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了!奶娃小手一指,家里遍地金子》 第一章 救命啊!有人卖娃了! 上岭村,时家。 时老太掀开门帘,指着在硬板床上睡得人事不省的小女娃说:“货色绝对没得挑,五两银子你不吃亏!” 老头儿打量了女娃娃一番,挑剔道:“她生来就不会说话?” “哑巴怎么了?” 时老太怕他压价,赶紧说:“哑巴也不碍着她生得好啊!长得好不就行了吗?” 她这话倒是不虚。 昏睡的小女娃缺几分灵动,可粉雕玉琢的小模样就跟观音座下的童子似的,不像是农家户养大的村里娃,倒像是富贵人家养在金玉窝里的福娃娃,贵气得很。 老头儿眼里泄出一抹邪光,故作迟疑:“我把人带走了,这娃子的爹娘不会来闹吧?” “哎呦,你只管放心,她爹娘都被我支出去了,啥都不知道,等他们回来,我只说这娃自己跑出去丢了,跟谁都没干系。” 老头儿再无顾虑,满意道:“把人带上,送我去河边坐船。” 时老太欢天喜地地扯来一块旧布把娃娃包好塞进背篓,还在上头盖了一层干草做伪装。 她大步走在前头。 老头儿也低着头走得行色匆匆。 两个做贼心虚的人谁也顾不上回头看。 背篓里,本该昏睡过去的女娃娃在颠簸中悄悄睁开了眼睛。 被脑中席卷而来的陌生记忆冲刷时,时恬荔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本来隐世玄学世家的唯一传人,好不容易学成了十八般武艺,结果还没来得及出师亮相,就被一颗卡到气管里的花生米送上了西天。 一睁眼她居然变成了一个跟她同名同姓同乳名,年仅三岁半的娃! 娃嘴哑不能说,脚软不能行,据说是个傻的…… 万幸的是娃虽傻,记性却出奇的好,从一岁到三岁起的大小事儿一件没忘,三年半的过往一目了然。 糯宝爹娘感情好,爱情结晶多达六个。 她排行老幺,前头有五个哥哥,全家合计八口人,哑憨病残类型齐全。 万幸的是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她这个同时占了哑和弱这两项的幸运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家中团宠。 如果没有个心尖偏到了天边的奇葩奶奶日常作怪的话,原主的日子其实还是不错的。 原主的奶奶现在就在作妖…… 她装了好些时日的病,找人给自己算卦烧符,兜一圈就是为了把原主的爹娘支出家门,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卖给老头儿! 时恬荔气得小眉毛拧成了毛毛虫,低头摸到背篓里没倒干净的几个青红辣椒,眼里迅速燃起了光亮。 想无声无息的卖了她? 做梦! 她一边透过背篓的小洞洞观察外头的情况,一边飞快地把辣椒掰碎了都涂在小手上。 等时老太走到河边站定,她看到不远处歇凉的两个村民,用力抬起屁股狠狠的往下坐。 时老太被这股大力坠得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儿:“哎呦!” 远处的大婶闻声奇道:“时大娘你这是咋地了?” 时老太快速朝着半人高的草丛后走:“没……没什么,我……” 时恬荔趁她脚下乱了,一把掀开头上的干草,抓住她的头发爬出背篓,等她一回头,辣得呛人的小手马上就朝着她的眼睛抓了过去! 时老太被抓得眼前一黑,捂着脸痛苦地叫喊起来。 “啊!” “我的眼睛!” 时恬荔荡秋千似的挂在时老太的脖子上,看到老头儿靠近,反手就是一爪子。 老头儿被抓得眼角火辣辣的,伸手一摸就发现鼻孔里被插了两截掰断的辣椒,瞬间气得面目狰狞。 鼻子总共就俩孔,甩得还挺准! 他老鹰扑食似的扑了过来。 时恬荔嘲笑似的哈了一声,直接松手。 她从时老太的身上滚到了地上,来不及刹车的老头儿直接跟睁不开眼的时老太撞了个满怀。 