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大唐长公主:我靠谋反苟命》 第2章 长公主 李子卿一手提着条鱼,一手拿了个地瓜,有些慌不择路的顺着后山小路逃跑。 今晚本来运气不错,从荒野求生节目学会的在河边用石头垒了个小水坝,居然真的抓了条鱼,还在路边挖到了个地瓜,又可以撑上两三天了。 结果顺着隐蔽小路回了破庙,不小心踩到枯树枝,就看见一声怒喝。 那披着盔甲的男子拔剑的气势实在太可怕了,她一个没忍住就转身想跑路。 眼看已经到了半山腰,黑暗处突然又响起一声轻喝:“止步!” 李子卿吓得一抖,手上地瓜掉落,沿着山道滚下了山。 一道身影从路边浮现,是个身着铠甲的年轻男子,手持长戈,借着月光皱眉打量着李子卿。 李子卿赶紧蹲下,把鱼藏到身后:“别杀我别杀我,我是好人。” 年轻男子警戒着靠近李子卿:“你是何人?” 李子卿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能勉强听懂男子的话,憋了十来天终于有人可以交流的她差点喜极而泣:“大兄弟你们是人贩子吗?能不能借个电话给我?这鬼地方到底是哪儿?我是怎么到这儿的?” 年轻男子看着有些邋遢穿着奇怪服装,满嘴胡言乱语的李子卿,眉头皱的更深了些:“可是此地百姓?此山戒严,速速下山。” 李子卿拎着条鱼站了起来:“老娘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说人话的,我才不下山,要杀要剐随便,赶紧告诉我这是哪儿!” 年轻男子有些茫然了,这人怕不是有癔症? 他不再耽搁,收起长戈:“统领大人有令不准任何人上山,快快离去,若是被统领大人发现了,小心被当成刺客押去见官!” 年轻男子转身继续巡逻,李子卿不依不饶提着鱼跟在后面:“你们到底是人贩子还是拍戏的?我是在影视城吗?还见官你吓唬谁呢,非法拘禁要坐牢的你知道吗?” 可惜年轻男子再没理她,还匆匆加快了脚步。 她有些急了,这么段时间以来,周围村落人的口音她根本听不懂,而且一个个看着她都眼神凶狠,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个正常点的能沟通的人, 还不像刚才破庙里那人那么凶,自己求生的希望就全指望他了,怎么能让他跑掉? 她借着月光想追上去,却看见刚才破庙里满身盔甲的男人出现在了转角处。 持戈年轻男子肃正行礼:“统领大人。” 谢子卿有些警惕的后退一步,由于刚才的第一印象,她实在是不喜欢这个威严男子。 威严男子上下打量了下谢子卿,眼前一亮,没有说话。 李子卿有些气恼:“你们到底是谁啊,大半夜的全在荒郊野外干嘛?” 铠甲男人没理她,只是转头看向匆匆赶来的红袍男子:“听闻长公主先天有些痴傻,久居宫中不常见人?” 红袍男子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点头回答:“长公主小时有过一场大病,之后便有些痴傻,一直呆在后宫。” 铠甲男人又问道:“所以吐蕃使节更不可能见过公主?” 不待红袍中年人回答,他又问了一个问题:“女与公主此有几分相似?” 红袍中年人听见这话,仿佛也突然明白过来,有些激动的打量起李子卿:“五六分,身高体态也近似,若是着了华服戴了凤冠就有七八分了!” 铠甲男人微微颔首,走到李子卿身前蹲下:“姓甚名谁,年岁几何?” 李子卿茫然的看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两个人,没有开口。 男人也没有在意,只是扭头看着红袍中年人:“七八分够了,此去逻些城尚需两月,她就交给你了。” 他站起身,对着李子卿微微一笑:“营寨已经扎好了,还请移步。” “长公主。” 第3章 绑架 “公主可歇息了?” “统领大人,公主还在睡着,一直没醒。” “我知道了,你们都站远些,别惊醒了公主,侍卫们去外围警戒。” “是,大人。” 莫名其妙被堵上嘴,被塞进了麻袋的李子卿只能勉强听见外面的一点声音。 然后她就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什么地方,天旋地转之中终于有人解开了麻袋。 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在打扮很古色古香的小房间里,自己旁边的小床上还躺着个人。 她有些害怕,这些人居然真的是人贩子!一言不合就动手那种。 铠甲男人和红袍中年人对视一眼,铠甲男人点了点头,然后走开了。 红袍中年人对着李子卿皮笑肉不笑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自顾自在马车一边坐下。 红袍中年人的声音有些阴柔:“姑娘,咱家得先给你交代一些事情,你要是能听懂,就点点头。” 李子卿疯狂点头。 红袍中年人一愣,然后继续说道:“咱家叫何洪,是长安皇宫里的宫人,刚才那位将军是定远卫的统领傅祁傅将军,姑娘可得记熟了。” 李子卿心想你们怕不是有什么大病,什么长安羽林军,记你们名字好报案吗? 自称何洪的红袍中年人继续开口:“咱家从长安出来,是送长公主去吐蕃和亲的,但长公主自尽身亡了,所以请姑娘过来,是要送姑娘一份天大的前程。” 李子卿依然坚定的认为这个鬼地方的人都是有妄想症的,她悄悄试了试绑住自己的绳子,根本挣脱不开,看着何洪的目光,只能示意何洪给她拿开堵住她嘴的布团。 何洪犹豫了一下,语气严厉的警告道:“姑娘识相些!若是姑娘叫喊,咱家和傅将军便要灭口了!” 李子卿点点头,何洪这才取下了李子卿口中的布团。 李子卿深深呼吸了两口气,开口问道:“这里到底是哪儿?” 何洪愣住了:“姑娘不是本地人士?” “当然不是,外面那些人说话我根本听不懂。” “此地是岷山姑娘从何处来?” “苏州” “淮南道?”何洪皱眉,“苏州离此地千里之遥,姑娘怎么过来的?” “我不知道不是你们绑过来的?” “笑话,咱家今日第一次见到姑娘。” “你说话怎么文绉绉的,是在拍戏吗?” “不要胡言乱语!” “你们能不能放我走啊?我保证不会报案的。” 何洪忍不住笑了出来:“姑娘就别想着逃跑了,如今咱家和傅将军的身家性命,就全寄托在姑娘身上了,放心,咱家会好好照看姑娘的。” 李子卿因为这语气几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有些畏畏缩缩的向后退去,不小心碰到了旁边小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被反绑的双手触摸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她使劲转身看去,瞳孔猛然缩小。 被子下渗出了一大片乌黑的血液,而被子顶端也露出了一张少女脸庞,脸色苍白至极,已经没了生息。 李子卿几乎下意识就要叫喊出声,却被眼疾手快的何洪又将布团塞了回来。 他掀起车帘看看周围,没人发现异常,便准备再去和傅将军商量商量事情细节。 快出马车前,他转过身,嫩白无须的脸庞上出现了诡异的微笑:“公主好生歇息,毕竟从明天开始,公主就要受些累了。” “要知道,想当公主,那还是相当不容易的。” “是?” 第4章 和亲 “陛下名讳?” “李成济。” “你叫什么名字?封号是什么?” “我叫李明珠,封号是明珠公主。” 啪,红袍中年人取过竹条在李子卿手心狠狠打了一下:“要自称本宫!不要带着淮南口音!” 李子卿有些委屈的缩回手对着手心吹气,眼泪汪汪:“本宫知道了。” 摇晃的马车外传来宫女的声音:“何公公,陈统领请您过去一下。” 红袍中年人放下竹条,回应道:“咱家这就过去,长公主身体不适,让侍卫们站开些,不准任何人进马车。” 他有些凶狠的看着李子卿:“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要主动和宫女侍卫交流,给咱家记住了!” 李子卿连忙点点头,目送红袍中年人出了马车。 她这才敢长舒一口气,仔细听着马车外的动静。 马车有些颠簸,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偶尔能听到外面军士们盔甲的碰撞声,还有马车外两个侍女的小声交谈。 此刻的李子卿还处在一脸茫然之中,昨天晚上被所谓的何洪和傅祁绑到马车上,再经过不断的询问之后,有些不耐烦的何洪终于是让她知道了自己身在何时何处。 唐朝承乾七年,这是一支从长安出发去吐蕃和亲的队伍,而他们要她做的,就是扮成长公主嫁去吐蕃。 先不说那两人胆子怎么样,光是这事就缺了大德了,之前活生生的长公主都受不了和亲自杀了,现在这差事居然落到了她一个二十一世纪从没做过亏心事的大学生身上? 和亲诶,嫁到大西北去诶,没看当初无良标题党们说文成公主有多惨吗? 关键自己问出来的时候何洪还一脸懵,探讨了一下才知道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之前李子卿认为的唐朝! 从李世民那儿就不同了,没有玄武门之变,李建成继位,没有唐太宗,没有贞观之治,没有那个超级鼎盛的大唐,也就没有了文成公主和后来的武则天。 如今的大唐半死不活,连唐皇都快翘辫子了,只能通过和亲暂时停战。 李子卿有些欲哭无泪,她硬是想站起来反抗,但明珠长公主的尸体昨晚就在她身边躺了一夜。 谁知道她要是现在跑出马车,那两个红了眼睛的统领和宦官会不会真的丧心病狂把她灭了口。 一定会的? “如何?”傅祁在马上询问。 “人挺老实的,最基础的东西已经说明白了,记得也快,”何洪皱着眉头,“就是声音不太像,公主的声音要清灵些。” “时间还来得及,队伍走慢些就行了,一定不能出纰漏,之前见过长公主的宫女侍卫有多少?” “公主不喜走动,没怎么出过马车,只有贴身的几位宫女熟悉些,侍卫们基本都没见过公主。” “调开那几个宫女,”傅祁甩了甩马鞭,“过了这座山找个地方杀了埋掉,就说私逃了,随便派几个人搜寻下做做样子。” 何洪感觉背上一股寒意窜了起来,这些当兵的真不把人命当一回事? 他越发小心的问道:“公主的尸体?” “处理掉,既然已经有活的了,那死的就不重要了。” “是。” “她可曾有过什么想逃跑的动作?” “未曾有,说来也奇怪,”何洪皱起眉头,“这位姑娘自称淮南人士,但又对淮南风物一概不知,而且并无太过惊慌之举,来历成谜。” 傅祁淡淡开口:“她来自于哪儿,叫什么,我都不关心,只要她能嫁到吐蕃就行,朝廷只需要一个和亲的事实,至于和亲之后发生什么都不重要了。” “统领大人说的是。” “何公公,”傅祁突然感慨道,“此刻咱们需要同舟共济了,把她打扮教会成一个公主,此间事了,你回你的宫里,我回我的军营。” “把你的那些小心思收起来,这件事情如果出了问题,我一定会让你死在我前面,而且死的很难看。” 他阻止惊惶弯腰想说些什么的何洪:“告诉她,听话就可以当王后,如果不自量力想要逃跑或者反抗” 傅祁的眼神里满是冷意:“能找第一个就能找第二个,她的命,不值钱。” 第5章 伏芸 和亲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气氛从离开长安开始就日渐压抑。 伏芸就明显的感受到了这种压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支队伍有许多人此生都会留在吐蕃。 那会是个怎样的地方呢?在宫里和其他宫女闲聊的时候,听她们说那里是个风吹草低见牛羊,云很低天很蓝的地方。 想象起来好像很美好,但传闻里又很可怕。 比如吐蕃人一年只洗一次澡,比如吐蕃人身上永远带着膻味,比如在吐蕃弟弟会继承死去兄长的妻子。 她当时只是浣洗着衣服,没有想那么多。 吐蕃那么远,再蛮夷又能如何呢?反正她是不会去吐蕃的。 结果她服侍的公主在陛下一道旨意下就要出发和亲了,而她也会跟着公主去往那个遥远的地方。 出发前夕整个公主府都是隐隐的哭声,她却没有哭,只是睡着的比起以往晚了些。 自从小时候被父母送进宫,好像就再也没哭过了。 每年看着公主府的日出日落,等着一年秋去春来,从来也不会瞎想,在这个时代的女孩子,能遵照自己意愿活着的又有几个呢? 连公主不也得被迫抛下长安的繁华去嫁给那个据说已经有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吗? 她只是个普通的,沉默的,平凡的宫女罢了,连公主也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更何况她呢? 所以这一路她是真的没有多么伤心,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这几天公主的气色好些了,听说刚到岷山时受了风寒,在马车里修养了一段时间,这几天倒是可以见到公主掀起车帘往外看着。 公主穿着白色的广袖襦裙,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宫女侍卫们,跟传说中呆呆的样子有些不同,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 她静静的看着公主,公主是真的很漂亮呢,长发披散,娥眉清秀,鼻子有些可爱的皱着,朱唇又有些往下抿着,好像有些难过。 她收回眼神,公主也会难过吗? 李子卿当然很难过。 这几天简直体验了一把魔鬼训练,何洪一直强迫着她记着记那,还得捏着嗓子改变自己说话的口音和语气,如果练不好就不准她睡觉。 好不容易背下了可怜的明珠公主的关系图,又得练坐卧和行走的姿势。 她倒是一直想找机会跑路,可是何洪白天就坐在马车车门旁盯着她,入夜了都吩咐宫女看好她免得她风寒复发。 有个鬼的风寒咧,明珠公主的尸体都不知道被搬哪儿去了。 她只能一边在心里骂着何洪这个死太监,一边尽力的练习着何洪的要求。 可能何洪对她的表现挺满意的,这几天也没有开头那么警惕了,还允许她掀开车帘向外看看。 可惜还是不准她和任何人交流,连马车外那两个宫女都天天换。 她有些无奈,难道真的就这么一路被拉着去吐蕃? 她倒是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但怎么可能接受自己要跑去和亲啊? 一定得跑路是她了解了整件事情之后就做出的决定,尤其是在听说了吐蕃王达布芒赞如今都快四十了之后更是坚定了心思。 开玩笑吗?包办婚姻要不得。 第6章 松懈 李子卿有些垂头丧气的靠在窗帘旁,耳边还是何洪何公公的喋喋不休: “之后,吐蕃王达布芒赞将在逻些与公主完婚,从此吐蕃与大唐结为姻亲之好,天下太平。” 李子卿打断了何洪的话:“何公公,和亲不都是选宗室女去吗?为何会选长公主?这完全不合理。” 何洪被打断了也没恼怒,这几天李子卿的表现让他很满意:“以前一百年都是选宗室女,但最近吐蕃军力强盛,已经屡犯边境,而且占了半个陇右道,吐蕃王达布芒赞又指明要迎娶长公主,陛下这才让长公主前往吐蕃和亲。” 李子卿对半取陇右没什么概念,更不知道统一了日后整个西藏新疆的吐蕃有多可怕,她只是好奇: “和亲难道真的就可以阻止战争?” 何洪点头:“当然,开国时便有了两国结为姻亲的定例,如今陛下不追究吐蕃袭扰边境的责任,反而选择将公主下嫁,当然会停战。” 李子卿来了兴趣:“如果吐蕃不肯停战呢?” 何洪皱眉:“大唐国力鼎盛,吐蕃怎会出尔反尔?” “大唐不是都被迫同意和亲了吗?” “那是陛下爱惜民力,不愿劳师远征而已。” “我本宫明白了,”李子卿放下车帘,“归根结底,就是打仗打不过了对吗?” 何洪没有回答。 李子卿继续说道:“所以本宫很好奇,是什么让你们觉得,打仗打不过,靠嫁一个公主过去,就能让战争停下来?”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嫁过去的人的感受?远离从小长大的家乡,嫁到那么远的地方?” “如果一个国家已经需要靠和亲来拯救,那这个国家是不是一定出了很大的问题?” “公主慎言。”何洪的声音不复尖细,反而有些冷。 李子卿挑了挑眉:“谁给你的胆子,和本宫这么说话?” 何公公有些吃惊,但看着好像已经完全入戏的李子卿,他反而笑了起来:“不错,有一点公主的味道了。”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但前面那些,不是一个公主该想的。” 马车里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凝滞。 何公公拂袖出了马车,李子卿若有所思。 何公公挺能忍啊,自己这么训斥,居然没生气? 毕竟这两个人还是需要自己乖乖听话去和亲的,虽然威胁自己不听话就换掉,但按照这种训练方式,怕是换个人也来不及再从头学了? 自己是不是可以依靠公主身份做点什么? 之后的几天里,她依然扮演着听话的好姑娘,一边按照何公公的要求去学会怎么当一个公主,一边也小心翼翼的向何公公提出了想下马车走走的请求。 何公公开始有些警惕,没有同意。 但架不住李子卿每天都旁击侧敲,在被烦的有些头疼的何公公与傅统领商量并担保后,李子卿终于可以每天趁着扎营时下马车走走了,哪怕何公公总是在远处默默盯着,身边还总是跟了几个宫女。 不过李子卿内心还是有些雀跃,她好像找到跑路的办法了。 她看着营地中央的营火,吹着夜风,朝身边一直跟着亦步亦趋的宫女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 第7章 求救 “回禀长公主,奴婢伏芸。” “何年入的宫?如今年岁几何?” 伏芸看着穿着金色襦裙,外披浅白色轻纱言语流利的长公主,有些不敢置信。 不是说长公主有些痴傻吗?如今哪儿还有痴傻的样子? 她不敢怠慢,微微屈身回道:“奴婢七岁入宫,如今已经十九岁了。” “十二年啊,真够长的。”李子卿有些感慨的摇摇头,万恶的封建社会,十九岁的女孩子居然当了十二年的宫女,这个最美的年纪,如果在以前的世界,应该是在好好享受自由美好的大学生活? 头上的珠钗随着李子卿的摇头被营火映出璀璨的流光,她瞟了一眼远处没什么反应的何公公,又开始随意问话:“随本宫千里入吐蕃,可有怨言?” 伏芸微微低头:“奴婢不敢。” “实话实说。” “千里奔波,是有些疲惫,但奴婢入宫便已认命,长公主千金之躯都远赴吐蕃,奴婢哪儿能有什么怨言呢?” 李子卿负起双手开始踱步,除了伏芸的几个宫女都识趣的慢了一两步,只剩伏芸还跟在身后。 她微微抬头看着李子卿被夜风拂起的轻纱,看着随着李子卿步伐微微颤动的珠钗, 一时有些痴了。 突然看见李子卿伸手指向远处一位持戈甲士:“伏芸可识得此人?” 伏芸抬头看去,是一位年轻甲士,正在营地外围巡逻着,面容有些坚毅俊朗,尤其是没戴头盔一头长发只是随意在脑后束着,更是透出股洒脱的味道。 她摇了摇头:“从长安行来偶尔在营地见过此人,但不知名姓来历,何公公不准宫女与禁军甲士们交流。” 李子卿不以为意的点点头,好似随意的说道:“入岷山前,何公公也不准本宫下马车,在马车内憋闷了一路,如今好不容易才能出来走动走动。” 伏芸有些惊讶:“何公公如此逾矩?” “本宫也无可奈何,”李子卿叹了口气,“随军禁卫不受本宫调遣,何公公又隔绝了本宫与你们的交流,如今车队内,他何公公算是真正做主的人了。”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伏芸没敢接话,李子卿却继续问道:“是否有些惊讶传闻里本宫不善言语,如今却能侃侃而谈?” 伏芸点点头:“奴婢在宫内多年,是有听到这样的传闻。” 李子卿心想哪里是什么传闻,多半是之前的长公主得了什么自闭症或者抑郁症,当然不善言语了。 她没有回头,声音低了下来:“本宫从未有过什么头疾,也未曾痴傻,如今本宫只问你一个问题,若是本宫与何公公的命令出了冲突,你会听谁的?” 伏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李子卿会问这个问题,却没有犹豫:“当然是听公主的。” 李子卿加快了脚步,带着伏芸微微拉开了和其余几位宫女的距离,同时语速极快的开口:“今日本宫回马车之后,你不要被其他人发现,去找那个刚才本宫指的甲士,告诉她何公公和傅统领意图囚禁本宫,让他查看车队甲士分配,还有傅统领的行动轨迹,此事必须保密,不可告诉他人。” 李子卿看着远处何公公的示意,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马车外宫女三日一轮换,到时候你把回复写好了趁何公公不在悄悄塞进马车。” “告诉他,本宫的性命,就靠你和他了。” 第8章 转机 回了马车的李子卿闭上眼睛重新想了一遍整个计划,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她观察伏芸好几天了,这个宫女总是柔柔弱弱的,好几个宫女都把重活推给她做,但她从来不反抗不争辩,只是默默的做着事情,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这样的人,一般内心都极为有坚持,既不阿谀讨好,也不为了些许小事反抗,自己挑选了她,应该不会直接反手就向何公公汇报。 至于那个年轻甲士,那晚在山路碰见,自己一个落单女子,他既不把自己抓起来,以为自己的周边百姓便劝告自己下山,说明心地是不错的,如果自己用公主名头求救,想必他也不会直接去向傅统领告发? 至于傅统领和何公公为什么要囚禁自己,这重要吗?一点都不重要,只要其他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公主,那这个公主名头他们就必须尊重一下。 除非自己看错了人,伏芸和那个年轻甲士都畏惧头上的傅统领与何公公,不敢对这件事情有所警惕,选择观望或者下场帮助自己。 那也无所谓,只是一次尝试而已,因为李子卿笃定,自己老实了那么多天才获得露脸的机会,哪怕自己暴露了想求救的想法,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因为傅统领与何公公不太能找到和自己相似的人了。 她听着马车外渐渐散开的宫女,还有何公公坐在马车车架时的颤动,以及外围甲士们换防的铠甲声,一时有些后怕。 若是被其他宫女听到了怎么办?若是伏芸找不到和年轻甲士碰面的机会怎么办?若是年轻甲士不信怎么办? 她揉了揉眉心,那颗点上的朱砂越发鲜红。 既然已经开始了,一切只能看天意了。 只要摸清了甲士巡逻的规律,知道了傅统领行动的轨迹,趁何公公不在的时候,她用公主身份煽动几个人,也许还是有机会能够逃跑的。 只是这个机会,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之后的第三天,睁开眼睛看着马车天花板的李子卿呼吸有些急促。 天明了,车队要开始准备起行了。 两位宫女开始跪坐到马车外的车架上,其中之一应该就是伏芸。 何公公没有上车,而是颐指气使的指挥起其他宫女开始打包行李。 李子卿有些期待的看向车帘,她希望能有一只白皙的手从角落里递进一张纸来。 但没有动静,直到马车起行,那块布帘也没有颤动。 李子卿就这么一直看着,沉默不语,但直到何公公那张可恶的白脸出现,也没有任何纸条递进来。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是因为看来伏芸没有出卖自己,有可能那个年轻甲士也没有;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事看起来进展不太顺利。 何公公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然后准备开始新一天的教学。 心情有些不好的谢子卿笑容有些冷:“何公公最近是不是太自在了点?这番举动要是成了习惯,到了吐蕃可就不好改了。” 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没事惹这个死太监做什么?要是一怒之下断了她下马车的权利怎么办? 结果何公公也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尴尬的放下茶杯:“公主说的是,咱家最近是有些放浪,眼瞅着公主越来越有贵气,咱家也得改改这毛病了。” 他清了清嗓子:“昨儿咱们讲到哪儿了?” “中宗,太和大圣大昭孝皇帝。” “中宗之后就该说睿宗了,要我说啊,公主你到底是不是淮南人士,怎么这些人尽皆知的东西反而一点都不知道” 李子卿痛苦的捏了捏藏在广袖下的小拳头。 第9章 回信 接下来的两天,李子卿依然是白天接受教育,每晚趁着扎营时下马车走走,可这几次何公公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站的特别近,搞得李子卿想和伏芸说说话都不行。 而伏芸也不会给李子卿来个眼神暗示,依然只是恭敬的微微低着头,亦步亦趋。 直到第三天的时候,从那面躺过长公主尸体的小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的李子卿突然发现了马车的布帘角落里静静的躺着一小卷纸。 她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砰砰跳了起来,但还是强做镇定,先听了听马车外的声音。 何公公颐指气使的声音有些远,甲士们已经开始列队,如果这纸卷是伏芸塞进来的,应该不会太久。 她轻轻靠近车帘,捡起那纸卷塞进睡衣袖子,后退两步又躺到小床上。 背对车门小心翼翼打开纸卷,映入眼帘的便是几行有些清秀的字迹,还有一副有些简陋的图画。 已经接受魔鬼训练快半个月的李子卿阅读起来没什么障碍,她从上到下扫视起这几行字: “傅统领每日未时午睡半刻,申时安排完换防值夜后用膳,戌时就寝,其余时分坐镇中军;随军禁卫一百九十七人,骑兵两百一十人,外围斥候五十人,已做图示。” 图画上一条连绵的黑色长线应该是车队,车队外有许多小黑点,应该是持戈禁卫,外围笼罩着一圈有些细的黑线,应该是指在外围巡逻的骑马甲士,还有游离在更远地方的一些黑点,应该是指斥候。 李子卿几乎落下泪来,居然真的成了?一个自小就入了宫的宫女,一个看起来品阶不高的禁卫甲士,居然真的肯帮自己? 她抹了抹眼睛,强行安抚了下胸腔内狂跳的心脏,将纸条放在枕头下,想想又有些不妥,干脆塞进了车顶的缝隙里。 又连忙取出纸笔,想写点什么,但思绪又一时乱成一团。 何公公依然在外面指挥着,她知道不能再等了,匆匆写就一封短信: “已阅,何洪傅祁囚禁本宫,通敌叛国,但反贼势大,本宫令不出马车,欲集合几人出逃,若事成,本宫必有厚报,还请两位拉拢几位可信之人,兹体事大,万不可轻信旁人,必亲近重诺之人方可告知。” 她稳住情绪,将纸卷好收进袖中,拉开了车帘。 跪坐在马车外的两个宫女都有些惊讶抬头,其中一人便是伏芸,她看见公主已经醒了而且应该已经拿到了密信,也松了口气。 李子卿的眼睛有些红,她扶着额头向另一位宫女说道:“快去请何公公和御医,本宫头疾犯了,让车队先别急着动行。” 那个得了何公公吩咐要看好公主的宫女想起身扶住李子卿,却被她一挥袖子斥开:“还不快去?” 有些为难的宫女还想让伏芸去,李子卿气笑道:“本宫若是出什么事,信不信不用本宫开口,何公公就要亲手收拾你?” 宫女这才匆匆起身去寻何公公找御医,李子卿与伏芸对过眼神,将那卷密信借着车帘阻隔丢在了伏芸身旁,然后便回了马车。 而悄悄捡起那封密信的伏芸,头却是越发低了。 第10章 试探 车队依然不急不缓的向着吐蕃与大唐的交界线行进着,自从入了岷山,入眼的便是郁郁葱葱的森林与连绵的山脉,得走上许久才能碰见一处小城,让车队进入休息一夜。 自从那天李子卿装模作样的让御医检查了半天后,看见何公公有些担忧的表情做不得假,这几天马车内的气氛也就自然了许多。 何公公依然在教着李子卿怎么扮演好一个公主,而傅祁因为要统领禁卫军士,所以只能偶尔从外围巡逻而过时悄悄与何公公对对眼神。 何公公渐渐确定李子卿是真不会跑路了,这个奇怪的女孩子既不主动要求与人谈话,也不要求有人服侍,而且对何公公教的东西学的是真快,有时何公公从对长安的回忆中挣脱出来,能看见穿着三层华服的李子卿眼神宁静面无表情,连头上的凤冠都没有一丝颤动。 真的越来越像那个自幼长在深宫的长公主了,而且最难得的是听话。 随着马车的颠簸,何公公合上手里的金册,脸上也因为李子卿的乖巧露出一丝慈祥: “长公主可记下了?” “本宫记下了。” “大唐十八道,分别是哪几道?” “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 “咱家也不得不说一句,公主记性是真好,”何公公拈起果盘中的葡萄送进嘴里,“有时与公主闲聊,仿佛公主真是长安人士,说起长安春夏时节的暖风还有士子女子的打扮,居然能让咱家也心生感触,实在分毫不差。” 李子卿看了眼惬意的何公公:“公公何时入的宫?” “咱家伺候陛下也有一十四年了,在陛下当初还是太子的时候咱家就到了东宫,一转眼头发也快白了,时间不饶人哟。” “陛下是个怎样的人?” “陛下当然雄才伟略,登基之初便扫平了南方叛乱,又大力支持房丞相改革,当时可真是盛世光景,万邦来朝” 李子卿打断了每日必吹一波的唐皇铁粉何公公,问出了那个已经问过很多遍的问题:“本宫还是不明白,何公公与傅统领为何能确定,吐蕃人一定不会发现本宫是假冒的?” 何公公拿起酒杯滋溜一下:“不是已经和公主说过了吗?长公主自小在深宫,又因为头疾有些痴傻,朝中官员见过长公主的都没几个,所以那些吐蕃蛮子怎么可能认出来公主?” “就不怕本宫到了吐蕃后将事情全盘托出?” “公主不会的。” 谢子卿有些好奇了:“为何如此笃定?” “那夜遇见公主,虽然不知公主为何到了此地,但身着奇装异服,又沦落破庙,想必是过得极艰难的,眼下就有这么个成为王后的机会,难道公主还会自己破坏这个机会?” “长公主若是痴傻,为何会自杀?” “长公主虽然基本不开口,但还是懂事情的,只是少时生了头疾,又赶上陛下御驾亲征在后宫受了欺负,这才整日浑浑噩噩,咱家拷问过那几个宫女,是有宫女暗示长公主嫁到吐蕃便生不如死,估计这才自尽了。” “那几个宫女呢?” 何公公没说话,又拈起一颗葡萄,脸上挂着有些神秘的微笑。 李子卿懂了,识趣的没再问下去。 难怪这何洪和傅祁不担心自己到了吐蕃之后会闹起来,要是自己真是个普通落难女子,这么一个好机会摆在自己面前,等到真正和吐蕃王成了亲,怕是说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她有些烦闷的整理了下袖子,穿越后一步登天是极好的,她又不是没看过小说。 不过这种一步登天,那还是算了。 是有多想不开才想去那种蛮夷之地当王后啊? 第11章 邺城 马车外的宫女小声通报:“何公公,傅统领派甲士过来传信说前方就到了邺城,天色已晚,今日队伍要入邺城休整,还请公主移驾,小心路旁难民。” 何公公回应道:“咱家知道了,傅统领还说什么了么?” “吐蕃接亲队伍的斥候已经和前军接触了,过了邺城就可以和接亲队伍汇合。” “知道了,下去,让车队转向邺城。” “是。”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子卿突然开口:“前些天公公给本宫看过地图,过了邺城便入吐蕃了?” 何公公有些放松的伸个懒腰:“公主说的是,过了邺城就出了岷山,便是吐蕃境内了,到时候咱家也不用这么提心吊胆了。” “公公也会惶恐?” “可不是?吐蕃大唐近年在交战,边境流民成群,要是有些不开眼的混蛋冲撞车驾,惊了公主怎么办?禁军将士这次可没带多少,要是汇合了吐蕃接亲的队伍,那才算彻底安全了。” “那本宫也就放心了,连日车马颠簸,今晚入了邺城本宫可否观赏下此地风景?” 何公公警惕起来:“公主打算做什么?” 李子卿一脸无辜,配上略施粉黛的脸有些像可爱的瓷娃娃:“本宫还能打算做什么?周围全是巡逻甲士,本宫不过是想下马车走远些看看街道罢了,本宫这么多天出了马车都乖乖的,难道本宫真打算弃了天大富贵去当流民?” 何公公依然不想同意,谁知道李子卿打什么算盘,然而李子卿又跟上一句:“何公公不会连这种小要求都不同意?本宫可谓对何公公言听计从,若是何公公真不放心,亲自陪同便是了,本宫绝不离开马车太远。” 何洪有些意动,这些天李子卿表现的确实太老实了,如果只是想下马车逛逛街道,只要不走太远,又有自己陪着,外围全是甲士,难道还真会让她跑了? 他思索片刻后同意了:“等到扎营后咱家陪公主走走便是,但公主可别有什么其他想法。” 何洪站起身弯腰出了马车,掀起围帘时回头看了一眼李子卿,他依然觉得有些不对,但对上李子卿古井无波的双眼,还是没有再开口。 车队加快了行进的速度,李子卿掀起车帘,远方依稀可见有些低矮的城墙,一座有些荒凉落魄的小城出现在眼前,拉的有些长的车队已经开始慢慢入城。 她扫视了眼站在车队外围的甲士,还有随着马车前进的几位宫女,心中下了决定。 入了吐蕃就不好跑了,准备了这么多天的计划,就要从今晚开始行动。 不知道那个叫李易的年轻甲士有没有联络起几个同袍?伏芸能不能找到同样对自己忠心的宫女? 不管怎样,成败就在今晚了。 吐蕃王后?谁爱当谁当。 她看了眼远处的邺城,扶了扶头上的凤冠,还是忍不住想吐槽。 这玩意儿也太重了?跑路的时候还是丢了好。 可上面全是宝石黄金诶,要不把宝石抠下来揣着跑? 哼哼,我真是个小天才。 第12章 马裨将 黄昏的邺城显得格外荒凉和破败,在入城门的时候,李子卿掀开车帘,看向窗外那一张张麻木的脸庞。 城墙不高,看着是黄土垒起来的,城门上全是被风吹雨打的斑驳痕迹,连匾额都已经缺了一个角。 流民实在太多了,多半都衣不蔽体面黄肌瘦,靠着城门借着快要消失的阳光相互捉着虱子,或者两眼无神的仰望着天空,李子卿还看到有些生死不知的人躺在路边野地里,甚至有野狗在旁边啃食着什么,见到来人不仅不怕反而呲牙,望着让人触目惊心。 岷山绵延千里,几乎完全阻隔了吐蕃与大唐,在吐蕃还没和大唐开战之前,便有吐蕃牧民偷偷越过边境来做生意,邺城在那时还算繁荣,可是从前些年吐蕃大唐开战后,邺城的流民就一下子多了起来。 有吐蕃牧民,有本地被军队祸害的百姓,有从山里被吐蕃人灭掉的村子逃出的难民,有从其他地方过来的亡命徒,甚至还有山上的马匪。 可这么一个小城,能养的起多少人? 能来到这座城的人基本都是走投无路,而整个小城的治安却只能靠一支不到三百人的卫所军队维持。 没有朝廷官员,没有行政机构,所有事情都是军管,不过这个远离繁华地的军营更像是一个土匪窝。 城里鱼龙混杂也导致了每一个人对其他人充满了敌意,每一天都有不知道名姓的人死去,然后被扔进水沟或者野外。 乱世人命不如狗,边境子民贱似草。 李子卿看见了那个恭恭敬敬站在城门处对着马车行礼的中年将领,他身上的盔甲明显有些老旧,但看来是刚擦洗过,反而显得蓬乱的头发胡须更加凄凉。 何公公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马裨将,贵人身体不适,便不出马车相见了,裨将还请自行约束卫所军卒,莫要冲撞了贵人车架。” 马有成马裨将怔了怔,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哪怕他是这座小城的最高军事长官,可哪儿有面子让贵人见他一面?车队前列明显是长安禁军,而这个穿着大红袍的公公更是稀有品种--这车队一看就是长安来的。 所以他对于马车内贵人的骄傲冷漠没有任何意见,也不敢有意见。 邺城地处帝国边境,除了前两年来过一批吃饱了撑的上级官员,哪儿见过长安来人?他也就熄了那份想讨好贵人的心思。 自己烂命一条,哪儿能让贵人多看一眼? 车队缓缓进了城门,一个脸上有些雀斑的清秀少年凑了上来:“将军,这车队真是从长安来的?” 马有成没去管自己一个最低阶的裨将被称作将军是不是有些不妥,抹了一把被风吹乱的胡须:“八九不离十。” 清秀少年双眼明亮:“长安诶,那地是啥样的?是不是比邺城大好多?” 马有成转头看了看这个在邺城土生土长的少年:“是不是傻?拿邺城跟长安比?你他娘的犯了失心疯?” 清秀少年挠了挠头:“嘿嘿这不是没去过嘛,也就是听您说过几句,只记着您说长安姑娘都俏的很。” 马有成笑骂了一句滚,然后脸色转冷看向那些休憩在路边城门的流民:“让谢老三带人扫一遍,别有哪些不开眼的东西打车队的主意,警告那些马匪头子,要是敢触怒了贵人,老子明儿就带兵去铲了他们的窝!” 看着清秀少年的背影和从山的另一边蔓延过来的夜色,夜风突然让他觉得有些凉意,他紧了紧右手握着的剑柄,突然想起了那年的长安。 原来转眼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第13章 动手 车队开始在邺城内一片大空地上开始安置营寨,营火燃了起来,禁军甲士们用过了饭便开始换班警戒,而李子卿也终于能从马车上下来走走。 何公公没有对之前的承诺反悔,他挑了几个宫女,陪同着李子卿一起走在之前被甲士们清过场的街道上。 之前刚穿过来时,李子卿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观察这个时代的人和事物,接下来便被傅祁和何洪绑上了马车,直到今日才有心情好好的看看。 大概是因为处于西北的原因,房屋看起来都像是敦实的土围子,眼下又是干燥时节,夜风一吹便掀起些尘土,洋洋洒洒的落在兵卒们的身上。 李子卿看了看身边的三个宫女,伏芸也在其中,除此之外便是穿了大红袍面无表情的何公公。 禁卫们早就在这一片完成了布防,偶尔有甲士巡逻过,远远的朝着李子卿行礼。 转过一个街角,眼前居然出现了一座破庙。 寺庙很简陋,庙祝早已不知去向,透过低矮的庙门能看见庙前空地已经长满了青苔,李子卿突然停下了脚步: “偶遇佛寺,本宫想进去祈福。” 何公公想也没想别拒绝了:“此地地处边境,民风彪悍,尚不安全,庙内不知有无流民,公主何必涉险?” 李子卿面露悲戚:“此去吐蕃,此生怕是无法再回大唐,趁还在大唐境内,就容本宫为父皇再祈福一次。” 跟随的两位宫女也显露出了些悲色,伏芸更是低下头好像抹起了眼泪。 何公公不好再拒绝,毕竟他也知道说这片地还有危险是鬼扯,禁卫们早就来回清理几遍了,他只是不像李子卿做出一些超出掌控的事。 他觉得今日的李子卿有些奇怪,有心想找傅祁商量一下,但傅祁此刻应该在军营用膳,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 他只能无奈点点头:“那依了公主便是,正好咱家也能跟着伺候。” 一行人转进了破庙,走在了庙前的青石板上,入眼皆是破败景象,连香炉也被掀翻了。 李子卿拾台阶而上,三个宫女留在了大门外,何公公则是毫不犹豫跟了进去。 李子卿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走到中央静静的看着面前那尊只剩下一半的佛像。 是女子身,但没有上半身,所以不知道是不是男相女身的观世音菩萨。 她走到佛像前,想找一炷香,却发现用来上香的香炉也碎成了碎片。 她幽幽叹了口气,没有转身向着何洪问道:“何公公,其实本宫真的不想去吐蕃。” 何洪皱了皱眉头,看向门外,确认宫女们听不到,这才有些恼怒开口:“事到如今公主何必再说这些?” “荣华富贵是好,但把命运交给别人,我很不习惯。”李子卿仰视着佛像,“而且吐蕃实在太远了,以前我连旅游都没去过西藏。” 何洪不明白李子卿在说些什么,但明显察觉到了李子卿情绪有些不对,一种不妙的感觉让他赶忙上前两步想抓住李子卿防止她逃跑,同时准备好了抓住李子卿便让宫女强行将她带回去。 李子卿对着佛像默默无言,任凭何洪抓住自己左手将自己强行转过身,然后举起右手在何洪颈间狠狠一划。 猝不及防的何洪连忙后退一步,但还是没避开李子卿有心算无心的突然袭击。 电光火石之间,划开皮肤的触感从手上传来,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手上。 李子卿突然皱了皱眉,不行,碎瓷片还是不够锋利。 眼看着何洪快要往后拉开距离,她猛然前扑,狠狠的将何洪撞倒在地。 倒地的何洪想要开口呼喊,但已经被划开了半个喉管,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而落在何洪身边的李子卿不顾自己也摔得七荤八素,抓住何洪衣服阻止他起身,同时右手举着碎瓷片不停的向他脸上脖子落下。 两人就这样在地上打着滚,却诡异的没什么太大的声响传出这个不大的庙堂,仿佛在上演一出无声的哑剧。 李子卿的右手已经满是血迹,分不清是何洪的还是自己的,碎瓷片不仅割开了何洪的喉咙,也让她的手伤痕累累。 而何洪就要凄惨太多了,脖子上已经被划拉开一半,鲜血不停的流出来,甚至流进气管呛的他不能呼吸,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推开李子卿。 本来哪怕何洪是宦官,但力气必然是要大过身为女子的李子卿的,只是连呼吸都快做不到了,哪儿还能对李子卿产生威胁? 地上的灰尘不断被扑腾起来,何洪挣扎的动静慢慢变小,最终松开了捂住自己脖子的手,无力的垂落到了地面。 半勒着他的李子卿也有些精疲力尽了,她脸色苍白,看着满地血迹有些作呕,往后挪动几下扔掉了右手的碎瓷片,呆呆的看着偶尔如同死鱼一般抽搐一下的何洪。 而那半座佛像,依然像这么多年以来一样,静看风雨,不发一言。 一个天上,一个人间。 第14章 威逼 站在门外的伏芸有些魂不守舍。 她没去参与其他两个宫女的窃窃私语,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 从那一夜公主莫名其妙的话开始,这么多天以来她一直觉得有些不真实。 长公主殿下其实并不傻,而且还被何公公和傅统领囚禁了,公主居然还需要自己帮忙。 她曾经犹豫过,是不是公主头疾又犯了有些恍惚?自己要不要向何公公说一说? 但她又想起那一夜长公主殿下美丽的脸庞,还有之前偶尔掀开车帘时皱起的眉头。 她鬼使神差的趁着何公公不在去找了那个年轻英俊的甲士,将公主的话带到,没有多看甲士震惊不解的脸庞,就连忙回了营地。 她告诉自己,公主殿下就是自己的天,自己要听公主殿下的话,但如果那个甲士不帮助公主,自己也没有办法。 结果过了几天,那个甲士居然真的趁着巡逻路过时丢下了纸条,还有些大声的向同伴说着什么。 “我李易如何就不能做个斥候了?居然让我去后军督看粮草,真真羞辱于我。” 伏芸捡起纸条,明白李易这番话是对着自己喊的,让自己以后要找他去后军。 但还是觉得他有些傻傻的。 居然只是见了自己一个宫女,就信了这事? 此后又去找了他一次,依然是没有交流匆匆返回,只是留心多看了两眼。 嗯,很英武,确实挺好看的。 然后便到了今天,从公主提出想出来走走看看风景,她便知道公主是想做点什么了。 所以在公主和何公公进门后,她就一直用心听着里面的动静。 一开始很安静,后来有了些声音,像是重物落地,然后又回归了安静。 然后大门内响起了一道声音:“都进来。” 两个宫女停下了低声谈话,和伏芸一起进了门。 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何公公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而长公主殿下就站在一边,苍白的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两个宫女几乎下意识就要叫喊,却在李子卿冷冷的眼神下住了口,换忙下跪。 伏芸也被眼前景象惊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站在两个宫女身后堵在门口。 李子卿转过身,凤冠被她取下扔在了一边,身上的襦裙有些凌乱,对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宫女淡淡开口:“何公公欲行不轨之事,已经被本宫亲手处决,你二人素来与何公公亲近,可要为他说点什么?” 其中一个宫女连忙俯下身子,不敢去看何公公的尸体:“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另外一个宫女却有些不服:“何公公乃是乃是阉人,如何能对殿下行不轨事?此事蹊跷,还需请傅统领过来商议。” 李子卿看着不服的宫女,笑了笑,对着跪伏的宫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公主殿下,奴婢清怀。” “名字不错,”李子卿将一块碎瓷片扔到清怀脚下,“杀了她。” “啊?”清怀茫然抬头,一旁的宫女却忽然脸色大变。 李子卿转过身继续看着佛像:“杀了她,本宫饶你一命,不然就算傅统领过来,一个宫女的命,想必本宫的话还是能做主的。” 一旁的宫女此刻已经起身,下意识便想冲向门外,却被守在大门的伏芸狠狠推了回来。 她面色狰狞:“让开!” 伏芸没有开口,却依然阻拦在门口。 跪着的清怀依然在看着碎瓷片不知所措,李子卿却渐渐没了耐心。 “本宫自认还算公平,一命抵一命。” “平时你们跟着何公公作威作福,隔绝内外,本宫可以不计较。” “但今夜不一样,拦着我的人都得死。” 她转头看向清怀:“你该做决定了。” 第15章 李易 李易擦了擦嘴,一边与同袍们说笑着,一边出了军营。 正是军中用晚饭的时间,几道炊烟斜着飘向夜空,倒是给这座小城带来了不少烟火气。 数量不低的流民都在军营设置的拒马外麻木的看着,闻着空气里食物的香味,艰难的耸动着喉头。 傅统领和马裨将不约而同的对周围的流民进行了驱赶,但流民数量庞大,这么短的时间哪儿能全部驱逐?想着只在这座小城呆上一夜,傅祁最终还是没有再继续白费力气赶走他们。 李易摸了摸怀里的一块饼,又看了看拒马外呆呆看着他的那个小女孩,最终还是没忍住,将饼扔了过去。 看起来像小女孩母亲的人接住了饼,还没来得及对着李易千恩万谢,就被身边的汉子一把抢了过去,然后几嘴就下了肚。 小女孩母亲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干脆直接坐倒在地,各种夹杂着晦涩难懂方言的难听骂声从她嘴里不断吐出,同时还狠狠的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好像可以以此来诅咒汉子一样。 汉子却也不在乎,又回味了下那块饼的味道,见到女人还在骂,直接嘟囔了两声反手一个巴掌将女人打闭嘴。 女人捂着脸坐在地上,小女孩依然呆呆的靠着拒马看着军营,人群一时热闹起来,甚至还有人为汉子喝了声彩。 李易英挺的眉毛缓缓拧起,他有心想上去教训教训那个汉子,但看了看无动于衷站着岗的甲士,还有数量庞大的人群,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叹。 他走向了车队物资堆放的地方,想在入夜前再清点一次。 夜色凉如水,他仔细检查着一辆一辆的马车,确认数量是对的,偶尔对着巡逻过的甲士点点头。 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了马车后,对着他比出噤声的手势。 他认出来这个宫女,正是前几天向他传递公主手书的那个女子。 确认了左右无人,他跟随着伏芸隐藏在马车的阴影里,伏芸有些着急的开口:“公主殿下让我来找你,何公公已经死了,公主殿下说今晚就要行动!” 李易有些吃惊:“何公公怎么死的?” “公主亲手杀的!” 李易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公主殿下在何地?速速引我过去?” 伏芸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相信公主殿下的眼光,两人避过营地内不多的巡逻甲士,一路摸进了破庙。 进了庙门便看见李子卿依然负手看着佛像,一袭淡金襦裙,身姿挺拔不动,旁边地上摆着两具尸体,一具是宫女,一具则是身着大红袍的何公公,还有个宫女失魂落魄的跪在一旁,手里攥着一块带着血迹的碎瓷。 这身装扮无疑代表了李子卿的身份,李易再无怀疑,单膝跪下:“卑职见过长公主殿下。” 李子卿微微嗯了一声,转过了身,却让悄悄抬起头的李易目瞪口呆:“你不是那夜的” 李子卿心知还需要公主身份作为拉拢这些人的资本,打断了李易的话:“官居何职?” 李易神情恍惚,虽然那夜月色模糊,但他敢确信眼前之人便是那夜在山路上遇见的胡言乱语的那位姑娘,怎的突然成了长公主? 但李子卿的气质与那晚截然不同,举手抬足之间都是贵气,他结结巴巴答道:“卑职李易,任傅统领麾下仁勇校尉。” 李子卿微微颔首:“从九品校尉?太低了些。” 她略微扬起洁白的下巴,做出了承诺:“今夜事成,本宫保你一个将军!” 第16章 决定 “流民数量很多?” “回禀长公主殿下,流民成群,都围着营地讨粮,傅统领已经下令驱赶过几次了。” “可寻到了愿意一起救本宫出去的同袍?” 已经渐渐接受事实不敢多问的李易脸色多了些为难:“卑职不敢隐瞒,此事之前实在太匪夷所思,所以卑职也不敢大肆宣扬,没能找到人手。” 李子卿微微点头,这也没办法,还是太仓促了,只和李易通信过一次。 但她已经没办法再等了,若是再等,便真就没机会跑了。 她看着眼前的李易和伏芸,在心里说了声抱歉。 这两个人如此信任自己,但自己却并不是那个只靠一个身份就可以让他们赴汤蹈火的长公主。 也只能跑出去之后再想办法补偿这两个人了,毕竟自己身为穿越者,总有办法报答他们。 只是不知道今夜事情能不能进展顺利,人还是太少了些。 只有面前的李易,还有看起来呆呆的但是愿意听自己话的伏芸。 对了,她往旁边扫了一眼,还有个杀了同伴纳投名状的清怀。 真不是她有多么嗜杀,只是两人平日与何公公交情比较深厚,若是她们向傅祁报了信,自己的计划就要夭折了,只能拉拢起码对自己公主身份比较畏惧的清怀。 她向李易询问道:“眼下何公公身死,本宫还需要脱离傅祁的监禁,若是能诛首恶,本宫便能顺理成章掌握禁卫,可有把握?” 若是能掌握禁卫,到时候就可以往回走了。 一直单膝跪地的李易没有回答,反而忽然抬头:“卑职还有一问。” “说。” “殿下此举是不是为了逃避和亲?” “为何之前信上不问,此刻才问?” “之前未能面见殿下,卑职食朝廷俸禄,自当忠于陛下,忠于长公主殿下,愿为殿下打探消息。”李易直视着李子卿的眼睛,“但此刻公主手刃何公公,又想设计诛杀统领大人,卑职就不得不问一句,公主是否只是不愿和亲?” 李子卿沉默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了身后佛像那并不存在的视线。 然后她坦然开口:“一方面是不愿和亲,本宫不想去吐蕃,另一方面,傅祁与何公公确实威胁到了本宫的性命,本宫有不得不反抗的理由。” 她看着面色没变的李易:“这个理由可够?若是你不愿助本宫,大可去向傅统领邀功。” 李易右手举起,伏芸上前一步生怕李易拔剑出鞘,但李易只是握拳击打在胸前行了个军礼:“愿为殿下分忧!但傅统领巡营总是带着亲卫,恐不能得手。” 李子卿松了口气,换了个思路:“可有办法吸引流民冲击营地?” 李易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李子卿又问道:“城中士兵有多少人?” “不足三百。” “与禁军可有摩擦?” “没有,守军很安分。” “流民暴动多久会被镇压?” “很难说,长则到明晨,短则几个时辰。” 李子卿下了决定:“够了!本宫这就回马车,你自去引流民冲击营地,摸清布防,傅祁去镇压流民后,来马车见我,从后方出城。” 李易点头应下,再不迟疑行礼出了庙门。 李子卿也踏出门槛,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然后继续向外走去,头也不回的吩咐道:“烧了。” 一道火苗缓缓窜起,慢慢吞没了地上的一袭红袍和那屹立的佛像。 又回到了堆放物资的地方,李易笑着和几个巡逻而过的士兵打过招呼,然后解开了所有马匹的绳子。 他从马车上取下一袋细粮,扛到了之前丢饼的地方。 面对同袍们疑惑的眼神,他笑了笑:“公主殿下宅心仁厚,听说有流民求粮,便打算施点米,我隔得近就先过来了。” 他转向那个依然神情麻木靠着拒马的小女孩,将手中米袋割开,让她掀起衣襟,倒了许多米让她兜住。 笑着揉了揉小女孩的头,他看向一旁露出些贪婪神色的汉子:“想要吗?” 等到小女孩母子走远,他将米袋扔进人群:“贵人仁厚,今日舍米!尔等稍待片刻,米已经在运过来了!” 他没有再去看哄抢的人群,而是拔剑跟上几个尾随那对母女的流民: “可惜你们吃不到了。” 第18章 夜奔(一) 杀掉其中一个已经对那母子动手的流民后,李易换上了一身流民的破洞衣服。 他叮嘱那母女赶快走远些,然后悄悄反身进了人群。 在抢完那袋子精米后,所有流民都在翘首以盼营中贵人的舍米,听到消息靠过来的流民越来越多,但面色冷漠的站岗甲士们并没有让开,也没有食物送出来。 一种被欺骗的愤怒感在人群中酝酿着,只是敬畏着那些甲士身上的铠甲还有手中的长戈,没有发作。 但人群还是闹哄哄的靠近了营地,前排甚至已经被挤到了拒马边上,把拒马往后推动了一段距离,不少甲士不得不用武器威胁流民们往后退。 一声惨叫突然爆发,一个满脸污垢的流民捂着胸口踉跄了两步往后倒下,众人都看见了他胸前那大片大片的血迹。 人群的愤怒被点燃了,不时有质问声响起: “不是说好了要舍米吗?怎的伤起了人?” “你们这帮狗日的,流民的命就不是命?” “米呢?米呢?” 又一声大喝传了出来:“冲进去!营地里就有米!他们不把我们当人,我们就自己抢!” 流民们的情绪几乎都被这一句话引爆了,他们疯狂的向前挤着,很快就推倒了拒马,淹没了站岗的甲士,在这种时候也许还能有几个清醒的人,但被涌动的人潮带着也是身不由己,只能跌跌撞撞向着营地内冲去。 那个刚刚大喊的流民趁机退到了角落,用水壶里的清水洗净了脸上的污渍,露出张英挺的脸,然后换上了原本的铠甲。 他避开人流进了营地,绕开赶往前方的甲士们,小心谨慎的赶到了马车旁,确认了周围只有几位宫女,并无甲士,便靠近马车拍了拍,低声说道:“殿下,已经办妥了!是走是留,还请殿下下令!” 李子卿走出马车,身上的淡金襦裙已经换成了一袭黑色劲装:“走,从哪儿出营地?” “前面全是流民,从后方走!安营时卑职就注意到了,后方有条巷弄,穿过去便直达城门。” 李子卿叫出清怀与伏芸,李易将附近几位宫女赶进马车反锁车门,一行四人便向着营地后方摸去。 跟着和亲队伍的禁军也就那么些人,一些要派去车队前方当斥候,骑兵多半驻扎在城外,一部分还要散出去警戒,现在真正意义上在营地里的禁军估计也就不到两百步卒,还有一部分民夫以及宫女。 围着营地警戒的禁军几乎都被前方的冲突引了过去,四人很轻松便摸到了那条只有两个禁军还在站岗的巷弄。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赞叹一声李子卿的运气了,那两个禁卫在抱着长戈靠着土墙闲聊着,没有注意到偷偷摸摸藏起来的四人。 说来也是,搭营的地方是个空旷平地,周围全是低矮民房,除了之前车队进来的那条大道,后面的这些巷弄多半已经废弃,在经过几遍搜查之后,哪儿还会有人不开眼从这儿过? 带着一种不真实感,四人居然真的这么简单就逃出了营地。 但这得归功于一系列偶然,首先是一直在身边监视着李子卿的何公公今日因为大意被李子卿手刃了,其次是李易成功煽动流民冲击了营地,引起了禁军的绝大部分注意力。 还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李子卿的身份,长公主身份决定了傅祁不可能亲自盯着她,也不可能安排甲士靠马车太近。 松了一口气的李易一边注意着附近,一边低声对李子卿说着当下情况:“流民已经开始冲击营地了,傅统领必然会去坐镇,城中守军也会调动,但城门处应该还会有守卫,殿下可有办法?” 李子卿压了压头上的斗笠:“无妨,本宫有办法。” 她看向来时的营地:“本宫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傅祁在做什么?” 第19章 夜奔(二) 在那座破庙燃起火光的时候,傅祁正在独属于他的军帐里吃饭。 五花肉配大米饭,有些粗粝,但吃起来却会很香。 傅祁一向是个一丝不苟的人,治军是这样,吃饭也是这样,所以他几乎每刨一口饭都会停下来仔细的咀嚼才吞咽下去。 快四十岁的年纪,混到禁军统领,正五品军职,对于他这个寒门出身没有背景的人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很小心谨慎,几乎没犯过什么错,除了之前得罪了某个来禁军中历练的公子爷,被安排这一趟苦差,其他的军中生活,还算是顺风顺水。 这一路他走的很小心,也几乎和长公主殿下以及何洪没什么交集,在他看来,走完这一趟,他就继续回禁军,犯不着去巴结一个即将远嫁草原的公主还有一个在宫中遭受排挤的可怜宦官。 然而那一夜,如丧考妣的何公公带给他一个消息,长公主殿下自杀了,尸体还躺在马车里。 他想起了长安的发妻,想起了多年以来求神拜佛寻医问药才好不容易有的七岁小儿子。 他用鞭子狠狠的抽了何洪一顿,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浑浑噩噩的指挥着车队又走了两天。 还好上天并没有抛弃他,在另一个夜里送来了一个女子,一个打扮后与长公主能有七八分像的女子。 足够了,足够他去搏一把了。 说他胆子大?大唐已经是这么个烂摊子,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朝中百官天天争权夺利,连一个宦官都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胆子再大一些又如何? 所有人都只需要一个和亲的事实,并不需要一个活生生的长公主。 可惜他没办法每天呆在那辆马车旁边盯着那个女子,也没办法派手下军卒守着马车,只能让何洪那个废物盯好那个女子,无论大小任何事都要向他汇报。 他很满意那个女子的乖巧,也同意让何洪给予她一些自由,在他看来这件事情很简单,他的命保住了,何洪有了些政治资产,而那个女子就可以成为整个吐蕃的王后! 没有哪个白痴会不满意。 他放下右手拿着的兵书,把筷子伸向了最后一块五花肉。 亲卫在帐外禀报流民冲击营地,他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 一帮穷疯了贱命一条的家伙,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放下筷子,让亲卫进来帮他着甲,同时拟了军令:“调所有禁卫镇压,派传令官去找马有成,让他要么从后面将流民驱散,要么就让他摸摸自己的脖子,那颗头还想不想要!” 身上的铠甲有些沉,他的每一步也显得有些厚重。 走出帐篷后,他却忽然停了下来,看向了李子卿马车的方向。 沉默了一下,他突然开口:“派几个亲卫去殿下那儿,别让公主离开马车,等驱散了流民,本将再去向公主请罪!” 等来了傅祁传令兵的马有成脸色有些铁青。 邺城就这么点人,除去守城门的,离了军营回家休假的,目前就只有一百来人。 这么点人去掏流民的后背?谁知道那些疯了的流民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扫视着自己身后的一群军汉,个个都是在边境打蛮子的好手,但流民里大部分都是汉人,真要不顾一切下死手? 邺城这地方从来都是这么诡异的情况,流民比原住民多,马匪比军队多,要不是朝廷还算是每年发点粮饷军备,他们怕是连邺城都守不住。 要知道打蛮子和打马匪不是一回事,驱赶流民就更加不同了。 邺城在岷山边缘,过了曲绿湖就是草原,出了山就可以打吐蕃蛮子,回了山蛮子也追不进来。 马匪们的窝点基本都远,邺城又穷,所以马匪们看不上,只是来邺城守着路过的商队,偶尔他们去打打马匪还能捞点横财,马匪也不至于犯了失心疯来打邺城。 流民多是多,但基本都是汉人,逃到邺城来混日子,对邺城也没啥威胁,与邺城守军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基本都是偶尔驱赶,不会真正亮刀。 傅祁是什么意思?要他们举着刀挥下去? 他突然想起了城门见过的那辆马车,那个大红袍的公公,还有他口中的贵人。 他紧了紧手中的刀。 第20章 夜奔(三) 在镇压流民的禁军有些疲惫时,邺城守军终于还是挥起了手中的屠刀。 没办法,如果不见血,饿疯了的流民是冷静不下来的。 很多辆载满物资的马车被流民发现了,所有人都不顾刀刃加身,只是疯狂的哄抢着粮食马匹。 站在远处的傅祁没有在意,不管最终能追回多少,入了吐蕃便不用再担心补给的事情。 他只是看着回报的几个亲卫:“殿下和何公公不见了?” “是,卑职找遍了营地,也没发现公主殿下与何公公,大部分宫女都在休息,伺候公主的宫女被关在马车内,说何公公去办事了,公主换了装扮和一个甲士不知去了哪儿。” 傅祁面有冷意:“办事?”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叫上那几个亲卫:“你们几个,跟着本将去寻公主殿下,其余人给本将把这些贱民砍一遍,人头割下来垒在拒马外面,让他们看看想抢粮食是什么下场!” 他转身大步离去,语气有些狰狞:“看来你不是一个聪明人,没关系,何洪教不会的,我来教。” 在城中的流民大部分被吸引到营地的情况下,李子卿四人很容易就摸到了城门边上。 整个邺城的结构其实相当简单,进了城门左边是军营,中间一大块空地被车队当做了营地,右边是民居,其他地方多半是荒废或者被流民占据。 邺城的商业和农业从来都不发达,大部分收入都是来源于草原打吐蕃蛮子或是抢马匪,城中居民多半是军属,所以街道上根本没几个人。 一路上几人遇见集合去镇压流民的守军便躲进民居,也一直在留意身后有没有人追来,还好一直没动静,看来傅祁暂时还没发现。 藏在民居里的李易探出头透过窗口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回头说道:“大概十余个人守着城门,城门半关,走城门大半是出不去的。” 李子卿点点头,转向清怀:“你可以走了。” 一路上都神情恍惚的清怀似乎没有听清李子卿的话,她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李子卿耐心的解释道:“本宫知道你早就想去向傅统领报信了,没关系,本宫给你这个机会。” 她微微转头,看着李易有些疑惑的表情,笑了一下:“带着她不好出城门,到时候若被发现,便真没法跑了。” 清怀哭出了声:“公主殿下,奴婢不会背叛公主殿下的,公主饶了我!” 李子卿一脸无奈,她扶起痛哭的清怀:“本宫是真的想放你一马,别把本宫想的那么草菅人命。” 见清怀还是一脸不信的表情,她干脆拔出了李易的佩剑:“走不走?!去给傅统领报信,就说本宫多谢这一路的照顾,这便告辞了,若少了一个字,本宫算账的本事可是不差的!” 清怀小脸吓的煞白,一时也忘记哭了,踉跄着推开房门跑向来时的方向。 也不知她在想什么,是在想长公主殿下说自己不草菅人命时脸上挂着的邪恶的笑,还是在想带着自己走了这一路又让自己回去的公主是不是在玩弄自己,跟耍猴似的。 她越想越委屈,一路寻着傅祁去了。 “殿下一开始便没打算出城?” 李易看着搬过一张桌子,在房梁上绑着什么的李子卿,好奇的问道。 李子卿跳下桌子,抬头看了看,满意的拍了拍手:“本宫不会骑马,伏芸估计也不会,哪怕你会,三人一马跑不出多远,岷山林密,钻进去就不好出来了,而且怎么从城门出去,本宫也确实没想到。” 李易挑了挑好看的眉头:“所以殿下打算设伏?” “傅祁囚禁本宫的事情不可能让其他人知道,而且本宫身份摆在这儿,他肯定只会带着几个人来找本宫,不敢大张旗鼓。” 她朝着李易眨眨眼睛:“除非他确认本宫已经逃出城了,才会禁军全出搜寻本宫,所以本宫是万万不能逃的,还得反过来让他知道本宫在哪儿。” 李易居然觉得此时的公主殿下有些可爱,他急忙低头掩饰自己的神情:“所以殿下才会让那宫女去找傅统领?” “宾果!”李子卿嘴里蹦出来个李易没听懂的词,“听到本宫到了城门,傅祁肯定是很着急的,到了城门一问,本宫又没出城,他必定会以为本宫想调虎离山,藏在城内。” 李子卿负着手走到窗边:“这么大片民居,就算他带了人,也得散出去慢慢找。” 她回眸一笑:“就是不知道本宫运气怎么样,先上门的会不会是他?” 第21章 夜奔(四) 流民渐渐被镇压下去,但傅祁却更焦头烂额了。 无他,只是因为拷问了宫女,找遍了周边也没找到李子卿的踪影。 他有心想多发动些人,却又打消了想法。 不能让人知道李子卿跑了!不能让人先和李子卿接触! 身边的几个亲卫全是跟了他许多年的,忠诚度可以信任,但其他人,他怎么也信不过。 有些事情除非是没有风声,一旦李子卿抖露了真实身份,恐怕整个和亲车队都会起了传闻,眼看就要进吐蕃,他不能容忍任何变数。 在心里又咒骂了一遍何洪,他看到了走过来的马裨将。 马裨将身边跟着个清秀少年,此时脸上也有些疲惫神色:“禀告将军,流民已经被驱散了,是否可以不垒人头塔?若是流民起了怨恨心思,以后就不好安抚了。” 傅祁冷冷一瞥:“本将已经下了军令,马裨将是要教本将做事?” “末将不敢。” “此事勿要再提,本将到要问问马裨将,可有士卒守着城门?若是有冲击营地的流民逃了出去,休怪本将到时候将你军法从事!” 一旁的清秀少年顾怀挑了挑眉头,傅祁的语气实在有些不客气。 马裨将却没什么异样神色:“将军放心,城门处常置二十守卫,不会有人逃出去的。” 傅祁转身向着城门方向走去:“那就好,流民的事你盯着,本将还有事情要处理。” 马裨将和顾怀二人看着领着几个亲卫急匆匆走向城门的傅祁,久久没有说话。 “有些不对劲。”顾怀开口了。 马裨将摸了摸下巴:“是有点,有什么事比收拢禁军打扫营地更重要?而且流民都被押起来了,居然不去看一眼?” “我跟上去看看?” “还是别了,”马裨将砸砸嘴,“把这边事情先处理好,正五品武将,得罪不起哟。” 顾怀没有说话,眼神却有些飘忽。 马裨将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狠狠拍了他一巴掌:“不许掺和!你小子胆子别那么大!” 顾怀有些委屈:“我又没想干嘛” 马裨将又瞪了他一眼,这才去督促起守军将流民统一压到一旁看管起来,同时清点起受伤的人数,看着烧毁的民居还有满地的血迹,有些头疼。 而顾怀却晃悠着去了别处,看见马裨将没有再注意他,脚下一点隐进了民居的阴影里。 没用上多少时间,顾怀就追上了傅祁一行人。 蹲在房顶的他甚至比他们更早看到了街道尽头跑过来的那个穿着漂亮衣服的姐姐。 傅祁上前和那个姐姐说了些什么,又给了她一巴掌,让一个亲卫押着她回了营地,才起身继续赶往城门。 顾怀更好奇了,多漂亮的大姐姐啊,居然也能下得去手?而且这火急火燎的样子,是相好的跑了? 他无声的在房顶之间跳跃着,将自己的身影和阴影完美的融合起来,一双在月光下亮的有些渗人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傅祁的身影。 傅祁到了城门,傅祁和城门守卫说了些什么,傅祁叫过来几个城外的骑兵,傅祁回身走向了旁边的民居,傅祁散开了那几个亲卫,傅祁推开了一间民居的门。 顾怀挠了挠脸颊,有些不解:“这是在搞哪样?” 第22章 夜奔(五)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五个人。” “时间过了多久?” “不到半个时辰。” “这么快?你不是说军队战斗力堪忧吗?镇压起流民还是挺快的嘛。” 李易苦笑一声:“回禀殿下,卑职确实没有夸大其词,只是流民没有组织,是不可能对军队造成威胁的。” 和李易闲聊了半天的李子卿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争论下去,她从凳子上站起身:“五个人都散开了?” 一直看向窗外的李易却皱了皱眉头:“没有,傅统领身边还跟着一个。” 一旁坐着沉默了半天的伏芸有些紧张,不小心碰掉了个茶杯,有些慌张局促的站了起来。 李子卿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别害怕。” 她笑了笑:“其实本宫也害怕,说实在的,如果能跑,本宫一定不愿意正面和傅祁对上,可是外边有骑兵,城门又有守卫,实在是没办法。” 伏芸一向淡漠的情绪突然被李子卿触动了,她没有想到一个公主居然会来安慰自己。 她会帮助李子卿,一是因为多年来身处皇宫养成的唯皇权至上,二是因为那一夜被李子卿的优雅风度所折服。 哪怕同样身为女子,她也觉得那一夜的公主好美,才会在淡漠的性格影响下依然选择了帮助李子卿。 她低下头,声音喏喏:“奴婢实在是帮不上公主殿下什么忙” 李子卿声音轻柔:“怎么会呢?若不是你,本宫也不会联系上李易,若不是李易,本宫也逃不出来,若是你和李易都不是忠心之人,本宫此刻也就还在傅祁囚禁之下。” “若是今夜本宫被抓回去,也一定要以命相逼保下你们两个,在本宫看来,你们是本宫最好的朋友。” 李易也呆呆的看着李子卿美丽的脸,有些动容。 他也是在底层厮混过的,怎能听不出来李子卿这一番话是真心实意? 一个公主,能将一个低贱的宫女,还有一个最低阶的军官视作朋友,这在阶级观念极为传统的大唐,是很不可思议的。 他也有想过,自己只是听了李子卿的一面之词,便选择帮助她逃出营地,是不是有些太过冒失?身为一个军人,选择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理由背叛长官,到底是不是他犯了失心疯? 更何况公主从来没有解释过是不是自己那一夜看到的那个女子,他就更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了。 但心底的正义感依然让他选择了听李子卿的命令,她除了是个公主,还是个弱女子,这就够了。 已经有亲卫搜寻到附近了,开门声让李易回过了神,继续盯着窗外。 他也有些紧张,将手中的剑紧了紧。 脚步声很快靠近,一个亲卫从旁边的民居走了出来,向这边走了过来。 李易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看来运气不算太好,过来的居然只是个普通亲卫。 老邢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 昨夜就是他值夜,今天本来以为可以早早睡了,结果又遇上一摊子破事。 好好的值着班,被统领大人派去守着公主,不能去杀人,就已经够烦了。 结果公主居然不见了,统领大人又带着自己满地跑找公主。 关键还找不到,也不知道公主殿下发哪门子疯瞎跑。 然后统领大人就彻底犯病了,居然以为公主会跑出城。 公主是吃撑了没事干?出城做什么,满地都是流民。 当然这话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嘴上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然后统领大人便要几个亲卫搜寻这些民居,还得一间间看。 他有些痛苦的走向了下一扇门。 眼前是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的荒废民居,门窗全糊着黄沙,贴的对联都褪色得看不出来写了些什么。 他揉了揉眼睛,打算让自己精神点,这是这一列最后一间了,搜完就去跟统领大人问问能不能回去睡觉。 公主跑了就跑了嘛,万一是出去耍了呢?反正也要回来的。 他推开门,适应了下眼前的黑暗,便看到一道寒光由下而上贯穿了他的喉咙。 猝然受袭,他的脑海里只剩下最后一个想法: “他娘的,都说了今晚适合睡觉。” 第23章 第二十三掌 夜奔(六) “少了一人?” 亲卫们点了点头,指向了一个方向:“老邢搜的是那块。” 傅祁的脸色不怒反喜:“果然没出城!你们两个,去后面堵着,本将从前面搜过去!” 一个亲卫提醒道:“将军,老邢可能出事了,将军还是不要冒险的好,要不要调兵过来?” 傅祁扶了扶刀:“勿要多话,去守着后面!” 他让自己最亲近的亲卫推开了一扇又一扇门,自己则站在外面看着。 风平浪静,直到最后一间。 他看着那扇门,笑了笑:“公主殿下,玩够了没有?” 李子卿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传了出来:“傅统领,为何不进来一叙?” 傅祁脸上的笑容因为怒气已经有了些扭曲,他向亲卫示意了一下。 亲卫提着刀上前小心翼翼推开房门,格挡住了那突袭的亮光。 傅祁看着一击不成后退两步的李易,又看了看他脚边的老邢尸体,收敛了笑容:“就是你帮公主殿下逃出了营地?” 李易横剑在胸前:“公主殿下向卑职求救,傅统领囚禁公主,卑职亦有忠君之道,怎能再效忠统领大人?” 傅祁的眼神越过李易看向李子卿:“囚禁公主?殿下是这般说的?” 李子卿面无表情:“难道不是?” 傅祁突然沉默了,他抬着头看着夜空,思考了片刻之后再次看向李子卿:“何公公死了?” “死了。” “殿下动的手?” “嗯。” “殿下不愿意去吐蕃?” “不愿意。” 傅祁的眉头皱了起来:“本将想不通。” “那可是堂堂王后,半个吐蕃的主人,”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可置信和深深的怀疑,“只要去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到时候我这样的人就是地上的蚂蚁,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你居然不要?” 穿着黑色劲装的李子卿语气也有些感慨:“说真的,若是任何一个普通女子,想必是会欣喜若狂的,这样的际遇,堪称一步登天。” “但本宫就是不想要,本宫不想去草原,不想嫁给快四十的老男人,也不想披羊皮喝羊奶。” 两人对彼此身份心知肚明,但这一番对话也算符合当前身份,一旁听着的伏芸和李易还有亲卫都没有什么异样表情。 傅祁却叹了口气:“殿下说笑了,吐蕃虽然是草原,但丝绸美食还是有的,哪儿能让公主穿羊皮喝羊奶呢?” 李子卿第一次笑了出来:“傅统领还真是个认真的人呢,居然还真的给本宫解释了一下?” 她收敛笑容:“可是这样的玩笑,本宫不喜欢。” 一旁的李易看见了李子卿的眼神,他提剑冲向傅祁,却被亲卫拦了下来。 亲卫手中大刀化作寒芒,顺着门边一劈而下,李易手中长剑不敢招架,只能揉身上前避开刀芒刺向亲卫。 两人身影化作一团,撞碎门框到了巷弄里,一时打的难解难分。 傅祁却没有去看一眼,提步进了房门。 李子卿的脸色有些白,握紧了藏在袖子里李易给她的匕首。 一旁却突然冲出来个人影,是伏芸,她柔弱的身躯举着一把椅子冲向傅祁,完全不顾及傅祁放在刀柄上的手。 她有些声嘶力竭:“公主快走!” 不过喊声很快被打断了,傅祁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巴掌便将她扇飞了出去,半张脸上全是淤青,倒地昏迷。 李子卿心中有些无奈,她一早就让伏芸躲起来,结果这个傻傻的姑娘还是举着凳子跑出来了。 她悄悄用匕首割断身后墙上的绳子,之前便悬挂在房梁下的石头呼啸而下。 然后一声清鸣,只见刀光闪过,那块石头居然被拔出刀的傅祁直接切成了两半。 李子卿目瞪口呆。 傅祁这反应,这力道,根本不像是个寻常人。 寻常人能把一个女子扇飞两米远?能一刀劈开比脑袋还大的石头? 李子卿觉得自己的计划出了很大的纰漏,在傅祁和亲卫开门前,她和李易商量过,让李易缠住其中一个,然后另一个必然不敢对自己下死手,自己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偷袭。 不管怎么样,李易是习过武的,自己靠着设置的陷阱和手中的匕首,起码也能给另一个制造点麻烦? 不过现实狠狠打了她的脸,看着犹如战神的傅祁,李子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她倒是突然想起个办法,就是觉得有点羞耻。 要不要先诈个降? 第24章 夜奔(七) 身后李易和亲卫的打斗声被隔绝在门外,傅祁看着脸色苍白的李子卿,淡淡开了口: “我最后给你个机会,乖乖去和亲,这件事情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何洪的事情,我帮你平了。” 李子卿息了诈降的心思,但还是倔强的摇了摇头:“不去。” 傅祁有些疲惫:“本将遇见你的时候,你提着条死鱼,还在为吃什么发愁,是我给了你机会可以成为人上人,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 已经没有旁人,他便直接敞开了话题:“你不过是个落难的低贱女子,是我救了你,是我让你成为长公主,是我让你锦衣玉食,你不但不感激,居然还想跑?” 李子卿的语气里有些讥讽:“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伟大,你不过是想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官位,把自己摆在道德高地做什么,很了不起?” 傅祁听不懂什么叫做道德高地,但他能听懂李子卿语气里的讽刺,他面色冷漠:“你说得对,确实不该这么想,毕竟只是为了回长安而已。” 他举起手中的刀,反过来用刀背对着李子卿:“只要你没跑掉,我还是有很多办法的,你露了脸,我确实不太能找到另一个和你相像的人。” “一个有些痴傻的长公主,吐蕃也不会介意。” 手中刀背朝着李子卿劈下,李子卿亮出匕首闭上眼靠着本能刺向傅祁。 刀背却停留在李子卿的脸旁,傅祁看向头顶:“谁?!” 一滴汗流过了李易的眼角,有些涩,他眨了一下眼。 自己身上已经带了不少伤,不过眼前的亲卫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有些后悔以前没有好好练武了,自己以前在长安巷弄厮混的时候遇见过一个老人,教了自己不少东西,虽然让自己成功参了军,之后却有些松懈了。 若是按照那老人的说法,自己勤恳练习,此刻怕是已经将亲卫斩杀,然后可以赶到殿下身边了。 不过后悔也没用,他只能祈祷傅祁不会对公主做什么。 公主应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他还是很着急,傅祁这个人在军中从来都是有些严肃到极致,今日公主这么激怒他,若是傅祁发了疯,公主受了苦怎么办? 他平息了一下呼吸,单脚前踏,将身体绷成一张弓。 老人教他这招的时候说过,用出这招的时候,是没有回头路的。 要么对面的人死,要么他自己死。 极致的进攻,才能换来极致的速度! 他将剑横在脸畔,左手并做剑诀缓缓从剑上划过。 对面的亲卫也谨慎的横刀站定,双脚不丁不八,紧紧盯着李易一举一动。 李易双眼闭上又猛然睁开,右脚狠狠一踏地面,身体仿佛化作一道惊鸿,右手递剑,劈开了眼前的万抹流光。 仿若游龙。 蹲在房梁上的顾怀有些恍惚。 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虽然在边地土生土长,但长公主,和亲,吐蕃这些东西他还是听得懂的。 好奇心驱使他从屋顶破洞下到了房梁,隐没在阴影里,听完了傅祁和李子卿的整个对话。 傅祁的最后一句话让他的呼吸乱了,但他也没想到傅祁的五感居然如此敏锐,直接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他挪了挪脚,有些尴尬:“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傅祁没有说话,但这一日一而再再而三的意外已经让他的情绪有些暴走了。 他收回刀,身形猛然一拔,在身旁的桌子上狠狠一踩,借力跃起一刀横劈。 本来有些吊儿郎当的顾怀气息一下子变了,原本有些雀斑的清秀可爱少年此刻变得异常的平静且专注。 他仿佛看清了那柄刀劈开空气的每一个动向,还有傅祁身上每一块肌肉的共鸣,他什么都没有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是微微仰了下头,身体便被重力牵扯着向后倒去,避开了那一道刀芒,同时在空中舒展开了身体,衣襟翻动间落在了地上。 他甚至要比傅祁还先落地。 第25章 夜奔(八) 相比起傅祁残忍暴戾的眼神,清秀少年的眼神是那样的没有情绪。 没有情绪的平静代表的是一种强大的自信,从容代表着意志和决心,猛虎扑咬时从来没有多余的情绪,因为那是它们的天赋以及本能--并不以杀戮为乐趣,却专注于将敌人喉咙咬开的那一抹温热。 落地的傅祁腰腹与退步的肌肉骤紧骤放,仿佛具有了某种弹力,只与地面微微接触便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扑向了顾怀,手中的刀从下往上撩起,仿佛要将顾怀的胸腹整个切开。 顾怀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把漆黑的柴刀,横着架住了傅祁古怪的刀路,得益与柴刀宽厚的刀身与坚实的重量,他的手只被微微往上抬起一些,而刀尖离他的胸腹只有很短的距离。 傅祁余力未尽便将刀化剑刺向顾怀胸膛,顾怀身子一侧,手中柴刀与傅祁的刀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削向了傅祁的手指。 是的,顾怀只是想逼傅祁弃刀,他还不想完全得罪傅祁。 傅祁果然弃刀了,但他的左手已经化掌印在了顾怀的胸膛,但顾怀有些阴损的一脚也踢在了傅祁腰旁的铠甲上。 两人分开,傅祁的刀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傅祁看着自己的刀:“有点意思。” 顾怀提着柴刀的手垂落下去:“将军,非得这样吗?” 傅祁摇摇头:“既然被你听到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要不我发个誓?” “我从来都只信一句话,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傅祁活动了下手腕,:“这件事太大了,你活着我就会不安心。” 顾怀看向握着匕首的李子卿,嘴里有些苦涩:“隐姓埋名去外地也不成?” 铠甲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傅祁身形一动扑向顾怀:“去黄泉就可以!” 烟尘散开,李易有些痛苦的捂住胸口。 身后的亲卫颈间出现一条醒目的血痕,然后颓然倒地。 可惜交错而过的一瞬间还是被亲卫手中的刀在胸口开了条口子,血迹已经晕染开了。 他的身影有些摇晃,和亲卫越打越远,他们已经在这条巷子的巷尾,距离李子卿在的屋子有些距离。 眼前有些发黑,身体已经脱力,他剧烈的喘了两口气,单膝跪了下来。 为了能快点解决亲卫,他几乎透支了身体每一分力气。 如果能就这样晕过去应该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但他咬了咬舌尖,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想重新站起来,却发现跪下的那只脚已经抬不起来了。 不行,公主还在等我。 胸口的剧痛已经开始麻木,他的嘴里满是血腥味。 就休息一下,就休息一下。 不行! 他的脸色已经因为太过用力显得有些狰狞,却还是没办法重新站起来。 他将剑杵在地上,拼命想调动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嘶吼:“额啊啊啊!” 脚动了一下,他有些惊喜。 然而整个世界突然灰暗下来,他双手拄剑,脑袋猛然一低落在手背,单膝跪地晕了过去。 屋内的战斗已经接近白热化。 傅祁再没有给顾怀开口的机会,猛烈的掌风甚至波及到了一旁的李子卿。 两人的身影辗转腾挪,李子卿只能被逼进角落,还好把伏芸也一起拖了过来。 傅祁的每一掌都避开了柴刀锋利的刃口,已经在顾怀身上留下了好几个印子。 顾怀的嘴角有些血迹,但眼神依然是那么平静专注。 甚至在傅祁瞅准机会捡起刀的时候,他的眼神也没什么变化。 只是局势越发局促,顾怀的速度更快,但挥砍并没有什么固定形式,往往是找准机会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发起进攻,闪避的身影看起来也有些狼狈。 相比之下大开大合的傅祁看起来就要赏心悦目多了,无论是用刀还是用掌,都仿佛是起舞一样,环环相扣。 顾怀坚持的越发艰难,甚至已经被刀风削去了一缕头发,险象环生。 傅祁的脸色已经有了些兴奋的潮红,他已经多年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出过手了。 两把刀再次碰撞在一起,两人不约而同的伸出了拳头。 然而傅祁身上的铠甲阻挡了大部分力道,顾怀却被一拳打退一步。 傅祁大步跟上,抡圆了握刀的右手化作一道寒芒劈向顾怀脖颈。 顾怀竖起柴刀招架,但被傅祁惊人的气力将柴刀狠狠压向了侧脸。 傅祁眼前一亮,机会! 顾怀已经力有不支,傅祁左手抓住顾怀衣领,抓着他迎向了右手再次劈砍而来的朴刀! 第26章 夜奔(九) 电光火石之间,有些狼狈的顾怀做了一个决定。 他无视了左边劈来的刀芒,将柴刀递向了中门大开的傅祁脖子。 来!换命! 傅祁皱了皱眉,左手化抓为掌,拍开了顾怀。 被拍退的顾怀狠狠撞上了背后的墙壁,他喷出一口血,却借着反弹的力气学着傅祁将手中柴刀如风雨一般劈向傅祁脖子。 屋内骤然响起刺耳的金属刀锋碰撞声,劲风起处,映出了顾怀依然平静的眼神。 傅祁用刀挡住了,但集中了顾怀全身力气的柴刀依然压着朴刀一点点靠近傅祁的脖子。 顾怀身体向前一弹,双脚连错数步,一路压着傅祁撞上了另一面墙壁。 柴刀在墙上留下深深的刻痕,曲折的轨迹显示着两人的角力。 傅祁手腕一翻,用尽力气震开柴刀,朴刀狠狠插进了顾怀的肋下。 顾怀的眼神突然变得极为温柔,已经脱力的右手松开柴刀,左手接过,狠狠一刀砍在了傅祁的左肩,甚至卡进了脖子与肩膀的那一道骨缝里。 他张开了满是血的嘴唇:“其实我是左撇子。” 傅祁有些无力的顺着墙壁滑坐在地。 他看着踉跄两步也一起坐倒的顾怀,有些不解:“杀过很多人?” “如果算上邺城的猪,那我确实杀过不少。” 傅祁皱了皱眉头:“我说的是杀人,看你武技没有什么套路,只能是杀人磨出来的技巧了。” 他有些好奇:“看你年纪不大,这一身杀人本领,从哪儿学来的?” 顾怀挠头略一沉默:“杀人的本事,当然是杀人学来的。” 傅祁咳出了些血,没去管已经深深砍入他身体的柴刀:“本将从十九岁从军之后就一直在杀人,北边杀完去南边,你才多少岁?难不成杀过的人比我还多?” 顾怀揉了揉脸,沉默片刻后望向他:“邺城最大的收入是去草原抢蛮子,我们把这事叫做打猎,这几年邺城打猎的队是我带的,说起杀人,这些年确实也杀了不少。” 傅祁无声的笑了笑,转向李子卿:“我要死了。” 李子卿没有露出什么大喜或者怨憎的神色:“我知道。” “有些事情,不该牵连到别人,不管你之后是要去和亲还是走,别去寻我京城妻儿的麻烦。” “放心。” 傅祁闭上了眼,这个参军快二十年一路从小兵爬到正五品定远将军兼定远卫统领的军人,最终死在了这个边远的小城。 没有死于突厥的弓箭,也没有死于吐蕃的骑兵,更没有死在南方的瘴气里。 他或许也曾经滥杀无辜,更想用李子卿的自由换自己的前程,但在死之前的最后一刻还是惦记着自己远在长安的妻儿。 李子卿长长的叹了口气。 已经躺下的顾怀痛苦的提醒李子卿:“别叹气了,我也快死了。” 李子卿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她赶忙上前查看,却发现朴刀已经深深扎进了顾怀的肚子。 顾怀倒是还有心情开玩笑:“我该怎么称呼你?长公主殿下?还是叫你姐姐?” 李子卿看着这个刚刚经历生死身受重伤还吊儿郎当的少年,有些不敢相信刚才那个人是他。 她有些着急的打量着朴刀:“这个怎么办?” 顾怀已经有些恍惚了:“别拔,拔了我就真死了。” 他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快去请马将军,告诉他再不来邺城就永远失去我了。” 他有些悲愤:“我还不想死,我他娘的还是个处男。” 第27章 夜奔(十) 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的两个亲卫终于是违抗命令过来查看了。 巷弄外倒下的同袍就让他们有了不好的预感,进了屋子,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靠着墙壁的傅统领。 两人直接拔出了刀,对准了屋中唯一还醒着的李子卿。 李子卿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敢对着本宫亮刀?” 其中一个亲卫愣了一下,手中刀缓缓下垂,另一个亲卫却大声质问:“为何傅统领会身死?难道是公主殿下谋害了傅统领?” 李子卿柳眉倒竖:“放肆!敢跟本宫这么说话?” 她站起身:“傅统领已死,本宫掌禁卫,你们想谋反?” 她看向那个放下刀的禁卫:“杀了他,本宫让你掌半个禁军。” 还举着刀的禁卫冷冷一笑,傅祁亲手提拔的他们,如今傅祁死因不明,李子卿居然还想引他们内斗? 腰间剧痛却让他猛然回头,另一个亲卫正低着头用刀捅进了他铠甲腰侧的缝隙。 对他出手的禁卫低声说了句抱歉,拔出刀又抹了他的脖子,然后单膝跪下:“卑职愿听公主殿下号令。” 本来有些色厉内茬只是想拖延时间的李子卿也有些惊呆了,她反应过来:“起来,之前的事本宫不会追究,答应了你的事情本宫也不会反悔,速去将城中马将军请过来。” 禁卫有些犹豫:“还请公主赐下信物。” 李子卿强忍怒气,取出跑路时顺手带上的公主印玺,扔了过去:“快去!” 禁卫捡起后仔细查看,然后松了口气:“卑职领命!” 被禁卫引过来的马裨将有些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巷子里躺着个禁卫,还有个跪着的型男。 屋子里满是血迹,之前嚣张跋扈的傅祁靠着墙壁已经没了气息,门口也躺着两个禁卫,李子卿身边躺着个宫女,顾怀肚子上插了把刀也已经晕了过去。 他口干舌燥:“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子卿朝他询问道:“傅统领未曾告诉马将军本宫身份?” 马裨将一边让人将顾怀抬了出去,一边转头:“本宫?” 好歹也是长安混过的人,他脑袋一炸:“长公主?” 全大唐都知道如今陛下只有一女,封号明珠公主,眼前这个女子年纪这么小,总不可能是皇后太后? 李子卿点了点头:“本宫本是去吐蕃和亲的,路经邺城,之前流民冲击营地,掳了本宫,傅统领带着几个亲卫力战不止身亡了。” 马裨将狐疑的看了看周围,蒙鬼呢?流民不抢粮食把你掳走干嘛,再说了,傅统领脖子上那把刀不是顾怀那小子的吗?而且周围也没有流民尸体啊。 他的眼皮跳了跳:“傅统领未曾提起,只以贵人代称,公主殿下可有身份证明?” 李子卿看向禁卫,伸出白皙的手:“拿来。” 禁卫拿出印玺,却没给李子卿,只是翻转让马裨将看清楚。 确认了李子卿身份的马裨将也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只要公主没出事,一切就都还好说。 他让手下的几个守军先将李易和顾怀抬走医治,然后亲自盯着几人收敛傅祁和禁卫们的尸体。 伏芸也悠悠醒转,只是脑袋还有些迷糊,李子卿生怕她有什么脑震荡的后遗症,让她先坐着不要乱动。 马裨将从被抬着经过的傅祁脖子上拔出刀,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 李子卿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下了,虽然有些波折,但总算一切还算顺利。 傅祁和何洪身死,能控制她自由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只不过接下来还有一大堆事情,军中必然有傅祁亲信,怎样向禁军解释傅祁和何洪的死因?怎样顺理成章接过禁军的掌控权? 她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马裨将,还有这个老狐狸。 李子卿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马将军,与本宫一起回营地如何?” “正好也让本宫将事情经过与马将军详细说说,突逢变故,本宫也想听听马将军的意见。” 她看向夜空:“此间事了,本宫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第28章 大赏 回到了那辆豪华的马车,李子卿再次换上了那身淡金襦裙。 背叛了同袍的禁卫小心的站立在马车外,透过拉开的车帘,李子卿能清晰的看到他有些不安的脸色。 她冷冷的看了一眼:“怎么,印玺给了你,还不够?” 禁卫立马跪下:“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只是有些惶恐。” 李子卿收回眼神,看着手上一堆从傅祁军帐搬过来的文书:“惶恐何事?” “统领大人身亡,该如何向禁军将士交代?” “交代?”李子卿嗤笑出声,“本宫还在这里坐着,他们想要什么交代?” “去告诉他们,何公公和傅统领被流民围攻殉国,由你你叫什么名字?暂代本宫维持禁军秩序,等本宫忙完手里的事再去见他们。” 跪着的禁卫喏喏开口:“卑职贾迅,还请殿下恕罪,卑职担心担心这个说法不能服众。” 李子卿扫视着营地的各项文书,对目前车队的局面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一边开口:“本宫不需要服众,只需要服从。” “几百号人,总不会全部是傅祁的亲信?持着本宫印玺,接收了城外骑兵,拉拢起一批平时不受待见的,把不听话的全部想办法处理掉,需要本宫教你?” 她拿起笔记录着什么:“若是不服的人多,去找邺城马将军,他会帮你。” 贾迅明显松了一口气,领命退下。 李子卿又看向身边一直站着侧脸还有些青肿的伏芸:“李易伤势如何了?” “回禀殿下,都是皮外伤,已无大碍,只是还没醒,正在城中军营修养。” “顾怀呢?就是那个邺城少年。” “马将军亲自看着呢,说是挺过今夜就没事了。” 李子卿明显松了口气,眼下事情实在太多,只能一件件来,甚至没办法去看看李易和顾怀。 其实最紧要的事情还是接手军队,但现在还在夜里,流民又刚刚镇压下去,李子卿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要是去了军营,傅祁手下的兵头子们发起疯怎么办?自己一个女子,不能冒那样的险。 经历这一系列事情,她总算是明白了,长公主身份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最好的保护,只要有这个身份在,很多事情她不用亲自去管。 比如眼下,就先让贾迅去先将城中禁军安抚下来,反正车队里身份最高的三个人,傅祁和何洪都已经上天了,拿着唯一还能说话算数的她的印玺,总能拉拢起一批人。 更何况贾迅这种已经站了队,背叛了傅祁的二五仔,干起清洗的事情一定会比常人狠许多。 她有些疲惫,但还是强打精神慢慢写着对于接下来最重要几件事的想法:军队,补给,善后,还有去留。 “去敷点药,把灯给本宫挑亮些。” 经历了一夜的波折,城中禁军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在贾迅领着一批人砍了另一批人的震慑下,傅统领和何公公殉国的事情总算是没引起更大的波折。 城外的骑兵队伍也差点起了内乱,据说傅统领身死的消息传过去后,差点有批骑兵直接想马踏城门冲进城内。 还好马将军带着兵站在城楼上摆出了玉石俱焚的气势,贾迅又亲身出了城传达公主命令,才让城外骑兵和城内禁军多少是平稳撑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一早,城中军营搭好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土台子,贾迅还领着人特意把它踏平了些。 迎着朝阳,李子卿带着伏芸登上了高台,俯视着周围聚过来的禁军们。 她看了眼仿佛打了鸡血虽然一夜没睡但依然亢奋的贾迅,又看向之前将对李易他们说的说法又说了一遍,因为顾怀和自己站在一条船上的马裨将。 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那些从长安出来,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自己见面对视的禁军们。 她深呼吸了一下,从背后投下的阳光映照着淡金襦裙,仿若神女。 “本宫乃大唐长公主李明珠,鉴于诸位将士英勇杀敌,护卫本宫,所以本宫决定” 身后的伏芸翻开了贾迅带人搬上来的几个箱子,金光璀璨,让下面的禁军们的呼吸全部不由急促起来。 李子卿淡淡一笑,说完了那句话。 “大赏全军!” 第29章 安排 看着贾迅带人将和亲的嫁妆一点点分给站在下面的军卒和军官们,李子卿并没有一点心疼。 她只是看着空地另一边垒到一半的人头塔,有些皱眉。 昨晚忙到半夜,确认了军队安稳下来,这才睡了一会儿,贾迅那家伙估计也没想到这一茬,依然有禁卫依着傅祁的命令将流民枭首垒着塔,直到血腥味飘进了营地才让李子卿下令停止这个行为。 可惜还是没来得及让他们把这片血色给掩埋掉。 听着下面将士们的欢呼,看着他们领了赏之后的跪拜,李子卿也没有任何高兴。 对着平民老百姓挥起屠刀,还仿着边境战事垒人头塔,要不是为了快点将军队掌握在手里,你们有什么脸让本宫赏赐? 不管怎么样,空洞的口号和长公主的身份都没有真金白银来的有用,本来还有些诡秘的军营气氛一下子被欢腾取代,连有些在外面游荡看戏的城中守军也直了眼。 骑兵的赏赐发的比城中还早些,毕竟那些人没在眼皮子底下,李子卿多少还是有些怕的。 眼看着几大箱金银财宝发了个干净,李子卿负着手没什么动作,贾迅领着几个禁卫站在人群前大喝一声:“肃静!请公主殿下训话!” 李子卿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这家伙是真上道啊,从当了二五仔开始,就真对自己忠心耿耿了? 毕竟禁军嘛,多是长安人士,而且都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良家子,李易那样的孤儿确实少,而像贾迅砍掉的那一批对傅祁忠心耿耿眼看大势已去依然想着反抗的人就更少了。 微风拂起了李子卿手挽的轻纱,将士们逐渐安静下来。 今日和李子卿相见,其实他们是很意外的。 首先依然是那个公主痴傻的传闻,可现在的李子卿哪儿有痴傻的样子?另一方面则是李子卿表情的淡漠,按道理说一个长在深闺的公主,哪儿有心情有手段搞这些把戏?又是擂鼓聚兵,又是大赏全军,而且人头塔可就垒在一边,他们这些大头兵可以不介意,可公主殿下也没皱一点眉头。 公主年纪好像也就不到二十,哪儿来的这种处事不惊的本事?难道天家子女都是这般不同寻常? 还好军中人数不多,大家都清清楚楚听到了李子卿的声音:“流民之罪,勿一概而论,既已镇压,便将剩下流民全部遣放出城即可,军中将士多有伤亡,本宫决定于邺城修养三日,三日之后再行启程。” 接下来必然就是最重要的人事问题了,好几个校尉都开始摩拳擦掌。 这支禁军只是京城定远卫的一部分,随行军官多是九品上下的校尉,唯一一个官职最高的傅统领还是因为得罪了人给下了绊子才来的,所以傅统领身死后,公主必然会提拔几个校尉管理禁军,而且只要这趟和亲之后不出什么差错,回了长安也就基本转正了。 果然,李子卿继续说道:“营地被破,本宫也遭流民挟持,多亏傅统领与何公公拼死相救,以身殉国,才使本宫脱险,但军中不可一日无主,事急从权,本宫特赐前定远校尉李易领从七品翊麾校尉,总领禁军事务;特赐前仁勇校尉贾迅领从七品翊麾副尉,协助禁军事。” 台下的贾迅身影一下子有些僵硬,他突然感觉身后的阳光有些刺痛。 不对,不是阳光。 他转过身,对上了李子卿古井无波的眼睛。 看不清李子卿玩味的表情,阳光刺痛了他的眼。 他缓缓跪下:“卑职领命,谢公主赐!” 第30章 探望 带着伏芸,李子卿缓缓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完全感觉到自由的味道,流民们被遣出了城,军队也真正安抚下来了。 而她也从寄人篱下出马车都要卑微求何公公点头,变成了现在的完全可以在邺城横着走。 她没有违背对贾迅的承诺,给了他半个禁军。 三天之后就要启程,而她三天之后应该就不在这里了。 李易那么拼命的想帮她,她也想给李易一个好前程,所以还是将禁军给了他。 虽然那家伙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说是乏力得下不了地。 解决了从穿过来开始就一直迫在眉睫的自由问题,接下来就该解决某个人的一张嘴了。 她抬起头,看着那块字迹实在难看的马府匾额,又有了些头疼。 实在是想起了某个油嘴滑舌吊儿郎当的家伙。 说是马府,其实也就是比邺城常见的土围子房屋多了个大门和围墙而已。 马裨将在一边搓着手:“末将这屋子从打修起来就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迎来殿下,实在是那词咋说来着?” 伏芸在一边接了口:“蓬荜生辉。” “对!对!就是这词,公主殿下请!” 李子卿跟着马裨将进了屋门,很容易就闻见了浓重的药味儿。 一旁站着个皮肤有些黑的女人,牵着个不大的小男孩。 马裨将介绍到:“这是内人,这是犬子,还不快快见过公主?” 后半句话是对着女人男孩说的,女人连忙拉着懵懂的男孩就要下跪。 李子卿阻止了他们,揉了揉小男孩的头,笑着问道:“几岁了?” 女人有些惶恐的弯腰:“公公主殿下,七岁了。” 李子卿从伏芸手中接过一把白玉长命锁,给小男孩挂在了脖子上,又揉了揉他的头:“之前便打听过,马将军有一儿一女,这才准备了些小礼物,这长命锁本是打算送给吐蕃的,马将军可别介意。” 马裨将的手都快搓冒烟了,这长命锁居然有可能是原本要挂在吐蕃未来大王身上的?他有些着急:“这可如何使得?末将实在惶恐。” 李子卿摆摆手:“无妨,若不是马将军,本宫接手禁军也会起些波折,此事还未谢过马将军。” 马将军一边让自己的妻儿回了屋,一边领着李子卿进了安置顾怀的屋子:“公主殿下太客气了,其实末将也未曾想过傅祁居然如此胆大包天敢囚禁公主破坏和亲,还好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浓重的草药味几乎掩盖了其他所有味道,顾怀正躺在床上,上衣已脱只露出结实精细的肌肉,还有那已经被血迹深深浸染的包扎布条。 看起来呼吸倒是还平稳,就是脸色实在太白了些。 还没等李子卿问,马裨将就主动说道:“请大夫看过了,说是运气好没捅到肠子,昨夜发了一夜的高烧,好歹是撑过来了。” 李子卿点点头:“多久能醒?” “不好说,估计还得一两天,不过撑过来了就没太大事,只怕要养上几个月。” “他救了本宫一命,本宫一定得好好谢谢他。” 马裨将有些感慨:“这小子真是撞了大运,居然救下了殿下,真是祖坟冒了烟。” 李子卿没介意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军汉的粗话:“他一直在邺城?” “小时候随逃难的人过来的,给狼群堵了,最后就这小子活下来,在山里呆了两月,是被打猎的人救回来的。” “之后便从了军?” “是,末将见他可怜,便允了他做些杂活,后来大些了就从了军。” “可有军功?” 马裨将一听这话,眉毛都快飞起来了:“那可太多了,这小子其他的不好说,砍蛮子是这个!” 他竖了个大拇指:“之前出山打猎,最惨的时候也是只有他一个回来,腰带上还栓了四个蛮子骑兵的脑袋,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得手的,连匹马都没有。” 马裨将的语气有些喟叹:“这小子实在太聪明,也太狠了,末将总是在后悔,要是当年不让他从军厮混,邺城怕是也能出个状元公的。” 李子卿对那句狠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她确实亲眼见过了。 她转身出了门:“若是他醒了,派人知会本宫一声,顺便问问他,想要什么,只要本宫能给的,绝不皱眉头。” 伏芸匆忙跟上,李子卿一边走一边淡淡想着:“希望能堵住他的嘴,本宫做不到傅祁那样。” “不是所有知道了秘密的人,都该死。” 第31章 开战 自由的时光总是过的极快的,在李子卿快把车队带的岭南贡果啃光的时候,第三天到了。 李易已经恢复了许多,虽然伤口还有些渗血,但在见过李子卿一面之后就乖乖的去接手禁军事宜了。 不管贾迅乐不乐意,也不管李易究竟有没有能力管好禁军,李子卿觉得都跟自己没太大关系。 这两天她也没闲着,弄了个小包裹装了点钱,又练了练骑马,虽然跑不快,但多少是能不被甩下来了。 顾怀那小子还是没醒,李子卿后来又去看过两次,感觉跟开追悼会似的。 说起追悼会,李子卿倒是像模像样的给阵亡将士以及傅统领何公公办了个火葬,一开始不是没有将士反对,这个年代还是讲究入土为安,但李子卿只用几个理由就说服了他们。 尸体不处理引起瘟疫怎么办?车队走后被流民挖出来泄愤怎么办?军中将士又不讲究俗礼,还是火葬妥帖些。 有理有据,大家都很信服,于是开办了一个盛大的篝火晚不对,火葬会。 这几天长公主殿下在军中培养起了极高的威信,毕竟公主殿下出手大方,一箱一箱的金银说赏就赏,还亲自去慰问受伤将士,而且这两天营地的伙食也好了不少。 能不好吗?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放松警惕才好跑路的。 已经准备好了,只要等夜幕降临,城门换防,换身衣服骑着马就跑了。 从此天高任鸟飞,自己一个穿越者,做点生意还不是手到擒来? 再也不担惊受怕了,也不用去嫁给糟老头子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第三天的下午,两份军报送到了她的马车旁。 “前方斥候回报,吐蕃并无异常?”轻纱后的李子卿放下了第一份军报。 马车外恭敬侍立的李易弯腰回道:“回禀殿下,是的,我军斥候与吐蕃斥候已隔河对望五天有余,对面并无动作。” 李子卿伸手将第二份军报递给一旁跪坐的伏芸,不咸不淡的声音从马车传了出去:“哦?是吗?” “那解释解释,这份军报是怎么回事,走的官驿,马将军送过来的。” 从伏芸手里接过这份军报的李易只扫了两眼就立即严肃起来,他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又思考了片刻,才回道:“若是走的官驿,那这份军报便做不得假了!” 李子卿嗯了一声:“禁军情况如何?” “骑兵依然驻扎在城外,暂且无事,前方斥候已按殿下命令回召,城中禁军多有与地方发生纠纷,已被解决。” 珠帘摇响,没有着襦裙,而是穿了一声淡金对襟窄袖儒袍,束起头发斜插了玉簪的李子卿出了马车,身后跟着伏芸。 李易连忙低头不敢去看,李子卿玩弄着收回来的印玺,往嘴里丢了块蜜饯,有些惊疑: “所以说,吐蕃和大唐,又开战了?” 马府正堂,马裨将也在看着手里的军报。 坐在一边的谢老三脸上的疤都因为兴奋而变得有些红:“将军!眼看就要进七月了,正是长草的时候,要不去抢一把?反正凉州都开战了,这半年上头一直不准出去打猎,大家都快憋疯了。” 马裨将放下军报:“抢你娘个蛋,公主殿下的车队就在城里,你去抢吐蕃?公主殿下是来干什么的你不知道?你想让老子丢人丢到长安去?” 谢老三挠了挠头:“是哈那就这么干等着?半年没出去,有些军汉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可再不抢一把,蛮子们又要迁徙了,今年的年咋过?” 马裨将也摸了摸脸:“是得想个办法搞一搞,其他的不说,老子家里也快个把月没见荤腥了。” 穷山恶水,一座在大唐名册上有名的边城居然只能靠抢吐蕃抢马贼才能过日子,这事儿本身就挺离谱的。 马夫人的喊声突然从偏房传了过来:“快点过来,顾怀那小子醒了!” 坐在正堂的两人都是一愣,然后赶紧进了顾怀躺着那屋。 先不去看一旁和那天见李子卿时完全不一样掐着腰对着马裨将劈头盖脸一顿骂的马夫人,只见床上顾怀吃力的喝着马裨将儿子喂他的水。 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但看见马裨将两人还是艰难的笑了笑: “嘿,老子又活下来了。” 第32章 决定 先不去管马裨将抓着顾怀又是怎么一顿骂,只看这边军营,李子卿已经在马车边上负手而立许久了。 一旁的伏芸和李易都没敢说话,场中气氛一直有些凝重。 周围的宫女早就被遣的远远的,所以没人听见李子卿的自言自语。 “贼老天,玩儿我呢?” “都想好要走了,结果又开战了?” “吐蕃那群王八蛋还装作无事发生,想把老娘骗过去?” “半个新疆西藏都没了,现在又在打凉州,吐蕃拿的这是李世民的剧本?” “大唐要是完了,我去哪儿做生意?卖东西给那帮草原来的蛮子吗?” “反正都开战了,要不要趁机回长安?” “你疯了?拿张假身份证去骗公安局?” “谁知道呢,老何不是说没人能认出来吗?唐皇都要挂了。” “到底走不走?” 身后的伏芸和李易都有些面面相觑,公主这是怎么了? 但这段时间以来李子卿经过何公公的教育,已经出色的完成了从现代大学士到古代长公主的谈吐气质转变,尤其伏芸是亲眼见过李子卿杀人的,而李易是李子卿亲手提拔起来的,所以都没敢去打扰李子卿的自闭。 他们只觉得本来有些明媚的天气突然变得很压抑,连偶尔吹过的微风都不能带来一点凉爽。 一直到有禁卫来禀报顾怀醒了的消息,两人才感觉场中气氛一松。 李子卿转过身,不动声色:“本宫知道了,李校尉去通知全军,起行暂缓,伏芸陪我去看一趟顾怀。” 李易松了口气,抱拳退下,伏芸则是跟上了走出营地的李子卿。 从营地到马府并不远,在李子卿又一次推开房门时,顾怀其实醒过来还没多久。 看到作有些男子气打扮的李子卿,众人的吵闹声渐渐停了下来,李子卿看着众人的反应放下了心,看来顾怀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从傅祁口中听到的事。 本来想着今天就走了,他事后再醒过来,说出去也没事,结果眼下又起了变数。 她笑了笑:“都出去,本宫要和顾怀说说话。” 马裨将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色,但还是和众人一起出了门,还顺手把门拉上了。 李子卿负手走到顾怀床边,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然后开口道:“醒了?” 顾怀笑了笑,想支撑上身坐起来,却牵动伤口有些疼,他喘了两口气:“我该叫你殿下,还是姐姐?” 是和那天一模一样的话,然而把话讲开,却无形中消弭了李子卿对他的敌意。 “就叫姐姐,没有外人。” “姐姐,事情真的是像那个将军说的一样吗?” 李子卿大大方方承认了:“是的,本宫我本来是个落难女子,机缘巧合下才成了长公主。” “知道姐姐身份的人都已经死了吗?” “除了你。” “姐姐想我怎么做?”他摊了摊手,“如果姐姐没有带兵过来,那肯定就是不想杀我了。” 李子卿欣赏的看了他一眼,果然是个聪明人。 她略有些犹豫:“我不知道能不能信任你,今天之前,这件事可以很容易就解决,因为哪怕你说出来,也没关系了。”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因为连我也没办法决定,接下来会做什么。” 顾怀有些好奇:“姐姐是在为难什么呢?” 李子卿回答道:“在犹豫一件事情,一件可能会要了我命的事情。” “应该不是和亲。” “不是,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去过。” “不管是什么,我应该都帮不上姐姐的忙。”他艰难挪动了一下身子,“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让姐姐信任我不会讲出这件事情,但姐姐应该不会像那位将军一样相信死人。” 他笑了笑:“不然按姐姐现在的身份,完全可以派兵围了这里,不会自己独自进来,毕竟姐姐见过我有多能拼命。” “是啊,”李子卿也有些感慨,“其实我只是想来见见你而已,毕竟你救了我一命。” “有些事情我是不会做的,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你是个聪明人,不会讲出去的。” 顾怀松了口气:“姐姐是个好人呢,这种气度,若是姐姐是男儿身,就没有那么为难了?” 李子卿因为这番话有了些触动,她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为什么要是男儿身?女子难道就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若是按照以前的想法,在这个时代,怕是活不好也活不下去的。” 犹豫了很久的问题终于得出了答案,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豁达的气息:“救命之恩,点拨之情,这下子就有些难报了。” 她看着顾怀:“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跟本宫回长安?” 第33章 启程 被重新叫入屋内的马裨将听到这个消息倒是大喜过望:“多谢殿下,多谢殿下,本来想着明后年就让这小子去京城的,若是殿下愿意给他一个前程,那就真是太好了。” 顾怀苦着脸:“真要走啊?” 马裨将想狠狠的给这不开眼的小子来一下,但拍下去的手还是轻轻落在了他肩膀上:“说什么胡话?!你小子走大运了!” 他看向李子卿的眼神满是感激:“殿下放心,这小子是高兴傻了,殿下何时启程回长安?” 李子卿微笑着回道:“事不宜迟,既然已经开战,和亲必然取笑,本宫打算明日一早就启程了。” 顾怀脸色为难:“明天就走?我怕是连床都下不了!” 马裨将咬牙切齿:“殿下放心,末将亲手把他绑过去!” 折返回长安的消息在李易的传令下传遍了整个禁军,不少禁卫都开始欢呼起来。 若是继续走下去,到吐蕃王城逻些城还得走上个把月,从长安过来就已经走了快一个多月了,原地折返,说不定还能赶上中秋和家人团圆。 再说了,能早点回长安,谁愿意去吐蕃看草原啊? 众人的热情高涨,第二天一早几乎是以一种比之前快许多倍的速度收拾好了辎重,只等着公主殿下的命令就开拔。。 城外的骑兵已经开始列队,前方的斥候也尽数撤回来开始沿着来路散出去,车队跟之前相比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少了些人,多了些事。 公主殿下的马车从营地慢悠悠的出发了,而躺在担架上的顾怀则沉默的看着借着晨光帮忙收拾着行李的一众同袍。 马裨将背着手站在一边,看着眼前顾怀住了十多年的破草屋,有些感慨:“当年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还觉着你太小了在邺城活不下去,结果一眨眼就过了这么些年。” 顾怀笑了笑,没有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伸手在屋外土墙上掏了掏,从一个洞里掏出个弹弓来。 马裨将看了一眼:“还玩这些玩意儿?” 顾怀拉开了已经多年未动的弹弓,失去弹性的牛皮直接绷断了:“小时候弄的,那会儿也想去玩,结果后来就一直忙着杀人,一不小心就忘了。” 一个同袍将他的行李放上公主殿下赐的马车,说是行李,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就一把弓一把柴刀,还有些换洗衣物,加起来也就一个不大的包裹。 做好了远行的准备,众人跨过了小小的青石坪和破烂的篱笆墙,将顾怀扶上马车,最后看了一眼破草屋。 谢老三摆弄着那扇破门上的锁:“给你锁起来?” “不锁了,”顾怀略一沉默,“或许很难回来了。” 裹着铁的木轮碾过邺城的土道,缓缓出了城,仍然有不少的流民在城墙边麻木的看着铠甲鲜丽的禁军甲士和前后排成长列的车队,边塞的天空依然是有些高,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路旁多了些城中居民,而且注意力都不在豪华的车队上。 他们看着的是一辆跟在一旁的马车,还有马车上坐着的那个少年。 时不时有煮熟的鸡蛋或者大饼送上去,也有大婶儿哭着拿脏手娟抹着眼泪对少年说着什么。 “顾怀你这个死祸害,突然就要走了?我家丫头哪点不好了,非得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顾怀笑着挥了挥手:“婶儿,你家丫头是水灵,可是要我入赘,这事儿怎么也不成啊?” 几声带着笑意的骂声后,邺城突然飘起了雨花,比线还要细的雨丝落在人们身上,多少冲淡了些这个时节边城的黄土气息。 邺城的一些军卒上前和顾怀道了别,顺便和他计算着最后的债务问题,人群一时有些闹腾。 而在路边邺城唯一一间还算像样的酒馆里,马裨将也喝了口酒,叹了口气。 前方那辆装饰最豪华,车身也是最大,用六匹白马拉着的马车车帘掀开一角,李子卿转头看着这一幕,也有些感慨于顾怀在这座小城受到的喜爱。 在车队终于要出了城门的时候,顾怀艰难的在马车上站起了身,向着四周拱手一礼。 少年身姿因为受伤没那么挺拔,但还是努力做出洒脱样,在雨中也有了些豪壮之气: “各位老少爷们儿,大叔大婶儿,同袍邻居们,多的话就不说了。” 他用力的挥了一下手:“此去长安,混不出个人样,我就不回来了!” 邺城有雨,少年离家。 第34章 愤怒 离邺城越远,自然也就离草原越远了,车队行驶在岷山有些难走的车道上,一时还有了些颠簸。 还好车上的奢华毛毯和坐垫能让李子卿尽量少被这种颠簸烦恼,毕竟书桌上一堆厚厚的文书就够她心烦了。 每日车队补给消耗了多少,每日前方斥候的军报,接下来要走的路线,还有偶尔从地方获得的消息。 更何况在处理这些事情的同时,她还得每天回忆何公公教她的东西,尽量保证任何地方都不会出纰漏,并且还学会了怎样用古代难用的化妆品让自己看起来和何公公描述的那个长公主更像。 又看完了一份文书,李子卿揉了揉眉心,旁边跪坐的清怀很有眼力见的递上一杯茶。 没错,就是清怀,那个被李子卿坑了一把,又被傅统领扇了一巴掌的清怀。 这次从长安出发和亲,一共带了二十多位宫女,除去一些杂役宫女,大概只有七八位是时常在李子卿身边伺候的。 其中几个跟之前的李子卿见过面的,基本都被何公公挖坑埋了,之后何公公安插的两个宫女,一个正跪在自己身边,另一个就死在她的手上。 从邺城出发的这些天,李子卿将车队的一些事务交给了伏芸,之前何公公管着车队,傅统领管着禁军,如今李易和伏芸二人总算是可以分担李子卿的压力,而她也可以完全信任他们。 所以清怀如今代替伏芸来伺候李子卿,可惜再没有何公公能让她汇报消息。 李子卿接过茶,想起刚刚斥候回报的消息,叹了口气。 西宁没了,凉州没了,吐蕃骑兵直逼兰州,半截长城已入吐蕃之手。 没有李子卿手中的地图也没关系,换一个更通俗的说法--吐蕃的国境,已经变成了后世的整个西藏、青海,半个新疆和甘肃,甚至还有半个印度和缅甸。 好家伙,李子卿直呼好家伙。 土地的沦陷,百姓的迁徙还不算最严重的损失,更大的问题是中原大国抵御游牧民族的最好武器长城也从此丢失了半截。 李子卿没什么治国理政的经验,但她好歹是从后世过来的,知道中原之所以能一直不被游牧民族侵扰,靠的就是国力还有长城带来的防御缓冲地带。 而现在这些都没了。 突厥还是那个突厥,在夏州胜州一带蠢蠢欲动,对中原没有致命威胁。 但吐蕃就不一样了,国境超过大唐,军队战斗力超过大唐,本来已经谈好了和亲,但吐蕃现在就是想打就打。 甚至李子卿觉得,要不是身后的岷山隔绝了吐蕃和大唐,可能自己现在已经被吐蕃绑去和亲了。 岷山离兰州不远,所以消息传得快,凉州陷落应该是十来天前的事情。 再算上李子卿出发的时间,也就是说,吐蕃一边和大唐谈好了和亲,一边已经悄悄的准备动手了。 古代打仗和现代不同,粮草民夫需要征调,游牧民族也需要把马儿养出一身膘,一场战争准备的时间甚至可能比打的时间还要长。 旁边的清怀现在是真的怕长公主殿下,毕竟自己的性命就完全捏在李子卿手里,更别提李子卿在她心中留下的那轻描淡写让她们自相残杀的冷酷无情残忍淡漠形象。 所以在李子卿脸色沉下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控制不住有点瑟瑟发抖了。 李子卿倒是没有发现清怀的异样,只是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凉州失陷后,吐蕃完全可以南下,到时候刀锋所指马蹄践踏,乱世就要来了。 这样的乱世,自己一个没有身份的平民,很难活下去。 茶杯完全没有带来任何温暖,她的面色有些清冷,看着眼前的大唐疆域图,现在又有一大块属于旁边血红色的吐蕃了。 想着凉州西宁在马蹄下苦苦挣扎的大唐子民,想着那即将可能实现的吐蕃灭唐,她的声音比脸色更冷: “朝廷里那些人都该死。” 清怀跪着的脚一软,身子却抖的更凶了。 第35章 龌龊 骑着一匹黑马的李易没有戴头盔,下巴已经有了些胡茬,头发没有扎紧导致有一缕头发有些调皮的垂落在侧脸。 他看着眼前的几个斥候:“再走五十里就出岷山了,殿下有令,告知地方官府开路,车队不入城宿在城外,让官府准备粮草送入营中!” 吩咐完斥候,李易转头看向身后等待命令的传令兵:“告知车队,前方就进秦州了,将仪仗打起来,骑兵全部散出去,提高行军速度。” 传令兵领命而去,一旁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李校尉好大的官威啊,难怪能在禁军中说一不二。” 李易抬头一看,果然,又是贾迅。 从邺城出发的这几天,贾迅就开始有点隐隐约约和他做起对来,按照公主的吩咐,贾迅现在是整个禁军队伍的三把手,统领着步卒,而李易则是二把手,掌握着所有骑兵和斥候。 至于一把手,现在的禁军里只有长公主殿下。 步兵当然比骑兵地位低,毕竟人家多了匹马,更何况贾迅的军职也比李易低个档次。 他不敢去怨恨殿下,只敢在殿下面前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然而到了私下,却总是怎么看李易怎么不顺眼,或多或少要揶揄两句。 这给李易掌控禁军带来了不少麻烦,不过还好贾迅多少还算是知道不能触碰底线,不然李子卿能给他的也能收回去。 李易用马鞭拍了拍胯下马匹的鬃毛,驱动马匹想去后方巡视:“都是殿下的吩咐,只是代为传命而已。” 一说起这个,贾迅就更阴阳怪气了:“卑职统领步兵,也不能见到殿下,反倒是校尉大人每天都会去面见殿下,校尉大人可得小心点,别让军中传起什么闲言碎语。” 李易的身影突然停下了,他娴熟的转过马,居高临下的看着贾迅,面无表情:“你怎么说我,怎么给我制造麻烦,我都无所谓。” 他敏捷的翻身下了马,握着马鞭走向了贾迅:“但你不要说任何殿下的坏话,因为我真的忍不了这个。” 头脑一热说出那句话的贾迅也有些后悔,要是这话传进殿下耳朵,他都不敢去想象后果。 李易抬起手狠狠的给了贾迅两鞭子,其中一鞭子还在贾迅脸上留下道血痕:“这事我不会禀告殿下,但要是还有下次,我亲手割了你的舌头!” 双眼赤红的贾迅并没有躲避,也没有再开口,只是死死的盯着李易离开的背影。 骑着马的李易缓缓的从前军巡视到了后军,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贾迅这人虽然嘴欠心眼小,但估计是跟着傅祁的时间长了,也学着做事情一丝不苟。 他有些满意,正准备回前军时,却看到了坐在一辆马车上无聊吹着口哨的顾怀。 李易有些头疼,自从前两天顾怀能下了地,这家伙就开始每天吊儿郎当的在车队里晃荡。 一开始极为排外的禁卫们没有人愿意理他,他也识趣从来不靠近李子卿所在马车的那一片区域。 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家伙就开始跟禁卫们称兄道弟起来,扎了营往篝火旁一坐开口就是兄弟我当年怎么怎么,关键是那些禁卫还真吃这一套,跟这家伙混的一天比一天熟。 要不是他年纪太小,又没着甲,估计往那儿一站说他是长安土生土长的禁卫军卒都有人信。 顾怀也看到了他,连忙招手:“李校尉,李大哥,可想死小弟了,真是那啥一日不见如什么来着,要不要来小弟马车上聊会儿?” 没来得及骑马走的李易深呼吸了口气,心知要是上了马车这自来熟的家伙能拉着自己聊上一下午,赶紧笑着推辞:“就不去了,我还得去前军看看,扎了营再来寻你。” 顾怀满脸遗憾的放下手,可惜了,李大哥人长得帅,说话好听懂的又多,关键是还有耐心,能跟自己聊上半天,结果居然没时间。 可惜了,可惜了。 第36章 踏雪 又花了一天多的时间,车队才慢悠悠的走完了最后五十里山路,在走出森林山道看见外边的渭河时,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个月都在岷山里转,眼下终于是能看见平原大江的风景了。 没有叨扰地方,车队在李子卿的命令下开始有条不紊的渡河,征召了好几条渡船,来回十多趟才将整个车队运到了东岸。 毕竟来时已经经历过一次,眼下又是归乡而不是去茫茫草原,众人都没有耽搁什么时间。 首先渡了河的豪华马车里,清怀服侍着李子卿缠了胸,换上了一身素白儒服,原本美丽动人的公主殿下转眼成了个丰神俊朗的书生,还束了发插了只玉簪。 抚摸着袖口衣襟的淡金装饰,李子卿有些无奈:“都说了让你们做些纯色日常衣物,怎么什么衣服都要带点标识。” 清怀缩了缩脖子:“奴婢知错了,这就重新做过。” 李子卿甩了甩衣袖:“算了,也挺好看的,就这样。” 她掀开车帘出了马车,看着远处江上来往的船只,还有蜿蜒向东的江水,官道远处南北来往交织的人群,一时心情大好。 总算是出山了,自己也就不用天天闷在马车里了。 她跳下车,拍了拍那匹西域朝贡到朝廷又被一路带到岷山,连骑都没人骑过的雪白骏马:“踏雪,走一个!” 渭河边上,还是第一次坐船的顾怀单手扶着马车,蹲在路边头晕目眩。 天可怜见,他都能在马上睡觉,实在是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晕船。 李易在他身边紧紧注视着一个个渡河而来的禁军,时不时向手下传令官发出命令。 他转过头,那缕调皮的头发被江风吹起:“常年住在山地的人,第一次坐船确实会晕船,只是你这反应也太重了些。” 伤势渐渐恢复,已经能正常活动的顾怀抹了抹嘴:“隔夜饭都吐出来了下次打死也不坐船了。” 李易有些好笑:“接下来的路还得过几条河呢,到时候有你受的。” 已经吐完的顾怀摇摇晃晃站起身,听了这话正脸色苍白,便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 他回头一看,一匹全身雪白四蹄漆黑的高头大马在身边缓缓停下。 顾怀摸了摸下巴啧啧称奇,看这毛色,看这鬃毛,看这肌肉线条。 他在邺城常年带队进草原打猎,一眼就看出这匹马是万里挑一的良驹,连在吐蕃人那儿都没见过这么好的马。 谁居然骑着这马在车队里乱窜? 往上一瞧,这身影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 看打扮是个书生,有些瘦,头发挽了个道髻,看不清脸,耳朵被阳光照的有些透明。 一旁的李易已经下马了:“参见殿下。” 顾怀愣了愣,下意识往某个地方看了一眼。 平淡的声音从马上传了下来:“想死?” 顾怀身子一震,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连忙在脸上换上谄媚的表情:“殿下怎么骑着马过来了?” 李子卿没理他,看向李易:“都过河了吗?” 李易行着礼一板一眼回答:“禀报殿下,中军已经过了河,后军和粮草民夫还在河山。” 李子卿甩了甩马鞭:“别这么拘束,顾怀也算是自己人了。” 她往河上眺望了一眼,吩咐道:“你盯着,过了河修整完再起行,顾怀陪本宫走走。” 李易有些头皮发麻,公主殿下不在马车里呆着要骑马?这有些不合礼法。 不过他没敢开口劝,顾怀倒是混不吝:“殿下,我没马呢。” 李子卿皮笑肉不笑:“李易你调匹马给他。” 她打马转身:“本宫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第37章 惊马 在这个年代,骑马是门技术活,跟后世开车没什么两样。 马鞍是有了,但没马镫,也就意味着人骑在马背的时候,走直线还好,一旦进行急转或者急停,就没处借力,很难把握身体的平衡。 前几天在邺城的时候,李子卿曾经为了逃跑练过骑马,可惜也就只学会了怎么慢悠悠的控制马前进或者停下,根本不敢策马狂奔。 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运气好些就摔个七荤八素,运气不好被马踩了身子,或者脑袋着地,一不小心是要闹出人命的。 从小就长在马背的游牧民族就没这样的烦恼,而在边塞长大的顾怀自然也马术极精。 骑着李易调给他的普通军马,很容易就将刚才坐船的眩晕感抛在了脑后。 他催动着马跟上李子卿,没敢开口。 李子卿专注的练习着对马匹的控制,一边开口:“刚才胆子不是挺大的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顾怀讪讪说道:“殿下恕罪。” 李子卿摇了摇头:“你知道我的身份,私下无人时自然一些。” “是,殿下。” “回了长安,想做什么?去兵部还是入禁军,如果想继续从军,也就这两条路子。” 顾怀挠了挠头:“还没认真想过呢。” “是不敢想,”李子卿淡淡开口,“觉得本宫带你回长安是想放在身边盯着?” 顾怀摇摇头:“不会的,殿下若是不放心我,不用这么麻烦。” “你明白就好,”李子卿看了他一眼,“所以就直接告诉本宫,你想做什么?” 顾怀叹了口气:“前十多年全顾着杀人了,好像除了杀人打蛮子什么也不会做。” “一想到要去长安,就觉得有些茫然。” 骑着马的李子卿也莫名多了些惆怅,对于长安之行,她也有些心虚。 心不在焉之下,挥动马鞭的力气大了些,一不小心挂到了踏雪的眼角。 踏雪在还没被驯服之前是在野马群生活的,如今又是第一次和李子卿接触,眼睛部位受了袭,后蹄一撅猛然发起狂来。 它想将背上的李子卿抖落下来,还好李子卿受惊之下依然死死的抓住了缰绳,但身子也不受控制的歪了。 一旁的顾怀反应倒是快,立即大声提醒:“殿下抱住马脖子,千万别被颠下来!” 可惜李子卿虽然听见了顾怀的话,松开缰绳抱住了马颈,还是被发狂的踏雪带着跑远了。 心急如焚的顾怀连忙打马跟上,几个得了李易吩咐远远跟在后面的骑马禁卫也胆战心惊的开始追赶起来。 一行人紧紧跟着远去的踏雪和李子卿,心脏都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老天爷保佑,殿下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不然在场的所有人就全完了! 官道上,一个书生带着个书童慢悠悠的走着。 书童背着个大大的书箱,噘着嘴看着一边走路还一边看书的书生:“少爷,咱们真就这样走着去京城啊?租辆驴车也好啊。” 书生年纪不大,穿着一身黑色儒袍,面容俊逸气质儒雅,长了一双男子少有的丹凤眼,眼角还有颗泪痣,读到高兴处便抚掌赞叹,读到不解处便微微皱眉,好看的眼角略微上挑,看得远处几位赶路的女子心花怒放。 听到了书童的抱怨,他温和的笑了笑,周边的阳光仿佛都跟着明媚了几分,他放下书揉了揉书童的头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走走总归是好的。” 书童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可京城那么远诶,才走这么一点,我的脚都磨破好多个水泡了。” 书生的嘴唇有些薄,自古都有人说唇薄之人狭隘刻薄,但书生的语气依然是那么温暖:“再走走,晚上洗了脚我帮你挑。” 书童闷闷不乐的哦了一声,自家少爷脾气又好,学问也高,就是脾气倔,老爷明明都安排了马车,少爷非得说要看看人间,结果就真只带着他就出发了。 他有些哀愁,少爷那么聪明,就是过日子有些傻兮兮的,没了自己他可怎么办哟。 他紧赶两步追上书生:“少爷少爷,听刚才船上的老爷爷说,吐蕃又打过来了呢。” “十五年卧薪尝胆,吐蕃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吐蕃了。” 书童叹了口气,自家少爷说话总是这么弯弯绕绕的。 他暗示道:“要是吐蕃人打到这儿来怎么办?咱们还是快点赶路,就租辆马车嘛好不好。” 书生笑了笑,他知道书童的小心思,但还是认真回答道:“凉州破了,吐蕃就需要修养,年底之前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战了。” “少爷瞎说,明明少爷都没去过凉州。” 书生摇了摇手中的书:“读的书多了,自然也就懂的多了些。” 提起凉州战事,书生好看的脸上也有了些凝重,他看了眼西北方向,叹了口气。 然而这种忧虑并没持续多久,剧烈的马蹄声惊醒了沉思的书生和低头生闷气的书童。 两人转头一看,官道尽头一匹奔马载着个人左右冲撞着奔驰过来,行人纷纷躲避,掀起的烟尘甚至让他们没看见更远处身披铠甲紧紧追赶的禁军。 书生赶紧拉着书童也想躲避到一边,注意到马上的人也是书生打扮,面容俊美不似男子。 书童喃喃道:“少爷,他比你还好看诶。” 书生苦笑,自己这书童是有些傻傻的。 然而他的笑容在和马上的李子卿对过一眼之后就很快僵在了脸上,因为那匹马正以惊人的速度直直向他们冲来。 两人目瞪口呆。 第38章 书生 被踏雪带着跑了非常远的李子卿已经快抱不住马颈了。 本来想着踏雪跑一段路应该就会冷静下来,没想到这马居然越跑越兴奋。 远超普通军马的脚力将顾怀和禁卫们远远甩在了后边,骑在马上的李子卿只感觉天旋地转,根本没办法安抚踏雪。 所幸过了河这一段官道都是平路,要是还在岷山,此刻的李子卿应该已经摔下马了。 身边的呼喊声不绝,她能勉强看清一些路人的脸,原本寄希望于顾怀和禁卫能追上来堵住踏雪的她也渐渐死了心。 手臂已经快脱力了,她虽然已经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还是没想到任何办法。 她下定决定,不行了,必须跳马,不然从马上滑落很可能会被卷到马蹄下面。 伴随着一声惊呼,李子卿的眼神对上了一双美丽的眼睛。 她松开手,用尽全身力气在踏雪背上蹬了一脚,身体在空中舒展开,飞了出去,扑向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强大的惯性让她扑倒了那个人,在地上狠狠滚了几圈。 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书生抱着从马上跳下来的李子卿,翻滚几圈后躺在地上勉强支撑起身体。 手臂的剧痛让他回过了神,儒袍已经被石头划开,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他第一时间看向了怀里的李子卿,注意到她虽然晕过去了,但身上没什么伤口。 书生松了口气,远处的踏雪已经跑不见了,他缓缓将李子卿平放到地上。 书童手忙脚乱的跑了过来,看见少爷没事才放下了心,但看到他手臂的伤口又嚎啕大哭。 书生勉强笑着安慰着他:“没事的,还好没被马撞到。” 他看向李子卿:“就是不知道这位兄台有没有事,希望只是晕过去了。” 书童连忙扶起书生,书生正准备再仔细检查下李子卿的情况,就感觉到了比地面之前更加剧烈的震动。 他还以为又是一匹奔马冲过来了,却在转身的瞬间就惊呆了。 一大片身披黑色铠甲的骑兵如同潮水一般从官道尽头涌了过来,大唐虽然不是最精锐,但一定是最好看的黑色禁卫骑军在这一刻展露出了惊人的气势。 书童颤巍巍的拉住了书生的手,有些害怕。 当头一骑是个身穿青色劲装的少年,很快就冲到了两人身边,停马下马一气呵成,头也没回的冲向躺在地上的李子卿。 试探了李子卿的鼻息,确认了李子卿身上没有外伤,少年明显松了口气。 他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两人:“你们是谁?” 书童下巴一抬,有些生气:“是少爷救了这个人诶,你这么凶干嘛?” 少年一愣,随即向书生拱手:“多谢这位了,那匹马呢?” 书生指向一个方向:“已经跑远,沿着官路下去了。” 乌泱泱一片骑士挟着风雷停了下来,书生和书童能明显感觉到空气温度的上升,耳边一时全是铠甲碰撞和马打响鼻的声音。 最前方身着铠甲披着红色大氅的青年将领翻身下马,也是径直冲向了李子卿。 他脸色铁青,单膝跪下将手穿过李子卿后颈,另一只手穿过膝后,将李子卿抱起,大声命令:“去将军中御医带过来,速度快!” 少年又上了马:“我去把马追回来。” 青年将领点了点头,看向几个低垂着头的骑士,话语森寒:“若是殿下出了什么事,你们几个就等着谢罪。” 他将李子卿抱上马,从头到尾没去看沉默的书生。 “将他们带回营地,问清楚怎么一回事,等殿下醒了再处置!” 第39章 高论 戒严的营地中心,李易跪在奢华的马车外。顾怀牵着被找回来的踏雪站在远处,旁边几个禁卫押着书生,躲在书生背后的书童紧紧抓住了自己少爷的手臂。 随军的宫中女御医出了马车:“殿下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已经醒了。” 马车外的气氛明显一松,跪在地上的李易身子也摇了摇。 车帘掀开,伏芸也出来了:“殿下说,李校尉不必自责,既然已经无事,就请李校尉去安抚禁军。” 李易深深的将头磕到地上:“是卑职之罪!未能及时劝下殿下,害殿下身处险境,还请殿下责罚!” 一只纤细的手拨开珠帘,面色苍白的李子卿出了马车,伏芸赶紧过去扶住。 她看向跪着的李易:“此事是本宫大意了,不是李校尉的过错。” 头发披散,只在脑后用一块丝带简单束着,换了身宽松纯白常服的李子卿又看向顾怀:“既然找回来了就带回后军,牵着马傻站着做什么。” 顾怀沉默了一下:“还以为殿下要泄愤。” 因为受了惊越发显得我见犹怜的李子卿笑了笑:“它又不懂事,有什么好泄愤的。” 她转向书生和书童:“就是两位救下了本宫?本宫身体不适,就先请两位在营中稍候,等本宫好转了再来谢过两位。” 书童早已被偌大的营地和森严的禁军吓得不敢说话,倒是书生面色平静一拱手:“谢过殿下。” 李子卿点点头,让伏芸扶着回了马车。 “少爷,那位女子是谁呀,怎么你也跟着叫她殿下?” 坐在篝火旁的书生拨动了一下柴火:“想必是明珠公主了,之前便听说朝廷要和亲,若是入吐蕃,必然是要走这条路的。” 书童一脸不敢置信:“公主?可下午那会儿不是个男人吗?” 书生的动作停了一下:“大唐不拘泥这些,长安就有女子做男子打扮的风气,这没什么奇怪的。” 书童哦了一声:“那少爷救了公主,是不是公主殿下会赏好多好多东西啊?” “别瞎想,救人不是为了回报,哪怕是救下了公主。” “可是少爷都受伤了诶,”小书童依然有些气不平,“还把咱们抓到这里来,好不讲道理。” 书生将手中木棍扔进火里,拍了拍手:“毕竟是公主殿下,看似不讲道理,实际上已经是很讲道理了。” “少爷又说些怪话。” “若是不讲理,我们就不会被允许自由在营地活动,也不会被允许有一片帐篷。” “说的也是,睡帐篷肯定比睡野外好。” “所以呀,就别说殿下坏话了,”书生又揉了揉书童脑袋,“安心等等。” 书童气鼓鼓的看着书生的手:“少爷你老喜欢摸我头,会长不高的!” “青竹,知道整个大唐,什么最高吗?” “是少爷的学问!” 书生拍了下书童的脑门:“哪儿学来的拍马屁,生硬极了。” 书童嘿嘿笑了一声:“是什么最高呀?” 书生沉默了一下:“很多,长安的城墙,岷州的大山,苏州的织造,青州的制陶,幽州的雪线,还有登州的大潮。” 他好像在看着李子卿的马车,又好像在看着长安的方向:“但最高的,还是长安里的某个地方。” 第40章 萧平 “兄台叫什么名字?” “小生萧平,参加殿下。”晨光里,车厢外的萧平向着李子卿行了一礼。 透过车帘,脸色好转许多的李子卿摆了摆手:“萧兄救我一命,不必拘谨。” “殿下身份尊贵,直呼小生名姓即可。” “好,”李子卿抿了口茶冲淡嘴里的苦味,“何方人士,将去何处?” 这中药怎么这么苦?自己只是被吓着了又没受伤,喝了真的没问题? 萧平拱手回道:“小生益州人士,出蜀后去长安参加今年科举。” 李子卿有些吃惊,眼前这救命恩人居然还是个知识分子? 要知道这年头读书可不容易,家里得贼有钱才能请的起西席先生或者去私塾。 而且科举制度与后世也有些不同,不再是院试乡试会试,而是直接以每个州为单位进行考试,筛选出三四个人进京参加科举。 李子卿眼神发亮,益州那地方就是后世的成都,眼前这萧平居然是整个成都选出来的三个人之一? 她一个学渣,被萧平身上发出的学霸光芒闪了眼。 萧平从来都是个散淡性子,但也被李子卿的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 还好李子卿收敛了眼里对于学霸的仰慕光芒,才让萧平松了口气。 李子卿清了清嗓子:“既然要去长安,为何没有与官员同行?” 这确实很奇怪,按照何公公的说法,为了防止地方舞弊,唐代的科举制度是要求地方官员押送考题试卷进京核查的,而过了州试的学子们也会随着一起进京。 萧平回答道:“一开始是准备这样的,后来想多看看大好河山,便绕了绕路。” 李子卿有些奇怪:“想绕路便绕路?” 萧平沉默了一下:“小生父亲是益州刺史。” 嘶。 李子卿倒吸了口冷气,这不仅是个学霸,还是个官二代? 大唐以州县为行政单位,一州刺史就是最高行政长官。 自己骑着马随手一撞居然撞出个这样的人才? 她放下茶杯,起了些考校心思:“吐蕃大唐开战一事,你怎么看?” 萧平皱了皱眉:“殿下为何会问这个?” “只是刚从边塞回来,有所感触罢了。” “此事早有迹象了。” “说来。” “十五年前,达布芒赞弑父继位,便开始了大力改革,”萧平礼貌的朝送过去一杯茶的清怀道了谢,“吐蕃缺铁,便通过互市从大唐走私,缺人,便征伐西域掠夺人口,又开了新马政,达布芒赞更是年近四十仍未娶妻,此等卧薪尝胆眼光长远的人物,能将吐蕃大唐国力逆转,是必然的事情。” 第一次听到这么严谨分析的李子卿点了点头:“所以大唐战败是必然的事实?” “也不尽然,吐蕃要南下,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口。吐蕃的人口太少了,又是部落聚居,虽然连妇女幼儿都能上马射箭,但也只能凑起十万骑兵,因为旁边还有吐蕃和西域,所以吐蕃要南下,必然是慢慢蚕食,吐蕃一定会停留在凉州一线。” “怎么说?” “吐蕃不是没有余力南下,”萧平叹了口气,“吐蕃悍勇,凉州肯定守不住,按照骑兵的推进速度,在凉州失陷以后,兰州根本来不及组织起大批军队抵御,若是达布芒赞贪一些,兰州怕也危险了。” 李子卿惊讶的都忘了继续喝茶,萧平从益州出发只带了个书童,顶多是通过流言知道了开战的事情,但居然只靠推测就猜出了如今吐蕃的动向,分毫不差。 她继续询问:“为何吐蕃会放弃兰州?” “因为一个凉州,就够吐蕃吃很久了。”萧平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土地需要消化,人口需要消化,吐蕃需要把掳掠的大唐子民送回草原,不同的部落虽然都听达布芒赞的命令,但也会因为战利品起龌龊。” 他有些感伤的看向西北:“凉州一丢,整个西北便如同再不设防,只怕明年还会卷土重来。” 李子卿也有些惆怅,虽然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同为汉人,怎么也不想看到异族的铁骑践踏在汉人子民身上。 她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起了些其他心思:“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科举定在中秋前后?” “正如殿下所言。” “眼下七月过半了,此去长安尚远,正好本宫也没想到该如何感谢救命之恩,就随本宫同行如何?” 萧平愣了愣:“公主不是前去和亲?” “都开战了,当然不是去吐蕃,”李子卿没什么异样的表情,“本宫此行是折返回长安。” 萧平下意识就想拒绝:“殿下身份何其尊贵?小生如何能与公主同行。” 他一向不喜欢和权贵打交道,哪怕自己老爹就是益州最大的权贵,但从他只带着一个书童就上了路就能看出他的性格。 李子卿笑着拍了板:“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实在是不想萧兄耽搁了科举,而且本宫久居宫中,对天下大事了解甚少,正好能向萧兄请教请教。” 她看向有些无奈的萧平,俏皮的眨了眨眼:“想必萧兄是一定不会拒绝的。” “对?” 第41章 长安 八月初一,秋高气爽的天气还没来,夏天的炎热也还没过去。 洛水畔的刘记铺子里,老刘又仔细的擦了一遍桌子。 老刘在洛水边上开酒铺已经十来年了,如同之前那些年一样,他早早的起了床,将整个店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一边等着客人,一边笑嘻嘻的倚着门口远望在洛水畔游玩的人们。 这些年生意一直不好也不坏,人少的时候老刘就一个人忙活,客人多起来便叫上老妻,夜里心情好就多开会儿,遇见寒暑时节就早早关了门,大儿子当兵在北边战死了,二儿子娶了农家女如今也自己开了间肉铺,老刘老两口的日子也算是安安稳稳。 进长安的路实在太多了,老刘铺子前的官道只是十几条中的一条,能进店里喝酒的客人,按老刘的说法那就是有缘分,偶尔老刘还会和客人吹嘘吹嘘,当年哪个学子就是沿着这条官道进的京城然后登了龙门,又有哪些大官从这儿借酒浇愁然后镇抚各地。 这个时候客人就会起哄说老刘吹牛,哪个大官会来这种铺子喝酒? 老刘也不恼,只是习惯性弯着腰拢手笑着不说话。 不过老刘家的酒味道确实好,好多老客人进出长安都喜欢来买杯酒喝,点两碟小菜倚着围栏看看洛水,倒也有滋有味。 所以哪怕有辆马车在铺子前面停下,这一天好像也和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没什么区别。 豪华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袭长安流行的襦裙,外面还披了件纱衣,只是颜色却是有些逾矩的淡金色。 老刘在长安边上开店,见过的漂亮女子不知有多少,但这个女子还是不同,面容虽然也极美丽,但硬要说不同的话,大概是那种奇怪的气质。 好像有些不像在凡间,却又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生疏感觉。 女子身后跟着个书生和侍女,甚至还有个童子。 常年开店的,什么没见过?老刘往肩上搭了块皂布,熟稔的迎了上去: “客官里面请。” 身份一看就最为尊贵的女子抬头看了看那个有些陈旧的酒帘,微微一笑:“掌柜的,上坛酒,再上两碟小菜。” 老刘恭敬的应下了,领着一行人到了靠着围栏风景最好的位置坐下,又给几人上了酒,这才转去了后厨。 等老刘走后,早已按捺不住的少年指着远处的一大片阴影向着年轻女子问道:“殿下殿下,那儿就是长安?” 所有人都朝着少年指的方向看去,一道黑色阴影拔地而起巍峨耸立,几乎将天空切成了两半,偶尔能瞥见甲士从城墙上巡逻而过,城下如同蚂蚁般的人群进进出出。 年轻女子拂了拂头发,有些恍惚:“是的,那就是长安,大唐京城。” 年轻女子便是从岷山出发,赶了半个多月路的李子卿。 其实昨日夜间便已经近了长安,只是还要向长安城内通报,所以今日一早才慢悠悠往长安进发。 车队就在铺子外不远停留着,因为要等着长安来人,又在路边见了这酒铺,有些紧张的李子卿便打算来喝杯酒。 清怀恭敬的站在李子卿身旁,细细的擦拭着酒杯筷子,书童青竹则是焉头焉脑的不敢说话,只有萧平很是自然,眺望着洛水。 老刘上完了菜,李子卿却没动筷子,只是抿了口酒,凭栏远望,一边对萧平开口道:“上次教的棋谱,本宫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本来想着再请教请教,结果一不小心就到长安了。” 萧平笑了笑,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殿下天资过人,对于围棋一道领悟极快,若是再过段时间,怕是在下就没什么能教给殿下的了。” 李子卿伸出玉指遥遥点了点萧平:“藏拙!越是和你下棋,越是知道本宫和你棋力差距有多大,其他的不说,下了半个月,怎会每次都让本宫觉得只输一点?” 萧平无奈,只能转移话题:“殿下为何有些心神不宁?” 李子卿远望着长安,沉默片刻后说道:“大概是近乡情怯。” 饮了两杯淡酒,并没有心思去品尝长安菜肴风味的李子卿让清怀付了账,便与萧平和书童青竹告了别。 眼下就要进长安了,与萧平只是路上相逢,却不适合再一起入城。 这半个月来她对萧平的胸有韬略很是惊讶,这个年轻人好像没什么不会的,从治国理政的理念,到琴棋书画,这个年轻书生都手到拈来,一开始李子卿觉得这个年代的读书人多少都有些眼高手低的毛病,但在萧平身上她只感觉到一种世事在握的平静和淡然。 她有些想吐槽,这个年代的读书人难道都这么天才? 不对,天才都不太足以形容萧平。 李子卿一直觉得阅历决定城府,然而萧平这个年轻人却不太符合常理。 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好像看淡了一切,表情总是淡淡的,语气也总是那么温和礼貌,从未因为什么而动怒,看待世事也有着独特的角度和深度。 她看着那辆自己赠送的马车从车队中分出来,孤独的向着长安驶去,有些遗憾。 一路上萧平其实教了她很多,但总是有种距离感,关系也没到朋友那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萧平好像对阶级观念有种这个年代人不该有的某种态度。 她转向过来禀报的李易:“长安城来人了?” 李易点点头:“是的,殿下。斥候回报,长安城已让人在城门迎接。” 李子卿有些恍惚:这一刻终于来了吗? 沉默了一会儿,她走向马车:“走。” “入长安。” 第42章 入城 长安城外,礼部侍郎汪俊雄有些麻木的眼神看向了身边的陈公公。 他动了动嘴唇:“所以说,得走侧门?” 陈公公回答道:“是太后的意思。” 汪侍郎站在道旁,脸皮抽搐了一下:“没有这样的道理!长公主回京,不走正门,居然要从侧门进?” 陈公公依然是那样面无表情:“公主殿下不会介意的。” 汪侍郎有些忍不住了:“这是公主殿下会不会在意的问题吗?这是礼法的问题!本官身为礼部侍郎,怎能眼见朝廷礼法被无视?” 陈公公阴翳的眼神瞟向了汪俊雄:“太后的意思是,和亲的事情既然不成,便让公主殿下悄悄进京就好了,不要闹得人尽皆知。” 汪侍郎的脸色先是有些潮红,然后又迅速衰败下去,他张了张嘴,有心想反驳什么,但最后又化作了沉默。 他和陈公公一起看向了官道的尽头,绕过长安的洛水浩浩荡荡的向东方流淌着,绵延极长的车队正向着他们背后的长安而来。 过了洛水便是笔直宽敞的官道,旁边全是泾渭分明的田垄,菜花开的正欢,蝴蝶密封在空中惬意的飞着,有农夫在田地间休息,吆喝着北地的苍凉歌谣。 车队就这样在安静恬美的场景里朝着长安行进着,斥候和骑兵已经完全集结,集合在了车队后方,而步卒们则浩浩荡荡打起了属于长公主的仪仗。 李子卿掀开车帘,那片阴影越来越大,直到占据了整个视野,她抬头看着这极高极高几乎遮蔽了天空的城墙,向左看不到边,向右也看不到边,大脑开始渐渐空白起来。 世上有哪个人在第一次看见这么沉默屹立在天地之间的巍峨城墙时能保持平静?这座天下第一雄城就这么坐镇在此处,镇压了整个北地,正对着北方的草原。 可惜这座城里没有那些李子卿熟悉的名字,也没有那个威名远播的大唐。 有的只是一个已经是风雨飘摇的国家。 看着历经百年风雨的斑驳城墙,李子卿不由一叹。 眼看着离长安越来越近,她收敛了情绪,又恢复成了那个面色冷漠的长公主。 从现在开始,她走的每一步,都有可能让自己没命,或者真正掌握些什么,在这个时代好好的活下去。 一步都不能错。 汪侍郎和陈公公一起迎上了那架车队前列的马车。 两人自报了身份,李易与贾迅恭敬的牵着马让开。 车队经历的一系列事情,在昨日已经由斥候提前送进长安城里了,毕竟公主回京是件大事,需要城内准备准备。 但谁也想不到,根本不用准备,因为除了车队自带的仪仗,长安城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拿出来。 文武百官?没有。宫中来人?没有。礼仪性的迎接仪式?也没有。 就一个六部里地位最低的礼部来了个侍郎,宫里来了个红袍太监陈公公。 就没了。 如果只是这样那也就算了,关键是汪侍郎和陈公公还和李易说了一件事。 为什么是和李易说?因为大家都知道,公主是有些痴傻的,在他们看来车队里做主的就是目前军职最高的李校尉。 然而站在马车边的李易什么都没说,只是看向了马车。 一道有些清冷的声音从马车传了出来:“所以,你们是什么意思?” 汪侍郎的神色一变,从开始到现在一直一副死人脸的陈公公也有些惊讶。 是公主的声音? 他们疑惑的向李易投去眼神,却没得到任何回馈。 李子卿的声音继续传了出来,甚至带上了不加掩饰的寒意:“不进正门,不走朱雀大道,悄悄入宫本宫是回城的公主,还是有罪在身的犯人?” 长安一共八个大城门,每个大城门边都有侧门,而城内只有四条大道直达长安正中心的宫城,大道都是平了地基,再用上好的青石垒成,可纵十马并驰,相当大气。 公主回京这样的大事,必然是应该走朱雀大道直入宫门才对。 汪侍郎和陈公公对视一眼,都有些吃惊。 但眼下明显不是去考虑公主是不是痴傻的问题,汪侍郎硬着头皮拱手:“是太后的意思。” “朝廷一声令下,本宫就为了停战去草原和亲,”李子卿有些怒了,“如今和亲不成,回来居然只能偷偷摸摸入宫?太后是我亲祖母,怎么会这般对本宫?假传旨意,冒犯公主,把他们给本宫抓起来!” 贾迅有些犹豫,眼前毕竟是四品侍郎和宫中的公公,直接动手的话自己会不会遭殃? 李易却不会考虑这些,李子卿的命令最大,他直接带着两个亲手提拔的亲卫上前将二人按倒捆缚起来。 汪侍郎还好,干这事本来就心有愧疚,干脆眼一闭就不做反抗,陈公公倒是开始拼命挣扎,还对着马车大喊:“公主殿下莫非连太后的旨意都不遵守了吗!大庭广众对使者动手,怎是公主所为?” 李易一挥手,一个亲卫直接不知道从哪儿掏出块布将陈公公嘴堵了起来。 马车内又传出了声音,不过这次是对贾迅说的:“本宫再给你一个机会,上去,给本宫掌他的嘴。” 贾迅呼吸急促,感受到了那股声音里带着的威胁,艰难的一步一步走到了陈公公身边。 他闭上眼睛,举起了手,清脆的耳光声开始响了起来。 气氛一时凝滞的让人无法呼吸,马车里传出了最后的命令:“打起仪仗,骑兵在前,李易你带人过去,让他们把正城门打开,本宫要从朱雀大道,堂堂正正回家!” “有人阻挡,就问问你的刀,别让本宫教你该怎么办!” 第43章 可笑 近日因为西北重新开战的消息有些压抑的长安,今天却有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首先是西城门,不少排队进城的人群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众禁军提着刀子敲开了正门。 要知道开城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五丈高的城门,得二三十人花十几分钟才能完全打开,平时人流量不大的时候都是用的侧门,或者直接用大城门上特意开的小门。 可今天不同了,大概彻底关闭了十多年的西城门第一次完全洞开,一道长长的车队开始慢慢的进了长安。 可能长安守军们也没想到,长安的这座城门有一天不是因为兵临城下而打开,而是因为自己的同袍拎着刀子让自己开门。 其实同属禁军,只是编制不同,大家战斗力没什么区别。 只是守门的天策卫禁军才有多少?而和亲的定远卫禁军却足足有几十个拎着刀子的,旁边还有成批次的骑军在虎视眈眈。 本来以为是敌袭,结果开了门才知道是长公主回长安了。 守军们站在一边欲哭无泪:早说啊,至于提刀子吗?尤其领头的那个,看脸色狰狞的像是要吃人。 车队有些长,骑兵们骑着马分列两边控制了城门后的朱雀大道,所有被动静引过来的平民都被后来赶上的步卒们阻挡在两旁,一架豪华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大道上。 李子卿看向跪坐在一边的清怀:“将车帘拉开。” 正听着外面动静脸色苍白的清怀微微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过看到李子卿皱起的眉头,她赶紧膝行几步拉开了车门处的珠帘和轻纱。 李子卿穿着那身淡金的襦裙,头上戴着凤冠,行走在朱雀大道的马车很平稳,凤冠上垂下的珠玉也没有丝毫晃动。 她正襟危坐,终于第一次和长安子民们见了面。 “这是陛下出行?这么大的排场。” “你瞎啊,没见是从西城门过来的?陛下什么时候出长安了。” “那还能是谁,禁军封路了都。” “怎的是个女子?难不成是陛下新纳的妃子?” “看仪仗不像。” “我看看,那金色牌坊不是有字儿吗,李明珠?” 一个抱着孙子的老汉也凑在一边看热闹,他听着身边民众的讨论声,禁军们的呵斥声,还有那六匹白马踩在青石街道上的清脆蹄声,突然想起了前两个月看过的某些场景。 他脸色一变:“长公主回京了?!” 有个一看就不是长安人士的外地人凑了上来:“老哥,长公主怎的从外面回来?” 老汉颠了颠怀中的孙儿,抱的紧了些,带着股首都居民特有的骄傲热情看向身边的外地中年人:“长公主去吐蕃和亲这事儿你不知道?前两个月还闹得沸沸扬扬的,就是挑了大早上出的城,所以看见的人不多。” 他略带些骄傲:“老汉儿那天早上起来的早,正好看见了。” 外地中年人有些奇怪:“和亲没成?” 老汉斜暼了一眼:“问的这是啥话?都打起来了,肯定是没成的。” 中年人摇了摇头,好像有些惋惜:“能不打起来还是不打起来好,殿下也不该回来的。” 老汉本来对这中年人印象还不错,这下子就有些差了:“不回来还真去吐蕃?没听他们传那些蛮子是啥样的吗?要我说啊,就不该和亲!打就打,怕个卵。” 并不是所有人都抱着和老汉同样的想法,这些年大唐对外战争节节败退,以前一直因为国力而骄傲自豪的大唐子民现在都变得有些担心害怕。 长安离西北,可是不远的。 所以在他们看来,能不打起来是最好的,靠嫁个公主就能换些年的和平,是稳赚的。 所以除了某些老汉那样经历过大唐国力压倒吐蕃时候的民间主战党,其余人多是默默看着那辆马车,不发一言。 长公主和亲的消息在长安并没传多热烈,一是这事本来就不光彩,二是大家都觉得朝廷这么做是对的。 至于公主过去会怎么样?关他们屁事。 李子卿坐在马车里,目光看向路边那一张张面孔。 没有想象中的欢呼,也没有任何迎接。 禁军们将子民隔离在两边,透过黑色的铠甲和长戈,他们只是看着李子卿,有些惶恐和忧虑。 但多少还是有些人挥着手对着马车致意的,比如某个抱着孙子的老汉。 李子卿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有一点掩盖不住的黯然。 本来是想着在长安居民面前露个脸,反正以前的李明珠也没出现过。 回长安的事情一定要高调,一定要宣扬出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回京了。 等到她现在这张和李明珠有些相似的脸在人们心中留下印象,她才能完全取代李明珠成为长公主。 这是第一步,算是为自己获得些政治舆论,以及民间印象。 只是她没想到,长安居民对于自己,大部分居然是这种麻木甚至是不欢迎的态度。 她叠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握紧了:“难道公主就该去和亲?去替你们乞讨些卑微的和平?” “难道你们觉得,本宫就不应该回长安?!” “可笑!” 第44章 差池 御书房里,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走的朱雀大道,还大张旗鼓?” 一名太监头都不敢抬,慌忙跪下:“禀太后,是巡城御史送进宫的消息。” 女子保养很好,但也能看出来年岁有些大了,年轻时美丽的脸庞现在眼角已多了些皱纹,穿着一声正蓝万寿绣衣,随着抬头动作,耳朵上金龙衔珠的耳饰微微摇晃。 大概是嫌凤冠有些重,她并没有戴,只是简单的将头发披在脑后,却没有什么妩媚之态,只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严。 她用朱笔在手中折子缓缓一勾,脸上露出些笑容:“算了,毕竟是长大了,闹闹小脾气也没什么。” 跪在地上的太监没敢接话,太后又自言自语道:“只是不知道,送进宫的消息,到底是几分真,几分假?” 她坐在那张她儿子曾经坐过许多年的刻着行龙图案的椅子上,往后靠了靠,有些疲惫。 无意间滑落在肩上的一缕发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脸上有了些寒意:“若是落马受了惊,懂了些东西那还好,若是有人从旁怂恿蛊惑,那哀家就得好好看看了。” 她看向下方的太监:“去宫门迎接,送入沉香殿,明日哀家再见她。” 地上的太监身体明显一抖。 太后又捧起那缕头发:“来人,替哀家将这白发拔了。” 车队走完了整个朱雀大道,缓缓停在了宫门门口。 由于走得慢,后半程看热闹的行人越来越多。 不少人今天才第一次看见大唐身份最高的女子之一,大唐长公主,也是唯一的公主殿下的容貌。 