考虑的,当年商君之法是强国强兵之法,但不免过于严苛了。我会在上郡、太原、九原、云中、北地几郡,试着施行宽法。宽恕一些徭役、奴隶,让他们安心务农。并且精简军队,将一部分军士转为半农半军的农垦兵团。具体的情况,回去还要再探讨一下。” 冯职一听嬴扶苏的话,当即目瞪口呆。 仅仅迟疑了片刻,竟忽然泪流满面。 第278章 【秦法的本末倒置】 冯职担任上郡郡守职务多年。 自然明白什么是民生多艰。 尤其是在上郡这样的穷山僻壤。 干旱少雨,虫害频发,粮食欠收,又偏偏摊上匈奴肆虐。 其实原本秦国十率一,甚至是十二率一的田租,并不算高。 甚至到了上郡,还因为新迁来的秦人黔首要新开荒地扎根。 冯职还特意免除了这些新迁来的黔首们的田租。 可是,秦法之中,压在黔首们头上的税赋,远不止田租这么一项。 除了田租,还有人头税、战争税等一系列的税赋。 这些税赋,甚至能够占到黔首一年总收入的一半以上。 打个比方,一个人一年种田,收了一百石粮食。 一石粮食是三十钱。 这几年,北方虽然没有打仗,但是各种工程就没停过。 直道、长城、边城,都是耗费颇巨的工程。 而这些工程所需要的银钱物资,最终都是要分摊到黔首头上的。 于是一年光是各种税,就要缴纳一千多钱! 再加上村中祭祀,社闾尝新之类的事情,和个人用度,又要好几百钱。 剩下的那些粮食,早就已经不够人吃了。 如果想要活命,就必须得拿出来一部分的精粮,换成菽豆、糠皮之类的杂粮。 精粮和杂粮混在一起吃,才能勉强保证自己不被饿死。 甚至有些收成不佳的农户,即便是将所有的精粮,都换成了杂粮,还是难以糊口。 甚至要靠吃秸秆才能够活命。 而除了要交税。 卫戍边防,修筑长城、加固工事,都还需要大量的兵员、徭役和奴隶。 这也就要家家户户,都得出壮丁去参与。 更是直接占用了大量的劳动力。 那阿房宫和丽山园的修建,竟然就有七十多万徭役和民夫! 何其骇人听闻? 这样的高压之下,使得很多地方,有田无人耕,民不聊生。 甚至年年田有所出,却还年年都有人活活饿死。 冯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 长公子扶苏突然说要施行宽法,还要免除一部分的徭役、奴隶,甚至还要精简军队。 这让冯职直接喜极而泣! 秦人,需要施行宽法啊! 嬴扶苏接着说道:“其实商君之法,是真正的富民强兵之法。虽然什么连坐制度和不让读书,有些灭人欲,但当真也都是从‘为了提高生产力’这一条出发的!” 冯职一愣,‘生产力’这个词,自己闻所未闻。 但是其含义,自己却大致能够理解。 只是冯职不太清楚,长公子怎么突然提到了这个? 嬴扶苏却自顾自地继续说:“秦法自商君徙木立信至今,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年了。但是到了昭襄王,乃至我父皇始皇帝的时候,商君之法最核心的东西,其实已经被本末倒置了。” 冯职不解,却欲言又止。 长公子这话,直指秦法根基,饶是冯职支持施行宽法,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提出自己的疑问。 尤其嬴扶苏还摆出了昭襄王和始皇帝两位先王。 更是让冯职有些诚惶诚恐,不敢应答。 而嬴扶苏一旁的蒙恬,却忽然开口说道:“长公子是想说,商君之法的根本,其实是在于耕?而非战?” 冯职闻言,浑身一颤。 世人皆知,秦国以耕战立国。 耕田和打仗,是秦国庶民最重要的两件大事。 不过在很多秦人的心中,打仗比耕田,还重要得多。 种一辈子田,也不过能混个温饱。 就算是能够得到爵位,也是一个可望而不可求的事情。 而且还是最低级的爵位。 打仗,却可以凭借军功,快速得到爵位。 爵位,则代表着财富、土地、奴隶、良宅,甚至是一些特权! 但长公子现在却说,这是错的?本末倒置? 而嬴扶苏却有些意外,上将军蒙恬,竟然会首先想到这一层。 他本以为冯职会先想到的。 嬴扶苏点了点头:“上将军说得对!商君之法,让秦国以耕战立国,更是以耕战强国。但是其实,这商君之法最根本的东西,是生产力。在农耕文明的社会,可以将生产力理解为耕!” 这时,冯职终于忍不住心中困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长公子,何以见得?” 嬴扶苏笑了笑,然后说道:“商君之法,首先颁布施行的,是什么?” 冯职是秦国官吏,对于秦法,自然是不陌生的,随口便说道:“商君之法,第一次颁布的,是《垦草令》。《垦草令》是在李悝《法经》的基础上,更加了一些条款。例如:连坐法,轻罪重罚,让世族参与农垦,奖励耕织,重农抑商,以及禁止私斗,军功爵制等等……” 说到这里,冯职忽然眼中一亮。 他意识到了。 当年商君的第一波变法,看似很多条款,但是其实条理非常明确。 这时候,嬴扶苏则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连坐是为了方便管理庶民,因为孝公以前,秦国施行儒家王道仁治。疏于对庶民黔首的真正治理。乡村之中,都是乡绅世族自治。甚至庶民和贱民之间,都还有着不可逾越的巨大鸿沟。” ‘鸿沟’这个词,让冯职和蒙恬都是一愣。 他们挺不知道‘鸿沟’是何意思,但大致能够理解嬴扶苏说的话中的含义。 嬴扶苏则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话语中的bug,继续说着:“轻罪重罚,是为了让新法立威信,使民重视。同时,也是当初少梁之战之后,秦国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不得不施行严法以快速将国家的颓势改正过来。” “军功爵制,是给了贱民、奴隶,一个上升通道。激励底层人民拥立新法,从而让整个秦国自下至上的凝聚起来。让国府和庶民一条心,而将原本占有秦国大量资源的老世族孤立。” “而除此几点以外,几乎所有的法例,都是为了提高生产力,也就是耕!” 冯职闻言,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不过在深思之下,竟然发现,长公子所言,全部属实。 自己还记得,以前第一次学习秦法,读那《商君书》的时候,就有一种疑惑。 为什么商君与孝公之间的谈话,全都围绕着怎样让更多的人去种地来展开。 现在看来,商君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将耕田,视为变法最根本事情了。 反倒是后来,秦国国力强盛了。 而七国之间的战争,又连年不断。 所以,军功爵制成了秦法的代表。 他国之人,提起秦国,更多也只是说秦人虎狼。 什么秦人闻战而喜…… 现在想想,倒是真的与当初商君在秦国变法的初衷,本末倒置,大相径庭了。 现在被长公子这么一说,冯职才忽然又意识到。 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后,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东巡天下,泰山封禅,南征百越,北逐匈奴,筑万里长城,平六国宫殿,修秦直道、驰道、灵渠等等等等…… 这些事情,每一件都是名垂千古的千秋伟业。 可是每一项,都是在劳民伤财。 不能说这些事情是错的。 可是以始皇帝陛下那样的英明神武之主。 这么多足以名垂青史的伟大工程和政令。 里面竟然没有一条是为了‘农耕’的! 冯职细细想来,能够想起来的,有关农耕和民生的东西,还是当年的郑国渠和李冰父子主持修建的湔堋(都江堰)…… 可那湔堋(都江堰)已经是昭襄王时期的工程,郑国渠也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秦王政元年的事情了。 第279章 【秦国为什么能灭六国】 冯职有些感叹。 这么细细想来,秦人以前也是兴修水利,开辟沃野千里的。 可是到了现在,却开始逐渐变得有些民不聊生。 蒙恬听了嬴扶苏所说的话,更是沉默良久。 自己平生志愿,便是出将入相。 让自己心中对国政的见解,能够得到真正的施展。 可今天听了长公子这一席话,蒙恬却忽然有些迷茫起来。 自己以往的那些见解,真的对吗? 这时候,冯职却向嬴扶苏问道:“依长公子之见,当如何?” 嬴扶苏说道:“我华夏是农耕文明,最基本的生产力,就是农耕。不否认那些大工程,都是非常有用的。可是如果不能够提高秦国的耕种水平和粮食产量,修建再庞大的工程,也只不过是水中捞月。民以食为天,吃饱肚子永远是第一需求。” “自孝公变法,到昭襄王时期,秦国的确是强大了数倍。可是细细想来,昭襄王有上将军白起,有蒙骜,有王龁,也不过只是雄于六国,却没有直接灭六国的实力!” “虽然到了始皇帝时期,六国逐渐势微。但是细细想来,六国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变。是因为到了始皇帝时期,秦国的国力比起昭襄王时期还要强大,这才有了灭六国的实力。上将军,冯大人,可知为何?” 蒙恬一怔,摇了摇头:“老夫不知。” 自己一生为将,却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以前只是觉得这些事情,都是理所当然。 秦国经历六代先王的积累,才有了始皇帝时期的强盛。 难道……不是吗? 冯职却若有所思,然后说道:“长公子,您是说,郑国渠和湔堋吗?” 冯职刚刚想到了湔堋和郑国渠,正心绪复杂,听到嬴扶苏的问题,便直接试着说了出来。 自己是懂农学的,所以更是对这两处水利工程,印象深刻。 嬴扶苏反倒一愣:“湔堋是什么?” 蒙恬解释道:“当年上郡守李冰与其子,去了蜀地,任蜀太守,修建了一处水利……是为湔堋。” 蒙恬的话还没说完,嬴扶苏便意识了过来。 这个湔堋,就是都江堰啊…… 当即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并且肯定了冯职的回答。 而蒙恬却有些不解:“因为湔堋和郑国渠?这是为何?” 嬴扶苏解释道:“都江堰……呃……就是湔堋修建以前,巴蜀之地非旱即涝。虽然也是我大秦粮仓,但是却称不上稳定。李冰父子修湔堋之后,巴蜀成为鱼米之乡,堪称天府之国。” “郑国渠最早虽然是韩国为了疲秦的阴谋,但是渠成之后,却让原本难以灌溉的渭水平原,成为了千里沃野。整个关中平原,从原来的一片盐碱地,变成了产粮之地!” “有了郑国渠,秦国关中才能无凶年,秦国才能富强。” “有了湔堋,巴蜀之地才能源源不断地产出粮草,供给灭六国的百万大军!” “上将军,您想想看,郑国渠成以前的内史咸阳,才能养活多少人?而若是没有巴蜀和黔中地区的粮草输送,秦国连二十万大军都拿不出来。当年商君变法,也不过是训练了几万新军而已。” “当年长平之战,五十万大军就让整个秦国几乎濒临崩溃。昭襄王甚至亲自到长平前线,督造军粮。秦国十四岁以上男丁,全数参战!” “而有了郑国渠和湔堋,却可以提百万雄师,一举荡平六国!” “老将军王翦当年灭楚之时,开口可就是六十万大军。就这还是有前面李信那二十万军队战败在先的!” 说到这里,嬴扶苏倒是没什么感觉,而冯职却偷偷看了蒙恬一眼。 蒙恬脸色果然有些不太自然。 冯职心中顿时窃喜。 当年李信兵败的时候,蒙恬可是与李信相互配合的另一军,别提当时有多狼狈了。 这件事情也是蒙恬素来不愿提及的过往。 不过嬴扶苏说这事儿的时候,显然是没想起来的。 他继续说道:“现在咸阳可是有六国富户十二万户,还有七十多万刑徒徭役。若是放着以前,谁敢想关中能容得下这么多张口吃饭?” 蒙恬沉默了。 冯职也沉默了。 长公子嬴扶苏的话,在他们的心中,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这些年,秦国四处征战,看似统一了六国,风光无限。 可是实际上,却一直是在吃老底子。 尤其是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后,大兴土木,又是阿房宫,又是丽山园的。 让整个咸阳变得极为臃肿。 七十万徭役!十二万户富户! 这加起来,可是足足有一百多万外来人口啊! 这在以前,都是想都不敢想的! 统一六国之前,秦国很轻易地就能拿出百万精锐大军四处征战。 可是现在,北征三十万大军倒尽是精锐。 可南平百越的,却早已经不是精锐的百战之师,而是一些赘婿、商人、刑徒…… 蒙恬曾经就对那南征百越的五十万大军,表示过一丝不屑。 若是正面对战,三十万北征大军,完全可以完胜那五十万南征部队。 那特么也叫秦军? 再想想,修建长城者,数十万众。 修建灵渠、驰道者,又是数十万众。 秦国的国力捉襟见肘,也是正常的了。 可是…… 蒙恬忽然说道:“长公子,咸阳的那些六国徭役和六国富户……” 蒙恬欲言又止,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白。 那些六国富户和六国刑徒,是万万不能让他们回家的。 不然六国还得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嬴扶苏却笑着说道:“想要复辟的,只是那些六国世族。其实天下庶民,只要能够让他们吃饱穿暖,生活安乐,谁会想要造反呢?谁会去跟着造反呢?只要家家户户都有余粮,你拿刀逼着他们去造反,他们也绝不会跟你的。相反,若是家家户户,连饭都吃不饱,那么只要有一个领头之人,天下就会立刻揭竿而起!” “谁让庶民黔首吃饱肚子,庶民黔首就拥戴谁。” 听长公子将‘造反’一词说得直白,冯职脸上有些不自然。 但嬴扶苏后面的话,冯职却是大为赞同的。 甚至忍不住拍手说道:“彩!” “好一个谁让庶民黔首吃饱肚子,他们就拥戴谁!” 冯职心中隐隐有些激动。 长公子既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那么就说明,他一定是想要让黔首们都吃饱肚子的! 冯职直接拱手向扶苏行了一礼:“长公子但有所需,职愿凭驱使!” 嬴扶苏笑着说道:“咱们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说先让北方几郡的黔首,吃饱肚子!” 第280章 【此乃匈奴首级】 蒙恬听了嬴扶苏的话,嘴角一勾,露出一丝笑意。 长公子说话,还挺好玩。 冯职听后,则直接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小目标? 北方几郡由于连年战事和各种边防工程。 吃饱肚子其实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就连安稳地过日子,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一种奢望。 当然,冯职很清楚。 长公子这里说的吃饱肚子,可不是用杂粮、菽豆、秸秆这些东西喂饱。 如果只是那种意义上的吃饱,那灾荒时候,人吃土也能吃饱。 还能撑到死。 长公子所说的吃饱肚子,在晋阳县的时候,冯职就有所听闻。 太原郡那些下到各个乡、亭、村的农学小组,提出了一个很诱人的口号。 那就是:精粮吃到饱! 晋阳县给黔首们推广的新吃食,也全部都是用精磨面粉制作而成的。 没有掺杂任何杂乱的豆类和乱七八糟东西。 精粮的口感能不佳吗? 即便是粟米的精粮,口感也要比那些杂豆的口感好上太多太多。 从那些全部是精粮的吃食,就足以看出来长公子的野心。 每每提及此时,就连自己的族兄御史大夫冯劫,也是颇为赞叹。 当然,光是靠将粟米换种成冬麦,是不可能做到的。 长公子还有其他的政令措施。 只是,若真的能够实现这样的‘小目标’。 冯职相信,北方几郡之黔首定会自发给长公子立庙供奉,歌功颂德的。 这才是真正可以名垂青史,真正功盖千秋的事情。 一想到如此,冯职心中便一阵心潮澎湃。 几乎要对嬴扶苏倒头便拜。 熟料长公子却又自顾自地念叨着:“吃饱肚子算什么?总有一天,我华夏万民,也能过上顿顿吃肉的日子!吃特么什么素?谁不让老百姓吃肉,谁就是反人类!” 冯职和蒙恬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露出了一种惊骇。 精粮吃饱肚子,在秦国已经是富户才能做到的事情。 让寻常黔首能够精粮吃饱肚子,在两人眼中更是一个伟大的目标。 顿顿吃肉? 那可不敢想…… 长公子这目标,怕是有点大啊…… 冯职小心翼翼地说道:“长公子……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冯职也没有直接批评嬴扶苏的异想天开,只是说应该重视当下。 嬴扶苏笑了笑,说道:“我懂,我懂,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步子迈大了……” “咔……” “容易扯着那啥……” 此时,嬴扶苏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肤施县城城门口。 嬴扶苏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后,便先进了城。 留下蒙恬和冯职,面面相觑。 蒙恬被冯职一看,有些不太自然,正了正色说道:“长公子思维跳脱,天马行空,非我辈可以揣摩。我等,年过半百,将朽之人,不可会意也。” 冯职一怔,点了点头:“善!” 只是冯职又有些试探性地询问:“上将军,长公子让职……复任这上郡守之事……” 蒙恬面无表情,淡淡说道:“长公子既已发话,本将自然无异议。” 冯职不语,只是微微躬身。 但蒙恬随即又说道:“刚才那齐人所中箭矢,与当初剿灭马匪之箭矢形制一样。那伙马匪手持秦军铜剑,又有秦军盔甲和手弩。而刺杀长公子与冯大人的赵人刺客,恰巧也有秦军铜剑。这上郡之中,定有官吏参与此事,与马匪、刺客相互勾结,有不臣之心。” “不管这些人是谁,本将都决不允许长公子和大秦,有任何闪失。本将宁错杀三千,也绝不漏放一个!冯大人,可懂?” 蒙恬的话,轻飘飘的。 但是听在冯职的耳中,却无异于晴天惊雷。 他如何听不出,蒙恬这是给了自己一件任务。 将这马匪和刺客的幕后黑手查出来。 甚至这还是一个有期限的任务。 蒙恬虽然没有明说,但定时越快越好的。 若是自己复任再查不出什么…… 那蒙恬就要用自己的手段,来处理这件事情! 至于是什么样的手段? 冯职浑身一颤,深吸一口气。 竟清晰地嗅到了这话语中的血腥味。 嗯……好像真的有血腥味,但并不仅仅是来自于蒙恬说的话。 冯职眼睛的余光扫了过去。 那蒙恬牵着的大黑马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已经布满尸斑的首级。 那脑袋瞪着大大的,灰暗空洞的眼睛,但还是能看得见这人死的时候,是何等的惊骇。 那首级还散发着阵阵恶臭。 和血腥味。 冯职心里一凛,蒙恬虽然总有想要出将入相的传言。 但他总归还是一个手握重兵的上将军,秦国的上将军,个顶个都是杀神来着…… 冯职丝毫不怀疑,蒙恬真的会杀很多人。 想到这里,冯职又不禁回头看向了那些随长公子和上将军归来的秦军骑兵。 那些骑兵的马脖子上,大都挂着敌人的首级。 粗略地估算一下,竟然也有上万级之多。 冯职心中一动,然后一边进城,一边向蒙恬问道:“上将军,可是经历了一场大战?这月氏之行,似乎不太平?” 蒙恬微微一笑,说道:“月氏王还算听话,此乃匈奴首级!” 冯职眼中瞳孔一缩。 匈奴! “匈奴怎会出现在月氏?是要与月氏联手对抗我大秦吗?” 对于匈奴,冯职是有着深刻记忆的。 自己初来肤施县不久,这肤施县就遭到了匈奴大军的围攻。 那次可是一场血战! 而冯职也对匈奴人的嗜血成性,深有体会。 更是深深体会到,匈奴人对大秦北方的威胁。 也正是如此,当北方出了事情,蒙恬要亲自带兵去抗击匈奴侵袭的时候。 冯职才会那样干脆地慷慨赴死。 若是死冯职一人,能够让秦国大军北征没有后顾之忧。 那一死又有何惧? 现在听到蒙恬说,这些首级都是匈奴人。 冯职自然心生警惕。 若是匈奴和月氏国联手。 那么大秦北方和西北方向,将会永无宁日! 不过蒙恬却笑着摇了摇头:“呵,头曼派自己小儿子领两万大军,想要攻打月氏。却不想我秦国铁骑,也在月氏,顺带就灭了!” 冯职闻言,倒是心里松了口气。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冯职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他偏偏是有些不想给蒙恬好脸色的,但却还是说道:“恭贺上将军凯旋!” 蒙恬目不斜视,不置可否。 就好像是在说,本将可是秦国上将军,这一两万的单子,着实看不上。 不过冯职又好奇地问道:“那……这首级又是谁?” 冯职清楚记得,当初蒙恬初来肤施县的时候,马脖子上也挂着一个首级。 那是一个马匪的头子。 其他的骑士可能会挂很多首级,因为那是他们军功的证明。 但是蒙恬的马脖子上,从来只会挂着,最有价值的那个首级! 蒙恬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一个还不错的对手,这是头曼的那个小儿子。” 冯职猛地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王庭第一勇士轲黑葛?” 第283章 【冒顿的归来】 虽然有不为外人知晓的路经,可以从贺兰山穿越大沙漠,来到那条河边。 但是大沙漠上的行进,还是极其艰苦的。 匈奴王庭兴师动众,却赔了儿子又折兵。 而且还是一下就赔了俩儿子,折损了两万精兵。 饶是有头曼单于在,整个匈奴大军也开始变得士气低迷。 只是进入大沙漠没多久,头曼便生了病。 高烧不退,甚至一度陷入了昏迷。 这可难坏了王庭部落随军而来的那些巫医们。 匈奴人的医疗水平本就极差,沙漠上又条件艰苦,对头曼的病也是毫无办法。 只能是听天由命。 好在匈奴都是骑兵,穿越大沙漠比起徒步还是要快不少。 没过几天,匈奴大军就从大沙漠中走出来,回到了部落之中。 这一次出征,没有能够掠夺来财物、牛羊和过冬的衣物。 小王子死了,大王子在月氏,也是凶多吉少。 大单于一病不起。 整个匈奴部落,都开始变得愁云惨淡起来。 而王庭里的那些部落首领,则开始变得有些不安分起来。 就是傻子,现在也在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两个王子都死了。 头曼大单于也一病不起。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接下来,王庭会由谁来接手? 王庭的各个部落之间,竟然隐隐地隔阂了起来。 不过。 回到王庭之后,有了阏氏的悉心照料。 头曼的病情倒是很快稳定了下来。 虽然还是很虚弱,有些畏寒,但烧退了,人也清醒了。 只是失去了两个儿子的大单于,却似乎是突然性情大变。 变得暴戾了起来。 也变得颓丧起来。 首先便是酗酒。 刚刚生过一场病的头曼,本来并不应该饮酒。 但是匈奴王庭的侍卫们,却发现大单于日日夜夜都将自己灌得大醉。 温柔的阏氏想要劝解单于不要终日醉酒,却被单于一顿鞭笞。 而服侍大单于的侍卫,仅仅只是多看了一眼阏氏。 便被大单于当众挥刀砍掉了脑袋。 那些跟随小王子轲黑葛出征的两万骑士中,大约有两千多人活着逃了回来。 他们也是九死一生,几乎是全靠运气才活着回来。 可刚回来,就都被锁了起来。 但是紧接着,却又流传出来一个小道消息。 头曼单于说,这些人保护小王子不利。 准备要在几日之后,将这两千人,全部处死。 而那些已经战死的匈奴骑士的家庭,也不能幸免于难。 全家不论男女老少,都将被贬为最低等的奴隶! 这个消息,让王庭各个部落大为震惊。 这可不是几十户,几百户。 而是近两万户! 涉及数万匈奴人! 几乎占到了整个王庭部落的四分之一! 一时间,王庭之中的各个部落有些人心惶惶。 可饶是如此,竟然没有人为那些被贬为奴隶的匈奴人求情。 因为,那些部落和家庭,以前都是极度亲头曼的。 不然,也不会将那两万大军交给轲黑葛。 其他部落首领,都在冷眼旁观。 匈奴人本就是游牧部落,其实有牛羊马匹,有一两顶帐篷,便是生活。 本来就没有那么强的凝聚力。 眼下王庭的日子不好过,又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很多人已经隐隐能够感受到,王庭即将出现巨大的变故。 一些小的部落和牧民家庭,就开始想要脱离王庭部落,去自谋生路。 反正河套草原那么大,没必要在王庭这样提心吊胆的。 甚至有一些牧民家庭,想要加入月氏部落之中。 有几十户牧民,已经不告而别。 其他几个数千人的部落,也开始蠢蠢欲动。 但接下来,头曼却又做了一件更让人心生恐惧的事情。 他派骑士,追上了那些刚刚脱离王庭部落的游牧家庭。 然后将那些人,全部抓了回来。 挖了眼睛,斩断四肢,剖开胸腹,点了天灯。 头曼宣布,所有企图脱离王庭的部落,都被视为叛逆! 要被全部除以极刑! 整个王庭部落,都陷入到了一种极度的压抑之中。 人们都在偷偷议论,没有储君的匈奴王庭,要乱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 从河套草原的南边,却忽然行来一个落魄狼狈的骑马之人。 负责给王庭部落警戒的匈奴骑士在看清了来人之后,顿时欣喜起来。 “是大王子!” “大王子冒顿还活着!” “冒顿太子回来了!” 如同在绝望的黑暗之中,点亮了一盏烛灯。 冒顿的回归,让匈奴部落之中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头曼。 虽然轲黑葛在的时候,自己这个父亲想要除掉冒顿,让轲黑葛成为太子。 但那是处于政治考虑,也是为了王庭的统治。 在头曼的心里,勇猛刚毅的轲黑葛更加适合成为王庭的单于。 可冒顿终究也还是自己的儿子。 冒顿出生的时候,头曼也曾为自己成为父亲而兴高采烈。 他小的时候,也是头曼手把手教着射箭和骑马。 长子的归来,让头曼很是高兴。 头曼单于这些天以来,第一次迎出王帐,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王庭部落的不少部落首领,都来恭贺太子活着归来。 头曼有些好奇地问冒顿:“我的太子,你是怎么从月氏成功回来的?” 头曼没有提自己为什么突然急着攻打月氏,而没有通报冒顿。 而冒顿此时,也像是毫不知情一样,丝毫不提那件事情。 只是向自己的父亲讲述,得知月氏王要杀自己。 自己躲过了月氏侍卫的追杀。 而为了逃跑,自己先是潜入了月氏王宫之中。 又盗取了月氏王珍藏的宝马。 靠着这宝马的轻快,才成功从月氏侍卫的围追堵截中,逃出生天。 说着,冒顿忽然单膝跪地。 “那月氏王珍藏的宝马,果然是马中神骏!冒顿想要将这神骏,献给父亲。只有大匈奴的大单于,才有资格享用这样的神骏!” 冒顿献马的举措,让头曼有些意外。 这几年来,他第一次重新审视这位长子。 能够从月氏千里迢迢杀出重围逃回来。 这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头曼忽然哈哈大笑:“好!好!好!” “果然不愧是我头曼的儿子!真他妈有种!” 头曼看了看那匹被冒顿骑回来的月氏宝马。 虽然那马身上有些脏乱和狼狈,但却难掩神骏的英气。 头曼眼中一亮,当即牵过来,翻身上马。 匈奴人,哪有不会骑马的? 即便是大病初愈,即便是有些醉醺醺的,但骑马对于匈奴人来说,近乎一种动物本能。 骑着那月氏骏马溜了一圈,头曼大笑着回到了冒顿的面前。 却突然说道:“阿父老了,就要骑不动马啦!这马,还归你!” 冒顿一怔,有些意外。 头曼跳下马来,一个踉跄,身边侍卫已经上前扶住。 头曼却摆了摆手,重新站定。 当着众多部落首领的面,头曼说道:“冒顿,我的儿子!是王庭部落唯一的太子!将来,也要继承单于的位子!” 说这话时,头曼目光凌厉,扫过在场的那些部落首领。 随后,头曼又说道:“逃回来的那两千骑士和两万户牧民,就不要处置了,他们已经尽力了。另外拨一万年轻力壮的骑士给冒顿。既然是太子,就要承担起整个王庭的重担。不能总是无所事事的。” 第284章 【奇怪的裁军】 上将军蒙恬,从上郡来到了九原郡。 而且一来到九原郡,就立即召集了军侯以上的高级军官到帅帐商讨事情。 这让九原郡的秦军大营,一阵紧张。 这样的阵势,恐怕不会是什么小事情。 一些军吏小范围地开始猜测,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这个时节,可没人愿意打仗,也不是打仗的时候。 马上就要到十月了。 十月,是秦人的年关。 过了年关,便要开始窝冬。 外面天寒地冻的,能生生冻死人。 不管是秦人,还是匈奴人,都不会选在这个时节打仗。 一般来说,先秦时期的战争,大部分都是发生在春秋两季的。 夏天太热,军队和战马都很难发挥出来战斗力。 而冬天…… 别闹,棉花这个时候还没传入华夏。 有钱人家倒是有很多种御寒手段。 但是寻常的黔首庶民,只能靠最普通的麻布御寒。 最多,给衣服里面填充一些柳絮、木棉,或者干脆就是稻草。 能有一张羊皮或者狗皮铺在冰冷的床铺上,就已经是比较奢侈的了。 敢在野外待着? 寒风那么一吹,身体立刻就要失温。 这年月,冬天冻死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至于军中。 骑军的待遇大抵还能好上一些。 而可怜的步军,只能自己窝在大帐里面,生生扛过一整个冬天。 有时候,连稻草都不是管够的。 往年的军营里,为了争夺点稻草,打破头皮而被军法处置的,数不胜数。 谁特么在冬天打仗啊? 现在出去打仗,要冻死饿死一大片的。 上将军帅帐中的‘会议’,持续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深夜,才终于结束。 所有参与商讨的高级军吏,对那商讨的内容,都是三缄其口。 不过,到了第二天。 军中突然开始清点全部的人员名册。 六万步军的大营中,首先迎来了涉间将军的第一条军令:军中百将以下,凡年过四十者,以及未满十八岁者,全部集合。 这一道命令,便集结了两万多名步卒材士。 很快,新的命令又下来了。 这些集结来的步卒,全部卸甲,转为农垦兵团。 什么是农垦兵团,军中这些大老粗们不太懂。 不过听名字,应该是和开垦务农有关? 直到这个时候,军中寻常的士卒和低级军吏们才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不是要打仗了。 而是要裁军。 其实两年前,在长城合拢之后,整个秦国北方边境的压力,就减少了很多。 那个时候,北方军团就已经进行过了一次精简整编。数万步卒被划归新设立的数十个县城,成为了县兵。担负日常的治安和寻常战备任务。 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卒,则被分配到了新修筑的边城和长城关口驻防。 三十万北方大军中,原本占了一大半的步军,被消减了一半。 只剩下现在的六万步军。 虽然仍然号称是三十万大军,但是北方实际上的机动兵力,已经只剩下二十几万。 如此一来,将大量老卒安置到地方。 大大减少了北方军团的后勤压力。 可是这个时候,有些人开始疑惑了。 这一次北征匈奴,骑军的伤亡可不小。 而且,匈奴人还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扩充军队,以保障北方边境的安全才对。 为什么要裁军呢? 不过军中向来不讲应该不应该,只按照军令行事。 所以军中士卒虽然有所疑惑,但是也并没有什么怨言。 只是谁也想不到,这次的裁军竟然这么雷厉风行罢了。 不光是步军,骑军之中,苏角将军的军令也几乎是同时就下达到了各个骑率手中。 骑率以下,凡四十五岁以上的骑士,也要转为农垦军团。 转为农垦,并不是意味着就完全脱离了军队。 而是以务农为主,但是每个月农闲的时候,还是要参与训练。 如果有战事发生,还要在第一时间重新武装起来。 这一轮,步军和骑军,一共有四万人,转为了农垦兵团。 那两万五千名弩兵和弓弩手,则并没有收到要裁军的命令。 这样一来,整个北方军团的步军、骑军、弓箭手和弩兵加起来,便只剩下十五万。 如果说,裁军,让很多人还能够理解和想通的话。 那么接下来的第二则军令,则让很多人开始不明所以。 剩余的三万多步卒和两万五千名弩兵、弓箭手,从即日起,需要开始进行骑术的训练。 要求:在两个月内,必须学会骑马,并且要能够掌握基本的骑术。 这则命令,让很多人感觉到莫名其妙起来。 弩军虽然比较独立,但还是归属涉间将军统辖的步军。 这步军和弩军,突然要去学骑马? 难道要将整个北方军团都变成骑兵吗? 可是,这步军和骑兵的用法可是完全不同的啊! 骑兵讲究长途奔袭,夺控要点,骑射一类的马上作战。 而步军更多是要列大阵迎敌,伴随战车冲杀,甚至要进行攻城战和城市防御战的。 怎么看,这步军也不应该全部变成骑兵啊…… 再说,那骑马有那么好学吗? 即便是当年赵国搞胡服骑射,也还是有很多步军的。 这……这不是乱搞吗? 然而,军令如山。 就算是有诸多疑惑,九原郡的大营还是开始运作起来。 骑军经过精简之后,淘汰下来了一大批战马。 这些战马,再加上一些没有选上战马的驭马,都被送到了步军大营。 同时,苏角派了两万名骑士,来到步军之中,教步军学习骑马。 原本以为骑马很难学的步军士卒,却惊奇地发现。 骑马好像并不是很难学啊! 当骑士,似乎也不是很难呦! 然而接下来,那些骑军骑士说的话,则让步军士卒们大为惊讶。 “你们觉得骑马简单,那是因为长公子发明了这马镫。” “若是没有马镫,在战马上连最寻常的平衡都极难保持,给你们半年时间,也学不会骑马!” “你们以为当骑士只要会骑马就行吗?越壕沟,翻矮墙,冒险阻,登兵陵!驰骑毂射,前后左右周旋进退!能骑马和会骑马中间,就是天壤之别;会骑马和成为骑士之间,更是百里挑一。” “好在对你们这些步卒的要求,并不是要成为骑士,而是能够骑马奔驰便可。” …… 如果说,九原大营军队的各种变化进行得如火如荼的话。 那么接下来,长公子对整个民间发出的新政令。 则堪称轰轰烈烈。 第285章 【提高生产力】 “禄厚而税多,食口者众,败农者也。则以其食口之数,赋而重使之,则辟淫游惰之民无所于食。无所于食则必农,农则草必垦矣。” “废逆旅,则奸伪、躁心、私交、疑农之民不行。逆旅之民无所于食,则必农。农则草必垦矣。” 嬴扶苏端着一卷竹简,正在读着。 上郡郡守冯职,恭恭敬敬地前来拜谒。 刚行至门口,听到长公子口中所读的字句,冯职先是一愣。 长公子虽说学通儒法,然而以倡导儒家仁政闻名。 也正是如此,才被始皇帝所不喜。 众所周知,始皇帝是一直偏向于法家学说的。 可长公子现在所读的书,分明是《商君书》来着。 这可是法家的代表经典。 难道是长公子又要拿起法家严刑之术了吗? “重刑而连其罪,则褊急之民不讼,很刚之民不斗,怠惰之民不游,费资之民不作,巧谀、恶心、之民无变也。五民者不生于境内,则草必垦矣。” 嬴扶苏正好读到这一句,却让冯职忽然神色凝重了不少。 这句话,说得便是秦法的连坐制度。 长公子前一天还在说要施行宽法新政,怎么今日就对这连坐制度,这般细读? 冯职走进嬴扶苏所在的房间,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然后说道:“上郡守职,拜见长公子。” 嬴扶苏将手中的竹简,随意地放在了案牍之上。 冯职略带好奇地问道:“长公子,在读《商君书》?” 嬴扶苏点了点头,随口说道:“随便看看,倒是感悟颇多。” 冯职顿时有些好奇起来:“长公子有何高见?” 嬴扶苏笑着摇了摇头:“高见谈不上,就是突然觉得,当年孝公继位接手秦国之时,当真是举步维艰啊!” 冯职一怔:“何以见得?” 嬴扶苏说道:“这《商君书》冯大人定也是研读过的,其中垦令一篇,全篇都在讲怎样让‘草必垦矣’。甚至还为了开荒,禁止淫声异服,禁止私人旅游,禁止贵族豢养门客,又搞出来连坐的制度。可见当时的秦国,一定是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民无所食,国无屯粮,才会有这样激进的做法啊!” 冯职默然无声,原来长公子读《商君书》是为了这个。 冯职说道:“当年之事,多已不可考证。不过秦国自商君变法,便开始强于六国。” 嬴扶苏却摇了摇头说道:“商君当年用尽一切办法,甚至是不择手段想要提高生产力的思路,是对的。但是所推行的法律之中,还是有一些是不太适合的。用禁止黔首自由和严刑峻法,来保障农垦,太过于沉重。扶苏觉得,用奖励的办法,会好很多。人们意识到种田可以谋利,可以改善生活水平,才能真正促进生产。” “况且,商君禁止农户黔首学习诗书。这等愚民举措,是不合适的。” 冯职不解:“长公子是想要让黔首学习诗书?可让黔首学习那些儒家王道的学说,恐民生智,生智则怠惰,恐与朝廷对抗!” 嬴扶苏说道:“儒家那一套,也就治学有点用,至于其他的王道仁政,谁学谁残废。不过却可以向黔首普及农学、冶金、算学、木工等等与民生紧密相关的学科!” 冯职心中暗暗惊讶,却没有当即表态。 而是说道:“此事牵扯甚广,还需要从长计议。” 嬴扶苏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冯大人,秦国近些年各种巨大工程,所用徭役、奴隶者众多。劳民又伤财,而且使得很多地方的黔首,有地却无人耕种。而那些徭役者,甚至还需要让家人自己筹备粮食,千里迢迢地送到工地上。期间的耗费,着实有些太大了。” 冯职心中一动。 前一日的时候,长公子便说过,想要施行宽法,要赦免一些徭役和奴隶。 让人们能够安心务农。 这么看来,长公子现在就是在考虑此事了。 冯职说道:“长公子是要将那些徭役和刑徒都赦免了吗?” 嬴扶苏皱着眉头说道:“有这个意思。尤其秦法之中,很多刑罚都是使人断手断脚,丧失劳力。本公子倒是觉得,与其斩断那些刑徒的手脚,还不如让他们去劳作。若是表现良好,还可以适当减刑。” “那些奴隶,也没有必要终生为奴隶。” 冯职有些欲言又止。 自古以来,奴隶都是终生的。 到了秦国,奴隶可以通过自己的军功,来换取自由身。 这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进步了。 可是听长公子的意思,是想要取消奴隶的终生制度。 其实取消奴隶的终生制,朝内早有呼声。 但是各个世族,却也是反对声音最大的。 无他,这些世族内,都有着大量的奴隶。 这些奴隶有些是战场上的俘虏,有些是犯罪的庶民,还有一些是其他被贬谪的世族之人。 可以说,这些奴隶构成了秦国绝大多数的私人劳动力。 甚至,军功爵位,也是会赏赐奴隶作为劳动力的。 冯职心里隐隐觉得,长公子想要取消奴隶的终生制,恐怕会遇到不少阻力。 这些阻力很可能不仅仅来自于世族,甚至可能来自于民间。 不过,冯职还没有提出自己的意见。 嬴扶苏就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行,现在就取消奴隶终生制,终究还是太早了。如果农制改革比较成功的话,那么明年这个时候,大抵是可以施行的。” “先解决徭役和刑徒的问题!” 冯职愣了愣,不明所以。 嬴扶苏则又说道:“冯大人,我想效仿二十级军功爵制,给徭役和刑徒制定一个奖惩制度。首先,被征发的徭役,只要表现良好,便可以得到官府的奖赏。可以是田宅,也可以是牛羊和粮食、钱财,不过没有爵位。这样一来,徭役便不再是压在黔首头上沉重的包袱。另外,将原先那些断手断脚的刑罚,统统变成劳改,让他们去种地。如果种得好了,可以减免刑期,甚至将来得到奖励。” “冯大人之前说过,如果水源比较丰沛的话,是可以大规模种植冬麦的。所以扶苏想要调集徭役和刑徒,在朔水两岸开垦田地,种植冬麦。另外,扶苏已经让上将军去了九原郡精简军队。裁剪下来的兵丁,也可以投入到农垦当中。光是开辟田地,还不够。让这些徭役和兵丁,去帮各个村子修筑水渠和蓄水池。冯大人觉得如何?” 冯职听后,瞪大了眼睛。 良久之后,这才说道:“长公子英明!若是此政令能够推行,当是黔首之福啊!” 嬴扶苏想了想,又说道:“嗯……除此之外,还想借冯大人府上的土地用用。本公子想搞个大棚试试能不能种菜。” 冯职不知道长公子口中的‘大棚’是什么,正要询问。 这时候,孟榆却忽然来禀报:“长公子,那女刺客醒过来了。” 第286章 【苏醒】 灰暗的天空中下起了雨。 但姜妍却惊恐地发现,那雨滴竟然是粘稠的鲜血。 四处阴风阵阵。 风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恶臭的味道。 这味道太熟悉不过。 那老乞丐的地窖里,那些关押‘货物’的山洞里,都弥漫着这样的味道。 到处是堆积成山的尸体。 呈诡异角度弯折的躯干。 一双双空洞灰暗的眼神,和已经开始腐烂的皮肉。 裸露在外面,惨白的白骨。 以及那些支离破碎的肢体碎块。 一个足足有好几丈高,满身青绿,黏糊糊的怪物,正在大口大口咀嚼着什么。 不时还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一些碎片从那血盆大口中散落。 那碎片竟是人的牙齿。 怪物的眼睛是猩红的。 似乎在盯着自己! 姜妍大惊失色,拨腿就跑。 那怪物在身后穷追不舍。 姜妍恐惧着,颤抖着,想要逃。 可脚下仿佛是灌了铅一般,怎么也迈不开步。 低头看去,发现一双满是鲜血的手,正抓着自己的脚腕。 身体也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 自己想要挣扎,却惊恐地发现。 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 趴着一只通体漆黑无比的巨大蜘蛛。 蜘蛛的八条长长的腿上,长着细细的黑色绒毛。 脑袋上,密密麻麻长着八只圆圆的黑色眼睛。 每一只眼睛,都深邃无比。 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吞噬。 姜妍从小最害怕蜘蛛。 当即便要大声惊叫。 可却发现怎么也叫不出声。 身体无法动弹。 那满身青绿,黏糊糊的怪物追了上来。 张开了血盆巨口…… 从昏迷中突然惊醒。 姜妍过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原来是场噩梦。 她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一顶大帐之中。 环顾四周,这应该是一顶军帐。 四周的陈设,尽是些军中器械。 而且看形制,都是秦军器械。 姜妍这才想起来,自己被贼人追杀,受了伤。 好像在最后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似乎是被秦军救下了。 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一醒来发现自己身陷贼窟,那便是好的。 想要坐起身来,却无意间触动了后肩上的箭伤。 一阵裂骨一般的剧痛,从肩膀传来。 姜妍被剧烈的疼痛,激得浑身颤抖。 眼泪不自主地流了出来。 却听见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带上了铜制镣铐。 镣铐拖出一条长长的锁链,另一端系在一个巨大的铜球上。 扯了扯那锁链,背后的伤口被挣得撕心裂肺般地剧痛。 但那铜球却只是轻微地动了一丁点。 姜妍心里暗暗估算。 那铜球,怕是有两石之重。 若是没有受伤情况下的自己,想要搬动铜球也是很吃力的。 更别提带着这么个玩意儿逃跑了。 姜妍一阵苦笑。 好像…… 比身陷魔窟,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自己之前可是刺杀过那长公子嬴扶苏的,自然是要被当做刺客抓起来严刑审问。 只是不知道秦人会怎样对自己。 刺杀秦国公子,这可是等同谋逆的大罪。 如果真要被问罪,自己全族恐怕都要受刑。 事情是自己一个人做的。 不论怎样,自己也绝不会供出自己的族人。 大不了,便是一死罢了! 提到死。 忽然想起跟自己一同来到上郡的四位门客先生。 他们满腔正义,却惨死在了那些贼人的手中。 姜妍心中一阵悲伤。 若是能够活着回去,自己一定要让族内好好赡养那四位门客先生的家人。 姜妍心情沉重,深深地吸了口气,想要叹气。 却忽然发现,空气中真的有一种血腥和恶臭的味道。 并不是梦中的味道。 外面乱糟糟,好像有很多人。 她挣扎着起身。 肩膀上虽然受了箭伤,但全身其他地方并没有受伤。 箭伤似乎是被处理过,虽然很疼,但是已经没什么生命危险。 吃力地拖着地上硕大的铜球,缓缓挪动。 想要走到军帐的门口去看个究竟。 却迎面闯进来两个黑衣黑甲的秦军甲士。 姜妍对这两个秦军甲士有些许印象。 好像是自己在刺杀嬴扶苏的时候,见过这两个人。 他们应该是嬴扶苏的亲兵? 这两个亲兵应该一直守在这军帐的外面,听到里面传来了异响,便进来看个究竟。 那两个秦军甲士一看见姜妍已经苏醒,并且自己下了床榻,想要走到门口,似是要逃走。 便立刻抽出腰间细长的秦剑。 锋利的剑尖顶在咽喉位置,甚至能够感觉到剑上的幽幽寒意。 姜妍虽然并不怕死,但还是识趣地没有反抗。 退回到了床榻边上,坐了下来。 “吾去禀报长公子!”一名秦军甲士说完之后,便提着剑走出了军帐。 姜妍听了这话,心里当即一绷。 果然,救自己的人,是嬴扶苏。 自己要杀他,他却救了自己,这算什么事? 此时,姜妍已经知道,当初那断臂的马匪说得是假话。 公子扶苏并没有为了军功而屠戮庶民黔首。 那些脑袋,应该是贼人的。 而且从那赵人老者的话中来看,合阳县的事情恐怕也是有蹊跷的。 虽然还未证实,但基本上是可以确定和嬴扶苏没什么关系的。 平心而论,换位思考。 自己若是秦国公子,断然不会救一个企图刺杀自己的刺客的。 但嬴扶苏还是救了自己。 再想想自己在太原郡的所见所闻。 公子扶苏都是名声极好,爱民之人。 自己恐怕是真的误会了那人。 小女儿心思细腻。 想到这里,一股愧疚之情,便充盈心头。 心中纠结起来。 也罢,就算那公子扶苏真要怪罪。 就算是自己赎罪了。 被杀死也是应当。 只是…… 那些畜生不如的贼人! 却决不能任他们逍遥法外啊! 而且到了这个时候,姜妍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那些贼人的背后,可能还有黑手。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 若是将这事情,说给那公子扶苏。 他会管这样的事情吗? 犹未可知啊…… 正胡思乱想间,姜妍听到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自军帐外响起。 “交代什么没有?” 姜妍浑身一颤,心里没由来地有些慌乱。 是…… 是那公子扶苏的声音。 姜妍心中忐忑起来。 “长公子,要是什么都不说怎么办?” 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 嬴扶苏的声音再次响起:“由不得不说,敢不说就削成人彘,扔粪坑里。” 姜妍呼吸一窒,顿时一阵眩晕。 第287章 【你杀我作甚】 嬴扶苏走进军帐。 就看见那女刺客抱着双腿,缩在军帐里简易的床铺上面。 如果不是长得丑了点,倒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其实长得也不算太丑,就是脸上那些个斑点,着实让人难以下饭。 女刺客看向自己的眼中,还有着藏不住的惊慌失措和恐惧。 这让嬴扶苏一阵纳闷。 你刺了我一剑,我还没怕你,怎么你还先做出这么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当即,便微微皱起了眉头。 “醒了?”嬴扶苏问道。 其实嬴扶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这样干涩地开场了。 那女刺客浑身一颤,却不答话,只是恐惧地向后本能地缩了缩。 嬴扶苏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喂,你不觉得应该交代些什么事情吗?” 那蜷缩着的女刺客却颤抖着说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你这般欺人,实在有辱秦国公族声誉!” 嬴扶苏更是一阵莫名其妙。 这怎么将秦国公族的声誉都搬出来了? 不过很快便想到了原由。 她这是听到了我刚才在账外的话啊。 以为是要用在她身上。 其实,铁骑校尉带着五百铁骑冲入那河谷中。 抓到了两名来不及逃跑的马匪。 正在军营里审讯。 嬴扶苏从肤施县城赶过来的时候,铁骑校尉便向自己禀报这个事情。 对于那使用黑色箭矢的马匪,嬴扶苏没有丝毫好感。 更是没有任何怜悯。 一支马匪本身并不重要,但是若是关系到纵火烧粮仓的人和赵人刺客。 那便着实可疑! 决不能掉以轻心。 尤其是从月氏国运回来的粮食刚刚入库,如果再有些人打这些粮食的主意,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当即便给铁骑校尉下了军令,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撬开那两人的嘴。 不过嬴扶苏也并没有那么好心,去向要刺杀自己的女刺客解释这个误会。 这女刺客看着年纪尚小,十六七岁的样子。 但可是实实在在刺了自己一剑,要杀自己的! 于是嬴扶苏嘴角一勾,坏笑着说道:“呵呵,秦国公族有什么声誉?暴秦和虎狼,不是深入六国人心的吗?你既然知道了不说会是什么下场,那就老老实实交代!还能免受皮肉之苦。” 说着,还做出一种张牙舞爪的样子。 本来只是半开玩笑,半恐吓地说话。 却不想女刺客闻言脸都吓白了,活像一头受惊了的小兽一般。 嬴扶苏眉头一挑,有些不悦:“喂,我给你说,你不要装作这么一副弱不禁风,还一拳就能打哭的样子!你那剑术厉害着呢,本公子可不是你的对手!你不要这么人畜无害的!” 谁知这话一出,那女刺客竟然嘤嘤哭泣起来,豆大的泪珠落在地上。 让嬴扶苏一阵无语。 自己本就不善于和女子打交道。 这女刺客还比自己小了不少。 一看见小姑娘哭的带雨梨花似的。 嬴扶苏顿时一阵头大。 也便没了开玩笑的兴致。 怎么就哭了呢? 难不成,这小妞是以前公子扶苏的什么旧情人?什么因爱成恨,三流狗血爱情剧的那种? 要不然,嬴扶苏也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误会能够让一个二八芳龄的女子,孤身一人行刺秦国长公子的。 又或者,是什么灭国之仇? 嗯? 灭国之仇? 秦国倒是灭了几个国来着…… 嬴扶苏心中一动,问道:“你是不是姓姜?” 女刺客却突然瞪大了眼睛,颤抖着道:“你……你怎地知道?” 嬴扶苏皱着眉头:“还真姓姜?那就更不对了啊……” 姜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便立刻低头不言,小声啜泣着。 嬴扶苏却说道:“就算你姓姜,本公子也不是徐凤年啊……” “六国之中,也没有姓姜的。那楚国国姓是熊还是芈来着……” “你杀我作甚?” 姜妍愣住了,歪了歪头:“徐凤年是谁?” 嬴扶苏皱着眉头,有些生气:“你不要管徐凤年是谁,本公子问你,你杀我作甚?” 谁知那女刺客小心翼翼地反问嬴扶苏:“如果我说,这是一场误会,你信不?” 扶苏气极反笑:“你说呢?” 姜妍有些焦急,却可怜兮兮地说道:“可这是真的……” 扶苏说道:“那你说说,是个什么样的误会。” 姜妍却又沉默了下来。 自己该怎么说这个误会呢? 因为听说秦国公子暴戾,便要刺秦? 那不还是反贼刺客吗? 嬴扶苏见这女刺客又是一副沉默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则是一阵无奈。 见这个问题问不出什么线索。 嬴扶苏便又岔开话题,问道:“我的骑兵进到山里,发现了追杀你的马匪。还发现一个被弩箭射死的汉子。是跟你同行之人吗?” 姜妍听到这里,脸上露出几分哀伤的神情,默默点了点头。 嬴扶苏问道:“你和这帮马匪有联系?黑吃黑?” 姜妍顿时露出极度愤怒的神情:“谁要和这帮灭绝人性的畜生有联系?那些贼人拐卖妇人和小儿,还造了天大的杀戮。吾誓要杀了那些畜生!” 听了这话,嬴扶苏表面上不动声色。 但是心中已经将一些事情联系了起来。 当初自己剿灭那伙马匪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些被掳走的孩子和女子。 只是当时那些马匪的反应极快,发现自己被秦军跟踪之后,便立刻将那些抓来的小儿、女子统统杀死。 亲兵们进入那洞穴的时候,里面已经是血肉磨坊。 扶苏当时就有所怀疑,这可能是贩卖人口。 只是那些小儿和女人全都死光了,首犯魏公子应又逃走。 等于是线索断了。 和那些秦军制式的武器一样,就成了悬案,根本无从下手。 但听这个女刺客一说,他立刻便想了起来。 “你是在上郡发现了那些马匪贩卖人口?”嬴扶苏问道。 姜妍则说道:“不是上郡,是太原郡!” “太原郡?你怎么又跑到太原郡去了?小姑娘还挺能跑……” 姜妍却不提自己为何会到太原郡,只是向嬴扶苏说起了自己在太原郡见到的那老乞丐,和那些没手没脚的小乞丐。 