两个被辣得眼都睁不开的老东西头撞头手缠脚,麻花似的缠绕在一起滚在地上,哎呦不断。 时恬荔卡住时机手脚并用往外爬,听到声响的村民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老头儿老太太抱作一团,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两人的面色还都带着可疑的潮红,气息不匀粗喘不断。 这是个啥? 时恬荔手脚并用爬得飞快,抱住大婶的小腿,带着哭腔哇的一声喊了起来:“救!” 救命啊! 有人卖娃了! 她心有万千言如潮想说,无奈口舌实在不争气。 原主一岁时险些被奶奶溺死受了惊吓,自那起这张嘴就再也没开过口,能囫囵挤出来的只有几个模糊的字音。 神奇的是大婶居然听懂了! 她把急得舌头打结的时恬荔抱了起来,警惕地看着艰难分开的时老太和陌生的老头儿,冷声问:“时大娘,天都要黑了,你要带着糯宝去哪儿?” 时恬荔愤怒地举起小手,张嘴吐出了最清晰的一个字:“卖!” 这坏老太太要把她卖了! 大婶离奇地怒了:“你要把糯宝卖了!” 时老太叉腰站定,瞪着突然开口说话的时恬荔气得狂喘粗气。 “你浑说个啥?” “她爹娘都不在家,我出门不把她带上,让她自己在家饿死吗?!” “赶紧把这小崽子给我,老娘还着急赶道儿呢!” 她说完了伸手来要人,明摆着就是把话说不利索的时恬荔当傻子。 时恬荔气得小肩膀发抖,看着逐步逼近的时老太,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小米牙。 很好,老太太你无耻狂妄且嚣张。 不幸的是无耻的人今儿遇上的是她。 她自己是说不利索,可是那又怎样呢? 上辈子点灯熬油学了那么多看家本事,有的是法子让你只能说真话! 大婶将信将疑,抱着时恬荔没撒手。 时老太看到老头儿眼中明显的催促,着急的冲上来扯人。 “死丫头你少在外头丢人现眼,赶紧跟老娘回去!” 时恬荔被抓住了小胳膊,却出人意料的没反抗。 她甚至还主动把头朝着时老太的脖子上靠了靠,又白又整齐的小牙在咧开的嘴角泛着冷冷的光。 大婶见状下意识地松了手。 时老太得意地说:“我带自家孙女出门会有啥事儿?你就是多余操这份儿闲心,你……” “嗷!” 一声惨叫平地起。 上一秒还得意洋洋的时老太表情瞬间扭曲。 时恬荔死死地咬住她的耳朵,把时老太咬得五官乱飞嘴里狂吠。 她下了蛮力扯着被咬得血肉模糊的耳朵抹了一手血,毫不犹豫飞起一脚踹在了时老太的鼻子上。 时老太受不住痛往后猛地跌了好几步,时恬荔趁她泄劲儿的工夫落地滚了一圈,马上就爬到了大婶的身后。 大婶低头看看一嘴血的时恬荔,再看看耳朵变成一团烂肉的时老太,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来回打鼓。 谁说时家糯宝不声不响是个傻孩子来着? 小米牙钢铁嘴,这小娃下嘴够狠的啊…… 大婶脑中还空着呢,不远处听到动静的村民接连赶到。 眼看着四周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时恬荔右手画左手掌心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血为引,纹为路。 微光乍现。 第二章 坏得还挺坦诚 这是玄门秘法中的一种,专用于审讯。 以被审之人的血作符文,再反印于供血者的脑门上,供血者若处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便可迫使其在面对询问时,下意识说出最真实的想法。 她动作飞快地画完最后一钩,一狠心把自己的手指在尖锐的石块上划破,把血滴在掌心正中,稍一蓄力化身小陀螺,一个猛子就朝着还在哀嚎的时老太扎了过去! 