但是大部分人都在一开始的惊叹于明珠公主的美貌与气质后,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些年从西边来的消息多半都是不好的,如今长公主从西边回来,多半代表的也是吐蕃和大唐的彻底决裂。 并不是说长安居民们有多目光短浅,一路上李子卿也想通了。 首先以前的明珠公主就从未在宫外露过脸,自然而然在民间没有什么名声和传闻。 其次,子民们永远是以生存为第一要求,当吐蕃有可能南下的消息传进长安,人心惶惶是很普遍的事情,而她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回了长安,得不到欢迎也实属正常。 李子卿想明白了这些,却没想明白为什么没人会来阻拦自己。 她是想着把风波闹大些,等到整个长安都知道自己回来了,自己进宫也就有了些底气。 最好是长安禁军出来阻拦,自己再出面,干点什么街头对质归乡痛哭的把戏,让长安居民对自己有一个比较立体直观的印象。 嘿,咱儿今天看了场戏,长公主哭宫门,为大唐天下忧心呢,谁他娘的再传公主傻,老子就给他一巴掌。 她是这么想的,可惜没人配合她。 让李易强行开了城门,又占了长安最繁华人流量最大的一条路,慢悠悠的走了半天,结果除了看热闹的人,愣是没人出来管她。 她看着被扔在后面马车上的汪侍郎和陈公公,有些纳闷,不对啊,消息肯定传进宫了啊。 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给人一种出了全力打了空气的感觉。 之前送进宫的消息说的明明白白,流民冲击和亲车队,明珠长公主落马受惊开了智,傅祁何洪身死,明珠长公主接过和亲队伍的指挥权,从吐蕃边境一路回了长安。 宫里的长辈呢?太后呢,陛下呢,太子呢,嫔妃呢,怎么都把自己当空气? 实在不行出来个御史言官阻拦车队说自己扰民也好啊。 她有些气闷,等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巍峨宫门,还有下面站着的一群太监,就更气闷了。 得,白表演了。 李易骑着马到了马车边上,李子卿收敛了情绪:“带兵回禁军军营,顾怀先跟着你,等本宫回宫安顿好了,再给你们消息。” 李易握着缰绳,看着眼前的长公主,一时居然忘了回话。 这样的失态是不该出现的,但他就是忍不住。 这么长的路,居然就走完了吗? 真想多走走啊,最好一直别停下来。 那样还能多看看公主殿下的一颦一笑,多听两句殿下天马行空的牢骚和想法。 他有些不舍,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只是呆呆的看着李子卿的美丽脸庞,说不出话,俊朗而棱角分明的脸有些黯淡。 李子卿皱着眉看着莫名其妙走神的李易,又看了看远处牵着踏雪的顾怀,拉下了车帘:“去,若是军中追究起傅祁的事情,让他们来找本宫。” 马车继续向前,越过了失神落魄的李易,停在了那几位公公面前。 一个穿着红袍看起来身份最高的公公谄媚的弯了弯腰:“老奴奉太后旨意,在宫门迎接长公主殿下,因为殿下原本的坤宁殿已经清空,所以请殿下随咱家转入沉香殿休憩,明日一早再去拜见太后。” 本来因为一系列事情心情极差的李子卿,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 何公公教的东西她没有忘,所以在太监话语落下的那一刻,马车里就传出了低沉而又充满怒意的清冷声音: “你说沉香殿?” 第45章 入宫 李子卿为什么这么愤怒?因为如果她没记错,沉香殿是一座冷宫。 冷宫是什么意思,大唐后宫嫔妃极多,好几位陛下都喜欢纳妃子,后宫人多了,龌龊事也多,有些犯了事或者惹了陛下心生烦闷的嫔妃,就会被安排在某些宫殿里安置起来。 说是安置,其实后半生就很难出来了,身边只有几个年迈宫女和太监伺候,遇上些离谱陛下,甚至连衣食都得不到保障,还会被太监宫女欺负的自尽。 是的,听起来很荒唐,然而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入了冷宫,基本就彻底失去了政治前途,后半生只能对着偌大冷清的宫殿生活,不能与外人接触,甚至不能出门看看外边的四季。 一入宫门,孤冷半身,冷宫一名,实在贴切。 禁军开始开拔,朝着城内军营而去,顾怀牵着踏雪暂时跟着李易走了,民夫在入城时便已经解散,整个和亲车队现在只剩下了几辆马车,还有李子卿和几个宫女。 李子卿下了马车,看了一眼远去的禁军,又看向那个穿着红袍的太监:“本宫要去见太后祖母。” 红袍公公苦笑一声:“殿下恕罪,实在是太后已经下了旨意,还请殿下明日再去拜见。” 震荡的声音传来,宫门慢慢打开,朱红色的宫墙后,是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道,每日的文武百官都从这儿经过,大唐的中心也是在那一刻开始苏醒。 李子卿沉默了一下,知道这件事估计是没办法反抗了。 城门的事情,还能说自己占着大义,可以任性一把,但目前监国的太后让她明天再去,她就必须明天再去。 她抬头看看天色,明明才正午,要想见她,时间完全绰绰有余。 果然天家无亲情,和亲没成,李明珠就依然是那个在宫里没什么话语权,也没什么地位的长公主。 李子卿缓缓提起脚步,负手走在了前方:“走。” “去沉香殿。” 长安城的整体规模,在大唐开国时是经历过一次大扩建的。 宫城的范围自然也比之前的朝代扩大了很多,宫城分为三个部分,太极宫、大明宫和兴庆宫。 入了宫门,光是大道就长达一公里,之后便是占地最广的大明宫,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宫城,百官上朝就在大明宫的正殿含元殿。 大明宫后便是后宫,李子卿的目的地也在那儿。 第一次入宫,李子卿想好好看看这个她注定会生活很久的地方,所以没有坐马车,而是由红袍公公带着慢慢走着。 几个太监已经接手了马车缓缓跟在后面,剩下的宫女都跟在李子卿身后。 在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唐朝的宦官系统了,首先大唐的公公们和我们所想的后世卑微的阉人不太一样,他们是可以参政议事,也是可以担任官职的,于是怀揣着梦想入宫的越来越多,现在的长安,光是宦官就有近万人。 但如果正常情况下,不带着有色眼镜看,其实宦官和常人的区别那就那几点,首先是挨了一刀,先天有些信心不足,所以性格方面多少有些阴沉,其次是文化程度,宦官们入宫比较早,入宫了又没办法接受系统教育,所以基本都不识字,也就没办法对朝政造成太大的威胁。 但是某个皇帝就干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是造成了如今朝廷宦官专权的根本原因。 没错,李子卿现在顶替的身份,李明珠的皇曾祖父,在某天心血来潮的时候,在后宫办了个学监。 他教太监读书! 这就缺了大德了,公公们参政的最后一道障碍就此扫除,从此开始可以担任官职,积极的参与进朝政里,开始将大唐搞成如今这个鬼样子。 据不完全统计,如今在长安的宦官,有品级的就达到了六千余人,其中三品太监就有四百余人。 这些三品太监可以身穿红袍,比如之前的何洪,还有在城门处对着李子卿叫嚣的陈公公。 当然,虽然品阶都是三品,但太监和太监也还是有区别的,一般到了这个品阶,就可以作为钦差或者参军捞钱办事了,不过有些人确实没什么政治嗅觉和眼光,所以像何洪那样憋屈到只能跟着和亲队伍走上几千里去吐蕃的三品太监也不少。 不过仔细想想,十年寒窗苦读不一定能当官,但割自己一刀,进了宫其实挺轻松就能混个品阶,这门账又不难算。 人啊,总是对权力趋之若鹜的。 所以民间割自己一刀想入宫的人比比皆是,但宦官系统已经饱和了,割了不一定能入宫,遇见些蒙古大夫说不定命都没了,发展到后来,朝廷甚至还下了一道禁令: 禁止自行阉割! 只能说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神奇了。 第46章 满朝皆国贼 走在前方的红袍公公回过头:“宫里都在传闻,说明珠殿下因祸得福,小时头疾留下的后遗症也消了,老奴听着也很是欢喜呢,如今一看,确是这样无疑了。” 正在看着远方宫殿屋顶角落檐兽的李子卿收回目光:“宫中已经传开了?” 红袍公公弯了弯腰:“昨儿开始传的,明珠殿下也知道,宫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些小的一天就喜欢闲着嚼舌根,所以就传的快了些。” 李子卿心想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还怕你们传的快? 她脸色没什么异样神色,只是看着远处的含元殿,座落在三米高的台基上,整个殿高于平地四丈,远远望去,含元殿背倚蓝天,高大雄浑,慑人心魄。 平时皇帝就在这儿上朝,和文武百官们一起俯视长安。 只不过现在换成是太后垂帘听政罢了。 她收回目光:“公公如何称呼?” 红袍公公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恭敬回答:“老奴李大有,殿下称呼老奴。” 李子卿点头:“李公公,父皇身体如何了?” 身为人子,远行归来第一件事就是该询问一下至亲的身体。 “陛下身体近来好些了,但还是不能见风,一直在寝宫。” “太后祖母可曾说过本宫何时能去拜见父皇?” “未曾,而且陛下已经许久不准人进寝宫了。” 李子卿点了点头,按照何公公的说法,唐皇是在御花园批奏折的时候发了病,全身基本都瘫痪了只有眼睛能动,将朝政委托给太后之后就一直在寝宫修养,不见任何人。 李子卿有些印象,这种症状应该是中风,至于为什么不见外人,多半是因为猜忌心理。 或许还有一点点身为帝王的自尊心? “朝中近来可有风波?” 李大有将拂尘换了个手臂持着:“是有些,明珠殿下才回长安,想必还没收到消息,朝廷在准备议和了。” 李子卿的脚步停下:“议和?” 似乎是感觉到了李子卿的目光,走在前方的李大有也随之转身:“回禀明珠殿下,此事议了许多天了,大部分官员还是赞同议和的。” 这个宦官语气平静:“只是太后还没同意。” “吐蕃怎么可能答应议和?” “朝廷准备割地。” 这句话其实很短,李大有的声音也很低。 但传到李子卿耳朵里的时候,却仿佛变成了惊雷。 割地?割什么地?必然是陇右道和凉州。 她有些不敢置信:“怎能如此?” 李大有这次却没有说话,只是弯了弯腰请李子卿移步。 李子卿又转头看了一眼含元殿,有些恍惚。 她能想到大唐打仗打不过了,却想不到一帮官员连打的勇气也没有,直接跳过战争阶段开始考虑割地议和。 虽然凉州已经失陷,但那毕竟是大唐的土地,在那上面生活着大唐的子民。 吐蕃可以掠夺资源,可以掳掠人口,但只要大唐还有那口气,凉州就只是失陷而不是并入吐蕃。 但如果朝廷决定割地,那么就会失去整个西北的人心,连凉州都能说给就给,其他地方呢? 大唐帝国的西北门户不要了? 连李子卿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朝中那批当了几十年官的人精不可能想不明白。 所以他们必然是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决定将凉州割让给吐蕃,只为了暂时的停战。 这到底是帮治理天下的官员,还是一帮国贼? 她有些艰难的抬起脚,跟上了李大有,再也没有一点想闲聊打听长安消息的心情。 一路上能遇见很多宫女太监,在看见李子卿那身皇室标志性的淡金描凤罩纱襦裙后,很容易就猜出了李子卿的身份。 他们纷纷向李子卿行礼,有些胆大的还会偷偷抬头瞥一眼这个据说开了智的长公主。 一行人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穿过了整个大明宫,到了后宫。 李子卿一直默默跟在李大有身后,期间李大有又提了几句话题,但李子卿都没有心情接下去。 就目前来看,李子卿在回长安之前的惴惴不安还是有些多余了。 因为压根没有人在意她。 没有百官的刁难,路上遇见的事也没有人反复核查,唯一和之前的李明珠比较熟悉的唐皇不会见她,而目前监国的太后也完全没有哪种想看看远行归来孙女的亲情。 自己以前住的宫殿被搬空了,以前的宫女只剩下了身边这几个,接下来只要过了太后那一关,说不定她就完全可以用李明珠的身份在长安生活下去了。 可是那样的生活是她想要的吗,像以前的李明珠一样,关在深宫,不接触外人,一辈子只能看见宫城的天空,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而且是在见识到了整个大唐连根子都烂了的情况下。 不,她不想。 第47章 沉香 沉香殿在太极宫的最右边,绕过大明宫,又走上了快半个时辰,一行人才到了沉香殿门口。 已经有宫女和内侍收到命令将整个沉香殿洒扫干净,但扑面而来的那股子冷清衰败气息还是掩盖不下去。 大殿的门都有些褪色了,几道立柱上还挂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去的残缺装饰。 空气里残留着灰尘被水洒扫之后的不适感,熏香怎么也镇不下去一些奇怪的味道。 李大有悄悄看了一眼李子卿,然而李子卿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怒意。 他集合了正在大殿里的宫女内侍,又向李子卿行了一礼:“明珠殿下,这些就是内府局送来的宫女内侍了,以后就由他们来照顾殿下的起居。” 跟着的几辆马车缓缓停下,内侍们纷纷开始将马车上的东西搬进殿内。 多半是和亲时朝廷带过去的嫁妆,金银没剩多少,都被李子卿赏给了那批禁军,倒是丝绸杂物颇多,眼下也正好派上用场。 李子卿朝着殿内走去,眼神示意了一下伏芸,又朝李公公说道:“下去。” 李公公解散了宫女内侍,行礼后便想告辞,袖子却被伏芸拉住了。 他有些纳闷,一个宫女也敢冒犯自己?哪怕是公主身边的亲近宫女,怎的敢对自己一个三品太监不敬? 然而伏芸却没有什么其他动作,只是将一个红包放进了李公公的袖子:“殿下之前便说了,回宫便要讨个彩头,今日又是李公公迎接的殿下,这是殿下的一点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只能说伏芸以前那性子这段时间真是改了不少,李子卿教的这番话说的极为流利真切。 李公公这下子就更纳闷了:自己一个在内侍省没什么地位的宦官,明珠殿下居然这么礼遇? 袖子里的手悄悄摸了摸红包,还挺薄,说明不是什么碎银子,居然还是银票! 他有些犹豫,但细细想过之后,苍老的脸上褶子还是舒展开来:“那咱家就不客气了,殿下的好意,做下人的怎么能推辞呢?还请替咱家向殿下道谢。” 伏芸微笑着送别了李公公,追上了在往大殿里走的李子卿。 “送出去了?” 伏芸微微点头:“李公公收下了,还让奴婢向殿下道谢。” 她有些疑惑:“不过殿下为何要对一个宦官这么客气?” 李子卿负着手没回头,好奇的打量着这座叫沉香的大殿:“宫里的事情,很难说清楚的,不要看不起任何人。” 她抬起手抚摸了下刚挂上去的白色帷幔:“本宫以前的情况你也知道,在宫里能说上话的人不多,从今天开始,多一个送过礼的,起码要比多一个结仇的好。” “你说,要是李公公听说本宫在城外收拾了个和他品秩相当的宦官,又像变了个人一样给他塞了红包,他心里会不会有些感激呢?” “这种人留着,将来总是有用的。” 御书房,面对着好像永远批不完的折子,太后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身后的一位宫女很有眼力见的上前给太后揉起肩膀,太后发出一声类似赞许的鼻音。 她看向跪过无数人的那个位置:“明珠真是这么说的?” 脸上有些青肿,掉了颗牙的陈公公磕头如捣蒜:“老奴绝不敢编排公主殿下,实在是公主殿下亲口所言!” 他双手撑地抬起头:“老奴说了,太后的旨意是让公主殿下从侧门入城,不经朱雀大道入宫,但公主殿下说小人假传太后旨意,又冒犯天家,将小人与礼部汪御史一同绑了起来挂在车后一路进城,此事绝无半点虚假!” 太后拈起一粒葡萄,但片刻之后还是又放下了:“明珠可不是这样的性子,前些年有个宫女欺负她,她都没有告状,还是陛下某天不经意撞见,才治了那宫女的罪。” 她看向陈公公:“现在你说,明珠不仅不听哀家的旨意,还敢对哀家派去的人动手,让哀家如何相信?” 额头已经红了一片的陈公公咬了咬牙,又说了一番话:“老奴实无半点虚言,而且而且禁军只听公主殿下命令,根本不在乎朝廷颜面,直接持械冲击了城门!” 太后这次没有再继续问陈公公,而是看向另一边回报的宫女:“明珠入宫了?” 宫女弯腰回禀:“明珠殿下已经到了沉香殿,内务府回报已经拨了用度。” “路上可有什么波折?” “未有。” 太后又拿起了朱笔,这次是对陈公公说的:“下去,管好嘴,知会汪俊雄,让礼部再递个折子上来。” 有心想要看太后雷霆震怒的陈公公有些失望,但还是恭敬俯身:“是,老奴这就去礼部,折子该议何事?” 太后批折子的手顿了一顿,但最终还是画了个大气的勾:“把这次和亲的事结个尾,然后再附上一件事,让百官讨论。” 她的目光有些失焦,不知是在看折子还是在想什么: “不割地,只和亲。” 第48章 空饷 说是冷宫,但其实也没那么冷。 正是一年中最闷热的天气,内府的冰块又还没送过来,整个沉香殿的温度还是有些高。 李子卿没花多少时间就晃悠了一圈,还是有些满意的。 毕竟自己之前连个五十平米的房子都没有,眼下如果不出意外,这占地近千米的宫殿以后就完全属于自己了。 正进大殿是一个明间,也就相当于普通人家的正堂客厅,立着几个香炉,中间的一块是凹陷下去的,放了些桌案,大概是用来会客开宴的,两边也分布着些桌椅,还有各种匆忙放上去的装饰品。 大殿两边都是暖阁,左边的是卧室,右边就更像是活动室,放了好些博古架,上面有古董也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另一边则是一些乐器和软塌罗汉床,可以用来休息娱乐。 暖阁尽头隔开了一个房间,李子卿走进去,抬头便看见一个颇为写意的匾额:随安堂。 这里大概是书房,书架和书案都是红木的,只是书架上没几本书。 李子卿啧啧称奇,这腐败的古代皇权,压根没住人的冷宫都是这般装饰豪华典雅,还有这么多民间见不到的豪奢家具,而这只是宫城里七百三十一殿之一。 实在是太堕落了,她喜欢。 眼下沉香殿收拾的差不多了,内侍们便纷纷告退,只留下两个看门,而宫女们都有集中住的地方,除了原本就跟着李子卿回到长安的几个宫女留下伺候,其余的宫女也都开始干起杂活。 一座大殿清理起来费时费力,眼下光是要洗涤的东西就不知有多少,而这种苦活累活以前伏芸就常干。 不过跟着公主出去一趟回来,眼下伏芸俨然已经是李子卿身边最受宠的宫女了。 整个沉香殿不复热闹,折腾了一天,李子卿也有些累了,走进暖阁,便直接和衣往绣床上一躺。 清怀守在门外,跟着进来的伏芸却是抿嘴一笑,上去推了推李子卿:“殿下,殿下,还没更衣呢。” 李子卿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在马车上睡了快两月了,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安稳的感觉。” 她拿起个枕头抱进怀里,惬意的叹了口气。 伏芸眼看孩子气的李子卿劝不动,也就由她去了,只是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闭目休憩的李子卿。 公主殿下的凤冠已经取了,几缕头发有些不安分的垂落在脸旁,长长的睫毛偶尔抖动一下,有些娇憨的嘟着嘴。 看着殿下心情不错,她也有些开心。 还真是不容易看到李子卿的这一面,平时都是清清冷冷的,跟自己以前的淡漠不同,殿下很多时候好像看很多东西都是用一种特别居高临下的角度去看。 不是盛气凌人的那种高,而是好像世间事都不足以挂心头的那种高。 自己跟着公主这么些年,也只有这两个月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服侍的是怎样一个人。 她回想着这一路的风波与际遇,一时有些痴了。 长安,禁军军营。 兵权已经移交,这也就意味着李易和亲的那一只禁军彻底脱离了李易的掌控,回归了长安定远卫的战斗序列。 在傅祁身死的消息传入长安以后,定远卫几个月没人管的局面得到了终结,原本的副统领孙巢成功升任了定远卫正式统领,也是此番李易述职的对象。 述职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从军帐出来后,李易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不敢置信。 自己不是对守门的天策卫禁军动了刀子吗?怎么孙巢一句话都没提,而且朝廷也正式认可了自己被公主临时提拔的翊麾校尉,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他从一个禁军里品秩最低,管着十个人的九品杂牌校尉,一跃成为了能管五百禁军的实权校尉。 他挠了挠头,有些茫然。 孙巢让自己去兵部补盖文书,他能猜到,贾迅分到了自己账下,他也能猜到。 但是孙巢最后还补了一句,这五百人的空额,他得自己去招。 也就是说,他现在是个手下只有个副尉的光杆司令。 朝廷禁军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制度了? 正抚摸着踏雪的顾怀眼看李易出来了,牵着马跟上:“李大哥,怎么说?” 李易喃喃道:“朝廷让我自己招兵。” 顾怀挑了挑眉头:“早上的事儿结了?” 他也是个军人,知道提刀对着同袍是个什么下场,本以为李易可能还要搬出公主的名头,但看李易这幅表情,居然根本没在这件事上为难他? 只是这个让他自己招兵什么意思?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禁军也吃空饷?” 李易茫然回头:“什么?” 顾怀解释道:“军队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吃空饷,哪儿都有这毛病,既然要大哥你自己招兵,怕是禁军本身就有这么些空饷名额,正好眼下需要拨兵给大哥,所以就想顺手让大哥顶了这些亏空。” 李易恍然大悟:“招到了兵,定远卫就少了五百个空额,招不到兵,黑锅我背?” 不怪李易想不到,实在是他从军也没多久,性子又正直,从来不去参与这些龌龊事情,一时想不到也正常。 而顾怀也是军人,地方吃空饷的事情比比皆是,边境甚至还有几百人报五千人的空额,所以才一下子就想到了。 顾怀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军帐:“本来以为禁军就在长安边上,多少会收敛一点。” “没想到啊,天下乌鸦都他妈一般黑。” 第49章 太后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伏芸就把李子卿叫醒了。 昨儿一天睡得天昏地暗,李子卿感觉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疲惫都得到了冲刷。 简而言之,容光焕发。 这是给李子卿梳头的伏芸说的,今天的公主殿下格外美丽。 可惜再美丽也没什么用,太后那一关该过还得过。 梳了头,换上淡金宫装,将凤冠仔仔细细的戴在头上,伏芸还用心的给李子卿搭配了海蓝色的暖玉耳坠。 眉心点了朱砂,胭脂化开,又上了一点唇釉,李子卿以一种完美的形象出现在了李大有的面前。 夏日的天亮的早,沉香殿点起的烛火熄了些,李子卿恪守着何洪教的那些礼仪步伐,在李大有的带领下去往了御书房。 大唐宫城开始了又一天的苏醒,宫女内侍们来回穿梭,有些是要为前面等待着上朝的百官服务,有些是要开始又一天的杂役工作,夜里显得寂寥沉默的后宫在这一刻绽放出了活力。 寅时三刻,李子卿到了御书房门口。 太后的召见旨意还没传出来,李子卿只能平稳着自己的情绪,看着御书房对面的御花园。 夏天正是该看风雨打残荷的时候,正巧御书房正对着片小湖,可惜今天没有下雨。 在快数清这一角有多少荷花后,李大有终于又重新回到了御书房门口:“太后有令,宣长公主明珠觐见。” 李子卿叠放在小腹处的小拳头绷了绷,跟着李大有进了代表着大唐帝国最高权力的御书房。 脚下是明黄色的地毯,角落里点的熏香有些清淡,几位宫女站在两边,前方的李大有也跪了下去:“回禀太后,明珠殿下已带到。” 在李明珠没敢抬头看去的高处,一道有些没有寻常女子柔和意味的威严声音传了下来:“明珠到了?上来让哀家看看。” 李子卿心里一紧,但还是先恭敬跪下行了一礼:“明珠见过皇祖母。” “不必多礼,上来。” “是。” 李子卿终于敢微微抬起了头,看向上方。 整个御书房大多都是明黄色的装饰,眼前有几级台阶,略高出摆着一张宽广的书案,上面有许多卷宗奏折,书案后方是一个威严的女人,老态不显,正执着朱笔也在看向李子卿,明显就是监国的太后。 李子卿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贤淑的拾台阶而上,站在了书案旁。 穿着正蓝飞凤朝服的太后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子卿,先是慈祥的笑了笑,然后有些疑惑:“怎的化了这般浓妆?” 李子卿清灵的声音响了起来:“禀皇祖母,儿臣久未见皇祖母,便想着要打扮的庄重些。” 饶是太后常年养气,位高权重之下又有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威严,此刻也因为李子卿短短的一句话有些动容:“明珠的头疾当真好了?” 李子卿穿越前二十二岁,自杀前的李明珠十九岁,也就是说,太后十九年来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听见了自己有些痴傻的孙女这般说话利索。 之前的那些年,这个女孩都只会躲在她父亲背后,或者呆呆的不发一言。 自己见过明珠的次数加起来可能也没几次,只要人一多,李明珠必然会受惊。 但太后还是很快就稳定好了情绪:“之前听到送进宫的消息,还以为只是信口开河,没想到明珠真开了智,居然还学会爱美了。” 这一刻的她仿佛只是一个因为自己孙女病情痊愈而感到高兴的祖母而已:“将事情说给哀家听听,光听消息还是不太直观。” “是,”李子卿柔柔的笑了笑,“之前的事情儿臣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落马后醒过来便可以多想些事情,听随军的李校尉说是流民想抢粮食,傅统领护着儿臣骑马躲避,才不小心落了马。” 太后听的有些心惊,又有些愤怒:“流民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和亲车队也敢抢?” 她一做怒色,整个御书房的气氛顿时一变,所有宫女和内侍都跪伏下来,李子卿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跪了下去:“皇祖母息怒,其实若不是这番劫难,儿臣也还是以前的懵懂模样,也算因祸得福了。” 太后叹了口气:“没想到明珠这么会说话,要是你早些开智,后宫也不至于这么些年没点人气。” 她冷笑了一下:“后宫就是没孩子,才会让一群人争权夺利,算计来算计去!” 李子卿又说了一句:“儿臣前些年浑浑噩噩,只能躲在宫里,如今头疾好了,终于是能在皇祖母膝下服侍了。” 太后看了李子卿一眼:“对和亲有些怨念?” 李子卿慌忙俯下身体:“儿臣不敢,儿臣生在天家,从小锦衣玉食,能为国和亲是儿臣的本分,只是让朝廷失望了,未能成行。” 太后摇了摇头:“也不能怪你,实在是大唐吐蕃欺人太甚。” 她让李子卿起身,换了个话题:“一路风尘,如今既然头疾好了,又回了京,就好生修养,万不可再让头疾复发了。” “儿臣省的。” 眼看气氛要进入和睦的亲情问答阶段,李子卿在心底松了口气。 然而太后并没有如同她预料的那样再随手问几个问题就把她打发掉,而是又看了她一眼:“既然已经开智,便要懂些事情了,一国长公主,岂能如此浓妆艳抹?哀家还是喜欢你以前清水芙蓉的模样。” 李子卿心脏不争气的砰砰跳了起来,连忙应和:“儿臣知道了,下次只会擦些胭脂。” “嗯,”太后随手拿起了一份折子,收回目光,片刻之后又有些疑惑的把目光投了回去:“哀家记得你之前曾被碎瓷伤过眼角,后来伤愈了还是有些痕迹,怎的如今没了?” 李子卿猛然捏紧了藏在袖子下面的手。 第50章 过关 很不巧,这件事情,何洪根本没有和李子卿说过。 李明珠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孤单生活在后宫。 除了两次,一次是管着李明珠名下所有宫女的一位女官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了不少内府拨给李明珠的用度不说,还在私下以欺负痴傻的李明珠为乐,被偶然过来看望李明珠的唐皇碰见,一怒之下直接杖毙了那位女官和十几位宫女。 还有一次便是在唐皇中风前不久,李明珠在后宫无意中摔倒,被跌碎的花瓶碎片在眼角划了很长一段口子。 当时血流如注,所有人都以为长公主瞎了,赶过来的唐皇抱着李明珠嚎啕大哭。 好在最后太医诊断后只是眼角被划伤,血流进了眼睛,可是伤愈之后还是留下了些疤痕,只是不太能看出来。 那次也是十几位宫女被杖毙,至于原因只能说她们倒霉。 谁知道在自己寝宫的公主都能摔倒还受了伤? 太后对李明珠没什么印象,后宫事情多得很,皇后又是个软性子,一切都是她来拍板。 所以对于李明珠,她还能记得的也就这两件事情,看着李明珠的浓妆,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那道疤痕而已。 御书房的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李子卿只感觉口干舌燥。 怎么办?怎么办? 何洪肯定是觉得这些事太小,所以才没告诉她。 李子卿只感觉全身血液都有些冰凉,太阳穴在一鼓一鼓的跳着,整个世界都好像慢了下来,自己甚至能看到漂浮在空气里的一点灰尘。 这比当初傅祁的那一刀还可怕! 太后的表情更疑惑了:“为何不说话?过来再让本宫好好看看。” 电光火石之间,李子卿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从袖子里伸出手,抹了抹眼睛:“儿臣只是想到一些事情而已。” 两行清泪从她眼睛里缓缓流下,她的脸色有些悲伤:“前些年懵懂无知,哪怕只受了点皮肉伤,都会让父皇如此爱护,连皇祖母都记在了心里。” 她的声音越发低落,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了:“直到前些天,儿臣眼见刀斧加身,又离家千里,落马之后更是昏睡了两天,却发现身边再也没有这般疼爱儿臣的人了。” “好不容易能懂些事情,一想到如今父皇身体堪忧,皇祖母呕心沥血支撑朝堂,可儿臣身为天家子女,却不能为大唐做一点事情,这才心有愧疚不甘。” 李子卿伏地痛哭:“若是和亲能成,儿臣哪怕此生再也不能回大唐,也能为父皇,为皇祖母分忧,可儿臣连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将头倚靠在书案的桌脚,痛苦声让御书房内的宫女内侍都有些动容。 原本有些疑惑的太后此刻也有了些伤感,是啊,国家落魄,社稷动荡,连唐皇都卧病在床,如今也就只是苦苦支撑罢了。 太后的面色松缓下来:“明珠能有这番心是好的,可这件事情也怪不到你头上。” 她将手中的朱笔放下:“和亲不成,大战又启,如今的大唐,确实是风雨飘摇了。” 李子卿膝行两步,拉住了太后垂下的手:“儿臣不孝,未能为皇祖母分忧,如今父皇病重,皇祖母便是整个大唐的倚靠了,还请皇祖母千万千万保重身体!” 太后拍了拍李子卿的手:“哀家身体还好,只是最近生了些白发,明珠不必担心。” 她擦去了李子卿的眼泪:“一国长公主,不要露出这幅哭哭啼啼模样,如今的大唐啊,是万万不能有一丝软弱的。” 李子卿点点头,泪眼朦胧的大眼睛里,全是仰慕与敬爱。 第51章 困境 站在御书房门口,冷风一吹,李子卿才发现自己身后的宫装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了。 她捏了捏手指上让自己变成了好演员的姜粉,有些心有余悸。 大意了,没想到太后对李明珠还是有些印象的。 不过这一关多少是过了,李子卿长长的呼了口气。 唐皇中风,太后没发现端倪,文武百官没见过自己,宫中以前伺候过自己的宫人也没了。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大唐长公主李明珠。 一切的准备都是值得的,除了那条伤疤,李子卿完美的扮演了一个有过自闭症抑郁症而且还先天有些痴傻,在经过一场变故后变成常人的长公主。 虽然说这个说法有些奇葩,但眼下实在是没人关注她,所有人都在为了西北战事焦头烂额。 如果她再没有其他想法,就完全可以扮演成李明珠,在大唐宫城生存下去。 但也有超出了她预料的东西。 比如太后下了旨意,让她明日上朝议事。 这就有些奇怪了,她一个和亲不成灰溜溜回了长安的长公主,上朝做什么? 太后垂帘听政,她能议什么事? 李大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打断了李子卿的沉思:“明珠殿下,要上早朝了,还请随老奴返回后宫。” 李子卿扶了一下凤冠,将一缕被冷汗打湿的鬓发拂到耳后,点了点头。 军营里,顾怀赤着上身,穿了一条裈裤,将一桶打起来的井水当头浇下。 李子卿进了宫,李易回了军营,目前还没法安置的顾怀响应了国家的号召,正式成为了李易手下的第一个亲兵。 李易总算不是光杆司令了。 看着这一幕,站在一旁的李易有些好奇:“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怀甩了甩头发,少年朝气蓬勃的脸上满是惬意:“在邺城养成的习惯,进了草原有时候十来天都找不到水源,空下来每天都得洗两回。” 李易看着少年遍布着少年上身的伤疤,其中一些的位置和长度让他感觉触目惊心。 他收回眼神,看向一队队排列走过的禁军,想起想了一天都没想出头绪的招兵事宜,有些头疼。 那些禁军偶尔投过来的眼神带着戏谑,李易二十多岁的年纪,还算不上整个禁军最年轻的七品校尉,但一定是最倒霉的那个。 你见过五百人编制结果只有三个人的禁军吗? 顾怀擦着头发走过来:“李大哥,在想什么?” 李易叹了口气:“在想招兵的事情。” 顾怀有些奇怪:“招兵嘛,长安那么多人,五百个想参军的都找不出来?而且还是禁军。” “不一样的,”李易摇了摇头,“禁军饷银低,有功无赏、勋赏不公是出了名的,又只能招青壮,有这把力气,在长安随便找个活计赚的钱都比当兵多。” 顾怀乐了:“万一找到有梦想的呢。” 李易也笑了笑:“哪怕有想从军的,到了军营门口都被其他卫抢过去了,轮不到我们。” 他越发犯愁:“更何况要打仗了啊。” 顾怀沉默下来:“也是。” 这个唐朝的征兵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地方军队,比如邺城,实行的是府兵制度,朝廷分发土地给百姓,建立户籍,再从编户百姓中挑选兵卒,用于镇守戍边或者对外征战。 另外一种就是拱卫长安和陪都洛阳的募兵制了,简单来说,朝廷出军饷军械,招募自愿参与的人,这些人会成为职业军人,不再像邺城那样需要想办法搞创收,农忙还得种种田,属于完全脱产的类型。 一开始朝廷想着这样的军队战斗力肯定不错,结果到后来禁军的战斗力甚至还比不上地方军队。 为什么?因为演变到后来,长安十二卫的禁军士卒们基本都演变成了十二卫长官的私仆,像当初的傅祁,就没少领着定远卫的禁卫们私下接活。 所以换个说法就是:如果给你一份工资极低的工作,收入还没东门那儿杀猪的郑屠夫高,每天早早就要起来训练,动不动就被上级打骂同事欺负,偶尔还得帮上级干干私活,钱当然进上级的腰包,并且目前还可能要你和另一帮人打架,打输了就没命,你去不去? 鬼才去。 李易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情况,这五百人几乎不太可能在长安附近招到,而且如果哪天吐蕃打过来,禁军得上战场,朝廷一查过来,他李易可能还得先上刑场。 两人就这么在军营里开始对视着沉默起来,气氛一时极为奇怪。 最终还是顾怀打破了沉默:“要不去找找殿下?” 李易果断的拒绝了:“哪儿有脸去求殿下。” 顾怀揉了揉脸,转移了话题:“贾迅呢?从昨天起就没见人,他不是分到李大哥你这儿了吗?” “他在长安有家室,昨天述了职就告了三天假。” 李易将军服扔给顾怀:“走,出军营看看。” 顾怀接过衣服一边走一边穿上,盖住了肌肉分明遍布伤疤的上身:“李大哥想到办法了?” “没有,”李易头也没回,“不过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第52章 后宫 回到了沉香殿的李子卿正拿着笔在随安堂内写着什么,伏芸和清怀伺候在一边。 在纸上细细写下今天见过太后的所有对话,再确认了一遍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后,李子卿将纸移到了烛火上。 清怀连忙拿过一个纸篓,将还在燃烧的纸接了过去。 放下笔,李子卿对伏芸问道:“禁军那边怎么说?” “还未有消息送过来。” 李子卿点点头:“下午你出宫一趟,去找李易和顾怀问清楚,看看他们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伏芸恭敬应下:“是。” 李子卿随手拿起一本书,但有些心烦气躁看不下去,她还是没想通为什么太后会让自己上朝,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公主是没有资格参政的,如今天家只有三个子女,公主李明珠,还有太子与二皇子。 唐皇分别赏赐了三人一些东西,可能是出于对李明珠先天的愧疚和疼爱,唐皇将一般只有皇帝姐妹才能封的长公主封号赐给了她。 太子得了国本,被立为储君,但在唐皇病重之前就触怒了唐皇,一直被禁足在东宫至现在。 二皇子被赏赐了一些兵权,掌了京城十二卫之一的天策卫,负责京城城门与宫门的值守。 正是因为三人现在在朝中都没有话语权,所在才会在唐皇病重无法临朝的情况下让太后监国。 至于为什么不是太子的生母皇后监国?那就说来话长了。 后宫从来都是一个极其势利与现实的地方,有人脉,有手段,在宫外有势力,甚至哪怕是和宦官们关系好,在后宫就能生活的不错。 毕竟后宫嫔妃那么多,皇帝要临幸谁都得靠翻牌子,至于送牌子的是谁?当然是公公们。 皇帝一次能翻的牌子也就那么点,和宦官关系好,将牌子放进去,只要不是惹皇帝厌烦的那种,说不定还能靠着临幸来一波咸鱼翻身。 而皇后就不能只靠着皇帝的宠信了,身为后宫之主,要是没手段没势力,谁能服你? 偏偏太子生母陈皇后就是个寡淡性子,入宫之前便是世家女,按道理说朝中有自己娘家撑腰,又为唐皇生下了长子,必然是极为受宠在后宫呼风唤雨的,但陈皇后不知道是安于平淡还是真的太蠢,居然愣是被二皇子生母淑妃压得抬不起头。 至于李明珠的生母,以前曾是最受宠的嫔妃,只是已经亡故很多年了。 也许唐皇对李明珠的偏爱,也有一部分来自于对其生母的怀念。 总之后宫就是这么一滩浑水,唐皇不知是不是身体不行,一共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在寝宫一病不起,淑妃天天看着陈皇后位置咬牙切齿,其余嫔妃多半在旁边煽风点火看戏,只能靠着年纪已经大了的太后出来救场,垂帘听政监国。 也难怪太后与李明珠聊天时说起后宫那般咬牙切齿了。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李明珠还是没弄明白太后让自己上朝议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安心等着不是她的性格,她放下书,看向清怀:“去一趟皇后寝宫,就说本宫远行归来,打算探望长辈。” 她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个名字:“再去一趟淑妃那儿,把同样的话再说一遍。” 看着清怀离去的背影,她走向了暖阁: “替本宫更衣,将早上用的那些胭脂全给本宫扔了。” 第53章 招兵 长安城外,跟着李易去了趟兵部又出了城的顾怀将一块牌子立在了一个官道旁。 他看着上面写着的“定远卫募兵,定员五百”几个大字,单手扶着牌子,有些好奇的问李易: “李大哥,这样真有用?” 坐在从城门小贩处借来的桌子后的李易扶额说道:“我也不知道。” 官道的人流依然络绎不绝,附近村庄的农夫要进城卖菜,商贾们赶着走把货物运进长安,南来北往的异乡客也看着远处的长安感叹一声终于到了。 偶尔有鲜衣怒马的纨绔子弟们领着一大帮子人骑着马经过,虽然没有嚣张到打马奔腾,但也扬起了好一片灰尘,引得路人纷纷抱怨。 城门天策卫禁军也注意到了穿着黑色军服的李易和顾怀,但在看清李易是昨天提着刀子逼他们开城门的人后,一个个都没敢上来盘问。 只是还是免不了对着那块牌子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不少揶揄声: “定远卫什么时候落魄到跑官道来招兵了?” “谁知道呢,人家亮刀子都没被军法处置,说不得是哪个将门之后呢,少议论人家。” “看那打扮,是个校尉?是不是太傻了些?这样的都能当校尉,那老子怕不是能当个统领哦。” “你当个屁,就你那模样,还统领?你看看人家,起码卖相好啊,说不定就是得了哪个贵人看中,才走了大运呢?” “可去你娘的,老子不比你好看?” 城门守卫的议论声李易和顾怀是听不到了,招兵摊子摆下之后两人就看着经过的人群目露期待,只是日上三竿,依然没有人上来询问。 顾怀松了松黑色军服的领口,实在是有些热了:“李大哥,你没和兵部说清楚?” “说了,”李易的表情没出现什么变化,“兵部说他们不管,要状告上官得交文书。”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坐了一上午了,也没见有人过来问。” “再等等,实在没人我们就去附近村庄看看。” 顾怀感叹了一下:“以前在邺城也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有次进草原遇上了隔壁渭城的将军带的队,明明是我们杀完了一队吐蕃骑兵,结果一直冷眼旁观的渭城军队冲了上来。” “他们想抢功?” “嗯,刚打过一场大战,我们的人没剩多少了,他们就割了那些蛮子的头。” “然后呢?吵起来了?” 顾怀有些奇怪的看了李易一眼:“为什么要吵?” 李易有些好奇了:“难道不该吵?唐军这种事太多了,吃空饷,杀敌冒功,抢同袍功劳,哪儿都在闹,最后基本都是吵到上官那儿,我以为你们也会这样。” 顾怀摇了摇头:“吵又有什么用呢?边塞偏远,吵翻天又能吵出什么结果?报上去一来一回就得个把月,早就过去了,我们从来不为这些事吵。” 他看向熙攘的人群:“我们直接抽刀子砍。” 虽然都是从军,但分别在边军和禁军的两人对于一些事物的看法还是不同的。 李易遇见这种事情,首先想到的还是去找上级部门,然后上级不管,就自己想办法解决。 而顾怀他们就不一样,抢功?可以,要么你们把我们埋了,要么我们今天把你们全砍死在这儿。 李易一时有些唏嘘,有些事情原来真的是可以很简单的,他又何尝不想拎着刀子快意恩仇? 但这里是长安,不是岷山。 他看向顾怀:“殿下很看好你,你在禁军待不久的,但这种习气得改改,天子脚下,做事情不能再肆无忌惮。” 顾怀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能给殿下添麻烦。” “有没有想过接下来想做什么?还是从军吗?如果想在禁军待下去,殿下应该会帮你走动。” “还没想清楚,”顾怀叹了口气,“从邺城出来就在想了,当了十几年的军人,除了杀敌好像什么也不会。” 李易拍了拍他的肩:“年纪又不大,别老是唉声叹气的,想做什么不行?我倒是还记得你出邺城时说的话。” 顾怀清秀的脸上眉眼好看的挑了挑:“怎么样,是不是很霸气?” 李易笑着点点头:“是很霸气,就是得小心了,万一没混出人样,可就真不好回邺城看看了。” 他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长安的身姿依然那么笔挺,顾怀则是蹲在牌子旁边。 一个青年一个少年,一个前些年庸庸碌碌,一个前些年尸山血海。 只是有一个人,把他们一起带进了长安。 两人一起看向宫城方向,顾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殿下怎么样了。” 知道李子卿真实身份的他有些不安。 可别露馅了啊,公主。 第55章 出谋划策 果然,陈皇后还是忍不住了:“明珠是何意?” 李子卿放下茶杯:“只是不能眼见皇姨娘如此自困罢了,明明大道就在眼前,却总是视而不见。” 陈皇后再傻也品出些味儿了:“明珠何以教本宫?” “听闻皇姨娘经常打骂宦官,动辄就施庭杖?” 说起这个,陈皇后有些烦闷:“一帮阉人,成天就只会嚼舌根子,本宫只是对他们略施惩戒罢了,也教教他们做好自己的事情,认清自己的本分。” 李子卿皱了皱眉:“皇姨娘为何对宦官有如此大的成见?” “只是偶尔听到了几个小太监竟敢私下里谈论本宫,言语不敬也就罢了,居然说说淑妃比本宫还像皇后,出手大方不说,还对他们客气。” 陈皇后冷笑一声:“堂堂嫔妃,居然讨好宦官,成何体统?连几个小太监都敢这么乱说话,整个后宫就是因为这帮子人才会乌烟瘴气,有些人才敢以下犯上。” 李子卿总算是懂了伏芸打听来的,那些陈皇后虐待宦官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了。 感情这位对整个后宫的宦官都有成见,只是因为几个小太监伤了她脆弱的心。 她摇了摇头:“皇姨娘,问你一个问题。” 陈皇后迷茫的点了点头,完全没注意到谈话节奏已经牢牢把控在李子卿手里了。 “皇姨娘和后宫那些宦官,谁和父皇比较亲近?” 陈皇后有些不悦:“当然是本宫,怎能做此类比?” “真的吗?”李子卿语气幽幽,“他们服侍父皇从早到晚,而父皇有多少年没来皇姨娘寝宫了?” 陈皇后沉默了一下,如果她没记错,从太子李建元出身,唐皇就没有再踏进皇后寝宫一步。 李子卿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太后祖母呢?皇姨娘和宦官,谁和太后祖母比较亲近?” 陈皇后这次倒是没犹豫:“是宦官。” 天家也是存在婆媳关系的,太后和皇后换到今天就是婆媳,不互相看不顺眼就已经不错了,更何况一旦涉及到了权力,那就更加容易闹掰。 李子卿下了一个总结:“所以,皇姨娘为什么会觉得,得罪了整个后宫的宦官,还能掌控后宫的呢?” “他们有些是跟了太后祖母几十年的老人,有些是从父皇登基就开始服侍父皇的人,若是他们对于皇姨娘的作为有些怨言,在某些时刻不为皇姨娘说话,甚至是说些坏话,父皇和太后祖母会怎么看皇姨娘?” 寝宫内陷入了长长的沉默,陈皇后的脸色有些恍惚。 居然是这样? 自己居然得罪了整个后宫的宦官?自己不受陛下和太后待见,居然是因为他们? 她有些艰难的开口:“难道本宫身为皇后,竟然要对宦官低声下气?” 李子卿叹了口气,尽量将话说的浅显易懂::“皇姨娘为什么要去讨好他们?只要不对他们那般苛刻就行了,要知道皇姨娘毕竟是皇后,作为后宫之主,入了宫的宦官是愿意听皇姨娘的话,还是听淑姨娘的话?” “淑姨娘对待宦官宽容大度,自然会得到他们的好感,但皇姨娘只要愿意对他们大度些,培养起几个亲近的宦官,难道后宫还有宦官宫女愿意忤逆皇姨娘吗?” 说多了话的李子卿有些口渴,又端起了茶杯:“宦官身份虽然低微,但却与父皇还有太后祖母亲近,有时候他们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决定皇姨娘的命运,所以不要再那般对待宦官了,现在改还来得及。” 陈皇后这下子算是听懂了,她凑近李子卿:“明珠怎的像换了个人?这些本宫确实不太明白,今日听了明珠言语,才知道本宫居然犯了这么大的错。” 她那颗常年受气有些低落的心加快了心跳:“那本宫现在就去给宦官们送点银子?本宫娘家这些年送进来的用度还是有一些的。” 李子卿有些头疼:“皇姨娘千万不能着急,这些可以慢慢来。” “皇姨娘毕竟是皇后,哪儿有皇后上赶着去给宦官送钱的道理?欲速则不达,皇姨娘还是得再认真想想。” “皇后的身份就可以让皇姨娘立于不败之地,只要拉拢了宦官,得了太后祖母的亲近,整个后宫便重归于皇姨娘了。” 见李子卿有些想止住话头,好不容易才看清了些的陈皇后有些着急:“本宫这些年算是虚度了,明珠可还有什么要教本宫的?” 李子卿知道今天自己刷个好感度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说多些反而不太好,轻交不可言深,自己确实还有些想法,但却不适合此刻说出来。 她结束了这个话题:“这些其实是很浅显的道理,后宫事务繁杂,所以皇姨娘没能想明白,眼下皇姨娘还是需要在多想想,一件一件来,拉拢宦官,亲近太后,少出怨言,尤其是要注意身边的宫女太监,只要后宫风向变了,宦官们都会纷纷来投靠的。” 李子卿站起身:“既然已经将心中想法告知了皇姨娘,明珠此行便已圆满,改日再来拜访皇姨娘。” 陈皇后抬头问道:“明珠为何会这样点拨本宫?” 李子卿行了一礼:“明珠头疾尽去,太后祖母忙于朝政,皇姨娘便是明珠第一个见的亲人,自然觉得心生亲近,更不忍见到皇姨娘这般困顿,所以才冒犯开口,还请皇姨娘勿怪。” 她转身朝殿外走去:“皇姨娘勿送,明珠这就告辞了。” 陈皇后看着走远的李子卿背影,看向了身边第一个进来,从入宫就跟着自己的一个宫女:“去给东宫送封信,就写明珠回宫,开了聪慧,胜于常人。” 她有些感慨:“让建元做好准备,明珠去见他的时候,一定要打好关系。” “本宫有些预感,建元想出东宫,可能就得靠明珠了。” 第56章 感慨 从皇后寝宫出来,李子卿又去拜访了淑贵妃。 只能说陈皇后的说法果然没法信,淑妃不仅没有盛气凌人,甚至比陈皇后更像皇后。 两人见面依然是老套的问候戏码,淑妃的年纪要比陈皇后小很多,也没陈皇后那动不动就哭的性子,和李子卿聊的很开心。 淑妃总是会问起一个问题,然后静静的听李子卿说着,偶尔在点睛处插一句,激发起李子卿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兴趣,更多时候只是面带着微笑安静的看着李子卿。 温和,美丽,大方,是一个完美的长辈模样。 听完了整个故事,又请李子卿品了茶,聊了好些家长里短,再塞了好多礼物,这才亲自送了李子卿出寝宫。 走在回沉香殿路上的李子卿摇了摇头,看见没,什么是差距?这就是差距。 一个只会在自己面前拼命说着另一个的坏话,还有不停的抱怨,却连最基本的东西都看不明白,也没人愿意给她说。 另一个呢?不管是说话的艺术,还是身为长辈该有的气度,甚至于在后宫待久了该有的城府,一样不缺。 李子卿不禁对陈皇后生出些同情,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业余爱好者兴致勃勃的上了台想要找对面打拳击,结果上来个职业选手。 也算陈皇后运气好,要不是唐皇得了病,不然被淑妃挤下去估计是注定的结局,说不得还要连累太子。 跟在一旁的伏芸还是第一次去皇后寝宫,算是开了眼界,此刻见到李子卿有些心事,便开口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李子卿注意到了一向是个闷葫芦的伏芸最近越来越胆大,但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问,知道她多半是想和自己说说话别让自己太忧虑,于是开口说道: “在想刚才看到的皇后和淑妃。” “皇后娘娘和淑妃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呢。” “是挺美,”李子卿笑了笑,“可惜在后宫,光靠脸是不行的。” 伏芸抖了个机灵:“还是殿下最美了,还比皇后娘娘和淑妃年轻那么多。” 李子卿嗔怪的看了伏芸一眼:“这些话可别在外面说,女子最讨厌被别人说自己年纪大了。” 伏芸吐了吐舌头,有些俏皮。 李子卿摇摇头,这丫头越来越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了。 她却也没想到,自己也不过就是二十二岁,看伏芸她们却像是在看小丫头。 自从岷山邺城之后,自己确实是把伏芸当成了心腹,这个宫女也有成为自己心腹的资格。 自己能回到长安,还得靠当初伏芸传出去的消息。 事后她想想也有些纳闷,若是换了她在伏芸那个位置,敢为了有些痴傻的长公主不顾一切的去找李易吗? 多半是不敢的,但伏芸这个小宫女,却坚定的站在了她的身后。 傅祁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她也提起凳子冲了上去。 明明只是个受了欺负连话都不说的小丫头,漠然的把命运交给了皇权,却敢因为李子卿变成另外一个人。 只能说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真的是太奇妙了。 李子卿负着手走在前方,听着自己背后伏芸坚定的脚步声,感慨万分。 第57章 重八 “姓名?” “俺叫朱重八。” “长安人?” “不是,俺是从邓州逃难过来的。” 李易点了点头,看向眼前这个彪形大汉,眼光一直没离开过他那标志性的大胡子:“为何想要从军?” “俺家乡遭了旱灾,一起逃难的人说逃到京城就安生了,”朱重八挠了挠头,“听说当兵管饭,俺饿了好久了。” “当兵是管饭,还发饷,”李易皱了皱眉头,“可当了兵就不能再退出了,得想好。” 朱重八揉了揉肚子:“这位将军,俺不跑,啥时候开饭啊,俺都要饿死了。” 顾怀凑了上来:“李大哥,快别问了,等了几个时辰,这还是第一个,还有些憨,天生就是当兵的,我看行。” 朱重八铜铃大的眼睛瞪圆了:“说谁憨呢?俺可不憨,你这小身板,俺动起手来能打十个。” 顾怀摇了摇头,有些幸灾乐祸的走开。 李易苦笑了一下:“我是校尉,可当不起将军。若是你想好了,便在这儿按个手印,就算是正式入了军了,回了军营就开饭。” 他看向朱重八破了好些洞的衣服:“你以后的军装禁军也包了。” 朱重八两米多的大个子,膀大腰圆,站在桌子前直接投下了一大片阴影,完全盖住了李易,他走上两步,看也不看就按了手印。 李易拿起文书,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总算开了个头,招到了第一个兵。 时间已经是下午,眼见再没人应征,朱重八又在一边肚子叫的震天响,李易扛起那张破桌,让顾怀拿起牌子,便带着朱重八打算先回军营。 结果朱重八还挺有眼力见,单手一抓就把桌子拿了过来扛在肩上,还拿过了顾怀手中的牌子,在他的大手里看着跟个玩具似的。 看着这一幕,连顾怀都不想吐槽了,开口问道:“憨货,你这么壮的身子,干嘛要逃难?” 朱重八顾怀的称呼有些意见:“俺不叫憨货,再说小心俺揍你。” “嘿哟?”顾怀比划了个架势,“在你眼前的可是长安定远卫翊麾校尉账下首席亲卫,你个刚从军的大头兵,敢对上级动手?小心打你个憨货板子。” 李易捂住了脸,懒得去看。 朱重八犹豫了一下,看到李易没有否认,瓮声瓮气的认命:“俺不想做那落草的营生,又不识字,就一路扛着包到了京城。” 顾怀收起架势:“邓州是河南道,受灾很严重?” 朱重八点点头,明显是心有余悸:“先是大旱,又起了蝗灾,地里的粮食都被啃光了,官道全是逃难的人,树皮都被扒光了,听说有些人还吃人。” 走在前面的李易叹了口气,顾怀的脸色也有些凝重。 三人还了桌子,走朱雀大道一路回了军营,在那块划分给李易的营房最大的军帐里坐下,李易端过来一大盆馒头和咸菜:“吃,别介意,这会儿灶房没剩什么了,晚些再吃好的。” 朱重八吞了口口水,有些不敢置信:“全都可以吃?” 李易点了点头,朱重八伸出有些脏的手,拿起个馒头一嘴就没了。 旁边的顾怀看的啧啧称奇,那可是比拳头还大的馒头,当这玩意儿是零食吗,居然一口闷。 几个月来第一次吃到像样的食物,朱重八也顾不得有些噎了,一手拿着几个馒头卷了些咸菜,另一手端着碗粥,呼哧呼哧就吃了起来。 一开始李易和顾怀还很震惊于朱重八的食量,等到吃到第二盆的时候,两人都有些麻木了。 顾怀唧了下嘴:“我算是知道这憨货为什么要逃难了,哪儿能养得起?” 李易也跟着点了点头。 顾怀又开口道:“明天不能再这样了,一天一个,什么时候能招的满?那可是整整五百。” “嗯,”李易赞同道,“明天去附近村子看看,实在不行就走远些。” 大嘴里还塞着个馒头的朱重八凑了过来:“将军,你们还招人?” “别叫将军,叫校尉就好了,你没看牌子上写着还招五百?” “俺又不识字,是听人说的是天天都有这样的饭吃吗?” “比这个要好些。” “还发军饷?” “是。” “可以带老婆孩子不。” “这个我们不招,不过可以帮忙安置。” 朱重八一口粥把嘴里的馒头吞了下去:“早说啊将军,俺还有好一群一同逃难的老乡呢。” “都说了别叫将你说什么?” 李易和顾怀对视一眼,上前按住了朱重八的手:“还有难民愿意从军?” 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李易和顾怀,又看了看自己被他们拉住的大手,朱重八动了动喉咙,点了点头。 娘咧,长安人怎么奇奇怪怪的,这将军不是对俺有兴趣? 第58章 上朝 清怀给香炉换上了提神的熏香,又吩咐几个宫女把烛火挑亮些。 宫门的钟鼓楼又响了起来,已经是五更天了。 她来到暖阁门口守着,看着伏芸在给李子卿梳头。 从岷山一路回来,清怀有些认命了,在邺城里自己给公主折磨的欲仙欲死,回来的一路李子卿也把自己放在身边,回了长安以后,长公主依然是长公主,宫女依然是宫女,她已经完全熄了那些别样的心思。 有时候她还会从梦里惊醒,想起那个勇敢起来反抗的宫女,但感受到手指之间的滑腻,她又有些战栗后怕。 甚至有一天她梦到了李子卿丢出的那块碎瓷片不是给自己的,而是扔到两人中间,让两人只能活下来一个。 在梦到那个宫女把碎瓷片拿到手里,像自己做过的那样划过自己的脖子,她猛然发出尖叫醒了过来。 公主给了她和伏芸独立的房间,没有人发觉,但她下床的时候却发现睡裙和整个床都湿透了。 可以想见李子卿到底给她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她屏气凝神,微微弯腰站在门口,只敢看着李子卿裙摆下露出的玉趾。 李子卿的声音传了出来:“李大有可到了?” 清怀连忙躬身:“禀殿下,到了,正在殿外候着。” “嗯,”李子卿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伏芸快点,还得去大明宫上朝。” “是,殿下。”伏芸微微加快了速度。 “本宫不涂铅粉,胭脂也别上了。” 伏芸放下手中的铅粉,公主好像一直对这个比较抗拒。 她先是给公主画了眉,又细细上好了唇釉,最后在脸颊微微描了些腮红,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将公主的头发盘好,又插上一支坠着东珠的金钗,最后将凤冠戴上,一个完美的长公主就出炉了。 蹲下身帮公主穿好鞋,最后检查一边公主的淡金宫装有没有什么差池,迷迷糊糊的李子卿便出了暖阁。 她有些抱怨:“早朝怎么上的这般早?” 伏芸看着有些可爱的李子卿,掩掩嘴唇:“一直都是这样的呀,殿下。” 有些起床气的李子卿出了大殿便看到殿前停了辆马车,她有些诧异:“这是干嘛?” 这几天一直在跟李子卿打交道的李大有弯了弯腰:“太后旨意,准明珠殿下宫中乘车,殿下,上车。” 李子卿也不是对历史完全没有一点了解,宫中乘车不是一些老臣才会受赐的特权吗,以此来显示恩宠。 她一个年轻公主,乘车上朝? 事出反常必有妖,结合起莫名其妙被安排上朝,她越发警觉,起床气也被冲没了。 马车看起来在内府放了有些年头,虽然有些豪华,但明显有些陈旧。 比起她之前坐那个堪比房间大小的马车就更不如了。 不过马车本身代表的就是一种特权,伏芸扶着李子卿上了马车,马车起行,一行人慢慢跟在后面,从后宫朝着大明宫行进。 马车一路都很平稳,李子卿隐隐约约又开始有些犯困,昨晚在书房里恶补了半天知识,睡得是有些晚。 走上了半天,马车才终于停下,李大有的声音也从车外传来:“含元殿到了,殿下。” 李子卿闭目清醒了片刻,掀开了车帘。 马车正好停在含元殿的侧方,正对着升起来的朝阳,斜斜的阳光照亮了宫城,含元殿屋顶的金瓦被照的闪闪发亮。 她举目远眺,能看见一条长长的队伍正排着队进含元殿。 大概就是上朝的文武百官了,是走殿前的“龙尾道”进殿,那是三条从地面升入大殿的阶梯,分为三层,两旁是青石护栏,上层扶栏镂刻螭头图案,中下层扶栏镂刻莲花图案,这两个水的象征物是用来祛火的。 依稀能看见站在含元殿前的钟楼和鼓楼,下面站着监察御史,正在检查着上朝百官的衣着礼仪,百官就在此等候着入殿议政。 李大有引着李子卿从另一边进入了含元殿,太后正负手立在围栏边,眺望着远处的长安。 她回过头,大概是先入为主,没有察觉出和亲前后长公主的容貌变化,只觉得今天李子卿清淡的妆容很是得体,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这才是大唐长公主该有的模样。” 她指着远方,向李子卿问道:“可看出来些什么?” 李子卿先行了一礼,然后朝着太后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时没有明白太后的意思。 看什么,看连绵的大明宫宫殿?还是看更远处的长安?还是络绎不绝的宦官宫女? 她有些郝颜:“儿臣未能看出来,让祖母失望了。” 太后却笑了笑,收回了手:“看不出来也正常,哀家也是花了很多年才看明白,尤其是最近,才懂了是什么意思。” 她微扬下巴:“看这地形走势,你想起了什么?” 李子卿再次往去,这次有了太后提示,却是看明白了。 太极宫本身就坐落在龙首山上,大明宫绵延的宫殿正好是沿着龙首山山势修建的,如同一条长龙,鳞爪俱全,而含元殿,就正好是坐镇在龙首位置。 她有些震惊:“是一副龙图?” 太后有些惊讶于李子卿的聪慧,更满意了:“是的,这正是开国时高宗所愿,宫城如龙图,镇唐万万年。” 她正蓝色的袍服有些宽大,后方有两个托着裙摆的宫女。 一种巍峨的气势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好像如同她的话语一般,大唐还是那个万邦来朝的大唐。 李子卿低头庄重行礼,脸上却有了些冷笑。 不信治国施政,却信地势风水? 还指望大唐万万年? 所幸这个太后好歹目光不算短浅,没有同意割地一事。 不然,你和慈禧有什么区别? 第59章 朝会 钟楼三响,百官进殿。 含元殿内有十六跟鎏金盘龙柱子,都挂着明黄帘,靠近殿门的一大片空地是给百官站的,前方是往上的四级阶梯,第一级站了维持秩序的金吾卫,第二级和第三级的两边都挂了珠帘,太后一般在第三级台阶上垂帘听政,最高处则是一把空荡荡的龙椅。 殿门大开,走在前方的是三位宰相,跟着的便是六部尚书,都穿着正二品的紫袍官服,配着金玉腰带,腰侧挂着鱼袋,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后方的文武百官就跟着这九个人进入大殿,分列两旁,各自站定,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文官之首是宰相,武将之首是大将军,勋贵独列,这些便是潜移默化的规矩。 大唐实行三省六部制,三省分别是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三高官官都是宰相。因为没有李世民,所以尚书令还是有人担任的,加上中书省的中书令,门下省的侍中,三位宰相把持了帝国的最高权力,同时也因为是三人分权所以不会出现一言以决的情况。 三位宰相站到百官之首,安静等待着朝会开始,监察御史转入大殿一级阶梯下督查百官,武将那一列有些吵闹,但也很快就安静下来。 百官一同看向往日垂帘听政的太后方向,珠帘后一道人影安然端坐,必然便是太后,一位身穿紫袍,手拿拂尘的公公得了太后吩咐,转过珠帘站在了第二级台阶上。 他的嗓子有些尖:“朝会开始,百官觐见!” 三位宰相之首的中书令卢何默默出列,站在了中央,带领百官向空置的龙椅行礼:“参见陛下。” 唐代不行跪礼,官员的地位得到了提升,所以众官员只是打了个稽首。 行礼完毕,众官员又转向垂帘听政的太后:“参见太后。” 太后平静的声音响起:“平身,开始议事。” 这一套流程早就走了千百遍了,卢何直起身子,带领百官开始议事。 朝会有条不紊的开始进行,不时有官员出列奏事,百官讨论,三高官官拍板,然后请示太后,太后点头同意之后开始进行下一项。 上到东南税赋他国外交这样的大事,小到御史弹劾某个官员衣冠不整,大唐的中心就这样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一项项事情要么通过要么否决,这些决策便会从这个朝会开始散发出去,影响整个大唐的运转。 文官们热情议事,对面的武将们有些已经开始打起了哈欠。 这也没办法,治国理政从来都是文官们比较在行,至于武将,一帮提刀子的货色,大字不识几个,除非是军事问题,不然大部分朝会他们都是来充数的。 大唐上朝每月初一一次大朝会,那时候在京九品以上的官员都得来参加,而平时的普通朝会,就只有五品以上的大员需要参加了。 大唐官阶一共十八品,正一品和从一品都是虚衔,三省宰相正二品,六部尚书正三品,向下一直到从九品,可以说能来参加普通朝会的官员们便是大唐真正的精英人物。 朝会议事进行的波澜不惊,然而有件事情却是谁也没敢提。 其实也讨论过很多次了,只是一直讨论不出来结果,此刻谁先提,免不了要成为被攻讦的对象。 不过还是有胆子比较大的官员的,一位官员出了文官队列:“下官有事请议。” 卢何看过去,是兵部侍郎施同甫,他点了点头:“施侍郎请讲。” 施同甫硬着头皮略一拱手:“西北战事未定,朝中尚无定论,到底是战是和?若是再拖下去,兵部何以自处?” 卢何看向老神在在的兵部尚书,他知道施同甫多半是被推出来提起这事的。 另一位官员跟着出列拱手:“下官认为,凉州已然失陷,兰州兵力不足,如何出兵收复?当与吐蕃议和,等待朝廷运转粮草,集中兵力,再复凉州。” 年纪已经有些大的卢何咳了咳:“可还有哪位有不同意见?” 早就有人忍不下去了,兵部的人跳了出来:“吐蕃撕毁协议,悍然犯边,若朝廷议和,凉州子民如何看朝廷?陇右偏远尚可不管,凉州西北门户,就这么给了吐蕃,哪位官员敢断言吐蕃胃口不会更大?” 这话没人敢接,主和派的也噤了声。 谁敢保证?没人敢保证,吐蕃吞了凉州,会不会下兰州?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不过主和派还是有自己的理由的,户部的官员跳出来了:“吐蕃狼子野心,凉州不可轻予,不过朝廷财政艰难,河南道旱灾未平蝗灾又起,东南税赋十去其三,若是此刻开战,后勤是万万跟不上的!” “这一仗咬着牙也得打!”兵部又跳出来一个,“不把吐蕃打回去,兰州也早晚守不住!” 户部官员把脖子一梗:“朝廷实在是没钱了!凉州一战,西北十万边军死伤惨重,便要从别处征兵;西北产粮不足,又要安置难民,从他处转运,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眼见风波又起,大老粗们忍不住了,一位老将也参了战:“末将在西北打过吐蕃蛮子,知道那些蛮子的脾气,你越是怕,那些狗日的就越凶,还是得打,把他们的骨头打断喽才会缩回去。” 武将队列里传来一阵阵赞同声,朝堂一时乱成一团。 卢何脑袋有些疼,他揉了揉眉心,看向站在台阶下的御史台官员:“监察御史,维持秩序!” 第60章 再和亲 监察御史的呼喊声很快被淹没了,只能默默掏出个小本子记录下失仪的官员。 对于西北战事,朝廷大概分成两派,主战派以兵部为首,领着武将那帮战争狂人疯狂叫嚣,觉得应该把吐蕃人的隔夜饭都给打吐出来。 主和派则多半是户部和地方升上来的官员,理由基本都是国家艰难,应该目光长远,一时的退让换来战略缓冲,以后再打。 越来越多的官员参与议论,甚至有些性格激烈的官员已经开始卷袖子。 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对的,都觉得自己在为国着想,都觉得对面的像是一帮子蠢货。 主和的骂主战的目光短浅,兵部的骂户部无耻国贼。 不过主和的还是要多一些,理由很简单: 朝廷败不起第二次了。 凉州失陷,代表的不是一个州城的得失,而是整个西北门户的大开。 西北军团虽然没有一战而没,但也失去了大部分战力,只能在兰州二次集结,勉强抵抗住南下的吐蕃。 开战必然是最畅快的选择,但要是再输一场,就不只是西北沦陷的问题了。 吐蕃人的马蹄是可能踏到长安的! 所以和之前几次的情况差不多,主和的声音又一次渐渐压倒主战。 太后也终于有了动作,看了紫袍公公一眼 紫袍公公一甩拂尘,尖利的嗓音响起:“肃静!” 只能说公公们的嗓门穿透性是真的高,乱作一团的朝堂总算是渐渐安静下来。 不少官员相互瞪了一眼,唐代也就这点好,政见不同是常事,上朝吵作一团,是工作嘛,散了朝大家还是好朋友。 太后平静的声音传下了台阶:“西北战事到朝廷已经快一月了,朝廷和西北都需要各位卿家拿出个结论来。” “这般吵要吵到何时?” 她直接点名了中书令卢何:“卢卿家,你怎么看?” 卢何沉吟了一下,略一拱手:“臣觉得,西北当和不当战。” 百官一时哗然。 因为几次以来,卢何是第一次正面表明态度,身为百官之首,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大部分官员的风向。 主战派都呆呆的看着卢何,一种被背刺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太后的声音有些玩味:“哦?为何卢卿家觉得该议和呢。” “河南道在赈灾,东南有民变的迹象,突厥也偶有试探。”卢何感叹了一声,“西北战事已经波及了整个陇右道,凉州西宁一线已然失陷,若要再启战事,便要尽数抽调原州、庆州、秦州三州守军,还要加大征兵力度,转运河东山南两道粮草。” “若是这样,才有出兵的可能,但如此孤注一掷,若是此战败了,长安到凉州之间将再无任何能阻挡吐蕃南下的力量。” “若胜了呢?”太后的声音也有些凝重。 虽然这些已经提出来很多次了,但一国宰相说出来还是让人有些心寒。 卢何声音低沉:“若是胜了,凉州已然满目疮痍,陇右几乎不能收复,边军不可能追入草原。” “若胜,只能拿回凉州,若败,长安将陷于马蹄之下!” 卢何做了总结:“如此豪赌,臣不敢言战。” 整个朝堂一下子安静下来,千钧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没人反驳,因为这些都是事实。 偶尔有不安的脚步摩擦声响起,整个大殿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礼部汪侍郎脑门上冒着汗,手里的一封奏疏被他狠狠捏紧。 这就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也不想再打下去了? 自己该不该出列? 仿佛感受到了台阶上方望下来的冰冷目光,他猛然一个哆嗦,整张脸都涨红起来,迈出了那一步。 他的声音在激动之下甚至有了几分可笑的尖利:“臣有事启奏!” 周围的官员们惊疑不定,这种军国大事,礼部出来凑什么热闹? 连礼部尚书的脸都有些僵硬,迎上了一众官员扫过来的目光。 不,不是我,汪俊雄你个王八蛋,这种事你也敢掺和? 卢何皱起了眉,太后的声音却传了出来:“何事?” 汪侍郎脚下一软,跪了下来,却没有人去嘲笑他,只是默默的等待着。 他将折子举过头顶:“长公主已回京,礼部自当上奏请罢和亲事。” 礼部尚书重重松了口气,大部分官员都皱起了眉。 他们这才想起原来还有和亲这一事,随着吐蕃大唐又一次开战,他们几乎都忘了还送了个公主过去。 不过朝堂正在讨论西北这么大的事,你们礼部不会看形势?这种时候出来给和亲复旨? 卢何摇了摇头,正准备开口,却又被汪侍郎打断了。 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看向了汪侍郎,只见汪侍郎颤颤巍巍的又开了口: “还有一事,礼部请议,以以二度和亲代割地!” 他彻底跪伏在了地上。 殿中一时落针可闻,片刻之后喧嚣顿起。 礼部尚书目瞪口呆,侍中温言却猛然看向了一个方向。 二级的台阶上,珠帘,动了。 第61章 图穷匕见 若是之前的和亲,朝廷可以眉头也不皱一下的把公主送过去。 毕竟只是个有些痴傻的公主而已,若是能让吐蕃大唐停战,说不得还算是给大唐做了贡献,以后是要上史书的。 可是再次开战,长公主回京之后,再把和亲提上议程,这可就有点不一样了。 那毕竟是一位公主,还是唐皇亲自赐了明珠长公主封号的公主,你当是买菜呢?第一次讲价没成功,再来讲第二次。 朝廷的脸面不要了?大唐的脸面不要了? 第一次和亲,送个公主给你们,结果你们二话不说就要开战,我们还卑微的把公主再给你们送去,求你们停战? 不少官员看向汪侍郎和礼部尚书的眼神都出现了变化,你们他娘的犯了失心疯? 汪侍郎伏在地上两股战战,礼部尚书嘴里有些苦。 他立马出列撇清关系:“此事乃汪侍郎自作主张,礼部从未对这件事有过议论!” 所有官员看过去的眼神更鄙夷了。 蒙鬼呢?折子都准备好了,这事跟你们没关系? 鄙视归鄙视,连主和派都有点接受不了这个,一位官员出列:“此事绝不可行!若是二度和亲,天家颜面何在?” 主战派的官员也纷纷点头:“吐蕃既已毁诺,无论是和是战,和亲一事绝不能再提!” 卢何身子微动,准备开口,却再一次被打断了。 这次他却没有恼怒,因为打断他的,是太后。 珠帘后的太后声音听不出喜怒,头上的凤冠没有一丝晃动: “是本宫的意思。” 坐在另一片珠帘后的李子卿死死的咬住了嘴唇。 一切都豁然开朗,让自己上朝的旨意,宫中乘车的特权,殿外拉着自己突然的聊天。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冷笑:是想表现你的慈爱,表现你的愧疚,表现皇室就是那副龙图镇着大唐,自己就该为国牺牲? 汪俊雄拿出那份折子,她有些心惊。 众多官员齐声反对,她松了口气。 当太后说出那句话,她却变得面无表情。 只是要死死握住自己袖子里的双手,指甲深深刺痛血肉,才能控制自己不起身掀开那片珠帘。 太后的意思,太后的意思。 自己该怎么反抗? 她低下了头,喃喃自语: 去你的。 太后的话音落下,反对的官员齐齐一滞。 太后一直不同意割地议和这件事,让大家都以为太后是主战的。 众人还在奇怪,中书令卢何一向不会忤逆太后的意思,怎么今天转了性。 官员们的眼光带着敬佩:原来卢公早就已经知道了? 没错,卢何早就猜到了太后的想法。 她是一个太后,也是如今大唐实际上的掌控者,但她同时也是一个女人。 女子当政,多半没有男子那样的魄力,也不会相信任何一个官员,会更亲近不能人道没有后代的宦官。 所以站在台阶上的紫袍公公才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太后哪怕明明是想议和不想打仗也让这件事拖了这么久。 他一甩袖子:“臣附议!大唐天朝上国,开国便有和亲之传统,若是和亲便能换回凉州百万子民,此事可行!” 零星几个官员出列附议,但大部分官员还是没开口。 虽然大唐的政治制度决定了以一位官员为领袖,许多官员尾随其后附议其政见的党争时代终究会出现,但目前的大唐官员还算是洁身自好。 他们此刻闭嘴的原因其实只是因为太后的那句话。 掌权者的意见,想反对是要承受代价的。 大殿里一时有些冷场,太后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岑遂,你觉得如何?” 站在台阶上的紫袍公公谦卑的弯了弯腰:“老奴一个阉人,如何能议政?” “哀家让你说。” “是,”紫袍公公岑遂将拂尘换到了一只手,“老奴也觉得,此事是可行的。” “为何?” 岑遂不着痕迹的看了卢何一眼:“正如卢公所说,时局艰难,若能和亲,就能避免打仗了,凉州也能拿回来。” 余音回荡,官员们神色各异,卢何脸色平静。 太后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朝中皆知,上一次和亲,明珠先天有头疾,便是朝堂议论决定的。” “吐蕃一行因祸得福,明珠头疾尽去,如今已能议事。” “明珠,出来说说,此事你怎么看?” 第63章 温言 场中主战派的官员眼睛越来越红,甚至眼神已经开始在主和的几个官员身上来回扫视,看那模样仿佛现在只要有人出来反对他们就会开始卷袖子。 眼见这种情况,卢何忍不住了,他对着百官喝了一声:“肃静!” 一国宰相还是有些威严的,叫嚣着的年轻官员们的情绪被卢何的目光压制了下来,几个大老粗也讪讪的回了武将队列。 卢何深吸了一口气,转向了李子卿:“长公主此言未必太过危言耸听,处理国家大事,必须老成持重,将一国江山放上赌桌,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 李子卿往珠帘那儿看了一眼,没想到场中这么多的年轻官员的慷慨激昂都没能让太后表态。 她有些失望:“本宫很确定,一国的气运,往往就是在一退又一退中消耗光的,一些事情不能开头,大唐一旦议和,以后只会退的更多。” 卢何皱起眉头:“可不退何来生机?长公主为何如此笃定?难道长公主以如今年纪,便能执一国之政?” 他抚了抚须,转向刚才叫嚣的那批官员:“更何况若是老夫没记错,长公主似乎开智不久?短短几语,就让你们殿前失仪?” 官员们有些尴尬,在卢何一连串的反问下沉默不语。 李子卿深深呼吸了口气,来了。 果然是官场老油条,一句话就把自己好不容易煽动的气氛给压没了。 是的,卢何就是在明确的告诉大家,李子卿就是一个还没满二十岁的公主,而且之前还是个有些傻的,开智还没多久,更何况李子卿没有任何执政经验,刚才的那番话只是诡辩,你们是不是犯了失心疯去听她的? 怎么办?李子卿又不能认真的告诉卢何,她真的看过。 哪个朝代不是从退这一步开始走向灭亡的?宋朝就是退了一步,从此之后再也没在金国面前抬起过头。 眼下的情况何其相似?只不过金国从东北下来,吐蕃从西北过来。 李子卿幽幽开口:“本宫确实没有过施政经验,也没有如同诸位大臣一般的眼光,更是有些懵懂开智不久。” “本宫是个女子,但也能看的明白,大唐就像一个人,退了一步就会再退一步,如果不趁这个人还有力气治理身体,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她端庄的站着,身上的淡金宫装映着阳光:“国家艰难,时局动荡,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团结一心,请诸位扪心自问,有多少是觉得这一仗会输才选择议和的?若是如今都无法收复凉州,将吐蕃赶回草原。” “以后难道就能成?诸位大臣真的不怕凉州的百姓们在马蹄下面满怀怨恨的问朝廷为什么抛弃了他们?” “真的不怕使者一去一回两月时间,凉州百姓沦为奴隶,房屋被焚之一炬,多年积蓄全被掠夺?” “空荡荡的凉州,拿回来又有什么用?” “民心易丢,收束万难!” 百官沉默,岑遂也不安的甩了一下拂尘。 卢何有些衰弱的咳了咳,他是真的有些老了。 越老的人,越会在意一些东西,比如史书对于自己的评价。 他知道李子卿说的那些东西,但不意味着他愿意用自己的身后名上这个赌桌。 一旦输了,他的身上会有洗不清的污点。 他准备开口,同为宰相之一的侍中温言却淡淡道:“七月初三,吐蕃破岐山,屠城。” “七月初五,寒城失陷,吐蕃屠城。” “七月初八,沝水城破,吐蕃围城,过马背者坑之,幼童弃于荒野,女子送进军中。” “七月十一” 说完一长串战报,这个三位宰相中年纪最小的门下高官官摊了摊手:“吐蕃蛮夷残暴至此,诸位何来信心与之议和?” “本官附议长公主的意见,与吐蕃,可鏖战,不可议和。” “今日之议和,便是后世史书上唐亡之开端。” 大殿中落针可闻,在门下省一直沉默做事,也从未在政事堂发表意见的温言揣着袖子,看向卢何: “卢公,勿谓言之不预也。” 第64章 散朝 朝堂的风向,一直是由大人物决定的,而大多数官员,也都是看着大佬们的脸色做事。 西北战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除去一些目光短浅的,大部分都是主战和主和两种态度。 这些天一直争论,也是因为卢何还有太后没有表态,众人才会纷纷发表意见。 而今天的朝会上,太后和卢何一致决定议和,只是条件换成了和亲。 很多官员认真思考了一下,排除脸面问题,其实这事是有可能成的。 为什么?正如温言所说,凉州快被吐蕃搬空了。 游牧民族对于地盘的思想和唐人不太一样,在他们看来,土地没有人重要,而经过这场战事,吐蕃也需要暂时的休整。 当初吐蕃想迎娶长公主,一方面是停战的添头,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麻痹大唐。 而且吐蕃也成功了,打了大唐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在开战之后还装作无事发生想把李子卿骗过去。 如今陇右全归吐蕃,凉州也已经失陷,如果大唐提出议和,用长公主换回,吐蕃是很有可能欣然接受的。 毕竟大唐还是这么个大国,真玩起命来吐蕃也犯怵。 所以当今天太后和卢何提出这个意见后,大部分官员在思考后都觉得这是可以接受的。 不要把官员想的多么伟光正,大部分官员和皇帝的关系其实很简单--你给我发工资,我给你打工。 听起来就像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只是这个老板的权力有些大,某些时候可以选择不给你工资,甚至还可以要你的命。 但基本的道理还是相通的,除了某些真的有理想的官员外,大部分官员都是墙头草,谁权力大跟谁走。 如今太后就是大老板,大老板说议和,那大家就要么赞同要么沉默就好了。 但李子卿站了出来,又一次煽动起了主战派的情绪,更是占了大义,对他们发出了灵魂拷问,问他们怕不怕以后国力越发衰弱,怕失了民心大唐要亡。 大部分官员其实是想翻个白眼的,他们怕个屁。 卢何和太后,尤其太后背后还站着个岑公公,这三个人就可以决定所有事了,关他们屁事。 不过温言的入场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如果大部分官员没记错,从温言当上侍中两年一来,还是第一次和卢何发生正面的政见冲突。 众人的印象里,温言人如其名,说话慢吞吞,做事挺认真,简直是个老好人。 所以在温言慢慢说完一番话后,众人都有些惊呆了。 长公主说议和者该杀,还可能是情绪激荡下不记得是太后的意思。 但温言这可是直接冲着卢何去的,勿谓言之不预也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卢何也有些发怔,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愤怒和不解:凭你也敢顶撞我? 他咳了两声,声音有些低:“温侍中,慎言。” 温言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本官言尽于此,门下负责审议中书之立案、草案,以决定实行与否,议和一事,门下省绝不通过。” 百官哗然,李子卿也愣住了。 她刚才那么努力,也就是想给自己创造点生机,结果说那么多话,还没大佬一句话来的管用。 大唐三省六部制,中书省掌诏敕、政令之立案起草,门下省负责审议,以决定是否实行,尚书省是行政官署,管着六部,这便是大唐的最高行政体系。 其中中书令卢何地位最高,门下省温言这两年都老老实实,只是看也不看折子就批了,尚书省是实际上办事的。 然后现在温言站起来脖子一梗:对不起,你们决议归你们决议,老子今天就是不批这折子。 这就是耍流氓了。 不过李子卿也有些深深的疑惑:温言为什么要帮自己? 但还没容她多想,太后的声音终于是传了出来: “既然三省意见不同,此事就先放下,政事堂再议。” 珠帘摇响,垂帘听政的太后走了出来。 她没去看行礼的百官,而是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子卿,一旁的岑公公搀着她转身走远: “散朝!” 第65章 动作 守在随安堂外的伏芸有些心神不宁。 殿下不知道怎么了,从散朝回来就一言不发,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不准任何人进去。 不时能听见摔碎东西的声音传出来,还有几声极低的压抑喊声。 她有心想打开门看看,但想起刚才殿下扫过来的冰冷眼神,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好在门总算是打开了,李子卿慢慢走了出来。 伏芸第一眼就看到了李子卿右手上滴落的血迹,她惊呼一声连忙开始给李子卿包扎。 李子卿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那种压抑着的愤怒总算是消失了,她看着急的要哭了的伏芸,安慰道: “没事,只是刚才不小心压到碎片了。” 伏芸眼中带泪:“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李子卿往后靠在绣榻上,长出了一口气:“没什么。” 她的神态有些低落,但眼睛却异常明亮:“李易和顾怀有消息送过来?” 伏芸手下动作没停,将李易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子卿一直闭目听着,等到伏芸说完,才慢慢开口:“给了他个空头部队?他只能从难民中招兵?” 伏芸点了点头,李子卿思索了一下,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你再出宫一趟。” 她兴冲冲的拿过来纸笔:“将这个带给他,告诉他一定要照着这上面的去做!” 伏芸看着李子卿手上纱布透出来的血迹,有些心疼:“奴婢知道了,殿下好生修养,别写字了,会留疤的!” 李子卿满不在乎的摇摇头,根本没有停下。 写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什么:“顾怀在做什么?” 伏芸连忙回答:“李校尉让他做了亲卫,现在也在禁军军营。” 李子卿握紧了笔:“告诉李易,销了顾怀的军籍,本宫有事情要让他去做!” 伏芸有些奇怪,但没有敢开口询问,点头记下。 李子卿写满了整张纸,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这才交给了伏芸,并且让她现在就出宫。 看着伏芸的背影,李子卿有些疲惫的靠着靠枕,将包扎好的手举到眼前。 她又想起了太后离去之前的那个冰冷眼神。 一个个名字从她嘴里低声说了出来:太后,卢何,岑遂,还有温言。 李子卿的眼神突然变得极为冰冷,她看向传来动静的方向。 清怀拿着打扫的用具都快哭了:“奴婢只是想清理一下随安堂” 李子卿叹了口气。 禁军军营,李易拿着张纸仔细看着。 这是刚才殿下的贴身宫女伏芸送过来的,说殿下吩咐让他一定要照着上面的去做。 看字迹倒确实是公主,只是上面的内容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顾怀也拿到张纸,还有个箱子,此刻的表情比自己更精彩。 比自己先看完的顾怀凑了过来:“李大哥,殿下跟你说了什么?能讲不?” 李易将纸递给他:“都是一些小事,只是想不通殿下为何会特意吩咐。” 顾怀接过来一看,也有些茫然。 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迹,字有些丑,但还是能勉强认出来: “本宫已知,请李校尉照以下行事。” “第一,李校尉所属卫队,不可用长安人士,请尽选难民,最好无家室无田产。” “第二,卫队编制满五百人,便开始训练,训练方法本宫已附注,谨记每日不缀。” “第三,每日餐前做好思想工作,训话内容如下。” “第四,近日本宫也许会有动作,望做好准备。” 顾怀又看向下面附注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挑了挑眉头:“踢正步?站军姿?还有这训话内容怎的这么奇怪?” 李易也有些想不通:“往日禁军也会训话,但一般都是说些忠君爱国,殿下让我编个所属卫队的光荣历史训这个做什么?和亲之前我还是个九品杂牌校尉,哪儿来的光荣历史。” 顾怀琢磨了片刻,有些懂了:“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李易看了过来,顾怀没有卖关子:“之前我就说了,重八那憨货适合当兵,我看殿下的意思,是想让李大哥训练一支会完全听命令的军队出来。” 他指了指那些字迹:“看,这踢正步和站军姿其实某些军中也有,只是有些不同,而这训话,多半是想让当兵的产生凝聚感。” 李易点了点头:“或许如此,但其实想不明白也没事,照着殿下吩咐去做就好了。” 他还是有些问题:“不过为何殿下会让你脱了军籍?我还以为殿下会让你继续从军。” 顾怀没有回答,只是拿过那个箱子,看了一下周围没有外人,直接打开。 璀璨的金光瞬间充斥了整个营房,居然是一箱满满的金子! 李易一惊:“殿下想让你去经商?” 顾怀苦笑一声将盖子盖上,摇了摇手中的纸:“若是经商就好了,只是我多少能猜到殿下想做什么。” 李易接过纸一看,上面的字迹很少,只有短短几句话: “这是本宫全部家当了,现在全部交给你。” “你本身就是个极聪明的人,本宫需要你寻一批机灵的人,在宫外替本宫查探消息。” “一定要信得过,经得过考验的人才行,因为本宫要查的人和事,决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这个组织全权由你负责,本宫相信你的能力。” 李易翻过来一看,后面只有一个名字。 侍中,温言。 李易放下纸,喃喃自语:“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顾怀将那个箱子随手扔在一边,走在营房门口,沉默不语。 他是知道李子卿真实身份的,本来还以为李子卿蒙混过关了,结果这一番炸毛动作,估计是生了些波折。 顾怀叹了口气,一向有些吊儿郎当的清秀少年此刻的背影竟然有些凝重沉默。 “可不能出事啊殿下。” 第66章 宰相 政事堂,各自有官署的三位宰相难得聚在了一起。 尚书令宗明哲看了看左边闭目养神的卢何,又看了看右边依然揣着袖子不开口的温言,有些头疼。 三位宰相里,尚书令虽说看起来最有实权,但却是地位最低的一个。 因为真正干事的那个往往最容易背黑锅,而参与不进真正的核心决策,也就决定了尚书令宗明哲在朝中的话语权没有卢何还有温言那般高。 眼下脑袋上两位意见有了分歧,又各自不愿开口,本来打算打打圆场的宗明哲干脆也端起了茶杯,沉默等待。 还是少有人能熬过温言这种脾气,卢何终究是忍不住了:“温侍中为何反对议和?” 场中气氛有些缓和,温言淡淡开口:“本就不该议和,何来反对一说?” 卢何皱紧了眉头:“之前温侍中从未发声讨论过西北战事。” “那是因为本官的反对没有任何用处,”温言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朝中百官倾向议和,太后意有所动,卢公早早下注,本官即使反对又有何用?” 宗明哲好奇的放下茶杯:“那为何今日” 温言叹了口气,将双手从紫袍官服的袖子里抽出来,也端起了茶杯:“那是因为今日风波让本官明白,原来本官一直都错了。” “之前静看两派争论,便知道议和已成定局,”温言抿了口茶,“本官也是在安慰自己,议和之后励精图治,也许还是有机会的。” 他放下茶杯:“但今日听了长公主一席话,又见朝堂百官左右摇摆,只有年轻官员敢于直言,才有些失望,觉得议和之后,多半便是像长公主说的那般下场了。” 卢何脸上浮现了不悦的表情:“长公主才多大年纪?黄口之言,便可断将来事态?温侍中此言荒谬。” 温言认真的回答道:“长公主年纪不大,但在本官看来,看的却是要比朝堂百官都要清楚的多。” “和战都有利弊,但一个大国不能事事稳重,吐蕃崛起已成定局,若大唐不思变,西北战事仍会重演。” 卢何猛的站起了身:“门下当真不会通过议和一事?” 为表尊重,温言也跟着站起了身,但却没有开口。 卢何怒极反笑,自己当了整整七年的中书令,有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当面反对自己了? 他看向在一旁吃瓜的宗明哲:“尚书令是什么意见?” 看热闹看的正开心的宗明哲也放下茶杯:“令出中书,再过门下才能到本官这儿,若温侍中不同意,本官也没办法。” 卢何静静的看着温言,看着这个跟自己比起来年轻许多的侍中。 自己已经老了,如今已经快七十了,在民间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含饴弄孙,但自己依然把持着整个帝国最高的一部分权力。 温言才多少岁?好像明年才满四十?这么年轻的宰相,这个帝国几乎注定以后是由他来执缰。 当初温言被唐皇亲手提拔起来的时候,自己还曾经惶恐过,因为温言能对自己产生的威胁太大了。 十七岁的状元郎,二十二岁的翰林学士,三十岁的六部尚书,不到四十就成了侍中。 这在大唐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升官速度已经不是搭上了车,简直堪称坐火箭。 但这个年轻人不仅没有骄傲自满,更没有开始大肆揽权,只是沉默的通过了自己发下去的每一封折子。 两年了,两年的时间都没有露出过锋芒,今天只是一出手就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虽然门下省无法自行决策,但却能让中书省的命令不能成为正式的明旨。 卢何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是太后的意思。” “本官知道。” “太后让政事堂议事的意思就是这件事一定会通过。” “本官也知道。” “为何要反对?莫非只是为了反对本官?” “从未有任何针对卢公的意思,”温言眼帘低垂,“只是有些事情,不起来反对一把,对不起这身紫袍。” 他抬起头:“而且本官也担心,卢公今日下了这个决策,以后怕是在史书上留不下什么好名声了。” 卢何气笑了:“不劳费心!” 他一甩袖子:“既然你知道事不可为,今日朝堂上也展了姿态,就别再耽搁大唐的时间了,能早上一天,边境就少死些人!” 温言看着卢公远去的背影,坐回到椅子上,端起了已经冷掉的茶。 宗明哲也走了,作为管着六部的尚书令,他是三个宰相中最忙的一个。 温言抿了抿茶,听说这是江南道价值千金的雨后龙井。 他皱了皱眉头,果然是瞎掰的,冷了喝起来还有些苦。 温言想起早上时看过的那张脸,还有那些冷冽的话,不由一笑: “没想到了最后,看的最清楚的,居然是有些痴傻的公主。” “散朝时候公主转身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对了,是这句。” 他转身找出笔墨,闭目回忆之后一气呵成。 “风栖露饱今如此,应忘当年滓浊时。” 第67章 权力 御书房。 岑公公又送过来一批折子,太后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 监国之前她也想过当政是一件很累的事,但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累。 每天光是长安官员们递上来的折子就有数百,还不算被分作另一类的各地官员递上来的奏章。 长安的事近在眼前,必须当天处理,各地的奏章在路上就走了很久,也不能拖着。 这就导致皇帝的工作量其实很大,也是为什么需要宰相的原因。 早上五六点就要起来上早朝,中午时分用过了膳就得开始批折子,偶尔大臣们还要你开经筵,简直一晃就到了下午,和宰相们开开午朝,讨论下军国大事,天又黑了,一看折子还没批完,得,把烛火点起来继续加班。 简直比现代的996还惨。 还好有宰相,比如卢何在中书省就会对奏折先进行分类,再根据他多年的施政经验进行处理,然后由岑公公送过来给太后过目,没有问题再经由门下同意,再到尚书省具体处理。 看起来很麻烦对不对?但这个流程是必须走的,也别觉得有了卢何施政,再多个温言只管点头是多此一举。 身为帝国的最高执政者,你深处宫中,对各地都没有细致的了解,只能通过官员们的上奏才能多少有点认知,如果你比较懒,把事情全部丢给了中书省,那么中书省就可以完全单独管理起这个庞大的帝国,到时候你是皇帝还是他们是皇帝? 所以就需要多个人来看着中书省,一些不合理的旨意会被退回。 你问我要是两个宰相勾搭在一起了怎么办? 那可真没办法,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出现过,反正大唐在那几年基本处于无皇帝状态,两位宰相就可以决定整个帝国的一切事情。 以前的唐皇其实很勤政,虽然天资有些不足,但他最优秀的一点是可以信任别人,比如卢何,比如年轻的温言。 但换成了太后就不太一样了,当太后开始监国起,卢何的权力被极大压缩,温言变成了只会点头说通过,而宗明哲就整天领着六部闷头干活。 她是个女人,女人都是敏感的,所以她比起宰相更信任岑公公,甚至让他在中书和御书房之间传递奏折。 眼看着御书房桌子上的奏折都快堆成一座小山,太后手中的笔也有些拿不稳了。 如果一本本的去看卢何的批注,再思考可不可行,最后打个勾,这么多得勾到什么时候? 再想起今日朝堂上李子卿那对着文武百官不仅没有丝毫露怯反而据理力争的模样,她越发有些心烦。 伺候太后多年的岑公公明显感觉到了太后的心理变化,他眼神示意两个宫女给太后揉肩,又往前凑了凑,老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拿起了刚送过来最上方的一封折子: “老奴刚到中书官署,卢公就给了老奴这封折子,说是一定要先给太后看看。” 闭着眼享受按摩的太后有些疑惑的接过来,打开一看便是卢何对礼部那封二次和亲折子的批注。 太后直起身子,身后的宫女赶紧退下,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温卿家不是说门下省不会通过吗?” 岑遂弯了弯腰:“卢公说了,政事堂议事出了结果,温侍中同意议和了。” 太后的心情终于好了些,可又很快染上些阴霾:“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明珠回宫后与温卿家可有接触?” “未曾有,不过”岑遂偷偷抬眼看了下太后,“沉香殿有人出过宫,老奴打听了,是长公主殿下的贴身宫女。” 众人都能感觉到太后身上猛然散发的寒意:“去了哪儿?” “禁军军营。”岑遂低着头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太后一愣,寒意消散了些:“禁军?” “是去接触定远卫吗?哀家记得明珠亲手提拔了个校尉?” 岑遂默认。 太后喃喃道:“不是接触朝官就好去查清楚那个校尉,还有岷山发生的事情,哀家要看看,到底是不是明珠说的那么回事。” 岑遂点头应下,太后又开口道:“明珠在后宫见了哪些人?有没有想去看陛下?” 岑遂回应:“明珠殿下昨天去皇后娘娘,还有淑妃娘娘,倒是递了折子求见陛下,但皇后娘娘转到了太后这儿。” 他在一堆奏折里翻了翻,找出了那封李子卿写的求见父皇的折子。 太后点了点头,盯着那封折子看了半晌,然后突然勾了:“批了,若是再出发和亲,便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她放下折子:“你再去中书官署一趟,让卢公拟几份旨。” “八百里军驿加急,调秦州守军北上兰州,据城固守,不可轻易外出接敌。” 看着岑遂用笔记下,她又开口:“让礼部派一队使者去凉州,与吐蕃议停站事,以和亲代凉州。” “旧靖王府改为长公主府,长公主明珠出宫暂住,议和后北上凉州和亲!” 第68章 打探与练兵 八月初四,忌破土祈愿,宜开市纳财。 顾怀走在朱雀大街上,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着手。 李易那儿已经招了不少人,多半是从河南道逃难过来的灾民,有些拖家带口的李易本来也打算招进军,但得了殿下命令后就只是招那些没有家室的青壮光棍汉子。 只能说算是走了好运,换了平时这五百个差额可能一年都招不满,但是在朱重八带着李易去了长安外那一片难民聚居地后,很容易就招到了两百出头愿意吃公家饭的人。 贾迅回了营,没有参与进如火如荼的征兵活动里,只是冷眼旁观,倒是与旁边驻扎的几个校尉混的关系不错。 顾怀也是今日上午才到兵部脱了军籍,原本军籍是会伴随他一辈子的,但有公主手令,又是个从边塞过来的少年军卒,兵部的战争狂人们现在又对李子卿印象很好,就大手一挥批了脱籍的命令。 脱了军籍当然不能再居住在军营里,顾怀出了兵部就找了个民居租了下来,半年的租金也就二两银子。 环境当然是比他在邺城的破茅草屋好多了,甚至还有个小院子,买了把锁把门锁上,顾怀决定在院子里养两只鸡,这样既可以有鸡蛋吃,也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只能说李子卿看人准,要是顾怀多点心思,哪怕不揭穿她,只要抱着这箱金子一跑李子卿就得傻眼。 不过李子卿也确实是没办法,身边可用的人太少了,反正身份暴露以后就已经选择了相信顾怀,不如信他信到底。 还好顾怀没有让李子卿失望,在朱雀大道上晃荡了一天,他是真的在很认真的去想怎么把殿下交代的事情办好。 既然要打探消息,那自然是要那种看起来就很普通,淹没到人群里找都找不出来的那种人最好。 这种人满长安都是,那箱金子可能只用个几两顾怀就能找到一大堆。 不过如果要打探消息的对象是当朝宰相的话,这活儿的难度可就大了,找些普通人肯定也是不行的。 他蹲在路边,看着对面的温府,有些犯愁。 刚刚和巷子外卖菜的老哥聊了两句,得到的信息让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温言就一个正室夫人,至今无子,宅子是当今皇上赐的,府上的下人也很少。 到这就没了,卖菜老哥倒是说了些什么温言在外面包了几房小妾,还绘声绘色的说亲眼见过温言从醉香楼出来,可顾怀哪儿能信? 纯属扯淡。 顾怀百无聊赖的坐到台阶上晒起了太阳,静静的等待着,直到一辆装满了菜的推车进了侧门,他才睁开了眼睛。 “还以为要等几天,没想到运气还不错。” 朱重八换上了亲卫军装,扛着军旗站在了李易身后。 两天伙食养下来,本来就膀大腰圆的朱重八看起来更有压迫感了,李易为了找他能穿上的纯黑军装跑了快半个禁军军营,但还是有效果的,起码看起来就很唬人。 眼前站着一帮东倒西歪面黄肌瘦的难民,虽然穿上了军装,但一个个看起来就跟焉了的黄瓜似的,站都站不直。 虽然李易招的都是青壮,但饿了几个月的青壮也就这幅德性了。 李易拿出名册开始点名,一百七十八个人都到了,总算是没逃兵。 不过李易也想多了,这个世道,河南道灾情都严重成那样了,还能往那儿逃?当兵吃粮好歹还能吃饱饭,要真跑了说不定得饿死在半路上。 点完名后,李易收起册子,开始了一番新奇的训话:“诸位都听清了!从你当兵之日起,是要拿饷银的,刮风下雨,袖手高坐,也少不得你一日三分,但你们要记得,这银两都是官府从百姓身上纳来的,你在家种地辛苦,现在不用你劳动,朝廷养着你们,不过望你上阵杀敌,你不肯杀敌,养你何用?!” 这一番别开生面的训话算是让众人开了眼,不过李易招兵时就重点筛选了,这些难民个个都是那种不投机取巧不怕死的人。 换句话说,都是老实人。 眼下也没人敢对李易这番话表个态,要换了以前那批兵油子,早就嘘起来了。 因为这番话意思其实很简单,换成今日的言语就是:不要浪费纳税人的钱! 李易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公主要让他训这段话,但也能明显感觉出来,这种拿钱办事的优秀职业道德教育,训练出来的军队跟那种秉持着当兵吃粮、天经地义的兵油子饭桶们不太一样。 他满意的看着场中虽然因为饿久了有些虚弱,但还是竭力站直的军卒们,猛地一挥手: “绕校场跑十圈,跑完就开饭!” 第69章 唐皇 李易和顾怀在因为李子卿的命令忙碌着,而李子卿也没闲着。 昨天的朝会后,她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又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转折。 本来以为回到长安就可以混吃等死了,或者偶尔偷偷搞点发明造福下社会,结果到长安没两天就又要被太后一脚踢出去。 如果不想去怎么办?很简单,要么让大唐和吐蕃又打起来,要么让自己有可以对和亲说不的权力。 前者难办,后者多少还有点机会,朝会上百官的表现已经清楚的让李子卿看明白了,每个官员都想安稳,都想着退一步度过眼前难关。 甚至连太后也怂了,之所以拖到现在只是舍不得凉州。 还有卢何那个老王八蛋,太后说让百官议和亲事他是第一个同意的。 记仇的李子卿已经在纸上写了这些名字好几遍,咬牙切齿的模样看起来还有点可爱。 伏芸敲门进来了:“殿下,内务省回了折子,殿下可以去拜见陛下了。” 李子卿先是一惊,然后心弦又松了下来。 自己只是象征性的递递折子想表表孝道,居然真就通过了? 不是说唐皇已经不能见人了吗? 她放下手中纸笔,目光闪烁了下,但最后还是坚定下来: “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拜见父皇。” 自从唐皇病重,而且住进紫宸殿后,紫宸殿附近的一片地方就成了后宫的禁地。 除了那几个服侍唐皇多年的老宫女,就只有两个老太监守在殿门口。 这番表现并不是对一国之君不尊重,恰恰相反,这是唐皇还是控制手指时写下的最后的旨意。 之后唐皇便彻底瘫痪只能动动眼睛。 一个连翻身都需要人帮忙,嘴角口水止不住的留,完全失禁的人,怎么愿意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样子?更何况这个人还曾是一国之君。 唐皇清楚的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皇帝的资格,若是自己手还能动,也能在折子上打勾,可只有眼睛能动,怎么向臣子表达自己的意思? 但只要还能活着,谁会想去死呢? 所以太子不能登基,二皇子对龙椅也有了想法,只能太后代为监国。 紫宸殿门口的地上有些落叶,李子卿踩上去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两个老太监早已得了消息,往后退进了角落的阴影里,李子卿伸出手推开了门。 一股阴冷扑面而来,明明是盛夏天气,却让李子卿感觉仿佛瞬间到了寒冬。 门里有些黑暗,窗户全部被明黄帘死死遮住,没有任何一点光线照进来。 只能透过烛光勉强看清站在角落的几个宫女,李子卿犹豫了片刻,还是跨过了门槛。 门在身后合上,李子卿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几个宫女消失在黑暗里,整个大殿好像只剩下了李子卿自己的呼吸声。 她抬头四处扫视着,看见了远处殿中心明黄色的大床。 只有一盏灯火亮在大床旁,照出了床边的一小片光明。 李子卿深呼吸了一口气,朝着那盏灯火走去。 她绕过床栏,避开头上悬挂的帘子,将视线投在床上。 一个身着明黄袍的中年人静静的靠着床头,两只手颓然的垂在两侧,名贵毯子只盖到了腰际。 他的眼神柔和的看着李子卿,哪怕没有任何一块肌肉能动,哪怕瘦成这般模样,但李子卿仍然能感受到那双眼里透出的慈爱和关怀。 李子卿微微低头,在床边跪下,拉住了中年男子的手,两行清泪留下: “父皇,明珠回来了!” 第70章 识破 唐皇李成济的瞳孔猛然放大了。 他的眼珠拼命的向着左下角看去,上半身因为太过激动而有些痉挛。 黑暗里突然出现一个苍老的宫女,熟稔的将李成济的上半身放平。 李子卿有些被吓到了,本来酝酿了半天的情绪一下子被打断。 她依然跪在床边,看到床上的唐皇仿佛竭力想说些什么,却根本控制不住身体,只是抽动了一下鼻翼。 唐皇的身体已经极为枯瘦,常年没有运动导致肌肉几乎完全枯萎,宫女平静的将毯子盖到唐皇胸口,再挪了一下枕头,向着李子卿行了一礼,又退回了黑暗中。 李子卿握住了唐皇的手,只能感受到干枯的皮肤裹在骨头上,体温也极低,仿佛躺在床上的唐皇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她擦了擦眼泪,看向那一片黑暗:“都站远些,本宫要与父皇说说话。” 原本看不见的那些地方出现一些细碎的脚步声,几个宫女慢慢的去了殿门处,拉开了与中心明黄大床的距离。 李子卿收回眼神,看向床上那个全天下身份最为尊贵的男人,挑了挑眉头: “认出来了?” 唐皇的呼吸有些急促。 李明珠是他唯一的女儿,是当年庆妃给他留下的唯一血脉。 他爱庆妃,爱她出于民间的真挚性格,爱她不同于皇后的天真活泼。 那些年的日子真的很快,春去秋来花谢花开,后宫里他和她在亭子里看春雨,在湖畔听夏雷,秋天踩在未央殿前厚厚的银杏叶上,冬天就一起在暖阁里一起看折子。 本来以为大唐永远会是那个大唐,以为庆妃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但她只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女儿后就撒手人寰。 唐皇还记得那一天,在御书房批着折子的自己兴冲冲的去了后宫,却只看到了一个婴儿,还有床上无力垂落的手。 从那以后他就把对庆妃所有的爱给了那个婴儿,那个能从她的眉眼里看出自己和庆妃影子的婴儿。 她慢慢长大了,她生了重病,她七八岁才学会说第一句话,她害怕其他人,却唯独愿意依偎在自己怀里,愿意摸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 唐皇每次去看她,都好像在心上又割了一刀。 直到两年前,又看了一遍御花园的花开,又想起了庆妃,打算去看看明珠的时候,世界黑了下去。 自己变成了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的废物,而自己的母亲和朝廷上那帮混蛋居然打算将自己的女儿送去吐蕃那个鬼地方! 给自己擦身子的宫女将这个消息说出来的时候,他真的想站起来去把那些人全部杀光,把他们的九族都送去吐蕃。 可惜他做不到,他连哭都做不到。 真想死了算了,可自己连死的权力都没有。 还好,上天庇佑,自己的女儿回来了,自己的女儿不再痴傻了,自己的女儿要来看自己了。 宫女们体贴的将他打扮成最伟岸的模样,好像这样就可以让他恢复一些父亲的样子。 他在漫长的等待里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听到了脚步声,拼命的将眼珠转向那边,看见了一个身影。 自己的女儿好像变了很多,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直到此刻他才觉得自己这两年的生不如死是值得的,寝宫里无休止的黑暗与漫长的日日夜夜是值得的,自己还能看一眼女儿。 那个走到床前的女儿开口了,却让他的心一下子掉进了深渊。 没人比他更熟悉自己的女儿,两年来他的心里全是关于女儿和庆妃的回忆,那个女孩子一开口他就确定了,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女儿。 她是谁? 朕的女儿呢?! 第71章 心安 李子卿轻轻拍了拍唐皇的手,知道自己自己果然没骗过这个天底下最熟悉李明珠的人。 唐皇的身体因为过度激动出现了抽搐的迹象,但他却没能一动一根手指,只是呼吸声有些急促。 李子卿温柔的笑了笑,但语气却是有些疑惑 :“历史上唐朝中风的皇帝是有一些,但陛下这也太严重了。” 她做出了一个判断:“陛下应该不单是中风,可能脊髓也发生了病变?” 唐皇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的盯着她。 李子卿的笑容渐渐收敛,没有畏惧,而是和唐皇对视着。 她承认了:“我不是李明珠,陛下的女儿已经自杀了。” 唐皇的瞳孔猛的缩小,眼睛里的神采仿佛一下子全部消失了,他的眼珠不再死死看着李子卿,而是有些无神的看向上方。 哀莫大于心死,此刻的唐皇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 一种极为悲伤的意味从这具尸体上散发出来,明明唐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李子卿却仿佛听到了无声的悲拗哭泣。 她有些愧疚:“我很抱歉。” 唐皇的眼睛再一次转向她,悲伤消失了,转而变成了极为明显的仇恨与寒意。 李子卿认真的解释道:“公主是自杀的,没有任何人对公主动手,公主哪怕有些痴傻,但也不愿意离开陛下去那么远的吐蕃。” 她又一次拉着唐皇的手,这次却不是伪装成孝顺模样,而是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将这个有些离奇的故事娓娓道出。 唐皇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只听到一半,他就不想再听了。 有什么意义呢? 李子卿没有必要骗自己这么个废人,没有必要安慰自己,她已经成功了,成功的骗过了除自己外的所有人。 她可以用李明珠的身份活下去,只要自己不揭穿她。 可自己怎么能揭穿她呢?会有复原的奇迹吗?会有人去大胆猜测长公主的身份来向自己求证吗? 这样的情况下,李子卿有什么必要骗自己呢? 李子卿的故事讲到了邺城那一夜的腥风血雨,讲到了李明珠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意义的消失。 没错,从那一夜开始,就没有李明珠了,只有李子卿。 唐皇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从李子卿的脸上移动到自己被握住的手。 李子卿仿佛读懂了唐皇的意思,是在问她想做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顶替别人活下去。” “一开始是何洪还是傅祁逼着我向前走,直到后来我可以走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已经走不掉了。” “这个时代,女子想依着自己 意愿好好活着是件很难的事情,我发现了。” “所以我才回了长安,却发现依然没办法安生活下去。” 她朝着唐皇一笑:“陛下也没想到,和亲不成的公主才回长安又要被送去和亲。” 唐皇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讥讽,李子卿却不明白这一丝讥讽是对着顶替了李明珠却要被迫去和亲的自己,还是对着朝中的太后与百官。 她给唐皇整理了一下盖着的毯子:“所以我可能还会做一些事情,因为我再也不想把命运交给其他人了。” 唐皇这次的眼神却没什么变化,只是深深看了李子卿一眼,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李子卿站起身:“陛下放心,我不会做什么让李明珠这个名字蒙羞的事情,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陛下好好修养身体,我以后会再来看陛下的。” 眼见唐皇没有再睁开眼,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打断告辞。 背对着那盏烛火,她却犹豫了一下,然后回头再看了一眼唐皇:“这样活着也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唐皇猛然睁开眼看着她,眼神里破天荒出现了一丝赞同。 李子卿点了点头,说完了最后的对话:“若是陛下不想再这样下去,我以后再来的时候,会问问陛下的,若是陛下不介意,我可以想办法送陛下一程。” 她收回目光,转身走远。 不知道是不是李子卿的错觉,走出大殿的时候,她感觉阳光都仿佛亮了几分。 眼里的世界多了些鲜活的气息,大概是自己心上的坎少了一道。 不管怎么样,自己总算是给了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李明珠的亲人一个交代,告诉了他真相。 虽然不知道结局会如何,但李子卿觉得这样是对的。 如果唐皇没有病重,她就不可能顶着李明珠的名头回长安,如果唐皇没有发现,她也会扮演着一个好女儿陪伴他。 但还是被发现了,所以她残忍又善良的告诉了他真相,替李明珠向他告了别。 不管怎样,良心已安。 从此之后,她就真的可以只为自己活着了。 殿门的几个苍老宫女向李子卿恭敬的告别,犹豫了一下提了个请求:“还请明珠殿下能多来看看陛下,这些年陛下他很不容易。” 李子卿点了点头,向几个苍老宫女行了一礼:“多谢诸位这些年照顾父皇了,明珠在此谢过诸位。” 几个宫女纷纷惶恐躲避,但李明珠还是坚持向这几个年少便入宫,如今已垂垂老矣的宫女行完了礼。 不管怎样,宫城终究是隔断了她们最好的年华,而她们也无怨无悔的照顾着里面那个剥夺了她们自由的人。 李子卿转身离开紫宸殿,身后的伏芸声音也有些低:“殿下是不是很难过?” 李子卿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迎着阳光:“是有些。” “陛下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 “殿下不要太过悲伤,陛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希望如此。” “殿下有心事?” 李子卿回过头:“很明显吗?” 伏芸点了点头:“殿下心情好时步子就会大些,而且眼角会挑起来,若是有心事嘴角便会抿着,步子也迈的很小。” 李子卿看着一脸认真的伏芸有些失笑:“注意这些做什么?” 看着李子卿阳光下的美丽笑容,伏芸有些自卑的低下头:“是奴婢孟浪了。” 李子卿微微一愣,却没说话,只是揉了揉伏芸的头。 原来在这里,也是有人把她当成全世界的啊。 第72章 长公主府 事实上在见过唐皇后,李子卿的心情确实不怎么好。 大概一是见证了唐皇和李明珠真挚的父女情,对比之下自己连父母都没见过,二就应该是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了一丝迷茫。 首先是怎么穿越的自己还没有弄明白,而历史发展的不同也让她有些怀疑自己还在不在原来那个世界。 俗话说吃饱了撑的就会找些闲事做,李子卿也就是在此刻陷入了某种古怪的哲学境界。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我要朝哪儿去? 然而问题还没思考出答案,回了沉香殿看到传旨太监后她的心情就更差了。 李大有的一张老脸跟平时看起来多了几分可恶,还是那副熟悉的谦卑模样告诉了李子卿一个消息。 没错,朝廷决定议和了,门下已经发了明旨,议和的使节也已经选出来了,准备出长安去西北。 稍微小点的消息就是使者顺便还会和吐蕃商量商量和亲,而她也被太后赶出了宫,要搬去今早上才改名的长公主府住。 至于理由就是唐朝公主一般都是有了驸马就出宫居住,而大概率要去和亲的她也就自然没法在宫里呆了。 她看着沉香殿前进进出出搬着东西上马车的内侍宫女,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本宫回宫也就三天,是不是太急了点?” 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到红包的李公公有些诧异,长公主殿下这是有怨言? 他弯了弯腰:“是太后的意思,昨儿就送了旨意到内务省,老奴一早就过来候着了。” 李子卿转头看着他:“为何昨晚不曾来告知本宫?” 李公公一愣:“那是因为昨日昨日长公主府还未曾收拾好。” 李子卿看着眼前这个自己还挺喜欢的宫殿,心底有些冷。 好家伙,才住了三天就赶人? 让自己出宫在长公主府安安心心等着嫁去吐蕃?看了自己在殿上的表演,怕自己在后宫搞事情? 这是祖母吗?这是仇人? 李子卿叹了口气,看着已经快被搬空的沉香殿,久久无言。 等到最后一架马车也被装满,她摇摇头走向了那辆又被重新开出来的豪华马车。 临上车前,她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大有,还是眼神暗示伏芸给了红包。 李大有忙不迭的道谢,还说了些吉祥话,只是李子卿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是李公公将本宫接回宫的,这份交情本宫是记在心里的,也是把李公公当亲近人看。” 她收起笑容:“本宫要出宫了,离后宫一远,这消息可就难传进耳朵了,还得多指望李公公念着情谊,多多提醒本宫。” 李大有正打算开口,李子卿却打断了他:“本宫的意思,李公公可能还不明白,也不要说些话来敷衍本宫。” 站在车帘前,她的眼神带着十足的寒意:“昨晚这种事,李公公其实完全可以提前告知本宫的不是么?本宫自认对李公公坦诚相待,没想到李公公在心里还是不把本宫当回事呢。” 李子卿掀起车帘,留下了最后一句警告的话:“不要把本宫当成某些人一般糊弄,只要本宫还没去吐蕃,就还是大唐唯一的长公主。” 伏芸看了面色难看的李大有一眼,也面无表情的跟上了马车: “起行!” 勋贵住的最集中的杏花巷,一向是长安达官贵人最多的地方之一。 巷子尽头是几座藩王府,被以前的唐皇赐出去不少,眼下就只有最深处的靖王府还空着。 开国七王之一的靖王,在上一朝不知抽了什么风参与了夺嫡一事,给当时的唐皇直接撸到了底。 靖王府也就空置下来,久而久之显得有些荒凉和破败。 住在隔壁的陇右郡王散了朝才到家门口,就发现往日冷清的靖王府今天居然极为热闹,许多宫人内侍在洒扫着庭院,居然连门前的大街都没放过,大门和立柱也重新粉刷了一遍,还往里扛进去不少家具。 陇右郡王李康伯在门口袖着手看着,看见对门的威国公也出了门,有些好奇的问:“哟,是外地藩王进京了?咋没听到消息?” 威国公陈启是军功封的国公,平素就没个正形,耳朵也有点背,没听清陇右郡王的话,大口一张:“啊?你说啥?” 李康伯有些无奈:“我说是不是算了。” 他派了个下人打算去问问,下人才跑过去,李康伯就看见两个内侍抬着块巨大匾额到了门口,一点一点挂了上去。 红绸被扯下,“长公主府”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下人兴冲冲跑回来:“爷,问清了,是长公主要搬来这儿住。” 李康伯一拍他的脑袋,指着那四个大字:“还用你说?” 对面的威国公倚着门栏抓了把瓜子磕着,看见那几个字有些好奇:“长公主殿下怎的出宫来了这儿?” 李康伯砸砸嘴:“看来是要议和了。” 威国公没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瞪着眼睛看着李康伯:“关议和什么事?” 李康伯看向陈启:“老陈,你啊,有一天死了也是笨死的。” 威国公把瓜子一扔:“说话怎的这么不中听?快说说,今儿朝堂上不是没人说议和的事儿吗?” “太后同不同意议和?” “昨儿太后就说了啊。” “议和是不是就要和亲?” “是太后的意思。” “和亲公主是不是就要出宫住?” 陈启回过味儿来了:“是了,那看来真要停战了?” “八九不离十,”李康伯看了忙碌的宫人们,“这仗早就打不下去了,吐蕃不想打,大唐也不想打。” 陈启摇了摇头:“还是以前好,哪儿来这么多弯弯道道?吐蕃那群崽子只能缩在草原上,我在边军每年都要带兵过去扫荡几圈。” 李康伯也感叹道:“谁说不是呢,世道变了啊,我没记错的话,快几十年没和过亲了。” 陈启转身进了府:“丢人!” 李康伯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摸了摸大门外的立柱,想着以前的那些年。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老爷今儿是怎么了。 一列车队从巷子外面驶进来,李康伯一眼就认出了那极为逾矩的豪华马车。 他嘿了一声,也转身进了府。 “没脸见,没脸见,还是躲着好。” 第73章 湖鲤 有一说一,改成了长公主府的靖王府还是蛮大的,起码比沉香殿大。 虽然因为多年的空置有些破败,但经过一天的洒扫整理,倒也有几分别有洞天的味道了。 本身是藩王等级的府邸,很多东西改成长公主府也刚刚好,唐朝对于品级规定还是挺严的,勋贵府邸门能开几扇,台阶有几级,池子里能放几座假山这些都有规定,李子卿住进来倒刚好不用考虑这些问题。 只是李子卿带的宫女还是少了些,长公主府显得有些空旷,还好内务省派了些内侍过来,才勉强支撑起了整个长公主府的运转。 新分发给李子卿的宫女们各个面带苦色,宫里的消息总是传得快,长公主李明珠要去和亲的消息昨夜就传开了,此刻被选来伺候公主也就意味着很有可能会跟着一起去吐蕃。 伏芸和清怀倒还想得开,一个是公主去哪儿我去哪儿,一个是已经被李子卿玩坏了得了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晚上做梦都能梦到李子卿。 清怀这两天情绪好得多了,眼见李子卿没有再收拾自己的意思,而自己比起当初也好歹是整个长公主府的三号人物--毕竟脑袋上还有个伏芸,所以在伏芸伺候李子卿去休息后,她就集合了宫女们打算训训话。 二十多个宫女,还有十几个宦官整齐的站在花园里,清怀学着殿下的样子背着手站在前方,清了清嗓子: “你们都是新来的,还不知道长公主殿下的规矩,今儿我就来教教你们!” 她走到一个宫女面前,皱了皱眉:“多少岁了?” 看起来完全是个小姑娘的宫女怯怯的缩了缩脖子:“奴婢十五岁了。” “内务省怎么会送这么小的宫女过来?” “奴婢进宫已经五年了,会伺候人的。”小宫女偷偷抬头打量了一下清怀。 清怀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扫视起其他人来。 哼,都是歪瓜裂枣,没一个像样的。 她将手一挥,安排起来: “你们几个,从今天开始就去后厨,给御膳房送过来的厨官打下手。” “那边那几个,负责打扫后花园,还有你们,就去浣衣房负责浆洗。” 将宫女们分配好,她又看向了宦官: “去两个守大门,其他的就别进后宅了,从此以后就在前厅等殿下的吩咐。” 有个宦官不满意了,不能在跟前伺候着,怎么讨殿下欢心?他犹豫着向清怀问道:“殿下身边还需要人伺候” 清怀学着李子卿的模样,眼神平静,嘴角先是向下一抿,然后微微挑起,眼睛眉毛舒展开,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殿下身边哪儿用得着你们?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惹了殿下厌怎么办?” 宦官有些气闷的缩回头,但也没敢真和清怀顶嘴。 毕竟刚来的大家都看到了,伏芸和清怀是真从李子卿马车上下来的受宠宫女,在公主府的地位也就跟宫里女官差不多。 清怀眼见没人再冒头,虚荣心也得到了了极大的满足。 好像跟着殿下混也不错? 她负着手扬起下巴:“可还有话说?没话说就下去,记得守好自己的本分!”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那个年纪小的宦官,叫什么名字?” 清怀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居然是伏芸和李子卿,就站在后花园的那道圆形拱门下面。 她连忙把手从背后收回来,一时不知该放哪儿。 还好李子卿只是扫了她一眼,没对她的安排有什么意见,也没说什么话让她下不来台。 那个年纪有些小的宦官看了看四周,发现李子卿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连忙跪下来:“奴婢邢蓝,参见殿下。” 李子卿挥了挥手:“起来,可认得李大有?” “认得的,奴婢以前曾在李公公手下做过事。” “嗯,从今天开始,每天去一趟宫门,若是有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取回来给本宫,府里的事情就不用做了。” 邢蓝连忙俯身一拜:“奴婢遵命。” 李子卿没去看脸色时红时白的清怀,对那群宫女宦官吩咐道:“若本宫不在,府里事情便由伏芸和清怀决定,就按刚才清怀的安排做事,下去。” 宫女宦官们行礼下去了,清怀有些讪讪的走到了李子卿身后,没敢开口。 李子卿扫了她一眼:“没看出来,官威还挺足的。” 清怀都要哭了:“奴婢奴婢自作主张,还请殿下责罚。” 李子卿抬起脚步逛起了后花园:“罚你做什么,只要是做本分内的事情,本宫难道还会是非不分?” 清怀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她还生怕李子卿对她的安排有意见。 伏芸依旧没什么表示,只是在李子卿身后亦步亦趋。 李子卿又走了会儿,便在后花园那片小湖中心的亭子坐下,看起了湖中的鲤鱼群。 说来也怪,靖王府荒废了不短的时间,只有几个老仆守着,湖中这些鲤鱼数量竟然越发多了起来,如今在湖中横行霸道,组成鱼群游来游去,气势颇足。 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来人,在李子卿坐下以后,整个亭子周围全是鱼群扑腾的水花,各色鲤鱼在水中嬉戏,偶尔还有鱼跃出水面,荡起一湖涟漪。 清怀连忙拍了个马屁:“殿下果然福缘深厚,连鱼儿都如此喜欢殿下呢。” 李子卿倚着围栏看着湖面,嘴角挂着丝自嘲:“福缘深厚?难道本宫的福缘全在草原上?” 这下子清怀就不敢接话了,伏芸也不安的动了动。 两人都是跟着李子卿出过一次长安的,边塞的烽烟味儿好像还在鼻端萦绕,如今又有可能去草原,她们其实也有些害怕。 李子卿回头看见两人神态,也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拍了拍手:“府中收拾的如何了?” 伏芸回报:“已经洒扫干净,宫里带出来的东西也全部安置好了。” “本宫记得内务省送了不少东西?” “大部分是家具,还送来了半年的用度。” 李子卿突然想起了什么:“本宫的封地是哪儿?” 伏芸倒是记得:“淮南安平。” “杭州啊”李子卿点了点头,“那可是个好地方。” 她想起之前去看过的西湖,有些怀念:“有时间带你们去看看。” 清怀伏芸对视一眼,没有接话。 就要去草原了,此生还有机会下江南吗? 第74章 潜入 温府的门房看着眼前推着板车的一老一少,皱了皱眉头:“老陈头,这人是谁?” 被叫老陈头的老农民谦卑的回道:“这是老汉的远房侄儿,才到长安不久,老汉身子差了,就让他来陪老汉送菜。” 门房上下打量了那个笑容有些羞涩的清秀少年,倒也没多想,只是一挥手:“进去。” 后门缓缓打开,一老一少推着板车进了温府,一路去了后厨。 老陈头原本是长安外种地为生的农民,只是因为种的菜好,在长安卖的时候给温府挑上了,下了定钱让他每两天送一回菜,一眨眼都送了好几年了。 去后厨的路老陈头自然是无比熟悉,带着少年拐了两下就到了,开始将新鲜的菜肉从板车上卸下来。 温府的后厨没人,老陈头凑近少年,压低了声音:“老汉可把你带进来了,说好的银子呢?” 清秀少年抬了抬眼皮,又卸下了块猪肉,擦了擦手上的油脂,伸进怀里掏出了钱袋扔给了老陈头。 老陈头颠了颠,眉头一皱:“数不对啊。” 清秀少年的笑容没变:“先付一半,出去给完。” 老陈头砸砸嘴,慢悠悠的将钱袋放进怀里,突然一捂肚子,朝着厨房外跟着的下人喊一声:“哎哟,准是早上吃坏了东西,劳请带路去趟茅房!” 下人皱了皱眉,有些烦,但还是强忍着点了点头。 老陈头捂着肚子准备跟上下人,但还是犹豫了一下,小声对清秀少年说道:“收钱办事,老汉不知道你这娃子想做什么,但还是别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温府上下的人都挺不错的。” 清秀少年打量了一下老陈头:“放心,就是进来有点事。” “啥事儿?” “要不要我给你编个心爱姑娘当了丫鬟的故事?” 老陈头嘿嘿笑了两声,没接话。 外面的下人有点不耐烦了:“人呢?走不走?” “这就来这就来,”老陈头连忙答应了一声,摇了摇头出了后厨。 清秀少年看着厨房没了人,快速将车上的东西全部卸下来,然后也悄悄摸摸从另一个方向摸出了厨房。 阳光洒在清秀少年的脸上,正是奉了李子卿命令来调查温言的顾怀。 大概李子卿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觉得对宫外两眼一抹黑,连温言为什么要帮自己都不清楚,才让顾怀在外面组织点人打探打探消息,结果这厮居然想办法进了人温府! 如果李子卿在旁边,看见顾怀此刻一脸的杀气腾腾和在黑暗处潜行的从容,怕也是要目瞪口呆。 是叫你打探消息不是叫你搞暗杀啊兄弟。 这也得怪李子卿写的不算太明白,顾怀看到那封信第一反应就是李子卿在宫里出了事。 既然出了事,又要他调查温言,证明温言就算不是罪魁祸首也是紧要人物。 殿下的命令只是打探消息,不是暗杀,不然顾怀真有可能拎着那把柴刀把温言抹了脖子。 既然要调查,又没规定调查方向,在温府外晃荡了半天的顾怀终于还是决定买通了送菜的老陈头,潜进府里看看。 在外面只能打听到一些杂七杂八的消息,但顾怀听马将军说过这些大人物都会在书房办事,也会在书房留下些线索。 他观察了温府的结构,找了个高处俯瞰温府的全貌,大致确定了书房的位置,当下一路朝着书房潜行过去。 别问顾怀为什么不晚上来做梁上君子,他打听过了,温言夫妻感情不和,已经在书房睡了好几年,而温府下人又少,白天来和晚上来没什么区别。 眼下温言正在上朝,是进书房的最好时机。 他跃出一个草丛,静静的等着外面两个下人走过这片区域,盘算好老陈头能拖延的时间,从窗子里翻进了书房。 老陈头拍着胸脯说能在茅房蹲上半个时辰,但顾怀不敢完全相信他,那个老陈头看起来鬼精鬼精的,他甚至都找好了事情有变逃跑的位置。 书房里静悄悄的,因为没有掌灯显得有些暗,装饰也简单,两个大大的书架充当了屏风,后面是一张休息的床,前面是一张大大的书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朴素至极,没有什么珍贵物品,只是书架上的书尤其多。 顾怀确认了外面没有声音,小心的靠近了书桌,先在书桌上面寻找了一遍,没有东西,然后就拉开了书桌的抽屉。 一些文书摆在里面,顾怀拿出来看了看,多半是温言记下的随笔,一些施政术语看起来就让他头疼。 他将文书仔细翻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只是有些疑惑,这温言看起来居然还是个忠君爱国的官?文书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全是关于对朝政还有地方的思考。 顾怀拉开了第二个抽屉,放着一些私印,他拿起一看,上面居然刻着“九黎山人”。 是自号?看不出来温言居然还是个文艺青年。 他直呼晦气,将私印一点不差的摆回原位,拉开了最后一个抽屉。 黑暗里他的眼睛猛然一亮,有了! 片刻之后他拿着那几封信陷入了茫然: 这些是什么东西? “老陈头,还没好,都他娘的快半个时辰了。” “这就好,这就好,哎哟,老汉这肚子闹得。”老陈头提着裤子出了茅房,一脸畅快。 下人捏着鼻子,厌恶的看了老陈头一眼:“是吃了甚东西?味儿这么大。” 老陈头拴好腰带,哈哈一笑:“贫苦人家,可吃不得好的,就冲了点。” 下人懒得理他,转身就走,老陈头连忙赶上拉着下人开始闲聊,脚步放慢了些。 可也就那么点路,眼看着厨房就要到了。 门半掩着,后厨没有一点声音,板车也停在门口,却没看到清秀少年的身影。 下人看了老陈头一眼:“老陈头,你那远房侄子不会不懂规矩瞎跑,人呢?” 老陈头也有些着急,只能强做镇定:“哪儿能呢,老汉这侄儿也是懂事的,准是等太久等睡着了!” 他朝着厨房喊了两声:“侄儿,侄儿,该走了!” 久久没有人回话,老陈头脸色一变,下人抬起脚步就要过去查看,那扇虚掩着的门慢慢被推开了。 揉着眼睛的清秀少年打了个哈欠,看着两人有些茫然: “叔,怎的这么久?” 第75章 二皇子 出乎李子卿的预料,第一个上长公主拜访的客人,居然是回了长安后就一直只有耳闻却未曾见过的二皇子。 在接到宫女禀报的时候她还捧着杯茶有些发怔,原本她以为在和亲的消息出来后那些官员勋贵都会绕着长公主府走,结果二皇子居然还主动前来拜访。 她带着伏芸在正厅门口等着,便看到清怀领着两个人慢慢走了过来。 当先一人穿着黑色襕袍,袍上用金丝织着一条五爪盘蟒,腰间系着玉带,头上斜斜插了只白玉发髻,腰间还坠着两块玉玦,随着步伐轻轻摇晃,碰撞的声音清脆。 李子卿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有些惊讶,因为他与唐皇居然极像,只是容貌比起枯瘦的唐皇要英俊极多,因为年轻而显得眉眼极为好看。 年轻人带着身后一直沉默着的高大侍从走到台阶下,抬头看向李子卿,忽地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洁白牙齿:“皇妹,许久未见了,为兄今日特来拜访。” 李子卿收敛心神,脸上露出些笑容,伸手虚引:“皇兄到访,明珠惶恐,本应是明珠前去皇兄府上,只是近日事务连连,还请皇兄不要责怪。” 二皇子从李子卿身边经过,停下脚步深深打量了李子卿一眼:“都说皇妹已经病愈,为兄还有些不信,今日才知传言不假,兄心甚慰。” 李子卿领着二皇子在正厅坐下,高大侍从转身在门前侍立,伏芸送上了茶,李子卿端起茶杯用余光扫视着二皇子,脑海里浮现何洪对他的评价。 隆准而雄颜,鹰视狼顾,喜施,意豁如也。 果然古人搞起形容都喜欢夸大其词,二皇子容貌哪里雄伟了?姿态也闲适,没有那股鹰视狼顾的枭雄气质。 她放下茶杯:“不知皇兄今日拜访所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皇妹?”二皇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茶不太好,皇兄那儿有山南贡的上好绿茶,清淡去火,等会儿给皇妹送些来。” 李子卿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二皇子到底打算做什么? 如果是普通人家,远行的妹妹回了家,做哥哥的来探望再正常不过,可天家能是一帮普通人吗? 更何况二皇子和太子势同水火的局面几乎大家都心里有数,在这种时刻上了门,要说是为了手足亲情打死李子卿都不信。 她存了些小心:“那明珠就在此谢过皇兄了。” 二皇子放下茶杯:“那日明珠在殿上的言语,已经在长安传开了,我细细想来,也觉得明珠所言有几分道理,只是为兄身处军营,没办法为明珠发声,也没办法改变祖母的决定。” 李子卿幽幽一叹:“若是真要和亲,明珠也只能再往吐蕃一行了。” 二皇子的目光里出现了一丝犹疑:“明珠那日所言,是自己有感而发,还是有他人提点?” “自然是有感而发,”李子卿疑惑的看了二皇子一眼,“明珠去了一趟边塞,眼见流民成群汉胡混居,朝廷政令不达,地方民众多有怨言,才觉得若是大唐议和,以后的问题怕是会更严重。” 二皇子淡淡的笑了笑:“说来也巧,倒是有个人的想法和明珠一模一样,也是觉得万万不能议和。” 李子卿有些惊讶:“朝中百官都同意议和,皇兄所言那人是谁?莫非是温侍中?” 二皇子微微摇头:“不是温侍中,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如何能知晓这等国家大事?”李子卿皱了皱眉,“议和一事民间有了争论?” 二皇子却没有正面回答:“那人也是向为兄进言,让我上书反对议和,只是朝中议和已成大势,为兄人微言轻,即便上书也无用了。” 他仿佛意有所指:“倒是太子虽在东宫,但在百官之中颇有影响力,若是明珠能说动太子,说不定还能让祖母改变一下想法。” 李子卿点点头,二皇子眼见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告辞:“明珠好好休息,为兄就告辞了,若是和亲一事定了下来,为兄定然会来为明珠送行。” 李子卿也跟着款款起身:“明珠送一送皇兄。” “不用了,”二皇子直接转身出门,“为兄还得回军营,明珠自便即可。” 李子卿也没有坚持,只是目送二皇子带着侍从远去,在二皇子的背影消失以后,她坐下去捧起已经失去温度的茶杯,若有所思。 看起来二皇子今天好像真的只是来探望自己,但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李子卿仔细回忆了一下整个对话,闲聊扯家常,聊些朝堂事,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问题。 越没有问题就越有问题,她抿了口茶,有些头疼。 二皇子到底想做什么? 出了长公主府,二皇子上了一直等候在外面的马车。 高大侍从坐到了车架上,拿起鞭子驱动着马车缓缓向前。 一个中年文士正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听见二皇子上车的动静也没有睁开眼。 二皇子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陈皇后真向东宫送了封信?上面提及了李明珠?” 中年文士点了点头:“不会错,是东宫里的人送出来的消息。” 他问道:“她怎么说?” “没有承认,只说是有感而发,”二皇子揉了揉眉心,“不太可能,明珠以前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不会看的这么明白。” 中年文士睁开眼睛:“百官愚钝,最浅显的道理也看不清,卢何是因为老了,宗明哲是因为没有宰相气量,只有个温言算是有些眼光。” 言语里没有对当朝三个宰相有丝毫敬畏,但二皇子却一点也没觉得奇怪。 眼前的中年文士就是他说的那个普通人,没有官身,却好像可以坐而论天下。 二皇子下了结论:“指点皇后,议论朝事,李明珠背后应该有人出谋划策,会不会是那一路同行的萧平?” 中年文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萧平有这个本事,但他不会和李明珠走到一起。” 看着二皇子的疑惑眼神,他没有解释,只是问道:“有没有提太子?” 二皇子点点头:“暗示了,只是不知道李明珠会不会去。” 中年文士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会去的,她不会甘心。” “何以见得?” “人总是会在失去某样东西的时候不顾一切,比如权力,比如自由,”中年文士放下车帘,“李明珠一定会去找太子,而有陈皇后在,太子也不会放过这个或许能出东宫的机会。” 他嘴角挂着些嘲讽:“哪个儿子摊上那么个娘会有好下场?” 第76章 垂钓 顾怀站在长公主府对面墙下的阴影里,看着那辆马车远去。 李子卿在搬出宫城后还没来得及通知顾怀与李易,但顾怀很容易就打听到了这个消息。 调查温言的事情有了些进展,但他不太确定是不是殿下想听到的消息。 而且守在门口的宦官他也不认识,殿下身边的人他只认识伏芸与清怀,他不知道自己如果贸然拜访会不会被其他人盯上。 从刚才那个穿着黑色织金襕袍的年轻人来时他就已经到了门口,只是还没想到见公主的办法,直到年轻人再次出了府,他才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是伏芸,顾怀眼前一亮,趁着伏芸和两个年轻宦官说话,他移动到了一个只有伏芸能看到的角度。 果然伏芸看到了他,也大致弄懂了他比手画脚要表达的意思。 伏芸想了想,支走了两个看门的宦官,向着顾怀招了招手。 “做的不错。”后花园里,李子卿拿着钓鱼竿坐在亭子里,看着顾怀的眼神满是欣赏。 “本宫这次出宫暂住,身边的人全是宫里指派的,不清楚会不会有眼线,你要做的事情必须隐秘,这么谨慎是对的。” 她提起钓鱼竿,伏芸换上了新的饵料,李子卿有些生疏的甩了甩杆。 湖里的鲤鱼算是倒了血霉,它们在这片水里自由自在这么些年,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居然会被人钓。 大概是心神不宁有些没事找事的李子卿转头看了顾怀一眼:“说说,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 “是。”顾怀放下茶杯,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只看到李子卿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他有些纳闷,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直至说到潜入温府的时候,李子卿终于忍不住了: “光天化日你装作送菜的去把温言书房翻了个底朝天?” 顾怀点了点头。 李子卿无语的单手捂脸:“你到底知不知道本宫想让你做什么?” 顾怀有些犹豫:“查清楚温言这个人,必要时把他抹了脖子?” 李子卿呆呆的看着顾怀,半晌没有说话。 最后大概也是发现了自己在信上的表达出了问题,她长叹一声强打精神:“本宫的意思是,让你搞个情报组织,能打探消息的那种,多发展下线,能对长安官场有个清楚明了的了解。”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顾怀:“你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杀人杀多了杀魔怔了?怎么见了谁都想用柴刀把他抹了脖子。” 顾怀讪讪的挠了挠头:“卑职以为殿下在宫里出了事,所以手段就激烈了点” 李子卿心里生出些暖意,指点道:“你想想,长安人这么多,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干嘛非得自己去冒险?你要是被抓了,本宫还得去刑部捞你。” “若是用钱收买,是不是有些不太稳妥?”顾怀皱了皱眉,“查的又是官员,拔萝卜带泥,最后所有人都会被牵扯出来,万一牵扯到了殿下” “你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李子卿依旧握着鱼竿,“但有个方法好解决,下面的人不需要知道上面的人的身份,弄个送情报的渠道出来,一层一层的人隔开,哪怕下面的人被抓了也不会出事。” 她若有所思:“你倒是提醒了本宫长安的流浪儿是不是很多?” 最近几天混迹在长安的顾怀点了点头:“很多,多半是被底层帮派训练成偷儿,或者断了手脚上街乞讨。” 李子卿沉吟片刻:“收养他们,年龄太大的不要,小些的租个大点的地方安置起来,统一训练。” “训练何物?” “什么都可以,情报搜集,身份伪装,个人技击,甚至暗杀。”李子卿表情平静。 “记住,本宫要的是绝对的服从,钱不是问题,给他们最好的伙食和住处,只要做事做得好,本宫就给他们自由。” “发展下线也不要停下,各行各业,三教九流,不需要绝对的忠诚,但一定要能及时壁虎断尾以求自保。” 顾怀的神情未变:“是。” 李子卿提了提杆,依旧没有中鱼:“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心中要是有了想法就去做,不过一定要快。” “现在来说说,你在温府发现了什么。” “是,”顾怀正襟危坐,“卑职潜入书房,发现了几封温言与其余官员的通信信件。” “哪些官员?” “卑职查过了,多是些年轻官员,六部与御史台居多,还有国子监与翰林院。” “所言何物?” “信中讨论多是朝政大事,还有最近的西北战事,言谈中提及仿佛有个私下聚会场所,还推举温言为领袖。” “西北战事?”李子卿突然皱了皱眉,“信中态度如何?” 顾怀虽然不明白李子卿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直接回答:“主战!无一例外,皆是主战,言议和大唐必亡。” “信上可有日期?” “自一月前到四天前,每三日一封。” “本宫知道了,”李子卿微微颔首,“可还有其他发现?” “没有了,若不是今日来见殿下,卑职还打算再去一趟,去卧室看看” “你不是说温言睡书房?你想去偷窥他老婆?” 顾怀拼命摇着头:“卑职绝无此意,只是想多查查” 李子卿忍住笑:“已经够了,接下来你就安心做刚才说的那两件事,温言的事就先放下。” 顾怀一愣,点了点头。 “辛苦了,”李子卿的眉眼里有些疲惫,“本宫现在也是举步维艰,还好有你们在,才敢喘口气。” “殿下言重了。” “本宫说过要给你一个好前程,如今却只能做这般藏在阴影里的事情,有怨言吗?” “倒也没有,”顾怀笑了笑,“起码比以前总是要去草原杀人好。” 李子卿点了点头,一时有些走神。 原来大唐的党争已经有雏形了?朝中百官虽然都以太后和卢何为首,但也有些年轻官员隐隐抱成一团,围在温言身边? 而温言那天仗义直言,并不是想帮自己,而是他原本的态度就是主战? 她又提起了杆,那些肥肥蠢蠢的鲤鱼愣是没给她面子,不知道是不是伙食太好,只是玩弄着钩上的鱼饵,却并不咬,搞得李子卿一条鱼都没钓到过。 李子卿一愣,随即有些恼怒: “伏芸,叫几个人过来,把这湖水给本宫抽干!” “啊?” 第77章 暗棋 禁军军营,李易拿着个调令,出了统领的军帐。 他看着调令若有所思,旁边不识字的朱重八凑上来:“校尉大人,这写的是个啥?” 李易收起调令:“是朝廷要调我等去守卫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朱重八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大脸上满是迷茫:“去给皇帝老爷的女儿守大门?” 李易回过头:“对殿下尊重些。” 朱重八挠挠头,哦了一声。 定远卫定员十个实权校尉,共五千人,李易麾下如今只有不到三百人,守卫长公主府的责任怎么看也落不到他头上,而且更应该是掌管宫城秩序的金吾卫去,不会落到定位是野战军队的定远卫上。 他不动声色的带着朱重八回到驻扎的军营,先聚起麾下军卒,然后宣布了这一消息。 军卒们倒是没什么反应,自从从了军,被李易从李子卿那儿学来的训练方法操练的每天欲仙欲死,眼下起码能做到表面上的军纪看起来非常严明。 倒是有不少军卒眼前一亮,去守大门是不是就不用操练了? 然而李易一句话就消灭了他们的幻想:“每日定员五十人前往长公主府值守,剩余兵卒留营操练!” 下面哀声一片,他有些犹豫,看了眼站在身边面无表情的贾迅,最后还是下了命令:“由副校尉贾迅监督!” 他点齐了了五十个军卒,带着亲卫朱重八出了军营,一路去了长公主府。 而身后的贾迅却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些诡异的光。 将五十个军卒安排好值守位置,身披铠甲的李易第一时间就去参加殿下。 李子卿身着织金白色襦裙,头上插了珠钗,正在正厅看着一本书,看见李易的到来脸上也有了些笑容。 不管怎么样,自己总算是把这批用着最得力的人聚齐了。 李易行军礼参拜:“参见殿下。” 李子卿放下书:“李校尉不必多礼,请坐。” 李易视线微微上移,看见了几天未见的李子卿,眼里闪过一丝激动:“卑职自从回了军营便只能偶尔听到殿下的消息,直到今日才重见殿下,实在是喜悦不已。” 李子卿微微一笑:“是不是有些疑惑?为何会是你接到守卫公主府的调令。” 李易在椅子上坐定,向端来一杯茶的清怀道了谢,听到李子卿的问话,点了点头:“是有些,因为按道理该是金吾卫来值守。” “那是因为本宫求了太后,”李子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言道李校尉公忠体国治军森严,又有过护送本宫的经历,请太后允了李校尉再送本宫一次,才让调令到了李校尉手里。” 李易因为再次见到李子卿而洋溢着的笑容猛地一僵:“殿下要去何处?” 李子卿也愣住了:“李校尉不知道?” 李易有些疑惑:“卑职回了长安便一直在军营,照着殿下命令训练军卒,实在是对朝中消息不太了解” 李子卿这才释然:“原来如此,难怪李校尉不知道。” 她的表情平静:“也没什么,只是本宫可能又要去吐蕃和亲罢了。” 李易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怎会如此?” 李子卿嗔怪的看了李易一眼:“别一惊一乍的,坐下。” 在自己人面前,她的姿态也放松了些,将叠放的脚换了顺序:“礼部已经派使者去西北了,估计也就个把月就有消息传回来,到时候本宫就要再去一趟西北。” “所以现在来守卫长公主府的军队,到时候大部分是要跟着本宫去西北的,本宫当然会去求太后换成李校尉。” 她看着李易俏皮一笑:“李校尉不会怪本宫?这可又是趟苦差事。” 李易此刻心中已经翻江倒海,哪怕已经照着李子卿的命令坐了下来,还是死死的抓住了扶手:“朝廷为何会如此亏待殿下?明明已经回来了,却还要再去一次?” 他看着李子卿脸上的笑容,突然有些心酸:“朝廷到底置殿下于何地?” 看着李易的真情流露,脸上对自己遭受待遇的痛惜表情,她也长长叹了口气。 “只是一个于国无用的长公主,若是能换来停战,本宫的遭遇,又有几人会在意?” “卑职会在意,”李易认真的看着李子卿的双眼,“断无二次和亲之理!卑职身为军人,只恨不能上阵杀敌,怎能让殿下受如此委屈?” 李子卿有些受不了李易眼中炽热的光芒,她沉默片刻:“李校尉,不要失态。” 她眼神示意,伏芸点点头带着几个宫女走了出去。 李子卿端起茶杯,重新看向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的李易:“其实本宫调李校尉来守卫长公主府,还有一个意思,只是不知道李校尉会怎么想。” 李易此时也为自己之前的大胆有些后怕,眼前这位可是大唐帝国唯一的公主!自己那番话已经可以算得上冒犯了! 他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伏芸,强行平静了下心神,只是抱拳:“但凭殿下吩咐!卑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子卿对李易的态度很满意:“李校尉如今手下有多少人?” “二百七十九。” “有没有按照本宫教的方法去训练?” “颇有成效,如今卑职军中也可算令行禁止,军容严谨。” “那就好,不过不到三百人还是不够,九月前能招满五百人吗?” “有些难,”李易思考片刻,“除非放宽招兵标准,如今难民众多,卑职才能招到这三百人。” “不能放,”李子卿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一定要按照那个标准,家中无亲眷,不投机取巧之辈才能入军!” “是,只是若是这样,九月前应该不能满员。” “无事,”李子卿站起身走了两步,回头又问道:“东城门守军多少人?” 李易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 他猛的看向李子卿,殿下难道 不,不太可能,那可是东城门! 他的脸色凝重起来:“城门外守卫二十到三十人,城门内驻扎一百五十人。” “军营至城门需多久。” “半刻钟。” 李子卿点了点头,走到了李易面前:“李校尉的麾下军卒,会完全服从李校尉的命令吗?” 她的眼睛死死盯住李易:“本宫说的,是任何命令。” 李易明白了殿下的意思,他呆呆的看着那张美丽脸庞。 原来殿下才是最不甘的那个人? 他缓缓跪下,身上铠甲碰撞:“会!” 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李校尉呢,会服从本宫的命令吗?” “本宫说的,也是任何命令。” 第79章 夜访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有些疲惫的温言出了宫门上了自家老奴驾的马车。 议和一事基本已经尘埃落定,这两天的朝堂氛围好了不少。 随着朝廷关注的重点由西北转到河南道的灾情,中书省发出来的政令一下子多了许多,而温言也像从前一样麻木的审议后选择了全部通过。 有一说一,卢何这个人虽然是爱惜名声,迎合太后了点,但处理政事的基本功还是没的说的,毕竟是多年的宰相,对于河南道灾情的处理方案温言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想起昨日集会时一些年轻官员激昂的情绪和挥动的拳头,有些头疼。 毕竟是年轻人,一旦决定一件事情就会否定其他所有事情,觉得主战是对的就全盘否定了议和的正确性。 其实在温言看来,开战和议和都有两面性,而一个优秀的执政者就应该看得透彻,然后在变化的局势中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他也是主战派,但在开战的选项被朝廷否决以后,作为宰相的他该考虑的就是怎样让局势更偏向大唐。 成熟的政治家永远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回家的路这些年已经走了无数次,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他甚至能根据马车的颠簸程度推断出自己现在在什么位置。 有些坎坷的路是到了兵部,微微一震后的平坦是上了朱雀大道,有些大的弯是转进了巷子,慢慢放缓的车速证明已经到了家。 他睁开眼,有些年迈的老奴掀开了车帘:“少爷,到家了。” 老奴是自己上京时就跟着的老家人,这么多年了一直坚持喊少爷,倒让历经官场沉浮的温言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他下了马车,整理了下衣服,进了温府。 天色已经有点暗,自从进了门下当了侍中,他回家的时间基本都在这一刻,府上的下人也习惯了温言的性子,并没有特意出去迎接,只是在温言路过时纷纷见礼。 而温言也会回应着点点头,一路进了正厅。 自己还在翰林院时就娶了的正室夫人站起了身,一边让下人端上饭菜,一边贤惠的拉着夫君坐下。 闲聊着家常,吃着温度正好的晚餐,夫妻相敬如宾,家中没有恶奴,温府好像里里外外都是完美的。 只是这种相敬如宾里怎么看怎么透着股生疏味道。 用完了餐,又聊了会儿家常,温言礼貌的向夫人告别,负手去了书房。 而在他的身后,有些柔弱也有些年华不在的温夫人,幽幽叹了口气。 温言一向不许下人靠近书房,对于他而言,这里应该是整个温府他最熟悉也最自在的地方。 所以在他推开门,点起烛火的一瞬间,他就发现书房里多了几个人。 烛火的光芒缓缓照出了三个身影,他没有惊慌而是有些平静的看了过去,一个清秀少年,一个身着铠甲的青年将领,还有一个女子正坐在他平时的座椅上,微笑着看向他。 温言愣了一愣,紧绷的身体松了些:“长公主殿下?” 李子卿微笑着点了点头。 烛火下的温言平静询问:“殿下为何擅闯私宅?又是怎么进的本官书房?” 李子卿饶有趣味的打量着温言:“温府的围墙还是矮了些,本宫也是靠着人帮忙才进来的。” “至于擅闯私宅,本宫也实在不想,只是这样才能见到温侍中。” 温言不动声色的走到李子卿对面坐下:“殿下寻本官何事?” 李子卿没有遮遮掩掩:“本宫今日来访,只为西北战事。”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锐利:“西北只可以战止战,绝不可苟且议和!” 温言却有些不为所动,他思考片刻后恍然大悟:“殿下不想去和亲?” 李子卿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出来:“瞒不过温侍中,没错,本宫只是不想去西北,所以本宫想要大唐吐蕃开战。” 温言直视着李子卿的眼睛:“殿下是不是太自私了些?只为了自己不去草原,便想掀起国战?” 李子卿的嘴角挂着一丝嘲讽:“温侍中,本宫不否认是为了不去和亲才极力主战,但请温侍中扪心自问,难道议和是大唐最好的选择?” “当日殿上本宫已经说了许多,此刻不想重复,本宫只说一句话。” 李子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向温言,眼里透着刀剑般清亮的光:“从古至今,可有与蛮族议和之先例?苟延残喘之下,吐蕃卷土重来,大唐必亡!” “不管是为了本宫自己的命运,还是整个大唐的存亡,本宫一定要阻止议和!” 温言突然笑了:“殿下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大唐万里疆域,尚有余力,议和之后的事,还很难说。” 李子卿定定的看了温言一会儿,发现他还是不想表明真实态度,有些失望的坐了回去。 她的声音有些低落:“温侍中也同意了议和?本宫还以为温侍中心中与本宫想法一致,只有奋起反抗,才能拯救大唐。” 看着卸去伪装的李子卿,温言有所触动,缓缓开口:“本官确实不同意议和,但此番议和已成定局,此事万难更改。” 