随后,又向嬴扶苏说起晋阳县外山里见到的景象。 以及自己如何从太原郡,追根溯源,找到了上郡。 自己在上郡的山中,发现了那些贼人的村落。 姜妍说道:“那贼人的头领,断了一臂,名叫魏应。” 第288章 【五百】 在和这个女刺客一番交谈之后,嬴扶苏心中恍然大悟。 一直以来心中的一些疑点,也终于被填上。 那些在山洞中惨遭屠戮的小儿和被凌辱的妇人,果然是跟贩卖人口有关系的。 但让扶苏有些暗暗心惊的是,这贩卖人口的生意,甚至还横跨了好几个郡。 而且自己看到的那些人,还只是冰山一角。 根据这女刺客所说,光是她见到的‘货物’就有上百人。 那些已经被买卖,和被害死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那些世族和富户打掩护,又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流窜几个郡? 扶苏不敢想象这其中又有多少富户,多少世族,甚至是多少秦国官吏和乡绅参与进来。 他们之间,存在着利益链条! 而女刺客所说的另一件事,也补全了一直以来扶苏和蒙恬的猜测。 赵人和那些马匪,果然也是有所联系的。 只是还不知道那女刺客口中的赵人老者,是否就是刺杀自己的赵人刺客。 不过可能性是极大的。 华宪老头当初领自己找到出城地道的时候,那地道也是刚被封住不久。 那就说明,那些赵人刺客的余孽,就是最近才出城的。 而且根据现场留下来的一些痕迹,那些人应该就是逃进了朔水河谷之中。 这么看来,应该是出了城之后,便去了那马匪村子。 一张隐藏在黑暗中的大网,已经渐渐浮出水面。 更让嬴扶苏有些意外的是,那马匪头子魏应,果然还活着。 虽然不忿,但他也算是个命大之人了。 而女刺客又说,自己在那魏人村子里,见到了魏国武卒的重甲。 嬴扶苏对此更是十分重视。 自己也算是经历过几次战阵了。 对于弩和甲胄的强大,更是有深刻的认知。 身披重甲的步卒,完全可以和七八个没有披甲的武士战斗。 若是有几百个身披坚执锐的重甲步卒,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更何况,那些马匪手里,还有弩! 在上郡这广袤的群山塬中,若是那些马匪有意和自己打游击。 那还真是个棘手的事情。 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然藏着这样一个组织。 就像是一条躲藏在阴影中的毒蛇,恶毒地盯着你。 伺机便想要咬你一口! 嬴扶苏有些不寒而栗。 至于女刺客说,那些魏应和赵人老者,似乎在寻找什么中山国的宝藏。 嬴扶苏则是毫不在意。 找宝藏这种事情,杰克船长可能更感兴趣一些。 但从没见过哪个国家因为一个什么宝藏,什么金银财宝,就突然走向富强的。 再说…… 赵人老者自己都没找到什么线索,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不过,饶是如此。 嬴扶苏还是对当年中山国到底有什么秘密,还是带着几分好奇的。 能够让赵国这么紧张,到底会是什么玩意儿呢? 姜妍将自己在那些魔窟中的所见所闻,尽数说给嬴扶苏。 只是说道了那个魏人首领名叫魏应的时候。 嬴扶苏身后一个貌不惊人的侍者,却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眼睛一片血红。 那人看起来并不是秦军士卒。 因为并没有穿着盔甲,只是穿着寻常的衣物。 不过倒是一直抱着一柄短剑。 看样子,只是给公子扶苏背剑的侍从。 注意到女刺客的眼神。 嬴扶苏这才回头看去。 就看见启眼中怀着恨意和泪花。 嬴扶苏叹了口气。 跟启说道:“找到那魏公子应,咱们一定能报仇的!” 启狠狠点了点头。 姜妍有些不解。 嬴扶苏解释道:“他叫启,当初就是发现马匪将他们一个村子全部屠杀,这才去剿灭了那股马匪。只是没想到,那马匪匪首却逃跑了。” 姜妍愣了愣。 也终于和自己的经历对上了号。 自己在肤施县城见到了公子扶苏和他的亲兵们。 那个时候,应该是秦军刚刚剿灭了马匪。 而自己出城之后,就遇见了那侥幸逃生的魏应。 还顺手救了那畜生。 现在想想,只怪自己当初眼瞎,救了条毒蛇! 姜妍正在考虑要不要将自己在合阳县的见闻说给这公子扶苏。 嬴扶苏却已经唤来了铁骑校尉。 “校尉大人,你亲率一营铁骑,去一趟朔水河谷!敌可能有弩有甲。注意点!” 扶苏将女刺客所说的位置,告诉了铁骑校尉。 铁骑校尉毫不犹豫,当即领命出了军帐。 姜妍一怔,脸上露出一丝疑问:“一营骑士,那是多少人?” 嬴扶苏随口说道:“五百,怎么了?” 姜妍脸上有些焦急:“五百怎么够?那魏人村落可有好几百人!定是一场恶战!你只派五百人去?那不是让他们送死吗?哪有这样轻贱军士性命的?” 在姜妍的心中,那些马匪精通合击阵法,极为难缠。 跟着自己来上郡四位门客先生,都是剑客侠士。 剑术和技击之术,非常出色。 可在那些村民面前,却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压制。 而追击自己的村民,仅仅数十人,就已经让自己绝望。 那数百村民,在姜妍的眼中,与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没有什么区别。 姜妍觉得,如果想要剿灭那些贼人,最起码也得两千精兵! 嬴扶苏却并不以为意。 “恶战?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战争?灭一个破村子,一营人都已经太多了!” 姜妍还想再说什么,嬴扶苏却说道:“再说,你以为那魏应是傻子?从你昨天发现他们的窝点,到现在已经一天多了。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现在去已经是晚了,肯定是人去楼空!” 姜妍愣了愣,又点了点头。 这嬴扶苏说得倒是有理,那些马匪看见自己被秦军救下。 肯定不会冒险在这里坐以待毙。 相当大的机会来说,那些贼人应该已经逃走了。 可这公子扶苏却好像是在轻视自己! 姜妍便有些不忿:“我怎么不懂?我亲身与那些贼人搏杀!那些贼人绝不是寻常匪徒!他们精通战阵之法……” 嬴扶苏笑道:“你那可不叫恶战,只能叫刺杀!” 姜妍满脸通红,有些不服气。 刺杀怎么了? 当初自己还不是差点杀了你这秦国公子? 这时候,嬴扶苏忽然皱了皱眉头,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 然后叹了口气,说道:“你来,本公子让你看看什么叫战争!” 第289章 【账外】 嬴扶苏说着,便走到了军帐的门口。 并且示意女刺客过来看。 姜妍有些好奇,便拖着那硕大的铜球,走上前去。 铜球很是沉重,小姑娘拖着这么个铜球,几乎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嬴扶苏看在眼里,心中有些不忍。 但他可不敢现在就把这女刺客放了。 还没搞清楚她到底为什么要刺杀自己呢! 而且一家之言,也未可全部轻信。 还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嬴扶苏说道:“现在只能先委屈姑娘,戴着这脚镣了,这样本公子能安心些。” 嬴扶苏说得理所应当,表面上倒是看不出任何不忍和心软。 姜妍却面色古怪地问道:“你怕我?” 嬴扶苏很是坦然:“怕啊,我又打不过你。” 说着,还拍了拍自己厚实的铜甲。 “你看,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言下之意,要不是你这刺客,谁整天穿着这么厚重的铠甲? 姜妍噗嗤一笑,发出银铃般的声音。 嬴扶苏皱了皱眉头:“笑个屁!你知道你那一剑,对一个心地纯良的孩子,是多大的心理伤害吗?” 姜妍笑得愈加灿烂,心想这秦国公子说话倒是有趣。 嬴扶苏心中一动,这小姑娘笑起来声音倒是挺好听,像是银铃一般。 就是这长得…… 其实脸型也不算丑,就是又黑又黄,还满脸斑点。 女刺客走到了军帐的门前。 嬴扶苏主动将那军帐的门帘掀开。 姜妍好奇地向外面看去。 这军帐的外面,是一大片没有帐篷的空地。 看起来应该是军营之中的练兵场。 规模不小,应该足以容纳几千军队在这空地上操练各种战阵。 军营之中有练兵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练兵场上,此时站了很多人。 全都是黑衣黑甲,都是秦军。 之前的嘈乱之声,便是这些秦军发出来的。 那些秦军士卒穿着的甲胄,都只有上半身,而且还都带着皮帽。 姜妍猜想,这些秦军应该都是骑士? 因为只有马上作战的骑士,才会穿这样的半身甲,并且戴着这样的皮帽。 看这些骑士身上的甲胄,似乎是比寻常秦军步卒的甲胄要简单轻便一些。 那些秦军,正在排队。 足足列了几十条纵队,每一条纵队,都有数百步之长。 队列并不齐整,都是歪歪扭扭的。 别说什么横平竖直,就连最基本的直线都没站出来。 公子扶苏说要给自己看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可这歪歪扭扭的队列,就是所谓的战争吗? 姜妍虽然没有见过秦军作战,但是也是听族内的叔伯们说过的。 秦军军阵之威严,士卒之精锐,弓弩之强劲,冠绝六国! 怎么会是这么一副歪歪扭扭的松散样子? 这也叫军队? 姜妍正要出声嘲笑,却发现,这些秦军似乎并不是在列阵。 看起来并不像是军中操练。 而是在排队领取什么东西,或者是上缴什么东西。 那些秦军士卒的手里,好像都提着什么东西。 黑漆漆,圆滚滚的。 姜妍好奇地去看那些秦军手中提着的东西。 却惊恐地发现,那些圆滚滚的黑色物事。 竟然全部都是人的首级! 那些首级看起来似乎已经死亡有一段时间了。 脸上甚至出现了狰狞的尸斑。 有些已经开始腐烂,散发着阵阵恶臭。 还有一些首级,甚至上面还爬着蛆虫,令人作呕。 姜妍顿时浑身一颤,呼吸都跟着凝滞了下来。 在场的秦军,有几十列,每一列都数百步长。 粗粗算下来,可是有七八千人之多! 而那些秦军的手中,竟然全都提着人的首级! 少的人手中提着一两个。 多的人手中甚至还有提着七八个的…… 这…… 这得杀多少人啊! 姜妍终于明白,自己闻见的那些奇怪的血腥味和恶臭味道是从何而来。 都是来自于这些首级…… 这些秦军士卒,就在自己帐篷外面,正在上交首级,以记录军功。 秦法以斩首记录军功,奖励爵位。 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只是姜妍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姜妍颤抖着,脖子几乎是机械地转动,向那些队列前面的尽头看去。 就看见队列的最前面,是几十张案牍。 有令史之类的秦国军吏,正在严肃地记录和算术。 “喜,斩首三级!升爵一级!升上造!” “白由,斩首一级!未达升爵数目,暂且记下!” “姚春,斩首六级!并前军功,升爵不更!” “……” 那些秦军士卒将自己提着的人头,交了上去。 每上交一个人,那军中令吏便高声喊出来这人的名字和斩首数量,以及够不够升爵。 升了爵位的秦军士卒,满脸兴奋的笑意。 几乎能高兴地跳起来。 而没有升爵的秦军士卒,则脸色沮丧,但却又攥拳发狠,好像是在说:“下次一定多斩首级!” 姜妍感觉到有些口干舌燥。 那些上交上去已经登记过的首级,则被士卒随手扔到后面,就像是丢垃圾一般。 而那些案牍和令吏的后面,则是一堆堆人头组成的小山。 咯咯咯咯…… 一阵奇怪的响声在耳边响起。 姜妍颤抖着想要看个究竟。 却发现,这声响并不是来自于身边。 而是自己。 自己在不住地浑身颤抖。 自己的牙齿发出咯咯咯咯的颤抖声。 再看向公子扶苏的时候,已经像是看向了恶魔和怪物。 自己梦中梦到的那怪物,都远不及如此恐怖。 刚才还对这公子扶苏说话好玩升起的半点好感,顷刻间当然无存。 心地纯良??? 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心地纯良,却给我看这个? 姜妍牙齿打着颤,颤抖着问道:“这……这……是……?” “前几天遇到了匈奴,打了一场。” 原来是匈奴…… 姜妍心中稍稍定了定。 北方几国和戎狄之间的战争,已持续千年之久。 这匈奴名头自己从小也没有少听。 秦人也是与戎狄作战而起家的。 可…… 可饶是如此,这般景象,也足以让很多人吓得做噩梦了。 自己从小到大,听到叔伯们说起那些战争中的场景,便已经觉得惊悚。 这亲眼见到这么多人头,可比听说,要震撼太多! 嬴扶苏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才是战争!血流漂橹,尸山骨海!堆成山的人头和挥之不去的恶臭。” 姜妍没由来地浑身冰冷。 但嬴扶苏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只是一场小战斗,斩首不过万余,尚且称不上恶战。十几天前,秦军与东胡大军一战斩首八万!人头填满了一整个山谷!每一个脑袋下面,都曾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人亲朋,都有自己的童年跟还未绚烂便结束的人生!” “这……才是战争!” 第290章 【垦田】 铁骑校尉带着骑士们深入朔水河谷,去追剿马匪村落还未归来。 从九原郡转来上郡的‘农垦兵团’,则已经到了肤施县城外。 四万多卸甲士卒,浩浩荡荡的,沿着朔水往上游安营扎寨。 让原本荒无人烟的大荒原,也变得热闹起来。 所有的甲胄和武器,都随着这些‘农垦兵团’一同运了过来,然后入库封存。 一旦有战争需求,这四万农垦兵团可以立刻武装起来,重新变成正规军。 在嬴扶苏的规划中,这是一支带有预备役性质的农垦兵团。 不光要承担起垦田务农的事情,在大战来临的时候,还要能够成为主力部队的兵员补充。 秦国施行的是征兵制度,也就是由国府强制征召农民组成军队去打仗。 作为庶民百姓,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 征兵命令下来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必须出男丁参军。 遇到小规模的战争,便只抽调一名男丁。 若是遇到当年和赵国长平大战那样的战争,所有男丁都得参战。 这在战国时期那种七国争霸,天下乱战的情况下,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征兵,就没有军队,其他国家征召几十万军队,就能灭你的国。 而到了现在这种相对和平的时期,征兵制就开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很多弊端,也开始显现。 嬴扶苏本想将北方几郡的征兵制,改成募兵制。 但是跟冯职讨论之后,还是只能先暂时搁置。 在生产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很多制度是根本没有资格去选择的。 所以,首要解决的问题,仍旧还是生产力的问题。 城外的安营扎寨忙得热火朝天,肤施县城里面也没有闲着。 肤施县的每一家铁匠铺子,都忙碌了起来。 昼夜不停地打造各种各样的农具和工具。 而打造出来的新农具,则拉到城外,分批分发给农垦军团。 另一边,新的法令,冯职基本上草拟完毕。 虽然还是在原本秦法的基础上做的加减法。 但是具体来看,已经和原本的秦法有了天壤之别。 废除了不少原本将罪犯断手断脚的刑罚,而改成了一定时间的‘劳动改造’。 让犯了罪的人,去参加劳动,直接转变为生产力。 而不是用残酷的,断手断脚的刑罚,让人恐惧生畏。 对于那些刑徒,扶苏甚至还规定。 通过劳动成绩和日常表现的考核,可以适当减免刑期。 这样的新法,刚一在肤施县尝试推行,便立刻引来了黔首庶民们的热议。 庶民黔首自然是对这样的宽法,鼓掌喝彩。 那些动辄就要在脸上刺字,斩断人手脚,削掉人膝盖骨,甚至还枭首示众的酷刑,着实是让人生畏的。 能够将那些残酷的刑罚免去,自然是极好的。 而一些原本秦国的官吏,则对这样的宽法颇多微词。 官吏们觉得,这样的宽法,会使得更多的黔首不服管教,藐视法度。 是不利于统治的。 甚至可能会导致,底下郡县的犯罪率大大提升。 对此,嬴扶苏倒是很有信心。 只要让庶民黔首过上丰衣足食的富足日子,那么即便是劳改这样的刑罚,对黔首也是保持着极大威慑力的。 而如果老百姓都吃不上饭,整天饿肚子,那么即便是斩首这样的刑罚,也根本拦不住犯罪。 秦国已经不是一百五十年前那个国危若累卵的时候,之前那样的严刑峻法,已经不再适用。 而对于徭役,嬴扶苏和冯职则制定了另一套政令。 徭役仍旧还是由国府征发,但是在徭役中推行新的奖惩制度。 其实就是阉割版的军功爵制。 努力工作的徭役,是可以获得奖励的。 奖励以田宅、钱、粮食、牛羊、布帛为主,但是并不包括爵位。 也没有其他的爵位特权。 虽然比不上军功爵制的奖励。 但是对于原本义务劳动的徭役,已经是大大提高了待遇。 当铁骑校尉带着铁骑营从山中回来的时候。 整个肤施县的城外,已经大变样了。 一处处整齐的营寨已经建好。 河边则是已经开始开垦的荒田。 徭役和刑徒,被派去挖掘水渠和蓄水池。 耕种对灌溉的要求是很高的。 所以距离河边比较远的地方,就需要修建蓄水池。 平时将河水储存起来,如果遇到干旱,就可以使用蓄水池里的水。 其实直接在河上兴建水库,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这种工程放在秦国可是大工程,耗时耗力。 分散开来的蓄水池,则要务实一些。 肤施县的官吏,则按照秦国田制,丈量土地。 然后将数据进行统计记录。 原本荒芜的大荒原,就这样被开了阡陌,逐渐变成一块块方方正正的田地。 铁骑校尉回来的禀报,让嬴扶苏皱了眉头。 自己推断得果然没错,魏应这个马匪头子狡猾无比。 当铁骑营到了那村子的时候,整个村子已经被搬空了。 除了一些土坯房子,什么也没有留下。 那些魏人马匪,已经逃进了深山之中。 铁骑营扑了个空。 尽管铁骑校尉已经带着骑士在周边的山中进行了搜索。 但却一无所获。 上郡的群山塬,广大而交通极其不便。 有时候两座山塬之间直线距离不过一里,可要走过去,却得翻好几座山,走上一两天。 藏在某个山坳坳里,要是没人带领,还真找不到踪迹。 扶苏只好在朔水的上下游设下了好几层哨卡,对所有经过和进出河谷的人,进行严格的排查。 月氏国送来的粮食,已经全部入库,并且清点完毕。 而上郡,也在筹备和月氏国交易的货物。 布帛、麻、铁制农具、精通农学的人,甚至是陶罐、陶碗之类的日常用品,都是月氏国比较缺少的。 在月氏王城外的那场与匈奴的战斗,大大震撼了月氏王和月氏国大大小小的贵族。 大秦兵威如此,让月氏人颇有些诚惶诚恐。 以至于在嬴扶苏提出了想要从月氏国换取粮食之后,月氏王非常干脆地便同意了下来。 甚至嬴扶苏提出想要先将粮食运回秦国,秦国再筹集月氏人需要的物品,送往月氏这样苛刻的要求。 月氏王也很干脆地答应了。 这敢不答应吗? 要是不答应,兴许第二天就该换月氏王了…… 不过嬴扶苏倒是也没想赖账,还是让秦国官吏按着月氏国开出来的清单进行准备。 两国之间,能够互利共赢,还是尽量没必要兵戎相见。 第292章 【求购良种】 九原郡比上郡,还早地开始推行冬麦的种植。 这倒是让嬴扶苏有些意外。 扶苏是知道的,九原郡比起上郡,发展的时间还要更晚。 毕竟,蒙恬打下来九原郡也才短短的几年时间。 那里大都是秦国贬谪之人和发配过去的刑徒。 即便是粟米的种子,九原郡可能都没有多少,还需要靠上郡输送。 而冬麦一事,竟走到了上郡的前面。 九原郡这些涉及民生的政务,一直都是九原县令李乐在管理的。 这么看来,这个李乐倒是有些能力啊! 不过九原郡的那些冬麦良种,又是哪里来的呢? 李乐一个小小的县令,自然不可能去协调其他的郡来调配。 嬴扶苏首先想到的,就是九原县的吕氏商行。 自己带着铁骑出长城之前。 吕氏商行曾经一夜之间,就做出了足够三千铁骑吃十几天的锅盔军粮。 还拿出来了大量的精饲料。 现在又给九原郡提供了麦种。 吕氏商行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啊。 这种事情,民间的商人倒是真可能比官府层层审批的办事方式,来得更加有效率些。 商人逐利而行,有时候反而也会有一些官府没有的优势。 当然,前提是官府要适当给开方便之门。 眼下上郡也缺少各种麦种和谷种,倒是可以试试让那些私人的粮商想想办法。 于是扶苏向冯职问道:“冯大人,上郡经营粮食、谷种生意的私商,都有哪些?” 冯职不假思索地说道:“粮商么?上郡大部分的粮食生意,都是赵人在做,倒是也有几家商行。长公子是想从那些商行,购买一些麦种?” 嬴扶苏点了点头。 不过冯职口中所说,上郡私营的粮食生意,大都是赵人在做,让扶苏若有所思。 赵国统治上郡,也有数十年的时间了。 赵人在上郡,果然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只是不得不让人联想到那些赵人刺客。 不知道那些赵人和这些赵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冯职却苦笑起来:“长公子,筹备给月氏国的货物,已经把上郡的府库搜刮干净了。上郡郡府恐怕拿不出钱财来,再跟那些粮商购买谷种了。” 嬴扶苏心想,那便只能好言相待,先赊账了…… “而且……”冯职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嬴扶苏好奇地问道。 冯职说道:“秦法重农,不容那些贱商妄为!那些贱商,对郡府政令也多是阳奉阴违。” 嬴扶苏皱了皱眉头。 他倒是听明白了。 九原县的李乐县令,其实算是秦国官吏中比较‘歪门邪道’的异类。 正常的秦国郡县,依照商鞅变法的宗旨,是重农抑商的。 商人被称之为贱商,不光是不大被人瞧得起。 而且想要经商,也是处处受到官府限制的。 秦国有自己官方运营的商铺,类似于国营商店。 那些私商,则大多都是乡绅、地方豪强和一些没落贵族。 这些人和秦国官府之间,有着隐隐的隔阂。 不过,嬴扶苏倒是没有重农抑商的偏见。 农业重要,商业也是很重要的。 他还是让冯职带着自己,到肤施县城里,去找了找当地的一些粮商。 肤施县城之中,专门有一条宽阔的街道,作为市集。 各种商铺都集中在这里。 不过看起来门可罗雀,并不热闹。 九原县的市集其实是比肤施县小的,但是却很热闹的。 从这里就能看出上郡对商贾之事的态度。 不过那些商铺,却修建得很是华丽好看。 一些两层砖木小楼,在肤施县这样的地方,甚至显得颇为奢华。 嬴扶苏对售卖粮食和谷种的商行,逐家拜访。 然而,那些赵人粮商,表面上对秦国官府恭恭敬敬。 但是对和秦国官府做生意,都并不怎么感兴趣。 尤其一听嬴扶苏还要‘赊账’,便立刻和和气气地婉言拒绝。 而且,这些赵人粮商,历来经营的都是粟米精粮。 对冬麦也很少涉及。 莫说上郡,整个华夏的主粮都是粟米。 以前的赵地,更是盛产粟米的地方。 即便是能够和秦国官府做生意,这些商铺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麦种。 转遍了肤施县最大的市集街道,嬴扶苏也没有跟哪一家谈拢良种的购置。 冯职的脸色越来越苦。 嬴扶苏也变得有些沮丧。 就在这个时候,扶苏却无意间看到,在街道很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有一家小小的铺子。 跟其他家那些几进几出的商行院落和恢宏大气的门楼相比。 这小铺子,简直是太寒酸了。 那甚至只是租用了一间简陋的土坯民房。 房子很小,可能还不到二十平米。 但那房子外面,却挂着一个木牌,刻着黑色的秦国篆字:粮。 这说明,这个小小的铺子,也是售卖粮食的。 卖粮食的地方,自然也卖谷种。 冯职显然也看到了这个小小的铺面。 却并没有在意。 在他看来,那么多大的商行都拿不出麦种。 这么一个小铺面,怎么可能有麦种呢? 嬴扶苏看到这小小的铺面之后,正要走上前去。 冯职说道:“长公子,那么小的铺子,恐怕没有我们要的东西啊!” 嬴扶苏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反正来都来了,看看。就算没有我们要的东西,也算是了解市场了。” 说着,便走进了那挂着‘粮’字的小铺子。 从外面看,那小铺面并不大。 进来之后,却更是显得狭小拥挤。 而且看样子,这个小铺子应该也是刚开张没多久。 店铺内的东西,都还崭新着。 干干净净的地面,一尘不染的厅堂。 包括那写着售卖货物的木牌,和几个硕大的米桶。 都崭新新的。 米桶里装着冒尖的各种粮食。 当中两个米桶里,装满了黄橙橙的粟米,一看就是精筛的上好品相。 其他的米桶中,则是菽豆、黍米、冬麦、红豆等粮食谷物。 小铺子里地方狭小,放几个硕大的米桶,已经是满满当当。 竟然都容不下柜台。 只一张藤椅,地上一只昏昏欲睡的橘色狸花猫,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管事。 见到有人进来,那昏昏欲睡的橘猫率先看了看门口的两个人类。 浅浅地‘喵’了一声,便又昏昏欲睡起来。 眼睛微微阖上。 老者管事显然也对有人光顾有些意外。 这集市本就不热闹。 而这里却又是角落。 平日里,一天也未必能够来上一两个客人。 不过当老者看清来客穿着打扮之后,眼中顿时一亮,露出一丝神采。 这两位客人的穿着打扮,可不像是寻常黔首。 老者从藤椅上起身,笑着微微躬身,随后说道:“噫!有贵客咧!小店有上好的粟米、菽豆,客要甚来?” 听到老者说的话,冯职微微皱了皱眉头。 齐人口音? 第292章 【求购良种】 九原郡比上郡,还早地开始推行冬麦的种植。 这倒是让嬴扶苏有些意外。 扶苏是知道的,九原郡比起上郡,发展的时间还要更晚。 毕竟,蒙恬打下来九原郡也才短短的几年时间。 那里大都是秦国贬谪之人和发配过去的刑徒。 即便是粟米的种子,九原郡可能都没有多少,还需要靠上郡输送。 而冬麦一事,竟走到了上郡的前面。 九原郡这些涉及民生的政务,一直都是九原县令李乐在管理的。 这么看来,这个李乐倒是有些能力啊! 不过九原郡的那些冬麦良种,又是哪里来的呢? 李乐一个小小的县令,自然不可能去协调其他的郡来调配。 嬴扶苏首先想到的,就是九原县的吕氏商行。 自己带着铁骑出长城之前。 吕氏商行曾经一夜之间,就做出了足够三千铁骑吃十几天的锅盔军粮。 还拿出来了大量的精饲料。 现在又给九原郡提供了麦种。 