大批村民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如此滑稽的一幕。 往日乖巧听话的时恬荔疯了似的,一头冲过去就把刚刚要爬起来的时老太撞了个倒仰,一巴掌就糊在了时老太的脑门上。 时老太耳朵流出的血糊了一脸,又疼又怒得原地大吼大叫。 大婶怕出事儿,赶紧跑过去把时恬荔夹在胳膊下跑到了外围。 村长气喘吁吁地问出了第一句话:“咋地了?这是在闹啥啊?” 还没人答话,时恬荔眼尖地看到老头儿要跑,指着芦苇荡的方向说:“啊!” 抓啊! 别让人跑了! 村长茫然转头,看到满脸紧张的老头儿,怒意瞬间上脸。 “缺德李,你咋在这儿?!” 世上老头儿千千万,能被冠以缺德李这三个字的有且只有一个。 因为这老头儿癖好缺大德,专门买长相好的小孩子回去磋磨,从臭名远扬到现在人人喊打,惨死在这老头儿手里的娃娃命可多了! 原本不认识缺德李的村民听到村长的话脸上瞬浮怒气,纷纷围过去把准备逃跑的缺德李围了起来。 大婶脑中嗡了一声,看着面目似鬼的时老太,怒道:“好哇,合着你是真想把糯宝卖了!” “卖?!” 时恬荔泛白的嘴唇微动,快速念着没人能听得见的术语,时老太脑门上的血光似乎多了几分刺眼。 时老太准备说:我没有我不是。 可在开口的瞬间,她脑门上的血印无形闪了一下,脱口而出的就是掷地有声的一句:“我就是要把这赔钱货卖了!” 村长怒从心起:“缺德李是你找来的?” 时老太中邪了似的,两眼发直面白如鬼,浑身哆嗦着说:“对啊!” 村长大怒:“你是这孩子的亲奶奶,你知道你在干啥吗?!” “我咋不知道?要不是为了把这娃卖了,我至于装病把老大一家子支出去吗?” 她肢体上疯狂甩手摇头,嘴里字字句句应答如流。 这诡异的画面一出,河岸边彻底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不要脸丧良心卖孩子的多的是。 可能像时老太这样,把我缺德冒泡,我丧尽天良直白写在脸上的恶人,属实是不多了…… 坏得还挺坦诚。 缺德李见事情败露,盯着时老太吼了起来:“死老婆子!你别忘了你是怎么来求着老子买的,把老子的五两银子还来!” “你孙女儿我不买了!” 时老太话不过脑子,张嘴就说:“你不买我就把她卖到县城里的老鸨那儿去,这丫头长得好,不愁卖。” “我找了好几个买家呢……” 一字一句出,一声声落地。 时老太突然觉得自己的嘴变得好陌生,心里冒出的任何念头都会变成具体的话夺口而出。 她终于满脸惊恐地挣扎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时恬荔的亲娘赶回来了。 她担心家中幼女在路上半点不敢耽搁,刚到村头听说这里出了事儿还跟幼女有关,这才着急忙慌地撵过来。 她到的时候,正好听到了时老太失控的最后一句话。 戴红柳抖着手把时恬荔抱到了怀里,扭头看向时老太时,不敢相信地红了眼。 “你刚才说什么?” “你要把糯宝怎么着?!” 众目睽睽之下,时老太急得眼珠子通红脚下狂跺,疯狂摇头。 她这大儿媳妇儿平时不声不响,可护犊子是认死理的彪。 再秃噜嘴了就真是要糟! 她摇头否认的动作剧烈到恨不得把脑浆摇匀,可边上的村民的嘴上半点都没闲着。 众人叭叭地说,时恬荔还时不时小鸡啄米似的用力点头表示认可。 事情脉络逐渐清晰明了。 戴红柳只觉一股邪火怒冲脑门,煮得所剩无几的理智咕嘟乱沸。 她把时恬荔塞到了大婶的怀里,粗着嗓子说:“婶儿,你帮我抱着糯宝。” “老三,扶好你奶奶!” 时三哥年十五,还是少年的年纪就长了一身腱子肉,小牛犊子似的有劲儿。 他利索地哎了一嗓子,手摁在在时老太的肩膀上,凭着一股子蛮力摆出了倒栽萝卜的架势,把两脚颤颤的老太太的双脚往泥里焊了三分。 “脚下路滑,奶你可站稳了!” 老太太一把老骨头被捏得嘎嘣脆,一动就要血命的疼。 