李子卿回复了些精神:“事在人为,本宫今日前来,只是想请温侍中直言相告,若是开战一事出现转机,温侍中是否会站出来?” “很难,”温言表情坦然,“议和使臣已去西北,今年之内吐蕃再难南下,吐蕃必然会同意议和一事。” 大概是察觉到这种说话会触怒李子卿,他补上一句:“殿下也不必如此忧心,也许吐蕃不会同意以和亲代凉州一事。” 李子卿摇了摇头:“温侍中不必安慰本宫,凉州水草不盛,于吐蕃有何用?只是朝廷想让吐蕃早点抢一把就撤兵罢了。” 她再次站起身:“既然温侍中不愿以诚相待,那本宫就告辞了,希望温侍中能记住今日言语,若有转机,还请温侍中出言相助。” 李子卿带着顾怀和李易出了书房,幸好书房周围没有下人,三人没有被发现就到了围墙边上。 李子卿负手看着星空,一时有些气闷。 她看向顾怀:“梯子藏哪儿去了?” 第80章 达布芒赞 用梯子翻出了温府,三人行走在夜色降临的街道上,一时都有些沉默。 最终李易先开了口:“殿下为何会突然来拜访温侍中?” 李子卿这才想起李易还不知道顾怀干的事情,不过也没心情细细解释,只是一笔带过:“温言是主战派,本宫今日拜访本来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将温侍中拉过来,有一个宰相相助,阻挠和亲的成功率就高了很多。” 李易明白了李子卿的用意,再想起刚才温言的话语,叹息了一声:“可惜温侍中不肯伸出援手。” 李子卿有些无奈:“毕竟是个官场老狐狸,也是本宫太天真了,以为搞一出夜访就可以让温言站到本宫身边来。” 她有些自嘲:“也是,三位宰相之一,能表明态度已经是对本宫极大的善意了,本宫哪儿来的面子让一个宰相为本宫摇旗呐喊?” 李易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转机,若是议和事有了变故呢?” 李子卿摇了摇头:“除非西北有变,或是个有分量的人站出来旗帜鲜明的反对,才能给本宫机会,不然议和一事必然会成功的,本宫也得去草原。” 一直沉默的顾怀开口了:“今日之事,温言会不会说出去?” 李子卿想了想:“不太可能会,温言的态度本身就是主战,只是迫于眼下朝廷风向才没有继续坚持,本宫坦诚相告,他应该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顾怀点了点头,三人又一次沉默下来。 距离搬进公主府已经过了两天了,顾怀成天在城南忙碌,而李易则守卫着整个长公主,李子卿在经过两天的反复思想挣扎后,还是决定看看能不能从温言这儿打开缺口。 毕竟因为顾怀的调查得知了温言是主战的,手下还有一批年轻官员,只要温言愿意站出来反对议和,就会给李子卿带来很多机会。 可惜温言这种政治家不可能因为一个不想去和亲的小丫头的主观思想就改变决定,在他看来,议和一事通过的那天他就已经站出来反对过了,对得起自己心中的坚持了。 他只是一个人,只是三个宰相之一,对于这种大事没有办法一言而决,而把握着最高权力的太后更是坚定的议和支持者。 没错,他手下是有批官员不同意议和,但作为领袖的他也要为那些官员负责,眼下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不可能会去做。 唯一还算欣慰的是温言还算是在李子卿面前表明了态度。 行走着的李子卿不由深深反思了起来,自己对于官场果然想的还是不够彻底。 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让个宰相站出来支持自己?居然还搞出了夜访这种事情,想必温言对于自己的政治水平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痛定思痛,她总算是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这个世界上口号和热血永远不管用,尤其是对于政治家来说,能够让那些人听自己话的唯一方法就是给他们最想要的东西。 是的,就是利益。 她转过头:“听说整个长安都在传,岑遂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捞银子?” 有些迅猛的大风从西边刮过来,将一望无际的野草吹拂的压在地上。 天气晴朗,远处的雪山顶上罩着云,骑着马的年轻汉子对着自己的心上人大声吆喝着,穿着胡服的女子也不恼,反而是声音清脆的唱起了草原上的歌谣。 吐蕃王达布芒赞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侧耳倾听片刻,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回头对着左右跟着的两位大相笑道:“动心咯!草原上的烈马见着好骑手了!” 在吐蕃地位仅次于达布芒赞的两位大相也跟着哈哈大笑,草原上的爱情从来都是这般直接,可没有什么扭捏姿态,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时候一首歌的对唱就让草原多出了一对夫妻。 这里是吐蕃与凉州交界的地方,吐蕃王达布芒赞从逻些一路巡视过来,既是想看看自己的帝国,也是想去前线慰问下吐蕃的将士们。 草原的风景永远都是那么让人心旷神怡,一路行来零零散散遇到的部族都虔诚的向草原的王送上了甜美的马奶酒,给随行的卫队将士们送上了美味的烤肉。 左相禄东赞摸了摸胡子,看向心情很好的吐蕃王达布芒赞:“王上,接下来就进凉州了,是直接去前线,还是去西宁看看?” 达布芒赞挥了挥马鞭:“去前线!草原的儿郎们还在和大唐的军队作战,本王要去站在他们身边!” 左相点了点头,看向大唐的方向:“这次收获太大了,整个凉州都打了下来,虽然损失也有些惨重,但参战的十二个部落都可以过个好年了!” 达布芒赞忽然回头:“前线战报上说死了七个千户?” “是,都是羌族和白兰部落的千户,中了唐军的埋伏。” 达布芒赞叹了口气:“羌族还好,白兰这下子可就喘不过气了,告诉前线,让白兰部落多拿些战利品!” “是!” “对了,”达布芒赞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向右相:“部落们有没有起内斗?” “有,不过都没闹大,有些私斗,也很快被镇压了下去。” “嗯,眼下前线不能出事,让他们盯紧些。” “是。” 说完正事,众人才放松下来,达布芒赞环视左右,笑了笑:“换了一年前,本王想要向大唐开战,你们还觉得本王犯了病,如今呢?如果本王没料错,大唐很快就要来议和了。” 左相也笑道:“议和是肯定的,我们没有余力南下,可大唐也没有兵力能收回凉州,现在就看大唐能拿出什么价码了。” 右相倒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只可惜那唐朝的公主没能过江,不然大王可就真的赚大了。” 整个队伍顿时充满了活泼的空气,达布芒赞嘴角的笑意越发浓烈:“倒是听说那公主有些痴傻,可本王又不介意,本王要的只是她的身份。” 他骑在马上看向远方:“草原需要一个女主人,而当本王的铁骑南下的时候,也需要个人能去安抚那些视草原为蛮夷的汉人!” “真是可惜了,本王本来在逻些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眼下却是送不出去了。” “本王还记得她的名字,”达布芒赞一字一句的说着,表情有些遗憾。 “李,明,珠!” 第81章 生意 回了长公主府的第二天,李子卿就开始盘起了账。 伏芸有些吃惊,平时殿下对这些事情从来都是漠不关心,看金银珠宝的眼光都没出现过什么波动,按殿下的话说就是视金钱如粪土,怎的今天转了性? 她抱来一大堆账本,李子卿两眼放着光的看完,眼里居然出现了一丝绝望:“就剩下了这么点银子?” 伏芸点了点头,像个小管家一样扳起了手指:“上次带的金银殿下都发出去了,宫里又收去了些,内务省拨的用度和封地税收都让公主交给顾怀了。” 她两手一摊:“确实没剩多少了。” 李子卿叹息一声捂住了脸,有些觉得自己给顾怀的那箱金子是不是给多了些。 可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情报,她有些苦大仇深的将账本扔到了一边。 咋办?公主府剩下的银子也就够开支了,还是在宫女内侍是宫里发工资的情况下。 李子卿有些欲哭无泪,上辈子就是个996的穷狗,这辈子当了公主居然还这么穷? 不行,得想个办法捞钱,还得捞一波快钱。 废话,再晚点捞了钱去吐蕃也没用了。 李子卿站起身开始踱步,伏芸在一边看着殿下满眼都是金光有些心惊。 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子卿突然站定,眼前一亮,有了! 她神秘兮兮的凑向伏芸:“你身上有没有带香囊?” 伏芸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子卿脸庞,红色从脖颈蔓延到了满脸,她低下头:“奴婢入了宫,身上自然是不会带香囊的。” 李子卿有些疑惑:“那你身上怎么总有股香味?” 听到这个问题的伏芸脸更红了,声音都结巴起来:“殿殿下身上也有呀。” 李子卿更疑惑了,抬起袖子闻了闻:“本宫怎么闻不到算了。” 她一挥袖子,容光焕发:“本宫知道怎么捞钱了!” 伏芸呆呆的看着不知道抽什么风的李子卿,有些害怕。 公主又犯病了? “先这样,再这样,最后这样你明白了没有?” 正忙着事情又被叫过来的顾怀呆呆的看着李子卿,摇了摇头:“不明白。” 李子卿皱了皱眉头:“真笨!那就一点一点来。” 她用袖子扇了扇风,压根没考虑过是不是自己讲的太过于稀奇古怪,而是觉得顾怀这孩子平时还好,一到关键时刻就冒傻气。 李子卿让一边也有些懵的伏芸拿过来张纸,握着毛笔画了个草图。 “看,先在下面挖个坑,摆上炭火,然后上面用个上窄下宽的瓮装着酒,最上面扣上个倒着的壶,弄个管子出来,这样就可以得到高度酒了。” 她讲着讲着也觉得自己画的潦草了些,收回纸又勾了两笔:“总之就是去买些劲儿大的酒,然后弄个这东西,把酒给提纯了,再开始下一步。” 看着顾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李子卿又转向伏芸:“后花园开了些什么花?” 伏芸愣了愣:“有桂花槐花,木槿紫薇对了还有菱花。” 李子卿喜上眉梢:“全都摘下来,只要花朵完整的,分开放好阴干!” 伏芸照着吩咐去了,李子卿又转头看向顾怀,满眼都是金钱的影子:“明白了没?” 顾怀挠了挠头:“大概明白了,就是酿酒呗!以前那会儿在邺城马将军也带着我们干过。” 李子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片刻之后安慰自己这小子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她点点头:“要这样理解也不是不行,去,本宫等你的好消息!一定要快点不过本宫这次就不拨钱了!” “哟,这体格,奥尼尔啊?” 看着被伏芸带着走进来的李易和朱重八,激动仍未完全褪去的李子卿开口就说了个独口相声。 在场几人自然是听不懂的,倒是第一次见到李子卿的朱重八有些慌张的手不知道往哪儿摆。 李子卿这时才醒悟过来自己有些嗨了,端庄的端起茶杯:“此人是你麾下将士?可堪信任?” 李易点了点头:“这是卑职从难民中招得的亲卫,名叫朱重八,完全可以” “噗!”李子卿喝进嘴的茶直接喷了出来,旁边的伏芸连忙拿着丝巾给殿下擦着嘴,李子卿推开伏芸:“叫啥?” 身材极为高大威猛的汉子挠了挠头:“俺叫朱重八,见过见过殿下。” 朱重八犹豫着要不要下跪,李子卿摆摆手:“别拜了,受不起受不起。” 她看过去:“怎的叫了这个名字?” 朱重八有些纳闷:“俺是八月八日生的,俺娘就给俺取了这个名字。” 嗓门有些大,李易给了他一肘子,朱重八有些委屈的揉了揉,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了。 李子卿接过丝巾抹了抹嘴:“无事,只是和故人名字有些相似而已。” 她收敛心神看向李易:“本宫需要个能经营生意的人,府里都是宫人,本宫在长安也没什么信得过的人,才叫你带个过来,此人太过悍勇,不太适合做生意。” 一句悍勇倒是让朱重八颇为受用,觉得殿下眼光真是好极了,自己急起来十个八个汉子近不了身,殊不知李子卿是在说他傻。 李易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是有个长安一同长大的好友,如今也在长安做着生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殿下需要的人才。” “做的什么生意?” 李易有些难以启齿:“勾勾栏。” 李子卿倒是没什么反应,只问了一句:“信得过吗?” 李易坚定的回答道:“信得过!本就是卑职一条巷子里长大的兄弟,卑职从军后老母平时都是他帮忙照顾直到逝世,人品绝无问题!” 李子卿眉头一挑:“那就好,本宫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定要是能信得过的人,哪怕做生意不够精明,也不能有些小心思!” “卑职明白了。” “对了,”李子卿有些疑惑,“勾栏是什么?” 李易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李子卿刚才为什么没有反应,他犹豫了一下解释道:“便是戏行,多是演戏说书给粗鄙人士观赏,以此糊口而已,在长安算是低贱行业,所以卑职才担心公主会介意。” 李子卿明白过来,满不在乎的摇摇头:“本宫还以为是什么呢,没关系,去领他过来。” “告诉他,从今天开始,他就为本宫做事!” 第82章 勾栏 焦浩微微笑着,露出颗大金牙,走进了勾栏。 长安居,大不易,自己的命也苦,老爹老娘走的早,留自己在长安巷弄里厮混长大,没学到什么本事,最后也只能落魄的开了个勾栏谋生。 来勾栏讨生活的多半是穷苦人士,偶尔有外地戏班进来表演,可能来勾栏的戏班层次又能高到哪儿去?焦浩这些年也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基本的温饱倒是没问题,可一出去给别人说自己开的是勾栏就会迎来许多古怪的目光。 勾栏开在城南,周围住的多是些普通平民,能掏的钱不多,勾栏的收费自然也就随之降低,只需十文钱,就能入勾栏找个地方坐下,听着台上的戏子们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或是出来个老者提溜着二胡说段故事。 小吃酒食自然是没有的,有钱的主又不来勾栏,除非是有些闲汉得了些闲钱,才能多掏几十文在边上坐了,一口酒一口下酒菜的惹得别人艳羡。 整个勾栏的构造也极为简单,前面是个大大的棚子,四周都用围布遮了光,入了棚子中间便是个高台,下面摆着些密密麻麻的椅子,越过高台就是勾栏的后台了,多是给戏子说书人准备的地方。 焦浩撩开门口垂下的围布走了进去,稍微适应了下黑暗,便看清了台上演着的戏码。 还是老一套,民间爱听的情爱故事,状元公又抛了发妻迎娶世家女,最后落得个仕途尽毁,也就这帮平民爱看,真这么干的状元公多半混的比之前要更好些。 他走向后台,沿途的戏班成员都恭敬的向他问好,他也是呲着大金牙笑着回应。 不呲不行,全身上下也就这颗金牙算是最后的家当了,还是当年街头厮混时掉了颗牙补上的,这些年最苦的时候也没打过它的主意。 后台的一个老者迎了上来,有些犯愁:“班主,你可算来了,外地来的那个戏班正闹着要钱呢,都影响到上台了。” 焦浩挑了挑眉头:“要钱?还没演满半个月,要什么钱?” 又起了阵喧闹,他走过去,只听见那戏班班主理直气壮:“怎么能不给钱?咱们是演了戏的!演一天就得给一天,十天刚好一贯,咱也不多要,给了就走人!” 焦浩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陈班主,当初说好的演半个月结,怎么如今就变了卦?都是勾栏讨生活的人,不会少了你的,只是听你意思今天就要走?那剩下五天怎么办?” 陈班主眼见正主来了,气势低了些:“焦班主也是敞亮人,咱也就直说了,城外有村子来请咱们过去,开的价可比你这儿高多了,多耽搁一天就多亏些钱,戏班子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我不可能跟这儿死蹲着?也就提前个几天,把钱结了不就成了?” 焦浩脸色没变:“结钱事小,可空出来五天,我这勾栏怎么办?” 陈班主冷笑道:“那可就不归咱管了!这钱今天是拿定了,要是不给” 他环视四周:“可别怪咱们闹腾起来!” 焦浩强忍怒气,正打算开口,一个身影走了过来,抛出块碎银子:“拿着走,离开这里。” 陈班主接过银子颠了颠,差不多是一两的分量,正想再闹腾闹腾,眼见丢银子那人穿着一身军服,也就转转眼睛领人走了。 焦浩看着来人,苦笑了声:“给他干嘛?这事是他们不占理。” 来人正是李易,他看着发小也笑了笑:“别和他们耽搁时间,有更紧要的事情。” 焦浩让其他人都去忙活,看向李易:“什么紧要事情?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去吐蕃了吗,还托我看好你那破房子来着。” 李易亲切的锤了锤焦浩的胸口:“天大的好事情!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他一把拉起焦浩的手出了后台,焦浩还有些茫然:“什么好事情能找上我?你个大头兵也要开勾栏?” “去你娘的,老子现在可是个实权校尉。” 长公主府的牌匾下,焦浩吞了吞唾沫。 他看向一边听完军卒汇报走过来的李易,有些发愣:“你狗日的没糊弄我?长公主殿下要找人管理生意?” 看着李易带着笑容点了点头,他的声音有些抖:“老子只是个开勾栏的,长公主殿下怎么会找上我?” 李易朝着自己竖了竖大拇指:“当然是因为老子!不然殿下怎么可能听到你的名字?” “你啥时候傍上了长公主?居然还真成了实权校尉?” “你他娘的别说那么难听,什么傍上?要是给殿下听到老子饶不了你。” 和发小的打闹让焦浩的心绪安定了些,可还是有些感觉不真实。 那可是长公主殿下!整个大唐最尊贵的人物之一! 自己这种泥巴地里讨生活的人居然能得到公主的接见? 看着带路的李易,还有旁边路过时向着李易行礼的宫女宦官,他扯了扯李易军服的袖子:“你可别瞎吹牛,到时候露馅了怎么办?” 李易白了他一眼,没理他,一路领着他进了正厅。 李子卿已经在等着了,焦浩头都没敢抬,只能看到一双穿着淡金宫装的脚,旁边李易已经在行礼了,他干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草民见过长公主殿下。” 这一跪是真的严严实实,李子卿听着都感觉有些疼。 她的声音有些淡:“起来。” 焦浩有些滑稽的从地上爬起来,低眉顺眼连头都不敢抬。 李子卿也没去展露什么平易近人的态度,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你便是焦浩?” “是,”焦浩差点又跪了下去,被李易扯了一把,“草民便是焦浩。” 李子卿端起茶杯:“李易向本宫举荐了你,本宫想开几间铺子,听说你有些做生意的经验,可愿意替本宫打理?” 焦浩感觉更不真实了,要不是发小在身边,他都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颤颤巍巍开口:“草民草民惶恐,只是草民是个开勾栏的总之殿下赐,不敢辞。” 伏芸在一边听着这估计是从哪部戏里听来的戏文,半古不白的,掩住了嘴唇。 李子卿的眼里也有了些笑意:“没事,你的勾栏本宫也买了,以后就专心管铺子,勾栏的事情交给他。” 焦浩茫然抬头,就看到李子卿指着一个清秀少年。 他只感觉脑袋轰的一声炸响,堂堂大唐长公主殿下,居然要开勾栏?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第83章 提纯 被领到铺子前的焦浩还是有些没回过神。 他看着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看着眼前两进的铺子,有些恍惚:“从今以后我就是这铺子的掌柜?” 领他来的清怀点了点头:“殿下吩咐了,顾怀那边只负责交货,铺子里的事情由你做主。” “可殿下还没说要做什么生意” “不该问的事情不用问,”清怀皱了皱眉头,“到时候货送进来,你照着定价卖就行,记住一定要限量!” 清怀的态度居然让焦浩生出些亲切感,对嘛,这才是达官贵人该有的态度。 只能说就是贱的。 焦浩忙不迭的点点头,进门打量了下,有些疑惑:“怎么是空的?” “要不是新开业的铺子,找你来做什么?”清怀拿出两张纸,“去招些伙计,再找人多订做些这种货柜,弄块匾额,等货送到就开业。” “是是是,草民这就去牙行。”焦浩谦卑的应下,“勾栏那边的事情可需要交接?” 清怀越发有些不耐烦:“这就不用你管了,只要顾好这边铺子的事情就行。” “草民知道了,匾额该写什么?” “殿下取好了名字,就在纸上。” “香奈儿?” 在书房像握着根棒槌一样握着毛笔练字的李子卿挑了挑眉毛,手上全是墨迹:“这么快就做好了?” 朱重八抱着个看起来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大瓮跟在顾怀后面,顾怀点点头:“城南有个窑,材料都是现成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殿下需要的东西。” “走,去花园试试,”李子卿扔下笔,在伏芸端过来的盆里净了手,“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李子卿带着几人去了后花园,已经有内侍照着吩咐挖好了个坑,在里面摆上了炭火,李子卿回头看向朱重八: “放进去,小心点别弄坏了。” 朱重八小心翼翼的将大瓮放下,架在了炭火上,伏芸照着李子卿的吩咐往里面加了烈酒,一股浓郁的酒香散发出来,漂浮在整个后花园的空气里。 李子卿看着朱重八吞了口唾沫,有些好笑:“馋酒了?” 朱重八挠挠头:“这点酒可不够俺喝的,殿下是不知道,以前俺一个人喝了十几坛都没醉呢。” 李子卿转过头:“一会儿给你尝尝,到时候你要还能站着就算你是条汉子。” 她一扬下巴:“开火!” 炭火猛烈的燃烧起来,顾怀用一个倒扣的陶盆盖住了大瓮的顶部,又用个陶罐在延伸出来的导管下面接住。 随着火势加大,大瓮里的酒香越发浓烈,熏得李子卿的脸有些酡红。 时间飞快流逝,瓮中的酒已经被蒸发许多了,看的朱重八一阵心疼,可延伸出来的导管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出现。 李子卿皱了皱眉头,不应该啊,早就该有提纯的酒流出来了。 这就是最简陋的提纯法了,这个年代的酒多半酿造度数低,喝起来有些酸,也不怎么醉人,经过这样提纯虽然得不到后世所用的纯酒精,但也可以得到很高度数的烈酒。 正当李子卿想让人揭开盖子看看时,导管里终于是有酒液流出,落到了陶罐里。 一种光闻着就有些醉人的浓烈酒香散发出来,李子卿这才放下了心,一旁的朱重八喉咙更是不受控制的动了动。 李子卿直接在花园的石凳上坐下,慢慢等待起来。 炭火燃尽,陶罐里的酒液已经积了小半罐,顾怀上前查看,回头禀报:“殿下,瓮里的酒已经熬干了。” 李子卿放下茶杯,有些失望:“半瓮的酒,就蒸馏出来这么点?” 伏芸把陶罐捧过来,李子卿闻了闻,是后世高度数白酒的味道,她看着一边偷偷摸摸往这边看的朱重八,招了招手: “不是想喝吗?来,全给你了。” 朱重八大喜过望,这憨货眼见李子卿不是那种动辄发怒的权贵,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虽说还有些敬畏,可也不像开始那般见着就怕,见了李子卿允诺,便从伏芸手里接过陶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几口烈酒下肚,朱重八有些黑的脸迅速变红,喉头给刺的火辣辣的,脑门都有些见汗了。 他打了个酒嗝,满脸的不可置信:“这酒怎的这般烈?” 李子卿幸灾乐祸的笑了笑:“让你馋,这酒可是勾兑了才能喝的,这样喝” 话还没说完,朱重八举起陶罐又是几大口,本来就没多少的烈酒给他慢慢的一饮而尽。 李子卿瞠目结舌,刚才这憨货说从来没醉过她还觉得是在吹牛,结果这几斤高纯度白酒说干就干了? 朱重八的脚步有些摇晃,李子卿撇了撇嘴,敢情这憨货是真能喝。 朱重八已经有些酒劲上头了,还好这货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酒品倒是不错,喝醉了往地下一坐抱着陶罐就开始打起了呼噜。 李子卿吩咐个内侍去叫李易过来把朱重八弄走,带着顾怀和伏芸回了书房。 又提起了笔,李子卿闭目沉思片刻,下了结论:“应该是蒸馏器材料的问题,陶罐不易受热,上层的温度也不够凉,所以提纯率低了些。” 一旁的顾怀和伏芸自然是听不懂李子卿在说什么,只见她提起毛笔又开始写写画画。 顾怀没忍住开口了:“殿下,勾栏那边” “是不是很疑惑本来你就有那么多事情要忙了,为什么本宫还要给你塞这么个差事?”李子卿头都没抬。 “只是觉得殿下有些过于关注勾栏了。” 李子卿摇了摇头:“看来你还没发现那个小小的勾栏蕴藏着多大的能量。” 她抬起头:“要说打探消息,青楼酒馆可以,勾栏自然也可以,而且勾栏这个地方的底层民众太多了,比起其他地方,用处还要大得多。” 顾怀摇了摇头,难得的反驳了下李子卿:“以前邺城也有个勾栏,可这种地方只是演演戏说说书给平民们提供点乐子,恐怕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李子卿没有生气:“走南闯北,三教九流,越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能打听到的消息也就越多。” “可勾栏没什么人会去看” 李子卿却摇了摇头:“这个本宫有办法。” 她直起身子看着自己写下的那三个大字,抬头一笑: “你有没有听过西游记?” 第84章 各自准备 打发走了顾怀,李子卿只后悔自己上辈子为什么不是个理科生。 虽然目前也能勉强提纯烈酒了,但提纯率太低浪费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而且烈酒也还需要再一步蒸馏才能提纯出酒精,这花费可就大了。 要知道她就是因为缺钱所以才想办法捞钱,多损失一点就少捞点,四舍五入简直感觉自己损失了一个亿。 可眼下也只能让顾怀多做些简陋的提纯器,先提纯些酒精出来再说。 长公主府里估计有宫里的眼线,这事肯定不能在府里做,李易是军职不适合,伏芸和清怀要留在府里,眼下也只有个顾怀能让她放心把事情交给他。 李子卿叹了口气,可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眼下时间又赶,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一快再快,毕竟若是慢了,去吐蕃之后也就不用做了。 她闭目思考片刻,确定自己暂时还没办法解决材料问题,也就只能忍着心疼选择这耗时耗力的方法。 勾栏暂时停业,铺子还等着要货,中秋快到了,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李子卿深呼吸了一口,继续回忆着那个故事,一边提醒着自己。 不要急,慢慢来。 城南的路仿佛永远是那么泥泞,顾怀走的却很稳,身上的青袍没有沾上任何泥点。 转过几条巷子,在沉默里走出巷口,眼前又是那片空地,还有那个巨大的仓库。 他一路都很谨慎,确认了没人跟踪自己,才慢慢的走向那个仓库。 门口放哨的少年很容易就认出了顾怀,那个少年沉默的行了一礼,打开门让顾怀进去,警惕而又凶狠的眼神扫视着顾怀来的方向。 顾怀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些在市井底层厮混的孩子们总是有一种狼一般的野性。 进了仓库大门,里面是一片巨大的空间,现在已经被各种各样的设施填满,数量有些多的孩子正在休息,看见了顾怀的身影,站在二楼平台的高大男孩吼了一下,仓库左边休息区域里传来一阵凌乱的动作声,穿着统一黑色衣服的孩子们纷纷出现,沉默的在顾怀面前完成了集结。 顾怀抬眼看了看高大男孩:“报数。” “一!二!三四十七!” 加上门外值守的少年,一共四十八个孩子都在,没有人逃跑,也没有人的目光有退缩。 顾怀越发满意了,但他的神情依然平静:“很好,没有人退出。” 他看向这些孩子:“你们都是我这几天从长安各个地方捡来的,捡到的时候有些人在行乞,有些人在挨打,还有些人在角落里躲着哭。” “你们都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说不定哪一天一条贱命就死在了长安的臭水沟里。” “是我给了你们住的地方,给了你们吃的东西,给了你们穿的衣服,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不要以为我是什么大善人,我要的是你们的服从,是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我说,你们就去做!” “你们可以把彼此当成家人,若是我没记错,你们之中还有兄弟姐妹?” “不过不要扯上我,因为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噩梦。” 他走到那个第一个捡回来的男孩身前,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妹妹,笑了笑: “这世界上付出和收获永远都应该是合理的,所以不要奢望我这里会养废人,明白了吗?” 编号是一号的男孩涨红着脸吼道:“是!顾老板!” 顾怀负手走向高台:“两两分组,随便你用什么方法,把另一边打的站不起来就算你赢。” “输的人饭只能吃一半,还得跟着我去干杂活。” “开始。” 看着清怀随手扔出去的银子,焦浩有些心疼的直抽抽。 一开始清怀还打算给了他银子就回长公主府的,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殿下的吩咐,怕死死盯着银子的焦浩想省些钱,所以清怀决定亲自跟着焦浩去看看。 木行的老板也有些吃惊了,这是哪家大铺子来订货柜?连木头都要选上好的梨花木,还得是整块的。 可清怀扔银子的动作是真的潇洒木行老板差点没感动的落泪。 他朝着伙计吼了一声:“手里的东西先放下,今儿先把这位掌柜要的东西赶出来!把老子把我放在库房里的那些个梨花木拖出来。” 木行老板恭恭敬敬给两人上了茶,这种大生意可不多见,那些大铺子基本都有专门的供应商,自己这木行还是第一次接到这么大的生意。 一旁的焦浩早就有些怀疑人生了,他是真没想过订个货柜都能砸出去这么多银子。 看着木行老板转身去忙,他连忙凑到清怀旁边:“是不是花的太多了些?” 清怀放下茶杯,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殿下说的,走的就是精品路线,一定要让进铺子的客人一眼就觉得卖的是高端货,要是弄些普通货柜装潢,那不是丢了长公主府的脸?” 焦浩有些纳闷:“不是说不挂长公主府的名头吗” 清怀也是一滞,但李子卿确实是这么吩咐的没错,她有些烦了:“又不是花你的钱,你心疼什么?” 一句话说的焦浩哑口无言,也对,又不是花他的,他心疼什么。 大概是穷惯了。 清怀现在算是怎么看焦浩怎么不满意,不明白殿下怎么找了这么个货色来管着铺子。 她想起李子卿的嘱咐,有些认真的说道:“殿下说了,铺子里只能招女子,还必须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要是招些粗人,倒时候殿下责罚下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焦浩眼睛都直了:“又不是开青楼,招年轻貌美的女子做什么?” 清怀懒得理他,焦浩又凑了上来:“到底是要卖什么东西?” “不该问的别问,”最近一直没被李子卿带着一起玩的清怀也恼了,“你话怎么这么多?” 眼看焦浩焉了下去,清怀又端起了茶杯,眼里有些阴霾。 不行,不能让伏芸一个人得了殿下欢心,自己得想想办法。 以前是没得选,现在她只想做殿下的人。 第85章 忽悠 八月十三,眼看中秋近了,整个长安也洋溢在一种节日的欢腾气氛里。 中秋嘛,月都圆了,人也要团圆,又正好是丰收的节气,自然也让长安人脸上充满了喜气。 朱雀大街已经不设宵禁,听说太后下了旨意,为了冲淡西北战事带来的人心浮动,今年的中秋不仅在宫里要大办宴会,还鼓励民间也多办诗会,太后更是要亲临宫门,携文武百官与百姓一同祭月。 就在这种节日气氛里,一家挂着古怪名字的铺子开业了,一家勾栏重新开门了,而长公主殿下也在这一日进了宫。 看起来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确实没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影响。 起码坐着马车走在宫道上的李子卿,也对这些事情今后会产生的效应没有什么想象。 眼下朝会已经散了,自己昨日递上去想入宫探望的折子也总算是批了,在得到旨意的第一时间,李子卿就兴冲冲的出了门。 她有些感慨,自己回个宫都得专门申请,这日子算是没法过了。 眼下马车慢慢的朝着陈皇后寝宫去了,她一开始是准备去见太后的,但后来仔细一想,上次一闹之后估计太后也不想看到自己,干脆就没去碰这一鼻子灰。 折子上表达关心敬爱就够了,真让她去和太后亲情交融,她总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些天李大有没什么消息传出来,也就意味着无论是朝廷上还是宫里,都没有什么关于她的风波,她好像在朝廷决定议和后就被选择性的遗忘了。 这怎么行?不搞事情那还是李子卿的性格吗? 眼下该出手了,有些呆的陈皇后就是李子卿选的第一个目标。 马车摇摇晃晃的停在后宫门口,太后赐了她宫中乘车的特权,可好歹是晚辈拜见长辈,真要把车子开到寝宫门口,那就有点失礼了。 陈皇后正笑吟吟的在门口等着,李子卿连忙赶上两步:“怎敢劳皇姨娘出来迎接?明珠惶恐。” 陈皇后亲昵的牵过李子卿的手往寝宫里走着:“这些天本宫可着实有些想明珠了,只是明珠搬出了宫,本宫想说说话也没个人陪。” 拉着李子卿坐下,等宫女奉上茶,这次还没等李子卿开口,陈皇后就先说了:“都出去,本宫要和明珠说些体己话。” 李子卿笑了笑:“这些天倒是听见些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皇姨娘对宦官不那么苛刻了,好些宦官都在念着皇姨娘的好呢。” 陈皇后佯作不悦:“这又是哪些人在嚼舌根子?” 说是这么说,但眉眼间的笑意可做不得假,看来陈皇后多少是想明白了些东西。 李子卿也没有点破,抿了口茶:“既然消息都出了宫,那说明皇姨娘在宦官间的风评是真的好起来了,或许再过不久,要是有人再说皇姨娘苛刻,就有人站出来反驳了。” 陈皇后点了点头:“还得多亏明珠出的主意,以前啊,本宫也不愿意去想这些,才白白让淑妃占了便宜,以后可得多想想了。” 她看着李子卿的目光有些期待:“明珠今日有何事?可是还有什么要教本宫的?” 李子卿低下了眉眼,得,之前白送了一次,陈皇后就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了。 这次家常都不唠了,直接跳入了正题,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些? 但眼下和陈皇后的关系还不能闹僵,她面色没变,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今日入宫,一是听了宫中消息,有些想法想要和皇姨娘聊聊。” “二嘛,就是此物了,”李子卿看着手中的小瓷瓶,“明珠偶然在长安购得此物,用了之后感觉效果颇好,所以也就想推荐给皇姨娘。” 陈皇后的目光却没落在小瓷瓶上,身为大唐皇后,什么东西没见过?她还是更关心李子卿说的想法:“明珠想同本宫聊些什么?” 李子卿有些无奈,先将小瓷瓶放到一边:“自然是设身处地想了想,觉得皇姨娘若只是扭转了后宫风评,其实也无关痛痒,一国皇后,自然是该母仪天下的,岂能郁郁居于后宫?尤其是在父皇如今无法临朝的情况下,自然该为太后祖母分忧。” 陈皇后的整颗心都剧烈跳动起来:“明珠的意思是,本宫还有参政的机会?” 李子卿的眉头好看的挑了起来:“皇姨娘说笑了,身为大唐皇后,如今父皇病重,又怎么会没有亲政的机会?” 陈皇后有些尴尬:“可可太后独断朝纲,本宫也没办法出后宫,又怎么参政?” “自然是有办法的,”李子卿的话语充满了暗示,“只是不知道皇姨娘有多大的决心?” “明珠何意?” “后宫参政多半是要依附于帝王,如今父皇病重,才有了后宫亲政的机会,太后祖母手掌大权,皇姨娘困于后宫,明珠只是想知道,皇姨娘为了亲政能付出多少?” 李子卿端起茶杯,意味深长:“若是皇姨娘安于现状,明珠这番话岂不是画蛇添足?” 陈皇后咬了咬牙:“自然自然是想亲政的,本宫好歹也是皇后,如今只能呆在后宫,心中确实有些不满。” “若要亲政,便要从太后祖母手中分去权力,皇姨娘可有与太后祖母作对的勇气?” 陈皇后沉默了,这么些年,太后一直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头顶,她确实没什么勇气去直面太后。 李子卿有些失望:“若是这样,那皇姨娘还是安于现状的好,毕竟权力这个东西,向来都是你死我活的。” 她突然一笑:“倒是明珠多嘴了,有淑姨娘在,皇姨娘自然是懂这个的。” 仿佛是被淑妃的名字刺激到了,陈皇后的双眼有些红:“明珠尽管直言。” “简单,”李子卿循循善诱,“只是要看皇姨娘能不能拉下脸了。” 她凑近陈皇后的耳朵,说了一番话,陈皇后惊的直接站了起来:“什么?若是如此” 李子卿好整以暇的用杯盖轻拂着茶水,声音幽幽:“皇姨娘别忘了,皇兄如今还困在东宫里。” “今日之亲政,不仅干系皇姨娘一人,还有将来皇兄之地位。” 她笑了笑:“别忘了,明珠还有个二皇兄。” 第87章 东宫 东宫也在后宫,只是离大明宫更近些,大概是为了显示太子的储君身份,还有方便太子参政。 眼下李子卿回到长安已经快半个月了,但还没有去见过太子,说起来大部分是因为太子被禁足的原因。 李子卿倒是听过一些关于太子的消息,何洪就曾经描述过太子,但具体是什么样的人他也说不出来,只说有些胖,还有些崇尚儒学。 不过太子留给李子卿最深的印象还是倒霉,能不倒霉吗?眼下唐皇病重,太子没有监国让太后监国也就算了,还得被关在东宫读书,连出个门都得往御书房递折子。 二皇子多少还能在朝廷上蹦跶,而太子就实在是太憋屈了。 同在后宫,就不用走那么远,只是花了半刻钟,就已经看到了东宫的殿门。 几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宦官守在门口,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看起来还有些萧瑟味道。 李子卿在起行前就让人前去通报了,可眼下居然根本没有人迎接自己。 这就离了大谱了,自己好歹也是正式上了折子来后宫拜见长辈兄长的,还提前派人前来通报,结果东宫就当自己不存在,连个迎接的宦官都不愿意派出来? 虽说太子是储君,同自己也是个君臣名义,但这样也太不给面子了。 简而言之,就是瞧不起人。 李子卿下意识就想转身就走,但还是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别生气,别生气,留着太子还有用,眼下支持二皇子登基也来不及了。 被几个宫女宦官簇拥着的李子卿到了东宫大门前,面色平静:“本宫乃明珠长公主,前来拜访皇兄,还请通报一下。” 几个宦官对视一眼,还没动作呢,李子卿就看见东宫里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身影。 与之同时而来的还有一阵喊声,李子卿仔细看过去,才发现是一个非常非常胖的人影在两个宦官的搀扶下艰难的出了大门。 那胖子在众人之间扫视了几眼,在看到李子卿的瞬间,几乎眯起来的双眼就爆出了精光,直接嚎了起来:“皇妹!皇妹!为兄可算是见着皇妹了!” 她的心里立马就跳出了十万只羊驼,这就是何洪说的有些胖的太子? 这胖的程度,得快三百斤了?身上的明黄袍子都被挤的勒出了赘肉,眼看着扶着他的两个宦官脸都被压紫了。 太子艰难的挪动着,又花了一会儿才到了李子卿面前,李子卿抬头看着这座肉山,一时有些懵了。 近距离看更胖了,身上的肉都在抖。 李子卿脸上僵硬的挤出些笑:“见过皇兄。” 太子将手从那两个宦官身上收回来,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努力摆出端正模样,受了李子卿一礼后,面色有些感慨:“前些日子就听说了皇妹回京的消息,只是皇兄一直在东宫读书,没能上门探视,实在是枉为兄长。” 天知道李子卿是怎么从那张胖脸上看出感慨意味来的,眼下听到这番话,下意识就觉得太子是个城府深沉的角色。 她笑了笑:“皇兄既是兄长,又是君上,明珠这么久才来,已经是有些失礼了,怎敢劳烦皇兄前去探望?” 太子李建成的呼吸终于的喘匀了,他露出些不赞同的神色:“虽是天家,但也需有亲情,孤只知道妹妹远行千里归来,实在是不去想那些君臣名义,眼见明珠无事便已心生欢喜,又见明珠开了慧,就更是欣喜若狂了,来来来,进了东宫再与为兄细细讲讲。” 李子卿一脸茫然的被太子拉进了东宫,实在是没想到会有这种待遇。 好歹是太子啊,是储君啊,是国本啊,是将来最有可能当皇帝的人啊,怎么会拖着这么胖的身体亲自出宫迎接自己? 是陈皇后说了什么? 还是太子别有所图? 她存了些小心,与太子闲聊着进了东宫。 等到分席坐下,太子又喘了几口气,才主动开口:“孤从母后那儿听说了些消息,明珠真是落难才开了慧?” 李子卿只能有些无奈的把大概事情又讲了一遍。 太子听得非常认真,偶尔皱皱眉头,等到一字不落的听完,才感慨道:“没想到个中过程居然这般曲折离奇,不过总算是天佑明珠,虽说千里奔波,最后也算是因祸得福。” 李子卿点了点头:“也正是此番开慧,才知道父皇以前有多不容易,还有如今的太后祖母与皇兄又是怎么苦苦支撑。” 太子摆了摆手:“明珠就不要笑话孤了,如今孤也只能在东宫读书,眼见祖母年纪大了还要为朝事竭心尽力,实在是羞愧。” 李子卿突然问道:“皇兄究竟是因为何事被禁足读书?明珠有些记不起来了。” 太子笑了笑,仿佛一点也不介意:“父皇病倒前,有段时间崇尚道术,连朝政也放下了,孤就上了折子,惹得父皇不喜,这才被下旨在东宫读书,只是没想到一读就读了这般久。” 李子卿怔了怔:“父皇也曾崇尚道术?那皇兄后来可曾请求太后祖母去了这旨意?” “是有过上书,但太后的意思是让孤安心读书,勿忧国事。” 太子拍拍自己的大肚子:“这样也好,孤如今走几步路就要休息,若是每日上朝,那真是苦不堪言。” 能自我调侃的人心胸往往不会太狭隘,李子卿稍稍放下了心。 她正准备再开口试探下太子的态度,谁料太子先开口了:“听明珠刚才所说,边塞问题很严重?” 李子卿咽下原本想问问太子对于太后临朝是什么看法的话,回答道:“是有些严重,流民成群,胡汉混居,路旁可见裸尸弃婴,实在是让人见之色变。” 太子胖胖的脸上有些伤感:“那些都是大唐的子民啊,却只能这般度日,实在是朝廷的罪责。” “皇兄对如今的政令有不同看法?” “是有一些,正好明珠开了慧,孤也很久没好好与人聊过天了,就随孤入宴细谈,正好为明珠接风洗尘。” 他看向一边的宦官:“让太子妃把明旭抱出来,见见他的皇姑!” 第88章 太子 “所以,皇兄也觉得施政当以仁,万事以民为本?” “这是自然,”太子放下筷子,“须知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若朝廷不去关注民生,又怎能内政清明?” 正逗弄着皇太孙的李子卿抬起头:“皇兄尊儒学?” “也不算全然笃信,只是觉得当下学说,要论施政,还是儒学最佳。” 一旁的太子妃年纪比李子卿大些,亲昵的为太子擦去嘴角酒渍,朝着李子卿温婉的笑了笑:“他呀,一聊起这些就没完,今日是家宴,明珠可别接他的话,聊聊家常就好了。” 被数落的太子也不生气,嘿嘿笑了笑,又美美的喝了口酒。 李子卿对太子妃的印象很不错,之前从未听过关于太子妃的消息,如今一看,确实是个温婉内秀的人物,看向太子眼神里的爱意做不得假,真有些相敬如宾的味道。 在李子卿怀里的皇太孙如今也才三四岁,正是好动的年纪,在李子卿怀里拱了拱,又伸开手要抱抱。 太子妃有些惊讶:“明旭这孩子一向不亲人的,怎么这么亲明珠?” 李子卿想了想,掏出个小瓷瓶:“可能是因为这个,我洒了些香水,可能是明旭有些好奇这香味。” 她将小瓷瓶递给太子妃:“差点忘了,这瓶香水本就是想送给皇嫂的,清秀淡雅的桂花味道,正适合皇嫂。” 太子妃放下筷子,接过这个小瓷瓶,只打开一闻就眼睛一亮:“这是什么香料?香味如此浓郁,却又不腻人,之前从未见过。” 她有些嗔怪的看向太子:“刚才就说给明珠准备些礼物,你还不听,结果这下好了,都不知道该送什么还礼。” 太子哈哈一笑:“看来还是得我割肉了,蓝公公,去将孤收藏的那幅步辇图拿过来,赠与明珠。” 李明珠还不知道十大名图之一的步辇图就这么轻飘飘的到了手上,眼下可不好推辞,只能含蓄一笑:“那就多谢皇兄了。” 这场家宴的气氛一直很和谐,太子没有拿捏身份,太子妃平易近人,两人都对李子卿很关心,还有个胖嘟嘟粉乎乎的皇太孙李明旭在一旁捣着乱,也算是宾主尽欢。 等到撤了宴,太子妃又抱着玩累的皇太孙去休息,才有宦官送上茶,李子卿和太子又回了正厅落座。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也到了该告辞的时间,可李子卿还没有得到此行的答案,她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出了口:“明珠给皇姨娘出了些主意,不知道皇姨娘有没有和皇兄说过?” 太子微微点头:“是有过来信,说起来孤还得谢谢明珠,母后对待宦官是有些苛刻了,如今明珠提了醒,倒是去了些后患。” “是应该的,”李子卿端起茶杯,“明珠与皇姨娘相谈甚欢,又心生亲近,才会出声提醒,若是换了旁人,怕也是要说明珠冒犯长辈的。” 她抿了口茶:“不知道皇兄对于最近的朝堂议和风波有什么看法?” 说起正事,有些胖的太子也在那张特制的椅子上坐正了:“孤身处东宫,对于朝政自然不好发言,但就西北战事来说,议和确实不是个好的决策。” 李子卿的眼睛亮了:“皇兄也是这般认为的?” “嗯,”太子脸色有些凝重,“不管怎样,凉州沦陷已是事实,如今就该考虑怎样收回凉州,但万万不能议和,一旦议和,西北民心就尽失了。” 李子卿放下茶杯:“皇兄可曾上书?” 太子摇了摇头:“未曾,孤如今处境,议和又是太后祖母的意思,孤实在不能出面顶撞。” 李子卿有些失望,但太子紧接着又道:“但孤还是上了书,只不过不是反对议和,而是反对和亲。” 李子卿呆住了:“皇兄为何” “议和可以,割地也可以,但若是让皇妹再去吐蕃,大唐今后怎么抬得起头?”太子有些胖的身躯居然生出些威严,“孤知道太后祖母的想法,本来就议定了要和亲,只是起了战事耽搁了而已,若是能再次和亲换回凉州,那便是天大的划算事。” 他抓紧了椅子的扶手:“但国事怎么能像做生意一样算计?孤可以忍受议和,但不能忍受唯一的妹妹遭受这般不公待遇!所以孤上了书,挨了顿训斥,但还是没能改变祖母的意思。” 李子卿的心中生出些暖意,她离座对着太子行了一礼:“明珠谢过皇兄。” 这么多天了,自从回了长安,太子是第一个站直了说议和可以,和亲不行的人。 太子的脸上出现一丝愧疚:“明珠,苦了你了。” 李子卿坐回椅子,稳定了下情绪,笑道:“其实也还好,若是能为大唐做些事情,明珠受些委屈也没什么,只是明珠去了吐蕃,之后多半还是要看吐蕃南下的,到时便要沦为不忠不孝之人了。” 太子身体坐的更直了:“明珠此言何意?” “吐蕃势强,朝中大臣多想暂避锋芒,连祖母也这般想,明珠不觉得有问题,”李子卿端庄的坐着,“但议和一事后患无穷,不止是西北人心,怕是大唐所有忠肝义胆之士都要凉了热血,而吐蕃卷土重来又是必然的事情,到时的大唐拿什么去挡吐蕃的铁骑?” 李子卿的眼里出现些伤感:“吐蕃再次南下必然不久,大唐又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准备?若是到时候一败再败,明珠嫁去了吐蕃,又怎能眼见大唐亡于吐蕃?到时也就只能一死罢了。” 太子的神色也低落下来,半晌才说道:“明珠不要太过悲观,若是若是出现些奇迹呢?吐蕃内乱,或是和突厥反目成仇,或是大唐恢复了国力呢?” 他叹息一声:“不是孤自欺欺人,而是现在也只能拿这些来安慰自己罢了。” 正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李子卿幽幽开口:“若是皇兄监国,会怎么做?” 第89章 反思 走出了东宫的李子卿看着夜色,有些失望。 在最后那个问题问出来之后,太子确实神色一动,但终究没有和太后正面对上的勇气。 在东宫呆了一下午,自认看人还算有几分准头的李子卿确定了,太子并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人物,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的太多,相比起储君,其实更像个教书先生。 持身以正,谨守孝道,待人接物也有股子文人气,没有丝毫太子身份加持的居高临下。 太子妃也是个温柔贤淑的人物,而且不同于淑妃的对每个人都这样,低调的太子妃是真的只把李子卿当成个妹妹看。 说白了,这一家子都是老实人。 本来以为太子在不同的政见,监国的诱惑下会生出些异样心思,但到了最后太子也没有露出丝毫想违逆太后的意思。 李子卿的白色布靴踩在铺了青石板的宫道上,没有太清脆的脚步声,却好像一步走的比一步更用力,也更艰难。 前期的算盘基本全部落空了,在议和通过,和亲提上日程的那一刻起,李子卿就在准备反抗,甚至还给自己留了条最后关头逃出长安的后路。 她盯上的人没几个,眼下已经落空了快一半。 选择温言是因为温言曾在朝堂上公开反对议和,而后顾怀在书房发现了温言手下的那批小团体,那批主战的年轻官员,所以李子卿想把温言争取过来,把议和变成开战。 然而温言并没有经过多少思考就委婉的拒绝了她,之后李子卿也想过,无外乎是政治家趋利避害的天性,还有温言的身不由己。 手下的官员是主战,但朝政不是人多登高一呼就能解决的,把持着最高权力的太后和卢何不同意,他就不能拿这批官员的政治前途去冒险。 在略微的失望之后,李子卿选择了陈皇后。 陈皇后和太后之间几乎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按道理说监国应该是皇后的责任,再不济也该太后皇后一起垂帘听政?可现在呢,太后一脚把陈皇后踹开了,自己成了实际上的皇帝,而陈皇后身边还有个淑妃天天想抢皇后的位置。 虽然唐皇病重,太后也找不到废后的理由和动机,但女人天生的危机感让陈皇后想做些什么,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儿子。 若是一直这样等着,等太后身体不行交出朝政,万一太后突然一抽要废后要废太子怎么办?万一淑妃那小贱人搞些小动作把她挤下去怎么办? 所以李子卿选择了撺掇陈皇后与太后开战,目前方案是给出去了,就是不知道陈皇后有没有那个勇气和手腕了。 第三个人选就是太子,同样也是因为太子也和太后有着根本矛盾。 毕竟如今太子都二十七了,读书读了这么些年,以前还可以说唐皇春秋鼎盛,可现在唐皇病倒了太子不监国让太后监国这算什么事? 您老打算监多久也没给个准信,再等下去皇太孙都要长大了。 淑妃的儿子,二皇子也在一边成天蹦跶,就等着因为太胖身体不好的太子哪天翘辫子,或者是被太后看不顺眼顺手给废了,这样的情况太子怎么可能会安心? 所以李子卿借着今日拜访试探了下太子,想看看能不能和太子组成政治同盟,毕竟太子的政见就是主战开战,不赞同议和,只要太子上位,自己的困境也能迎刃而解。 谁知道太子还真他娘的是个老实人,温良恭俭让,明明心中也有委屈,就是不愿意站出来和太后唱反调。 随着这次东宫之行没什么收获,李子卿这几天的忙活算是白费了。 她有些不甘心,有些愤怒,也有些茫然有些害怕。 各种情绪交织,李子卿的脚步越来越重,但好歹是赶在宫禁前出了宫门。 她回头看了看宫城,想着那最后一个人选,想着前方无尽黑暗里的最后一点光,吹着夜风有些痴了。 亲自出门送走了李子卿,太子被搀扶着回了书房,拿起本大儒着作细细看着。 敲门声传来,太子放下书看去,原来是太子妃。 他的小眼睛里有些笑意:“明旭睡了?” 太子妃走到太子身后,给他揉起了肩:“刚睡着,还吵着要见明珠呢。” 太子舒服的靠在了椅子上,一只手抬起轻轻的覆盖上了太子妃的手:“小孩子嘛,亲他姑姑很正常,而且明珠开慧之后确实招人喜欢。” 太子妃笑着点点头:“是的呢,明珠的谈吐大气,气质又好,确实招人喜欢,就是这个年纪还是该古灵精怪些,明珠就有些沉闷了。” 太子的笑意敛了敛:“毕竟刚回长安就遇见这摊子事情,又可能要去吐蕃,这个年纪的姑娘,能不哭出来就算好的了,明珠心里烦闷,我是知道的。” 太子妃犹豫了一下:“要不你再上个折子?堂堂大唐长公主,又去和亲,这算什么事儿?” “没有用的,”太子收回手,“上次太后派人过来训斥,我就知道太后这次是铁了心要拿明珠换凉州了。” “让天下人怎么看?”太子妃皱了皱眉,“要我说啊,这事是太后做得不对。” “太后和卢中书都同意,那这事就算不对也得是对的,”太子摇了摇头,“我再上书也帮不了明珠,只能白白惹了太后厌恶。” 太子妃幽幽叹了一声:“明珠心里也很苦,好不容易回了长安,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你说怎么天家就真的没点真情呢,太后防你也就跟防贼一样。” “还是有的,”太子闭上眼睛,“比如我和你。” “就你嘴花!” “哈哈,都老夫老妻了还害什么羞。” “别闹!明珠后来跟你说了些什么?” 太子的脸色正经起来:“明珠可能是想让我站出来反对议和。” “这种事怎么能出头?议和是太后的意思。” “也说不准,我毕竟是储君,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想阻止议和的。” “你呀,东宫都出不去,大话说的倒是顺溜。” “反正都出不去,那就睡了,扶我起来。” “没个正经的样子!” 第90章 开业 华灯初上,新开的铺子里,焦浩有些愁眉苦脸。 早上就开了门,结果到了现在,也就只进来了两个客人,问完东西和价格后看焦浩的眼神简直像在看智障。 还以为是自己人生的转机,没想到是上了公主府的贼船。 今儿一大早焦浩就起了床,还充满仪式感的给自己换了身青色新衣裳,掌柜嘛,就得有个掌柜的样子,好歹也是个铺子的门面不是? 兴冲冲的到了铺子,领着前几天从牙行招的年轻貌美女伙计开了门,将那些小瓷瓶一个个摆在花大价钱订做的货柜上,焦浩看着它们的眼神充满了爱意。 尤其是在年轻女伙计给自己抛了个媚眼后,焦浩简直感觉自己到了人生巅峰。 瞧瞧,瞧瞧,这才是做生意该有的样子嘛!以前那勾栏,到处都是汗臭,满地都是污渍,哪儿有这么写意享受? 铺子是两进的大铺子,焦浩亲自收拾的一尘不染,连石板地面都刷了好几遍,整个铺子充斥着好闻的百花香味,美貌的女伙计亭亭玉立的站在铺子门口,那身段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神,早上的阳光斜斜的照进铺子里,站在柜台后面的焦浩美滋滋抿了口茶。 完美。 就是铺子的名字怪了些,焦浩也有些腹诽,叫啥不好叫个西域名字?客人一看香奈儿还不知道铺子里是卖啥的。 还有就是女伙计难招了些,逛了几天牙行,也就只招着这一个,而殿下又下了死命令只能招年轻貌美的,那花费可就大了去了,一个个的工资都快跟他这掌柜差不多了。 眼下只有两个人的铺子多少也算是开了门,焦浩让女伙计在门口摆上块牌子,按着殿下的吩咐请巷尾的许先生写了些字: “西域香料,百花伴身!” “一瓶一两,回味悠长!” 然而现实无情的给了做着发家致富白日梦的焦浩当头一棒,整整一天,没卖出去一瓶。 眼下已经到了朱雀大道最为热闹的时间,然而铺子还是每一个人进来。 哪怕站在门口的女伙计脸都笑僵了,哪怕焦浩都亲自出门吆喝了两声,还是没人往这儿看一眼。 顾怀那儿一天送过来一百瓶,第一天销售额目前是零。 焦浩坐在柜台,神情已经由沮丧变成了绝望,未来充满色彩的生活一下子变成了灰色。 他仰天哀嚎:“殿下,我现在回勾栏还来得及吗?” 站在勾栏前的顾怀是没听到焦浩的哀嚎,要是听到了,他肯定会面无表情的说一句滚。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勾栏现在是殿下的,你居然想反悔? 是殿下的威望不够了,还是他顾怀手里的刀不够利了? 顾怀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少,细细问道:“都记下了?” 拿着二胡的老者颤颤巍巍的回话:“记下了,东家。” 顾怀有些满意:“从今以后,你们就不用走南闯北了,就在这儿说书,稿子会送过来,你们第二天就得背下,没问题?” 老者还没说话,一旁的小姑娘就抱着个琴抢先答道:“没问题的,我和爷爷是从淮南一路说书过来的呢,从没出过差错。” 顾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如今的勾栏已经变了个样,在顾怀接手又给李子卿描述了以后,李子卿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推倒重建。 一大块空地被占了个严严实实,搭起棚子开始赶工,一开始还有不开眼的衙役巡捕想来找点事情捞点钱花,结果七品的李易穿着军装往那儿一站,就没有官府的人再来寻过麻烦。 倒是有地痞流氓也在之后来了,毕竟是在城南,平民多了,混混也就多了,居然想到来勾栏弄点钱用。 结果这次都没用上李易,在顾怀拿出柴刀砍了一个把手指头伸到他鼻子上的混混的手,然后又一路追到这帮混混老巢讲了些道理后,扩建的勾栏就再也没了麻烦。 一开始勾栏众人还对这个少年东家有些不以为然,甚至有些老人直接选择了出走,直到这些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才让勾栏众人产生了浓浓的安全感。 以前焦浩在的时候,勾栏面对这些情况一般都是花钱消灾,可如今顾怀轻易的就解决了这些事情,让底层讨生活的众人都对这个年轻东家服了气。 毕竟都是演戏,都是最底层,在一个有能力的东家下面办事,不比之前好得多? 也不是没人怀念焦浩,毕竟焦浩这人确实不错,只是在顾怀宣布提一倍工钱后,焦浩就被彻底的遗忘了。 真香。 勾栏的原本班底几乎被整个继承了下来,在勾栏扩建的这些时间里,他们就按照顾怀拿来的剧本开始排练。 勾栏本来就是戏班讨生活的地方,一个个都有些底子,拿到了剧本,很容易就排练了出来,一个个就摩拳擦掌等着开工了。 扩建后的勾栏比之前大了两三倍,同时容纳个两三百人不是问题,顾怀也大方的掏了钱把整个勾栏的装饰还有物品,以及戏班们的戏装更新了一遍,看起来比之前乱糟糟的勾栏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勾栏的大致结构变了变,原本在中心的高台被往后移了移,也是用幕布隔开了后台,只是不再是像以前那样面对着四面八方的观众,而是单单面对前方及侧边,下方的座椅也由之前的散乱变成了固定,密密麻麻延伸开去,后面的椅子还按照李子卿的吩咐做了抬高,简直贴心。 休业好几天的勾栏重新开了业,对于缺少娱乐活动的底层民众来说当然是个大消息,憋了几天的人们纷纷涌入勾栏,先是被整个翻修的勾栏惊了惊,一个个惊呼勾栏是发了横财,紧接着又听到了今晚全部的消息。 要知道勾栏的生意本就是晚上最火爆,如今居然听戏,还附送小吃,本着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的朴素思想,城南的这一块简直沸腾起来了。 挨家挨户扶老携幼的去勾栏,几百张椅子坐满了不说,外面居然还产生了拥堵,不少人都伸着脖子等下一场。 就在这种热烈的氛围里,顾怀挑开了幕布,先扫了一眼勾栏内的情况,然后转头看向了那一老一少: “去,别出错,第一次开演,可别搞砸了。” 第91章 西游 随着一声惊锣,整个勾栏渐渐安静下来。 拿着二胡的老者领着身穿鹅黄粗布衣裳的小丫头上了台子,伙计端来桌子让小丫头放了琴,还顺道给老者端上了杯茶。 勾栏众人都有些失望,今儿咋一上来就说书?还是喜欢看穿着花花绿绿戏服的戏班上来演戏。 下方人群起了些喝倒彩的声音,老者也不恼,只是眼神示意了下自己孙女,小丫头点点头,开始用琴声伴奏。 老者拿起惊堂木一拍,等到周围安静下来,才慢悠悠开口: “诗曰: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念完定场诗,老者拿起二胡拉了些苍凉调子,一边娓娓道来:“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 底下的百姓们听见这从未听过的开头都是微微一愣,这些年比较火的话本都是些情爱故事,老百姓们也爱听,可现在听说书老者的开头,要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整个勾栏客人的心神都被渐渐吸引了过去,听着老者开始讲一个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的故事。 幕布的后方,顾怀看着客人们的反应,微微点了点头。 在老者述说着那个世界的奇妙构造时,客人们都啧啧称奇,在老者讲到石猴在山中逍遥快活时,客人都心生向往,在老者描述到石猴对于死亡的恐惧,毅然决定出海寻仙拜师学艺时,客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在听到石猴遇见了老神仙,正式有了名字而且开始学起仙术后,客人们都惊叹起来。 然而老者悠悠然端起茶抿了一口,又拍了下惊堂木,在客人们期待的目光中停了下来:“不知这孙悟空能修些甚么道果,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客人们都愣住了,就讲完了? 猴子好不容易进了山门,就要修仙术了,怎的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勾栏里的百姓们一下子不干了:“那老者,讲下去!别做这真真可恶的事情!” 老者脸上带着笑,说了这么多年书,还是第一次见这般热烈的反应。 他向四周团团拱手:“诸位勿恼,这故事啊,还是得一天天讲,来日方长,诸位要是喜欢的,明儿再来听,老朽白讲三天,分文不收!” 要换了从前,一天白讲就没饭吃,可现在是拿着东家给的固定月钱,自然是听从东家吩咐每天讲一段,前三天讲完三回了。 他看着下面激动的百姓们有些遗憾,这要换了以往,拿出个盒子开始收钱再讲下一段,该能收多少啊。 可惜东家的话比天大,老者领着小丫头团团一礼,就此下台去了。 后台戏班的班主凑到了顾怀身边:“东家,都准备好了。” 顾怀回头看了一眼穿好戏服的戏子们,点了点头:“那就上去,把时间拖长些,今日还要再讲一场,让刘老多休息会儿。” “东家放心。”戏班班主打了个眼色,身后几个戏子朝着顾怀行了一礼,纷纷掀开幕布出了场。 台下的百姓们本来还有些喧闹,看见台子上又有了动作,立马安静下来面露期待,他们还在讨论猴子之后会感谢什么呢!可一看出来的是刚才心心念念的戏班,顿时又有些怀念起老者来了。 出来的人不多,也就四个,先是个做树木打扮的人在一旁念着旁白,跟刚才老者讲过的差不多,台下客人顿时明白是要演刚才老者说过的西游记了。 勾栏又安静起来,甚至还有不少外面的人偷偷掀起了围布,露出几双眼睛看着勾栏内的场景。 等到旁白念完,惊锣一响,做石猴打扮的人从石头中跳出,左右打量抓耳挠腮,十足的玩猴作态,逗的台下观众会心一笑。 又有神仙打扮的人架着云从旁经过,做遥望状,看着石猴惊疑不定:“臣奉旨观听金光之处,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一仙石,石产一卵,见风化一石猴,在那里拜四方,眼运金光,射冲斗府。” 舞台边缘云端的威严玉帝微微点头:“下方之物,乃天地精华所生,不足为异。” 客人们哪儿曾见过这般场景?才听到的故事,正是记忆深刻的时候,又见戏班将戏中场景一一演化出来,更是看的目露异彩。 甚至有些孩童已经完全被奇妙的故事场景引去了心神,呆呆的看着舞台,嘴巴长得大大的,手里的零食顿时不香了。 而后台的顾怀看见这一幕,终于是完全放下了心。 还好,殿下交代的这件事情没有办砸,就看眼下百姓们的反应,勾栏今夜一定是出名了。 从李子卿那儿拿到话本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明白殿下到底想做什么,又是买下勾栏又是亲自写话本的,可但他看了第一段之后,就不可避免的喜欢上了这个故事。 故事那只猴子天生地养,却又渴望着带着伙伴们长生不老,不满足于眼下处境,又敢决然出海,实在是让人感触良多。 不同于这个时代最火热的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这本西游记完全是向人描述了另一个千奇百怪的世界,令人印象深刻又倍感向往。 他收回目光,看向一边的班主:“等这场演完,就把勾栏里的人都清了,外面排队的放进来,开始让刘老说第二场,戏班演完第二场今日勾栏就关门。” 戏班班主已经是把顾怀这个东家当成救星来看了,听了吩咐连忙应道:“东家放心,我就在这儿盯着,绝不会出差错的。” 顾怀点了点头:“以后白天戏班就好好休息,别演了,再找两个说书人,把前一天讲过的故事再讲一遍,等到夜深了人多起来,再让刘老上去。” “小的记住了,不过不过东家,真的要白演三天?” “不能改,”顾怀抬起脚步向着勾栏外走去,“记住,三天六场,一场都不能少。” “小的记住了。” 第92章 中秋 八月十五,中秋。 昨天宫里就送出了消息,今日太后要在宫里开宴,于是李子卿干脆就没什么胃口吃午膳,准备去宫里打打秋风。 眼下日头已经偏西,此时入宫刚好能赶上晚宴,长公主府外已经备好了马车,李子卿也放下了手里的稿子出了门。 整个长安都被一种隆重的节日气氛笼罩着,朱雀大街上挂满了花灯,来来往往的游人们把整个朱雀大道堵的水泄不通,反正李子卿是没想过在这个时代还能碰上堵车。 马车缓慢的行进着,偶尔停下来的间隙里李子卿拉开车帘,就能看到有些书生士子正和女子出游,长安女子打扮素来大胆,言谈之间也不羞涩,往往是蓄满了爱意的眼神瞟向了身边的士子,而士子们也一袭长衫尽显书生风流。 而长安的商家们在今天简直迎来了消费高峰期,毕竟朱雀大道上挤满了人,多的是有钱人想趁机买些东西,店铺里摩肩擦踵,尤其是些引得女子喜欢的东西卖的尤其好,商家们嘴都笑咧了。 坐着马车里的李子卿思绪有些飘忽,一会儿想着自己的铺子到现在还没做成一笔生意,一会儿想着进了宫今晚的中秋晚宴该做些什么。 她好看的眉眼有些低落,明明是中秋佳节,自己却愣是没有一丝过节的喜悦感。 突然眼角余光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居然是进了长安就没有再见过的萧平,她掀开车帘正准备打个招呼拉拉交情,就看到萧平身边跟着个身穿浅黛衣裳的女子。 她的手慢慢放下,得,就别去当电灯泡了。 呸,恋爱的酸臭味。 走在朱雀大道上的萧平有些烦。 自己明明是在国子监好好读书,结果莫名其妙的被身边的女子拉了出来逛大街。 昨日读的春秋还有些问题没想通,本来想着今日好好钻研一下,结果书童青竹几句话就被女子的丫鬟忽悠了,眨巴着大眼睛求自己出门走走。 眼下青竹和小丫鬟在后面窃窃私语倒是聊得挺开心,他就实在是被身边的女子闹得有些烦了。 但萧平的脸色没有一丝不耐,只是微笑着听着身边女子聊些在他看来很幼稚的问题。 自从进了长安,萧平便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在国子监读书备考,因为父亲的关系,在长安还是有很多人知道他这个刺史之子的,也曾邀他出城游玩或参加什么诗会,但他从来没有去过。 一视同仁就没人找得出毛病,一次不去是不给面子,次次不去就是用心读书了。 只不过在今天破了例,原因也很简单,身边这个女子的父亲是礼部尚书,但不是因为她的父亲官职有多高,而是因为她父亲和自己父亲是故交。 订过娃娃亲的那种。 天可怜见萧平都忘了自己在长安还有这么个未婚妻,直到今天人家找了上门,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女子名叫徐婉奕,此刻正举了只珠钗细细看着,美目看了一下萧平:“萧郎,这只钗子怎么样?” 萧平深深呼吸了一下,笑容没变,从徐婉奕手中接过珠钗,嗓音温暖:“此钗做工考究,但也恰恰太工于外形,不适合婉奕的淡雅性子,我觉得这只会更好。” 他拿起一只青碧的钗子,眼含笑意:“以玉养人,也以人养玉,人玉相映,方成佳话。” 徐婉奕给萧平的一席话说的心花怒放,本就是大家闺秀,又生的漂亮,此刻的小女儿羞涩姿态看的好几个路过的士子直了眼。 将钗子插到徐婉奕的秀发间,萧平收回手,看了一眼身后打闹的青竹和小丫鬟:“婉奕,我们是不是” “有花灯诶,”徐婉奕眼睛一亮,“萧郎我们去猜灯谜好不好?” “好。” “这个灯谜有意思,‘风里去又来,峰前雁行斜’,这指的是什么?” 萧平略一思考:“凤仙。” “为何?” “风字去里,成几,再加又成凤,峰前是山,雁行为人,斜之成山。” 徐婉奕的眼睛里满是星星:“萧郎好聪明!我们再去那边看看好不好?” 萧平的眉头不为人知的抽搐了一下。 今日宫城开宴,整个宫门前都拥堵上了权贵们的马车。 仿佛是被整个长安的气氛影响到了,哪怕是家丁下人们脸上也有些喜气,而权贵们更是面露得色,毕竟今儿要参加的宴会那可是当朝太后主持的,能去参加就是身份的体现。 宴席分为两种,一种是官员们参加的,从中书令卢何到六品小吏们参加的宫廷宴会由太后代天子主持,在大明宫的永安殿举行,而官员夫人以及命妇们则是参加在甘露殿由皇后主持的宴会。 宫门今日不设禁,在宫门处的权贵们纷纷由各个宦官带领着前往参加宴会的地点,往日肃穆的宫城今日也染上了些喜庆气氛,而永安殿和甘露殿更是人声鼎沸。 眼下宴席还没开,来的早了些的权贵们纷纷分席而坐,闲聊着些平时不会聊的家长里短,一个个小团体泾渭分明。 而最核心的位置,就是卢何与二皇子了。 一个是当朝宰相,一个是唐帝二子,一个是当下大唐的实际掌控者之一,一个是将来有可能成为唐帝的人。 官员们看人下菜碟的功夫早就在多年的宦海沉浮中养的高深莫测,卢何身边官员多那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谁不想抱宰相的大腿?但二皇子身边官员这么多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一方面是因为太子迟迟未到,另一方面就是官员们觉得给二皇子留个好印象总是有用的。 只要不参与夺嫡就行了,那玩意儿碰了的人一个不好就得死。 而相比起被官员们大献殷勤的二皇子和卢何,侍中温言与尚书令宗明哲身边的官员可就要少得多了,温言身边多是些年轻官员,而宗明哲身边就多是些六部郁郁不得志的小吏。 对比之下两人的表现也很有意思,温言的神情平静,看也不看人群拥挤的那边一眼,只是与年轻官员们说着话,而宗明哲则是不太想搭理身边的小吏们,只是饮口酒,看着被官员围绕的二皇子与卢何,眼神莫测。 殿外圆月当空,殿内人情世故。 直到一个宦官的尖利嗓子响起,闹哄哄的场景才有些迟滞下来: “太子到!” 第94章 开宴 在宦官带领下进入甘露殿的李子卿感觉有些奇怪,因为周围的夫人小姐们看过来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按道理说自己应该是个无关痛痒的角色,根本没人会在意的那种。 怎么现在一个个盯着自己的眼神都放着光? 她迟疑着迈开脚步,被宦官引到了自己的位置,看向皇后的眼神有些歉意:“明珠拜见皇姨娘,今日朱雀大道人实在有些多,马车被拥堵在了路上,这才到的晚了些。” 刚刚被打脸的陈皇后脸色有些尴尬,但也没怪到李子卿身上,因为她也是才想起李子卿后来是去见过淑妃的。 她摆了摆手:“没事,也还没到开宴的时候。” 一旁的温夫人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只听说还没有见过的大唐长公主李明珠,只见李子卿穿着一身淡金宫装,在臂弯处挽了一条白纱,头上的珠冠在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微微一动便洒下各种珠光,挂了对明珠耳坠,略施粉黛的脸上是温暖的笑容,端的是美丽动人,哪儿有传闻里那痴傻的模样? 一旁的陈皇后介绍道:“这位是温侍中的夫人,也是本宫的好友,明珠也需当成长辈看待。” 李子卿乖巧的又行了一礼:“明珠见过温夫人。” 她是去过温府,但没见到过温言的原配夫人,也是此刻才知道原来陈皇后居然还和温言的夫人是好友,不由心中一动。 温夫人连忙起身回避:“命妇不敢当,见过长公主殿下。” 陈皇后有些无奈:“明珠是个懂礼的后辈,今日宴会,就别那么拘礼了。” 温夫人摇摇头:“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命妇不敢受这一礼,此时又在宫中,实在惶恐。” 李子卿笑了笑:“明珠拜见皇姨娘时,常听皇姨娘提起知书达理贤淑内秀的温夫人,早就心生仰慕,今日一见实在心折,还请温夫人不要拘束。” 陈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还是明珠会说话。 温夫人犹豫了下,也就不再拘礼,笑着和李子卿聊了两句,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李子卿又见过了一旁的淑妃,一个宦官走到陈皇后耳边耳语了两句。 听到永安殿已经开宴,陈皇后也就举起了酒杯,殿中逐渐安静,只剩下陈皇后的声音回荡: “开宴!” 永安殿内,随着太子与太后的相继到来,中秋晚宴正式拉开了序幕。 在卢何带领众官员向着太后与太子行礼之后,早已准备好的食材酒水被宦官们端了上来,整个晚宴一下子就进入到了极为热闹的氛围里。 中秋晚宴是不用太讲究尊卑礼仪的,图的本身就是个众乐乐的氛围,太后与太子二皇子在上方闲聊着,下方的官员们也进入到了推杯换盏的阶段。 既然是中秋晚宴,又饮了酒,到了酒酣耳热的阶段自然就会诗兴大发,除了武将那批大老粗,还有勋贵里的那些纨绔,能混到参加晚宴的文官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当下就开始纷纷赋起诗来。 虽然说是赋诗,但真正现想现写的人其实很少,大部分都是有备而来,除了自矜身份的大员们,已经有好些诗句开始流传,偶尔吟到妙处,还会让官员们纷纷摇头晃脑,沉醉在那寥寥几语里不能自拔。 大老粗们在这种时候是不会去自讨没趣的,干脆互相拉着拼起酒来,以前也曾有退下来的老将军硬憋了些打油诗,惹得一众哄笑闹了个大笑话,从那以后武将们就老实了,每年宫宴都是看文官们表演。 热烈的氛围也引起了上首三人的注意,二皇子文才不显,而太子却是此中好手,甚至已经有官员拿着诗句来请太子鉴赏了。 太后嘴角含笑,雍容华贵,对眼前这番融洽景象很是满意,视线在太子与二皇子身上打了一个转,象征性的抿了口酒。 她唤过一个宦官:“甘露殿那边如何?” “已经开宴了。”宦官小心的弯着腰。 太后微微点头,端起了酒杯,结果宦官又低语了几句。 太后的手微不可见的抖了一抖,没有洒出酒水,却也让宦官的腰更弯了几分。 她有些皱纹的眼角微不可见的挑了起来:“有人和明珠起了些冲突?” 回到之前的甘露殿,在陈皇后宣布开宴后,”一双死死盯着李子卿的眼睛低了下去。 她看着李子卿进殿,看着李子卿和陈皇后温夫人谈笑风生,看着李子卿端起酒杯随着陈皇后起身。 她是傅祁的妹妹,傅柔。 大概李子卿也没有想到,她没有去找傅祁妻儿的麻烦,这个世上却还有个人在深深的恨着她。 为什么傅祁就得去死?为什么公主就能回长安继续当公主,自己的哥哥却死在了那么个破地方? 傅祁的命很苦,也是从街巷混出来的,但他对自己的妹妹真的很好,甚至在当上统领后立马就给自己的妹妹安排了婚事,嫁给了同为五品的羽林郎将。 所以在傅祁的妻子安心接受了朝廷给的补偿之后,她却没办法接受自己哥哥死了的事实。 而让自己哥哥丢了命的原因都那么语焉不详,只剩下罪魁祸首长公主还能在长安享受着荣华富贵。 凭什么?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自己只是个勉强才来参加晚宴的中阶武将的妻子,而李子卿却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 她好像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哥哥得罪的那个纨绔,只觉得是李子卿害自己哥哥丢了性命。 宴席进行到一半,永安殿的诗词传了过来,这本就是一项传统,偶尔还会有些熟读诗书的夫人小姐们也做出些让人侧目的诗词。 有些魂不守舍的傅柔拿到了一张纸,却根本没心情看那上面看不懂的诗句。 在听说李子卿又要嫁去吐蕃的时候,她还曾经焚香庆祝,将这些告诉了已经死去的傅祁,但若是不见着还好,还能骗自己李子卿终究得到了惩罚,可如今李子卿就在眼前,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捏紧了那张纸,视线里一个个墨字不断的放大缩小,好像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 她不甘心。 然而灵光一闪,她猛的抬起了头,她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当众羞辱李子卿的办法。 傅柔放下纸,朝着坐在上首的李子卿微笑道:“长公主殿下还是第一次参加中秋晚宴,可否做些诗句,让我等鉴赏一番?传出去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李子卿诧异的放下了酒杯。 第95章 诗才 话音刚落,整个甘露殿的气氛就为之一滞。 众人纷纷向着开口的人看去,只有少数人认出来了傅柔的身份,大部分人还是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 中秋晚宴,饮些酒赋些诗是传统不错,但写诗这玩意儿本身就比较主观,愿意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好像甘露殿的晚宴还没出过这种主动要求别人写诗的事情。 李子卿也有些疑惑,她沉默了一会儿,放下酒杯:“本宫不通此道这位夫人是?” 傅柔起身微微一礼:“臣妾是羽林郎将之发妻,身份低微,以前也未曾见过长公主殿下,只是今日一见殿下便心生仰慕,又听闻殿下诗才颇高,见着永安殿传过来的诗词,才冒昧开口。” 她掩嘴一笑:“长公主殿下何必谦虚?今日晚宴气氛正浓,殿下就做首中秋诗让大家鉴赏一下如何?” 李子卿觉得更奇怪了,自己哪儿来的诗才?虽然眼前这个官员夫人自己从未见过,却似乎感觉有些怪怪的。 她含笑开口:“本宫确实不通诗词,这流言也有些偏颇了,哪怕本宫读了些诗书,今日永安殿诸位官员珠玉在前,本宫也不好献丑。” 本来在旁边有些疑惑的一众诰命夫人现在有些明白了,长公主殿下这是在谦虚? 她们看向了傅柔:这是托? 视线又转移到李子卿身上:想写诗? 也不怪她们这么想,毕竟从李子卿和傅柔的对话来看,两人根本就不认识,那在晚宴这种场合,一个区区五品的命妇,怎么敢当着整个长安身份最高的一批夫人小姐让长公主为难? 一个夫人笑着说道:“说的也是,长公主殿下气质文雅,谈吐不凡,做诗也是一定极棒的,就不要谦虚了。” 旁边的官宦家小姐也笑着点头:“小女子也略通诗词,平素就爱好此道,只是苦于没有诗才,今日却是要欣赏殿下的大作了。” 连陈皇后都有些惊讶了:“明珠还有诗才?还在长安传开了?本宫久居深宫,却是一点都没听说了。” 有个鬼的诗才咧,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你们。 看着花花轿子众人抬,跟着起哄的一众夫人们,李子卿额头上的青筋都要出来了。 她的笑容越发僵硬:“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今日又不是诗会,何必执着于诗词?本宫真不会” 一个大家闺秀突然拍手:“此语极秒!只是寥寥两语,便把诗词一道说尽了,小女子敬殿下一杯!” 李子卿深吸了一口气,真的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这帮人。 她看向罪魁祸首:“让这位夫人失望了,本宫真不知道那流言是怎么传出去的,本宫也确实不会做诗,只是读过些诗书而已。” 所谓的流言就是傅柔随口一说,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若是如此,那是臣妾孟浪了,臣妾也有些奇怪呢,明明之前都在说殿下有些有些不擅言语,怎的突然就说诗才盖长安了,臣妾回去一定将那胡说八道的下人狠狠掌嘴。” 场间一时安静下来,众人看向傅柔的眼光都有些奇怪。 以前是有长公主痴傻的消息,回长安以后也在上层圈子里流传了几日殿下开慧的消息,不过今日压根就没人提,大家都尽量回避这个问题,你可倒好,直接当面点出来了? 连上菜的宦官都有些小心翼翼了,李子卿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旁边的皇后柳眉倒竖,正准备开口训斥,李子卿却渐渐收敛了笑容:“本宫还得谢谢夫人,若不是夫人提醒,本宫都差点忘了之前的那些日子。”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本宫生于皇室,吃穿用度全是朝廷供奉,却不能为国做些事情,好不容易能为国和亲,最后却只能灰溜溜的回长安。” 李子卿的嘴角挂着丝自嘲:“怕是长安还有些人在想,本宫是不是个扫把星?若是和亲顺利,又何来的西北战事?” 她的眼神从殿中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没有人和她对视,要么左右顾盼要么低下了头。 一旁的陈皇后有些心疼:“明珠” 饮酒饮的有些急的李子卿两颊生了些红云,她轻拂淡金宫装的袖子:“不就是写诗吗?若是议和顺利,本宫就要去吐蕃了,此生可能也无法再见到诸位,不如今日便以诗赠别,也好在长安留些名声!” 她看向一旁的宦官:“拿纸笔来!” 宦官看向陈皇后,陈皇后点了点头,傅柔也有些吃惊的看向李子卿。 真要写? 宦官很快拿来了纸笔,李子卿又给自己斟上一杯酒,修长漂亮的手指抓住了名贵的毛笔。 在场的许多夫人小姐本来还有些埋怨傅柔,好好的中秋晚宴给她一句话搞得气氛极为尴尬,好歹长公主也是去和亲的,还是因为和亲中遭了些变故才开的慧,可傅柔偏偏就在众人面前揭开了长公主殿下的伤疤,提醒了她以前是个什么样子。 结果眼下长公主殿下真的要写诗了,众人都有些好奇,不是说开慧没多久吗?哪怕以前读过些诗书,又哪儿来的诗才? 甚至有些大家小姐虽然面露期待,但心中也是极为不屑:多半是看着气氛被烘托到了那儿,就要硬着头皮搞出些什么打油诗了,到时候可比直截了当承认不会写更丢人。 陈皇后则是好奇的凑到李子卿身边,看着李子卿握着毛笔的美丽手指慢慢伸向宣纸,有些期待。 也有些坐得近的夫人小姐极力想看清李子卿落笔写下的字,李子卿顿时成了整个大殿的焦点。 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李子卿将毛笔蘸了饱满的墨,看着殿中的一张张脸庞,突然想起了那个世界的月亮和中秋。 她呼吸了一下,美丽的脸庞显得专注而平静,脸侧垂下的明珠被烛光映的仿若殿外的圆月。 李子卿慢慢写下了第一个字,一旁近水楼台的陈皇后微微皱眉,有些惊讶的念出了李子卿写下的几个墨字: “明月几时有?” 第96章 水调歌头 上位者的一举一动总是被人关注的,太后的微微皱眉,虽然只是短短的时间,却引起了某些细心官员的注意。 他们小心的观察着太后,在太后接过宦官手中的一张纸时,眉头皱的就更加深了。 殿内的气氛瞬间多了些东西,原本赏月赋诗的众官员声音渐渐小了起来,最终连有些饮醉了的武将们都讪讪的闭了嘴。 已经盯着宣纸有一阵的太后这才注意到了殿内的安静,她抬头看向下方的众人,端庄的笑了笑:“无事,且饮。” 官员们这才又开始饮起酒来,只是气氛却是再也回不到之前的热烈了。 坐的最近的太子早就察觉到了太后的异样,只是没看清那张宣纸上写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皇祖母,怎么了?” 太后微微摇头表示无事,随后沉默了一下笑道:“没什么,只是甘露殿传了首诗词过来。” “哦?这可少见,有些年甘露殿没出过诗词了,”太子这才放松下来,“不知是哪家夫人小姐诗兴大发?” 一旁的二皇子竖起的耳朵也落了下去,他对这些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太后的笑容不变,眼神扫了一下太子,将手中宣纸递了过去:“可不是什么夫人小姐,是明珠写的。” 太子一愣,接过宣纸:“明珠?明珠还会赋诗?” 他的眼神落到宣纸上,粗略看了一遍,本来漫不经心的神情一下子变了,甚至想直接站起来,只是因为太胖没能成功,碰倒了桌子上的酒壶。 下面的官员们更纳闷了:先是太后,再是太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少官员已经开始悄悄对眼神,温言更是心里咯噔一声。 太后与太子这般身份,能引得失态的事情必然不小,难道西北又出事了?还是河南道起了民变? 然而太子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看着手中宣纸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笑了一声:“今日的永安殿,可就不用赋诗了。” 坐在官员之首的卢何有些不解:“殿下何故发笑?此言又是何意?” 太子将宣纸递给卢何:“此诗一出,今日之永安殿,可就无人敢赋诗了。” 下面的官员一阵哗然,引得太子与太后失态的,竟然是一首诗词? 卢何微微一怔,接过宣纸后快速看了一遍,片刻失神之后也露出了笑容:“的确,此诗一出,今后的中秋诗词,就难写了。” 连宰相卢何都是这般态度?下方的官员们心痒难耐,恨不得将那宣纸夺过来看看。 还好卢何也没让他们等太久,他从席后起身,犹如平时带领百官议事般走到中央,举起手中宣纸:“此乃中秋词一首,还请诸位一同鉴赏。” 他清清嗓子,摇头晃脑的吟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卢何的眼神从在场官员身上扫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收起宣纸,念出了词牌名:“水调歌头。” 余音绕梁,整个永安殿都陷入了一阵安静。 仿佛有魔力的语句在官员们脑海里久久徘徊着,映着天上的明月,照着众人的心头。 有些官员闭上双眼,似有所悟,眉头时而微皱时而舒展,片刻后才一声长叹。 这声长叹似乎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整个大殿仿佛慢慢活了过来,众人从那种情绪里挣脱出来,方才一叹。 除了叹息还能做什么呢?就如卢中书所言,此词一出,从今以后写中秋诗词都不好写了。 甚至有官员悄悄撕掉了手中已经落笔的诗词,满脸羞惭。 温言也闭目许久,此时长出一口气,叹道:“好词,好词啊!” 官员们纷纷出声赞同:“一词写尽人间悲欢离合,令人读之生情。” “千里共婵娟初听感其豪放,再读叹之浪漫,此杰作也。” “开篇一问,倒是让本官想起屈原的《天问》了,有异曲同工之妙。” “仿若天仙化人之笔!” 也有人有些疑问:“此词是哪位大家所做?” “水调歌头,此词牌是发自隋炀帝之《水调》曲?” “长安诗风浓郁,何时出了这么位写词圣手?” 坐在高台上的太子看向身边的太后,发现太后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回答道:“此词从甘露殿传来,是孤皇妹明珠所写。” 殿内先是陷入了沉默,然后爆发出了更大的哗然: “此乃长公主殿下所做?!” “怎么可能?” “甘露殿也能出这等诗词?” “长公主殿下不是有些痴傻吗” 太后听不下去了,脸上有些怒色:“放肆!” 等到众人的讨论声渐渐停下,太后才继续开口,只是声音有些冷:“这是明珠在甘露殿众目睽睽之下所做,难道还能有假?诸位鉴赏即可,今日不要再让哀家听到议论明珠的声音!” 百官匆匆行礼致歉,太后一拂袖子:“既然压轴之作已经出场,那就罢宴,百官随哀家去往宫门与民同乐!” 太后转身离席,一个宦官匆匆跟上,嗓门尖利:“太后起驾,百官随行!” 殿内百官面面相觑,晚宴和绝妙诗词的气氛顿时被冲没了。 一旁的太子皱了皱眉头,安抚了下群臣,看向身边的两个宦官:“扶孤起来,追上皇祖母。” “皇祖母为何生气?” 太后转头一看,是太子。 身后的宫女依然抬着太后正蓝宫装的裙摆,太后停下脚步:“别告诉哀家你没看懂那首词。” 太子无奈苦笑,松开了扶着自己的宦官,眼神一扫,太后身边的宦官也跟着离开几步。 他脸色有些晦暗:“明珠或许是有些怨气。” “怨气?”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整首词无非就是在说和亲一事?做这等影射,只是怨气?” 太子沉默了一下:“明珠年纪还小,又开了慧,不想去草原也正常,祖母,难道真的要和亲吗?” 太后猛然回头看着太子,眼神里是十足的寒意:“此事已经议定,莫要再提!” 她转身继续前行: “传哀家旨意,晚宴过后,明珠长公主禁足!” 第97章 烟花 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得罪了太后的李子卿跟着陈皇后出了甘露殿,身边围着一大群小迷妹。 长安文气本来就重,诗名在外科举都要容易些,自然也就催生出了爱慕诗词的士子和大家闺秀们,眼下众人亲眼看见李子卿写出那么美的诗词,原本有些不屑的小姐们纷纷满心的仰慕。 不是没有夫人们凑过来说话,只不过更关心的还是之前陈皇后提到的那个香水。 现在满心都想赚钱的李子卿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把自家的铺子狠狠夸了一通,指明了位置,还十分大方的给凑过来的夫人和小迷妹们一人送了一瓶。 于是整个队伍都萦绕在淡淡的百花香味中,小迷妹们的眼神更加明亮了。 依稀记得自称工部侍郎之女的小迷妹凑了上来:“殿下殿下,我们真的可以去公主府拜访您吗?” 李子卿微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本宫平时在府里也有些寂寞,我们年纪相仿,相谈定然融洽。” 一群小迷妹更开心了,叽叽喳喳的没完,走在前方的陈皇后若有所思:“明珠好像很受欢迎?” 温夫人在一旁笑了笑:“明珠殿下与这些官宦之家的小姐们年纪相差不大,自然是聊得来的。” 陈皇后看了看她,凑过去压低声音:“怎么还没要个孩子?不是都说了好些年了吗?” 温夫人脸都红了,赶紧看看身边,还好没人注意:“小声点!别别在外面说这个。” 陈皇后揶揄道:“怎的还分房睡?有时候就得大胆一点,你呀,就是学不会晚上去钻被窝。” 温夫人都要哭了:“皇后娘娘,可别说了” 一旁的宫道上走出只队伍,是宦官引过来的永安殿百官,陈皇后这才得意的瞟了温夫人一眼,摆出端庄姿态带领众人汇合。 汇合之后更加庞大的队伍一路向着宫门行去,等到隐隐的喧闹声传来,众人便知道宫门到了,当先的宦官小心的扶着太后上了门楼,后方的众人也按照身份尊卑依次跟随。 此时宫门外面已经汇聚了许多长安居民,宽广的空地都已经被站满,依稀可见远处还不断有长安居民正在赶来,在太后身影出现的一刹那,整个广场都陷入了狂欢。 宦官引着李子卿到了太后身旁,只见太后正面色平静的看着下面的百姓,李子卿连忙上前请安。 被朱雀大道的灯火光照亮了脸庞的太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看不出喜怒,倒是一旁的太子与二皇子纷纷微笑点头。 只不过太子的眼神暗示性的往太后身上落了落,然后摇了摇头,看的李子卿一头雾水。 此时的城楼有些安静,众人都纷纷到了自己该到的位置上,李子卿也就熄了和太后掰扯两句的心思,站在围栏边看着繁华的长安。 灯火连绵,游人如织,长街上车水马龙,宫门前人声鼎沸。 随着宦官通报,百姓们纷纷跪下,朝着如今执掌着大唐的太后及百官行礼,山呼的万岁声响彻京城。 没有人去考虑给太后请安用万岁妥不妥当,而太后也颔首笑着与民同乐。 李子卿若有所思的看着太后,看起来太后好像很享受这一刻? 太后对自己的态度在朝上闹了一通之后就有了预料,她只是有些失望这些天陈皇后居然还没敢动手。 目光不着痕迹的从陈皇后身上走过,又看了一眼站在阴影里带着笑容的岑遂岑公公,李子卿看着夜空叹了一声。 一声呼哨响起,黑夜中清晰的火线飞入天空,灿烂的烟花炸开,在长安的夜空中点缀出璀璨的一幕。 不断有烟花飞起,而百姓们的情绪也在这一刻到达了高峰。 李子卿的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 烟花? 在离宫门不远的地方,萧平也负着手静静的看着烟花。 旁边站着的依然是徐婉奕,萧平想跑没能跑得掉,走了半个朱雀大道不说,最后还被拉来宫城看烟花。 他的视线越过打闹的青竹和丫鬟,落在了宫门,落在如今大唐身份最高的一批人身上,眼中闪过几丝诡异的光。 视线有些模糊,好像烟花也照不开眼前的黑夜。 他低下头揉揉眼睛,看向了身边的徐婉奕:“今夜为什么不去参加宫内晚宴?” 徐婉奕站在一边,大眼睛里满是烟花映出的光彩:“我和父亲说了呢,想来见萧郎,父亲也同意了,就没带我去。” 她修长的手指指向天空:“萧郎你快看,这烟花好漂亮!” 萧平的嘴角又挂上了一丝笑意:“看见了,确实很漂亮。” 一旁的徐婉奕却突然低落了下来:“萧郎是不是有心事?”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萧郎好像一直都很不开心,”徐婉奕抬起头,眼里已经有了泪花,“萧郎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用丝巾擦了擦眼角:“我来找萧郎,萧郎都不太愿意见我,今日出游,又心事重重,萧郎是不是嫌我烦?” 萧平怔了怔,安慰她道:“怎么会呢?只是想到了些事情罢了,这段时间没有陪你,也只是因为科举在即,有些忙于学业。” 徐婉奕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惊喜:“萧郎果然还是喜欢我的。” 她有些羞涩的低下头:“父亲说了,以萧郎的才华,科举肯定不是问题的,等过了科举,就,就” 徐婉奕捂住脸:“就给我两办婚事。” 长安的女子向来都是这般大胆,尤其是对于徐婉奕来说,从小就被教育要当一个好妻子,而且自己要嫁的对象也早早确定了,就是萧平。 哪儿管什么羞涩?萧平极为俊朗,又有才气,此等良缘,早就胜过天下女子了。 萧平却沉默了一下,只是看着徐婉奕如瀑的黑发。 他斟酌着开口:“中秋一过,马上就要科举了,等科举之后再谈这个,好吗?” 女孩子的心都是敏感的,如此大胆告白,结果得了这么个回答,徐婉奕茫然的抬起头,满脸的羞涩渐渐退去化为了惨白。 眼泪决堤而下,她逃离开身后的烟花和良人,哭着跑远了。 正和青竹闲聊的丫鬟也急忙追了上去,萧平沉默片刻,也还是追向了那个背影。 只是漫天的烟花之下,他却感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看不清东西的他身子不小心撞到了路人,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耳边的喧哗烟花声渐渐远去,最后只剩下书童青竹的声音: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第98章 明悟 看完了一场盛大的烟花秀,李子卿向着宫中众人告辞后,又坐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宫门前的百姓们渐渐散去,一辆辆权贵们的马车起行,这个中秋的晚宴终归还是完美收了尾。 坐在马车上的李子卿正在闭目沉思,她好像抓住了些什么东西。 没想到烟花居然出现的这般早,唐朝年间就已经有了成熟的烟花以供观赏庆祝,那么也就是说,火药这玩意儿已经出现了? 眼下的民间还在用火药做烟花,可后世来的李子卿清楚的知道烟花到底蕴含着多么可怕的力量。 她觉得自己的思路出了些问题,在即将去和亲的局面之前,她选择了集结起与太后有利益冲突或者政治分歧的人,想扳倒太后来阻止和亲,但一系列的失败让这件事情看起来有些遥远,眼下只剩最后一个人选了。 那么换一个思路,既然正面硬刚刚不过太后,那么舔她不就行了? 她不愿意开战不就是觉得大唐军队打不过?想把自己送过去换凉州不就是怕打输了长安都被吐蕃一锅端了吗? 那自己满脑子的骚操作,要是能献给太后让太后燃起些信心,选择开战而不是议和,那自己不就不用和亲了吗? 李子卿悟了,自己大概是被后世的思想耽误了,看见拦路的就想硬刚,何洪是这样,傅祁是这样,太后也还是这样。 自己跟顾怀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是选择把敌人抹了脖子,而自己是选择把坐在高处那个人拉下来,要么自己坐上去要么让自己的人坐上去。 坐在马车上的她简直是拨开云雾见月明,敢情自己努力了这么久,一直走错了路? 不,不对,她立马自我否定。 还是很有用的,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没有在长安扎根,太后收了东西翻脸不认账怎么办?如今自己铺开的关系网里的这批人,以后一定有用得上的地方。 既然反抗解决不了问题,那就换一种方式,融入这个时代的价值观以及体系里。 打不过就加入! 李子卿简直神清气爽,困扰了自己许久的绝境终于是出现了转机。 那么问题就来了,有什么办法让太后觉得吐蕃那帮兔崽子是轻轻松松就能被大唐扫灭的?有什么东西能改变太后这个万事求稳的掌权者的思想? 她掀开车帘:“去通知顾怀,让他马上来公主府见本宫。” 犹豫了一下,她马上又补了一句:“再去给温府送封信,本宫明日散朝后请温侍中过府一叙!” 城南,勾栏。 中秋嘛,一家团圆的日子,哪怕城南住的都是一群苦命老百姓,但该有的庆祝还是要有的。 家家户户基本都吃上了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往日节衣缩食的父母们到了今日也会给孩子们买点小玩意,等到吃了晚饭,就拿些小板凳出门和邻里聊着天,一边抱着孩子看着天边圆圆的满月。 只是今年的中秋就有些不一样了,吃完晚饭之后,家家户户都不急着赏月,也没有拿出小板凳,而是一家子一起出门,和左邻右舍一起去重新开业才两天的勾栏。 今儿是勾栏的最后一天,又是中秋佳节,白嫖的节日庆祝难道不香?整个城南的百姓们都想去勾栏听书看戏,听说有些白天就开始占座了。 前天新开讲的西游记讲到了猴子出海学艺之后回了花果山,可那可恶老者又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让好生期待猴子回山生活的众人喝了好久倒彩。 可不得不说这故事是真不像以前那些情爱故事一样让人听了就猜到结局,明明只是个猴儿故事,却让人直想听下去,还有戏班那些古怪奇异的扮相也让他们记忆深刻。 在朱雀大道拉车的老黄一家子也在往勾栏去的人群里,家里的半大小子坐在老黄头顶,妻子今天也穿上了好衣裳,还在发间插了只银钗,跟随着人流慢慢向前。 老黄的儿子才七岁,前两天听完西游记就天天魂不守舍,只跟着以前总是骂他泼猴儿的母亲后面问东问西,问自己是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儿,以后可是要出海学艺的,让老黄好一顿揍。 如今这孩子骑在脖子上也不安分,看着周围的同年人,哈哈笑道:“我今姓孙,法名悟空,你们都是二孙、三孙、细孙、小孙,还不来奉承老孙?” 老黄蒲扇大的巴掌狠狠的拍了拍脑袋上小王八蛋的屁股,看着左右歉意一笑,拉着妻子匆匆加快了脚步。 此刻勾栏前的空地已经被人挤的满满当当,老黄让头上的小黄看了看,勾栏门口已经排起了好长的队,眼瞅着第一场是赶不上了,妻子有些埋怨:“让你早些来,非得要看月亮,年年都看有甚好看的?现在倒好,挤不进去了咋办?” 头上的小黄一听瘪嘴就想嚎,老黄赶紧安抚妻儿:“没事没事,找了帮手的,等我看看。” 他牵着妻子的手从人群中艰难的穿过,好不容易摸到了排队的人边上,一眼就看到了和自己一起拉车的同伴。 同伴此刻也在东张西望,看见老黄之后有些抱怨:“怎的来这么晚?再晚些我都要进去了!” 老黄笑嘻嘻的道了声歉,领着妻子悄悄站到了同伴前面。 后面传来几声抱怨声,但老黄朝着那边拱了拱手赔了笑脸,众人也就没继续闹腾。 插队是不好的,是值得鄙夷的,但勾栏又没收钱,真闹起事来说不定还要被轰出去,想想也就算了。 队伍继续行进着,老黄一家子总算是进了勾栏,略一打量,就发现密密麻麻的几百张椅子都坐满了人,旁边也多置了些桌子,坐在那儿的也多是些拖家带口的百姓。 老黄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个空着的桌子,赶紧拉着妻子坐了过去。 等到坐下,一家子才松了口气,老黄把儿子放下来,感叹了两句:“年节时候都没这么热闹,这勾栏要是收钱,那能赚多少?” 妻子白了他一眼:“是不是傻?也就是不收钱,人才这么多,真要收钱了还有多少?” 一向有些怕老婆的老黄嘿嘿笑了两声,看着儿子和相熟的小伙伴打闹着,听着妻子在耳边的唠叨,想着今年存下的那些钱,还有马上能听的书看的戏,心情美得不行。 今年的中秋啊,过的是真的好极了。 第99章 骑兵 急匆匆赶到长公主府的顾怀刚被伏芸引到正堂,就看见李子卿在对着民间常见的烟花发呆。 伏芸乖巧的退到一边,顾怀上前行礼:“殿下。” 李子卿这才回过神,微微颔首:“勾栏怎么样了?” “正如殿下所料,”顾怀直起身子,“已经彻底在城南打响了名头。” “从明天起就开始收钱,收费一定不能太高,就跟以前的勾栏一样。” “是。” 李子卿拿起一个烟花把玩着:“知道本宫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顾怀微微一愣:“卑职还以为是勾栏的事情” 李子卿眉头微微皱着,从椅子上站起身,在正堂里徘徊着。 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走到大门处,夜风轻轻吹拂着她还未换下的宫装裙摆。 李子卿突然回头问了一个问题:“你在边塞当了这么多年兵,觉得吐蕃人最难对付的是什么?” 顾怀斩钉截铁的回答:“是骑兵。” “大唐不是也有骑兵吗?” “不一样的,”顾怀微微摇头,“吐蕃人基本都是从小就放牧,七八岁的孩童就会骑马,吐蕃成军便是骑兵,大唐的骑兵和吐蕃的骑兵没法比。” “骑兵和步卒战斗力差距很大吗?” “非常大,”顾怀没有犹豫,“首先便是机动性,骑兵可以发风筝放死步卒。” “不是有弓弩吗?若是步卒摆开阵型呢?” “没有骑兵会傻乎乎冲阵的,除非是重骑,”顾怀耐心的解释道,“骑兵善于战线拉扯和长途奔袭,步卒没有办法对骑兵形成堵截。” “那为什么大唐不多养些骑兵?” 顾怀苦笑了了一下:“一是养不起,二是就算养出来也没有吐蕃骑兵战斗力强。” “大唐不是带甲五十万吗,为什么会养不起?” “因为大唐没有多少养马的地方,而骑兵是最为消耗马匹的。” 李子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骑兵每年都需要大量更换战马,多是因为马蹄磨损所致。而吐蕃草原适合牧马,大唐虽然也有马政,但军马产出极少,所以大唐骑兵数量一直很少。” “那大唐以前是怎么和吐蕃打得有来有回的??” “因为以前吐蕃还没有被统一,各个部落分散而居,”顾怀回答道,“吐蕃人善于突袭,骑兵一出草原只要带少量补给就能奔袭千里作战,而大唐军队以步卒为主,只能利用骑兵不善攻城的特点,据城而守。” 李子卿有些好奇:“那这次西北” 顾怀回答道:“根据卑职打探的消息,吐蕃人这次打下凉州,先是裹挟了汉人诈城,然后骑兵下马拿命去填,最后还是耗了很长时间才破的城。” 他沉默了一下:“这大概也就是吐蕃人为什么没有继续南下兰州的原因。” 李子卿大概明白了,也跟着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本宫知道了。” 她扔了扔手中的烟花:“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吗?” “卑职见过,是烟花。” 李子卿点了点头,拿出一张纸:“雇几个烟花匠人,让他们照着这上面的配方试验一下,尽量找个人少空旷的地方,有了发现第一时间告知本宫。” 顾怀接过纸,粗略扫了一眼放进怀里:“是。” 第二天下午,坐在马车上的温言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吩咐车夫:“转道去长公主府。” 马车缓缓在杏花巷停下,温言坐在马车上,看着长公主府的牌匾,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下车。 昨晚收到长公主府送来的信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哪儿有朝臣去长公主府私下拜访公主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民间怕就不是传他温侍中在外面有几房小妾了。 可是想想那晚李子卿半夜摸到自家书房,还和自己聊了那么些话,自己若是不去,李子卿是不是还要再来上这么一回? 犹豫了许久,温言还是决定来长公主府看看,他猜都能猜到李子卿想说什么,这次过来,只不过是想完全表明自己的立场,并且让李子卿适可而止。 确认了想法,温言下了马车,让当车夫的老奴去通报后,便由一个宦官引进了长公主府。 温言还是第一次来杏花巷,但也知道长公主府是由以前的靖王府改成的,此刻进府一看,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明明长安地处北方,却生生营造出一副江南气象。 李子卿已经在正堂等候了,看到温言到了,右手虚引:“温侍中请坐。” 温言坐下后笑了笑:“不知殿下有何事要与本官相商?” 直接跳过了寒暄阶段,意思很明显,我很忙,你赶紧说完,我赶紧拒绝,然后各走各路,别来烦我。 李子卿端起茶杯:“温侍中莫非还在为上次夜访之事耿耿于怀?” “本官不敢,”温言没有去碰茶杯,“也怪本官上次没有说清楚,议和一事,本官不会再发声了,如今使臣已去西北,还请殿下也不要再做无妄举动。” 李子卿皱了皱眉:“温侍中莫非对本宫有些意见?今日本宫不是为了议和一事才请温侍中过府一叙。” 已经想好满肚子说辞的温言反而愣了愣:“殿下不是为了和亲事?” “自然不是,”李子卿放下茶杯,“本宫只是有些想要向温侍中询问些政事而已。” “殿下无法参政,为何要过问政事?” “身为大唐公主,哪怕本宫现在没有在朝中有职务,难道就不能关心一下吗?” 仿佛是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直接,李子卿收敛了下情绪:“本宫以前从未出过宫,也未曾与朝中大臣有过交谈,只与温侍中有些熟悉,而温侍中无论在朝堂上还是在民间都颇有官声,所以本宫今日才邀温侍中来此。” 反正来都来了,只要不谈和亲一事,温言自然有了耐心:“殿下想询问何事?” 李子卿也没有绕弯,而是直接开口:“本宫有办法,让大唐骑兵从此不用更换战马,除非战马太过年老或是受伤。” 她看向温言:“不知温侍中感不感兴趣?” 第100章 马蹄铁 出乎李子卿的预料,温言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终于端起了茶杯:“殿下莫要说笑,大唐一朝,养马之地也就四处,陇西、金城、平凉,还有天水。每年出战马一万七千余,全部塞进了边境骑兵,若是可以不用换战马,那岂不是两三年就可以凑起整整五万骑兵了?要知道现在的大唐也就五万不到的骑兵数量。” 温言正视着李子卿的眼睛:“本官能理解殿下,但请殿下不要开玩笑。” 李子卿并没有在意温言的语气:“本宫确实有办法。” “殿下到底明不明白不用更换战马是什么概念?”温言放下茶杯,“若是有这样的法子,每年大唐花在战马上的费用,至少可以减少八成!而且大唐也会一改苦无战马的局面,可以大肆培养骑兵!” 一向好脾气的温言也有些恼火了,只以为李子卿是在胡说八道。 身为宰相之一,大唐的马政情况如何他怎么能不知道?而且可以说在朝堂中,他偏偏就是那批最关心马政的官员之一。 难道他不知道减缓马蹄磨损就可以大大延缓更换战马的速度?兵部那帮战争狂人从开国起就在琢磨这个,然而直到现在也没有解决办法。 结果一个没什么政治天分的公主跑到自己面前告诉自己有了完全不用更换战马的方法,逗傻子玩呢? 冷静片刻,温言有些歉意摇摇头:“还请殿下恕本官有些冒犯,实在是在早朝上就因为马政吵得不可开交,居然还有目光短浅之辈建议削减马政支出,本官和其大吵一架,这才有些失控。” 李子卿没有在意,她将桌上的纸拿起来,交给伏芸递给温言:“本宫去了边塞一趟,整日坐在马车上,倒是和拉车的马匹打了不少交道,也就偶然生了这么个想法,温侍中且看。” 温言接过宣纸,纸上写画了些东西。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奇怪的圆形,呈半环状,中间有些空洞,旁边附注着大小,温言伸出食指比划了一下,大概知道了这个奇怪的东西有多大,再看向下方的文字。 “马蹄铁?”他口中喃喃一句,小声的读下去:“将此物钉在马蹄之上,避免马蹄与地面直接接触,便不需要考虑马蹄磨损,若是马蹄铁损坏,只需换上新的蹄铁” 无声惊雷响起,他手持纸张视线上移,目光死死的盯着上面的图形,呆坐在椅子上。 “居然这么简单?” 困扰了整个大唐几十年的问题,结果只需要这么一个简单的铁条,就可以解决,为什么兵部那帮人想不到? 为什么自己也没想到? 骑兵奔袭,在某些恶劣的环境下,马蹄很容易受伤,若是砂砾石头卡进马蹄,马匹甚至行走都成问题,只要装上这个,马蹄不再与地面接触,战马的速度和耐力以及服役时长都会得到一个质的飞越,大唐就算战马总数少,也可以靠每年产出的战马把骑兵堆起来。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着李子卿庄重行了一礼:“本官刚才有所冒犯,以为殿下仍在纠结和亲一事,实在是本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官羞惭至极。” 温言直起身子:“殿下的这个想法,造价极低,却能一扭大唐无战马可用的窘境,下官在此替无数正在流血的边军,谢过殿下!” 他再次行了一礼,李子卿微笑着虚抬手:“这下大唐就有和吐蕃的一战之力了?议和一事是否可以暂缓?” 温言坐回椅子,微微捻须,闭目片刻后张开双眼:“还不够,议和一事怕是仍会推进。” 李子卿一愣:“为何?既然大唐有了骑兵,难道还不敢与吐蕃一战?” 温言诚恳道:“此举虽然利在千秋,但需要时间,战马不是一夕之间就能多出来,而且骑兵训练也需要时间。” 他沉思起来:“以往更换的战马或许还能拉出来一批更换上这个马蹄铁,兵卒训练个两三个月也能上马作战,但短时间内骑兵数量不可能暴涨。” “也就是说吐蕃和大唐的军力需要时间扭转过来,大唐还是不太可能选择在这个时候开战?”李子卿明白了。 “是的,”温言微微颔首,“短则一年,多则三年,边军将会多出一大批骑兵,也能有与吐蕃骑兵正面交战的能力。” 最短也要一年?李子卿皱了皱眉头。 看来还是不太熟悉军事,还以为有了这东西大唐就敢打了,结果还是要发育会儿? 眼见李子卿有些为难,经过刚才的对话,温言多少也有些懂她的心思,他站起身:“事不宜迟,本官这就进宫面见太后,将此事全部告知。” 他深深的看了李子卿一眼:“议和一事仅凭此物万难更易,但本官会亲自为殿下邀功,看看能不能改了太后和亲的旨意!” 送走温言,李子卿有些疲惫的在椅子上坐下。 伏芸走到身后替她揉着肩膀,李子卿闭目开口:“昨晚让顾怀查的那个人,有没有消息送过来?” 眼见李子卿精神不太好,伏芸也压低了声音:“刚送进府,名字是傅柔,丈夫是羽林郎将汲翔宇,是是傅祁的亲妹。” “傅祁的妹妹?”李子卿睁开双眼,“难怪。” 她又闭上眼:“查下去,看看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是。” “有没有想过出宫生活?本宫能让你重新自由。” 伏芸慌忙一下子跪了下来:“殿下要赶奴婢走吗?求求殿下,奴婢还想伺候殿下。” 李子卿一愣,无奈的摇了摇头:“怎么会赶你走?只是想着你在宫里这么些年,现在还年轻,若是出了宫,还能好好生活,不用陪本宫去那么远的吐蕃。” 伏芸脸上挂满了失措:“能陪着殿下,是奴婢的福气,殿下不要赶奴婢走” “好好好,不赶不赶,怎么还哭上了?” “只要能伺候殿下,去吐蕃也没事的。” “知道了知道了,起来,怎么这么死心眼?” 第101章 赏赐 御书房内,太后抬眼看了下进来禀报的太监: “不是才开完午朝出宫吗,怎么又要求见?” “温侍中未曾说缘由,只说一定要面见太后,当面奏对。” “知道了,让他在外等候。”太后放下笔,看向伺候在一边的岑遂:“你来替哀家批,哀家要去御花园走走。” “是,”岑遂扶起太后,看着太后的背影慢慢走出了御书房。 他站到御案旁,拿起一封折子,看了看,是关于河南道灾情的。 神情未变,批了。 下一封,是关于边境突厥异动的,批了。 再下一封,是岭南道几位刺史的折子,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小事,批了。 拿起下一封,岑遂的神色却变了变。 这是封御史台上的折子,弹劾勋贵衡阳县候霸占田产欺压百姓。 岑遂眼睛转了转,扫视一眼旁边的宫女宦官,见他们都恭敬的低下头,这才满意的哼了哼,将那封折子塞进了袖子。 想着又有一大批银子要进账,岑公公的心情好了起来,他将手伸向了下一封折子。 这帮勋贵可是最喜欢破财消灾了。 御花园里,八月的花开的正艳,经过宦官们精心修整的植被郁郁葱葱,让太后的精神变得放松了许多。 她看到了由宦官引过来的温言,展颜一笑:“温卿家匆匆而去,又匆匆而来,所为何故?” 温言到了近前,面容庄重的行了一礼:“臣为陛下贺,为太后贺,为大唐贺!” 太后有些疑惑:“贺何事?” 温言直起身子:“太后可记得今日朝堂关于马政的纷争?” “哀家记得,温卿家当时还在劝哀家不要削减马政经费。” 温言的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这在一个政治家身上极为少见:“臣匆匆入宫,便是为此事而来,还请太后看看这纸上所画之物。” 他从怀中掏出那张纸,递到宦官手中,再由宦官呈给太后,太后展开一看,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她放下宣纸,有些惊叹:“温卿家是如何想出的此物?只要有了此物,大唐战马就真的源源不断了!” 温言愣了愣:“这不是臣想出来的,是明珠殿下的主意。” “明珠?”太后皱了皱眉,有些疑惑,“明珠怎么会通军事?温卿家莫要玩笑。” 温言语气坚定:“臣没有玩笑,今日出宫后臣去拜访了殿下,是殿下亲自将这纸给了臣。” 太后又仔仔细细的看向一下那张宣纸,沉默良久。 她的视线没有从宣纸上移开,开口问道:“温卿家怎么会去长公主府拜访明珠?哀家怎么不记得温卿家与明珠有过私交?” 温言没有明白为什么太后明明懂马蹄铁的出现是什么意义,却居然问起了这个。 他犹豫了一下:“臣曾在朝堂上支持明珠殿下的言论,反对议和,反对和亲,事后殿下曾派人致谢,而殿下也说了,是吐蕃一行观马有感,想出了此物,但由于在朝中没有相识官员,堂堂公主也不好亲自过问政事,不知道该怎么交给朝堂,才在今日邀臣过府一叙。” 太后的眉角挑了挑:“观马有感就想出了此物? 她抓住宣纸的手负到身后,在前方慢慢散起步来:“哀家还真是有个好孙女,整个大唐几十年没解决的问题,哀家的孙女只是出宫走了一趟,就想出了办法?而且还能让温卿家这个侍中亲自替其交上来?” 温言有些无奈的跟在后面,隐晦提醒太后聊正事:“太后觉得此‘马蹄铁’如何?” 太后停下脚步,点了点头:“绝妙,仅此一物,大唐骑兵又有了生机。” 她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今日朝堂之争,哀家也是听明白了的,大唐骑兵只有四万多一些,而且需要打散分到各个边军,反观吐蕃十万骑兵则是可以从任何一处出草原进攻大唐,所以大唐只能靠着城坚刀利才能与吐蕃僵持。” 温言点点头:“正是如此,才造成了之前几十年对峙的局面,大唐无法派步卒深入草原,而军力还没发展起来的吐蕃也无法用骑兵攻城。” 太后的声音接着响起:“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西北兵团一战而没过半,两万骑兵只剩下了几千,而以大唐产战马的速度,这两万骑兵得好些年才能重新堆起来,所以户部建议削减马政支出,全力赈灾。” 温言急忙反对:“臣今日在朝堂上也说过了,大唐骑兵本就不如吐蕃,若是再削马政支出,骑兵岂不是再无复起的可能?难道从此以后就让大唐边军被动挨打?” 他话语决绝:“马政经费不能削!不仅不能削,还要加大,只有培养出能和吐蕃正面作战的骑兵,才能改变西北战况!” “哀家也明白这个道理,”太后叹了一声,“今日没有决定,便是因为河南道灾情也很严重,户部也确实拿不出钱了,若是不加大赈灾力度,河南道起了民变怎么办?” 说完难处,她摇了摇手中的宣纸:“结果哀家正在头疼,哀家的好孙女就送上了这个,不愧是哀家的好孙女,倒是替哀家解了这个难题。” 话虽然这么说,可太后的脸上不见丝毫喜色,她只是下了旨意:“召管理马政的太仆寺五品以上官员,还有户部尚书立即进宫,与温侍中共商马政改革一事。” 温言压住心头的喜悦,一揖到地:“太后圣明。” 他抬起头:“明珠殿下为国献此等奇物,臣斗胆请太后不吝赏赐” 温言一咬牙:“明珠殿下天资聪颖,此刻又为国建功,是否能更易和亲旨意?须知吐蕃必然不会久占凉州,要么南下要么撤回草原,或许可以用其他方法换回?” 太后深深的看了温言一眼:“有功自然当赏,可和亲旨意已下,哀家如何能更改?” 温言还想开口,太后却突然发问:“这更改和亲一事,是温卿家的想法,还是温卿家代明珠向哀家请示?” 沉默半晌,温言叹了口气:“是臣的意思。” 听到了答案,太后转身离开: “拟旨,长公主明珠于国有功,赐锦衣一裘,锦彩八百段,金银器六事,赏万金!” 第102章 文士 科举前的国子监,苦读诗书的气氛比以往浓了很多。 住在甲二舍的萧平难得的一天一夜没有看书,而是一直看着从窗外伸进来的一根枝丫还有一朵花。 昨夜在街头晕倒,被吓得不轻的书童找人送了医,在医馆醒过来的萧平谢绝了大夫的诊治,领着闹个不停的书童青竹回了国子监。 小孩子闹累了就会睡,青竹的呼噜声已经响了很久,而萧平的眼神却一直平静而温柔的看着那朵在八月天尽情绽放着自己的花朵。 他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也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 有国子监的同窗敲门进来想请教问题,萧平收回目光,细致缓慢的讲了自己的见解,再将同窗送出了门。 风里带着些依稀可辨的朗朗读书声,甲舍外的小湖旁有些士子和女子在慢慢走着,虽然眉目传情,但当然是没有牵手的,真正有了感情的更喜欢去后面的小树林。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国子监一向以学习氛围和优美的环境而闻名,想进来其实也不容易,要么父母有官身,要么自己有功名,而刚好萧平两样都有,所以住进了甲二舍。 萧平站起身走出门,走到了甲一舍的门口,抬手敲了敲。 过了许久才有人开门,是一个中年文士,见着是萧平,他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神色,只是让开了些位置。 萧平也没有和他交流,只是进了屋子,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甲一舍和甲二舍的布局摆设相差不大,只是甲一舍中年文士的书架上没什么书,仅有的两本也是出自未曾听过之人的手,萧平随意的看了看,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对面坐下的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年纪看起来三旬上下,颌下三缕长髯,身穿着青色儒袍,头发没有束起只是随意的扎着,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特别,但又很是特别。 因为他能住在甲一舍,因为他这把年纪还在国子监。 中年文士拿出了个棋盘,伸手进棋盒抓了一把,然后伸到了萧平身前。 萧平挑了挑眉头,思考片刻,从棋盒拿出两颗黑子。 中年文士松开手掌,四颗棋子跌落棋盘。 收好棋子,双方搁在对角星位上搁置两子,称为势子,这便是古棋座子,很大程度限制了先行优势,而且注定了中盘于中腹的激烈战斗。 萧平拈起一颗黑子,起手三六,也说出了第一句话:“天下谋士分峰为二,东连文西卫陵,连文居长安,卫陵入吐蕃,阁下便是连文?” 中年文士没有说话,应手九三,与黑棋分势相持。 萧平再次落下一颗棋子:“入长安前,父亲让我来寻你,说是多年前有过交情,让我告知你一语。” 他抬起视线看向对面:“牝鸡司晨,事可为之,回不回益州?” 中年文士气质飘然,并不回答,只是跟着落了一子。 萧平笑了笑,没有再问,落子速度不慢分毫。 接下来各九手的黑白落子都没逃出先人路数,第十子落下时,萧平再次开口:“二皇子?” 中年文士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他不再看棋盘,而是抬头看了看萧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猜到了?” 双方落子未停,而对话终于是开启了。 “不回益州,只能为夺嫡事,太子与二皇子中,按你的性格,一定会选后者。” “聪明,”中年文士赞道,“实在聪明,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没有这么多的心思。” 萧平咳了一声:“心思多也一定是好事。” 话语间黑子十一断,中年文士的手却依然苍劲有力,只是略作思量才提子落下。 古语棋从断处生,萧平接下来几手都从断处生,中年文士隐忍许久,终于白十八在角部尚未安定的情况下抢先攻击,五六飞攻,萧平微微一滞,这一型竟有四十四变之多。 黑四十三轻出,棋盘上刹那杀机四伏。 中年文士第一次主动开口:“留下,退出科举,益州事难为,长安势已定。” 萧平摇了摇头:“本就是代父一问,你我并无交情,莫作此语。” 中年文士点点头,再不多言,清脆棋响,落子生根。 已经进入中盘,整个棋盘中段厮杀极为惨烈,萧平不断提子,白棋仿若一叶扁舟泛海,岌岌可危。 然而中年文士不为所动,又下了几十手,直到一百八十手后,已经是稳操胜券先手收官的大好局面,萧平很平静的投子认输。 他站起身:“既然话已带到,我就要搬出国子监了,不要再联系我。” 中年文士满意的复起了盘,头也没抬的说了一句:“你有病?” 看起来像是骂人的话,然而快走到了门口的萧平明白这句话说的是什么。 他点点头:“有。” 中年文士的脸上有一丝惋惜:“可惜。” 萧平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可惜什么,又不会死。” 中年文士微微一滞。 萧平走出房间,再没有说一句话。 甲二舍传来些哭声,他快步走进去,书童青竹醒了,正在屋里急的团团乱转。 看着萧平身影出现,他才嘎巴一声收住哭声:“少爷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萧平摸了摸青竹的头:“出去了一趟,少爷认得路,怎么会不见?” “明明少爷以前在益州就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一走就是好多天。” “是少爷错了,以后不会了。” 温暖的嗓音总算是让青竹放下了心,不过想起昨晚的事情,他又有些哽咽:“少爷,我们去看看大夫好不好,要不然我们就回益州,让老爷决定好不好。” 萧平笑了笑:“不去了,以前就知道的事情,就不给别人大夫添麻烦了。” 青竹有些气鼓鼓:“少爷不去我就再也不理少爷了!” “真不理了?那少爷可要去找昨天青竹说人好的婉奕姑娘了,到时候那小丫鬟问起青竹怎么没来,少爷就说青竹回益州了。” “不行!少爷你要去得带上我,要是你再晕倒了怎么办。” “好好好带上你,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今天就搬家。” “搬去哪儿啊?” “搬去婉奕姑娘那儿,让你天天和小丫鬟呆在一起,好不好?” “好!” 第103章 热销 把勾栏关了,跑来替长公主府开铺子,焦浩目前还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按道理讲傍上长公主府,是他这种平民老百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越是不真实的眼下际遇,就越是让他有些惶恐。 惶恐自然是怕自己事情办得不好,到时候被长公主殿下训斥开除不说,说不定还要连累自己的发小李易。 铺子开了有三天了,零零散散倒是有些人进来问过,一听卖的是女性用的香料,倒是也有些客人展现出了兴趣,只是当谈到价钱的时候,不免一个个看向焦浩的眼神有些奇怪和鄙夷。 疯了?别说你这玩意儿是西域来的,就算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么一小瓶你也敢卖一两银子? 这两天焦浩看这种目光已经都看得麻木了,一开始还有些羞愧和不安,到了现在干脆就面无表情,爱怎么想怎么想,发疯的不是我是长公主殿下。 店里的女伙计已经招了五个,除了开始那个小姑娘,其余几个一开始都觉得这么优厚的条件怕不是个骗子,观望了两天,这才决定来应聘。 好歹长公主殿下对店铺的规划是成功了,既然一开始决定走的是高端路线,那么银子自然是泼水一般花出去,用上好木头打造的柜台,去城外官窑专门定制的瓷瓶,铺子里挂的山水画,还有整个铺子高端的装修,以及那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伙计,这一切都跟长公主殿下一开始的想法一模一样。 只是公主殿下在这些事上极为大方,不知怎的在别的方面抠门到极致,新店开张,本来应该做做宣传,搞搞营销之类的,结果整个铺子的宣传就靠着站在铺子门口的女伙计脸上的假笑,还有铺子外那块小牌子,以及焦浩时不时出去吆喝两声,自然是没人愿意来。 焦浩已经想好了,要是今天还开不了张,自己哪怕是顶着被长公主殿下训斥的风险,也得好好的给殿下说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毕竟殿下锦衣玉食,身份尊贵,但不一定会做生意嘛,还是得自己这样底层厮混的人才知道生意该咋做。 他站在柜台后面,一脸的憔悴,看着已经过了中午的天色,打定了主意今天早些关门。 不过某一刻,街角处突然出现了两道身影,看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正一面一面的看着朱雀大道边上铺子的招牌。 “姐姐,你确定没记错夫人说的铺子名字吗?” “不可能记错,”年纪大些的丫鬟信誓旦旦,“那名字可怪了,‘香奈儿’,夫人说了好几遍呢,我怎么可能记错。” 年纪小些的丫鬟拿着个瓷瓶:“夫人也没说到底要买什么呢,就说买和这个一模一样的这瓷瓶怎么这么香?” 两个丫鬟脚步匆匆,很快就走到了焦浩这间铺子。 年纪大些的丫鬟眼前一亮:“快看,就是这家铺子,我就说我没记错。” “还真是这怪名字” 站在大门两侧的女伙计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两个女子,一路迎了上去,施施然行了一礼:“两位小姐,欢迎光临香奈儿!” “欢迎光临”两个丫鬟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迎宾词,表情愣了愣,一大一小的脸上都浮现一丝诧异之色。 在满世界都是“客官里边请”“客官吃点什么”“客官要点什么”的言辞之中,这一家引起夫人兴趣的铺子里,俏丽女伙计的一句“欢迎光临”,就显得极为清新脱俗。 不管怎么样,俏丽女伙计的态度总是让她们倍感舒服的,本来还对铺子名字有些腹诽,但此刻心情莫名舒畅了许多。 想起夫人的吩咐,两个丫鬟信步走进铺子,一眼就瞧见了摆在货柜上和小丫鬟手中一模一样的瓷瓶。 两人都松了口气,找了快一个上午,总算是找到了夫人吩咐一定要买到的东西。 站在柜台后的焦浩看见来了客人,揉了揉脸,熟悉自信的笑容回到了脸上,施施然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准备再照着前两天的流程介绍介绍商品: “两位小姐请坐。” 焦浩的声音很是自信平静,毕竟是给长公主府打工嘛,可不能丢了殿下的脸,光是这开口的嗓音焦浩就悄悄练习了许多天,铺子的门面是掌柜撑起来的,怎么也得给客人留下个不谄媚有气度的掌柜形象不是。 两位丫鬟被焦浩引到货柜对面的座椅旁,无论是地面还是桌椅都是一尘不染,刚刚坐下,俏丽女伙计就已经沏好了香茗端上,静静的侍立在一旁。 自从进了店铺,无论是环境还是铺子伙计的态度,都让两个丫鬟感觉恰到好处,既没有过度的热情,也不会有被冷落的感觉,空气中带着清新而又不腻人的香味,让人感觉恬静适然心旷神怡。 焦浩坐在两位客人对面,展示出和柜台上摆着一模一样的小瓷瓶:“此物名为‘香水’,是本店最新的商品,来自西域,取自百花,有清凉去热,提神” 大丫鬟摆摆手:“掌柜的不用介绍了,就这个东西,店里有多少,我们全包了。” 焦浩怔了怔,这完全不同的开场白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舔了舔嘴唇,他补充道:“这‘香水’一瓶一两银子,而且而且本店有规定,每人限购五瓶,所以恕本店不能满足两位小姐的要求。” “一两银子?!”小丫鬟一个没忍住,声音提高了些,“你们怎么不去抢?” 焦浩这两天已经被这么说习惯了,下意识就想再吹吹自家的商品。 大丫鬟赶紧扯了扯小丫鬟的手,夫人可是说了,一定得买到,还得多买些,她掂量了下夫人给的银子,本来以为这么个小东西指定便宜,没想到这么贵,还限量,看来只能先买些回去交差了。 她摸出五两银子:“那就先来五瓶。” 焦浩瞪着桌子上的银子就有些发怔,还真有这傻不拉几的小姑娘愿意掏钱?他自己说起来都心虚。 不管怎样总算是开张了,镇定自若的焦掌柜立马就破了功,黑影一闪拿过银子揉搓着就去拿货生怕这两人反悔。 才走到柜台,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十几个丫鬟打扮的人呼啦啦冲进铺子里,看着货柜上的瓷瓶两眼放光。 “掌柜呢?掌柜在哪儿,这铺子里的香水我家夫人全包了!” “我家夫人出高价!” “别挤我,我家夫人是三品诰命!” “我家夫人是二品!哎哟是谁踩着我脚了!” “我家” 焦浩目瞪口呆。 第104章 万金 夜色降临,李子卿看着摆在桌子上的两份旨意,若有所思。 一份是禁足,一份是赏赐,赏赐她能猜到是因为马蹄铁,禁足是因为什么? 先给个甜枣再打一棒,是太后在警告自己别插手国事? 看来自己选择不直接上书是对的一方面是因为她不太懂军事,不知道马蹄铁这玩意儿到底有多大影响,另一方面是她可不愿意再去面对太后,上次化妆多了些就被一顿训,这次怕不是要被说不务正业。 不过很快她就兴奋起来,前面那些赏赐都无关痛痒,什么江南丝绸金银礼器,拿来有锤子用?眼下正缺钱,那万金算是救命了。 自己给顾怀的也就两百两金子,那可是李明珠十九年的全部积蓄,眼下一万两金子,那不是直接起飞? 所以她对于被禁足也没什么怨言,相比起万金的赏赐,在公主府关个把月也不是什么大事。 看到李子卿接了圣旨,李大有李公公恭恭敬敬的将端着的托盘放到桌子上,李子卿搓着手上去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红布。 没有想象中的金光闪烁,托盘上堆着一堆铜钱,李子卿先是一愣,然后目光有些不善的看向李大有:“太后祖母赏赐的万金呢?李公公,你连本宫的钱都敢黑?” 李大有苦笑着弯腰:“殿下说的这是啥话,老奴怎么敢黑太后娘娘的赏赐,还请殿下不要吓老奴。” 李子卿指着托盘:“说好的万金呢?拿一堆铜钱来糊弄本宫?” 李大有呆住了:“这就是万金啊?” “这明明是铜钱!” 李大有哭笑不得:“万金殿下有所不知,万金就是一万枚铜钱。” 李子卿不敢置信,有些颤抖的手无力的松开,抓着的红布慢悠悠飘落:“省了整个大唐七成骑兵的军费,就赏了本宫十两银子还把本宫禁了足?” 李大有没敢接话,李子卿走回到椅子上坐下。 片刻后,她挥了挥手:“本宫知道了,下去。” 伏芸熟稔的上去塞了个红包,李公公现在也俨然把自己当半个公主殿下的自己人自居了,也没推辞,千恩万谢的回了宫。 这些天李公公经历了思想挣扎后,不知道是银子真香还是觉得跟着长公主混也不错,只是传递些消息嘛,又不是造反,所以属实是每天都让自己新收的干儿子小宦官跑一趟宫门。 而李子卿也从不吝啬赏赐,为了查人,两百两金子说给顾怀就给了,自然是舍得给李公公塞红包的,眼下李公公也算赚了个盆满钵满。 等到李大有的身影彻底消失,闭目养神许久的李子卿才睁开眼:“焦浩不是求见吗,叫他过来。” 一进正堂的焦浩就立马跪下行礼:“草民参见长公主殿下。” 李子卿嗯了一声:“香水铺子如何了?” 焦浩面色激动,带着抹不正常的红晕:“殿下真乃神人也!今儿不知怎么了,许多客人上门购买香水,今天的货全卖完了!” 李子卿有些低落的心情好了些,坐直身子:“不是限购五瓶吗,怎么卖完的?” “来了好些人,都是长安贵人府上的丫鬟,卖完了都还有许多人在询问,”焦浩双眼闪着银子的光芒,“殿下,要不要把之前囤着没卖出去的存货也拿出来?” 李子卿思考良久,才摇了摇头:“之前的就不要拿出来卖了,全部打碎了扔掉,每天只卖一百瓶,一瓶也不能多。” 看见了今天生意的火热,想起之前没卖出去的那三百瓶香水,焦浩的脸色顿时就白了。 我的老天爷,那可是三百两银子,就这么砸了扔掉? 他的喉头耸动了一下:“殿下是不是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本宫说了,全部扔掉,”李子卿没有犹豫,“每天只卖一百瓶,一瓶不能多一瓶不能少,再有人没买到就这么告诉她,让她第二天早点上门。” 焦浩有心想反驳,但想到眼前人的身份,还是乖乖住了嘴。 为什么每天只卖一百瓶?看今天这火热的情况,一天卖个五百瓶就是五百两银子,一千瓶就是一千两银子,那一个月下来不是可以赚好几万两? 光是看焦浩的表情李子卿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耐心的解释道:“物以稀为贵,一瓶香水就可以用上半个月,若是不限量卖,哪儿天天有那么多人来买?细水长流才是硬道理。” “可可长安权贵极多,殿下也说了愿意购买此物的多是女子,一天一百瓶这么少,若是别家也仿制怎么办?到时候就不好卖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看好铺子就行,送货的那边不会出差错,”李子卿从椅子上起身,“目前还是初期,不要搞些动作坏了招牌。” 她起身走向后花园,言语淡淡:“一个铺子一天只能卖一百瓶,争抢的人多了,整个长安才能知道这么个东西。” “再说了,本宫又没说不能开分店。” 长公主府的楼阁整体是江南风格,大概是因为以前的靖王封地在江南,回京之后怎么也住不惯北方的大宅子,倒是让从小生长在江南的李子卿住的颇为舒服。 走上通往湖中心亭子的石子路,李子卿开口了:“顾怀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跟在身后的伏芸汇报道:“找了些烟花匠人,按着殿下给的配方正在试着,昨夜出了些事故,起了火势,有个匠人受了些伤。” “多拨些抚恤赏银,让顾怀一定要看好他们,这件事不能被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 “是。” 李子卿负手行走着,心事有些多。 本来以为马蹄铁可以让太后多少生出些信心,可从旨意来看,多半还是没戏。 眼下火药配方需要一点点实验,实验过程肯定很漫长而且危险,还好她不用亲自动手,但短时间内肯定没有办法改变大唐和吐蕃的军力对比。 铺子和勾栏都走上正轨,眼下最需要的,还是要想个法子改变太后的主意。 看起来太后似乎对自己生了些敌意,还好自己也留了一手,没有全部指望靠舔太后阻止和亲。 她伸出如玉的手掌,仿佛抓住了天边那一轮明月,缓缓一握后向下一拽。 实在没办法,就把她,拉下来! 第105章 诗书双绝 中秋之后的几天里,一首词牌名为水调歌头的词渐渐在民间流传开了。 在这个年代,一诗成名的例子还是有不少的,眼下马上就科举了,会鉴赏诗词的民众们自然认为这是哪个才子准备多年的佳作,准备在科举之前扬扬名,好得了哪个主考官员的垂青,跃过龙门得个功名官身。 只不过后面跟着传出来的消息就有些奇怪了,这首让无数士子扼腕赞叹,让大儒们提笔叹息的巨作,居然是长公主殿下写的。 民众们对于长公主殿下的印象还停留在八月初那个浩浩荡荡的入城上,民间虽然都在传闻长公主殿下生的极为美丽,而且气势威严,但实际上还是和民间有些距离感,比如士子书生们就对李子卿没什么感觉,毕竟李子卿从来没像太子和二皇子那般抛头露面,参与朝政过。 直到这首水调歌头传了出来,整个国子监和街头巷尾都在传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后,长安的士子们才对李子卿有了些印象。 中秋一夜,长安的诗会开了不少,而民间有头脑的商贾也会在每年中秋后将诗会上流传较广的诗词编撰成册,手抄多本,成榜之后高价售卖,引得文人士子趋之若鹜。 在水调歌头没传出来之前,丙辰中秋诗册是以国子监一位监生所做七言绝句为榜首,据说其为人谦逊,才华横溢,是许多长安女子都惦念着的对象,直到中秋后听闻了水调歌头,毅然决然站出来发声,自称配不上头名之事,愿为水调歌头之门下走狗,引起了整个长安的一片哗然。 于是商家们连夜赶工,在诗册上将榜首改为了水调歌头,醉香楼的花魁夜夜传唱,国子监众人也硬着头皮称赞此词当为大唐开国至此中秋诗词魁首,李子卿的诗名便真的一夜动了长安。 一首旷世巨作本身就够具有话题性了,而且还出自宫内最为低调的大唐唯一公主之手,人们的八卦热情简直高涨,虽然对于诗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观意见,但这首词已然是今年中秋最佳,并且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传出了长安,一路辐射向了大唐四方。 醉香楼内,今年的两个花魁轻轻拨弄着琴弦,清灵动人的嗓音缓缓唱起了明月几时有,而二楼位置最好的包厢里,二皇子也调侃起了身边的一位士子: “这几日整个长安都在传唱这水调歌头,我看文才那首七言绝句也未曾逊色半分,可惜文才主动发声,倒是成全了这首词中秋最佳的名头,可曾有过悔意?” 年轻士子脸上浮现羞愧之色:“二殿下就莫要取笑在下了,这首词无论遣词还是立意都是绝佳,在下那首七言诗处处匠气,实在是愧不能及,何来未曾逊色一说。” 二皇子挑挑眉头:“那首水调歌头真有文才所说这般绝妙?” “妙不可言!”年轻士子丝毫没有犹豫,“只上半阙便可流传千古了,更何况还有立意更高的下半阙。” 二皇子眼中掠过一丝讶然:“我可是个粗人,只会带兵打仗,却是不太懂这些诗词歌赋,不过文才本就是今年科举呼声最高的状元人选之一,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是对写了此词的皇妹有些刮目相看。” 年轻士子叹息一句:“科举之后定要去拜访长公主殿下,只此一词,在下便感觉此生难以追赶了,真不知明珠殿下是何等的才华横溢。” 二皇子静静听着耳边的丝竹唱词声,悠悠然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以前那个普通皇妹,居然隐藏的如此之深。” 那天出现在国子监的中年文士拿着流出的诗稿细细看着,突然开口:“还不止。” 年轻士子还不知此人身份,只知道二皇子对其极为尊重,眼下见其突然开口,下意识看向了一边的二皇子。 二皇子果然结过了话:“怎么?” “字体,”中年文士饮了口酒,“这字体从未出现过。” 年轻士子回想片刻,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非楷非隶,在下只顾看了诗词,却是没注意到原稿字体。” 他看向中年文士:“阁下为何如此确定?此字体也有些楷书痕迹,会不会是不知名的书家所创?” 中年文士却没有看他一眼,语气淡淡:“我说从未出现过,那就从未出现过。” 年轻士子被顶的一窒,二皇子笑着打岔:“这位这位先生可是博览群书,既然连这位先生都说从未见过此等字体,必是我皇妹独创无疑了。” 中年文士放下诗稿,闭上眼睛似在回味:“颇有切金断玉之感,必是脱于楷书,处处可见楷书痕迹,笔迹瘦劲,可称至瘦而不失其肉,运转提顿等运笔痕迹如此明显,可以称作已然大成的字体了。” 二皇子极少看见中年文士有这种疑惑语气,他问道:“会不会是乱写一通?只是字体而已,先生为何如此在意?” 中年文士摇了摇头:“字如其人,尤其是独创字体,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所书之人脾气秉性,身为女子,笔迹如此纤细也属正常,可落笔间为何如此锋芒毕露?” 他下了结论:“我看李明珠气象,应该不会创出这等字体,若不是其他人所做,那必然是我和你都看错了李明珠。” 如此直呼长公主姓名,可以说是极其的不尊重了,年轻士子下意识看了一眼二皇子,发现二皇子居然没有什么反应。 他有些疑惑,这个中年文士到底是什么人? 二皇子没有解释,只是起身:“文才你先回去,莫忘了与我的约定,科举一事选进士科,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一头雾水的年轻士子只好拱手出了包厢,二皇子凑到中年文士身边:“先生在怀疑什么?” 中年文士若有所思:“李明珠太奇怪了,开智不久,诗书双绝,这世上不会有这样的人物。” 二皇子的眼角抽搐了下:“先生怀疑皇妹的身份?” 中年文士又饮起了酒,满眼都是被勾起的兴趣:“很难说,万一” “她不是你的皇妹呢?” 第106章 夫妻与父子 经过了三天的激烈讨论,御书房内总算是定下了来年的马政。 马蹄铁的出现让太仆寺的官员们交口称赞,往年总是抠门的紧的户部尚书也松了口,承诺来年必然会大力拨款组建骑兵。 侍中温言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不管怎么样,一直被各种条件局限的大唐骑兵明年总算是可以不再只是现在这么一点可怜的数量,日后的边军总算是和突厥吐蕃有了一战之力。 他出了御书房,旁边的太仆寺官员和户部尚书都上来诚心称赞,被太后下了封口令的他不能说出这玩意儿其实是李子卿造的,干脆就闷头拱了拱手匆匆而逃。 身后的户部尚书捋了捋胡须:“温侍中真是国之栋梁明明解决了这么大的难题,不居功不自傲,太后没有做像样的赏赐,温侍中也未曾有过不虞神色,当真是我辈官员楷模。” 旁边的太仆寺官员们纷纷点头应和,只觉得温侍中算是整个大唐马政官员的救星,要换了以往,他们哪儿能进御书房?伸手要经费就得被身边的户部尚书怼回去。 快步而走的温言模糊听见了身后的话,越发羞的慌,虽然这件事情不可能传出去,毕竟马蹄铁暂时还需要保密,但明明是明珠殿下的功劳,自己也答应了要为她在和亲一事上说话,眼下不仅没有成功,反而像是自己霸占了其功劳一般。 在太后的暗示下,大家都认为这份功劳是他的,温言完全可以想象到,等到明年马政改革,自己怕是还要站在风口浪尖上。 明明不想和明珠殿下扯上关系,眼下却亏欠了这么多,答应了的事也没做到,他内心颇受煎熬,脚步匆匆干脆就出宫奔着长公主府去了。 而在御书房内,岑遂也向太后递上了两份折子:“太后娘娘,这是从内务省转过来的。” 正批着折子的太后拿起一看,挑了挑眉头:“求见陛下?这么巧凑到了一起?” 她放下折子,脸上挂着冷笑:“平时怎么没见他们想起后宫还躺着自己的丈夫和父亲?” 接到了内务省的回报,陈皇后犹豫许久,还是让宫女开始给自己打扮。 要去见陛下了,还是应该庄重些。 快一年多没去过紫宸殿了?陛下不想见到自己,自己也不敢去见陛下。 她其实一直不知道自己爱不爱那个男人,虽然入了宫,为他生了太子,但好像这么些年一眨眼就过去了,自己和他之间什么甜蜜的回忆都没有留下。 所以在明珠给她指那条路之前,她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还会主动去拜见他。 她已经犹豫很多天了,一直没能下决定,她其实很害怕那个男人,哪怕他已经瘫了,但眼神好像可以刺进自己的灵魂,眼神中的冷漠甚至可以让她做噩梦。 但明珠说的对,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自己还在东宫的儿。 太后不喜欢太子已经是人尽皆知,禁足是陛下下的旨意没错,但陛下口不能言之后,太后也根本没有改变这个旨意的意思,反而是让二皇子掌了长安禁军。 把太子当贼一样防,把拱卫长安安全的重任给了二皇子,虽然太后没有明确表态,但更偏向谁一目了然。 陈皇后的眼神渐渐坚定,是该拼一把了,若是太子也出了事,自己就算安稳老死在后宫,又有什么意思? “摆驾紫宸殿!” 虽然折子是内务省同时传给陈皇后和二皇子,但由于陈皇后犹豫了太长时间,所以二皇子从宫外入宫,到紫宸殿的时间比陈皇后还要早些。 自从十年前定了国本,二皇子就搬到了宫外居住,这些年他很少入宫,因为掌禁军也不用上朝,只需要巡视宫墙就行了,所以说不清他到底是因为抗拒,还是因为没必要,一直没来看唐皇一眼。 但今天他还是来了,因为有个问题困扰了他很多天,人的好奇心就是这样,除非不产生怀疑,不然就会拼命想知道隐藏在下方的真相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躺在里面的唐皇更熟悉那个人了,只要有一些异样,也许他就能得到答案。 门口的宦官恭敬的行礼,推开的门口后是浓稠的黑暗,二皇子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 他英俊的脸上挂着一丝恍惚,和李子卿一样,一眼就看到了中间的那张明黄大床。 他摆了摆手:“都出去。” 隐藏在黑暗里的几位苍老宫女浮现,行礼后走向了殿门。 二皇子慢慢走向那张大床,看向了枯瘦如柴的唐皇。 大概是二皇子的拜访太过突然,所以宫女们没有如同上一次一样给唐皇好好的打扮一下,眼下的唐皇只是松垮垮的穿着一件明黄色睡袍,枯黄的头发随意的在枕头上散开,睡袍间裸露的胸膛清晰可见根根肋骨。 二皇子英俊的脸上绽开笑容:“父皇,好久不见了。” 唐皇的眼神麻木的移向了他,没有见到李子卿时候的激动,也没有因为二皇子的语气有什么愤怒,只是一片冷漠与平静。 二皇子负手打量了一下周围:“生不如死的日子不好受,谁能知道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如今却只能躺着胡思乱想呢?” 没有父子相见的欢喜与亲情,有的只是二皇子略显调侃的声音。 唐皇的眼珠慢慢移动了回去,继续无神的看着殿顶的黑暗。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从前就是,现在也是,你更喜欢那个像猪一样的大哥。” 二皇子走到床头,微微俯身直视着唐皇的脸:“谁都说你不喜欢他,但要不是你突然瘫了,他现在已经监国了对?有谁能比亲儿子更看得清呢?” “你说我好大喜功,说我会穷兵黩武,说大哥才能治国安邦,说那头猪能创造个大治之世,当初你是准备自己修个道,让他去读书,给他把路铺好,然后就安心当个太上皇,对?” 大殿里只有二皇子的声音在回荡,明明能听到的唐皇却没有一丝触动,眼神发散,好像床边根本不存在对自己没有丝毫尊敬的亲儿子。 仿佛说着独角戏的二皇子说完就沉默了下来,仿佛想到了还在宫里的那些年。 他摇摇头:“我不甘心。” “凭什么?” 第107章 怀疑 “凭什么就因为他要大一些,那张椅子就该是他的?凭什么你能断定我做不了一个好皇帝?都是你的儿子,凭什么他要做皇帝我以后就只能对他行礼?” 一股脑的质问从二皇子的灵魂深处迸发出来,语气里是无尽的怨毒和憎恨。 看着唐皇的无动于衷,二皇子负在身后的手动了动,微微俯下的脸上满是扭曲的恨意持续了一会儿,还是收敛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直起身子,面无表情:“算了,你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去拿,对了,告诉你一件事,当初你拼命想让他做官的那个连文,如今在我这里。” 唐皇的眼珠终于微微动了动,转向了二皇子。 二皇子饶有趣味的看着唐皇:“真是聪明,那个人实在太聪明了,走一步算三步,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父皇,你说他在我身边,我能不能搞垮大哥呢?” 自然是得不到回答,二皇子有些意味索然。 发泄是需要回馈的,面对着自己仇恨了很多年的亲生父亲,哪怕自己现在能居高临下的说出些痛快话,又有什么用呢? 他又不能还口,他又不能看到这座殿外,他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冷冷一瞥就能让自己跪下来,一句放肆就可以让自己如临深渊。 他只是个废人而已,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掌握庞大帝国的皇帝了。 二皇子没了耐心:“我知道你最疼李明珠,李明珠来看过你了对?” “那你知不知道,李明珠又要去和亲了?” 唐皇眼中瞬间精光暴涨,死死的盯住了二皇子。 二皇子啧啧感叹:“太可怜了,宫女们没和你说?也是,这紫宸殿的宫女宦官都是对你死心塌地的,天天守着你,哪儿有本事去打听外面的消息?怎么样,自己的女儿又要去嫁给吐蕃的蛮子,自己的帝国被吐蕃打的抬不起头,要靠二次和亲来议和,以后的史书上会怎么记你啊,我的父皇?” “实在是太可怜了。” 紫宸殿的温度仿佛有些冷,唐皇虽然连控制面部都做不到,但那双眼中还是迸出了刺骨的寒意。 二皇子点了点头,表现的很正常。 这是一个父亲,一个皇帝听到这些事情该有的反应。 他沉吟片刻,继续说道:“直接说了,李明珠中秋诗会做了首诗,连文看了诗稿,文体也是独创,评价‘诗书双绝’。” 二皇子将那首水调歌头缓缓念了一遍,唐皇听着那些美丽的句子,眼中有些恍惚。 等到念完诗,二皇子突然笑了一声:“我很好奇,是什么能让一个以前那个傻子变成现在这么个模样?” 他再次俯下身子,死死盯住唐皇的眼睛,仿佛想看透他的内心:“还是说,李明珠真的换了个人?现在在外边的,不是你的宝贝女儿?” 可二皇子失望了,唐皇的眼中没有什么思考和惊讶,只有一丝讥讽和嘲笑。 仿佛在说:“朕为什么会生出你这么傻的儿子?” 二皇子没有恼怒,只是又盯着唐皇半晌,才若有所思的直起身子。 片刻之后,他拂袖转身:“等到下次见你,多半是你下葬的时候了,慢慢享受。” 走出几步,二皇子转过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早点死,我的父皇。” 脚步声消失,殿门关上,熟悉的宫女们的呼吸声在大殿里重新响起,唐皇闭上眼睛,掩盖了那一抹疲惫和笑意。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写的真好啊,明珠。 打起仪仗,大张旗鼓到了紫宸殿的陈皇后听到宦官的禀报,有些愣神。 二皇子也来了?他为了什么来看陛下? 再想起东宫送过来的那几封信的内容,陈皇后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不能再等了!围着二皇子的官员越来越多,太子离朝堂越来越远,万一有一天朝臣只知太后与二皇子,不知道陛下与太子了该怎么办? 东宫那边已经同意了这个计划,这些天已经开始准备了,就等着自己这边发动。 只不过一旦发动,就真是和太后站到对立面了,这些年完全没有风声的夺嫡之争也会拉开序幕。 太后会让步吗?结局又会是什么? 哪怕已经给自己打气了许多次,哪怕做了再多的思想挣扎,此刻站在门外的陈皇后还是犹豫了许久,才推开殿门。 往日冷清的大殿今日连续迎来两个客人,宫女宦官们脸上也有些讶异表情。 陈皇后没有叫宫女们出去,殿内有些人她还自在点。 她深呼吸了几下,扑到床边就开始嚎:“陛下!臣妾来看你了!陛下啊” 让人动容的悲哭声响彻了整个大殿,陈皇后仿佛真是平时没法见到自己的丈夫,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己丈夫凄惨的模样,控制不住情绪的开始了哭嚎。 情真意切的生意甚至都传到了殿外,给陈皇后打起仪仗的一众宦官宫女面面相觑,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躺在床上的唐皇根本看都懒得看陈皇后一眼,干脆眼睛一闭,只是被这哭喊声弄的有些烦。 本来还在回味明珠写的水调歌头,突然就蹦出来个哭丧似的陈皇后。 哭了半晌,陈皇后才抹抹眼泪起身,同时暗暗提醒自己接下来还有戏要演呢,可别哭过头了到时没了力气。 她又拉着唐皇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大殿,只不过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干脆在殿门口一跪又开始哭起来,这次哭的声音更大了。 而且喊话的内容也让一旁的宦官和宫女们有些心惊,陈皇后今儿是发了什么疯?堂堂皇后,怎么在人前这般丢脸? 站在仪仗后排的一个宦官早已得了陈皇后的吩咐,他摸了摸袖子里的折子,腰一弯就跑向了大明宫的御书房。 其余几个宦官也动了起来,不过不是去御书房,一个去了东宫,另外几个则是直接跑向了宫外。 一时暗流涌动。 第108章 政治与生意 长公主府,已经被禁足好几天了的李子卿正在和匆匆来拜访的温言聊着天。 心有歉疚的温言将整件事情实情托出,一再的向李子卿致以歉意,然而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李子卿只是摆摆手将此事轻轻放下,还反过来宽慰温言。 这一下也让温言对于李子卿的观感好了许多,本来以为公主殿下是个只会搞夜访直接拉人站队的政治新手,没想到气度胸襟还是很不错的。 这当然也是因为李子卿想得明白,一是太后旨意就已经表示明白了,此事算你李子卿为国有功,但眼下议和事迫在眉睫,马政改革骑兵组建都需要时间,搞政治像做买卖的太后不可能放着眼下大好的生意不做,去赌未来可能发生的转机。 二是温言本身就已经是个宰相了,吞这种功劳拿来干什么?又不能让他去中书省,就算是要黑功劳,也得往大了去,马蹄铁虽然能让大唐骑兵发展起来,但目前还是很小的一件事情,他黑了有啥用? 所以李子卿对这件事情完全没了芥蒂,也转了心思,看来长远的方式没办法让太后转变心意。 因为说白了,太后虽然社会经验丰富,能压得住后宫和群臣,而且很会来事,处理政事也还算有眼光,眼下勉强让大唐凑合着过了下去,但究其本质,太后也不是一个政治家,不管是刚入宫的勾心斗角还是后来的执政监国,她的本性从未变过--一个生意人。 从接过大唐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的明白大唐只能凑合着缝缝补补过下去,在她手里不要搞砸就行了,所以行事历来都是求稳,虽然太后精明强干,也有一定的政治野心, 而且和精于政务的卢何搭了伙,但这两人都缺少了政治家极为重要的东西--长远眼光。 这玩意儿温言有,所以他知道马政经费不仅不能削,还一定要加,只有壮大了骑兵,大唐才有和游牧民族一战的机会。 但太后就不一样了,她想的只是让大唐挺过眼前的难关,马蹄铁虽然有用,但那是以后的事情,所以眼下用李子卿换凉州简直稳赚不赔。 而卢何年纪大了,自然是不会违逆太后的,只要不是什么太出格太离谱的事情,顺着太后的意思办了,自己老老实实混到退休,以后的大唐干他屁事。 说不定史书上还要叹息一声他卢何退休退早了。 所以温言觉得这事儿很大,欣喜若狂,觉得大唐有救了,觉得李子卿的贡献需要朝廷的大力嘉奖,正好不用丢脸的去和亲。 而太后就觉得李子卿是有功劳,但和亲还是得和,既然享受了荣华富贵,那就该为国献身,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李子卿还是得去把凉州换回来,让大唐喘口气。 所以看清了太后本质的李明珠自然不会对温言和这件事有什么怨念,失望是有的,只不过还没到怪上温言那一步。 定了定神,李子卿放下茶杯:“温侍中客气了,太后祖母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本宫自然也就熄了心思,还得多谢温侍中替本宫进言。” 温言神情平静:“本官不敢当,只是惭愧未能劝阻太后收回和亲旨意,殿下的心思本官也能猜到一二,不想去吐蕃实在是人之常情,只可惜太后意思决绝,本官也确实有些无能为力了。” 李子卿笑道:“无妨,若真到了最后也逃不过,那本宫也就只能往吐蕃走上一遭了只是本宫还想问问温侍中,若是想改变西北情况,该从何处入手?” 温言思考片刻:“难!眼下西北对峙已经形成,兰州只能自保,吐蕃无力南下,骑兵对步兵又有先天的优势,更何况兵力对比大唐还不占优,所以若是开战大唐几乎必败。” 他喝了口茶:“若是想让大唐有一丝胜机,方法无非其二。” 李子卿点点头:“洗耳恭听。” “一是突厥,”温言看了看北方,“殿下也知道,突厥已向大唐称臣,只是这些年有了异心,若是突厥愿意出兵夹击吐蕃,凉州之围立解。” 李子卿微微摇头:“本宫虽对天下局势不太熟悉,但也是听说了的,眼下大唐陈兵北方就是为了防突厥,突厥怎么会愿意出兵相助大唐呢?” “所以本官也只是说了有可能而已,”温言赞同了这一说法,“眼下使臣估计已经快到了西北,联合突厥之事不太可行。” “那其二呢?” “其二嘛”温言犹豫了一下,“正面战场兵力不足,人心惶惶,但吐蕃军中也有大问题。” 他一一分析:“吐蕃部落聚居,平时就时有不同部落相互掠夺的事情发生,对外战争时相应吐蕃王号召共同出征,虽然都受吐蕃王指挥,但各部落的根子都还在草原上,所以一旦后方出事,吐蕃大军必然瓦解。” “后方?” “是的,”温言点头,“派奇兵入草原,袭扰后方,吐蕃必然撤兵,中宗时就曾有过战例。” 李子卿若有所思:“所以这只奇兵人数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既要保证能够对后方形成威胁,又不能抽调太多前线兵力,而且也不能被吐蕃发现?” “公主聪慧,”温言赞了一声,“事实上中宗皇帝当时就是派了如今威国公的祖上领兵入吐蕃,五千人马连挑五个部落大帐,才逼的吐蕃撤军的。” “那为什么如今不这么做呢?” 温言面色有些凝重下来:“五千人必须全部为骑兵,而且要善于长途奔袭,以战养战,如今的大唐既无如此战力的士卒,也无如此精悍的马匹了。” 李子卿微微点头,渐渐想到了什么东西。 她有心想直接说出来询问一下温言,但想起献出马蹄铁后的遭遇,还是忍住了。 不行,想法还不算成熟,等到有把握了再说。 温言眼见李子卿有了些触动,该说的也说完了,便准备起身告辞:“那本官就” 一个人影突然失礼的冲到门外跪下:“殿下,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在紫宸殿外哭宫,言及要请辞皇后之位,侍奉陛下,请太后销了东宫禁令,让太子监国,太后震怒!” 