吕氏商行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啊。 这种事情,民间的商人倒是真可能比官府层层审批的办事方式,来得更加有效率些。 商人逐利而行,有时候反而也会有一些官府没有的优势。 当然,前提是官府要适当给开方便之门。 眼下上郡也缺少各种麦种和谷种,倒是可以试试让那些私人的粮商想想办法。 于是扶苏向冯职问道:“冯大人,上郡经营粮食、谷种生意的私商,都有哪些?” 冯职不假思索地说道:“粮商么?上郡大部分的粮食生意,都是赵人在做,倒是也有几家商行。长公子是想从那些商行,购买一些麦种?” 嬴扶苏点了点头。 不过冯职口中所说,上郡私营的粮食生意,大都是赵人在做,让扶苏若有所思。 赵国统治上郡,也有数十年的时间了。 赵人在上郡,果然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只是不得不让人联想到那些赵人刺客。 不知道那些赵人和这些赵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冯职却苦笑起来:“长公子,筹备给月氏国的货物,已经把上郡的府库搜刮干净了。上郡郡府恐怕拿不出钱财来,再跟那些粮商购买谷种了。” 嬴扶苏心想,那便只能好言相待,先赊账了…… “而且……”冯职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嬴扶苏好奇地问道。 冯职说道:“秦法重农,不容那些贱商妄为!那些贱商,对郡府政令也多是阳奉阴违。” 嬴扶苏皱了皱眉头。 他倒是听明白了。 九原县的李乐县令,其实算是秦国官吏中比较‘歪门邪道’的异类。 正常的秦国郡县,依照商鞅变法的宗旨,是重农抑商的。 商人被称之为贱商,不光是不大被人瞧得起。 而且想要经商,也是处处受到官府限制的。 秦国有自己官方运营的商铺,类似于国营商店。 那些私商,则大多都是乡绅、地方豪强和一些没落贵族。 这些人和秦国官府之间,有着隐隐的隔阂。 不过,嬴扶苏倒是没有重农抑商的偏见。 农业重要,商业也是很重要的。 他还是让冯职带着自己,到肤施县城里,去找了找当地的一些粮商。 肤施县城之中,专门有一条宽阔的街道,作为市集。 各种商铺都集中在这里。 不过看起来门可罗雀,并不热闹。 九原县的市集其实是比肤施县小的,但是却很热闹的。 从这里就能看出上郡对商贾之事的态度。 不过那些商铺,却修建得很是华丽好看。 一些两层砖木小楼,在肤施县这样的地方,甚至显得颇为奢华。 嬴扶苏对售卖粮食和谷种的商行,逐家拜访。 然而,那些赵人粮商,表面上对秦国官府恭恭敬敬。 但是对和秦国官府做生意,都并不怎么感兴趣。 尤其一听嬴扶苏还要‘赊账’,便立刻和和气气地婉言拒绝。 而且,这些赵人粮商,历来经营的都是粟米精粮。 对冬麦也很少涉及。 莫说上郡,整个华夏的主粮都是粟米。 以前的赵地,更是盛产粟米的地方。 即便是能够和秦国官府做生意,这些商铺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麦种。 转遍了肤施县最大的市集街道,嬴扶苏也没有跟哪一家谈拢良种的购置。 冯职的脸色越来越苦。 嬴扶苏也变得有些沮丧。 就在这个时候,扶苏却无意间看到,在街道很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有一家小小的铺子。 跟其他家那些几进几出的商行院落和恢宏大气的门楼相比。 这小铺子,简直是太寒酸了。 那甚至只是租用了一间简陋的土坯民房。 房子很小,可能还不到二十平米。 但那房子外面,却挂着一个木牌,刻着黑色的秦国篆字:粮。 这说明,这个小小的铺子,也是售卖粮食的。 卖粮食的地方,自然也卖谷种。 冯职显然也看到了这个小小的铺面。 却并没有在意。 在他看来,那么多大的商行都拿不出麦种。 这么一个小铺面,怎么可能有麦种呢? 嬴扶苏看到这小小的铺面之后,正要走上前去。 冯职说道:“长公子,那么小的铺子,恐怕没有我们要的东西啊!” 嬴扶苏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反正来都来了,看看。就算没有我们要的东西,也算是了解市场了。” 说着,便走进了那挂着‘粮’字的小铺子。 从外面看,那小铺面并不大。 进来之后,却更是显得狭小拥挤。 而且看样子,这个小铺子应该也是刚开张没多久。 店铺内的东西,都还崭新着。 干干净净的地面,一尘不染的厅堂。 包括那写着售卖货物的木牌,和几个硕大的米桶。 都崭新新的。 米桶里装着冒尖的各种粮食。 当中两个米桶里,装满了黄橙橙的粟米,一看就是精筛的上好品相。 其他的米桶中,则是菽豆、黍米、冬麦、红豆等粮食谷物。 小铺子里地方狭小,放几个硕大的米桶,已经是满满当当。 竟然都容不下柜台。 只一张藤椅,地上一只昏昏欲睡的橘色狸花猫,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管事。 见到有人进来,那昏昏欲睡的橘猫率先看了看门口的两个人类。 浅浅地‘喵’了一声,便又昏昏欲睡起来。 眼睛微微阖上。 老者管事显然也对有人光顾有些意外。 这集市本就不热闹。 而这里却又是角落。 平日里,一天也未必能够来上一两个客人。 不过当老者看清来客穿着打扮之后,眼中顿时一亮,露出一丝神采。 这两位客人的穿着打扮,可不像是寻常黔首。 老者从藤椅上起身,笑着微微躬身,随后说道:“噫!有贵客咧!小店有上好的粟米、菽豆,客要甚来?” 听到老者说的话,冯职微微皱了皱眉头。 齐人口音? 第293章 【吕氏商行】 嬴扶苏随意看了看那几个硕大米桶中装着的粟米和杂粮。 又伸手rua了rua正在昏昏欲睡的大橘。 那橘猫倒是并不怕人,任凭嬴扶苏抚摸。 甚至还发出了‘咕噜噜’,觉得甚是舒服的声音。 嬴扶苏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觉得有趣。 然后又随口向那老者问道:“粟米何价啊?” 那老者则笑着说道:“客说笑了,秦国官价定的三十钱一石,可没人敢乱买咧!” 扶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秦国官府对市场的管控极其严格。 尤其这还是上郡郡治的所在,更是管理严厉。 定三十的粮价,是不能乱卖的。 统一的度量衡,也决不能缺斤少两。 官家粮行卖三十钱,私人粮行也得卖三十钱。 官家粮行用什么斗盛米,私人粮行也得用什么斗盛米。 不管卖贵还是卖便宜,其实都是一种扰乱市场的行为。 若是乱卖,会遭到非常严重的惩罚。 所以不管是灾年还是丰年,秦国粮价都是非常稳定的。 一般来说,商户之间能够相互比拼的地方,便只有质量了。 私人商户售卖的粮食,一般会比官家售卖的粮食,更加精细一些。 果然,那老者笑着说道:“小店的粟米都是上好的临淄粟,口感绝佳!而且精筛,绝没有米壳粟皮之类的东西。” 嬴扶苏笑着摇了摇头:“有冬麦良种吗?” 老者脸上和善的笑意不减,但眼中有些失望。 “那可没有,上郡都种粟米,种冬麦的可是不多。” 嬴扶苏这一路上已经听到了太多这样的话,当下也不觉得奇怪。 便和冯职准备出门。 大橘发现刚才抚摸自己甚是舒服的人要走了,有些不情不愿,但又懒得起身。 只是在地上抻了一个大大的拦腰,翻了个身,肚皮朝上,继续昏昏欲睡。 但那老者却又说道:“对了,客要多少冬麦谷种?若是量大的话,吾吕氏商行,倒是可以从其他郡调运一些!” 嬴扶苏蓦然一愣。 “吕氏商行?” 老者依旧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只是不知客要多少?若是量少,这路途遥远,运费昂贵,可是划不来的紧嘞。” 冯职先一步答道:“吾等代表郡府,所需巨大。约莫八百石或千石,贵商行可筹措得了?” 老者一怔,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思量了片刻,老者这才说道:“原来客是郡府官吏。这样大的数目,小老儿也做不得主,须向族内商议一番……” 冯职闻言,却露出了更加意外的神情。 那么多赵人的大商行,都直接坦言没有麦种。 这么一个小铺面,听这老者的意思,倒是好像能够拿得出来? 何其怪哉! 冯职有些质疑地问道:“真能拿得出来?” 说着,还有些不太相信地又打量了一下这小小的铺子。 这么小的铺子……就这么几个米桶…… 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下能够拿得出那么多麦种的样子。 冯职当即便说道:“听清楚喽,吾等要得可是冬麦良种,不是寻常冬麦!可莫要拿寻常冬麦来冒充良种售卖!” 一般的麦仁,到处都有卖的。 虽然数量上没有粟米那么多,但也算得上是常见的粮食谷物。 而麦种,虽然看起来和寻常的麦仁长得一模一样,但其实是天差地别的。 若是将寻常麦仁种到地里,来年的收成可能会很差。 长势也不会太好。 倘若良种出芽率百分之九十的话,那么寻常麦仁出芽率可能只有百分之六七十。 光是出芽,就要差上一筹。 再加上出穗率、长势等等一众因素。 等收麦的时候,可能收成要差上更多。 当然,冯职也想过,如果实在搞不来良种,那用这些食用的寻常麦仁种植一部分田地。 也总好过什么都不种,让地空着。 老者笑着说道:“听清咧!客要上好的麦种咧!这等事情可不敢搞混咯。若是违了秦法,要黥面刖刑的!便是郡府颁布的新法,也要做几十年刑徒。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嘞。” 冯职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而嬴扶苏则露出了几分饶有兴趣的样子。 自己本来也只是随便转转,没有抱着什么希望。 却没想到这小店,还是个隐藏的大佬。 吕氏商行,自己可不陌生呦。 却没有想到这肤施县竟然也有吕氏商行。 只是不知道跟自己知道的那个,是不是一个‘吕’。 老者则问道:“客甚时候要嘞?” 冯职则说道:“越快越好,最好能在半月之内!” 老者瞪大了眼睛:“这般着急?那可是难办喽……” 嬴扶苏却眉头一挑,问道:“吕氏商行?不知道和那九原郡的吕氏商行,是否同源?” 老者和善地笑了笑:“客若说得是九原县内的吕氏商行,那便是本族生意。” 扶苏恍然大悟。 老者好奇地问道:“客知道九原的吕氏商行?” 扶苏笑了笑,说道:“跟吕季先生有些私交,故而知晓。” 老者一听,便愈加热情了起来。 “原来是吕季主家之朋友,失敬失敬。” 冯职有些意外,原来这商行,长公子竟然还认得。 吕氏商行?自己以前也没听说过啊…… 天下姓吕的行商大族,可是不多。 能让冯职联想到的,便是…… 难道与当年秦国相邦吕不韦有关系吗? 当年吕相邦,倒是生意做得遍及天下,但好像也没听说做什么粮食生意啊。 若真是和相邦吕不韦有联系,那长公子能够认得,也不算意外了。 扶苏想了想,却又有些为难说道:“只是郡府最近有些困难,可能需要先由贵商行出货,之后郡府再支付款项。” 说了这话,扶苏也有些忐忑。 之前在那些赵人的商铺里,只要一提起这话,那些赵人管事便脸上僵硬起来。 虽然明面上没有发火翻脸,但大多都是直接开口婉言拒绝。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和官府做生意,都得担着些风险。 赚钱的,那是真的能赚钱。 被坑的,那也数不胜数。 赵人的态度,让扶苏也很是无奈。 老者却笑着说道:“客所要的冬麦良种,吕季主家若是点头,应该很快就能调运。只是路途遥远,半月未必能够送达呀!” 这话说得极为圆滑,既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当即答应,只是提到了吕季。 需要让吕季同意才行。 嬴扶苏则心中暗道,看样子吕季的地位还挺高的,这老者也称其为主家。 冯职看向了嬴扶苏:“长公子,这如何是好?” 嬴扶苏沉吟一下,然后说道:“看来,我可能还得跑一趟九原咯。” 第293章 【吕氏商行】 嬴扶苏随意看了看那几个硕大米桶中装着的粟米和杂粮。 又伸手rua了rua正在昏昏欲睡的大橘。 那橘猫倒是并不怕人,任凭嬴扶苏抚摸。 甚至还发出了‘咕噜噜’,觉得甚是舒服的声音。 嬴扶苏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觉得有趣。 然后又随口向那老者问道:“粟米何价啊?” 那老者则笑着说道:“客说笑了,秦国官价定的三十钱一石,可没人敢乱买咧!” 扶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秦国官府对市场的管控极其严格。 尤其这还是上郡郡治的所在,更是管理严厉。 定三十的粮价,是不能乱卖的。 统一的度量衡,也决不能缺斤少两。 官家粮行卖三十钱,私人粮行也得卖三十钱。 官家粮行用什么斗盛米,私人粮行也得用什么斗盛米。 不管卖贵还是卖便宜,其实都是一种扰乱市场的行为。 若是乱卖,会遭到非常严重的惩罚。 所以不管是灾年还是丰年,秦国粮价都是非常稳定的。 一般来说,商户之间能够相互比拼的地方,便只有质量了。 私人商户售卖的粮食,一般会比官家售卖的粮食,更加精细一些。 果然,那老者笑着说道:“小店的粟米都是上好的临淄粟,口感绝佳!而且精筛,绝没有米壳粟皮之类的东西。” 嬴扶苏笑着摇了摇头:“有冬麦良种吗?” 老者脸上和善的笑意不减,但眼中有些失望。 “那可没有,上郡都种粟米,种冬麦的可是不多。” 嬴扶苏这一路上已经听到了太多这样的话,当下也不觉得奇怪。 便和冯职准备出门。 大橘发现刚才抚摸自己甚是舒服的人要走了,有些不情不愿,但又懒得起身。 只是在地上抻了一个大大的拦腰,翻了个身,肚皮朝上,继续昏昏欲睡。 但那老者却又说道:“对了,客要多少冬麦谷种?若是量大的话,吾吕氏商行,倒是可以从其他郡调运一些!” 嬴扶苏蓦然一愣。 “吕氏商行?” 老者依旧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只是不知客要多少?若是量少,这路途遥远,运费昂贵,可是划不来的紧嘞。” 冯职先一步答道:“吾等代表郡府,所需巨大。约莫八百石或千石,贵商行可筹措得了?” 老者一怔,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思量了片刻,老者这才说道:“原来客是郡府官吏。这样大的数目,小老儿也做不得主,须向族内商议一番……” 冯职闻言,却露出了更加意外的神情。 那么多赵人的大商行,都直接坦言没有麦种。 这么一个小铺面,听这老者的意思,倒是好像能够拿得出来? 何其怪哉! 冯职有些质疑地问道:“真能拿得出来?” 说着,还有些不太相信地又打量了一下这小小的铺子。 这么小的铺子……就这么几个米桶…… 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下能够拿得出那么多麦种的样子。 冯职当即便说道:“听清楚喽,吾等要得可是冬麦良种,不是寻常冬麦!可莫要拿寻常冬麦来冒充良种售卖!” 一般的麦仁,到处都有卖的。 虽然数量上没有粟米那么多,但也算得上是常见的粮食谷物。 而麦种,虽然看起来和寻常的麦仁长得一模一样,但其实是天差地别的。 若是将寻常麦仁种到地里,来年的收成可能会很差。 长势也不会太好。 倘若良种出芽率百分之九十的话,那么寻常麦仁出芽率可能只有百分之六七十。 光是出芽,就要差上一筹。 再加上出穗率、长势等等一众因素。 等收麦的时候,可能收成要差上更多。 当然,冯职也想过,如果实在搞不来良种,那用这些食用的寻常麦仁种植一部分田地。 也总好过什么都不种,让地空着。 老者笑着说道:“听清咧!客要上好的麦种咧!这等事情可不敢搞混咯。若是违了秦法,要黥面刖刑的!便是郡府颁布的新法,也要做几十年刑徒。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嘞。” 冯职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而嬴扶苏则露出了几分饶有兴趣的样子。 自己本来也只是随便转转,没有抱着什么希望。 却没想到这小店,还是个隐藏的大佬。 吕氏商行,自己可不陌生呦。 却没有想到这肤施县竟然也有吕氏商行。 只是不知道跟自己知道的那个,是不是一个‘吕’。 老者则问道:“客甚时候要嘞?” 冯职则说道:“越快越好,最好能在半月之内!” 老者瞪大了眼睛:“这般着急?那可是难办喽……” 嬴扶苏却眉头一挑,问道:“吕氏商行?不知道和那九原郡的吕氏商行,是否同源?” 老者和善地笑了笑:“客若说得是九原县内的吕氏商行,那便是本族生意。” 扶苏恍然大悟。 老者好奇地问道:“客知道九原的吕氏商行?” 扶苏笑了笑,说道:“跟吕季先生有些私交,故而知晓。” 老者一听,便愈加热情了起来。 “原来是吕季主家之朋友,失敬失敬。” 冯职有些意外,原来这商行,长公子竟然还认得。 吕氏商行?自己以前也没听说过啊…… 天下姓吕的行商大族,可是不多。 能让冯职联想到的,便是…… 难道与当年秦国相邦吕不韦有关系吗? 当年吕相邦,倒是生意做得遍及天下,但好像也没听说做什么粮食生意啊。 若真是和相邦吕不韦有联系,那长公子能够认得,也不算意外了。 扶苏想了想,却又有些为难说道:“只是郡府最近有些困难,可能需要先由贵商行出货,之后郡府再支付款项。” 说了这话,扶苏也有些忐忑。 之前在那些赵人的商铺里,只要一提起这话,那些赵人管事便脸上僵硬起来。 虽然明面上没有发火翻脸,但大多都是直接开口婉言拒绝。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和官府做生意,都得担着些风险。 赚钱的,那是真的能赚钱。 被坑的,那也数不胜数。 赵人的态度,让扶苏也很是无奈。 老者却笑着说道:“客所要的冬麦良种,吕季主家若是点头,应该很快就能调运。只是路途遥远,半月未必能够送达呀!” 这话说得极为圆滑,既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当即答应,只是提到了吕季。 需要让吕季同意才行。 嬴扶苏则心中暗道,看样子吕季的地位还挺高的,这老者也称其为主家。 冯职看向了嬴扶苏:“长公子,这如何是好?” 嬴扶苏沉吟一下,然后说道:“看来,我可能还得跑一趟九原咯。” 第294章 【了解】 军中老伤医方才给姜妍后肩上的箭伤,换了新药。 之前姜妍送给嬴扶苏的那一小瓶上等伤药,早已经用完。 现在这药,则是老伤医自己调配的军中伤药。 虽然效果比不上那小陶罐中的药,但也是秦国流传数百年的良方。 也好在姜妍的箭伤并不算重。 老伤医说,箭头没有淬毒,也没有伤到内脏,所以只是些许外伤。 只要安心休养,就能很快痊愈。 只是箭伤势必要留下些许伤疤。 姜妍心中有些难过,但转念一想。 四位门客先生性命都没了,还有那么多无辜庶民和小儿糟了那样的灾。 自己仅是受伤留疤。 实在已经是幸甚之至。 不敢再奢求什么。 四位门客先生的尸体,是秦军找到并帮忙收敛的。 听了姜妍讲述的经历之后,嬴扶苏下令厚葬了几位侠士。 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姜妍心中有些感动。 姜妍担心自己的大黄马,但老伤医告诉她,那匹马已经经过了救治。 正在养伤,没有危险。 铁骑军中,给马治伤的伤医并不比给人治伤的伤医少。 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铁骑之中给马治伤的伤医,在整个秦国都是最好的。 尤其那匹大黄马还是一匹难得的上等马。 会得到细心照料的。 姜妍松了口气。 被关在这军营之中,姜妍原本以为会受到审讯或者骚扰什么的。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除了几个看守自己的嬴扶苏亲卫会轮流换岗。 这军营中,倒是也没有人来打扰自己。 老伤医说,这是长公子亲自交代的。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关押自己的军账。 每天会有饭食送进来。 军中饭食很是粗糙,粟米是粗筛的,里面还有一些米壳,但也勉强能够下咽。 一小份酱菜,并不好吃。 不过绕是如此,这样的饭食已经比这个军营中,大部分的士卒要好上太多了。 自己甚至发现,看押自己的扶苏亲兵中的其中两人。 好像是因为爵位不够,都没有资格吃菜。 姜妍从小锦衣玉食。 此次从家中出来游历,才真正见识到了民生多艰。 她知道,这样的饭食在很多庶民家中,只有过年才舍得吃两次。 大部分的庶民,能够以杂粮填饱肚子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税赋严重的地方,甚至屡屡会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 所以这其实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 而且说是关押,其实和软禁无异。 除了带着这么个硕大的铜球之外,倒是也没有受到什么特别严苛的限制。 看守自己的亲兵甚至说过,自己可以在军账周围五十步距离内活动,但不能超过这个范围。 不过前几天,姜妍伤口疼痛难忍。 戴着脚镣和这么个大铜球,就连在军账里走动,都很是吃力。 也就没有出去看过。 而且自从嬴扶苏带她看了秦军骑士上交首级,并统计军功的场景,直到现在姜妍每晚还会做噩梦。 那一个个人的脑袋,成了姜妍心中的梦魇。 对军账外面,也隐隐有种莫名的恐惧和抵制。 这几日,姜妍倒是跟这位军中老伤医和看押自己的亲兵们熟稔了起来。 老伤医慈眉善目的,是个大好人。 而且看那几位看押自己的亲兵的态度就知道。 老伤医在军中,地位兴许不算高,但是很受尊敬。 医者仁心,姜妍对老伤医也很是感激。 老伤医却说,这是长公子的吩咐,自然要尽心尽力。 姜妍曾刺杀公子扶苏。 在知道是误会之后,更是心怀愧疚。 这种愧疚之下,姜妍便有些想知道,公子扶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这位秦国长公子,也多了几分好奇。 她问了老伤医一些关于嬴扶苏的事情。 老伤医跟着长公子北出长城,全程经历了与匈奴王庭大军的斗智斗勇。 言语间,对长公子扶苏是推崇之至。 而提到了长公子,那些看押自己的亲兵们,也是满脸的崇拜和敬仰。 于是,姜妍便从老伤医和几个亲兵们的口中听到了不少公子扶苏的事情。 原来,嬴扶苏身后跟着的那个背剑的青年,便是被马匪屠戮的村子里唯一的幸存者。 他们全村人的脑袋都被马匪挂在了树上。 怪不得,自己跟嬴扶苏说起那些魏人匪徒的时候。 那青年双目血红,那般激动。 听到那青年启,提剑不敢杀马匪的时候,姜妍不由得有些发笑。 “那可是屠杀了你全村的仇人,有什么不敢杀的?” 可老伤医却摇头说道:“启那孩子,本就只是最寻常的黔首。未曾参军上过战场,甚至连自己村子都没出过几次。不敢杀人,没什么稀奇。” 几个亲兵也说道:“上几次战场,见识过之后就好了。” 其中一个亲兵甚至还说道:“当初俺从军第一次上阵的时候,吓得尿了一裆。要不是骑吏救了我,当初就因为吓傻而死于匈奴刀下了……” 这些亲兵的话,不由得又让姜妍想起了那堆积如山的人头。 心中顿时觉得,那青年的胆怯,其实也挺好的…… 从几个亲兵的口中,姜妍又知道了小米的事情。 一支丢了粮的运粮队,本该全队枭首的。 但嬴扶苏赦免了这些人。 从那之后,小米便跟在了公子扶苏的身边。 亲兵们对小米这个孩子,都极有好感。 行伍之人,都是风餐露宿,随时要打生打死的。 这个小儿却从不会让自己成为累赘,反而是力所能及地帮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有时候帮人提水,有时候便帮着刷马。 没人会讨厌这么一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 姜妍当初想要刺杀嬴扶苏的时候,就看见那孩子正在吃力地洗刷着一套沉重的盔甲。 小小的身躯,甚至连盔甲都提不起来。 现在姜妍明白了。 并不是嬴扶苏要虐待小儿。 而是那孩子希望自己能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秦法严厉。 姜妍从小听说和见到的,被秦法处置的人数不胜数。 突然听到公子扶苏竟然会赦免那丢了粮的运粮队,姜妍心中大为震撼。 再想想,自己在太原郡的时候。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那禁止扰民的军法铁律,那让人新奇的新农制和吃食,甚至还让官府专门派人下到民间去帮扶黔首…… 这嬴扶苏将来会不会是一个明君不好说,但他是一个好人。 自己当初竟然因为一个谎言,便想要杀了这么一个人! 若当初在九原郡真的成功杀了嬴扶苏,恐怕会后悔的。 想到这里,姜妍心中更加愧疚起来。 第294章 【了解】 军中老伤医方才给姜妍后肩上的箭伤,换了新药。 之前姜妍送给嬴扶苏的那一小瓶上等伤药,早已经用完。 现在这药,则是老伤医自己调配的军中伤药。 虽然效果比不上那小陶罐中的药,但也是秦国流传数百年的良方。 也好在姜妍的箭伤并不算重。 老伤医说,箭头没有淬毒,也没有伤到内脏,所以只是些许外伤。 只要安心休养,就能很快痊愈。 只是箭伤势必要留下些许伤疤。 姜妍心中有些难过,但转念一想。 四位门客先生性命都没了,还有那么多无辜庶民和小儿糟了那样的灾。 自己仅是受伤留疤。 实在已经是幸甚之至。 不敢再奢求什么。 四位门客先生的尸体,是秦军找到并帮忙收敛的。 听了姜妍讲述的经历之后,嬴扶苏下令厚葬了几位侠士。 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姜妍心中有些感动。 姜妍担心自己的大黄马,但老伤医告诉她,那匹马已经经过了救治。 正在养伤,没有危险。 铁骑军中,给马治伤的伤医并不比给人治伤的伤医少。 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铁骑之中给马治伤的伤医,在整个秦国都是最好的。 尤其那匹大黄马还是一匹难得的上等马。 会得到细心照料的。 姜妍松了口气。 被关在这军营之中,姜妍原本以为会受到审讯或者骚扰什么的。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除了几个看守自己的嬴扶苏亲卫会轮流换岗。 这军营中,倒是也没有人来打扰自己。 