这会儿是真动不了了! 时恬荔佩服地看着时三哥,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大力出奇迹! 我三哥无敌! 她吹捧的表情还没调整到位,下一秒就出现了一个更彪的人。 那个在原主记忆中温柔能干,勤劳勇敢的母亲,袖子一撸袖头发一挽,直彪彪地朝着缺德李冲了过去。 啪! 一个脆亮的大嘴巴子贴脸,缺德李张嘴喷出两颗坠落的门牙。 老头儿嘴里透风话不能出,紧接着又挨了一个窝心脚。 “老娘打死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我们一家子天不亮就出,夜半了还在地里,磨皮削骨地干活儿,好吃好喝养着你,就是为了让你卖糯宝的?!” “糯宝她才三岁,你怎么狠得下心的 ?” “老娘今儿个跟你拼了!” 一声话出一拳到肉。 打的是缺德李,骂的是时老太。 要不是还有一层婆母关系在里头,这回儿被捶得满地乱爬的人就是时老太了…… 时恬荔看着大杀四方的亲娘,激动得两眼放光。 原来大力是有遗传的! 她娘比三哥更厉害! 她到了嘴边的打得好还没冒泡,喉头一阵剧痛的痉挛蜷缩,失控地爆出了一声咳嗽。 时老太脑门上模糊的血印暗淡下去,压在心口的血气在体内狂冲不下,眼皮也软趴趴地往下耷。 她看着小手里咳出来的血,遗憾叹气。 原主这身子太弱,神魂不稳。 体弱不抗揍,气弱不能催。 刚才强动血气触发秘法还是太勉强了。 这不,后遗症来了! 大婶只觉得怀里的小娃娃越来越软乎,低头一看吓得哇就是一嗓子:“戴红柳你快别打了!” “糯宝晕过去了!” 第三章 她爹居然抽空杀了个人! 村长被这一嗓子喊得回了魂儿,急得原地狂跳:“不能打了!这么打下去是头牛都捶死了!” “别都光看着,赶紧去拉架啊!” 被叫醒了神的村民一拥而上,缺德李趁机从戴红柳的铁拳下爬出一条蜿蜒的生路。 戴红柳跑过去抱住晕死过去的时恬荔,急得掉泪。 “糯宝?” “糯宝你别吓娘,糯宝你怎么了?” 大婶着急地抓住她:“别哭了,赶紧带着娃回家,我去帮你找大夫!” 时三哥看着跑开的大婶和娘亲,又是担心糯宝,又怕一撒手罪魁祸首跑了。 他咬牙一想,干脆扯下自己的外衣,裹粽子似的把时老太和在地上蠕动的缺德李裹在了一起,双手一举,不分你我的往肩上扛。 时老太王八翘壳似的在半空中翻了肚,控制不住地翻白眼。 村长着急地喊:“三娃啊,快把你奶放下来!” 再这么颠老婆子就要没气儿了! 时三哥硬邦邦地说:“不成!” “这俩一个都不能放了!必须扛回去听我爹娘的!” 他力壮如虎,性子也虎得让人头皮发麻,仗着自己力气大步子远,扛着肩上的人就朝着家门的方向狂奔。 村长急得拍大腿:“坏了坏了!” “快来几个人去找糯宝她爹回来!再不成找到他家大娃和二娃也行!” 横竖来个能拉架的,不然真要出大事儿! 看了半天武戏的村民们轰嚷着散去,时恬荔也在恍惚中落入了一个软乎乎的地方。 她意识昏昏,挣扎了几下确定睁不开眼皮,索性就放纵自己跌进了乱七八糟的梦乡。 戴红柳半跪在床边看着小脸惨白的糯宝,惊恐道:“吴大夫,糯宝到底是被灌了啥坏东西?她不会有事儿吧?” “你先别急。” 吴大夫收回把脉的手,叹气说:“受了惊吓,再加上内里亏空太大才会昏睡过去,好生养着就行了。” 他说完遗憾道:“这孩子的体弱是胎里带来的,本就缺几分灵秀不好养,要是能找到一株百年紫参就好了。” 有了紫参温和进补,不说病根全祛,起码能保糯宝康健。 可百年紫参是药中至宝,哪儿是这样的乡野山村能有得起的? 就算是有,一穷二白的时家也买不起。 戴红柳悬着的心落肚,面上也泛起了难以言喻的苦涩。 别说是贵重的紫参,她就是想给糯宝蒸个鸡蛋羹都要看老太太的脸色。 这样的日子大人可以熬,可苦为何要落在孩子的身上? 她眼中晦色接闪,转念想到被扛回来的缺德李和时老太,脸往下一拉拔腿就朝外走。 