李子卿的思路被打断了,抬头一看跪在门外正是那个被她派去接收李大有消息的长公主府宦官。 她眉头一挑:陈皇后动手了? 第109章 哭宫 “岂有此理!请辞皇后,搬进紫宸殿,销东宫禁令,这是在打哀家的脸?!” 太后愤然起身,狠狠的将折子拍到御案上,咬牙切齿之下居然有些眼冒金星。 旁边的岑遂赶紧上去扶住:“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可别伤了身子” 太后声音嘶哑:“将皇后给哀家拉回寝宫关起来!今日紫宸殿外的宦官宫女全部掌嘴,不许让消息传出宫去!” 岑遂脸色有些苦:“怕是怕是来不及了,消息已经传遍了后宫,淑妃已经上了折子,宫门宫门外也有大批官员在跪请太后许太子上朝” 太后身子摇晃了一下,她看向那个来报信送折子的宦官:“说!今日皇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跪在地上的宦官瑟瑟发抖,只能把已经说过的再说了一遍:“皇后娘娘去了紫宸殿,先是见了陛下,然后然后在殿外哭宫,言及太后有意易储”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干脆说不出话来,只能一头磕在地上。 太后刚被岑遂扶着坐下,听了陈皇后这一串举动,当即气的又想站起来,只是年纪有些大了,一时头晕目眩,瘫坐在椅子上。 她看向岑遂:“宫外跪了多少大臣?” 太后没有问为什么宫外的大臣会得到消息,明明折子也才到御书房,只要想一想,就知道多半是皇后和朝臣约定好了。 她的眼中划过一道阴霾,说不定太子也在里面。 不对,陈皇后是太子生母,这件事和太子一定脱不了关系。 岑遂弯了弯腰:“以尚书令宗明哲与吏部尚书解回为首,大概有四十余位官员,以六部与御史台官员居多。”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哀家的好孙儿,看来还是在朝中威望不小,又是宰相,又是天官,他们这是要逼宫?!” 说到后面,太后的声音已经极严厉,御书房内的宫女宦官连忙跪了下去,只有岑遂小心翼翼的说道:“要不施廷杖?” “不行,”太后立刻否决,“四十多位朝廷官员,若是用了廷杖,明日朝堂上会怎么议论哀家?你去将他们劝走,告诉他们明日早朝再讨论这件事情,来人,摆驾紫宸殿!” 岑遂领命去了,太后咬牙冷笑着出了御书房: “就让哀家看看,是谁给你的胆子!” 紫宸殿外,陈皇后的声音都有些哭哑了。 但一刻没人来,这戏就得多演一刻。 跟着来的宫女宦官没有人扶,谁敢啊,刚才有个陈皇后的亲近宫女上去都被扇了一巴掌,要换了其他人那还得了? 别看陈皇后这段时间慈眉善目的,以前可是动不动就虐待宦官玩的。 宫女宦官们面面相觑,陈皇后也有些纳闷。 怎么还没来?消息应该已经到宫外了,怎的还没有反应? 她都已经做好被太后关起来的准备了,反正今天就是舍得一身剐,敢和太后唱对台戏。 陈皇后舔了舔嘴唇,感觉到了身后突然的安静。 她转过头,眼神正好对上了穿着那身标志性正蓝万寿绣衣的太后。 太后也在看着自己的儿媳妇,看着她身上的皇后正式礼服,那件带着晕翟纹饰的皇后禕衣,眼神有些愠怒。 陈皇后的哭声止住了,整个紫宸殿外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过了片刻,太后开口:“演给哀家看的?” “臣妾见过母后,”陈皇后本就是跪着的,这下子倒是省了功夫,“今日臣妾前来参见陛下,见到陛下情况,心中有些悲意,这才有些失态,还请母后勿怪。” 太后往左右看了一眼,原本等候在殿外的宫女宦官和后来者们纷纷退了出去。 她这才开口:“好了,别演了,悲意?那跪在宫门外的大臣们怎么解释?” 陈皇后擦了擦眼泪:“只是想让母后给臣妾和太子一条活路而已。” “活路?”太后皱了皱眉,“你在和哀家开玩笑?谁能断了你们的生路?” 陈皇后终于是演不下去了:“母后能!淑妃和二皇子能!建元都二十七岁了,明旭都要长大了!可曾听过二十七岁还在东宫读书的太子?” 歇斯底里过后,陈皇后终于还是因为太后亲临的恐惧和弥漫全身的无力感呜呜哭了起来:“母后,就让建元出东宫!” 太后的面容更加冷峻了:“原来还真是逼宫的太子禁足是陛下的旨意,你是怎么觉得,跟哀家演这么一出戏,哀家就可以更改旨意的?” 陈皇后抬起俏脸:“到底是陛下的旨意,还是母后的旨意?母后为什么还要这么自欺欺人?” 太后沉默的看了陈皇后一会儿,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丝笑容:“好!好!终于是说出了心里话,不过按你的胆子,还玩不出这样的把戏,是太子的主意?” 她回身看了一眼东宫的方向:“长大了,忍不下去了?让皇后来哭宫,让百官跪宫门,好一个阳谋。” 太后的笑容缓缓收敛:“你们是不是觉得哀家一定会迫于压力同意?” 地上的陈皇后没有接话,她站起了身,拂去了皇后礼服上的灰尘。 等到再抬起头时,她已经恢复了平静:“母后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建元还曾经劝过我,说再等等,太后毕竟是他的亲祖母。” “可是我知道,再等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我可以不要这个皇后位置,我可以进紫宸殿陪着陛下,但我只求母后,让建元出东宫。” 太后踩在紫宸殿外的枯叶上,视线越过打开的殿门,却看不到自己的儿子,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她一直不敢来这里,不知道是因为不敢见到儿子的凄惨模样,还是因为感觉到了自己的私心。 太后沉默了许久,一拂袖子转身走了:“既然请辞皇后,那哀家就顺了你的意。” “太子不犯错,哀家不会易储,等到太子三十,哀家就还政于他。” 陈皇后沉默不语,殿内的一双眼睛缓缓的闭上。 这就是天家。 第110章 跪奏 “宗尚书令,解尚书,要不先起来?太后说了,明日早朝再议太子出东宫一事” “岑公公不要再说了!今日我等百余位长安官员联名上书,定要请太后思及大唐社稷,让太子出东宫!须知国本已定,怎能让一国储君居东宫读书而不参政?大唐立国一百余年,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 宫门外跪了乌泱泱一片官员,虽然大多是绯色官袍,但跪在前面的那几个紫袍实在是扎人眼。 岑遂不敢站在百官跪的方向,只能在一侧站了低声请官员们起身,但为首的宗明哲脖子一梗就是一顿引经据典之乎者也,直把没怎么读过书的岑遂说的晕头转向。 旁边的吏部尚书解回微微颔首,抚着胡须,大为赞同宗明哲的说法,身后从三品到五品的绯色官袍官员们也是出声应和,整个宫门前热闹极了。 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岑遂急的一脑门汗,可眼前都是大唐的高级官员,太后又没有下旨,他是真不敢动用内侍和禁卫来个清场,也真不敢动今日有些豁出去的官员们。 他只能低声下气:“要不各位先起来?宫门外闲杂人等看着多不好” 解回却笑了:“岑公公不用担心,虽然本朝没有过宫门跪奏的事情,但前朝却是发生过的,这本就代表了我等的决心,有人围观又如何?让他们看!” 岑遂的嘴里有些苦,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劝,难道还能拦着不让他们跪? 他们搞这一出,不知情的人怕是还以为陛下或是太后驾崩了。 大唐的官员地位其实还是蛮高的,从上朝都不用行跪礼就可以看得出来,平时下级见上级也都是拱个手而已,所以今日几十个官员跪在宫门处的场景很是震撼,宫门前虽然没什么人,但听到消息赶过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了,眼下议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不过今天这帮官员就是来耍流氓的,还担心被人看?他们只担心这件事情闹得不够大。 岑遂也是没办法了,只能派手下太监去请示太后,同时让禁卫们隔开围观人群,尽量维持着宫门秩序,自己继续一脸无奈的看着一众官员。 自从围观人多了起来,宗明哲就开始大声重复着自己这批人的目的,好歹是让周围的人搞懂了这跪着的官员是想求太后解除太子的禁足令,可说久了自己也免不了口干舌燥,眼下跪着又不好喝水,声音也就越来越小。 旁边解回抚摸着胡须的手停了下来,有些疑惑:“怎么太后还不出面?” 一群人早就算计好了,今日闹这么一出事,整整四十多个官员,占了平时上朝官员快一半了,太后肯定不会动用廷杖,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们也不可能同意息事宁人,所以太后肯定会出面,到时候就开始谈条件了,谈到满意大家就收场。 反正法不责众,眼下来的官员又是朝廷的中流砥柱,都是学儒的,也都是太子的坚定支持者,得罪太后怕什么?只要太子出东宫就行了。 可眼下太后怎么没有要出面的意思?居然只派了个阉人来糊弄他们。 宗明哲有些心急了,自己一个宰相都来跪宫门了,这么不给面子? 他眼神冷冷向后一扫:“都给本官哭!” 旁边的解回一愣:“是不是太过了?为何而哭?” 宗明哲低声讲了一句,就带头嚎了起来:“陛下!陛下啊!太后年事已高,太子正当壮年,还请陛下让太后安生休养身体,让太子出东宫监国!陛下啊” 身边的解回瞬间悟了,给身后的官员低声解释了几下,也跟着哭诉起来。 不断有官员醒悟过来加入,整个宫门前都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哭诉声,简直让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好像这帮人真是担心太后操劳坏了身体,想让太子出来尽孝道。 接了太监回报,正往宫门赶来的太后正好听到宫门前的大放悲声,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两句,刚刚平静下来的怒火又被点燃了,整张脸的气的铁青。 宫门大开,太后的身影出现,宫门外的官员们纷纷一愣,哭声停止了片刻,然后猛然又大了起来。 随着太监通报, 外围的民众纷纷跪下见过太后,岑遂低眉顺眼的走到太后身后,低声说了两句,太后的烦躁更是达到了顶峰。 没完了?堂堂皇后去哭宫,你们这帮大臣也来哭宫?美其名曰为哀家考虑,难道哀家不知道你们的心思? 她的鼻翼抽动了两下,眼角的皱纹越发深了:“众位卿家,哀家已经传旨明日再议,为何还要再宫门前喧哗?” 大概是入戏太深,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的宗明哲抹了把脸:“臣等实在不忍见到太后这般操劳,所以今日才来宫前哭诉,只望陛下能听见臣等的声音,让太后好生休养,为人子者,定不愿见到太后如此辛苦,还请太后不要怪罪臣等担忧之心!” 太后冷笑了一下:“让哀家休养身体?” 她的眼神从一个个官员身上扫过:“你们都是在为哀家考虑?都觉得该让太子监国?” 官员们纷纷对视,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太后说的话是他们想听的,但语气怎么这么奇怪? 跪在地上的宗明哲身子颤了一下:“还请太后让太子出东宫!” 太后的眉眼有些疲惫,进行了最后的尝试:“诸位卿家今日回去,明日朝会再议,怎么样?” 宗明哲和解回对视一眼,将头深深的俯下去:“太后,该退了。” 太后静静的看着这个与自己最生疏的宰相,还有周围的官员:“太子足不出东宫,也能得到你们的效忠?” “臣等只为大唐社稷考虑,未做他想!” “真的是为了大唐,而不是前程?” “只为社稷!” 太后点了点头:“岑遂,将今日宫门跪奏的官员押入刑部天牢,把这件事情给哀家查清楚,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指使!” 岑遂一时没反应过来,地上的官员们骇然的抬起头。 太后这是要做什么? 宗明哲正想开口,太后却拂袖转身:“拟旨,明日早朝改成大朝会,哀家要听听,到底有多少官员想让太子监国!” 岑遂身子一抖,连忙领命。 第111章 二龙夺嫡 十王宅,本身是给还没封王的皇子们居住的地方,但本朝只有一个二皇子,所以十王宅更像是一栋私宅。 平时二皇子休沐不住天策卫军营的时候,就会回到十王宅居住,眼下宅子里并没多少下人,装饰也不如何豪华,后宅里更是只有二皇子与中年文士正在花园下棋。 棋盘上黑棋已经捉襟见肘许久了,眼看就要被白子完成围杀,二皇子投子认输,想起来刚才宫人传回来的消息。 他看向对面的中年文士连文:“眼下情况正如先生所料,下一步该如何?” 连文这次没了复盘的兴趣,实在是二皇子棋技太臭,他端起茶杯,又想起了和萧平的那盘棋:“按计划发动,时机已经到了。” “先生当初是如何笃定陈皇后和太子会忍不下去的?” “太子会忍,陈皇后不会,”茶有些清苦,连文皱了皱眉,“更何况还多了个李明珠,你也看过了陈皇后送去东宫的信。” 二皇子点点头:“确实,若不是李明珠插手,那几个宫女怂恿陈皇后怕是还要耽搁些日子。” “其实拖久些会更好,”连文摇摇头,“拖到朝中有了一批只忠于太后的官员,如今朝中还没有出现我想看到的情况。” “太后确实有想要一直执政的野心?” “没有人在握住这个世界上最高的权力后还舍得放手,那是一条不归路。” “可太后毕竟不是男人” “后宫干政的事情难道还少?”连文嘴角挂着一丝讥讽,“只不过当朝太后比她们的野心还要大一点罢了。” 二皇子点了点头,径直从棋桌旁起身:“那我现在就去联络朝中官员。” 连文不置可否。 从宫门的消息传回来之后,太子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书房的气氛也就越发沉闷 作为太子的心腹,也是东宫唯一的属官,少詹事沈朔还是先开口了:“太子殿下,现在怎么办?” 太子揉了揉眉心:“四十余位愿意站孤身边的大臣下了狱,孤的母后被囚禁在宫里,明日的大朝会孤还不能上朝,太后祖母有些太一意孤行了。” 沈朔也叹了口气:“本以为太后会做些许让步,可如今” “无妨,”太子摆手制止了他,“大臣们无罪下狱,且看明日太后祖母如何解决此事。” “是。” “下去,通知其他今日未到的官员,明日朝会上不管发生什么,让他们都别表明态度,尤其是四十大臣下狱一事,更不能发表意见。” “下官明白了。” 书房的门关了又开,沈朔的身影已经走远,太子妃袅袅走了进来。 看到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太子总算是卸去了伪装,不再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而是有些心事重重。 太子妃拉住他的手,没有说什么我早告诉过你之类的话,只是直接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太子沉吟片刻:“无非也就两个办法,第一就是鼓动其余官员,要求释放今日下狱的大臣,第二就是以退为进,主动要求易储,看看能不能让祖母做些让步。” 太子妃叹了一声:“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我也是错估了祖母亲政的决心,”太子摇了摇头,“母后那边催的紧,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干脆就赌了一把。” 他拍了拍太子妃的手背:“没事的,虽然没有料到太后祖母会将亲近我的大臣直接下狱,但既然祖母决定了开大朝会,那明日总归会对朝廷有个交代,那些大臣不会有危险,至于我,大概也只是挨顿训斥,继续这样罢了。” 太子妃并没有因为太子的安慰而开怀,她的眉头也深深皱起:“太后会不会像今日一样,完全撕破脸?” 太子愣了愣,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祖母明日可能会考虑削去我的太子身份?” 太子妃点点头,太子有些胖的身躯靠在了椅子上,闭目沉思:“不太可能,眼下西北还有战事,南方又有灾情,朝廷经不起风波了,这也是我愿意陪着母后尝试的原因,太后应该不会这样做。” 太子妃语气幽幽:“四十余位大臣都能直接下狱,更何况是你呢?你总说太后还念着亲情,可如今太后亲政已经快两年,做的举动又哪里有一丝亲情?” 她的嗓音有些苦涩:“明明就是一家人,可你看太后和二皇子,哪里又把你当做亲人看?” “也不能这么说,”太子心里有些苦,但还是否定道:“太后祖母终究是要还政的,二弟虽然有些想法,但朝中大臣还是天然亲近于我,局面总还没到最坏那一步。” “我这些天常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晚上总是做些噩梦,要不就主动上书认个错,明旭还小,你不能冒险。” 太子的手动了动,他抚摸着太子妃的脸庞,眼神里也有些恐惧,但更多的还是不甘和愤懑:“你知道我身体不好,最近越发感觉胸闷气喘,走两步就头晕目眩,若是以前,我还能再等等,可眼下有了明旭,太后又一意要亲政,我若是一个不好明旭怎么办?” 听到这些话,太子妃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抱住太子,终于是忍不住了:“若你是个普通人该多好?我从来不想当什么皇后,也不想你当什么天子,我们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就好,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呢?走一步都心惊胆战,你还说这些话来吓我” “总得先做好准备,”太子轻拍着太子妃的背,“母后在宫里过的不如意,你和明旭也没办法出东宫,这不应该是你们过的生活,我总要想办法改变些什么。” 他的眼神坚毅起来:“我不是眼馋那把龙椅,还有监国的权力,但我要为了明旭考虑,二弟的性子你也知道,太后的目的更是求稳,若是我走了,太后必然会选二弟,到时候你和明旭如何自处?” 太子将太子妃拥进怀里,话语里是斩钉截铁的意味: “只我自己,我可以忍!但为了你和明旭,我要去争一争本就该是我的东西!” 第112章 微服出府 长安这个地方,无论皇宫是再怎么暗流涌动,平民老百姓们往往是感受不到的,整个民间并没有因为今日宫门处的事情起什么风波,甚至知道的人都很少。 毕竟大家还是要过日子的,要考虑柴米油盐酱醋茶,除了某些闲汉,实在是没多少人每天去听了些风声就在巷子口闲聊。 相比起以往入了夜就有些沉寂的南城,最近这些日子变得极为热闹,尤其是勾栏那一带,偌大的空地灯火通明,有闲钱的早就进了帐子看节目,没钱的就在外面听些模糊不清的话语,还有些胆子大的孩子更是悄悄跑到角落想办法拉起了帐子一角,虽然往往都被里面巡视的人抓住扔出来,但实在是抗拒不了勾栏故事的吸引力。 勾栏外围的空地上甚至形成了个小小的集市,此刻人还颇多,白日里忙着生计的百姓们此刻携家带口出来转转,就算不买什么东西,也能因为附近热闹的氛围挂上些笑容,孩子们就更不得了了,模仿着勾栏里的故事开始打闹,在一座座摊子和熙攘的人群中穿行而过,时不时看到地上有根直直的棍子就眼睛发亮。 “吃俺老孙一棒!” “可恶,你就是那大闹天宫的弼马温?” “叫俺齐天大圣!孩儿们跟我杀!” “啪啪啪!” 好多个熊孩子拿着棒子学着戏班演着大闹天宫,孩子王们自然是演的孙猴子,排在下面的就演些重要角色,要么是负责震惊的玉帝,要么是被孩子王几棒打走的天庭众将,当然平时总是受欺负的那些就只能演演小兵或者虾兵蟹将,实在有些惨的就演起了猴子猴孙。 有些实在不堪其扰的父母们出了门,把袖子卷了卷就拉起孩子开始揍,其中演孙猴子的孩子王被揍的尤其惨,屁股都有些肿了,哭丧着脸和其他孩子约好了下次再战,给父母扯着耳朵回了家。 站在远处举着根糖葫芦的李子卿看见这一幕差点笑岔了气,她用糖葫芦指了指那群孩子:“最近整个长安的孩子都疯了?” 旁边的顾怀也带着笑:“是,殿公子,您是没看到,整个长安就没剩下几根直的棍子,他们非说那是金箍棒,还要比比谁的直。” 李子卿笑的更是开怀了,一旁的李易也换下了军装,不过那身军人气质怎么也掩盖不住,他警惕的扫视着附近,一边对李子卿说道:“殿公子,是不是先回府?这附近人实在太多了,就怕有人冲撞了公子。” 穿着一声黑色书生袍,束了发插了玉簪的李子卿活像个翩翩公子,只是手上那串糖葫芦有些违和:“本公子难得出来一趟,这么早回去干嘛?明天开始估计就要出一堆破事了,今天本公子可要好好逛逛。” 她转身走向勾栏,身后做家丁打扮的李易更紧张了,殿下这是要去勾栏里面看看? 李子卿确实做的就是这个打算,自己开的勾栏还没来过呢,今天温言告辞后她就用翻入温府的办法逃出了公主府,带着顾怀和李易打算来个长安一日游。 可惜出府时已经是晚上了,朱雀大街人也少了,于是李子卿干脆换了方向来了南城。 眼下她还是比较满意的,之前她对勾栏的印象只是顾怀的描述,眼下亲眼看到才发现勾栏居然已经这么火热了。 勾栏守门的人自然是认识东家的,纷纷给顾怀让开了道,同时也对那个黑衣书生产生了好奇:自家东家怎么跟在后面跟个下人似的。 李子卿掀开围布,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不过不同于外面的人声鼎沸,勾栏里却很是安静,除了戏台上的戏曲声对话声,台下的观众们都纷纷瞪大了眼,仔仔细细的看着,没人闹场或是喝彩,大家都已经被台上的戏吸引去了心神。 李子卿找了个桌子坐下,也看起了戏曲,看到高老庄时会心一笑,看到猪八戒扮相的戏子出场时也跟着其他人一起乐不可支,看到孙行者大发神威时也一起喝彩。 坐在后面的李易却没有去看台上,只是仔仔细细的看着李子卿在台下微弱光线里的每一丝笑容,嘴角勾起的弧度,还有眼睛里的微光。 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好像殿下的心情好了,自己也就跟着有些雀跃。 一旁的顾怀凑了上来:“李大哥,殿公子最近是不是在府里憋坏了?以前可没见公子这么开心过。” 李易点了点头:“很有可能,最近公子心事越发重了,在府里好像都不怎么笑。” 顾怀看了李易一眼,总感觉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奇怪的地方在哪儿。 仿佛是感受到了身后两人的窃窃私语,李子卿转过目光:“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哪儿能呢,”顾怀赶集笑笑,“咱们都在说公子穿书生袍真好看,简直就是那啥” 他拐了一下李易,李易醒悟过来接声道:“风流写意。” “对,就是就是。” 李子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能是因为出了公主府的原因,今晚的她尤其生动活泼。 往嘴里扔了块蜜饯,李子卿突然犹豫了一下:“李易,长安的事或许你要放一下了。” 李易有些不明白:“殿公子的意思是?” “我需要你带一支兵进草原,”李子卿的声音好像有些远,明明上一刻还在看戏曲,这一刻却有些严肃:“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但我只能保证你起码是这只队伍的副指挥官。” “草原?”顾怀仿佛嗅到了鲜血气息的猎人,代李易问了出来,“公子需要人进草原做什么?” “吐蕃不是十万骑兵尽出,现在在祸害凉州吗?”所有的观众都在为台上戏曲痴迷,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竟说着这样的话题,“我要你去抄他们的老家,逼吐蕃撤兵。” 李易下意识就想离席下跪,但醒悟过来身在何处后,只是沉默一抱拳:“遵命。” 第113章 天雷 对草原最有发言权,同时也因为知道李子卿真实身份而更亲近的顾怀沉默片刻后开口:“很难,以前邺城也曾经这样干过,想着骑兵出了部落,那就去掀了他们的大帐。”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酒壶喝了一口,仿佛想压住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可是吐蕃部落不管老弱上马就能战,而深入草原的队伍一旦迷失或者遭挫,就再也回不来了。” 李子卿不动声色,看向李易:“害怕吗?” 李易目光坚定,他想清楚了李子卿为什么会这么做,也因为李子卿那句交给李易她放心而有些暖意:“不害怕。” 李子卿很满意,玉指抵住额头开始思考:“眼下议和的使者应该还有十天左右到凉州,消息传回来还有一个半月,所以半月之内队伍就要进草原,一个月之内把草原搞得烽烟四起,我不懂军事,你觉得可行性有多高?” 李易开始分析:“要半个月进草原,那么就只能选择边军,若要突袭后方,起码需要三千到七千的兵力,草原转战一个月,若是成功,估计活不下来一半。” 李子卿有些惊讶:“还真是头头是道以前都没发现你还有带兵打仗的才能。” 李易笑了笑:“小时在巷弄厮混,遇到了我师父,教了些兵书武艺,后来又读了些书,参了军,多少还是懂一些。” 李子卿愣了愣:“你那师父是不是个白胡子老头?” 李易怔住了,一时都忘了要改称呼:“殿下见过我师父?” 李子卿连忙摆摆手:“没见过,我瞎猜的” 她的内心倒吸一口冷气,好家伙,白胡子老头开外挂,李易摸的这是主角模板? 李易依然在思考李子卿计划的可行性:“若只是奔袭几个部落,此事易成;若是要大闹草原逼的吐蕃撤军,此事极难。” 台上的剧情已经到了尾声,猪八戒加入取经队伍挥泪告别高老庄,台下痴迷于故事的人们渐渐开始了讨论,戏子们也纷纷谢幕去向后台,刘老则是准备上台开始今天的第二场说书。 李子卿站起身:“没事,有样东西能给你信心。” 她回头看了顾怀一眼:“走,带我和李易去看看。” 离开了勾栏,愿意了喧嚣的人群巷弄,顾怀领着李子卿和李易走了很久,才到了偏僻的郊区空地。 这里人迹罕至,一栋阴森庞大的仓库矗立在空地上,旁边还有个小湖,远处的夜空下甚至能隐隐看到城墙。 巡逻的甲士们注意到了靠近的三人,几乎下意识的拿起武器包围过来,直到看到顾怀和李易的面容,才呼啦啦行起军礼。 他们都没注意到穿着黑色书生袍,戴着面具的李子卿,而顾怀和李易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的打开门,顾怀进去了片刻,拿着什么东西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黑不溜秋的铁球,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不是实心的,因为顾怀拿着非常轻松,顶端有一根延伸出来的引线,顾怀也下意识拉开了和李子卿的距离。 三人走到了湖边,李子卿朝着顾怀点了点头,顾怀摸出火折子,点燃引线并扔了出去。 李易有些一头雾水,下意识看向了那个铁球,只见铁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落了地,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正想转头询问,一道亮光在黑暗里猛然炸开,惊天动地的声响陡然在前方响起。 由于顾怀扔的太靠近湖水,甚至还炸起了一大片水花。 在爆炸声响起的一瞬间,李易就下意识的担忧起李子卿的安危,但是当他在恐怖的巨响声中看到李子卿的表情时,却有些茫然起来。 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失望? 哪怕是已经见过这种爆炸了,顾怀的额头还是流下了冷汗,他再次确认了自己是完好无损之后,才看向李子卿,李子卿摇了摇头: “就这?” 她叹息一声:“这威力也太小了” 一旁的李易出声询问:“殿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子卿负手往回走:“天雷,天罚,手雷,爱怎么叫都没关系顾怀,领我去见那些匠人。” 李易快步跟上:“殿下,此物还有多少?又为何能爆炸?” “没多少,目前正在造,能爆炸是因为”李子卿突然愣了愣,“你别管,反正能爆炸就完了,有了此物,有没有多些信心?” 李易回头看了看那被炸出的大坑,此刻正在被湖水慢慢填满,他下了定论:“声若惊雷,威力巨大,若是战场上出现此物,马会受惊人会失声,更别提此物在身边爆炸了若是有了此物,草原一行必能成功!” 李子卿点了点头,看向顾怀:“最近试爆这东西,周围有没有人发现?” 顾怀摇头:“附近没有居民,卑职曾去打探过,就算听见些模糊声响,他们也以为是夏日闷雷而已而且此物只试爆了两次。” 李子卿放下了心,三人又回到了仓库,只不过这一次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个年老匠人最近精神好了些,玩了一辈子火药,现在才知道还能这么玩,自然是生出了极大的兴趣。 正研究着配方的老匠人看到三人进来,便准备行礼,李子卿直接制止了他:“免礼,此物爆炸威力小了些,只能波及两丈,我曾见过的能波及七八丈,是不是配方出了问题?” 老匠人直起身子:“贵人,都是按照纸上的配方试验的,不可能会出错。” “也许是我记错了,”李子卿有些不确定,“你们可以试试各种不同的比例。” “是。” “能不能做的再小一点?” “这已经是最小了,”老匠人连忙回答,“要先将铁打成圆球形状,将火药放进去压实,最后放上引线封口,现在长安铁匠只能做到这么小。” “不能把铁烧成铁水,然后再弄个模具,直接倒进去成型吗?” “贵人说笑了,”老匠人点头哈腰,“长安最好的铁匠铺子,也只能把铁烧成铁块,可烧不成铁水。” 李子卿一滞,她突然想明白了!怪不得那玩意黑不溜秋的,他们包在外面的是生铁!这个年代还没有出现高炉炼铁法,难怪爆炸威力小了很多。 她点了点头,看向李易:“不能做到更小,就只能多带些了,你准备准备,这几天可能就要起行。” 李子卿又看向李易:“香水那边先停一停,这些天就多做些手雷,记得一定要远离火源,一丝火星都不能在作坊里出现!” 第114章 东缉事厂 含元殿的钟声再一次响起,数量极多的官员有序的进场,不过含元殿依然没有被填满,鎏金盘龙的大柱反射着清晨的阳光,照在了每一个官员的脸上。 相比起平时只有一百多位官员的含元殿,今天殿内站了三百多人,所以昨日虽然有四十余位官员下了狱,今日的含元殿却根本看不出来少了批官员。 走在最前方的卢何看了一眼那片没有丝毫晃动的珠帘,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他自诩和太后配合的算是亲密无间,也算是政治盟友了,但太后昨日的动作却根本没有和他通气,呆在中书省的他辛辛苦苦批完了折子,出了门才知道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这件事终究还是太后做的差了,不管怎么样,那毕竟是尚书令领着四十余位高级官员的跪奏,劝回去也就得了,全部下狱了算怎么回事? 您可只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唐皇都不一定敢这么做。 臣子和皇帝的关系就好比如今的员工和老板,只不过皇帝这个老板的权力并不受法律的约束,他自己就是最大的法律,一言不合抄家灭门都行,更别提开除了。 所以大臣们会自发的抱团对抗这个时代的皇权,皇帝也不能莫名其妙没有理由的处罚臣子,要不然在史书上留个刻薄寡恩为人阴厉的评价都算轻的,更严重的是万一激起了大臣们兔死狐悲的情绪,撂挑子不干了你还真能一个人管过来整个帝国? 更别提官僚系统下衍生出来的世家大族了,你太后不就是世家出来的女子,靠着世家身份才能入宫当皇后吗?怎么能干这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事情? 朝廷的运转需要规则,大臣和皇帝之间的关系需要规则,昨日四十余位大臣们的举动顶多算是表明了政治立场,你有许多更好的解决方法,为什么选择了最坏的一种? 卢何看了看其他官员的脸色,果然在一些官员脸上看到了愤慨。 他叹了口气,两年平稳,太后莫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一旁的温言神情平静,依然像那个万年老二一样,老老实实走在卢何身后,不发一言,也没什么表情,旁人根本猜不出他的心思。 他的眼袋有些重,昨夜实在是没睡好。 关键还是宫中消息传出来后,和明珠殿下的那一番对话让他回去之后翻来覆去没睡着觉。 其实李子卿也只是讲了个故事,讲了一个在这个世界没发生的故事,而那个故事里的国度和如今的大唐有相似的地方也有不像的地方,只是那些李子卿不带感情色彩的描述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一开始当一个故事听,告辞之后却越想越入迷,一整个夜晚都在想那些李子卿总结的话。 如果大唐继续这样下去,最后也会是那样? 岑遂尖锐的声音响起,百官站定,先拜陛下,再拜太后,然后卢何开始主持议事。 大朝会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等到再无人出列时,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在等待什么。 他们都没忘,今日是太后下了旨开的大朝会,太后必然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估计就是昨天发生的那件事情。 果然,太后的声音在珠帘后响起了:“陈皇后请辞皇后位入紫宸殿侍奉陛下一事,众位卿家怎么看?” 没想到是以这个开头,百官都愣了愣。 还以为会直入主题,没想到要先议论这件事。 许多官员的视线都投向了礼部,礼部尚书硬着头皮出列拱手:“陛下龙体有恙,此时不宜言废后事,且皇后娘娘从无过错,此举又是对陛下的关切心意,臣觉得应驳回此议。” “废后?”太后的语气挂着丝讥讽,“哀家什么时候说要废后了?是陈皇后自己请辞,陛下在紫宸殿休养,哀家倒觉得陈皇后作为后宫表率,去照顾陛下理所应当,哀家若是驳回,岂不是辜负了陈皇后一番心意?” 官员们的呼吸都屏住了,太后这是真要让陈皇后去紫宸殿? 礼部尚书额头划过一丝冷汗,该怎么说?是顺着太后的意思还是摸着做官的良心? 他声音有些涩:“后宫岂可一日无主?无错而言更易后位事,此举不合礼法。” 太后将此事问出来却并不是想让百官讨论的,她的心中早就有了决定:“夫有恙妻侍之,难道有违礼法?既然陈皇后有此心,哀家自然愿意成全。” 眼看太后语气坚决,礼部尚书自然是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拱手赞同:“太后所言极是。” 太后的声音浮现一丝满意:“后宫事交予淑妃,皇后之位暂不更替,陈皇后入紫宸殿侍奉陛下,以全夫妻名义。” 官员们都松了口气,没废后就好,反正陈皇后现在在朝廷里也没什么存在感,在寝宫还是在紫宸殿都差不多。 第一件事就此议定,百官们有些松懈,看来太后还是好说话的,总算消去了些官员心头的顾虑。 太子派的官员们心神微动,对视一眼之后就想主动出列,结果太后又开口了:“昨日宫门之事,想必各位卿家已经听说了,也是哀家今日召开大朝会的原因。” 来了!太子派的官员们提起了精神。 太后继续说着:“太子禁足读书,是陛下的旨意,如今陛下身体有恙,哀家代为临朝,但陛下从未解除过东宫禁令,哀家怎好越俎代庖?” 她的生意突然带上了一丝怒意:“但就在昨日,四十余位明知此事的官员在宫门处集结跪奏,想逼哀家越权让太子出东宫,身为人臣,却行此逼宫事,明明陛下仍在,却要让太子监国,此心机深沉不知忠孝之辈,哀家是断不能轻饶的!” 太后的声音直指某位官员:“宓卿家!” 刑部尚书宓弘和也是被太后这番言语打蒙了的官员之一,此时听到太后点名,反应过来连忙出列:“臣在。” “哀家昨日让你审理此事主谋,究竟是谁欲借太子名义行此逼宫事,宓卿家审出来了没有?” 宓弘和满嘴都是苦味,天牢里关着一堆高级官员,其中官职比他高的还有两位,昨日旨意稀里糊涂,又没摸清楚太后心意,哪敢真审? 他拱手深深埋下了头:“未未曾有人招认。” 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是审不出来,还是没审?” 刑部尚书呐呐不能言,太后的声音转向了岑遂:“既然刑部审不出来,御史未能监察官员,那就交给其他人,岑遂,哀家令你组建个有刑狱审讯特权的监察衙门,如今宫里不是好多宦官无事可做吗?让他们进这个衙门,替哀家好好的查一查!” 岑遂大喜过望,连忙应声:“老奴遵命。” 刑部尚书猛然抬起头,百官也跟着哗然,太后的声音却依然那么淡:“就叫东缉事厂。” 第115章 卢何 雍容清冷的声音从珠帘后传出,让大部分官员如堕冰窟。 没有人想到太后不仅没有把这事轻轻放下,反而是要借此成立个额外的监察衙门! 以往监察百官的是御史台,负责审理办案的是刑部,如今搞出个东缉事厂,是要让太监们获得监察百官的权力? 这下子不管是太子派还是二皇子派或者中立派的官员都急了,御史台的官员率先反对:“此事不妥!区区阉人,怎可凌驾百官之上?臣等绝不同意!” 又一个官员跳了出来:“太后三思!刑狱审讯之权向来归刑部,如今却要分给内廷宦官,天下人会怎么看?还请太后收回成命!” “臣附议!” “附议!” 群情激奋,实在是此事闻所未闻,如今岑遂已经掌了奏折传递,老是借此揽财倒也不算什么,要是让他再有了督查百官,抓捕审讯的权力,那不是得翻上天? 然而内心充满了被官员们尤其是刑部深深背刺感觉的太后哪里听得进去?在下了决定之后对百官的反对充耳不闻,俨然是要一意孤行了。 刑部官员们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个出列跪倒,就差伏地痛哭了,其余百官也出声反对,哪怕有些墙头草都给硬拉着表了态度。 百官这样的表现是有用的,说白了意思就是:你太后只是个代陛下临朝的!若是官员全部反对,这事你不可能通过!敢通过我们就敢撂挑子不干! 太后仿佛也是被这种反对的力度吓到了,一直沉默不语,岑遂站在金阶上眼睛都红了,满是恨意的看着下方的官员们。 你们这些跳的最凶的,咱家都记下了!别给咱家机会,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太后的沉默对于百官来说无异于是一针强心剂,要知道大唐立国一百余年,还从未有唐帝在几乎所有官员反对下强行推进一项旨意,因为但凡能坐上皇帝位置的,都知道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是靠什么撑着的,就是百官! 但他们都想错了一点,那就是过往的唐帝都是男人,而太后是个女人。 女性在从政方面之所以比男性困难,说到底还是个生理结构问题。 男人在面对政治时是比较理性的,比如秦孝公的儿子恨透了商鞅,等老爹一死就找来几匹马把他分了尸,但泄愤归泄愤,商鞅那一套他还是照着用,一点也不耽误事。 政治问题是世界上最复杂的问题,需要极大的理性,但女性情感丰富,很多事情往往是跟着感觉走,比如慈禧打马,开始知道光绪要改革还比较支持,结果一听说改革要革自己,就你吗把人给废了。 这还是其次,关键在于她明明知道大清国快完蛋了,不改革不行,只为了出口恶气,把维新派那一套也给废了,就实在是不理智。 所以当朝太后其实区别也不大,说到底她还感觉有些委屈:哀家辛辛苦苦两年把朝廷缝缝补补撑到现在,你们这批官员还有哀家亲手提拔的,结果就为了个被关在东宫的太子,你们就齐刷刷的要反我?要把我赶回后宫让太子监国? 尤其是她派了宦官去暗示刑部尚书,一定要给那帮人栽个罪名好好整治一顿出口恶气,结果刑部尚书也给她来了个背刺。 明明是出口气就能解决的问题,却得不到出气,怒火中烧的太后干脆就看了一眼身边最亲近的宦官:他们不听哀家的,你们这帮没有后代没有本事只能依附哀家生存的宦官总会听了?哀家给你们权力,站在哀家身边把这帮当官的收拾下去! 所以太后会让岑遂组建东缉事厂,所以太后今天才会和百官站在了对立面。 说到底,太后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就在百官以为太后的沉默意味着让步的时候,太后终于是开口了。 然而太后的话语却不是收回旨意,也不是同百官议论,而是把矛头直指卢何:“卢中书令,东缉事厂组建一事,你怎么看?” 直呼官职,不是像往常一样叫卢卿家,卢何感觉到了话语里的威胁。 百官渐渐安静下来,跪在地上反对得面红耳赤的御史台和刑部官员也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卢何,卢中书也是官员,一定会让太后明白此事有多么滑稽和可笑的! 然而卢何却久久没有开口,他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挣扎。 就官僚的本性来说,有个御史台天天盯着官员就够烦了,如今居然还要多出个东缉事厂,有独立的办案监察权力,那个官员能忍得了?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作为可以被称作整个朝堂最了解太后的官员,他深深的意识到太后这次是玩真的。 不和自己通气,这件事情就不存在回转的余地,当着百官的面问出来,那就是摆明了要自己站队。 自己这个百官之首,到底是站在官员那边,还是站在太后那边? 今日否决了,带着百官就能把太后的旨意顶回去,毕竟太后还不是皇帝;若是站在太后那边,那这个东缉事厂板上钉钉就能组建,百官反对也没用。 为什么,因为他是中书令啊,再加上个如今帝国的实际最高领袖太后,官员们反对有什么用? 旨意到了太后那儿,这次门下省不通过也没用了,因为太后都已经撕破脸到这种程度,大不了就下中旨。 卢何的眼神依次从百官身上扫过,看到了御史台和刑部官员眼中的哀求,看到了其余官员的希冀,看到了武将们的茫然,看到了上首挂着微笑的岑遂。 最后他的眼神落到了温言身上,温侍中也在和他对视,缓缓的摇了摇头。 卢中书,别走这一步。 卢何读懂了温言的意思,他的目光最后看向了那片珠帘。 太后,原来你没有把我当成政治盟友,只是当成了一个听话的官员? 和听话的官员有什么好通气的?无脑赞同就完事了。 他深深的俯下身子,用颤抖的手行了一礼。 眼前闪过这几十年的官海沉浮,闪过了自己走出科举考场的意气风发。 必须要反对这件事,必须要让太后知道自己不只是条狗。 卢何的声音带着老人常有的干涩和衰老:“太后所言之事,臣附议。” 第116章 易储 话一出口,温言的眼中掠过深深的失望,堂下三百余官员则是发出了不敢置信的轻呼。 整个含元殿顿时炸了锅,卢何居然同意了? 堂堂百官之首,宰相之一的卢何,居然同意了让宦官站在百官脑袋上? 或许仍有些政治嗅觉不敏感的官员不明白这件事的本质,然而大部分在长安摸爬滚打的官员们都知道,太后这是要加强集权了! 刑部御史台的官员们或许会反对太后,但宦官们一定会把太后的旨意当成最高命令,对或者错对他们有什么意义?太后的意思就是一切! 也就是说,在卢何同意之后,以后太后可以越过御史台和刑部直接缉拿官员,审讯官员,乃至给官员定罪! 话一出口,卢何有些怔住了,自己不是想反对吗,自己不是想着哪怕惹怒了太后,自己立即就告老吗,怎么就同意了? 他不敢再去看下面的百官,只是站回了原本的位置,只留给百官一个衰老的背影。 百官们收回愤怒的目光,一个个出列跪下: “此事绝不可行!” “宦官干政,祸之始也,臣等绝不可坐视大唐社稷亡于阉人之手!” “还请太后收回成命,宫门跪奏一事仍有蹊跷,刑部定然会查清楚!” “太后,三思啊” “太后!莫要弃百官于不顾!” 或悲拗或愤慨或哀求的声音响彻了含元殿,岑遂的眉毛都已经快飞上天了,对朝政耳濡目染的他,自然知道太后想让自己做什么,看向下方官员的目光更是冷漠。 太后的声音响起,却不是百官们希望听到的内容:“既然卢卿家都觉得此事可行,那就这么定下了,百官归位,哀家尚有一事要议。” 有些知道事不可为的官员们垂头丧气的起身了,跪着的御史台官员把脖子一梗:“与阉人共事,人臣之耻也,今日若是太后一意孤行,臣以后以何面目去见陛下?臣请辞官归隐!” “臣等也愿辞官!”刑部的官员也跪下一大片。 珠帘轻响,太后掀开珠帘出现在百官面前,她先是看了一眼上面的龙椅,再看向那批下跪请辞的官员,一一扫过去,最高的有刑部尚书,最低的不过是个七品小吏。 太后冷冷一笑:“拿辞官来威胁哀家?难道朝廷离了你们就没法施政?” “臣等绝无此意,”刑部尚书面容清瘦,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挺直身躯,“大唐从未有过此等宦官监察朝中官员的先例,还请太后恕臣等不能接受。”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如今陛下抱恙修养,外敌虎视眈眈,朝中有些官员尸位素餐,哀家也只是为了政治清明而已,”太后嘴角挂着冷笑,“若是官官相护又如何?让宦官从旁监督,多少还能保证官员们廉洁奉公。” 刑部尚书忍不住了:“太后这是强词夺理!岂有刑部御史台与朝中官员官官相护的道理?中枢行政体系开国时就是这样,如今太后行径,是违背祖制!” 太后轻拂袖子,看向那批站起来了的官员:“如今刑部除去要归隐的这些官员,官职最高者是谁?” 站着的官员们互相打量着,片刻后一个官员出列:“应是臣刑部侍郎荆嘉瑞。” 太后点了点头:“金甲武士,将堂下官员押下去,送入天牢,等东缉事厂组建完毕,再移交过去!” 刑部侍郎只能拱手领旨,一群手持金瓜或金锏的武士走下台阶,将二十余位扬言归隐的官员拖了下去。 愤喝声抗辩声响彻大殿,太后却根本没往那边看一眼。 百官都有些齿冷,这种场景还没在含元殿出现过?朝廷大员就这么给拖出去下了狱?昨日四十多个,今天又二十多个,如今站在堂上的也就三百多个,要照这个速度,堂上官员还能撑多少天? 可太后都已经决绝到这种地步了,眼下出列反对,也就是那个下场,已经站起来的官员们和墙头草们实在不想但出头鸟。 等到那些官员被拖出大殿,诡异而窒息的沉默弥漫在大殿里,没有人敢说话。 没错,是有那些不怕死,不贪官位的人敢站出来,但也有大部分人是十年寒窗一步一步熬上来的,眼见今天太后大发雷霆,如今还在的官员们要么是想着等太后气消再说,要么就是担忧官帽,所以没人敢开口。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敢于对不公正的旨意和决议出声反对,但大部分的官员也只是普通人罢了。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连武将们都老老实实,只有偶尔的轻咳声和衣料摩擦声响彻在大殿里。 看了很久龙椅的太后终于转过了身,议起了第三件事情:“对于太子违背陛下禁足旨意,要挟官员宫门跪奏逼宫一事,众位卿家有何看法?” 得,又是这一套,开口就扣个大帽子。 眼下反对的例子就摆在那儿,已经被拖出大殿了,留下的官员们基本都秉持一个想法:别玩了,反正您太后和卢何是一党,直接下决议就行了,耍猴吗还要作势问问。 官员们闷不吭声,卢何背对百官,温言闭目不语,武将们屏住呼吸。 太后有些不满意了,眼珠一扫就想点名。 以为御史台御史缓缓出列,不少官员都投去钦佩的眼光。 果然,最不怕死的还是那批御史,整个大唐也就这帮人算是官场里混不吝的角色。 整个大殿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连太后也看向了这个御史,布底软靴踩在含元殿地板的声音不大,却在此刻勾动了整个大殿的心神。 勇士啊勇士,要声援太子?要为昨日下狱的官员喊冤?难道要像中宗时的御史一眼当面训斥中宗吗?记得那个御史后来还被中宗笑赞为明镜,观之可晓得失。 自从入了御史台就没怎么发过声的御史有些呼吸不畅,被整个大唐的中枢关注的感觉让他很是紧张,却又有些飘飘然,这一刻算得上他的人生巅峰了。 走到殿中,御史恭敬向太后拱手行礼,然后直起身子,将一封折子高举过顶: “臣御史台御史黄晟,弹劾太子殿下目无君上,在东宫内多有怨怼之言,如今又公然与朝中官员结党营私,妄图逼宫篡权,此不忠不孝之辈,枉为太子!” “臣御史台御史黄晟,请易国本!” 第118章 求情 “东厂厂公亲启: 本宫闻太后欲令厂公组东厂事,心有所感,又闻太子结党一事移交东厂审讯,故来信直言,望厂公勿怪。 今太后垂帘听政,设东厂以监察百官,似为防官员结党营私尸位素餐,兼打压太子瓦解其党,但厂公可知太后真正心意? 陛下身体有恙,太后监国,国本已定,太后为何要打压太子而不易储?望厂公三思。 西北战事未定,东南灾情绵延,太后令厂公彻查结党,乃为稳固大唐之江山,若此刻易储,朝中纷争又起,实非太后所望。 故太子结党一事可惩,但易储一事必不可行,太后朝会一语已然表态,厂公当知之。” 合上还带有香味的信件,坐在划给东厂的新衙门里,岑遂若有所思。 他看向下方的宦官:“信真是从长公主府送来的?” 宦官连忙点头:“千真万确,是长公主府的宦官送进宫,亲口说要交给岑公公的。” “那应该没错了,”岑遂又打开信件看了几眼,“只是咱家与明珠殿下素无交情,为何会突然来信提醒?” 信中内容其实很简单,绕去绕来无非就是提醒岑遂两件事:一是太后设立东厂,对抗的是百官,以及百官暗示让太子监国的暗流,太后现在不希望出现有人动摇朝廷现有的施政体系,组建东厂就是让你岑公公和百官站在对立面。 二是提醒岑遂,太后虽然想打压太子,但并不想看到易储的局面,眼下朝廷需要安稳,被困在东宫的太子威胁远远不如在宫外还有一批官员打手的二皇子,你岑遂就别稀里糊涂的把太子收拾太惨,意思意思得了,可别真搞出什么牵连极广的事情,让太后不得不易储。 岑遂反复读了几遍信,一开始还有些没懂,只觉得李子卿在说些废话,后来却是感觉越读越精妙,从昨天旨意下来之后的惊喜和迷茫里真正领悟了太后的意思。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几步:“咱家懂了!真是那个对,一语惊醒梦中人!咱家就说感觉差了些东西,原来竟是在这里!” 伴随惊喜之后是深深的疑惑:“可是明珠殿下为什么要来提点咱家?就不怕咱家把这封信交给太后?长公主也不能贸然插手朝事。” 可李子卿还真不怕,眼下她要做的事情可比这封信大多了,再说信上写的大义凛然,太后想找茬也找不出来什么大毛病,顶多把她骂一顿。 说白了这封信就是还太子和陈皇后的人情的,提醒一下岑遂,你丫的权力全部建立在太后信任上,别把太子收拾太惨,到时候二皇子上位,闹得比太子还凶,万一二皇子监国了有你好果子吃。 如今看来岑遂确实是懂了,虽然想不明白李子卿为什么要提醒自己,但起码知道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还有做事的尺度,他甚至还有了些别的想法。 谁说岑公公政治嗅觉低的?别个读书虽然不多,但起码拿得起放得下,悟性也不错,想不通的事情干脆就别想。 “东厂,厂公,”岑公公收起信件,有些满意,“咱家喜欢这个称呼,明珠殿下可真是个好人啊。” 众所周知岑公公没什么爱好,一是看人倒霉,二是喜欢金银。 能让这么个人出声称赞,只能说李子卿这封信算是送到岑公公心坎里了。 岑遂从椅子上起手,大红宦官服的袖子飘摇:“刑部的犯人移交过来没有?” “禀岑公公,已经送过来了,昨儿岑公公点名的宦官也来东缉事厂报道了。” “叫咱家厂公走,带咱家去看看,顺便把人都叫来,咱家今天要亲自审案给他们看看!” “是,厂公。” 东厂昨日连夜赶出来的昭狱还有些新,最起码跟充满了历史气息的刑部天牢还有些差距,地上的稻草还没铺,石床上也没个被褥,整整六十四个官员都被分到了单间牢房,只能坐在冰冷的石地板上。 身为高级官员,尚书令宗明哲,吏部尚书解回,刑部尚书宓弘和三人自然是分得了最好的牢房,被关在最里头,时间正是早上,居然还有些阳光从小窗里洒进来,可以让三位高级官员晒晒太阳。 现在已经被调进东厂的宦官们正在牢房里巡逻着,对官员们此起彼伏的询问喝骂声充耳不闻,有些阴森的甬道里脚步声有些清脆,交织成好一副牢狱图。 冰冷的地板实在有些不舒服,宗明哲挪了挪屁股,有些忍不住了:“那个宦官,就不能送些被褥过来?虽说是八月天,本官的老寒腿可有些受不住了,我等都有官身,哪怕下了狱,也岂能这般疏待?” 这位毕竟是宰相,宦官可就不能像之前那么充耳不闻了,他犹豫了一下行礼道:“见过尚书令,是上头有人吩咐,不送过来的。” 对面的刑部尚书宓弘和笑了一声:“怎么的,还跟刑部学起来了?入狱的犯人先吃点挂落?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 宦官干笑一声,也不答话,径直走远了,宗明哲看向对面叹了一声:“实在是没想到,太后居然宁愿闹这么大的风波也要阻止太子出东宫。” “先是把太子派官员一网打尽,然后再夺了刑部御史台的权,太后雷霆手段,让人佩服,”宓弘和官服已经被扒了,就穿了身白色小衣,“下狱了一个宰相,两个尚书,半个刑部,半个御史台,太后难道就不怕百官寒了心?” “寒心又如何?”宗明哲站起身走到牢门前,“太后这次真的是要一意孤行了,可好巧不巧又出了个卢中书。” 一说到卢何宓弘和就一肚子气:“文人风骨,官员气节,都被他败没了!若不是他,朝廷怎么会到这一步?” 宗明哲阻止了他的抱怨:“说再多也没用了,东缉事厂成立已成定局,太子被诬陷结党,这件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宓弘和自嘲一笑:“听说要把我们也定成太子一党,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初尚书令找了我那么多次,我都没有下定决心,结果太后就直接盖棺定论了。” “我还好,从入尚书开始,就已经认定太子才是未来储君了,”宗明哲负手而立,“这次是我等猜错了太后的心思,现在就看看” “太子殿下有没有什么后手了。” 第119章 刑讯 岑公公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进了昭狱。 早已等候在此的多位宦官一同行礼,岑公公有些满意的扬了扬下巴。 做官的最高目标是位极人臣,做宦官的最高目标就是赢得最高统治者的十足信任,还有整个后宫内侍的敬仰。 除去那些想不开谋朝篡位的,做宦官能做到岑公公这份上,当初是真没白挨那一刀。 岑公公走到椅子旁坐下,看着空荡荡的昭狱审讯室,有些不满意:“刑具呢?没刑具怎么能叫昭狱?不是让你们照着天牢整一个?” 沦落成狱卒的宦官忐忑不安的回报:“岑公公,时间实在有些仓促,而且也没想到要用刑具就” “叫咱家厂公,”岑公公不满意了,“从门口开始,一个一个提出来,咱家要挨个审!” 宦官们纷纷走到后面站定开始学习,狱卒把门口处关的小吏提了出来,岑公公用手指沾了点唾沫,翻看着昨晚赶出来的卷宗:“叫什么名字,官居何职?” 年轻小吏咬了咬牙:“下官国子监丞向嘉颖。” “国子监丞,从六品的官员也敢结党?”岑公公挑了挑眉头,“说说,太子是如何结交你们的。” 向嘉颖不愧是年轻人看不清局势,看到岑遂装腔拿势,又一上来给自己定了罪,腾的一股无名火起:“下官从未与太子殿下有什么私交,更是未曾结党,前日宫门跪奏也是出于公心,岑公公不要血口喷人!” 岑遂放下卷宗:“哟,还挺横?咱家奉太后命彻查结党一事,你若不是太子党,干嘛去宫门跪着?” 向嘉颖好歹是国子监的官员,读的书那是相当多:“何为结党?陛下抱恙,国不可一日无君,国本早定,太子殿下本就应该监国,全天下的人都这么觉得,如果说只是奏请太子出宫就是结党,那全天下的人都是太子党!” 岑遂抬起手,旁边的狱卒连忙拿起一支笔,岑公公边写边说:“嗯对陛下出言不逊,目无太后,直言太子党羽遍布朝堂,不错,下一个!” 后面的宦官都发出赞叹声,原来案还能这么审?学到了学到了。 一位宦官忍不住出声赞道:“今日见岑公公审案,才知道原来刑讯应该这般做,实在是该让刑部那帮人看看,一件案子都得审许久,若岑公公去,刑部上来都得噤声!” 岑公公佯装不满回头:“安静学着就好!咱家如今在宫里替太后办事,和在刑部有什么区别?莫要再聒噪!” 挨了训的宦官不仅不害怕,反而是笑嘻嘻的朝着岑公公连声告罪,看岑公公的神情,这马匹算是拍到痒处了。 向嘉颖呆呆的看着岑遂指鹿为马,眼看着那卷宗上有自己的名字,被岑遂用笔写了些东西上去,想到之后这东西可能要呈给太后,立马急了开始挣扎:“胡闹!本官从未说过那等言语,此番行径也能称为审讯?本官出狱后定要状告你岑遂,告你欺君之罪!” 身后的两个狱卒费了老大力才把向嘉颖按住,向岑公公投去等待命令的目光,岑公公听了这些也不恼,只是挥挥手:“带他过来画押。” 他在桌子上扫了几眼:“红泥呢?没红泥怎么画押?你们这帮蠢货,知道咱家要来审讯红泥都不备着?” 几个狱卒噤若寒蝉,被骂的狗血淋头也不敢还嘴,心里还有些委屈:实在是这活没干过啊,真不熟。 岑公公骂了几句,被押到近前的向嘉颖瞅准机会,仗着年轻力强一脚踹开一个宦官,拼命的往岑遂手中卷宗抓去。 岑公公给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窜起来往后跳了两步,带翻了椅子,眼看向嘉颖被重新按倒在地后还在挣扎,想到刚才向嘉颖的手差点抓到自己的脸,岑公公怒了:“给本官打!没红泥就用他的血画押!” 时间过得很快,从低级官员审起,审完了六十个官员,花了岑公公整整一天。 大概是被前面那些惨叫声吓到了,后面位阶更高的官员们纷纷选择了沉默,何公公如何循循善诱,他们不开口,何公公让人搬来了刑具,他们就点点头,无论岑遂说什么,他们都全盘接下。 当然岑公公也没丧心病狂到给他们安个造反罪名,最后几乎所有官员都在那行“与太子结党,为太子造势,逼宫太后篡改陛下旨意”的字下面花了押。 岑遂很是满意,可精神头也越来越差, 毕竟是东厂第一次办案,他要揣摩好太后心意,又要把持好度,还是挺累的。 终于轮到了刑部尚书宓弘和,岑公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宓尚书,以前这套可都是在刑部天牢,今儿落到了自己身上,感觉怎么样?” 宓弘和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得意忘形,小人心态!” 岑公公也没恼,正准备再走上一套流程,谁知宓弘和很光棍的就承认了:“本官无话可说,岑公公只管写,本官直接画押就行了。” 岑公公似笑非笑:“就不怕咱家给宓尚书扣个谋反的罪名?” “公理自在人心,宓家四代三尚书,对大唐忠心耿耿,怎能谋反,为谁谋反?!” 宓弘和也是豁出去了,谅岑遂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全然忘了为官礼仪,往地上呸了一口,大声怒骂:“阉狗!” 岑公公这下可真是恼了,自从割了那一刀,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提起这一茬,宓弘和如今居然当面辱骂,他怎么忍的下去?“呀”的怒吼一声就跳将起来,左右开弓给了宓弘和两耳光。 身边的人都看呆了,连宓弘和都被扇懵了,随即便是气的浑身发抖:“本官堂堂三品尚书,岂能如此受辱?阉狗,本官和你拼了!” 他拼命想挣脱开按住他的狱卒,但手被死死的反绞住,干脆也不管了,直接照着岑遂咬了过去。 一声惨叫,岑遂的肩膀给咬了个严严实实,宦官们全部冲上来才把两人分开,岑遂一边惨叫一边大吼:“用刑!用刑!咱家要他生不如死!” “厂公,那可是尚书” “啪!”狠狠一耳光扇在开口宦官脸上,岑遂红着眼环视着两边,快步走到了刑具旁边,脸上露出了狞笑:“尚书?咱家动了手,难道还能告到太后那儿去?给咱家按住他。” 宗明哲和解回挤到牢门旁,听着外面的惨叫声,看着那些已经被折腾过的官员,齐齐叹了口气。 第120章 后手 宫中禁卫已经把东宫围了一天了,好几个想出门打探情况的宦官都被赶了回去。 太子被太子妃扶到花园,跟着的李明旭也像个小大人一眼陪在一边,太子拍了拍太子妃的手,又摸了摸皇太孙的头,才看向了对面的东宫少詹事沈朔:“太后祖母果真已经将孤定罪,组建东厂彻查结党一案?” 沈朔点点头:“应是确凿无疑,消息才送到不久,昨日禁军围东宫之后,便不许人进出了,这个消息也是走了禁军路子才进来的。” 太子在石凳上坐下,将皇太孙抱在怀里:“所以说,太后祖母已经不是不肯让步那么简单,而是已经决定对孤图穷匕见了?” 沈朔面带苦色,缓缓拱手:“是下官的罪过,若不是下官一直怂恿太子殿下,又苦劝太子殿下发动群臣若太后真要将此事牵连甚广,平时东宫与官员的通信都是下官负责,下官也唯有一死以报太子了。” 太子摆摆手:“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也别以为你死了事情到你这儿就会断,太后既然已经决定动手,还弄了这么个衙门,这件事就不可能草草收场。” 一旁的太子妃眼光里满是担忧,却没有什么责怪,太子摩挲着她的手背:“有没有怪我没听你的话?看来还是你更了解太后祖母些,果然权力面前,亲情什么都不是,只是害的你和明旭担心了。” 太子妃缓缓摇头,反过来握住太子的大手:“我们是一家人,什么事情都该在一起,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明旭在太子怀里也呆萌的跟着点点头:“爹爹不要伤心,明旭不怕呢。” 太子哈哈一笑,将皇太孙放下,看向沈朔:“走禁军,送密信出去,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孤也不能再藏着了。” 沈朔微微一愣,随后想明白了什么,立即大喜:“下官遵命!” 十王府,二皇子依然在被连文拉着下棋。 明明已经到了这种关键时刻,连文的神情气息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年轻的二皇子就不同了,总是下着下着心思就飞远了,等到回过神来,棋盘上黑棋早已被白棋掐断了生路。 二皇子投子认输:“先生,下一步该如何做?” “是在想太后没有同意易储的事情?”连文风轻云淡的端起茶杯,“之前我就已经说过了,太后不会同意,她只想自己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所以这次你没有机会。” “先生确实说过,但我有些不甘心,”二皇子抿抿嘴唇,“若是此事到最后也没能扳倒太子,这一次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连文不下棋时看起来就像个教书先生,此刻听了这话,有些不满,好像训斥自己学生一般开了口:“有时候做一件事情并不是要立刻得到想要的结果,到最后百川纳海才是该有风光,教了你那么多,为什么眼光还如此局促?” 二皇子离席行礼:“我知错了。” 连文摇摇头:“嘴上认错,心里不服没有用,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还记得吗?” 二皇子直起身子:“不会忘,先生说的是‘欲成天子,除起兵靖难,亦可在长安运筹’,之后先生便教了我该如何得天策卫。” 连文点头:“我推演的时间是三年,如今两年已过,还有最后一年,勿要心急。” 二皇子的呼吸平静了许多,这次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恭恭敬敬回到了棋盘对面。 连文已经收好了棋子,他将手伸入棋盒,熟悉他的二皇子自然知道先生的意思,开始猜子。 二皇子依然执黑先行,连文拈起棋子,气质猛然一变,再不是那个儒雅的教书先生,而是天下在握的谋士:“掀起太后和太子的矛盾,挑动百官和太后的对立,再将夺嫡事揭开面纱,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的事情,不要再管。” 二皇子一愣:“先生是指结党一事?” “我知道你想往火堆里加些柴,不要这么做,这件事情还会有风波。” “如今朝中亲近太子的高级官员都下了狱,太后组建东缉事厂已经和百官划开界限,为何不能试试?” “你把太后想的太聪明,也把太子想的太蠢,”连文嘴角露出一丝讥讽,“这件事还没完。” “还请先生解惑。” “没什么好解惑的,有时候能对让掌权者有所收敛的,除了官员和世家,还有一种人。” “先生难道是在说” “是的,”连文放下一子,白棋杀机陡增,“儒家。” 几封信件被沈朔递给了一个宫中禁卫,看起来还是个头目,他安排了轮值,再深深的看了一眼东宫,便转身走开。 那几封信经过了几位宦官,又过了宫门门禁,到了某位官员手里,而官员则是回到家更衣之后亲自持了信件去了几座府邸。 府邸不大,不像勋贵府邸那般富丽唐皇,也不想官员府邸那般门槛极高,都在一些僻静地方,连看门的门房都出口成章,整个府邸弥漫着书香味。 信件分别到了几个老者手里,他们有的正在读书,有的正在训子,有的正在提起笔欲写字,在接到信件之后,他们都纷纷开始严肃起来,然后让下人去通报,准备进宫。 他们没有官身,垂垂老矣,既不是大富大贵,也不是正在做官,他们只是一群读书人。 这些老者里有三代帝王的帝师,有当初主持科举如今门生遍朝野的前宰相,有通读经义着书立传的大儒,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东宫太子的老师。 三代帝王的帝师是太子太傅,如果太子再登基,那他就是四代帝师了,别说太后,就算是唐皇从后宫出来,见着他也要行礼。 前宰相是太子太师,胡子都白了的他主持朝政十二年,如今朝廷一半以上的高级官员当初都和他打过交道,而他们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群年轻人。 就更别提那几位大儒了,这些年教过的学生不知有多少,当年唐皇也是费了老大劲才让他们去教导太子。 没错,亲近太子的官员下狱了,但太子还有一批帮手,那就是他的老师们。 这个年代的师生关系可比后世靠谱多了,而此刻这帮老头就准备进宫给自己的学生讨公道。 读书人就不能耍流氓?其他的不说,但凡太后今天敢像对待那批官员一眼对待这几个读书人,那从今往后太后的名声就彻底臭了。 几个读书人在宫门集合,对视一眼: 走着! 第121章 盗版 这几天的长安可算是大新闻不断。 先是一批官员下了狱,在百姓和百官们都在吃瓜的时候,东厂快速结案,太后震怒,以结党逼宫罪名流放了十来位官员,而其他的多半则是贬谪或是降职,两位尚书降为侍郎,为了维持朝廷稳定,太后还别出心裁的设立了个左侍郎头衔,原来的侍郎降为右侍郎,两个左侍郎以侍郎官职干着原来尚书的工作,让人啼笑皆非。 尚书令宗明哲罚俸半年,听起来不痛不痒,但宗明哲出狱之后直接选择了告病在家,这几天别说上朝了,尚书省都没去过。 刑部尚书出狱之后直接在宫门骂开了,言语直指岑遂,听说岑遂直接出了宫门与刑部尚书对骂,还领着几个宦官动手袭击刑部尚书,简直骇人听闻,那之后刑部尚书也告了病。 听说太后原本想废太子,结果一帮德高望重的大儒直接进了宫,先是和太后畅谈了一番好久没开经筵的遗憾,接着再对嫡长子继承制进行了一番深入探讨,最后申明了太子作为国本的合理性合法性,才让太子收回了念头。 不过太子虽然没被废,但跟被废也没什么区别了,陈皇后去照顾唐皇,忠于太子的大臣这次被收拾得那叫一个惨,而太子的禁令不仅没解除,东宫外甚至还多了批禁卫。 民间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七嘴八舌什么臆想都有,那个说太子想造反,这个说太后要登基,整个长安的议论这些天就没停下来过。 官员们个个都在上折子,委婉暗示太后差不多得了,却没人敢正面提这事,毕竟岭南和边塞确实容易死人,大部分都不想去走上一遭。 可惜太后对这些折子看也不看一眼,统统留中不发,几天下来,不仅是民间舆论热烈,连官员们都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这位究竟想做什么? 上层社会再怎么闹,下层社会顶多也就瞎聊聊天凑凑热闹,百姓们的生活只要不是基本国策,还是很难被影响到的。 比如重新开业好多天的勾栏,眼下西游记演的是如火如荼,西游记不仅仅是在南城了,在整个长安都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火了起来,长安百姓们现在见面最喜欢讨论的居然是一只猴子。 “掌柜的,你这儿有没有西游记卖?对对对,就是勾栏那个,什么,没有?你们开的是什么书店啊” 一名穿着绿色小衫,梳着双丫鬓的小丫鬟走出书店,有些唉声叹气。 自家小少爷才十几岁年纪,某天听说了这个故事,就死活要去勾栏看戏,看也就算了,还嫌演的慢不过瘾,到处找西游记的话本,可走了好几家书店都没找到,看来小少爷是要失望了。 “唉,姑娘,姑娘”一道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小丫鬟回头一看,发现墙边角落里,一名鬼鬼祟祟的男子正在向他招手。 那男子样貌丑陋,猥琐至极,她想到下人们经常讨论的,长安城中有人专门拐卖像她这样花容月貌貌美如花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不由紧张的向后退了退,却被那男子拽住了胳膊,强行拉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救唔!”只喊了一个字,小丫鬟就被捂住了嘴,她泪眼汪汪,满心都是绝望,完了,小少爷,琴儿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说的娶我怕是也成不了真了 “小声点,小声点” 男子的声音有些焦急,他探头看了眼没人注意,小心的松开小丫鬟,小丫鬟立刻后退两步,警惕的看着男子,张口欲喊。 猥琐男子赶紧示意她别叫,同时开始解起了腰带,还一步一步向小丫鬟靠近。 “你要干什么,别过来,再过来我真叫了!”小丫鬟的声音颤抖,大眼睛里满是惊恐,眼看就要忍不住了。 男子猛然掀开衣服,露出些薄薄的画册:“姑娘你不是再找西游记吗?我这儿有好多!你看,这是谢二公子续写的,这是杨大儒续写的,这这这,勾栏正版未演出版本!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整整五十六回!勾栏都才演到十七回呢” 小丫鬟脸上的表情怔住。 片刻之后,男子一脸笑容的将小丫鬟送出来,热切的说道:“前两天还没查呢,这些天就查起来了,不准卖,也不知道是哪些狗日咳咳,姑娘别介意,你大可四处去问问,我这里的价格,可是周围十八条街巷最低的,你要是还想多买两本,我就给你打折子,如果有什么朋友介绍,就再来这里找我,要是超过了十本每一本都可以再便宜五文钱哦!” “那就要看你这到底是不是正版了怎的字这么丑?” 男子咳了两声:“抄的快了些,别介意,保证是勾栏正版,你看勾栏像不像这么演就完事儿了” 小丫鬟也看不懂,收起册子,做贼似的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真是离了个大谱,这个年代都有人搞盗版?”李子卿翻了翻手里几本号称名人雅士续写的西游记,再看了看那本勾栏正版,啼笑皆非。 顾怀接口道:“已经让李大哥去了一趟巡城司,以后倒是会查了之后卖的应该就会少很多。” 李子卿扔下这些册子,摇了摇头:“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孙猴子和观世音谈恋爱这帮人也不怕遭雷劈。” 顾怀笑了笑:“还是殿下写的原版最好看,卑职当初可是一眼就看入迷了。” “我可写不出这么好的东西,”李子卿伸了个懒腰,“手雷做的怎么样了?” “已经囤了大概四百多枚了,又试爆了两颗,外围的铁加工后爆炸威力确实大了很多。” 李子卿点点头:“没事,先凑合用,之后再来考虑高炉炼铁的事情就这两天,勾栏的戏白天也可以演了,就演之前我给你的那个稿子。” “遵命。” 李子卿站起身走到亭子边上,又扔了一把饵料:“事情还是太多了,慢慢来,先加勾栏的戏,然后本宫再进宫” 她握紧饵料,有些发泄般的喊了一声:“觉醒,长安女权!” 第122章 木兰 城南的老黄这些天有些犯愁。 自从中秋夜去看了西游记,自家的娃算是彻底魔怔了,天天拿着根棒子说要斩妖除魔不说,还成天不着屋,一到晚上才回来吃完饭,而且吃完了就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他能不懂自己儿子的心思?可那勾栏一人十文钱,谁也架不住天天去看啊。 于是老黄只能哄哄儿子,说过两天再去看,以往乖巧的紧的娃也闹起了脾气,把个老黄气的白天上工都没什么精神。 有一说一,勾栏十文钱的票价是不贵,老黄拉一天车也有个八九十文的收成,儿子要真想看,十文钱也不是给不起,可天知道西游记要演多久? 贫苦人家花钱从来都是能省就省,不必要的开支得琢磨上半天才掏钱,如今只是为了看个戏,就得每天花十文?可拉倒。 可是儿子最近有些孤单,玩得好的小伙伴们讨论起西游记来他也插不上话,成天孤零零的拿着根棒子撵狗斗鹅,老黄看着也心疼。 他紧了紧肩膀上的绳子,抹了把汗,算了,今儿收成不错,晚上就带着儿子去一回! 今儿下工早了些,回了家的老黄把赚的钱给了妻子,想了想,又扒拉出十文钱,给妻子说了一声,听说是要去勾栏,落了些埋怨,可是妻子倒也没有阻拦。 匆匆忙忙刨了些饭,老黄一抹嘴就出门找儿子,眼看天离黑还早,自己儿子还不知道在哪条巷弄里玩,得早些找到儿子好去勾栏排队。 沿着巷弄找了好久,才找到和小伙伴们玩着的儿子,可老黄皱眉一看,自己儿子扮的居然是个小妖怪,给孩子王追的满地跑。 老黄是个老实人,看见自家孩子受委屈虽然有些心闷,但也不至于对着一群孩子发脾气,他上前牵了自家孩子就往勾栏方向走,玩的正高兴的小黄还以为要挨揍,嘴一瘪就要哭。 “哭什么?带你去勾栏看戏!下次别扮妖精了,打着不疼?” “他们说了,我要扮妖精才能跟他们一起玩哩。” 老黄心更闷了,自己窝囊也就算了,自己儿子也一样窝囊。 可平凡朴素的父爱就是这样的,老黄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摸了摸儿子的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勾栏前的人不知怎的比起往日还要多,老黄领着儿子凑到排着的队伍里,一路往前挪着,偶尔和相熟的人笑谈上两句,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眼见儿子看着远处卖糖葫芦的小贩,还有糖人摊子咽了些口水,老黄这才想起儿子还没吃饭,可摸摸兜里的十文钱,还是没吭声。 排了许久才到勾栏门口,老黄下意识就要掏出十文钱买票,却看到守门买票的勾栏中人摆了摆手,他有些慌了。 “娃儿不是只要大人带着,就可以不用买票吗?还是涨价了?” 那个看门的小厮解释道:“今日勾栏开始演新戏,老规矩,白演三天。” 老黄松了口气,还没说话,自家儿子就急了:“那西游记呢?就不演了?” 小厮笑道:“演的演的,新戏演三天就排到白天演了,以后的晚上还是演西游记。” 老黄收回了十文钱,儿子的失望几乎是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儿子进了勾栏。 白演的戏干嘛不看?虽然不是西游记,但好歹省了十文钱,只是可惜了,自家妻子没来,要不然一进一出就省了二十文! 勾栏里人生鼎沸,人已经坐的七七八八了,老黄赶紧拉着儿子占了个位置,就等着戏开演。 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等到位置坐满,一身锣响,有过看戏经验的人都知道要开演了,于是勾栏中的讨论声渐渐停止下来。 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先走出来的不是刘老,而是些文官将军打扮的人,百姓们纷纷来了兴趣,今儿是要直接演戏?看这架势,还要演朝堂戏? 果然,文官武将们寥寥的几句对话就交代了故事的背景,战争又起,国家动荡,不少人都心生疑惑,怎的越说越像如今的大唐? 不过也有不少闲汉开始喝倒彩,西游记多好看?以前这打仗朝堂都快演烂了,勾栏怎么越做越回去,放着好好的西游记不演,插播这么个俗套故事? 台上的演员们有些慌了,任谁排戏排了好多天,一上台就满堂倒彩,那肯定是接受不了的,甚至还有个文官词都说的结结巴巴。 台后的顾怀摇了摇头,勾栏里的人怎么这么没专业素质?演了这么些年戏了,看来真是给西游记惯的,遇见些情况就不知所措。 他朝班主示意了一下,班主会意,让乐班加快了奏乐的节奏。 台上的演员们也明白了班主的意思,背景快速的铺垫完后,故事开始了转场。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伴随着轻柔的曲子,旁白声响起,台上的背景已经换成了百姓们熟悉的民居,一位女子正在这个年代女性普遍的织布工作,这个女子很是英气,眉毛英挺,身姿高挑,只是眉眼间不知怎的有了些哀愁。 台下的百姓都有些错愕,开篇不是战争故事?这个时候不演个大将军,台上出来个女子做什么。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旁白很快解释了为什么出来的会是个女子,台下的人纷纷会意,看来接下来就是女子父亲出征的故事了。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英气女子思考之后,毅然决然的去和父母商议,换上了男装,勇敢的面对着上门的征兵官吏,台下的百姓们都惊住了,居然还能这样? 这故事有意思,女扮男装,代父从军,这世上竟然有此等女子? 台下一些女性观众忍不住叫了好,故事很快的又继续发展,这个名叫花木兰的女子买齐了从军之物,和父母告别,融汇进军队里,踏上了前往西北战场的道路。 背景已经换成了城门,花木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家乡,仿佛在与父母道别,再转过头时,已是完全认不出女子模样的男儿英气,只见她看向台下观众,慷慨激昂: “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能顶半边天!” 第123章 再进宫 开了东厂,却没能好好收拾一把官员们的岑公公有些不甘心,用刑之下,昭狱里那批官员基本上是把包了几房小妾都说出来了,岑公公让他们指认的同伙自然是写满了整张纸,从同僚到邻居再到科举时的同年,被收拾的官员们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人全部供出来。 其实一开始官员们还是有气节的,可惜岑公公到最后用上了水刑,就是用一块布蒙住脸,然后往布上浇水,呼吸不畅的官员们一旦吸气就会被水呛进气管,简直是生不如死。 只读过书,连鸡都没杀过的官员们哪里受得了这个?而岑公公也清楚太后不会责怪自己的做法,所以越发肆无忌惮。 最后连刑部尚书都给他收拾的不成人样,已经看不下去的宗明哲和解回直接让所有官员都千万别反抗,让岑公公审讯出来的官员越来越多,兴冲冲的就想拿着名单去抓人。 还好他还算是听了李子卿的劝,没丧心病狂到去找太子的麻烦,要求官员们做的供词多半是往结党那边靠,可就算这样,这件事还是大事化小了。 都是那几个老不死的东西,岑公公满心都是恨意。 眼下东厂的活算是结了,本来大张旗鼓的动作最后沦为了笑柄,新任厂公岑公公只能回到御书房继续打下手,每天干着送折子的无聊事情。 随着宗明哲的告病,六部的行政效率瞬间低了许多,以前宗明哲在,命令下去六部各司其职,可现在命令传下去的速度倒是没变,尚书省也还是有官员,只是六部都开始打起了嘴仗,这个说这事儿不归我们管,那个说事情可能要下个月才办完,御书房的折子越堆越多。 太后慢慢放下笔,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宗明哲这次估计是寒了心,原本想要更进一步的心思也熄了,听说现在天天在家里带孙子,太后想了几天也不知道该提拔哪个官员上来。 说白了这就是太后身份的限制,身为监国太后,和宰相比较熟悉,但和下面的官员就有隔阂了,别个认的是唐皇,是唐皇给的他们官职,出了卢何那老匹夫,还真没几个官员是想向太后效忠的,毕竟你早晚要让权,有这力气巴结太子和二皇子不香吗?至少还有个从龙之功。 这几天的朝会氛围是越来越压抑了,太后拿起一份折子,只觉得满心都是烦闷。 她当然觉得自己没做错,眼下她在监国,在维持着大唐的稳定,那些官员们为什么总是跳出来和她作对?太子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多读两年书? 心情越发烦躁,内务省的宦官送来一封折子,岑遂接过后表情有些讶异,太后看过去:“谁的折子?如果是陈皇后的请罪折子,就别给哀家看了。” 岑遂赶紧笑了笑:“不是皇后娘娘上的,是明珠殿下。” 太后往后靠在椅子上,任由宫女给自己揉着肩,接过折子仔细看着,原来是李子卿上书想要进宫面见太后,说有关乎国运之事禀报。 “关于国运,莫非又是国本一事?”太后冷笑了一声,“太子不安分,二皇子不安分,如今连明珠都想插一手?她是不是忘了哀家曾经下过禁足令?” 她把折子扔到一边:“留中,下旨训斥,使节不是快到凉州了吗?去礼部一趟,让礼部准备好仪仗陪嫁。” 这个时候给岑公公留个好印象的结果就显现出来了,岑遂弯了弯腰,犹豫了一下才道:“明珠殿下会不会不是为了国本一事?毕竟明珠殿下与太子素来没什么交集太后可还记得那马蹄铁?” 身为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人,岑遂自然是知道暂时还在研究阶段,没有公布的马蹄铁的,而太后听完这席话,本来想要继续批折子的手也顿了顿。 也是,李子卿是搞出过马蹄铁那玩意儿的,马蹄铁也算得上是关乎大唐国运了,难道这次她又弄出了什么东西? 太后沉默片刻,下了旨意:“宣长公主李明珠进宫拜见,乘宫中马车直入宫城。” “都准备好了吗?” 伏芸捧着一个装饰华丽的小盒子:“殿下,都准备好了,这是顾怀刚送过来的,说是最新的一批。” 李子卿让李大有在一边站了,看着那个盒子皱了皱眉:“能炸死人的玩意儿搞这么花哨做什么?” “算了,”她摆摆手,神情有些紧张,“就这样,伏芸陪我进宫,李公公,这就走。” “老奴遵命,马车已经在府外等候了,还请殿下移驾。”李大有实在是有些谄媚。 李子卿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李公公,你能不能变回以前那样?本宫还是喜欢你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李大有的笑容立刻收敛了半分,手中拂尘一扬,背也挺直了些,伸手虚引,却是有了些三品太监的高冷气象。 李子卿满意的点了点头,出府上了马车,伏芸捧着小盒子坐在了一边。 这辆马车李子卿坐了得有好几次了,只能说比起一开始的老旧,现在看起来倒是好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翻修过。 她在马车上闭目眼神,身子随着马车颠簸微微摇着,听过了朱雀大街的繁华,再听过了宫门禁卫的盘问,最后马车安静下来,也不再颠簸,李子卿便知道是入了宫。 已经准备了许多天了,成败虽然不能说再次一举,但从她自中秋后转变想法开始,这算是她最精心准备的一次尝试了。 如今的大唐,确实需要一场胜利,也确实需要缓解朝中的矛盾和暗流,李子卿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考虑怎么说动太后。 如果说一开始她还被太后的慈眉善目骗了过去,可从二度和亲被太后提出来开始,一直到眼下的太子被狠狠打压,李子卿算是看明白了,太后和慈禧有不同,但也有相似的地方,不同在于太后还算是个勉强的政治家,相同在于她们有时候都一样任性,而且视权力大过亲情。 李子卿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可以说,比起之前那些幼稚的尝试,这是她最有信心的一次了。 马车渐渐停下,李大有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明珠殿下,咱们到了,不是御书房,太后在御花园等殿下。” 李子卿缓缓睁开双眼。 第124章 引爆 “明珠参加太后祖母。” “起来,坐哀家旁边。” “明珠惶恐,站着就好。” “这孩子,怎么生分了?让你坐就坐,陪哀家赏赏景。” “是,祖母。”李明珠轻移莲步,走向太后身边矮一些的石凳,眼神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岑遂,只见岑遂正微笑着朝她弯了弯腰。 李子卿也微笑回应,随即收回目光在石凳坐下,为表尊敬,眼神自然是不敢直视太后的眼睛,只能微微低下看着太后的下半张脸。 那半张脸看起来很年轻,但细看之下已经能看到一些皱纹和老人斑了,大概太后之前说的确实是真的,她不喜欢浓妆艳抹,所以自己也只是略微施了点粉,只是嘴唇实在是太红了,不知道用的什么胭脂,简直感觉像血一般渗人。 太后端起茶杯,示意李子卿也品茶:“哀家今日批的折子有些多了,刚好有些累,听说明珠想入宫拜见,就正好来了御花园,明珠可还记得以前最喜欢来御花园玩耍?” 李子卿抿着嘴唇笑了笑:“祖母日理万机,明珠本不该打扰的,再加上出嫁在即,祖母本就让明珠学着大哥在公主府读书,只是今日匆匆上书,实在是有些事情太过重大,不得不入宫求见。” “哦?何事这么重要?”太后吹了吹茶,“女儿家,婚姻大事才是最重要的,前些日子哀家不是往公主府送了些吐蕃书籍吗?得好好看看,以后就该好好辅佐吐蕃王了。” 李子卿的眉角抽了抽,实在是忍受不了太后夹枪带棒的家常,她直接将话题拉到了正轨:“祖母应还记得那个马蹄铁,明珠自开慧以后,就总是对一些小玩意儿起了兴趣,正如前些日子出长安看马匹奔腾,脚踩大地有了灵感,近日明珠又弄出些东西,感觉可能会有用,所以迫不及待的想来见太后祖母。” 太后确定了李明珠不是为了近些天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结党案来拜见,也松了口气,放下茶杯有些好奇:“明珠又弄出了什么玩意?可还是像马蹄铁那样的东西?” “不,比马蹄铁还要恐怖,”李子卿的脸色微微肃穆起来,“这个东西不止是可以让大唐多出些骑兵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让大唐军队有毁天灭地之能,从此吐蕃军队将再无胜算。” 太后微微一滞,连一边的岑遂都有些吃惊的抬起头,沉默半晌,太后轻笑道:“禁足读书生活有些寂寞,哀家也是能体谅,但此话却是有些耸人听闻了,明珠不要夸大其词。” 看到了太后脸上的怀疑,李子卿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了身后跟着的伏芸,伏芸战战兢兢的将一个小盒子放到了桌子上,太后好奇的挑起眉头。 李子卿将盒子打开,纯白的软布上放着一个比拳头大些的黑色铁球,太后看向铁球,脸上的表情更怀疑了。 她看向李子卿:“明珠说的就是这么个小小的东西?” 李子卿点点头,太后伸手便想去拿起铁球。 “祖母小心!”李子卿连忙抢在太后之前拿起铁球,移到了一边,“此物极其危险,遇见明火火星便会触发,祖母如今身系大唐,万万不可冒险!” 太后缩回手,有些不满:“明珠太过一惊一乍了,可哀家怎么也看不出来,此物有那毁天灭地之能,哀家还要回御书房批折子,明珠快快说来。” 李子卿眼看太后有些不耐烦了,也不再磨叽,往两边环顾之后说道:“还请太后摒弃左右,只留下绝不会将此物外传之人,再让一人持明火点燃这外面引信,将其远远掷出,片刻之后祖母便会明白明珠所言不虚了。” 眼看李子卿如此慎重,太后皱了皱眉头,眼神示意了一下,岑遂连忙谴走几个陪侍的宦官宫女,又上前一步想亲自接过李子卿手中的铁球。 李子卿犹豫片刻:“岑公公,你有没有练过葵花宝典?” “啊?”岑遂愣了愣:“咱家从未听说过” 李子卿摇了摇头:“此物真的很危险,必须在点燃之后走的够远才行,岑公公还是让个禁卫来。” 岑遂半信半疑的走远,片刻后叫过来一个在御花园门口当值的禁卫,李子卿又重复了一遍,这才让禁卫拿了铁球走远。 走到几米外,禁卫回头,表情上是询问的意味,李子卿站起来摇摇头:“再走远些!点燃之后一定要远离!” 禁卫只能点点头,又继续走了十几米,才将怀中铁球放下,然后掏出了火折子。 引线有些长,禁卫按照李子卿的吩咐将引线捋直,然后点燃了引线的尽头,随即收起了火折子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他不知道明珠殿下干嘛要自己点燃后跑远些,但别个是长公主,听话就完了呗,岑遂还能多少表达些疑惑,自己除了完全听命还能做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禁卫已经跑出十米了,可依然没什么动静,李子卿有些疑惑:是不是引线放太长了? 身边的太后和岑公公都投来疑惑的目光,仿佛在问:这么兴师动众,结果就这? 毁天灭地?这叫毁天灭地? 李子卿正想开口解释,结果一声巨大的“轰”声瞬间从刚才禁卫放下铁球的地方传出来,随即爆炸的巨大火光和烟雾吞没了那一片植被,地上的土被四处掀飞,整个御花园好像都抖了一抖。 站在太后身边的岑遂只听到明珠殿下急切之下的一声“小心,”便被那轰隆隆的巨响乱了心神,甚至下意识后退之中被绊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太后也被这巨响骇的脸色雪白,本来带着些怀疑的目光现在全是惊恐,她死死的盯着爆炸的区域,只见烟雾散开之后,一个巨大的坑出现在了原地。 只跑了十米的禁卫从一片树丛中站起来,看着被破坏的满目疮痍的御花园,低下头呆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还嘟囔出一句方言:“俺的亲娘咧” 巨响之后,便是这死一般的寂静。 第126章 御书房议事 不出李子卿所料,这个条件太后没有办法拒绝。 虽然使节已经快到凉州了,议和工作很快就会展开,可敲定这件事情还得磨上半把个月,这是大家都有的共识。 所以现在出兵吐蕃,还来得及。 大唐骑兵是少,凑出支奇兵还是够的,吐蕃敢大摇大摆集中兵力攻陷凉州,无非就是看到了大唐没有骑兵可用,无法深入草原的窘境。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李子卿搞出了天雷这么个玩意,太后虽然暂时还看不到它的战略意义,也不会想到它会彻底的改变如今的战争局面,可眼前实实在在的爆炸威力让她也动了心。 要不要这么做?如果不是议和,而是把吐蕃的老家给抄了,吐蕃必然会退兵,凉州兰州困局立解,吐蕃短时间内将无法再对大唐动兵,到时候马蹄铁普及使用,骑兵扩招,再加上天雷,大唐吐蕃的军力对比不是彻底扭转过来了? 太后心思急转,跪在地上的李子卿死死的抓住了宫装的裙摆,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太过于煎熬了。 太后的薄情寡性李子卿看得明明白白,所以打亲情牌根本没什么用,在这个时代,哪怕有了长公主身份也没用,真正能让别人愿意改变想法的,只有利益,永远只有利益。 李子卿的呼吸急促起来,下一次,一定不要再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了。 让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在御花园,太后仿佛陷入了剧烈的思想挣扎,她一会儿想着暂时议和,之后再依靠马蹄铁和天雷让大唐翻身的好处,一会儿又想着一旦李子卿的建议成功了,自己能够在史书上获得评价,犹豫不决。 她看向旁边的岑遂:“你怎么看?” 跪在地上的李子卿猛然一惊,太后对于岑遂的信任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她浑身发凉,明明自己算准了太后的心思,知道太后现在急需要在百官中立威,急需要让百姓歌颂她的政绩,最后一定会选择冒这个险,却未曾想到太后是这么犹豫不决,甚至还要去问一个阉人。 哪个帝王能拒绝这种诱惑?太后居然还在求稳? 李子卿看向岑公公,岑公公也愣了一下:“老奴不敢议论这等大事。” “哀家让你说。” “是,”岑公公小心的弯了弯腰,瞥见了地上李子卿透着些哀求的眼神,他镇定了一下,“老奴觉得,百官应该是会赞成太后冒险的。” “何以见得?” “刚才明珠殿下的说法,老奴也听进去了,只要那支奇兵能够成功,吐蕃确实会乱起来,朝廷也不会这么乱了。” 刚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对啊,朝廷不乱,自己那个东厂怎么办? 他急忙就想再补上句但是,可太后已经开始沉吟起来。 地上的李子卿眼里透出些希冀的光,太后思考片刻,猛然挥袖:“召中书令卢何,侍中温言,还有尚书令宗明哲到御书房,明珠也跟着来,哀家要问问三位宰相的想法。” 一旁的岑遂小心翼翼说道:“太后,宗尚书令已经告病好些天了” “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太后冷笑一声,已经开始朝御花园外走去,“告诉他,别给哀家闹脾气,此事事关大唐国运,只要还没咽气,抬也要给哀家抬着来御书房!” 匆忙赶到的卢何与温言,都不知道今天太后又中了什么邪,兴冲冲叫他们过来,却又不开口,只是闭目沉思,而一旁也站着个明珠长公主,低眉顺眼着不说话。 李子卿算了算时间,宗明哲应该在赶过来的路上,伏芸已经回长公主府取天雷去了,应该还来得及。 卢何和温言面面相觑,卢何正想开口询问,太后却开口了:“来人,给两位宰相赐座,莫要心急,且等一等宗尚书令。” 两人只好在椅子上坐了,宦官们还送上杯茶,时间缓慢的流逝着,两人也越来越奇怪。 太后的脸色这般沉,又把告了病的宗明哲叫过来,莫不是又想把前些天的事情拿出来旧事重提? 也不对,毕竟李子卿在一边站着,太后在御书房召见宰相,要给宰相之一定罪,把长公主叫来做什么。 过了许久,宗明哲才姗姗来迟,而伏芸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御书房门口。 宗明哲的脸色有些白,看起来还真像是大病初愈,看着眼前阵仗,也一时摸不着头脑,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他正准备见礼,太后却摆了摆手:“无须多礼,岑遂,领三位宰相去看了看天雷。” 岑遂领着一头雾水的三个宰相去了御花园,伏芸跟在后面,片刻之后,三位宰相都白了脸,其中最为虚弱的宗明哲走路还有些打晃的重新进了御书房。 太后悠然道:“三位宰相都见过天雷威力了?” 宗明哲神情恍惚,卢何抚须不言,温言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李子卿,拱手道:“太后,此物难道是明珠殿下所创?” 太后微微颔首:“正是明珠今日入宫献出的,此物名为天雷,造价极低,可以在军中普及,哀家召见三位宰相,是想询问一番,若是用一支奇兵携此物入草原,搅乱吐蕃后方,凉州之围能不能解?” 三位宰相都是施政的好手,对于军事也颇为精通,此刻听太后稍稍说起,便恍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还有叫他们来的目的。 被太后三言两语抢了想法的李子卿并没有什么异样表情,脸色平静,没错,从太后动心开始,那个想法就不再是她提出来的了,如果成功了,以后的史书上也只会写太后是何等的机敏,何等的具有战略眼光。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主战的温言,他询问道:“既然有了此物,为什么还要偷袭后方?兰州兵力正与吐蕃对峙,完全可以正面作战。” 太后看向一直沉默的李子卿,李子卿站出来解释道:“因为天雷现在还太少,只能偷袭后方,正面作战无法彻底改变局势。” 第127章 交易 三位宰相都若有所思,卢何抚须的手停了下来:“既然如此,吐蕃要么继续盘踞凉州,明年南下,要么同意朝廷议和的条件,主动撤兵,为什么不多生产一些,等到明年与吐蕃正面作战时再拿出来?此时暴露了,日后吐蕃会不会有防范?” 不愧是老油条,一眼就提出了更好的解决办法。 李子卿冷冷的看向了卢何,果然这家伙能和太后混成一对,还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她正想出声反对,温言先一步开口了:“眼下既然有了这种机会,为什么要等到明年?眼下凉州正在吐蕃马蹄下苦苦挣扎,早一秒让吐蕃退兵,就早一秒收复凉州,卢中书怎么能只顾下次战争,而不顾眼前正受难的百姓?” 一旁的宗明哲已经沉默了许久,此时也冷笑道:“可能卢中书久居中枢,早就忘了凉州是个什么样子了。” 这带着刺的话让卢何有些恼怒,但看着宗明哲如今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也懒得和他争论,只是向太后拱手道:“正如太后所说,此物关系大唐国运,要用在刀刃上,此时冒险派兵入草原,或许能够逼迫吐蕃撤兵,但比起等此物多生产一些后正面大败吐蕃,收益还是有所不及的。” 太后微微点头,仿佛认同了卢何的说法。 李子卿秀眉的眉毛竖起:“治国理政,岂能只看收益?难道就不管民心了?难道卢中书对大唐这么点信心都没有吗?宁愿让凉州多受半年苦难,也不愿意让大唐早点收复凉州?半年时间,大唐足够让吐蕃再也不敢犯边了!” 主战的温言对李子卿这番话深表赞同,卢何看向李子卿:“明珠殿下是不是忘了,治国不能豪赌?若是草原奇兵败了,激怒吐蕃,吐蕃不顾一切南下又如何?” 李子卿心中的怒气值已经快满了,她想要怒吼,想要咆哮,但最后只感觉深深的疲惫:“此物是本宫研究出来的,本宫对其有信心,此次出兵草原,必然能大胜而回。” 卢何也冷笑了一声:“殿下何曾懂过军事?本官承认,殿下研制出的此物,可以让大唐从此安稳,但凡事都应该有一个过程,眼下正是大唐该蛰伏的时候,为什么要贸然出兵?” 简直是为反对而反对,把怂字演到了极致。 “够了!”温言看不下去了,“卢中书,治国不是买卖,凉州也是大唐国境,凉州百姓也是大唐子民,只为了凉州,这个险就值得冒!” “本官也是为了大唐着想,”卢何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一切还请太后定夺。” 他有信心,太后一定会求稳,他是最了解太后的人之一,太后和他的想法,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果然,太后幽幽一叹:“的确,若是下一次国战之时用上此物,要比现在出兵草原收益大得多” 那一叹仿佛放弃了凉州的数十万百姓,也仿佛是放弃了李子卿。 搞了半天卢何和太后还是那样的生意人,一码归一码,你献了马蹄铁,献了天雷,该赏就赏,可该你和的亲,你也一样跑不掉。 一切都是为了大唐,说的冠冕堂皇,只是为了收益更大些,只是为了更稳妥些。 李子卿彻彻底底的对这些人失望了。 太后的话仿佛有些远,有些朦胧听不真切,温言还在据理力争,宗明哲只是面色苍白的冷笑着不发一言,卢何和太后对对眼神,一切都在不言中。 可凭什么? “本宫不同意。”一句有些轻的话语却仿佛石破天惊,让御书房安静下来。 太后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你说什么?” “我不同意,”李子卿面色平静,从角落里走出来,“天雷是我造出来的,它必须先炸在草原上。”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李子卿,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意味,卢何开口:“没有人能否认殿下的功劳,可是为了大唐” “我真的听够这句话了,为了大唐?”李子卿丝毫不讲礼数的开口,把卢何的话顶了回去,“就为了求稳?就为了你们所谓的利益最大化?” 御书房众人看着有些陌生的李子卿,一时居然没人说话。 “我能造出天雷,就能造出比天雷更厉害的东西;我能让大唐现在有打赢吐蕃的把握,就能让吐蕃三年灭唐。你们信不信,如果要继续议和继续和亲,我去了吐蕃,你们会一直后悔下去?” “放肆!”太后愤怒的拍了下桌子站起身,“不要忘了,你是大唐的长公主!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我如果不是大唐的长公主,要不是在大唐土生土长,我会忍到今天?”李子卿依然背对着太后,没有去看震怒的卢何,没有去看惊讶的宗明哲,她只是看着温言,“可我真的累了,到底我要做到什么地步,你们才会满意?才会敢和吐蕃打一仗,而不是一退再退?” 温言的眼中似乎有些触动,他透过殿下的眼睛,好像懂了些什么。 太后的呼吸声有些急促,卢何也没有开口,御书房再次静了下来。 彻底撕破脸的李子卿终于是回头看向太后:“祖母,既然怎么求您都没用,那我们就按照您的方式来,做生意。” “我想跟您做个交易,两个月之内,我让吐蕃撤兵,如果我做不到,不用祖母下旨惩罚,我会自缢于长公主府,或者老老实实听祖母的话去和亲。” 李子卿美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不对,还是自缢的好,毕竟我刚才说了那些话,祖母应该是不敢让我去吐蕃了。” 一旁的岑遂看的目瞪口呆,老天爷,明珠殿下今天是怎么了? 不止是岑遂,御书房里的众人心情都有些复杂,尤其是太后。 看着这些天一直乖巧,没有当面忤逆过自己的李子卿炸了毛,太后有些无力的坐下。 面前的是自己唯一的亲孙女,虽然被自己当做筹码许久,但自己难道真的能冲她这些话就像对待那些官员一样对待她吗? 温言柔和而坚定的声音也响起了:“臣侍中温言,附议明珠殿下的意见,若是明珠殿下最终失败,臣也愿一并受罚。” 沉默许久,太后才开口:“都出去,明珠留下,哀家就来和你谈谈这笔交易。” 第128章 事成 夜幕降临,被伏芸急急找来的顾怀和李易一起在书房外等着,有些忧虑。 听伏芸讲,今儿殿下从宫里回来之后,情绪就一直有些不稳定,虽然让伏芸把李易和顾怀叫来,但一直没让他们进去说话,反而是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下午。 八月的天有些闷热,尤其是刚入夜这会儿,不仅没有凉快半分,反而让人更加烦躁。 站在书房门口的顾怀和李易已经沉默好久了,也没人敢去敲一下门。 里面并没有什么打砸的声音,看来殿下是在生闷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传出一声平静的声音:“进来。” 房门打开,李易和顾怀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去发现殿下不仅没有压抑着怒火,反而神色平静的在画着什么。 不是说殿下情绪不稳定吗? 李子卿放下毛笔,看着自己画的东西,很是满意,再次确认了手上没有沾到墨迹,就更开心了,她先看向李易:“进草原的事情定下来了,五千人,全部是边地骑兵,兵部明天就会下军令,在岷山集合,你带着他们从岷山进草原。” 李易愣住了:“殿下,难道是卑职指挥这支军队?” “是。” “可卑职只是个校尉,又素无军功如何能服众?” “不是校尉了,”李子卿擦擦手,“本宫给你求了个游骑将军,正五品下,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低阶军官,而是能真正统帅一军的将军了,怎么样,惊不惊喜?” 她笑了笑:“所以可别让本宫失望,这五千人本宫交给你,带着他们进草原,把吐蕃的老窝给本宫掀了,然后再把他们带回来。” 从七品校尉到五品将军,傅祁花了快十年,可李易仅仅花了两个月。 这下子李易是真的有些被吓到了,他单膝下跪行了个军礼:“卑职惶恐,怎能受殿下这般厚爱?” 李子卿在椅子上坐下:“就别跟本宫谦虚了,你明日就要启程,带着长安里练出来的这批人做亲卫,在岷山接收部队之后就直接进草原,本宫也不给你太大的压力,但两个月,最多两个月,你一定要把吐蕃打到退兵。” 她的语气幽幽:“本宫和太后做了个交易,两个月的时间,吐蕃退兵,你这个游骑将军就算坐实了,本宫也不用去草原,可若你做不到或者死在草原算了。” 李子卿摆了摆手:“下去准备,别让本宫失望。” 李易恍惚着站起来,千言万语压在心头,可想说出口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和太后做交易?若是自己失败了,殿下会怎么样? 他不敢想,也不敢问,只是死死的用右拳砸在胸口的铠甲上:“卑职势不辱命!” 旁边的顾怀锤了他一下:“李大哥,好好的打一仗!我和殿下在长安等你的好消息!” 李易点点头,大步离去。 李子卿看着看向李易背影的顾怀,拿起桌上一封文书:“别傻乐了,这是你的军籍,本宫让人去了趟兵部,从今天开始,你又是一名光荣的大唐军人了。” 顾怀接过文书,一脸茫然:“可殿下之前不是让我销了军籍?” “之前是打算让你安稳的发展情报组织罢了,没有军籍,没有官身,做起事情方便一点,”李子卿抿了抿嘴唇,“可现在不一样了,李易一走,长公主府没人守了,而且本宫又给你找了些差事所以让你恢复了军籍。” 顾怀打开文书看了看,确认自己又成了军人,李子卿继续说道:“反正已经和太后做了笔交易,干脆就厚着脸皮再做了一笔,也别眼红李易升官,既然要让你浮出水面,那本宫怎么也亏待不了你。” 她拿起桌子上自己画的东西:“我会让李易给你留下一百个兵,从这一百个兵开始,你也得自己招,本宫从太后那儿要来的是一个卫的编制,但最多只能有五百,负责守卫长公主府,这上面就是以后你们的军服了。” 顾怀接过画,有些懵了:“殿下,这军服是不是太花哨了一点?” 李子卿挑挑眉头:“你不懂,这样才威武!这军服从今以后就叫飞鱼服了,你的官职也是本宫向太后求来的。” 她眨了眨眼睛:“锦衣卫指挥使,怎么样,霸气不?” 温府的书房,今日只点了一盏灯。 灯光只能照出一小团光明,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的胸口和放在桌上的双手,但怎么也看不清脸,周围的摆设也只能看见一点点轮廓。 那个人拿出了一张纸,写了几笔,然后顿了顿,把纸揉作一团,扔向了纸篓。 黑暗里响起个声音:“温侍中,还没决定?” 灯光下的温言顿了顿,又拿出一张纸,还是迟迟不能下笔。 黑暗里的人叹息了一声:“今日之事,难道还不能让温侍中下定决心?” 温言的脸出现在光明里,看向一个方向:“夺嫡之事,本官不想参与。” “没有让温侍中参与的意思,”黑暗里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只是必要时希望温侍中能说两句话而已。” “本官说的话,有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声音顿了一顿,“我本来以为,有那两个人压在头上,温侍中不会犹豫的。” “你们想对卢何动手?” “是,只要有他在,这个朝堂永远会是这个样子。” 温言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本官不否认这个说法,一直看着看着,临到头了,却发现原来卢何居然是这样的。” 他嗓音温暖,微笑时充满了儒生特有的儒雅气息,只见他拿起笔,在纸上慢慢写着些东西。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用不了多久,两月之内,必见结果。” “那毕竟是当朝宰相,为什么在你们口中如同待宰的家畜?” “有些人参与进来,不止是为了夺嫡的事情,”声音的情绪激动起来,“只是不能眼见我大唐沦落到那等地步!” 温言笔停了一下,想起今天御书房的场景。 他加快速度,写完了信,递给了从黑暗里伸出的手:“本官只能做到这一步,之后的事情,本官不会参与。” “温侍中放心,”黑暗里的声音多了些满意,“只是温侍中坐到那个位置后,莫忘了今日之事。” 温言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挑亮了灯火,黑暗里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温言起身走向床榻,叹息一句: “多事之秋啊。” 第129章 顾怀的一天 第二天一早,用数十辆马车拉着整整九百枚天雷的李易领着四百名士兵,还有副尉贾迅出发了。 顾怀亲自送到了城门,然后看着军容整齐的队伍加快速度西去。 他有些好奇,邺城会不会也收到调令呢? 想着邺城里那帮打猎的好手,顾怀的手指在背后摩挲了一下,鼻尖仿佛又闻到了邺城和草原的血腥味儿。 他转过身进了长安,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今天的计划。 先要去找个铺子,把飞鱼服订做一下,眼下人不多,除了守卫长公主府的五十人,还有就是他。 这加起来虽然也得花不少银子,但比起之前的支出,简直算是毛毛雨。 绸缎铺子好找,将殿下画的式样拿出来,铺子里半老徐娘的掌柜有些犹豫,打量了半天才开口:“客人,这是军服?” 顾怀点了点头:“就照着这个式样做,一点都不许错,一共一百零一件,做得好了,以后也在你这儿下单子。” 他顿了一下:“以后可能还会要很多。” 一听是个大生意,掌柜自然不会再去问为什么这军服这么花哨了,她有些皱纹的脸上挤满了热情的笑容:“是,原来这位还是军爷,军爷坐,小翠,还不快点上茶?” 顾怀打断了掌柜的热情:“一百件普通军服,一件官员服饰,最快多久可以做完?” “大概要五天”掌柜先算了算,然后看着顾怀皱起的眉头赶忙解释道:“客人别不满意,整个长安我这店都算是做得快的了,好多官员都来订做过官服呢,手艺质量那是没得说客人,这是几品官服?怎的从未见过?” 少年挠了挠脸,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来了长安有了些打磨,可顾怀看起来还是太清秀,锦衣卫虽说是个卫,但多半是永远凑不齐卫的编制了,而他这个还没加冠的少年已经是正五品的指挥使了。 这个官职以前从未出现过,现在长安十二卫的最高长官都是将军,不知道李子卿跟太后耍了什么赖许了什么承诺,才凭空创造了个官职,还让个布衣少年一跃成了五品。 虽说是个光杆五品,但也是五品不是? 看着顾怀沉默半晌,掌柜起了疑心:“客人,这官服要是做岔了,可是逾矩的,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顾怀摆了摆手:“就这么做,杀的又不是你的头,别问那么多,三天后我来取。” 他丢下定金,转身出了铺子。 订完军服,接下来就得去已经熟了的铁匠铺子,订做些兵器,名字殿下也取好了,叫绣春刀。 顾怀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太秀气,在他看来,刀就是杀人用的东西,他最喜欢的武器是柴刀,因为柴刀宽厚,砍起人来不容易卷刃,必要时在树林里还很容易开路。 一直讲究实用性的顾怀自然是不太懂为什么殿下要规定这么多充满仪式感的东西,从军服到武器,可是自从他顾怀走出邺城,身上就打上了李子卿的标签,他没有选择背叛李子卿,自然只能把李子卿的话当圣旨。 铁匠铺裸着上身的汉子们都已经熟悉了这个客人,这段时间订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从炉子到铁球,听到这次顾怀总算是来订武器了,不由得一个个感动莫名。 可别拿那些玩意儿来折腾我们了,我们是打武器的,天天研究那些东西做什么。 长安民风彪悍,风气开放,连士子们都喜欢佩剑,官府自然是不会查收武器的,铁匠们打开顾怀给的图纸,只是一扫就知道了武器的大概形状,皱起了眉头。 “客人,这刀是腰刀?怎的这般窄,又有弧度?岂不是砍人多了就要断,兵器对撞也受不了力啊。” 顾怀有些无奈:“照着打就是了,又不少你们钱。” 领头的汉子肌肉发达,温度极高的铺子里呆久了,汗止不住的往下淌,他豪爽一笑:“这次就不用等那么久了,正好现成有些腰刀,四天!四天就能打完!” 顾怀点点头,再次出了铺子。 订好了锦衣卫需要的装备,接下来自然是去接收那五十名士兵,也是第一批锦衣卫,顾怀先是悄悄在公主府附近摸了一遍,确认五十名锦衣卫的布防没有太大问题,这才现身,先是一番训话,再是查漏补缺,最后又离开了长公主府。 要是换了李易,说不得还得搞点什么仪式,比如和士兵一起吃顿饭什么的,可顾怀就不会这么做,不是他懒,而是在他看来,身为军人,听命令就是了,我为什么要和你拉交情? 从权贵集中的中心城圈一路到了南城,顾怀就要先去看香水作坊和火药作坊,如今香水一本万利,听说焦浩那小子成天笑的合不上嘴,每天一百瓶的定量,已经不再由仓库里的少年来做了,而是找了一帮人,每天只负责这个。 火药作坊每天负责生产火药天雷,被灌输了些虚假信息的两名烟花匠人和一些伙计昨天被送进了宫里,如今的火药作坊,除了某次起了小火灾,至今还没出现过大的事故。 李子卿交待的慎重,顾怀巡查的上心,总算是没出现那种火药作坊给原地炸没的惨剧。 走完两个作坊,顾怀看了新搭起的一个作坊一眼,再确认了守卫在这里的五十名锦衣卫也没出现问题,他才走向了那个仓库。 负责站岗的两个鼻青脸肿的少年恭敬行礼,顾怀推开大门,正在训练的少年少女们迅速完成了集结。 顾怀摩挲了下手指:“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从今天开始,年满十六岁,训练合格,就可以从仓库出去,加入一个叫锦衣卫的军队。” 他环顾四周:“没错,这个锦衣卫,现在是我管。” 把顾老板当成父母或是神的一群少年少女们眼神发亮,原本顾老板的命令是二十岁才出去做事,现在提前了四年,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不过别高兴太早,”顾怀开始脱下外衣:“想过训练,你们还得脱一层皮。” “这次谁先来?” 第130章 您想登基吗 一只部队悄悄离京,一个新编的卫成立了,没有挂在兵部,而是挂在了长公主府名下,太子依然被困在东宫,二皇子依然掌着禁卫,太后每天批着折子,百官也渐渐消停。 好像大唐的中枢又再一次回到了正轨上,好像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结党案和易储风波完全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只有李子卿和太后清楚,在这平静下方是怎样的暗流涌动。 被取消了禁足令的李子卿没有出门,此刻正在书房练着字,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前日御书房的场景。 三位宰相离开后,李子卿和太后的对话俨然是真的在谈生意。 李子卿提出的承诺有两个,第一个是解决西北战事,李易领兵进草原,逼吐蕃退兵,到时候收复凉州重创吐蕃都是太后的政绩。 第二个承诺是会为太后解决眼下的麻烦,长安的百官,一直想要掌握权力的太子和二皇子。 李子卿现在都还记得太后的眼神,俨然就是在问:“就凭你?” 而李子卿也没有让太后失望,直接问道:“您想登基吗?” 本着这活儿我熟的心态,李子卿开始给太后描绘一副宏伟的蓝图,一个天上地下史无前例的女皇帝的蓝图。 从太后没有出言训斥和反驳的情况来看,太后应该是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了? 实在是李子卿讲的那个故事太精彩,一个嫔妃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皇帝位置的,而太后眼下的局面无疑是要比那个故事的女主角还要好很多。 而听完了故事的太后并没有李子卿想象中的反应,既没有佯装大怒,也没有大喜过望,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李子卿,仿佛是在思考自己的孙女为什么会变成这么个无君无父的样子。 你爹就在后宫躺着,你居然来问你的祖母想不想登基,还给出了一套看起来颇为可行的方案? 大概是脸皮够厚,李子卿也没什么反应,你看就看呗,都撕破脸了,老娘都在长安站稳根脚了,大不了你就翻脸,老娘能弄死傅祁,到时候再跑一次就是。 老娘舔你舔那么费力,你都把老娘当成个挥之即来的筹码,那老娘还舔你做什么,直接跟你摆明了谈。 可惜太后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而是压下了这个话题,但还是给了李子卿一些东西。 比如李易和顾怀的官职,比如象征性的亲卫,比如一些奇怪的权力。 李子卿没有太摸透太后的心思,但眼下终归是要走一步看一步。 顾怀每日例行汇报的声音清晰了些,李子卿回过神看着自己写的草书,有些失笑: “勾栏开始演花木兰之后,反响怎么样?” “百姓交口称赞,尤其是女性,”顾怀想了想,“可勾栏女性客人多起来后,也多了些闹事的。” 李子卿微微顿住笔,她倒确实没有想到这个。 男女有别,对于女子来说尤其如此,让她们和一群男人挤在拥挤的场所里看戏,确实是有些不妥。 “也是,之前看西游记的多半是男性或者孩子,女性多起来挤在一个勾栏里,确实会有些麻烦这样,既然勾栏的名气已经打出去了,那就在城南再开一座,把那几个故事一起搬到新开的勾栏去演,尽量把女性顾客分开。” “是,殿下。” 眼下勾栏已经开业半个多月,名气打响了,在民间极受皇椅,自然也就该规范化起来,在确认将勾栏规模扩建和开分店之后,李子卿又提了一些建议,比如贵宾场,女子专场等等,说白了就是针对不同的顾客,贵宾场门票会贵一些,但服务也会更好,眼下正是夏天,还可以提供冰沙冷饮什么的。 至于冰沙冷饮从哪儿来,既然有了硝石,制冰就不是问题。 在这个年代,夏天的冰可是稀罕物,除了大户人家会有冰窖,每年夏天都可以用冰降温之外,平民百姓可从来用不上。 而自从前些天李子卿带着几个宫女在后花园成功制冰之后,不仅是长公主府可以用兵降温凉风习习,连勾栏也可以用上了。 别的不说,门票十文钱,贵宾场收您二十文钱,送一杯沙冰冷饮,这价钱不过分? 别看顾怀和李易这段时间忙的团团转,李子卿也好不到哪儿去,虽然事情都可以交给下面人去做,但她要爬科技树啊!别的不说,身为一个文科生,经典名着倒是记的通透,好多以后常见的东西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该怎么做了。 想赚钱想到了香水,聊马政想起了马蹄铁,看烟花想起了火药,李子卿拥有着许多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却很难主动想起来改变时代。 眼下就不一样了,和太后做了交易之后,除了要等待西边草原的结果,还得想办法给自己留些后路。 别看狠话放的那么响,真能活着谁想去死啊? 和顾怀讨论了半天,总算是把勾栏的事情确定了下来,李子卿又问起新作坊的事。 “雕版做好了没?” “可能还需要些时间,长安有手艺的木匠确实多,可要把所有字都反着刻在一小块木头上还是只找到两个,虽然刻的多了速度快了些,可一天下来也只能刻百来个字。” “抓紧一些,”李子卿又开始练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需要雕版,先让他们刻些常用字,暂时先用上,等到以后再慢慢刻生僻字。” “是,殿下。” 李子卿突然抬起头:“对了,香水铺子那边怎么样了?” 第131章 铺子的规划 焦浩最近这段时间的生活简直算得上是春风得意。 在铺子后堂细细算过了账,焦浩将青衫细细扶平了皱褶,然后拿出铜镜确认了自己的金牙没卡着什么菜叶,这才满意点头掀开帘子去了铺子前头。 一道门帘,仿佛便是两个世界,后堂只有焦浩一个人,前厅却是挤满了莺莺燕燕,各种年纪的姑娘都有,上到四五十岁的半老徐娘,下到还未结鬓的小姐丫鬟,整个铺子里都是女孩子惊喜的讨论声。 浓郁而不腻人的香味充斥着整个铺子,明亮的采光让货柜和摆在上面的香水都熠熠生辉。 客人们都扎堆站着,中心往往是个铺子里的女伙计,正给客人们介绍着最近新生产的香水,时不时拿起试用装滴上一滴,别能引起客人们的惊呼和陶醉。 焦浩很喜欢这种氛围,虽然香水每天开门不久就卖完了,但铺子里有没有客人那就是两种感觉。 香水这段时间在长安算是完全打开了市场,虽然没有淮南的胭脂那么让人一听就感觉高大上,但俨然已经在长安的上层圈子里传开了。 焦浩的出现让铺子里的莺莺燕燕们都挤过来,而已经介绍商品介绍的口干舌燥的女伙计们也终于可以揉揉笑僵了的脸庞,松口气。 “掌柜,桂花香味的香水预订到哪天了?我家小姐已经等了好久了。” “能不能多买些?五瓶太少了,我家好几位夫人呢。” “掌柜掌柜,什么时候出新的香水啊,会不会出牡丹香味的?” 焦浩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那颗大金牙熠熠生辉,他朝着热情的客人们团团拱手:“诸位,诸位!实在不巧,桂花槐花这种香型的,都已经排到五天后了!诸位若是想预订的,还请跟着这位姑娘去登记一下,交了订金,再算算日子,到时候直接来取货便是。” 他指了一下站在柜台后的女伙计,又看向另一批人:“东家规定的严,每天只能有这么些货,所以才每人限购五瓶,诸位多体谅!多体谅!” 安抚下了众人,眼看着原本还觉得有些大的铺子现在给姑娘们挤的严严实实,焦浩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他走到柜台后,拿起账本翻了翻,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仅仅半个月,铺子就进账了快两千两银子,换成刚开铺子那会儿,谁能想到香水居然能卖这么好? 等再过些天,一定要去求殿下把隔壁的铺子也盘下来,最好多开他几家分店,一天一间分店一百两,一个月下来那得多少银子? 殿下给他的月俸是五两银子,每卖出一瓶就是十文钱,算下来一天卖完货就是进账一两银子,这么算下来,每个月他能赚三十五两银子! 以前搁勾栏一年都不一定能赚这么多,自己简直是走了狗屎运才能被殿下选中,把勾栏卖了来给殿下的铺子当掌柜简直是他这辈子做的最英明的决定。 所以长公主府虽然没有查账,但焦浩从来没想过搞些长安掌柜喜欢干的小动作,开玩笑,黑殿下的钱,活够了不成?眼下的生活就让他很满意了,可没想过给自己找不痛快。 一道身影出现在铺子门口,焦浩从账簿上收回目光,赶紧迎了上去:“哎哟,是顾老板,什么风儿把您给出来了?” “殿下让我来看看铺子,”来人正是顾怀,他打量着铺子里的情景,“虽然每天银子都送到了长公主府,但生意红火了,殿下担心会有些不开眼的来找麻烦,就让我来看看。” 焦浩将顾怀请进后堂,又亲手沏了茶,这才说道:“铺子里倒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巡城司那边李易已经打过招呼了不过顾老板,殿下真不准备多卖些?” 顾怀端起茶,目光不着痕迹的一扫:“每天一百瓶,是殿下早就定好的,别再多问。” 焦浩砸砸嘴,跟顾怀说话果然比和李易说难多了。 “不过,你提的想法,殿下答应了,”顾怀放下茶杯,“既然名头打出去了,就可以开分店,另一家分店的位置你去选,定下之后报给殿下就行。” 幸福来的太突然,焦浩有些惊喜:“那第二家分店,还是照着这间铺子来?” 顾怀点点头:“一切照旧,只不过开的位置开远些,而且以后铺子里还要卖一种东西。” 焦浩愣了愣,这倒是未曾想到,他问道:“还是香水一类的东西?” “不是,”顾怀摇摇头,从怀里逃出一叠纸,“是这个。” 焦浩接过这叠纸,仔细看了看,念出了名字:“报纸?” 他抬起头,有些茫然:“这是何物?” 顾怀又端起茶杯:“不用管,和香水一样,铺子只管卖,到时候每天会有人来送货。” 参与不进核心机密让焦浩有些失落,可转念一想,自己只不过是个打下手的掌柜罢了,殿下有什么想法确实不用跟自己说。 稍稍顺了气,他继续问道:“此物定价几何?又该如何售卖?是像香水一眼限量吗?针对的客人又是那种?这个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 身为掌柜,既然殿下让他卖这个东西,他当然是不可能拒绝的,不过还是得问清楚了才好办事,不然到时候万一把事情办岔了,殿下怪罪下来怎么办? 顾怀倒是很有耐心:“十文一份,售卖的话,在香水铺子旁边盘下个小铺子专门售卖此物就行,只不过是一起归香水铺子管,每天早上送多少份过来就卖多少,无论贫富贵贱男女,只要想买此物的,都可以买,而且若是有人嫌每天都来买麻烦,就雇两个报童,每天负责送上门去。” 焦浩一点就通:“在下明白了,从何时开始售卖?” 顾怀犹豫了一下:“尽量早些把铺子租下来,至于什么时候开始说不准,到时候送过来就可以开始了。” 他站起身:“既然话带到了,你就用心做,殿下对你的本事还是放心的,要记住,报纸比香水还要重要,一定要想办法卖出去。” “明白顾老板既然来了,顺便盘盘账怎么样?殿下一直没派人来盘账,在下也是有些忐忑。” “不用了,”顾怀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再也没看那些香水和女子一眼:“你是李大哥介绍的人,殿下还算放心。” 焦浩也起身将顾怀送了出去,有些感慨。 李易啊李易,你小子怎么又离了长安,不然可真得好好和你喝顿酒。 他低头看向报纸,打量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何物,翻开一看,里面也什么东西都没写。 “殿下难道准备开纸铺?” 第132章 香皂 因为暂时要等待李易那边的结果,所以显得无聊的李子卿这些天的灵感多了起来。 比如造天雷时就曾经想起过的高炉炼铁问题,可长安附近没有那种比较纯的铁矿石,这个想法只能暂时搁浅。 还有就是要不要做些除了香水之外的其他生活用品来赚赚钱,李子卿一开始的打算是把香奈儿打造成一个生活用品专卖店,并不仅仅只是卖香水,这也是为什么李子卿规定每天只卖一百瓶的原因之一。 光卖香水能赚几个钱?把香奈儿做大做强做成大唐第一连锁店才是她的目标。 可这段时间没能做出来什么东西,她一开始想过做牙刷,这个年代的牙刷要么是穷人随便找根新鲜的杨柳枝,要用的时候,用牙齿咬开杨柳枝,里面的杨柳纤维就会支出来,好像细小的木梳齿,要么是用骨、角、竹、木等材料,在头部钻毛孔两行,上面扎些猪毛或者是马尾,味道怪就算了,还根本刷不干净,反正突出的就是一个惨不忍睹。 之前李子卿从岷山回来的路上就看见过有禁卫用了晚饭折根树枝一掰就开始刷牙,一边刷一边吐血。 而猪毛马尾牙刷还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用得起,简直算是身份的象征。 身为后世人,李子卿哪儿忍的了这个?所以李子卿一开始想到的就是做牙刷,结果塑料搞不出来,好几种材料都没办法达到后世的效果,李子卿也只能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没错,她现在的牙刷用的就是踏雪的马尾,虽然也是用盐水泡了好多天,可心里还是觉得膈应。 这个想法不成功,李子卿又生出了个想法,既然牙刷做不成,那就做肥皂! 先是让顾怀送来些草木灰,然后在后花园开始加水搅拌,一开始李子卿加水加太多,导致最后都失败了,经过几次试验,才发现水刚好淹没草木灰时才是最好的。 搅拌完成后,将水倒在细布上进行过滤,这样就可以得到碱水,然后放到火上开始熬煮,这次倒是没有做火药那次惨烈,没有那种刺鼻的臭味。 等到提炼的差不多了,就加入动物油脂,李子卿让伏芸买来的是常见的猪油,倒进去一起搅拌,熬到很浓稠的时候,就算完成了。 然后在注入事先准备好的模具里,等到冷却成型,肥皂就算是成功了。 做出来的肥皂和日后还是有些区别,一是颜色,碱水还是不够纯,二是功效,做出来的当天李子卿就迫不及待的试了一把,可清洁去污的功效并没日后那么强,不过已经比这个时代常用的皂角等物不知道好到了哪儿去。 等到再往肥皂里面加入做香水时用到的精油,后世的香皂也给李子卿成功做了出来。 一直在一边打下手的伏芸和过来学习的顾怀看向李子卿的目光已经倾向于盲目崇拜了,要知道这个时代人们还是迷信的,世上是有天才,可哪个天才能懂这么多? 尤其是知道李子卿身份的顾怀,简直以为李子卿是仙女下凡。 于是在继香水和报纸之后,香奈儿又多了一样生意,肥皂和香皂。 随着铺子扩建,能展出的商品自然也越来越多,原本在旁边的铺子被出大价钱买了下来,卖香水的地方依然在卖香水,可铺子也多出了一片区域在展示肥皂和香皂,只是最边上的报纸铺还关着门。 那些上门买香水的客人们看到香皂肥皂自然很好奇,不过在焦浩的寥寥几语介绍下就开始双眼放光,能完全洗干净脏污,还能起泡泡,还能有香味,这东西简直比香水都实用。 不出所料,香皂和肥皂也很快被抢购一空,在焦浩的几次请求之下,李子卿也让顾怀加大了供货。 于是香奈儿算是彻底出名了,这下子不仅是富婆小姐,连平民们都愿意买上一块肥皂,毕竟一块就能用上个把月。 从古至今,任何东西卖出了名,都少不了山寨,可李子卿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算是断了长安那些想山寨的人的路。 毕竟铺子只管卖,你就算买通了女伙计,也一问三不知,根本不知道这个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 而顾怀那里的作坊实施的又是军管,五十名全副武装的锦衣卫每天巡查,匠人们几乎都是拿着高报酬,享受着最全方位的监视和保护,想从这边找办法更不可能。 所以哪怕有再多铺子眼红香奈儿的收益,最后也没办法从中分一杯羹。 这间铺子每天的收益也提升到了三百余两,虽然热度过去了有些下滑,但每天也稳稳有两百多两的进账。 也就是说,除去开支,单单是这间铺子,已经可以每个月给长公主府带来六千两的收益,甚至超过了李子卿的封地税收。 这下子可让穷疯了的李子卿松了口气,自己终于不是穷狗了。 有钱了自然就想更有钱,毕竟李子卿接下来还有个想法,现在的钱还远远不够,她叫来伏芸:“听说汝南官窑极多,整个大唐的贡瓷都是从汝南的官窑烧出来的?” 作为现在长公主府实际上的大管家,伏芸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宫女了,恶补了许多知识,听到李子卿问起,稍加回忆便点了点头:“是的,汝南官窑极为出名,尤其是烧制的裂纹白釉瓷和青花瓷。” 李子卿微微一愣,低声喃喃:“青花瓷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伏芸没听清李子卿的低语,李子卿回过神继续问道:“那有没有透明的瓷器?” 这下子换成伏芸怔了怔:“不曾听过殿下说的难道是西域蕃商带来的琉璃?” 李子卿来了兴趣:“琉璃?卖的贵不贵?” “很稀有,据说是天赐神物,大一些的尤其少见。” “听闻青花瓷必须得雨过天青时开窑,才能得到最稀有的天青色,如果完全透明的琉璃,可否与青花争名?” 伏芸肯定的点点头:“肯定能,若是透明琉璃,肯定比青花瓷还珍贵。” 李子卿一拍手掌:“本宫明白了,走,烧琉璃去!” 第134章 警惕 继续就着小些的文字读下去,这张纸上写满了这个自称记者的家伙对城外难民们的采访,先是将灾情的起因经过叙述了一遍,再通过极为直观的表格列举出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到的关于灾情的具体数字,再配上不同难民的说法,让这篇精简的文章充满了说服性。 温言的面色微微严肃起来,对于河南道灾情,具体的折子就是从他这儿通过的,所以这报纸上的那些数据,还有列举的朝廷赈灾手段,他一眼就看出来是真的。 他看向温夫人:“夫人刚刚说,这报纸人人可买?” 温夫人放下茶杯:“听莲儿说是这样,卖的还很便宜,仅仅二十文钱,也就比纸价稍微贵了一点点。” 温言微微颔首,继续把目光放回到报纸上。 那个铺子和这个自称记者的家伙,究竟想做什么?以往民间虽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但大部分都是以讹传讹,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观的把这些数据呈现在民众眼前。 虽说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但身为宰相的温言就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妥。 连他都没办法在处理政务的同时去难民中听取难民们的真实想法,然而这个记者却不仅能拿到关于灾情的具体数据,还能对难民进行采访,最后更是把这些登到报纸上,仅仅二十文钱就卖给民众,说这个人没有什么目的温言简直一点都不信。 他继续翻开下一页,居然是一个故事的片段。 右边几个大字:《花木兰》第十七回,司仓营报到,木兰军中得知己。 细细看下去,讲的是一个女子替父从军的故事,目前在描写军营里女子和同袍们的生活,有些大战在即的严肃,也有些日常乐趣的俏皮。 温言把这个故事看完,看到了最后的小字:城南勾栏明日将上映:乱箭退番兵,立功升官副郎将。 他微微一愣,看向温夫人:“夫人可曾去过这勾栏?” “未曾去过,”温夫人一直含笑看着自己的夫君,“但听下人说过,说是个演戏说书的地方,就在城南集市旁边,听说可热闹了。” 温言点点头,快速翻完了剩下的几页,有诗词鉴赏,有市井传闻,也有名人采访,翻完之后,他合起报纸,看着它若有所思。 只是薄薄的几页纸,包含的信息却很多,前面是科举和灾情这样的国家大事,中间是能勾起人兴趣的故事和诗词,最后则是长安的小道消息,只需要读这么一份报纸,民众们就能知道很多以前接触不到的信息。 而且这份报纸居然只卖了二十文钱:要知道,光是这纸的造价,可能就已经差不多二十文了,更别提上面写的这些东西。 所以发行这东西的人,压根就没想着赚钱,那他究竟想干什么? 温言一向是个想得比较多的人,不合理的东西在他看来就必有蹊跷,看着报纸沉思半晌,温言想起了前朝的一件事情。 前朝十一年十一月,一篇文章在朝野之间开始流传,一开始还是小范围内创抄,后来索性变成了大字报,民居市场贴的到处都是,识字不识字的都去看,短短十几天,朝廷人尽皆知,连卖菜的老大娘都知道了,在这个时代,这种传播速度,简直可谓惊人。 之所以如此轰动,是因为文章的内容,全篇仅仅几百字,却被人称作妖书。 在这份妖书中,没有议论,也没有叙述,只有两个人的对话,一个人问,一个人答,问话者和对话者的姓名都不详,之所以被称为妖书,是因为这篇文章把当时的皇帝皇子后宫皇后贵妃,甚至还有两个宰相一同拉下了水。 当时的局面也是唐皇身体有些差,几位皇子在夺嫡,后宫也是乌烟瘴气,宰相们也选择了站队,这篇文章就以局外人的角度,点评了一遍朝中局势,言谈之间没有丝毫对唐皇的尊敬,更是视宰相于无物,升斗小民们哪儿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知道不该看,却又忍不住悄悄议论。 最关键的是,这文章居然还署了名,还是两个芝麻大的小官。 朝廷反应不可谓不快,这东西一出来的时候大家是懵了两天,随即就开始了疯狂的搜捕,被提及的宰相们更是气的跳脚,上书表示自己非常愤怒,希望找出幕后主使人,与他当面对质,同时还请求辞官,以示清白和抗议。 而妖书波及最惨的应该是当时的一位皇子和其生母,妖书中的对话居然还兴致勃勃的对皇子究竟是不是唐皇亲生的进行了一番友好的讨论,最后得出结论唐皇是戴了绿帽,当然是真是假大家肯定是不清楚的,最后那位皇子自然是被封王赶出了长安,一辈子在那个犄角旮旯呆着,最后郁郁而终。 连当时的太子和皇后都被提了两嘴,把太子和皇后也吓的不行,整理坐卧不安,担惊受怕。 还好当时的唐皇还算是个久经风雨的,脑袋上多了顶绿帽子也强撑着身体安抚下宰相,再找太子皇子们聊天,才总算是安稳住了朝堂。 稳定情绪后,自然就该破案,当时的刑部玩了命的抓人,天牢都快塞满了,可那个署名是假的不说,最后也没找出来到底谁才是幕后主使。 那两个月,长安算的上是人心惶惶,最后的结局也颇为惨烈:三位皇子被封王,全部被赶出长安去了偏僻封地;两个宰相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心理压力选择了告老;太子在东宫担惊受怕,最后居然就比唐皇多活了一年,而唐皇大概也是因为绿帽子的缘故,撑了两年就断了气。 这算得上是大唐开国以来最为着名的政治疑案了,而引发这个疑案的,不过是几张薄薄的纸,还有好奇心浓烈的长安民众们的传播。 温言当年读到这儿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深深的寒意,这些年他也曾想过,怎样才能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或者是掌握这种力量,但他都毫无头绪。 他放下报纸,一时间有些恍惚。 第135章 夫妻 温言当然想不明白,不管他是怎么精于政事,但眼光终究会被时代所局限,如果他来自后世,自然就会知道这种力量在以后被称为舆论。 但他对眼下这个“报纸”产生了极大的警惕,首先这玩意儿卖的便宜,其次长安老百姓都是好奇心极重的,虽然现在报纸上登的还是些无关痛痒的信息,科举和灾情,这些只要想知道,都很好打听,但以后呢? 唯一还算让他松口气的是这个报纸和当年的妖书不同,是有铺子的,而且是公开售卖,那就意味着要是报纸上有什么像妖书一样的信息,那指定能抓着人,而且长安民众们识字率不高,报纸的作用终究有限。 可作为宰相,他还是不想看到这个东西出现。 放下报纸,温言思考了片刻,突然看向了温夫人:“夫人,想不想去勾栏看看?” 带了几个家丁,换了身衣服,温言和温夫人就如同一对普通的夫妻一般慢慢走到了南城。 长安的宵禁很多年前就取消了,所以不同于当下普通城池入夜时的沉寂,长安居民的夜生活还是很丰富的。 一身青色儒袍,虽然开始蓄须,但依然还是很年轻的温言看起来也还是个翩翩书生,身旁的温夫人也随着皇上浅色襦裙有了些小家碧玉的味道,沿着朱雀大街的人流,两人很快就看到了南城的点点灯火。 温夫人的眼中有些小女孩般的雀跃,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和夫君一起出来走走了。 看着街边的商铺,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温夫人想到和陈皇后的那些闺中密话,突然有些红了脸颊。 听了家丁的回报,温言怔了怔,城南的勾栏居然有两家?看了一眼身后的朱雀大街,他询问道:“有什么区别?” “远些的在演西游记,多是些男人孩童,近些的在演花木兰和穆桂英,多是些女性在看。” 温言下了决定:“去女性多的那间。” 家丁应下后继续在前方带路,温言笑了笑,看来自己真是忙于政事,这西游记和穆桂英,实在是没有听过。 新开的勾栏离朱雀大街很近,走了没多久,喧哗声扑面而来。 转过条巷子,夜风轻拂,温言注意到了远处的集市,俨然是比朱雀大街还热闹,平民打扮的百姓们来来回回,偶尔也有些大户人家,温言甚至还看到了些书生士子。 他有些失神,看向身边的温夫人:“南城什么时候这么热闹了?” 温夫人含蓄一笑,拉住了温言的手,温言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开,温夫人说道:“热闹挺好的呀,平时在府里呆久了,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了呢,夫君还记不记得以前还带妾身去看过花灯?” 温言心里没来由的多了些愧疚,仔细想想,还未成婚前,自己确实是带着夫人如同普通情侣一般逛过那年的灯会,自己还曾为夫人续了她写的诗。 怎么这些年就没想起来过呢。 他反握住夫人的手:“走,去看看。” 人流如织,远远的能听见勾栏里传来的锣鼓声,路边的小贩们正在热情的吆喝着,摊子上多半是些常见之物,百姓们喜欢买的东西多半是和生活息息相关的。 突然一个铺子引起了温夫人的注意,她牵着温言走过去,拿起了一个小瓷瓶:“这是香水?” “这位夫人好眼光,”小贩一见温夫人气质,再看到其身旁的温言,顿时眼睛亮了,“这正是最近长安在传的香水,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买到的,香奈儿卖一两银子,我这里只要一百文!因为买多了,所以亏本售卖,只此一天!” 温夫人打开瓷瓶,细细闻了闻,顿时皱起眉头:“你这不是香水,虽说有些香味,可与真正的香水差太多了。” 小贩自然知道自己卖的不是香水,只不过听见最近长安一直在讨论,所以才模仿着香水铺子前的牌子,把花丢进水里熬制得的有香味的水,今夜本来打算来蒙骗蒙骗南城不懂行的人,没想到还没开张就被揭穿了。 他当即有些挂不住:“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只卖一百文,效果当然是打了折扣的,可这也是香水啊!您看看这包装,再闻闻这香味,跟那香水有甚区别?” 温夫人委婉的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放下瓷瓶牵着温言走了。 小贩有些失望,香水毕竟是稀罕物,南城倒是也有些传闻,可家庭主妇们哪儿会买这东西?弄了这么多,卖了两天都没卖出去,算是折手里了。 他内心烦闷,看到一个路人因为不小心撞了自己摊子,干脆跳将起来一把拉住他:“别走!撞坏了我的摊子,这香水都落地上了!好哇,今日若不给我个交代,我就拉你去见官!” “那香水是仿制的?” “夫君猜的没错,和铺子里的香水相去甚远呢,”温夫人抿着嘴唇笑了笑,牵着温言的手加入了勾栏前长长的队伍,“夫君今日为何突然想到来南城看看?” “心中有些想法,总觉得这勾栏和那报纸有些联系,所以就来看看,”温言看着眼前长长的队伍皱了皱眉,“可未曾想到,这勾栏生意竟然这般好。” “最近好多下人闲聊时都在提勾栏的故事呢,妾身也是听过的,确实精彩。” “想不到夫人也会对这些感兴趣。” “最近没办法入宫见皇后娘娘,便只能呆在府里,夫君也知道,妾身也不怎么爱出门,自然是和下人们多聊了聊。” 温言沉默了一下,虽然他清楚夫人的话里没有责怪和埋怨的意思,但还是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自家夫人和陈皇后是闺中密友,他知道,自家夫人在府里总是孤零零的,他也知道。 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这么生疏了呢,有好多话不知道该怎么讲,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对了,应该是从那次流产之后。 自己确实是真心爱夫人,所以这些年从没动过纳妾的心思,但那之后每次见到夫人时,总能想起那天下午夫人苍白的脸,还有自己未出生就夭折了的孩子。 他也曾经以为是阴谋,但后来才想明白,那时候的他有什么值得别人针对的呢?一切都真的只是场意外罢了。 该怪谁?怪夫人,还是怪自己?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136章 心结 买票进场的队伍缓慢的前进着,温言和温夫人之间突然迎来了沉默。 温言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温夫人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古代的婚姻,向来都是这般奇怪的,两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人匆匆忙忙的结婚,跟买彩票一样,有些甚至等到新婚夜才知道自己的另一半长什么样。 不过好在古代离婚没那么容易,所以大部分人也就这么将就着过了,一辈子嘛,真要倒霉遇见个家暴或者拈花惹草的男人,自己又能怎么办呢,纳妾还是合法的。 所以就这么看起来,温言实在是个好男人,长得帅,有才华,位高权重不说,为人还温和内敛,对温夫人也是相敬如宾,所以温夫人心里实在是对温言没有半分怨气。 她隐约能猜到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这些年总是刻意的和自己保持距离,大概就是因为那场意外。 孩子没了,自己养了半年,等到夫君终于接受了事实,之后却再也怀不上孩子。 夫君对自己真的是极好的,既没有说些话让自己寒心,也没有顺从公婆的意愿纳妾,而是待自己一如既往,甚至还主动宽慰自己。 所以温夫人能感觉到,自己夫君去书房睡,每天和自己见面的时间少,不是在怪自己,而是他依然没有走出来罢了。 还记得大夫摸出喜脉的时候,夫君高兴的像个孩子,光是为孩子取名,就翻遍了书房的书,每天都在床边拉着自己的手兴致勃勃的讨论着以后,那时的他还不是现在一言九鼎的宰相,只不过是个翰林院的编修,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担子,也没有现在这么沉默寡言。 说到底,这段已经有些畸形的婚姻关系,温夫人不是没有先过去改变什么,却总是有些欠缺勇气。 如果她是个不那么聪明的人就好了,闹一闹,耍耍小脾气,或者真就和温言生些隔阂,可她偏偏又能想得通其中的关节,却又不敢主动和温言揭开。 而温言这边就简单的多了,对于他来说,他喜欢这个女子,一如当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可一想到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他确实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自己的夫人。 年纪大了的父母在金陵,每年都会在信上絮絮叨叨的说想抱孙子,每年也会送几个貌美女子来府上伺候,他难道不懂父母的意思?可怎么也没有纳妾的心思。 他总觉得温夫人在那件事后有些郁郁,可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甚至他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对不住夫人。 若是早些回家就好了。 这世上的事往往就这么奇怪,这段婚姻其实两个人都还算是爱着对方,却又都觉得对对方有亏欠,导致了今天这种相处起来犹如客人般的生疏客气场面,实在是让人有些无语和感叹。 哪怕一方主动一些,也可能不会变成这样。 耳边依然充斥着喧哗声,几个家丁跟的很紧,温言看了一眼自己被夫人牵住的手,眼神里有些莫名的意味。 “冬萱” 温言斟酌半晌,准备说些什么,一个鬼鬼祟祟的汉子突然走到了身边。 温言下意识把夫人往身边拉了拉,止住身后有些躁动的家丁,看向了那位汉子。 汉子身材健壮,样貌雄伟,看起来有些侠士味道,此刻正四处打量着,等到目光落到温夫人身上时,突然一亮,神秘兮兮的开口:“这位夫人,今日来勾栏是听戏的?” 温言又把夫人往身后拉了拉,注意到了汉子的视线,有些不满,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阁下认识我们夫妇?” 藏在身后的温夫人闻着自己夫君身上的气息,突然悄悄把头靠在了夫君的肩上。 汉子听到温言的问话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不认识俺过来是想问问” 他又迅速往两边打量几眼,这才从怀里摸出几本书籍:“买书不?不止西游记,新出的花木兰和穆桂英都有!而且你看看,俺这话本的字可比他们那些好多了,只卖五十文钱,童叟无欺!” 温言和温夫人齐齐愣住,连家丁们都不知道该不该上来。 汉子见两人没有接话,有些急了:“这可不是什么外面流传的续写本,可是勾栏正正经经的话本!俺都能在勾栏外面卖,难道还不够证明?” 温言沉默半晌,看着汉子的表情越来越急,突然一笑:“行,那就给我一本穆桂英。” “好咧。”汉子喜笑颜开,按着自己记下的插画模样找出一本,接过了家丁递上的书钱,正准备把书递过去,就听见两声怒喝: “狗日的,还敢来卖?看老子今天不把你腿打断!” 汉子猛地一惊,仗着身躯高大往外一看,就看到几个勾栏的人正向着他赶过来,他赶紧把一摞书塞进怀里转身就想跑:“哪个狗日的去报信了?你他娘的给俺等着。” 温言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汉子已经跑了几步了,正当温言以为这钱打了水漂,汉子却突然回头,一把将书扔了过来。 温言稳稳接住,看着几个人从身边跑过去追那汉子了,他不动声色的将书递给夫人。 “夫人不是喜欢看吗?快收起来,可别让勾栏的人发现了。” 温夫人呆呆的看着温言,突然扑哧一笑,像极了十七八岁的模样。 进了场,温言先是惊讶于勾栏的装饰,和想象中的混乱场景不一样,桌子椅子都擦得很干净,等到温言挑了张桌子坐下,小厮送来了两盘瓜果,甚至还有一杯冰块。 经小厮介绍,温言才知道这是沙冰,随手给了下人,只见下人尝了一口就两眼发光,随即几口吃完,他也不由失笑。 将目光转到下方,密密麻麻的座椅坐满了人,多是些平民百姓,一眼望去至少几百人,再看看台上的故事,讲的是一个杨门女将英勇作战一门忠烈的故事,台下有很多女子,从粗布衣裳看戏还在缝鞋的妇女,再到桌子旁坐着的年轻姑娘,都在一起看着台上的女将,为其鼓掌。 温言若有所动,新奇的故事,从未见过的沙冰,还有这样的热闹程度,他总觉得这个勾栏和那报纸有离不开的关系。 勾栏面向不识字的平民,报纸面向识字的长安人群,他只感觉这些东西像一张大网,其后的人一定打着什么主意。 正想着要不要明天派人来查一查,对面的温夫人却开口了:“夫君,我们以后多来看看戏好不好?” 夫人的眼神明亮,是这些年从来没见过的容光焕发,温言愣了一愣,展颜一笑: “好。” 第137章 边塞 身处大唐边境的邺城,入夜一般都休憩的很早,日落关城门,戌时就宵禁,军汉们搂着老婆浅浅入睡,而有些苦命人还在灯下缝着孩子的布鞋。 剧烈的马蹄声惊醒了睡眠一向很浅的马裨将,他先是恍惚了几秒,然后迅速的翻身下了床。 果然,是城门的守卫来报信了,马裨将一边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询问:“土匪下山了?” 也不怪马裨将第一时间就想到土匪,实在是这个季节,土匪也得琢磨着过年的事情了,不好好抢一把,大冬天窝在山里明年就没了出来的力气。 城门处的守卫最近也加了很多,若不是大事,守卫也不会宵禁了还骑马来通知,吐蕃人不可能闲的发慌进大山,所以马裨将的第一反应就是土匪发了疯想抢一把邺城。 马上的守卫没有下马,他抹了把脸上的汗:“马将军,不是土匪,是大唐军队!” 马裨将一愣,大唐军队?这破地方哪儿来的大唐军队? 身后老妻急急忙忙追了出来,给马裨将披上件衣服,马裨将想了想,甲都没披就上了城门守卫的马:“载我过去看看,大半夜的,军队打哪儿来?要是你们这帮狗日的喝酒喝多了看花眼,老子一会儿再收拾你们。” 马匹迅速的奔跑起来,在邺城略显窄的街道上响起了清脆连绵的马蹄声,兵卒苦着脸:“那乌泱泱一大片,能看错吗,还全是骑兵比上次还要多。” 上次?马裨将一瞬间就想到了某个地方和某个人,他摸了摸下巴上有些乱的胡须:难道又是长安来的? 可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透过地势原因,走到半路他就看到了外面的军队大致模样。 盔甲鲜明,又分成两个阵列,左边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离这儿不远的岷山卫骑兵,不过右边的怎么看起来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 邺城很小,马速极快,城门的兵卒们看到马将军来了都松了口气,因为一道薄薄的城门外面是密密麻麻的军队,若是再拦下去,他们都怕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骑兵要攻城了。 到了城门的马裨将先是问明了情况,听到外面的人只是指名道姓让他们去寻马裨将,并没有入城的意思后,马裨将就放下了心,看来真是唐军,同时他也有些纳闷,自己一个边境裨将,外面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让守卫开了城门,把衣服穿好,就穿过小门出了城。 当头几百骑的盔甲和后面两个阵列的骑兵都不太一样,一溜的黑色盔甲,马裨将莫名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支队伍,难道这支也是禁军? 他连忙冲着最前方穿着将军铠甲的马上人行了个军礼:“末将马有成,见过将军。” “不必拘束,”出乎马裨将的意料,马上的声音居然有些年轻,还有些熟悉,“我军只是途径邺城,并不入城休整,此番需要个向导,所以才来邺城询问一番。” 听到后面,马裨将很确信自己曾经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声音,他悄悄抬起头,趁着夜色往上一瞧,当即就怔住了。 这人不是那个李易吗?长公主殿下身边的李易,当时还是他马有成亲手叫人把他抬回去的。 眼见马裨将认出了自己,李易翻身下马,右手举起握拳,身后四百亲卫齐齐下马,散开警戒。 李易走上前,打量了一下马裨将,然后笑道:“马将军,两月不见,没想到我李易还会回来?” 马裨将吞了口唾沫,先是扫了眼散开的亲卫,再看了眼远处的数千骑兵,这才回过神:“李” “还是叫我李易就好,”李易知道现在马裨将有些茫然,主动开口,“别慌,这次和上次不一样,没那么麻烦,只是需要几个人带我们进草原。” “进草原?”马裨将有些不敢置信,“大唐要对吐蕃动兵?” 李易点了点头:“五千骑兵,全部入草原,这次是去抄吐蕃老家的,马裨将,你在邺城呆的久,也知道河对岸有吐蕃斥候,岷山里有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进草原?” 一听到要打吐蕃,身为军人的马裨将先是一喜,随后便是开始思考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双眼一亮:“有!有条路,是以前土匪开出来的,可以悄悄过去,不过路有些窄,这些年也有些荒了,怕是要化上两天才能走完。” 李易沉默一下,两天,赶到岷山接收军队就花了半个月,现在每多耽搁一天都不行,所以他才带着骑兵连夜赶路,连邺城都不进。 可有一条小路已经是很惊喜的事情了,总算不用先惊动吐蕃,就算要花些时间,这也是必须承受的代价。 他下了决定:“就走那条路,邺城能不能提供些人,带我们过去?最好是熟悉草原的,我们虽然有地图,但还是要有个会说吐蕃话,知道大概路线的人最好。” 马裨将犹豫了一下:“也有!邺城的兵都是砍惯了蛮子的,每年都要进几次草原,放心,我这叫几个人过来。” 李易阻止了他:“必须得说在前面,这次进草原,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家里的顶梁柱就别去了,如果顺利,一个月就能回来,如果不顺利,估计” “放心,”马裨将拍了拍他的肩膀,“邺城的兵没有怂包,每年进草原都是别着脑袋进去的,也没见谁怕过,如果是打蛮子,很多人都会去准备要多少?” “二十个,我只能向你保证,尽量把他们带回来!” “真是没想到,我大唐也这般有血气,本来听说了凉州那边的消息,还以为朝廷准备忍了好样的!就该这样,那帮狗娘养的敢去打凉州,就去掀了他们的老窝!” 李易笑了笑,果然这种真性情最会让人产生好感,这些在边地的军人,才是大唐真正的军人。 既然定了下来,马裨将也不再多说,只是向着城门吼了一句:“给老子把魏老三那批人喊起来,告诉他们,有活儿了!” 第138章 路线 夜风轻拂,数千骑兵就这么静静的在夜色下等待着,除了偶尔有马匹不安的打两个响鼻,剩下的都是清脆的铠甲碰撞声。 好歹是大唐最精锐的一批骑兵,扑面而来的军威让匆匆赶到的魏老三一群人有些喘不过气,等到再听完李易的要求,一群人脸上已经只剩下了惊愕。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魏老三,作为邺城最喜欢去草原打猎的军人,魏老三搓了搓手:“咱们这次去捞到的东西要上交不。” 一旁的马裨将只觉得自己的脸都给丢尽了,看看这是帮什么兵,几千骑兵的正式军事行动,你以为是跟以前一眼去抢吐蕃一票? 李易倒是不介意,反而很欣赏魏老三这种敢想敢说的性格:“出了岷山,一路烧杀抢掠过去,只要有备用马,你能拿多少拿多少,怎么样?” 先前还有些不情愿走这趟苦差的邺城军汉们眼睛都亮了起来,今年吐蕃大唐大战,上头明令禁止进草原打猎,邺城都快揭不开锅了,眼下居然能跟着大部队去抢,不比以前小打小闹好得多? 边塞的军人一般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只要有钱赚,不是送死,就没人会拒绝,魏老三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斥候小队,狠狠一咬牙:“干了!什么时候走?” “现在,”李易抬头看了看夜色,“两天,最多两天,一定要过黄河进草原。” 他拿出地图:“把那条路指给我看。” 地图不是很详细,是李易接收部队时岷山卫长官友情赠送的,其实李易也没想到接收的过程这般容易,大概是军驿八百里加急的军令太过严厉,还有岷山卫长官看他太过年轻以为是长安贵人的缘故,所以没有在这件事上为难他,李易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整编了部队赶到邺城。 说是整编,其实李易连个训话的机会都没有,他知道这批兵不可能服自己,却也没办法停下来好好做下思想工作,以前师父给的兵书上说的很明白,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此战必败,所以李易还是想将来自两个不同地方的部队进行整编。 这几天两类骑兵之间已经隐隐有冲突了,李易能感受到,从前线下来的兰州骑兵觉得岷山骑兵都是一帮只会窝在后面的窝囊废,而岷山骑兵看兰州骑兵都觉得这些打了败仗的兵够丢人现眼,言语间已经隐隐有些火药味。 虽然是大唐精锐骑兵,军纪没得说,但这种来自于地域编制的天然隔阂让两个阵列泾渭分明,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李易并不能压服他们。 要知道当兵的都是批不怕死的,但谁都不想窝窝囊囊的死,来的若是个战功累累的将军,大家肯定能信服他,听从军令就是了,然而现在来的却是个黄毛小子,连胡须都没蓄,看着就让这些骑兵犯嘀咕,眼下打的是突袭仗,这家伙真的能指挥好? 迫于军令和李易的军职,骑兵们或许会听命,但李易却没办法消除骑兵们心中的不安,打仗是要看指挥官的,在李易出现在岷山军营的那一天,这五千骑兵都已经觉得这次的前途有些灰暗。 两边骑兵有隔阂,指挥官又不能服众,一切都是靠军纪维持着,这些天李易也是没少头疼。 魏老三用手指在李易拿出的地图的算了算比例,然后从邺城起始,在一片森林里划出一条线:“就是这里,以前是个土匪窝,一边抢官道一边抢草原,所以开出了这么条道,以前顾怀那小子带队走过一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 李易点点头:“外面有没有吐蕃哨骑?” “没有,”魏老三很肯定的摇头,“哨骑一般都在黄河边上,岷山进草原的官道口,如果走这边就不用过黄河,也不用过金川,可以从两条河中间的平原上过去。” “既然吐蕃没有派人守,这片平原是不是有问题?” 魏老三很惊讶的看了李易一眼,他没想到李易一眼就看穿了:“确实有问题,这片平原水泡多,连人带马都能陷下去,大批骑兵很难过去,所以吐蕃才这么放心。” 李易抬头看向他:“有解决办法?” 一旁的马裨将插了嘴:“魏老三你这王八蛋,说话藏藏掖掖的做什么?” 魏老三挠挠头嘿嘿一笑:“有办法有办法,以前顾怀那小子进草原,给撵到那里了,还硬是给那小子找到条路出来,只有一处水泡绕不过去,当时顾怀是用干草浮过来的,这么多骑兵可能有点难。” 李易嗯了一声,继续看着地图没说话。 眼下就两条路,要么走官道正面突破吐蕃哨骑,过了黄河一路杀向吐蕃的多玛城,抄凉州甘州吐蕃军队的后路,要么就是走刚才魏老三说的小路,不过河,直接进草原掀吐蕃的老窝。 从战略上讲,偷袭多玛城会好一些,多玛城是吐蕃东方的经济政治中心,又是吐蕃出兵凉州的后勤基地,要是能奔袭下来,凉州的吐蕃军队必定撤兵。 而且从岷山到多玛,只要过了黄河就是坦途,中间有一片小沙漠,其他的都是地势逐渐上升的平原,很适合骑兵奔袭。 不过李易想了许久还是否决了这个想法,很简单,这次带的天雷不够多,作为吐蕃东方的陪都,多玛兵力就算不多,也是在高原上建的城,五千骑兵很难打下来,到时候若是被后方的吐蕃骑兵堵了,可能还得交待在那儿。 