老伤医说,这是长公子亲自交代的。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关押自己的军账。 每天会有饭食送进来。 军中饭食很是粗糙,粟米是粗筛的,里面还有一些米壳,但也勉强能够下咽。 一小份酱菜,并不好吃。 不过绕是如此,这样的饭食已经比这个军营中,大部分的士卒要好上太多了。 自己甚至发现,看押自己的扶苏亲兵中的其中两人。 好像是因为爵位不够,都没有资格吃菜。 姜妍从小锦衣玉食。 此次从家中出来游历,才真正见识到了民生多艰。 她知道,这样的饭食在很多庶民家中,只有过年才舍得吃两次。 大部分的庶民,能够以杂粮填饱肚子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税赋严重的地方,甚至屡屡会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 所以这其实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 而且说是关押,其实和软禁无异。 除了带着这么个硕大的铜球之外,倒是也没有受到什么特别严苛的限制。 看守自己的亲兵甚至说过,自己可以在军账周围五十步距离内活动,但不能超过这个范围。 不过前几天,姜妍伤口疼痛难忍。 戴着脚镣和这么个大铜球,就连在军账里走动,都很是吃力。 也就没有出去看过。 而且自从嬴扶苏带她看了秦军骑士上交首级,并统计军功的场景,直到现在姜妍每晚还会做噩梦。 那一个个人的脑袋,成了姜妍心中的梦魇。 对军账外面,也隐隐有种莫名的恐惧和抵制。 这几日,姜妍倒是跟这位军中老伤医和看押自己的亲兵们熟稔了起来。 老伤医慈眉善目的,是个大好人。 而且看那几位看押自己的亲兵的态度就知道。 老伤医在军中,地位兴许不算高,但是很受尊敬。 医者仁心,姜妍对老伤医也很是感激。 老伤医却说,这是长公子的吩咐,自然要尽心尽力。 姜妍曾刺杀公子扶苏。 在知道是误会之后,更是心怀愧疚。 这种愧疚之下,姜妍便有些想知道,公子扶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这位秦国长公子,也多了几分好奇。 她问了老伤医一些关于嬴扶苏的事情。 老伤医跟着长公子北出长城,全程经历了与匈奴王庭大军的斗智斗勇。 言语间,对长公子扶苏是推崇之至。 而提到了长公子,那些看押自己的亲兵们,也是满脸的崇拜和敬仰。 于是,姜妍便从老伤医和几个亲兵们的口中听到了不少公子扶苏的事情。 原来,嬴扶苏身后跟着的那个背剑的青年,便是被马匪屠戮的村子里唯一的幸存者。 他们全村人的脑袋都被马匪挂在了树上。 怪不得,自己跟嬴扶苏说起那些魏人匪徒的时候。 那青年双目血红,那般激动。 听到那青年启,提剑不敢杀马匪的时候,姜妍不由得有些发笑。 “那可是屠杀了你全村的仇人,有什么不敢杀的?” 可老伤医却摇头说道:“启那孩子,本就只是最寻常的黔首。未曾参军上过战场,甚至连自己村子都没出过几次。不敢杀人,没什么稀奇。” 几个亲兵也说道:“上几次战场,见识过之后就好了。” 其中一个亲兵甚至还说道:“当初俺从军第一次上阵的时候,吓得尿了一裆。要不是骑吏救了我,当初就因为吓傻而死于匈奴刀下了……” 这些亲兵的话,不由得又让姜妍想起了那堆积如山的人头。 心中顿时觉得,那青年的胆怯,其实也挺好的…… 从几个亲兵的口中,姜妍又知道了小米的事情。 一支丢了粮的运粮队,本该全队枭首的。 但嬴扶苏赦免了这些人。 从那之后,小米便跟在了公子扶苏的身边。 亲兵们对小米这个孩子,都极有好感。 行伍之人,都是风餐露宿,随时要打生打死的。 这个小儿却从不会让自己成为累赘,反而是力所能及地帮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有时候帮人提水,有时候便帮着刷马。 没人会讨厌这么一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 姜妍当初想要刺杀嬴扶苏的时候,就看见那孩子正在吃力地洗刷着一套沉重的盔甲。 小小的身躯,甚至连盔甲都提不起来。 现在姜妍明白了。 并不是嬴扶苏要虐待小儿。 而是那孩子希望自己能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秦法严厉。 姜妍从小听说和见到的,被秦法处置的人数不胜数。 突然听到公子扶苏竟然会赦免那丢了粮的运粮队,姜妍心中大为震撼。 再想想,自己在太原郡的时候。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那禁止扰民的军法铁律,那让人新奇的新农制和吃食,甚至还让官府专门派人下到民间去帮扶黔首…… 这嬴扶苏将来会不会是一个明君不好说,但他是一个好人。 自己当初竟然因为一个谎言,便想要杀了这么一个人! 若当初在九原郡真的成功杀了嬴扶苏,恐怕会后悔的。 想到这里,姜妍心中更加愧疚起来。 第295章 【妖孽】 几个嬴扶苏的亲兵,一提起长公子,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从马匪说到了运粮队,又从运粮队说到了长公子发明的马蹬和马蹄铁。 后来又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跟着长公子北出长城,和匈奴之间的战斗。 仅仅三千五百骑兵,便长途奔袭,并包围了匈奴王庭。 要知道,当时匈奴王庭里可是还有十几万匈奴人的。 若不是亲身经历,谁敢相信? 三千骑,就敢直捣王庭! 几个亲兵说道:“光这一点,就够老子吹一辈子了!” 然而紧接着,这三千多骑兵竟然围点打援,伏击了头曼回援王庭的十几万大军的前锋。 仅仅伤亡了几个骑士,便歼灭了几千匈奴王庭的精锐勇士! 更是将匈奴大单于头曼的十几万大军耍得团团转。 然后成功救下已经被匈奴大军包围的秦国大军。 听到被包围的秦国大军,被这样巧妙地解围。 姜妍顿时眼中一亮。 自己虽然不通兵法,但从小到大,听大父讲过不少战争的事情。 这其中大都是堂堂正正的阵列之战。 大父当年最为推崇的,便是孙膑先生指挥的马陵之战和桂陵之战。 那也是齐国最引以为豪的两战! 从那之后,盛极一时的大魏国,便一蹶不振。 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那两次大战,让魏国最精锐的魏武卒损失殆尽,上将军庞涓自戕。 赵国和韩国,早就被魏国大军给灭了。 三晋若是统一,那可是天下间最强大的国家! 即便是秦国靠着商鞅变法,变强了不少。 当年也绝不会有任何东出的机会。 那个时候,大河、函谷关天险均在魏国腹地。 魏国大军的前沿,更是已经压到了华山附近。 距离秦都雍城和栎阳,骑兵奔袭只用一天。 步军强攻,也只需要两三天便能直接攻城! 整个秦国关中地区,早已经无险可守。 秦国的北边和西北,又有义渠和戎狄常年作乱。 魏国若是统一了三晋,只需集中二十万大军,便能荡平秦国。 将秦人重新赶回陇西养马与羌人杂居! 而秦国那个时候,还没有开始第二轮变法呢! 什么开阡陌,什么设郡县,就都不可能了。 公子扶苏解救秦国大军,显然就是用了孙膑先生的围魏救赵之法! 这更是让姜妍对公子扶苏的好感大大增加。 然而,几个亲兵说到这里,却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姜妍有些疑惑,但又着急着想要听接下来的事情。 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接下来呢?就算是给秦国大军解了围,那可还在万里大漠之上呢!公子扶苏是怎么将你们带回来的?” 姜妍自己先是想了想,却发现即便是给秦国大军解了围。 自己也着实没有办法将那些秦军带回来。 被那些魏人马匪追杀的经历,让她记忆犹新。 就算是秦国大军被解了围,可还是粮水断绝。 匈奴大军随时可以追上来! 再一次缠住秦军! 可这公子扶苏,竟然真的将那些秦军都带了回来。 如何不让姜妍好奇万分? 一个亲兵仿佛是说起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答道:“然后,长公子并没有带着大军向南走。反而是趁着夜晚,向东走了!” 姜妍愈加奇怪起来。 这解了围,不赶快回秦国,怎么还往东走呢? 随后,这几个亲兵们眼中敬佩的神情更甚。 听到嬴扶苏带着五万秦国骑兵,在草原大漠之上,和匈奴大军玩起了躲猫猫。 趁着夜晚,消失在匈奴视线里。 袭击了一个匈奴部落,让大军吃饱肚子,补充物资。 又先是向南走,给了匈奴一个错误的信号。 紧接着,又趁着夜色快速向北转移。 这样一来,匈奴大军向南追击。 而秦军,却向北而去。 姜妍的眼中也露出了一丝不可置信。 这……这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啊! 可…… “可向北走,也回不到秦国啊……”姜妍心中更加疑惑起来。 几个亲兵却说道:“当初我们也曾有过这样的疑惑……天亮之后,我们便遇到了从北方来增援匈奴王庭的北方部落。他们足足数万大军!” 听到这里,姜妍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嬴扶苏会怎么办呢? “你们逃脱了吗?”姜妍揪心地问道。 一个亲兵却豪迈地答道:“逃?为什么要逃?长公子带着我们歼灭了这支北方部落!” 另一个亲兵点了点头,附和着说道:“哎……再别提了,那次时间太紧了,老子挖坑挖得胳膊疼了三天!” 旁边的亲兵们则露出了鄙夷的表情:“就你挖得最浅,还好意思说!最后还露出来半根手指……” 姜妍脸色有些青白。 挖坑…… 她大抵知道秦军所说的挖坑,是要干什么。 看到女刺客脸色不太对,老伤医则半嗔着说道:“说这些做甚?” 几个亲兵嘻嘻笑着,有些不好意思。 姜妍顿了顿,问道:“你们和那些北方部落的匈奴人交战之后,不就暴露了位置了吗?大漠之上,你们也不可能保证没人能逃走?” 自己一行五个人,那些魏人匪徒有数百人。 自己都逃了出来。 那可是好几万大军,总不可能被全部杀死的…… 几个亲兵笑着说道:“是暴露了行踪,于是长公子带着我们又向着匈奴王庭的方向奔了过去!” 姜妍瞪大了眼睛:“又……又袭击王庭吗?可是你们刚才说,王庭附近有北方部落的匈奴大军……若是久攻不下……” 亲兵们却说道:“不,这一次,长公子说:‘我带你们回家!’” “我们向王庭方向进发没多长时间,就转道向西,然后又转道向南!而头曼的大军,知道了我们要打王庭之后,再次回援王庭。我们和头曼的大军,擦身而过!最近的时候,距离不足二十里!但是头曼回了王庭,我们却回了秦国!” 一个亲兵说道:“是啊!好大一片火把!跟天上的火烧云似的!长公子真的神了!每次都是带着我们夜里改变行进方向,头曼那个老家伙,永远不知道我们要往哪里走!” 另一个亲兵则说道:“对对对,头曼那个老东西,阵仗真大。我们差点还被匈奴探子发现了呢!” 姜妍心中早已经掀起了层层巨浪。 别说头曼,就是自己听这些亲兵讲述。 也根本猜不到这嬴扶苏每一步接下来要干什么…… 但匈奴大军却就是这样被公子扶苏玩弄在了股掌之中。 姜妍心中,莫名地想到了一个词:妖孽。 正在这时,军账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一声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 几个正在跟姜妍说话的亲兵,立刻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第296章 【释放】 姜妍看到几个亲兵听到号声之后便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正想要问什么。 但是几个亲兵竟然已经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向着军帐外着急地跑了出去。 老伤医则在一旁说道:“那是让他们集合的号声。” 姜妍有些好奇:“要打仗了吗?” 老伤医和蔼地笑着摇了摇头:“不会,每个百人骑队、五百人骑营都有自己独有的号声。这只是长公子亲卫那一队自己的号声。兴许是长公子要出行,所以召集亲卫。” 姜妍闻言,便拖着沉重的大铜球,然后好奇地走到了军帐门口。 是公子扶苏来了吗? 到了军帐的门口,她不禁却又有些犹豫。 前几日掀开门帘的场景,现如今仍旧是历历在目。 那般场景,让姜妍不禁有些心虚。 她当然知道,此时的账外应该不会有上一次那样的景象。 但心中还是很膈应。 犹豫了一下之后,姜妍终究还是掀开了军帐厚实的门帘。 十几个已经全身甲胄,全副武装的秦军骑士,正骑在马上。 对那几个看守自己的亲兵说道:“长公子要出行!立刻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几个亲兵都是神情严肃,大声答道:“嗨!得令!” 姜妍一听,顿时有些茫然。 那几个亲兵这几天来,一直是在看守自己的。 现在怎地突然要走? 于是她上前半步,对着那骑在马上传达军令的骑士问道:“那……那我怎么办?” 这话一出,姜妍却脸上有些发烫。 自己这样问,怎么就好像……有些不甘心似的…… 不过那骑在马上,黑衣黑甲的亲兵骑士,则丝毫没有注意到姜妍扭捏的神态。 大声说道:“长公子有令,养着浪费粮食,女犯就地释放!” 闻言,姜妍心里顿时一窒。 这……释放就释放嘛…… 浪费粮食算是个什么借口? 自己……自己平时也没有吃很多好不好…… 那几个看押自己的亲兵,听到了那名秦军骑士的命令之后。 则毫不犹豫地立刻执行。 走上前来,将铐在姜妍脚腕上又厚又坚固的铜制脚镣,打开卸下。 一名骑士则单手便将那沉重的铜球连着铜链提起,放回了那军帐里面。 姜妍揉了揉自己的有些被铜脚镣磨得生疼的脚脖子,心里有些茫然。 真的就这样放了自己吗? 见女犯人的脚镣被打来,那秦军骑士继续说道:“既得自由,速离军营!不得再靠近!” 顿了顿,那秦军骑士又说道:“若是再敢来行刺,便是尔之死期!” 这话说出,十几个骑在马上的秦军骑士,顿时变得杀气腾腾。 看向女刺客的眼神,也变得不那么友善。 姜妍则向秦军骑士问道:“喂!公子扶苏在哪里?” 那黑甲骑士立刻露出警惕的神情:“尔又有何图谋?” 姜妍的脸上闪现过一丝挣扎,小声嘟囔道:“想……想跟他当面致歉……然……然后……谢谢你们救了我……还帮我安葬了几位先生!” 黑甲骑士有些意外,皱着眉头,一时有些捉摸不定。 他跟身边的另外两名黑甲骑士小声地商议了几句之后,这才说道:“长公子在帅帐收拾行装,你跟我来。” 十几名骑士将姜妍,带到了军营中央的一处营帐。 数十个黑衣黑甲的秦军骑士,正在检查马匹、武器和行囊。 当中一个黑衣黑甲,打扮几乎与那些秦军骑士没有什么区别的青年男子。 正是秦国长公子嬴扶苏。 心中的愧疚,让姜妍对公子扶苏产生了好奇。 而听过了公子扶苏的那些事情之后,姜妍的心中又隐隐也有了些敬佩。 此时再见到嬴扶苏本人,姜妍莫名有些心跳加速。 嬴扶苏正在准备厚实的防寒衣物。 孟榆说,上郡不觉得很冷,但是九原郡再过几天,夜里可是很寒冷的。 大河可能都要结冰。 扶苏便多准备了一身用来防寒的罩袍。 那罩袍是好几层麻布叠起来缝制的。 又厚又沉,不过能防风,也算是能够御寒。 不过跟现代的那些棉服、羽绒服、抓绒相比,可是差了太远。 看见那女刺客被带来,嬴扶苏则颇有些没好气。 自己虽然愿意放了这个女刺客,但并不表示对她有什么好感。 仅仅只是觉得,没必要跟一个小姑娘计较那些事情。 经过上一次的交谈,扶苏已经知道了。 她来刺杀自己,纯粹是一个误会。 分明就是这个小姑娘涉世未深,听信了那马匪头子的造谣。 说不杀她,这小姑娘再怎么也是个刺杀自己的刺客。 杀了……又觉得好像也不至于。 最后还是决定,将她放掉。 最起码,这小姑娘能够为了那些被拐卖的庶民而冒死调查,还险些被那些马匪射杀。 也算是个胸怀正义的人。 只要别再来刺杀自己,留她一条命,倒是也没什么坏处。 而且现在将这姑娘放了,她肯定还会去继续追查那些马匪的下落。 敌人的敌人,也可以是朋友。 兴许还能帮自己省不少事呢。 而一看到这个女刺客被带了过来,其他的几十名亲兵,却紧张起来。 都纷纷停下来了手中的动作,隐隐将嬴扶苏护在了身后。 行至距离扶苏二十步开外,几名秦军骑士便拦住了姜妍,不让她继续靠近。 嬴扶苏歪着脑袋:“你来作甚?” 姜妍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脸涨得通红,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谢你给几位先生敛尸厚葬……” 嬴扶苏饶有趣味地笑了笑:“你竟不先谢我饶过你的性命?要知道,刺杀本公子可是死罪!” 姜妍低着头,小声嘟囔道:“在……在下一时鲁莽,还请恕罪……” 嬴扶苏调笑着说道:“人家都是负荆请罪来着,你这好没诚意啊!” 这话本来是开玩笑的,但听到姜妍耳中,却有些深深刺痛。 她有些倔强地说道:“你若要杀我,也是应当,毕竟我刺伤了你……” 嬴扶苏却露出几分欣赏的神情,然后说道:“罢了罢了,看你是个小姑娘。原谅你了!那几位也是英雄好汉,应当入土为安,不用谢我,你走!” 说着,便要继续收拾行囊。 姜妍则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嬴扶苏皱眉反问道:“与你何干?” 姜妍脸色一白。 顿了顿,扶苏似乎是觉得语气有些过冲,便随口说道:“去九原。” 鬼使神差地,姜妍脱口说道:“我想跟你们一起走!” 说出这话,姜妍的脸上染上了一抹霞红。 第296章 【释放】 姜妍看到几个亲兵听到号声之后便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正想要问什么。 但是几个亲兵竟然已经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向着军帐外着急地跑了出去。 老伤医则在一旁说道:“那是让他们集合的号声。” 姜妍有些好奇:“要打仗了吗?” 老伤医和蔼地笑着摇了摇头:“不会,每个百人骑队、五百人骑营都有自己独有的号声。这只是长公子亲卫那一队自己的号声。兴许是长公子要出行,所以召集亲卫。” 姜妍闻言,便拖着沉重的大铜球,然后好奇地走到了军帐门口。 是公子扶苏来了吗? 到了军帐的门口,她不禁却又有些犹豫。 前几日掀开门帘的场景,现如今仍旧是历历在目。 那般场景,让姜妍不禁有些心虚。 她当然知道,此时的账外应该不会有上一次那样的景象。 但心中还是很膈应。 犹豫了一下之后,姜妍终究还是掀开了军帐厚实的门帘。 十几个已经全身甲胄,全副武装的秦军骑士,正骑在马上。 对那几个看守自己的亲兵说道:“长公子要出行!立刻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几个亲兵都是神情严肃,大声答道:“嗨!得令!” 姜妍一听,顿时有些茫然。 那几个亲兵这几天来,一直是在看守自己的。 现在怎地突然要走? 于是她上前半步,对着那骑在马上传达军令的骑士问道:“那……那我怎么办?” 这话一出,姜妍却脸上有些发烫。 自己这样问,怎么就好像……有些不甘心似的…… 不过那骑在马上,黑衣黑甲的亲兵骑士,则丝毫没有注意到姜妍扭捏的神态。 大声说道:“长公子有令,养着浪费粮食,女犯就地释放!” 闻言,姜妍心里顿时一窒。 这……释放就释放嘛…… 浪费粮食算是个什么借口? 自己……自己平时也没有吃很多好不好…… 那几个看押自己的亲兵,听到了那名秦军骑士的命令之后。 则毫不犹豫地立刻执行。 走上前来,将铐在姜妍脚腕上又厚又坚固的铜制脚镣,打开卸下。 一名骑士则单手便将那沉重的铜球连着铜链提起,放回了那军帐里面。 姜妍揉了揉自己的有些被铜脚镣磨得生疼的脚脖子,心里有些茫然。 真的就这样放了自己吗? 见女犯人的脚镣被打来,那秦军骑士继续说道:“既得自由,速离军营!不得再靠近!” 顿了顿,那秦军骑士又说道:“若是再敢来行刺,便是尔之死期!” 这话说出,十几个骑在马上的秦军骑士,顿时变得杀气腾腾。 看向女刺客的眼神,也变得不那么友善。 姜妍则向秦军骑士问道:“喂!公子扶苏在哪里?” 那黑甲骑士立刻露出警惕的神情:“尔又有何图谋?” 姜妍的脸上闪现过一丝挣扎,小声嘟囔道:“想……想跟他当面致歉……然……然后……谢谢你们救了我……还帮我安葬了几位先生!” 黑甲骑士有些意外,皱着眉头,一时有些捉摸不定。 他跟身边的另外两名黑甲骑士小声地商议了几句之后,这才说道:“长公子在帅帐收拾行装,你跟我来。” 十几名骑士将姜妍,带到了军营中央的一处营帐。 数十个黑衣黑甲的秦军骑士,正在检查马匹、武器和行囊。 当中一个黑衣黑甲,打扮几乎与那些秦军骑士没有什么区别的青年男子。 正是秦国长公子嬴扶苏。 心中的愧疚,让姜妍对公子扶苏产生了好奇。 而听过了公子扶苏的那些事情之后,姜妍的心中又隐隐也有了些敬佩。 此时再见到嬴扶苏本人,姜妍莫名有些心跳加速。 嬴扶苏正在准备厚实的防寒衣物。 孟榆说,上郡不觉得很冷,但是九原郡再过几天,夜里可是很寒冷的。 大河可能都要结冰。 扶苏便多准备了一身用来防寒的罩袍。 那罩袍是好几层麻布叠起来缝制的。 又厚又沉,不过能防风,也算是能够御寒。 不过跟现代的那些棉服、羽绒服、抓绒相比,可是差了太远。 看见那女刺客被带来,嬴扶苏则颇有些没好气。 自己虽然愿意放了这个女刺客,但并不表示对她有什么好感。 仅仅只是觉得,没必要跟一个小姑娘计较那些事情。 经过上一次的交谈,扶苏已经知道了。 她来刺杀自己,纯粹是一个误会。 分明就是这个小姑娘涉世未深,听信了那马匪头子的造谣。 说不杀她,这小姑娘再怎么也是个刺杀自己的刺客。 杀了……又觉得好像也不至于。 最后还是决定,将她放掉。 最起码,这小姑娘能够为了那些被拐卖的庶民而冒死调查,还险些被那些马匪射杀。 也算是个胸怀正义的人。 只要别再来刺杀自己,留她一条命,倒是也没什么坏处。 而且现在将这姑娘放了,她肯定还会去继续追查那些马匪的下落。 敌人的敌人,也可以是朋友。 兴许还能帮自己省不少事呢。 而一看到这个女刺客被带了过来,其他的几十名亲兵,却紧张起来。 都纷纷停下来了手中的动作,隐隐将嬴扶苏护在了身后。 行至距离扶苏二十步开外,几名秦军骑士便拦住了姜妍,不让她继续靠近。 嬴扶苏歪着脑袋:“你来作甚?” 姜妍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脸涨得通红,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谢你给几位先生敛尸厚葬……” 嬴扶苏饶有趣味地笑了笑:“你竟不先谢我饶过你的性命?要知道,刺杀本公子可是死罪!” 姜妍低着头,小声嘟囔道:“在……在下一时鲁莽,还请恕罪……” 嬴扶苏调笑着说道:“人家都是负荆请罪来着,你这好没诚意啊!” 这话本来是开玩笑的,但听到姜妍耳中,却有些深深刺痛。 她有些倔强地说道:“你若要杀我,也是应当,毕竟我刺伤了你……” 嬴扶苏却露出几分欣赏的神情,然后说道:“罢了罢了,看你是个小姑娘。原谅你了!那几位也是英雄好汉,应当入土为安,不用谢我,你走!” 说着,便要继续收拾行囊。 姜妍则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嬴扶苏皱眉反问道:“与你何干?” 姜妍脸色一白。 顿了顿,扶苏似乎是觉得语气有些过冲,便随口说道:“去九原。” 鬼使神差地,姜妍脱口说道:“我想跟你们一起走!” 说出这话,姜妍的脸上染上了一抹霞红。 第297章 【他们都可以】 “我想跟你们一起走!” 这话刚一说出口,姜妍便察觉到了其中的歧义。 她对这公子扶苏有些好奇,便单纯地想知道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也想知道他接向来要做什么事情。 但话说出口,却凭空多出来了几分暧昧。 随即脸红了起来。 数十个亲兵原本还是一种警惕地神情,听到这话,却也是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一个个瞪大了眼睛,面露古怪,狐疑地盯着长公子和这女刺客。 嗯? 长公子和这女刺客,有故事? 嬴扶苏正要说什么,姜妍继续问道:“你们去九原干什么呀?” 姜妍的声音很是好听,如同银铃一般,引得军营中不少秦军士卒侧目。 “跟你有什么关系?” 对于这个女刺客要跟着自己走的话,嬴扶苏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 “跟着我等做甚?都是糙老爷们,不合适!” “既放你自由,便速速离去!” 姜妍本来还只是下意识地说出这么一句,心中还暗自腹诽自己胆子太大了,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可听到了嬴扶苏的拒绝,姜妍却感觉到了一种挫败。 人家根本就不稀罕自己跟着…… 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但倔强的性格,却又不肯就这么被赶走。 当即有些不讲理地指着嬴扶苏身后说道:“他们都可以跟着你!” 姜妍所指,正是小米和启。 两人都露出了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好端端的,怎么就扯到我们俩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两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嬴扶苏皱着眉头,却有些不悦。 “姑娘,本公子跟你很熟么?” 但随即,扶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然后调笑着说道:“你该不会是真看上我们家小米了?嘿,行啊!这门婚事我同意!” 这话一出,几十个铁骑亲兵哄堂大笑。 小米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 姜妍则红着脖子,勃然大怒。 “不……不跟便不跟!谁稀罕……” 先秦时期,民风开放。 男女之防也远不像后来那样森严。 孟子虽然曰过:“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但儒家学说这个时候并不是主流。 