院子里,村民盯贼似的把时三哥围了个圈,生怕他再冲过去把时老太当萝卜往地上栽。 缺德李也头一次在村民的身上感受到了春风化雨般的温暖,躲在村长的后头趴地上不敢冒头。 唯独还能蹦跶的人是时老太。 被扛到半道上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的舌头好像听使唤了!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缓缓褪去,她八百年没说话过似的咒了一路骂了一道儿。 这会儿见了戴红柳更是怒上心头,叉腰就喷:“你个杀千刀的恶媳妇,我看你是拜了灶王爷分不清前后膛,抹了一肚子的锅灰黑心烂肺!今儿都敢带着这个小畜生对我动手了!” “等老大回来,老娘就让他休了你!看你……” “休了我?” 戴红柳忍无可忍地冷笑道:“你且看看他是听你的休了我,还是听我的分家!” 分家?! 这两个字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村长皱眉道:“时野家的,这种话不吉利,可不能浑说。” 戴红柳自嘲地说:“我闺女都差点儿被黑心的卖了,我怕什么不吉利?” “这家必须分!” 都说人活一世有三苦,打铁撑船做豆腐。 她五个儿子,大儿在码头的船上扛货,二儿在铁匠铺做活儿,自己的男人白天要下地,晚上回来还要熬油磨豆腐。 这三苦都聚在一处了,却也只是皮毛。 长房的人必须做所有下地的活儿,她要给全家人洗衣裳,伺候全家上下的吃喝拉撒,赚来的银钱老太太把持得一分不落,悉数贴补了小叔子和小姑。 纵是如此,这一家子也仍不知足。 长久过下去,别说是给糯宝抓药治病,他们全家都要被生生磋磨断了活路。 不分家这日子还怎么过?! 见她态度坚决,村长哑口无言。 时老太暴跳如雷地嚷了起来:“分家?你做梦!” “你不想在这个家里待,那就带着你那个赔钱货丫头滚出去!老娘……” “你胡说!” “糯宝不是赔钱货!” 一道清脆的少年音砸在地上,众人纷纷回头。 时五哥今年十岁,跟着父亲跑得气喘吁吁的,腰都直不起来,可还是瞪着时老太说:“糯宝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谁也不许说她!” “嘿你个小兔崽子!你们今儿都是要造反了?!” 时老太看到站在时五哥身边的时野分毫不慌,还莫名觉得自己有了充足的底气。 她一把拽住时野的袖子,吼道:“时野你自己看看这个黑心肝的婆娘!” “她带着三娃那个狗崽子差点没把我打死!你今儿必须把她休了,不然老娘饶不了你!” 时野早年间一场意外断了左臂,这会儿被时老太抓住的袖口也是空的。 可袖口再空,也比不得心口的空。 他没理会时老太唾沫横飞的怒骂,隔空看着戴红柳逐渐变红的双眼,哑着嗓子说出了第一句话:“糯宝咋样了?” “闺女没事儿吧?” 戴红柳听到这话眼泪瞬间卸闸。 时野的眼里泛起苦涩,坚定地推开时老太暴起青筋的手,沙哑道:“娘,红柳说的对。” “分家单过吧。” 他是寡言不愿多说,可因为老太太的偏心,这些年妻儿受的委屈他也都看在眼里。 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还顾忌那可笑的孝道,让跟着他吃苦受罪的妻子孩子如何自处? 戴红柳用力抹了一把眼角,坚决地说:“对,长房必须分出去!” 时老太没想到局面会变成这样,眼中迅速闪起了慌乱。 分家是万万不能的。 把干活儿的长房一家分出去,她带着干啥都不行的小儿子和娇滴滴的小女儿咋过? 分家了谁挣钱给他们花? 死也不能分家! 她心一横熟练地往地上一坐,抹着眼泪嚎:“老头子啊,你死的时候咋就忘了把我带上?