相反如果走小路不过河,就可以一路进草原,草原上的部落很多,以战养战的话,也许能够一路走到纳木湖,而纳木湖旁边就是逻些城(今拉萨)。 到时候就算不攻城,只是大唐骑兵插入吐蕃腹地这个消息,就够吐蕃心慌了,而吐蕃也必然会退兵,殿下的要求就已经达到,只需要考虑怎么从草原回来。 不过走这条路最大的弊端就是身后一定会坠着许多吐蕃散落在草原上的游骑,还要不断的掠夺部落补充物资,因为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 究竟该奔袭多玛,还是该横跨半个草原? 第139章 小道 看着苦苦思索的李易,魏老三凑到了马裨将身边:“将军,他是之前长公主殿来邺城时候的禁卫是,怎的才两个月,就领了这么多兵,还敢去打草原?” 马裨将瞥了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直娘贼,我刚刚一问,你猜怎么着?人家已经是五品游骑将军了,你说能不能领五千骑兵?” “我的个老天爷,”魏老三张开大嘴,“两个月前不还是个校尉?我当时还在羡慕呢,这是立了什么大功才能升到将军?” 马裨将有些酸:“所以别叫老子将军了,叫裨将!免得给别人听到了笑话对了,顾怀那小子,也他娘的是个五品官了” “啥?”魏老三的音调不受控制的扬高了,“五品?!顾怀以前军职还没老子高五品军职?顾怀那小王八蛋现在也是个将军?” “好像是个卫指挥使,”马裨将脸都快酸皱了。 魏老三也哑口无言,两人在夜风里沉默许久,忽地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马裨将笑的前仰后合:“真是千年耗子成了精,老子就说长安那地方适合那小王八蛋。” 魏老三也止不住笑意:“老子要是再生不出儿子,以后就去长安让顾怀给我养老,吃他的喝他的。” “要去也是老子去,轮得到你?” “嘿,我怎么不能去?顾怀小时候是我亲手带着进草原的” “他还是老子救回来的呢!” 两人的笑声惊醒了沉思中的李易,听到两人在讨论顾怀,他也笑了笑:“顾怀现在在长安过的不错,长公主殿下很起重他,要不是他有事要忙活,可能这次也会来的。” “可惜了,”马裨将砸下嘴,“要是顾怀来了,还用什么魏老三?顾怀才是邺城最会打猎的人。” 魏老三的脸色明显有些不服,可最后也只敢低声骂骂咧咧两句,没敢反驳马裨将的话。 李易的脸色严肃下来:“就走小路出岷山,过波窝奔袭纳木湖。” “那个水泡,李将军想到办法了?” “确实有了些想法,”李易打了个呼哨,身材极为高大的亲卫朱重八靠了过来,李易下了军令:“全军整备,邺城斥候在前,走小路出岷山!把我们的哨骑散出去,本将不想看到路上有什么山贼!” 他看向魏老三:“那个平原旁边有没有部落?” 对于骑兵来说,出入岷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连绵的树木让骑兵的速度优势没法发挥,而崎岖的山路又让马蹄容易受伤,偶尔一个小石子儿卡进马蹄里,这匹马就算废了,从进入岷山开始,已经有数十骑掉队,眼下李易军令传出来,哪怕将士们再疲惫,也只能依着李易军令开拔,跟上那二十骑邺城斥候。 这也体现出了职业军人的好处,如果李易现在带着的是长安那批禁军,怎么把他们哄进草原就是个大问题,以前李易曾经听说过,十二卫之一神武卫的一位高级将领奉命出征,到了边境禁军们才知道自己要去打吐蕃,于是这么一帮子不听话不卖命的二流子,竟然就把甲胄一脱就不肯上战场。 若是一个两个还能军法伺候,可几千人都这样,总不能把全卫都杀了?政治工作爱国教育不顶用,这般兵油子也不怕将领,搞得那位高级将领十分无奈,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想出个办法,请来一帮流氓老千来军营开赌局,并指使这帮人出千骗手下那帮流氓的钱。 一来二去,禁军们的钱都输的精光,还欠了赌债,要知道输了钱也是要还赌债的,更何况是将领带头赌,于是那位将领这才高调出场,鼓动大家奋勇作战,等到打赢了不仅有赏赐,还会帮大家把赌债平了。 就这么坑蒙拐骗,才算是把那帮大爷请上了战场,不过战绩也是可想而知。 所以京城十二卫是真的只能看表面,大概是时不时皇帝就要搞搞阅兵,所以长安禁卫们面子工作做的简直让人拍案叫绝,盔甲鲜明士气如虹,军纪严明不动如山,看的皇帝们一个个心花怒放直呼拱卫长安的军事力量乃是天下精锐。 要知道可以跟将领耍赖,反正人多了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但跟皇帝耍赖,那就得摸摸自己的脖子想想待会儿会被怎么砍。 禁军的光荣传统就这么延续下来,表演一流,出巡仪仗一流,欺压地方也是一流,不过一旦对外作战,那立马就认怂,战场都不敢上的那种。 所以李易这次带的如果是京城禁卫,那不用进草原,光是把那帮大爷怎么骗到岷山就是件可能耗费数月的工作。 也还好兵部大概也清楚京城禁卫的底细,知道这次进草原是玩命的,所以才紧急抽调了两地边境骑兵,而李易虽然不能对这支骑兵指挥若定,至少也不会出现那种大头兵们不听军令的情况。 但恰恰也是因为他们是职业军人,所以对于打仗很是熟悉,看见头上坐的是这么个毛头小子,士气自然是泄到了底。 一没战绩,二没功勋,大家听都没听过你的名字,凭什么给你卖命?能跟着你进草原是服从命令,到时候李易的军令要是有些不妥当,你看这帮骑兵造不造他的反。 这支骑兵的组成并不复杂,基层军官没有变动,除去李易自带的四百亲卫,岷山卫骑兵占了两千八,前线退下的兰州骑兵占了两千二,一共五千四百骑兵,就是这次出战的全部战力,军官名册已经交给了李易,只是李易这三天来没有召开军事会议的意思,本来打算给李易个下马威的军官们也摸不准他打的是什么心思。 这些天军队里的声音有些多,多半是对于李易这个指挥官的讨论,军官们不屑一顾,小兵们忧心忡忡,还没开始打仗,过半的人都觉得这次怕是要因为李易大败而归。 剩下那一小半也不是相信李易的,恰恰相反,他们是最悲观的一批,早就做好打算,要出力也行,反正不能死,到时候要是快输了,就不信你李易不撤兵,你要是死在草原上,那就更好了。 而眼下看到带路的斥候不走官道,反而一头钻进密林小路时,原本还算安静的骑兵立马爆发出了喧哗声。 骑兵钻林子?你他娘的会不会打仗? 第140章 嫉妒 “贾校尉,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不是进草原吗,怎么还钻起林子来了。” 一个这两天和贾迅混熟了的岷山骑兵拨马到了贾迅身旁,压低声音问了起来。 贾迅面无表情:“钻林子就不能进草原了?照着军令做就是。” 他抬头看着前面正有序分队进入密林小路的兰州骑兵,眼中有些阴霾。 凭什么,凭什么他李易能领兵,老子要给他打下手,只能领五百兰州骑兵? 凭什么他都当上将军了,老子还是个校尉? 凭什么李易能天天去守卫长公主府,老子自从回了长安想见公主都见不到? 贾迅想不通,他的目光又死死的看向了李易,说不清是羡慕是嫉妒还是仇恨。 从邺城开始,这个人就挡在自己面前,明明自己已经投效公主殿下了,为什么公主殿下要让他压在自己头上?让他当了校尉,自己只当个副尉? 回了长安,他想摆烂,想看李易寸步难行,想看李易受尽屈辱,他已经做好了等到李易再去求公主殿下的时候,就花钱请人给公主殿下毛遂自荐,他贾迅难道不比泥腿子李易好得多? 结果李易不仅过了述职那一关,居然还成功招到了兵。 收了自己钱的清怀也渐渐在长公主府边缘化,怎么也不敢向长公主殿下提起自己。 可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以前器重他的傅祁死了,眼下军营里又被李易死死压着,招来的兵只认李易不认他,连长公主殿下都好像忘了自己这个人。 他也有想过去向兵部把事情全部抖出来,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什么用?那是长公主殿下,杀了个傅祁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要她公主偿命?而公主只要罩着李易,李易估计也不会出什么事。 所以他忍住了,忍住了不去说出真相,忍住了每天在军营无所事事,直到直到清怀给他说了二度和亲的消息。 他还记得那个下午,自己如同往常一样休沐回了家,被公主殿下打发出来去香水铺子的清怀塞给了自己一张纸,自己看到上面二度和亲的消息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 李明珠,你也有今天? 被背叛被忽视的刺痛感终于是抚平了一点,他能顺心看着李易耀武扬威了,也能忍下军营里的落寞了,甚至他还主动和李易招的兵处起了关系。 难民变成的大头兵果然好骗,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好人,是个好校尉,与严厉的李易不同,他和蔼可亲,关心兵卒,甚至还强忍恶心和他们一起吃饭洗澡,渐渐的贾迅也得到了大头兵们的认可。 他以为一切都会照着自己的想象发展下去,长公主殿下再次出发和亲,要么是自己和李易再次去陪同,要么是其他卫去送,总之李易没了护身符。 到时候傅祁的事情该不该抖?还是说用其他办法收拾李易?在那些夜里,他没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激动的浑身发抖。 可是接下来的一个消息彻底让他对于李子卿和李易的恨意无限放大--李易做了将军,要带着自己和一批骑兵进草原,而自己只是李易麾下一个被淹没的校尉。 嫉妒如同蛇蝎,仇恨无时无刻不在啃咬他的心脏,老子当初跟着傅祁混的时候,你李易还是个只能管后军的大头兵,现在爬到老子头顶上不说,还成了将军?老子还得听你军令? 他有些后悔那天没有一刀砍了李子卿,说不定自己能够接手禁军呢? 兵荒马乱,流民成群,谁知道长公主殿下是怎么死的?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卖,他只能跟着李易来到了岷山,五百个骑兵分到了他手下,而他只是十个校尉中的一个。 他想李易去死。 这种情绪其实很简单,说白了就是不服。 大概是从小优渥的生活让贾迅有些极端,对于他来说,李子卿答应了他把禁军给他,就不应该只给一半,而且还让李易的军职压了自己一头。 而自己也是全心全意投效了李子卿,凭什么李子卿要更加关注信任李易而不是自己?自己难道做的会比李易差? 而且他大概也忘了自己在出岷山时因为嫉妒说的那些话,所以才会觉得是李易主动不待见自己,打压自己,才会在这两个月来对李易的恨意越发浓烈。 身下的马很健壮,是这次出征时家里备置的,贾迅拍了拍身下的马,看向身边的骑兵:“那些亲卫看管的车上,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打探清楚没有?” 这些天渐渐成为贾迅亲信的骑兵摇摇头:“没有,他们看得太严,不准任何人靠近,这三天一直在行军,根本靠不过去。” 贾迅嗤笑一声:“装神弄鬼!打仗就打仗,搞这些玩意儿做什么?明明是骑兵,却要带着马车拖累速度,简直愚蠢。” 身旁骑兵连连点头:“贾校尉说的是,以前陈老将军带着我们打仗的时候,咱们可都有信心打胜仗,哪儿像现在?来的也是莫名其妙,将军更是听都没听过的人物,还要去草原贾校尉,咱们这次会不会被吐蕃蛮子围了?” 骑兵已经有快一半进了小路,贾迅收回目光:“怕死?” 骑兵赶忙摇头:“怕死还在边境当兵?只是心里没底,以前哪儿听过这种事啊,咱们本来就不熟悉草原,怎的还要主动进去?就在外面打蛮子不好吗。” “不怕死就行,本校尉一向有话直说,这次啊,就别想着回来了。” “校尉也是这般觉得的?” “不然呢?”贾迅的面色平静,说的话却透着股浓浓的蛊惑味道:“你想,咱们才多少人?五千人撒进草原,水花都翻不起来!还想主动打吐蕃,吐蕃骑兵本来就比大唐骑兵快,我看呐,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军中最忌讳散播必败言论影响士气,可这些天整个骑兵都在讨论,李易也没怎么管,难道还不许他一个军官和手下骑兵说说心里话? 围过来的手下骑兵都听到自家长官这么说,顿时一个个都有些不安起来,可贾迅已经没了再聊下去的心思,看着兰州骑兵走完了,干脆当先打马带头走向小道。 马上他的身姿很是端正,铠甲下的面容也颇英武,只是一抹冷笑让他的气质陡然一变: “嘿,将军” 第141章 向二 山路难行,又有夜雨,两天的行军下来,整个骑军都有些颓唐。 李易没有戴头盔,而是督促着亲卫们查看着马车内天雷的情况,要知道人死了这批天雷都不能出事,这次打吐蕃可就全指望这堆天雷了。 一共九百二十二枚,装备下去也只够武装个亲卫队,还好这东西从来没出现过,吐蕃人也不会对其有什么防备,不用来攻坚只用来摧毁敌人防线应该是够了。 一缕头发垂落在李易眼前,李易没顾得上去把头发扎紧,他看向探路回来的魏老三:“怎么样,出口还有多远?” “将军,”魏老三抱拳行了军礼,“再行半日,就出岷山了,只是雨后平原水泡可能会扩散,最好最好还是等天晴再走。” 既然入了李易的战斗序列,魏老三便已经是这批骑军一员,见了李易自然要喊将军。李易思考片刻,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能拖,雨后平原确实不适宜战马奔跑,但不能在山里多耽搁,一定要尽快出山,尽量探清平原的情况,若是没有发现吐蕃哨骑,立刻回报!” “是!” 魏老三抱拳后再次去前方探路,李易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继续开始研究地图。 打仗不仅是打军力,更多时候也是在打情报,李易无比庆幸自己去了趟邺城,不仅得到了二十个对草原极其熟悉的斥候,还拿到了比岷山卫长官那儿更详尽的地图。 此刻地图上已经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越过了连绵千里的岷山和原始丛林,尽头就是黄河和金川中间的那一片平原。 李易的手指指向了旁边的一个小点,重重的点了下去: “丝棉部。” 雨水顺着盔甲流下,士兵们纷纷将能避雨的地方留给战马,自己则是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大唐战马少,真的很少,每年除了得给长安送上一批,剩下的战马得由西北两个方向的边境瓜分,一层层下来,到了骑兵手里的马都算不上神骏,而且数量简直少得可怜。 不过就算不神骏又怎么样?对于骑兵而言,马就是自己的老婆,不对,呸,老婆何德何能能和马比?对于骑兵来说,马就是全部!没了武器的步兵还能叫步兵,没了马的骑兵呢?狗都不如。 所以每一个大唐骑兵对自己的马都极其珍惜,自己饿两天都没事,但马一定不能饿,自己淋雨也没事,马能有个地方躲就好。 向二是个地道的唐人,也是个地道的大唐骑兵,他从行囊里拿出快盐饼,让自己躲在树下的马小心的舔着,任由雨水打在他年轻的脸上。 有同袍过来也想要点盐饼,向二却只说了句滚。 他每个月的军饷都砸在了自己战马的伙食上面,你们这帮王八蛋每个月发了军饷就去窑子,现在跑来找老子要?你们怎么不去死? 向二感受着自己的战马舌尖的粗糙触感,感受着冰冷的雨里战马的呼吸带来的热度,他开心的笑了。 对于一个从小从军的少年来说,有什么是比一匹马一直陪着自己更开心的事情呢? 拍了拍马颈,有同袍又凑了过来:“向二,之前在凉州,你说你杀了十二个吐蕃骑兵,真的假的?” “是十五个,”向二认真的看着同袍,“我记得清楚,因为队正他们十二个人都死了,我说了要为他们报仇,还多杀了三个。” “十五个?净他妈吹牛,看你这身板,一对一都够呛。” 向二没有去争辩什么,他又摸了摸,拿出个炊饼吃了起来。 雨水泡炊饼,不解馋但是填肚子,他有种预感,树木越来越稀疏了,可能就要出林子,外面就是吐蕃的草原,到时候他不想浪费任何时间进食。 吐蕃人很凶残也很狡猾,喂战马盐饼就是向二跟吐蕃人学来的,这样战马耐力会更好,跑的也会更快。 凉州一战,身为斥候的向二所在的那个斥候队全部战死了,最后只剩下他和队正逃回来,在兰州外的荒漠上,队正为了引开那队追击的斥候,等向二到了兰州也没见到队正的身影。 多半是死了,打仗就是这样,总要有人死,不是吐蕃人就是大唐人。 自古打仗斥候交锋最是危险,能当上斥候的,多半都是军中的矫健人物,既要机警,还要个人武艺出色,战场消息是靠人命和鲜血传出去的,而有时候斥候送到的消息甚至能直接改变战争的走向。 而且两军相交,最先对上的就是斥候,这种小规模骑战,往往都是随着一方直接死绝才能结束,所以能被选中当斥候的人极少,能活过几场战争的斥候就更少了。 向二就是个天生的斥候,而原因也很简单--他曾经被掳去草原上放牧,只不过去的不是吐蕃,而是突厥。 草原上从来都缺人,所以边境常有部落进行人口贩卖,要不然就直接动手抢,向二的家本来离边境就近,那一年突厥人实在是穷的没办法,草原上闹了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进大唐抢了一把,就把年纪还小的向二掳了回去。 也得亏是年纪还小,没过马背,不然他大概就会和他爹娘一样,被砍死扔在那条烂水沟里。 草原上的那几年很难熬,可向二成了那一片最好的牧民,他的马技比在马背上长大的突厥人还要熟练,他只需要看一看马就知道该怎么才能把它养的肥肥的。 突厥人对他很满意,打骂欺辱没有少,但还是给了他一些相对于其他奴隶的自由,终于有一天,向二抹了喜欢和他一起玩的那个部落里的女孩的脖子,一人双马跑回了大唐。 在他看来,打吐蕃打突厥都一样,只要是能砍死蛮子,去哪儿对于他来说都无所谓。 炊饼啃了一半,军令传了下来,作为前军的兰州骑兵们纷纷开始整顿准备行军,向二也把炊饼收进怀里。 七分饱,还不错。 他摸了摸自己取了名字的战马,看着草原的方向眯了眯眼: “反正也多了三个,干脆多砍一点,两个人头祭一个,合理多了。” 第142章 出山 又沿着山路走了五个时辰,等到天色微明,向二所在的全军终于是走出了岷山。 山路尽头是一个很长的下坡,走出丛林的骑兵纷纷松了一口气,太憋屈了,身为骑兵却在林子里面钻,这下总算是出来了。 下坡的尽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只有在极远极远的地方存在着几座顶部积雪的雪山,另一边一条大河缓缓流淌着,站的远了根本没办法看到那些奔腾的流水里蕴含的蓬勃力量。 出了山路的骑兵按照军令开始整队,自从集结开始,连续行军五天,换了谁都会感到极度的疲惫。 尤其是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行走的马匹们,此刻也在此起彼伏的打着鼻息,看得骑兵们心里又是一阵对李易的咒骂。 又花了半个时辰,总算是所有骑兵都出了山,在密林和平原交界处的山坡上,此时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骑军。 李易端坐在马上,等待着手下的传令兵们在进草原前进行最后一次人数核算,他看着远方的草原,心里满是感叹。 只花了五天,就摸到了草原边上,可以算是进军神速了。 可眼下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比如前后两军的隔阂,比如这些天军中多出的消极声音,还有低矮的士气。 时间太紧了,李易大概也就只能寄希望于在打完第一场战事后,这些大唐边境精锐骑兵们,能多少恢复些血性。 传令兵一一归来,整个军阵完成了集结,李易身在最前方,犹豫着要不要训个话。 自古打仗都需要做思想工作,因为手下的兵并不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他们是一个个完整的人。 不知兵的将领总是觉得自己手下兵多就一定能打赢兵少的对面,但战争从来都不是一场数字游戏,其中的门道,简直可以称为艺术。 李易还记得以前师父给自己讲的故事,那个叫韩信的人的故事。 他曾经对着皇帝刘邦说了一句话:韩信带兵,多多益善。 这不仅是一句成语,一句名言,它更是一句自信的豪言壮语。 自古以来,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最多不超过十五个人,而很显然,现在的李易并不是其中一个。 他没有什么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验,也没有从小接受系统的军事培养,他只是有过一个师傅,教过一本兵书,还有种种机缘巧合把他推到了这个位置。 若是以往,他还能有些侥幸,带着五千个人打一场奔袭战,可以当做一场练习,一次经验的积累,一次成为名将的敲门砖,但这次不同,这次的奔袭战,关系到的不仅仅是这五千条在草原上举目无援的性命,关系到的不仅是他李易的前程,关系到的还有在长安的殿下。 所以李易的心理压力真的很大,他知道自己不能输。 说起战争,如果剥去战争的所有包装,其实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了:战争的形式就是人与人的搏斗。 如果是两个人打架,如果其中一方比对方高大,比对方强壮,甚至凑巧还练过武,那他多半可以得到胜利。 如果把范围扩大,如果两个人打一个人,只要脸皮厚一些不怕别人说胜之不武,那胜利肯定也是他们的。 如果再加一个人,那么他甚至可以让两个人上去揍对方一个人,自己在旁边坐着看就好,甚至还能喝口水,一边喝一边看,只负责指挥就行。 那如果把这个数字增加,变成一千个对一个,那对方早就逃了。 然而真正的考验,名将的门槛,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假如两边都有一千个人,该怎样获得胜利? 也许可以把一千个人分成几队去攻击对面,但对手却可能集中所有人来各个击破,这样的情况下该怎样保证获得胜利? 做个决策就已经很棘手了,那如果把这个数字放大一些,两边都有数千乃至数万人,该怎么去打这一仗? 以眼下李易的情况来举例,他带的五千人都是人,有的性格开朗,有的性格阴郁,有的温和,有的暴躁,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方言不同,习惯不同,李易的命令他们肯定不太愿意听,迫于军纪可能会听令,但也许他们不会出全力。 而李易就要对这五千人的生命负责,要选择进攻路线,要保证五千个人能有饭吃,要考虑战马的损耗,必要时候甚至还要考虑让人去牺牲。 要是再考虑到这五千个人不同的素质和智商,这件事就会成倍的复杂起来。他们有的是文盲,有的是学过字的精英,有的是打仗的好手,有的是上阵就脚软的怂包,假如李易下了一个军令,他们其中有的能理解,有的理解不了,有的能举一反三,有的能把事办砸。 这些就是指挥的难度,而李易现在对手下的五千人可谓是一点都不熟悉。 要是再把这五千人放进战场,那么会需要李易做出判断的事情就多了起来,他需要判断敌人在哪里,需要判断他们准备用什么方式进攻或者防守,需要考虑怎么使用手下的五千兵马,而且在不得到补充的情况下保持战斗力,还要考虑军队行进的速度,要考虑天气带来的影响,要考虑士兵们对于不熟悉的草原能不能习惯,要考虑士兵的士气,甚至还要考虑他们会不会撂挑子不干。 这就是指挥一场战争的难度,大部分人都不懂,他们以为打仗只是双方带着人排兵列阵,然后拼人数,哪边多哪边占优势,甚至有时候会在网上发个帖,说韩信和诸葛亮也不过就那样。 然而李易是懂的,他懂要是指挥不当这件事会变成怎样的灾难,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把自己以前学的那些东西拿出来一点点对照,争取让自己成长起来,争取让自己能打赢这场仗。 他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士兵,看着那些注视着他的眼神,看着来自三个地方的骑兵不同的装束,一时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说。 他很想告诉他们,他会努力带他们打赢这场战,会带他们回家,如果会输,那他李易绝对会陪着他们一起死在草原上。 他想让他们相信他。 第143章 试威 沉默的大唐骑兵在草原边缘列着阵,草原上有些清爽的风在骑兵们身边呼啸而过。 看着单独一骑矗立在前方的李易,骑兵们都意识到这次的将军要训话了。 这一套他们熟,每次打仗之前,都会有将军告诉他们这次要怎样怎样保家卫国,要怎样怎样保卫大唐,反正打仗从来都是这样,士兵们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打仗的。 然而坐在马上的李易沉默了许久,依然没有开口。 或疑惑或揶揄的目光投注在李易身上,甚至响起了些不怀好意的笑声,怎么,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事到临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李易下了马,亲手从马车中取出来两个铁球。 一手捧一个,李易走到军阵前,开始了他的第一次训话。 声音不大,军阵极广,后方的人根本听不到,幸好有传令兵们大声重复李易的话,交汇成巨大的声响,在整个军阵上方传递着。 “本将军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不知道这次是来做什么,是为了什么目标,最后又能得到什么,本将军之前一直没说,今日就告诉你们。” “这一战,是要奔袭吐蕃王庭,朝廷给的命令是要袭扰后方让吐蕃撤兵,但本将军觉得,既然都进了草原,为什么不去捅一下吐蕃的肚皮?” “至于这次你们能得到什么,本将军只告诉你们一点,从出岷山开始,到此战结束,所有收获,皆归个人所有,此地距逻些城千里之遥,一路西去必然会掳掠各个部落,交战所得,本将军一分不要!能带回多少,只看你们有几匹马!” 军阵顿时起了些骚动,游离在外的魏老三等一批斥候更是眼睛发着贼光。 以往的训话,无非都是告诉大家要勉励作战,要保家卫国,大家虽然不吃这一套,但多少也会给点反应,毕竟军纪在那儿,又不可能当逃兵,可李易今天却是直接把话挑明白了告诉大家:打吐蕃是真的,抢吐蕃也是真的!而且能抢多少你们就拿多少,老子和朝廷一分都不要! 这下子就勾起了许多骑兵们的兴趣,当兵穷,军饷就那么多,往日的战获还得上交,若是如同李易说的那样,一路抢过去,那只要不死,不就发了? 可他们眼中的光芒很快就熄灭了,变成了茫然和忌惮。 奔袭王庭逻些?好家伙,横跨半个草原? 他们左右看了看,就凭这五千人?别说吐蕃骑兵有多难缠,就说做个梦,成功了又有多少能回来? 李易很快解答了这个问题,看向最前方两个不同阵列左顾右盼的骑兵:“你们过来。” 向二的脸色平静,和另外一个来自岷山,脸色疑惑的骑兵上前行了军礼,不知道李易叫自己过来做什么。 李易忍住心痛,将两颗天雷放进二人手中,继续高声道:“本将军知道,你们害怕了!所以本将军给你们看一样东西,让你们知道,吐蕃骑兵也是一帮废物!” 他从亲兵朱重八手中接过火折子,认真的看着两个来自不同地方的骑兵:“本将军点燃以后,直接扔出去,扔的越远越好,知道吗?” 向二的眼神投向了手中的铁球,他感受着重量,不像实心的,铁球颜色偏黑,前端有根线,这样的东西他从来没见过。 火光燃起,映着李易坚定的眼神,他将火折子缓缓靠近引线,点燃之后下了命令:“扔出去!” 向二没有犹豫,直接使尽臂力将铁球远远抛出,一旁的岷山骑兵也不甘示弱,咬牙用尽全力,但还是比向二短了一截。 两颗铁球在空中划过两道不同的抛物线,身后的兰州骑兵立马起了哄,向二扔的明显要远些。 岷山骑兵灰头土脸,只觉得有些屈辱,自己扔铁球还扔不过个少年?这少年此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他正准备行礼之后走回队列,却紧接着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 整个军阵顿时骚动起来,不少骑兵都拔出了武器警戒,甚至军阵前方的马已经被吓得人立起来。 地龙翻身了? 也不怪骑兵们这么警戒,站在后排的骑兵们根本看不到前方的场景,只能通过传令兵的复述知道李易说了些什么,但这爆炸声和震动却是实实在在的,经历过战事的骑兵们下意识以为有吐蕃骑兵正在冲击过来。 李易连忙安排传令兵安抚军阵,而半坡的地方随着烟雾散尽,已经出现了两个深坑。 向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别在腰上的长刀,身边的岷山骑兵也吞了口唾沫。 李易让二人退了回去,自己翻身上马:“诸位,这便是本将军能给你们的信心,这样的天雷,还有一千枚!只要有了这个,吐蕃部落就是藏宝地,吐蕃骑兵就是来送马的!” 李易的声音在传令兵不断的复述中响遍了军阵上空,原本有些不安的军阵渐渐安定下来,随着一阵沉默之后,突然发出了连绵的欢呼! 天雷!天雷! 眼见气氛到了,李易满意的点了点头,今日出山本身就是第一次奔袭的前奏,只要靠着天雷把第一个部落打下来,之后的士气就会高起来,而这些骑兵的心思也会单纯很多。 他看向朱重八:“把天雷分发一些给亲卫随本将军出征,你亲自带人在后看守。” 朱重八有些不乐意了:“将军,俺也想去打仗,俺也想去抢一把!” 李易有些无奈,思考片刻后:“敢不敢带头冲?” 朱重八把手中大戟一顿:“将军放心,俺不怕!” 李易点了点头,他再次将目光转向军阵,下了最后的军令:“出山前半日,本将军已经让你们休息过了,此地有牧民,不能被他们发现,必须此刻就出兵!岷山骑兵听令!” 军阵里呼啦啦跪下一半人,李易脸色冷冽:“由此沿金川行十二里,从左翼突入丝棉部落!” “是!” “兰州骑兵听令!沿黄河直上二十里,从右翼突入丝棉部落!” “是!” 李易一勒马缰:“本将军领亲卫在前,两军都记住,非唐人,皆杀之,不留活口!部落中财物尽可取之,严禁对同袍动兵!” 他狠狠的将马鞭抽下:“出兵,灭族!” 第144章 部落 从呼伦雪山上吹下来,越过黄河的风很是凉爽,古日勒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想象着那是部落里一朵花,白玛梅朵脑后乌油油的辫子,快乐的吆喝着正在吃草的小羊羔们。 他还小,还不能够放马,阿大说了,再过个两年,就让他放家里的马,到时候再给他向白玛梅朵提亲。 说起白玛梅朵,那真是十里八方出了名的美人,一双大眼睛好像那传说中天湖的水,总让古日勒看一眼就醉了,还有不同于阿玛们一样被晒黑了的脸颊,白玛梅朵的脸像羊奶一样白嫩,她是酋长的女儿,也是整个部落少年的梦中情人。 想着白玛梅朵如同灌了水的浆果一般的胸脯,古日勒吞了口唾沫,吆喝声越发响亮起来。 丝棉部落虽然和名字一样,是靠着平原上种棉花生存,但部落里的牛羊也不少,放牧的人总是有些多,眼下这一片都是些少年少女在放着牛羊,古日勒琢磨着走远一些,免得自家的羊饿了肚子。 有同伴偷懒,没好好看羊,正在草地上玩着游戏,还大声让古日勒也过去参加,可古日勒只是摇摇头,就赶着羊羔们走远了。 已经是下午了,要赶着让羊羔们在天黑前吃饱,不然今晚还要去羊圈喂,古日勒可不想遭那份罪。 阳光照在身上有些热,他脱了半身羊袍,抄起一只叶茎放在嘴里嚼着,有些甜,头上的白云变换着奇怪的形状,古日勒突然想起了去打仗的阿大。 听说所有部落都收到了大王的王令,古日勒的阿大有三个孩子,最大的也就是古日勒,他阿大不想古日勒出去,就自己骑着马带着弓跟着酋长他们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又想起昨夜阿玛的抱怨,家里已经没有米和布匹了,铁锅也破了个洞,要是阿大再不带着战利品回来,入了冬就难熬了。 想到这些,他赶紧从马背上起身继续吆喝起来,把羊赶到之前自己发现的长着好草的地方。 这片草原已经有些远了,去年来的时候这条小河还没这么宽,今年就已经涨了好高,古日勒让羊羔们自己吃着草,把双脚放进了小河里,刺骨的凉爽让他一颤,随后就有些舒爽的舒了口气。 阿大说了,这次出去,就能带着好多好东西回来,到时候就有钱置办东西,有钱给他提亲了,也不知道白玛梅朵喜不喜欢他。 草味萦绕在鼻端,风和水都很凉爽,古日勒听着羊儿啃草的声音,突然有些想睡一会儿。 就睡一会儿就回家。 天色渐渐晚了,古日勒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看着羊儿们都在身边围着,他用手撑地轻松的起了身,穿上鞋就开始点起了羊的数量。 等到数完,他忽的一愣,随即又数了一遍。 等到第二次数完的时候,古日勒疑惑的挠了挠脑袋,怀疑自己是不是睡久了有些发懵。 羊没少,不仅没少,反而还多了两只。 自己放着五十头羊,马儿拴在旁边,自己又不可能记错,那这两只羊是怎么多出来的? 他不死心又数了一遍,有些茫然的发现自己真的没数错。 这件事情就很奇怪了,草原上的羊多半是扎堆的,一群羊在一起就不会乱跑,这两只羊是从哪儿跑过来的? 这片草地有些远,难道是有伙伴过来了? 他呼喊了两声,正在落下的太阳没有回应他,出现的星星和月亮也没有回应他,古日勒又挠了挠头,只能打算先把羊带回去。 骑上马,鞭子炸响,吆喝起从阿大那儿学来的歌谣,古日勒走在了回部落的路上。 照部落老人的说法,再过一个月就要走了,比往年走得早,今年部落的牛羊多了些,附近的草吃得快,得早些迁徙了。 星光和月光照着这个少年,照在他无忧无虑快乐的脸上。 风把草吹低了,古日勒揉了揉眼睛,远处居然又出现了几头羊在吃草。 这里离小伙伴们放羊的地方不远了,他有些确定,肯定是小伙伴们玩着游戏,没注意羊吃草走远了。 想着小伙伴可能正急的到处找,古日勒露出恶作剧的笑容,他把羊唤过来,准备过去逗弄一下小伙伴,最后再把羊交给他。 不过必须得快些,天黑了就得早点回部落,草原上可是有狼的。 当然,古日勒是不怕狼的,照阿大的说法,吐蕃人就要比狼还狠,他听阿大说过大唐,说过那些像绵羊一样的唐人,他当时对阿大说,自己以后也要变成专门吃羊的狼,惹得阿大哈哈大笑。 又赶着羊群走了些路,小伙伴没见到,散落的羊倒是又发现了几只。 古日勒有些纳闷了,连忙加快了马速,走到下午和小伙伴们一起的地方,却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几个身影,还有一些羊的尸体,以及满地的血迹。 古日勒连忙翻身下马跑过去,扳过尸体一看,正是同一个部落的小伙伴。 自诩要成为草原狼的古日勒手如触电一般收了回来,他看着倒在地上双目圆睁的尸体,整个人吓的大叫一声倒退两步。 是怎么了,是有狼群吗? 他翻过又一具尸体,是认识的,再翻过一具,还是部落里的人。 古日勒吓得涕泪横流,他看着尸体上的伤口,比划了一下,要么是贯穿伤,前胸穿到后辈,要么是脖子只剩下层皮还连着,这种伤口不可能是狼咬出来的! 恐惧让古日勒哭出了声,看着同伴们的凄惨尸体,少年终于还是忍不住呕吐起来,他使劲想在草地上擦干自己手上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马儿走到身边剁了两下蹄子,仿佛在安慰自己的主人,古日勒失声哭了半晌,才渐渐缓过神。 感受到身旁的马儿,古日勒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了部落的方向。 平静的夜空下,那个方向突然燃起了剧烈的火光,视线越过那条小河,仿佛看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袭击部落。 管不了羊了,古日勒擦去眼泪翻身上马,鞭子一抽就往部落赶了过去,恐惧渐渐变成了担忧和愤怒,他忍不住嘶吼起来。 阿玛,白玛! 第145章 出击 “将军,前方就是丝棉部了。” 已经完成侦查的斥候迅速回报,李易举起拳头让全军停下。 十多里的奔袭,对于马力来说还有余力,但最后这一里,必须等到马力恢复才能一鼓作气冲过去。 “兰州骑兵到哪儿了?” “禀将军,最后一次回报时已过十五里!” 李易点了点头:“下马,进食!再过半刻,上马突袭!” 边军精锐的纪律性在这一刻得到体现,不管之前再怎么看不起李易,再怎么觉得这次是送死,军令之下,所有人都整齐划一的下马,除了斥候转身再去警戒,所有人都开始进食,同时给马喂食,让战马恢复体力。 李易狠狠的咬了两口炊饼,看着地图,向着一旁的亲卫下了军令:“你们都是跟着本将军一路从长安过来的,这是进草原的第一仗,所以本将军需要你们冲在最前面,每人三颗天雷,五十个人,别管身边有没有人,从左翼直接插进去!手雷点燃后扔到帐篷多的地方,之后放了火就从两边出部落!” “是!将军!”一个个亲卫开始咬着饼整理军备,将天雷挂在腰间。 这也是李子卿的设计,腰带上有些环,天雷刚好可以挂上,而且腰带上足足放了三个火折子的收纳位置,再不用担心没火点天雷了。 只能说李子卿也就是女子身,又被困在了长安,现在没办法亲自领兵,不然以李子卿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要是能选的话,李子卿一定会亲自带兵进草原。 又想起了殿下,咬饼的间隙,李易抬头看了看长安的方向,他不知道自己的安排对不对,不知道这次战争的结果是什么,但他知道,已经回不了头了。 对于这些亲卫,在进岷山之前,李易就直接告诉了他们,这次奔袭战,前面几场仗,冲在前面的永远是亲卫队里的人。 使用天雷是要经过训练的,时间紧迫,李易来不及教会边地骑兵怎么用手雷,所以只能让他们作为敢死队顶在前面,冲出一条血路来!吐蕃人没有见过天雷,等到天雷在部落里炸开,吐蕃人一定会被吓呆,只要他们不在短时间内集结起反抗力量,后面紧跟着的骑兵能够直接把部落冲烂! 这个战术有很多局限性,部落必须不知道骑军的存在,也必须不知道天雷这个东西,但凡提前做好准备,或是能够抵御天雷带来的震慑,一个大部落数千乃至上万的人口,就会给骑军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 吐蕃人无论老少皆习骑射,只要上马就能战,哪怕骑军最后能将部落打下来,那种损失也是李易不能接受的,路还很长,这一路下去战损必须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不然还没到王庭,骑军就先没战斗力了。 李易不敢再去看眼前这些面露坚定的亲卫,他又狠狠咬了一口炊饼,知道这些人里有一些就会死在今天。 这些都是他的兵,都是他亲手从难民中挑出来,又一点一点训练,才变成了今天这幅军容严整,闻战则喜的模样,现在眼看着他们要上去送死,怎么能不心疼? 果然还是殿下的眼光长远,招兵就得是这种老实人,听军令,知荣辱,只要有命令,自爆式冲锋都敢上。 这两个月下来,他和这些兵算是有了感情,甚至还产生了一种感觉,只要以这些兵为框架练兵,练出来的部队能把禁军单手吊着打。 看看这些兵,再看看京城禁军,那些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只会逃命享福谈价钱,今天要换了是禁军,敢冲在两千骑兵的最前面?敢朝着数千人的中等部落冲过去? 别以为天雷能让这些人活下来,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改变战争的本质,战争是要拿人命去堆的,除非武器装备出现极大的代差,眼下天雷虽然可以帮助骑军有进草原打奔袭战的信心和战力,但被突袭的部落要是反应过来,一眼能给骑军造成很大的麻烦。 比如眼前这五十个亲卫,冲进去的一瞬间就会被数倍的敌人围攻,也许天雷能够开出一条路,但能不能冲出来,还得看他们的命。 两千多人的大军,进食不可能没有声音,但越是压抑着的声音,越能听出一股杀气,相比起在另一边突袭的兰州骑兵,岷山骑兵这里承受的压力就要小多了,毕竟还没上过战场,李易也只能让亲卫队给他们开路,而另一边经历过战事的兰州骑兵,李易就要放心多了。 半刻钟过的很快,吃完了东西,李易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翻身上马,看着已经全副武装的朱重八:“重八,记住,不要恋战!只要开出一条路,就从两边出部落,别死了!” 朱重八魁梧的身子配着魁梧的大马,借着落日余晖在草原上留下一大片阴影,他拍了拍身上黑色的禁卫铠甲,手中特制的大戟舞的虎虎生风:“将军放心!待俺杀出一条血路,给同袍们开道!” 李易点了点头:“全军上马!” 风声骤起,铠甲碰撞声合奏成悦耳的曲目,已经数天未曾卸甲的骑兵们纷纷上马,整个军阵开始弥漫起肃杀气息。 “列阵!” 马蹄声清脆,按照已经交代下去的安排,亲卫在最前方,其后是呈尖锥型的骑兵方阵,以五十亲卫为锥尖,两千骑兵铺在后方,如同散开的乌云,斥候队伍在外围游弋。 这样的军阵,后方可以加速,哪怕乱起来,也不会有太多的践踏事故,而且能冲多远,只看最前方的凿阵有多强,偏偏在这方面,李易对带着天雷的亲卫有信心。 没有察觉到从岷山钻出来的骑军的部落,大概率是不会有拒马的,只会有围栏,所以骑兵能够肆无忌惮的直接往前冲,而最前方的五十亲卫就要负责开出条路,不管是炸掉围栏,还是冲破大门,总之他们要给后方的骑军指出一个方向来。 一战用去一百多颗天雷,李易压抑住心疼,他知道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第一战,一定要用最小的代价拿下! 他将头盔取下,长发飘摇,手中长剑指向前方:“出击!” 马蹄声动,势如雷霆。 第146章 冲锋 在与金川相对的另一边,沿着黄河行军了快二十里的兰州骑兵也摸到了丝棉部落附近。 以军职最高的解景山为首,十个校尉进行了一次紧急军事会议,纷纷抢起了前锋的位置。 为什么要抢前锋?因为油水最足哇!只要李易李将军说的是真的,走那条路吐蕃人一定不会发现,而且天雷能保证冲破部落,那谁先进去谁不就先开捞?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不是主攻!右翼的他们必须在左翼发起进攻后再进军,狠狠的从吐蕃人身后捅他们的腚眼子,这可是李将军的军令! 那这种不用出大力,还能有东西抢的好事,谁不愿意先上?所以在这次小小的会议上,众人一边等着左翼的消息,一边自己就先吵了起来。 解景山狠狠拍了下桌子:“老子军职最高,这种当前锋的事情,老子不去谁去?都别吵了,就这么定了!” 一个校尉有些阴阳怪气:“解校尉,您可得在后面指挥?李将军点了你临时指挥兰州骑兵,你要是去了前面,后面谁指挥?” 有一个校尉凑上来大脸:“就是就是,俺的兵打吐蕃就是一把好手,你们扪心自问,谁的兵在凉州杀的吐蕃蛮子有老子的兵多?这先锋不得俺去?” “去你娘的,上次谁求着老子给他打掩护?不要脸的玩意儿,还一把好手。” “我也记得这事儿,给吐蕃蛮子追了五十里地,事后进了城还说是吐蕃蛮子使了阴招。” “哈哈哈哈”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大脸校尉脸都紫了,关键是还不能反驳什么。 没错,他是被吐蕃蛮子撵着跑过,可那是整整一千二骑兵!他带队中了伏,就活下来两百多人,还个个带伤,怎么回头打?换了你们跑的怕不是比老子还快。 一骑疾驰而至,带来了李易最新的军令:“左翼已经到了预定地点,右翼准备冲锋!” 解景山点头应下,闭目算了算时间,此刻另一边应该已经动手了,他再不耽搁,将目光锁定在了大脸校尉身上:“胡校尉,前锋是你的了!” 大脸校尉满心惊喜,连忙应下去整理本部,其他校尉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全军整顿,看着远处骤起的火光,解景山高举长枪:“冲锋!” 一里多的距离,全力奔跑的战马只花了不到半刻钟,朱重八感受着身下高大战马身上肌肉线条的流动,实在没忍住大吼了一声。 这种两千匹马一起冲锋的场面,实在是太震撼,也太让人热血沸腾了。 随着黑色亲卫出现在草原上,身后密密麻麻的骑兵们保持着队形紧紧跟在后面,已经提到最高的马速使整个军阵像一片乌云笼罩向了那个看起来还不小的部落。 无数得到马蹄声汇集在一起,仿佛成了惊雷,被风吹低的草原上有几个孩子疑惑的直起身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片刻之后他们就惊恐的发现并不是打雷了,而是有骑兵在冲锋! 高亢的尖叫声从一个女孩子嘴里发了出来,几个男孩也被吓得浑身冰凉,不知道该转身逃跑还是趴在地上,朱重八的高大战马从一个孩子身边经过,他举起大戟,借着马力将身子一抄,便狠狠的砸在了一个少年身上。 没错,是砸不是砍,在战马的全力奔跑,以及朱重八骇人的力气之下,一团血雾突然炸开,少年的胸口顿时出现了一个凹陷,身体也不受控制的飞了起来,在他那还有些茫然的眼神中,只看到数骑战马头也没回的从身边跑过,那个身穿黑色铠甲的高大士卒也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马速太快了,从出现在视野,再冲锋到眼前,再到朱重八给了他一下,少年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只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也被那一抽打出了身体,漂浮在半空看着周围惊恐的同伴们。 尖叫声此起彼伏,洁白的羊群被黑色的铁骑冲散,那些本来在悠闲吃着草的羊羔们此时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甚至给冲在前方的骑兵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受惊的羊群可不像人一样懂的闪避,已经跑远的羊群还好,近在眼前的已经阻挡了好几个战马的路线,而连绵的军阵此刻已经不可能停下来,顿时有几个大唐骑兵人仰马翻。 有一个倒霉些的大唐骑兵就是战马跃起时没踩住马镫,马倒是继续冲锋了,剩他一脑袋栽进了旁边的小河里,大唐骑兵强忍剧痛抹了把脸从水里站起来,只看见同袍们继续冲锋向部落,而自己没了马怎么也跟不上了。 最前方的亲卫已经对这帮少年少女完成了冲杀与分割,只是一个照面就有十几个亲卫如同朱重八那般举起了武器,少年少女们在亲眼看着死去数个同伴后,这才反应过来,慌忙逃窜。 从河里爬上来的大唐骑兵冷冷一笑,眼看追不上大部队了,长矛也掉了,干脆从腰间拔出长剑,径直追向了四散而逃的少年少女们。 不杀老弱?不存在的,吐蕃人只会比大唐人更狠,对于他们来说,大唐人就是奴隶,就是家畜!甚至还有一年吐蕃人被大唐反包围在城里后,公然把大唐子民当做两脚羊补充粮食,两个国家,早已经是世仇了,哪儿来的年幼就不杀?李将军早就说了,今天这片草原,一个也不能逃出去! 朱重八自从挥出那一戟之后就没有再回头看,那些少年少女不过是开胃菜,真正的大头还在眼前的部落里。 此刻已经接近天黑,正是收羊回栏牵马回家的时候,也是部落里人最集中的时候,只要现在能把部落冲垮,就绝对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朱重八舔舔嘴唇,甩掉了大戟上的血,部落已经在眼前了,身后连绵的马蹄喊杀声给了他无尽的勇气,他扫了左右一眼,将手伸向腰间: “扔远些,炸开围栏和大门,冲进去!” 第147章 杀戮 岷山骑兵军阵冲击的是部落的左翼位置,运气不算太好,部落的大门没在这边。 大概是这片地靠近大唐的原因,丝棉部落虽然没有设置拒马等物,但也起了些围栏,此刻正横亘在军阵冲锋的路上。 不得不说大唐骑兵冲击的时间选的真的很巧妙,首先此刻太阳已经下山,月光还没出来,已经有些昏暗的光线让丝棉部落的守卫很晚才发现冲到眼前的军阵,之前的巨大声响不是让他们没有警惕,但任谁也没想到远离岷山出口的此地居然会出现这么多的大唐骑兵。 其次是现在正好处于部落准备迁徙的时候,秋高奇爽,草原上的草已经长的很肥了,部落需要赶着牛羊迁徙过冬,外围用来防御的一些东西已经被收了起来,不然大唐骑军军阵面临的可不就是这么简单的围栏了。 作为岷山附近最大的部落,丝棉部在响应吐蕃王号召出兵后依然留有数千人,部落中的青壮本身就是负责警戒的,听到了南方传来的连绵马蹄声,纷纷从部落各个方向聚拢过来,在视野里出现大唐骑兵后,立马就有人出面平息了骚乱,开始组织起应急的抵抗阵地,打起火光,借助围栏,取出弓箭开始朝着冲锋过来的大唐骑兵射击。 冲在前方的亲卫们听见了朱重八的呼喊,一个个熟稔的拿出火折子,再从腰间拿出天雷,点燃后先等引线燃了一会儿,才用尽臂力扔向部落的围栏,以达到落地瞬爆的效果,只听见轰轰几声巨响,本来已经被吸引过来的部落人群瞬间遭受了重创。 几十颗手雷在围栏附近爆开,地动山摇,从未见过这种武器的吐蕃人一瞬间就陷入了巨大的慌乱,冲在前方的朱重八用手中大戟狠狠的削去了两个人的脑袋,座下大马一个急跃,便跃过了只能用来防范野狼的围栏。 惨叫声谩骂声不绝于耳,朱重八勒住马缰,打量下周围环境,只见一座座帐篷绵延开去,除去一些用来收拢牛羊的栏子,此刻大部分帐子里走陆陆续续走出些吐蕃人来,朱重八认准一个方向,一马当先继续发起了冲锋:“扔天雷,放火!” 此时后方的骑军军阵也到了,乌云笼罩住丝棉部落,一个个脸色狰狞的大唐骑兵开始沿着亲卫队用天雷开辟出的道路向着部落里面突进,见人就砍,只是仓促组织起反抗的吐蕃人已经被天雷完全摧毁了阵型,此刻再被军阵一冲,整个丝棉部落都乱了起来。 身处中军的李易见此场景,心知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只要让骑军突入部落,丝棉部就不能在组织起像样的反抗了,接下来要考虑的只是战损问题。 他下了军令:“后军散开,沿着围栏开始包围,不能放一个人跑掉,顺便接应冲出来的骑兵!” 另一边,在听见了不断传来的剧烈爆炸声后,身处丝棉部落右翼的兰州骑兵也开始发起了冲锋。 向二很凑巧就是重新被整编在大脸校尉手下,他紧了紧手中的长矛,再检查了一下别在腰间的短刀和弓箭,安抚了下战马,静静的等待着代表着冲锋的号角声。 身为斥候,他不太习惯用长矛这种武器,但战马冲起来,就能为长矛战刀提供巨大的力道,只要扎的准砍得狠,虽然不至于能把人砍成两半,但也能一矛一刀就结果一条性命。 他还是更喜欢弓箭,喜欢那种埋伏在阴影里一箭取人性命的感觉。 经历过战场的兰州骑兵没有岷山骑兵那些的热血沸腾,对于他们来说,打这种奔袭战根本没有太大的激情,任何上了战场杀过人的老兵都知道,平静的情绪才是活下来的关键,打仗说白了就是杀人,杀人为什么要带情绪?只需要砍的狠一些,射的准一些就行了,有时候热血沸腾或是仓皇惊恐反而会害了自己。 兰州骑兵的军阵和岷山骑兵摆出的尖锥形区别不大,骑兵这个兵种,从来都不是一字铺开打笨仗,除去散开索敌,一般都是需要有个刀尖,只要刀尖够锋利,后面的骑兵就能不断的顶上去,直到把敌人的军阵凿穿。 号角声响起,身处刀尖的向二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感受着整个军阵透出来的刺骨杀意,他将手中长毛斜斜对着地面,一踢马腹开始了冲锋。 他所在的位置比较靠前,此时视野很开阔,一向胆大不怕死身先士卒的大脸校尉举着把大刀,已经带着亲卫冲在了前面,整个军阵此时的马速并不算快。 但在接近那些连绵的帐篷和大门时,骑兵军阵开始了第一次集体提速,这个时候哪怕你想控制马速也不成,身边密密麻麻的战马会裹挟着你一起一头撞上去,以往一般撞得都是前排盾兵或者拒马,乃至地方的骑兵,而这次,却不过是一扇有些空旷的大门而已。 没错,就是空旷,冲在最前方的大脸校尉本来已经开始了怒吼,吼到一半却卡在了嗓子里,因为部落大门根本没几个人。 另一边的夜空不断的传来厮杀爆炸声,容不得大脸校尉茫然或是迟疑,前锋队已经奔驰过了大门,一股脑冲进了部落里面。 向二将身子伏在马背上,节省着自己的体力,他看向远处那些从帐篷里出来或迷惑或惊恐的脸庞,看着他们身上的兽皮袍子,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让他厌恶痛恨的膻味。 没错,吐蕃人的味道,突厥人的味道,那些敌人的味道。 前方的骑阵猛然散开,后方的骑兵纷纷会意,开始沿着部落中的大道开始了分兵,眼下没有人抵抗,骑兵的冲阵自然没了效果,接下来就是散开杀敌了,这边的动静越大,打的激烈的另一边压力才会小很多。 向二紧紧跟着大部队在部落中的大道上疾驰,路边的帐篷突然跑出来个小女孩,看起来年纪有些小,大概是备受家人宠爱的原因,打扮的很是可爱,向二心如止水,在那个小女孩张开小嘴准备惊呼的时候,就一矛贯穿了她的胸口。 一击毙命,应该没受什么苦。 第148章 大局已定 很不巧的,贯穿了小女孩的长矛没能及时收回来,那个小小的身体挂在了长矛上,被长矛挑起随着已经降下来但依旧极快的马速在半空中飞翔着。 这幅画面简直血腥暴力到极致,可爱的小女孩,漠然的军人,空中飘散的血色,还有夜空下燃起的火光,以及人们的惨叫声、哭喊声、喊杀声,仿佛是一副让人看了会做噩梦的画。 向二却没什么不适,既然长矛收不回来,他索性丢掉了长矛,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将身子垂落到马侧,开始借着马速砍杀起那些疯狂逃窜的吐蕃人。 刀锋入肉的感觉很是熟悉,这些吐蕃人砍起来和凉州的吐蕃人没有区别,和他这些年杀的人没有区别,他不喜欢拖拖拉拉,一直追求的都是一击毙命,所以他杀的人伤口都出现在胸口往上,往往是脖子处居多。 杀人是门技术活,很多当兵的都只是会杀人,却不知道怎么杀人最省力,一直在军营的向二大概是个无聊的人,每次打完仗,别的人都在庆祝又活了下来,只有他在回忆战场上杀的每一个人,回忆自己到底有没有杀哪个人时多费了些力气,找错了位置。 怎么花最少的力气杀人?怎么在体魄力气远不如敌人的情况下杀人?怎么利用环境天气甚至风势杀人?怎么在重伤的情况下榨干最后一份力气杀人?这些一般人不会考虑的问题,向二却是颇有心得。 所以在从右翼突入部落的骑兵中,就数他杀人杀的最省力,也最高效,更没有出现他第一上战场时,刀被卡在敌人身体里拔不出来的那种尴尬情况。 又一次一刀削去了一个乱跑的男人的半个脑袋,向二在马上坐直身子,双眼紧紧的盯着另一个方向。 这个部落有些大,虽然能听到那边的声音,但冲杀了这么久,居然硬是没有撞上从另一边杀过来的岷山同袍。 眼下已经冲到了部落中段,居然没有撞见率先发起冲锋的友军,只能证明他们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向二的猜测果然没有错,传令兵大声在战场上传着军令:“前锋队,继续冲向左翼,后军继续清扫!” 军令之下,兰州骑兵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开始提起马速沿着各个道路向着喊杀声传来的方向开始冲锋,另一部分开始就地格杀起吐蕃人,甚至还有一些后军兵卒已经下了马开始往帐子里钻。 不用问,多半是奔着财物去的,谁都知道帐子里才是放钱的地方,既然已经有了军令让一半人留下来继续杀,干嘛还傻乎乎的骑在马上?直接下马提着刀砍更简单,还能顺手捞一笔。 向二收回看向一个大帐的目光,他从一旁的路边拿起一只火把,朝着大帐扔了过去,便开始沿着道路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一路砍杀,一路向南,向二不断的见到一张张惊恐的脸庞,不断的杀死从各个角落钻出来的吐蕃人,这些人里有老弱有青壮,有没拿武器也有拿着武器的,向二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只是不断的抽刀挥砍,再收刀甩血。 在向着另一边靠拢的同时,遇见的敌人也越来越多了,这些吐蕃人好像已经被打蒙了,只剩下最后一丝清明想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些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会召唤天雷的大唐骑兵,向二的右手已经有些脱力,他皱了皱眉,感觉今天的战况实在诡异,这些吐蕃人好像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连反抗也那么可笑和无用,自己甚至砍人砍到右手提刀都有些提不稳。 看着远处自己的同袍给几个少年拖下了马,向二收起短刀,拿出了弓箭,只是稍微一瞄,借助熊熊的火光,一只羽箭便出现在了一个少年的喉咙上。 取箭,搭弓,拉弦,松手,一只羽箭就是一条人命,向二替那个同袍解了围,却没有再看一眼,而是注意到了前方骑着马跑来的一个黑甲大汉。 向二微微眯着眼睛,他认得这身铠甲,是李将军亲卫的,此刻那个大汉背后跟着好几骑吐蕃人,黑甲大汉单手拎着大戟,正不断的和几个吐蕃人交战,居然没有落在下风,只是胯下的马眼见就要脱力了,马蹄声有些杂乱。 向二再次弯弓搭箭,把那几个吐蕃人一一射落,那黑甲大汉遥遥看来,微微点头算是道了谢,从旁边抢过一匹战马就想坐上去,那匹战马却把他掀翻在地,要不是黑甲大汉反应快滚了出去,估计脸上还得挨一蹄子,此刻黑甲大汉正坐在地上挠着头,憨态毕现。 向二摇了摇头,不再去看那黑甲大汉,只是不断射箭取着周围吐蕃人的性命,不断有同袍从身边冲杀过去,前方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弱,向二知道,局势多半是稳定下来了。 那个黑甲大汉在地上歇了半天,他的高大战马此刻已经跪伏在地,眼看是跑不起来了,黑甲大汉只能摸到向二身边,看到他一箭一个,不由眼睛一亮,大声赞道:“兄弟好箭法,还救了俺,等到仗打完,俺请你喝酒!” 向二看向黑甲大汉:“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黑甲大汉将大戟垂在地上,随手从死人身上扒了块布下来擦着铠甲上的血迹:“没什么问题,已经冲进来了,只是不知道吐蕃这帮狗日的从哪儿杀出来队骑兵,反冲了一阵,这才耽搁了,不然早该把整个部落冲垮了。” 向二收起弓箭:“骑兵?有多少?” “还挺多的,”黑甲大汉一双铜铃大眼四处扫视着,想找匹马,“估计得有几百,个个都会射箭,追又追不上,不追了他们又退回来,而且连老人小孩都在地上捡起弓箭开始射,简直麻烦。” “是吐蕃的风格,”向二微微点头,“如今可还有麻烦?” “已经没了,那些吐蕃骑兵边射边跑,结果给你们堵上了,现在估计被杀的差不多了,俺是冲的太快,才冲过头了被几个吐蕃骑兵缠上,”黑甲大汉说着说着就牵过来一匹马,坐了上去,战马打了个鼻息,显然是有些承受不住黑甲大汉的重量,好在给了黑甲大汉一些面子没像刚才一样把他颠下来。 有了战马,黑甲大汉也不耽搁,只是微微一抱拳,再道了句谢就转身继续寻吐蕃人厮杀了,向二也重新拿出了短刀,将目光投向了几个正在跑路的吐蕃骑兵。 大局,定了。 第150章 长安日报 从草原吹向长安的风带不来血腥味,李子卿根本不知道已经出发快一个月的李易现在做到了什么地步。 这些天朝廷仿佛已经把自己这个长公主忘了,太后下了旨,本来火急火燎操办和亲事宜的礼部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乖乖听话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不是没有官员诧异,不是说了要和亲?这么这些天朝堂上压根就没人提,没人提也就算了,所有关于西北的消息,这些天太后都没有拿出来公开讨论过。 使臣到哪儿了?议和事情怎么样了?到底该怎么办,太后您又不给个准信,让下面的人想看眼色都没处看去。 只有极少数人心知肚明,比如三个宰相,比如太后和李子卿,比如岑公公,这些人都在等消息,等凉州吐蕃人的动静。 在与太后正面对上两次以后,李子卿现在也算是摸透了太后的脾气,她知道太后为什么会是现在这幅神情,因为无论结局是什么样,太后都是不赔的一方。 李易把吐蕃人的老窝掀了,吐蕃人肯定会撤兵,到时候消息一出来,她太后就是眼光独到,是大唐绝处逢生的守护神,从此没有哪个官员敢在说打就打的太后面前直起腰。 要是李易失败了,吐蕃人恼羞成怒,也没关系,接近两个月的时间,足够长安做出一批天雷送去兰州了,哪怕出城骑战打不过吐蕃,有天雷你吐蕃拿什么攻城? 再加上李子卿给太后做的那些承诺,多的不说,太后这波简直血赚。 所以太后的态度才这般暧昧,所以如今的朝堂才显得如此平静,好像西北的战况,南方的灾情,都一夜之间消失了一样。 已经没了禁足令的长公主府,这一个月来深居简出的李子卿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看着眼前的顾怀:“让你写花边新闻,没让你查案,写点捕风捉影的事就完了,你带着锦衣卫把人抓个现行算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吃的越来越好,身材却越来越消瘦的顾怀摸了摸鼻子:“真不是去抓人的,真是碰巧撞上的那个老头一看到锦衣卫的衣服就开始跑,卑职就带着锦衣卫追了上去,谁知道会突然出现辆马车” 李子卿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顾怀:“还好意思说?办报纸才半个月,锦衣卫都快成过街老鼠了,你带的什么兵?” 顾怀呐呐无言,李子卿气鼓鼓的看着他,过了良久也只能无奈一叹。 没错,自从半个月前报纸出现开始,整个长安的官员现在一提起锦衣卫的名头就开始打哆嗦。 这种哆嗦并不是害怕和恐惧,而是咬牙切齿的恨意和欲杀之而后快的决心。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报纸刚出现的那两天,卖的其实不是很好,虽说报纸内容丰富,而且笔触犀利,但是这个年代读过书的人娱乐方式还是很多的,自家书房那么多书,青楼那么多美丽的女子,干嘛要看报纸?上面写的东西只要有些关系都能打听到。 当着太后面拍胸脯保证的李子卿自然是急了,没办法只好开始让顾怀领着锦衣卫开始当起了狗仔队,既然正正经经写报纸你们不愿意看,那花边新闻总能让你们感兴趣了? 第一个受害者是礼部侍郎,顾怀收到线报,这家伙在外面包养了两房小妾,还天天往青楼钻,在这个年代这并不算什么稀罕事,甚至还能称一声风流,可这事终究没被光明正大的捅出来,直到顾怀盯上了他。 顾怀先是领着锦衣卫跟了整整两天,然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终于是堵住了正好从一栋小楼出来的礼部侍郎,你想想,要换了是你,美滋滋的和在外面的野花喝完酒,吃完饭,再做些运动,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五六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齐刷刷站在门口,还扬言要采访你,你是什么感觉? 反正当时的礼部侍郎是骂了娘,一个读书人给逼到这份上也算是不容易,顾怀他们也不介意,一个顾怀特意招进锦衣卫,还读过书的锦衣番子舔了舔笔,飞快的在纸上画下了礼部侍郎怒骂的模样,下面还配了文。 别问这家伙为什么画的那么快,这家伙以前就在朱雀大街旁边摆摊,专门给人做画,一门手艺炉火纯青,寥寥几笔就把礼部侍郎的形象画的极为传神,画完之后还举起来给礼部侍郎看了看,重复了之前顾怀说的话。 “汪侍郎,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接下来你说的话将会被公示在长安日报上,还请慎言。” 顾怀对这幅画很是满意,看着被恼羞成怒的汪俊雄叫过来的家丁仆役,顾怀也没多耽搁,直接领着人跑路。 采访而已,要是搞出了暴力事件,那性质就变了。 于是第二天的长安日报上就出现了礼部汪侍郎与两房小妾不得不说的故事,还配了画,看起来那叫一个引人入胜,精彩程度简直快赶得上报纸上连载的西游记了。 而且在报坊伙计沿着朱雀大道热情的叫卖下,极具话题性的口号和内容让当天的报纸全部卖完了,而原本以为遇上了疯子的汪侍郎当天回家就听见了这个噩耗,还看见了拿着报纸皮笑肉不笑的原配夫人。 这下好了,整个长安都知道汪侍郎在外面有小妾了,报纸上还细心的把小妾的地址都写了出来,引了好些人去围观,巷子堵得挤都挤不进去。 养小妾常见,养到整个长安识字的人都知道了,这事不止是从开国以来,估计从黄帝那时候算起都没发生过。 据第二天的长安日报贴出的小道消息,礼部汪侍郎回家看了报纸就吐了血,据说在当晚报纸刊印时还没缓过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这下子长安日报算是真正在长安打响了名气,从礼部汪侍郎的花边新闻开始,之后每一天的报纸都卖的极好,只不过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报坊要完,所以暂时还没人预订。 而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李子卿,却在后花园长亭里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 第151章 制造新闻 做这件事情,顾怀是没有禀报李子卿的。 从李子卿痛定思痛决定让他写花边新闻开始,顾怀就在思考一个问题: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他怎么想都没有想明白,按道理讲,作为掌握了殿下最多秘密的人,顾怀本以为自己够了解殿下了,却发现殿下做的每一件事情自己都不清楚用意,最后却总能得到出乎意料的结果。 所以这次报纸卖的不好,李子卿让他去查花边新闻然后刊登的时候,顾怀省去了猜测,直接跳到了结果一步到位: 不去想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只去想殿下想得到的结果,这样事情办起来就简单的多。 没错,反正殿下也没说不让自己动用锦衣卫,那就用最短的时间,最直接的方式,把这件事给办成。 所以顾怀直接动用了锦衣卫现在埋在长安的暗线,直接把视线锁定在了位置不高不低的礼部侍郎汪俊雄身上,直接让人用查案的效率把他查了个明明白白,甚至还领着人在门外守着只为了殿下所说的报道的真实性,给汪侍郎来了副肖像画。 他可还记得,就是这姓汪的给殿下添了不少堵,和亲就是这厮在朝堂上先提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替李子卿报仇,反正汪俊雄现在在长安算是出了名。 得知了消息的李子卿缓过气以后没有把顾怀叫到长公主府训一顿,因为她知道这事其实不能怪顾怀。 谁让自己没说清楚要让顾怀撇清报纸和锦衣卫公主府之间的关系,谁让自己没说清楚花边新闻只要是听些传言就能写,而不是直接上门去抓现行? 不能总指望顾怀把每一件事都办的妥妥帖帖,李子卿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但还没来得及教顾怀具体该怎么做,这事居然闹到了朝堂上。 绯闻嘛,风波嘛,朝堂这么严肃的地方,怎么能出现这些东西呢,但有一批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人不一样,他们就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们。 平时没官员让他们挑刺,他们还闲的发慌呢,现在现成的对象出来了,有人把查探的事情都帮他们做了,不弹劾你汪俊雄弹劾谁? 于是御史台的御史们牟足了劲给太后上折子,有弹劾汪俊雄私德的,有弹劾汪俊雄身为礼部侍郎却不知礼,有辱朝廷名声的,甚至还有些上升到了弹劾汪俊雄包养了足足两房小妾,一定是贪污受贿,简直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好不容易吐了血缓过来的汪侍郎又被现实无情的当头一棒,还好相比起报纸的精神攻击,御史们的物理攻击他还算是招架得住,先是上书自承私德有亏,随即请辞告老,再然后就是狠狠的告了他以为的民间组织--报坊一手,希望太后能遏制这种不良风气。 只是养了两房小妾,就剥去官职,这种事情也太不合理了,所以太后只是下旨训斥就放过了汪俊雄,但对于汪俊雄提到的报坊事情,太后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可怜的汪俊雄不知道报坊是锦衣卫的,锦衣卫是李子卿的,而李子卿现在算是太后的人。 所以闹了两天的朝堂风波最后又草草了之,可没被李子卿训斥的顾怀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又搞了一出,这次盯上的居然是吏部尚书解回! 要说解回这个人,真没什么黑点,人家也不养小妾,也不拉帮结派,除了上次明确表示站队太子之外被岑公公收拾了一顿之外,简直堪称官场老油条,就没什么私德和官声上的把柄可以抓,可顾怀是什么人?李子卿教他的没有新闻就要创造新闻算是给他牢牢记在了心里,居然硬生生给解回折腾了个私生子出来! 起因当然是起源于线报,一对母子被解府赶了出来,在街上嚎啕大哭,已经派人盯住所有三品以上官员的顾怀自然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他派人接回了那对母子,详细询问了之后,不由得又是眼前一亮。 这对母子不是什么好人,却恰恰是顾怀需要的人。 这件事也很简单,解回曾经当过十多年的地方官,后来才调回了中枢,凑巧的是,这对母子就是从之前解回任刺史的地方来的,母亲之前是青楼女子,颇有姿色,带着孩子一路来京城,孤苦无依,就把主意打到了解回身上。 本着不要脸天下无敌的底气,母子二人上了解府的们,女子指着儿子就说这是解回在地方春风一度时留下的种,结果解回一走就是十多年,只剩女子把孩子养大,如今上京城来认父来了,你解回不认也行,给咱们母子一笔钱,这事就算了了。 别觉得这事离谱,事实上这个年代这种事特别多,尤其喜欢找上官声好人品好的官员,这个年代既没有什么亲子鉴定的办法,十多年前的事情也找不到什么证人,虽说大家都知道不过是上门要钱的拙劣把戏,可架不住人云亦云,真传了出去,民间会怎么说他解回?别忘了在百姓的嘴里温言都在外面有几房小妾。 解府的人自然是不吃这一套,没赶人就不错了,总算是招待了母子一顿,然后就把他们送出了府,没想到这对母子还赖上了,见解府的人没有恶语相向,干脆就撒起了泼,刚好被需要花边新闻的顾怀捡了回来。 这下子新闻素材就有了,第二天,“母子千里上京认清,天官无情拒之门外”的报纸彻底点燃了长安,要知道,那可是吏部尚书啊,是掌握了天下官员升迁贬谪的天官啊,这种瓜谁不爱吃?别说识字的人了,街头巷尾都知道了解回不仅逛了青楼春风一度,还屁股一拍就走人留下个孤儿寡母,简直是彻头彻尾的渣男。 尤其是最近花木兰和穆桂英演的正火热,激情澎湃的长安女性们直接发起了对解回的声讨,把个解回弄的灰头土脸。 长安报纸对这件事情进行了整整三天的持续报道,让长安吃瓜群众大呼过瘾,而顾怀则是看着疯狂上窜的报纸销量,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这次肯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第152章 臭名昭着 李子卿当然没有失望,李子卿简直是要绝望了。 才两天没管顾怀,顾怀就闹出了这么个事情,盯上了礼部侍郎不说,第二个目标就是仅次于三位宰相的吏部尚书。 她有心想把顾怀抓回来,但事情已经开始发酵了,现在收手断然是来不及。 解回倒是宠辱不惊,眼见自己的名声都快在长安臭上天了,依旧没什么反应,除了给太后递了两份折子喊冤之外,就是正常上下班,甚至连报纸都没去看过一眼。 他知道报纸只是哗众取宠罢了,再怎么往他解回身上泼脏水,此事却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他解回本身就不在乎官声,民间爱怎么传怎么传,只要太后会查清楚就行。 除了每天上朝的时候同僚们的视线有些让他不舒服之外,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他解回好歹是个吏部尚书,这事太后难道不给他个交代? 估计太后也是看不下去了,知道报坊底细的她让人给长公主府送了信,信中让李子卿收敛点,快点把这事澄清,接到了信的李子卿满心委屈,可又不知道该向谁撒气。 向太后她不敢,向顾怀?顾怀好歹也算是为了自己给的任务鞠躬尽瘁了,李子卿实在是不忍心朝他发火。 没办法,李子卿只能上了折子,又让顾怀在第四天的报纸上公开辟谣,声称是受到了那对母子的蒙蔽才做出不实报道,在此向解尚书以及长安民众致以深深的歉意。 吃瓜吃了三天,每天按时等着报纸的长安民众们不满意了,等了三天,结果就这?这下子解回倒是证明了清白,可长安报纸就受到了民众们的一致声讨。 见到这种情景,李子卿不惊反喜,俗话说得好,黑粉也是粉嘛,当记者的不怕挨骂,就怕写的东西没人看,看来花边新闻果然才是长安民众们最喜欢的东西。 没看到报坊外面的小箱子已经被匿名信装满了吗?李子卿一开始就没想到这玩意儿会派上用场,结果这两天投匿名信的越来越多,有骂报坊的,有说掌握了绝密消息的,甚至还有人身威胁。 将那些没用的匿名信通通烧掉,李子卿看着那些信中夹带的各种爆料,一时若有所思。 这样也行?长安民众们的热情是不是用错了地方?顾怀这家伙,还真让他瞎折腾把报纸这玩意儿给彻底折腾火了? 但很可惜的是,经过这两天的风波,还有太后的旨意,李子卿只能满怀遗憾的准备让顾怀关掉花边新闻栏目,可就在这时候,一则消息在长安传开了。 报坊是锦衣卫开的,锦衣卫是长公主府的,所以藏在暗处不停爆着官员们黑料的,就是长公主李明珠殿下! 这还了得?锦衣卫本来就是李子卿特意设立的特务衙门,结果居然被其他人给查了,顾怀立马带着人沿着消息反追踪,最后却锁定在了解府头上。 连李子卿拿到了顾怀的汇报后都直摇头,还真是咬人的狗不叫,解回这老家伙,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已经查到了锦衣卫头上。 果然不愧是门生故吏遍朝堂的吏部尚书,果然这些官场老油条就没吃闷亏的,这下可好,李子卿直接裸在了台面上。 还好这个时候太后没卖了李子卿,面对着官员们的怒火,太后直接保下了李子卿和锦衣卫,还有那个小小的报坊,也只是下旨训诫了一下,就没了下文。 对于太后的态度,李子卿倒是没感恩,废话,开报坊不就是之前对你的承诺之一?现在报纸名气打出去了,你个真正的受益者不站出来撑腰,我一个人顶得住? 大概是太后的态度太过明确,本来在朝堂上气势汹汹的百官最后也强忍了下去,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就要息事宁人,可回过神的李子卿不干了。 凭什么,老娘开报坊是为了帮你太后造势控制舆论,不就写了点花边新闻吗,又没犯法,你们这帮官员干了亏心事还怕别人说? 顾怀是自己人,太后以前还算是敌人,孰是孰非李子卿还是分得清楚的,经历了这一遭,哪儿还有想让锦衣卫和公主府隐藏在幕后的意思,直接让顾怀放开了写。 于是长安这半个月来官员们的绯闻简直满天飞,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们干脆也不装了,早上大摇大摆去送新印的报纸,跟踪起官员来也不再隐匿行踪,不管官员们怎么发火,他们就是点头嗯嗯应和,但就是不走。 反正背后站着明珠殿下和太后,你敢动我们一下试试? 于是长安日报上花边新闻的占比越来越大,除了固定的前三篇是时政大事,中三篇是勾栏故事连载,剩下的空白都快被长安市井间流传的士绅绯闻们填满了。 这下子整个朝廷官员对长安日报还有锦衣卫已经算是深恶痛绝,上到六部尚书勋贵国公,下到名人大儒士子豪绅,就没有锦衣卫不敢写的,甚至有一个锦衣卫还洋洋洒洒的写了西边相国寺一位大师出家前不得不说的故事。 除了李子卿明令禁止擦边的三位宰相,还有皇室成员之外,锦衣卫们已经嚣张到哪里有绯闻,哪里就有锦衣卫了,这个本来李子卿寄希望于让官员们闻风丧胆的名字现在算是成功了一半,只是其中意义大相径庭却是李子卿没想到的。 报纸卖的越来越火,锦衣卫的人越来越多,花边绯闻也会让百姓们产生审美疲劳,在这半个月里长安日报既然已经打响了名头,李子卿就果断的让顾怀刹住了这种风气,开始大幅度削弱花边新闻占据的篇幅,开始组建起专业的记者和编辑部门,甚至还开放了个人投稿的渠道。 只是李子卿虽然让顾怀用锦衣卫的名头向好多大儒士绅发了约稿信,但目前还没人打算来这个泥塘里滚一圈,长安日报的名头是响,可官员们一个二个恨的要死,他们是有多想不开才会现在拿笔在长安日报上发表文章? 怕不是要被官员们群起而攻之。 第153章 造势的准备 约稿约不到,这事就有点难办了。 眼下正好是长安日报转型的时候,李子卿打算让大儒士绅,乃至以后的官员们都参与进来,这样长安日报才会有深厚的群众基础,才会让看长安日报成为长安人们的习惯虽然这个目标在眼下看来确实是有些遥不可及了点。 然而顾怀不知道是不是想最后再写点花边新闻,把主意打到了国子监丞纪新知纪老头的身上,想把这个看似为人师表道德标杆的老头悄悄去青楼的事情抖出来,结果吓得老头慌不择路的跑出了巷子,给朱雀大道上的马车撞了个严严实实,当场就开始吐血直抽抽。 匆匆赶到的巡城司和锦衣卫撞了个正着,这段时间巡城司也算和锦衣卫打过不少交道,知道锦衣卫惹不起,就没把顾怀一行人扣下,老头也被他们送了医,听说当晚就咽了气。 按道理讲这事也怪不着锦衣卫,几个人跑到青楼门口吹吹风怎么了?又没碰那老头,自己不看路,这事得按交通事故来算? 不过老头的家人可不这么想,反而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以老头的悍妻为首,整整一大家子第二天就来长公主府堵门,给李子卿烦的够呛。 看见眼前的顾怀还在笑,李子卿更烦了,往府门方向一指:“听见没?还在哭呢!你说你没事去抓个老头子做什么,还好意思笑。” 顾怀一脸无辜:“长安都说那老头洁身自好勤于诗书,是国子监所有监生的榜样,结果在国子监盯梢的人发现这老头悄悄摸摸去了青楼卑职想着这消息应该挺吸引人的,就带人跟了上去,谁知道那老头这么想不开要去撞马车。” 李子卿满脸都是震惊:“国子监都盯?你们盯一帮读书人干嘛,锦衣卫现在到底是有多闲?” 顾怀挠挠头:“殿下不是吩咐分南北镇抚司吗?北镇抚司负责情报搜集和盯梢,南镇抚司负责内部监察和保密工作,所以卑职这段时间就多招了些人不过都进的北镇抚司,接触不到那些秘密。” 李子卿盯着他的眼睛:“多招了些?老实说,到底招了多少,现在在盯多少衙门?” 顾怀沉默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也就一千多差不多整个长安的衙门都有人盯着,只是手伸不进去。” “一千多?”李子卿的音调猛然拔高,“你是不是忘了锦衣卫限员五百?你上哪儿招的这么多人?” “好其实是两千一,反正盯梢收集流言这种事情谁都会做,”眼见瞒不下去了,顾怀干脆全抖了出来,“加上南镇抚司五百人,现在锦衣卫已经有了两千六百多人。” 李子卿捂住脸,一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表情。 两千多?在长安当着太后的面发展地下势力? 可她看着少年的脸,实在不忍心出言训斥,还有否定少年的努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原本在邺城还有两个状态的少年,到了长安好像就越发沉默消瘦了,那副少年天真烂漫的模样出来的越来越少,只有那副冷漠肃杀的样子渐渐多了起来。 李子卿能够想明白,顾怀大概和她一样,没有安全感。 长安太大了,秘密太多了,李子卿的真实身份现在世上只有李子卿自己和眼前的顾怀知道,而且李子卿给了顾怀可以说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不仅没有想着根绝后患,反而是把所有最为隐秘的事情都交给了顾怀。 这种信任和对李易以及伏芸的信任不一样,对于光明正义的李易来说,李子卿可以把军事上的事情交给他,只要有他在,自己就能安心很多,因为从邺城开始,这个军人就一直支持着自己,不管是反抗傅祁,还是收拢禁军,包括这次突袭草原王庭,李易都是直接去了,估计只要不是昧良心的事情,李易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李子卿也很信任伏芸,现在的伏芸已经是长公主府的大管家,无论是账簿还是内侍宫女,李子卿都交给了伏芸管理,而这个原本内敛文静的小宫女也没让自己失望,长公主府现在算得上是井井有条。 只有顾怀不一样,李子卿说不出来自己会什么会这么信任他,出现在这个世界,李子卿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谁也不能拦着她再好好活一回,拦路的人都该去死。 只有顾怀知道李子卿的真实身份,但李子卿却提不起杀意,只有顾怀能去做那些黑暗里的脏活,却从来没有怨言,只有顾怀和她一样,是在这个长安没有根的人,李子卿的根在另一个世界,而顾怀的根,除了岷山的密林还有草原上的鲜血,大概也就只剩一个邺城了。 所以两人都没有安全感,所以李子卿会拼命的多握住一些东西,所以顾怀才会在做事的时候非常专注且认真,甚至在拥有第一个可以完全掌握的力量后疯狂扩张。 叹了口气,挥去那些情绪,李子卿斜暼了顾怀一眼:“两千多就两千多,反正也不吃兵部的饷,本宫能养得起,谁能说什么?放心,到时候有我扛着。” 顾怀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轻松,李子卿没问顾怀还有没有什么瞒她的事情,只是捋了捋思路:“约稿的事情,一定要办成,最好是让他们主动投稿过来你可别提着刀子去逼人写!这种事情你干得出来勾栏的花木兰和穆桂英要演完了?” 顾怀想了想:“花木兰马上演完了,穆桂英大概还需要几天。” 李子卿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那就开始,从明天开始,就要造势了,趁着最近长安民众都在关注报纸,把之前准备好的那些文章登上去!” “卑职知道,”顾怀应下了,“那殿下坊间出现仿制报纸的事情,要不要管一管?” “不用管!”李子卿大手一挥,“这跟那些盗版话本不一样,活字印刷的事情他们能仿制出来?只要看好作坊就行,一定不能让技术流传出去!不然别说主导舆论了,到时候控制都控制不了。” “是,殿下。” “暂时就这样,”李子卿用手掩唇打了个哈欠,“约稿,舆论,造势,一件件来,急不得。”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警惕:“锦衣卫别招人了,本宫估计朝廷已经有些察觉,只是因为太后才没问责而已,两千多足够了,你可别给本宫弄出只军队来,到时候被围剿了。” 顾怀满脸尴尬:“殿下放心” “下去,对了,去把大门口那些人轰走,”李子卿站起身走向后院,“不就是想要钱吗,问清楚他们想要多少,拦腰砍一半给她们,堵住她们的嘴!” 第154章 诗词与文章 门下省,侍中温言下了朝一过来,就有宦官恭恭敬敬的送上一份长安日报。 温言接过报纸,将其夹在腋下,向宦官道了一声谢,然后便径直进了门下省衙门。 别看除了温言,门下省其他官员在朝廷上的存在感都挺低,可这好歹也是有二十多个人的衙门,眼下见话事人到了,不用去政事堂所以早到了一步的众官员在黄门侍郎的带领下纷纷起身见礼。 温言一向是个讲究礼数的谦谦君子,连太监都能道一声谢,此刻自然更不会少了礼数,他将报纸从腋下拿出,受了门下省官员们一礼,随后便向官员们拱拱手,勉励两句,这才进了自己的公署。 桌子上已经摆了温言喜欢的清茶,右手边是中书省刚送过来的折子,温言没有去看折子,而是先屏气凝神回忆了一遍今日朝堂议事的经过,这才端起茶吹了吹,展开报纸看起来。 送报纸的宦官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温言喜欢看报纸,从前些天开始,就每天给温言送一份过来,身为宰相,有些特权是应当的,可温言是什么性子,怎么能占一个宦官的便宜?又不好开口训斥,干脆就算着报纸的价钱,多给宦官塞了点,允了他每天给门下省送报纸。 这也就是宫里的人情世故了,宦官们在后宫孤苦无依,自然是想能和大佬们沾上点关系,在看人下菜碟的后宫起码能有些底气,哪怕这层关系只是送送报纸,但别人听说了也能对自己多些尊重不是? 那可是宰相!而且几乎是注定要成为中书令的温言。 而温言对这些门道算是门清,看着那宦官年事也高了,干脆就默认了这层关系。 于是后宫的宦官们都听说了这事儿,一时不由得捶胸顿足,这可是和宰相拉关系的机会,结果居然给那进宫二三十年没蹦出个一个屁的老宦官给抢了,一些宦官简直酸的牙疼。 也不是没人把目光盯上其他两个宰相,可那两人哪儿有温言这么好说话?卢何直接把报纸扔了出来,还不望训斥了那个宦官,而宗明哲就更直接了,经历了太子出东宫一事的宗明哲最近精神状态好像有些问题,直接冷冷的看着那个宦官让他滚。 于是宦官们就把目光放低了些,开始给长安的各个衙门送报纸,硬生生抢了报坊伙计的工作。 看见没,没点实力,连送报纸都排不上号,这就是离奇却又合理的现实了。 摩挲着报纸的材质,温言有些好奇,这报纸用的纸材质最近是越发好了,难道明珠殿下开这个报坊是不赚钱的吗?报纸才二十文,这种材质的宣纸在长安一张可就能卖二十文了。 打开了第一篇报道,依然是在关注明天即将开始的科举,甚至报纸上还别出心裁的介绍了今年状元的热门人选,好些才子的生平履历都有,其中有些人连温言都没什么印象。 对于这些才子的介绍也很吓人,动辄诗才盖长安,或者颇有治国之才,亦或是之前有过什么惊人之举,比如三岁识千字五岁会做诗什么倒是让温言看的有些入神。 科举一事是由礼部负责的,在尚书省考试,所以温言没有太多过问,此刻报纸上有些名字他之前有所耳闻,但更多的却没什么印象。 再翻开一页,是一篇诗词,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以往的报纸都会刊登些诗词,有些是古作,有些是新作,不得不说现在长安日报的名头虽然在官员中有些臭了,但士子们却都以诗词上报为荣,别的不说,前些天温言和夫人去看戏的时候,就听见了百姓都在吟诵当天登报的一首诗。 这是怎样的传唱力度?比起以往那些诗册,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微微端正了坐姿,作为宰相也同时作为读书人的温言有些期待的看了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标题。 “《山居秋暝》?” 温言皱了皱眉头,扫了一下做诗人的名字,是一位名叫王维的才子,温言心中的期待感微微降了些。 实在是因为这个名字从来没有听过。 喜爱读书喜爱诗词的他,记忆力也很好,这些年读过的诗书,加起来怕是能塞满门下省的官署,所以只是一眼,他就确定这首诗之前从未流传于世。 那大概就是某位才子新做的诗了,温言继续看了下去。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只是看了第一句,温言就有些愣住了,他尤自有些不信的回头重新看了一遍。 嗯,以空字领起全诗,格韵高洁,只是轻轻一读,便有一种空灵澄净的感觉扑面而来。 温言端起茶稳了稳心神,写景也是有高低之分的,这首诗的笔力就颇高,单是首联,就可以判定,这是首可以传世的佳作了。 温言心中的期待感又提了上来,他看向了下一句。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手中的茶杯慢慢放下,温言细细的品着这前两联,许久许久才幽幽一叹。 本以为首联写景就颇有笔力,没想到中间两联会更高。 虽同是写景,但都有侧重,颔联写物,颈联写人,一静一动,一副晚秋山水画卷仿佛就真的出现在了眼前。 写不出什么好诗,却喜欢读诗的温言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看向了最后一句。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放下报纸,端起清茶,袅袅的烟雾里,温言仿若梦呓:“好诗好诗啊!” 他抿了口茶,闭目回味许久,只觉得从明珠殿下一首明月几时有后,长安又有了一首写秋景的绝佳之作。 不对,他眉头微微一皱,不只是写秋景。 最后一句似乎颇有余味,是有些向往田园?是在讽今? 他睁开眼睛,有些意外,又有些赞赏,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名字,记下了这个名叫王维的才子。 精神抖擞,充满了期待感,温言翻开了下一页。 然而并没有诗词,也不是以往的时事和花边新闻,而是一篇光是看起来就很学术的文章。 温言皱起了眉头: “《论多子多福风俗以及早婚制度影响下的大唐人口问题》?” 第155章 女子的劫难 “殿下是说期待感?” “是的,就是期待感,”在后花园啃着瓜的李子卿很没有形象的吐着籽,“要不然干嘛把这首诗放出去?既然要造势,就得一步步来,你想啊,他们看了那么好那么好一首诗,精神都提起来了,看下一篇文章是不是就会认真很多?要不然本宫真怕那篇文章太学术了他们看不下去。” 顾怀挠了挠头:“殿下写的诗词,那必然是极好的不过殿下,生孩子生得早真有那么危险?卑职看邺城那边姑娘们都嫁人嫁的很早,之前卑职才十多岁就有人上门提亲了” “都说了那首诗不是本宫写的,是王维写的,王维知道吗?本宫可不想抄诗,抄了也没地儿换钱,多寒碜。”李子卿微微坐直,把瓜放下,一旁的伏芸连忙递上手帕。 不过既然提起了生孩子的话题,李子卿也微微严肃了些:“生孩子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现在女孩子都嫁那么早,鬼门关走一遭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过十多岁就算是这个时代来讲,也是不是太早了些?好你个顾怀,你也太禽兽了?” 顾怀闹了个灰头土脸:“又不是卑职去提亲当时卑职第一次带队从草原上打猎回来,就被隔壁王大婶相中了,她男人死的早,就剩个闺女,就想跟卑职订个亲。” 看着李子卿一脸看变态的表情,顾怀连忙补充:“卑职当然是果断的拒绝了,那丫头当时才九岁呢,卑职再禽兽也下不去手啊!”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歪,李子卿俨然没有话题时自己带歪的觉悟,赶紧拉了回来:“邺城女子大概是多少岁成亲生孩子?” “一般是十五六岁,过了十九就算老姑娘了。” 李子卿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顾怀这才意识到李子卿的年纪,又有些灰头土脸:“殿下,这跟大唐有多少户有什么关系?” “十五六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就要成亲生孩子,你想啊,身体都还没发育成熟,难产是常有的事,往往就是一尸两命,再加上医学不发达,接生遇上个有经验的稳婆还好,要是遇上个没经验的” 李子卿摇了摇头:“尤其是民间,越穷就越生,有些为了要个儿子,一下子生七八个,女子的身体也因为这掏空了,既得不到好的照顾,又补充不了营养,也不坐月子,落了一身病,最后才二十多岁就没了。” “殿下懂的真多,”顾怀由衷感叹了一句,“所以殿下才会写这么一篇文章,想提醒世人?可可这跟殿下想做的事情好像全无关系啊。” “循序渐进,慢慢的来,妇女意识觉醒的第一步而已,”李子卿看着一旁小脸都被吓白了的伏芸,有些失笑,“又没让你嫁人,别害怕。” 拿着报纸的温言总算等到了太后的召见旨意。 他挥了挥手中报纸:“回太后,这报纸上说的一点都没错,在我大唐,女子生产便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因此殒命者十有三四,年纪越小,越容易危及性命。” 温言叹了口气:“臣在看到报纸后,去了太医署一趟,询问之下所得结论与报纸上无二,大唐户数一直在走低,也许有其他缘故,但很原因是因为女子婚育年龄太早,豆蔻之年生育,竟有整整四成殒命几率,但若是将其推后几年,便会降低至一成不到。” 太后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哀家知道。” 温言微微一愣:“太后早就知道了?” “明珠在今日刊登此事之前,曾经给哀家上过折子,言及了此事,甚至比报纸上还要详细。”太后放下笔看向温言,“但推迟女子成婚年龄,就牵扯到了太多,温卿家,你也清楚,这并不是一道旨意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民间已经是这种风气,就算是朝廷想强行推迟,也会遇到重重阻力。” 温言举起报纸的手缓缓垂下,他皱着眉头:“难道就放任不管?此事若是没发现那还可以不在意,但如今既然已经有了结论,难道还眼睁睁看着大唐女子们去赌这么一遭?只是推迟到二十岁以后生育,就可以让多少女子逃过这无辜殒命的命运?” “若是明文规定二十以后嫁娶生育,这两年大唐的户数更是会锐减,换做是承平年间,哀家早就去做了,可现在的时局,怎么能下旨?这不是一件小事,起码要花几十年,两代人才能彻底改变这种风气,在这几十年间,税收徭役怎么办?人口锐减,国本动摇,大唐会更危险。” 想到整个大唐居然有四成女子小小年纪就在生死线上挣扎,温言总感觉内心有一种无力和愤怒,但他知道太后的话是对的,有些事情只能等时局稳定了才能慢慢做,治国不能急功近利,若是从现在开始改革,起码需要二三十年。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明珠倒是给了些办法,哀家看过,倒也觉得可行,温卿家也看看,本来这两天估计就会送到门下去,温卿家来了,却正好省了些功夫。” 岑公公从太后接过折子,走下台阶递给了温言,温言展开一看,皱起的眉头渐渐展开。 “提醒百姓注意卫生,注意消毒,注意营养,避免产褥热和婴儿脐带感染;接生人员集中培训,打击取缔黑接生婆;将妇产知识印刷成册,普及百姓” 过了半晌,他才一笑:“看来是臣有些多操心了,有了这些举措,就算不推行晚婚晚育国策,应该也能救下许多女子性命。” 太后的眼中也有些笑意,她不知道李子卿打算怎么做,但身为女子,对生产一事也是有些心有余悸,不管李子卿现在做的事是不是因为和她的承诺,至少是在为大唐做事。 见到宰相之一的温言都如此赞同,太后也不再犹豫:“宣太医署令、丞觐见,把明珠的这些建议发到三省六部,让他们明日早朝议此事!” 第156章 提剑砍人 “荒唐,简直是荒唐!” 含元殿,太后面无表情,百官噤声,太医署的一众官员尴尬的站在一边,只剩个白胡子老头在那里唾沫横飞。 他面露怒容,大袖一甩:“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此乃三从。女子十四五嫁人,是上古传下来的规矩!既然已经嫁人,便要为夫家传宗接代,这便是礼法!婚产大事,岂容儿戏?如今朝廷居然要号召女子晚婚晚育,岂不是不合规矩不合礼法?此乃动摇国本之举,还请太后三思!” 太后依旧沉默,百官也没有发言,只剩白胡子老头好像在演独角戏。 文臣们是不想趟这趟浑水,武将们是听不懂,太医署的官员们是怂惯了,一向没存在感的他们实在没勇气出来和这位当堂对质。 理由很简单,这位白胡子老头既是三朝帝师,也是经义大儒,普通官员还真不敢和他对着干。 自从昨日明珠殿下为女子请命,请求朝廷能号召女子晚婚晚育,并且为女子生产一事提出很多建议的折子发到三省六部后,大家都明白了什么意思。 如果不同意,那就是留中不发,如果发出来让大家第二天议事,那太后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哀家已经同意了这件事情,你们别找不痛快。 而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太医署今天算是沾了明珠殿下的光,当着文武百官开始了汇报,那一个个数据俨然是印证了明珠殿下的说法,饶是百官一群男人,听得也有些不寒而栗,女子生产乃是要命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症结居然是在生育年龄之上。 看太医署那批人满面红光,再看看一唱一和的岑公公,大家哪儿还不明白这事基本已经板上钉钉?明珠殿下和太后这是铁了心要为女子发声了。 所以百官都没多话,任由这场戏演下去,反正太后都默许了,哪个不开眼的敢阻拦? 再说了,谁家还没个姑娘了?太医署的数据做不得假,那这件事就该通过。 可谁也没想到,三朝帝师的韩大儒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个消息,今天一早起来就跟着百官上了殿。 身为三朝帝师,又是大唐数一数二的大儒,还是如今的太子太傅,韩大儒自然是能够上殿参政的,不止能上殿,连太后都得让人给韩大儒搬张凳子过来让他坐着以示尊敬,然而大家都没想到,太医署刚汇报完,岑公公还在对台词呢,韩大儒就站了出来坚决反对,甚至还呛了呛太后。 百官继续沉默,让他们更没想到的是,一向不说话的温言站了出来:“不合规矩不合礼法?韩大儒是不是太危言耸听了?” 温言的语气有些冷:“太医署的汇报说的明明白白,女子十四五岁成婚生子,难产而死者十有三四,若是推迟几年,则会降低至不到一成,若是再辅以明珠殿下的那些建议,甚至还会更低,朝廷不是要明令禁止十四五岁成婚,而是想推行此举,如此一来,大唐会少多少女子冤魂?更何况,此举推行之后,也可鼓励适龄女子多生多育,朝廷甚至还能补贴些许来增长人口,何来动摇国本一说?” 站在上首的卢何有些诧异的看了温言一眼,怎么也想不到温言居然会为此事发声。 这下好了,本来太后是让他站出来定基调的,既然温言跳出来了,他乐得看温言和韩大儒对上。 “未经证实之事,万一有失,谁担得起这个责任?”韩大儒没有去看温言这个晚辈,而是朝着那片珠帘大声说道:“太医署虽然言之凿凿,但自古以来女子都是这般年纪就婚嫁了,也没见历朝历代有过阻挠,为何到了如今却要号召女子晚婚晚育?” 温言的语气更冷了:“韩大儒莫非要置大唐年轻女子性命于不顾?” 韩大儒慷慨激昂:“男子为主,女子为辅,为夫生儿育女,为夫传宗接代,是女子的本分!依老夫看,皇室更应该为天下表率!如今长公主殿下已经十九,和亲一事迟迟未定,又是为何?” 言语间居然还扯到了长公主身上,百官们的呼吸声更加小了。 这话也就是韩大儒敢说,要换了其他人这么当面指点皇室,别说明珠殿下了,太后都忍不下去。 而且一个当朝宰相,一个太子太傅,就这么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这场面可真是太精彩刺激了。 百官们面面相觑,太医署的官员们缩了缩脖子,本来以为是趟美差,被遗忘了的太医署终于能够做点事情,结果蹦出来个三朝帝师,他们哪儿敢和三朝帝师作对? “难道我大唐女子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大唐女子的性命,便一文不值?” 韩大儒义正词严:“为了江山社稷,做些牺牲又如何?” “老东西,你再说一句?” 正打算开口的温言愣住了,因为这句话不是他说的。 百官也哗然了,这嗓音是个女子声音,虽说带着怒意,可依然清灵明秀,听起来好像还有点熟悉? 珠帘晃动,长公主殿下像上次和亲时一样走了出来,在太后和百官的注视下,指着韩大儒的鼻子,尤自重复了一遍:“再说一句,本宫今天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群臣一下子炸了锅,连太后那片一直平静的珠帘都晃了晃,岑公公目瞪口呆,三位宰相也一时愣住了。 韩大儒本来和温言对质的激情澎湃,结果堂堂三朝帝师居然被长公主殿下指着鼻子叫老东西,他嘴唇哆嗦,身子都气的发抖:“身,身为长公主,怎可如此如此污言秽语?” 李子卿一言不发,视线往左右扫了扫,一手提了淡金宫装裙摆,一手从站岗的金甲武士腰间抽出了仪剑。 那片珠帘忽然被拨开,看清了外面情形的太后面色一变,连忙说道:“快,快拦住明珠!” 果然还是岑公公见机快,在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赶紧向着打团扇的几个宫女招招手,绕到了明珠殿下身边,眼见明珠殿下提了剑奔向韩大儒,赶紧让宫女上去扑倒李子卿。 然而李子卿这个把月好歹也是在长公主府锻炼身体,哪儿能那么轻易就被制住?只见她灵活一躲,裙摆飘摇,淡金色的身影就直接赶到了韩大儒身边。 一道银色的匹练闪过,百官只觉得眼前一亮,韩大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发髻散开,满头白发在空中飞舞。 百官腿肚子都开始打颤了,长公主殿下,她居然真的敢下手! 虽说只是砍了韩大儒的头发,但这里可是含元殿,是百官上朝的地方啊! 太后的身影已经从珠帘后走出来,她揉了揉眉心,看着已经被宫女们扑倒的李子卿,摇了摇头: “此事政事堂再议,来人,把明珠带下去太医署的官员,上去给韩大儒诊治!” 第157章 民间反应 “你听说了没,长公主殿下在朝堂上对韩大儒动刀了!” “啥?长公主殿下把韩大儒的头发削掉了?” “最新消息,长公主殿下当着太后娘娘和百官的面,把韩大儒脑袋削掉了!” “俺的老天爷,你听说了没?长公主殿下把韩大儒砍死了!” 劲爆的消息过了没多久就在长安轰轰烈烈的传开了,皇室的消息本来就是民众们关注的重点,而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整个长安都沸腾了。 先别管这消息为什么会传的越来越离谱总之长安人现在都知道了今天朝堂上的纷争。 这下倒好,告示都不用贴,光是长公主,朝堂,杀人这些个字眼,就够长安民众们在各种场合不断的讨论了。 光是这个充满以讹传讹性质的话题也还好,民众们多半是看热闹,可韩大儒的话传出来之后,长安的百姓们都有些不淡定了。 对于一个老人来说,祖制和规矩是最重要的,所以才会在得知李子卿和太后准备做什么后赶紧进了宫,不过韩大儒那些话估计是真没怎么过脑子,女子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女子性命和江山社稷比起来一文不值,男子为主女子为辅这种话说着就离谱,你韩大儒的老娘难道不是女子? 当然也还是有些人不相信,毕竟谣言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而这个时候,勾栏就站了出来。 身为现在长安最火热的几个地方之一,勾栏自然是消息交换最频繁的场所,尤其是在李子卿有意识的操控之下,勾栏现在俨然已经成了民众们打听消息最喜欢去的地方。 别的不说,就说最近演戏说故事之余多出来的那些说书人,往往就针砭时弊,有理有据,说起大事来头头是道,让长安百姓们都很信服。 不多时,就不断有人从勾栏里走出来,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韩大儒没死,只是头发被削了,还吓得尿了裤子” “长公主殿下居然真的动刀了不过是个女子听到那些话都会忍不住,要是我我也抽刀子砍。” “可那毕竟是朝堂诶,公主殿下这次怕是麻烦大了。” 当然,除了勾栏,依然有其他的消息传播途径,也有一些人从其他渠道得知了真相。 “还大儒呢,居然说这样的话,要知道太后和公主殿下也是女子,居然有胆子当着太后的说,不是找死是干什么?”街边的小贩摇头感叹。 “姓韩的不是三朝帝师吗?听说还是当今太子的老师,就这么个玩意儿,能教出什么好学生来?”有士子面露不屑。 “我咋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女人不生孩子,娶回家做什么?” 某个肉铺之中,那屠夫才和别人说了两句,腰间就猛然一疼,整个人差点飞了出去。 铺子的木地板震了震,山一样的女人带着杀气从铺子里走出来,先是冷冷扫了那几个来买肉顺便和自家男人闲聊的客人,再看向躺在地上直抽抽的自家男人。 “你个没良心的货色,跟那姓韩的一个德性!老娘生下来就是给你生孩子的?” 屠夫躺在地上往后挪动两步,脸色变了几变,连忙解释:“不是,哎,你听我解释!” “老娘懒得听!”女人冷笑两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单手就把屠夫拎了起来,身上的肉都在乱颤:“今儿铺子关门了!都给我走,老娘今天要收拾收拾这个没良心的货色!” 地面又震了几震,山一般的女人把屠夫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进去,围观的一众男子莫名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嘴唇也有些发干,他们对视几眼,发现大家的脸色都有些白。 呐呐无言,几人赶紧走开。 “你说这公主殿下,好歹也是个公主,怎么能动刀子呢?”佝偻着身体的老妇人贴着墙根慢慢走着,手中挎着个菜篮,刚从集市上买菜回来,听了些消息,便一边摇头一边感叹。 事情已经过去一天了,可这件事的热度就没下来过,整个长安都在议论,老妇人也是今天买菜时听了些传闻。 大家都在说,那个什么大儒的脑袋都被砍下来了,血糊糊的滚出去几丈远,连宰相都被喷了一脸血,听起来就吓人。 又沿着墙走了一会儿,前方突然出现些人群,还都是些女子,大姑娘小丫头的围着探头探脑,老妇人有些好奇,可怎么也看不到里面,只能找了个熟人:“这是咋啦?” “是孙婆婆啊”年轻妇人回头看了看,解释道:“是官府贴的告示,那上面说,咱们女子啊,最好是过了十八九岁再生孩子,要不然就容易南昌,听说那些十五六岁生孩子的,十个有三四个都活不成。” 年轻妇人揉了揉胸口,看起来有些心有余悸:“说起来也是,当年我生清儿的时候才十四岁,半只脚都进了鬼门关,好不容易拿参汤才吊了命,还病了大半年,你再看看陈家那丫头,老姑娘一个十九岁才嫁人,嫁过去两年才生孩子,别人都在笑话,可人家生完孩子第二天就能起来纺织哩。” “还是长公主殿下和太后好啊,一样是女子,才会为我们女子说话,这告示说了,朝廷不禁止,但建议女子过了十八才成婚,二十生孩子,这样好生养不说,还没什么危险,以后啊,朝廷还要整治那些个接生婆,生孩子就没这么可怕了不像那姓韩的,那些个男人都没良心,觉得我们女子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公主殿下气不过,就拿刀吓唬吓唬了他,结果还被禁了足,你说这天底下,怎么就没有我们女子的道理呢”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人扯了扯:“少说两句,孙婆婆的小女儿前些天才难产死了!” “啊”年轻妇人脸色一变,不敢再说话了,干脆埋着头匆匆而走。 老妇人呆呆的站在原地,过了半晌,手中的菜篮掉落在地,片刻之后,忽的发出了嚎哭:“我那可怜的小竹啊!” “我,我家小风前些天才怀上,她也才十四!”人群里,又一位妇人脸色产生了变化 第158章 一半的民心 “之前的事,哀家可以不管,但这次不一样,闹得太大了,你必须给哀家一个解释。” 后花园里,太后深深的看了李子卿一眼:“你到底想做什么?” 摊牌之后,和太后相处明显自然很多的李子卿摘下朵花把玩着:“祖母,明珠可是费心费力的在替您办事呢这次当然也是为了之前说好的计划。” 宫女内侍们已经走远了,太后和李子卿身边只有一个岑公公,听到李子卿敢这么和太后说话,岑遂也不由得敬佩的看了李子卿一眼。 明珠殿下胆子可真大啊提剑砍了三朝帝师不说,现在当着太后的面都没了敬畏。 太后头上的珠冠晃动了一下:“哀家看不出来这次的事和之前你说的那些有什么联系。” 将花扔到地上,李子卿补上了一脚,自己果然是做不来那些赏花自怜的举动:“有联系,请问祖母,阻挠祖母登基的最大力量是什么?” 太后没有说话,她没有开口训斥李子卿和自己打哑谜就已经算是很大的容忍了。 眼见太后不识趣,李子卿也没了心思:“阻挠祖母登基的,是那朝中百官,是那自古以来无形之中的祖制和规矩。” 太后的手悄悄握紧了些,李子卿仿佛没看到一般自顾自说着:“女子不能参政,女子不得为帝,祖母现在虽然已经掌了大权,但一旦称帝,就会有数不清的官员跳出来反对。” “祖母之前是打算打一批拉一批?就想卢中书和宗尚书令一眼,拉拢一个,打压一个,达到一种平衡。” 太后还是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只是她看着侃侃而谈的李子卿,眼神有些奇异。 这真的是自己以前那个有些痴傻的孙女?谈及宰相,跟谈及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是谁给了她勇气? 李子卿继续说道:“但是祖母想岔了,现在的这种平衡是虚假的,一旦祖母称帝,那些本来对祖母毕恭毕敬的官员们一定会和祖母走到对立面,包括现在的卢中书祖母,你觉得卢中书真的有可能会冒着以后在史书上被丑化的风险站在您的身边吗?信不信到时候第一个倒向大哥和二哥的就是他?” “所以祖母需要握住一些力量,这些力量不能被以往的祖制和规矩干扰,必须对祖母完全效忠。” 李子卿伸出手,洁白修长的手指缓缓握拢,好像握住了全世界:“那就是大唐的女子,只有她们,才会无条件的支持祖母。” 自古以来,从三皇五帝到眼前的大唐,女子都是弱势群体,尤其是儒家昌盛之后,女子们更是受到妇德的约束,男子可以做官,女子只能带孩子,男子可以自己决定婚姻大事,可有些女子连自由都没有。 这是千百年来的传统,也是韩大儒那批人认为的世间常态。 不同于后世生产力急速发展下衍生出来的男女平等观念,在这个时代,女子就是不如男子,女子就是要低上一头,就是要在家相夫教子,而且最可怕的是,这是连女子都默认的事情。 俗话说有压迫就有反抗,可现在的女子,拿什么反抗?整个社会都压在她们头上,所有男子都在告诉她们,这个世界就该这样。 可如果是现在大唐身份最为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和太后娘娘站出来为她们发声呢?若是本身就该为天下女子做表率的皇室成员告诉她们这些事不对的呢? 太后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她懂了李子卿的意思。 一旁的岑公公腰弯的更低了,简直不敢去看李子卿一眼。 长公主殿下居然算的这么远?眼光居然这般毒辣?今日朝堂上的失态,全部是装出来的? 把整个大唐中枢玩弄于鼓掌之中,把戏演给了全天下看? 岑公公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沉默许久,太后开口了:“她们会站到哀家身边吗?” “会的,”李子卿很是笃定,“一切旧的规矩和礼法都应该被打破,女子也应该在这个社会拥有话语权,若是祖母您成为她们的指路明灯,她们除了效忠您还能效忠谁呢?” “没有人会在拥有自由后选择回到以前的日子,也许会有些女子觉得以前不错,但大部分一定会选择把身上的枷锁扔掉。” 御花园的风很是怡人,九月的天气,有这么阵凉风吹过可是难得的享受,可岑公公只感觉有些煎熬,他的大红蟒服都被汗水浸湿了些。 自己真的该听到这些东西吗?该听到太后和长公主殿下商量着怎么让太后登基的事情? 对于男女的讨论,他可以不在意,反正自己已经不男不女了,可太后让他听见这些谈话内容的意思也很明显了:要是这消息传出去,你岑遂就是第一个倒霉的。 除了两个当事人,就他一个外人,太后为什么要他听这些? 岑遂突然想到了什么,提着的心一下子松了些,没错,东厂!太后一定是要自己做什么事情,才会把自己留下来,可太后到底要自己做什么呢? “还不够,”太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哪怕你闹了一通,也还不够,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长安乃至大唐女子的心没那么好收,只是对付一个韩温茂还不够。” 言下之意算是认同了李子卿的说法,李子卿松了口气,想着好歹是过关了,她说出了后续的想法:“女子意识要想觉醒,光凭这个肯定是不够的,但除了这个,明珠还准备了一些东西,祖母放心,让这件事情再发酵一下就行了。” “到什么程度?” 李子卿从石凳上站起,看向宫墙外的天空:“要到整个长安男子和女子矛盾再无法调和的时候,祖母您才能站出来。” 她回过头:“到时候,天下女子的心,都是太后您的了。” 太后没有因为这番话有什么表情波动,这么些年,她早就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但内心究竟有没有因为李子卿画的大饼有所雀跃,谁又能知道呢? 她也站了起身,看向岑遂:“东厂开始监察百官和长安,哀家要知道每一个官员,每一个百姓对这件事的反应!” 天空飘过了一朵云投下些阴影,李子卿的嘴角微翘,但终究没有回头看一眼。 第159章 游行 大唐承乾七年九月十七,对于长安的男子们来说,注定是一个难忘的日子。 那些家中娶了妻的,都发现家中妻子不知为何变了个人,往日温婉贤淑的,今日多半言语颇少黯然神伤,那些平时暴躁嘴碎的,今日更是变本加厉,一有不对,轻则斥责,重则直接动了手 至于那些没嫁人的,就更吓人了,一个个看男人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充满了敌意,连路边走过的陌生男子都能招来她们痛恨厌恶的目光。 女子心思最难猜,长安的男子们自然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今日长安女子的心思,更不知道那些敌意从何而来。 听说城南的张屠户家,张屠户给自己的悍妻吊起来打,半口气都打没了,要不是自己的女儿实在看不下去去报了官,越打越嘴硬的张屠户很有可能被打死在家里。 还好赶到的官差及时救下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张屠户,还当场抓获了其悍妻,而张屠户醒来之后就吵吵着要休妻,长安令看张屠户这么惨,干脆也就做了回好事给批了,这下子可就点燃了全长安女性的怒火。 也不知是谁煽动的,反正“男人打妻子不犯法,妻子打男人就要被休,这是什么道理”的说法开始在女子间流传,一个个女子走上街头,开始了壮观的游行和示威。 领头的那几个人有些眼熟,有些围观的百姓想了好久才想起来,那不是几个勾栏里最近出了名的戏伶吗? 怎么连勾栏演戏都都来凑热闹了?这群人到底打算做什么? 最近没什么事,回家回的早了些的温言正打算带着夫人去勾栏看戏,听见下人回报说今日勾栏只说书不演戏还有些遗憾,结果紧接着就听见了长安女子游行的消息。 站在朱雀大街旁边的温言和温夫人就这么见证到了长安的第一次女权运动。 怎的还有个老妇人走在最前方,高呼着“韩老贼还我女儿?”韩大儒难道真有把柄落在了这些女子手里? 这种场面简直在长安从未出现过,偌大的声势惊动了附近的人,在短暂的交谈询问后,不止是不断有女子加入队伍,连看热闹的男人都越来越多了。 这好戏可不能错过。 一旁的温夫人显然是被吓着了,看着激情澎湃一边游行一边声讨着韩大儒和长安令的女子们,抓住了温言的手:“夫君,要不要回府?” 眼见加入的女子越来越多,原本声势还有些弱的群体现在几乎堵塞了朱雀大街,温言犹豫了一下,握了握温夫人的手:“你先回去,我去看看。” 他看着人群前进的方向:“那个方向是文华街,是要去韩大儒府邸?” “那告示上说的是真的?女子真的过了十六才能生孩子?”人群中,懵懵懂懂被裹挟着一起往韩府走的小丫鬟往身边的大丫鬟询问道。 大些的丫鬟显然是被热烈的气氛感染,也跟着喊了两声,对小丫鬟的询问有些不上心:“应该是胡说,没当丫鬟之前,我有个远方表亲就是十三岁成婚的,还不是没几个月就生了孩子?” 一个妇人也凑了过来:“不能,十三岁那么小?生了孩子有没有落什么病根?” 长安人向来是极为热情的,对于这种搭话也不抗拒,大丫鬟收了心神,摇了摇头:“倒是没落什么病根就是人因为难产死了。” 小丫鬟的脸顿时被吓的煞白,连妇人都被这话梗了一下。 倒确实是没落下一身病就是人没了。 小丫鬟和妇人对视一眼,却是没了聊下去的兴趣。 此刻前方人群的喊声越来越大,“韩老贼”、“没娘的狗贼”一类的称呼不绝于耳,而且随着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声浪也越发汹涌。 站在后方些的小丫鬟已经看不到前面了,她放眼看过去前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女子,整个朱雀大街上都是脂粉气,可这些女子非但没露出些柔弱神情,反而一个个露出怒容,昂首挺胸,随着带头的勾栏戏伶们一同挥动着小拳头,上到五六十的老妪,下到小丫鬟这样的丫头,都在对着长安喊出自己的不平。 这是积压在女子心中近千年的不平之气,只是现在有了很好的发泄对象而已,公然宣称女子只是生育工具的韩大儒,判了屠户休妻的长安令,要换了往常,这事可能都传不到民间,可谁让这次多了个李子卿呢?更别提这事就是她一手挑起的。 于是长安女子们的怒火就顺理成章的被引向了那两个倒霉蛋,而且此时的形势俨然已经超出了那几个戏伶和躲在百姓中的锦衣卫的控制。 我的个乖乖,这得有近千人了?长安何时出现过这种近千女子一同游街的画面?连每年的花灯会和游洛水都没这么热闹。 此刻要是再出来个人煽动一下,怕不是韩大儒府上的大门都得给破了。 一直跟着人群的顾怀放下了手中的瓜,赶紧朝着躲在阴影里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早有预案,锦衣卫心领神会,一溜烟跑去了韩府报信。 快点把门堵好!长安女子们来找麻烦了! 可眼看着人群已经到了韩府外的巷子里,顾怀也只能为韩府捏一把汗了,估计韩府是没多少时间搬救兵或者堵门了。 算了,到时候让锦衣卫保那老贼一命就是,他要是死了,长安女子们的怒火就平了。 顾怀擦了擦嘴,赶紧快步走到了人群前面,他还得检查一下最后的布置。 没错,这场游行,从开始到现在,根本就是李子卿一手安排的。 在长安散布消息煽动民众的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布置现场监督百姓的是锦衣卫南镇抚司,领头游行带头喊口号的是勾栏里的人只能说这场游行算是给李子卿布置的像模像样。 韩府所在的文华街,算是长安文气最重的地方之一,住在这里的都是赫赫有名的读书人,而身为三朝帝师当代大儒的府邸,韩府自然是在最里面,最尊贵的位置。 顾怀趁着没人注意,脚尖一点墙面就上了屋顶,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眼神玩味: “这下子就有好戏看了。” 第160章 心乱 回到了长公主府的李子卿正听顾怀唾沫横飞的讲着什么。 “殿下是没看到,那韩老贼门都没敢出,让人架了梯子隔着墙喊话,结果给那些女子气的活生生摔了下去,听说现在还躺在床上近千名女子把文华街围的水泄不通,都在指着韩府叫骂,尤其是有个老妇人,往韩府门槛上一坐就说韩老贼害死了她女儿,嚎了整整一个时辰,现在整个长安都知道了” 顾怀砸砸嘴:“听说韩老贼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 李子卿瞥了他一眼:“就这些?那门口泼粪墙上写字的主意不是你出的?本宫就纳了闷了,你怎么想出来的这个主意?” 远处有鲤鱼跃出湖面,叮咚一声溅起些水花,顾怀腼腆的挠了挠头:“是锦衣卫里有人出的主意别说,还挺好用,起码抱住了韩府的大门,不然大门怕是都要被拆了” 李子卿站起身子,在亭中慢慢走着,审视着脑海里的整个计划:“韩府没有低头?” “大门紧闭,除了韩老贼爬过梯子,没人敢出门。” “那就好,”李子卿停在了围栏边,抚摸着红木的围栏,感受着凉意:“经过这次,整个长安上到朝廷下到百姓,都能见识到女子的力量了。谁说女子纤弱?一眼能搅动长安风云。” “殿下说的是,”顾怀赞同道,“听说好多长安女子已经在联名上书了,尤其以官宦人家小姐为主,都在请求太后赦免殿下的禁足令。” 不提这个李子卿都差点忘了,这两天尽在宫里和太后对答案了,哪儿还记得太后曾经下过禁足令。 说白了也就是做做样子,李子卿没有在意,反而因为那些女子请求赦免她而皱起了眉头:“不太好,这件事情本宫不能太出风头,不然太后那里没法交待让勾栏和报纸尽量转移一下她们的注意力,老规矩,稿子先送过来我过目。” 看着顾怀应下走开,已经快要走出亭子,李子卿突然犹豫了一下。 她叫住顾怀:“等等,正好本宫也想出去走走。” 这两天激烈掀起的女权运动,着实是给香水铺子造成了些影响。 来店里的客人少了,虽说因为之前的预订每天的货都能卖完,可下定决心要当个好掌柜的焦浩可不甘心只是这样,看着旁边报坊的生意好成那样,焦浩的牙齿都有些酸。 今儿是卖了多少份了?锦衣卫都送了得有四回了?一次五百份,啧啧 焦浩吞了口唾沫,要是香水也能卖这么多,那分店都能开到西域去! 站在门口的女伙计有些病恹恹的,焦浩想了想,干脆许了她去参加集会。 也不知道最近这些年轻姑娘是中了什么邪,天天集会不说,还尽讨论些什么女强之类的话题,连女子最喜欢的香水都没人关注了,比如如今的铺子里就愣是没一个人。 他摸了摸柜台,有些感慨。 这世道啊,是越来越看不懂咯。 大门忽然出现了几个身影,焦浩几乎是本能的就挂上了笑容,正打算出柜台迎接客人,待到看清那张脸,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 黑色书生锦袍,玉簪,手负在身后,拿着一柄折扇,再看看那脸老天爷,这不是明珠殿下吗? 李子卿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铺子,看着愣在原地的焦浩,她挑了挑眉头:“怎么,不欢迎本宫?” 脸庞有些僵硬的焦浩赶紧给了自己一耳光,热情的凑了上来:“哪儿能呢,实在是太久没见殿下了,而且殿下这一身书生打扮,草民还在想是长安哪个大才子驾到了,真真是玉树临风,细看之下才知道是殿下,这才没反应过来而已。” 李子卿拿着折扇指了指焦浩,对着顾怀说道:“看见没,这才叫溜须拍马,再看看你,拍的那叫一个生硬,多学学。” 顾怀摸着鼻子转过了头,冷冷的扫了一眼身后的几个锦衣卫,尤其是其中的一个少年,几个锦衣卫连忙扭开目光。 完蛋了,看到了顾老板挨训的样子,之后不会被穿小鞋? 李子卿倒是没注意到这些,她信步走进香水铺子,看了一眼精美的装饰,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这才叫逼格,这才叫专业!奢侈品铺子就该是这个模样,女孩子都是精致生物,铺子装饰的差了就没人愿意来了。” 她看着货柜,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顾怀:“那东西烧的怎么样了?” 顾怀隐晦的看了焦浩一眼:“掌控不好火候,暂时还未能成型。” “慢慢来,”李子卿也没有给一头雾水的焦浩解释,“多研究研究,兴许是本宫记错了配方。” 焦浩很识趣的没有多问,而是热情的给李子卿介绍起铺子里现在有的香水种类。 可香水就是李子卿照着后世搬过来的,如今突然来铺子看看也不过是静极思动而已,对那些香水确实是没什么兴趣。 她拿起一瓶试用香水,向焦浩问道:“肥皂香皂呢,卖的怎么样?” 提起这个,焦浩有些难以启齿:“殿下,效用自然是没的说的,客人们也喜欢,可可实在是太耐用了些,平民们还是更喜欢皂角,愿意买的达官贵人们买一块就能用上个把月,是不是是不是该切小块些?” “不行,这东西本来就不赚钱,”李子卿摇头否定,“这样,香皂还是这个加强,肥皂便宜些,高于成本价一点卖就好了,薄利多销,这两种东西面向的本来就是不同的人群,一定要让拼命老百姓也用上肥皂。” “这香水铺子也没老百姓愿意来” “那就在路边摆个摊,加了香料的香皂依然放在店里卖,”李子卿三言两语下了决定,“有时候也不能只想着赚钱,普及开了总归是对民生有好处。” 一想到那些香皂要相当于白送的卖给那些个老百姓,焦浩的心都在滴血,却只能无奈点头:“是,殿下。” 看着空空荡荡的香水铺子,李子卿若有所思:“香水铺子估计会冷清一段时间了,正好,你去一趟洛阳,看看能不能把香奈儿的分号开过去。” 她负手感叹:“要开商号,还是得一步一步来,长安洛阳,再下南方,最终能做到什么程度,可别让本宫失望,焦浩。” 第161章 科举 从香水铺子出来,远远的看了热闹的报坊一眼,李子卿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去哪儿走走。 去勾栏?上次去过了,那些戏都是自己照着模糊的记忆仿写出来的,看着实在是没劲。 逛大街?先别提自己身后这几个锦衣卫有多扎眼,单说禁足令还生效着呢,万一被哪个官员认出来,到时候也麻烦。 听李大有说,这两天送进御书房弹劾她的折子可不少,虽说太后都压了下来,可这个风头还是低调些好。 一个个地方被否决,李子卿突然不知道该去哪儿。 长安这个地方太大了,而自己除了勾栏铺子这些地方比较熟悉,居然就没什么可以去的地方。 好像在这个世界扎根了,好像又没有。 迎着朱雀大街上斜斜的阳光,李子卿幽幽一叹,低头看向身上书生儒服的时候,又眼前一亮。 她看向顾怀:“科举开了?” “今科已经开了三天了,今天好像就是结束的日子。” 李子卿顿时来了兴趣:“走,去看看。” 认真的写完最后一个字,萧平放下笔,揉了揉眼睛。 一身所学尽付纸上,无论如何,自己算是完成了一个心愿。 对于萧平这种同时拥有官二代身份的才子来说,科举只需要象征性的走一下而已,主考官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这个留下自己当门生的机会,自己中第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除非他萧平倒霉,今年的主考官是和自家老爹结了仇,而且不在乎让自己落榜带来的质疑声。 今年科举比起往年都有些形式的不同,首先是科目,太后好像着实看重明经、进士两科,今年其他科的考生一个没有,就只有这两科的考生能够上京。 其次是考试的场所,比起往年在贡院大殿一同作卷,今年的贡院安排了很多小房间,科举考生们进来之前同样需要被搜身,但贡院会贴心的准备蜡烛等物,还会送来一日三餐。 安静的环境能让考生更加专注的作答,三天的时间足够考生们在卷子上尽展所学,尤其是取消了那些繁杂的科举科目,让今年的科举看起来更加的正规和严格。 不管怎么样,这对于科举学子来说,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好消息当然是以后不用再纠结于考哪个科目,坏消息是很多浑水摸鱼的考生只能一头扑在经义时务上。 唐代取士,以进士科目为最重,而且不只看考试成绩,还要有各名人士的推荐。因此,考生纷纷奔走于公卿门下,向他们投献自己的代表作,叫投卷。向礼部投的叫公卷,向达官贵人投的叫行卷。投卷确实使有才能的人显露头角,但是弄虚作假,欺世盗名的也不乏其人。 对于萧平来说,他什么都不用做,身为刺史的爹自然是会打点好一切,而才学他萧平缺才学吗? 明经考经义,重帖经、墨义,只要熟读经传和注释就可中试。而进士重诗赋时务,诗赋需要有文才,时务需要有眼光,所以进士及第会难很多,也是含金量最高的科举科目。 可他萧平最擅长的就是这两样。 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答下的卷子,诗赋是要求边塞,萧平写了一首边塞诗词,时务是议论西北战事,萧平也算是写出了自己的胸中韬略。 虽然这东西可能以后就被埋在礼部满仓的考卷中,但萧平总觉得自己算是给自己交上了一份答卷。 不管这次的结果如何,以后是不会来参加科举了,萧平的视线有些恍惚,在黑暗的小房间里久久没有回神。 贡院的更夫已经是第三次从门开敲更走过,这意味着大唐承乾七年的科举,历时三天之后,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监考官收卷,萧平平静的欠身行礼,他摸索着出了房间,视线扫过那些一同从格子房出来,或欣喜或沉默的同窗们。 今日之后,又有几人做官,几人黯然呢?这世间的事情,向来是说不清楚的。 可惜萧平看不清他们的脸,他用手抓住门框,好像这样才能给自己带来一点安全感。 考生们开始慢慢有序排队走出贡院,离开这个承载着他们梦想的地方,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本身就有些看不清楚东西的萧平被阳光刺的闭上了眼,片刻后又睁开。 世界好像一片模糊,人影好像都在晃动,原本清秀的世界在现在仿佛加上了一层滤镜,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凭着模糊的视线,艰难的一步一步离开了贡院。 自己拿未来老丈人好像派了人等?还是别麻烦别人了,若是自己的未婚妻也来了,自己这幅模样也别让她看到,不然估计又得哭许久。 走下台阶,走过那些互相道喜的学子们,走在贡院前方宽广的广场上,萧平干脆闭上了眼,慢慢的走着,算是提前体验一下以后的感觉。 一只手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仁兄,闭眼走路看起来是酷,小心摔倒了没人扶别人还以为你在讹钱呢!” 萧平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犹疑,片刻之后消失不见:“殿下?” 李子卿看着他的眉毛微微舒展,那颗泪痣好像也有了些活力,只是萧平 一直没睁开眼,倒是没看到那双丹凤眼:“闭着眼睛也能听出来?” 萧平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瞳孔有些失焦,他温和的笑笑:“在下记忆一向很好,又与殿下一同入长安,自然是记得殿下的声音” 哪怕是视野再模糊,他也觉得有些不对了,站在面前的人虽然看不清脸,但身形穿着怎么看起来是个男子? 不得不说萧平的容貌确实是丰神俊朗,尤其是那双男子少见的丹凤眼和泪痣,更是让萧平有了些妖异的气质,也难怪他的未婚妻对他那么死心塌地。 李子卿大咧咧的拍了拍萧平的肩膀,又看了看远处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学子们,低声说道:“背着禁足令悄悄跑出来的,可别露馅了。” 萧平笑的极好看,他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看着上道的故人,李子卿心情好了起来,想着也算是有两个月没见过萧平了,她小手一挥:“考完了是?走,请你吃饭去!” 第162章 失明 长安最大的酒楼,名字叫宣德楼,这名字听起来是有些怪,但架不住二楼有着前任唐皇的亲笔提书,据说是唐皇微服私访时留下的,这种广告效应自然让宣德楼生意红火了起来,经历了这二十年,俨然已经是长安第一酒楼。 名气大了,客人多了,包厢自然也就难订了起来,但好在锦衣卫最近也在长安有了些名声,虽说不是什么好名声,可谁都知道这是长公主殿下的亲卫,酒楼自然也给了面子,掌柜的亲自领着众人到了二楼雅间。 打开窗户,一眼就可以看见朱雀大街的繁华,几个锦衣亲卫守在了门口,李子卿和萧平就在雅间坐了等着上菜,顾怀很自然的站在了李子卿身后。 “别傻站着,坐下,萧平你也熟,本宫就不介绍了。” 萧平确实对顾怀印象很深,这个少年毕竟是跟着公主殿下一同进京的,顾怀也不扭捏,听了李子卿这样吩咐,也就在下首做了,还主动担起了添酒的工作。 遥望着朱雀大街,李子卿饮了口酒,淡淡开口:“从科举考场出来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即将进士及第的感觉?” 萧平也随着李子卿的目光看向了远处,只是瞳孔还是有些发散:“有些把握,但不重要了。” 李子卿摇了摇酒杯,葱玉般的手指和黑色的酒杯相得益彰,越发显得手指修长:“不愧是学霸,这话真霸气怎么又不重要了?” 萧平自然听不懂学霸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太后不是下了禁足令吗,殿下为何会如此打扮在外行走,还去了贡院?” “闲来无事,便出来走走,太后祖母不会怪罪的,”李子卿放下酒杯,“听说今日科举便考完了,想着今科学子中只有你熟悉些,便想着去贡院看看。” “承蒙殿下关心了,”萧平洒脱一笑,“科举虽是出仕的途径,但在下却是不那么看重的,参加今年科举,也只是了一个心愿罢了。” 李子卿微微点头,心想你确实不用看重,毕竟你爹就是地方高官,有你爹的人脉推荐,再加上你的才学,放榜没你的名字才怪了。 她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冷不丁开口:“你眼睛怎么了?” 萧平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偏过头:“很明显?” “瞳孔失焦,眼神木讷你有近视?” “近视是什么?”萧平微微一愣。 李子卿这才想起这年代还没近视这种说法,她只能解释道:“就是那种看书看多了之后连字都看不清,只能眯着眼睛去看的一种症状。” 嗯,看起来应该是,反正那玩意儿也快烧出来了,到时候顺手给他做一副眼睛就是了。 李子卿看着萧平的桃花眼,有些意外的发现萧平要是戴着眼睛应该会很好看。 谁知道萧平微微摇头,语气极为平静:“不是的,我应该是要瞎了。” 正在小口饮酒的李子卿猛的一口喷了出来,旁边顾怀倒酒的手抖微微一滞。 李子卿赶紧掏出手帕擦了擦嘴:“你说啥?” “我要瞎了,”萧平温和的笑着,看了一眼李子卿和顾怀,对他们的反应并不意外,“现在已经快看不清东西了。” 李子卿被酒水呛的咳嗽了两声:“怎么会这样?” “很早以前就有症状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四年前,”萧平伸出修长的手指夹起酒杯饮了口酒,“那时候失明了两天,我父亲去请了大夫,大夫说应该会逐渐看不见东西,只是没想到还能看见四年。” 语气里没什么波动,好像要变成一个瞎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李子卿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原来萧平现在看到的世界都是一片模糊,只能勉强分辨色彩和人?难怪在贡院外面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那么陌生,听到自己的声音才反应过来。 李子卿的语气充满了惋惜:“命途多舛可惜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可惜的,”萧平饮酒的姿势很是风雅,大袖飘摇,把那身书生袍穿出了李子卿穿不出的味道:“能再看四年,在下已经很满意了。” 李子卿突然想起了见到萧平时他说的那句话:之所以步行,只是想多看看这个世界而已。 原来是这样。 “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要不要再看看大夫?” “多谢殿下关心,已经看过许多大夫了,包括太医,结果都是一样的,”人群的喧闹声远的有些不真切,萧平的头发被风吹起了一点,“接下来朝廷是不会让一个瞎子做官的,在下应该会回益州。” “一身所学,付之东流,没有一点怨憎吗?” “该怨憎谁呢?既已学经义,便该知天命,有些事情,躲不过终究躲不过,怨天尤人也没有用。” “你的心态倒是很好。” “这大概就是读书的好处了,既然反抗不了命运,就应该学会接受它。” “如果换成以后的世界,你一定是个哲学家。” “哲学?” “一个极其高深的科目,比明经和进士还难,听说最开始思考的问题就是‘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倒有些佛家的意味了,不对,也像儒家自省说法” “” 你一言我一语,已经两个月没见的两人像老朋友一样闲聊着,顾怀坐在一边沉默不语,只是给两人添酒,而萧平总是会微微点头致谢。 连顾怀都不得不承认,萧平是一个谦谦君子,然而就这么一个学识过人,谦逊温和的年轻人,以后的世界都要变成黑色,这个世界真是既讽刺又让人绝望。 他本来应该有更好的前途,会进入朝廷将一身所学治国安民,然而从今以后,哪怕他的父亲是个刺史,也再无做官的可能了。 这个时代不会允许一个瞎子成为官员的,哪怕是为了那可笑的朝廷颜面。 看着慢慢走远的萧平,顾怀有些犹豫:“殿下,要不要派个锦衣卫送送他?” “不用了,”李子卿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背影,也转身走开,“他不需要别人帮助。” “给他留一些自尊。” 第163章 指点 沿着朱雀大街,慢慢的走回了礼部尚书府,刚进门的萧平就刚好撞上了正打算出门的徐婉奕。 见着萧平,徐婉奕也松了口气:“萧郎去哪儿了?在贡院外等候的下人都说没见着萧郎,我还正打算出门找找呢” 萧平笑了笑:“科举考完了,自然是有些放松,便出去转了转。” 两人一同往府里走去,眼见徐婉奕有些心事,萧平主动开口:“今日不去参与集会了?” 提起这个,徐婉奕的眼睛亮了起来:“今日不集会了,大家都准备联名上书,请求太后赦免明珠殿下呢。” 萧平的脚步微微顿了顿,但最终还是没对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 最近这些日子,长安官宦人家的小姐们都好像着了魔般,不仅天天集会,还斗志昂扬的想为女子赢得一些权力,听说还组建了个女子联合会? 应该是叫这个名字,萧平也只是听徐婉奕说过几句而已,这些天借住在礼部尚书府,他还是每天读书居多,对于长安发生的事情并没什么关注。 身边的徐婉奕像只没有烦恼的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萧平也没有什么厌烦神色,只是静静的听着,两人就这么拐进了萧平暂住的院子。 一进院子,不停说话的徐婉奕就停了下来,萧平用力的看了过去,看见一身浅紫官服,便知道是徐婉奕的父亲吏部尚书徐翰墨到了。 果然,身边的徐婉奕吐了吐舌头:“爹。” 徐翰墨狠狠瞪了让自己不省心的女儿一眼,想到最近女儿天天参加那个什么集会,脑袋更疼了,他揉了揉眉心:“你先下去,为父和贤侄有些话说。” 看见父亲没有开口训斥自己,徐婉奕拍了拍小胸脯,赶紧一溜烟跑远了,萧平犹豫了一下,还是凭借着模糊的视觉走了过去,在徐尚书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大概也只有徐婉奕那种一颗芳心全部放在萧平身上的恋爱女子才没能发现了,徐尚书只是一眼就看出了萧平的不对劲。 “眼疾这么严重了?” 萧平扶着石桌坐下:“已经快看不清了,估计也就这些日子完全失明。” “唉,”徐尚书摇了摇头,有些惋惜,“从长安回去就失明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你爹交代。” “伯父不用介怀,这事早就已经注定了,”萧平无所谓的笑笑,“婉奕那里侄儿会挑个时间说清楚的,然后便会离京。” “你既然都知道该叫我伯父,就不应该说这些,”徐尚书虽然在朝堂上有些怂,但在家里还是一言九鼎的,“婉奕是真的喜欢你,你的性子我也清楚,婉奕跟着你我放心。” “不是这样的,”萧平摇了摇头,想到了远在益州的父亲,“谁愿意和一个瞎子过一辈子?婉奕现在还不懂,等伤心过了就好了。” “你很聪明,比世人都要聪明,所以在你面前我从来都是有话直说,我只有婉奕一个女儿,你父亲虽然有两个儿子,但比起你弟弟,我更喜欢你,只是看不见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长安?” 萧平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感受着院子里的微风和花香。 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父亲想要做什么,自己难道不知道?更别提有些计划还是自己敲定的只要有益州的事情在,自己就必须离开长安,到时候留在长安反而会给徐尚书一家带来劫难。 见到萧平不想回答,徐尚书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追问。 萧平真的是他这么些年来见过的最优秀的后辈,也是他故交的儿子,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愿意让萧平不再叫伯父而是叫一声爹。 瞎了又怎么样?作为婉奕的父亲,难道看不出来婉奕的心思已经全部在萧平身上了?以自己和萧平父亲的身份,哪怕萧平以后是个瞎子,难道就不能给婉奕幸福? 可萧平好像从一开始就坚决的要离开,对婉奕好像更像是对一个妹妹。 萧平主动开口了:“这些日子,实在是叨扰了,科举是礼部举办,身为科举考生却住在礼部尚书府,应该给伯父带来了不少非议?” “非议也是要看人的,若你是个平平无奇的学子,朝中倒是可能有人弹劾于我,但你才名早已在外,连宰相都有所关注,中进士基本不会有问题,谁又会来非议我?”徐尚书摇了摇头,“而且你既然已经决定中第了也不为官,何必再说这些?” 萧平修长的手指敲打着石桌,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接问道:“伯父今日来是想问问最近长安的风波?” “瞒不过你,”徐尚书坦然承认,完全没有长辈向后辈求解的窘迫,“太后的举动太奇怪了,太医署的那些奏折被通过了,新的政令很快就会下达,但对于长安女子集会游行一事,既不问责,也不表态,而且东厂也有些异动,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有人在推波助澜,至于是不是太后还不确定,但太后至少是默许的态度,”萧平修长的手指仿佛拈着棋子落在石桌上,“既然有人推波助澜,那幕后的人肯定想要借这件事情做些什么,看起来被免职的长安令和被声讨的韩大儒都不是特意针对的对象,更像是自己撞上来的。” “贤侄的意思是太后对于这件事情乐见其成?” “民意是最难控制,也最容易变化的,太后既然没有出面干扰,便自然是默认了民意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萧平闭上眼睛思索着,“挑动男子和女子对立,掀起女子对于男子的反抗情绪,太后想要的是什么,伯父难道真的想不到?” 一语惊醒梦中人,本来摸不准太后心意的徐尚书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原来太后并不是想收拾长安令韩大儒这种官员,而是单纯的想收揽女子民心? 那证明太后一定会站出来,为长安女子发声? 那自己女儿去参加的那些集会,正是中了太后下怀? 徐尚书猛的站起来:“本官这就去写折子,请求太后允了那个什么对,女子联合会!” 第164章 大幕 十王府,二皇子细细的展开一张纸,看过了之后,便将其放在了手边。 对面的连文根本没有拿起来看的意思,只是等着二皇子开口。 果然二皇子还是没有忍耐多久:“先生猜对了,勾栏和报坊,背后都有锦衣卫的影子。” “平民百姓去勾栏听故事,权贵士子在报纸看文章,一上一下,长安民意尽在瓮中,”连文饶有兴趣的放下一颗棋子,“这番手段,可不像是个刚开慧的公主。” 二皇子的眉头深深皱起:“先生是在说,这番长安风波,是明珠和太后一起在幕后指使?” “你也养了些谍子,查锦衣卫这么多天了,这件事情你比我更确定,”连文再放下一字,看着即将被屠掉的大龙,满意的点了点头:“太后的意思很清楚,李明珠的手段不算高明,但很有效。” “先生,该怎么应对?” 连文的目光从棋盘上收回来,古井无波的看向二皇子:“为什么要应对?太后要造势,让她去造,终归是些小手段,民意民意,女子的意愿真的能占民意的一半?” 他重新把目光放在棋盘上:“别忘了,掌控权力的,终归是男人,太后和李明珠要这样去改变民意,得花上多长时间?一个长安就够折腾了,何况整个大唐。” “学生明白了。” “卢何最近在做什么?” 二皇子来了精神:“也如先生所料,卢何果然当了今年科举的主考官这两天估计都会在贡院阅卷。” “承乾七年所有中第官员的座师,这个诱惑没有官员能拒绝得了,”连文笑了笑,“何况是想着留个好名声的卢何呢?只是可惜,他的算盘注定要打空了。” “那长安最近的这些风波” “别管,无论李明珠和太后做什么,只需要针对卢何就可以了。” 二皇子点了点头:“学生知道了。” “让太后去收拾民意,只要她最忠心的狗不在了,还有谁能为她阻挡百官呢?” 落子声极为清脆,十王府的花园似乎起了风,带走了那些谋划的声音。 大唐律法不以言定罪,只要不是自己跑到大街上喊要造反,或者作死当着一群人说如今陛下是个傻子,一般都没人去管。 写些文章讽刺下朝政的诗人,说些前朝秘史的说书人,都活跃在大唐的每个角落,也没见朝廷派人去抓,只能说大唐的言论还是挺开放的。 于是在青楼酒铺这些地方,讨论时事的人就多了起来,可要说到最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还得是勾栏。 如今的勾栏已经不仅仅局限在南城了,听说在南城新的勾栏完工之后,除了宫城和权贵们住的东城,勾栏将会在长安内开至少三家分号。 在勾栏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说话的尺度自然是能放的更开些,调侃调侃朝廷,议论议论国策,聊聊如今大唐的处境,基本都没人管,甚至于勾栏还会主动放些消息作为噱头,来引起人们的注意。 相比起刚开时只能演戏说书的勾栏,如今的勾栏功能可就齐全多了,演戏说书功能照旧,可多了很多偏厅,既可以坐下饮杯茶,也可以和好友一起打打麻将--别问这东西是怎么传出来的,反正勾栏刚一推出来就迅速引起了长安百姓们的热烈反响,如今勾栏甚至为了应付天天来打麻将的客人们还多开了几个偏厅,哗啦啦的竹牌响声听起来很是悦耳。 总之李子卿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一个汉子大吼一声清一色然后把牌推倒当场载歌载舞,其余三人连声说着晦气一边掏钱一边冷嘲热讽,旁边不时响起的“碰”、“吃”声音更是让李子卿有些恍惚,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后世的棋牌室。 她看向身边的顾怀:“打麻将的人怎么这么多?” 是有些多,整个偏厅坐的满满当当,而且男女都有,带孩子的妇人和穿着短褂的汉子,一个个打牌打的热火朝天,男女之防形同虚设,妇道人家也满口污言秽语,要是有个读书人来到这里,怕是要挥袖斥一声成何体统。 顾怀的脸上多少也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的,自从殿公子让勾栏开了这个棋牌室,打牌的人比起听书看戏的人都多现在勾栏抽份子的收入都比演戏说书门票钱高了。” 果然是国粹,李子卿摇了摇头,暗想不管是哪个时代人们都喜欢打麻将,哪怕是大唐都逃不出麻将的魔掌。 走出偏厅,又进了正厅,台上依然在演着戏,随着天色偏黑,来听戏的人也多了起来,放眼看去多是些女子,正看着台上披甲的穆桂英眼放异彩。 “花木兰演完了?” “昨日就罢演了,三天后重演,又多排了两场穆桂英。” “女子们都是些什么评论和意见?” “和殿下猜想的一样,都与现在长安的风波联系上了,”顾怀斟酌着语句,“看戏的女子们基本都在向往花木兰和穆桂英的故事,都对如今时局有些怨言。” “怨言么”李子卿点点头,“怨言越大越好,让说书人也在说书之余多聊些这方面的话题,什么巾帼不让须眉什么之类的反正让她们心里再不爽利些。” 顾怀满脸黑线,看着腹黑的公主殿下,默默叹了口气。 突然想到了什么,李子卿面露痛苦之色:“两个都演完了?那咋办了,稿子还没写完,实在是有些写不出来了,我现在才明白写不出来东西硬写是多么痛苦的事情算了,先演着,再缓两天我再把稿子给你。” 顾怀点头应下,看着没人注意这边,凑到李子卿耳边说了两句。 李子卿眼睛一亮:“都准备好了?明儿就派人去贴!再不搞快点百姓的热情就下来了,到时候想煽动起来又难了。” “卑职知道了。” “就先这样,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这次要是还不成功,那真是白瞎了,”李子卿转身走出勾栏,“走了一天,就不去仓库了,回府,还得去赶稿子。” 她满脸的心酸:“保佑我早些想起来,孔雀东南飞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第165章 渐起 “臣有事请议,近几日,长安舆情越发汹涌,甚至出现了许多女子组成的民间组织,进行各种集会,宣扬男女平权理论,朝廷不可坐视不理,还请太后下旨予以取缔。” 含元殿,随着早朝的钟声响起,一位监察御史的开口算是为今天的议事拉开了序幕。 有几位官员听了这话,皱起眉头:“新的政令不是已经颁布了吗?怎会如此?” 那名监察御史心里也郁闷,你们问我我问谁?谁知道为什么朝廷依着她们的意思颁布了政令她们还要闹。 目前的局面就是关于鼓励晚婚晚育,做好生育知识普及,对接生人员进行统一培训,在太医署专门设立妇产医科的一系列政令颁布下去了之后,长安女子们的激愤不仅没有消除,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甚至这种激愤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结婚生育问题了,不知道哪个天杀的跑去长安大街小巷贴满了纸条,上面只有一些短短的标语,却极有煽动性,搞得长安女子们天天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什么“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们女人到底要怎么活着你们才能满意”之类的都已经算小儿科了,“靠男人只能做公主,靠自己才能做女皇”这话才是绝杀女皇都出来了,长安女子们是要造反么? 但这些话是真说到了女子们的心坎里,本来还不知道因为什么激愤的女子们一下子找到了正确的指标:造成如今女子只能委委屈屈在家生儿育女,造成女子们社会地位不高的罪魁祸首,就是男人! 于是长安就真的乱了起来,女子们游行的游行,反抗的反抗,整个长安的男人们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寒冬。 某些家暴妻子家暴的特别凶狠,左右邻居都知道的那些个男人,第二天一早莫名其妙的被扔到了街上,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还被打出了心理阴影,估计是被收拾惨了,回家看着老婆就打哆嗦。 还有那些个家里有悍妻的男子,最近都发现妻子看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凶狠,相比起以往的需要理由才动手,现在已经变成了动辄打骂,而且嘴里常念叨那些经典语录,一副要他们滚出家门的样子。 比如今天在朝堂上率先开口的这位监察御史,就因为前些天递了弹劾长公主殿下的折子,散了朝忙完工作回到家,没口热饭吃不说,从老娘到妻子到女儿每一个给他好脸色看,一向贤淑的妻子甚至半夜把他踢下了床--那叫一个凄惨。 不少官员都想到了这些天长安女子们的疯狂,一时大家的眼神都露出些心有余悸,有个五品小吏还下意识揉了揉腰,想起了昨天被妻子踹的那一脚,腰好像现在都还在隐隐作痛。 自己的发妻本来就是世家小姐,他虽然是一家之主,可平时在家里也得事事听自家夫人的,活的跟条狗没什么区别,昨日吃饭时就议论了两句最近的风波,就被妻子一脚踹翻,敢怒不敢言。 一想到今天散了朝回去可能还是这种待遇,他不由悲从中来,差点掩面而泣--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百官没有开口,率先开口的监察御史也没了下文,朝堂上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关键是大家都没法接,因为这事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下长安女子都视男子如仇寇,男女的不平权引起了现在的男女对立,现在的形势说白了就是女子们想争取权力,作为朝廷官员,作为男人,他们当然是不同意的,可谁家还没个老婆老娘女儿?怎么站出来反对? 长安的风波已经闹大成了这样,当初吐蕃打凉州时都没这么大的风波,结果就因为一个韩大儒,就发生了这种破事,别说最近的女子们了,官员们都开始对韩大儒咬牙切齿起来。 你怎么就不管管你那张嘴! 朝堂的沉默让官员们都有些不安,下意识看向三位宰相,宰相们在闭目眼神,再看向岑公公,岑公公一脸皮笑肉不笑,再看向那片珠帘,更是一点抖动都没有。 正当大家认为这种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一位官员站了出来:“臣以为,这种组织必须取缔!男女怎可平权?男子可为政,女子自当在家相夫教子,这是千百年的规矩!难道今日女子们闹一闹,就要打破这种规矩?那如果将来女子们再闹一闹,是不是诸位官员就要回家赋闲,让女子入朝为官?” 这话简直掷地有声,百官都闻声看去,想看看时谁这么有勇气,韩大儒的例子就在眼前,这种事情你都敢表态? 可是官员们很快就失望了,因为站出来的官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吏,看起来是个十足的投机者。 因为现在大家都摸不透太后的心思,自然有这种官员愿意站出来高举旗帜,要是意见被采纳,得到太后夸赞,那今后岂不是就飞黄腾达了? 太后肯定是想朝堂稳定的,嗯,肯定没错。这位小吏心里不断的催眠自己。 可另一位官员显然不这么想。 仿佛感受到了珠帘后的冰冷目光,礼部徐尚书脸色凝重,再次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萧平的判断,他果断出列:“臣有一言。” 六部尚书级的大佬上阵了,官员们都打起了精神。 “民怨已起,堵不如疏,民智已开,自当尊重。而且经过朝会讨论,晚婚多育乃是我大唐人口昌盛的根基国策,既已通过,断无中断之理。如今长安女子民怨沸腾,自行结社,臣恭请太后下旨,将女子结社化为朝廷治下的组织,如此一来,民怨自然可以安抚,女子们也不用私下集会了!” 信息量太大,百官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后确实悠悠开口了:“那对于长安女子联名请求赦免长公主李明珠殿前失仪朝会行凶,以及男女平权一事,卿家怎么看?” 百官的眼睛都直了,太后这话的信息量比徐尚书的还大。 没有反对,没有训斥?而是直接跳到了明珠殿下一案,这是默认了? 最会看风向的百官们忍不住了。 第167章 过沼泽 虽然在李子卿的想象中,草原是美好的,是风吹草地见牛羊,遍地野花远处雪山,大唐骑兵马蹄声整齐,从平坦广阔的草原上以雷霆般的速度向吐蕃部落发起突袭,然后再次远遁,迎着草原的风一路向西。 但事实上草原行军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不仅一点都不美好,对于大唐骑兵来说,甚至像是一种折磨。 比如此刻的李易,就看着被草原水泡子拖慢的行军速度一脸愁容。 草原叫水泡子,中原人叫沼泽,说白了就是因为这片平原地处金川和黄河中间,因为河流的改道冲刷,以及地下水的作用,形成了极大的沼泽地带,骑着马的骑兵一陷进去人也许还能跑掉,可马是怎么也救不回来了。 空气里飘散着一股腐臭味,李易再次打开从邺城得到的地图,与之前从丝棉部搜出来的地图对比看着周围的地形,看着沼泽地带只剩下了二十多里,不由松了口气。 灭掉丝棉部已经过了三天了,李易花了一天时间让全军完成了整备,想趁着消息还没传进草原之前完成集结进军,可没想到被沼泽活生生拖了两天。 虽然有着之前顾怀画下的地图,也有着丝棉部找到的小路,但沼泽还是给骑兵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整整五千骑兵小心翼翼的从已经探出的安全地带上通过,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每个骑兵身上都挂着粮食,五千骑兵勉强做到了一人双马,马车扔掉,天雷由亲卫们随身携带,至于辎重都打奔袭战了还要什么辎重? 反正进了草原满地都是草,倒不用担心马吃什么。 一名斥候从前方骑马过来回报:“将军,前方水泡子没有小道,抓的丝棉部的人也说这里没有路能过,只有等冬天水位低了才能过去。” 李易早就知道最后还有着这么一片沼泽要过,听了回报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神色,只是点头下了军令:“让后军先过去搭浮桥!半日之内,必须全部过去!” “是!”马上斥候领命就要走,却被李易喊住了:“实在是太年轻了你就是那个杀了二十多个吐蕃人的向二?” “是三十一个,将军,”斥候认真的解释道,“卑职亲手数过的。” 李易被这小斥候的严肃认真引的一笑:“是自愿进的斥候队?” “那夜之后将军说斥候队要扩充,卑职就主动申请了,”向二紧了紧身上的铠甲,总感觉有些大,“卑职以前在凉州就是斥候,还是做斥候习惯些。” “不愧是能一晚上杀三十多个吐蕃人的少年郎,身为斥候,既要侦查敌情,又要护卫两翼,有辛苦但也有军功去!多杀些吐蕃人,本将军给你记着,打完了仗,亲自给你请功!” “谢将军!” 要打一场奔袭战,需要的是什么? 已经思考了数个日夜的李易得出了结论,这次作战要想成功,无非也就四点而已。 第一点,要有一个完美的路线,避开草原上吐蕃巡视的主力部队,直捣那些部落营账,避免和吐蕃骑军正面对上,实行三光政策,以战养战,就粮于敌。 第二点,出兵时间,快入冬时,部落会集中迁徙,这个时候的部落守备力量相对较差,尤其是如今吐蕃军力基本集中在凉州,所以后方空虚,正是出兵的时机。 第三点,自身军队的素质,必须要精兵,必须要不被草原吓住,不被压力压垮的精兵!身后这五千骑兵,能勉强满足这一点,而且经历了第一场灭部落之战的他们,此刻士气正旺,这一点也能满足。 第四点,奔袭速度,攻击的强度,而这两点往往也是大唐骑兵最不具备的,偏偏此刻李易领着的这五千骑兵能够满足。一人双马提供奔袭速度,天雷提供攻坚的成功率,可以这么说,现在的李易军,就是大唐开国以来的最强骑兵! 四点都满足,为什么不敢打这一仗?如果说打第一场仗之前李易心中还有些没底,现在的他看着这些踏着丝棉部物资组成浮桥的骑兵,心中满是豪情。 打一场! 不时有骑兵从浮桥上落入沼泽,和战马一起咕咚咕咚沉了下去,好在旁边还有战友,一个个要么用手拉要么用绳子套,总算是能把人和马拉上来。 但也有特别倒霉的,沉入沼泽后战马疯狂挣扎,导致险的太快,人倒是没事,马拉上来时已经断了气。 一时间还是有不少骑兵怨声载道,钻林子就算了,现在又跑来过沼泽,这算是什么骑兵?除了奔袭个毫无准备的丝棉部落,从进岷山开始就一直在莫名其妙的路上一去不返。 就算身为主帅,李易也不能控制军中每一个人的想法和每个声音,面对骑兵们的抱怨,李易干脆就装作没听到,反正过了沼泽地带你们就算是想休息也没时间了。 已经过了沼泽的骑兵们开始扎营生火,缕缕炊烟飘起,从丝棉部落掳掠的食物让骑兵们吃了个爽快,李易内心冷笑,吃,接下来这段日子你们怕是得啃干粮了,到时候你们才会觉得现在的日子有多幸福。 再次打开地图,李易又陷入了思考,虽然之前已经规划了一条行军路线,可真正到了奔袭的时候还是要进行不断的调整,草原本来就容易迷路,大唐骑兵需要向导,需要根据各个部落的情况变化来调整位置,李易现在能做的只是让自己心中有数,起码有情况发生的时候能有些准备。 过了金川和黄河夹着的这块平原,便是滨兰山脉了,金川就是从滨兰山脉最高的山峰上流下来的,过了这段山脉,才算是真正进入了草原腹地。 李易仔细的看着地图,地图上虽然没画,但李易仿佛看到了一条线,这条线绕过滨兰山脉,横穿了牦牛河,还有怒江和澜沧江的上游,跨过广阔的草原,直插逻些城旁的纳木湖。 听说那里就是草原的王庭了,行政系统虽然在王城逻些,但王公贵族们都喜欢住在纳木湖边,那里是吐蕃人的圣地。 李易抬头看着那个方向,嘴角微翘。 要是跑过去放一把火,别说退兵了,吐蕃人怕是会直接发疯? 想想就刺激。 第168章 翻山 地势越高,越过滨兰山脉的风就越发呼啸,马蹄声连绵成群,踩在赤裸的山脊上,艰难的朝着山的另一边翻去。 