这样的玩笑,虽然惹得姜妍大怒,但也没有上升到道德层面的受辱。 嬴扶苏却已经将行囊收拾完毕,正巧借坡下驴着说道:“行啊!把她的马还给他,我们走!” 说着,便已经踏着马镫,翻身上马。 八十余名铁骑亲兵,同时翻身上马。 骑兵们一上马,那气势便陡然一变。 锋利得如同利刃出鞘。 姜妍本能地感受到一种压迫感觉。 嬴扶苏则一夹马肚子,战马跃然而出,先奔了出去。 八十余骑士,跟在扶苏身后,出了军营。 一个秦军步卒,牵着一匹一瘸一拐地高大黄马,来到了姜妍的面前。 姜妍听见嬴扶苏竟然借着自己的话,再次拒绝了自己。 本想再说什么。 可数十骑动作极快,已经出去了数十步之远。 姜妍心中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只是气恼地跺了跺脚,小声嘟囔着:“哼!好不识抬举!我还不愿意跟你嘞!” 气恼过后,又有些委屈,不禁嘟起了嘴。 秦军士卒将大黄马的缰绳,交给了姜妍。 大黄马中了一箭,屁股上还留着箭伤,但已经经过了精心的处理。 不过短时间内,肯定是不能再骑乘了。 大黄马见到自己的主人,则有些开心。 亲昵地用额头和鼻子,蹭了蹭姜妍。 姜妍心中一软,怜惜地抚了抚大黄马修长的马脸。 眼睛却不禁看向了嬴扶苏离去的方向,有些惆怅。 嬴扶苏带着八十余骑,俱是黑衣黑甲,向着西边奔驰而去,只留下了一阵烟尘。 姜妍这时候,却才意外地发现。 军营外面,竟然已经大变了样。 原本荒无人烟的大戈壁、大荒原,突然间竟然翻天覆地。 一个个燃起炊烟的营寨。 营寨外面则是已经开辟好的,规规整整的一处处新田。 这些新田,从流淌的朔水两岸,向着远方尽头扩散。 一眼甚至都望不到头。 看起来,绝对是超过万顷了! 要知道,寻常庶民一户五六口之家,最多也只能耕种一顷田地,便是极限。 一顷,就是百亩。 而眼前的这些新田,可是足足有万顷! 如何不让人瞠目结舌? 有一小部分靠近肤施县城的田里,身穿黑衣的秦军士卒,正在忙着播种; 有的田里,秦军士卒则正在赶牛犁地; 还有的田,则还没有来得及翻地,只是开了阡陌,简单划出了地方。 这些耕种和开荒的秦军士卒,并没有身穿甲胄,或者手持武器。 他们俨然已经与农户无异。 只是偶尔能够看见几个带着板冠,甚至是单尾鹖冠的人,也在田间忙碌着。 才能证明,他们的确是秦军! 远处,还有很多徭役、刑徒打扮的人,也正在忙碌。 他们正在挖着什么工程,看起来应该是水渠。 不难看出,这些地方,已经被开垦成为新田。 姜妍虽然涉世未深,但是也曾是来过上郡的。 从肤施县吕氏商行的管事家老口中,也大体了解过上郡的情况。 上郡由于以前是匈奴人活动的地方,所以地广人稀。 虽然新迁来了三万户秦人,但是也大多是到了榆中地区。 也就是肤施县还要北边的大河以南的一些地方。 所以,上郡很多地方,都还处在即便是有田也没有人耕种的情况。 现在凭空突然之间,就出现了万亩新田。 几乎相当于迁来了一万户农户! 这让姜妍有些惊异。 这…… 哪儿来的这么多人开荒呢? 军营中,嬴扶苏带着亲兵走了之后。 虽然没有人再为难姜妍,但是也没有人搭理她。 姜妍想要问个究竟,秦军士卒却并不与外人多说话。 秦法本就有规定,寻常庶民是不得与外界之人交谈的。 秦军之中,也有明法,不得与外人交谈泄露军纪。 姜妍的疑问,秦军士卒并不理会。 无奈之下,她也只好牵着一瘸一拐的大黄马,出了军营。 走出军营的姜妍,却更加迷茫了起来。 自己,又应该何去何从呢? 大黄马受了伤,自己的箭伤也还没好。 想要远行,也有心无力。 若是大黄马和自己没有受伤,那么凭借大黄马的马速,自己还能跟上嬴扶苏一行。 但现在嘛…… 也只好作罢。 看了看不远处的肤施县城。 姜妍思忖了半晌之后,便牵着大黄马向着肤施县城走去。 好在,在肤施县城里面。 自己还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第297章 【他们都可以】 “我想跟你们一起走!” 这话刚一说出口,姜妍便察觉到了其中的歧义。 她对这公子扶苏有些好奇,便单纯地想知道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也想知道他接向来要做什么事情。 但话说出口,却凭空多出来了几分暧昧。 随即脸红了起来。 数十个亲兵原本还是一种警惕地神情,听到这话,却也是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一个个瞪大了眼睛,面露古怪,狐疑地盯着长公子和这女刺客。 嗯? 长公子和这女刺客,有故事? 嬴扶苏正要说什么,姜妍继续问道:“你们去九原干什么呀?” 姜妍的声音很是好听,如同银铃一般,引得军营中不少秦军士卒侧目。 “跟你有什么关系?” 对于这个女刺客要跟着自己走的话,嬴扶苏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 “跟着我等做甚?都是糙老爷们,不合适!” “既放你自由,便速速离去!” 姜妍本来还只是下意识地说出这么一句,心中还暗自腹诽自己胆子太大了,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可听到了嬴扶苏的拒绝,姜妍却感觉到了一种挫败。 人家根本就不稀罕自己跟着…… 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但倔强的性格,却又不肯就这么被赶走。 当即有些不讲理地指着嬴扶苏身后说道:“他们都可以跟着你!” 姜妍所指,正是小米和启。 两人都露出了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好端端的,怎么就扯到我们俩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两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嬴扶苏皱着眉头,却有些不悦。 “姑娘,本公子跟你很熟么?” 但随即,扶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然后调笑着说道:“你该不会是真看上我们家小米了?嘿,行啊!这门婚事我同意!” 这话一出,几十个铁骑亲兵哄堂大笑。 小米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 姜妍则红着脖子,勃然大怒。 “不……不跟便不跟!谁稀罕……” 先秦时期,民风开放。 男女之防也远不像后来那样森严。 孟子虽然曰过:“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但儒家学说这个时候并不是主流。 这样的玩笑,虽然惹得姜妍大怒,但也没有上升到道德层面的受辱。 嬴扶苏却已经将行囊收拾完毕,正巧借坡下驴着说道:“行啊!把她的马还给他,我们走!” 说着,便已经踏着马镫,翻身上马。 八十余名铁骑亲兵,同时翻身上马。 骑兵们一上马,那气势便陡然一变。 锋利得如同利刃出鞘。 姜妍本能地感受到一种压迫感觉。 嬴扶苏则一夹马肚子,战马跃然而出,先奔了出去。 八十余骑士,跟在扶苏身后,出了军营。 一个秦军步卒,牵着一匹一瘸一拐地高大黄马,来到了姜妍的面前。 姜妍听见嬴扶苏竟然借着自己的话,再次拒绝了自己。 本想再说什么。 可数十骑动作极快,已经出去了数十步之远。 姜妍心中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只是气恼地跺了跺脚,小声嘟囔着:“哼!好不识抬举!我还不愿意跟你嘞!” 气恼过后,又有些委屈,不禁嘟起了嘴。 秦军士卒将大黄马的缰绳,交给了姜妍。 大黄马中了一箭,屁股上还留着箭伤,但已经经过了精心的处理。 不过短时间内,肯定是不能再骑乘了。 大黄马见到自己的主人,则有些开心。 亲昵地用额头和鼻子,蹭了蹭姜妍。 姜妍心中一软,怜惜地抚了抚大黄马修长的马脸。 眼睛却不禁看向了嬴扶苏离去的方向,有些惆怅。 嬴扶苏带着八十余骑,俱是黑衣黑甲,向着西边奔驰而去,只留下了一阵烟尘。 姜妍这时候,却才意外地发现。 军营外面,竟然已经大变了样。 原本荒无人烟的大戈壁、大荒原,突然间竟然翻天覆地。 一个个燃起炊烟的营寨。 营寨外面则是已经开辟好的,规规整整的一处处新田。 这些新田,从流淌的朔水两岸,向着远方尽头扩散。 一眼甚至都望不到头。 看起来,绝对是超过万顷了! 要知道,寻常庶民一户五六口之家,最多也只能耕种一顷田地,便是极限。 一顷,就是百亩。 而眼前的这些新田,可是足足有万顷! 如何不让人瞠目结舌? 有一小部分靠近肤施县城的田里,身穿黑衣的秦军士卒,正在忙着播种; 有的田里,秦军士卒则正在赶牛犁地; 还有的田,则还没有来得及翻地,只是开了阡陌,简单划出了地方。 这些耕种和开荒的秦军士卒,并没有身穿甲胄,或者手持武器。 他们俨然已经与农户无异。 只是偶尔能够看见几个带着板冠,甚至是单尾鹖冠的人,也在田间忙碌着。 才能证明,他们的确是秦军! 远处,还有很多徭役、刑徒打扮的人,也正在忙碌。 他们正在挖着什么工程,看起来应该是水渠。 不难看出,这些地方,已经被开垦成为新田。 姜妍虽然涉世未深,但是也曾是来过上郡的。 从肤施县吕氏商行的管事家老口中,也大体了解过上郡的情况。 上郡由于以前是匈奴人活动的地方,所以地广人稀。 虽然新迁来了三万户秦人,但是也大多是到了榆中地区。 也就是肤施县还要北边的大河以南的一些地方。 所以,上郡很多地方,都还处在即便是有田也没有人耕种的情况。 现在凭空突然之间,就出现了万亩新田。 几乎相当于迁来了一万户农户! 这让姜妍有些惊异。 这…… 哪儿来的这么多人开荒呢? 军营中,嬴扶苏带着亲兵走了之后。 虽然没有人再为难姜妍,但是也没有人搭理她。 姜妍想要问个究竟,秦军士卒却并不与外人多说话。 秦法本就有规定,寻常庶民是不得与外界之人交谈的。 秦军之中,也有明法,不得与外人交谈泄露军纪。 姜妍的疑问,秦军士卒并不理会。 无奈之下,她也只好牵着一瘸一拐的大黄马,出了军营。 走出军营的姜妍,却更加迷茫了起来。 自己,又应该何去何从呢? 大黄马受了伤,自己的箭伤也还没好。 想要远行,也有心无力。 若是大黄马和自己没有受伤,那么凭借大黄马的马速,自己还能跟上嬴扶苏一行。 但现在嘛…… 也只好作罢。 看了看不远处的肤施县城。 姜妍思忖了半晌之后,便牵着大黄马向着肤施县城走去。 好在,在肤施县城里面。 自己还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第298章 【赛马】 嬴扶苏一行,从肤施县外的军营一路来到了直道。 朔水河两岸开辟出来的一块块规整的新田,让嬴扶苏很是满意。 这些新开垦的田地,从肤施县城外面,一直延伸到了秦直道的边上。 每隔几里,便有徭役和刑徒正在修筑水渠和蓄水池。 这些水渠和蓄水池,将会在将来用于灌溉和日常蓄水。 只是大量的新田,都还等着种子播种,又让扶苏的心里变得沉甸甸的。 看来,得尽快将种子的事情搞定才行啊! 宽阔笔直的秦直道,将辽阔的荒原,一下劈成了两半。 上了直道之后,骑士们纷纷提速,一路飞速疾驰起来。 这时候,马的好坏和骑术的优良,便凸显无疑。 年轻骑士白进,一马当先。 那匈奴良马平日里看起来貌不惊人,但跑起来,却犹如疾风闪电。 仅仅几个呼吸间,便将其他人的秦马,都远远落在了后面。 甚至看起来,还犹有余力。 然后是一大队的亲兵们。 大家你追我赶,但是谁也拉不开谁。 这些马都是统一挑选出来的秦马,大家的骑术也都相差无几。 尤其是有了马镫和马蹄铁之后,战马能够完全发挥出来速度,更是比以前,更加迅捷。 小米的骑术虽然也是挺好的,但比起那些天天和战马活在一起的骑士们,还是要差上一些。 落在了大队骑兵的后面。 但是那大队骑兵,也没法将小米甩开。 不过以小米的年纪来说,拥有这样的骑术,已经是一件让人侧目的事情。 嬴扶苏却还在小米的后面。 扶苏虽然会骑马,但是骑术比起小米,却还有所不如。 尽管已经尽量加快了速度,但是自己还是做不到那些骑士们口中所说的‘人马合一’。 胯下的是一匹标准的秦军战马,但是自己却还是发挥不出来战马全部的速度。 最多也仅仅只能发挥出来个七八成。 所以远远落在了大队骑兵的后面。 而且这个距离,还在越拉越远。 当然,扶苏还不是排在最后面的。 最后面艰难追赶众人,却谁也追不上的,还有启。 天气已经有些寒凉。 嬴扶苏一路疾驰,凛冽的冷风吹在脸上生疼。 身上也有些被风吹得全身冰凉。 但回头看看启。 他却追得满头大汗。 启本来觉得,自己练习骑术已经一个多月。 就算是比不上那些真正的骑士,但也差不了多少…… 尤其是之前月氏之行,并没有觉得大家骑马有什么不同。 但是现在所有人一全速奔驰起来,就立刻显现出来了自己骑术的差劲。 自己胯下的马,早已经不是之前那匹寻常的驮马。 已经换成了一匹真真正正的秦军战马。 可启,还是落在了最后。 看着远处大队骑兵已经距离自己好几里地。 那个跑在最前面的年轻骑士,更是已经彻底看不见人影了。 启有些气馁。 自己还是差得太远了啊! 但转念一想,人家都是常年训练才有了今天的骑术。 自己学习骑马才几天啊! 心里倒也平衡起来。 并且还暗自发了狠! 别人能够做到,我也能! 就算追不上那些精锐的秦军骑士们,最起码,也应该能够跟上长公子! 跑了约莫两刻钟,嬴扶苏的马速率先慢了下来。 天气着实有些寒冷。 即便是身上已经穿了厚厚的衣服,还穿着牛皮内甲和厚重的铜甲。 但还是不由得浑身冰冷,双手双腿,都冻得没了知觉。 不过饶是如此,这番纵马狂奔,也是极为解压和尽兴的。 嬴扶苏的马速一慢下来,后面的启很快便追了上来。 启跟到了嬴扶苏的身边,累得气喘吁吁。 骑马看似是在马上坐着,不是自己奔跑。 但是其实也是很耗费体力的。 尤其是骑术不怎么好的人,要竭力控制自己上半身和腰上的平衡,还要驭马。 就更是费力。 “长公子,他们跑得太快了……” 嬴扶苏笑着说道:“要不怎么称为骑士呢?想要学会骑马,很容易,但是想要骑术绝佳,可那是很多年的苦练才行。你看看那些骑士,一个个跑得飞快。但是他们当年学习骑马的时候,也是不知道出过多少汗,流过多少血的。孟榆之前就跟我说过,好些个当骑士的好苗子,都是学骑马的时候,坠马摔断了腿或者胳膊,最后又被筛选刷了下去。” 顿了顿,嬴扶苏又说道:“当年《六韬》中便记载:选骑士之法,取年四十以下,长七尺五寸以上,壮健捷疾超绝伦等,能驰骑彀射,前后左右周旋进退,越沟堑,登兵陵,冒险阻,绝大泽,驰强敌,乱大众者,名曰武骑之士,不可不厚也。” “可见,这骑马,仅仅只是骑士最基本的技能。就像是人要会走路一样。还要掌握很多技能,才能成为合格的骑士。而那些铁骑,更是秦国骑士中最顶尖的存在。咱们跑不过人家,也是正常的!” 启跟在长公子身边,听到长公子所说,不由得深深点了点头。 但心中,则更是向往了起来。 骑士。 这可是一种荣誉啊! 若是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骑士那该多风光! 启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已经暗暗下定决心。 跟在长公子身边,一定要好好学本事。 将来的目标,便是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士! 扶苏和启走在最后面,也并不着急。 没过多久,就看见八十余名亲兵骑士也已经停了下来,正在前面等待自己。 嬴扶苏笑着驭马上前,跳下马来,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腿脚。 “休息休息,这小风一吹,着实有点冷。” 其他骑士看长公子下了马,便也跳下马来。 小米则贴心地取出一件罩袍,给扶苏穿上。 罩上了一件长袍,扶苏身上这才多了几分暖意。 嬴扶苏对亲兵们爽朗地问道:“怎么样?谁赢了?” 赛马之前,嬴扶苏就放出了彩头:谁赢得比赛,便赏一金。 对于骑士们来说,一金,已经不算少了。 尤其,这还是长公子的赏赐,更是意义非凡。 而且本身来说,当骑士的没有不争强好胜的。 谁都想赢! 所以每一个都是铆足了劲的。 此时,比赛结束。 亲兵们也算是过了过赛马的瘾,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兴奋。 纷纷说道:“回长公子,白进那小子的马最快,后面是老姚。” 老姚是亲兵中一名年纪稍长者,约莫三十七八岁。 也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骑士。 嬴扶苏哈哈大笑,然后说道:“不行不行,白进那小子不算,他那马是个挂壁。他不能算在内!” 说着,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枚金饼子,向老姚丢了过去。 老姚双手将那黄橙橙的金饼接到怀里,脸上满是欣喜和自豪。 众亲兵不懂长公子口中‘挂壁’是何物,但大概意思也是明白的。 一听这话,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看向老姚的眼神,都有些火热和嫉妒。 第298章 【赛马】 嬴扶苏一行,从肤施县外的军营一路来到了直道。 朔水河两岸开辟出来的一块块规整的新田,让嬴扶苏很是满意。 这些新开垦的田地,从肤施县城外面,一直延伸到了秦直道的边上。 每隔几里,便有徭役和刑徒正在修筑水渠和蓄水池。 这些水渠和蓄水池,将会在将来用于灌溉和日常蓄水。 只是大量的新田,都还等着种子播种,又让扶苏的心里变得沉甸甸的。 看来,得尽快将种子的事情搞定才行啊! 宽阔笔直的秦直道,将辽阔的荒原,一下劈成了两半。 上了直道之后,骑士们纷纷提速,一路飞速疾驰起来。 这时候,马的好坏和骑术的优良,便凸显无疑。 年轻骑士白进,一马当先。 那匈奴良马平日里看起来貌不惊人,但跑起来,却犹如疾风闪电。 仅仅几个呼吸间,便将其他人的秦马,都远远落在了后面。 甚至看起来,还犹有余力。 然后是一大队的亲兵们。 大家你追我赶,但是谁也拉不开谁。 这些马都是统一挑选出来的秦马,大家的骑术也都相差无几。 尤其是有了马镫和马蹄铁之后,战马能够完全发挥出来速度,更是比以前,更加迅捷。 小米的骑术虽然也是挺好的,但比起那些天天和战马活在一起的骑士们,还是要差上一些。 落在了大队骑兵的后面。 但是那大队骑兵,也没法将小米甩开。 不过以小米的年纪来说,拥有这样的骑术,已经是一件让人侧目的事情。 嬴扶苏却还在小米的后面。 扶苏虽然会骑马,但是骑术比起小米,却还有所不如。 尽管已经尽量加快了速度,但是自己还是做不到那些骑士们口中所说的‘人马合一’。 胯下的是一匹标准的秦军战马,但是自己却还是发挥不出来战马全部的速度。 最多也仅仅只能发挥出来个七八成。 所以远远落在了大队骑兵的后面。 而且这个距离,还在越拉越远。 当然,扶苏还不是排在最后面的。 最后面艰难追赶众人,却谁也追不上的,还有启。 天气已经有些寒凉。 嬴扶苏一路疾驰,凛冽的冷风吹在脸上生疼。 身上也有些被风吹得全身冰凉。 但回头看看启。 他却追得满头大汗。 启本来觉得,自己练习骑术已经一个多月。 就算是比不上那些真正的骑士,但也差不了多少…… 尤其是之前月氏之行,并没有觉得大家骑马有什么不同。 但是现在所有人一全速奔驰起来,就立刻显现出来了自己骑术的差劲。 自己胯下的马,早已经不是之前那匹寻常的驮马。 已经换成了一匹真真正正的秦军战马。 可启,还是落在了最后。 看着远处大队骑兵已经距离自己好几里地。 那个跑在最前面的年轻骑士,更是已经彻底看不见人影了。 启有些气馁。 自己还是差得太远了啊! 但转念一想,人家都是常年训练才有了今天的骑术。 自己学习骑马才几天啊! 心里倒也平衡起来。 并且还暗自发了狠! 别人能够做到,我也能! 就算追不上那些精锐的秦军骑士们,最起码,也应该能够跟上长公子! 跑了约莫两刻钟,嬴扶苏的马速率先慢了下来。 天气着实有些寒冷。 即便是身上已经穿了厚厚的衣服,还穿着牛皮内甲和厚重的铜甲。 但还是不由得浑身冰冷,双手双腿,都冻得没了知觉。 不过饶是如此,这番纵马狂奔,也是极为解压和尽兴的。 嬴扶苏的马速一慢下来,后面的启很快便追了上来。 启跟到了嬴扶苏的身边,累得气喘吁吁。 骑马看似是在马上坐着,不是自己奔跑。 但是其实也是很耗费体力的。 尤其是骑术不怎么好的人,要竭力控制自己上半身和腰上的平衡,还要驭马。 就更是费力。 “长公子,他们跑得太快了……” 嬴扶苏笑着说道:“要不怎么称为骑士呢?想要学会骑马,很容易,但是想要骑术绝佳,可那是很多年的苦练才行。你看看那些骑士,一个个跑得飞快。但是他们当年学习骑马的时候,也是不知道出过多少汗,流过多少血的。孟榆之前就跟我说过,好些个当骑士的好苗子,都是学骑马的时候,坠马摔断了腿或者胳膊,最后又被筛选刷了下去。” 顿了顿,嬴扶苏又说道:“当年《六韬》中便记载:选骑士之法,取年四十以下,长七尺五寸以上,壮健捷疾超绝伦等,能驰骑彀射,前后左右周旋进退,越沟堑,登兵陵,冒险阻,绝大泽,驰强敌,乱大众者,名曰武骑之士,不可不厚也。” “可见,这骑马,仅仅只是骑士最基本的技能。就像是人要会走路一样。还要掌握很多技能,才能成为合格的骑士。而那些铁骑,更是秦国骑士中最顶尖的存在。咱们跑不过人家,也是正常的!” 启跟在长公子身边,听到长公子所说,不由得深深点了点头。 但心中,则更是向往了起来。 骑士。 这可是一种荣誉啊! 若是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骑士那该多风光! 启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已经暗暗下定决心。 跟在长公子身边,一定要好好学本事。 将来的目标,便是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士! 扶苏和启走在最后面,也并不着急。 没过多久,就看见八十余名亲兵骑士也已经停了下来,正在前面等待自己。 嬴扶苏笑着驭马上前,跳下马来,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腿脚。 “休息休息,这小风一吹,着实有点冷。” 其他骑士看长公子下了马,便也跳下马来。 小米则贴心地取出一件罩袍,给扶苏穿上。 罩上了一件长袍,扶苏身上这才多了几分暖意。 嬴扶苏对亲兵们爽朗地问道:“怎么样?谁赢了?” 赛马之前,嬴扶苏就放出了彩头:谁赢得比赛,便赏一金。 对于骑士们来说,一金,已经不算少了。 尤其,这还是长公子的赏赐,更是意义非凡。 而且本身来说,当骑士的没有不争强好胜的。 谁都想赢! 所以每一个都是铆足了劲的。 此时,比赛结束。 亲兵们也算是过了过赛马的瘾,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兴奋。 纷纷说道:“回长公子,白进那小子的马最快,后面是老姚。” 老姚是亲兵中一名年纪稍长者,约莫三十七八岁。 也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骑士。 嬴扶苏哈哈大笑,然后说道:“不行不行,白进那小子不算,他那马是个挂壁。他不能算在内!” 说着,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枚金饼子,向老姚丢了过去。 老姚双手将那黄橙橙的金饼接到怀里,脸上满是欣喜和自豪。 众亲兵不懂长公子口中‘挂壁’是何物,但大概意思也是明白的。 一听这话,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看向老姚的眼神,都有些火热和嫉妒。 第299章 【麦种】 白进本来跑得最快,可谓是一马当先,赢了自是极高兴的。 但听到长公子的话,不禁苦起了脸,瘪了瘪嘴。 不过长公子既然都发话了,自己也没有什么怨言。 长公子平日里待自己可是不薄! 而且若不是长公子,这么好的匈奴良马,哪里轮得到自己啊…… 更何况,和同袍之间孰强孰弱,大家早就心知肚明。 自己的确是仗着这匈奴良马才能够跑得最快。 真要论骑术,老姚那技术,可是一绝。 能甩自己几条街去。 骑术可不光是跑得快就算高超的。 这个没什么不服气的。 嬴扶苏笑着,将白进的神情都尽收眼底。 他走上前,私下将一物扣在了白进的掌心。 白进一怔,低头看去,竟是黄橙橙的。 “啊……这……” 白进有些惊讶,但话刚出口就被扶苏打断。 扶苏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跟白进挤了挤眼睛,又拍了拍这年轻骑士的肩膀。 白进心中一阵感动。 众人短暂的休息后,扶苏活动了一阵,身上寒意驱尽,便又继续上路。 本来想在路上打打猎。 上一次,在直道上的时候,众人打了两头黄羊和一些野兔。 那滋味可是相当惬意的。 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上次从上郡前往九原的路上打到黄羊那么好运。 可能是因为天气转冷,荒原上光秃秃的。 到傍晚的时候,众人也没有遇到什么猎物。 只好啃了干粮当做晚餐。 夜里寒冷,便点了篝火。 骑士们抱着自己的马睡了一夜。 嬴扶苏本来并不想抱着马睡,感觉怪怪的。 但看其他骑士们都是这样,自己也就勉为其难地试了试。 嗯……好暖和……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便到了大河边上。 到了大河附近,荒无人烟的直道周围,才出现了一些村庄和耕田。 这里的气候果然是要比肤施县要冷一些的。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那些村子附近,竟然有很多人正在田间忙碌。 嬴扶苏有些好奇,便带着骑士们下到田间去看。 看见直道上经过黑衣黑甲的秦国骑兵,那些在田间耕种的庶民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直道本就是专门用来行军的‘高速路’,平时经常能够见到各种军吏士卒经过。 有时候还能看到威武霸气的驷马战车咧! 半个多月前,黔首们就看到大队大队的步军和驷马战车,从这里通过,去了九原。 后来听说,上将军蒙恬和长公子打败了匈奴大军和东胡大军的进犯。 村子里为此还庆祝过,觉得今年可以过一个安稳的冬天。 但是那些黑甲骑士下来到了田间,却让那些正忙碌的黔首们有些惶恐。 嬴扶苏向一个正在忙碌的老伯问道:“老伯,你们这是作甚?” 