老婆子捂不热有些人肚子里的狼心狗肺,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 她边哭边骂,把委屈无助演绎得淋漓尽致,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时野无视她的撒泼果断转向村长,惭愧道:“村长,分家是大事儿,为保公允,还得请您做个主帮忙看着,也省得来日再揪扯出多余的闲话。” 村长叹气说:“时野,你真要把这个家分了?” 世人重礼重孝,最是看重家庭和睦。 一旦分了家,那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的。 时野听出了村长的顾虑,苦笑一声无奈地说:“我家的情况您也都看在眼里,就是为了孩子,也必须分个干净。” 时老太没想到他居然来真的,愤怒地尖叫了起来。 “好哇,你哪儿是想分家?你们两口子就是想逼死我!” “我不如死了拉倒!” 说时迟那时快。 她扎头入水似的,朝着院子里粗大的树干撞了过去! 可就在时野准备去拦的时候,时老太脚下灵活地拐了个弯,径直撞进了松软的干草垛里。 她两眼一闭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撞得晕了过去。 戴红柳见状气得咬牙:“知道的这草垛是软的,不知道还以为草垛子长手了会抽人嘴巴子!” 寻死都怕疼,做戏都怕真。 这黑心的老太太还真是成精怪了,把别人全都当傻子! 村长也被时老太这神来一笔气得不轻。 可老太太装死不肯睁眼,时小叔也不在家,闹到这份上,话就没法接着往下说了。 他头疼地说:“分家的事儿你再琢磨琢磨,等老太太醒了,老二回来了再说。” 时野忍着火点头说好,视线一转落在缺德李的身上,眸中泛起了无人可知的冰冷。 “村长,这人拐好人家的孩子造孽不浅,我想把他扭送去官府受审。” 村长没多想就点了头:“也行,也省得他继续造孽。” 看热闹的婶子们帮忙把老太太抬进了屋,村长也点好了同行的人。 时野带着站都站不稳的缺德李和两个热心村民去了县衙,可没多久他就回来了。 他说:“在路上歇脚的时候,那人就窜进林子里跑了,我只能先回来了。” 时三哥和时五哥在有些忿忿。 早知道那人会跑,不如先摁在家里再打一顿! 戴红柳好笑又好气地说:“糯宝没事儿,你们别都在这儿杵着,赶紧去吃饭!” 两个当哥哥的见了妹妹就挪不动脚,往床边一杵就不肯动弹。 也不怕糯宝醒了笑话。 两个半大少年嘟囔着去了,床上的小人儿也开始哼哼唧唧地揉眼睛。 戴红柳惊喜道:“糯宝?” “糯宝你醒了?” 时恬荔掀开沉甸甸的眼皮,入眼看到的就是满眼血丝的戴红柳和半蹲在地上的时野。 跟原主的记忆中一样,她的爹爹沉默又英俊,跟火辣辣的娘亲真登对! 她眨巴着眼睛咧嘴露出个笑,刚想突然说句话给二老个出其不意的惊喜,就敏锐地在时野的身上察觉到了什么。 那双天生横跨在阴阳两界的阴阳眼泛起无人可见的微光。 微光之下,她清楚地看到时野宽厚的肩上正散发出一股淡红色的煞气。 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时恬荔的一颗小心脏噗通开始狂跳。 她忙着睡觉的时候,她爹居然抽空杀了个人?! 第四章 原主的认知大概有误差…… 时恬荔两眼呆呆的不见动,戴红柳急得蹦了起来。 “快去把大夫请回来!糯宝瞧着不对劲儿!” 孩子的眼都是直的! 时野拔腿马上就要去。 时恬荔艰难回魂儿,揪着被子用尽了洪荒之力喊:“爹!” 时野被这一声喊得像是被定住了似的,转头时整个人都是僵的。 戴红柳看着突然出声的糯宝,不敢相信地说:“糯宝?” “娘的宝儿会说话了?” 时恬荔咂摸了一下舌尖,咧嘴露出自己整齐的小米牙,喜气洋洋地说:“娘!” 会是会的。 就是会的不多。 目前能蹦的最多五个,喊爹娘够用了! 她装作看不到二老进了沙子的眼似的,亲昵地蹭了蹭戴红柳的脸,坐直了小腰板就对着时野举起了小胳膊。 