过了沼泽地,便是滨兰山脉了,五千名骑兵排成长长的队列从两座大山之间的缝隙里穿过,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崖壁,抬头只能看到被割裂的天空,让人不由得感叹鬼斧神工。 想着这数千年来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每年都要从这里经过,这份感叹就越发沉重起来。 可李易显然没有这种感叹的心思,他根本没有去看那些风景,只是静静的注视着缓慢移动的骑兵。 只有穿过这片山脉,才算是真正的进入了草原。 行军非常艰苦,好在有前面的密林和沼泽打底,正在努力穿过山脉的骑兵们这次的抱怨声小了很多,大概是越来越接近吐蕃的后方,这些大唐最精锐的骑兵们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只是一言不发的从两片山崖之间穿过,朝着另一头前进着。 如果把李易他们的位置标注在后世的地图上,穿过这片山脉,他们就进入了青藏高原,得益于行军的速度不快,军中没有几个人出现高原反应,在出岷山的这段日子里,这些从大唐来的骑兵已经习惯了草原上的空气。 这条山道很长,军队已经行军了一天,而据斥候回报,还有半天他们就能走出去。 李易站在高处,骑着马不断下发着军令,他偶尔抬头看向天空时总在想,要是这个时候出现只吐蕃骑兵,估计都不用冲锋,只要站在上面扔石头,这只大唐骑兵就会全死在这山沟里? 还好吐蕃人没有神灵,没有人会告诉他们大唐骑兵正在这条山道里艰难前行。 偶尔有狼嚎声响起,听见的大唐骑兵们都下意识舔舔嘴唇,草原上的狼都是成群结队的,过了沼泽之后,为了减轻负重他们都是敞开了吃,两天前就啃上了干粮,若是那些狼群不开眼跑下来,他们就能打打牙祭了。 狼肉虽然不好吃,但比起干粮,总还是要好很多的。 不是没有马因为这狼嚎生了些惊慌,可很快就被骑兵们安抚下来,这个时候其他的骑兵都会发出些嗤笑声--连自己的马都控制不住,算个什么骑兵? 李易并没有去在意这种小打闹,他只是在脑海中算着时间。 从长安出发,花了半个月到了岷山,接受部队入山到邺城花了三天,然后是密林行军到如今的横穿山脉,不知不觉原来已经花了二十多天了。 二十多天,换了平时也就是从长安到岷山的时间而已,但到了现在,他居然硬生生拖着只骑军进了草原,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艰难的还在后面,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避开吐蕃的游骑而已。 一直在重复的崖壁终于出现了些改变,随着行军,山道猛的扩大,天空终于在尽头处占据了所有视野,李易取下头盔,长舒了一口气。 出来了,那些被拷打至死的吐蕃人没有说谎,这条山道的尽头,应该就是真正的草原了。 身后的骑兵们也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完整天空开始了欢呼,整个山道都因为连绵的声音落下些石子,骑兵们的欢呼声很快卡在了喉咙里--要是再喊下去,起了山崩死在这儿,那真是蠢的没边了。 出口是在半山腰,眼前又是骑兵最喜欢的下坡,李易拿出地图看了看,在前方不远就有个部落,正好卡在了李易规划的行军道路上。 他没有抬头,只是下了军令:“全军修整,一刻钟后全军上马出击。” “目标,发羌部落。” 滨兰山脉的另一边,离山脚大概五十多里的草原上,居住的是发羌部落,这支部落如今已经有些苟延残喘,再不复吐蕃建国时三大部落之一的荣光。 草原上的部落总体构造都差不多,因为逐水草而居的特性,吐蕃人基本都是住在帐子里,为了抵御大风和严寒,帐子又基本都是尖顶,连绵成一片,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在部落的边缘,围栏的外面,住着对父子,他们属于发羌部落,却又不能住进真正的部落里,因为他们是汉人奴隶。 奴隶是没有人权的,所以他们住的帐篷是用简陋的兽皮制的,这样的帐篷不仅处处漏风,而且看起来很是丑陋,好像是一块草原上的一块伤疤,和围栏里的那些洁白帐篷格格不入。 天色已经快黑了,部落里处处都是食物的香味,汉人少年吞了吞唾沫,下意识回头看了父亲一眼。 汉人男子正用着一块残缺的铁锅煮着什么,之所以说是残缺的,大概是因为这口铁锅只是某个锅的一部分而已,看起来就是一块略有弧度的铁片,而里面煮的东西,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了。 这个部落里有不少汉人奴隶,是部落里的青壮们每年从草原边缘带回来的战利品,一般都是女子小孩,而这个汉人男子之所以能活下来,而且还有一个帐篷和铁锅,是因为他已经在这个部落里艰难的生活了十多年。 他被掳回来时,也还是个小孩。 所以当他看到眼前这个和当年的自己区别不大的少年后,就求着部落里的贵人让他认了个干儿子。 哪怕远离大唐,也得想办法传宗接代不是? 大概是汉人男子工作做的确实不错,贵人们答应了这个请求,也有可能是给他的奖赏--毕竟比起那些动不动就想跑的奴隶来说,这个汉人男子确实算得上是忠诚而懦弱。 铁锅里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食物渐渐熟了,汉人男子喊了一声,少年乖乖的回了简陋的帐篷,接过了男子手中的破碗,用手抓着吃了起来。 汉人男子皱了皱眉,用手中两根树枝削成的筷子敲了敲碗的边缘,少年才有些不情愿的拿起筷子。 “我们是汉人,汉人要用筷子吃饭。” “阿爹,来部落之前的事我都记不得了。” “没关系,阿爹会教你的,咱们的大唐,比起这些部落,简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那阿爹,咱们还能回大唐吗?” 一向木讷的汉人男子突然停下筷子,一时有些恍惚无言。 可片刻之后他眼中的光就熄灭了,只是督促着少年吃东西,因为过一会儿他们还要去巡视羊圈。 别有希望,孩子,希望是最让人痛苦的东西。 第169章 破敌 夜色完全降临,西边草原的天际,只剩下一丝最后的光线在挣扎着,最后还是被黑暗完全吞没,月光落在汉人男子的脸上,让他的脸颊线条显得有些僵硬。 他和儿子正在检查着自家主人的羊圈,确保每一匹羊都在,然后细细的绕着围栏走上一圈,确认不会有羊悄悄跑出羊圈。 少年端着一盆水,这些珍贵的水不是给他们喝的,而是给羊喝的,那些小羊羔们需要人细心照顾,而这些奴隶的地位也远远不如这些羊羔。 少年将水盆放到地上,正准备抬头搜寻自己父亲的身影,可片刻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眼花了。 因为盆里的清水突然开始颤抖起来,他虽然不能借着光线看见水盆反射出的自己滑稽可笑的脸,但也能感受到围栏里地面的微微震动。 不对,不只是围栏,整片草原好像都开始震动起来,那些被关着的牛羊,还有被拴着的马匹们好像也感受到什么,忽然间变得焦躁不安,有些羊羔在围栏里乱窜着,有些马儿疯狂的摇晃着头颅,好像想拼命挣脱缰绳,好像只有这样,它们才能压下那些本能的不安。 不止是他,感受到这种震动的,还有在围栏边的汉人男子,在草原上生活许久的男人,突然就猛的眯眼看向一个方向。 他的目力极好,比少年更早看清震动传来方向的动静,于是他也成为了今夜发羌部落第一个被震撼到无语的人,那张一贯麻木逆来顺受的脸上,挂上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而站到男人身边的少年也渐渐长大了嘴巴。 在围栏的对面,不时有感觉到这种震动的吐蕃人掀开帐子走了出来,越来越多的人看清了震动的起因,他们的神色渐渐从疑惑变成了惊恐,一个部落权贵手中的金杖忽然掉到了地上。 整个部落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那个方向。 夜色之下的草原空旷无比,虽然没有白日阳光带来的视野,但今夜月光也还不错,视线也算清楚,只见东边的地平线上,一大片黑云正在缓缓压了过来。 之所以速度比较缓慢,不是因为那片黑云移动的慢,而是因为黑云遮蔽的面积有些太过广阔,所以才给人这么一种错觉。 那片黑云迅速的掠过了几里地,来到了部落的正前方,所有人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黑云,而是被扬起的烟尘! 那些烟尘,都是马蹄带起的尘土! 那些马上面,坐着一个个披着铠甲的骑兵! 没有人能够数清那急速奔来的骑兵有多少人,他们只能在呆若木鸡中想清楚,全身甲,一人双马,这肯定不是吐蕃的骑兵,因为吐蕃骑兵没有那么多铁把这么多军队武装成这个模样。 那么不是吐蕃骑兵,还能是谁?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蹦出一个词语,但他们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直到一道凄厉的声音划破夜空:“大唐骑兵!” 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是的,大唐骑兵,大唐骑兵真的来了!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守在岷山口的骑兵们都死了吗?草原边缘的丝棉部落呢,不是前些天才送了些棉花过来吗?怎么会没有发现这批大唐骑兵? 没有人能想明白,没有人能从那批正在沉默冲锋的骑军身上移开目光,整个部落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直到那声凄厉的叫喊划破夜空,所有人才像无头苍蝇一样开始乱窜。 当头的黑色铁流仿佛已经触摸到了部落的边缘,随着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一团团烈焰在部落周围炸开,那些烈焰倒映在人的眸子里,仿佛在草原上放着烟花。 扑面而来的热浪掀翻了住在外围的吐蕃人,随着身穿黑色铠甲骑兵们的统一动作,爆炸声接连响起,原本就没怎么反应过来的吐蕃人现在已经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 大唐骑兵不仅能飞越草原,还能召唤天雷!长生天啊,您抛弃我们了吗? 封建时代的信仰能让人不惧死亡,也能让人生不起反抗的力量,这种从来没打过的仗,在吐蕃人看来只能是上天降下的惩罚,那些可怕的天雷,把最后一丝抵抗的信心都给炸没了。 随着第一轮抛投完成,黑色骑兵们左右散开,已经热好身身穿两色不同铠甲的骑军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狠狠捅穿了部落的大门。 发羌部,破了! 作为斥候,向二不用参加正面作战,他骑着马沿着部落的围栏跑了一圈,没发现悄悄跑出来的吐蕃人,便在围栏边停下,喝了口水。 别看正面冲锋的骑兵威猛无比,事实上斥候的存在比冲锋的骑兵更重要。 在还没从发起冲锋前,斥候就要在前面探路,还不能被吐蕃人发现,要趁着夜色摸清吐蕃人的位置,要成为李易的眼睛规划好冲锋路线,还要清理落在外面的吐蕃人,所以向二其实已经很累了。 但果然他还是不适合做那种冲进去挥刀子一顿砍的活,更喜欢在草原上和少部分的敌人打游击。 听着围栏里传出来的连绵惨叫声,向二脸上的笑容更浓郁了,他收起水壶,便打算再多走走。 万一再碰上上次那样的少年少女呢?向二摸了摸挂在腰带上的一颗骨牙,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很是温润冰凉,是他上次杀死了那个吐蕃少年获得的战利品。 马蹄踩在草原上,沿着围栏一步一步的慢慢走着,马上的少年哼起了歌,配合着漫天火光的背影,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竟然还有几分和谐感觉。 歌声忽然停下,向二的声音带着玩味响起来:“出来,我可不想钻羊圈。” 说完他就后悔了,吐蕃人又听不懂汉话,浪费这些口水干什么。 他从马上取下弓箭,瞄准了那片羊群。 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跑了出来,大声喊道:“你们是唐人吗?” 不那么字正腔圆的汉话。 向二愣了愣,有些意外,这是个会汉话的吐蕃人? 想起李将军的吩咐,向二砸砸嘴,有些可惜,这小家伙年纪小了些,不然应该能当一个好向导。 他没有回答,只是拉开了弦。 既然不能当向导,那就一箭射死算了,免得之后受些折磨。 一个成年男子忽然从羊群中钻了出来,在少年身前跪下,满脸哀求:“这位军爷,我们是唐人,是唐人啊!是被这些吐蕃人掳来的,军爷你们是大唐军队吗?” 向二又愣了愣,挠了挠头之后把弓箭放了下来。 真他娘的,草原上还能见着老乡? 第170章 麻将 站在勾栏外面的瞿承允瞿御史很是有些纠结,听着里面的喧闹声,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自从妇联成立,太后处理政事的热情仿佛一下子就上来了,估计是受了那些姑娘小姐的怂恿,不知怎么的要搞一个民意调查。 所谓民意调查,就是让他们这帮御史来民间调查一下长安民众对妇联成立的反馈。 什么时候百姓的反馈也算回事儿了?可太后就硬是要他们来调查。 没办法,瞿御史只好打起了勾栏的主意,谁叫长安百姓都说这地方消息最好打听呢? 眼前的勾栏已经和瞿御史印象中那个破破烂烂的帐子不一样了,不仅起了楼阁,而且看这模样好像还花了大价钱搞装饰? 可勾栏终归是勾栏,自己堂堂御史,进去是不是不太好?要是给同僚听说自己来勾栏打听消息 瞿御史又徘徊了两步,想到了太后下旨意时候的模样,最终还是狠了狠心,进! 一走进大门,就有个小厮迎了上来:“哎哟,客官,请进请进!您是要听书看戏,还是要打打牌?或者只是想坐着喝喝茶听听消息?” 瞿御史还没想明白那打牌是个什么东西,听见小厮后面半句话,赶紧接口:“就是那喝茶的地儿,速速带本带我过去!” “好咧,客官这边请,”小厮一边引着瞿御史往里走,一边卖力介绍,“客官喜欢喝茶听消息,来勾栏可算是对了,咱们这里不仅有说书人替大家解读政令,时不时还有些士子书生过来聊聊朝政呢!” 瞿御史吓了一跳:“聊朝政?市井也能聊朝政?” 小厮有些纳闷的回头看了一眼:“客官是第一次来?勾栏一直都是这样的,官府也不会管。” 瞿御史心想要不是为了太后的旨意,自己哪儿会来这样的地方? 可自己暴露身份就没意义了,太后说了要听见民间真实的声音,自己要是摆出身份,这些人怕是就不敢说了。 一路被小厮带进了偏厅,台上真有个老者在说着些什么,台下的听众们三两成群,偶尔拍手应和两句,老者的笑容也就越发真诚,若是遇上那阔绰的客人给老者点上一杯茶,那老者讲的兴趣就更高了。 “要说最近这些朝堂风波啊,可真是大唐开国以来未曾有过的,诸位可曾听闻女子为官?可当今太后还真就办了这么件开天辟地的大事!” 老者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继续慢悠悠的说道:“再加上那‘妇女联合会’,这长安啊,要变天咯!” 下面一个富商打扮的人站起身,大腹便便:“老陈头,别遮遮掩掩,有啥说啥,就是冲这个来的!那边的,给老陈头上杯铁观音,算我账上!” 台上的老者喜笑颜开:“多谢,多谢!” 这一杯铁观音不贵,也才二十文,可老者却能得一半啊,点的人越多,老者就赚的越多,当下自然不再犹豫:“要说这女子为官啊,之前可是从来没有过先例的。诸位也别急着反驳,那后宫女官可算不上,无论是文官武将,这女子啊,从开天辟地那会儿就担不起大事,连圣贤不都这么说吗?” 下面立马有人反驳:“今儿这里面都是男人,老陈头你才敢这么说,上次有女人在的时候,你咋说天道有阴阳,男人可以当官女人自然也可以当官呢?” 被当面拆台的老者脸上有些尴尬,咋的啊,进来买杯茶就能坐着听一下午,你还想听什么,老夫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饭碗还能端的下去? 可客人终归是客人,老者干脆不去理他,坐下的瞿御史却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 好家伙,一进来就听见你们议论太后,现在的市井都这么嚣张?你们是真不怕抓啊。 他看向一边的小厮:“还有没有其他地方能听听消息什么的?我突然想起来最近不能喝茶。” 小厮听得一愣,还有这不能喝茶的毛病? 他想了想:“客人要不去凑桌子打打牌?” 台上的老者又在议论太后了,瞿御史擦着脑袋上的汗,赶忙跟着小厮出了这个偏厅。 听不得,听不得!这些东西要是写在折子上送上去,怕是他瞿御史就要先遭殃。 可这些刁民居然这么放肆,他瞿御史一定要狠狠的告上一状!起码也要让太后下旨把这些勾栏关了,看看这一个个刁民议论朝政的模样! 进了牌厅,这里居然比刚才那个偏厅还要热闹,几十张桌子一字排开,每个桌子旁边都坐着四个人,正在哗啦啦搓着竹牌。 瞿承允看的又是一愣,这哪里是打牌,这架势分明就是赌坊! 这勾栏怎么变成这番模样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询问一二,就被双眼一亮的小厮引到一张桌子旁坐下,抬眼一看,两女一男正坐在桌子边笑看着他。 “哎哟,来的真巧,这位兄台,打上两圈?刚好三缺一。” “三缺一?”瞿承允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发现自己是真有些听不懂,“我不会打这个” “没事没事,这东西简单,一学就会。”女子使了个眼神,其余两人心领神会,三人就开始拉着瞿御史开始搓起了麻将。 竹牌碰撞的声音极为清脆,夹杂着瞿御史没停下来过的询问声:“这竹牌上面怎么刻着只鸡?” “这写着万字的又是什么?” “为什么要三个连在一起才行?” “” 打上了两三圈,瞿御史总算是摸清楚了这麻将该怎么打,一时也觉得有些有趣,于是牌局正式开始,可瞿御史没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两位大姐对最近这妇联一事怎么看?” “二条!好事呗,还能怎么看,可惜我们那片儿推举代表我没选上,不然可就出息咯。” “碰!三万好事确实是好事,就是选的人太少了些。” “八万选了二十多个还少?咱们男人怎么没个这样的部门,兄弟你说是不是?” 瞿御史看着自己手中的牌,一时不知道打那张,只能闷头答应:“说的是说的是幺鸡!难道这妇联成立就全是好事?” “碰!也不能说全是好事,”一起搭伙打牌的男子摇了摇头,“听说长安好些男人都有些怨气,最近也说要搞个什么集会呢,真是吃饱了撑的。” 一听这话瞿御史的眼睛就亮了,还有这事?他正准备开口细问,却见下家把牌一推:“胡了!” 那女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伸到了瞿御史眼皮子底下:“掏钱掏钱。” 瞿御史摸着手里的牌,一时居然忘了继续问下去。 第171章 向西 忙碌了一天的瞿御史灰头土脸的回了家,消息倒是调查了不少,还学会了打麻将,只是装钱的袋子也变得有些空了。 走到家门口的瞿御史都没想通那两个婆娘怎么胡的那么快,夫人给的半个月零花钱全花光了。 不过收获也还是有的,牌桌上说话从来都没什么顾忌,瞿承允总算是听见了些真实的声音。 门房恭敬的叫了声老爷,瞿承允嗯了一声脚步没停继续往里走,心里盘算着明天再去一趟,折子就差不多能递上去了。 走到一半,就看见自己的夫人和女儿从后面追了上来,想起前些日子半夜挨的那一脚,瞿承允下意识把背在身后的手放了下来。 他干笑两声:“夫人和凤儿回来了?这是去了哪儿?” 还没听到回话,瞿承允就感觉到了不对。 迎风飘来的这味道是换了香水? 再看看夫人女儿手里那极具辨识度的香奈儿包装袋,瞿承允眼前就是一黑。 得,肯定是香奈儿又出新香水了,自己被勾栏掏空了钱,夫人女儿肯定也被香奈儿掏空了。 果然,只见这两天一直没给自己好脸色看的夫人今天明显心情好了很多,还从包装袋里拿出个小瓶子:“郎君回来了?快看快看,这可是香奈儿新出的香水,怎么样?” 瞿承允心中哀叹一声,只能连声称赞,想着讨好了夫人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这些马留给你们,往那边走,过了那山就是草原边缘了,我们来的小路不能告诉你们,你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指着地图,向二给一群被解放的汉人奴隶指明了方向,听着耳边他们连声的道谢声,少年有些腼腆的挠了挠头。 一向习惯了提刀子和敌人打交道,面对同胞的千恩万谢还真有些不适应。 回头看了看已经在整备的骑军,向二赶紧辞别了这一群汉人,开始策马奔腾。 要开拔了,自己还得去前方探路,李将军说了,从今天开始,就要一路奔袭,身为斥候的他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作为斥候的他们要摸清楚所有前方的敌人,意味着他们再也没有休息的时间。 接下来的路,他们要么是被吐蕃人发现围杀,要么是成功的给身后的骑军带来可以改变战局的消息。 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的向二并没什么不适,他只是有些遗憾后面的这些汉人估计没几个能活着走出草原。 这种事情很冷漠,也很残酷,但身为军人的他和李易都没办法改变。 事实上李易能给他们留下些马和粮食,已经是对这些同袍最大的善意了。 草原奔袭,不可能带着这些同胞,他们是要一路朝着王庭前进的,带着这群同胞算什么回事? 而那条来时的路,也不能告诉他们,自己这批骑军要去的方向,也不能告诉他们,因为在李易的心里这批人几乎注定要被吐蕃人抓住。 若是再狠辣一点,像那些大唐的将军,动手把这些自己人宰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留下他们,终究是给自己的后路留了些风险,虽说消息最终会传出去,但吐蕃人晚一天知道,他们的成功率就会高一些。 可李易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因为这些人都是汉人。 所以李易禁止了他们和骑兵们有什么接触,没有让他们知道任何一点关于这支军队的信息,只是给了他们马和粮食,把他们的命交给他们自己。 叹了口气,向二抓紧了缰绳,迎着吹来的风,将身子俯在马背上节省力气。 开始整顿准备行军的骑兵是很肃杀的,骑马从一边冲过的向二静静的打量着这些因为杀了一夜人浑身冒着杀气的同袍们。 看起来一个个应该收获不错,虽然昨夜还是有些战损,但此刻骑兵们脸上都满是笑容,发羌部落作为吐蕃草原的老牌部落,虽说这些年有点没落了,但金银财宝肯定少不了,其他的不说,光看那些骑兵们鼓鼓囊囊的衣服,还有空着的马上放着的东西,就知道发羌部落估计被搜刮了个干净。 向二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懂干嘛要捞这么多金银,甚至还会因为这个拖累行军的速度。 身为军人,进了草原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知道,一个个抢了这么多钱有命花吗? 马蹄带起些草原上的泥土,清晨空气里散发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说不上好闻,却让人心旷神怡,伏在起伏的马背上,向二只感觉从里到外都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 马蹄声停下,已经远离了大部队的向二驱马走到魏老三面前:“斥候营向二报道!那些汉人子民已经谴走!” 迎着朝阳,魏老三正数着昨晚从那些个权贵身上扒下来的金戒指呢,结果这向二也没个眼力见,直挺挺的就过来了,魏老三连忙把几个戒指塞进了怀里,想着回了家交钱给老婆时老婆的模样,总算是没对向二发脾气:“做的不错,去右翼,带五个人,前插十五里,有情况立即回报!” 向二点了点头:“方向呢?”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也对,哪儿还需要什么方向?对于斥候营的他们来说,李易早就告诉他们方向了,那条路线已经刻在了他们脑子里。 向西!一路向西! 向二不再多说,他一向不是个讨好上官的性子,直接拨转马头去领自己手下那五个人了。 当初队正能领十五个人,这么看来,自己也算是个小队正了。 勉强算是升官给少年带来了一丝喜悦,看着渐渐升起的太阳,想着将要去的地方,少年在马上用力挥了下鞭子,没舍得抽马,却也在空气里抽出声鞭响。 看着少年骑马离开的背影,魏老三松了口气,又取出了那几枚戒指,怎么看都看不够。 纯金的,纯金的,哟还有个玉石的。 魏老三可不在乎这戒指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他用力的在胸口蹭了蹭,举起来迎着朝阳,满眼都是那灿烂的光芒。 这回老娘们总找不到理由说自己不会赚钱了?瞧瞧这东西,够置办多少家具! 这次回家一定得把这玩意儿扔到老婆面前,让她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 第172章 军报 “殿下,有军报送过来。” 一脸严肃的顾怀走进书房,将一封军报放在了李子卿面前的书桌上。 写稿子写了好些天的李子卿总算是回过了神,打开了军报细细看了一遍,立刻吩咐道:“把地图取过来。” 一副详细的疆域图被摆到了桌子上,李子卿修长的手指从长安出发,一路模拟了李易走过的道路。 这封军报是李易在邺城发出来的,走的八百里加急,如今军报已经到了长安,说明李易已经深入草原了。 李子卿的手指从岷山的森林慢慢移到了被金川和黄河夹着的平原上,微微顿了顿,然后越过了滨兰山脉,重重的点在了草原上:“李易应该已经到了这里。” 站在旁边的顾怀估算了下行军速度,否定道:“不对,已经十多天了,以骑兵的速度,应该走的更远些。” 李子卿让开位置,顾怀走到地图前,看了看那片自己无比熟悉的草原,将手指移到了更前方的位置:“应该是这里。” “已经快到牦牛河了?” “现在这个季节,草原边缘的部落很少,不会超过三个,如果李大哥他们真的走的是那条路线,位置只会比卑职猜的更远。” 李子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这么看起来,进度真的已经很快了,本来李子卿还以为李易会一路从岷山打进去,但从军报上看起来李易居然找到了条暂时不会被吐蕃人发现的路。 对于李易的决定,李子卿不会干涉什么,况且也没办法干涉,她没带过兵,虽然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但现在的她对于军事还算是一窍不通,绝对不会做出以前在史书上看到过的那种朝中大臣对着前线将领指手画脚的举动。 一旁的顾怀心神仿佛已经完全陷入地图里面了,视线久久的在那条路线上面徘徊着。 李子卿没有叫醒他,只是走到窗边站着,开始为最近的长安一系列事情复盘。 引起了不小风波的妇联成立后,太后听了李子卿的意见,没什么大的动作,只是让进入了妇联的女子们为婚育新政的推行而奔走,不仅得到了一些大臣的赞赏,在民间女子之间也有了越来越大的影响力。 这个举动总算是让朝廷的官员们放下了心,总算太后没有再得寸进尺,这样看来,妇联成立对他们的影响总算是压到了最小。 当然,这些事情跟李子卿已经没关系了,妇联的建立得益者是太后,能用妇联做事情的只有太后一个人,李子卿禁足令的取消算是唯一得到的东西,但李子卿并没有后悔,因为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为了和太后做交易。 这些日子她过的颇为清闲,一边等着西边的消息,一边忙着在长安赚钱,勾栏和香水铺子如今都是日进斗金,连最不赚钱的报坊都开始盈利起来,毕竟虽然每一份报纸都赚得少,可架不住卖的多。 李子卿现在总算是不用担心缺钱的问题了,可钱太多了也没什么用,本来李子卿都打算好了实在刚不过太后就给岑遂送钱来着,现在看来这笔钱倒是可以省下来。 就是陈皇后被李子卿坑的有些惨,也不知道现在在后宫呆的怎么样了。 李子卿心里倒是没什么愧疚,后宫争权,自己只是个出主意的,又没逼着陈皇后上,她自己把事办砸了,这锅怎么也轮不到李子卿背。 出于人道主义的同情,她倒是想去见见陈皇后,可太后估计是被陈皇后闹的寒了心,一直没同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长安的局势应该暂时会稳定了,勾栏和报坊帮助太后控制舆论,妇联帮助太后真正的插手朝政,西边的消息最终会为太后的地位一锤定音,哪怕失败了,太后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这些是李子卿答应太后的,现在已经都做到了,按照现在李子卿在太后心中的地位来说,就算是李易没有成功,和亲应该也是不用去了,但她在长安的地位嘛 估计李子卿还得努力一下,毕竟她实在不想当一个站在太后身后的女人。 现在她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也掌握了太多东西,可还没有东西能让她和太后正面对抗,如果哪一天太后犯了失心疯觉得李子卿成了威胁,那李子卿估计还真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一步一个脚印,总得慢慢来,李子卿这样安慰自己。 进了长安,一路勾心斗角,拉关系搞对立无所不用其极,对抗和亲引导太后心意,现在的她才算是有了些自由。 可真正的自由还很远,远到李子卿暂时还看不见在哪儿。 “够了,本宫要出去!” “皇后娘娘,太后不让开门” “给本宫开门!本宫要出去,本宫要出去啊,呜呜呜” 黑暗的大殿里只燃着几支烛火,苍老的宫女们面无表情行动无声,床上躺着个不能动不能说话的废人,堂堂大唐皇后扑到门边哭的不成人样,这场景要是传出去怕是能让听到的人都生起些同情。 太惨了,跟冷宫有什么区别? 不,应该说比冷宫更恐怖,好歹身后没有双眼睛带着讥讽静静的看着。 陈皇后耸动的肩膀停了下来,她也感觉到了这个目光,说起来很奇怪,一个人的视线是没有实质的,哪怕是瞪穿了眼睛,也不会有人能注意到,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唐皇躺的太久的原因,那带着讥诮的目光明明白白的落在了陈皇后的背上。 陈皇后的身子微微一颤,随即咬牙切齿的回头,已经素颜许久的她披头散发,提着凌乱的裙摆跑到了明黄大床的旁边,对着上面的人影疯狂大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传位给建元?” “到底你是皇帝还是太后是皇帝?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为什么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你从来都不爱我?你只爱那个庆妃,你只爱她!” “死得好,死得好啊,庆妃该死,你该死,太后也该死,都该死!” 沉默和黑暗能让一个人发疯,陈皇后的精神状态明显有了些问题,唐皇任由陈皇后拉扯着自己的睡袍,眼神里的讥诮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浓浓的疲惫。 是啊,我们都该死。 第173章 放榜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在整个长安士子们忐忑的心情中,放榜的日子总算到了。 由于今年只有明经进士两科,所以来京参加科举的士子们基本都成了同窗,在科举考完后的这些日子是士子们最放松的时候,不管是自觉考的不错的,还是觉得发挥有些失常的,个个都流连在青楼酒铺尽情释放着压力,所谓诗词买醉被看相招,好一副风流模样,长安的热闹程度仿佛一下子翻了好些倍。 看起来士子们是一副浑然不担心的模样,可真临了放榜的时候,一个个都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更是早早起了床直奔贡院,提前几天就在贡院外等着了。 虽然知道打听不到什么,可总感觉要来走一走心里才踏实,这就是人性了。 而且说来有趣,贡院的外头总有些所谓的消息灵通人士,传播着各种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姑且不论这消息是真是假,听着总能让士子们忐忑不安的心情放松一些,正是在这个过程中,许多等待的家属士子们都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号称家中有人在礼部做官的士子家人。 此人在科考那些天总是喜欢一早就出现在贡院外头,与在外面流连的人们讨论着,言语间说出了自己的来历,是因为家中有小辈也参加了今年科考,心中牵挂,所以每天都来贡院等候着。 而且听此人说话,家中还有人在礼部做官,消息灵通的很,说今年科举不过是走个过场,实际上早就有了定论,而那些参加科举的士子们真真可怜,如今还被蒙在鼓里辛苦答题。 一开始人们自然是当此人有些吹嘘,可随着科考结束,此人却不常来了,说是既然科考已经结束,自然没必要再来贡院,不过据说他的家就住在贡院附近,所以时常能看到他提着一只鸟笼,优哉游哉的到这儿散步。 随着放榜日的临近,来贡院徘徊的士子们还不知道此人何许人也,知道那些认识此人的士子家属们打招呼,这才渐渐知道他的身份,可自从科考之后,此人反而一改风格,不像那些散播消息吹的云山雾罩的人一样,而是有问必答,虽说说话有些直白,可竟是直接把今年好些士子的成绩都给说了出来,让大家半信半疑。 而那些学子们回去仔细一想,好像是被那人说出了自己答卷的一些毛病,说的成绩好像也差的不远,于是此人名声一时大噪,到了后面那几天,只要他一出现,就有许多士子迫不及待的围上去打听消息。 于是就这么到了今天放榜的日子,一大早榜单还没贴出来,在贡院外院子里等候的士子和家属们就已经尤其多了,这一天是他们人生至关重要的日子,自然是不会再去喝酒寻欢,只见这些士子和家属们一个个都有些忧虑,漫无目的的在贡院外面晃悠着,经过了这么多天的等待,他们心中的期待和不安俨然是已经到了顶。 毕竟这个年代的科举虽然也有些不公平,但对于平民士子来说,高中就是一步登天了,不中的话还得回去苦读,有些家境实在已经供不起继续读书了的,就得扔了书本务农经商,他们怎能不焦虑?于是他们就想无头苍蝇一样,这里聊一句,那里说一句,只要看见哪儿人多就一定会凑过去竖起耳朵听听。 就在这时,那个自称家中有人在礼部做官的人来了,有眼尖的注意到了他喊了一声,人们立刻跟着围了上去。 可那人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和平时和蔼可亲的模样大相径庭,面对人们的热情,他只是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让众人都有些面面相觑。 有心细的人凑上去问了一句:“这位贵人,可是家中公子不曾得中?” 谁知此话好像触到了那人的内心,只见他气恼回头,怒气冲冲的道:“若考真才实学,难道我儿不能高中?只恨那主考的卢何,任人唯亲明码标价,只因有人送的银子比我多,居然把我的银子退了回来,实在可恨!朝廷让这样的人来主考,简直是荒唐透顶!” 众人一听这话就炸了锅,咋还送上钱了?难怪这人前些天那么笃定自己家公子能中,眼下看这情况,是有了准信?于是大家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都希望能从此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只见此人气尤未消,见到众人询问,干脆吹胡子瞪眼道:“也罢,我就跟你们说说!今科共取七十二人,名字我怎一一记得?但那状元我可还记得清楚!状元是胥元白,是卢何老乡扬州人士,其余的我可都没记下名字!” 说完了话,他心情仿佛更差了,一把推开人群,就想走开,可看到人群都呆若木鸡,他又回头冷笑道:“明经取士二十二人,进士取五十人!而且进士中多是权贵子弟,平民子弟几乎没有!取士如此不公,我倒要看看他卢何怎么给天下士子交代!” 撂下这么一句话,他便挤开人群扬长而去,只剩下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不休,倒也不是没有因为此人一席话而有些疑惑的,只是大部分人都觉得此人是在胡说八道。 那些信了的人则是到处询问有没有叫胥元白的扬州人士,想看看今科状元是个什么样子。 就这么磨蹭了许久,等到日上三竿,贡院的礼部官员带着几个官差带着榜单过来了,士子们便屏住了呼吸,只要自己的名字在上面,就堪称跃了龙门。 随着官差将榜单挂好,所有人都疯狂的挤了过来,人头攒动,官差揭开盖住的幕布,一排排名字映入众人眼帘,只见进士一科名字密密麻麻,而明经一科人数少得可怜,今科状元居然确实是那胥元白! 一瞧之下,竟与那人说的一模一样,随着人们的七嘴八舌还有士子们的询问,这榜上名字,竟真的十有八九是权贵之后,这还得了? 礼部的官员们本还想说上些场面话,恭贺下高中的士子,却见人群一下子炸了窝,那些本来有名声有才学有希望能中的看到没有自己的名字自然是愤怒至极,而那些本来心里有数中不了的士子们先前听了那风言风语,现在又看情况丝毫不差,怎能善罢甘休?干脆就秉着搅黄了的心思,巴不得那些中了的士子们倒霉。 人性的阴暗被无限放大,一瞬间无数人吵闹了起来,让那几个礼部官员一头雾水。 榜单前的人越聚越多,群情汹涌聒噪不休,到了后面甚至有落榜学子疯了一般涌上前去,将那榜单一把撕下,大吼着取士不公,便领着人群一路游行往礼部衙门告状去了。 那几个礼部官员站在台阶上一脸茫然,他们互相看看,都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架势怎么比前些天女子游行还要厉害些? 第174章 落井下石 礼部官署,最近日子过的很不错的徐尚书正琢磨着怎么给自己的官途再添一把火,好抱上太后的大腿再进一步,就听到了外面汹涌的咆哮呐喊声。 被打断了思路的徐尚书一下子就火起来了,正准备出门抖抖官威,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潮在礼部大门前拥挤着,有些士子更是双目赤红面色狰狞。 徐尚书的一句“大胆刁民”才喊了一半就给愤怒的民众们活生生吓了回去,眼见情况不对的徐尚书先在心里把那些早就逃开了的守门侍卫骂了个遍,然后直接转身进了官署。 这情况谁敢上?看这些刁民的神色,尚书的名头也不管用啊。 只是片刻功夫,从侍郎到郎中,全部礼部官员都赶了过来,围着徐尚书,急的团团乱转。 七嘴八舌之下好了好些时间才把事情说清楚,刚听完的徐尚书拍了一下桌子,大怒起身:“自身学艺不精,不曾高中,就来寻衅滋事?着人去寻京兆尹,唤差役来,将其轰散!” “徐尚书三思!”最近这段时日有些狼狈的礼部侍郎汪俊雄突然拱了拱手,拦住了大怒的徐尚书:“科举一事是礼部职责不假,但本科主考却是卢何卢中书,乃是卢中书向太后求来的,卢中书品性高洁,若是说他徇私舞弊,取士不公,还如那些士子所说明码标价,这断然是说不过去的!” 旁边的几位官员都点了点头,汪俊雄继续说道:“士子们多年寒窗苦读,这科举乃是他们人生的头等大事,太过重视实属寻常。而如今居然有了这等传言,说不定是受人蛊惑,才会让士子们做出此等意气之举,我等皆是读书人,应该要体谅他们的心情。” 礼部的官员们都有些发愣了,连徐尚书都忍不住多看了汪俊雄两眼,这汪侍郎平时老实巴交,没想到今天说这些话居然言辞恳切句句在理,难道汪侍郎真是那心中自有沟壑的人物? 看着同僚们都在听自己说话,汪侍郎挺了挺胸膛:“所以说,如果我们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请了京兆尹衙门过来将他们轰出去,事后传出去不仅要伤了这些士子的心,说不定还会生些什么传言,让礼部和卢中书的名声都有损,到时候岂不是弄巧成拙?” 徐尚书抚了抚胡须,俨然是被说服了,他脸色微微凝重起来:“那依汪侍郎看,该怎么做才好?” “既然卢中书不可能做那徇私枉法的事情,礼部自然是不能将这事打压下去的,不仅不能打压,还应该先安抚了士子们,再将这事奏明太后,让朝廷查个水落石出!这样一来,不仅士子们怨气顿消,还能还卢中书清白,到时卢中书说不定还得念我们礼部的情!” 众人连连称妙,徐尚书也神色一松,将此事定了下来,让众人赶紧去安抚学子,自己直接进官署写折子去了。 一时间众官员心中有数之后纷纷散开,只剩下汪俊雄一人,只见他背着手走了两步,走到了阴沉的院子中看着天空,想着二皇子对他的承诺,心中火热。 不管怎么样,礼部总算是出头安抚了士子们,表明了会将此事查到底的态度,士子们自然是松了口气,凑到一起又七嘴八舌的讨论一番,觉得礼部既已做到这样的地步,取士的主考官又是卢何不关礼部的事,总不能真搞个冲击礼部的事情出来?于是众人纷纷准备偃旗息鼓等候消息。 谁料人群中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句:“去国子监!请国子监的先生们为众学生主持公道!” 这一下子又给众举子指明了方向,游行的人群纷纷向着国子监的方向赶了过去。 没过多久,国子监就遭受了和礼部一样的遭遇,不过比礼部好的是国子监的官员们反应比较快,大概是得了消息的缘故,听了士子们正在赶过来,连忙叫人把门堵了,然后大大小小的官员凑在一起,对申诉冤屈的士子们的诉求进行商议。 作为大唐的最高国家教育管理机构,国子监又是大唐的最高学府,此刻外面的士子就有不少是出自国子监的,所以士子们跑来国子监堵门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国子监也有行政的职能,对于科举这件事也有一定的问询权力,只是在对于士子们的诉求上,国子监的人出现了意见的分歧。 大部分官员觉得国子监还是别插手此事最后闹得个灰头土脸,毕竟是礼部的事情,交给礼部就行了,再说了不还有个卢何吗?那么多祭酒博士抢这个主考官都抢不过卢何,凭什么现在要他们出面摆平这件事情。 但也有部分官员认为科举毕竟是关乎整个大唐士子的大事,国子监作为教书育人的地方,不能对这件事情作壁上观,不管怎么样总还有些士子是从国子监出去的?你们之中还有些人是外面士子的老师呢,怎么能不管? 当然还有些官员则是一脸的无所谓,爱管管不管拉倒,反正跟他们没关系,一边看热闹还一边煽风点火。 眼见众人越吵越凶,现任的国子监祭酒窦成文却没有半点反应,他已经默默听了听了半天了,却好像睡着了一样微微闭着眼,直到众人相持不下,讨论声渐渐变小,将目光投过来只是,他才猛的睁开双眼。 面对着众人,他大声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是为朝廷培养人才的地方!我们既是官员,也是先生!不管真相是什么,现在在外面的,是我们的弟子,是大唐未来的希望!如今科举一事起了风波,关乎天下学子命运,难道跟我国子监没关系?取士不公取士不公,仅此一词就能寒了多少士子的心?这件事,国子监一定要管!” 众人见国子监职位最高的祭酒都发话了,而且说的这么大义凛然,自然是没办法反对,只见窦祭酒声音冷冽:“文监丞,你带着人去安抚士子!陈主簿,你去一一问清事情经过,让士子们写下联名的陈情状子,本官亲自替他们交给太后!” 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纷纷赞叹起来,不管同不同意,都觉得窦祭酒才是为人师表,正气凛然,于是众人也纷纷散开做事去了,只剩下个窦祭酒在椅子上坐了,抚了抚自己的胡须。 卢中书,这主考官抢过去,是个什么滋味? 第176章 取士不公 长公主府的后院,李子卿背靠着湖景写着稿子,不时抬头看看有些阴云的天空,暗想着贼老天总算是下雨了。 雷霆之前的气压有些低,湖面挤满了出水透气的鲤鱼,各种颜色的鲤鱼犹如大潮一般在湖面扑腾着,李子卿却没有去看,而是一门心思扑在了稿子上,时不时端起茶杯喝上一口。 孔雀东南飞已经快写完了,李子卿不由感叹一声,总算是要从这种煎熬里解脱了,写不出来硬写真的是人间最悲催的事情。 感叹还没完,就看见伏芸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个熟人,李子卿抬头一看,居然是好久没见的李大有李公公。 都是极相熟的人了,李子卿也没起身迎接,只是放下稿子:“这不是李公公吗,怎的出了宫?伏芸,给李公公端杯茶来。” 李大有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顾不得客套,也顾不得喝茶,顿足道:“明珠殿下,出大事了!太后娘娘召您进宫呢!眼下长安都乱套了!” 李子卿放下笔,有些诧异:“哦?坐下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李大有急匆匆的在亭子中坐下了,将整件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李子卿神色倒是没变,静静的听完了。 这大事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太后叫她进宫干嘛? 虽说跟科举扯上关系的案子确实是严重的很,比伤人放火,贪赃枉法都要严重的多但跟她一个长公主有什么关系。 可眼见李大有急成这番模样,她也不好把这话说出口,只是问道:“太后祖母怎么说?” 李大有又抹了把汗:“太后娘娘也发了好一通火,听说把最爱的笔筒都给摔了!之后便遣老奴来请明珠殿下哎哟喂,殿下,就别耽搁了,还请随老奴进宫!” 李子卿无奈叹息一声,只能让伏芸伺候着换了宫装,上了那辆已经坐熟了的马车,一路往宫里去了 宣政殿里,太后坐在高处,除了卢何外的两位宰相,还有六部尚书,以及几位御史都站在下方,太后面前的御案上放着几份文章,正是今科进士包括状元胥元白在内的十位成绩最高的士子的答卷。 大殿上静悄悄的,衣袖摩擦声清晰可闻,没有人说话,偶尔间的眼神交汇也极为隐晦,所有人都在等着太后看完那几份文章。 好不容易等到太后看完,却没能等到预想的询问声,太后只是闭目养神,挥了挥手,岑遂便带着几个小太监将答卷逐一递到各位大臣手上,众人纷纷传阅,一时翻动纸张的声音在大殿中络绎不绝。 大殿内的气氛实在是堪称严肃,眼下已经快进夜了,白天那些事早就传遍了整个长安,众位官员多少都知道太后是因为什么把他们叫过来的,也知道为什么卢中书不在这里。 等到众人都看完试卷,束手以待,太后才开口道:“众位卿家对今科进士的文章,有何看法?” 随着太后开口,大殿内气氛总算是一松,众位官员窃窃私语一番,又互相谦让片刻,最后才推荐了温侍中率先评价。 温言又重新拿过状元胥元白的文章,客观的点评道:“太后,臣仔细看过了所有试卷,卢中书所点的状元,在下官看来,却有其过人之处,而其余考卷,也称得上是佳作,应无问题。” 太后不置可否,看向礼部尚书徐翰墨:“徐卿家怎么看?” 一向喜欢和稀泥的徐尚书看了眼太后的脸色,什么也没看出来,只能拱拱手:“臣与温侍中的观感相差不大。” 太后点了点头,看向了第三个人:“国子监丞窦卿家,你呢?” 窦成文毕恭毕敬的说道:“太后,臣也觉得,这些文章,确实可以称作佳作,不过” 太后目光一凝:“不过什么?” “不过,臣观其余答卷,尤其是益州萧平之文章,清真雅正,文斌生动,对仗工整,情感充沛。尤其是对于西北局势,其见解更是独树一帜,其眼光就算对比朝臣,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臣看来,当点状元!” 窦成文的话语很直接,很浅显,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也就是说,卢卿家取士,确实有失公允?” 好歹是在长安当了这么多年官的人,窦成文哪敢赤膊上阵和卢中书打擂台?连忙道:“考官阅卷,各有喜恶,这喜恶不同,阅卷结果不同,也是正常的。” 太后哼了一声,看向了一直面无表情的宗明哲:“宗卿家呢?” “臣不敢妄言,且随太后心意。” 这夹枪带棒的话直接把太后惹毛了,太后一拍桌子:“随哀家心意?你这是什么话?” 眼见太后发怒,宗明哲却是一点都不害怕,他像模像样的拱手行礼:“是臣表达不当,恕臣还有一问,若是卢中书取士确实不公,太后打算怎么处置呢?” 太后的眼神更冷了:“宗卿家什么意思?” 宗明哲一副混不吝的架势:“臣观这十余答卷,状元却是无论如何也落不到这胥元白头上的,卢中书徇私舞弊或是流言,但根据个人喜好取士,一定确有其事!” 不等太后再说话,宗明哲就继续开口:“太后请看,这是臣今日放榜后统计的--今科只取明经进士,是陛下之前的意思,但明经只取二十二人,进士取五十人,如此偏颇,成何体统?众所周知,卢中书当年乃是进士及第,这不是根据个人喜好取士吗?” “再者,进士取士五十人,竟有四十五人是剑南道、淮南道、江南道等南方人士,北方人士只有区区五人,卢中书祖籍扬州,扬州士子中第的居然有足足十二人,这等行径,还不是取士不公?” 众官员看着早就准备好了的宗尚书令,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感情您还是有备而来。 连国子监丞都不由得在心里赞叹,这才是好队友啊,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太后:现在证据都摆在您面前了,您怎么选? 太后沉默了。 第177章 施压 沉默了半晌,太后看向还没开口的官员们:“众位卿家也这么觉得?” 六部尚书,除了喜欢和稀泥的礼部徐尚书,其他五部尚书基本都和卢何有点仇怨,尤其是吏部的解回,当年卢何也是吏部尚书的时候,解回还在吏部是个侍郎,就没少受卢何欺负,更何况卢何是坚定的天后支持者,上次太子一事,解回在昭狱就没少骂过卢何。 而刑部尚书宓弘和显然是比解回更加恨卢何,东厂夺刑狱审讯一权的时候,宓弘和站出来反对,就给岑遂收拾的够呛,罪魁祸首还是太后和赞成了的卢何。 兵部也恨卢何,这帮战争狂人半年前就想打吐蕃,愣是给卢何和太后耍的团团转,最后居然还被迫议和了,此刻见到卢何倒霉,心里乐的不行,哪儿会为卢何说话。 工部和户部一看这架势,对视一眼,得,没必要开口了,卢何现在自己给自己刨了个坑,还顺便把自己给埋了。 而御史台们本身就写了弹劾折子,更不会为卢何说话,于是整个大殿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也就是说,除了温言,所有人都站在了卢何的对立面,宗明哲更是直接抱起了炮筒子。 太后的脸色有些发黑,宗明哲眼见气氛到了,又添了一把火:“如今长安群情激奋,士子们已经沿着朱雀大街游街几轮了,还扬言要来宫门跪奏,太后,若不及早处理此事,待此事传遍天下” 他的话语以为深长:“那朝廷可就要失信于天下了。” 这句话的杀伤力比之前加起来的都要大,大唐为什么要兴科举?也许开始时是为了打击权贵门阀,为了中央集权,但到了现在,它已经成了大唐运转的基本规则。 不论出身,因才选世,只要寒窗苦读,就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是大唐稳定的基础,是朝廷和百姓连接的纽带,要是科举也出了问题,谁还会信朝廷? 要是科举只论出身,只论地域,那和汉朝和魏晋有什么区别? 这件事的关系太重大了,冒不得一点险。 换了任何一个皇帝,看到民间舆论如此汹涌,看到群臣如同统一口径,早就下决定了,可太后是个女人,而且在她看来,卢何是个很听话的,能帮她稳住朝堂的人。 这样的人,难道真要处置他? 太后扶住额头,久久不言,已然是充当了“倒卢”急先锋的宗明哲又补上了一句:“如今形势,不彻查不足以平民愤,依臣看,应先将卢尚书以及一众有舞弊嫌疑的士子下狱,而且本科榜单应全部作废,所有试卷应交由礼部会同国子监、翰林院重新评过,再予张榜公示!”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宗明哲身上,有些是快意,有些是赞同,有些是觉得不应如此大张旗鼓,有些则是深深的疑惑和不可置信。 最后的目光当然是来自于温言,宗明哲不是太子的人吗?难道这场风波,出自太子授意? 不管如何,将堂堂中书令和上榜士子全部下狱,也未免太过离谱了,这几十人的前程岂不是彻底作废?除非是三司重新评出来的榜单有他们的名字,不然这些人今后岂不是要一辈子背上舞弊的名声? 他真想反对,太后却已经听不下去了,她勉强撑起身子:“都下去!让哀家静一静!” 行礼之后,宗明哲冷笑一声,当先走出大殿,其余官员紧随其后,温言良久才一叹,脚步有些沉重的走在了后面。 在走出殿门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的那个黑夜,想起那个隐藏在黑夜里的人。 温言悚然而惊。 “太后,明珠殿下到了。” “让她进来。” 走进大殿的李子卿明显的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宫女内侍噤若寒蝉,满地都是瓷器碎片,太后虽然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但脸上依稀可见愤怒的红晕。 她上前行礼:“拜见祖母。” “明珠来了?”太后耸动了一下眼皮,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李子卿,“全部出去,哀家有话要和明珠说。” 早已经被愤怒的太后吓的话都不敢说的宫女内侍们如蒙大赦,赶紧一溜烟出了大殿,还没忘带上了殿门,整个大殿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李子卿绕过地上的碎片,走到了台阶下面,抬头仰望着太后。 这么一看,好像太后也只是个虚弱的老人罢了,连头发都已经有些白了。 “这件事情,你有没有参与?” 李子卿当然知道太后说的是什么事情,也正是因为知道,才觉得有些冤枉。 感情你叫我来就为了问这个?怎么出了事就觉得是我干的? 她摇了摇头,坚决否认:“此事和明珠绝无关系。” 又看了李子卿一眼,太后重新闭上眼睛:“也对,做这件事情对你没有好处难道真的是卢何取士不公?” “是不是取士不公,已经不重要了。” “此言何意?” “只要这事起了头,就永远也说不清楚,只要有落榜的人,这件事就会一直闹下去。” 太后没有说话,俨然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是的,现在卢何到底有没有取士不公,已经不重要了,汹涌的民情之下,这件事已经洗不干净了。 太后只感觉一股深深的疲惫涌上心头,难道真的要放弃卢何?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勾栏和报坊” “祖母,您还不明白吗?”李子卿叹了口气,“这种舆论不是勾栏和报坊能控制住的,多拖一天,大唐朝廷的公信力就少一分,这件事情和婚育国策不一样,如果不推个人出来平息民怨,这件事情不会完的。” 李子卿的话语仿佛揭开了太后的最后一层心理防线,她靠在椅子上:“你也觉得必须要问罪卢何?” “民间舆情指向很明确,只有处理了卢中书,才能平掉民怨,换了其他人都没有效果,而且如果不出明珠所料,大臣们也是这么觉得,祖母才会这么纠结,对?” 一边是朝廷的公信力,一边是为自己鞍前马后的宰相,失去前者,大唐社稷都会不稳,可失去后者,自己拿什么控制朝堂? 两者孰轻孰重仿佛一目了然,但太后依然没能下决定,因为她都想要。 宣政殿内,一时久久无言。 第178章 收买人心 中书省官署里,卢何有些心神不宁。 宣政殿太后召集门下省和尚书省以及御史台国子监官员议事的消息他怎么能不知道?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为了如今宫外闹得沸沸扬扬的科举放榜一事。 想想中午时分自己还在批着折子,岑公公就赶了过来,把宫外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得亏东厂现在也在盯着民间和六部,才能这么早的注意到这件事,在士子们拥挤向礼部的时候,就过来给卢何报了信。 只是片刻之间就从天堂到了地狱,前一秒还是执掌大唐朝政的百官之首,后一秒就成了任人唯亲的科举考官,听着岑公公绘声绘色的形容着声讨自己的宫外士子们,卢何已经有些老花的视线当场就是一黑。 身为宰相,他怎能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甚至他比太后都要理智清醒的多,下意识就觉得这件事就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其他的不说,唐代科举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士子中第确实也得看推荐的人的身份,有些士子甚至还会提前给考官塞些诗词来留个好印象,再加上答卷又是不封名字的,主考官有点主观倾向的取士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那个南北问题北方有多少私塾多少府学?南方文华之地,你北方拿什么跟南方比?这事也能怪得到他卢何头上? 所以在岑公公告辞后,卢何只是坐了片刻,就想清楚了整件事情。 好歹也是在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油条了,哪怕后来对太后有些献媚,但之前卢何可是凭着自己一点一点爬上这个位置的,当即明白了这事肯定是有人在动手脚,引导着士子们将怨气发泄在他身上。 所以卢何飞快的遣人打探宫外的消息,一边准备去见太后,这件事情必须在还没闹大之前解决掉,凭太后和他就足够了。 可随后太后召集官员议事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偏偏没喊上他,卢何虽然有心想要打听一二,但也知道现在自己实在不宜出面,只能在中书省官署坐立不安的等待着。 他有些后悔,真的后悔,这科举主考官是风光,可他卢何已经是百官之首了,又是这把年纪,眼看着就要退下去了,干嘛猪油蒙了心要去贪这点名声?就为了当承乾七年中榜士子的座师,这下子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眼见如今大唐有了马蹄铁,有了天雷,打退吐蕃指日可待,他卢何只需要安安稳稳的辅佐太后把这事办成,说不得以后在史书上就留个名相称号,结果现在一闹,唉! 而且想到那批被召去议事的官员,卢何的心就直打颤,他对于现在自己在朝堂的名声还是有点数的,那帮小人一定会落井下石,这该如何是好? 越想越是心焦,卢何坐在自己的官署里,表面上是在对着手里的折子发着呆,实际上内心却是已经急的团团转了,又这么干等了半晌,宣政殿还是没有消息传过来,只听得天边一声闷雷,阴郁了一天的天气,终于是下起了雨。 而卢何苍老的背影也被官署渐渐黯淡的光线吞没了。 第二天一早,早朝还没散,宫门就被士子们堵了。 守门的宫城禁军哪儿见过这种架势?一个个吓得赶紧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门楼上的校尉大声呵斥着让人群散开,可士子们到了地儿就像事先演练好的一样,先是往地上垫些东西,然后就跪,跪了就哭,一边哭一边说着卢何的坏话,求着太后做主。 其实士子们在写完陈情状子后是准备再等等的,因为礼部和国子监都站出来说要为他们请愿,让太后彻查此事,必然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可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货色又散出来些消息,说那状元胥元白醉酒之后嘲讽天下士子,自身学艺不精却聚众闹事,就如跳梁小丑一般,又说那卢何身为中书令,朝中人脉深厚,带着一众官员向太后施压,太后有心想要处置卢何却无从下手,此事有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消息言之凿凿,连卢何和太后的对话都传出来了,而那状元胥元白也确实有过酒后失言,这么一来,士子们被安抚下去的怒火再一次爆发,甚至烧的比昨天放榜日还要猛烈。 听说那状元胥元白已经被好些士子在朱雀大街上追打到不省人事,好不容易才被家仆抢了回去,来自天南地北的士子们一合计,既然太后迫于压力无法处置卢何,那咱们就上宫门请愿,让卢何看看得罪了天下士子是个什么下场! 就这种熟悉的流言煽动一条龙下来,士子们就来了宫门前示威。 说起来这也算是太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前些日子女子们游行,不但没遭受惩罚,还破例成立了妇联,于是学子们有样学样,昨日跟着游了行,见到宫里没什么惩罚的意思,今日更是来到了宫门前搞起了哭宫门这一套。 此刻的宫门外,放眼看去人山人海,哭声震天,一个个士子面容悲戚伏地痛哭,不管是今年落榜的,还是往昔考了落榜的,或者是还没考正在国子监读书的,甚至还有今年上了榜的士子都被裹挟着来了宫门前,看热闹的百姓们挤满了朱雀大街,喧嚣声响彻了整个长安。 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场面在大唐开国以来从未出现过,未来可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们的士子们在哭,看热闹的老百姓们在笑,守着宫门的禁军将士们急的团团乱转,宰相卢何的名声已经比街旁的水沟还臭。 门楼上,姗姗来迟的二皇子看着外面的盛况,他听完了守门将士的汇报,冷静的下了令:“开宫门,让我出去。” 那个校尉一愣:“二殿下,这要是士子们冲击宫门怎么办?” “不会的,他们只是想要个公道而已,”二皇子脱下盔甲,走下了门楼,“总要有人出面。” 接过铠甲的校尉满心钦佩,不愧是唐皇血脉中唯一活跃的二殿下,面对这种群情汹涌的局面,还敢出面安抚,真是胆识过人! 看着二皇子的背影,校尉啧啧感叹,看看这身姿,看看这气质。 这才是天家子弟! 第179章 国贼 宫门的微微打开让外面士子们的哭声滞了滞,二皇子穿着一袭黑色大唐军服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宫门在身后关上,二皇子向着宫门外的群众举起双手:“我乃二皇子,诸位的请求,太后祖母已经知晓了!如今含元殿正在议政,必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听到身份极高的二殿下出面了,士子们的议论声顿起,跪在前排,俨然是这场集会组织者之一的一位士子大声询问道:“二殿下!敢问卢何可有胁迫官员向太后施压,不得彻查今科科举取士不公一事?” 二皇子佯装不悦:“卢中书乃是我大唐中书令,百官之首宰相之一,岂可直呼其名?你是何人?” “在下易州士子弘良才!”士子拱了拱手,“卢何枉为宰相!任人唯亲,取士不公,只为了一己私利,却要弃天下寒门士子于不顾!此等行径,如何读的圣贤书?如何对得起寒窗苦读?真乃国贼也!” 这句话获得了所有听到的士子们的纷纷赞同,随着不断有人往后面传达着这些对话,“国贼”的喊声已经传遍了整个宫门广场。 一声声“国贼”震动云霄,连后面的百姓们都被这声势惊到了。 二皇子并没有阻止士子们的发泄,他静静站在宫门前,等到这喊声渐渐小了下来,才继续开口:“科举,大唐国策也,科举舞弊,确实骇人听闻,可为什么凭你们的一面之词,就要怀疑当朝宰相?太后虽临朝,但要处置堂堂宰相,也是要证据的。” 那位弘良才又挥舞着拳头:“公道自在人心,我等今日前来,必要为国讨贼,还科举于清明,为天下士子请命!” 二皇子悚然动容:“尔等竟有此等决心?” 弘良才站起身,先对二皇子又行了一礼,然后转向了那些跪着的士子: “南北士子,取士相差极大,此其一也!” “寒门权贵,取士相差极大,此其二也!” “亲疏远近,取士相差极大,此其三也!” “证据确凿,卢何取士,但凭心意,我大唐科举之清誉,我大唐寒门士子之前途,如今被卢何一手断去,此非私恨,实乃国仇!诸位,我等今日必死谏于此,请求太后除此国贼!” 群情激奋,所有士子们的怒火都被调动起来了,命运的天差地别,前途的晦暗难明,一点点浮现在众人的眼前。 又一个士子举起了拳头:“除国贼,清科举!” “除国贼,清科举!” 那个名叫弘良才的士子又跪了下去,朝着二皇子一拱手:“还请二殿下为我等主持公道!” 二皇子的脸色越发肃穆了,他缓缓扫视着在场的士子们,看着他们年轻的脸庞和已经被愤怒充斥的眼神,二皇子将军服下摆一撩,做出了一个让全场士子惊呆的动作。 只见二皇子转向宫门跪在了冰冷的水洼中,面目冷峻,声音坚硬如铁:“科举为国选材,我乃大唐皇子,眼见士子们遭此不公待遇,愿与士子们一同求个公道,请诛国贼!今日若事不成,愿与士子们共赴死!” 一个个士子感动的热泪盈眶:“二殿下” “不要再说了!”二皇子抬起一只手阻止了想要上来搀扶的禁卫,还有身后士子们的言语,“大唐之昌盛,日后就系在诸位的身上了!今日我必与诸位站在一起!” 他看向门楼上的校尉:“将宫门情形,报于含元殿!让太后看看士子们的决议,让百官们看看,未来大唐的脊梁们!” 校尉犹豫了一下,还是领命转身去了,士子们一个个都有些哽咽,只觉得二殿下以天家子弟的身份,和自己站在一起,真乃士子们的知己。 二殿下与士子共进退的消息飞快的传递出去,宫门的喧嚣声更大了。 而跪在最前方的二皇子,则悄悄的与弘良才交换了一下眼神。 确认过眼神,是自己的人。 感受着膝盖下方的冰凉,听着身后士子们的感恩涕零和对卢何的声讨,二皇子抬头看着偌大的宫城,享受着这一刻。 祖母,你收天下女子之心,我收士子之心,那就来看看,究竟哪个更好用些。 别忘了,这终究是男人的天下。 含元殿内,参加早朝的官员们已经吵了很久了。 带头向卢何开炮的是宗明哲宗尚书令,带头维护卢何的是侍中温言,百官们分列两派,但肉眼可见,主战惩罚卢何以安抚士子的官员人数要比另一派多上好几倍。 这件事情虽说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如今形势,给士子们一个交代却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唐朝的科举,门阀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消除,前些年一科取士才十几人,寒门士子估计也就几个,而且往年的状元更是无一来自民间,为什么那时候没有闹起来? 所以硬要说卢何主考,取士不公,是有些偏颇的,这次科举好歹还有北方士子,还有寒门士子,状元胥元白也算是才名在外,所以官员们心里都清楚,卢何实在是背了黑锅。 可那时是个什么光景,大唐内部稳定,没有外敌,世家大族控制地方,朝廷一言九鼎,哪个敢闹?如今又是什么光景?先是吐蕃犯境,人心惶惶,之后南方旱灾,关键是唐皇都在后宫半死不活了,只能让太后主持大局,如今的朝堂,就像那劳什子天雷,只要一点就容易爆炸。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太后自己亲手搞出来了民意游行这个东西,上次你赚的盆满钵满,也就别怪士子们现在用上这一招。 所以心里门清的官员们都知道,在这一天的发酵下来,这次的事情肯定不是太后钓鱼了,只能是真的舆情汹涌。 所以除了一向秉持公正的温言还有少数亲近卢何的官员,其他官员都是一边倒的要求太后给学子们一个交代,官员们一个比一个把这事说的严重,坐在珠帘后的太后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了。 只是科举,真的会社稷倾覆江山沦丧吗? 第180章 攻讦 当然,最难受的还不是太后,而是站在首位被百官攻讦的卢何。 这个位置,平时站着有多风光,现在站着就有多难受。 他不是没尝试过自救,在昨天宣政殿的风波传出来之后,卢何就知道,自己这次算是被整个朝堂盯上了。 唯一还值得庆幸的是太后没有放弃他,不枉他为太后做了那么多事情,只要掌权的太后还没有开口,一切就还有转机。 所以卢何出了宫就开始联络那些亲近自己的官员,重重封官许愿之下,还是有些官员愿意站出来。 可大部分官员就没那么好糊弄了,平时高高在上的卢中书派人送来了信?不好意思我家老爷不在。什么,卢中书亲自上门拜访了?哎哟快请进快请进,看卢中书您说的什么话,您的事就是下官的事,嗯嗯嗯知道知道,下官这就回去写折子! 写个鬼,场面话罢了,你卢何还能站在朝堂上几天都说不准呢,还维持着脸面就算了,还真指望着帮你说话? 就这么个情况,整个长安的官员,不约而同的抛弃了卢何。 所以卢何今日站在那儿很是受煎熬,看着一个个平时在自己面前喏喏不敢言的官员现在居然敢站出来和宗明哲一起说着自己的坏话,看着御史台的御史们把自己以前在地方当官时的事都拿出来攻讦,看着那些往日唯自己是从的官员们现在一个个袖手看戏,卢何的心情怎一个悲凉了得。 反倒是他一直提防,一直有些敌意的温言,正在和那些官员据理力争,像是照进大殿的唯一一缕光。 卢何心中满是黯然。 “科举取士能引起这么多士子的反感,是制度的问题!与卢中书有何联系?今科主考无论是谁,都拿不出让士子们全部满意的阅卷来!为这种事情,就要问罪堂堂中书令,传出去何其可笑?” 脸色有些冷的温言继续回应着百官对卢何的攻讦,他实在是想不通,朝廷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官员要来拆朝廷的台? 这件事情,朝廷确实要给交代,但可以从制度入手,没有证据就处置堂堂中书令,成何体统?而且只要问罪了卢何,这件事情传出去,今科科举一定会被扣上舞弊的帽子,今后的科举士子们都会起疑心!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这些官员究竟在想什么? 面对宰相的发怒,不是每个官员都有胆子正面对上的,但百官沉默了,宗明哲却跳出来了: “温侍中此言差矣,虽说大唐从来没有祖制不可改的旨意,但那毕竟是稳定朝堂的基石,如今外敌未去,灾情又起,如何能轻易改动?士子们需要的是一个交代,而看过答卷的官员都觉得卢中书取士有些偏颇,若朝廷不出处置,怎么安天下士子之心?” “无罪而诛就能安天下士子?何其荒唐!” “有罪无罪,还需彻查,天下万千士子,若是对科举存了疑惑之心,未来还怎么选材取士?” “够了!”有些冷的声音从珠帘后传了出来,脸色铁青的温言和混不在乎模样的宗明哲同时冷哼一声,停下了互相质问。 “卢卿家,这次科举,你到底有没有徇私舞弊?” 官员们的神情都呆住了,您这问的跟没问有什么区别? 一直被宗明哲带着百官炮轰,倔强的没有转身的卢何也有些发愣,随即仿佛明白了什么,差点老泪纵横:“臣取士只凭文才,绝无偏颇之举!如今遭奸人诬陷,还请太后为臣正名!” 估计也是被这事闹得有些烦躁的太后直截了当的下了旨:“今科榜单作废!卢中书令罚俸半年!将答卷发还礼部,着国子监、翰林院三司一同阅卷,重新取士!” 百官面面相觑,太后这是要强行保下卢何?只罚俸半年? 卢何的身子也微微一僵,他听得出来,太后是想保下自己,可这榜单作废,又略作惩戒岂不是在说他卢何确实有些取士不公了? 一时间两边的人都有些不满意,尤其是宗明哲,干脆冷笑拂袖,闭目等待着什么。 而卢何最终也是接受了这个结果,毕竟太后能这样做已经算是表明一种态度了,那就是对他卢何的维护。 卢何缓缓躬身:“臣谢太后。” 珠帘被拨开,太后走了出来:“退” 话没说完,一个禁军校尉被宦官引到了大殿门口,只见他单膝跪下行了军礼,面色惶急道:“禀太后,数百士子在宫门跪奏,哭声不断,请求请求为国除贼,如今宫门处围观百姓也越来越多,已经堵塞了朱雀大街,是否驱散,还请太后下旨!” 百官哗然,一齐转头看向了这个校尉。 数百人宫门跪奏?除贼?除的什么贼? 渐渐的,不少官员回过味儿来了,都把目光投向了最前方弯着腰的苍老身影。 那个身影微微颤了颤,不可思议的直起身子,往后面看过来,百官看着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庞,也不知道多少人心中一叹。 最上方的太后眼前一黑,忙抓住了旁边岑遂的手,她咬着牙向着那校尉问道:“岂有此理!轰散他们!” “万万不可!”宗明哲眼前一亮,出列拱手,“太后三思!数百士子,成群百姓,若是动用禁卫,民怨就要沸腾了!” 他转身看向那个校尉:“除贼?士子们好大的胆子!他们有没有说是谁?” 那校尉舔了舔嘴唇,实话实说:“士子们都称卢中书为国贼,不但直呼其名,还高喊要死谏,已经有好几个士子撞宫门晕过去了还请太后速速决定!” 哗然声又起,撞宫门?这可比跪奏还要刺激多了。 岑遂明显的感觉到太后的身子僵住了,只见太后缓缓转头看着下面:“死谏?撞宫门?好好得很!” 太后正想继续下令让校尉带禁军将人群全部驱逐,却只感觉天旋地转,往后倒了下去。 还好岑遂及时扶住了太后,百官惊呼,现在已经没人去看地上的卢何了,反而是纷纷关注起了太后。 太后要是也挂了,那就精彩了! 第181章 斥责 汇报消息的锦衣卫恭恭敬敬的出了亭子,李子卿面色严肃,再没有心情写稿子,而是缓缓走到了围栏旁边看着湖面。 昨日入宫之后,太后并没有下决定,在朝堂和卢何之间犹豫不绝,回到长公主府的李子卿越想越不对劲,大概是最近小动作搞得有些多了的原因,她下意识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对。 发展的太快了,从放榜,到士子去礼部去国子监,再到官员们纷纷向太后施压,这一切才过了多久?仅仅一个下午! 而且那些士子,是谁给他们的胆子这样做?若是没有人煽动怂恿,哪个敢去礼部官署讨说法? 而听到了刚刚锦衣卫的回报,李子卿更加确信了这一点,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人捣鬼。 卢何怎么联合百官对太后施压?百官联合起来对付卢何和太后还差不多。但这谣言骗不了官员,却能煽动到那批前程全部系于科举的士子。 昨日事发之后,李子卿还是直到李大有来才知道了消息,为此她还特意找了顾怀,让他把锦衣卫散出去,和东厂一样盯着长安,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她收到消息的时候二皇子还没跪下来。 想着此刻宫中有可能生起的风波,想着这件事可能产生的影响,李子卿的脸色更加沉了,她猛的转身:“备轿,本宫要进宫!” 锦衣卫开路,宦官宫女随行,李子卿的轿子很快就到了宫门前,只是锦衣卫们这下却是怎么也挤不开前面围观的人群了。 好家伙,怕不是全长安的人都来了?宫门前挤的密不透风,老少爷们妇人姑娘都凑在宫门前看着热闹,随着有些士子的慷慨激昂,不时还爆发出阵阵叫好声,有些有商业头脑的小贩甚至还做起了生意叫卖着,宫门前喧嚣一片。 掀开轿帘,发现怎么也过不去,李子卿也有些心急了。 这场风波一定是针对卢何和太后的,眼下自己好不容易才把局势稳定下来不用去和亲了,只需要等西边结果,哪个王八蛋又在这时候搞幺蛾子? 眼下这个局势,太后要是再犹豫不决,风波只会越来越大,李子卿急着要进宫去找太后谈谈。 可太后虽然给了李子卿不用禀报自行进宫的权力,眼下这场景怎么进得去? 咬了咬牙,李子卿看着匆匆赶来的顾怀:“让锦衣卫拔刀开路!把人群驱赶开,用本宫的名义!” 顾怀擦了擦头上的汗,会意点头,只听仓啷一声,顾怀拔出来修长的绣春刀,带着一众锦衣卫走向了人群。 正看着前方热闹的人群被来自后面的力量狠狠推开,刚要转头叫骂,就看到了一身身标志性的飞鱼服,再看看那一张张冷漠的脸庞还有明晃晃的绣春刀,哪儿还能不知道是有贵人来了?尤其是那些锦衣卫一边推开人群一边高喊道“长公主驾到”,人们这才知道是明珠殿下到了,哪怕再不情愿,也纷纷让开条道来。 这下子李子卿总算还是看到了宫门还有宫门前跪着的乌压压一片的人影,她定了定神,吩咐继续往前。 不少百姓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一个汉子有些疑惑:“是谁来了?怎么这么大的阵仗?” 被询问的汉子竖起耳朵听了听,又往那边喊着对答了两句,这才明白过来:“是长公主殿下来了!” “长公主殿下?”旁边的一群女子听见之后都有些激动,“长公主殿下来了?也对,禁足令取消了嘛!” 毕竟女权运动过去还没多久,虽说明珠殿下没有太后那般形象高大,但为女子们争取权益在朝堂上拔刀的长公主殿下还是长安很多女子的偶像呢。 于是在那些女子们的热情呼喊下,前面正在慷慨激昂的士子们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跪在最前方的二皇子不动声色的挪动了下身子,离那片水洼远了些,看向那个小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明珠?她来做什么? 百姓呼喊,士子沉默,那顶小轿就在这样尴尬的氛围里从士子们身旁经过,在所有人的视线里靠近了宫门。 突然一个士子站起身,先拱手行礼,然后大声问道:“长公主殿下,对于今科取士一事,殿下怎么看?” 随着一个清灵的声音,几个抬轿的宦官停下脚步,一只纤纤玉手拨开了轿帘,李子卿走出了轿子,踩在了宫门前地面的石板上。 只见她身穿穿着一袭白色晕锦华裙,外罩淡金宫装,衣袖衣领皆饰以金线,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耳上是织丝蓝纹玉耳坠,手臂间挽着一条白纱,蹬着一双绣玉兰花纯白短靴。 而李子卿今日并没有戴凤冠,而是戴了公主冠饰,整个冠饰由细碎的黄金饰件组合而成,极为轻盈,镂空的金底上没有多余的修饰品,却有十余条坠着金珠的金线随着李子卿如瀑的头发垂下,在鬓间还有一只翡翠鸟鲜艳的蓝色羽毛,色彩绚烂,奢华至极,再配上李子卿眉心的一点朱砂,让李子卿看起来仿若行走在人间的仙女。 如此美丽动人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前,不少百姓纷纷赞叹,而那些士子们则是一个个眼神发直。 长公主殿下居然如此美丽?为何以前没有人提过? 李子卿看向那个大声开口询问的士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本宫如何看?科举乃是大唐选拔人才的制度,学而优则仕,讲究的就是公平、公正、公开!如今诸位士子对科举取士心存疑虑,本宫能够理解,但诸位皆是读过圣贤书,立志执政抚民的人,只因心存疑虑,便来宫门跪奏,不经司法程序,成何体统?” 这话实在有些直接,跪在地上的士子们都纷纷有些窘迫。 可那位士子明显还有些不服气:“殿下!我等乃是听说” “既然是道听途说,就更应该相信朝廷!”李子卿冷冷的看了那个士子一眼,“科举取士,诸位大臣都是这么过来的!诸位只是听了些消息,便来宫门逼着朝廷处置当朝宰相,宁愿相信道听途说的消息,也不愿意相信朝廷的公正,此等行径,难道就合理合法?” 那个士子面色青红交加,嘴张了两下,最终还是没能再说什么,颓然的跪了下去。 李子卿又扫了这些士子一眼:“本宫现在就入宫,请太后彻查此事,到时若是真的取士不公,朝廷必然会给诸位一个公道,若是查无此事,诸位立志治国安民,如今却在宫门聚众堵门,哭哭啼啼,本宫想问问诸位,忠的是哪门子君,爱的是哪门子国!” 不顾士子们的难堪,李子卿挥袖上了轿,顾怀匆匆赶过来禀报了打听来的事情,李子卿深深的看了跪在最前方的二皇子一眼,放下了轿帘:“锦衣卫留在宫门,帮助禁军维持秩序。” “起轿,入宫!” 第182章 面谏 匆匆赶到含元殿外的李子卿听着李大有的一通汇报,脸色越来越冷。 含元殿的喧哗声即使是在殿外也能听见,李子卿深呼吸了一下,再次确认道:“太后祖母晕过去了,百官如今都在含元殿等候?” 被李子卿先派人入宫找来的李大有点了点头:“老奴本来在殿外伺候着,听着这消息也有些不敢信,可太后娘娘现在已经转到玄武殿,让太医诊治去了,百官正在含元殿内吵得不可开交殿下,您是要去见太后娘娘?” 李子卿思考片刻,果断的点了点头:“直接带本宫过去。” “可太后娘娘并无旨意” “带本宫过去!”李子卿罕见的发了怒,“别让本宫再说一遍!” 看着一向和善的明珠殿下发了火,李大有吓得一抖,现在的明珠殿下可以说完全是他的主子,先别提那些喂他的金银,就光说他现在为明珠殿下跑了这么多腿,身上已经打上了明珠殿下的烙印,他就已经没办法忤逆明珠殿下的意思了。 于是李大有只能硬着头皮带着李子卿迅速赶往玄武殿,走到殿前,果然被值勤的侍卫拦住了。 李子卿直接下了轿子,走上台阶,冷冷的扫了那两个侍卫一眼,那两个侍卫最终还是讪讪的收回了手。 明珠殿下现在不用下旨相召就能进宫的消息宫里早就传遍了,大家都在说这是太后疼自己唯一的孙女,若是换了平时,他们才不会拦,只是如今 可李子卿的眼神实在是太冷冽了,他们不知怎的自己就没敢再继续拦着。 推开大门,守在门口的宫女和内侍赶紧行礼,李子卿衣角飘摇,脚步极快的走向了大殿深处几个太医围着的太后。 太后此刻正坐在明黄的椅子上,这种时候也没人在乎逾不逾矩,只是这里离含元殿最近,所有太后才来此让太医诊治,几个太医忙得手忙脚乱,太后头顶扎了好几根银针,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岑遂看到了走近的李子卿,他明白太后和李子卿的关系,也知道做了那些事情的李子卿是个怎样的人物,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对着李子卿弯腰行礼,然后凑到太后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看起来太后还是清醒的,听说李子卿到了,勉力撑起身体,睁开眼看了下几个忙碌的太医,语气虚弱的吩咐道:“都出去,哀家有话何明珠说。” 周围的人此时才察觉到李子卿来了,李子卿行礼道:“参见祖母。” 还有太医想要开口:“太后,这银针还没” 岑遂赶紧一把推走他们:“出去!” 等到殿门关上,脑袋上还晃悠着银针的太后急急看向李子卿:“明珠听说了宫门的风波?” “明珠在府中听说了,这才充满入宫,”李子卿点点头,“而且还亲眼目睹了宫门士子们现在的情况。” “情况如何?” “群情汹涌,”李子卿一开口就让太后的心沉了下去,“雨过天未晴,数百士子就跪在石板上,围观百姓数以千计。” 太后颓然的靠在了椅子上,片刻后她又咬牙拍了一下扶手,头上的银针根根乱晃:“实在可恨!借着民意的名头,做着这等逼宫的事情!” 她突然看向李子卿:“明珠可有办法?” 连太后都没有意识到,在她心底,已经开始期待这个做了许多事情的孙女能够提出个解决的方案了。 李子卿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有!” 太后脸上露出些惊喜神色:“快快说来!” “祖母可愿放弃卢中书?” “自然是不愿的”太后愣了愣,随即有些失望,“难道明珠也要劝哀家问罪卢卿家吗?” “必须要问罪了,”李子卿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件事情一定有人推波助澜,如今群情汹涌,已经压不下去了,若不尽早处理,此事的传播速度只会比婚育国策一事更快,到时候祖母收了大唐女子人心,却要尽失寒门士子人心了。” 一想到这个后果,太后就 有些齿冷,大唐朝廷靠什么撑起来?就是那些个读书人!若是没了寒门士子,难道又要出现那种世家大族把控朝堂的局面? 好在李子卿没有考验太后耐心的兴趣,直接开口:“既然风波已起,就必须尽早解决,祖母废除今科榜单的做法是对的,但还不够,一定要有分量的人出来担责,如今民意直指卢中书,祖母下罪己诏都没用了,所以必须问罪但也不是不能操作一番。” 她看向太后:“问罪也分很多种,百官肯定想卢中书死,但祖母肯定想卢中书活,所以卢中书必须下狱,但最后一定要是贬谪,不能被刑部弄成问斩!” 李子卿的眼神很幽深:“这件事情,只能交给东厂!” 太后一点就通:“明珠的意思是,先行贬谪,等风波过去,再行启用?” 她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但片刻后又熄灭了:“此计可行,但卢卿家的年纪若是贬谪,怕是再也不能重回朝堂了。” 李子卿听懂了太后的言外之意:卢何老了,一离开朝堂,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可太后需要他控制朝堂,他这一走,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很残酷,也很现实,对于太后来说,卢何死或者贬谪没什么区别,唯一重要的只是他存在的意义。 李子卿在心里叹了口气,跟百官说了声对不住了,这才开口:“所以祖母必须将这件事移交东厂,只有东厂才能保全卢中书,也只有东厂能完全依着祖母的心意把这件事控制下来大行株连肯定是不行的,但这口黑锅不能卢中书一个人背。” 太后越来越听不懂李子卿的意思了,这件事跟东厂有什么关系?东厂审和刑部审有什么区别?结果要么是问斩要么是贬谪,拉人下水又有什么用? 看着太后露出的疑惑神色,李子卿点醒太后:“祖母莫要忘了,如今大唐还有只军队在草原上。” 第183章 眼药 一语惊醒梦中人,太后懂了。 科举舞弊案交给东厂办,怎么结案自己说了算,拉几个官员和卢何一起分黑锅,最后把这事办成贬谪。 到时候今科榜单作废,主考官和其他官员一起下了狱,最后被贬谪出京,自己可以借着东厂查案的名义,好好让东厂发挥之前卢何的作用。 卢何帮助自己维系朝堂,而东厂就更加彻底,是帮自己对抗百官。 而在自己借着东厂镇压朝堂的这段时间,西边也该有消息了。 若是李易成功,到时候的自己有政绩有东厂,百官再也不敢和自己作对,再把黑锅被分了的卢何召回京也许只需要几个月而已。 太后的眸子越来越亮,连刚才严重的头疾好像都尽去了。 还能这样? 可一旁的李子卿却无情的给太后浇了盆冷水:“只是这样,还不够。” “还不够?”太后皱了皱眉,她觉得已经很完美了。 “士子们的注意力不会被完全转移开的,到时候祖母能控制住朝堂,但也不一定能稳得住民心”李子卿嘴角勾起个弧度,说出了自己这趟进宫的真实目的,“所以,科举必须改制!” “改制?”太后猛然想起了今天朝堂上温言的话语,“明珠和温卿家的想法一样?” 温言?李子卿愣了愣,温言的眼光居然放的这么远? 自己来自后世,才能看到如今科举的局限,可温言只是个唐人啊他是怎么做到的? 但眼下显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机,经过这么些日子的接触,李子卿已经摸明白了太后的性格,光踢意见是不够的,还得让她看见利益。 所以李子卿紧接着补充道:“没错,就是改制。如今的科举,其实还没有脱离门阀世家的影响,寒门士子难跃龙门,这对于朝廷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太后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确实是事实。如今的朝堂内,许多官员都是门阀世家的人,他们有时会紧紧抱团,为那些门阀世家奔走,对于皇权的集中确实不利。 “所以科举必须改制,请祖母试想一下,若是跃龙门的寒门士子多了起来,对于大唐来说,是会吏治更加清明,还是朝堂更加混乱呢?” 太后若有所思,不用猜,一定是更加清明,寒门士子没有根基,做事也会更加脚踏实地,而且他们的忠心一定会比那些世家门阀出身的读书人更高。 “所以明珠建议,科举从此改制,中外文臣皆由科举而进,非科举者不得为官。科举分为三级,乡试、会试、殿试,层层选拔,以防舞弊,而且扩宽应试标准,这样一来,门阀世家垄断科举的局面可以不攻自破。” 太后被李子卿说的有些头晕,她扶着额头,思维疯狂转动,琢磨着李子卿的意思,同时挥了挥手:“细细讲来!” “是,”李子卿也在拼命思考着,“乡试同样以州为界,会试聚乡试通过者于长安,统一选拔。” “这不就和现在一样吗?” 李子卿神秘一笑:“是也不是,虽说程序相当,但还是有些区别,如今科举限制太多,应试的人太少,而且多以权贵子弟居多,若是扩宽标准,姓名弥封呢?就可以从根本上上让寒门士子和权贵子弟没有区别,只选文才不看出身而且最重要的,是最后这个殿试!” 她看向太后,声音满是蛊惑:“这最后一关,可由宰相出题,祖母亲自圈定,通过会试者均会参加,此试不黜落,只排定名次,分成三甲排定后,祖母可赐‘恩荣宴’,宴后根据名次封官,如此一来,天下士子再无座师,均出自祖母门下,堪称天子门生,祖母觉得他们会不会对祖母满怀感激呢?” 太后怦然心动,其他的她多少还有些保留态度,可这最后一项实实在在让她动了心。 要是天下士子不再有座师,成为掌权者的门生,这一权力能实实在在的加强中央集权。 但太后的本性又暴露了出来:“如此改制,岂不是要动荡许久?士子们会不会有些逆反心理?大部分朝臣也会反对的,尤其是那些世家门阀” 李子卿的眼中掠过些失望,这可是在科举达到鼎盛的明清采用的选拔方式,结果太后这么鼠目寸光,已经和大臣们闹到了这种地步,还要在乎大臣们的感受? 叹了口气,李子卿最终还是决定上点眼药:“刚才明珠进宫时,看见二哥了。” 太后微微一愣,不知道李子卿干嘛突然提起这个。 李子卿声音幽幽:“二哥与士子们跪在一起,以皇子之躯要为士子们讨个公道,声称愿与士子们共赴死祖母,您说二皇子这个举动,能不能尽收士子人心?” 太后腾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件事居然还没人向她汇报! 大概是站的太快,太后有些眼冒金星,李子卿忙上去扶住,太后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李建齐!好一个李建齐!” 看见太后懂了自己的意思,李子卿有些欣慰,赶紧添了把柴火:“科举一事本就蹊跷,祖母您说那推波助澜的人,会不会是二哥?” 重新坐下的太后声音已经极冷了:“如此作态,除了他还有谁?哀家还没死呢,就迫不及待跳出来收买人心了?” 这话自然是不好接的,有些煽风点火的话就该点到为止,李子卿停了眼药,继续说道:“所以收天下士子之心迫在眉睫,只要改制,从此进士皆是天子门生,而且均出身寒门,既可削弱门阀,又可清理朝堂,士子们对这一举措必然心生感激,而祖母所担心的群臣阻拦,有东厂在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李子卿看着太后的双眼:“祖母,该下决定了,如今局势,实在容不得半点犹豫了。” 大概是二皇子的举动让太后有了些歇斯底里,想着之前的太子,再看看现在的老二,太后怒气勃发,一拍扶手:“哀家现在就去含元殿,处理科举一案,明珠你回去把折子写好,写的详细明白,哀家允你从今以后上朝参政,明日与百官议科举改制一事!” 太后站起身,头上的银针又在晃荡:“就这么办!” 第184章 决议 含元殿内,自从太后走后,百官们已经吵了许久了。 这次的争吵却不是因为要不要问罪卢何的问题,而是该如何给卢何定罪。 士子和百姓们的反应都形象生动的说明了如今的形势,大唐朝廷正在经历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次信任危机,前朝哪怕皇帝荒淫无道,都没有这般严重,科举毕竟是大唐已经实行一百余年的立足之本。 然而太后走了,主心骨没了,任由百官们怎么吵闹,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大家都知道卢何完了,冲的最狠的宗明哲甚至还喊出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这样的话,也不知道这家伙精神状态怎么这么不稳定。 不少官员都在偷偷打量着那个背影,虽然苍老,但背依旧挺得笔直,没有转过身,这个屹立在大唐朝廷之上好几年的宰相,现在看起来,大概是要倒了。 官员们吵的激烈,可谁也没想到,太后这一走就没了信,既没说这事儿该怎么解决,也没个散朝的口谕传下来,眼看已经到了中午,有些早上没吃东西的大臣肚子都饿的直叫了,太后还是没出现。 而且有些官署里还堆着政务要解决呢,平时忙碌的衙门里的官员急的两眼都在冒火。 时间流逝,争吵声越来越小,大家开始大眼瞪小眼,没个太后在上面坐着,大家吵得还真有些不尽兴。 吵了也没人听,听了也做不了主,吵着还有什么意思? 还好太后的身影终于是重新出现了,而且还没去珠帘后面,开场的一句话就石破天惊:“今科榜单依旧作废,发还三司重阅;由东厂彻查科举舞弊一案,今科考官尽皆下狱待参。诸位卿家,可有意见?” 已经拔去银针的太后视线往朝堂上冷冷一扫,百官们都没有作答,只是面面相觑,太后这是服软了?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个最前方的背影,只见虽然苍老但依旧笔挺的背佝偻了下来。 卢何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沉默不语,看起来真的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宗明哲带头出列:“还请太后将此案移交刑部,而且如今民间舆论直指卢中书,依臣看,其余考官却是不宜下狱。” 太后的目光更冷了,刺向了宗明哲的身影,但宗明哲没有半点反应。 能听出她的声音已经是强行压抑着愤怒:“舆情既起,自然该彻查!不止是卢卿家,与本案有关的官员,现在都需要配合调查!刑部与礼部同为六部之一,若是官官相护,怎么才能查个明白?此事交由东厂,勿要再议!” 宗明哲内心腹诽不已,官官相护?能不能换个由头? 但一想到太后既然已经决定将卢何下狱,那这件事就已经成了,他也没再阻拦:“臣附议!” 大佬都赞同了,其余官员自然也纷纷跟上:“臣附议!” “附议!” 这一声声附议如同落井下石,彻底打垮了卢何的脊梁,他幽幽一叹,闭目静静等待。 翻身无望,数十年清誉,毁于一旦。 太后不忍再去看卢何,只是看向一边压抑着狂喜的岑遂:“东厂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此案查个透彻!温卿家,宗卿家,既为宰相,安抚士子一事,就交给你们了。” “散朝!” 随着官员们的出宫,科考重新评卷的消息在宫门传开了,士子们愤愤不平的声浪立即就平息了,不曾上榜的人都有了希望,已经上榜的人还有希望能提升一下名次,大概也只有那些位列前茅的士子们心中有些不满了。 站在人群边缘的萧平看不清场中形势,只能听着书童青竹用有趣的修辞给他形容着如今的众人姿态。 听到要重新评卷的消息,青竹有些愤愤不平:“少爷,这些官儿真不讲道理,明明少爷都上榜了,还要重评万一公子落榜了怎么办?” 说着说着,他又赶紧否认:“不对不对,少爷才不会落榜呢,呸呸呸,刚刚说的不作数啊。” 萧平微微眯着双眼,又盯着看了一番发现还是看不清,这才放弃了,听了青竹的话,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重新评就重新评好了,反正也没用了。” 青竹这才想到少爷已经失明了,嘴巴一瘪就想哭。 已经看不清的萧平显然知道小书童要干什么,赶紧转移话题:“既然要重新评卷,那就证明朝廷承认确实舞弊了,一应考官势必要收到惩处,青竹,那些官员有没有说?” 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的小书童脆生生的让萧平在原地等他,小跑着去前面打听去了,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少爷少爷,真的说了呢,听他们讲好多官员都下了狱,什么卢宰相啊之类的。” 负手而立的萧平微微愣了愣:“很多官员?” “对,好多个呢,都被那帮公公抓起来了。” “大肆株连,移交东厂”萧平的脸色有些古怪,“怎么这么不对劲?” “少爷,怎么了?” “没什么回去,看来又得多待些日子了,等到重新放榜,再回益州。” 小书童听了这话有些雀跃,赶紧上去扶着萧平,萧平摸索了一下,敲了敲小书童的脑袋:“是不是很开心又能和小丫鬟多呆些日子了?” 身后喧嚣声传了过来,小书童连忙回头看了看,大概是官员们的安抚劝诫起了作用,那些士子百姓渐渐散开了,此刻正沿着朱雀大街各回各家,成群的讨论着,青竹连忙扶了萧平在路边等着人群先过,如今少爷看不见,可别被那些人冲撞了。 走到路边才想起之前少爷问的问题,小书童不禁又气又恼:“少爷胡说!” 萧平极温柔的笑了笑,勾的远处几个女子眼睛冒光:“好好好,是少爷胡说。” 青竹这才哼了一声,大方的原谅了少爷。 等到人群渐渐走远,朱雀大街恢复了正常的人潮,青竹这才扶起萧平,一步一步向礼部尚书府走去。 “少爷,长公主殿下好漂亮啊,比我们在秦州遇见时还要漂亮呢。” “既然是明珠殿下,那自然是极漂亮的。” “殿下说话好威武呢。” “说的确实很棒。” “少爷,殿下真的请你喝过酒啊?我以后可不可以跟别人说。” “这可不行哦,要保密的,忘记少爷怎么教你的了?背来听听。” “少爷真小气慎言语,同心行,动举措,守谦退,勿骄盈,保静密” 青石板,滴雨檐,挂着的褪色红灯笼,地上的水洼人倒影,一大一小的少爷和书童,却是渐渐的走远了。 第185章 改制 “所以你为什么要在宫门外面出头?” 十王府,一向智珠在握风轻云淡的连文今日却有些不同寻常,棋也不下了,书也不看了,只是坐在棋盘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二皇子。 二皇子端坐在对面:“学生觉得这是个收拢人心的好机会” “人心?”连文的目光往下一落,然后又看回二皇子,这次却是带上了不加掩饰的怒意:“说两句漂亮话,和他们跪在一起,就能收拢人心?” 他摸起一颗棋子,片刻后又放下:“我真的很好奇,这两年你到底学了些什么东西。” 二皇子抿抿嘴唇,本以为自己灵机一动的举动能换来称赞,却只从自己先生的表现里看出了失望和愤怒。 他抬起头:“他们需要一个领袖。” “领袖,就凭你?”连文终于忍不住笑了,“除了一个天策卫,你还有什么?你能给他们什么?读过圣贤书的人会有书生意气,但作为人的本性永远看的是利益。” 二皇子活像个挨了先生训诫的学生,不敢再顶嘴。 看到连文已经没了说下去的兴趣,他诚恳说道:“是学生错了,先生。” “也还算来得及,”连文摇了摇头,“只是这么以来,太后肯定知道这次幕后的人是你了。” 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二皇子:“人心没捞着多少,目的却暴露了,怎么样,还觉得自己赚了吗?” 二皇子的脸色变得有些白:“先生” “不用再说了,出去,想清楚太后为什么会下那些旨意,想不清楚就别进来了。” 二皇子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老老实实行了礼后转身走开。 待到完全转出院子,他才狠狠一拳锤在了走廊的立柱上:“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又不说!事到如今才来指责我,若是太后一心保卢何呢?太子出不了东宫,士子们难道不会认为皇室只有我才是明主?” 他赤红双眼,狠狠的又锤了几下,才愤愤走远。 身后的院子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连文拈起棋子放下一颗,摇了摇头:“蠢货。” 今日长公主府的灯光熄的格外晚。 回到府里的李子卿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始写科举改制的折子,趁着和太后聊天时浮现的一些想法还没忘,得赶紧写下来。 任何跨越时代太多的改革都会引发严重的问题,人走路步子迈大了会摔倒,朝廷运转也是一样,所以明清科举的一些东西不能照搬,必须照着大唐的国情重新修改一下。 生产力决定社会形态,大唐的生产力肯定不如手工业发达,商品经济萌芽的明清,李子卿必须得考虑很多问题。 首先是科举的选拔过程,明清有五层,实在太繁杂了,所以李子卿决定改成三层,在唐朝科举的基础上增加殿试,也就是让皇帝来进行最后的选材。 唯一改动的地方是最基层的乡试,大唐现在的科举是以州没单位,每州选几人,一起来长安参加总考,这样一来,能来长安的要么就是权贵子弟,要么就是在府学有关系,所以李子卿写下了第一条改制:以州为单位,士子自行参加科举,不得推荐, 只需府学学历,就可以参加乡试。 这样一来,只要封上试卷名字,派礼部官员去地方监考,就可以杜绝以身份通过乡试的权贵子弟,让更多寒门士子拥有来长安考会试的机会。 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大唐十五道,每道之间教育普及程度不同,以州为基本科举地域,南方的淮南道江南道竞争就会极其激烈, 所以李子卿加上了第二个注释:不同地域,不同名额。 简单来说,乡试按参加考试的士子比例来决定通过名额,南方读书人多,考乡试的人多,通过的人就多,而北方一些偏僻的州府士子较少,通过的名额也会少些。 如此一来,就可以合理的控制来长安考试的士子人数了。 但放开了报名限制,进行公开招考,通过名额必然会增加,这样的话,参加会试的人就太多了,足足几千人来京参加会试,对长安负责科举的衙门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李子卿犹豫了一下,将科举改成了三年一考,这样一来,用三年的时间去准备,就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差错了。 然后就是考题,明清考八股,大唐还没这玩意儿,现在的科举科目实在太多,什么明经、进士、秀才,林林总总七八种,李子卿大笔一挥,写下了意见:以诗赋时务为重,经义为辅,科举不分科目,乡试通过者称秀才,会试通过者统称举人,殿试通过者称进士,分三甲,以成绩排位。 改掉科举繁杂的科目,去掉考那些无用的知识,科举只考一科,别去读那些杂书! 最后这句话当然是不能写在折子上的,这句话不知道会得罪多少官员,看着自己写的整整齐齐的毛笔字,李子卿放下笔,满意点头。 从科举的选拔形式,到科举考题,甚至还解决了地域问题,这也算是因地制宜的科举改制了。 明清的有些东西是好的,可以借过来用用,可还是得照着这个时代进行一些改变,不然这折子只要再朝堂上拿出来,估计李子卿就得被大臣们的口水淹没。 想在这个朝堂做点事情还是很累得,不光要舔好太后,还得过大臣那一关,而且还得考虑民心,考虑时代局限,李子卿倒是想让全大唐都学习现代文化知识,她努努力应该也能把小学教材编出来,可第二天估计就得被拉去关起来,所有人都只会觉得明珠殿下是中了邪。 饭得一口一口吃,步子一步一步卖,李子卿只能这样不断的安慰自己。 要是自己是掌权者就好了,还考虑什么别人接不接受?一手抓着兵权,直接就把旨意颁下去,看谁敢反对? 可惜现在还是个得看太后脸色的长公主,李子卿自嘲了一下,刚准备收起折子,又有些若有所思起来。 也对,就太后一个人还是有些不靠谱,自己是不是该找个盟友? 她看向伏芸:“送封信去温府,快!” 第186章 下狱 只是一夜之间,原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卢何卢中书就成了过街老鼠,一同进了昭狱的官员们都看着那尽头的牢房,埋怨声不断,却没一个官员趁机上去套近乎。 大家都看得明白,卢何这次算是完了,太后迫于百官和士子百姓的压力把卢何下了狱,就不可能再把他放出去官复原职。 这是官场的规则,所以进了昭狱的官员们一想起自己还可能是被卢何连累了,心里就止不住的暗骂,一边冲着牢房外面喊冤一边冲着牢房尽头阴阳怪气。 被剥了官服的卢何自从出了含元殿就一言不发,被丢进了牢房就往那石床上一躺,既不动弹也没个声息,哀莫大于心死,太后的种种举动都算是放弃了他,卢中书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别连累家人。 摊上这事儿,太后没顶住压力,自己大概就要被拿出来平息民怨,没和岑遂通过气的卢何极度悲观,科举徇私舞弊,往大了讲太后最后办个问斩估计百官和士子百姓们都只会叫好,卢何有些绝望又有些悔恨,自己怎么就在朝廷上混到了这种地步? 如果一开始不是迎合太后,而是真真正正的做一国宰相,和百官站在一起,结局是不是就不同了?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闭着眼睛的卢何依然能听见一个又一个官员被提审,被用刑,惨叫声响彻昭狱,一想到之后这种待遇会落到自己身上,卢何既感觉拉不下面子求岑遂放一马,又觉得忍不了这种刑罚。 一声长叹,对面的礼部徐尚书冷笑连连:“卢中书终于出气了?出气好,出气好!本官都担心卢中书怕是年纪大了没了声息,还想着赶紧让人去通知太后呢!” 卢何无奈的睁开眼睛:“徐尚书,本官有没有取士不公,难道你还不清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必再来言语讥讽本官?” 一听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几个字,徐尚书的脸都要扭曲了,要不是你得罪了整个朝廷,就算是士子们再怎么游行,再怎么抗议,百官又怎么会众口铄金的说你取士不公?又怎么会连累的今科科举考官全部来了昭狱? 看着几乎被一网打尽的礼部官员,徐尚书冷哼一声,懒得再多说什么。 一旁却突然多出个声音:“别介,咱家还想继续听呢,怎的不吵了?” 徐尚书转头一看,居然是岑遂岑公公,这才想起有段时间没听见惨叫声了,徐尚书赶忙起身:“岑公公,是不是有些太过火了?好歹是朝廷官员,怎可滥用刑罚?” 出乎徐尚书的预料,岑遂居然先对卢何行了个礼,才转头收敛笑意:“既然徐尚书迫不及待了,那就先让徐尚书来,开牢房!” 两个狱卒应了一声,直接打开牢房将一脸懵的徐尚书拖了出来,连另一间牢房的卢何都有些看呆了。 徐尚书迫不及待是什么鬼?为什么岑遂还会对自己毕恭毕敬?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骨碌从石床上爬起来,窜到牢门旁边,死死抓住了岑遂的手:“岑公公!莫非,莫非太后还要让本官出去?” 此刻的卢何哪里还有之前那副心死模样?看到岑遂对徐尚书不假颜色,又对自己执礼依旧,自然以为是太后要保下自己。 可岑遂的脸色却有些尴尬,他之前一直不来和卢何通气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宽慰这个老伙计,眼看两个狱卒把正在用高喊掩饰恐惧的徐尚书拖远了,他这才凑近了牢房:“嗨,卢中书,官复原职就别想了!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旨,要彻查科举一案,咱家可是拼了老命,才让太后改了个贬谪呢!这几天啊,卢中书就放心在昭狱呆着,外面的家人,咱家也帮着照应着的!” 一听岑遂为了自己求过太后,一直压在心坎上的最坏结局变成了贬谪,而且听岑遂意思,还看顾着自己家人,卢何鼻子一酸,差点就落了泪。 真是患难见真情啊,以前看岑公公还以为是个只会捞钱胸无大志的死太监,现在看来,这才是重情重义的人物! 谁说太监少了些物件就不够男人的?岑公公可比那些落井下石的官员爷们多了! 眼见着穿了件小衣瑟瑟发抖的卢何抓着自己手不放,一张全是褶的老脸满是感动模样,岑遂心中一阵恶寒,可拿着太后事先的通气来做这种人情生意又是稳赔不赚的买卖,想着之后卢何迟早会回朝堂,他只能强忍反感,拍了拍卢何的手:“咱家这还得去审审案子,卢中书尽管放心在昭狱里呆着,有咱家的命令,可没人敢动卢中书,把心放放,到时候贬谪的旨意下来,卢中书就当外放散散心,要知道太后还是念着卢中书的好,说不准呐,还得回来!” 看着卢何又要感动得说些什么,岑遂赶紧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又叮嘱了两句,这才赶紧抽身去了昭狱的审讯房。 一踏进房门,就看到徐尚书已经被五花大绑到了特制的刑椅上,旁边几个厂卫虎视眈眈,徐尚书脸都吓得有些紫了,眼看着岑遂进了门,忙不迭的开口:“岑公公,本官好歹也是一部尚书,不用那刑讯手段?岑公公尽管问,本官知无不言!同朝为官,还望给些颜面!” 岑遂皮笑肉不笑的在当面的椅子坐了,一撩大红蟒袍,也不知袖子上的鲜红是不是刚才那些官员们的血,他没理徐尚书,而是看着几个厂卫:“动手,也让徐尚书体验一下咱们东厂手段,好歹也让你们练了一夜的手,又是一部尚书,可别丢了咱们东厂的脸!” 徐尚书眼看岑遂要撕破脸,看着那些厂卫拿起了刑具,当下也吓得面无人色:“岑遂!本官乃是礼部尚书,大唐正三品官员!怎可无罪而用刑罚!等本官出去,一定呜呜呜呜!” 大概是听了一夜听的有些烦了,岑遂掏掏耳朵让厂卫把徐尚书嘴堵住,嘴边挂起了一丝阴阴的笑意:“礼部尚书?咱家收拾过刑部尚书,也收拾过吏部尚书,这不正好凑上了?等你真能走出昭狱,再来和咱家掰扯这些!” 他的脸色有些狰狞,身子微微前倾:“徐翰墨!有官员告发,今科科举期间,有应试士子借住在你府上,最后还高中了,此事可曾有假?” “你的事,犯了!” 第187章 锋芒 “太后,此举不妥,大唐开国一百二十余年,数任唐帝,从未对科举有过改制举动,此事不妥!” “臣深以为然,长公主殿下的提议有些矫枉过正了!” “才有科举舞弊案,如今最需要的当是安抚天下士子之心,若是如此改制,志不在进士一科的士子如何自处?” “还有着殿试一说,实在荒谬!士子当以答卷成绩排名,天子一言决之,怕是多数士子要生不平之心!而且士子入翰林院进修乃是多年来的规矩,长公主殿下言一甲者立即外放为官,此事未曾有之!” 不出所料,朝会上,李子卿的折子一被念出来,立刻遭到了几乎所有官员的齐声反对。 虽然李子卿的折子写的极有条理,也是针对当前大唐做了改动,但对于喜欢守旧的官员们来说,无疑是很难接受的。 科举的选拔流程,选拔范围,考试科目几乎全部改了一遍,尤其是处处针对那些出身权贵世家的士子,对于已经享受了科举红利,并且希望自己的下一代也继续享受的官员们来说,是很难接受的。 没有推荐名额,官员们官场交际的手段就会大打折扣,和未来的官员们打好关系的途径也没了,至于殿试那更是断了官员们当座师的念想。 考生们就算是背后有人,最终还是要由考官来打成绩,今儿本官帮你当了龙门,咱们就算是有了关系,你见着我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声老师,今后大家有事互相照应,跟皇帝那只是打工,跟我这儿咱们是有师生名分的,别不识抬举。 所以谁不想成为未来有可能成为名臣的士子的座师?若是天子亲自排定,御封名次,还要他们当考官做什么? 别看卢何这次摔的这么狠,那是他倒霉,谁还没个以后当考官的梦了? 可李子卿的这个折子一出来,就算是给了大唐一直还没没落的门阀世家们当头一棒,算是刨了他们的根。 这下子可好,官员和世家们一起得罪了,所以这次反对的声音比之前东厂还有婚育国策还要激烈。 坐在珠帘后的李子卿面无表情,她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身为大唐的精英,下面这帮官员们难道不知道科举这样改制对于大唐来说是有好处的?难道不知道削弱世家门阀对于中央集权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得?难道不知道这样做起码可以让天下寒门士子们真正有一条出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去捡豪门子弟的剩饭? 他们都知道,甚至还能给李子卿的建议查漏补缺,让它更适合眼下的大唐,可他们不愿意。 屠龙少年终为恶龙,也许反对声最响的一批官员当初也是寒门子弟,也是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艰难,也有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梦想,可现在的他们已经是享受阶级红利的一员了,凭什么要把这种权力拱手让出去? 虽然太后让人把这封折子当面念出来,打得是什么主意他们很清楚,可现在卢何不在了,太后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像上次婚育国策一样服软? 这就是大部分官员的想法。 可李子卿一点都不着急,可以这么说,从回到长安开始,她做了很多事情,其中有些是对大唐有利的,有些则是单纯的为了和太后做交易,但只有这件关于科举的事情,她是完全不存一点私心的去做。 好歹也在长安生活了这么久,也在这个世界结识了一些人,更是一脚踏进了长安的政治漩涡,既然已经回不去那个世界,就该为大唐做点什么。 科举改制,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唐的政治面貌或许在短时间内得不到改善,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寒门士子出仕,以前那个打一仗就有过半官员想着议和的局面一定能得到改善。 起码在这个时代,让寒门士子和权贵士子在同一起跑线的科举,一定是最合适也最有效的。 所以李子卿为什么要急?就算是你们今天不同意,以后难道就没办法让你们同意了?别以为老娘还像以前一样跟你们商量着来,等老娘真正能说一不二的那一天,一个个都给老娘抹干净脖子。 看见官员们一个个的开始朝着这片珠帘阴阳怪气,李子卿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这些人真是当了官就忘了自己的初衷了。 她有些兴致缺缺,想着还是回长公主府搞发明写稿子等消息好玩一些,自己只是想做点事情,没想到被太后拉来上朝,听着这帮蠹虫聒噪,真的很烦。 她的时间还很多,她不急着今天就把这事敲定,这些事情的最终受益者又不是她,她犯不着出去和官员们打嘴仗。 真要说起来她李子卿和下面那帮官员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为自己,不过李子卿为自己做事总算还有些底线,在没有威胁的时候也想为大唐做些事情,而下面那些官员,就是真真正正的只为自己利益打算了。 李子卿有些好奇的看向对面的,更高处的那片珠帘:太后,你打算怎么做?提建议的虽然是我,但受益的可是你呢,别指望什么时候都是我帮你打工。 可谁知道首先开口的居然不是太后,而是温言。 代替卢何站在百官之首的温言眼圈有些黑,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他转身面向百官,语气虽然淡,但充满了不可置疑:“此事,可行!” 终究是宰相,终究是卢何走了之后最有可能成为中书令的人,百官的反对都被这淡淡的声音压了下去,连一直事不关己的宗明哲都微微凝重了些。 温言身着紫色官服,腰缠玉带,平静而坚定的眼神缓缓扫过百官:“科举改制,刻不容缓,天下士子不应分权贵寒门,本官身为门下省侍中,将亲自上书附议长公主明珠殿下的提议,此事功在千秋,若是改制需要五年,那就五年,若是要十年,十年也等得!” 不同于往日的人畜无害,温言的目光从平静变成了冷酷,这个年轻宰相终于是第一次在朝堂上显示出了他的锋芒: “谁赞成,谁反对?” 第188章 准奏 沉默过后,一批批年轻官员跳了出来:“臣附议!” “臣也附议!” “附议!” 许多平时在衙门内只能打打下手,给大佬们端茶递水的官员此刻没有得到大佬们的允许就擅自出列,在他们或惊或怒的眼神下朝着太后的那片珠帘拱手:“请太后允长公主殿下所请,科举改制!” 文官武将两个队列都出现了一阵骚乱,因为走出来的年轻官员越来越多。 三省,六部,翰林院,御史台,国子监 有些年轻官员未来前途光芒万丈,有些官员碌碌无为只能在衙门虚度光阴,但他们都选择了赞同温言的决定,越过其他穿紫披绯的官员,走到了中间,拱手相应。 放眼望去,仿佛满朝皆是年轻人。 温言冷冽的眼神稍微多了些柔和,负在身后紧握成拳的手也松了些。 这些官员,有些是他昨夜连夜送的信,而还有些是他完全没有去联络过的。 也就是说,泱泱大唐,终归还是有官员一心为国,看得见科举改制的意义。 这就够了。 珠帘轻响,一道美丽的身影出现在了台阶之上:“科举,大者登台阁,小者任郡县,说到底,都是为了替朝廷选材,让更多有识之士镇抚天下。” 走出的李子卿朝着温言点了点头,又转向了百官:“汉代兴察举,魏晋重门第,到了大唐,才真正给了寒门士子一条出仕的路,大唐以前,庶族与寒门子弟就算是有真才实学,也做不得高官,而到了大唐,才能通过读书改变自身命运,诸位官员中也有出身贫寒之人,对此的感悟怕是要比本宫多些。” 一些官员确实有些恍惚,仿佛想到了年轻时的苦读诗书,又想到了一朝中第时的心花怒放。 “但请诸位扪心自问,大唐开国一百二十余年,如今的科举,真的能让寒门子弟一展所学吗?一州之地取才不过数人,十之八九都是世家门阀子弟,寒门士子难到长安,当初创立科举,便是为了打破那种世家豪门垄断做官途径的局面,可如今的科举,岂不是正在走上一条老路?世家子弟可得推荐,推荐者进入府学便可到长安应试,而寒门子弟却要十余年苦读,又善于交际经营,才能有些机会,这公平吗?” 李子卿嘴角突然有了些嘲讽,她一挥广袖:“本宫知道,哪儿有所谓的公平?但如今,就有一个机会!” 她的声音渐渐高起来:“堂堂宰相,也在科举阅卷时取士不公,数百寒门士子,心中郁郁跪奏宫门,这番景象,难道不是在告诉朝廷,科举早已经处处漏洞,必须改制了吗?” 李子卿突然看向之前说此举不妥的那个官员:“大唐开国一百余年,历代唐帝确实未对科举做过改动,但此一时彼一时,若盲目守旧,岂不是科举制都无法出现?如今诸位托了科举才能步步高升,却要说改制不妥,岂不自唾颜面?” 那个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寒门官员被李子卿这样当着百官的面指着鼻子训斥,一时难堪至极,有心想要议论上两句,但想着之前长公主殿下可是拿着剑砍过人的,事后还没受惩罚最终还是憋了口闷气,通红着脸低下了头。 李子卿又看向另一位之前反对的官员:“矫枉过正?本宫经过宫门,见数百士子跪奏,才心有所感上书提议科举改制,处处皆为寒门士子开路,为我大唐重新赢得寒门士子之心,何来的矫枉过正?还请这位官员当面说来!” 哪个官员品秩不高,之前虽然叫嚣的凶,也是看百官都在反对,此刻看到长公主殿下亲自下场了,哪儿还敢说什么?只能喏喏不敢言。 李子卿的目光转移开:“大唐科举分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一史、三史、开元礼、道举、童子,如此多的科目,能用在治国理政上的,能有多少?如今大唐内忧外患,外有吐蕃突厥虎视眈眈,内有灾情连绵数万难民流离失所,大唐需要的,是能治国理政,安民戍边的官员,进士一科,以往重诗赋,可如今最重要的,是时务!废其余科,让天下士子学学怎么治国安民,难道是一件坏事?” 好歹是做了腹稿查了资料的,李子卿一番话说下来,脸不红气不喘,一时颇有威严,满堂竟无人敢接口。 当然,如果说现在说话的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官,饱读诗书的官员们能找出一百个不重样的理由来抬杠,尤其是御史言官,人家就是靠抬杠讨生活,可谁让李子卿说的真有几分道理呢? 后世人的眼光,专门应对眼下时代改进的政策,他们确实也有些心虚,因为这个改制,从本质上来说,还真是只有好处 当然,他们不敢顶嘴的最大理由,还是李子卿曾经在这大殿上砍过人,砍的还是三朝帝师,那韩大儒如今名声在长安彻底臭了,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谁知道一会儿长公主殿下会不会又去把剑抽出来?没见金甲武士看见明珠殿下发怒了都面色一变退了几步吗? 公主好惹,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公主不好惹,更何况 百官把眼神投向了最前方的温言,这儿还有个平时不开口,开口就咬人的宰相呢。 看看李子卿,再看看温言,最后将目光从中央那些听了李子卿话语,脸色潮红的年轻官员们身上扫一遍,不少官员都有些感叹,如今的朝堂,确实是有些朝气了。 自己当年是不是也曾经这样固执过?哪怕有再多的反对声音,哪怕是唐皇亲自反对,自己也能面红耳赤的争上一争。 可如今怎么就只想平平稳稳了呢? 由不得他们多想,说完了一番话的李子卿朝着那片珠帘拱手:“还请太后下旨,科举改制,功在千秋!” 台阶下的温言脸上的冷冽消失不见,他看着李子卿的背影笑了笑,仿佛看见了一抹光明。 他俯身拱手:“请太后下旨!” 冷眼旁观朝堂争论许久的太后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充满了从容和威严:“准奏!拟旨,以侍中温言代中书令,依长公主李明珠所上书,改制科举,今科科举舞弊案查办后,通告天下!” 第189章 眼光 “温侍中,不对,温中书,恭喜恭喜!” “不过四旬便得中书,温中书,恭喜了!” 刚下完朝,走出含元殿,官员队列出就一片恭喜之声,毕竟太后这旨意再明白不过--温言要当中书令了! 以侍中兼中书,这是何等的信任?虽然这个兼职不可能长久,估计卢何那边出结果,新的侍中也就选出来了,到时候温言肯定是会卸任的。 要不然帮着太后批折子的是温言,负责审核的也是温言,温言跟皇帝有什么区别? 不过就算是几天,也够这帮官员艳羡的了。 大唐官场就这样,大家也没结党搞党争,朝堂上再怎么有不同政见,散了朝多少还是要问候一句的,上朝是工作,散朝是同僚嘛,只要不是生死大仇,何必搞得下不来台。 于是官员们纷纷前来道贺,不管科举改制对于他们来说是怎样的意义,总之此刻是不能丢脸的,没见武将大老粗们都上来道喜了吗? 不过不少官员的眼神都带着揶揄投向了后面,那里宗明哲正慢悠悠走着。 太后这旨意有些耐人寻味的,昨日卢何下狱,不少官员都动了心思,以往宰相更迭,最是官员们投机的好时机,可谁也没想到,太后宁愿让温言以侍中身份代行中书职责,也不让宗明哲更进一步 这就有些意思了。 不过看宗明哲的脸色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也是,最近宗尚书令总有些神神叨叨的,大多数官员都下意识拉开了些距离。 面对着官员们的道贺,温言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拱手寒暄两句,就独自走向了与百官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不少官员都有些唏嘘,这是要去中书省官署接管政务?温中书可真有些心急啊不知道卢何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想到卢何,官员们走路挥袖的幅度都大了些,那叫一个舒爽,这太后的狗总算是下台了,温言这么个性子,总不会只当太后的应声虫了? 含元殿的另一侧,不同于官员们散朝走的那条道,这里人很少。 太后转去御书房了,眼下留在这里的,就只有一抬小轿,还有个李大有。 毕竟李子卿能上朝了,这顶轿子以后在含元殿出现的次数估计不会少。 正和李大有说着些什么的李子卿看到了远远走来的温言,她三言两语把李大有打发走,下了轿子迎向了温言。 这也是对一国宰相的尊重,毕竟现在的温言已经不仅仅是侍中了,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温言终究是那个温言,他本就是想来看看能不能遇见李子卿,此刻见了李子卿下了轿,远远的就行了一礼。 “温中书还真是个拘礼的性子,本宫还在等着温中书过来才好行礼,没想到温中书” 温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只是官职变迁,没什么好值得特别说的。”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温中书深得其旨。” 温言眼前一亮:“殿下此言实在悦耳。” 他有些自嘲的笑笑:“可比那些官员拍的马屁听起来好多了。” 李子卿抬脚往前走了走,离小轿远了些:“昨夜送文书去温府时,确实没想到温中书会在朝堂上鼎力支持,当时倒是让本宫有些意外了。” 说到这个,温言又行了一礼:“本官代天下寒门士子,向殿下诚恳道谢一声。此举于大唐确实只有益处,本官自然该支持。” “那些年轻官员,就是上次温中书提到过的?” “不止,”温言缓缓摇头,“也有些仗义直言的官员,大唐朝廷终究还是有些目光长远之士。” 李子卿有些意外,但也有些满意:“未来的大唐,需要的就是这种官员。官场官场,混久了好像都会被染上守旧求稳的习气,但年轻人的朝气,却是一个帝国想要崛起最需要的东西。” “殿下这番话,倒是有些让人发人深省。” 大概是因为今日温言的挺身而出,李子卿对他的好感颇高:“任何王朝都一样,为何开国时总是吏治清明,而后就渐渐腐败?有些是制度的问题,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出现在人身上。” 两人沿着含元殿外的路慢慢走着,脚步有些慢,温言双手负后:“是这个道理,秦汉魏晋,到了王朝末期都是一个样子,天下纷乱,横征暴敛,然而大部分都是因为百姓实在过不下去日子,才揭竿而起。” 李子卿仿若无意的问道:“那温中书觉得,此刻的大唐怎么样?” 温言深深的看了李子卿一眼:“殿下想说什么?” 李子卿停下脚步:“没有外人,本宫就直说了,温中书觉得,大唐还有多长的国祚?” “不到百年。”温言好像说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神情平静到让人生寒。 李子卿滞了滞,她确实没有想到温言会这么直接,又这么悲观。 “何解?” “一是吏治,二是税收,三是外敌,四是节镇。” “吏治不复清明,本宫亲眼所见,税收过重,本宫也有所耳闻,吐蕃势强更是可见事实,只不过这节镇又是何意?” “节度使,”温言也跟着停下脚步,看向李子卿,“本官有些预感,节镇发展到最后,怕是会威胁到朝廷。” 李子卿惊呆了,她是真的呆住了。 眼前这个人,居然有这样的直觉,这样的眼光? 这个大唐立国一百二十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情况会烂到这个地步,但真实的唐朝也就存在了两百八十多年,按照李子卿的估算,如今的这个唐朝,绝对不可能比真实的唐朝存在时间更久,谁知道一个封建时代的官员,竟然比自己还要悲观。 而且最重要的是,连她都没有发现这个节镇制度会带来的后果,直到温言说到节度使,李子卿才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安禄山担任的那个职位? 这么说起来,前面三个可能导致大唐灭亡的因素,还真没这最后一个重! 呆呆的看着平时看着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温言,李子卿心中一颤,这家伙,不得了! 你还真能前看一百年? 第191章 祸事 视力已经极差的萧平一路上走的磕磕绊绊,几个厂卫仿佛有意羞辱他,没有打骂但也没有搀扶,只是看着萧平出丑。 一直到了宫门,萧平才能休息一下,几个有着同样遭遇的士子也被狼狈的押了过来,几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心有余悸和同病相怜。 萧平没有参与进去,因为他看不见。 宫门开启,又是一阵艰难跋涉,被反绑的双手,身边士子的叫喊,摔倒时候的痛楚,萧平咬紧牙关,一直挺了过来。 一直到身边的叫喊声渐渐安静,他被按在了一张椅子上,反绑的双手并没有被解开。 模糊看见一个人影坐在了对面,有些阴柔的声音响起:“萧平?” 萧平点了点头。 那人又说道:“根据礼部尚书徐翰墨招认,曾收受你贿赂五百金,科举舞弊,可有此事?” 萧平微微一愣,正准备开口,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惊呼:“怎么可能?我叔父虽是礼部侍郎,但从未有过徇私举动!再说了,在下家境平平,哪儿来的一千两银子可以贿赂叔父?这必然是伪证,我要告你们刑讯逼供!我叔父呢?叔父,叔父!” 坐在萧平对面的阴柔声音再次响起:“厂公一走,你们办事就不用心了?” 旁边传来几声道歉,只听一番动作和惊呼,刚才还正气凛然的士子顿时惨叫起来,极为渗人。 那道阴柔声音转了过来:“说说,有没有?” 萧平心思急转,点了点头:“有。” 对面的阴柔声音滞了滞,估计他自己都没想到萧平招认的这么干脆。 本就无中生有的事情,萧平还真认了? 听得出来阴柔声音的主人很是满意:“既然如此,那就画押。” 反正也看不清,萧平任由他们解开自己被捆缚的手,按了手印,然后被推搡着进了个昏暗的过道,最后被一脚踹进了一个地方。 萧平拍打了下身上的灰尘,微微眯眼,只能勉强看清这里是个牢房,还有角落里的一个身影。 一道萧平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贤侄是我对不住你。” 萧平心中了然,没有抱怨和责怪,只是摇了摇头:“叔父也是迫不得已刚才他们当着侄儿的面刑讯了。” 看到萧平没有什么怒气冲冲的模样,也没有指责他,徐尚书松了口气,从墙角挪动了出来:“他们没有为难你?” 萧平摸索着坐到了石床上:“没有,侄儿直接承认了。” “承认了?”徐尚书大惊失色,“这般无中生有的事情,若是贤侄也承认了,岂不成了板上钉钉?此事休矣!岑遂必然会将此事报予太后,到时候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萧平没有说话,徐尚书忍着身上的疼痛絮絮叨叨了好久,这才猛然醒悟住口。 是了,要不是自己没忍住刑罚,按着他们的指示虚构了一通,萧平也不会入狱,自己怎么能怪得到萧平的头上? 可眼看平时智计百出的萧平也没有办法只能应下这供词,一想到之后自己可能的遭遇,他还是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可人在绝望时都会有些侥幸心理,徐尚书缓缓坐到地上:“贤侄,太后太后会不会将此事轻轻揭过?半个礼部都进来了,科举舞弊之事本就无中生有,东厂如此屈打成招,百官会不会看不下去?” 萧平摇了摇头:“已成定局,伯父难道忘了霍去病射杀李敢的故事?” 好歹也是饱读诗书之士,只是萧平一提,徐尚书马上想起了这个典故,随后浑身发寒。 吸理飞将军李广兵败雁门山,损兵折将,削职为民,后常常出外游猎,一日他酒后返回,已经过了宵禁,守护霸陵的校尉禁止他同行,李广部下通名:“此乃李将军”,谁知那校尉竟然说:“就算是现在的将军也不能宵禁后行夜路,更何况是过去的将军?”于是李广只能夜宿亭中,等到天明才进城。 不久之后匈奴再犯中原,汉军大败,李广又得启用,领兵御敌,李广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那个校尉调到了自己军中,挥刀杀了泄愤,还给汉武帝上书请罪。 他错了吗?大错特错!但汉武帝却没有治他的罪,反而下诏书褒奖其勇武有气节,难道汉武帝不知道他犯的是死罪吗?知道,但是在江山社稷,黎明百姓的安危前,他李广有罪也不算罪!那校尉无罪也有罪! 这个例子看起来和眼下的局势毫无关系,但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其中关节。 因为科举,民间已经起了民怨,所有官员都知道这事有多大,才不约而同的对卢何落井下石,难道他们不知道卢何无罪吗?这件事怕是李子卿都明白,卢何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收受贿赂做什么,他需要这点钱? 可既然民怨已起,就需要人出来背锅,官员们不是正义使者,他们除了要考虑公平正义,还得考虑大唐的稳定!所有人都知道卢何没错,但在朝廷失去天下士子信任的局面之前,哪怕他不曾徇私舞弊,他也必须有罪! 而已经下狱的官员们,也是这个道理,太后是掌权者,她会比那些官员更在乎江山的稳定,所以才会让东厂查办这件事情,才会搞刑讯逼供,大肆牵连,说白了就是让这些没错的官员,用命去堵住泱泱民怨! 想通了这一点,一直还在自欺欺人的徐尚书瘫软在地,忽然老泪纵横:“怎么能这样?本官虽不说鞠躬尽瘁,但也勤勤恳恳,这么些年没犯过错,为何今日会沦落到这番地步?” 一切的一切都明白了,包括那些静静听着这边动静的官员也懂了,太后让这么多官员一起下狱,让东厂查办,让今科重审的一道道旨意组织成了一道清晰的大网,网内的饵就是他们这帮官员,而要网罗的,是那天下士子! 至于他们,只是被牺牲的对象罢了! 怒喝声哭喊声悔恨痛哭声骤然而起,昭狱仿佛成了人间地狱,萧平闭上眼睛,幽幽一叹。 还想着放榜之后离开长安,可现在却掉进了这个旋涡,如今看来,想走基本不可能了,连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个问题。 礼部尚书都能落马,自己父亲的刺史官职简直一毛不值,再想想益州那边在做的事情,想到父亲和弟弟的秉性,萧平一颗心仿佛沉进了无底深渊。 还好,还好让青竹走了。 第192章 败绩 夜深了,草原上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越往西走,气温就越低,明明是十月的时节,却好像到了冬天,连铠甲上都结了一层霜。 已经减员了三百多人的骑军在草原上奔驰着,一人双马,声势惊人,两色骑兵分别在两翼,黑色的亲卫骑军组成了中军,而李易就在最中央的一匹马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 兰州骑兵中军职最高的解景山暂时接过了指挥权,正在听取着斥候的回报。 听的越多,他的脸色就越凝重,听到背后断后的五百骑已经被吐蕃骑军缠住,他的脸色更是坚硬如铁。 别看眼下大唐骑军奔驰如雷,实际上战争已经开始了,外围的斥候正在厮杀。 在过了牦牛河后,又一次的部落攻坚出现了意外,那个名叫契达的部落不仅没有被一冲而溃,反而是拖住了大唐的骑军。 最大的意外就是那批返回部落的骑兵,是从王城换防回来的,而本应在那片草原定居的小部落,居然变成了吐蕃三大部落之一的契达部!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斥候解决外围散布的牧民,亲卫队用天雷开道,两地骑兵完成冲锋,完全冲垮部落组织起来的防守,但那只从西边来的骑军在发现斥候后第一时间完成了整备,和回报的斥候一前一后冲到了部落附近。 只是一次拦腰的反冲锋,就让契达部活了下来,整个大唐骑兵被拦腰冲散,虽说吐蕃骑兵的数量不及大唐骑兵,但配合上契达部落人的反击,硬生生将大唐骑军拖在了部落里。 眼看大唐骑兵已经无法发挥战马的优势,一个个都开始下马打巷战,李易顾不上心疼,命令亲卫队不要钱一样丢出天雷,这才冲散了包围圈,逃出了契达部。 于是大唐骑兵迎来了进草原的第一场败绩。 祸不单行,一军统帅的李易本来就是强撑着指挥,在看到骑军冲出来之后,立刻就因之前受的箭伤晕了过去,只能由解景山接替。 此刻解景山正在冷静的下达军令,让全军开始提速,必须要甩掉身后的吐蕃铁骑,起码也要让一部分吐蕃骑兵掉队,才能让大唐骑军开始转向,完成反包围。 斥候营已经全部派了出去,前方的情况也很不好,吐蕃腹地的部落实在太多了,斥候们要找出一条从那些部落中穿过的路线实在太难,眼下前方已经出现了很多被惊动的牧民,有些被斥候杀掉,而有些则是逃了。 到纳木湖的路已经走了一半多,想着接下来可能遇到的麻烦,解景山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策马来到中军,大声喝问:“李将军怎么样了?” 身穿黑色铠甲的朱重八立即迎了上来:“将军还没醒!” “该死,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解景山暗骂一声,心头郁闷不止。 骑军军团有两个,解景山只能指挥得动兰州骑兵,岷山骑兵虽然也会跟着行军,但他指挥不动他们对吐蕃骑军进行反冲锋!眼下已经深入吐蕃腹地,这么一直跑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只有把身后紧咬着的那批骑军冲溃,他们才能修养,才能掳掠下一个部落,才能重新制定作战计划! 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的解景山眼睛有些红,单凭兰州骑兵,肯定没办法正面和后面跟着的吐蕃骑兵作战,没有李易的命令,那神秘的天雷也没法动用,可李易偏偏因为箭伤晕过去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又一个斥候策马过来:“解校尉,那五百骑军掉队了!” “什么?!” 向二伏在马背上,躲过身后射来的一只暗箭,想也不想就取下弓箭,还了一箭回去。 身后的吐蕃骑军中一人应声落马,可向二根本不敢耽搁,只顾着催马奔驰。 眼角余光扫了扫,向二的心有些沉,除去刚才有些贪功离了队列被他射下的一骑,居然还有整整七个吐蕃骑兵紧跟在他身后!而在那个骑兵被射死之后,这几人明显小心了许多,稍微拉开了和向二的距离,不远不近的缀着。 向二心里暗骂了一声,把弓箭挂回了马上,眼下这个距离风向和马速,根本不可能射中。 从昨日突围开始,向二就被这几个吐蕃斥候缠上了,作为最先发现吐蕃骑兵的斥候之一,他很幸运的被身后同为斥候的吐蕃骑兵追了整整一天。 一天时间,从契达部外面一直跑了一百多里,辗转了五个方向,一直甩不掉他们,向二就知道自己这次碰上硬茬了。 多亏之前收获的那匹马,一人双马总能在发力的时候稍稍拉开和那群斥候的距离,可这群斥候总能像鬣狗一样找到向二的踪迹,然后重新缀上,几人形影不离,向二根本没办法把他们引散开然后反杀。 摸了摸怀里的短刀,向二发了狠,马力已经快到极限了,后面的斥候可以优哉游哉,但他不行,若是再拖上个半日,怕是马就要跑不动了,到时候只能回头跟这几个斥候拼命。 想着最后一次看到那五百骑,是给两三倍的敌人撵着跑,向二忧郁的叹了一声,打了半个多月的顺风仗,抢了一个又一个部落,果然最后还是出问题了。 好歹也是吐蕃境内,果然不可能毫发无伤的赶到纳木湖旁,事实上能做到消息现在还没在草原上传开,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天雷,偏僻小路,灭族,少了任何一个东西,怕是现在包围大唐骑军的,就不是这么点人,而是密密麻麻的吐蕃骑兵了。 作为第一个发现这批吐蕃骑兵的大唐斥候,向二无疑比其他人都要清楚这批骑兵的成色,人数绝对不比大唐骑军少,而且素质颇高,光是从行军转到冲锋的时间就极短,更别提整个军阵冲锋起来的速度居然不比他一个斥候慢多少--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就吐蕃的骑军能做到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计算了下方位,向二大概能想到大唐骑军行军的方向,事实上他一直在带着身后几个吐蕃斥候在绕圈子,既没办法解决他们,也没被他们追上,干脆就陪他们玩玩游戏。 呼啸声起,向二下意识低头,一只羽箭险险的擦了过去,向二不惊反喜,顺手抄起弓箭,在马上扭身搭弓,瞄准了箭射来的方向,松弦如弹筝。 头发迎风飘起,少年的脸色有些疲惫,却也有些笑意。 能射到老子,老子就能射到你,看看谁的箭准! 又是一骑倒下,几个斥候纷纷怒吼一声,向二哈哈一笑,将弓收起,对着后面做了鬼脸。 几骑很快跃过了那具尸体,湿草,血泥,奔马,构成了一副残忍而优美的画面。 第193章 困境 领着和大部队脱节的五百骑,大脸校尉满是烟熏火燎的脸上有些狼狈,正犹豫要不要让五百骑分开突围。 没办法,数千吐蕃骑兵死死咬在后面,要不是大唐骑兵一人双马,早给吐蕃骑兵围严实了。 可眼下这么继续跑下去也不是办法,眼看着前面也出现些熙熙攘攘的吐蕃骑兵,大脸校尉知道肯定是被那些蛮子抄了近路给堵了,再不突围,怕是这五百骑要全部陷在这里。 一个亲卫靠了过来,满头大汗:“校尉,咱要不要反冲一阵?蛮子好像也掉队了不少,又分了些出去,怕是只有一千多了。” 大脸校尉吐了口浊气:“你以为老子不想冲?追了他娘的半宿了可是现在回头一冲,前面的路马上就被堵了信不信?” “不能,”亲卫挠了挠头,“蛮子们不是追将军他们去了吗?” “你是校尉还是老子是校尉?”大脸校尉骂了一声,“有没有斥候过来?再跑下去越跑越远,断后是成功了,可别他娘的找不到大部队了。” “没,斥候也散了,”亲卫赶紧摇了摇头,“早上就没见人影了,蛮子咬的太狠,斥候怕是靠不过来。” 大脸校尉沉默下去,一时只有耳边的马蹄声相映如雷。 真要说起来,还是唐军有些大意了,自从进了吐蕃,打的都是顺风仗,吐蕃部落根本没想到自家部落外面会出现只大唐骑军,然后天雷一扔,骑兵一冲,斥候扫荡外围,一个部落就被打下来,一夜掠夺休息,第二天继续启程。 大唐骑兵一个个捞的盆满钵满,战斗减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建制没有遭到任何破坏就拔掉了七个大小部落,一路进了吐蕃腹地。 可就好像是吐蕃人信奉的神明看不下去了一样,先是情报有误,那个吐蕃牧民供出来的小部落变成了契达部,然后是天降神兵,数千人的吐蕃精锐骑兵把大唐骑军围了个严实,要不是天雷,这只骑军别说突围了,估计全得陷在那部落里。 可现在的情形还是很严峻,断后的自己被吐蕃咬住了,唯一能同时命令三支部队的李将军晕了过去,再往前走上几百里会撞上好几个吐蕃部落,眼下仿若死局。 果然,抛去了天雷,数量相当的大唐骑兵和吐蕃骑兵还是没办法正面一战,尤其现在兵力对比大唐还处在劣势,大脸校尉心中一阵憋屈,只想回头和吐蕃骑兵大战一场,哪怕死在草原也好过这样被撵着跑。 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他从马上直起身子:“传令下去,分兵!直行十里,让老陈带两百骑从左边走,身后吐蕃骑兵一定会分兵,告诉他,往西南方向跑!” 亲卫的脸抽动了一下,狠狠挥了一下马鞭:“遵命!” 往西南跑,就肯定会离大部队越来越远,大脸校尉口中的老陈是副尉,这两百人多半是回不来了。 若是分兵,本身兵力就不占优势的大唐骑兵虽然不容易被吐蕃骑兵堵死,但速度一旦慢下来,就再没有甩掉吐蕃骑兵的可能性了。 这条军令,跟让他们去送死没什么区别。 十里的距离转瞬即过,大唐骑兵开始了分兵,两百名骑兵迅速转向,大脸校尉不忍去看,只是闷头催动马匹奔驰。 他们默默接受了这条军令。 “大兄,唐人分兵了,怎么办?” 看着远处的只剩个影子的大唐骑兵一分为二,年轻些的契达部贵族看向了身边的兄长。 “桤木,不要什么事都想着问,草原上的雄鹰不会去问同伴该怎么捕猎。” “是,大兄!” 年纪大些,极为壮实的青年看向了身边的将领:“卓异百户,带五百个人,追上去。” 吐蕃将领点头应下,只是打了个呼哨,便领着自己麾下的五百骑兵追向了那些往西南去的唐人。 跟着大兄出来长见识的桤木心痒难耐,既想问问大兄准备怎么戏耍这些唐人,又怕遭到大兄训斥,只能在马背上闷闷不乐,青年将领倒是察觉到了桤木的异样,笑了笑:“明年的时候,就该你去逻些值勤了,有些事大兄也该跟你说说。” 桤木一直向往成为大兄这样的男人,听到大兄愿意给自己说说王城逻些,他大喜过望:“谢谢大兄!” 青年将领挥舞了一下马鞭,督促身下的骏马不要偷懒,一边陷入了沉思:“逻些是咱们的王城,在那里大兄也只是个小小的千户,虽说咱们契达部是三大部落之一,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契达部,已经得不到逻些里那些贵族们的尊重了。” 看见自己的兄弟想说些什么,青年将领抬了抬手阻止了他:“桤木,你在部落里呆得太久了!真正的草原勇士,是要走出去的!不经历风雨的雄鹰怎么能够飞翔?在部落里和那些女子谈情说爱没办法让你成为一个男人!” 他的语气很是严厉:“要学会接受现实!这虽然是唐人的说法,但说的很好!契达部现在不如以前,就是事实!若是不能接受,就别想着去逻些,免得惹些麻烦!” 桤木的脑袋深深的垂了下去,虽然一直有些闲言碎语,说契达部一天不如一天,可这话从大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让人难受呢。 大兄可是整个契达部的骄傲,所有男孩膜拜的对象,女孩向往的情人,怎么出去了一趟,就没了心气呢。 他闷闷应声:“知道了,大兄。” 青年将领叹息了一声,音调随着骏马的奔驰仿佛也变得忽高忽低:“到了逻些,见人矮三分,不要惹麻烦,若是能和那些贵族子弟有些关系当然最好不过,但千万不要和他们结仇!” “大兄,你以前不是说要让契达部重新成为草原上最大的部落吗?”桤木抬起头,终于勇敢的问了出来,“为什么去了逻些一年,就变了个人呢?” 青年将领脸上泛起怒意,片刻之后又变成了苦涩,最后化为了平静。 他淡淡开口:“可能是因为走得太远了。” 第194章 苏醒 “大军到了何处?” 迷迷糊糊从马背上醒过来的李易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起了现在的情况。 昏过去前最后看到的情景是大唐骑兵成功突围,身后哇哇乱叫的吐蕃骑兵紧紧跟上,然后就是眼前一黑,醒过来的李易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听着耳边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看着那些士卒凝重的脸色,不由有些心急。 “将军醒了!”一直紧紧守在李易身边的朱重八脸色一喜,一直牵着李易马匹的他减慢了些马速:“将军,您晕过去一天,大军已经走了一百多里了!” “一百多里?”李易勉强支起上身,“吐蕃骑兵呢?” 朱重八舔舔嘴唇,这个铁塔般的汉子也有了些憔悴:“之前一直落在身后五里,现在现在已经没了消息。” “既然没了消息,为什么还要行军?战马已经撑不住了,让它们休息一下!”李易只感觉自己头疼欲裂,整条左臂都已经麻木了,“吐蕃骑兵是追丢了?” 朱重八张张嘴唇,半天说不出口,他狠狠一马鞭抽向身下马匹:“是有五百骑断后!吐蕃骑兵怕是追着他们去了!” “荒唐!又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李易狠狠的吐了口气,“现在是谁在指挥?让他来见我!” 处于左翼的解景山很快到了近前,眼看着李易终于醒了过来,他长长的松了口气。 万幸只晕了一天,要是再晕下去,怕是大唐骑兵就算跑了出去,士气也散了。 他策马上前:“将军!” 不管之前再怎么看不起这个年轻人,现在的解景山也只能认定一点,大唐骑军中三支队伍,李易亲卫,岷山骑兵,兰州骑兵,只有眼前这个人能动用。 还有那神秘的天雷解景山神色一凛:“将军,伤势可还要紧?” “不碍事,先谈眼前,”李易面色有些红,他甩了甩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情形如何?” “五百兰州骑兵断后,已经掉队,吐蕃骑兵应该在紧追他们;后军的斥候全部散了,现在不知去向;契达部一战战损”解景山沉默了一下,“五百余人,现在骑军还剩下四千不到。” 李易在马上摇晃了一下,朱重八连忙想上去扶住,李易摆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传我军令,全军休息!” “将军!”解景山一勒马缰,有些急了,“不行啊将军!五百个骑兵断后才跑出来,要是停下很快就会被追上!” “既然要被追上,那就别再想着跑了,”李易紧了紧把左手挂在脖子上的绷带,眼神冷冽:“全军下马,埋锅造饭,恢复马力!” 眼看劝不住,解景山只能狠狠一挥马鞭,传令去了。 奔驰着的大唐骑军缓缓停下,李将军醒过来的消息传遍了全军,之前还有些看不起李易的大唐骑兵们此刻却在欢呼着,这个年轻将军能把他们带到这里,能带着他们打下那么多部落,还带着他们突围出来,早就已经获得了他们的信任和尊重。 埋锅造饭的军令传了下来,所有大唐骑兵呼啦啦下马,一缕缕炊烟开始在草原上升起,军令如山,哪怕有再多人腹诽此刻吐蕃人就在身后,也老老实实的吃上了热食,而战马们则是开始低头吃草,恢复体力。 朱重八扶着李易下了马,又在草地上坐了,无意中碰到了李易的额头,朱重八大惊失色:“将军,你在发烧!” 李易摇了摇头:“无事,传令下去,把前军斥候收回来,全部往后面派出去!让所有还活着的校尉来见我!” 他神情冷峻至极,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保持着自己的清醒,看向了来路:“撵着跑了一百多里大概他们觉得我们已经跑习惯了。” “大兄,前军送来消息,唐人的大部队跑丢了!”桤木狠狠的挥着马鞭,追上了前方的青年将领。 青年将领脸色没有变化:“丢了就丢了,西边有十多个部落,大唐人跑不远,吃下这五百人就行。” “大兄怎么知道唐人一定会往西走?” “因为这些唐人不太一样,”青年将领认真的给自己的兄弟解释道,“若是一般的唐人,也许会绕过我们往来路跑,可这些唐人太奇怪了。” 他抬头看着远方:“从东边传过来的消息来看,这些唐人是一路从岷山过来的,已经走了半个草原,他们要去的地方只能是那儿。” 青年将领将马鞭举向了一个方向。 桤木狠狠一扯马缰,满脸不敢置信:“逻些?” “应该是,”青年将领神情也透着丝诧异,“虽然我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去。” “大兄是说,这几千唐人,走了半个草原,就是为了去逻些城?”桤木越想越觉得离谱,“那里可有几万军队,大唐人去送死吗?” 青年将领没有回答,而是唤过了一个百户:“你带着人,沿着足迹住下去!我要去前面看看能不能堵住那些唐人!” 马上的百户恭敬弯腰:“是!” 青年将领一扯马缰,开始朝着西方奔驰,桤木连忙跟上,只是一个呼哨,几十名亲卫出列,也一同策马奔腾。 撇下那一千吐蕃骑兵,青年将领这才回头看向桤木:“把你说过的,唐人的新武器,再说一遍。” “是。”提到这个,桤木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恐惧。 他压低身子减小风带来的阻力:“是一种会爆炸的东西,很小,那些唐人不怎么费力就可以扔很远,我亲眼看到有个牧民捡起了一个,立马就被炸碎了。” 桤木打了个寒战,仿佛被炸碎的那个人是他:“大唐人扔了好多,好多人都被炸死了,刚出帐子的士兵都被吓住了,呆呆的看着大唐骑兵冲进来。” 青年将领狐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他本来以为桤木之前的说法有些夸张,联系到这一天来收到的消息,大唐骑兵要去逻些城的底气难道就是这些武器? 所以往常不敢和吐蕃骑兵交战的大唐骑兵才敢进草原?才敢一路掠夺部落,路线直指逻些? 他嘴角露出些笑容:“有意思” 第195章 折返 这抹笑容,不是因为青年将领欣赏这些唐人的勇气,而是因为他对那种新式武器起了兴趣。 之前遇上那些斥候,就是他第一时间下令让带回来的吐蕃骑兵们发起冲锋,可惜他贪的有些多,带了些骑兵落在了后面,想把这些大唐骑兵一起吃掉。 结果还没形成合围,只听远处隆隆声响,那些大唐骑兵就冲了出来,开始慌不择路的逃窜。 于是他还没看见过那个造成那个声响的东西,合围就变成了追击,还没来得及进部落看看的他只带上了自己的兄弟桤木,就一路追了上去。 本来是要么大唐骑兵靠一人双马的速度跑掉,要么吐蕃骑兵占住唐人刚刚作战的便宜把他们堵住,可谁料两军的速度竟然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五里距离根本追不上去。 唐人中指挥的将领也是个果断角色,趁着吐蕃骑兵阵型还没完全形成,让五百断后骑兵反冲了一阵,朝着另外的方向跑了,青年将领只能分兵,让大部队先追上去,看看能不能把大唐骑兵堵住,自己带兵追向这五百落单骑兵。 在他看来,那些大唐骑兵数量还是不少的,自己部落现在就这么点家底,要是大唐骑兵拼个鱼死网破,损失太多了反而不好,就让人不远不近的追着,追到他们被前方的部落堵住,来个两头夹击才是最好的,到时候自己再去坐享军功。 到时候军功换的赏赐一定不会少,部落的损失可以弥补,自己也能一飞冲天。 前面的部落被打的越惨,才越能衬托出他们契达部的英勇。 可是整个吐蕃骑军都在传,唐人能召唤天雷,现在连自己的弟弟都在说那种武器的恐怖,青年将领心思转变了,他不想再去追那穷途末路的五百离群骑兵,而是想去看看能不能把大唐骑兵的大部队留下来。 要是能获得那种武器契达部也许还真能翻身。 所以不能让其他部落遇见唐军,所以他必须得去前面坐镇。 捋清楚了思路,青年将领心情愉悦,又狠狠的挥了一马鞭。 去了逻些,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可笑,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现实,哪怕手下有几千兵马,有个屁用?逻些里的那些权贵子弟想要自己的命只需要一道命令,而自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要是有了唐军的这种武器契达部成为草原第一部落,也许真的不是问题! 他目光火热,快马加鞭,心里只默念着一件事情: 唐人,你们可别跑了! 半个时辰,对于已经行军了整整一天的大唐骑军来说,是个极为难得的休息时间。 有些士卒在埋锅造饭的过程中直接就睡着了,还有些甚至嘴里叼着饼就陷入了梦乡,整个草原一时甚至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解景山来了好几次,都是想让李易收回军令,实在不行,起码让全军警戒一下。 可李易并没有同意他的意见,只是固执的要全军好好休息一会儿。 此刻十五个校尉,除去带着斥候营开始往后方探索的魏老三,还有断后的大脸校尉外,已经全部集中在了李易的身旁,看着他们一个个狼狈不堪的在旁边围圈坐下,却没一个人能笑出来。 形势太严峻了,大唐骑军的踪迹暴露,吐蕃骑兵的追击,还有何去何从的茫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易的身上,因为高烧而显得脸有些红的李易已经没了站起来的力气,他用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顺便支撑住了身体:“解校尉!” 解景山起身站直:“卑职在!” “唱名!” “是!”解景山开始按着军名册点名,片刻后他合上册子:“报告将军,全员到齐!” 李易点了点头,勉强一笑:“诸位是不是很好奇本将军为什么会让全军休息?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不懂兵法的毛头小子?” 没有人笑出声,所有人都正襟危坐,连呼吸都压的极低。 现在已经没有人质疑李易在这支军队的权威了,连军功最为显赫,地位最高的解景山都小心翼翼,更别提他们了,李易这话不可能是在调侃自己,所以所有人都在等待下文。 “跑没有用,诸位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李易收敛笑容,咳了两声,“所以必须要解决掉身后的吐蕃骑兵。” “将军”解景山有些犹豫。 “不用说了,”李易抬手制止他,“这次进草原,结果如何就看这一仗,只要能把这批吐蕃骑兵吃掉,前面的路就好走了。” “将军,士气低落,士卒疲累,真的要打这一仗吗?若是不管身后的吐蕃骑兵,直接往纳木湖走,趁着消息还没传到,是不是会更好一些?”解景山皱了皱眉头,他还是有些不认同。 双方兵力差距不大,若是正面对冲,无数次战场经验告诉他,大唐骑军很有可能是落败的那一方,之前差点被堵在契达部就让这场奔袭战的胜算低了几成,现在再和后面的吐蕃骑军鱼死网破,他解景山实在是不敢去想后果。 “本将军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怕输,”李易脸色苍白,但声音很沉稳,“本将军也怕,但先不说要不要放弃那断后的五百骑,就说大军若是继续行军,前方万一有部落堵住我们怎么办?不解决掉后方跟着的吐蕃骑兵,骑军奔袭动向被会察觉得一清二楚。” 他猛的咳嗽了两声:“咳咳,打的部落多了,难免有消息在草原上传开,咱们走的再快,也快不过吐蕃的传信战马,所以咱们才走这段路,假装要去逻些。” “军中只看军令,本将军给你们讲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们,此战,必须打!若是解决不了身后的追兵,再走下去也是个死路!” 李易猛的起身,忍住头晕目眩:“众将听令!” 十几个校尉也跟着站了起来:“末将在!” “全军上马,后军变前军,沿来路折返!斥候前插五里,遇见吐蕃骑兵,立刻回报!” “是!” 第196章 冒险 成为一个出色的将领需要哪些东西?坚强的意志力,良好的判断能力,出色的随机应变,还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每一个名将的成长都踩着尸山血海,从战争中学习战争,从失败中获取胜利,每一个名将都必然是在经历无数次考验后,才能掌握战争的规律。 在进入草原之前,李易学过兵书,但他没有机会用在实处,直到他有了这次机会,带领着大唐最精锐的一批骑兵,屠杀了一个个部落,而且在遭遇失败后迅速的做出了判断,现在的他才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一群人,现在已经变成了尸体,李易记不清他们的容貌,在阵亡登记簿上也找不到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家人或许要很久很久之后才会知道,甚至若是此战攻成,战后也会有一些士兵被当成零头去掉。 他们是李易带进草原的,一条条人命压在李易的良心上,但他现在没办法去缅怀这些人,他要做的是带着更多人活下去,打赢这场仗。 醒过来的这点时间,足够他做出判断了,在他看来,带着吐蕃骑兵在草原上打奔袭战绝对是错误的,前方还有很多危险,但唐军现在最大的威胁,一定是后面这批吐蕃骑军! 一定要把他们打垮,打散,大唐骑军才能恢复之前的奔袭节奏! 死死的抓住缰绳,李易舔了舔嘴唇,来,以前的大唐骑兵和吐蕃骑兵正面冲锋永远是输,那就来看看,这次到底是谁赢! 马蹄声连绵成片,好不容易得到了些休息时间的大唐骑兵们纷纷打起精神,一个个都在等待着军令,他们正在朝着来路赶去,朝着那些曾经像撵狗一样撵着他们跑的吐蕃骑兵而去,不少人渐渐开始热血沸腾,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冲他娘的一波! 近四千名骑兵一同奔袭是个什么场景?四千名骑兵,七千余战马,奔驰在吐蕃中部的原野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黑龙。 这条黑龙舒展筋骨,却在某个人做出举动后缓缓停下。 李易看着前方力竭滚下马还勉力爬起来跪着的斥候:“前方有吐蕃骑兵?兵力如何?” 已经在马上不眠不休颠簸快两天的斥候嘴唇已经泛白,他干哑的嗓子挤出些声音:“两翼都有!是吐蕃人的大部队!” 吐蕃骑军散开了?李易皱了皱眉头,两边都有,却是不太好办了,任何一方受袭,另一方都可以把冲锋起来的骑兵拦腰截断。 骑兵对冲,向来最忌讳生力军,所有会打骑战的将领都会在手里攥着一支骑兵不放出去,直到决战时才让他们入场,因为完整的骑兵对于战场的分割能力实在太强,强到一支奇兵就可以完全改变战局。 李易心思急转,片刻之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转头看向朱重八:“天雷还有多少?” “契达部之后,还剩三百多,”朱重八身下的马早就已经快负不动他,他赶忙下马让战马缓口气,“后面用的太狠了。” “亲兵呢?” “四百。” “够了,”李易点点头,“传本将军令!” 一个传令官打马上前拱手,李易的声音仿佛带着血腥味:“四百亲卫,随本将军冲锋!” 已经赶到吐蕃大军中的青年将领第一时间就问起了大唐骑军的去向。 在听闻吐蕃没能形成合围,已经暂时丢掉大唐骑军的踪迹后,青年将领狠狠的给了那个亲近百户几马鞭。 四千多骑兵,散开了还能丢掉目标,吐蕃骑兵的脸都丢尽了!要是被前面的部落截了胡怎么办? 被抽鞭子的百户有些委屈,保存实力,只牵制不死战的命令不是您下的吗?怎么现在找起了我的麻烦? 可草原上以同一部落的人为军,自己虽是百户,也只是眼前千户的私兵罢了,要说还嘴那是万万不敢的。 青年将领眼见百户没有反应,不由长长吐了口浊气,怎么办?