老伯直勾勾地看着嬴扶苏,摇了摇头,却不答话。 孟榆靠近嬴扶苏小声说道:“长公子,秦法禁止与外乡人随意交谈。得找他们官吏问。” 嬴扶苏一怔。 皱了皱眉头。 而另一边,有一个满头花白的老者看到了骑兵下了直道。 便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上……上官赎罪……某……某乃下杨村里正……” 嬴扶苏笑了笑,然后问道:“看你们这个时节在忙着农事,做什么呢?” 那里正却露出一丝犹豫的神情,然后问道:“上官何职位?可有验传?” 看到这里正如此严守秦法,嬴扶苏叹了口气。 孟榆则已经取出自己的验,递给了老里正。 老里正看了验,知道了众人是经过的秦军军吏,便拱手答道:“回上官,下杨村正在遵循九原郡的新农制,播种冬麦。” 说着,还从身后腰带上,取下一个小小的麻布口袋。 一打开,里面都是一粒粒饱满的麦种。 孟榆上前看了看那小布袋里的麦种,便回头向公子扶苏禀报道:“颗粒饱满,芽头也好,是上好的麦种!” 孟榆回到嬴扶苏身边,又说道:“以前在关中都没见过这么好的麦种。” 扶苏有些意外,问里正道:“老伯,你们应该是归属上郡管的,怎么遵行九原郡的农制呢?” 那里正恭恭敬敬答道:“回上官的话,下杨村的确是归上郡管的,但是近些年所收税赋则是直接用于九原大军的军粮,所以我们也遵行九原郡的一些政令咧!两郡都是大秦领土,不分那么多彼此。” 嬴扶苏点了点头,上郡大河以南的地方和九原郡,都是蒙恬几年前才打下来的。 分得没有那么明确,也是正常。 扶苏便又问道:“那这麦种,也是九原郡来的?” 老里正点了点头:“是郡府派人来给黔首发下的麦种,今年要让三成地改种冬麦咧。” 说着这话,老里正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犹豫和苦恼。 嬴扶苏一听只有三成地改种,本来还是比较满意的。 因为第一年改种需要冒很大的风险,逐步推广才是最好的做法。 李乐这个三成,倒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比例。 可随即就看到了老里正脸上的苦恼。 便开口问道:“老里正,似乎有难言之隐啊?这新农制不好吗?郡府和县府有没有教你们脱壳扬场和精磨?” 老里正点了点头,却苦笑着说道:“教咧,教咧!扬场跟石磨都教咧……这冬麦好是好,只是蝗虫也爱吃冬麦。靠近九原这里容易闹蝗灾,若是来年麦收之前闹了灾,可是天大的事咧!” 嬴扶苏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将这个事情记下。 不过,看到靠近九原郡的大河以南,都已经开始种植冬麦。 扶苏倒是心中有些高兴。 看来九原郡果然是比上郡要快很多啊! 李乐这个县长,还是有些能力的。 而孟榆所说,连他从小在关中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麦种。 看来,这麦种肯定不是九原郡自己的储备。 那么就一定是从其他地方调运来的。 更让扶苏有些期待。 上郡的麦种,兴许能一次搞定。 从下杨村出来,嬴扶苏一行人在渡口乘坐渡船,渡过了大河。 过了大河,便正式进入到了九原郡的地方。 果然,这里也已经在大量地推广冬麦的种植。 嬴扶苏沿途看到不少村落都在热火朝天地翻地和播种。 孟榆问道:“长公子,咱们是先去九原县吗?” 扶苏摇了摇头:“不急,时间充足,咱们先去九原大营看看。那里突然少了好几万士卒,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马上要入冬了,也不知道大军过冬的物资筹备如何。晚上再去九原县城。” 说着,嬴扶苏带着众亲兵,向着九原大营的方向奔去。 第299章 【麦种】 白进本来跑得最快,可谓是一马当先,赢了自是极高兴的。 但听到长公子的话,不禁苦起了脸,瘪了瘪嘴。 不过长公子既然都发话了,自己也没有什么怨言。 长公子平日里待自己可是不薄! 而且若不是长公子,这么好的匈奴良马,哪里轮得到自己啊…… 更何况,和同袍之间孰强孰弱,大家早就心知肚明。 自己的确是仗着这匈奴良马才能够跑得最快。 真要论骑术,老姚那技术,可是一绝。 能甩自己几条街去。 骑术可不光是跑得快就算高超的。 这个没什么不服气的。 嬴扶苏笑着,将白进的神情都尽收眼底。 他走上前,私下将一物扣在了白进的掌心。 白进一怔,低头看去,竟是黄橙橙的。 “啊……这……” 白进有些惊讶,但话刚出口就被扶苏打断。 扶苏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跟白进挤了挤眼睛,又拍了拍这年轻骑士的肩膀。 白进心中一阵感动。 众人短暂的休息后,扶苏活动了一阵,身上寒意驱尽,便又继续上路。 本来想在路上打打猎。 上一次,在直道上的时候,众人打了两头黄羊和一些野兔。 那滋味可是相当惬意的。 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上次从上郡前往九原的路上打到黄羊那么好运。 可能是因为天气转冷,荒原上光秃秃的。 到傍晚的时候,众人也没有遇到什么猎物。 只好啃了干粮当做晚餐。 夜里寒冷,便点了篝火。 骑士们抱着自己的马睡了一夜。 嬴扶苏本来并不想抱着马睡,感觉怪怪的。 但看其他骑士们都是这样,自己也就勉为其难地试了试。 嗯……好暖和……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便到了大河边上。 到了大河附近,荒无人烟的直道周围,才出现了一些村庄和耕田。 这里的气候果然是要比肤施县要冷一些的。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那些村子附近,竟然有很多人正在田间忙碌。 嬴扶苏有些好奇,便带着骑士们下到田间去看。 看见直道上经过黑衣黑甲的秦国骑兵,那些在田间耕种的庶民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直道本就是专门用来行军的‘高速路’,平时经常能够见到各种军吏士卒经过。 有时候还能看到威武霸气的驷马战车咧! 半个多月前,黔首们就看到大队大队的步军和驷马战车,从这里通过,去了九原。 后来听说,上将军蒙恬和长公子打败了匈奴大军和东胡大军的进犯。 村子里为此还庆祝过,觉得今年可以过一个安稳的冬天。 但是那些黑甲骑士下来到了田间,却让那些正忙碌的黔首们有些惶恐。 嬴扶苏向一个正在忙碌的老伯问道:“老伯,你们这是作甚?” 老伯直勾勾地看着嬴扶苏,摇了摇头,却不答话。 孟榆靠近嬴扶苏小声说道:“长公子,秦法禁止与外乡人随意交谈。得找他们官吏问。” 嬴扶苏一怔。 皱了皱眉头。 而另一边,有一个满头花白的老者看到了骑兵下了直道。 便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上……上官赎罪……某……某乃下杨村里正……” 嬴扶苏笑了笑,然后问道:“看你们这个时节在忙着农事,做什么呢?” 那里正却露出一丝犹豫的神情,然后问道:“上官何职位?可有验传?” 看到这里正如此严守秦法,嬴扶苏叹了口气。 孟榆则已经取出自己的验,递给了老里正。 老里正看了验,知道了众人是经过的秦军军吏,便拱手答道:“回上官,下杨村正在遵循九原郡的新农制,播种冬麦。” 说着,还从身后腰带上,取下一个小小的麻布口袋。 一打开,里面都是一粒粒饱满的麦种。 孟榆上前看了看那小布袋里的麦种,便回头向公子扶苏禀报道:“颗粒饱满,芽头也好,是上好的麦种!” 孟榆回到嬴扶苏身边,又说道:“以前在关中都没见过这么好的麦种。” 扶苏有些意外,问里正道:“老伯,你们应该是归属上郡管的,怎么遵行九原郡的农制呢?” 那里正恭恭敬敬答道:“回上官的话,下杨村的确是归上郡管的,但是近些年所收税赋则是直接用于九原大军的军粮,所以我们也遵行九原郡的一些政令咧!两郡都是大秦领土,不分那么多彼此。” 嬴扶苏点了点头,上郡大河以南的地方和九原郡,都是蒙恬几年前才打下来的。 分得没有那么明确,也是正常。 扶苏便又问道:“那这麦种,也是九原郡来的?” 老里正点了点头:“是郡府派人来给黔首发下的麦种,今年要让三成地改种冬麦咧。” 说着这话,老里正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犹豫和苦恼。 嬴扶苏一听只有三成地改种,本来还是比较满意的。 因为第一年改种需要冒很大的风险,逐步推广才是最好的做法。 李乐这个三成,倒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比例。 可随即就看到了老里正脸上的苦恼。 便开口问道:“老里正,似乎有难言之隐啊?这新农制不好吗?郡府和县府有没有教你们脱壳扬场和精磨?” 老里正点了点头,却苦笑着说道:“教咧,教咧!扬场跟石磨都教咧……这冬麦好是好,只是蝗虫也爱吃冬麦。靠近九原这里容易闹蝗灾,若是来年麦收之前闹了灾,可是天大的事咧!” 嬴扶苏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将这个事情记下。 不过,看到靠近九原郡的大河以南,都已经开始种植冬麦。 扶苏倒是心中有些高兴。 看来九原郡果然是比上郡要快很多啊! 李乐这个县长,还是有些能力的。 而孟榆所说,连他从小在关中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麦种。 看来,这麦种肯定不是九原郡自己的储备。 那么就一定是从其他地方调运来的。 更让扶苏有些期待。 上郡的麦种,兴许能一次搞定。 从下杨村出来,嬴扶苏一行人在渡口乘坐渡船,渡过了大河。 过了大河,便正式进入到了九原郡的地方。 果然,这里也已经在大量地推广冬麦的种植。 嬴扶苏沿途看到不少村落都在热火朝天地翻地和播种。 孟榆问道:“长公子,咱们是先去九原县吗?” 扶苏摇了摇头:“不急,时间充足,咱们先去九原大营看看。那里突然少了好几万士卒,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马上要入冬了,也不知道大军过冬的物资筹备如何。晚上再去九原县城。” 说着,嬴扶苏带着众亲兵,向着九原大营的方向奔去。 第300章 【橘猫】 上郡肤施县城。 门面小小的吕氏商铺。 肤施县的集市本就门可罗雀,三三两两。 吕氏的铺子又在街道上最不起眼的角落。 刚过晌午,这个时间,一般也没有人出来采买货物。 所以躺在藤椅上的老者身上盖上了一张毯子,正闭目养神。 带着些许暖意的阳光投在店铺门口一小方地面上。 这一小方地面,则正在被一个圆滚滚的身躯,四仰八叉地霸占着。 胖乎乎的橘猫刚刚吃饱喝足,正惬意地呼呼大睡。 不时还发出一阵阵呼噜声。 只是,睡得正香甜的橘猫,却突然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一种失重感让它陡然从美梦中惊醒。 惊吓之下,橘猫有些汗毛炸立。 瞪大眼睛,这才发现是被人举到了半空中。 橘猫抗议地扭动挣扎,但却被一双纤纤玉手用一种粗鲁的手法揉了起来。 “小懒猫,有没有想我呀?”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橘猫顿时有些可怜兮兮。 眼神中带着一种无奈。 少女声音中,则带着一丝喜悦:“你不能再吃了,都快胖成球啦!会嫁不出去的!” 闭目养神的老者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清了门口正在‘欺负’橘猫的人,眼中顿时一亮。 “小主家,您又回肤施啦!” 来人,正是刚刚被从军营中放出来的姜妍。 “是的呀……”姜妍轻笑着,手里却将胖乎乎的橘猫揉成各种形状。 橘猫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任由着被摆弄。 已经放弃了抵抗。 打又打不过…… 只能任由魔爪肆虐。 管事家老笑呵呵地从藤椅上站起了身,随手将毯子叠好。 又从几个米缸的后面,取出来几个木头桶盖,盖在了一个个米桶上面。 姜妍笑道:“还是没有生意嘛?” 管事家老可不恼,慢悠悠,又随和地说道:“上郡的赵人,不怎么好打交道。” 说着,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拍脑门。 “啊呀,看看,小老儿这记性不好咯,若不是小主家问生意,小老儿都要忘了。今天来了两位郡府的官吏嘞!” 姜妍正揉着橘猫的手一顿:“郡府的官吏?他们为难阿伯了吗?” 秦国官吏的名声,可不大好。 寻常黔首庶民,对官吏还是惧怕居多。 能不打交道,一般都不愿意有什么纠缠。 而秦国官吏的突然出现,让姜妍有些紧张。 管事家老一边将米桶都盖上,一边摇了摇头说道:“那倒没有,不过有一笔大生意,小老儿有些拿捏不准咧。” “嗯?族里让阿伯来上郡,便是全权负责的嘛,有什么拿捏不准呢?”姜妍多了几分好奇。 “那两个秦国官吏来,要购买冬麦的良种,数量不少。” 提起冬麦,姜妍立刻便想到了太原郡合九原郡的新农制,难道上郡也要推行新农制了吗? “多少数量啊?阿伯都不敢定夺?”姜妍问道。 “八百到一千石咧,小老儿还怕听错,专门多问了两遍。不是寻常冬麦口粮,而是良种。”管事家老已经将最后一个桶盖,盖在了米桶上面,又提起笤帚,开始扫地。 姜妍听了管事家老的话,则立刻想到了自己刚刚在肤施县城外,看到的那一望无际的新田。 “那么多啊!看来是要给城外的新田种冬麦啦!” “小主家,什么新田?”管事家老的手里的笤帚停了下来,有些纳闷。 姜妍则说道:“肤施城外迁来了好几万人,刚刚开了万顷新田,就沿着朔水两岸。现在还在修建水渠呢!” 管事家老则眼中一动,慈眉善目地呵呵一笑:“呵呵,一顷是百亩,万顷新田,那可要种不少粮食咧。” 姜妍将肥嘟嘟的橘猫抱在怀里,轻轻抚摸。 橘猫终于松了口气,舒服地瘫在姜妍的怀里。 姜妍则又问道:“那些秦国官吏最后买到麦种了吗?” 管事家老摇了摇头:“赵人哪里种冬麦啊?上郡恐怕只有吕氏能够筹措那么多的麦种咧。” 说到这里,管事家老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对咯,其中一个秦国官吏还说自己认识吕季主家咧!小老儿不敢决策,那秦吏便说,要去找吕季主家拿主意。” 姜妍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道:“嗯?与我季叔认得?那个秦吏长得什么模样?” 管事家老说道:“年纪轻轻,一身贵气,长相倒是不俗。” 姜妍一听,便知道管事家老说得是谁了。 “原来是他……他去九原,原来是为了这个……” 管事家老有些好奇:“小主家也认识那秦吏?” 姜妍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自是认得的。他……嗯……阿伯,不用季叔拿主意啦,这件事可以定下来。九原郡已经调了五百石麦种,太原郡也在大肆推广冬麦。这批麦种,对吕氏未尝不是一次机会。我拍板啦,这就修书给其他郡,让他们调拨一些麦种。” 那管事家老则说道:“可是……那两个秦吏说,郡府暂时没有钱财付给吕氏。得赊账,以后再被补上。小主家,和官府做买卖,赊账可有风险呀!” 姜妍意外地嘟了嘟嘴,小声嘟囔道:“又赊账啊……秦国官府这般穷的吗?” 管事家老听到这话,也是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问道:“小主家觉得可行否?” 姜妍皱着眉头,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认真的神情,沉思了片刻,再次点了点头。 “上郡推行冬麦,恐怕是要成为主要新政的。这件事情,利好吕氏,就算有风险,也值得冒一下的。不过,要让郡府写好赊账的字据,以及商定好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还款。” 管事家老乐呵呵地道:“行,晚一点小老儿便去找郡府商议商议。若是要从其他郡调运,免不得要官府通气行方便的。” 姜妍心中其实是有些许忐忑的。 九原郡的事情,季叔毕竟和那九原县令比较熟悉。后续的很多事情,季叔会比自己更加上心。 这上郡,姜妍则不甚了解。 只是听闻那是嬴扶苏亲自来求购,便选择了相信。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这单生意成了。 自己算不算是嬴扶苏的债主呢? 也算得上,是还了那嬴扶苏一个小小的人情了? 这样想着,姜妍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管事家老,此时则已经扫完了地。 将铺子内打扫得干干净净。 说道:“走,小主家,我们也回去。” 姜妍怔了怔,问道:“阿伯,这就关门了吗?” 第300章 【橘猫】 上郡肤施县城。 门面小小的吕氏商铺。 肤施县的集市本就门可罗雀,三三两两。 吕氏的铺子又在街道上最不起眼的角落。 刚过晌午,这个时间,一般也没有人出来采买货物。 所以躺在藤椅上的老者身上盖上了一张毯子,正闭目养神。 带着些许暖意的阳光投在店铺门口一小方地面上。 这一小方地面,则正在被一个圆滚滚的身躯,四仰八叉地霸占着。 胖乎乎的橘猫刚刚吃饱喝足,正惬意地呼呼大睡。 不时还发出一阵阵呼噜声。 只是,睡得正香甜的橘猫,却突然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一种失重感让它陡然从美梦中惊醒。 惊吓之下,橘猫有些汗毛炸立。 瞪大眼睛,这才发现是被人举到了半空中。 橘猫抗议地扭动挣扎,但却被一双纤纤玉手用一种粗鲁的手法揉了起来。 “小懒猫,有没有想我呀?”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橘猫顿时有些可怜兮兮。 眼神中带着一种无奈。 少女声音中,则带着一丝喜悦:“你不能再吃了,都快胖成球啦!会嫁不出去的!” 闭目养神的老者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清了门口正在‘欺负’橘猫的人,眼中顿时一亮。 “小主家,您又回肤施啦!” 来人,正是刚刚被从军营中放出来的姜妍。 “是的呀……”姜妍轻笑着,手里却将胖乎乎的橘猫揉成各种形状。 橘猫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任由着被摆弄。 已经放弃了抵抗。 打又打不过…… 只能任由魔爪肆虐。 管事家老笑呵呵地从藤椅上站起了身,随手将毯子叠好。 又从几个米缸的后面,取出来几个木头桶盖,盖在了一个个米桶上面。 姜妍笑道:“还是没有生意嘛?” 管事家老可不恼,慢悠悠,又随和地说道:“上郡的赵人,不怎么好打交道。” 说着,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拍脑门。 “啊呀,看看,小老儿这记性不好咯,若不是小主家问生意,小老儿都要忘了。今天来了两位郡府的官吏嘞!” 姜妍正揉着橘猫的手一顿:“郡府的官吏?他们为难阿伯了吗?” 秦国官吏的名声,可不大好。 寻常黔首庶民,对官吏还是惧怕居多。 能不打交道,一般都不愿意有什么纠缠。 而秦国官吏的突然出现,让姜妍有些紧张。 管事家老一边将米桶都盖上,一边摇了摇头说道:“那倒没有,不过有一笔大生意,小老儿有些拿捏不准咧。” “嗯?族里让阿伯来上郡,便是全权负责的嘛,有什么拿捏不准呢?”姜妍多了几分好奇。 “那两个秦国官吏来,要购买冬麦的良种,数量不少。” 提起冬麦,姜妍立刻便想到了太原郡合九原郡的新农制,难道上郡也要推行新农制了吗? “多少数量啊?阿伯都不敢定夺?”姜妍问道。 “八百到一千石咧,小老儿还怕听错,专门多问了两遍。不是寻常冬麦口粮,而是良种。”管事家老已经将最后一个桶盖,盖在了米桶上面,又提起笤帚,开始扫地。 姜妍听了管事家老的话,则立刻想到了自己刚刚在肤施县城外,看到的那一望无际的新田。 “那么多啊!看来是要给城外的新田种冬麦啦!” “小主家,什么新田?”管事家老的手里的笤帚停了下来,有些纳闷。 姜妍则说道:“肤施城外迁来了好几万人,刚刚开了万顷新田,就沿着朔水两岸。现在还在修建水渠呢!” 管事家老则眼中一动,慈眉善目地呵呵一笑:“呵呵,一顷是百亩,万顷新田,那可要种不少粮食咧。” 姜妍将肥嘟嘟的橘猫抱在怀里,轻轻抚摸。 橘猫终于松了口气,舒服地瘫在姜妍的怀里。 姜妍则又问道:“那些秦国官吏最后买到麦种了吗?” 管事家老摇了摇头:“赵人哪里种冬麦啊?上郡恐怕只有吕氏能够筹措那么多的麦种咧。” 说到这里,管事家老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对咯,其中一个秦国官吏还说自己认识吕季主家咧!小老儿不敢决策,那秦吏便说,要去找吕季主家拿主意。” 姜妍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道:“嗯?与我季叔认得?那个秦吏长得什么模样?” 管事家老说道:“年纪轻轻,一身贵气,长相倒是不俗。” 姜妍一听,便知道管事家老说得是谁了。 “原来是他……他去九原,原来是为了这个……” 管事家老有些好奇:“小主家也认识那秦吏?” 姜妍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自是认得的。他……嗯……阿伯,不用季叔拿主意啦,这件事可以定下来。九原郡已经调了五百石麦种,太原郡也在大肆推广冬麦。这批麦种,对吕氏未尝不是一次机会。我拍板啦,这就修书给其他郡,让他们调拨一些麦种。” 那管事家老则说道:“可是……那两个秦吏说,郡府暂时没有钱财付给吕氏。得赊账,以后再被补上。小主家,和官府做买卖,赊账可有风险呀!” 姜妍意外地嘟了嘟嘴,小声嘟囔道:“又赊账啊……秦国官府这般穷的吗?” 管事家老听到这话,也是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问道:“小主家觉得可行否?” 姜妍皱着眉头,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认真的神情,沉思了片刻,再次点了点头。 “上郡推行冬麦,恐怕是要成为主要新政的。这件事情,利好吕氏,就算有风险,也值得冒一下的。不过,要让郡府写好赊账的字据,以及商定好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还款。” 管事家老乐呵呵地道:“行,晚一点小老儿便去找郡府商议商议。若是要从其他郡调运,免不得要官府通气行方便的。” 姜妍心中其实是有些许忐忑的。 九原郡的事情,季叔毕竟和那九原县令比较熟悉。后续的很多事情,季叔会比自己更加上心。 这上郡,姜妍则不甚了解。 只是听闻那是嬴扶苏亲自来求购,便选择了相信。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这单生意成了。 自己算不算是嬴扶苏的债主呢? 也算得上,是还了那嬴扶苏一个小小的人情了? 这样想着,姜妍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管事家老,此时则已经扫完了地。 将铺子内打扫得干干净净。 说道:“走,小主家,我们也回去。” 姜妍怔了怔,问道:“阿伯,这就关门了吗?” 第301章 【九原】 管事家老笑呵呵地说道:“不碍事,反正也没几个生意。刚刚秋收,家家都有新粮,没什么人来买粮的。” 说着,管事家老便从腰间拿着一把长长的铜制钥匙。 姜妍点了点头,将肥嘟嘟的橘猫放在了商铺里的地上。 橘猫刚被抚摸得有些舒服,便被放在了地上,还有些不满,脑袋蹭了蹭姜妍的手心。 姜妍则笑着说道:“你乖乖待在这里哦!明天来找你玩!” 橘猫歪着头,似乎是听懂了,浅浅喵了一声。 管事家老则关闭店门,用一把铜锁从门外将大门锁上。 姜妍看着管事家老有些佝偻的背影,和已经花白的头发,叹了口气。 阿伯是大父的忠仆。 也是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 “阿伯,怎么不雇几个伙计呢?还能给你帮把手。” 管事家老则说道:“最近无事,一个人倒也忙得过来。以后若是生意顾不过来了,再雇人也来得及。” 姜妍略带好奇地问道:“这么多粮放在这里,不怕被人偷吗?” 那小小的店铺里面,几个硕大的米桶,加起来足足有百石粮食。 不由得姜妍有些担忧。 管事家老则笑道:“无碍无碍,秦国治下,治安还是不错的。一般没人胆敢做那些偷盗之事。秦国官府对城内的管控,也是比较严格的。不会有人偷的。” 姜妍嗯了一声,表现得有些乖巧。 出了店铺,管事家老便看到了姜妍的那匹大黄马。 大黄马身上带着伤。 管事家老心里一纠,他一眼便看出,那是箭伤。 虽然已经处理了伤口,但仍然有些触目惊心。 “可是出了什么事?”管事家老问道。 姜妍此时却笑着说道:“路上遇了强盗,都被打发了,我可厉害着呢!” 管事家老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倒是一脸宠溺。 姜妍则暗暗侧身,将自己背后带伤的地方,背对着阿伯。 她不想让从小关爱自己的阿伯担心。 一老一少,牵着大黄马。 转过街头,走到后巷。 随后进了一户有着相对僻静的院落。 没什么奢华的装饰和用物,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不久之后,袅袅炊烟,从院中升起。 ———— 嬴扶苏带着亲兵,远远便看到了九原大军的营寨。 十几万大军的营地,占地极广,延绵出去数十里地。 靠近一些,嬴扶苏却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在营地外面辽阔的草原上。 集中了七八万骑。 不过仔细看去,那七八万人并不全都是骑士。 大部分都穿着步卒的衣服和甲胄。 甚至还有超过的三分之一的人,根本就没有甲胄。 那些有甲胄的步卒,是精简之后,剩下来的三万步军。 两万多没有甲胄,但是同为步卒模样的人,则是弓弩手。 这数万步军,正在跟着两万骑士,学习骑术。 两万骑士早已经打散,基本上一名骑士教两到三人的样子。 一些稍有成果的步卒,已经能够骑在马上简单骑行。 甚至放马小跑几步。 而更多的步军,则还没法在马背上长时间保持平衡。 