自己才想明白这批唐人的重要性,转眼就没了他们踪迹,真要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在草原上混? 想着那些武器有可能落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手里,他扫了一眼身边的桤木,抬起手正想下令:“全军” 话还没说完,一个吐蕃斥候赶了过来飞身下马:“报!千户,前方发现唐人踪迹!” “哦?”青年将领脸上露出一丝喜意,“他们到了何地?速速派人去截住!” 斥候的脸上只有怪异:“前方传过来的消息,他们他们朝着我们这儿过来了!” “什么?” 向二把身体藏在一片沼泽里,放在岸上的手紧握着黄杨硬木弓,静静的看着远处骑着马徘徊的吐蕃斥候。 和之前相比,他的黑眼圈已经看不见了,此刻全身都是污泥,连头发都被他主动抹上了,整个人仿佛与黑黑的沼泽融为了一体,只有上半张脸露出沼泽水面。 蹄声渐至,那个吐蕃骑兵朝着远方吼了几句,策马越来越近,向二憋住气,将脸埋进水面,只留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敌人。 七步,六步,五步就是现在! 水花溅起,他猛然出水,拉弓便射,一点寒芒离弦而出,射中了那名吐蕃骑兵的腰腹。 向二暗骂一声可惜,这骑兵还是听到了动静,下意识闪躲了一下,这一箭明明是冲着胸口去的。 突然出现的人影把马吓得人立而起,猝然受袭的骑兵剧痛之下滚落下马,向二没有犹豫,紧跑两步到了骑兵身边,又取出一支箭狠狠的朝着吐蕃骑兵脖颈扎了下去。 一击得手他头也不回,用尽全身力气翻身上马,一夹马腹便朝着远方跑去。 一边跑他一边大声骂了两句,哪怕吐蕃人听不懂,也要出出气。 之前自己的两匹马都到了极限,还好遇到了这片沼泽,向二才在两匹马屁股上扎了一箭,让它们跑远,自己趁机躲了起来。 没想到这些吐蕃蛮子居然还他娘的把马截住了,一路找了回来。 还好这片沼泽够大,他向二又是能忍的性格,这才躲到了现在。 想起自己跑掉的两匹马,感受着身下吐蕃人粗劣的马鞍,向二心头更郁闷了。 一群狗日的,老子的老婆啊,那是老子的老婆你们知道吗? 第197章 同袍 两匹马换了四个草原骑兵的命,还活着的三个草原骑兵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看着骑马跑远的向二,他们纷纷发出震惊愤怒的吼叫。 这大唐斥候怎么这么难缠?遛了他们一天,原本的九人编制现在就剩下了三个,居然就因为这么一个少年,减员就过了半。 九人长脸色铁青,狠狠一马鞭追向了向二逃走的方向,经过时看都没看地上还在挣扎的草原骑兵一眼,只是怒吼了两声。 如果有听得懂吐蕃话的人在这里,就能听懂他说的是一个词“废物”。 九人长的心中的确有股无力感,前方的向二就像只滑不溜秋的蚯蚓,追击的这两天一夜,自己只能看见向二的背影,却怎么都追不上。 拉近距离,死了三个,分散合围,给他耗掉一匹马拼死了两个,好不容易把他逼进了死路,自己的手下又给他送了一匹马。 也难怪他这么无能狂怒了,九个人抓一个人,射箭射不过,人少了拼刀拼不过,现在死的剩三个人,简直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九人长只感觉自己就是以前坐在篝火旁奶奶讲的那些故事里的蠢货。 一定要追上他,一定要杀了他! 九人长的眼角余光看向了身后,两个草原骑兵的脸上已经有了些恐惧,他们害怕了。 一股怒气从九人长的心底涌起,他正想发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因为他能感觉自己的心跳的极快,自己抓了十几年缰绳的手居然有些抖,自己的头皮居然因为战栗而收紧了。 自己也在害怕? 离吐蕃骑兵有一段距离的向二自然不清楚身后的蛮子们在想什么,他按了按胸口,嘴角溢出了些血水。 打过不少死人仗的向二虽然不是大夫,但受的伤多了,也就能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他皱了皱眉头,只感觉有些麻烦。 之前逼的没办法的时候,和两个蛮子拼了刀,虽然先手砍死了一个,但也被另一个蛮子极其恶毒的用绳子套下了马。 然后就被战马踩了胸口一脚,肋骨应该断了,不知道有没有伤及内脏。 向二狠狠的吐了口血水,他娘的,这些吐蕃人真不讲究。 身下的战马估计是对他这个新主人有些意见,跑着跑着就要尥蹶子,向二二话没说拔出箭狠狠的刺在了马屁股上。 你他娘的也敢朝我发脾气? 疼痛让战马榨干身体最后的气力,跑的更快了,但向二知道,已经到最后了。 力气拼干了,身上受了伤,柴刀丢了,老婆没了,连箭都射光了只剩下马屁股上那一只。 手里的弓说不定还能发最后一箭,向二把它收了起来,幽幽的叹了口气,少年人的眉毛极其滑稽的半翘半皱着。 皱是因为觉得自己要死了,快翘起来是因为觉得真不亏。 自己砍死了多少个蛮子?从进草原开始骑马也得四五十个了,别说给队正他们一人祭两个,三个都够了。 死就死,在突厥放了几年羊,又打了几年仗,这人间啊,也就这样了。 受伤的疯马终究只能玩命跑个几里地,当向二第三次把箭扎在战马屁股上的时候,身下的战马已经跑不动了。 回头看看,那三骑越来越近,目力极好的向二甚至能看见他们脸上的狰狞。 有一人已经在弯弓搭箭了,向二撇撇嘴,拿起了弓,准备死之前再射他娘的一箭。 然而那三人的马速却渐渐降了下来,那搭好的箭迟迟没有射出来,向二不敢松手,只等着对面进入射程,心里还在想这些吐蕃人是真不讲究,老子都这样了还打算跟我玩玩? 但渐渐的他发现不对,因为那三个骑兵拼命的拉动缰绳,拨转马头,似乎是想跑? 清脆的马蹄声从另一个方向响起,向二转头看去,同样的三骑正向着这个地方赶来,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是唐人。 三个同样憔悴同样遍体鳞伤的斥候正在马上伏低身子发起只有三个人的冲锋,他们平静的冲过向二的身边,甚至没有跟他打招呼,他们专注的拔出战刀,用力捏白了手指。 向二手中的弓缓缓放下,他想挠挠脖子,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势,疼的哎哟一声。 真他娘的疼。 来到最前方的青年将领眯起了眼睛,看见了远处极其滑稽的一幕。 区区四百多骑,居然向他们发起了冲锋。 离得还有些远,自诩有鹰目的吐蕃人们看着这些找死的大唐骑兵,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怪异。 桤木凑到了青年将领的身边:“大兄,这些人在想什么?” “想死的光荣?还是想创造奇迹?或者是想吸引注意力?”青年将领嘴角挂着冷笑,“我都不在乎。” “传令,两军包夹,最短时间解决他们,追击唐军!” 骑在马上的传令兵飞快的挥舞起棋子,几个斥候开始策马奔向两翼的吐蕃骑军。 现在的吐蕃骑军,就是一个凹字阵型,两边有着吐蕃骑兵主力,中间则是青年将领的亲卫队,这个阵型是用来围堵唐军的,大概他们也没想到居然会有唐军对这个阵型发动冲锋,还只有区区几百人。 平坦的草原,人的视线极为开阔,除了太远的地方在地平线一下看不见,军队的动作还是可以一览无余的,两边的吐蕃骑军开始整备,犹如张开的袋子缓缓等着猎物进袋,而那些猎物还真的就没有犹豫,继续朝着这里冲锋。 桤木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兄,还请去后面一些,别忘了大唐人有那种武器!” 青年将领满意颔首:“不错,作为将领,就要想的多些,我早就想到了,记得呆在我身后。” 他看向左右:“准备冲锋!” 吐蕃人着甲率低,所以在冲锋前夕,并没有响起如同唐军中那般哗啦啦的甲胄碰撞声,取而代之的是吐蕃人的怪叫,习惯打猎的他们认为这种怪叫能够震慑猎物。 青年将领回头看向自己的弟弟:“桤木,你自己挑一批人,去给我抓些会用那种武器的活人,记住,契达部的将来,就在你我的身上!” 桤木大喜过望:“谢谢大兄!” 他回头点了个百户:“你,跟我走!” 青年将领舔舔嘴唇,只要吞了这些近几年唯一进了草原的唐军,他就有了军功,只要能学会那种武器,他就有了底气,到时候的草原自己难道还没有一席之地? 想到那些逻些的权贵,想到曾经羞辱自己的那些人,他眼中的火热更加浓郁了。 王椅是个什么滋味? 第198章 血路 不断发出咳声的李易强行稳了稳身形,叮嘱身边的朱重八:“传令下去,不要省!一半的天雷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扔出去!” 朱重八心疼的脸都有些皱了,但还是不敢违抗军令:“是!” 化心疼为力量,他干脆连大戟都横在了马上,一手托着一颗天雷,看着对面吐蕃军阵的眼神冒起了火。 看着亲兵首领都这番动作,亲卫们有样学样,一个个把天雷拿了出来,另一只手准备好了火折子。 可惜天雷的数量还是不够多,只能前排的亲卫们拿着,而后面的亲卫们只是默默举起了武器。 等到前面这批亲卫扔出天雷,就该他们上了,李将军之前就下了令,一定要趁着吐蕃军队大乱的时候冲出个缺口来。 已经烧的迷迷糊糊的李易心头有些悲痛,他知道这一冲,这几百亲卫能活下来的就不剩多少了,但眼下也实在是没了办法。 万幸提前发现了吐蕃军队的踪迹,能让大唐军队先发起冲锋,可李易要的是歼灭,不是战胜,所以他才会带着亲卫来冒这么一趟险。 策马在中间冲锋的事情交给哪一边都不行,无论是岷山骑兵还是兰州骑兵,让他们来就是送死,不会用天雷的他们只会被死死困住,然后陷着再也出不来。 至于前军从旁偷袭的战术,李易也考虑过,但兵力太少,若是集中一点冲锋,以草原这样的开阔地形,吐蕃人完全来得及做出反应,哪怕天雷能够开路,也不会给吐蕃军队造成太大的伤亡。 只有这样让亲卫发动自杀式冲锋,让这个袋子合起来,从中间爆破,才能一举把吐蕃人冲垮! 要贪就贪大的!只要打垮了契达部,消息传出去,所有吐蕃兵力都会被吸引去逻些城,到时候奔袭纳木湖成功率会高一倍不止! 距离拉的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一箭之地,随着一个吐蕃将领举起手,马上的吐蕃骑兵纷纷举起弓箭。 李易高举一只手:“立盾!” 亲卫们齐齐从马侧拿起盾牌,高举过顶,只见吐蕃骑兵齐喝一声,密集的箭矢如同黑云一般射上了天,划出一条弧线,伴随着刺耳的尖啸,落向了正在冲锋的大唐骑兵。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密集的箭矢打在了盾牌上,只是一阵齐射,就有十几人中箭,还有更多的是因为战马中箭而翻倒在地,随即就被马鞭狠狠踏下。 如此直观而又迅速的减员让朱重八眼睛都红了,他看向身边的李易:“将军,扔天雷!” “还不够!”李易的声音极冷,“再拉近些!” 已经习惯了天雷开道骑军冲锋的朱重八第一次打这种正面冲锋的仗,看着一个个同袍中箭死去,这些都是他和李易亲手招来的兵,都是他一同逃难的老乡,朱重八再也忍不住,铁塔般的汉子竟然差点落泪。 不是谁都能直面战场的残酷,尤其是朱重八这种老实人。 但充斥在他们心中更多的,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愤怒吐蕃人的齐射,愤怒没有反抗的方法,愤怒这一段路为什么这么长。 这种愤怒片刻之后就被淹没了,因为第二轮箭雨到了。 不可避免的有拿着天雷的亲卫中箭,李易心头一沉,现在每少一颗天雷,就多了几分危险。 可是这是骑兵冲锋必冒的风险,该怎样拉近这冲锋的最后一段距离,是所有将军统帅都想解决的问题。 然而没有办法,只能加厚甲胄,武装盾牌,或者用人命填。 几百人冲锋向几千人,这种场面在大唐战争史上也许出现过,但在草原上,还是第一次。 不是没有吐蕃骑兵动容失色,但更多的则是待臂力恢复,立马举起了弓。 第三轮齐射,第四轮,等到最前方的士兵们已经开不了弓,那剩下的大唐骑兵已经冲到了眼前。 而代价就是落在其后的那些士卒,那些要么死于箭矢,要么死于马蹄的唐人。 从腰间拔出长剑,看着已经近了的吐蕃骑兵,看着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发动反冲锋,看着两边的军阵缓缓往中间靠拢,李易将剑一挥:“杀!” 剩下的三百多亲卫齐齐大吼一声杀,火折子亮起,引线点燃,所有的亲卫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手中的天雷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线,落入了前方吐蕃的军阵。 连绵的爆炸声响起,哪怕已经得了上官吩咐,知道了唐人有这么一种可怕的武器,但当天雷再一次在人群中爆开的时候,他们还是懵了。 想象一下,一个从未见过的黑色铁球从天而降,落在身侧,引信已经快燃到了底,就算运气好没被这铁球砸到头,但看着引线渐渐消失,你的心底还是会生出一种恐惧感。 然后是巨大的爆炸,气浪会扩散开,将人震落马,就算你稳住了身形,但身下的马会因为这种爆炸声受惊,会不听从你的命令,想拼命逃离这个地方。 如果运气差些,天雷就在身边爆炸,那么恐怖的威力要么直接把你分尸,要么直接把你炸飞,这两种任何一种都会在战场上间接要了你的命。 而吐蕃人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局面,一百多颗天雷在密密麻麻人挨人人挤人的军阵中同时爆开是什么场景?血肉横飞,声音震天,气浪翻滚,土屑纷飞。 本来严密的军阵迅速出现了缺口,所有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马匹,侥幸没被炸死的吐蕃骑兵们要么被摔下马,要么被这种声响气浪震的头脑晕眩,而这种骚乱不仅仅是在前军,甚至还波及到了后军。 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的大唐战马马速未减,就这么狠狠撞向了已经乱掉的吐蕃军阵。 领头的亲卫们已经对上了那些茫然失措的吐蕃骑兵,他们举起了手中的刀,他们咬紧了自己的牙关,狠狠的一刀劈下! 由于知道天雷会带来的影响,大唐骑兵并没有排成尖锥突破阵型,而是选择了一线并排的冲锋队列,这样带来的好处就是一片齐整的刀光闪动,最前方的吐蕃骑兵们就受到了重创。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样的素质,能在面对天雷这般的天威之下保持镇静,出手还击,几乎所有的吐蕃骑兵们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姿态,犹如 待宰的羔羊。 第199章 陷阵 身处军阵后方的青年将领也被炸蒙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重视这种新的武器,但没想到威力居然能够这样恐怖。 这是人所能掌控的力量吗?这分明就是天威! 听着前方骤然响起的厮杀声,青年将领久久才回过神,猛的心神一跳。 中间这个地方只有他的亲卫,以及少部分精兵,一千人不到! 为了围堵大唐骑兵,大部分兵力都在两翼,现在看来,若是这一千人被冲破了,怕是这些骑兵还吃不下! 想到这些,他心头狂跳,一鞭子狠狠抽向身边吓得发抖的传令兵:“传令!让两翼骑兵全部冲锋!” 吃疼之下,那个传令兵才反应过来,慌忙开始打起旗子。 身处地广人稀的草原,通话不能只靠喊,所以吐蕃人简单的军令都可以通过挥旗来传达,传令兵的动作俨然是引起了两翼骑兵的注意,他们纷纷开始提速。 毕竟没有遭遇正面冲击和天雷轰炸,巨大的声响和气浪也只是让他们凝滞了一会儿,产生了些骚乱,远远没有中间亲卫收到的冲击大。 看着两翼骑兵开始冲锋,青年将领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只要中间亲卫能拦住这几百大唐骑兵,胜局就定了! 几千人围堵几百人,这都打不赢,他就该回家放羊! 听着远处的喊杀声,看着身边渐渐反应过来的后军,青年将领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往后拉了段距离。 想到刚才那天怒般的威力,青年将领眼中精光闪过,这批骑兵居然会用!只要俘获了他们,自己就能获得这种武器! 他满是热切:“桤木,可不要让大兄我失望啊” 热刀入油般的大唐骑军渐渐感受到了阻力。 毕竟是正规吐蕃骑军,毕竟是经历过战阵的军人,在受到天雷轰炸后,前排的骑军们确实已经丧失了战斗力,阵型也变得七零八落,被唐军狠狠一顿冲杀。 但当缓过来的后军压上来的时候,唐军的冲锋速度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直到完全陷入骑战。 四百对一千,轰炸和冲锋起码造成了两三百的减员,也确实让前半部分的军阵失去了战斗力,但还不够。 好歹是一千个人,哪怕换做一千头猪,全部杀完也需要些时间,而冲锋了几里的唐军在用完这股气力之后,只能无奈的和吐蕃骑军玩起短兵相接来。 用手中大戟狠狠的砸碎了一个吐蕃骑兵的脊梁,朱重八喘了两口粗气,忙寻找起身后李易的身影。 看到李易没有落马,反而一剑刺入一个骑兵的胸膛后,朱重八松了口气,然后凶性大发,一戟拍向前方吐蕃骑兵胯下战马的头。 好好的大戟,给他用出了狼牙棒的感觉,效果倒是立竿见影,那战马头骨直接被砸变形,原地转了半圈,带着身上的骑兵一同倒了下去,将骑兵压在了身下。 可朱重八的报应也很快来了,他臂力太过惊人,全力发力之下更是双腿狠狠夹紧了马腹,那战马负着沉重的朱重八跑了半晌,本就已经到了极限,再被这狠狠一夹,居然口鼻溢血,长嘶一声斜倒了下去。 他居然活生生夹死了一匹战马! 旁边几个吐蕃骑兵骇的面无人色,眼见朱重八被战马带着倒地,摄于朱重八刚才的威势,也不敢上前补刀,谁料那朱重八居然还挣脱开了战马尸体,跳将起来,挥舞起了那柄大戟。 从马战打到了步战,朱重八没有半点恐惧,他将手中大戟狠狠一荡,打断了一匹战马的前腿,又迅速扑了上去,抽出腰间长刀抹了那名坠马骑兵的脖子。 几名骑兵这下子更不敢上前了,朱重八狞笑一声,正想主动追击,却被一个声音打住:“憨货,耍什么威风?上马!” 说话的正是李易,他刺死一个骑兵,眼见朱重八战马都没了还在抖威风,干脆就趁身边亲卫分担了压力,牵了那匹马赶了过来。 朱重八脸上正露出些憨态,眼见李易身后出现了一骑偷袭的骑兵,他怒目圆睁,大吼一声便倒提大戟奔跑起来,那速度竟然不比奔马慢上多少,只见他手臂发力,将那倒提的大戟抡起,戟头锋利的刀刃将那名脸上露出些惊恐神色的骑兵劈了个开肠破肚。 李易回头看了看,苍白的脸上浮现些笑意:“多亏你了。” 朱重八翻身上马:“将军,再这样下去,就被包住了!” “我知道,咳,”李易费力的咳了两声,“让亲卫再扔一批天雷!” “可是!”朱重八咬了咬牙,看向四周:“将军有令,扔天雷!” 听见军令,还没被合围的亲卫们纷纷拿出天雷,军阵中再次遍地开花。 个别运气差的亲卫,才点燃天雷,就陷进了人堆,一颗天雷炸开,身上的也跟着一同爆炸,重重加持之下,轰然炸开的气浪甚至让吐蕃骑兵们都飞了起来。 李易本身就已经极为虚弱,恰好有一个亲卫在不远处引爆了天雷,气浪将李易掀翻坠马,朱重八面色大骇:“将军!” 幸好身边的吐蕃士兵已经是惊弓之鸟,听到这爆炸声,想起刚才的惨状,没来得及对地上的李易进行补刀,才让朱重八把李易救了下来。 李易声音微弱:“两边的吐蕃骑兵开始冲锋了没有?” “冲了,冲了!”朱重八极为紧张,“将军你别说话,休息一会儿!” 他拿起大戟,正欲起身,被李易狠狠拉住,李易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他:“带着兵,突围!别让他们全部死在这里,记住,我若是死了,让解景山接替统帅一职!” “将军!”朱重八面色狰狞,却是怎么也抛不下李易独自求生。 是李易给了他一口饭吃,是李易带他进了军营,是李易让他能挺直腰杆活下去,当上了亲兵队长,让自己活得像个男人样子。 自己怎么可能抛下他? “走!”李易推了他一把,力气却是那般小,“只要两翼骑兵动了,这一仗我们一定能赢!告诉解景山,让他一定要打到纳木湖去!” 第200章 违令 朱重八咬咬牙,看着周围的吐蕃蛮子渐渐缓过了劲,知道不是和李易争执的时候,他正准备强行打晕李易将他带走,就看见周围的吐蕃士兵全部看向了同一个地方。 他有些茫然,却没耽误手上的动作,轰然而起的马蹄声中,这个汉子将李易托上马背,自己也上马眺望向那些蛮子看的方向。 只见那些已经冲锋到一半的吐蕃骑兵身后,潮水一般的大唐骑兵出现在了地平线上,两色的骑兵对着身前完全不设防的吐蕃骑兵发起了冲锋,招展的大旗上,一个“唐”字迎风飘摇。 军阵中还在顽强厮杀的大唐骑兵都欢呼起来,原本已经到了极限的精气神再次续上,脱力的手臂也再次挥舞起来。 而吐蕃的骑兵们仿佛变成了一个个呆头鹅,这种千军万马一同奔驰的景象,在草原上经常能看到,但当千军万马都披着铠甲,打着唐军旗子的时候,这些吐蕃蛮子仿佛一瞬间掉进了冰窟。 这里还是草原吗?这里还是我们的家乡吗?为什么这里有大唐骑军进行冲锋? 在战场上犹如杀神的朱重八此刻眼含热泪,没有回头,摇了摇身后的李易:“将军,大唐骑军来了,大唐骑军来了啊!”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李易已经再次晕了过去。 片刻之前,大唐的兰州骑兵出现了一些争执。 不同于只打过顺风站的岷山骑兵,对于吐蕃人的战力,兰州骑兵都有着深刻的认知。 所以在李易提出这个行动计划之前,所有的兰州骑兵都觉得李易是在找死。 哪怕有天雷,四五百亲卫向着数倍的敌人发起冲锋,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真当吐蕃蛮子的弓射不远,刀磨不利吗? 可李易的权威已经在一个又一个部落的灭族中建立了起来,他说要执行这样的作战计划,整个骑军中还真没人能够反对。 反对了李易,他们来这里的意义变成了什么?李易是唯一一个能指挥动三支军队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有希望完成这个奔袭计划的将领。 所以所有人都沉默的接受了这种安排,两地骑兵开始沿着斥候探查出的路线行军,悄悄的饶了个大圈子到两翼骑兵的远处。 这个距离必须足够远,因为他们知道吐蕃军队的位置,而吐蕃军队不知道他们的,一旦被军阵被吐蕃斥候发现,那么这个战术就变得毫无价值。 简单来说,李易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饵,吸引了所有吐蕃军队的注意力,虽然骑兵冲锋的过程会给地方统帅一些思考的时间,但兵力对比极大的情况下没有人能拒绝吞掉这支骑兵。 甚至他们还不想放走一个。 所以当吐蕃军队开始合围,已经先行出发,到达预备地点的两地骑军就有了用武之地,他们可以狠狠的捅穿吐蕃骑兵的阵型。 到时候别说斥候发现了他们会怎么样,军队的整备,骑军的阵型,都需要准备时间,等到他们开始冲锋,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除非他们愿意被自己身后的战马狠狠撞翻。 所以李易让他们等,等到吐蕃骑兵开始启动以后再冲锋。 不得不说,李易的这个战术,是真的不要命,所有人都觉得这几百亲卫是抱着必死的心思去的,他们甚至不敢想象,自己被数倍的敌人围住是个什么感觉。 解景山理所当然的对李易产生了些敬佩和不耻,敬佩来自于李易的身先士卒,不耻来自于这样的冒险简直是一个统帅的耻辱! 哪个指挥官会把自己押上必死的赌桌? 但军令就是军令,作为兰州骑兵的统帅,他带兵来到了那个地方,开始静静等待。 兰州骑军已经完成了骑阵的集结,在前方七里外,就是吐蕃人的后背,而吐蕃人的斥候,顶多走了五六里。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天雷的响声。 这种等待无疑是极为煎熬的,因为大唐从开国以来,就没有统帅以身做饵的仗。 哪个将领不把自己的命看得比大头兵重?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就是这个道理,以往在兰州那地界,将领们有的连城都不出,站墙头就让他们去送死。 谁能想到进了草原还见识到了这一幕。 沉默席卷了整个军阵,解景山看着身边从兰州和自己一同来到岷山,又进了草原的一个校尉,有些恍惚:“这些天我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在草原上,现在还主动朝着吐蕃骑兵冲锋。” 校尉轻笑一声:“我也总是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在兰州那会儿,好多儿郎听见吐蕃蛮子的名头就打哆嗦,现在你看看,他们都不怕了。” 解景山回头扫了扫,看到的只是那一张张压抑着杀意的脸庞,他笑了笑:“是不怕了,还有些蠢蠢欲动,大概是将军在前方冲锋,大头兵窝在后面的原因?” 校尉也笑了,可笑容却有些苦:“李将军一开始我们确实看错他了,这么多天下来,他带着咱们走了这么远,才觉得之前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想法,有些成功的可能性了。” 解景山的笑容缓缓收敛:“是这个道理,之前的时候,哪儿能想到能捅一把吐蕃的老窝呢?兰州那些年已经够受气了,都来了草原上,老子为什么要受气?” “老解,受什么气了?” “将军在前边打仗,老子在后面看的气,”解景山嘴角挂着嘲讽,“我们兰州骑兵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打不过吐蕃蛮子我认,可哪儿有将军去死的道理?” 校尉脸色一变:“老解,你不会是想” 解景山缓缓摇头:“没错,老子等不下去了,李将军不能死,他一死,老子可没信心带你们到纳木湖去。” 想明白了解景山意思的校尉居然放松了下来,他这才感觉原来之前自己一直提着心:“是这个道理,你解景山被吐蕃蛮子撵着跑了这么些年,哪儿来的本事领兵去纳木湖。” “放你娘的屁,打完纳木湖,再来说这话,”解景山瞥了校尉一眼:“事后要行军法老子也认了,但老子不能看着李将军去死。” 他缓缓举起马鞭:“兰州骑兵听令!” “在!” 马鞭狠狠落下:“冲锋!” 第201章 战场 大地的震动同样惊醒了从大唐骑兵出现时就陷入呆滞的青年将领。 身处后方,视野开阔,所以他的感受也比那些开始冲锋或者陷在战场的吐蕃骑兵们更加强烈。 目前吐蕃这个凹字阵型已经完成了合围,自己前方是那还在浴血拼杀的亲卫,两边是密密麻麻的吐蕃骑兵,已经开始了冲锋,而左翼的吐蕃骑兵身后,连绵的大唐骑兵组成了尖锥阵型,犹如一块乌云,缓缓笼罩向了吐蕃军阵。 青年将领心头最后的祈祷是大唐骑兵不要太多。 然而他马上就失望了,因为从地平线上出现的大唐骑兵,没有减少。 这意味着这个尖锥军阵的后方还有可能无限扩宽,扩宽到吞下整个吐蕃军阵。 此前一直有些遗憾没有见到天雷威力的青年将领刚才连续体验了两次,对于威力,他很满意。 从未在草原上见过唐军冲锋,只在逻些城当了几年驻兵的吐蕃军队和青年将领今天扩宽了认知,然而他们都很绝望。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军令已经不起作用了,哪怕青年将领再声嘶力竭,左翼那些吐蕃骑兵也停不下来了。 骑兵冲锋,向来是层层叠叠,后方的战马紧随前方的背影,这样才能持续不断的冲击军阵,然而此刻,这种极具冲击力的阵型将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除了落在后方的吐蕃骑兵,前方的战马已经开始冲锋,冲锋就意味着他们没办法停下来,而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来自身后的威胁。 于是惊恐和绝望迅速在整个军阵蔓延,他们控制不住身下的马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 看着那片乌云缓缓接触到了吐蕃军阵的后方,看着那条清晰的被破开的线,青年将领闭上眼睛,完了。 不对!他睁开双眼,透出股狠辣:“传令,右翼骑军散开,从左翼军阵两侧迂回,唐人敢从后面偷袭,就让右翼的骑兵也去抄他们的后路!” 他狠狠的抽了已经呆住的传令兵一鞭子:“还不快去!” 打醒了传令兵,他看到了从前方策马跑回来的狼狈的弟弟,桤木。 剧烈的羞辱感和怒意充斥了他的心头,他用尽全力一鞭子迎向桤木:“你敢当逃兵?!” “大兄,大兄!”桤木差点给一鞭子抽落下马,惊慌失措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血痕,“那些唐人,那些唐人又开始冲锋了!大兄快走!” 屋漏偏逢连夜雨,青年将领刚刚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铁塔大汉手持大戟,劈开了面前层层叠叠的近卫。 他咬了咬牙,将马头一拨,狼狈的逃向了右翼。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让他们冲出来也没关系,只要右翼的骑兵能够冲破左翼的唐人,自己还能赢! 离战场很远的地方,向二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搭着凉棚看着远方,脸上满是赞叹:“好家伙,蛮子这下子就倒霉了。” 身边的几个斥候都有些幸灾乐祸:“给撵了两天一夜,总算出了口恶气。” 看着那道黑色洪流狠狠的捅向了左翼吐蕃军阵的屁股,向二猛的一挥手:“成了!左翼两千蛮子完了!” 这一挥手直接牵动了他的伤势,把他疼的龇牙咧嘴。 三个斥候中年纪大些,性格沉稳的斥候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心点,骨头还没接呢,刺到内腑就完了。” “话说咱们带的有大夫吗?”向二咳了咳,“或者会接骨的人。” 从邺城出来的斥候有些乐了:“放心,魏老三就会,到时候让他给你接对了,魏老三还不知道死没死。” 他摇了摇头:“没死最好,不过那厮手黑,以前给顾怀那小子接骨头,顾怀好了提着刀找了他两天。” “能活下来就行,”向二笑了笑,“怎的一口一个魏老三?他可是斥候营的百户。” “邺城的人都这么叫,因为那孙子欠了全军营的钱,这次出来也不知道捞没捞回本。” 嘴上说着损话,他的眼睛里却有些忧愁:“可别死了啊,魏老三,婆娘还在等回家呢。” 极会看眼色的向二没有再开口,他知道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这就是战场和战争,谁都有可能死。 片刻之后,沉稳些的斥候皱了皱眉:“不太对。” 他指向右翼:“右翼的蛮子已经在冲锋了,看这架势要搞个大迂回?” 向二不懂排兵布阵,但极懂得杀人,他看了左翼一眼,下了结论:“左翼的蛮子还撑得住,短时间杀不穿。” 的确,大唐骑军冲势虽然极猛,又是从背后捅进去,但两千人对两千人,短时间内还真杀不完。 这就是骑兵数量影响的穿刺力了,一般来说,尖锥形的阵型处在前方的骑兵越悍勇,穿刺力就越强,而当他们力竭的时候,就会往两边散开,给后面保留了马力的同袍让出位置,让他们接着冲。 理论上来说,只要兵力足够多,在这个时代没有骑兵冲不穿的军阵。 但左翼的兰州骑兵冲了已经有一阵了,眼下还是没有凿穿军阵,右翼的吐蕃骑兵已经把迂回进行的差不多了,大唐骑兵可能还是有危险。 冲锋与反冲锋,合围与被合围,分割与被分割,从来都是骑战最大的魅力,也是最大的变数。 几个大唐斥候都皱起了眉头。 难道真要被反包围?只有两千大唐骑兵,还有两千呢?全战死了? 片刻之后,他们的眉头舒展开,因为在右翼,又一群大唐骑兵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邺城的斥候激动的欢呼:“是岷山骑兵!” 几人提起的心都放下,看着那绞肉机般的战场久久无言。 两翼合围,吐蕃蛮子跑不掉了。 而让众人意外的,是那中间位置,居然也有一支大唐骑兵冲了出来。 待到看清了他们身上的黑色铠甲,众人脸色都渐渐凝重起来。 邺城斥候开口:“是李将军亲卫?” 沉稳斥候点头:“不会有错,我还在奇怪为什么蛮子会摆出这个阵型怕是那些亲卫做的饵。” 他看了几个同袍一眼:“既然身为军人,战势定了,我等不好什么都不做,就去接引那些亲卫。” 几人纷纷应允,连向二都上了马。 沉稳斥候看了他一眼:“你就别去了,小心吐蕃蛮子没杀到,自己就先死在了草原上。” 向二有些郁闷,但还是闷闷的放下了弓。 可惜了,还想再杀几个来着。 第202章 大鱼 当右翼的大唐骑军出现时,每一个经历过战争的士兵都知道,大势定了。 除非吐蕃人也搞出支奇兵来牵制住,不然右翼的大唐骑兵会把吐蕃的军阵完全冲散,把战场分割。 如果站在高处看,就能看到整个战场如同一个磨盘,最中心的是吐蕃的左翼军阵,正被大唐骑兵缓缓凿开,一条清晰的裂缝正迅速扩大,而在外围就是正在执行大迂回反包围的右翼骑军,他们身后紧紧跟着岷山骑兵。 战场形势,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左翼的吐蕃士兵们经历了失望希望再到绝望的过程,现在已经完全失了士气,已经快被解景山领着的兰州骑兵彻底冲穿。 而随着左翼军阵的崩盘,吐蕃士兵在他们赖以为生的草原上终于失去了战意,每个人都想逃,但身边全是被切割得稀碎的战场,一个不注意就可能有一把刀斜斜劈来,每一个方向都不安全,已经被冲懵了的骑兵们开始各自为战,只为了多活一会儿。 一刀砍翻挡在眼前的吐蕃骑兵,身边几个亲卫迅速策马冲上去开拓阵地,解景山深深的吸了口气,驻马休息。 作为中低级军官,解景山不太喜欢玩身先士卒的把戏,在他看来一个合格的统帅应该居于后方指挥,个人的安危不重要,但不能毁了士气,实在要战败时自刎就行了,但今天的他很不一样。 大概是被疯了一把的李易刺激到了,解景山也不再去考虑什么指挥问题,反正一股脑冲就完事,该做的李易已经全部做完了,这样从背后捅人都捅不死,白瞎了他解景山打的这么多年仗。 于是解景山就这么带着亲卫居于全军之前冲了三次,每次冲势尽了就撤下休息,也多亏了身边亲卫,他才毫发无伤的活到了现在。 眼看军阵快要冲穿了,也看到了远方岷山骑兵的动向,解景山连忙下令:“亲卫队再冲一阵,冲破了直接去寻李将军!” 身边的几个亲卫高声领命,在砍翻这块阵地剩下的吐蕃骑兵后,他们再一次组织起来,狠狠的捅向了那最后一层薄薄的吐蕃军阵。 紧跟在后方的解景山也没闲着,手里的刀舞密不透风,在被一只冷箭擦着鬓角飞过去吓出一身冷汗后,整个军阵终于被完全凿穿了。 眼见视野骤然开阔,解景山第一时间寻找起了李易黑甲亲卫的身影,待到看见他们已经快将那一千吐蕃军阵冲垮,哪怕一向沉稳的他也难掩惊喜之色。 四百冲一千,不仅没死,还真的快冲穿了? 他一挥马鞭:“快去救李将军!” 三把长刀砍在大戟上,朱重八单手有些顶不住,只能微微屈臂卸力。 还好身边及时有亲卫跟上,将那三骑杀死,才让朱重八缓了口气。 没办法,一边要骑马,一边要单手稳住晕过去的李易,朱重八只能单手持戟冲杀,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眼看前方的吐蕃骑兵纷纷开始逃窜,他没空去追赶,只想带着李易先冲出去。 从来没指挥过战争的他看不懂现在的战场形势,只知道一定不能让李易死在这里,既然吐蕃军阵现在乱了,就是冲出去的大好机会。 还活着的亲卫差不多都聚了过来,跟着朱重八一起往外冲着,没有李易的命令,他们就算刀刃加身也没有动用天雷,甚至还有些含泪从地上同袍的尸体上把天雷拽下来拿着突围,将军说了,这东西不能被吐蕃人拿到。 冲杀着的众人突然感觉压力陡增,已经冲到了后排,这里的吐蕃蛮子开始了最后的反扑,朱重八他们一时被压制了回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喊杀声,众人没有心惊,反而都是齐齐松了口气,因为这喊杀声是汉话。 果然是解景山到了,领着亲卫驰援过来,朱重八紧绷的神经一松,差点就从马上摔落下来。 冲阵时他就在最前面,杀敌也是他最多,陷阵时他一个人就是一片阵地,后来还护了李易一路,早就到了极限。 幸好解景山扶了他一把,看到他护着的李易没有什么致命伤势,也是大喜过望,赶忙命令亲兵一同往外冲杀。 基层军官多了就这个好处,哪怕统帅李易晕了过去,哪怕解景山现在跑到了这边,但久经训练的校尉们知道他们现在应该做什么,有没有人指挥已经不重要了,顶多需要个人收尾。 生力军的加入让唐军气势大涨,原本还有反扑趋势的吐蕃后军顿时节节败退,前方骤然一空,他们居然真的冲了出来。 所有人都生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觉,身后的战场喊杀声震天,但他们活下来了。 朱重八忽然看到两个逃窜的背影,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士兵,他颠了颠手中的大戟,干脆用最后的力气朝着那两个人掷了过去。 大戟速度极快,在朱重八全力之下破空而去,扎向了那两个人的后背,可惜还是差了一点,从两人身边擦过,朱重八遗憾的叹了口气。 可惜了。 被大戟擦身而过的青年将领和桤木吓得满身冷汗,差点跌落下马。 那人难道是神魔?这么重的大戟既然能扔这么远? 不用再去看战场形势了,当右翼出现大唐骑兵时,这场战斗就已经落了幕。 青年将领为了那个武器,根本没有把唐军的消息传递给前面的部落,他自然知道没有人会来驰援,契达部的败局已经定了。 沉重的懊悔和痛恨压在了他心头,只恨一切为什么不能重新来过。 眼下右翼是去不成了,只能逃!逃的越远越好,逃往东方,这批大唐骑军一定还会西行。 身旁的桤木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大兄,刚刚我捡到了这个!这个就是唐人的武器!” 青年将领仿佛在绝望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他一把将那铁球抢了过来,打量片刻,眼神中再次出现了些希望。 有这个就够了!哪怕这次战败了,也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看向桤木:“确定没错?” “是我从一个唐人身上找到的,肯定没错,”桤木点了点头,“那个唐人死之前扔了一个出去,炸开了。” “很好!”青年将领两眼放光,把玩着铁球,心里突然冒出了个想法。 契达部是完了,但只要有了这个东西,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实在不行自己还可以去逻些,去献给那些贵族! 他看了一眼桤木,有些犹豫,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最好还是少些。 可桤木毕竟是自己的兄弟,他实在下不了手,摇了摇头,正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眼角余光就看到一只羽箭刺穿了桤木的喉咙。 大惊之下他连忙勒马,战马人立而起,中箭的桤木软倒了下去,他的战马渐渐跑远。 一个少年正站在去往东方的路上。 少年舔了舔嘴唇,放下已经没了羽箭的弓,从一侧拔出了刀: “运气不错,是条大鱼?” 第203章 告示 一栋宫墙,两个命运。 科举榜单重新张贴后,大部分抗议的声音都消失了。 原因很简单,之前大部分上榜的士子现在不是在昭狱就是落了榜,而新的取士榜单有南有北,极为公允,甚至礼部剩余的官员生怕这事没办好惹了士子,还将状元以及前十名的士子答卷也贴了出来。 这下子人们是真没话说了,因为那些答卷确实比他们的好。 而且在贡院张贴的榜单旁边,还有两张告示,第一张就是科举即将改制的消息。 能跑到贡院外面等候的人,多半都识字,只是读了一遍,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三年一考,只取进士一科? 增加殿试,太后代为取士? 严禁推荐,府学即可报考? 这些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直接转移了士子们的目光,导致士子们甚至无心关注第二张告示了。 科举与他们的前程息息相关,不少落榜士子都打算明年再来过呢,反正家里不差那点钱,谁知道这一等就要三年? 看到后面,倒是不少士子放下了心,原来不是等三年,明年就要进行改制取士,之后才是三年,这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要是回家窝个三年,真是孩子都大了。 不过还有很多士子陷入了绝望,因为告示上说的明明白白,以往多达十几科的科举科目,以后就要统一换成进士了。 以前还能考考那些比较偏的科目,毕竟竞争小,可现在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一些对自己认知比较明确,知道自己没那点斤两的士子当即就闹了起来,大喊此举不公。 不过大部分士子还是接受了这个改制,因为考进士的人本身就占了大多数,如今少些其他科目分取士名额,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堆人捧,一堆人踩,大家在对于这一点改制的意见上,竟然隐隐形成了均衡的对立意见。 对于第二点,增加殿试,掌权者亲自取士,大家还是比较乐见其成的,谁不愿意当天子门生呢?什么你说太后?太后现在跟皇帝有什么区别。 所以没人对这一点提出抗议,直到第三点。 能参加科举的最终考试,在场的多是权贵子弟,如今一看到朝廷不让推荐,大家不管家境如何都在同一起跑线以州为单位进行考试筛选,还要把名字涂掉阅卷,登时人群中就起了偏偏喧嚣。 除了少数的寒门子弟,大部分士子都对这个改制比较抵制,毕竟以前靠推荐就能来长安,如今居然要和那些泥腿子一起竞争,简直是欺人太甚。 于是议论反抗声越来越大,隐隐有了上次放榜时的气氛。 可来放榜的礼部官员们这次就有些无动于衷了,别看我们,太后的旨意,你们爱反对反对去,关我们屁事。 甚至还有个官员好心拍了拍另一张告示,提醒士子们好好看看。 一个士子大声念了出来: “经东厂查办,今科科举舞弊案证据确凿,现处置如下: 中书令卢何,收受贿赂,取士不公,贬崖州(今海南)司马,日驰十驿以上赴任; 礼部尚书徐翰墨,收受贿赂,暗许取士名额,贬昆州祁县(今云南昆明)县令; 礼部侍郎乐俊达,流放交州,从军边塞,家产充公,女眷入乐坊司; 太学博士房子实 贬谪者,至任日,不得别摄余州县官,亦不得通计前后劳考;流放者,贬为贱籍,三代不得移居; 诸士子若有疑惑,但去东厂质之,钦此。” 这下子没人说话了,大家都被这消息震惊了。 落马这么多? 堂堂宰相要去崖州那鬼地方当司马,一部尚书去了穷山恶水当县令,连侍郎都被流放了? 关键是最后两句话,让不服的去找东厂,相当于是太后直接把刀给亮出来了:不服?去东厂,里面现在还有士子在关着呢。 当下也没人闹了,毕竟朝廷给的这个交代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他们想闹都闹不起来。 一时众人久久无言,只被这两个告示上的消息震的哑然无声。 既然官员都已经被处理了,那么士子呢? 不得不说岑公公在整人这一方面真是整出了新意,反正太后要的是个交代,官员们只要全部收拾了就行,至于士子拉两个没底牌没背景的出去和一些低阶官员一起砍了充数,剩下还有价值的就慢慢榨。 别说岑公公胆子为什么这么大,连御史的折子他都敢悄悄往袖子里塞,收拾几个士子而已算得了什么?反正太后的意思很明白,这些士子的命运就完全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捞钱嘛,不寒碜。 手下的宦官贴心的准备好了簿子,两天的拷问下来,该理的东西已经全部理清楚了。 对于厂卫们的办事态度,岑公公很满意,这才对嘛,东厂就该有东厂的样子,进了宫就是伺候人的角色,如今给了你们这个营生,不好好把咱家伺候好了,你们对得起身上披的这身衣服? 优雅的沾了些唾沫打开簿子,岑公公看向了第一个名字,俨然就是那状元胥元白。 岑公公眼睛一亮,往右边扫了扫,有些皱眉:“中人之家?堂堂状元,怎么会是中人之家?” 话出口他才想起这胥元白还真没给朝臣塞贿赂,是靠真才实学被卢何点成状元的,暗骂了一声晦气,喊过了一个厂卫:“他怎么说?” “禀公公,”厂卫偷眼敲了敲岑遂的脸色,“这胥元白只是喊冤,哪怕用刑也不曾说过其他话,还说还说出去之后一定要和公公对簿公堂。” “对簿公堂?”岑遂冷笑两声,“嘴还这么硬?再给他用用刑,告诉他,家财全部交出来,免他一死,不然就送他去见阎王!” “是!”厂卫越发小心了,赶紧唤过人来耳语两声。 岑遂收回目光,继续看了下去,看到之后几个家境不错的士子,刚想抬头问问,那厂卫极会看眼色的凑了上来:“禀公公,这几个士子都是长安人士,小的稍加暗示,听到太后震怒,其家人惶恐不安,已经决定将家财尽数捐出,就记在后面。” 岑遂有些意外的看了这厂卫一眼,很是满意,不错,东厂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他漫不经心的看了下去,那些长安权贵们的士子们基本都被敲打了一遍,记在后面的数字让他有些欣喜,直到一个名字跃入眼帘。 “刺史之子萧平?” 第204章 黑暗 自从官员被放出去,昭狱里现在关的基本都是士子了。 和徐尚书共享牢房的萧平现在自然变成了单人间,可惜遍体鳞伤的他没时间去庆幸徐尚书终于不用在他耳边聒噪不堪了。 能看到的世界已经完全是黑暗一片,不知道是昭狱的光线太过昏暗,还是他已经完全失明,远处过道的烛火倒是能让他看到一团朦胧的光,他这才稍稍放心,总算还没瞎。 旁边的牢房不断传来痛苦的低低惨吟声,萧平知道那是胥元白,在他还没有被提出去之前,曾经大喊大叫许久,并且主动和萧平聊了一会儿。 可惜被提出去一次后就再没了下文,只能听见惨呼和哭泣。 萧平叹了口气,从石床上勉强爬起,想要喝口水,可手刚触摸到石桌,就猛的收了回来,钻心的疼。 他的指甲被活生生拔掉了。 这两天算是开了眼界,一开始厂卫提审只是想让他再供些人出来,最好扯上些同乡和官员,然而萧平进了长安先在国子监读书,后面就进了尚书府,哪儿有和那些人接触过?自然是供不出什么来。 他本来以为果断的在供词上画押,起码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厂卫们牵连的决心。 先是抽了顿鞭子,见审不出来,就丢回牢房,接着再提出去,开始审起个人的信息,这次萧平倒是全部都交代了,还是没躲过一顿水刑。 最后的最后,昨晚厂卫们把他提了出去,居然要他给在长安的亲眷写信,要他们拿钱来赎人。 想到这个,萧平就不禁摇头,东厂变成了什么东西,绑匪吗?绑了人就要钱,要不到就撕票。 在长安,萧平父亲并没有和什么官员有交情,这么些年关系网几乎全在益州,唯一的老友徐翰墨自身都难保,肯定是救不了他,所以萧平还真的就没了办法。 拿不出钱,自然就是一顿刑罚,东厂也不可能等着他写信去益州然后再等回复,大概是萧平的表情太过于平静,没有惨叫没有惊惶,一双无神的眸子看着有些渗人,所以厂卫们恼羞成怒的拔了他的指甲。 第一反应自然是疼,俗话说十指连心,硬生生将十指指甲拔出来,再怎么镇定的萧平也忍不住疼晕过去两次,还好厂卫们暂时没想要他的命,这才草草上了点药扔回了牢房。 经历了这些事情,醒过来的萧平第一时间就想清楚了,这次东厂是玩真的,自己老爹是刺史也没用,再不想办法自救,估计东厂真能把自己的命留在长安。 圣人有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萧平自认为做的还算不错,可这次真的是无妄之灾,一切都太快了,从起了舞弊的风波,到被抓进昭狱,中间也就短短几天,萧平实在是没想到会倒霉到这种地步。 一夜没睡的萧平已经很憔悴了,他抿了抿嘴唇,还是倔强的伸出了手,想去摸到石桌上的水壶。 坚硬的触感,是石桌的边缘,沿着平面缓缓向上,失手打掉了杯子,萧平终于摸到了长长的壶嘴。 再没有什么风度,他强忍着疼痛拿起水壶,喝了几口水,缓解了口渴,却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进了牢房。 站在牢房内的岑公公好奇的打量着双眼无神的萧平:“瞎了?” 抓着水壶的手猛然一紧,片刻后才稍稍松开,将水壶放到一边伸手可以触及的位置,萧平勉强带上些笑意:“又要提审吗?” 岑公公阴柔的嗓子再次响起:“咱家看过簿子,你父亲是益州刺史?” 萧平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点了点头。 岑公公继续说道:“为什么不愿意花点钱财消灾?真觉得咱家不敢动你?” “长安没什么熟识的人,还算熟识的礼部尚书已经出狱,岑公公不如告诉在下,徐尚书如何了?岑公公的要价又是多少?” 岑公公笑了笑:“是怎么猜出来咱家身份的?” “昭狱属东厂,厂卫做事必然照着岑公公和太后的意思,太后不可能如此索要财物,只能是岑公公。” 萧平艰难的挪动了一下:“既然是岑公公的意思,又听见了刚才那些话,很容易就能猜出来。” “有些道理,”岑公公感叹了一声,“确实是个聪明人,难怪能高中,可惜了,本来大好的前途,如今却要在牢房里呆着,有些什么想法?” 萧平沉默下去,安静的牢房变得没有一点声音,岑公公显得极为又耐心,并没有催促,而是负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他确实对这个萧平产生了些好奇,看那簿子上的记载,受刑的时候,萧平是唯一一个没有像其他士子那般屁股尿流的,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经过用刑就在供词上画了押的,而且好歹是一州刺史的儿子,岑公公这才打算来看看。 不是他怕了那个刺史,话说直白点,六部尚书他现在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个小小刺史?他更多是对萧平产生了些兴趣。 这一波士子下狱捞的也算是盆满钵满了,光是那些长安士子就够他捞不少银子,他现在还真看不上一个萧平,单纯的只是好奇这个人为什么和其他士子区别那么大。 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是个瞎子,想到这个岑公公就更觉得有趣了,瞎子也能考科举?怕是真要用这个萧平做做文章了,一个瞎子能中进士,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谁敢说这场科举没舞弊? 悄悄在心里给萧平判了个死刑,听着外面骤然升起的惨叫,岑公公舒畅极了,东厂这次的办案,实在是做的太完美了,连太后都特意夸了夸他。 他转过头:“让那状元胥元白今天多掉一层皮!” 而萧平也终于开了口:“岑公公,在下虽然入狱,但并没有什么想法,今科科举定性舞弊既然是太后的意思,而且株连这么广,在下也不曾想过要逃开,公公是不是打算将一批士子处刑?” 岑遂有些惊讶,但马上就笑了笑:“是。” “士子处刑名单,应是全看岑公公心情,在下的家虽然远在益州,但在长安还有些人脉,只要岑公公允许在下写一封信,必然不会短了金银。” 岑遂沉默看了萧平半晌,突然一笑转身:“给他,让他写!” 脚步声响彻在过道中,岑遂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他最讨厌的,就是太聪明的人。 “定死罪,和那批士子一起问斩!” 第205章 酒楼 长安最大的酒楼外,李子卿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在公主府里待久了,总是那么点风景,实在是没意思,后花园的锦鲤早就看腻了,该写的稿子也写完了,静极思动,李子卿这两天确实喜欢出来逛逛街。 这不,眼看逛到了中午,肚子都饿了,想着府里的御厨做的菜,李子卿当即决定在外面吃。 好家伙,御厨可能真是把她当太后伺候了,做的菜那叫一个清淡,突出的就是养生,原来那个世界最喜欢吃烧烤的李子卿嘴淡的像出了家,跟御厨下了吩咐,也做不出现像样的菜来,一问才知道人家根本不会做川菜,这个年代也没像样的辣椒。 还不如去酒楼,起码上次请萧平吃饭就觉得这儿的菜味道还不错。 进了酒楼,当先对着的,是一座舞台,上面有伶人正在表演,李子卿扫了两眼,发现居然是演的花木兰。 她看向身后的顾怀,顾怀低声解释两句,李子卿这才明白过来。 现在全长安的百姓都喜欢看戏了,从西游记到花木兰到穆桂英再到孔雀东南飞,哪个剧本都是爆火,这酒楼的舞台原本应该是表演歌舞的,现在可好,搞起抄袭来了。 李子卿当即就有点不乐意,你大爷的,这钱你赚了我赚什么?可仔细想想,这年代又没个知识产权,人家模仿着演戏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没演更火的西游记可能是还搭不起那些布景。 刚进酒楼就遇见让心情不好的事情,李子卿摇了摇头,拾步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伙计自然有顾怀去应付,李子卿负手就走,脚步没停,伙计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长安这么大,风气又开放,女子单独出来逛街也没事,一看李子卿打扮,伙计就知道是个贵人,再看看身后跟着的几个便装锦衣卫,恭敬的神情就更足了,赶忙上前引路去包厢。 此时算是饭点,但吃饭的客人不算太多,这间酒楼从外面一看就属于高档次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消费得起的地方,出现这种情况也算是正常。 楼梯不长,脚步清脆,李子卿走的不快,但二楼某个包厢碰酒的手却停了下来。 一人见状,有些奇怪:“二殿下,怎么了?” 楼上的这个包厢,其实一直牵动着守在外面的掌柜的心。 能在长安最繁华的大街开一家这么豪华的酒楼,掌柜的背后当然会有靠山,可跟里面那些位比起来,就有点不够看了。 一个包厢,两桌酒宴,十几个人,却都是长安的纨绔。 也许他们自己并没有什么本事,但家里背景动辄就是勋贵大员,要么是国公之子,要么是高官之后,是掌柜万万惹不起的人物,更何况还有个极其尊贵的二皇子,所以掌柜自然是会来包厢外伺候着。 说起长安的纨绔,和市井故事里流传的恶霸不太一样,光想想也知道,长安是什么地方? 能在长安混饭吃的纨绔,多少水平境界都是要比那些弱智恶霸高不少的,比起公开欺男霸女,其实他们更喜欢拉帮结派喝花酒谈政治。 所以李子卿这些天哪怕是喜欢逛街,也从来没遇见过那种被调戏的事情,倒是让李子卿有些失望。 “二殿下,二殿下?怎么了?” 正对着阶梯的某处桌旁,一个年轻人再次小心的问了一句,二皇子不动声色的收回酒杯一饮而尽:“没事。” 就算李子卿蒙了面纱,但只见过李子卿几面,却印象深刻的二皇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过他的神色却很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那年轻人向着二皇子之前看的方向转过头,视线扫过某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时,稍微怔了怔。 目光随即收回来,想起二皇子之前的异样,年轻人的心思渐渐活泛起来。 “二皇子,在下先失陪一会儿。” 旁边几人未作他想,依然推杯换盏,二皇子的目光微动,看向年轻人的背影,却没有多说什么。 年轻人的来历很大,是陇西郡王李康伯的独子,未来板上钉钉袭爵的世子,李缙。他爹当年也就是个宗室郡公,结果和吐蕃打了十年仗,军功进爵得封郡王,一下子成了长安新贵。 所以李缙在长安纨绔圈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也本来是二皇子想要争取的对象。 可看到李缙走向李子卿的背影,二皇子的脸色微沉,片刻后又舒展开来,心想自己之前怎么会想要招揽这么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可放着不管也不是办法,好歹人家有这份心,二皇子唤过一个亲信,耳语几句,让他赶紧去追李缙。 眼下一切都在按照先生的计划发展,可别闹出些事情来。 李子卿在点菜。 点菜其实是一门学问,几个人点几个菜,几凉几热,什么菜系,都是有讲究的,后世那些不良标题党就天天挂个“教你为人处世”的标题来说这些,李子卿多少也知道一点。 可如今她是谁,大唐长公主!叫那几个锦衣卫坐下吃饭怕是要吓得他们跪下来,也就个顾怀能坐下来。 所以两人用餐,又是分席,李子卿自然不会太在意这些,随便点了五个菜,再要了一壶上次喝着还不错的果酒,才挥退了那名伙计。 李子卿第一次喝这个世界的酒,只觉得酸,并不醉人,比起后世动辄辣喉咙的白酒,这个年代的酒入口除了酸就没了,很难上头,上次这家酒楼的果酒倒是给李子卿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不喜欢喝酒,但总觉得要有点古人气质,吃饭没酒怎么行。 接下来就是闲着无聊的等待时间,李子卿干脆让顾怀汇报起了消息。 锦衣卫的职责,现在还只是盯着长安市井和官员,然后收集消息,由于每天要过目的消息实在太多,所以李子卿直接让顾怀每天只记下那些重要的汇报给她,就没有再听那些不重要的了,不然处理消息的时间都得多上不少。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懒,这是因为各司其职,对,就是各司其职。 第206章 纨绔 聊长安,自然不可避免的说到了科举舞弊,哪怕李子卿已经看过了,顾怀还是敬职敬业的再汇报了一遍。 听到卢何去了崖州,李子卿砸砸嘴,太后也是够狠的,现在的崖州怕是没多少唐人,那么个孤悬海外的地方,土着倒是多,卢何要真去那儿当司马,不死在路上就算不错了。 只能说太后这种人,一旦决定了就下手贼黑,为了给一个交代,愣是贬谪都不给个近的地方,哪怕卢何早晚会回来,也下了贬谪崖州的旨意。 清楚内幕的李子卿自然知道如何不可能真去崖州,但礼部徐尚书那批人估计是真的倒了血霉,莫名其妙的背了黑锅。 东厂下手也黑,这么多官员,本身科举舞弊就是无中生有的事情,却被他们办成了这种株连大案,实在是有些后世东厂的样子了。 嗯不过一切都还算在计划中,牵连的越广,士子们就越不可能闹事,科举改制就能平稳推动,也就能继续安稳的等西边儿的消息。 李子卿喝了口果酒,心思飘到了远方,想着李易现在不知道到了哪儿,一切还顺不顺利。 “官员们已经在准备离京,太后的旨意是一天行十驿,不过走到崖州估计还要半年多,”顾怀抿了抿嘴唇,“而且上榜士子现在也多在昭狱内,还没有具体的处置。” “士子?”李子卿转过头,“东厂抓了上榜士子?” “十之七八,”顾怀点了点头,“除了寒门士子,基本都进了昭狱。” 李子卿突然想到了什么:“萧平呢?” 顾怀愣了愣:“锦衣卫倒是没有着重打听这个,应该也进去了。” “岑遂闲着没事抓士子做什么?”李子卿的眉头皱了起来,“坏了,不会是要屈打成招?不对,萧平毕竟是刺史之子,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 顾怀没敢接话,倒不倒霉这事说不清楚。 他现在也意识到了殿下对萧平好像有些关注,可殿下又没下过盯士子的命令,锦衣卫人毕竟还是少了些,没办法管那么多。 而且士子被抓进去不就是您祸害的吗 李子卿放下酒杯:“让李大有” 话还没说完,包厢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李子卿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两个原本想要阻拦的锦衣卫手还没抓到年轻人,就被一旁的侍卫拦下了。 年轻人生的很是俊俏,一脸迷人笑意:“这位姑娘,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在下包厢喝一杯?” 看着已经脱下了面纱的李子卿,年轻人眼前一亮,心想难怪二皇子会动心了,再看看身边被侍卫制住的两个便装锦衣卫,他在心里暗自点头,估计这姑娘也不是什么民间女子,还是个有些来历的。 不过在长安,谁的来历有二皇子大?要知道他李缙虽然两年没回长安,可对长安的形势还是能从书信中了解一二,如今太后临朝,唐皇指定是不行了,太子那模样估计也继不了位,如今的二皇子俨然就是以后的唐皇。 只要和二皇子拉上了关系,说不得以后就能更进一步,什么小郡王?他以后就是小王爷! 眼神中掠过一丝火热,李缙的呼吸粗重了些,眼前的女子虽然也是他喜欢的类型,但从小和二皇子一起玩到大,那种失态他岂能没注意到?二皇子必然是对眼前女子动了心。 “抱歉,我们不认识。”李子卿心想自己怎么遇到了这么个戏码,不过出来逛街总不想表露身份,到时候又出些事总是不好的。 李缙脸上的笑容更盛几分,笑着说道:“现在不就认识了吗?家父李康伯。” 从李缙走进包厢,再到后面这一番对话,他的视线从来没落在旁边几个站着的锦衣卫,还有唯一坐下的顾怀身上。 今日几人都没穿飞鱼服,顾怀看起来就是个清秀少年,李缙自然不会去关注他们,现在他的眼里俨然只有李子卿一个人。 长安他惹不起的人还是有些的,但绝对不是眼前这个清秀少年,在被陇西郡王李康伯罚出京前,他早就对长安那些惹不起的年轻人做过功课,身份相貌都牢记于心,眼前这几个人不在此列。 也许这女子还能有些身份,能有几个侍卫跟着,可这清秀少年估计就是女子的亲眷罢了,看这侍卫数量,身份也高不到哪儿去。 所以他自动忽略了这些人,根本没有让他注意的必要。 李子卿摇了摇头:“李康伯?没听说过。” 她转向顾怀:“你记得吗?” 顾怀笑了笑:“陇西郡王。” “原来是他,”李子卿这才想起来,不就是长公主府的邻居吗,“抱歉,我和李康伯不熟。” 听到这般粗鲁的直呼姓名,作为人子的李缙有些忍不住了,他脸上的笑容消失:“这位姑娘,难道不给李某一些面子?” 他敢下来,自然是有些把握的,自从回到长安,就凭他和他爹的身份,就算是不欺男霸女,也少不了女子倒贴,如今眼前这女子,怎的看起来有些不识时务? 知道了他爹的身份,还敢直呼姓名不说,言语里居然没有半分尊敬。 他往前走了两步,压抑住恼怒,面色冷漠起来:“二皇子也在,姑娘真不打算过去?” 李子卿和顾怀面面相觑,二皇子?二皇子在不在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看见李子卿已经再度端起了酒杯,俨然是不打算再开口,顾怀再也忍不住了:“滚。” 这一句话彻底勾起了李缙的怒意,对于李缙来说,现在重要的不是他的面子,而是包厢里二皇子的面子。只有二皇子满意了,自己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不仅是他的想法,也是他老爹曾经暗示过的。 若是今日这种事情传了出去,他回去包厢岂不是要被其他纨绔耻笑?到时候二皇子会怎么看他?连个没什么身份的女子都搞不定,他李缙以后在长安还怎么混? 于是这一刻,李缙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愤怒,开口的顾怀只是个小人物,真正让他恼怒的是李子卿的态度。 他猛的一掌扇向了李子卿:“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207章 冲突 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的纨绔子弟多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李缙也不是那种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废物,这一巴掌的气势看起来还有些唬人。 可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将李缙的手死死握住,只是一用力,李缙就只感觉手上传来一阵刺痛。 他惨呼出口:“大胆,放手!” 守在门口的侍卫们本来还想着不打扰少爷的雅兴,结果一看少爷吃了亏,纷纷涌了进来,几个锦衣卫正想拔刀,便被挡住了。 他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除了抓住李缙手的顾怀,面对着比自己多上几倍的人数,只能一边阻止侍卫一边往后退,最后都站在了李子卿和顾怀身边。 只是几秒而已,包厢中的形势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而李子卿一直看着窗外,根本没有回头,显然是让顾怀自己处理。 “贱” 眼看李缙又要出言侮辱,顾怀眼中凶光一闪,再也忍不住,先是狠狠将李缙手骨折断,然后一脚踹在了他胸口。 只听一声惨叫,李缙倒飞而出,落进了几个侍卫的怀里,把侍卫也带倒了一片,他用来扇人的右手软趴趴的垂着,疼的他一阵撕心裂肺。 “把他们抓起来,抓起来!” 当年跟着陇西郡王一同来长安的将领,如今的侍卫头子,眼看自家少爷受了这么重的伤,平时不喜欢少爷惹是生非的他也不禁一阵头大,不知道该怎么和郡王解释,当下也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站起了身冷冷挥手:“将他们拿下!” “等等,”李子卿开口了,“是不是有些太不讲道理?” “道理?”看了一眼惨叫不停的少爷,侍卫头子面色不变:“你们下手如此歹毒,还要讲道理?” 李子卿皱了皱眉头:“刚才的事情你没看到?不推门进了包厢,言语羞辱的账我还没跟他算,他居然还想动手?自己讨的打,怎么,要凭人多欺负我?” 侍卫头子脸上出现一丝复杂神色,他知道怎么说都是自家少爷不占理,可作为侍卫,他必须要给郡王和少爷交代,干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一挥手让侍卫们上。 李子卿叹了口气:“本来还以为跟你们讲道理就行了,结果还是要比人多。” 她看了顾怀一眼:“不是要比么,叫人。” 顾怀点了点头,右手拔刀,左手从怀里取出特制烟花,对准了窗外。 只见一颗火球从烟花中钻了出来,从窗口飞出,飞上天空炸开,明明是白天,色彩却异常鲜丽,估计隔老远都能看清楚。 侍卫们不明白这些人在做什么,但对视一眼,还是在侍卫头子的催促下往前拥去。 所幸包厢狭小,一时拥堵让他们不能一拥而上,顾怀带着锦衣卫把刀舞的密不透风,而且刀刀都是冲着致命位置去的,一点都没留手,侍卫们平时都是帮着少爷抖抖威风,那里见过这般真架势?一时双方居然僵持不下。 眼见刀光剑影,李子卿叹了口气,真是绝了,吃顿饭都能碰上这样的事情。 果然,以为长安没有蠢货还是她太过痴心妄想了。 包厢里打的凶狠,叫骂声不断,李缙的惨叫声分贝也挺高,附近的客人自然是都被吸引了出来,看着这个包厢交头接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刚和侍郎之子碰完酒的二皇子自然也听到了这动静,微微愣了愣,就赶忙出了包间。 一大群纨绔赶紧跟上,目光几乎是同时落在了躺在地上捂着手打滚的李缙,都有些发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一个相熟的小侯爷连忙蹲下询问两句,片刻之后越听越气。 他回过头:“李兄只是好意邀请一个女子喝酒,没想到那女子家仆出手居然这般狠辣,将李兄的手生生折断!” “什么?” “好哇,这可是长安城!居然下这般毒手,我倒是要看看,他们今天要怎么走出这酒楼!” “什么,还没抓住?你们这帮侍卫是干什么吃的?来人呐,你们也一起上去!” “定要将那女子和歹毒之人捉拿!” 二皇子一直没开口,他看着地上打滚的李缙皱了皱眉头,片刻后悚然一惊,不是。 难道这李缙真去调戏李明珠了?这家伙没见过李明珠? 也对,这家伙最近才回长安,李明珠又不经常抛头露面 一开始派出去跟着的亲信正在外面急的团团转,看到二皇子出来了,赶紧凑过来附耳说了两句,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二皇子听完就有些哭笑不得。 本来还以为亲信能拦住李缙,谁知道这家伙动作居然这么快,亲信都没拦住。 居然还敢对公主动武?李缙这家伙真的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他正想开口让众人停下,却生生停住了,因为他突然想到,反正这些人又不认识李明珠,只要自己不说,那谁知道? 本身就对李明珠的身份感到有些奇怪,现在不是正好?反正也没人知道他看见了李明珠,闹下去也跟他没关系。 等到李明珠灰头土脸,他再出来,把这些闹事的纨绔保下,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收获些人情。 想到这些,二皇子立马变得老神在在,既不像那样纨绔一样参与,也不阻止,就是冷眼旁观。 闹,再闹大些,最好闹到收不了场,到时候我再出来。 人还是会怕死的,尤其是当你发现对面那个并不忌惮于杀人的时候。 顾怀和几个锦衣卫是真发了疯,在砍死了两个侍卫之后,剩下的侍卫们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下一个被砍中的变成自己。 听着身后少爷的惨叫辱骂,还有侍卫头子不断的催促,侍卫们的脸色也有些苦,顾怀几人哪儿是普通人?哪个普通人随身带刀?这跟他们之前欺负的那些人根本不是同一个等级的。 可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行,消极怠工事后被清算可就要倒霉了,反正是少爷下的令,真把对面打伤了也不是他们的责任。 于是侍卫们纷纷也用上了武器,虽然不是攻击的致命位置,可几个锦衣卫们的压力还是陡增。 第208章 围楼 对于顾怀几人来说,局面越来越危急。 几个锦衣卫的身手都不咋地,虽说跟着顾怀的节奏,凭着能杀人的气势撑住了一会儿,可现在也已经越来越乏力,不少都受了伤。 只有在边城砍蛮子砍习惯了的顾怀还游刃有余,一边护着坐着不动的李子卿,一边还能瞅准了一刀一个。 站在门外的掌柜不停的跺脚叹气,心酸不已,祸事,真是祸事啊!自从酒楼开业,就没出过这样的事情,两拨人大打出手,人命都没了几条,从今天开始,招牌就算是砸了! 甚至他都在给那些侍卫加油了,越来越多的客人在围观,这事要是再不解决,真闹大了他这酒楼就没法开了。 不过他的脸色很快由惊恐变成了疑惑,因为他听见了异常整齐的步伐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包括二楼的一众纨绔,他们纷纷朝着楼下看去,只见楼下的客人和伙计,现在都已经抱头蹲在了地下。 一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从门口鱼贯而入,人人持刀,甚至还有些持了弩,正对准了二楼的他们,处在前方的锦衣卫迅速控制了所有人,在扫视一眼没发现目标后,又有一批人蹬蹬蹬上了二楼。 那明晃晃的刀和弩箭上的锋芒看得人心惊肉跳,二楼被对准的纨绔们吓得心惊肉跳: “锦衣卫?” “锦衣卫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闹市动用军弩,你们要造反?!” 锦衣卫根本没有搭理他们,上了二楼之后,带头的几个百户目光如同鬣狗一般扫视了他们几眼,然后就看到了正在被围攻的包厢。 “大胆,放下武器!” 哐当! 还没挤进包厢的侍卫们回头看见这一幕,一个个吓得冷汗直冒,看着那对准他们的刀尖和弩箭,武器纷纷落下,他们一边摆出投降姿势,一边看向自己的主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别说他们,纨绔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锦衣卫不是长公主殿下的亲卫吗?这些天在长安出尽了风头,虽说不是什么好名声,可至少人人都知道飞鱼服是锦衣卫的独有专属。 可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颠覆了他们对于锦衣卫狗仔队的印象,冷漠的脸庞,齐刷刷出鞘的绣春刀,还有那对准了人已经上弦的弩箭--这帮锦衣卫的杀气怎么这么重? 领头的百户此刻虽说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急得都要疯了,他本来还带人在盯梢,结果就看到了这烟花,在锦衣卫的通讯系统里,这种模样的烟花只有一个人能用,那就是长公主殿下,而且这烟花的含义很简单清楚: 长公主殿下有生命危险! 身为亲卫,保护的对象都有生命危险了,还盯个屁的梢,百户立刻带着人赶到了酒楼,聚拢过来的锦衣卫们纷纷鱼贯而入。 可从楼下到楼上,都没看到长公主殿下的身影,再看看被围攻的包厢,百户自然猜到了是谁在里面。 看着还有些侍卫没有放下武器,百户果断下令:“射!” 已经放下武器抱头蹲下的侍卫们自然是躲到了一边,而那些还在包厢门口拥挤着的侍卫无一例外被射成了刺猬。 这还不算什么,下一刻,无数人影就出现在了酒楼门口,纷纷冲了进来,沿楼梯而上,控制住了每一个人。 二十多个纨绔背靠着墙,被弩箭指在脑袋上,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场面被控制住,百户走到包厢门口,对着那一排尸体后的包厢跪下:“公主殿下。” 躺在一边已经缓过断手之痛的李缙已经半天没回过神了,事态的发展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样,听见这称呼,只感觉眼前一阵发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帮锦衣卫会过来--他娘的,公主?全大唐就只有那一位。 他刚才干了什么?他居然想要长公主陪二皇子喝酒! 还主动动了手! 而刚才其他让侍卫上去帮忙的纨绔现在已经不止眼前发黑了,要不是靠着墙壁,怕是他们就要瘫软下去,李缙这个王八蛋,居然敢对公主动武,他们居然还凑上去帮忙! 是他们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包厢中传了出来:“起来,把尸体搬开。” 百户一挥手,十多个锦衣卫踩着木地板蹬蹬蹬的跑了过来,将尸体搬开,只见包厢大门此刻已经一片血色,而李子卿和顾怀就慢慢踩着这血色走了出来。 整个酒楼都陷入了安静,许多人今天才第一次看见大唐的长公主殿下,是那般美丽,那般端庄,那般冷漠。 李子卿慢慢走到二皇子身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有意思吗?” “皇妹是什么意思?”二皇子挑了挑眉头,“这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今天路过锦衣卫没来,本宫是不是要被他拉去陪酒?”李子卿指了指地上的李缙,“而且他说了,二皇子正在宴请贵客,是让本宫去陪酒。” “皇兄,好兴致。” 二皇子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确实没想到,李缙这王八蛋居然是打着他的名头去干的! 地上的李缙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两边的纨绔这下子真是吓得噤若寒蝉。 一个平素自以为有些才智的纨绔正准备开口化解下场面,却被一个死死盯着他的锦衣卫用弩箭顶住了脑袋。 看着锦衣卫嗜血的眼睛,纨绔吞了口唾沫,老实的站了回去。 场面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楼下抱头蹲下的客人们都悄悄抬眼看着楼上,这一幕可真不多见啊。 他们的表情和那些纨绔们一样精彩,从刚才的场景来看,二皇子定然是不知道明珠殿下的身份,那听明珠殿下的话语,今天这事可就有意思了。 二皇子调戏民女,调戏到自己妹妹身上去了? 一个纨绔忍不住抖了抖,一支弩箭射在了他脑袋旁边,纨绔差点吓尿了裤子。 二皇子铁青着脸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了:“皇妹,这事跟我真的没关系” 李子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径直下了楼梯。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正当锦衣卫准备收起弩箭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李子卿的声音: “这件事确实不大,本宫就不计较了,不过既然你们不懂事,那就叫长辈好好规劝一番,别走了歧路。” “顾怀,让人给他们的长辈带消息,领回去好好管教一下。” 第209章 何苦 此话一出,包括二皇子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话的意思很清楚明了--今天一个都走不了,让家里人来领! 一想想李缙干的破事变成了所有人的锅,众人看向地上李缙的眼神顿时变得无比怨恨。 王八蛋,调戏公主,你牵扯我们干嘛?真要让长辈来领他们回去,以后的脸还往哪儿搁? 二皇子几乎下意识就想出声阻止,但想了想,还是没敢开口。 自己本来还打算闹大了再出来当个和事佬,结果现在事是闹大了,可李缙是打着他邀宴纨绔们的名头去调戏的李子卿!而且李子卿还当众说出来了,现在黄泥巴掉裤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众人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今儿这事算是离谱到家了。 走下楼梯的李子卿挥了挥手,一群锦衣卫直接把楼梯围了起来,走过酒店掌柜身边时,李子卿看了他一眼:“怎么回事?本宫的菜,这么半天还没做好?” 蹲在地上的掌柜直接被吓了一个激灵,他立马蹦了起来:“草民马上去催,马上去催!殿下稍待!” 说完撒腿就往厨房跑,心中早就大定注意,一刻钟,不,半刻钟之内,厨子要是还做不出来,明天就他娘的不用来了! 事实证明,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不比在公主府里,还是得催一催的。 这不,跟掌柜说了才半刻钟不到,点的菜就上来了,看着还要络绎上菜抖抖索索的伙计,李子卿奇怪的看了掌柜一眼:“本宫没点这么多菜,还有这酒又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的话,”掌柜的小心伺候在一边,“这都是酒楼客人们喜欢的菜,草民害怕不合殿下口味,就都上了些至于这玉液酒,乃是本楼独有的,还请殿下品尝。” “就上果酒就行,”李子卿也没点破掌柜那点小心思,“把这酒撤下去,本宫喝不惯。” “是,是。”掌柜的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巴掌,他娘的想钱想疯了?真想借着殿下的名头打广告?蹭前朝唐皇的名气也就算了,还打起了明珠殿下的主意? 公主殿下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什么好酒没见过?这么烈的酒,殿下当然不喜欢了。 他赶忙吩咐伙计换酒,看着殿下开始动起了筷子,眉眼间对酒菜还挺满意,这才放下了心。 于是酒楼之中,就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十分安静的酒楼内,一楼是密密麻麻的锦衣卫,正按着刀柄,手持劲弩,不善的看着周围的人,而在二楼,纨绔子弟们被堵在了楼上,一个个心中忐忑,面色慌乱,而二皇子脸色难看,一甩袖子进了包厢。 其他纨绔子弟自然也是想跟进去,但二楼也有锦衣卫在看着他们,手中劲弩一动,那些个纨绔子弟连忙站了回去贴墙站好,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酒楼只有公主殿下动筷子的声音,和偶尔的点评。 “这果酒不错,是什么酿的?” “禀殿下,”掌柜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每日都是用城外的果园送过来的新鲜果子酿的。” “还不错,送一些去长公主府。” “是是,”掌柜的大喜过望,知道是长公主殿下给面子,“草民一会儿就派人送去。” 当众吃饭的李子卿并没什么扭捏,吃饭的样子很是文静优雅,她本来就不怎么饿,但这酒楼大概是用尽了浑身解数要讨好她,这菜做的居然还相当不错。 楼上楼下的这种强烈反差带给了众人不小的冲击,除了二楼的纨绔,其他的客人们并没有被锦衣卫为难,反而是把他们驱赶到了大门处,俨然是可以脱身了,但他们居然还舍不得走,一个个看起了热闹。 “殿下还真是不卖这些纨绔面子,说不让下楼就不让下楼” “废话,殿下是谁?大唐唯一的公主,没看锦衣卫那气势?好家伙,比禁军还威风。” “殿下这样吃饭,还挺香的。” “是挺香,俺都看饿了。” “公主殿下怎么就不知道避讳一下” “嘘!女子怎么就不能在大庭广众吃饭了?让那些妇女联合会的人听到,饶不了你!” “是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大家什么都没听到哈” 围在酒楼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在看热闹,总觉得接下来还有更劲爆的场景,而且坐在一楼的可是长公主殿下!这半年长公主殿下在长安的传闻可是太多了,大家对这种天家子弟的消息本身就极感兴趣,听到了有人居然敢调戏长公主殿下,自然是要来看热闹的。 听着民众们的讨论声,匆匆赶到的京兆尹脸都黑了。 自己上任才不久,今儿还在官署里处理公文,就听见了这个消息,急的都上火了,赶忙领着差役赶了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看这架势,今儿这事怕是难赏了了。 他可没忘了自己是怎么上任的,就是因为明珠殿下对韩大儒动了剑,才有了后面那一番事情,成就了京兆尹的贬谪,也成就了如今的妇女联合会。 长公主殿下自然是不好惹的,可二楼那群纨绔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躲在人群背后的京兆尹目光从那些纨绔脸上一一扫过,越扫越觉得心凉。 郡王的儿子,尚书的儿子,侍郎的儿子,国公的儿子 加起来都快半个长安权贵圈子了。 这个时候,惹哪边都落不了好,京兆尹只恨自己今天来了这酒楼。 不来还好,来了就得站边,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他突然灵光一闪,不对啊,自己虽然来了可还没人发现不是。 京兆尹看向旁边的差役:“来,给本官一棒。” “啊?”差役给京兆尹说的一愣,提着杀威棒的手一抖。 “来,朝这儿打,留些伤,”京兆尹悄悄把差役拉到一边,指着自己的脑袋,“记得也别太用力,别落下什么毛病,把本官打晕之后,就速速带本官回衙门,对外就说本官身受重伤,听到了没有?!” 差役半天没回过神来,这种要求他这辈子都没听说过。 看见差役呆呆的看着自己,京兆尹心中一阵羞愤,他抢过杀威棒,悲愤说道:“记得把本官抬回去,这里的事情,本官管不着!” 只见他狠了狠心,用棒子往自己脑袋上一敲,白眼一翻,居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跟着来的几个差役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将京兆尹抬了,钻进巷子头也没回的回了衙门。 何苦当官。 第210章 领人 一顿饭吃的差不多了,李子卿放下筷子,开始静静的等待起来。 自己就想出来走走,吃个饭,就有人送上了门,不借着此事发挥发挥,还是她李子卿雁过拔毛的性格吗? 大概是穿越以来养成的习惯,李子卿下意识开始了算计。 把这件事闹大,能获得的是什么? 看起来好像什么都得不到,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会说她嚣张跋扈。 那这件事该怎么收场? 话已经放出去了,让他们家里来领人,来了就放人,不来李子卿还真没打算吃这个亏。 事后朝堂会有怎样的反应? 想都不用想,御史们肯定要开始递折子,百官肯定要说锦衣卫闹市动用军弩,她肯定要被弹劾得够呛。 可话又说回来了,自己累死累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挺直腰杆活下去?今天这事情,说破了大天也是有人调戏在前,她怕什么? 至于太后会不会卖了自己?开玩笑,太后这种人,只要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就一定会为自己撑腰。 今天这事,李缙是罪魁祸首,但调戏长公主的罪名,这帮纨绔一个都跑不掉! 自己不是觉得对陈皇后和太子有些亏欠吗?反正自己对二皇子从来没什么好印象,调戏民女调戏到亲妹的这个黑锅,二皇子今天背定了。 又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李子卿确定了这件事可以做,放下了心抿了口果酒。 反正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自己沉寂了这么多天,也是时候闹一闹了。 酒楼门外的百姓们的讨论声已经快压不住了,锦衣卫们倒是还站的笔直,手中刀和军弩不曾有过晃动,李子卿有些满意,不管这批人以前是干什么的,出身边军的顾怀总算是把他们调教得像个军人的样子。 李子卿记得自己把锦衣卫交给顾怀的时候,就说过,锦衣卫以后是要派上大用场的,别把锦衣卫变成那帮废物禁军。 看了眼站在一旁脸色冷漠的顾怀,总觉得到了长安之后顾怀变了好多,原本的那个清秀少年,现在这番严肃的样子,看起来竟然也像个大人了,李子卿心想是不是给顾怀的事情也太多了点?才导致顾怀现在看起来这么老道成熟。 除了公主府里的事情全是伏芸管,府外的事情李子卿几乎全部交给了顾怀,锦衣卫、报纸、香水、火药、勾栏 一桩桩一件件,顾怀还真没让自己失望过。 当初没人可以选,现在看来,没人能比顾怀做的更好了。 李子卿的眼神柔和了几分,她开口道:“要不要给你放个假?” 顾怀奇怪的看了李子卿一眼,不知道殿下抽哪门子疯,其他的不说,就仓库那边,他放了假还不是得盯着? 看到顾怀的眼神,李子卿话语一滞,随即有些气鼓鼓的扭过了头,这家伙没救了。 她皱了皱眉:“消息送过去了没有,怎么还没人过来?” 话音未落,一个有些胖的身影出现在了酒楼门口,围观的百姓们又一次被家丁们驱赶开来。 李子卿放下酒杯,和那个人对上眼神。 有些老了的陇西郡王也在静静的看着李子卿,眼神里看不出喜怒。 大概是李缙受伤最为严重的原因,顾怀很贴心的让人先去了陇西郡王府,而一听自己独子在酒楼给长公主带人堵了,李康伯连轿子都没坐就一路赶了过来。 站在大门维持秩序的锦衣卫自然是想把家丁们拦住,却和家丁们起了冲突。 清脆的拔刀声响彻了整个酒楼,那些以前在边境打仗,后来跟着陇西郡王入了京当了家丁的边境军人们纷纷抽了刀。 因为他们看到了二楼被锦衣卫架起来的少爷,面无人色不说,一只手还软趴趴的垂着,打过仗受过伤的他们自然看得出来,少爷的手断了。 平时在郡王府,谁不把看着长大的小郡王当成宝贝?对于他们这帮老兵来说,郡王当年带着他们打仗,他们的职责是杀敌,现在他们变成了家丁,自然就是要看好郡王府上下。 而少爷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心底的怒气自然升腾而起,和锦衣卫们推攘的动作大了些,最后甚至拔了刀。 而锦衣卫们自然也是一点都不害怕,见到家丁们动了刀,不止是大门处的锦衣卫拔刀团团围上,连一旁的军弩都转了过来。 看到军弩,郡王李康伯的瞳孔缩了缩,他喝了一声:“住手!” 家丁们纷纷憋了口气,往后退了退,只是手里的刀还没放下,李康伯看向李子卿,面无表情的脸突然绽放出了笑容:“这不是长公主殿下嘛!之前还没认出来,本王也是好多年没上朝了,是有些生疏了。” 李子卿笑了笑,站起了身,陪着老狐狸演起了戏:“本宫是有很多年没出宫了,这次回了长安,又一直在忙,一直忘了去拜访郡王,还请郡王不要怪罪。” “哈哈,哪儿能呢,”李康伯有些胖的脸上笑容越发浓了,有些小的眼睛仿佛完全没睁开:“能被殿下惦记,可是本王的福分。” 他抬步走到了桌边,和李子卿一同坐下,仿佛完全没看到自己二楼的儿子:“这些年本王身体不太好了,得陛下和太后恩准,不用上朝,自然也就不用过问朝事,可最近关于殿下的消息可是有点多,本王就算是在王府里,也一直有所听闻。” “哦?”被撤走的菜肴换成了清茶,李子卿端起茶杯,语气平静,“不知道郡王都听说了些什么?” “这可就有些多了,除了妇女联合会,还有些其他的,只是本王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李康伯的小眼睛里闪过些诡异的光芒,“若是真的话,那殿下可真是大唐的救星呢” 说话点到为止,李子卿笑了笑,心里暗骂了声老狐狸。 嘴上说着不过问朝政,说这些话暗示自己他知道的东西不止表面这点,是在向自己秀肌肉?告诉自己他李康伯就算不是实权郡王,在长安也还是有影响力? 果然这些人每一个好相与的,上来既不剑拔弩张,也不放言威胁,可能在那些百姓眼里,这边的聊天还有些客气? 第211章 郡王 既然李康伯亮了刀,李子卿也没了虚与委蛇的心思,她一个长公主本来就不需要和这些朝臣打好关系,一个太后一个温言足够了。 她放下茶杯:“今日之事,郡王清楚多少?” “来的急了些,只听说了些消息,”李康伯的表情慈眉善目,“听说犬子冒犯了殿下,还让长辈亲自带回去管教,这不本王现在是个闲人,就亲自过来领了。” 李子卿笑了笑:“冒犯?看来郡王确实不太清楚。” 她葱玉般的手指敲了敲茶杯,每敲一下,就是一句话: “本宫微服出游,酒楼用膳,小郡王爷破门而入,这是其一。” “言语羞辱,借二皇兄名义欲让本宫陪酒,这是其二。” “见强让本宫陪酒不成,便派手下家丁强行破门,欲对本宫用强,这是其三。” “今日若来的不是本宫,而是个民女;若本宫手下没有忠心护主的锦衣卫,而是孤身前来,那小郡王可真就要得手了。” 李子卿看向面色不变的李康伯:“这就是郡王说的冒犯?” 李康伯深深的看了李子卿一眼:“本王平时身体不适,对缙儿确实有些疏于管教了可缙儿也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本王倒是有一问,今日只听殿下数落缙儿罪状,那证据呢?” 李子卿似笑非笑:“本宫说的话,还不算证据?” “当然不算,这证据拿到刑部大理寺,哪怕是最近新开的东厂,怕是都没人会认,”李康伯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他眼角青筋跳起,“本王倒是还想问问,殿下何故对缙儿下如此重手?” 自己已经暗示过了,也给了台阶,现在看来,李子卿竟然是不打算给自己面子? 人也打了,自己也来了,算是给足了你李子卿面子,只要你放人,这事随你怎么说,郡王府认了就是,可现在看来,你居然还不满意? 李子卿当然不满意,她皱起眉头:“本宫一开始也想和小郡王讲讲道理,可小郡王二话不说就要动手,本宫受惊之下只好叫来锦衣卫,本想着郡王能通情达理些现在看来,郡王也是打算不讲道理了?” “道理?”李康伯脸上露出些冷意,他一手指着二楼的李缙,“遍体鳞伤,手也断了,这就是殿下说的道理?不管缙儿有什么错,殿下何必下如此重手?” 李子卿默默喝了口茶,老王八蛋急了,他急了。 “若是本宫不让锦衣卫动手,怕是郡王也就不用来了,本宫被李缙带去陪酒,然后遭些羞辱,到时候李缙被太后怒斩,才是郡王想看到的结局?” 李子卿冷笑了一声:“郡王怕是还得感谢本宫让李缙迷途知返。” “够了!”李康伯终于是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缙儿遭此重手,本王还得感谢殿下不成?” “之前本宫只是打算让郡王将李缙带回去好生管教管教,此事就算了了,”李子卿看着李康伯落在桌子上的手,“可现在看来,怕是真得好好和郡王算算了。” “本宫确实是没有证据,可没证据又能怎么样?” 她冷喝一声:“本宫难道会故意找上他李缙?若是此事真没发生,本宫难道会败坏自己声誉也要诬陷他李缙?” “事情如何,只有殿下心里清楚!” 李子卿缓缓站起身子:“小的老的全都一个模样,看来本宫还是太和善了?才会让你们觉得本宫是个好说话的人。” 她声音冷的仿佛来自九幽:“顾怀,让人再打断李缙另外一只手!” “你!”李康伯面色一变,正想开口,就看到顾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将手指扣起,打了个响指。 他身子抖了一下,往二楼看去,只见一个锦衣卫掉转刀身,用刀背朝着被架起的李缙的手狠狠落下。 已经昏迷了的李缙再次醒了过来,双目圆睁发出一声惨叫,全身抖个不停,两只脚在地板上拼命扑腾。 李康伯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血色,他下意识就想抬手,那些老兵们一个个跟着吼了起来:“王爷,别犹豫了!” “王爷,快下令!我们去救下小王爷!” 李子卿冷笑了一声:“比人多?” 她看向顾怀:“看好了,除了陇西郡王,敢进酒楼的,进来一个杀一个!” 顾怀点了点头,亲自走到了那排持弩的锦衣卫身边,将手和李康伯一样抬起,只要他的手落下,这排李子卿写信从兵部搞来的军弩就会无情的取走那些老兵的性命。 没人在看了刚才李子卿和顾怀的狠辣之后怀疑他们不敢那么做,所有人都知道殿下今天是玩真的。 李康伯明显也是知道这一点,他双眼赤红,先看看二楼惨叫的李缙,再看看对面的李子卿,最后看向了那排军弩,举起的手怎么也落不下来。 他一开始就想错了。 来的路上,李康伯就知道李缙多半是真干了这事,就像李子卿说的,诬陷李缙对她有什么好处?微服出游被调戏难道是一件好事?对于李子卿来说,故意设计这件事没有理由,而且李子卿是一个没法攥权的长公主。 知子莫若父,按李缙的性格,这件事十有八九是为了讨好二皇子做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自己是该客客气气的替李缙认错,把他领回去,还是给自己留些面子,给李子卿一个台阶下,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没有过多犹豫,李康伯选择了后者,所以他给了李子卿台阶,但也隐晦的表示自己是不好惹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传闻中美丽大方的李子卿竟然是这种性格,一言不合就真的是把凑上去的脸撕破了还要丢在地上踩两脚。 而且他根本不怀疑,如果他还是之前的态度,李子卿会做出些更让他想不到的事情。 他不明白李子卿的底气来自于哪儿,更不知道为什么李子卿手里会有这么一只锦衣卫,但他知道今天就算把郡王府的人全部拉过来也干不过这帮锦衣卫。 李康伯深深的呼吸了两口,压抑住自己爆发的怒气,缓缓开口:“本王知道了。” “李缙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本王就先带他回去,之后殿下不管是要对簿公堂,还是秋后算账,郡王府都接下了!”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子卿:“殿下,好自为之。” 第212章 盟友 陇西郡王带着李缙走了。 不管陇西郡王心里怎么想,总之围观的百姓们今天吃瓜是吃够了。 当他们带着或惊叹或满足的语气开始讨论起来时,一旁的几个官员却有些不安。 他们跟百姓一样,也在旁边围观了整个经过,看到了李子卿的嚣张和李康伯的吃瘪。 连堂堂郡王都没在长公主殿下讨了好,自己还能说什么?连李康伯都只能走之前放放狠话,自己难道还比郡王有骨气? 更别提自己的儿子在上面还没怎么吃亏,起码比李缙好多了,只是被军弩指着脑袋而已。 在李康伯之后陆续赶到的几个官员都是六部中人,有尚书有侍郎,官署离这里比较近,自然也就到的快,可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后,他们的气势汹汹变成了沉默,甚至还有些后悔。 自己来这么早干嘛?来晚点等殿下气消了不就行了? 反正那些个逆子暂时也没什么危险。 可这几个官员明显是没有京兆尹那种敢敲自己一闷棍的狠辣,在李子卿的眼神扫过他们之后,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进了酒楼。 有李康伯的前车之鉴,他们并没有拿捏腔调,而是老老实实的为自己的逆子认了错。 而李子卿也没有为难他们,只要是当官的长辈亲自来接,就挥挥手让顾怀放了人。 一个个纨绔狼狈不堪的从二楼顺着楼梯走下来,当先就是李子卿和顾怀冷漠的眼神,然后是自己长辈无情的目光,他们一个个心中叫苦不迭,直后悔今天进了这酒楼。 可再怎么后悔,李子卿不放话他们也出不了酒楼,所以他们老老实实的对李子卿认了错。 一个个纨绔就差哭出来了,身为权贵官员后辈的他们,什么时候在长安吃过这种亏?被人拿军弩指着脑袋不说,明明自己什么坏事都没干,还得像模像样的认错忏悔。 弯腰,行礼,道歉,眼神中泛着泪光,一个个纨绔被领走,一个个官员拱手告辞。 表面上看起来很和谐,但他们走出酒楼后会不会忍下这口气就另说了。 起码李子卿就在好几个官员眼睛里看见了不服,很深的不服。 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之后太后那里会收到多少折子,李子卿也是混不吝的一挥袖子,关她屁事?她才是受害者。 出乎意料的,这种来一个官员领走一个纨绔的局面居然出现了几分和谐,百姓们也不窃窃私语了,只是偶尔有官员来的时候,才讨论讨论他们的身份,整个酒楼被既热闹又安静的氛围包围着。 一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李子卿放下茶杯,看着眼前的温言,有些哭笑不得:“温中书怎么来了?不是应该在中书省批折子么?” 温言笑了笑:“这件事已经传进宫里了,就算想不知道也难。” 他走到李子卿面前坐下:“二楼有本官一个后辈,族中有大兄在外地为官,便托付给了下官,所以本官来领人了。” 李子卿让掌柜再上了一杯茶,看着温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从上次科举改制一事,自己和温言开诚布公的谈了一中午之后,原本对李子卿印象一般的温言已经认同了李子卿的某些理念,成为了心照不宣的政治盟友。 这并不是说温言会为李子卿在朝堂上做什么,只是两人对于大唐的未来和施政理念进行了一番对话,对彼此的政治纲领都比较认同,大概会在某些事情上达成一致后成为彼此的臂助。 而这种关系是很纯粹的,也只有一心报国而且目光长远的温言才能和后世来的李子卿达成某些目的上的一致。 所以李子卿看到温言都被自己折腾来了之后才会有些觉得离谱。 她看向二楼:“那个温中书的亲戚,下来。” 一个年轻士子怂肩低眉的从角落走了出来,垂头丧气的下了楼梯,走到了桌子旁边。 看得出来年纪不大,脸庞还有些稚嫩,感受着两个大佬的气场,年轻人有些犯怂。 温言眉头一挑,训斥道:“大兄将你托付给我,若是让他知道你在长安做的是些什么事情,我有什么面目去见大兄?!” 他一放茶杯:“赔礼道歉!” 年轻人都快哭了,自己不就是占了二伯身份的便宜,才被邀请来这个酒宴吗?平时在国子监读书,根本就没干过什么亏心事,今天来也一直被排挤,结果被锦衣卫堵了不说,还被自己二伯这般训斥。 他万念俱灰,深深弯腰:“殿下,是我不对,是呜呜” 李子卿尴尬的要命,她也知道今天这事顶多也就该二皇子和李缙,还有某些嚣张纨绔背锅,这年轻人估计是真倒了霉才被连带着堵了。 她干笑了两声:“还是个孩子,算了” “做错了事,就该为做错的事负责!”温言一脸严肃,“就算是没有参与此事,但来参加这个酒宴,难道就没有点其他心思?” 他看向年轻人:“本官的身份如何,你不该在长安提起,既然进了国子监,就该好好读书,报效大唐!出了国子监来参加酒宴,以为凭本官的身份可以让你结识些权贵之子,难道你就没点这种心思?难道忘了本官曾经教过你什么?你也好意思委屈!” 自称本官而不提长辈身份,俨然是极严厉的训斥了,年轻人也不敢再垂泪,他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又对温言行了一礼:“是侄儿错了,确实是侄儿有些心思,今后当回国子监读书,再不出来,直到明年科举。” 温言微微点头,总算是还没让他彻底失望透顶。 眼看着温言训斥后辈,李子卿也不好插嘴,等到训斥完了气氛一松,温言便起身告辞:“殿下,本官这就带他回去了。” 他看了一眼二楼,又看向了李子卿:“这边的事,殿下还是有些急躁了,等处理完这边,殿下还是入一趟宫。” 李子卿会意点头,她知道温言是什么意思。 见李子卿没有把事继续闹大的意思,温言温和的笑了笑,便带着自家后辈转身离去,大袖飘摇。 等到温言的身影消失在酒楼门口,李子卿再看了一眼二楼仅剩的两个纨绔,还有一直不曾露面的二皇子,摇了摇头:“传话下去,派几个锦衣卫守着,不来人领不许放走!” “二皇子就别管了,任其去留,本宫要进一趟宫。” 第213章 收场 “说说,今儿又是怎么回事。” 给太后揉着肩膀的李子卿没有半点犹豫:“祖母,真不是明珠找茬,事情真就是这样的。” “嗯……”太后享受的眯了眯眼,可对李子卿的话半点不信,“李缙调戏民女哀家还有些相信,可李建成带着一批纨绔调戏民女?哀家可一点都不信。” 她微微睁开眼睛:“明珠你到底想做什么?” 眼看糊弄不过去,李子卿也摊牌了:“其实明珠也只是想为祖母分忧而已。” 太后瞥了李子卿一眼,眼神里居然多了些笑意:“为哀家分忧?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分忧法。” 李子卿整理了下语言:“这不是最近有些官员跳的有些凶嘛东厂也没办法完全压下去,所以明珠就想消消他们的气焰,让他们老实些。” “说实话。” “好,其实是为了打压二哥,”李子卿两手一摊,“最近夺嫡风声有些大,大哥被关在东宫,二哥在宫外有些手段,尤其是上次科举的事情所以明珠才这么做了。” 她强调了一下:“不过今天的事可是真的,明珠就想出门逛逛,是他们自己凑上来的。” 太后的表情松了松,这个理由她还能接受。 打压二皇子么其实太后也有这种想法。 上次之所以支持李子卿科举改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二皇子在那儿收买人心,科举士子这种事情,一个还没封王的皇子跳了出来,让太后怎么想?所以听到李子卿的话后,太后想了想,还真觉得李子卿是在为她分忧。 但身为掌权者,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事没那么简单。 重新拿起笔勾了个折子,太后眉头一皱:“你更亲近建元?” 李子卿神情平静看不出异样,但心里却是一紧。 这都被看出来了? 她笑了笑:“谈不上更亲近谁,真要说亲近,自然是最为亲近祖母了。” “就你会说话,”太后拿起笔指了指绕到了桌案旁的李子卿,“这件事情终究还是有些过火了,再怎么样也不应该让那么多官员下不来台。” 李子卿心想官员下不来台算什么,二皇子都没脸见人躲到包厢里怎么没见您说? 不过太后既是掌权者又是长辈,李子卿自然不可能说什么让她不满意的话,当下有些可怜巴巴的瘪嘴:“明珠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最近建成确实有些过火了”太后若有所思,“宫城禁军,都察院御史,建成的手这些年伸的也有些长了。” 李子卿自然是不会放过这种上眼药的机会:“是呢,尤其是上次大哥做了错事,弹劾大哥的人那么多,估计二哥授意的有不少。” 太后看了李子卿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她才说道:“就这样,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在报纸勾栏做手脚提起这件事情!岑遂,让东厂控制一下流言,再让今天去过酒楼的官员上请罪折子,哀家可以不批,但他们不能不上!” 这就是彻彻底底的对李子卿的维护了,一旁候着的岑遂愣了愣,才连声应下。 连点像样的惩罚都不下?太后对明珠殿下是不是宠爱的有些太过火了? 这事情闹得这么大,锦衣卫闹市都动用军弩了,还出了人命,就这么轻轻放下,连句口头训斥都没有?还要让官员们上折子请罪? 官员们招谁惹谁了? 岑遂心中一紧,不能得罪的人的名单,除了太后和温言、太子和二皇子之外,现在又多上了个名字。 李明珠。 “哐当!” 一件汝窑笔洗被狠狠摔在了墙上,离侍卫的脸只有半丈远,撞成了碎片。 侍卫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不敢抬头看向面露狰狞的二皇子。 “李明珠李明珠!”二皇子的鼻息粗重,双眼血红,那个名字被他从嘴里念出来,充满了怨毒的意味。 他看向侍卫:“查出来了没有,锦衣卫怎么会有军弩?” “查出来了,”侍卫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水,“是明珠殿下写了折子,太后娘娘批了,锦衣卫去兵部领的。” “兵部?”二皇子恢复了些理智,“太后怎么可能同意这样的要求?禁军用军弩都得申请,一支卫队也能用上军弩?!” 侍卫没有回答,意思很清楚,您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好歹是自己的亲信,二皇子也没有太过为难,他挥手让侍卫出了门,自己在书案前坐下。 只是安静了片刻,又想起今天酒楼中受的屈辱,二皇子忍不住又想把书案掀翻,花了好久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么多百姓看到了自己出糗的样子,那么多纨绔被锦衣卫当着自己的面堵在了酒楼上,那么多官员丢人现眼的来领人 二皇子都能想到之后在长安会起的传言,一想到那些人提起今天的事情,一想到自己可能背上调戏民女调戏到亲妹身上的黑锅,二皇子就忍不住低吼一声,猛的站起身,狠狠的把椅子踹飞。 欺人太甚! 自己不过就是想看个热闹,想等到事情闹大再出场制止,自己有错吗?没有! 李明珠是自己的亲妹妹,自己好歹是一个兄长,都放下身段说了跟自己没关系,可李明珠一点面子都没给自己留,让自己丢了这么大的面子,她是何居心? 一想到报纸在民间的影响力,一想到那报坊是锦衣卫控制的,一想到锦衣卫是李子卿的人,二皇子就满心悲凉和仓皇。 难道明天这件事就会传遍长安? 这么些年的韬光养晦,这么些年的营造名声,难道就坏到了这件事情上? 再想到李子卿的身份,还有太后对李子卿的偏爱,以及怎么跟那些纨绔交代,二皇子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狠狠的一脚将书案踹翻。 冷静?冷静个屁! 巨大的声响让守在书房门外的侍卫们都面面相觑,但每一个敢打开门看看,也没一个敢出言提醒。 连文站在门外,听着书房里摔东西的声音,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 只是在书房里传出极为怨毒的一句话后,他才转身走开。 “李明珠” 第214章 塞钱 出了御书房,李子卿特意在外面等了一阵,果然等到了抱着折子准备去送给温言的岑遂。 岑遂看到凭栏远望的李子卿也明显愣了愣:“殿下这是” “听说岑公公抓了一个叫萧平的士子?” 岑遂不动声色的将折子颠了颠:“这个前些日子科举舞弊一事东厂是查出了些士子,这萧平的名字老奴也有些熟悉。” 李子卿收回目光,嫣然一笑:“这萧平和本宫乃是故交,岑公公可否卖本宫一个面子?” 话都说到这儿了,才看到刚才太后的宠爱,岑公公说什么也不愿意拂了李子卿的面子,可那萧平 岑公公的脸色苦了苦:“之前可不曾知道这萧平和殿下还有些交情,是老奴粗心了可殿下是不知道,太后交代了要拿些士子开刀,这萧平眼睛也瞎了,又中了榜,认罪的文书也签了,现在若是无罪开释会不会不太好?” 李子卿意外的看了岑遂一眼:“岑公公难道不知道萧平是益州刺史之子?” “嗨,哪儿能不知道呢,”岑遂一身正气,“可咱家也不是那畏惧权贵的人物,萧平是权贵之后不假,可又是住在礼部尚书府上,又是失了明不能做官,这种士子都上了榜,所以礼部尚书才被贬谪了,现在要是说萧平无罪,那认罪文书” 李子卿明白了些,这货估计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看来是自己没把话说清楚。 她再次开口:“岑公公,这萧平是本宫从边境回来时遇上的,观其言行,是个能治国安邦的人才,本官记得清楚,科举之前这萧平还未曾失明,当时本宫出游还曾与其一宴,个中曲折岑公公不知情也难怪。” 要说放了这萧平,换了之前也不是不行,可现在俨然萧平已经成了科举舞弊背锅的最佳人选,而且认罪文书也发到门下复核通过了,现在放人,确实不是他岑遂卖不卖面子这么简单。 不处理萧平,礼部尚书背后那口黑锅怎么说?现在人都贬谪出京了,结果拿来弹劾其丢官的证据反而好好的出了狱,这事根本就没法交代。 可李子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管是有人请她帮忙,还是那萧平真和她有些交情,得罪在太后眼前正当红的李子卿,又不符合岑公公一向的办事思路。 在岑公公眼里,百官是可以得罪的,纨绔是可以得罪的,反正他一个宦官呆在后宫,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更别提现在还没多少人能惹得起他,可他做的事要是和太后的意思相悖,那就是在砸自己的饭碗。 这事可就难办了。 大概也是看出了岑遂的为难,不明白萧平已经成了这次科举舞弊案官方指定背锅侠的李子卿还以为这老货是没见到好处,她笑了笑: “本宫最近在长安做的事情,瞒的住朝堂,可瞒不住岑公公,那报坊就开在香水铺子边儿上,香水铺子确实是本宫的,最近又研发出了些新东西,倒是可以送给岑公公,就当本宫的一点心意了。” 她挥了挥手,跟着来的一个公主府宫女将一份礼单送上,岑遂一开始还真以为是什么小玩意儿,打开扫了扫就呆在了当场。 这才叫一点心意? 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的岑公公再次确认了一眼,当即就走不动道了。 老天爷,这是多少银子? 看见岑遂的身影定在了当场,李子卿也松了口气。 最怕的就是这老货不收银子,只要收了,那就什么都好说。 长安所有人都知道岑公公没什么爱好,要么看人倒霉,要么收点银子,毕竟宦官嘛,又爬到了这种地位,也是该培养些爱好了,可没个后代,有太后在也完全把持不了朝政,岑公公的爱好就全往捞银子上发展了。 自己一开始开香水铺子,那时候单纯就是为了赚钱,至于赚钱来做什么?当时还没这么多展开的计划,赚了钱当然是拿来行贿的。 李子卿可没什么不能给太监送礼的觉悟,恰恰相反,对于她来说,能用钱办到的事情,那可真比赌一把好太多了。 岑遂是太后最亲近的宦官,可以染指奏章折子,又管理着后宫,当初差点走投无路的李子卿最后的打算就是拿大把大把的银子把岑遂绑上自己的马车,可后来计划赶不上变化,岑遂的存在俨然变得无关紧要了。 这次李子卿把整个香水铺子的收益都砸了进去,送给岑遂,一是她对萧平印象确实很好,也想救他一命,二是跟岑遂拉上些关系,终究是有好处的。 就算是没明明白白读过前世大唐的史书,可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宦官干政是个什么样子,李子卿看的古装剧都提了不少,岑遂现在俨然已经成了当朝第一大宦官,要不是太后还算勤政,岑遂怕是都能站直了和温言讲话。 送钱嘛,不寒碜,只要和亲黄了,凭李子卿的记忆,在长安赚钱还是很轻松的,到时候钱多了也没用处,提前和岑遂打好关系绝对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所以那张礼单上的数字才会这么吓人。 岑遂明显也是被李子卿的大手笔震住了,他吞了吞唾沫,这比他之前藏下御史弹劾勋贵的折子,那些勋贵孝敬的还要翻上几倍,简直让他移不开眼睛。 明珠殿下居然这么有钱?这么多银子,堆在一起那得多大? 岑遂的脸上立马绽放出极为亲切的笑容:“老奴惶恐,有劳殿下关心了,老奴就喜欢这些新奇的事物,倒是让殿下看了笑话好让殿下知晓,刚才老奴有所犹豫,那确实是因为萧平乃是科举舞弊案的首犯,已经定好明日处斩了,这事情是朝堂百官盯着的,实在是不好将其放出来” 李子卿似笑非笑:“原来是这样,看来本宫是有些心急了科举舞弊一事乃是大案,本宫这故人,看来是难逃一死了?也罢,本宫明年托人多给他上柱香。” 岑公公捏紧了礼单,看了看身旁两个跟着的小宦官,他们识趣的退下了些,岑公公这才凑近了李子卿: “呵呵,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既然那萧平是殿下故交,而且是殿下亲自来要人,老奴说什么也得卖殿下一个面子” “实不相瞒,老奴倒是有个想法” 第216章 祸根 毕竟李子卿是给过意见切中过岑遂心坎的,所以岑遂充分发扬了不懂就问的精神,连忙开口:“还请殿下解惑。” “设立东厂,本质是因为祖母和百官的对立,祖母临朝,百官会更希望新皇登基,所以祖母会想有一些人来帮忙对抗百官。” 李子卿抬头看了眼昏暗的天气,俨然已经快黑了,她的语气中充满蛊惑:“这就像拔河,一边是祖母,一边是百官,而赢了的人就可以得到一些东西,本宫不说,岑公公想必也是能想到的。” 岑遂点了点头,李子卿的这个比喻,还是很贴切的。 “百官毕竟势大,祖母毕竟力微,当拔河不再势均力敌,祖母就需要人来帮忙,而岑公公就站在一边,所以祖母才会叫上岑公公。” 岑公公若有所思,这些他想得明白,可未曾有人像李子卿一样把这些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两个宫女,发现她们听不到这边的对话,才稍稍放下了心。 明珠殿下的胆子可真是大啊。 不过曾经亲眼目睹了明珠殿下和太后谈交易,现在明珠殿下说的话还算是岑遂能接受的范围。 “而岑公公作为祖母亲近的人,自然要了解祖母的心意,既然宗旨是为了对抗百官,那么有些事情就是岑公公必须去做的。” “老奴省得,也确实是做了,”岑遂有些不明白李子卿的云遮雾绕,“可殿下说的还不够,又是何意?” “做事情有两种,一种是被动的去做,一种是主动的去做,岑公公属于哪种呢?” 李子卿看着岑遂陷入沉思,知道铺垫的够了:“科举一案,岑公公做的很好,祖母很满意,可岑公公既然手握东厂大权,又是祖母亲近信任的人,为什么不主动去做一些事情?” 岑遂有些懂了:“殿下是指主动去找百官的麻烦?” “差不多就这意思,”李子卿一展广袖,飘然若仙,“不要事事都让祖母下令,东厂按命去做,既然祖母敢让公公掌此大权,公公就更应该为祖母分忧。” “朝堂上不是有鼓动换国本,鼓动废太子的官员么?祖母想看到的是什么情况?自然是维持眼下的局面,太子在东宫,二皇子只掌一只禁军,相安无事,百官为大唐平稳同心协力,既然那些人敢跳出来,岑公公为什么不敢去把他们按下去?” “这样也可以吗?”岑遂俨然是接触到了新世界,两只眼睛都开始冒光。 “祖母想做什么,岑公公是清楚的,既然清楚,就不要让祖母失望。”李子卿很流氓的拍了拍岑遂的肩膀,俨然也是说出了兴致,忘了礼仪一说,“事事拾人牙慧,按命行事,祖母有一天终究会失望,可若是公公主动为祖母排忧解难,安稳朝堂,祖母难道会不更加看重公公?个中利弊,公公自己衡量。” 既喜欢折腾人,又喜欢迎合太后的岑遂显然是悟了,想起之前自己一直按命行事紧守本分,他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东厂创立也就办了两个案子,东宫太子案无疾而终,科举舞弊案也只能算个中规中矩,自己真是辜负了太后的期望啊! 那些官员跳的这么凶,太后一直没管自己还有些纳闷,现在看来,不就是自己没能想明白吗? 一时间岑遂差点感激的痛哭流涕,明珠殿下是好人啊!再这么下去,太后有一天总会对自己失望,要是明珠殿下不出言提醒,自己得什么时候才能想通? 有些性情的岑公公当即就想行礼,李子卿赶忙摆摆手:“就算是本宫不提醒,公公也是能想通的,本宫也只是旁观者清罢了,不必谢本宫。” 她重新拾起脚步:“所以这才是祖母下令东厂督查百官的用意所在,而锦衣卫嘛,查不到深处,也没那权力,说白了就是为了报坊查些资料而已,与东厂的宦官们撞上,只是巧合罢了,本宫怎么会派锦衣卫去抢东厂的职责?公公可别多心。” 一想到之前还有些不满锦衣卫在和东厂抢活做,而对于自己那夹枪带棒的话,明珠殿下不仅不怪罪,还这么点拨自己,岑遂一时只觉得羞愧难当,连声道谢。 看着岑遂还没有发展成不要脸只要权的样子,还会由衷的感激自己,李子卿也有些满意,不管怎样,岑遂对自己总归是不该有什么不好的印象了? 不同意这个年代的朝堂中人都看不起宦官,李子卿清楚的知道这些掌权者身边的人身上有多大的能量,自己最近和太后走的是近,太后也需要自己,可未来呢?万一有一天这层利益关系淡了,还得靠岑遂这层关系。 至于岑遂会不会发展成后世那种“九千岁”之类的人物,李子卿也曾想过,太后眼下抓朝政抓的还是紧,只要她不发展成慈禧那样只享乐不管事的样子,岑遂就还得被压着,没办法一手遮天。 至于未来?新皇登基了就更没他岑遂的事了。 所以李子卿才手把手教岑遂怎么去祸害官员,反正这批蛀虫给李子卿留下的印象也没多好,让太后掌权更加稳固对李子卿也只有好处。 不过李子卿最近给二皇子挖坑挖的实在是不留余力,大概二皇子也没想到仅仅因为自己没和皇妹多处好关系,就莫名其妙背了这么多黑锅,还多了个盯上他的岑遂。 只能说遇见李子卿算他倒霉。 眼见点拨到位了,坑挖好了,锦衣卫和东厂的误会也解开了,李子卿心情大好,看着一边走一边沉思的岑遂,她又说了一句:“岑公公好像对这些事情不太上心,不过本宫也能理解。毕竟整个后宫都是岑公公在管,事务难免多了些,能静下心想事情的时间也就少了些。” 岑遂连连点头,显然极为认同:“殿下说的是,老奴也总是嫌事情太多了。” “既然这样,岑公公干嘛不找一个读书人出出主意呢?”李子卿无意说道,“毕竟这些事情,还是读书人最为精明。” 岑遂若有所思,好像还真的可以? 见到话说的差不多了,李子卿不再多言,继续往东厂衙门走去,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无心的话,以后会酿成多大的后果。 宦官加上读书人,这路,就平了。 第217章 惨状 进了东厂,绕过前面的办公衙门,就是昭狱了。 说是办公衙门,其实现在东厂的事务真的不多,除了闲着没事学锦衣卫抓百官的黑料,就是吹牛聊天,看见厂公来了,一个个赶紧装出一副尽职尽力的样子。 跟着李子卿后脚进了衙门的岑遂满心悲凉,这场面以前看了也没什么,现在看起来,殿下说的那些话还真是不假,东厂这么个顶着百官建起来的衙门,结果变成了这幅无所事事的模样,真是丢人现眼。 原本他还想带着李子卿逛逛东厂,请李子卿给些意见,东厂衙门这地方毕竟来不得外人,可眼下实在是没脸让李子卿评价了,闷头带着李子卿往昭狱走。 昭狱修建在衙门后面,四四方方的外形,占地倒是挺大,几个宦官在门口守着,正对着天空挖着鼻孔闲聊,岑遂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是几脚,挨了踹的宦官们大气都不敢出,岑遂这才苦着一张脸回头看向李子卿:“殿下在这里等等?老奴这就把萧公子请出来。” 得,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加上李子卿的点拨,死刑犯变成萧公子了。 两世为人,李子卿还是第一次来到监狱这种地方,听了岑遂的话,她起了兴致:“没事,带本宫进去看看。” “这”岑遂有些犹豫,毕竟是堂堂大唐长公主殿下,监狱这种地方又脏又乱,环境极差,带着殿下进去,是不是不太好? 可李子卿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时间,抬起脚步便进了昭狱。 大门后是一个厢房,平时犯人押过来就在这里分拨,再进去是刑讯间,东厂最近起了个外号叫点心房,这名字还挺贴切,毕竟进了昭狱受刑就跟吃点心没啥区别。 几个原本围在桌子旁边吹牛的宦官听见有人进来,纷纷转过了头,今天李子卿没有穿宫装,方便出游只是穿了普通襦裙,宦官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那张脸,身处后宫的他们立马意识到了李子卿的身份。 大唐风气,官员见了皇室成员还可以不跪,但宦官们可就没这个讲究了,见到来的是明珠殿下,一个个赶紧离座下跪,口呼殿下。 跟在李子卿后面的岑遂脸色有些难看,今日进了东厂衙门,看到的宦官都是在吹牛闲聊,没一个在干正经事,岂不是让明珠殿下觉得自己无能? 闻着浑浊的空气,还有扑面而来的寒意,李子卿挥了挥手:“起来。” 昭狱的光线很是昏暗,李子卿看向身后的岑遂:“岑公公,带本宫去见见萧平。” 进了昭狱的人哪个不是受了刑遍体鳞伤?想到李子卿自认和萧平有些交情,岑公公有些犯了难,难道真让明珠殿下看到萧平的凄惨模样?他本来还想让人给萧平收拾一下,多少找件衣服,可明珠殿下居然一点都不避讳就进来了。 眼下也不好回绝,岑遂只能点了点头:“那个谁,打只火把。” 他抬手虚引:“殿下往这边走。” 要进牢房,就必须经过点心房,李子卿负手走了两步,看着那些还带血的刑具,若有所思。 这些宦官还有些创意啊,这些刑具李子卿大多数见都没见过,也只能认出来些后世影视剧里的老虎凳带刺鞭什么之类的。 刑讯手段不太可取,但东厂这种特务衙门,确实少不了,李子卿心想要不要让顾怀来进修一下?毕竟顾怀一个当大头兵的,估计是对这方面不怎么了解。 片刻后她就打消了这种念头,因为她看到了第一间牢房里的犯人。 那应该是个士子,有些瘦,一件白色小衣满是血迹污渍,正趴在地上生死不知,整个背部都烂了,全是血痕,甚至没得到处理,伤口还有些化脓。 身后的两个宫女脸色苍白,用手捂了捂嘴,李子卿好歹也是亲手杀过人的,脸色倒是没变,但是对这种刑讯手段判了死刑。 不可取。 她伸出手指指着地上的士子:“此人是谁?” 对于这种关在最外面的无名小卒,岑公公自然是不知道的,他看向狱卒,狱卒点头哈腰:“禀殿下,此人名叫黄英睿,乃是今科进士,因为和礼部侍郎有些关系,所以被抓了进来。” “用了多少刑罚?” 狱卒挠了挠头:“大概也就两三种,鞭刑,水刑对了还有烙铁,这人当时哭的那叫” 狱卒大概是有些心理变态,脸上居然还带着笑,一旁的宫女们转过头不忍去看,李子卿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萧平不会也是这个模样?那家伙都快瞎了,这些狱卒应该不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她收回目光,继续往日走去。 两边的牢房不是没有还清醒着的人,对于火把的光亮,他们第一时间是遮住了眼睛,待到适应了光线,一些官员认出了李子卿,当即疯狂的扑到了牢门上,大喊着李子卿的名字。 “明珠殿下,冤枉,冤枉啊!” “殿下,可是太后改了旨意?还请殿下报明太后,他们屈打成招啊殿下!” “求求殿下,救下官一命,下官实在是受不了刑罚了,还请殿下救命!” “殿下,下官为官二十载都在国子监教书,从未有过受贿之举,他们他们污蔑于下官,还请殿下做主啊!” “殿下” 一旁的岑遂满身不自在,屈打成招这事是肯定的,但这些官员当面捅出来就让他有些急了,他使了个眼色,狱卒会意抽出了鞭子,狠狠的抽向那些还有余力喊冤的官员士子。 要想当狱卒,鞭子是最重要的功夫,那鞭子如同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从牢房栅栏间抽了进去,稳稳的落在了那些官员士子身上,一抽就是一条血痕,抽的他们哭爹喊娘,却怎么也没收回那伸出来的手。 放眼看去,黑暗的甬道两旁牢房里伸出些满是伤痕的手,凄惨的叫声和喊冤声响彻了昭狱,此情此景,宛若幽冥。 宫女们已经花容失色,紧紧的挤在了一起,生怕被那些手抓住,岑遂在前弯了弯腰:“殿下,还请移步,往这边走。” 他苍老的脸上笑容和阴森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子卿轻移莲步,幽幽叹了口气。 这就是人间。 第218章 自省 脚步声在黑暗的甬道回荡着,同时夹杂着官员士子们的哭爹喊娘,大概是意识到了李子卿不打算管他们,哀求声变成了低低的咒骂。 听到的李子卿表情没有变,这些官员士子哪怕是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有些疯魔,但多少是读过书的,市井的污言秽语还说不出来,顶多是对没有伸出援手的李子卿有些怨恨? 可李子卿又有什么办法?科举舞弊一案定了性,这些人基本都跑不掉,朝廷需要给士子们一个交代,那些贬谪流放的官员是一半,昭狱里的是另一半。 甬道很长,两边牢房很密集,李子卿越走越心惊,因为光是这一路走下来,看见的官员士子都有几十个了。 她嗓子有些干:“岑公公,这些全部要上刑场?” “殿下还不知道?”岑遂一边领路一边弯了弯腰,“太后下了旨意,这些人都是要抄家的,之后便是东市斩首,然后弃市。” 李子卿沉默了,自隋以来,弃市已经不是死刑常刑,而且刑罚对象还是官员,这就更少见了。 一般死刑犯,把脑袋砍了就完了,而弃市不同,不仅是在闹市区百姓围观下斩首,而且还要将尸体丢弃在闹市,任由百姓们践踏损毁。 古人都讲究个死有全尸入土为安,这种刑罚对于官僚士大夫来说简直太过残忍,更别提还要抄家了。 李子卿莲步轻移,眉头紧锁,带着一丝不解:“祖母这次动了这么大的怨气?” “殿下有所不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岑遂解释道,“出了科举舞弊案,朝野上下风波都极大,再加上还要科举改制,反对的声音实在太多了,光是折子就上了不少,太后这才下旨施重刑以安民心。” 狱卒持着火把站在一边,前方岑遂的身影有些模糊,火光只能照亮一点范围,整个甬道就像通向幽冥一般阴森。 李子卿的心也有些冷,因为她突然想明白,科举舞弊案虽然不是她搞出来的,但大肆株连转移朝野注意力确实是她的主意。 也就是说原本只需要死卢何一个,但现在这些即将死去的官员士子都是李子卿一手造成的。 当然,提意见和做决定是不同的事情,这些人命算不到她的头上,可她还是有了一种罪恶感。 若是任由那些官员施压太后,是不是只需要死一个垂垂老矣的卢何就足够了?这些人哪怕是蛀虫,也还能好好活下去。 一瞬间李子卿只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这种罪恶感和她第一次杀人不同,那时候何洪傅祁掌握了她的命运,她想活下去,想自由的活下去,所以才动了手。 可现在呢?这些人对自己没有威胁,自己只是为了替太后稳定朝堂,为了大唐的科举改制,就把这些人送进了昭狱送上了处刑台,这样真的是合理的吗? 哪怕再多的理由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最为恐怖的是,若李子卿今天没有来昭狱,她根本意识不到这个问题。 什么时候自己的心变得这么冷了?不管是让顾怀训练那些少年少女,还是为了自己的路就把拦路的人全部清除,甚至还波及到了这些原本没有犯错的人,自己居然可以一点都没有罪恶感反而沾沾自喜? 如果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好的结果,而不去在意过程,这样的手段是正确的吗? 李子卿停下脚步,踩在了青砖上,第一次用一种客观的角度审视着自己从落难破庙开始做的事情。 自己真的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吗? “殿下?”岑遂疑惑的回过头,看向了负手而立一言不发的李子卿。 他看了看左右牢房里那些害怕的官员士子,殿下难道是动了恻隐之心? 昏暗的光线里殿下的眼神有些疲惫,岑遂的心有些提了起来,殿下这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伸手要萧平,自己同意了,总不能殿下看了这些官员受刑的样子,又要去太后那儿说些什么? 作为在一旁完全看清了殿下做了些什么事情的他,很清楚殿下现在对太后的影响力,那简直是言听计从,总能说到太后的心坎里,要是明珠殿下看不过去东厂的做派,去太后那儿告一状,自己岂不是尴尬至极? 他琢磨着想要开口,结果李子卿回过了神:“没事,继续。” 说罢李子卿已经抬起了脚步,越过了岑遂,继续走向那一片黑暗。 岑遂连忙放下心跟上,言语间也多了几分放松: “殿下当心,这昭狱是暗了点,地面倒是平整,可还是要小心磕绊。” “岑公公,明天就要行刑?” “是,不过这行刑的事情可就要刑部接手了,东厂只派人过去盯着,毕竟东厂只能缉捕审讯” “也足够了,若是什么事都让东厂干了,刑部岂不成了空头衙门?” “殿下说的是,殿下说的是。” “岑公公入宫多少年了?” 岑遂脚步慢了慢,不知道李子卿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想了想:“二十多年了,不怕殿下笑话,老奴入宫时还是个少年呢。” “二十多年啊”李子卿没有回头,“后宫很大,岑公公走着也是不容易?” “是这个理,”岑遂感叹了一声,“老奴一开始入宫时管闲厩账务,那时候每天就是养马,也是因为养的马膘肥体壮,这才被委去东宫陪侍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这一眨眼啊,就老咯,仔细想一想,还是当年养马时最自在些。” 难得看见贪财的岑遂有些真情流露,李子卿也没有过多评价,养马的时候自在些?那再让你现在回去养马,怕是你嚎得比谁都凶。 人啊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对现状永远都是不满,别看岑遂威风八面,可心底终归还是有些柔软的地方。 岑遂停下脚步:“殿下,到了,这儿就是关萧公子的地儿。” 狱卒举着火把打开了门,火把照亮了牢房,李子卿站在牢房门口,静静的看着躺在石床上生死不知的萧平。 该不该说一句好久不见? 第219章 离狱 年轻的萧平以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坐在石床上,轻轻的靠着墙壁,白色小衣上和其他人一样满是伤痕血渍,微微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随着狱卒的靠近,火把的光亮让李子卿看清楚了萧平的脸,那双让人记忆深刻的桃花眸子紧紧的闭着,俊朗的脸上满是伤痕,嘴唇抿的有些用力,也难怪对于来人没有半点反应,原来他早就晕了过去,生死不知。 狱卒回头看向了岑遂,卑微小心的投来询问的目光,岑遂搓了搓手:“殿下,这萧公子是受了些刑罚,老奴看殿下也没带人过来,要不老奴遣些人将萧公子送一送?” 李子卿没有要踏进牢房的意思,也没有因为萧平的伤势发怒,她只是静静的看着萧平的脸,突然想起了和萧平认识的那一天。 命运难料,当初萧平救了她一命,如今确实她来救萧平了,也算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可是那个沿着官道慢慢走着,俊朗温柔的书生,怎的就被折腾成了这幅样子? 也还好自己及时得知了这个消息,不然这个书生明天就得上刑场了。 李子卿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岑遂:“那就有劳岑公公了。” “老奴惶恐,不过这萧公子怕是暂时不能出现了。” “岑公公什么意思?”李子卿皱了皱眉,老家伙想反悔? 看到李子卿的表情,岑遂知道李子卿是误会了,他解释道:“殿下莫非忘了?老奴之前便提过,这萧平乃是此案主谋,若是就这么放了,士子百官是不会认的。” “那岑公公还让本宫来领人?”李子卿有些烦躁了,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还要和岑遂打哑谜:“有什么想法,岑公公直说即可。” 不得不说岑遂还真是个收了钱就办事的好人,他想都没想,提出了之前想好的办法:“殿下请听老奴一言,这行刑嘛也不一定非得是萧公子,老奴之后便让人寻个士子,收拾成萧公子的模样,到时就可以瞒天过海了。” 李子卿震惊的看着岑遂,这家伙可真是给了自己一个惊喜,还有这办法? 主谋都可以换成其他人上刑场?岑公公还真是富有创造力,这简直是把天下人当猴耍。 “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既然是主谋,难道不验明正身?” “殿下不用担心,”岑遂信誓旦旦的道,“这事原本就殿下也是清楚的,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虽然行刑的是刑部,可监刑的是东厂哇!” 搓了搓手:“到时候只需要找个脸部坏了辨认不出来的士子顶上去,再把嗓子反正也没人能认出来,百姓看行刑看的还是官员。” 李子卿有些无语的看着岑遂:“就没其他法子了?那萧平以后的身份怎么办?” “殿下,老奴也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了这萧公子暂时是不能在长安出现的,尤其是在那些熟识的人面前,等到风声一过,倒是能回益州地方上就闹不起来了。” “就不能大大方方的放了?” 岑遂有些为难:“殿下这个是真没法子,到时候太后过问下来” “本宫知道了,”不知道为什么,李子卿不太想太后知道这件事情,“就这样办,将萧平送到公主府上,等此事风波过去,本宫再送他出京。” 看到李子卿接受了这个处理办法,岑遂松了口气,到手的钱总算是不用再送出去了,不就一个萧平吗?要是换了其他士子,岑公公现在就能办个无罪出狱。 可放萧平虽说也难了点,但也没难住他岑公公不是? 没有办法就要创造办法,只要有钱有权,死刑犯都能变成萧公子,岑遂算是结结实实的演了一把什么叫不要脸。 他朝那个狱卒吩咐道:“叫两个人过来,将萧公子送去明珠殿下府上殿下,要不要给萧公子带个头套?这出了宫城,要是被人碰见” 后半句话是对李子卿说的,李子卿直接转过身子领着两个宫女往外走去:“不用,本宫的马车停在宫门,送上马车就行了。” “是,殿下。”岑遂连连点头,看向那个狱卒,“叫两个机灵点的人过来,手脚温柔些,可别伤到了萧公子!” 马车有些颠簸,萧平有些吃力的动了动手指,然后慢慢睁开了一丝眼睛。 不同于之前的一片黑暗,虽然看不清楚,但眼前多少是出现了一点光明。 萧平猛的睁大眼睛,感受着身上的疼痛还有嗓子的干涩,告诉他这光明不是幻觉,他有些怔住了,自己这是出来了? 他摸了摸身边,是柔软的座椅,看来不是囚车,应该不是去刑场的路上,那是岑遂愿意放了自己? 萧平艰难的耸动喉头,想说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无神的眼睛拼命想看清东西,苍白的嘴唇颤抖着,看着就让人心酸。 对面传来清灵的女声:“喂他一些水。” 萧平的心跳猛然加快,因为他听出来了,这是明珠殿下的声音! 自己真的出了昭狱? 一双柔荑扶住了他的脸,将水杯凑到他的嘴唇边上,已经快两天滴水未进的萧平努力挣开嘴唇品味着水的甘甜,水杯倾的有些斜,萧平被呛了一下。 对面的殿下又开口了:“喂慢一些。” 身旁传来从没听过的女声:“是,殿下。” 喂水的速度慢了下来,萧平喝了许久,这才缓了过来。 他想要开口,明珠殿下却抢在了他前面:“行了,出去。” 身下的马车速度慢了下来,身旁喂水的女子应该是下了马车,当马车再次动起来时,对面的殿下再次开口:“萧平,是本宫,李明珠。” 萧平艰难开口:“多谢殿下了。” 李子卿挑挑眉头:“一开始就猜到本宫会去救你?” 萧平摇了摇头,牵动了些伤势,疼的一抽:“没有想到过,这次在下是真的以为要死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听哪个?” 萧平笑了笑:“让在下猜猜,好消息是命保住了,坏消息是要被囚禁?” “好消息猜对了,坏消息猜错了,”李子卿放下手中的书,“本宫多少还有些面子,此间事了,就回益州。” 萧平沉默的微微偏了偏头,好像在听着昭狱外世界的动静,又好像有些累了:“在下明白了。” “多谢殿下。” 第220章 清怀 夜色降临,长公主府的灯亮了起来,李子卿有些疲惫的坐在了椅子上。 她看向伏芸:“都安排好了?” “禀殿下,安排好了,”伏芸走到李子卿身后给她捏起了肩膀,“萧公子住在侧院,已经让内侍给萧公子敷药洗浴,应该已经休息了。” “嗯,”李子卿闭上眼睛,“就让他住下,别让他和外人接触,要是被长安人知道舞弊主谋没死,还不一定闹出什么风波来。” “是。” “好了,下去,让本宫静静,最近事情也有些多,你也辛苦了。” “奴婢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从来没有感觉辛苦过,”伏芸停下了按摩的手,却没有依命离开,而是再度开口,“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也就你最机灵,本宫念头多了些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这话要是让其他人听到,估计觉得李子卿是有些动怒了,毕竟每一个上位者都不太喜欢自己被下属揣测的太过明白,可伏芸好歹也是跟着李子卿出生入死过的,清楚殿下只是想到了什么说什么。 她轻轻的按压着李子卿的太阳穴,这手法还是她专门向一个以前伺候过陛下的宦官请教的,果然李子卿的神色立舒缓了很多,连紧绷的肩膀都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伏芸的声音很温柔:“殿下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大堂里只有李子卿和伏芸两个人,这种私密谈话,没人能进来旁听,所以李子卿也没有什么避讳:“事情可有些多了,从中午开始,就没消停过。” “奴婢也是听说了,那些狗贼居然敢冒犯殿下,真是死有余辜。” “真要说冒犯,也就隔壁陇西郡王的儿子算是冒犯,其他人都只是被本宫捎带着盯上的,”李子卿往后靠了靠,“隔壁陇西郡王接了他儿子回来有没有什么动作?” “没有呢,大门一直闭着,一下午连个下人都没出来过,估计是从后门出入了。” “这么能忍?”李子卿睁开眼睛,“还以为会上门要个说法,本宫还打算好好和他掰扯掰扯。” 闻着李子卿身上的香水味,伏芸的心跳有些快,她收了收心神,笑道:“本就是小郡王有错在先,想必陇西郡王也是明白的,这才忍了下来。” “这可不一定,说不准已经和哪些官员联合好了准备明天上折子弹劾本宫,反正这次长安权贵算是得罪完了,明天朝堂上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殿下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去呗,”李子卿说话倒是很光棍,“本宫懒得去和他们打嘴仗,反正太后那一关过了就有人撑腰。” 伏芸满眼都是星星,显然是被自己主子的霸气震住了。 “对了,今晚的稿子怎么没送过来?” 伏芸愣了愣:“顾怀还没过来要不奴婢让人过去催催?” “算了,他估计也是有事在忙,”李子卿伸了个懒腰,手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也没在意,“最近他也是太累了,分身乏术,是该把事情分给其他人做做。” 她想到了什么:“对了,清怀那边有没有消息?” 伏芸呆呆的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一个位置,那个触感好像还没有消失。 听到殿下的问话,她回过神:“清怀一直在盯着,暂时还没消息送过来。” “有顾怀看着,清怀应该没什么小心思,”李子卿若有所思,“之前就是觉得公主府里怪怪的,给她分配了点事情,才总算好多了。” 她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往外走:“就这样,准备热水,本宫要沐浴。” 伏芸俏脸一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低头跟在后面:“是。” 听着殿下说要沐浴,那自己就能伺候殿下了,再想想刚才殿下的手伏芸脸上的红晕更多了些。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的俏脸慢慢的白下来,就好像她扭着的手指皮肤一样。 原本在作坊盯着报纸印制的顾怀推开了门,看着眼前的清怀皱了皱眉头:“什么事?” 今天的纸出了些问题,导致报纸到现在还没印好,他的心情本来就有了些烦躁,结果却被清怀叫了过来。 已经两个多月没在人前露面的清怀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举着一个流光溢彩的事物:“这个是不是殿下要的东西?” 顾怀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接过那个东西,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形状怎么这么奇怪?” 清怀的脸色更白了:“出炉就是这个样子,根本不像殿下说的那样能塑形。” 顾怀抬起目光扫过她的脸:“你是说殿下错了?” 这个目光深深的刺痛了清怀,她低下头:“不敢。” 将那个有些流光溢彩,和殿下说的琉璃有些相似的东西放在桌子上,顾怀深深的看了清怀一眼:“殿下说过,配方就是那几样东西,只要不断的实验总能找到配比,但最后一定是要可以塑形,不然这么丑的模样,谁会买?” 他转身离开:“重做!” 清怀的脸色在顾怀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就变得无比阴沉,她死死的盯着顾怀的背影,满心悲愤却没办法说一个字。 为什么殿下要让伏芸做了总管,却让自己来管这么个根本做不出来的东西? 为什么让自己来了,却要派个顾怀盯着? 殿下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成公主府的人? 整整两个月,就扑在这暗无天日的作坊里,看着那些流着臭汗的工匠烧着一簸箕一簸箕的沙子,烧到最后变成粘稠的东西,却怎么也跟殿下说的那个流光溢彩可塑形的东西对不上。 一次次充满希望,一次次变得绝望,清怀不得不觉得殿下是不是在逗自己玩?还是单纯的想把她打发走所以派她来了这里? 不管怎么样,就在今晚,那些工匠终于烧出来了最为接近的一批,却被顾怀轻飘飘的否定了。 自己到底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呆多久?公主殿下到底凭什么这么偏心? 清怀的目光落在顾怀放到桌子上的半成品上,她咬了咬牙,狠狠挥手将那东西打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变成一摊碎片。 伏芸,顾怀,李明珠! 第221章 市井 “等等等等我先杠一个!”瞿御史阻止了想要摸牌的对家,一把从牌堆里把三条揪了出来。 将竹牌往桌子上狠狠一拍,好像这样气势就能更足些,瞿御史将手伸向了最后一张牌。 看了看其余三人的脸色,再看了看自己的牌面,瞿御史心中冷笑两声,牌堆里一张七条,对家卡一张,下家卡一张,最后这一张一定还在! 本官的清一色还有希望! 怀着和当年放榜时差不多的心情,瞿御史的手没有一丝抖动,将那张牌紧紧的抓在手里,往常握笔的手只是轻轻的摩擦了一下牌面,瞿御史的心跳就不由加快了两分。 嗯,很纤细,很润,是条子! 再次用大拇指狠狠一搓,瞿御史上朝时一向方正严肃的脸上笑意越来越大,他将那张牌往桌子上一拍:“清一色海底捞月!给钱给钱!” 其余三家的脸色就跟吃了粑粑一样难受,这牌都能被抓起来?要不是瞿御史平时输比赢多,他们都要怀疑瞿御史是不是出千了。 骂骂咧咧的掏出钱,胡了今天第一把大牌的瞿御史笑的合不拢嘴,一边收钱一边看着下家抱着孩子的妇人:“陈大婶儿,这三条打的真是及时雨,要再不胡,怕是就赶不上了。” 平素打牌胡的最多的陈大婶儿看的瞿御史小人得志的模样,撇了撇嘴:“这么大的牌,胡了霉一天!赶紧洗牌洗牌,今儿你还要赔多些!” 已经完全融入了市井范围的瞿御史也没在意,将钱看也不看的往怀里一塞,就跟着开始洗起了牌。 对比他的俸禄,这点钱他还真怎么看不上,一起打牌的又都是些平民老百姓,打的也不大,瞿御史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氛、胡牌的快感还要多过赢钱的喜悦。 洗好牌,新的一局开始,瞿御史挠了挠脸颊,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东西。 心不在焉的打出一张牌,他才猛然想起今天来的目的,差点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散了朝就跑来勾栏开始打牌,自己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他看着陈大婶儿开了口:“陈婶儿,今儿要不要看行刑?” “那人头落地血溅扒拉的,俺一个妇道人家去看什么,”陈大婶儿一边摸牌一边说道,“俺家男人倒是说要去,还说去晚了怕没位置。” 对家插了嘴:“听说要弃市呢,好些家里有了痨病的都在送钱,想分些肉回家煮了治病呢!” 陈婶儿一脸嫌弃:“买肉做什么?俺们那儿也有这说话,不要肉,就拿馒头沾了血,放进灶堆里闷熟,然后吃了痨病就能好。” 一向熟读诗书的瞿御史不知道话题怎么会拐到这上面,也没听过这种土方子,他有些发愣:“这样真的可以?” 陈婶儿信誓旦旦:“当然可以,俺家隔壁那小翠你们都知道?” 除了瞿御史外的两个人都点了点头,陈婶儿眼见有了说服力,腔调都大了两分:“她家以前还没搬进城的时候,就有个叔伯家的儿子得了痨病,花了十两银子买通了行刑的,砍了头之后那刽子手就拿馒头沾了血,然后你猜怎么着?” 对面的男人听得入神,赶忙催促:“别卖关子,之后呢?” 陈婶儿一脸莫名的表情:“吃了就好了!千真万确!那痨病鬼半个月就能下地,就是倒霉了些吃了些冷饭第二天就没了。” 瞿御史拿起牌有些怀疑:“真是好了?会不会跟那冷饭没关系?” 陈婶儿颠了颠怀里的孩子,瞥了瞿御史一眼:“前一天还躺在床上要死的样子,第二天就能下地,还不是那人血馒头的功劳?” “回光返照?” “碰!”对面的男人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有时候这偏方还真有效果,我琢磨着这人血馒头怕是真起了用,要不咋说土方子金贵呢?就说那以前啊” 眼看话题又要被拐到奇怪的地方,瞿御史连忙打断:“这行刑的人那么多,得有多少人血馒头?就说这次行刑的官员士子人数就有五十多人,各位怎么看?” “怎么看?反正俺不去看,”陈婶儿满不在乎,“倒是听说好多人叫好,说死的活该,那些多半都是家里有人在读书的,至于俺们老百姓大字不识一个,关俺们什么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对面的男人摇了摇头,“万一陈婶儿你这儿子以后读了书,中了第呢?可别把话说满咯。” 一句话说的陈婶儿喜笑颜开,她连连说道:“是这个理儿,哎哟是婶儿说错话了,俺家老幺要是能中个第啊,那真是祖坟冒烟咯。” 百姓事不关己,读书人暗自叫好么瞿御史点了点头,打算回去就写在折子上。 自从上次得了太后表演,瞿御史算是鼓起了干劲,不仅时常来勾栏打听市井消息百姓反应,还学会了一手好牌。 奏折写得好,牌技有了进步,除了损失点钱财,瞿御史觉得这真是一条好路子,其他的不说,太后最近看了他的折子总是会表扬上两句,谁叫他的折子写的最有土味儿呢?这些话就是牌桌上打听来的。 他动了动眉头,又问了一句:“今儿的报纸大家都看了没?” “咱们又不识字,何必花那冤枉钱?倒是勾栏的人念了,有听见一些,”对面的男人理了理牌,坐直了身子,“除了那些个诗文,还有腐儒的讨论学说,就是昨儿长公主殿下和二皇子起了些冲突的消息。” “俺也听说了,”陈婶儿摸了牌,“说是二皇子调戏民女调戏到亲妹头上去了” 一直没说话的上家忍不住了:“还有这事儿?” “那报纸写的清楚呢,就是这么回事。” “二皇子可真是”上家砸砸嘴,和其他两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禽兽啊!” 瞿御史没敢说话,看了三人的反应,心想回去这事儿还是别写在折子上比较好,今天朝堂上吵那么凶,那么多官员弹劾明珠殿下,也没见太后动怒,反而是温言出言训斥了那些个官员,这趟浑水瞿御史可没打算趟。 他摸了牌,看了一眼,直接打了出去: “八万!” 第223章 前路 他看到了年轻将军又点了一下地图,点了那个叫那曲的地方,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但他确实是被打服了,在魏老三一边打骂一边告知了他这个年轻将军曾经亲自带着那几百骑冲阵之后。 虽然他觉得那个神秘的武器才是唐人能赢的原因,但不妨碍他对这种不怕死的指挥官产生了一丝敬佩。 和唐人不同,草原上的人大概是天生地养惯了,突出的就是一个不怕死,只要死的有价值,多的是吐蕃骑军骑着战马往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冲。 所以青年将领自然对李易产生了一些好奇,在挨了几顿打之后,他很快的调整了自己的角色,开始老实起来。 本来还打算待价而沽,现在看来还是老实点好,只有活着才能搞到天雷的秘密,只有活着才能看到这个年轻将军怎么死在吐蕃马蹄之下。 他不是没猜过这些人的目的,但也只猜到了他们要去逻些城,直到李易点了一下地图上的那曲,他才悚然而惊。 好歹是草原上长大的人,他自然明白,从这里去逻些城,根本不用经过那曲。 那么目的地就只剩下了一个--圣地纳木湖。 青年将领的心怦然跳动,他只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却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更不敢问一问,他没想到这帮人的胆子居然这么大,没想到这帮人千里跋涉居然是为了奔袭圣地王庭! 这可比奔袭逻些还要让吐蕃发疯,而且还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回馈! 要知道王庭附近只有贵族,守军很少,那个地方只是圣地,不是军事重镇,打下来了除了能让吐蕃人发疯,还能获得什么? 打下逻些,吐蕃中心能瘫痪,打下纳木湖,只能收获一帮权贵,还有整个吐蕃的追杀。 这些大唐人疯了? 李易当然没有疯,实际上他比这个青年将领清醒多了,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次骑军入草原,说白了就是要让吐蕃人发疯。 不发疯怎么撤军?难道还放任他们在大唐的地盘上烧杀抢掠? 所以李易看向地图上纳木湖的目光很是温柔和肃杀,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竟然生出一种和谐感。 他站起了身子:“那曲要打,但不是现在。” 几个校尉面面相觑,将军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不打什么时候才打? 只有坐在一旁的解景山眼睛亮了亮。 面对众人的疑惑,李易并没有解释,他看向青年将领,突然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告诉他,本将军要和他做个交易。” 入夜了,草原上的温度降的很快,向二打了个哆嗦,狠狠的灌了口羊奶酒。 呸,酸不拉几的,比当初兰州城里那黑心酒铺卖的酒还难喝。 可就算再难喝,这毕竟也是酒,酒是能御寒的,也能让向二胸口的伤别再那么疼。 契达部一战,向二的胸口给马踩了个够呛,肋骨都断了,战后魏老三给他接骨,他一开始还觉得那个斥候是在危言耸听。 接个骨头而已,能有多痛? 然后那天少年的惨叫就响彻了整个军营。面对吐蕃人的刀都不变脸色的向二,花了两天才缓过来。 不知道怎么的,向二竟然对那个未曾谋面的顾怀产生了些别样的情绪,大概是因为自己和他都遭过魏老三的黑手? 可有一说一,魏老三的手是黑,效果还不错,起码向二当时都吐血沫子了,缓了两天就能骑马,到了现在,只能感受到疼痛,却是没那种呼吸都不畅的感觉了。 向二放下装酒的水壶若有所思,自己要不要去和魏老三学一手?日后要是上了战场,这一手说不定还能保命。 毕竟是斥候营的老大,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遭了重的向二并没有学着顾怀一样提着刀满军营找魏老三,现在动了些心思,还想着打完纳木湖给魏老三送些东西,好学学这门接骨手艺。 斥候营很缺人手,所以伤势稍微好了些的向二就出来警戒了,在军队扎营后,人要休息,马要休息,可斥候是不能休息的,他们唯一的休息时间,就是在轮拨往前探查的时候小憩一会儿,这也就是为什么斥候的马必须是全军最好的马的原因之一。 拍了拍身下的黑色大马,向二心底全是满足,契达部一战,自己的老婆没了,可李将军也大方,居然赏了自己这么一匹好马。 想起契达部一战立的功,少年到现在都还觉得有些不真实,对于他来说,和那个斥候小队转战百里最后没能把他们全部杀光,就已经算不上什么功劳了,可谁知道他守在战场外围,居然蹲到了两个身穿华丽服装的人。 其中一个给他一箭射死,另外一个稍微好些,提着刀想和他拼命,看气势倒是吓人,结果奔马一错,那家伙就落了马。 本来向二是想一刀结果了他的,结果那厮叽里呱啦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还从怀里掏出个黑不溜秋的球来。 向二当时就愣住了,因为这玩意儿他没用过,但看到过,分明就是亲卫队带着的天雷。 怎么会在吐蕃人身上? 所以向二把那厮捆了起来,带着天雷一起送到了李将军那里,一审之下才知道自己抓了个什么货色。 好家伙,战场都没进,就把契达部骑军的统帅给抓了。 打仗一向运气一般的向二这次算是祖坟冒了青烟,醒过来的李将军当即就说了要亲自给他请功,还赏了他一匹好马。 好马就是好老婆,向二又灌了一口酒,想着自己之前的老婆,总觉得这波还不算太亏。 身下的马忽然动了动,向二神色突然一变,他收起水壶,翻身下马,直接趴在了草地上。 震动很小,不算连绵,马匹不多,距离不远。 向二直起身子,再次上马取出弓箭,开始借着月色观察起四周。 前方是纳木湖的方向,左边是吐蕃王城逻些,右边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向二穷尽目力,都没有看见人影,直到他转过了身。 几骑乘着夜色在远处跑过,速度并不快,向二挠了挠头。 身后怎么会出现吐蕃人? 第224章 夜色 “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吗?” 魏老三叽里呱啦一阵,然后又转过头看向李易:“将军,他说他知道了。” “嗯,”李易松了松马缰,“那曲不远,也就七十里,单骑过去明早就到了,所以你还得看着他,等到正午,才放他过去。” 魏老三虽然满心疑惑,不知道李易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放青年将领走,但还是应下了。 虽说已经快到纳木湖,过了那曲就是坦途,向导已经没什么用了,但青年将领还是有些身份的,要么是宰了,要么是继续关着,就这样轻飘飘放跑,还要让自己陪他过去那曲,是个什么意思? 已经出了军营,李易自然要给魏老三交代清楚:“军中懂吐蕃话的人不多,也就几个,最熟悉吐蕃人也最机灵的就是你,再加上邺城靠近边境,所以只要略加打扮,你和吐蕃人没什么区别。” 夜色下,李易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但很快就消失了:“所以本将军需要你带着他去那曲,告诉那曲部,一只大唐骑军正在往纳木湖奔袭而去。” 听到这话,魏老三坐在马上的身子猛的一直,他先看了看身后被押着的青年将领,然后又看向李易,有些明白了过来。 “将军打算把那曲部最后的兵力全部吸引去纳木湖?” “嗯,要打下那曲,要么是天雷耗空,要么是拿人命去填,就算成功了,大唐骑军也没办法再奔袭纳木湖,”李易脸庞的曲线很是冷硬,“所以要把那曲部最后的兵力全部吸引到纳木湖,只有这样,打完纳木湖,咱们回程才可以直接把那曲部轻松打下来,补给物资。” 作为军人,而且是喜欢闹草原打猎的军人,魏老三没有惊慌失措,他仔细的思考了一下,才发现这个办法还真他娘的不错。 起码不是他能想出来的。 在他的脑海里,要么绕过去,要么打下来,不存在第三种选择,结果还可以这样? 大唐骑军强渡大河,奔袭纳木湖,身后的那曲部得知了这个消息,肯定得出兵堵,只要大唐骑军能够在很短时间内打下纳木湖,那么就可以和赶过来的那曲部骑军擦身而过,这样就只剩下个没有兵力守卫的部落,跟待宰的羔羊有什么区别? 抢一把,让吐蕃附近的兵力集中在纳木湖,然后大唐骑军沿着来路直接回家 真他娘的绝了。 李易无情的打断了魏老三的赞叹:“可难点还是有很多,这个人的身份,应该能让那曲部重视起来,但咱们的计划是必须要把那曲部的守军吸引出来,你觉得有几分把握?” 魏老三思考了一下:“吐蕃蛮子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也许还会多考虑一下,但纳木湖是吐蕃圣地,又是王庭所在,只要消息传到那曲,他们一定会倾尽全力出兵,不然吐蕃王事后不会放过他们。” 魏老三抬起头:“将军这是阳谋,那曲部一定会出兵。” 李易笑了笑:“哪儿学来的词?不过倒是用对了。” 魏老三嘿嘿一笑,问道:“还有难点吗?卑职倒是觉得这计划可行。” 李易脸色严肃下来:“第二点就是要看好这个青年将领了,虽然他不知道咱们接下来的计划,但这么放了他他一定会觉得不对,可惜没有时间来演一场戏所以需要你好好盯着他,你懂吐蕃话,要是过程中有什么不对,第一时间杀了他,然后你能逃就逃。” 李易叹了口气:“可惜时间太紧了,不然真的可以演一场让他以为自己逃脱了的戏,心甘情愿的去那曲搬救兵,你这一去,很有可能会死你怕不怕?” 魏老三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大唐的方向,片刻后洒然一笑:“打纳木湖不也危险?在哪儿死都是死,不用上战场,怕是还难死些。” 他眼神很坚定:“将军放心,卑职会好好教他的。” 李易有些不忍,但还是点了点头。 “第三点,就是时间差了,我们渡河后,你就带着他进那曲部,我们奔袭到纳木湖差不多得一天,你在那曲也顶多只有一天的时间,就要让那曲部出兵,我们在攻下纳木湖后,会从另一条路线走。” 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大唐军人,李易知道,他这一去,就很难回来了。 这次去那曲,和赌命没什么区别,保留战斗力的大唐骑军应该能打下纳木湖,到时候任务完成了,就算魏老三没能成功,那曲没有出兵,大唐骑军也还有活路,可以赌一把,但这个军人大概率会死在那曲。 若是他成功了,也很难从那曲活着出来。 李易的认知很清醒,那曲部不能打,却又必须打,不能打是为了奔袭纳木湖,必须打是为了回去的路。 只有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才能让大唐骑军窥见一条路。 没进草原前觉得骑兵多,进了草原觉得骑兵太少。 不管怎么样,魏老三估计很难再回来了。 魏老三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但他在片刻沉默之后就显得很洒脱。 在听完李易的嘱托之后,他拍了拍胸脯:“将军放心,以前卑职就经常带队进草原打猎,在顾怀那小子还没长大之前,打猎的队都是卑职带的!说到机灵,可几个人比得过卑职,这次去那曲,卑职一定能把那帮蛮子骗的团团转!” 他看了一眼身后远处被押着的青年将领,冷笑两声:“这家伙要是敢多说什么,卑职第一时间就能结果他。” 李易沉默的点了点头,突然问道:“有什么话要本将军带回去吗?” 魏老三挠了挠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若是卑职没能回来,将军又能带他们回去,就请将军去邺城看看,把这些东西带给卑职的妻子,家里还有两个娃儿,有了这些,卑职就算战死了他们也能活下去。” 李易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有些不畅快。 是真的不畅快,沉甸甸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往下落。 他接过布包,缓缓点头:“我知道了,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照顾他们。” “那卑职就没什么担心的了,”魏老三打了个哈哈,“将军放心,这帮蛮子挺他娘的好骗的,反正邺城做生意从来没亏过。” 月色如水,李易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225章 抉择 “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吗?” 魏老三叽里呱啦一阵,然后又转过头看向李易:“将军,他说他知道了。” “嗯,”李易松了松马缰,“那曲不远,也就七十里,单骑过去明早就到了,所以你还得看着他,等到正午,才放他过去。” 魏老三虽然满心疑惑,不知道李易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放青年将领走,但还是应下了。 虽说已经快到纳木湖,过了那曲就是坦途,向导已经没什么用了,但青年将领还是有些身份的,要么是宰了,要么是继续关着,就这样轻飘飘放跑,还要让自己陪他过去那曲,是个什么意思? 已经出了军营,李易自然要给魏老三交代清楚:“军中懂吐蕃话的人不多,也就几个,最熟悉吐蕃人也最机灵的就是你,再加上邺城靠近边境,所以只要略加打扮,你和吐蕃人没什么区别。” 夜色下,李易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但很快就消失了:“所以本将军需要你带着他去那曲,告诉那曲部,一只大唐骑军正在往纳木湖奔袭而去。” 听到这话,魏老三坐在马上的身子猛的一直,他先看了看身后被押着的青年将领,然后又看向李易,有些明白了过来。 “将军打算把那曲部最后的兵力全部吸引去纳木湖?” “嗯,要打下那曲,要么是天雷耗空,要么是拿人命去填,就算成功了,大唐骑军也没办法再奔袭纳木湖,”李易脸庞的曲线很是冷硬,“所以要把那曲部最后的兵力全部吸引到纳木湖,只有这样,打完纳木湖,咱们回程才可以直接把那曲部轻松打下来,补给物资。” 作为军人,而且是喜欢闹草原打猎的军人,魏老三没有惊慌失措,他仔细的思考了一下,才发现这个办法还真他娘的不错。 起码不是他能想出来的。 在他的脑海里,要么绕过去,要么打下来,不存在第三种选择,结果还可以这样? 大唐骑军强渡大河,奔袭纳木湖,身后的那曲部得知了这个消息,肯定得出兵堵,只要大唐骑军能够在很短时间内打下纳木湖,那么就可以和赶过来的那曲部骑军擦身而过,这样就只剩下个没有兵力守卫的部落,跟待宰的羔羊有什么区别? 抢一把,让吐蕃附近的兵力集中在纳木湖,然后大唐骑军沿着来路直接回家 真他娘的绝了。 李易无情的打断了魏老三的赞叹:“可难点还是有很多,这个人的身份,应该能让那曲部重视起来,但咱们的计划是必须要把那曲部的守军吸引出来,你觉得有几分把握?” 魏老三思考了一下:“吐蕃蛮子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也许还会多考虑一下,但纳木湖是吐蕃圣地,又是王庭所在,只要消息传到那曲,他们一定会倾尽全力出兵,不然吐蕃王事后不会放过他们。” 魏老三抬起头:“将军这是阳谋,那曲部一定会出兵。” 李易笑了笑:“哪儿学来的词?不过倒是用对了。” 魏老三嘿嘿一笑,问道:“还有难点吗?卑职倒是觉得这计划可行。” 李易脸色严肃下来:“第二点就是要看好这个青年将领了,虽然他不知道咱们接下来的计划,但这么放了他他一定会觉得不对,可惜没有时间来演一场戏所以需要你好好盯着他,你懂吐蕃话,要是过程中有什么不对,第一时间杀了他,然后你能逃就逃。” 李易叹了口气:“可惜时间太紧了,不然真的可以演一场让他以为自己逃脱了的戏,心甘情愿的去那曲搬救兵,你这一去,很有可能会死你怕不怕?” 魏老三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大唐的方向,片刻后洒然一笑:“打纳木湖不也危险?在哪儿死都是死,不用上战场,怕是还难死些。” 他眼神很坚定:“将军放心,卑职会好好教他的。” 李易有些不忍,但还是点了点头。 “第三点,就是时间差了,我们渡河后,你就带着他进那曲部,我们奔袭到纳木湖差不多得一天,你在那曲也顶多只有一天的时间,就要让那曲部出兵,我们在攻下纳木湖后,会从另一条路线走。” 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大唐军人,李易知道,他这一去,就很难回来了。 这次去那曲,和赌命没什么区别,保留战斗力的大唐骑军应该能打下纳木湖,到时候任务完成了,就算魏老三没能成功,那曲没有出兵,大唐骑军也还有活路,可以赌一把,但这个军人大概率会死在那曲。 若是他成功了,也很难从那曲活着出来。 李易的认知很清醒,那曲部不能打,却又必须打,不能打是为了奔袭纳木湖,必须打是为了回去的路。 只有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才能让大唐骑军窥见一条路。 没进草原前觉得骑兵多,进了草原觉得骑兵太少。 不管怎么样,魏老三估计很难再回来了。 魏老三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但他在片刻沉默之后就显得很洒脱。 在听完李易的嘱托之后,他拍了拍胸脯:“将军放心,以前卑职就经常带队进草原打猎,在顾怀那小子还没长大之前,打猎的队都是卑职带的!说到机灵,可几个人比得过卑职,这次去那曲,卑职一定能把那帮蛮子骗的团团转!” 他看了一眼身后远处被押着的青年将领,冷笑两声:“这家伙要是敢多说什么,卑职第一时间就能结果他。” 李易沉默的点了点头,突然问道:“有什么话要本将军带回去吗?” 魏老三挠了挠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若是卑职没能回来,将军又能带他们回去,就请将军去邺城看看,把这些东西带给卑职的妻子,家里还有两个娃儿,有了这些,卑职就算战死了他们也能活下去。” 李易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有些不畅快。 是真的不畅快,沉甸甸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往下落。 他接过布包,缓缓点头:“我知道了,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照顾他们。” “那卑职就没什么担心的了,”魏老三打了个哈哈,“将军放心,这帮蛮子挺他娘的好骗的,反正邺城做生意从来没亏过。” 月色如水,李易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226章 斥候 盯着一行人看了半晌,向二放下了手中的弓。 远处看不清服饰,等到箭都上弦了,才看清原来是大唐骑兵。 不知道自己被弓箭指了半天的李易收拾了下情绪,看着向二笑道:“在巡逻?” “是,将军,”向二看了一眼后面被押着的青年将领,心道果然是他娘的天涯何处不相逢,“将军这是?” 李易突然回头看向魏老三:“你走以后,斥候营谁带?” “卑职还没安排,不过有邺城出来的人在,应该没有问题。”魏老三想了一下。 “总要有个人挑起大梁,”李易看着向二笑了笑:“少年郎,有没有兴趣?” 向二有些茫然:“啥?” 李易的眉眼间没有烦躁,只有欣赏:“从进了草原开始,斥候营就你立的功最大,眼下魏百户暂时要离开骑军一些日子,有没有兴趣当个试百户替本将军把斥候营看好?” 要换了常人,从一个斥候骑卒一下子变成试百户,怕是早就大喜过望了,可向二的表情还是有些茫然: “将军,我也就是会在前面探路,当百户这种事情我没做过啊。” “谁都是这样过来的,”李易收回目光看了眼天空,“你的年纪虽然小了些,但打的仗够多了,大唐未来终究要靠你们撑起来,早些开始也好。” 草原上的风总带着泥土的香甜气息,大概是地势原因,月亮显得尤其大,如水的月光洒在了少年郎的身上,把他的一双眸子照的很亮。 “将军,我怕我做不好,”向二很诚恳,“以前队正还老是说我笨,斥候营这么多人,我哪儿管得过来?” 李易挑了挑眉头,一般的少年人,总是天不怕地不怕,有个机会就想拼命往上爬,怎么到了向二这儿,反而是一直瞻前顾后? 他也不勉强,只是直接下了军令:“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斥候营试百户了,代魏百户执掌斥候营。” 向二的心抖了抖,翻身下马:“是!” 给了这个英勇善战的少年一份重担,李易看向了远方:“这就去交接部属,去前面大河找一处浅滩,明日一早,全军强渡!” 天色刚亮,睡得极浅的大唐骑军们被号角声吵醒了。 草原昼夜温差大,可只要天色亮了,温度就会渐渐高起来,眼下的天气,还不足以让士卒们的铁甲上结上层寒霜。 起床,着甲,喂马,用饭,临时军营中每一个士卒的心头都有些沉甸甸的,军人的直觉告诉他们有些事已经近了。 果然,军阵集结后,只在进草原时训过话的李易李将军骑着马到了军阵的前方。 李将军还是习惯性的没带头盔,一头长发洒脱的扎着,有些顽皮的头发垂落在脸颊两侧,随着晨风微微摇摆。 不同于刚进草原那会儿的轻视,士卒们右手执着缰绳,从前排开始,一齐向着这个男人行了军礼。 放眼望去,最前方是战损过半的黑色铁甲禁军亲卫,后面两边军阵分别是兰州骑兵和岷山骑兵,可三色分割的军阵不仅没有水火不融的感觉,反而有了一种别样的气势。 现在的他们只有一个编制,那就是大唐骑军。 不分来路,不分籍贯,他们都是唐人。 沉默肃杀的气息仿佛惊扰了早晨的草原,远处飞鸟从草里飞起,振翅飞向天空。 收回眼神,李易骑在马上,看向了前方的军阵。 “行军已近两月,拔除部落十余,五千骑军只剩三千,这条路走的很难。” 他一指远方:“但终点,就在眼前!” 沉默的军阵忽然躁动起来,杀意逐渐沸腾,不知是哪个士卒带起了头,所有的大唐军人都开始举起手中武器,齐声大喝: “杀敌!” 李易猛的一握拳:“昨日扎营,便是为了今日的奔袭!过了前面这条大河,奔袭七十里,就是纳木湖!” 他的脸色坚硬如铁:“那里只有贵族,只有一帮窝囊废!只要冲过去,将他们杀光,咱们就可以回家!” 他一把拔出长剑:“为了一路死去的同袍,为了回到生养的大唐,全军渡河!” 所有士卒翻身上马,一同嘶吼出了心底的声音:“报仇,回家!” “杀光他们!” 清晰的地面震动声仿佛让前面的大河也出现了一丝停滞,向二叼着根草,一向冷静的心底居然也开始有些翻涌些热血起来。 这声音,没错了,大唐骑军已经开始行军了! 他看向身边的两个斥候:“开始,全部散出去!” 两个斥候点了点头,策马过河。 这条发源自草原雪山,流经了半个草原,甚至奔涌到了益州的大河只有在这个地方才稍微温柔些,昨日向二带着人沿着大河找了一夜,才找到了这么个可以强渡的地方。 而在这条河的上游,不远的地方,就是那曲。 向二收回目光,挥动马鞭,开始渡河。 河水很冰,但马匹走的很稳,万幸这条河道不是那么崎岖不平,水只到马腹,虽说宽了点,但骑军总算不用降速太多。 强渡大河,最忌讳的就是行军速度降下来,一旦发生拥挤,那半天就可能渡不完。 感受着身下马匹肌肉的律动,向二没来由的想起了昨夜。 刚刚被任命为试百户,向二想了很多,斥候营的弟兄会不会不服自己?自己能不能指挥得动?自己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去前面探路? 可跟魏老三交接了一轮,向二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终点就在眼前,没人会再考虑那么多,也没人有那么多小心思。 他们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人事调动,平静的接受了自己接下来会被一个少年郎指挥,而向二也很开心的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做什么,还能和以前一样在大军前方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但战争即将到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在意那些东西了。 斥候营所属一百二十七人,包括向二自己,都会全部散出去,查探清楚前方的情况,掠杀所有散落在外面的敌人,为大唐骑军开道。 他们是骑军冲锋前的眼睛,是骑军中最危险的一批人,他们可能会被几倍的敌人包围,可能会死于马力耗尽,只能在角落里看着大军摧枯拉朽,或者一败涂地。 这就是斥候。 第227章 渡河 数千骑兵一同强渡大河是什么场面?远处矮丘上远眺的魏老三满心赞叹,只恨自己不是其中一员。 身旁被捆的死死的青年将领也开口了:“想不到唐人也有这般精悍的骑兵。” 魏老三头都没回,继续手搭凉棚:“别说话,不然老子怕忍不住把你脖子抹了跟着他们一起去冲锋。” 青年将领叹了口气:“你会么?难道你们留着我,不是还有用?” 魏老三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了青年将领一眼:“猜到了?” “那位年轻将军,点地图点的太多了,”青年将领朝着远处正在渡河的骑军扬了扬下巴,“而且都点的是同一个地方,那曲,又派了你一个人押着我,既不杀也不放,肯定是留着我有用的。” 他的脸庞有些白,勉力笑了笑:“对不对?” 魏老三一个军汉,生平最讨厌小白脸,他摸了摸下巴打量了一下青年将领,哪怕是再不愿承认,也还是得说这家伙皮囊真心不错。 吐蕃人都五大三粗,可青年将领居然还有些好看? 魏老三一下子更不爽了,他上去猛的一脚将青年将领踹翻:“你还跟老子装?” “别打了,别打了!”青年将领一下子破了功,“要我做什么都好说,别打了!” “呸,老子就没见过你这么美骨气的吐蕃人,”魏老三吐了口唾沫,“怕起来,爷爷是时候教教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青年将领双手被捆,紧紧贴着大地的脸上满是土渍和怨毒,他用额头撑地坐了起来,当转向魏老三的时候,脸上的怨毒已经消失,只剩下卑微和讨好。 可随着魏老三慢慢讲出那个计划,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呆滞和惊恐: “就咱们两个,去诈那曲部?” 魏老三有些不耐烦:“谁他妈跟你咱们?是你!老子只负责拿刀看着你,要是那曲部不上当,或者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哼哼!” 青年将领一脸的生无可恋,他原本就觉得那个年轻将军在打什么主意,可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计划。 结合眼前大军渡河的场景,再结合魏老三口中自己要做的事,一条清晰的脉络总算展现在了青年将领眼前。 原来唐人根本就没打算去逻些!他们一开始就是奔着纳木湖去的! 他满脸苦色:“这位大哥,那曲部怎么会上这种当?” 魏老三一把将他提起,右手左右开弓:“谁是你大哥?叫老子百户!告诉你,今儿你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老子接了这活,就没想活着回去,只要你一个眼色不对劲,老子立马就给你开个洞!” 他三下五除二脱掉军装,找出身吐蕃人的服饰换上,亮了亮袖子里的匕首,又狠狠踹了青年将领一脚: “上马!” “前军,放慢速度!斥候散出去没有?让解景山来见我!” 李易挥舞着马鞭,站在大江边上,一边心急如焚的催促着还没渡河的后军。 眼下大军渡了一半了,但还是出了些意外,这个浅滩水浅不假,但大军速度一慢,果然出现了拥堵。 这个地方距离纳木湖很近,大唐骑军的踪迹掩盖不了多久,渡河早一分,就能早点赶到纳木湖。 解景山匆匆赶来:“将军!” “看好前军,”李易的头发有些湿,贴在了脸侧,“让他们就地修整,后军一时半会儿过不完。” “是!” “斥候散出去没有?” “已经散出去了三十里了,暂时还没有回报。” “大军开拔,留一半斥候在后路,让他们看住那曲的骑军,一有动静,立刻回报!” “是!” 解景山领命而去,李易收回眼神,看向了还在河水里挣扎的后军。 果然还是岷山骑兵出了事。 大唐各地骑军的马匹来源不同,兰州战马高大,岷山战马有些矮但体力更足,这条大河的河水很浅,但也是相对于兰州和草原战马来说,岷山骑兵一进水速度果然慢了下来。 这下子计划就被打乱了,在李易的计划里,大军渡河不能花太多时间,消耗太多马力,因为接下来还要奔袭七十里,照岷山骑兵这么个折腾法还没到纳木湖马力可能就不足了。 这就意味着过了河大军需要修整,定下的奔袭计划又要多出个步骤。 这里是吐蕃腹心位置,多耽搁一会儿,危险就大几分,可大河拦路,又没办法飞过去,李易只能满心焦虑的等待着。 终于,又折腾了半个时辰,大军才算是过了河。 重新整队,李易看着士卒们有些疲惫的脸庞,有些犹豫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阵。 可士卒们的声音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走,将军!” “将军,下令!” 大好儿郎,肯定不是急着去送死,那就是急着去杀敌。 不管怎么样,一支军队最重要的士气,在眼前的大唐骑军身上算是达到了顶峰。 李易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兵书上讲的那些个战争成例,那个背水一战的故事。 境况何其相似? 说实话,连自己都不太确定,魏老三那边能不能成功,这些大唐骑军还能不能回到大唐。 但就眼前这一刻,李易能拍着胸脯保证,这场奔袭战,已经成了! 纳木湖不可能有重兵把守,因为从来没有人打到过这个地方,眼前吐蕃大军基本都集中在前线,没有人会吃饱了撑的想到有一支骑军会盯上纳木湖这个地方。 可大唐骑军还是来了,他们翻山越岭,跨国草原,趟过大河,现在距离吐蕃人的圣地还有七十里。 七十里的距离,日落之前就能赶到,李易的身子已经忍不住有些战栗,因为他知道自己完成了一个奇迹。 只要纳木湖被付之一炬,从今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个壮举,五千大唐骑兵横跨整个草原,捅进了吐蕃的腹心! 公主殿下的任务,他李易完成了!哪怕是没了归路,可这一刀,足够吐蕃人痛上好些年! 看着士卒们的目光,看着那些脸庞,李易豪气顿生,马力不足又怎么样?士气如虹,视死如归,已无退路,怎么可能打不下一个纳木湖?! 他振臂高呼: “上马,出击!” 第228章 那曲部 魏老三和青年将领到那曲部的时间,比想象中晚了一点。 虽然就十几里距离,但魏老三带着青年将领走的很慢,因为外面哨骑很多。 他不敢冒险,若是落进吐蕃人的手里,到时候出了事,他就不一定能动手把青年将领宰了。 青年将领的束缚他一直没敢解开,直到此时已经遥遥看见了那曲部的围栏,他才翻身下马,一把将青年将领扯了下来。 青年将领还穿着那身契达部大战时的戎袍,吐蕃人不喜着甲,也没那么多铁造甲胄,所以他们的战袍都是皮毛制的轻甲,魏老三没有给青年将领换衣服的打算,他此时正看着青年将领捆缚的双手犹豫不决。 已经知道了唐人的计划,看到了那曲部的围栏,青年将领自然明白自由就在眼前,他目光一转:“唐军百户,怎么还不替我解开?要是被人看到了,可就说不过去了。” 魏老三抬眼看了下远处的部落,下了决心。 他没有解开青年将领的捆缚,而是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捂住了青年将领的嘴。 感受到捂着嘴的大黑手,青年将领瞳孔猛然放大,他不明白魏老三想做什么,但这个粗汉子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正想挣扎一下,就看到魏老三缓缓拔出匕首,沿着皮甲外侧,慢慢的捅进了他的身子。 青年将领的身子一下僵住,剧痛和不解让他死死睁大双眼,盯着魏老三。 魏老三缓缓一笑:“想了想,还是有些没把握,反正也是扮做你的奴仆,那些话我去说就好了,还是别让你开口。” 他将匕首拧了半圈,看着青年将领扭曲的脸和颤抖的眉头,自言自语:“反正老子也会说吐蕃话,干嘛要你去说?仔细想一想,半死不活就行了,活着的还麻烦。” 心狠手黑的魏老三又等了会儿,看见青年将领的身子都开始抽抽,这才拔出了匕首。 青年将领的脸迅速变得苍白,看着魏老三的大黑脸又凑近了打量着他,俨然是情况不对就要再给他来一下,悲愤不已的青年将领两眼一翻,干脆晕了过去。 魏老三松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想必这个计划将军准备的也有些仓促,才没考虑到青年将领只要半死不活就好了,到时候情况怎么样还不是任他魏老三来说? 比划了一下伤口,魏老三皱了皱眉头,又划了几刀,看着刀伤变成个血洞,这才满意点头。 吐蕃人再精明,这伤口总认不出来了? 他将青年将领扛上马,吹着邺城流行的口哨,翻身上马,一挥马鞭朝着远处的部落奔驰而去。 “山边的姐妹儿哟,看过来哟” 正在传法,讲着天书的拉巴布赤听着失礼闯进来禀报消息的仆人说了一通话,闭着的双眼猛然睁开: “契达部?契达部的玛本(部落军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为那曲部的域本,也就是吐蕃七官制下这一块地区政务的最高长官,拉巴布赤自然因为这个消息生起了警惕心。 契达部的军官跑来这里,难道是要来抢一把?契达部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仆人跪伏在地,双掌向天,脑袋深深的埋着:“敬爱的域本,来的只有两个人。” 拉巴布赤不动声色,看向正在认真聆听他讲课的一帮少男少女:“有贵客上门了,该怎么做?” 少男少女们齐声回答:“要一同沐浴在长生天的光辉下,要给贵客最好的食物,最好的帐篷,若他是英勇的战士,就尊重他,若他是肮脏的小人,就唾弃他。” 拉巴布赤点了点头:“很好,下去,我要去见见贵客。” 他站起身,和坐在最后的部落里的一枝花对了对眼神,看见那个小丫头脸上浮现的红晕,拉巴布赤不由心中一荡。 自己这老朽的身躯,也就只有在她身上时才能恢复年轻的模样了。 打好了晚上再去找她的主意,拉巴布赤抬起脚步,走出了传教讲书的这个帐篷,被仆人领着一路去了议事的地方。 等到掀开帐子,拉巴布赤一眼就看到了居中的两个人,正被部落中的勇士押着。 他走上前去,打量了两眼,地上的那个生死不知,身上满是血迹,跪着的那个满脸仓皇,看样子是地上那个的仆人? 看见了那仆人的神情,拉巴布赤有些担心自己洁白的袍子染上污渍,和几个赶来议事的部落长老点了点头,拉巴布赤走过那两人,一路走上了高位。 他转身坐下:“听说契达部的玛本来了?” 跪着那个仆人慌张开口:“玛本受了伤,我是玛本的仆人,我们遇到了唐人!” “唐人?”拉巴布赤一愣,随即看向了其余几位长老,过了片刻,他们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这怕是两个来骗吃骗喝的人?草原上最蠢的蟊贼也想不出来这个借口,这个地方是哪儿?是圣地纳木湖旁边!是草原的中心! 世代守护纳木湖,定居在那曲几十年的那曲部还没有在这个地方遇见过唐人,这个说法太荒谬了。 眼看众人不信,目光戏谑,跪在地上的仆人急了:“真的是唐人!有好几千!契达部已经被掠夺了,玛本带着我追了这些唐人好久,在他们渡河的时候被发现了,玛本受了伤,我这才带他过来求救!”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他将地上的青年翻了个身,血淋淋的伤口呈现在众人眼前。 看着那狰狞的伤口,所有人的笑声都一致,这可不像是自己能弄出来的,拉巴布赤眉头一皱:“渡河?渡什么河?” “就是安木河(今怒江),”仆人一脸仓皇,猛的开始磕头:“各位老爷,救救我家玛本!” 安木河?拉巴布赤面色一变,唐军渡安木河? 他猛的站起:“唐军打下了契达部,还到了安木河?” 世代居住在这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过了安木河是什么地方? 吐蕃圣地,纳木湖! 第228章 那曲部 魏老三和青年将领到那曲部的时间,比想象中晚了一点。 虽然就十几里距离,但魏老三带着青年将领走的很慢,因为外面哨骑很多。 他不敢冒险,若是落进吐蕃人的手里,到时候出了事,他就不一定能动手把青年将领宰了。 青年将领的束缚他一直没敢解开,直到此时已经遥遥看见了那曲部的围栏,他才翻身下马,一把将青年将领扯了下来。 青年将领还穿着那身契达部大战时的戎袍,吐蕃人不喜着甲,也没那么多铁造甲胄,所以他们的战袍都是皮毛制的轻甲,魏老三没有给青年将领换衣服的打算,他此时正看着青年将领捆缚的双手犹豫不决。 已经知道了唐人的计划,看到了那曲部的围栏,青年将领自然明白自由就在眼前,他目光一转:“唐军百户,怎么还不替我解开?要是被人看到了,可就说不过去了。” 魏老三抬眼看了下远处的部落,下了决心。 他没有解开青年将领的捆缚,而是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捂住了青年将领的嘴。 感受到捂着嘴的大黑手,青年将领瞳孔猛然放大,他不明白魏老三想做什么,但这个粗汉子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正想挣扎一下,就看到魏老三缓缓拔出匕首,沿着皮甲外侧,慢慢的捅进了他的身子。 青年将领的身子一下僵住,剧痛和不解让他死死睁大双眼,盯着魏老三。 魏老三缓缓一笑:“想了想,还是有些没把握,反正也是扮做你的奴仆,那些话我去说就好了,还是别让你开口。” 他将匕首拧了半圈,看着青年将领扭曲的脸和颤抖的眉头,自言自语:“反正老子也会说吐蕃话,干嘛要你去说?仔细想一想,半死不活就行了,活着的还麻烦。” 心狠手黑的魏老三又等了会儿,看见青年将领的身子都开始抽抽,这才拔出了匕首。 青年将领的脸迅速变得苍白,看着魏老三的大黑脸又凑近了打量着他,俨然是情况不对就要再给他来一下,悲愤不已的青年将领两眼一翻,干脆晕了过去。 魏老三松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想必这个计划将军准备的也有些仓促,才没考虑到青年将领只要半死不活就好了,到时候情况怎么样还不是任他魏老三来说? 比划了一下伤口,魏老三皱了皱眉头,又划了几刀,看着刀伤变成个血洞,这才满意点头。 吐蕃人再精明,这伤口总认不出来了? 他将青年将领扛上马,吹着邺城流行的口哨,翻身上马,一挥马鞭朝着远处的部落奔驰而去。 “山边的姐妹儿哟,看过来哟” 正在传法,讲着天书的拉巴布赤听着失礼闯进来禀报消息的仆人说了一通话,闭着的双眼猛然睁开: “契达部?契达部的玛本(部落军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为那曲部的域本,也就是吐蕃七官制下这一块地区政务的最高长官,拉巴布赤自然因为这个消息生起了警惕心。 契达部的军官跑来这里,难道是要来抢一把?契达部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仆人跪伏在地,双掌向天,脑袋深深的埋着:“敬爱的域本,来的只有两个人。” 拉巴布赤不动声色,看向正在认真聆听他讲课的一帮少男少女:“有贵客上门了,该怎么做?” 少男少女们齐声回答:“要一同沐浴在长生天的光辉下,要给贵客最好的食物,最好的帐篷,若他是英勇的战士,就尊重他,若他是肮脏的小人,就唾弃他。” 拉巴布赤点了点头:“很好,下去,我要去见见贵客。” 他站起身,和坐在最后的部落里的一枝花对了对眼神,看见那个小丫头脸上浮现的红晕,拉巴布赤不由心中一荡。 自己这老朽的身躯,也就只有在她身上时才能恢复年轻的模样了。 打好了晚上再去找她的主意,拉巴布赤抬起脚步,走出了传教讲书的这个帐篷,被仆人领着一路去了议事的地方。 等到掀开帐子,拉巴布赤一眼就看到了居中的两个人,正被部落中的勇士押着。 他走上前去,打量了两眼,地上的那个生死不知,身上满是血迹,跪着的那个满脸仓皇,看样子是地上那个的仆人? 看见了那仆人的神情,拉巴布赤有些担心自己洁白的袍子染上污渍,和几个赶来议事的部落长老点了点头,拉巴布赤走过那两人,一路走上了高位。 他转身坐下:“听说契达部的玛本来了?” 跪着那个仆人慌张开口:“玛本受了伤,我是玛本的仆人,我们遇到了唐人!” “唐人?”拉巴布赤一愣,随即看向了其余几位长老,过了片刻,他们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这怕是两个来骗吃骗喝的人?草原上最蠢的蟊贼也想不出来这个借口,这个地方是哪儿?是圣地纳木湖旁边!是草原的中心! 世代守护纳木湖,定居在那曲几十年的那曲部还没有在这个地方遇见过唐人,这个说法太荒谬了。 眼看众人不信,目光戏谑,跪在地上的仆人急了:“真的是唐人!有好几千!契达部已经被掠夺了,玛本带着我追了这些唐人好久,在他们渡河的时候被发现了,玛本受了伤,我这才带他过来求救!”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他将地上的青年翻了个身,血淋淋的伤口呈现在众人眼前。 看着那狰狞的伤口,所有人的笑声都一致,这可不像是自己能弄出来的,拉巴布赤眉头一皱:“渡河?渡什么河?” “就是安木河(今怒江),”仆人一脸仓皇,猛的开始磕头:“各位老爷,救救我家玛本!” 安木河?拉巴布赤面色一变,唐军渡安木河? 他猛的站起:“唐军打下了契达部,还到了安木河?” 世代居住在这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过了安木河是什么地方? 吐蕃圣地,纳木湖! 第229章 出兵 跪着的仆人猛点头:“有好多唐军,是从东边来的,玛本带着我们从逻些回来,还没到部落,就看到了唐军在掠夺契达部。” 他仿佛心有余悸一般身子开始抖了起来:“都死了,部落的人都死了,唐军会妖术!我们被打败了,玛本带着我一直跟着唐军,消息传不出去,好多部落都被掠夺了!” 他的脸色有些扭曲:“老爷,老爷,草原要出大事了!” 眼见这个仆人前言不搭后语,拉巴布赤压住心惊,看向一边的仆人:“搜他们的身!” 两个仆人粗暴的将他们按倒,剥去衣服,开始翻找,一个仆人突然叫了一声,从昏迷不醒的青年身上找出来个东西。 他呈给拉巴布赤,拉巴布赤伸手接过,打开之后,脸上神情一变。 包在外面的是任命文书,里面是吐蕃仿大唐的官印,他倒转官印看了看,下方“契达玛本”几个吐蕃大字映入眼帘,这个青年还真是契达部的玛本? 粗略扫了扫内容,拉巴布赤确认没错,这东西和他域本的身份证明一样,是王上改革后精心制作的,草原上没人能仿造出来。 他将手中东西放下,急急走下台阶,再顾不得其他,一把抓起那个仆人:“说!唐军有多少人?!” “好多!特别多!黑压压的一大片!”仆人吞了口唾沫,“比契达部的人还多!” 拉巴布赤抓住他衣领的手猛然用力,青筋毕现,比契达部的人还多?那岂不是上万? 上万大唐骑兵出现在吐蕃腹地?从东边来,还渡了河直奔纳木湖? 他猛的回过神:“不可能!唐军怎么可能横穿草原?” 大唐一共才多少骑兵?眼下兰州打的如火如荼,怎么可能有一万骑兵分出来进草原?前线的人难道都是猪? 一旁的几个长老也纷纷站起,脸上神情惊疑不定,哪怕身份证明没有问题,但这个消息实在太过让人骇然。 仆人已经被这些人的动作吓出了泪花,他既不敢推开抓着自己衣领的手,也不敢抹眼泪,只能丑态毕现的嚎道:“是真的!契达部已经没了!好多部落也没了,吐蕃要完了!” 拉巴布赤狠狠的给了这个胡说八道的仆人一巴掌,止住了他的嚎叫声,他松开手转向几个长老:“你们怎么看?” 几个长老对视一眼,都有些凝重:“应该是契达部的玛本不假。” “可唐军怎么会到这里来?” “别忘了大军都在前线,万一唐人是来偷袭后方的?” “不可能,怎么可能绕过前线进草原?” “会不会是从西域过来的?” “怎么可能?陇右道已经被我们打下来了!” “别管从哪儿来的,他们奔纳木湖去了!” “那曲部世代守护纳木湖,万一真有唐军,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那可是过万唐军!纳木湖肯定守不住!” “这个消息不一定是真的,这人都有些犯病了,万一是假的呢?” “够了!”拉巴布赤狠狠一瞪他们,“假的?那曲部只需要出一半兵力去前线,你们以为是为什么?” 几个长老纷纷沉默,拉巴布赤鹰一般的眼睛缓缓扫过他们:“是因为王上说了,那曲部要看着纳木湖!以王上的脾气,如果纳木湖真出了事情,你猜王上会怎么收拾我们?” 一个长老开口了:“域本打算怎么办?” 拉巴布赤没有回答,而是脸色阴沉的看着地上的两个人。 只要这个受伤青年的身份做不了假,那这个消息……怕是也十有八九是真的。 就算是假的,那曲部也不能坐视不理。 要是真的有唐军神兵天降到了纳木湖,契达部玛本受伤来求援,自己还把他们当成蟊贼那事后根本不用王上回来,逻些的贵族就会要了那曲部的命。 也就是说,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曲部的态度和选择。 是会为了圣地不顾一切,还是为了自身安全缩在部落里? 是派兵去查看,还是当没听见? 若是真的事发,事后会不会被查出来?要不要赌一把? 他下了决心,看向那曲部的玛本:“带兵,去纳木湖!” 那曲部玛本一愣:“域本,是不是再看看?” “蠢货!”拉巴布赤勃然大怒,“没听他们说吗?唐军已经渡河了,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现在去连唐军的尾巴都跟不上!若是纳木湖没出事,那就是长生天保佑,如果纳木湖出事” 他的声音有些苦涩:“那也只能求长生天保佑了记住,一定要把唐军堵死!” 玛本咬了咬牙,快步转身。 “等等!”拉巴布赤突然开口,玛本脸色一喜,还以为拉巴布赤是改变了主意。 谁料拉巴布赤思考片刻,再次开口:“把全部兵力都带去!” “域本!”玛本急了,“要是全部去了,那曲部怎么办?万一唐军过来呢?” “你是说唐军放着纳木湖不打来打那曲?”拉巴布赤脸色阴沉,“唐军既然能跑到这里,你觉得唐军会这么蠢?” 他深吸了口气:“这人已经说了,唐军数量可能过万,纳木湖只有几千守军,一定守不住!” “现在那曲部的命运,都得看纳木湖了,若是能把唐军堵死在纳木湖,将功赎罪,那曲部就还有得救。” “若是去晚了,或者被唐军打败了那曲部就要迎接整个草原的怒火,我们承受不起。” 看见那曲部地位最高的拉巴布赤都做了决定,玛本不再多说,点了点头便开始出账点兵。 几个长老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是天降祸事,好好的享受着生活,等着前线的战利品,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 一个长老终于还是开了口:“域本,万一这消息是假的呢?” 拉巴布赤走回上首坐下,阴阴的笑了笑:“假的?” 他看了地上的两人一眼:“给王上表表忠心,不也挺好的吗?再说了,有这两个人在,到时候被剥皮的,也不是我们。” “把他们带下去,关起来!” 第229章 出兵 跪着的仆人猛点头:“有好多唐军,是从东边来的,玛本带着我们从逻些回来,还没到部落,就看到了唐军在掠夺契达部。” 他仿佛心有余悸一般身子开始抖了起来:“都死了,部落的人都死了,唐军会妖术!我们被打败了,玛本带着我一直跟着唐军,消息传不出去,好多部落都被掠夺了!” 他的脸色有些扭曲:“老爷,老爷,草原要出大事了!” 眼见这个仆人前言不搭后语,拉巴布赤压住心惊,看向一边的仆人:“搜他们的身!” 两个仆人粗暴的将他们按倒,剥去衣服,开始翻找,一个仆人突然叫了一声,从昏迷不醒的青年身上找出来个东西。 他呈给拉巴布赤,拉巴布赤伸手接过,打开之后,脸上神情一变。 包在外面的是任命文书,里面是吐蕃仿大唐的官印,他倒转官印看了看,下方“契达玛本”几个吐蕃大字映入眼帘,这个青年还真是契达部的玛本? 粗略扫了扫内容,拉巴布赤确认没错,这东西和他域本的身份证明一样,是王上改革后精心制作的,草原上没人能仿造出来。 他将手中东西放下,急急走下台阶,再顾不得其他,一把抓起那个仆人:“说!唐军有多少人?!” “好多!特别多!黑压压的一大片!”仆人吞了口唾沫,“比契达部的人还多!” 拉巴布赤抓住他衣领的手猛然用力,青筋毕现,比契达部的人还多?那岂不是上万? 上万大唐骑兵出现在吐蕃腹地?从东边来,还渡了河直奔纳木湖? 他猛的回过神:“不可能!唐军怎么可能横穿草原?” 大唐一共才多少骑兵?眼下兰州打的如火如荼,怎么可能有一万骑兵分出来进草原?前线的人难道都是猪? 一旁的几个长老也纷纷站起,脸上神情惊疑不定,哪怕身份证明没有问题,但这个消息实在太过让人骇然。 仆人已经被这些人的动作吓出了泪花,他既不敢推开抓着自己衣领的手,也不敢抹眼泪,只能丑态毕现的嚎道:“是真的!契达部已经没了!好多部落也没了,吐蕃要完了!” 拉巴布赤狠狠的给了这个胡说八道的仆人一巴掌,止住了他的嚎叫声,他松开手转向几个长老:“你们怎么看?” 几个长老对视一眼,都有些凝重:“应该是契达部的玛本不假。” “可唐军怎么会到这里来?” “别忘了大军都在前线,万一唐人是来偷袭后方的?” “不可能,怎么可能绕过前线进草原?” “会不会是从西域过来的?” “怎么可能?陇右道已经被我们打下来了!” “别管从哪儿来的,他们奔纳木湖去了!” “那曲部世代守护纳木湖,万一真有唐军,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那可是过万唐军!纳木湖肯定守不住!” “这个消息不一定是真的,这人都有些犯病了,万一是假的呢?” “够了!”拉巴布赤狠狠一瞪他们,“假的?那曲部只需要出一半兵力去前线,你们以为是为什么?” 几个长老纷纷沉默,拉巴布赤鹰一般的眼睛缓缓扫过他们:“是因为王上说了,那曲部要看着纳木湖!以王上的脾气,如果纳木湖真出了事情,你猜王上会怎么收拾我们?” 一个长老开口了:“域本打算怎么办?” 拉巴布赤没有回答,而是脸色阴沉的看着地上的两个人。 只要这个受伤青年的身份做不了假,那这个消息……怕是也十有八九是真的。 就算是假的,那曲部也不能坐视不理。 要是真的有唐军神兵天降到了纳木湖,契达部玛本受伤来求援,自己还把他们当成蟊贼那事后根本不用王上回来,逻些的贵族就会要了那曲部的命。 也就是说,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曲部的态度和选择。 是会为了圣地不顾一切,还是为了自身安全缩在部落里? 是派兵去查看,还是当没听见? 若是真的事发,事后会不会被查出来?要不要赌一把? 他下了决心,看向那曲部的玛本:“带兵,去纳木湖!” 那曲部玛本一愣:“域本,是不是再看看?” “蠢货!”拉巴布赤勃然大怒,“没听他们说吗?唐军已经渡河了,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现在去连唐军的尾巴都跟不上!若是纳木湖没出事,那就是长生天保佑,如果纳木湖出事” 他的声音有些苦涩:“那也只能求长生天保佑了记住,一定要把唐军堵死!” 玛本咬了咬牙,快步转身。 “等等!”拉巴布赤突然开口,玛本脸色一喜,还以为拉巴布赤是改变了主意。 谁料拉巴布赤思考片刻,再次开口:“把全部兵力都带去!” “域本!”玛本急了,“要是全部去了,那曲部怎么办?万一唐军过来呢?” “你是说唐军放着纳木湖不打来打那曲?”拉巴布赤脸色阴沉,“唐军既然能跑到这里,你觉得唐军会这么蠢?” 他深吸了口气:“这人已经说了,唐军数量可能过万,纳木湖只有几千守军,一定守不住!” “现在那曲部的命运,都得看纳木湖了,若是能把唐军堵死在纳木湖,将功赎罪,那曲部就还有得救。” “若是去晚了,或者被唐军打败了那曲部就要迎接整个草原的怒火,我们承受不起。” 看见那曲部地位最高的拉巴布赤都做了决定,玛本不再多说,点了点头便开始出账点兵。 几个长老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是天降祸事,好好的享受着生活,等着前线的战利品,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 一个长老终于还是开了口:“域本,万一这消息是假的呢?” 拉巴布赤走回上首坐下,阴阴的笑了笑:“假的?” 他看了地上的两人一眼:“给王上表表忠心,不也挺好的吗?再说了,有这两个人在,到时候被剥皮的,也不是我们。” “把他们带下去,关起来!” 第230章 圣地 站在大帐外头值勤的尼夏拉姆吸了口鼻涕,在寒风中有些发抖。 夜色降临,纳木湖旁的气温变得很低,着了甲的士卒们感受着身上铠甲的冰冷,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乐曲声,闻着空气里的烤肉香味,没几个的眉眼里带着开心快乐。 就为了装饰,就让他们着甲,让他们在寒风里发抖,听着那些贵族享乐的声音,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尼夏拉姆当然想不出答案,作为那曲部的贱民,他能来到圣地当一个值勤士卒,已经是长生天开恩了,他自然会抹去心中那些不好的想法。 草原上的阶级划分很是严厉,贵人的儿子是贵人,牧民的儿子是牧民,贱民的儿子自然也是贱民。 尼夏拉姆从小在那曲部长大,生出来的时候母亲死了,家里还有三个哥哥,可他们的父亲只有三头小羊羔,其他的牲畜全是部落里贵人的,尼夏拉姆刚学会爬就是在羊背上,而之后就在羊圈里长到了十五岁。 和他矮弱的哥哥们不同,尼夏拉姆长的高大勇猛,尤其是一次守护羊群,和狼群搏斗还杀了头狼掰下狼牙作为战利品后,他终于是获得了部落的一些认可。 也就是在那时候,部落里的域本给他赐了名,和自己连名字都是泥巴野草的哥哥们不同,他的名字--尼夏拉姆,在草原上是狼牙的意思。 之后的生活好像改变了很多,他加入了那曲的守军,成为了部落里的守卫,然后一路来到了纳木湖,成为圣地的一名光荣的卫士。 听大祭司说,他们能来侍奉和长生天最为亲近的人们,下一世一定能投胎成为部落里的贵人。 他们生来是有罪的,而侍奉就能赎罪,只有赎罪,才能获得美好的来世。 尼夏拉姆没读过书,他的父亲这样说,他的哥哥这样说,部落里的长者这样说,大祭司也是这样说,他就信了。 不信还能怎么办呢?起码当上卫士后家里添了些牲畜,父亲和哥哥们总算是能放自己家的羊了。 身后的帐子里听说是逻些来的贵人,是来面见草原上的大祭司的,作为唯一能和长生天沟通的大祭司,在草原上的地位无比尊贵,已经能和威武英明的大王媲美了,不少草原上的牧人都在传唱他两的功绩。 可大祭司毕竟分身乏术,所以每天只接见几个人,其他时候都是在圣湖里和长生天对话,那时候的大祭司,虽然身旁环绕着好多不穿衣服的美人,还有数之不尽的美食在岸边摆着,可大祭司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些他是听其他卫士说的,至于那些没穿衣服的美人反正他是没见过,唯一的接触可能就是那些美人在圣地里经过时鄙视的看他们一眼。 擦了擦鼻涕,抹在了铠甲上,尼夏拉姆叹了口气,下辈子做了贵人,就能把那些美人搂在怀里了? 那时候在帐子里的就是他了,而那个他只见过一面却念念不忘好久的美人,应该会喂自己葡萄? 一个百户走了过来,无情的打断了他的幻想:“尼夏拉姆,滚去外面,站的离帐子这么近做什么?” 尼夏拉姆默默的从挡风的角落走出来,行了礼:“尊贵的大人,尼夏拉姆遵命!” 百户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走到帐子门口,掀开了帐子。 如同被帐子里的暖风感染了一般,他的脸上也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去拜见那位贵人去了。 而如狗一般卑贱的尼夏拉姆只能拿起枪矛,离开了帐子,在同僚同情的眼光里,开始去外面巡逻。 谁叫百户不喜欢他呢?谁叫他家原来是给百户放羊的呢? 被寒风吹得抖了一抖,尼夏拉姆放远目光,只见远处的夜幕下是一片平静的湖泊,湖泊很大,听同僚们说,这湖泊就是草原上的海。 没去过南面的尼夏拉姆当然不知道海是什么,只听到同僚不耐烦的说海就是很大很大的湖泊,只比纳木湖大上一些。 沿着纳木湖两岸,是连绵的帐子,也有些地方起了些楼阁,好像是大唐传过来的建筑风格,那些帐子多半灯火通明,有一些帐子上还有人影,正在运动着,那个动作尼夏拉姆一看就知道是在做什么。 而那些楼阁里,则多是穿着暴露的女子在和男子嬉戏着,他们好像并不排斥被其他人看到,这种嬉戏让尼夏拉姆吞了口唾沫,喉头耸动了一下。 是因为酒香?还是因为烤肉味?或者是那些女子身上的轻纱,妖娆的曲线? 连绵的帐子和楼阁,冲天的暖光和奢靡,整个草原的圣地,就被这些贵人和祭祀们用这样的方式,来侍奉着长生天,展示着长生天的恩爱和仁慈。 绕过一队巡逻的甲士,尼夏拉姆在帐子间行走着,这个帐子能听到几声娇喘,那个帐子里传来厮打声,偶尔能碰见正在外面开办宴会的贵人,正在露天的地方饮着美酒,烤着全羊,尼夏拉姆都是默默的走开了些距离。 在圣地待久了,知道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能惹怒贵人。 祭祀比贵人尊贵,贵人比普通人尊贵,普通人能来到圣地的哪儿来普通人? 绕过很多帐子和楼阁,熏着暖风和酒香,尼夏拉姆的心渐渐活泛起来,好像这般繁华热闹的景象也属于他一般。 可随着走的越远,越靠近外围,喧闹声就越低,等到尼夏拉姆茫然的跨过围栏,他这才发现原来已经走出了圣地的范围。 原来圣地很大又不大。 很大是因为,整个纳木湖都是圣地,所有的岸边都有楼阁和帐子,有祭祀和贵人。 而不大是因为,圣地其实并没有多宽,从岸边走来,只花了半个时辰,尼夏拉姆就巡逻到了外面。 只是半个时辰而已。 长长的吐了口气,离开了圣地,连呼出的气都化成了白雾,难怪贵人们都在说圣地才是长生天庇佑的地方。 握紧长矛,尼夏拉姆目光坚定,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下一世,下一世一定要用不同的身份来这个地方! 他也要变成贵人! 第230章 圣地 站在大帐外头值勤的尼夏拉姆吸了口鼻涕,在寒风中有些发抖。 夜色降临,纳木湖旁的气温变得很低,着了甲的士卒们感受着身上铠甲的冰冷,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乐曲声,闻着空气里的烤肉香味,没几个的眉眼里带着开心快乐。 就为了装饰,就让他们着甲,让他们在寒风里发抖,听着那些贵族享乐的声音,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尼夏拉姆当然想不出答案,作为那曲部的贱民,他能来到圣地当一个值勤士卒,已经是长生天开恩了,他自然会抹去心中那些不好的想法。 草原上的阶级划分很是严厉,贵人的儿子是贵人,牧民的儿子是牧民,贱民的儿子自然也是贱民。 尼夏拉姆从小在那曲部长大,生出来的时候母亲死了,家里还有三个哥哥,可他们的父亲只有三头小羊羔,其他的牲畜全是部落里贵人的,尼夏拉姆刚学会爬就是在羊背上,而之后就在羊圈里长到了十五岁。 和他矮弱的哥哥们不同,尼夏拉姆长的高大勇猛,尤其是一次守护羊群,和狼群搏斗还杀了头狼掰下狼牙作为战利品后,他终于是获得了部落的一些认可。 也就是在那时候,部落里的域本给他赐了名,和自己连名字都是泥巴野草的哥哥们不同,他的名字--尼夏拉姆,在草原上是狼牙的意思。 之后的生活好像改变了很多,他加入了那曲的守军,成为了部落里的守卫,然后一路来到了纳木湖,成为圣地的一名光荣的卫士。 听大祭司说,他们能来侍奉和长生天最为亲近的人们,下一世一定能投胎成为部落里的贵人。 他们生来是有罪的,而侍奉就能赎罪,只有赎罪,才能获得美好的来世。 尼夏拉姆没读过书,他的父亲这样说,他的哥哥这样说,部落里的长者这样说,大祭司也是这样说,他就信了。 不信还能怎么办呢?起码当上卫士后家里添了些牲畜,父亲和哥哥们总算是能放自己家的羊了。 身后的帐子里听说是逻些来的贵人,是来面见草原上的大祭司的,作为唯一能和长生天沟通的大祭司,在草原上的地位无比尊贵,已经能和威武英明的大王媲美了,不少草原上的牧人都在传唱他两的功绩。 可大祭司毕竟分身乏术,所以每天只接见几个人,其他时候都是在圣湖里和长生天对话,那时候的大祭司,虽然身旁环绕着好多不穿衣服的美人,还有数之不尽的美食在岸边摆着,可大祭司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些他是听其他卫士说的,至于那些没穿衣服的美人反正他是没见过,唯一的接触可能就是那些美人在圣地里经过时鄙视的看他们一眼。 擦了擦鼻涕,抹在了铠甲上,尼夏拉姆叹了口气,下辈子做了贵人,就能把那些美人搂在怀里了? 那时候在帐子里的就是他了,而那个他只见过一面却念念不忘好久的美人,应该会喂自己葡萄? 一个百户走了过来,无情的打断了他的幻想:“尼夏拉姆,滚去外面,站的离帐子这么近做什么?” 尼夏拉姆默默的从挡风的角落走出来,行了礼:“尊贵的大人,尼夏拉姆遵命!” 百户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走到帐子门口,掀开了帐子。 如同被帐子里的暖风感染了一般,他的脸上也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去拜见那位贵人去了。 而如狗一般卑贱的尼夏拉姆只能拿起枪矛,离开了帐子,在同僚同情的眼光里,开始去外面巡逻。 谁叫百户不喜欢他呢?谁叫他家原来是给百户放羊的呢? 被寒风吹得抖了一抖,尼夏拉姆放远目光,只见远处的夜幕下是一片平静的湖泊,湖泊很大,听同僚们说,这湖泊就是草原上的海。 没去过南面的尼夏拉姆当然不知道海是什么,只听到同僚不耐烦的说海就是很大很大的湖泊,只比纳木湖大上一些。 沿着纳木湖两岸,是连绵的帐子,也有些地方起了些楼阁,好像是大唐传过来的建筑风格,那些帐子多半灯火通明,有一些帐子上还有人影,正在运动着,那个动作尼夏拉姆一看就知道是在做什么。 而那些楼阁里,则多是穿着暴露的女子在和男子嬉戏着,他们好像并不排斥被其他人看到,这种嬉戏让尼夏拉姆吞了口唾沫,喉头耸动了一下。 是因为酒香?还是因为烤肉味?或者是那些女子身上的轻纱,妖娆的曲线? 连绵的帐子和楼阁,冲天的暖光和奢靡,整个草原的圣地,就被这些贵人和祭祀们用这样的方式,来侍奉着长生天,展示着长生天的恩爱和仁慈。 绕过一队巡逻的甲士,尼夏拉姆在帐子间行走着,这个帐子能听到几声娇喘,那个帐子里传来厮打声,偶尔能碰见正在外面开办宴会的贵人,正在露天的地方饮着美酒,烤着全羊,尼夏拉姆都是默默的走开了些距离。 在圣地待久了,知道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能惹怒贵人。 祭祀比贵人尊贵,贵人比普通人尊贵,普通人能来到圣地的哪儿来普通人? 绕过很多帐子和楼阁,熏着暖风和酒香,尼夏拉姆的心渐渐活泛起来,好像这般繁华热闹的景象也属于他一般。 可随着走的越远,越靠近外围,喧闹声就越低,等到尼夏拉姆茫然的跨过围栏,他这才发现原来已经走出了圣地的范围。 原来圣地很大又不大。 很大是因为,整个纳木湖都是圣地,所有的岸边都有楼阁和帐子,有祭祀和贵人。 而不大是因为,圣地其实并没有多宽,从岸边走来,只花了半个时辰,尼夏拉姆就巡逻到了外面。 只是半个时辰而已。 长长的吐了口气,离开了圣地,连呼出的气都化成了白雾,难怪贵人们都在说圣地才是长生天庇佑的地方。 握紧长矛,尼夏拉姆目光坚定,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下一世,下一世一定要用不同的身份来这个地方! 他也要变成贵人! 第231章 突袭 尼夏拉姆忽然皱了皱眉头。 围栏在动? 不对,不是围栏在动,是地面在动。 放过很多牛羊的尼夏拉姆脸色变了变,这种感觉怎么和遥远记忆里那次部落羊群炸群那么像? 他俯下身子,趴在草原上,抛去了刚才的那些念想,仔细的听着动静。 确实是地面在动,而且是有规律的震动。 这就跟炸群不太一样了,发了疯的牛羊可不会这么整齐的挥动四蹄。 那会是什么?是狼群? 也不对,先别说多少狼才会有这样的动静,就说圣地外面,早就给贵人们狩猎打的不见活物了。 尼夏拉姆撑起身子,有些茫然。 他的目光先是往身后的圣地投去,发现圣地并没有什么变化。 还是一样的歌舞升平,还是一样的暖风醉人。 他又转过了头,沿着围栏看向了天际。 夜色好像没什么变化,靠近圣地的这一边,能看见夜幕下云彩被地面的火光照的显眼,而另一边的夜幕,则是草原上亘古不变的宁静。 终于他收回眼神,看向了前方。 远处突然出现了些小黑点。 尼夏拉姆眯着眼睛使了使力,不再去看云朵和繁星,也不再去看野草与夜风,想看清中间那些小黑点是个什么东西。 可他很快就失望了,因为那些黑点连绵一片,看起来好像是纳木湖夜里的潮水,那般温柔和缓慢,不会打湿贵人的衣裳,只会调皮的亲吻他们的脚。 等等,有些不对,那些黑点为什么变多了? 跪在地上的尼夏拉姆站起身子,用手搭了个凉棚,好像个牧人数着自己的羊群一般,竭力想看清小黑点的尽头。 往左看了看,看不清,往右看了看,也看不清。 倒是那种震动越来越明显了,尼夏拉姆能感觉脚底有些发痒。 大概是地势的原因,纳木湖周围的地形有些崎岖,不像草原大部分地方那么平,尼夏拉姆突然想起在那曲放羊的那些日子,老远就能看到东西,不至于像这些小黑点一样,出现的时候可能离自己已经很近了。 他推了推头盔,那些小黑点变大了不少,他眯起眼睛,再次看去。 嗯,这次看的清楚了些,是马群? 又近了一些,尼夏拉姆突然看到了一些眸子。 是狼?不对,狼的眸子是绿光,这些眸子怎么有些红? 近了,又近了,尼夏拉姆终于看清了,原来是一个个骑着马的人! 尼夏拉姆虽然没有打过仗,来了圣地之后也每天都是站岗,但好歹以前也是在那曲干过骑兵的,等到看清了那些黑点的模样,自然也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是骑兵! 那么问题来了,是哪个贵人来了圣地,阵仗居然这么大? 看这架势,骑兵怕是有好多,难道是大王来了? 尼夏拉姆是见过一次大王的,那次大王来圣地的时候,也是带了这么多骑兵,那些骑兵们耀武扬威的看着他们这些拿着长矛的泥腿子,眼神桀骜得像天上的鹰。 可这些人的眼神,真的好像狼啊。 最近的战马已经到了尼夏拉姆前方不远,他甚至能看清马上那些人的表情了。 好狰狞,好扭曲,简直比那些贵人发怒时还有可怕,而且他们为什么不减速? 尼夏拉姆嘴巴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握了握长矛,却什么动作都没做出来。 直到一个披着黑色铠甲,高大的像是一座山的大汉冲到了近前,向他挥舞动那把奇怪的武器,他也还是什么都没做。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在空中旋转,舒展,之前那么些年的沉重感觉好像变得轻松了些,那些枷锁好像一下子没了,他能听见鲜血喷涌的声音,就像草原上的风声。 他落在了围栏旁边,他的长矛飞远,铠甲破裂,他终于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要死了?这些人是敌人? 他们在嘶吼着什么?为什么听不懂? 等等,他们就这么跨过去了?他们扔的那是什么?为什么会有雷劈下来?为什么他们举起了刀? 原来是敌袭啊,是长生天发怒了吗? 尼夏拉姆想不出答案,但他能感觉到生命在流逝。 这次和刚才的一直呆滞不太一样,他只是很短时间就做了个决定,这个决定即将干系到他的生命,还有他的未来。 他丢掉抓着的长矛,开始想站起来往圣地里走。 死也要死在圣地里!死在长生天的视野面! 可片刻后他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想发出怒吼,想和刚才的懦弱不一样的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可他低下头,却一瞬间心如死灰。 自己的下半身呢? 视野逐渐变黑,近在咫尺的围栏却仿佛远在天边,尼夏拉姆不甘的张了张嘴,心里只求自己的罪恶已经赎完。 “杀!”杀红了眼的朱重八一戟敲碎了一个试图靠上来的卫士的脑袋,收回红白交加的大戟,他又盯上了一个披着轻纱光着屁股瞎跑的吐蕃贵人。 砍普通士卒有什么意思?将军说了,这次要杀的就是吐蕃的贵族! 他吐了口唾沫,甩了甩冲的太狠被天雷震的有些晕的脑袋,一催马匹冲向了那个贵人。 冲天的火光下,那个吐蕃贵人根本没跑多远,就被朱重八赶上,他有些绝望的扭头,脸上的表情扭曲的不似人样,一把将身边的美人推到了身后。 朱重八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接赏了那美人一戟。 都杀到这里了,难道还会心慈手软? 可这条道到这里就是尽头了,再往前是连绵的帐子,那吐蕃贵人靠美人争取来的宝贵时间,俨然是要逃到那些连绵的帐子里。 朱重八犹豫了一下,停下马蹄,看了看身后的李易,他不敢追太远。 可放这吐蕃贵人跑远就有些浪费了,朱重八从马上取下之前缴获的一把短剑抛了抛,然后朝着吐蕃贵人的背扔了过去。 可惜,有点偏,没打死吐蕃贵人,倒是把旁边的帐子划了个大洞,一个贵人搂着个美人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两人都没穿衣服。 还没见过这阵仗的朱重八老脸一红,左右看了看,取过一只火把,直接扔到了帐子上方。 火光骤起,朱重八不再去看,调转了马头。 呸,真不知羞。 第231章 突袭 尼夏拉姆忽然皱了皱眉头。 围栏在动? 不对,不是围栏在动,是地面在动。 放过很多牛羊的尼夏拉姆脸色变了变,这种感觉怎么和遥远记忆里那次部落羊群炸群那么像? 他俯下身子,趴在草原上,抛去了刚才的那些念想,仔细的听着动静。 确实是地面在动,而且是有规律的震动。 这就跟炸群不太一样了,发了疯的牛羊可不会这么整齐的挥动四蹄。 那会是什么?是狼群? 也不对,先别说多少狼才会有这样的动静,就说圣地外面,早就给贵人们狩猎打的不见活物了。 尼夏拉姆撑起身子,有些茫然。 他的目光先是往身后的圣地投去,发现圣地并没有什么变化。 还是一样的歌舞升平,还是一样的暖风醉人。 他又转过了头,沿着围栏看向了天际。 夜色好像没什么变化,靠近圣地的这一边,能看见夜幕下云彩被地面的火光照的显眼,而另一边的夜幕,则是草原上亘古不变的宁静。 终于他收回眼神,看向了前方。 远处突然出现了些小黑点。 尼夏拉姆眯着眼睛使了使力,不再去看云朵和繁星,也不再去看野草与夜风,想看清中间那些小黑点是个什么东西。 可他很快就失望了,因为那些黑点连绵一片,看起来好像是纳木湖夜里的潮水,那般温柔和缓慢,不会打湿贵人的衣裳,只会调皮的亲吻他们的脚。 等等,有些不对,那些黑点为什么变多了? 跪在地上的尼夏拉姆站起身子,用手搭了个凉棚,好像个牧人数着自己的羊群一般,竭力想看清小黑点的尽头。 往左看了看,看不清,往右看了看,也看不清。 倒是那种震动越来越明显了,尼夏拉姆能感觉脚底有些发痒。 大概是地势的原因,纳木湖周围的地形有些崎岖,不像草原大部分地方那么平,尼夏拉姆突然想起在那曲放羊的那些日子,老远就能看到东西,不至于像这些小黑点一样,出现的时候可能离自己已经很近了。 他推了推头盔,那些小黑点变大了不少,他眯起眼睛,再次看去。 嗯,这次看的清楚了些,是马群? 又近了一些,尼夏拉姆突然看到了一些眸子。 是狼?不对,狼的眸子是绿光,这些眸子怎么有些红? 近了,又近了,尼夏拉姆终于看清了,原来是一个个骑着马的人! 尼夏拉姆虽然没有打过仗,来了圣地之后也每天都是站岗,但好歹以前也是在那曲干过骑兵的,等到看清了那些黑点的模样,自然也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是骑兵! 那么问题来了,是哪个贵人来了圣地,阵仗居然这么大? 看这架势,骑兵怕是有好多,难道是大王来了? 尼夏拉姆是见过一次大王的,那次大王来圣地的时候,也是带了这么多骑兵,那些骑兵们耀武扬威的看着他们这些拿着长矛的泥腿子,眼神桀骜得像天上的鹰。 可这些人的眼神,真的好像狼啊。 最近的战马已经到了尼夏拉姆前方不远,他甚至能看清马上那些人的表情了。 好狰狞,好扭曲,简直比那些贵人发怒时还有可怕,而且他们为什么不减速? 尼夏拉姆嘴巴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握了握长矛,却什么动作都没做出来。 直到一个披着黑色铠甲,高大的像是一座山的大汉冲到了近前,向他挥舞动那把奇怪的武器,他也还是什么都没做。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在空中旋转,舒展,之前那么些年的沉重感觉好像变得轻松了些,那些枷锁好像一下子没了,他能听见鲜血喷涌的声音,就像草原上的风声。 他落在了围栏旁边,他的长矛飞远,铠甲破裂,他终于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要死了?这些人是敌人? 他们在嘶吼着什么?为什么听不懂? 等等,他们就这么跨过去了?他们扔的那是什么?为什么会有雷劈下来?为什么他们举起了刀? 原来是敌袭啊,是长生天发怒了吗? 尼夏拉姆想不出答案,但他能感觉到生命在流逝。 这次和刚才的一直呆滞不太一样,他只是很短时间就做了个决定,这个决定即将干系到他的生命,还有他的未来。 他丢掉抓着的长矛,开始想站起来往圣地里走。 死也要死在圣地里!死在长生天的视野面! 可片刻后他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想发出怒吼,想和刚才的懦弱不一样的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可他低下头,却一瞬间心如死灰。 自己的下半身呢? 视野逐渐变黑,近在咫尺的围栏却仿佛远在天边,尼夏拉姆不甘的张了张嘴,心里只求自己的罪恶已经赎完。 “杀!”杀红了眼的朱重八一戟敲碎了一个试图靠上来的卫士的脑袋,收回红白交加的大戟,他又盯上了一个披着轻纱光着屁股瞎跑的吐蕃贵人。 砍普通士卒有什么意思?将军说了,这次要杀的就是吐蕃的贵族! 他吐了口唾沫,甩了甩冲的太狠被天雷震的有些晕的脑袋,一催马匹冲向了那个贵人。 冲天的火光下,那个吐蕃贵人根本没跑多远,就被朱重八赶上,他有些绝望的扭头,脸上的表情扭曲的不似人样,一把将身边的美人推到了身后。 朱重八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接赏了那美人一戟。 都杀到这里了,难道还会心慈手软? 可这条道到这里就是尽头了,再往前是连绵的帐子,那吐蕃贵人靠美人争取来的宝贵时间,俨然是要逃到那些连绵的帐子里。 朱重八犹豫了一下,停下马蹄,看了看身后的李易,他不敢追太远。 可放这吐蕃贵人跑远就有些浪费了,朱重八从马上取下之前缴获的一把短剑抛了抛,然后朝着吐蕃贵人的背扔了过去。 可惜,有点偏,没打死吐蕃贵人,倒是把旁边的帐子划了个大洞,一个贵人搂着个美人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两人都没穿衣服。 还没见过这阵仗的朱重八老脸一红,左右看了看,取过一只火把,直接扔到了帐子上方。 火光骤起,朱重八不再去看,调转了马头。 呸,真不知羞。 第232章 杀人 不清楚处男朱重八心理活动的李易看都没看这边一眼,只是冷静的下了军令:“放火!这些帐子不放火,又连在一起,他们现在不可能取水灭火!” 几个亲卫纷纷领命,一边高声向同袍传达着李易的指示,一边也取下火把往各个帐子甩去。 事实证明李易对突袭纳木湖还是不够乐观,在他的想象里,从骑兵出现到发起冲锋,应该足够纳木湖守卫集结了,到时候再用最后的天雷破阵,像以前一样先炸再冲。 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由于后军拖了些时间,到了纳木湖已经入夜了,视野不太好,再加上纳木湖的特殊地形,守军居然完全没发现已经开始发起冲锋的大唐骑军! 所以当大唐骑军冲到眼前的时候,守军们要么是在圣地里巡逻,要么是在外围被寒风冻得发抖,居然根本没有一点像样的防御。 而那些吐蕃贵族们更是完全不知道大难临头,一个个居然还在享乐。 于是在熟悉的天雷开路骑兵冲锋下,整个纳木湖圣地垮了。 如果站在高空看,向着纳木湖冲锋的大唐骑军仿佛烧红的烙铁,而纳木湖圣地就是草原上的奶酪,只是稍微一接触,便被大唐骑军撕出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更别提那夜色下突然炸响的天雷了,所有的存货全部被扔了出去,火光爆炸还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天雷声,吐蕃人被炸懵的程度比之前的部落还深。 战争打到这份儿上,就已经没了悬念,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唐骑军要是这都还打不赢,死在草原上也算是一种解脱。 所以李易直接传令,两地骑军分两路开始沿着湖畔杀人,然后在湖的另一侧完成汇合,再往回犁一遍,最终完成对整个圣地的大穿插。 不需要什么战术,也不需要指挥了,只要杀人,这场战事就落下帷幕了。 李易好看的眉眼突然出现一点疲惫,到了这里,他对于殿下的承诺,就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带他们回去。 由于渡河耽搁了些时间,虽然在突袭上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但也缩短了他们能用来作战的时间。 纳木湖很大,就算是放火烧,拼命砍人,估计一夜也就够犁个一两遍,而以往可以用来修整的时间,他们却必须要整军赶往那曲部,要想办法避过过来支援的那曲部骑军。 这一切都得看魏老三,还没奔袭成功的时候,李易对于魏老三能不能成功,还没那么放在心上,可眼下奔袭俨然是成功了,他就开始希望魏老三能到的晚些,然后说动那曲部。 他还想带他们回去。 火光很耀眼,惨叫声连绵,李易任由夜风拂动他的头发,一时间居然想到了长安。 还能再见殿下一面吗? 年纪已经很大的大祭司最近睡得一直都不安稳。 不知道为什么,夜里他总是很惊醒,总是梦见有个男子取代了自己,成为了新的大祭司,而自己被放逐到了遥远的西边。 对于掌控了草原祭祀几十年的他来说,这一点是他最深的梦魇。 是啊,他老了,老了就会被取代,虽然草原上那些愚蠢的人觉得他会永生,即使暂时离开也只是回到了长生天的怀抱,但他自己怎么可能不清楚,一死就是真的死了呢? 掌管信仰的人自己却没有信仰,这真是个讽刺的事情。 每天夜里醒来,他的身躯都已经僵硬的不能再动,只有靠着年轻女子的肉体,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温度。 再厚的毯子,再轻盈的羊毛,也比不上处子的身体能给他带来的温暖。 到了这个年纪,除了这个位置,很多世俗的欲望已经离他远去,他喜欢那些年轻的女孩子,更多的是喜欢她们的年轻活力,他自己已经没办法人事,但他还是喜欢搂着不着寸缕的他们睡觉,将自己的身体放置在她们的躯体之间,感受着那起伏和温润,才能让他勉强入睡。 今夜他的困意来的很早,在岸边对着降临的夜色祷告之后,他回到了那个最大的大帐,几个处子熟稔的脱下衣服,开始用自己的胸怀温暖他苍老衰朽的肉体,他很快的入了眠。 梦里那个男人又出现了,这次的脸庞比起以往都要清晰,是大王的模样。 他在梦里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可那个残暴的大王没有给他一丝仁慈,甚至对他做出的承诺也完全不动心,只是用那把刀刺穿了他的胸膛,然后残忍的抓出他的心脏吃了下去。 苍老的大祭司在梦里发出婴儿般的惨叫,却好像陷入了梦魇,怎么也醒不过来。 好在外面的处子们有了动作,大祭司终于睁开了双眼。 然后就听到了刺耳的惨叫声。 如同寻常的老人一般,大祭司还有些茫然,可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身边的处子们在发抖,大帐被外面的火光照的发亮,人影不断的出现又消失,而本应该守卫在外面的护卫,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平静的开口:“发生什么了?” 所有的处子都是一样的害怕,一样的仓皇,说不出个所以然,大祭司爱怜的抚摸着她们的身躯,安慰她们不要怕。 确实,不要怕,小事不用在意,大事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什么大事? 一个胆子大些的处子披上轻纱,在亲吻大祭司的脚趾并且得到允许后,她畏畏缩缩的走到了帐边,掀起了幕布。 刺耳的惨叫声变得越发清晰,那个处子的脸被火光照耀的呈现出完美的阴影和侧脸,她美好的身子抖动了一下,回过头张了张嘴,什么都还没说出来,便被一只羽箭贯穿了后脑,从脸上扎了出来。 那个处子一软倒下,如此血腥的一幕让帐内所有的少女都尖叫起来,大祭司强硬的扯过一个少女,苍老的手掌狠狠的推了一下她:“再去看!” 不用再看了,一个身影掀开了帐子,目光在地上的处子身上游离了几圈,然后看向了帐内的大祭司,还有那些个少女,眼神发亮。 他看向身后:“兄弟们,有活了。” 第232章 杀人 不清楚处男朱重八心理活动的李易看都没看这边一眼,只是冷静的下了军令:“放火!这些帐子不放火,又连在一起,他们现在不可能取水灭火!” 几个亲卫纷纷领命,一边高声向同袍传达着李易的指示,一边也取下火把往各个帐子甩去。 事实证明李易对突袭纳木湖还是不够乐观,在他的想象里,从骑兵出现到发起冲锋,应该足够纳木湖守卫集结了,到时候再用最后的天雷破阵,像以前一样先炸再冲。 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由于后军拖了些时间,到了纳木湖已经入夜了,视野不太好,再加上纳木湖的特殊地形,守军居然完全没发现已经开始发起冲锋的大唐骑军! 所以当大唐骑军冲到眼前的时候,守军们要么是在圣地里巡逻,要么是在外围被寒风冻得发抖,居然根本没有一点像样的防御。 而那些吐蕃贵族们更是完全不知道大难临头,一个个居然还在享乐。 于是在熟悉的天雷开路骑兵冲锋下,整个纳木湖圣地垮了。 如果站在高空看,向着纳木湖冲锋的大唐骑军仿佛烧红的烙铁,而纳木湖圣地就是草原上的奶酪,只是稍微一接触,便被大唐骑军撕出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更别提那夜色下突然炸响的天雷了,所有的存货全部被扔了出去,火光爆炸还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天雷声,吐蕃人被炸懵的程度比之前的部落还深。 战争打到这份儿上,就已经没了悬念,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唐骑军要是这都还打不赢,死在草原上也算是一种解脱。 所以李易直接传令,两地骑军分两路开始沿着湖畔杀人,然后在湖的另一侧完成汇合,再往回犁一遍,最终完成对整个圣地的大穿插。 不需要什么战术,也不需要指挥了,只要杀人,这场战事就落下帷幕了。 李易好看的眉眼突然出现一点疲惫,到了这里,他对于殿下的承诺,就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带他们回去。 由于渡河耽搁了些时间,虽然在突袭上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但也缩短了他们能用来作战的时间。 纳木湖很大,就算是放火烧,拼命砍人,估计一夜也就够犁个一两遍,而以往可以用来修整的时间,他们却必须要整军赶往那曲部,要想办法避过过来支援的那曲部骑军。 这一切都得看魏老三,还没奔袭成功的时候,李易对于魏老三能不能成功,还没那么放在心上,可眼下奔袭俨然是成功了,他就开始希望魏老三能到的晚些,然后说动那曲部。 他还想带他们回去。 火光很耀眼,惨叫声连绵,李易任由夜风拂动他的头发,一时间居然想到了长安。 还能再见殿下一面吗? 年纪已经很大的大祭司最近睡得一直都不安稳。 不知道为什么,夜里他总是很惊醒,总是梦见有个男子取代了自己,成为了新的大祭司,而自己被放逐到了遥远的西边。 对于掌控了草原祭祀几十年的他来说,这一点是他最深的梦魇。 是啊,他老了,老了就会被取代,虽然草原上那些愚蠢的人觉得他会永生,即使暂时离开也只是回到了长生天的怀抱,但他自己怎么可能不清楚,一死就是真的死了呢? 掌管信仰的人自己却没有信仰,这真是个讽刺的事情。 每天夜里醒来,他的身躯都已经僵硬的不能再动,只有靠着年轻女子的肉体,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温度。 再厚的毯子,再轻盈的羊毛,也比不上处子的身体能给他带来的温暖。 到了这个年纪,除了这个位置,很多世俗的欲望已经离他远去,他喜欢那些年轻的女孩子,更多的是喜欢她们的年轻活力,他自己已经没办法人事,但他还是喜欢搂着不着寸缕的他们睡觉,将自己的身体放置在她们的躯体之间,感受着那起伏和温润,才能让他勉强入睡。 今夜他的困意来的很早,在岸边对着降临的夜色祷告之后,他回到了那个最大的大帐,几个处子熟稔的脱下衣服,开始用自己的胸怀温暖他苍老衰朽的肉体,他很快的入了眠。 梦里那个男人又出现了,这次的脸庞比起以往都要清晰,是大王的模样。 他在梦里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可那个残暴的大王没有给他一丝仁慈,甚至对他做出的承诺也完全不动心,只是用那把刀刺穿了他的胸膛,然后残忍的抓出他的心脏吃了下去。 苍老的大祭司在梦里发出婴儿般的惨叫,却好像陷入了梦魇,怎么也醒不过来。 好在外面的处子们有了动作,大祭司终于睁开了双眼。 然后就听到了刺耳的惨叫声。 如同寻常的老人一般,大祭司还有些茫然,可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身边的处子们在发抖,大帐被外面的火光照的发亮,人影不断的出现又消失,而本应该守卫在外面的护卫,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平静的开口:“发生什么了?” 所有的处子都是一样的害怕,一样的仓皇,说不出个所以然,大祭司爱怜的抚摸着她们的身躯,安慰她们不要怕。 确实,不要怕,小事不用在意,大事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什么大事? 一个胆子大些的处子披上轻纱,在亲吻大祭司的脚趾并且得到允许后,她畏畏缩缩的走到了帐边,掀起了幕布。 刺耳的惨叫声变得越发清晰,那个处子的脸被火光照耀的呈现出完美的阴影和侧脸,她美好的身子抖动了一下,回过头张了张嘴,什么都还没说出来,便被一只羽箭贯穿了后脑,从脸上扎了出来。 那个处子一软倒下,如此血腥的一幕让帐内所有的少女都尖叫起来,大祭司强硬的扯过一个少女,苍老的手掌狠狠的推了一下她:“再去看!” 不用再看了,一个身影掀开了帐子,目光在地上的处子身上游离了几圈,然后看向了帐内的大祭司,还有那些个少女,眼神发亮。 他看向身后:“兄弟们,有活了。” 第233章 战况 向二喝了口水,看向火光冲天的纳木湖畔,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 两个月,艰难行军,连番大战,终于是捅了这帮王八蛋的老窝。 将军说了,打完这一仗就回家,向二对于能不能回家倒是没什么想法,他只是觉得捅吐蕃人的屁股挺爽的。 听说纳木湖是吐蕃人的圣地?那凉州的事情就全回本了。 要换了吐蕃人一路打到京城,把太庙给拆了,大唐人也会发疯的。 他收起水壶,胸口的伤势有些疼,有些犹豫要不要再进去砍几个人。 可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既然将军说了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自己还得在这里接收所有斥候的消息,进去了也就只能杀几个,没什么意思。 功劳?他立的够多了,从进了草原开始,没哪场大战他没立功。 抢劫?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现在老婆也有了,之前也捞了点,完全够用了,军职还被升了呢。 发泄?向二又不是神经病,一见到血就眼红,对于他来说,该报的仇已经报的差不多了。 所以向二还真没打算进去,李将军说了,只要打下纳木湖,更重要的事情是怎么回去。 眼下斥候已经全部散了出去,一半是在监视周围有没有援军,一半是寻着来路过去了,守着那曲部援军的同时还得找出另一条能渡河去那曲部的路。 身为少年人,能不死的话,向二自然是不想死的,听到了将军的安排,向二多少猜出来一点东西。 所以他心里有些感叹,别看将军平时看起来不苟言笑老实巴交的,还真是焉坏,这样的主意都能想出来。 也难怪将军能是将军,眼下这个局面,要是循规蹈矩,估计还真跑不出草原。 拍了拍身下的马,向二就这么骑着马匹在草原上撒起欢来,少年人的快乐身影和被熊熊火光笼罩的纳木湖圣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是一副夜幕下的油彩画。 对比强烈,却又无比融洽。 领着骑军冲锋的解景山很爽。 这种爽是建立在知道纳木湖是个什么地方,在吐蕃人心中是个什么地位上的,一想到接下来整个草原都会知道这个好消息,解景山就忍不住想大笑出声。 在凉州的时候,没少打憋屈仗,不得不说吐蕃人虽然野蛮,但打起仗来还真他娘的有些门路,那些个吐蕃将领也不知道是不是放羊放出来的经验,把骑兵用的出神入化,大唐不能野战只能被动挨打。 身为骑军将领,有什么是比看着野蛮人骑到自己脑袋上更羞辱的?可解景山也没办法,大唐骑兵就这个模样,打不过就是打不过,真要是血性上了头出去和吐蕃骑兵掰扯掰扯,估计全得死在城池外面。 可这次是个什么模样?一路打过来那些个吐蕃人就跟呆头鹅一样,除了契达部象征性的反抗了一下,其他的部落打下来基本都没什么战损,五千人一路过来杀了得有多少人?十几个部落光是牧民加起来都得几万了? 再加上眼前的圣地,这次吐蕃人可真是被捅了个透心凉。 一刀劈死个想跑的吐蕃贵族,惨叫声喊杀声仿佛汇成了宏大的乐曲,解景山忍不住想手舞足蹈,他的脸有些滑稽的半边笑着半边严肃,活生生像个疯子。 别说他了,身边的所有兰州骑兵都好不到哪儿去,身为和吐蕃人打过不少仗的死敌,他们对进帐子抢劫没什么兴趣,只有杀人才能压一压胸口沸腾的灼热感。 奔涌的骑兵仿佛一把尖刀,狠狠的捅开了连绵的帐子,他们冲到哪里,哪里就响起了惨叫声,火光冲天而起,把平静的纳木湖照的闪闪发光,雪白的帐子往往会被一道飙起的血迹染红,偶尔会有人头飞起。 解景山喘了口粗气,看了看身边亲卫,好像是冲的猛了些,和后面有些脱节了,他降低马速:“等一下后” 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突然从两个帐子中间阴暗的缝隙里窜了出来,不可思议的一蹦而起,狠狠的抱住了解景山,将他撞下了马。 旁边的几个亲卫惊骇欲绝:“校尉大人!” 从马上跌落,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又被这人一压,解景山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眼看着这人打手抓向了自己的脖子,解景山咬牙抬头撞去。 可这一撞并没对那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反而是解景山脑袋嗡嗡作响,他这才发现头盔不知道掉到了哪儿。 就在那人要扼住解景山脖子的时候,一个亲卫适时的开弓搭箭,那人警觉地发现了亲卫即将松开的手指,一把将解景山拎起,挡在了前面。 几个亲卫急的满脸通红,他们纷纷怒喝:“狗胆!放开校尉!” 张弓搭箭的亲卫手抖了一抖,略微松了松弦,只觉得后怕,差点就将这一箭送了出去。 只见那人一身铠甲,眼看竟然和大唐军卒区别不大,但一双脸庞明显是吐蕃人,他身材异常高大,右手死死的抓住解景山,左手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把匕首来,看着亲卫移开箭,他翻转手腕就想朝解景山扎下去。 几个不懂吐蕃语的亲卫急的满头是汗,看到这人的动作,只吓得六神无主。 连解景山都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可那人的手却险险停在了上方,警惕的看向了身后。 又是几个兰州骑兵围了上来,断了这人的后路。 被包围的吐蕃人忽然张开嘴,叽里咕噜的说了什么。 新围过来的一个兰州骑兵好像懂些吐蕃话,他侧耳听了几句,拦住了一直大喊放开校尉的几个亲卫: “他好像在说摔跤?” 懂些吐蕃话的兰州骑兵晦涩的说了两个字眼,被围的死死的吐蕃人双眼猛然亮了起来,他稍微松开了解景山,又大吼了几句。 亲卫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刺激了此人,那骑兵听了半晌,又磕磕巴巴的问了两句,这才看向解景山:“校尉大人,他好像是在说要和我们摔跤定胜负?” 第233章 战况 向二喝了口水,看向火光冲天的纳木湖畔,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 两个月,艰难行军,连番大战,终于是捅了这帮王八蛋的老窝。 将军说了,打完这一仗就回家,向二对于能不能回家倒是没什么想法,他只是觉得捅吐蕃人的屁股挺爽的。 听说纳木湖是吐蕃人的圣地?那凉州的事情就全回本了。 要换了吐蕃人一路打到京城,把太庙给拆了,大唐人也会发疯的。 他收起水壶,胸口的伤势有些疼,有些犹豫要不要再进去砍几个人。 可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既然将军说了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自己还得在这里接收所有斥候的消息,进去了也就只能杀几个,没什么意思。 功劳?他立的够多了,从进了草原开始,没哪场大战他没立功。 抢劫?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现在老婆也有了,之前也捞了点,完全够用了,军职还被升了呢。 发泄?向二又不是神经病,一见到血就眼红,对于他来说,该报的仇已经报的差不多了。 所以向二还真没打算进去,李将军说了,只要打下纳木湖,更重要的事情是怎么回去。 眼下斥候已经全部散了出去,一半是在监视周围有没有援军,一半是寻着来路过去了,守着那曲部援军的同时还得找出另一条能渡河去那曲部的路。 身为少年人,能不死的话,向二自然是不想死的,听到了将军的安排,向二多少猜出来一点东西。 所以他心里有些感叹,别看将军平时看起来不苟言笑老实巴交的,还真是焉坏,这样的主意都能想出来。 也难怪将军能是将军,眼下这个局面,要是循规蹈矩,估计还真跑不出草原。 拍了拍身下的马,向二就这么骑着马匹在草原上撒起欢来,少年人的快乐身影和被熊熊火光笼罩的纳木湖圣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是一副夜幕下的油彩画。 对比强烈,却又无比融洽。 领着骑军冲锋的解景山很爽。 这种爽是建立在知道纳木湖是个什么地方,在吐蕃人心中是个什么地位上的,一想到接下来整个草原都会知道这个好消息,解景山就忍不住想大笑出声。 在凉州的时候,没少打憋屈仗,不得不说吐蕃人虽然野蛮,但打起仗来还真他娘的有些门路,那些个吐蕃将领也不知道是不是放羊放出来的经验,把骑兵用的出神入化,大唐不能野战只能被动挨打。 身为骑军将领,有什么是比看着野蛮人骑到自己脑袋上更羞辱的?可解景山也没办法,大唐骑兵就这个模样,打不过就是打不过,真要是血性上了头出去和吐蕃骑兵掰扯掰扯,估计全得死在城池外面。 可这次是个什么模样?一路打过来那些个吐蕃人就跟呆头鹅一样,除了契达部象征性的反抗了一下,其他的部落打下来基本都没什么战损,五千人一路过来杀了得有多少人?十几个部落光是牧民加起来都得几万了? 再加上眼前的圣地,这次吐蕃人可真是被捅了个透心凉。 一刀劈死个想跑的吐蕃贵族,惨叫声喊杀声仿佛汇成了宏大的乐曲,解景山忍不住想手舞足蹈,他的脸有些滑稽的半边笑着半边严肃,活生生像个疯子。 别说他了,身边的所有兰州骑兵都好不到哪儿去,身为和吐蕃人打过不少仗的死敌,他们对进帐子抢劫没什么兴趣,只有杀人才能压一压胸口沸腾的灼热感。 奔涌的骑兵仿佛一把尖刀,狠狠的捅开了连绵的帐子,他们冲到哪里,哪里就响起了惨叫声,火光冲天而起,把平静的纳木湖照的闪闪发光,雪白的帐子往往会被一道飙起的血迹染红,偶尔会有人头飞起。 解景山喘了口粗气,看了看身边亲卫,好像是冲的猛了些,和后面有些脱节了,他降低马速:“等一下后” 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突然从两个帐子中间阴暗的缝隙里窜了出来,不可思议的一蹦而起,狠狠的抱住了解景山,将他撞下了马。 旁边的几个亲卫惊骇欲绝:“校尉大人!” 从马上跌落,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又被这人一压,解景山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眼看着这人打手抓向了自己的脖子,解景山咬牙抬头撞去。 可这一撞并没对那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反而是解景山脑袋嗡嗡作响,他这才发现头盔不知道掉到了哪儿。 就在那人要扼住解景山脖子的时候,一个亲卫适时的开弓搭箭,那人警觉地发现了亲卫即将松开的手指,一把将解景山拎起,挡在了前面。 几个亲卫急的满脸通红,他们纷纷怒喝:“狗胆!放开校尉!” 张弓搭箭的亲卫手抖了一抖,略微松了松弦,只觉得后怕,差点就将这一箭送了出去。 只见那人一身铠甲,眼看竟然和大唐军卒区别不大,但一双脸庞明显是吐蕃人,他身材异常高大,右手死死的抓住解景山,左手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把匕首来,看着亲卫移开箭,他翻转手腕就想朝解景山扎下去。 几个不懂吐蕃语的亲卫急的满头是汗,看到这人的动作,只吓得六神无主。 连解景山都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可那人的手却险险停在了上方,警惕的看向了身后。 又是几个兰州骑兵围了上来,断了这人的后路。 被包围的吐蕃人忽然张开嘴,叽里咕噜的说了什么。 新围过来的一个兰州骑兵好像懂些吐蕃话,他侧耳听了几句,拦住了一直大喊放开校尉的几个亲卫: “他好像在说摔跤?” 懂些吐蕃话的兰州骑兵晦涩的说了两个字眼,被围的死死的吐蕃人双眼猛然亮了起来,他稍微松开了解景山,又大吼了几句。 亲卫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刺激了此人,那骑兵听了半晌,又磕磕巴巴的问了两句,这才看向解景山:“校尉大人,他好像是在说要和我们摔跤定胜负?” 第234章 该死 “告诉他,可以!”解景山脸都挣红了,可那双打手仿佛铁箍一般,“让他先松开我!” 兰州骑兵赶忙说了两句,吐蕃人警惕的松开了解景山,扔掉匕首,然后狠狠的拍着胸脯,朝着围上来的众人发出一声吼叫,手指着一名最为高大的亲卫。 被指到的亲卫猛的一愣,随即怒火冲天。 要和自己比摔跤?身为兰州骑兵,他多少听过些草原上的习俗,知道摔跤是吐蕃人看来最正式最公平的较量办法。 先搞偷袭,再胁迫校尉,最后更是要摔跤,你当老子怕了你? 眼看校尉脱险,高大亲卫二话不说翻身下马就开始解铠甲,俨然是要和这吐蕃人来上一场。 看到这一幕,吐蕃人脸上浮现些喜悦,也跟着照做起来。 对,不要用围攻,更不要放箭,自己是部落里最好的摔跤手,还经常在圣地表演给大人物看,只要你们能在摔跤上赢了我,死了都没有怨言! 捂着喉咙的解景山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他深吸了口气,猛的举起了手。 几个亲卫下意识的拿出弓箭指向了那吐蕃人,卸甲卸到一半的高大亲卫和吐蕃人都齐齐愣住,只见解景山果断的挥手:“放箭!” 几支羽箭贯穿了躲无可躲的吐蕃人的胸膛,他低头看了看穿过自己身体的箭矢,然后又抬头看了看解景山,最后看向了高大亲卫,带着茫然不解和怨恨,缓缓倒了下去,激起一片尘埃。 解景山揉了揉脖子,看向高大亲卫:“还真准备和他摔跤?忘了以前这些吐蕃人怎么动刀子的了?别耽搁时间,上马,继续冲锋!” 高大亲卫回过神:“是,校尉!” 解景山翻身上马,心有余悸的揉了揉脖子,想着这家伙差点就要了自己的命,强忍着没下去砍他两刀。 他吐了口唾沫:“呸!” 西风冷冽,断壁残垣,拍了拍兰州边城的城墙,吐蕃王达布芒赞有些恍惚:“就是这个东西,挡了吐蕃儿郎的马蹄一百多年?” 带着些儒雅文士气息的左相点了点头:“唐人不善骑战,只能据城而守,吐蕃儿郎围城难攻,百年不得南下,都是这些城墙的功劳。” “可大唐已经不行了,”达布芒赞的声音比西风更冷,“之前那些使臣的表现,难道你没看见?” 他负手而立,威严的脸上满是揶揄:“一路从长安过来,怕是见了不少人间惨状?可是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没,‘两国向来交好,不该擅启边衅’,他们居然除了请求停战,还要把公主送给我,这真是哈哈哈哈!” 让人惊讶的是,明明是个吐蕃人的达布芒赞,复述起使者的话时,用的却是那么标准的汉话。 仿佛又想起了那些使者的话,他笑的直不起腰。 左相的脸上也有些笑容:“是有些没想到,本以为大唐只会割地停战,没想到居然把唯一的公主看的这么不值钱。” “确实不值钱,”达布芒赞直起了腰,脸上的豪放笑容缓缓收敛,“第一次本王没要,第二次居然还要送过来?李子卿有些可怜了,在大唐人的眼里,她就这么廉价?” 左相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王上不是在问他。 果然,达布芒赞的脸渐渐冷了下来:“这是在打本王的脸?” “那应该是本王的女人!就算是本王没要,也准备日后再抢过来!大唐就这么不要脸?” 左相笑了笑:“那大王为何没有发怒?” “本王为什么要发怒?”达布芒赞转头看了看左相,“能得到李子卿,这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情啊。” “既然他们愿意给,那本王就敢要,射出的箭力道尽了,就该早点收回来,这个台阶大唐愿意给,本王也该要。”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再说了,本王想要李子卿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既然能早点拿到,也好过还要等上几年才能把马蹄踏到长安城下。” 左相叹了口气:“王上怎么一直忘不了她?” “难道忘了当初我们在长安许下过什么誓言?”达布芒赞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惊悚的话,“你说要一展所学,老三说要成为人上人,而我” 他笑了笑:“我只要吐蕃能打到长安,还有李子卿就够了。” “当初的长公主也才九岁?” “九岁又怎么样?九岁就够本王喜欢上了,”达布芒赞转身走下城墙,“真想知道现在的李子卿变成了什么样子啊,当初也只在城外见过一面。” 左相跟在了后面:“我也还记得,是唐皇狩猎?咱们当时还在大唐官员府上当下人,看见那场面,才知道什么叫天子。” “天子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只能看着吐蕃蚕食大唐,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达布芒赞走的很慢,“当时本王还很羡慕他,可现在呢?本王正当壮年,他却已经在等死了,难道本王还要羡慕他?” “王上春秋鼎盛,吐蕃扫灭大唐,指日可待。” “你越来越会说漂亮话了,还是之前的你好些。” 左相沉默了一下:“王上是指什么时候?” “本王篡位之前,”达布芒赞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那时候咱们一路进了长安,哪怕是当下人,可终究是学了不少东西,本王也是真的把你们当兄弟看,可自从回到吐蕃,你就越来越谨慎小心了。” “汉人有句话说的很好,‘伴君如伴虎’,”左相面色平静,“王上毕竟是王上,我还是有分寸的。” “你一直都有,有时候本王甚至觉得你是个汉人,可老三他就不太一样了。” “王上有了戒心?” “算不上,算不上,那家伙和大祭司走得近,咱两都清楚,可他没那违逆本王的胆子。” “王上说的是。” “这次回吐蕃,就算是齐活了,”达布芒赞意气风发,一指城内的乱象,“奴隶,金银,铁器,李子卿,还有一个完整的吐蕃!” 他狠狠握拳:“大祭司那个老家伙,该死了。” 第234章 该死 “告诉他,可以!”解景山脸都挣红了,可那双打手仿佛铁箍一般,“让他先松开我!” 兰州骑兵赶忙说了两句,吐蕃人警惕的松开了解景山,扔掉匕首,然后狠狠的拍着胸脯,朝着围上来的众人发出一声吼叫,手指着一名最为高大的亲卫。 被指到的亲卫猛的一愣,随即怒火冲天。 要和自己比摔跤?身为兰州骑兵,他多少听过些草原上的习俗,知道摔跤是吐蕃人看来最正式最公平的较量办法。 先搞偷袭,再胁迫校尉,最后更是要摔跤,你当老子怕了你? 眼看校尉脱险,高大亲卫二话不说翻身下马就开始解铠甲,俨然是要和这吐蕃人来上一场。 看到这一幕,吐蕃人脸上浮现些喜悦,也跟着照做起来。 对,不要用围攻,更不要放箭,自己是部落里最好的摔跤手,还经常在圣地表演给大人物看,只要你们能在摔跤上赢了我,死了都没有怨言! 捂着喉咙的解景山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他深吸了口气,猛的举起了手。 几个亲卫下意识的拿出弓箭指向了那吐蕃人,卸甲卸到一半的高大亲卫和吐蕃人都齐齐愣住,只见解景山果断的挥手:“放箭!” 几支羽箭贯穿了躲无可躲的吐蕃人的胸膛,他低头看了看穿过自己身体的箭矢,然后又抬头看了看解景山,最后看向了高大亲卫,带着茫然不解和怨恨,缓缓倒了下去,激起一片尘埃。 解景山揉了揉脖子,看向高大亲卫:“还真准备和他摔跤?忘了以前这些吐蕃人怎么动刀子的了?别耽搁时间,上马,继续冲锋!” 高大亲卫回过神:“是,校尉!” 解景山翻身上马,心有余悸的揉了揉脖子,想着这家伙差点就要了自己的命,强忍着没下去砍他两刀。 他吐了口唾沫:“呸!” 西风冷冽,断壁残垣,拍了拍兰州边城的城墙,吐蕃王达布芒赞有些恍惚:“就是这个东西,挡了吐蕃儿郎的马蹄一百多年?” 带着些儒雅文士气息的左相点了点头:“唐人不善骑战,只能据城而守,吐蕃儿郎围城难攻,百年不得南下,都是这些城墙的功劳。” “可大唐已经不行了,”达布芒赞的声音比西风更冷,“之前那些使臣的表现,难道你没看见?” 他负手而立,威严的脸上满是揶揄:“一路从长安过来,怕是见了不少人间惨状?可是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没,‘两国向来交好,不该擅启边衅’,他们居然除了请求停战,还要把公主送给我,这真是哈哈哈哈!” 让人惊讶的是,明明是个吐蕃人的达布芒赞,复述起使者的话时,用的却是那么标准的汉话。 仿佛又想起了那些使者的话,他笑的直不起腰。 左相的脸上也有些笑容:“是有些没想到,本以为大唐只会割地停战,没想到居然把唯一的公主看的这么不值钱。” “确实不值钱,”达布芒赞直起了腰,脸上的豪放笑容缓缓收敛,“第一次本王没要,第二次居然还要送过来?李子卿有些可怜了,在大唐人的眼里,她就这么廉价?” 左相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王上不是在问他。 果然,达布芒赞的脸渐渐冷了下来:“这是在打本王的脸?” “那应该是本王的女人!就算是本王没要,也准备日后再抢过来!大唐就这么不要脸?” 左相笑了笑:“那大王为何没有发怒?” “本王为什么要发怒?”达布芒赞转头看了看左相,“能得到李子卿,这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情啊。” “既然他们愿意给,那本王就敢要,射出的箭力道尽了,就该早点收回来,这个台阶大唐愿意给,本王也该要。”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再说了,本王想要李子卿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既然能早点拿到,也好过还要等上几年才能把马蹄踏到长安城下。” 左相叹了口气:“王上怎么一直忘不了她?” “难道忘了当初我们在长安许下过什么誓言?”达布芒赞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惊悚的话,“你说要一展所学,老三说要成为人上人,而我” 他笑了笑:“我只要吐蕃能打到长安,还有李子卿就够了。” “当初的长公主也才九岁?” “九岁又怎么样?九岁就够本王喜欢上了,”达布芒赞转身走下城墙,“真想知道现在的李子卿变成了什么样子啊,当初也只在城外见过一面。” 左相跟在了后面:“我也还记得,是唐皇狩猎?咱们当时还在大唐官员府上当下人,看见那场面,才知道什么叫天子。” “天子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只能看着吐蕃蚕食大唐,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达布芒赞走的很慢,“当时本王还很羡慕他,可现在呢?本王正当壮年,他却已经在等死了,难道本王还要羡慕他?” “王上春秋鼎盛,吐蕃扫灭大唐,指日可待。” “你越来越会说漂亮话了,还是之前的你好些。” 左相沉默了一下:“王上是指什么时候?” “本王篡位之前,”达布芒赞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那时候咱们一路进了长安,哪怕是当下人,可终究是学了不少东西,本王也是真的把你们当兄弟看,可自从回到吐蕃,你就越来越谨慎小心了。” “汉人有句话说的很好,‘伴君如伴虎’,”左相面色平静,“王上毕竟是王上,我还是有分寸的。” “你一直都有,有时候本王甚至觉得你是个汉人,可老三他就不太一样了。” “王上有了戒心?” “算不上,算不上,那家伙和大祭司走得近,咱两都清楚,可他没那违逆本王的胆子。” “王上说的是。” “这次回吐蕃,就算是齐活了,”达布芒赞意气风发,一指城内的乱象,“奴隶,金银,铁器,李子卿,还有一个完整的吐蕃!” 他狠狠握拳:“大祭司那个老家伙,该死了。” 第237章 卫陵 夜色降临,达布芒赞回到了被改造成临时指挥所的城中最大的宅子。 他抚摸着那些历经岁月的柱子,看着上面“进士及第”的牌子,有些好笑:“这宅子的主人居然还中过进士?在凉州这地方可少见。” 左相抬头打量了一下那块牌匾,眼中有一丝火热:“进士及第倒也有资格挂这么块牌子,也有资格住上这么大的宅子。” 达布芒赞回头看了他一眼:“当年你不是要说有生之年一定要考一次科举吗?本王倒是不怀疑你能及第,甚至还能中个状元,不过看你现在这把年纪估计是难了。” “当年读过些书,胸中沟壑不深,就觉得自己已经很了不起了,现在看回去,倒是可笑多了些。” “谁不是呢,”达布芒赞抬步往里走,“刚回草原那会儿,本王不也是觉得吐蕃的贵族们都太腐朽,想大展拳脚,做一番事业?” 他嘴角挂着冷笑:“结果如何?贵族们跑到逻些,当着父王的面说我的不是,牧人们不记我的好,那些传唱的诗歌是怎么描述我的?” 他闭上眼睛,轻轻哼了起来:“‘天降的妖子,祸人的野狼’?” 左相笑了笑:“可一切都被王上改变了,您现在才是草原的主人。” “想想本王刚拿到吐蕃时吐蕃是个什么样子,”达布芒赞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没布,没铁,没盐,一吹风牧人就露屁股蛋,一年到头没盐吃死的人数不胜数,一口铁锅能传三代,部落和部落之间老死不相往来可现在呢?” 他张开双手,好像拥抱了属于他的整个草原:“陇右在手,凉州已定,西域的小国们为本王效忠,天竺的僧人们传唱本王的功绩,连大唐” 他咬了咬牙:“那个美好的大唐,也终究会跪在本王的脚下!” “之前吐火罗王的折子上写的那首乱七八糟的诗是什么来着?” 左相感叹拍手:“万王之王,达布芒赞。 功业盖物,强者折服。 此外,荡然无物。 废墟四周,唯余黄沙莽莽。 寂寞荒凉,伸展四方。” 达布芒赞大步走着,越听笑意就越浓,等到左相念完,他也不禁拍手笑道:“别说,一开始觉得写的真不怎么样,可读上几遍还有点意思。” “就是可惜了,还有个大唐没打下来,”他重新负手,叹了口气,“等到打下大唐,东至海滨,西到吐火罗,本王就不再是万王之王了,本王要做” 他的眼神极亮:“神!” 左相含笑不语,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见到王上的这一面。 稍稍收敛情绪,达布芒赞平静下来,笑道:“草原上的事情,有你帮忙处理就够了,让老三去管天竺的事情,那帮人最近有些跳了。” “是,王上,”左相微微犹豫了一下,“这次回草原,真的要对神权下手吗?大祭司已经老了,是不是等他死了再” “不能再等了,”达布芒赞重新抬起脚步,“本王没有那个耐心,等到李子卿到了凉州,本王就立刻要回草原,三年不!两年之内!本王要再南下,这一次,本王要打到长安!” 他猛的回过头,眼睛如鹰隼:“草原上只能有一个声音,本王不想出征在外,还有人在家里装神弄鬼,懂了吗?” 左相沉默了一下:“是。” “还有,一些部落,你知道本王说的是哪些,也要想办法收拾一下了,”达布芒赞笑道,“不来前线还不知道,原来这么多部落已经轻易的满足了?本王到时候再南下,他们怕是要跳出来说再等两年?” 作为达布芒赞最信任的人,左相自然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更知道接下来草原上会有多少人头落地,可他没有半点要劝诫的意思,很自然的点头应下。 死就死呗,碰宗教可能还让草原有些动荡,可要是动那些个不和王上一条心的部落,谁难道还敢站出来反对? 如今的草原,真的不是以前那样了。 不是哪个部落大一些,说话就有底气些,在草原上,真的只能有王上一个声音。 他们努力了这么些年,和大唐虚以为蛇,以雷霆之势吞并一半西域天竺,之后更是借着大唐走私来的铁,加上之前他们在长安学到的那些东西,一举打下了陇右。 之后便是长达三年的拉锯战,最终大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事实。 然后呢?然后就是凉州了。 正如王上所说,只要打下大唐,整个天下就是王上的了。 自己还需要考什么科举?哪怕那是年轻时的遗憾,可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用什么进士及第来证明自己了。 可能全天下都没几个人知道,自己是吐蕃人? 当初遇见王上的时候,大家还是年轻人,自己长的像唐人,还生了些误会。 然后他们就一同进了长安,到了那个天下最繁华的地方,认识了一些人,发生了一些事。 在那个过程里,努力想成为唐人的他碰了很多壁,迷茫了很久,反而是王上他们,一开始就坚定的要回草原,没有那么多心思。 最后自己大概是心死了?真的和王上他们回了草原,一起在草原上努力了这么些年。 如今看来,当初的那些理念想法啊,真是可笑而又愚蠢的。 王上推开了房门,走向了那些部落的首领。 室内灯火通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气。 他静静的站着,没有跟过去。 他虽然是左相,但他更喜欢在幕后,无论是出计策还是干脏活,都不是该在人前提起的东西。 他转过身,慢慢的走回了那间书房,那是他在这个宅子里最喜欢的东西。 自己到底算是个吐蕃人还是个汉人呢?他忍不住在想。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遇见的一个人说的一些话。 看来他们都是一类人,看别人往往比看自己要清楚的多。 原来那个时候,用着卫陵名字的他,就已经被那个人看清楚了啊。 他微微转头,看向长安的方向,嘴角忍不住挂上了一丝笑容。 东连文西卫陵,连文啊连文,我的路快走通了,你呢? 第237章 卫陵 夜色降临,达布芒赞回到了被改造成临时指挥所的城中最大的宅子。 他抚摸着那些历经岁月的柱子,看着上面“进士及第”的牌子,有些好笑:“这宅子的主人居然还中过进士?在凉州这地方可少见。” 左相抬头打量了一下那块牌匾,眼中有一丝火热:“进士及第倒也有资格挂这么块牌子,也有资格住上这么大的宅子。” 达布芒赞回头看了他一眼:“当年你不是要说有生之年一定要考一次科举吗?本王倒是不怀疑你能及第,甚至还能中个状元,不过看你现在这把年纪估计是难了。” “当年读过些书,胸中沟壑不深,就觉得自己已经很了不起了,现在看回去,倒是可笑多了些。” “谁不是呢,”达布芒赞抬步往里走,“刚回草原那会儿,本王不也是觉得吐蕃的贵族们都太腐朽,想大展拳脚,做一番事业?” 他嘴角挂着冷笑:“结果如何?贵族们跑到逻些,当着父王的面说我的不是,牧人们不记我的好,那些传唱的诗歌是怎么描述我的?” 他闭上眼睛,轻轻哼了起来:“‘天降的妖子,祸人的野狼’?” 左相笑了笑:“可一切都被王上改变了,您现在才是草原的主人。” “想想本王刚拿到吐蕃时吐蕃是个什么样子,”达布芒赞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没布,没铁,没盐,一吹风牧人就露屁股蛋,一年到头没盐吃死的人数不胜数,一口铁锅能传三代,部落和部落之间老死不相往来可现在呢?” 他张开双手,好像拥抱了属于他的整个草原:“陇右在手,凉州已定,西域的小国们为本王效忠,天竺的僧人们传唱本王的功绩,连大唐” 他咬了咬牙:“那个美好的大唐,也终究会跪在本王的脚下!” “之前吐火罗王的折子上写的那首乱七八糟的诗是什么来着?” 左相感叹拍手:“万王之王,达布芒赞。 功业盖物,强者折服。 此外,荡然无物。 废墟四周,唯余黄沙莽莽。 寂寞荒凉,伸展四方。” 达布芒赞大步走着,越听笑意就越浓,等到左相念完,他也不禁拍手笑道:“别说,一开始觉得写的真不怎么样,可读上几遍还有点意思。” “就是可惜了,还有个大唐没打下来,”他重新负手,叹了口气,“等到打下大唐,东至海滨,西到吐火罗,本王就不再是万王之王了,本王要做” 他的眼神极亮:“神!” 左相含笑不语,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见到王上的这一面。 稍稍收敛情绪,达布芒赞平静下来,笑道:“草原上的事情,有你帮忙处理就够了,让老三去管天竺的事情,那帮人最近有些跳了。” “是,王上,”左相微微犹豫了一下,“这次回草原,真的要对神权下手吗?大祭司已经老了,是不是等他死了再” “不能再等了,”达布芒赞重新抬起脚步,“本王没有那个耐心,等到李子卿到了凉州,本王就立刻要回草原,三年不!两年之内!本王要再南下,这一次,本王要打到长安!” 他猛的回过头,眼睛如鹰隼:“草原上只能有一个声音,本王不想出征在外,还有人在家里装神弄鬼,懂了吗?” 左相沉默了一下:“是。” “还有,一些部落,你知道本王说的是哪些,也要想办法收拾一下了,”达布芒赞笑道,“不来前线还不知道,原来这么多部落已经轻易的满足了?本王到时候再南下,他们怕是要跳出来说再等两年?” 作为达布芒赞最信任的人,左相自然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更知道接下来草原上会有多少人头落地,可他没有半点要劝诫的意思,很自然的点头应下。 死就死呗,碰宗教可能还让草原有些动荡,可要是动那些个不和王上一条心的部落,谁难道还敢站出来反对? 如今的草原,真的不是以前那样了。 不是哪个部落大一些,说话就有底气些,在草原上,真的只能有王上一个声音。 他们努力了这么些年,和大唐虚以为蛇,以雷霆之势吞并一半西域天竺,之后更是借着大唐走私来的铁,加上之前他们在长安学到的那些东西,一举打下了陇右。 之后便是长达三年的拉锯战,最终大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事实。 然后呢?然后就是凉州了。 正如王上所说,只要打下大唐,整个天下就是王上的了。 自己还需要考什么科举?哪怕那是年轻时的遗憾,可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用什么进士及第来证明自己了。 可能全天下都没几个人知道,自己是吐蕃人? 当初遇见王上的时候,大家还是年轻人,自己长的像唐人,还生了些误会。 然后他们就一同进了长安,到了那个天下最繁华的地方,认识了一些人,发生了一些事。 在那个过程里,努力想成为唐人的他碰了很多壁,迷茫了很久,反而是王上他们,一开始就坚定的要回草原,没有那么多心思。 最后自己大概是心死了?真的和王上他们回了草原,一起在草原上努力了这么些年。 如今看来,当初的那些理念想法啊,真是可笑而又愚蠢的。 王上推开了房门,走向了那些部落的首领。 室内灯火通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气。 他静静的站着,没有跟过去。 他虽然是左相,但他更喜欢在幕后,无论是出计策还是干脏活,都不是该在人前提起的东西。 他转过身,慢慢的走回了那间书房,那是他在这个宅子里最喜欢的东西。 自己到底算是个吐蕃人还是个汉人呢?他忍不住在想。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遇见的一个人说的一些话。 看来他们都是一类人,看别人往往比看自己要清楚的多。 原来那个时候,用着卫陵名字的他,就已经被那个人看清楚了啊。 他微微转头,看向长安的方向,嘴角忍不住挂上了一丝笑容。 东连文西卫陵,连文啊连文,我的路快走通了,你呢? 第238章 落幕 看着眼前的熊熊烈焰,万户次仁德吉的脸色已经阴沉的可以滴水了。 同时他也有些后悔,自己不好好的呆在逻些,干嘛跑来了纳木湖?只为了从大祭司那儿得到一些启示,就莫名其妙趟进了这摊浑水里。 身为草原上身份最为高贵的万户,次仁德吉理所应当的住在了幽静豪华的帐子里,在外围受到大唐骑军攻击的第一时间,久经战阵的次仁德吉就立马反应了过来。 可反应过来时他才感受到绝望,这般动静,只可能是骑兵冲锋,他虽然不知道那些轰隆声和爆炸是什么,但不妨碍他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要么是有部落造反,要么是大祭司想要起兵。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可能吗? 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觉得自己趟进了浑水,可眼下身边只有几个亲卫,部队全在逻些,他能怎么办?只能一边收拢卫兵,一边派人往那边打探消息。 然后他就知道了那个看起来最不可能却又有些合理的真相。 大唐人来了?! 具有一定统帅之才的次仁德吉只花了很短时间就消化了这个消息,因为在他看来这个真相比自己的那些猜测好太多了,只要不是那些猜测成真,大唐人来了又怎么样?又不是不能打一打。 于是他集结了卫兵,开始面向那些连绵而起的火光组建了阵地,为了应对骑兵,他集中帐子放了火,收集木头削尖设置成拒马,甚至为了应对步卒,他还让人挖了坑。 然后就发生了眼前这一幕,大唐骑兵们冲不过来,吐蕃卫兵也过不去,双方只能靠着火墙开始巷战,连绵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可多少是把大唐骑兵阻挡下来了,次仁德吉能确定,这些唐人一定是孤军,因为唐人如果是大举进攻草原,纳木湖不可能得不到消息。 这是一场奇袭!次仁德吉已经不求胜利,只求把时间拖下去,无论是有援兵来,还是唐人主动撤兵,他都已经算是赢了。 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因为派去找大祭司的卫兵一个都没有回来。 他不愿意去想那个最可怕的事实,连他身为万户都要来听大祭司的教诲,可以想象大祭司的地位在草原上有多高,要是大祭司出了事 次仁德吉狠狠的挥动手中的长刀:“压上去!投掷火把!杀了这些唐人!” 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双方都有伤亡,借助纳木湖的地形,大唐人很难搞迂回,而且最重要的是不断有吐蕃卫兵往这里靠,阵地越来越坚实,而唐人则是明显的力尽了。 守下来应该不成问题,唐人现在还没有来援兵,应该就只有眼前这么点人。 可越是确定这点,次仁德吉就越觉得不可置信:就这么点人,居然横跨了草原跑到了纳木湖?要不是自己见机快指挥好,难道真的要被这些唐人把纳木湖打下来? 这是何等的可笑和讽刺? 一想到这纳木湖畔有多少贵族可能会死在唐人马蹄之下,一想到这件事情传出去会引起多么大的震动,次仁德吉就不禁咬了咬牙,自己今夜的功劳根本算不上什么。 就算是吃下这些唐人,吐蕃的天也要塌了!连前线都要被影响!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大祭司别出事,要不然后果是他不堪设想的! 一个亲卫靠了上来:“万户,跑过来的卫兵越来越多了,是让他们冲上去,还是继续构建阵地?” 次仁德吉双眼赤红:“构建阵地!冲上去也杀不完唐人,我要把他们死死的拖在这里!拒马,陷坑,能做多少做多少!这些唐人已经完了,只要撑到天明,他们想跑都跑不掉!” “是!”亲卫一时振奋不已,本以为今夜要出祸事,结果万户果然就是万户,只要一出手,唐人立马就冲不过来了。 他转身真想去传达命令,可突然身子僵住了。 不仅是他,次仁德吉的身子也僵住了,身为骁勇善战的吐蕃军人,他们同时感受到了脚下的震动。 毫无疑问,这是骑兵。 他们同时抬头看向了火墙对面,看到了那些大唐人冷冷的眼神,可他们没有发现这大地震动代表的冲锋骑兵。 左边是纳木湖,右边是连绵的大帐,唐人不可能冲过来,所以 他们齐齐转头看向了后方,看向了大祭司的方向。 一匹战马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战马上的骑兵应该很累,战马应该也到了极限,既要闪避帐子,又要提高马速,那骑兵和战马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但他们的身子还是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因为这骑兵身后又出现了一个骑兵。 然后第三个,第四个,那些和火墙对面打扮不同的大唐骑军,正在向着他们发起冲锋! 次仁德吉绝望的闭上了眼,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唐人怎么会从后面过来?大祭司那边发生了什么现在看起来倒是一目了然了。 完了,真的完了,纳木湖守不住了,大祭司和贵族们估计都死的差不多了,最后的阵地要被两面夹击冲破,而自己 他突然睁开眼睛,对!自己还能跑!凭什么要傻乎乎的留下来殉葬?他娘的老子又不是大祭司的信徒。 自己过来谋个出路罢了,还真以为自己信那套东西?现在说不定还能跑! 他猛的翻身上马,叫过几个亲卫:“传下去,告诉他们,那些援军是唐人最后的希望,他们绕了这么远,一定没有多少人!只要守下来,咱们就赢了!” 远处的喊杀声让亲卫的脸色有些肃穆,他们点头应下,各自散开了。 而次仁德吉则是面带微笑的看着火墙对面,仿佛真的如他所说一点都不担心。 等到喊杀声越来越大,次仁德吉脸色一凝,看向除了自己几个最信任的亲卫外的卫兵们:“我要去杀几个唐军,你们坚守阵地!唐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要拖到天亮,我们就赢定了!” 他猛的一挥手:“吐蕃必胜!” 卫兵们纷纷跟着嘶吼,气势倒是一时颇为壮大。 而次仁德吉一拨马头,却是沿着火墙打量片刻,挑了个方向,绝尘而去。 第238章 落幕 看着眼前的熊熊烈焰,万户次仁德吉的脸色已经阴沉的可以滴水了。 同时他也有些后悔,自己不好好的呆在逻些,干嘛跑来了纳木湖?只为了从大祭司那儿得到一些启示,就莫名其妙趟进了这摊浑水里。 身为草原上身份最为高贵的万户,次仁德吉理所应当的住在了幽静豪华的帐子里,在外围受到大唐骑军攻击的第一时间,久经战阵的次仁德吉就立马反应了过来。 可反应过来时他才感受到绝望,这般动静,只可能是骑兵冲锋,他虽然不知道那些轰隆声和爆炸是什么,但不妨碍他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要么是有部落造反,要么是大祭司想要起兵。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可能吗? 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觉得自己趟进了浑水,可眼下身边只有几个亲卫,部队全在逻些,他能怎么办?只能一边收拢卫兵,一边派人往那边打探消息。 然后他就知道了那个看起来最不可能却又有些合理的真相。 大唐人来了?! 具有一定统帅之才的次仁德吉只花了很短时间就消化了这个消息,因为在他看来这个真相比自己的那些猜测好太多了,只要不是那些猜测成真,大唐人来了又怎么样?又不是不能打一打。 于是他集结了卫兵,开始面向那些连绵而起的火光组建了阵地,为了应对骑兵,他集中帐子放了火,收集木头削尖设置成拒马,甚至为了应对步卒,他还让人挖了坑。 然后就发生了眼前这一幕,大唐骑兵们冲不过来,吐蕃卫兵也过不去,双方只能靠着火墙开始巷战,连绵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可多少是把大唐骑兵阻挡下来了,次仁德吉能确定,这些唐人一定是孤军,因为唐人如果是大举进攻草原,纳木湖不可能得不到消息。 这是一场奇袭!次仁德吉已经不求胜利,只求把时间拖下去,无论是有援兵来,还是唐人主动撤兵,他都已经算是赢了。 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因为派去找大祭司的卫兵一个都没有回来。 他不愿意去想那个最可怕的事实,连他身为万户都要来听大祭司的教诲,可以想象大祭司的地位在草原上有多高,要是大祭司出了事 次仁德吉狠狠的挥动手中的长刀:“压上去!投掷火把!杀了这些唐人!” 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双方都有伤亡,借助纳木湖的地形,大唐人很难搞迂回,而且最重要的是不断有吐蕃卫兵往这里靠,阵地越来越坚实,而唐人则是明显的力尽了。 守下来应该不成问题,唐人现在还没有来援兵,应该就只有眼前这么点人。 可越是确定这点,次仁德吉就越觉得不可置信:就这么点人,居然横跨了草原跑到了纳木湖?要不是自己见机快指挥好,难道真的要被这些唐人把纳木湖打下来? 这是何等的可笑和讽刺? 一想到这纳木湖畔有多少贵族可能会死在唐人马蹄之下,一想到这件事情传出去会引起多么大的震动,次仁德吉就不禁咬了咬牙,自己今夜的功劳根本算不上什么。 就算是吃下这些唐人,吐蕃的天也要塌了!连前线都要被影响!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大祭司别出事,要不然后果是他不堪设想的! 一个亲卫靠了上来:“万户,跑过来的卫兵越来越多了,是让他们冲上去,还是继续构建阵地?” 次仁德吉双眼赤红:“构建阵地!冲上去也杀不完唐人,我要把他们死死的拖在这里!拒马,陷坑,能做多少做多少!这些唐人已经完了,只要撑到天明,他们想跑都跑不掉!” “是!”亲卫一时振奋不已,本以为今夜要出祸事,结果万户果然就是万户,只要一出手,唐人立马就冲不过来了。 他转身真想去传达命令,可突然身子僵住了。 不仅是他,次仁德吉的身子也僵住了,身为骁勇善战的吐蕃军人,他们同时感受到了脚下的震动。 毫无疑问,这是骑兵。 他们同时抬头看向了火墙对面,看到了那些大唐人冷冷的眼神,可他们没有发现这大地震动代表的冲锋骑兵。 左边是纳木湖,右边是连绵的大帐,唐人不可能冲过来,所以 他们齐齐转头看向了后方,看向了大祭司的方向。 一匹战马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战马上的骑兵应该很累,战马应该也到了极限,既要闪避帐子,又要提高马速,那骑兵和战马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但他们的身子还是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因为这骑兵身后又出现了一个骑兵。 然后第三个,第四个,那些和火墙对面打扮不同的大唐骑军,正在向着他们发起冲锋! 次仁德吉绝望的闭上了眼,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唐人怎么会从后面过来?大祭司那边发生了什么现在看起来倒是一目了然了。 完了,真的完了,纳木湖守不住了,大祭司和贵族们估计都死的差不多了,最后的阵地要被两面夹击冲破,而自己 他突然睁开眼睛,对!自己还能跑!凭什么要傻乎乎的留下来殉葬?他娘的老子又不是大祭司的信徒。 自己过来谋个出路罢了,还真以为自己信那套东西?现在说不定还能跑! 他猛的翻身上马,叫过几个亲卫:“传下去,告诉他们,那些援军是唐人最后的希望,他们绕了这么远,一定没有多少人!只要守下来,咱们就赢了!” 远处的喊杀声让亲卫的脸色有些肃穆,他们点头应下,各自散开了。 而次仁德吉则是面带微笑的看着火墙对面,仿佛真的如他所说一点都不担心。 等到喊杀声越来越大,次仁德吉脸色一凝,看向除了自己几个最信任的亲卫外的卫兵们:“我要去杀几个唐军,你们坚守阵地!唐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要拖到天亮,我们就赢定了!” 他猛的一挥手:“吐蕃必胜!” 卫兵们纷纷跟着嘶吼,气势倒是一时颇为壮大。 而次仁德吉一拨马头,却是沿着火墙打量片刻,挑了个方向,绝尘而去。 第239章 兵匪 “将军,阵地破了!” “穷寇莫追,集合全军!”李易果断的阻止了那些想要捕杀逃窜吐蕃卫兵的兰州骑兵,“援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用最短的时间杀掉他们,然后就开始打扫战场!” 可命令根本传不出去,眼下众人都在忙着杀人或者被杀,根本没有人能停下来,连丢尽了脸的岷山骑兵也重新加入了扫荡的队伍,纳木湖畔一时全是吐蕃人的惨叫。 看到这种情况,李易很理智的没有再选择集合全军,除非让他们杀够了主动停下来,不然根本没可能阻止他们。 他有些担心,那曲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虽然按时间来算,最早也得天明,但现在多耽搁一会儿,撤退的时间就少一分。 尤其是战况已经明朗,吐蕃人已经没办法再组织起像样的防御,唐军完全可以集中冲锋,用最快的时间秋风扫落叶,效率比这样围捕落单吐蕃人高上许多。 可已经杀红了眼的士卒们现在已经听不到军令了,李易只能叹一口气,继续等待。 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边:“将军!” 李易回头一看,勃然大怒:“不去围剿吐蕃卫兵,躲在后面做什么?捞够了?” 来者正是带着百骑岷山骑兵在后面慢悠悠扫荡的贾迅,听到李易如此不留情面的发怒,原本拱手的他抬起脸来,脸上青红交加。 这可是当着自己属下的面!李易!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围剿他们做什么?吐蕃人狼狈的跟狗一样,在后面扫荡不是一样的? 他有些愤怒,却不敢发作,只能闷声开口:“卑卑职知道了。” 李易哼了一声,他这些话当然不是针对贾迅,明山骑兵就这个德性,喜欢边打仗边捞钱,他早有心理准备,可贾迅不一样,从这厮现在才到这里来看,这家伙居然一直窝在后面捡便宜! 这算什么?同袍在前面冲杀,你们连跟在后面杀人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搜宝贝! 这也是为什么李易勃然大怒的原因,在他看来,贾迅这厮带着这一百多骑兵,居然位置还在他主将后面,这不是畏战怯敌是什么? 他狠狠瞪了贾迅一眼:“还不带兵上去?” 当然,李易的愤怒,还有一部分来自于对贾迅的期望,作为自己从长安带出来的人,信任程度肯定是要比两地骑兵高的,亲卫有了朱重八,贾迅就被他派去岷山骑兵里,希望他能打出些功劳,当上校尉,帮着自己掌控岷山骑兵。 谁知道这厮自从进了草原,打仗就没认真过,要么是冲的不卖力,要么是一接触就转移,几战下来杀的人不多,军功也没有,捞钱倒是捞了不少。 尤其是这些岷山骑兵,跟着贾迅学着学着成为了一个个兵匪,现在的他们多半也捞了不少,一个个盔甲都给撑起来了,天知道里面放了多少东西。 再看看他们的战马,上面挂满了布袋,偶尔露出一角就是宝光绚烂,看得李易更是脸色铁青,不杀敌,只捞钱,看着同袍在厮杀,自己在后面捡好处,这些人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冷冷道:“看看你带的这些兵!”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贾迅心中的怒火,他猛的抬起头,在漫天火光中和李易对视,那眼神狰狞至极,多少天来的嫉妒和恨意全部融合在里面。 李易丝毫不惧,眼神依旧极冷,仿佛是要看看贾迅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这么对视了十几秒,贾迅才慢慢低下了头:“是,将军。” 李易失望的看了他一眼,再不多说,直接拨转马头。 贾迅狠狠的握紧马缰,看向身后的骑兵:“还不快上去杀敌?没有听见将军的话?还捞你老娘的钱,死在草原才算是死得其所,知道了吗?” 这意有所指的话让李易皱了皱眉头,他不用看,就知道那些骑兵的脸肯定难看至极。 好好的捞着钱,结果要被逼着上阵杀敌,不能继续扫荡就算了,说不定还要死在草原 要换了之前,死在草原也不算什么,可现在俨然奔袭纳木湖成功了,接下俩就是回家,谁愿意在这时候战死? 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逼人打仗更是丧尽良心,吐蕃人给打的满地乱窜,同僚们正在忙着杀人,偌大的圣地处处都是宝贝,这些兵抢的正高兴,结果听说要上去和吐蕃人拼命,他们自然满心的不情愿。 可再不情愿,军令下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遵守,所以他们此刻对李易算得上满心的怨恨。 当然,最恨李易的那一个一定是贾迅,他之所以这般避战,说白了还是因为那可怜的嫉妒心。 你牛逼,你让老子打仗老子就打仗?消极怠工行不行? 可面对着李易沉默的背影,他却再也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带着骑兵们上前。 是因为李易这些日子积威重了?还是因为自己有那么一丝害怕? 贾迅当然不肯承认是后者,他越过李易,开始寻找起吐蕃人的身影来。 不行,自己不能傻乎乎的去那中心,吐蕃人和唐人打的正火热,死在了流矢下面怎么办?现在已经要回家了,要是死在这么个地方亏不亏? 对,就找落单的,至于身后的那些个骑兵爱咋滴咋滴,关他屁事? 李易的声音冷冷的传了过来:“带着骑兵冲锋。” 这俨然就是要把人逼上绝路了,贾迅差点把牙咬碎,李易真的不给一点活路? 随着纳木湖战事开始收尾,贾迅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跟不上李易了。 在现在的大唐骑军中,没人的声望能和李易比。 没看见李易都在后面,那些傻子就傻乎乎的冲了上去?还一个比一个冲得狠。 尤其是那个什么对解景山!那家伙还就真没点其他心思,跟李易的狗一样,只知道听命。 贾迅转过身:“将军,能不能” “上去!”李易没有看他,“本将军不想说再说一遍。” 贾迅忽的平静下来,他看着李易:“将军,岷山发生的那些事情殿下有些怕是还没和你说?” 第239章 兵匪 “将军,阵地破了!” “穷寇莫追,集合全军!”李易果断的阻止了那些想要捕杀逃窜吐蕃卫兵的兰州骑兵,“援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用最短的时间杀掉他们,然后就开始打扫战场!” 可命令根本传不出去,眼下众人都在忙着杀人或者被杀,根本没有人能停下来,连丢尽了脸的岷山骑兵也重新加入了扫荡的队伍,纳木湖畔一时全是吐蕃人的惨叫。 看到这种情况,李易很理智的没有再选择集合全军,除非让他们杀够了主动停下来,不然根本没可能阻止他们。 他有些担心,那曲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虽然按时间来算,最早也得天明,但现在多耽搁一会儿,撤退的时间就少一分。 尤其是战况已经明朗,吐蕃人已经没办法再组织起像样的防御,唐军完全可以集中冲锋,用最快的时间秋风扫落叶,效率比这样围捕落单吐蕃人高上许多。 可已经杀红了眼的士卒们现在已经听不到军令了,李易只能叹一口气,继续等待。 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边:“将军!” 李易回头一看,勃然大怒:“不去围剿吐蕃卫兵,躲在后面做什么?捞够了?” 来者正是带着百骑岷山骑兵在后面慢悠悠扫荡的贾迅,听到李易如此不留情面的发怒,原本拱手的他抬起脸来,脸上青红交加。 这可是当着自己属下的面!李易!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围剿他们做什么?吐蕃人狼狈的跟狗一样,在后面扫荡不是一样的? 他有些愤怒,却不敢发作,只能闷声开口:“卑卑职知道了。” 李易哼了一声,他这些话当然不是针对贾迅,明山骑兵就这个德性,喜欢边打仗边捞钱,他早有心理准备,可贾迅不一样,从这厮现在才到这里来看,这家伙居然一直窝在后面捡便宜! 这算什么?同袍在前面冲杀,你们连跟在后面杀人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搜宝贝! 这也是为什么李易勃然大怒的原因,在他看来,贾迅这厮带着这一百多骑兵,居然位置还在他主将后面,这不是畏战怯敌是什么? 他狠狠瞪了贾迅一眼:“还不带兵上去?” 当然,李易的愤怒,还有一部分来自于对贾迅的期望,作为自己从长安带出来的人,信任程度肯定是要比两地骑兵高的,亲卫有了朱重八,贾迅就被他派去岷山骑兵里,希望他能打出些功劳,当上校尉,帮着自己掌控岷山骑兵。 谁知道这厮自从进了草原,打仗就没认真过,要么是冲的不卖力,要么是一接触就转移,几战下来杀的人不多,军功也没有,捞钱倒是捞了不少。 尤其是这些岷山骑兵,跟着贾迅学着学着成为了一个个兵匪,现在的他们多半也捞了不少,一个个盔甲都给撑起来了,天知道里面放了多少东西。 再看看他们的战马,上面挂满了布袋,偶尔露出一角就是宝光绚烂,看得李易更是脸色铁青,不杀敌,只捞钱,看着同袍在厮杀,自己在后面捡好处,这些人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冷冷道:“看看你带的这些兵!”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贾迅心中的怒火,他猛的抬起头,在漫天火光中和李易对视,那眼神狰狞至极,多少天来的嫉妒和恨意全部融合在里面。 李易丝毫不惧,眼神依旧极冷,仿佛是要看看贾迅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这么对视了十几秒,贾迅才慢慢低下了头:“是,将军。” 李易失望的看了他一眼,再不多说,直接拨转马头。 贾迅狠狠的握紧马缰,看向身后的骑兵:“还不快上去杀敌?没有听见将军的话?还捞你老娘的钱,死在草原才算是死得其所,知道了吗?” 这意有所指的话让李易皱了皱眉头,他不用看,就知道那些骑兵的脸肯定难看至极。 好好的捞着钱,结果要被逼着上阵杀敌,不能继续扫荡就算了,说不定还要死在草原 要换了之前,死在草原也不算什么,可现在俨然奔袭纳木湖成功了,接下俩就是回家,谁愿意在这时候战死? 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逼人打仗更是丧尽良心,吐蕃人给打的满地乱窜,同僚们正在忙着杀人,偌大的圣地处处都是宝贝,这些兵抢的正高兴,结果听说要上去和吐蕃人拼命,他们自然满心的不情愿。 可再不情愿,军令下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遵守,所以他们此刻对李易算得上满心的怨恨。 当然,最恨李易的那一个一定是贾迅,他之所以这般避战,说白了还是因为那可怜的嫉妒心。 你牛逼,你让老子打仗老子就打仗?消极怠工行不行? 可面对着李易沉默的背影,他却再也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带着骑兵们上前。 是因为李易这些日子积威重了?还是因为自己有那么一丝害怕? 贾迅当然不肯承认是后者,他越过李易,开始寻找起吐蕃人的身影来。 不行,自己不能傻乎乎的去那中心,吐蕃人和唐人打的正火热,死在了流矢下面怎么办?现在已经要回家了,要是死在这么个地方亏不亏? 对,就找落单的,至于身后的那些个骑兵爱咋滴咋滴,关他屁事? 李易的声音冷冷的传了过来:“带着骑兵冲锋。” 这俨然就是要把人逼上绝路了,贾迅差点把牙咬碎,李易真的不给一点活路? 随着纳木湖战事开始收尾,贾迅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跟不上李易了。 在现在的大唐骑军中,没人的声望能和李易比。 没看见李易都在后面,那些傻子就傻乎乎的冲了上去?还一个比一个冲得狠。 尤其是那个什么对解景山!那家伙还就真没点其他心思,跟李易的狗一样,只知道听命。 贾迅转过身:“将军,能不能” “上去!”李易没有看他,“本将军不想说再说一遍。” 贾迅忽的平静下来,他看着李易:“将军,岷山发生的那些事情殿下有些怕是还没和你说?” 第240章 目的 只是殿下两个字,原本在眺望战局的李易就猛的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贾迅笑了笑,轻夹马腹,缓缓靠近:“将军,殿下有没有告诉你在岷山她做了什么?” 李易忽的警觉起来,他看着贾迅:“为什么这个时候说这些?” “因为将军要卑职去死,那些吐蕃人可是在垂死挣扎,”贾迅很坦然,“就算卑职不上去,吐蕃人也难逃败局,可卑职若是上去了,到时候要是死了,岂不是血亏?” “可现在也有人在死!”李易怒极出声,他没想到贾迅居然这么不要脸,“你是个军人,还是个副尉!凭什么只能他们死?” “可卑职还想活着,卑职还想回长安,”贾迅在火光下的脸阴晴难明,“将军知道,卑职是长安人,眼下吐蕃人虽然败局已定,他们是要拼命的,卑职不想死在这里。” 他抬起头:“所以卑职想和将军做些交易,卑职能告诉将军一些将军不知道的事情,只要将军不再逼卑职上去杀敌。” 李易怒极反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违抗军令,就地处决!本将军还需要和你做交易?” “将军难道不想知道关于殿下的事情吗?”贾迅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毕竟殿下那么看重将军呢,如果是普通的消息,卑职肯定不敢拿来做交易,可要是殿下的” 他看着李易的脸色,忽的有些害怕起来。 自己是怎么了?不就是杀敌吗?一路打过来,又不是没杀过。 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出言?老老实实上去了躲在亲卫中间不就行了? 待到他看到李易突然皱起来的眉头,他才突然恍然大悟。 是了,是因为他,李易。 之前自己躲在大军里面,还可以骗自己去遵守李易的军令,让自己忘记当初自己甚至还是李易的长官,如今却只能在李易的军令下老老实实听命。 一路打过来,自己看着李易的身影,看着他指挥若定,看着他战场豪赌,看着他一步一步成为这支骑军的顶梁柱,自己原来是那么的嫉妒啊。 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自己?为什么那个人会是李易? 终于在这一刻,在燃烧着火光的纳木湖旁边,贾迅彻底的揭开了自己最后的遮羞布,原来这么久以来他都在逃避这个事实。 他已经没办法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待李易了,也没办法再用以往的那些念想欺骗自己。 这一次,是自己输了。 李易看向了身边亲卫:“都站开些,本将军和贾副尉有话要说。” 关于殿下的事情,他确实很好奇,不对,是非常好奇,可那些事情却不是能被旁人听去的。 亲卫识趣走开,李易的背后是燃烧着的营账,他朝着贾迅开口:“你可以说了。” 贾迅嘴角挂起一丝笑,不对,也许还有机会。 最后的机会。 两匹马靠在了一起。 李易皱了皱眉,要说什么事走这么近? 大概是察觉到了李易的警惕,贾迅微笑开口:“将军也不想这些事情被别人听去?还是小心些好。” “说。” “是,”贾迅缓缓说道,“将军想必不知道,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些什么?” 李易心中一动,他确实不知道。 按照殿下的说法,他和那个亲卫打出门后,傅祁就对殿下步步紧逼,然后顾怀从天而降,和傅祁大战了三百回合,最后一刀取了傅祁狗命--这就是殿下的说话。 跟演义小说一样,怎么听这么扯。 傅祁为什么没有直接动手?当时还和殿下不熟的顾怀为什么出手相救?殿下没有说,李易没有问。 可现在听贾迅的说法,还有隐情? 李易没有开口,示意贾迅继续说下去。 谁知道贾迅居然下了马,看了看左右,又对李易招了招手,俨然是要李易附耳过去? 换了平时,以两人的地位和私交,贾迅敢做这种动作,就是找死。 可谁让李易最关心公主殿下?只要是公主殿下的消息,他还真的不能抗拒。 他翻身下了马,走到贾迅对面,想看看他到底搞什么鬼。 谁知道贾迅第一句话就让他猛然失色:“将军还不知道,殿下已经被傅祁统领玷污了!”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从进草原开始就已经颇有城府的李易勃然变色,他正想开口怒斥,却突然怔住了。 等等,这么一来那些事情就可以解释通了! 顾怀是知道殿下身份的,他为什么出手,傅祁为什么拖了那么久 不对!李易猛然摇头将这个想法扔出脑海,自己怎么可以这么去想殿下? 他脸上怒意骤然升起:“胡言乱语!小心本将军将你军法从事!” 看到李易的一系列脸色变化,贾迅心中更加得意,他忙做惶恐状:“将军恕罪,卑职卑职也只是将实情相告而已。” “将军要是不信,那听听卑职接下来的话如何?” 说着说着,贾迅突然皱眉看了看四周:“这里还是有人盯着,将军,还请移步,这些事情,将军也不想被别人听见?” 被别人听见?李易心中升起一丝杀意,怎么能被别人听见这种玷污殿下声誉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笑容浮现:“说的是,走,进那个帐子。” 李易一指旁边还没着火的帐子,贾迅脸上猛然浮现喜色。 对,就是这样!看来李易还真是在意殿下呢,这两人莫非有了奸情?那殿下如此看重李易似乎就说得过去了。 至于之前那些话,他当然是瞎编的,当时他一进去救看到傅祁死在了墙角,顾怀肚子都开了口,公主殿下站在一旁花容失色。 哪来的玷污?说白了只是为了吸引李易注意力罢了。 这么爆炸性的话题怎么能当着别人说?当然要找个僻静场所了。 到时候自己突然回头一刀,把这和自己八字犯冲的王八蛋杀了,再找几个吐蕃人的尸体过来,一把火烧掉,顶多在给自己来上两刀,亲卫那么远,谁能怀疑到他身上? 再说了,正常情况下,他一个副尉,杀掉指挥全军的李易做什么? 没人会怀疑他,因为没人知道他的目的和仇恨。 完美。 第240章 目的 只是殿下两个字,原本在眺望战局的李易就猛的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贾迅笑了笑,轻夹马腹,缓缓靠近:“将军,殿下有没有告诉你在岷山她做了什么?” 李易忽的警觉起来,他看着贾迅:“为什么这个时候说这些?” “因为将军要卑职去死,那些吐蕃人可是在垂死挣扎,”贾迅很坦然,“就算卑职不上去,吐蕃人也难逃败局,可卑职若是上去了,到时候要是死了,岂不是血亏?” “可现在也有人在死!”李易怒极出声,他没想到贾迅居然这么不要脸,“你是个军人,还是个副尉!凭什么只能他们死?” “可卑职还想活着,卑职还想回长安,”贾迅在火光下的脸阴晴难明,“将军知道,卑职是长安人,眼下吐蕃人虽然败局已定,他们是要拼命的,卑职不想死在这里。” 他抬起头:“所以卑职想和将军做些交易,卑职能告诉将军一些将军不知道的事情,只要将军不再逼卑职上去杀敌。” 李易怒极反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违抗军令,就地处决!本将军还需要和你做交易?” “将军难道不想知道关于殿下的事情吗?”贾迅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毕竟殿下那么看重将军呢,如果是普通的消息,卑职肯定不敢拿来做交易,可要是殿下的” 他看着李易的脸色,忽的有些害怕起来。 自己是怎么了?不就是杀敌吗?一路打过来,又不是没杀过。 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出言?老老实实上去了躲在亲卫中间不就行了? 待到他看到李易突然皱起来的眉头,他才突然恍然大悟。 是了,是因为他,李易。 之前自己躲在大军里面,还可以骗自己去遵守李易的军令,让自己忘记当初自己甚至还是李易的长官,如今却只能在李易的军令下老老实实听命。 一路打过来,自己看着李易的身影,看着他指挥若定,看着他战场豪赌,看着他一步一步成为这支骑军的顶梁柱,自己原来是那么的嫉妒啊。 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自己?为什么那个人会是李易? 终于在这一刻,在燃烧着火光的纳木湖旁边,贾迅彻底的揭开了自己最后的遮羞布,原来这么久以来他都在逃避这个事实。 他已经没办法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待李易了,也没办法再用以往的那些念想欺骗自己。 这一次,是自己输了。 李易看向了身边亲卫:“都站开些,本将军和贾副尉有话要说。” 关于殿下的事情,他确实很好奇,不对,是非常好奇,可那些事情却不是能被旁人听去的。 亲卫识趣走开,李易的背后是燃烧着的营账,他朝着贾迅开口:“你可以说了。” 贾迅嘴角挂起一丝笑,不对,也许还有机会。 最后的机会。 两匹马靠在了一起。 李易皱了皱眉,要说什么事走这么近? 大概是察觉到了李易的警惕,贾迅微笑开口:“将军也不想这些事情被别人听去?还是小心些好。” “说。” “是,”贾迅缓缓说道,“将军想必不知道,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些什么?” 李易心中一动,他确实不知道。 按照殿下的说法,他和那个亲卫打出门后,傅祁就对殿下步步紧逼,然后顾怀从天而降,和傅祁大战了三百回合,最后一刀取了傅祁狗命--这就是殿下的说话。 跟演义小说一样,怎么听这么扯。 傅祁为什么没有直接动手?当时还和殿下不熟的顾怀为什么出手相救?殿下没有说,李易没有问。 可现在听贾迅的说法,还有隐情? 李易没有开口,示意贾迅继续说下去。 谁知道贾迅居然下了马,看了看左右,又对李易招了招手,俨然是要李易附耳过去? 换了平时,以两人的地位和私交,贾迅敢做这种动作,就是找死。 可谁让李易最关心公主殿下?只要是公主殿下的消息,他还真的不能抗拒。 他翻身下了马,走到贾迅对面,想看看他到底搞什么鬼。 谁知道贾迅第一句话就让他猛然失色:“将军还不知道,殿下已经被傅祁统领玷污了!”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从进草原开始就已经颇有城府的李易勃然变色,他正想开口怒斥,却突然怔住了。 等等,这么一来那些事情就可以解释通了! 顾怀是知道殿下身份的,他为什么出手,傅祁为什么拖了那么久 不对!李易猛然摇头将这个想法扔出脑海,自己怎么可以这么去想殿下? 他脸上怒意骤然升起:“胡言乱语!小心本将军将你军法从事!” 看到李易的一系列脸色变化,贾迅心中更加得意,他忙做惶恐状:“将军恕罪,卑职卑职也只是将实情相告而已。” “将军要是不信,那听听卑职接下来的话如何?” 说着说着,贾迅突然皱眉看了看四周:“这里还是有人盯着,将军,还请移步,这些事情,将军也不想被别人听见?” 被别人听见?李易心中升起一丝杀意,怎么能被别人听见这种玷污殿下声誉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笑容浮现:“说的是,走,进那个帐子。” 李易一指旁边还没着火的帐子,贾迅脸上猛然浮现喜色。 对,就是这样!看来李易还真是在意殿下呢,这两人莫非有了奸情?那殿下如此看重李易似乎就说得过去了。 至于之前那些话,他当然是瞎编的,当时他一进去救看到傅祁死在了墙角,顾怀肚子都开了口,公主殿下站在一旁花容失色。 哪来的玷污?说白了只是为了吸引李易注意力罢了。 这么爆炸性的话题怎么能当着别人说?当然要找个僻静场所了。 到时候自己突然回头一刀,把这和自己八字犯冲的王八蛋杀了,再找几个吐蕃人的尸体过来,一把火烧掉,顶多在给自己来上两刀,亲卫那么远,谁能怀疑到他身上? 再说了,正常情况下,他一个副尉,杀掉指挥全军的李易做什么? 没人会怀疑他,因为没人知道他的目的和仇恨。 完美。 第241章 玻璃 “殿下,您怎么看?” “不要总是这句话好不好,”李子卿不满的看了一眼顾怀,“搞得本宫总以为自己是李元芳。” 顾怀给李子卿突然的小脾气弄得一愣,挠了挠头:“殿下,李元芳是谁?” “还狄仁杰呢,”李子卿没搭理他,拿起了那个流光溢彩的东西,“不过本宫就随口说了几句,你们还真烧出来了?” 原本还带着的略微骄傲神色变成了错愕,随即就是被迅速压下去的恼怒。 清怀低下了头,心里暗想原来你还真是随便找了个由头把我打发去了那作坊一呆就是两月? 只是一瞬间,终于烧出这个东西,以为能得到殿下夸奖的清怀心中只剩下了仇恨。 爱来得快,恨也来得快,人总是这样,情绪永远是最难捉摸的东西。 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的李子卿皱着眉头,心中只感觉一阵恶寒。 哪个王八蛋在背后说她坏话? 李子卿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些被她堵在醉香楼的纨绔,毕竟在长安李子卿也就跟他们有仇了。 至于给二皇子挖的坑?妹妹坑哥哥那算坑吗? 反正二皇子也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个事情,大概是惦记不上她,所以这恶寒只能来自于那些纨绔! 李子卿猛然站起身,眼神落在了手中的玻璃上。 没错,这玩意儿就是玻璃,李子卿只记得是沙子烧的,可比例忘的一干二净。 好像还要加些其他材料?李子卿记得好像是生活常见的,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了。 她看向清怀:“加了什么东西才烧出来的?” 清怀低着头:“是盐” “盐?”李子卿猛的一怔,“你们是怎么想到加盐进去的?” 原来如此,就是盐! 难怪之前一直不成功,这次就烧出来了。 “禀殿下,好多材料都试过了,一直到昨晚,加了些盐,才终于烧了出来,”清怀依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还没冷下来的时候,就可以塑形,特别软,变硬了就不行了。” 什么虎狼之词?李子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清怀说的是什么。 她咳了咳掩饰尴尬,然后才开口道:“现在一天能烧多少?” “烧制很快,就是塑形废时间。” “这个好办,做好模具,然后往里填,等到冷却了把表面打磨光滑就行。” 清怀歪了歪脑袋:“殿下,模具是什么?” “顾怀,解释给她听算了。” 李子卿摆了摆手:“不用解释了,既然都做出来了,那就顾怀来接手,开始量产。” 顾怀点点头:“殿下,是做成之前那种”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用手比划了一下:“玻璃瓶吗?” 李子卿一开始的打算是要把玻璃造出来当柜台,当瓷瓶,这样香水的包装才能上档次,才能更有大唐第一奢侈品的牌面。 可她忘了,这玩意儿现在可没人见过,真要拿出去卖,光是那瓶子就能让人发疯! 还好李子卿止住了这种想法,她摸了摸耳垂:“不慌,玻璃瓶先别做。” 她看着手中的琉璃,仿佛看着什么稀世珍宝:“先捞笔大的” 一旁的顾怀知道殿下这是又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了,很自觉的没说话静静等待。 清怀有样学样,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片刻,李子卿才回过神,她放下玻璃,笑到:“清怀,之前派你去盯着这个,既然烧出来了,说,想要什么赏赐?” “奴婢不敢,能为殿下做事,是奴婢的福分。” “有功就赏,本宫向来很公平公正,”李子卿很江湖气的一挥手:“尽管说。” “奴婢不敢” “扭扭捏捏的做什么,公主府的人别学这套,”李子卿有些不满意,“这样,本宫说,你来选,第一种,从此在长公主府当伏芸的副手,内侍宫女,你选一个。” 清怀怦然心动,有些不敢置信。 自己居然还能当长公主府的副手?殿下没有故意疏远自己,反而真的要奖励自己? 等等等等,清怀忽然想到了邺城城门那儿的一番对话。 “清怀,你可以走了。” “放心,本宫说话算话,放你走就是放你走。” “去,去给傅祁报信。” 然后就是傅统领的那一巴掌,然后就是几个月以来战战兢兢的生活。 公主殿下又是在玩自己?一定是的?这是个陷阱?点了头不仅玻璃不能烧了,还要被灭口? 伏芸哭着跪了下来:“殿下,殿下!奴婢知错了,请殿下饶命啊!” 李子卿纳闷的看着被玩坏了的清怀在地上哭,摸不着头脑:“知错你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本宫饶命?” 眼看清怀俏脸一挤就要哭,李子卿继续道:“这样,不想在长公主府?要不就回宫里当个女官?是在长公主府还是回宫,你自己选。” 说完这话,李子卿的眼神很玩味。 原本的第二种赏赐是金银什么之类的,可看清怀这表现李子卿就起了些心思了。 这清怀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么怕自己? 明明有功,却要求自己饶命,难道她以为自己在玩弄她?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胆子选第二个,知道了本宫那么多秘密还想跑?那你就真可以求本宫饶命了。 由跪姿改成跌坐在地的清怀身子抖了抖,迎上李子卿的目光,瞬间满身寒意:“奴婢” “选一个。”李子卿的眼神看不出什么意味,声音很是平静。 清怀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只感觉自己的性命已经危在旦夕。 该怎么选?自己原本都不想选,可看殿下这意思,必须选一个? 如果是真心选择,清怀想入宫,哪怕继续当宫女,也比在长公主府如履薄冰好。 可一想到殿下的脾气,她敢选吗?敢选就敢死。 清怀都要哭出来了:“殿下,奴婢选第一种,第一种!” “早点选不就完事了?”李子卿满意的点了点头:“行了,下去,自己去找伏芸交接。” “是”清怀勉强支撑起身体,拖着发软的双腿,缓缓退下了。 第241章 玻璃 “殿下,您怎么看?” “不要总是这句话好不好,”李子卿不满的看了一眼顾怀,“搞得本宫总以为自己是李元芳。” 顾怀给李子卿突然的小脾气弄得一愣,挠了挠头:“殿下,李元芳是谁?” “还狄仁杰呢,”李子卿没搭理他,拿起了那个流光溢彩的东西,“不过本宫就随口说了几句,你们还真烧出来了?” 原本还带着的略微骄傲神色变成了错愕,随即就是被迅速压下去的恼怒。 清怀低下了头,心里暗想原来你还真是随便找了个由头把我打发去了那作坊一呆就是两月? 只是一瞬间,终于烧出这个东西,以为能得到殿下夸奖的清怀心中只剩下了仇恨。 爱来得快,恨也来得快,人总是这样,情绪永远是最难捉摸的东西。 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的李子卿皱着眉头,心中只感觉一阵恶寒。 哪个王八蛋在背后说她坏话? 李子卿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些被她堵在醉香楼的纨绔,毕竟在长安李子卿也就跟他们有仇了。 至于给二皇子挖的坑?妹妹坑哥哥那算坑吗? 反正二皇子也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个事情,大概是惦记不上她,所以这恶寒只能来自于那些纨绔! 李子卿猛然站起身,眼神落在了手中的玻璃上。 没错,这玩意儿就是玻璃,李子卿只记得是沙子烧的,可比例忘的一干二净。 好像还要加些其他材料?李子卿记得好像是生活常见的,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了。 她看向清怀:“加了什么东西才烧出来的?” 清怀低着头:“是盐” “盐?”李子卿猛的一怔,“你们是怎么想到加盐进去的?” 原来如此,就是盐! 难怪之前一直不成功,这次就烧出来了。 “禀殿下,好多材料都试过了,一直到昨晚,加了些盐,才终于烧了出来,”清怀依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还没冷下来的时候,就可以塑形,特别软,变硬了就不行了。” 什么虎狼之词?李子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清怀说的是什么。 她咳了咳掩饰尴尬,然后才开口道:“现在一天能烧多少?” “烧制很快,就是塑形废时间。” “这个好办,做好模具,然后往里填,等到冷却了把表面打磨光滑就行。” 清怀歪了歪脑袋:“殿下,模具是什么?” “顾怀,解释给她听算了。” 李子卿摆了摆手:“不用解释了,既然都做出来了,那就顾怀来接手,开始量产。” 顾怀点点头:“殿下,是做成之前那种”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用手比划了一下:“玻璃瓶吗?” 李子卿一开始的打算是要把玻璃造出来当柜台,当瓷瓶,这样香水的包装才能上档次,才能更有大唐第一奢侈品的牌面。 可她忘了,这玩意儿现在可没人见过,真要拿出去卖,光是那瓶子就能让人发疯! 还好李子卿止住了这种想法,她摸了摸耳垂:“不慌,玻璃瓶先别做。” 她看着手中的琉璃,仿佛看着什么稀世珍宝:“先捞笔大的” 一旁的顾怀知道殿下这是又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了,很自觉的没说话静静等待。 清怀有样学样,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片刻,李子卿才回过神,她放下玻璃,笑到:“清怀,之前派你去盯着这个,既然烧出来了,说,想要什么赏赐?” “奴婢不敢,能为殿下做事,是奴婢的福分。” “有功就赏,本宫向来很公平公正,”李子卿很江湖气的一挥手:“尽管说。” “奴婢不敢” “扭扭捏捏的做什么,公主府的人别学这套,”李子卿有些不满意,“这样,本宫说,你来选,第一种,从此在长公主府当伏芸的副手,内侍宫女,你选一个。” 清怀怦然心动,有些不敢置信。 自己居然还能当长公主府的副手?殿下没有故意疏远自己,反而真的要奖励自己? 等等等等,清怀忽然想到了邺城城门那儿的一番对话。 “清怀,你可以走了。” “放心,本宫说话算话,放你走就是放你走。” “去,去给傅祁报信。” 然后就是傅统领的那一巴掌,然后就是几个月以来战战兢兢的生活。 公主殿下又是在玩自己?一定是的?这是个陷阱?点了头不仅玻璃不能烧了,还要被灭口? 伏芸哭着跪了下来:“殿下,殿下!奴婢知错了,请殿下饶命啊!” 李子卿纳闷的看着被玩坏了的清怀在地上哭,摸不着头脑:“知错你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本宫饶命?” 眼看清怀俏脸一挤就要哭,李子卿继续道:“这样,不想在长公主府?要不就回宫里当个女官?是在长公主府还是回宫,你自己选。” 说完这话,李子卿的眼神很玩味。 原本的第二种赏赐是金银什么之类的,可看清怀这表现李子卿就起了些心思了。 这清怀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么怕自己? 明明有功,却要求自己饶命,难道她以为自己在玩弄她?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胆子选第二个,知道了本宫那么多秘密还想跑?那你就真可以求本宫饶命了。 由跪姿改成跌坐在地的清怀身子抖了抖,迎上李子卿的目光,瞬间满身寒意:“奴婢” “选一个。”李子卿的眼神看不出什么意味,声音很是平静。 清怀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只感觉自己的性命已经危在旦夕。 该怎么选?自己原本都不想选,可看殿下这意思,必须选一个? 如果是真心选择,清怀想入宫,哪怕继续当宫女,也比在长公主府如履薄冰好。 可一想到殿下的脾气,她敢选吗?敢选就敢死。 清怀都要哭出来了:“殿下,奴婢选第一种,第一种!” “早点选不就完事了?”李子卿满意的点了点头:“行了,下去,自己去找伏芸交接。” “是”清怀勉强支撑起身体,拖着发软的双腿,缓缓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