犹豫婴儿的阑珊学步一般。 还很是生疏。 饶是如此,扶苏心中也是一阵满意。 远远便看到,那些步卒骑乘的战马,已经装备了马镫。 这大大降低了学习骑马的难度。 若是没有马镫,恐怕几个月这些步卒也学不会骑马。 嬴扶苏带着亲兵们本打算去步军那里看看。 不过,还没有靠近步军学习骑术的草原。 嬴扶苏便又被另一个方向上的景象吸引。 远处的一大片平整草地上。 数百辆驷马战车,整齐列阵,正在训练各种变阵和冲撞战术。 时而能够看到上百辆驷马战车齐头并进,对着前方笔直冲锋。 时而又能看见这些战车快速地分成两队,向着两边迅速散开。 每一辆战车上,都是三名车兵。 一名驭手,专门驾驭战车。 一名手持长戈的重甲武士,不时挥舞长戈,做出攻杀的动作。 而另一名武士,则手持弓箭,腰间还挂着秦剑。 距离稍远,便用弓箭攻击。 弓箭的射速极快,仅一瞬间,便几支利箭射向草靶。 快速奔驰的战车上面,三名车兵却都能够如履平地,一直保持平衡。 甚至还能够进行战斗。 看得嬴扶苏目不暇接。 这一看就都是长年累月训练,才能做到的。 战车是完完全全的贵族武器。 甚至连军制都还是周朝旧制。 这些战车虽然形制上差不多。 但是其实他们并不完全是属于秦国国府的。 他们属于各个老世族。 是不折不扣的私军组成。 那些车上的车兵,也全都是老世族的子弟。 从小就学习车战的各种技法。 驷马战车一旦飞速奔驰起来,阵势可不小。 甚至在观感上来说,比后世的坦克集群,还要壮观一些。 马蹄攒动,发出雷鸣一般的巨响。 车轮滚滚,风驰电掣。 让人生出一种绝望。 只要是驷马战车的当面之敌,没有能够挡得住这样冲击的。 即便是那数千已经接近重骑兵的铁甲骑兵,也根本无法和这样的战车大军相抗衡。 真要是正面冲锋,只需要一轮。 铁骑,就得被碾压成肉泥! 这种无与伦比冲击力的贵族武器,制霸了整个华夏大地上千年! 一辆战车上,一个微胖的将军。 远远看见靠近过来的马队。 立刻浑身一哆嗦。 在一轮冲锋的合练结束之后。 那将军立刻跳下战车。 胖墩墩的身躯,一溜小跑,跑到了嬴扶苏马队的跟前。 “嘿嘿嘿,末将见过长公子族叔!” 嬴扶苏一见来人,顿时一乐。 这人竟是当初上郡的郡尉,奉常华宪老头的小儿子。 嬴姓华氏,名章。 按辈分讲,还比自己小一辈。 “原来是你!” 扶苏乐呵呵笑着,然后这才想起来,当初自己把华章放到了九原来,就是让他管着战车部队来着。 “看来这个职位很适合你啊!刚才那些个演练,看起来倒是大气磅礴的。” 听到长公子言语中的夸奖之意,华章却毫不谦虚地嘚瑟起来。 “那可不,这才是咱最精通的玩意儿!” 说着,华章竟主动牵着嬴扶苏的缰绳,在前面引路。 牵马执缰,这可是极低的姿态。 华章以前在怎么说,也是一郡郡尉。 正经的地方大员。 突然对着自己这般低姿态,倒是让嬴扶苏有些猝不及防。 第302章 【战车(上)】 按理来说,这华章以前是上郡郡尉。 那是实打实的一郡军事最高长官。 真要是回到军中,那也应该和涉间、苏角一个级别。 甚至可能还得高半级。 然而现在虽然是统领整支战车部队,但实际上却是涉间的下属。 整个战车部队,都是归属步军指挥统辖的。 职位上来说,比校尉大,比涉间这样的偏将军小。 算得上是实打实的降职。 嬴扶苏本以为,华章或多或少会有些不满,或是抵触。 但是现在看来,他却好像是乐在其中。 嬴扶苏还没多问。 华章便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长公子,您是不知道。当个郡尉,整天打交道的竟是些鸡鸣狗盗之徒!本尉任上数年,最多也就是办了几个游侠。着实无聊得紧!” “还是军中热闹些。虽说生活上糙了些,但这里个个都是人才,讲话又好听,还是喜欢这里……” “以前在军中,章是步军将领。其实早就想要统领战车玩玩了。可当年王贲将军,就是不让。” “这回可算是遂了心愿了!” 这么一听之下,嬴扶苏也不禁莞尔。 但故作严肃地说道:“你在上郡那么多年,就办了几个游侠?却给我留了一百多赵人刺客和魏人马匪!你很得意啊?谁让你来玩的?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战车一军交给你,你就得给我带出来一支铁军!若是将来上了战场,你这战车军不堪重用,本公子亲斩尔头!” 这话说出,华章缩了缩脖子,眼睛滴溜溜地转,贼兮兮的。 但很快,脸上又露出兴奋的神情:“嗨!得令!末将定不辜负长公子信任!” 倒是直接对自己担任郡尉时候不不称职,直接闭口不谈。 嬴扶苏放松下来,饶有兴致地问道:“战车这么好玩吗?我一直觉得,战车这种兵器,已经没落了来着,该被淘汰的。” 华章谈到正事,立刻神情一凛:“长公子,没落不没落,还是要看怎么使用!” 嬴扶苏笑着道:“嗯?说说?” 华章一本正经地道:“战车这种兵器,在我华夏大地流行了千年。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作为衡量一个国家实力的表现。是谓千乘之国与万乘之国也!” 嬴扶苏点了点头。 这,他是知道的。 很多人一提起战国,随口都能够说出战国七雄是:秦齐楚魏燕赵韩。 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战国时期,好像只有这么七个国家在相互攻伐。 但其实是不然的。 战国时期,虽然不像春秋时期有数百诸侯国,但也绝不是只有七个。 所谓的七国,指的是数十个诸侯国中,有七个万乘之国是最强大的。 其他的诸侯国,则都是小国。 例如宋国、中山国,都是这样的小国。 即便是被称为战国七雄之耻的韩国,比起那一众蕞尔小国也是强大很多的。 七大战国,都是万乘之国。 所以当年中山国参加五国相王的时候,还引起了齐国的不满和鄙视。 你一个千乘之国,乱七八糟的牛车、驴车加起来,也不过是号称九千乘。 有什么资格称王? 华章继续说道:“长公子应该知道,山东列国之中,很多国家是瞧不起我秦国的。秦人最早只是周朝边陲一个牧马的部落,因为襄公助周平王复大周社稷,这才得以封公建国。但是山东列国一直视我们为蛮夷,很多百家名士宁愿一辈子郁郁不得志,都不愿意来我秦国。” 嬴扶苏一怔,点了点头,却有些疑惑。 华章说的话,自然是真的。 尽管秦国国力强盛,甚至灭了六国。 但是山东列国之人,瞧不上秦人的仍然大有人在。 他们是从根本上,就将秦人视为和戎狄一样的外族。 就像后来宋人看辽金一般,你再强大,也是蛮夷,也是虎狼。 商鞅变法之前,秦国官职的名字和山东列国都是不一样的。 中原都是叫将军、丞相。 而秦国则是庶长、良造。 和秦国一样地位尴尬的还有楚国,也常常被称为蛮夷。 楚国就更是特立独行了,早早就称王,但国家制度却是列国之中最落后的。 楚王根本就控制不住底下的那些部族和老世族。 所以楚国一直是大而不强的典型代表。 秦国虽然数百年来一直学习中原列国的文化,尽力想要融入中原文化之中,但却总是不被承认的。 春秋时期诸子百家,没有一家是从秦国出来的。 也几乎没有任何一家愿意去秦国发展。 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强大到了让中原列国都不得轻视的时候。 才有了一些在六国不得志的人,尝试着来到秦国。 秦国国内追捧孔孟之道和儒家王道学说的大有人在,但不管是孔子还是孟子,都从没来过秦国。 孔子当年在四处碰壁、走投无路之下,倒是考虑过,但也没有真正成行。 孟子则压根就看不上秦国。 甚至当年李耳骑牛东行,也被称之为:东出函谷。 就好像出了函谷,就是出了尘世一般。 可是…… “本公子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与战车又有什么关系?” 华章说道:“我秦人当年牧马为生,训练的骑兵冠绝天下。比之当今的匈奴、赵国,也要远远胜之!但后来却还是学了中原列国的战车与步军。长公子可知何故?” 嬴扶苏一怔,摇了摇头。 “这……我却是不知。” 华章款款而谈:“这其中涉及我秦国当年的一些旧史,章年幼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些。” “最初我秦人在关中驱逐戎狄,封土建国。但是此后二百余年之间,我秦人还是以骑兵立国。德公建都雍城,秦人饮马大河。那个时候,秦人虽然开始造车,但却并不长于车战。” “然而后来,周王室势微,天下强国并起。其中晋国,成为中原霸主。” 嬴扶苏问道:“秦晋之好、三家分晋的晋国?” 华章点头道:“呵呵,世人称秦晋之好,却不知秦国与晋国互相攻伐数百年!亡者何止数十万众!三家分晋之后,又持续二百余年战争,哪里有过真正的好?” 嬴扶苏默然,华章则继续说道: “秦晋数百年的互相攻伐之中,我秦国骑兵在晋国战车步军配合的军阵之下,吃了大亏。昔年崤之战中,秦军更是全军覆没,无一人逃脱。三年之后,我骑兵偷越大河,渡河焚船,长途奔袭,打败了晋国军队。这才收敛了崤山之中曝尸三年的累累白骨。之后很长时间里,那也是我秦国国耻!” 嬴扶苏有些好奇:“既然打败晋国军队,那就是已经报了仇,怎么还是国耻呢?” 第302章 【战车(上)】 按理来说,这华章以前是上郡郡尉。 那是实打实的一郡军事最高长官。 真要是回到军中,那也应该和涉间、苏角一个级别。 甚至可能还得高半级。 然而现在虽然是统领整支战车部队,但实际上却是涉间的下属。 整个战车部队,都是归属步军指挥统辖的。 职位上来说,比校尉大,比涉间这样的偏将军小。 算得上是实打实的降职。 嬴扶苏本以为,华章或多或少会有些不满,或是抵触。 但是现在看来,他却好像是乐在其中。 嬴扶苏还没多问。 华章便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长公子,您是不知道。当个郡尉,整天打交道的竟是些鸡鸣狗盗之徒!本尉任上数年,最多也就是办了几个游侠。着实无聊得紧!” “还是军中热闹些。虽说生活上糙了些,但这里个个都是人才,讲话又好听,还是喜欢这里……” “以前在军中,章是步军将领。其实早就想要统领战车玩玩了。可当年王贲将军,就是不让。” “这回可算是遂了心愿了!” 这么一听之下,嬴扶苏也不禁莞尔。 但故作严肃地说道:“你在上郡那么多年,就办了几个游侠?却给我留了一百多赵人刺客和魏人马匪!你很得意啊?谁让你来玩的?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战车一军交给你,你就得给我带出来一支铁军!若是将来上了战场,你这战车军不堪重用,本公子亲斩尔头!” 这话说出,华章缩了缩脖子,眼睛滴溜溜地转,贼兮兮的。 但很快,脸上又露出兴奋的神情:“嗨!得令!末将定不辜负长公子信任!” 倒是直接对自己担任郡尉时候不不称职,直接闭口不谈。 嬴扶苏放松下来,饶有兴致地问道:“战车这么好玩吗?我一直觉得,战车这种兵器,已经没落了来着,该被淘汰的。” 华章谈到正事,立刻神情一凛:“长公子,没落不没落,还是要看怎么使用!” 嬴扶苏笑着道:“嗯?说说?” 华章一本正经地道:“战车这种兵器,在我华夏大地流行了千年。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作为衡量一个国家实力的表现。是谓千乘之国与万乘之国也!” 嬴扶苏点了点头。 这,他是知道的。 很多人一提起战国,随口都能够说出战国七雄是:秦齐楚魏燕赵韩。 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战国时期,好像只有这么七个国家在相互攻伐。 但其实是不然的。 战国时期,虽然不像春秋时期有数百诸侯国,但也绝不是只有七个。 所谓的七国,指的是数十个诸侯国中,有七个万乘之国是最强大的。 其他的诸侯国,则都是小国。 例如宋国、中山国,都是这样的小国。 即便是被称为战国七雄之耻的韩国,比起那一众蕞尔小国也是强大很多的。 七大战国,都是万乘之国。 所以当年中山国参加五国相王的时候,还引起了齐国的不满和鄙视。 你一个千乘之国,乱七八糟的牛车、驴车加起来,也不过是号称九千乘。 有什么资格称王? 华章继续说道:“长公子应该知道,山东列国之中,很多国家是瞧不起我秦国的。秦人最早只是周朝边陲一个牧马的部落,因为襄公助周平王复大周社稷,这才得以封公建国。但是山东列国一直视我们为蛮夷,很多百家名士宁愿一辈子郁郁不得志,都不愿意来我秦国。” 嬴扶苏一怔,点了点头,却有些疑惑。 华章说的话,自然是真的。 尽管秦国国力强盛,甚至灭了六国。 但是山东列国之人,瞧不上秦人的仍然大有人在。 他们是从根本上,就将秦人视为和戎狄一样的外族。 就像后来宋人看辽金一般,你再强大,也是蛮夷,也是虎狼。 商鞅变法之前,秦国官职的名字和山东列国都是不一样的。 中原都是叫将军、丞相。 而秦国则是庶长、良造。 和秦国一样地位尴尬的还有楚国,也常常被称为蛮夷。 楚国就更是特立独行了,早早就称王,但国家制度却是列国之中最落后的。 楚王根本就控制不住底下的那些部族和老世族。 所以楚国一直是大而不强的典型代表。 秦国虽然数百年来一直学习中原列国的文化,尽力想要融入中原文化之中,但却总是不被承认的。 春秋时期诸子百家,没有一家是从秦国出来的。 也几乎没有任何一家愿意去秦国发展。 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强大到了让中原列国都不得轻视的时候。 才有了一些在六国不得志的人,尝试着来到秦国。 秦国国内追捧孔孟之道和儒家王道学说的大有人在,但不管是孔子还是孟子,都从没来过秦国。 孔子当年在四处碰壁、走投无路之下,倒是考虑过,但也没有真正成行。 孟子则压根就看不上秦国。 甚至当年李耳骑牛东行,也被称之为:东出函谷。 就好像出了函谷,就是出了尘世一般。 可是…… “本公子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与战车又有什么关系?” 华章说道:“我秦人当年牧马为生,训练的骑兵冠绝天下。比之当今的匈奴、赵国,也要远远胜之!但后来却还是学了中原列国的战车与步军。长公子可知何故?” 嬴扶苏一怔,摇了摇头。 “这……我却是不知。” 华章款款而谈:“这其中涉及我秦国当年的一些旧史,章年幼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些。” “最初我秦人在关中驱逐戎狄,封土建国。但是此后二百余年之间,我秦人还是以骑兵立国。德公建都雍城,秦人饮马大河。那个时候,秦人虽然开始造车,但却并不长于车战。” “然而后来,周王室势微,天下强国并起。其中晋国,成为中原霸主。” 嬴扶苏问道:“秦晋之好、三家分晋的晋国?” 华章点头道:“呵呵,世人称秦晋之好,却不知秦国与晋国互相攻伐数百年!亡者何止数十万众!三家分晋之后,又持续二百余年战争,哪里有过真正的好?” 嬴扶苏默然,华章则继续说道: “秦晋数百年的互相攻伐之中,我秦国骑兵在晋国战车步军配合的军阵之下,吃了大亏。昔年崤之战中,秦军更是全军覆没,无一人逃脱。三年之后,我骑兵偷越大河,渡河焚船,长途奔袭,打败了晋国军队。这才收敛了崤山之中曝尸三年的累累白骨。之后很长时间里,那也是我秦国国耻!” 嬴扶苏有些好奇:“既然打败晋国军队,那就是已经报了仇,怎么还是国耻呢?” 第303章 【战车(下)】 嬴扶苏皱着眉头。 人都说报仇雪耻。 可是这华章却说之后很多年里,仍然是秦国之耻辱? 扶苏有些不解。 华章则说道:“那一仗啊,打得晋军大败,晋人皆守在城里不敢出来。缪公这才将崤中尸骨收敛安葬。自然称得上是报了崤之战的仇。” “可是我秦国骑兵,却也拿那些晋人的城池毫无办法啊!” “当年的秦国骑兵,偷渡大河,本就是轻骑上阵,只携带了十几日的锅盔上阵。晋军大败之后,晋人一退入城中,缺乏攻城器械的骑兵便毫无对策。” “据说,那些晋人在城上辱骂我秦人是不开教化的戎狄。” 嬴扶苏叹了口气。 这倒是个问题。 骑兵缺乏工程器材和重甲,攻城是肯定不行的。 “所以秦人便学习中原的战车和步军吗?”扶苏问道。 华章点了点头,道:“类似这样的仗,秦国和晋国还发生过无数次。只要晋国大军的战车和步军完成列阵,那么我秦国骑兵,便对此毫无办法。车步混编的军阵,进可以进攻,无坚不摧。打不过,还可以从容地退回城里。” 嬴扶苏暗暗点头,战车的冲击力,的确是骑兵没法比拟的。刚才战车大军演练时候的阵势,就足以说明。 即便是重骑兵,也根本挡不住驷马战车的冲杀! 冷兵器时代,战车的攻击力是无敌的。 即便是到了步枪阵列时代,战车也可以凭借高速,强行突击。 华章又说道:“其实在崤之战的二十多年前,五羖大夫就曾经向缪公提出过。秦国不光要学习中原列国的治国,也要学习军制,制造驷马战车,并且训练步军。但是当初,缪公并没有当回事,觉得骑兵更加轻盈,可以快速奔袭。战场上吃了无数亏之后,秦国才开始发展了一些战车和步军。” 缪(u四声)公,就是秦穆公。 五羖大夫则是指百里奚,本来是虞国大夫。晋国灭虞国之后,百里奚成为了奴隶。是作为秦缪公夫人的奴隶,陪嫁到秦国的。 然而百里奚最初并不愿意待在秦国,所以逃出秦国,却被楚国抓住了。 秦缪公听人说百里奚有贤能,想要将他请回来。 但是又害怕楚国一听秦公要重用百里奚,而不愿意将人交回来。 所以就说:“想要用五张黑羊皮,将那个陪嫁奴隶赎回来。” 五张黑羊皮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太过于便宜了,真就是一个奴隶的价格。 楚国一看秦国好像也不太重视这么一个只价值五张黑羊皮的老头,所以就将百里奚送了回去。 然而,百里奚回到秦国之后,立刻得到了秦公的重用,直接授之以国政。 百里奚便号称是五羖大夫。 有了百里奚的协助,秦国国力大盛。 秦缪公也成为了‘春秋五霸’之一。 嬴扶苏好奇地问道:“后来呢?” 华章笑着说道:“后来,秦人便学习了中原列国的战车和步军。只是昔年的关中平原,太贫瘠了。秦国整体的国力仍旧是落后于晋国的。后来三家分晋,魏文侯又重用吴起,训练武卒大军。秦国又多年内乱,魏国压得秦国几近亡国。直到商君变法,秦国才重新崛起。呵呵,却不想,后来赵国却学习了戎狄那一套,还大搞胡服骑射。” 嬴扶苏纳闷地道:“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可是让赵国国力大盛!甚至到了前几十年,只有赵国能够与秦国抗衡啊!怎么?这有问题?” 华章笑着说道:“本来胡服骑射,易俗改制,强大赵国,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赵国还是忽略了一些事情。” 嬴扶苏问道:“什么事情?” 华章指了指身后的战车,然后说道:“当年商君在秦国变法,使得庶民可以有军功封爵,让骑士不再是老世族的特权。但唯独对这战车之军,却仍旧保留了旧制!不仅没有削弱战车之军,反而还倾国力打造精良的战车。而赵国武灵王胡服骑射,却将战车视为旧制,逐渐弃而不用,专精骑兵。” 嬴扶苏好像一怔,脑袋里好像是抓到了什么,但又有些疑惑。 “这有什么问题呢?” 华章说道:“孙子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这骑兵虽然灵巧精干,但是攻城不如步军,冲阵不如战车。所以骑兵致胜之法,唯有奇兵。” 嬴扶苏点了点头,这个时代没有重骑冲阵之说。所以骑兵的使用,只是长途奔袭,骑射袭扰。 华章又说道:“赵武灵王当年胡服骑射是没错的。但是他总跟林胡、匈奴这些国家打大仗。仗着铜甲铜剑,所以能够胜过戎狄的骑兵。骑兵强则强矣,但是步军和车军的发展,则变得严重落后。” 嬴扶苏笑道:“骑兵强也是强啊!赵国当年可是跟秦国打了三年的长平呢!国力不可谓不强大!” 华章却摇了摇头:“赵国就是因为缺乏步军和车军,所以在三年的长平对峙中。廉颇那老家伙也只能是坚守壁垒而不攻。虽然当时赵国还是有步军的,但是大大弱于我秦军锐士和魏国武卒。故而,不是廉颇不想进攻和反击,实在是拿不出能够战胜我秦军步车大阵的步车军队!赵国骑兵,不可谓不强。但固于长平一地,则失去了骑军的最大优势。最后也不得不败亡了。” “尤其是被我大军围在长平谷地之后,赵军虽然死战欲要突围,但是缺乏冲击力强大的战车和近战列阵的步卒,最后还是被全歼了。” 嬴扶苏听了华章的话,不禁笑道:“这么说,赵军当时应该一面坚守壁垒,一面派骑兵偷袭秦国吗?上党是秦国和赵国中间的地方,但赵国九原,当时可是横在我秦国头上的。” 这话刚说完,嬴扶苏却又自己摇头否定:“不……不对,九原虽然横在秦国头顶,但是上郡尽是山塬,那时候可没有直道,赵国骑兵跑死,也打不到咸阳。反倒是削弱了兵力,秦国大军却有可能一鼓作气,直接打到邯郸城下。” 华章笑道:“嘿,长公子英明……” 嬴扶苏皱着眉头笑道:“少拍我马屁。” 华章顿了顿,又说道:“章,看长公子欲将步军全都改成骑兵……有些担忧……不知道这车军,以后是否会被裁撤?章以为,车军不可裁!” 嬴扶苏听了这话,顿时沉思起来。 第303章 【战车(下)】 嬴扶苏皱着眉头。 人都说报仇雪耻。 可是这华章却说之后很多年里,仍然是秦国之耻辱? 扶苏有些不解。 华章则说道:“那一仗啊,打得晋军大败,晋人皆守在城里不敢出来。缪公这才将崤中尸骨收敛安葬。自然称得上是报了崤之战的仇。” “可是我秦国骑兵,却也拿那些晋人的城池毫无办法啊!” “当年的秦国骑兵,偷渡大河,本就是轻骑上阵,只携带了十几日的锅盔上阵。晋军大败之后,晋人一退入城中,缺乏攻城器械的骑兵便毫无对策。” “据说,那些晋人在城上辱骂我秦人是不开教化的戎狄。” 嬴扶苏叹了口气。 这倒是个问题。 骑兵缺乏工程器材和重甲,攻城是肯定不行的。 “所以秦人便学习中原的战车和步军吗?”扶苏问道。 华章点了点头,道:“类似这样的仗,秦国和晋国还发生过无数次。只要晋国大军的战车和步军完成列阵,那么我秦国骑兵,便对此毫无办法。车步混编的军阵,进可以进攻,无坚不摧。打不过,还可以从容地退回城里。” 嬴扶苏暗暗点头,战车的冲击力,的确是骑兵没法比拟的。刚才战车大军演练时候的阵势,就足以说明。 即便是重骑兵,也根本挡不住驷马战车的冲杀! 冷兵器时代,战车的攻击力是无敌的。 即便是到了步枪阵列时代,战车也可以凭借高速,强行突击。 华章又说道:“其实在崤之战的二十多年前,五羖大夫就曾经向缪公提出过。秦国不光要学习中原列国的治国,也要学习军制,制造驷马战车,并且训练步军。但是当初,缪公并没有当回事,觉得骑兵更加轻盈,可以快速奔袭。战场上吃了无数亏之后,秦国才开始发展了一些战车和步军。” 缪(u四声)公,就是秦穆公。 五羖大夫则是指百里奚,本来是虞国大夫。晋国灭虞国之后,百里奚成为了奴隶。是作为秦缪公夫人的奴隶,陪嫁到秦国的。 然而百里奚最初并不愿意待在秦国,所以逃出秦国,却被楚国抓住了。 秦缪公听人说百里奚有贤能,想要将他请回来。 但是又害怕楚国一听秦公要重用百里奚,而不愿意将人交回来。 所以就说:“想要用五张黑羊皮,将那个陪嫁奴隶赎回来。” 五张黑羊皮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太过于便宜了,真就是一个奴隶的价格。 楚国一看秦国好像也不太重视这么一个只价值五张黑羊皮的老头,所以就将百里奚送了回去。 然而,百里奚回到秦国之后,立刻得到了秦公的重用,直接授之以国政。 百里奚便号称是五羖大夫。 有了百里奚的协助,秦国国力大盛。 秦缪公也成为了‘春秋五霸’之一。 嬴扶苏好奇地问道:“后来呢?” 华章笑着说道:“后来,秦人便学习了中原列国的战车和步军。只是昔年的关中平原,太贫瘠了。秦国整体的国力仍旧是落后于晋国的。后来三家分晋,魏文侯又重用吴起,训练武卒大军。秦国又多年内乱,魏国压得秦国几近亡国。直到商君变法,秦国才重新崛起。呵呵,却不想,后来赵国却学习了戎狄那一套,还大搞胡服骑射。” 嬴扶苏纳闷地道:“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可是让赵国国力大盛!甚至到了前几十年,只有赵国能够与秦国抗衡啊!怎么?这有问题?” 华章笑着说道:“本来胡服骑射,易俗改制,强大赵国,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赵国还是忽略了一些事情。” 嬴扶苏问道:“什么事情?” 华章指了指身后的战车,然后说道:“当年商君在秦国变法,使得庶民可以有军功封爵,让骑士不再是老世族的特权。但唯独对这战车之军,却仍旧保留了旧制!不仅没有削弱战车之军,反而还倾国力打造精良的战车。而赵国武灵王胡服骑射,却将战车视为旧制,逐渐弃而不用,专精骑兵。” 嬴扶苏好像一怔,脑袋里好像是抓到了什么,但又有些疑惑。 “这有什么问题呢?” 华章说道:“孙子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这骑兵虽然灵巧精干,但是攻城不如步军,冲阵不如战车。所以骑兵致胜之法,唯有奇兵。” 嬴扶苏点了点头,这个时代没有重骑冲阵之说。所以骑兵的使用,只是长途奔袭,骑射袭扰。 华章又说道:“赵武灵王当年胡服骑射是没错的。但是他总跟林胡、匈奴这些国家打大仗。仗着铜甲铜剑,所以能够胜过戎狄的骑兵。骑兵强则强矣,但是步军和车军的发展,则变得严重落后。” 嬴扶苏笑道:“骑兵强也是强啊!赵国当年可是跟秦国打了三年的长平呢!国力不可谓不强大!” 华章却摇了摇头:“赵国就是因为缺乏步军和车军,所以在三年的长平对峙中。廉颇那老家伙也只能是坚守壁垒而不攻。虽然当时赵国还是有步军的,但是大大弱于我秦军锐士和魏国武卒。故而,不是廉颇不想进攻和反击,实在是拿不出能够战胜我秦军步车大阵的步车军队!赵国骑兵,不可谓不强。但固于长平一地,则失去了骑军的最大优势。最后也不得不败亡了。” “尤其是被我大军围在长平谷地之后,赵军虽然死战欲要突围,但是缺乏冲击力强大的战车和近战列阵的步卒,最后还是被全歼了。” 嬴扶苏听了华章的话,不禁笑道:“这么说,赵军当时应该一面坚守壁垒,一面派骑兵偷袭秦国吗?上党是秦国和赵国中间的地方,但赵国九原,当时可是横在我秦国头上的。” 这话刚说完,嬴扶苏却又自己摇头否定:“不……不对,九原虽然横在秦国头顶,但是上郡尽是山塬,那时候可没有直道,赵国骑兵跑死,也打不到咸阳。反倒是削弱了兵力,秦国大军却有可能一鼓作气,直接打到邯郸城下。” 华章笑道:“嘿,长公子英明……” 嬴扶苏皱着眉头笑道:“少拍我马屁。” 华章顿了顿,又说道:“章,看长公子欲将步军全都改成骑兵……有些担忧……不知道这车军,以后是否会被裁撤?章以为,车军不可裁!” 嬴扶苏听了这话,顿时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