小朋友话不多,但可以用行动明示。 抱。 时野身上的煞气不似做假,可她人矮再加上距离远,暂时看不真切,还是得近距离接触才感知得更清楚。 在过去的三年,糯宝从未对时野亲近过。 哪怕时野对她很好,可这丁点大的小人儿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一旦时野靠近就会被吓着嗷嗷大哭。 时野被她哭怕了,一时没敢靠近。 戴红柳见她倔强地对着时野伸手,着急道:“你个呆子杵着干啥?” “没看到你闺女要你抱吗?” 她说完忍着不舍把眼巴巴的糯宝塞到了时野怀里。 时野连忙绷住了仅剩的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软乎乎的小娃娃。 跟以往的害怕大哭不同,今日的糯宝格外乖巧。 她伸出小手勾住时野的脖子,手指胡乱划拉似的,在时野的后背上迅速画了几下。 时野都没觉得痒,糯宝看着他后背一闪而过的红光,心一下就蹦到了嗓子眼。 缺德李死了! 被她传闻中老实本分话不多的爹亲手弄死的! 时野看不到她的表情,察觉到小娃娃的身子有些僵硬,怕她哭了赶紧说:“你带着糯宝歇会儿,我去宰只鸡来给糯宝熬汤。” 戴红柳冷笑着说:“是该给糯宝补补。” “糯宝,来娘这儿。” 糯宝梗着脖子用力摇头。 不要。 她要再看看。 戴红柳看着格外粘爹的糯宝,好笑道:“也是难得,今儿你抱着吧,鸡我去杀。” 时野欢喜又无措地看着妻子走出去抓鸡,低头时眼底晕开了无数温柔。 “糯宝不怕爹爹了?” 糯宝心情复杂地眨了眨眼,可算是明白了原主为何怕爹。 这爹看似憨厚,可手上的杀伐不浅,前后起码背了数百条人命。 原主神魂不稳八字弱,撞上这么重的煞气怎么可能会不怕? 可她爹不是种地磨豆腐的吗? 磨碎的豆子也算害命? 她头一次对自己的眼睛产生了质疑,带着不能出口的狐疑挂在了时野的身上,小手一抬就指门外。 好像有人要来了。 她要拉着爹出去镇场子。 时野好不容易得了女儿的亲近,自然是无所不应。 戴红柳利索地抓住了扑腾翅膀的母鸡,皱眉说:“糯宝看不得这些,你抱着她出来做什么?” 她说话的工夫也不耽误手上的动作,手起刀落干脆得厉害。 糯宝捧场地拍起了小巴掌,时野连忙小心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他纵容地说:“她想出来,我……” “哎呦,你们这是干啥呢?!” 出去赶集的时小姑炮仗炸屁股似的冲了进来,看着正在被摁着脖子放血的母鸡气得嗷嗷大喊:“不得了了!” “连鸡都敢杀了,你们这家子是不是存心不过了!” 戴红柳把菜刀一扔,没好气地说:“是啊,不过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养了那么多鸡,大房一家子连跟鸡毛都摸不着,凭什么? 她今儿就是把所有的鸡都宰了,那也没人配挑她的刺! 时小姑没想到她今日这么硬气,顿了下冲着时野就嚷:“大哥,娘特意说过,家里的鸡谁也不许碰,你……” “来来来,给你给你!” 戴红柳实在听不下去,反手就把泵血的鸡朝着她砸了过去。 鸡的气还没断绝呢。 扔出去就条件反射地挣扎着扑腾了起来。 时小姑一不留神鸡爪子踹了个满面,看着自己被扑得到处是血的衣裳叫了起来。 “我的衣裳!” 这是刚做的新衣裳! 戴红柳挽了挽袖子,嘲讽道:“你不是要鸡吗?给你了怎么不赶紧搂回去下金蛋?” “什么东西!” 她走过去把彻底绝了气的母鸡捡起来,转头时还横了时野一眼。 “赶紧带糯宝进屋去。” 小小年纪看这么多糟心玩意儿干啥? 时野沉默地抱着糯宝走了。 糯宝看热闹正起劲儿,还没来得及给威武霸气的娘亲鼓掌呢,突然就被抱离现场。 她看着乖巧听话的爹,内心无比凌乱。 您不是杀人如麻吗? 怎么还怕媳妇儿说的话? 时野不知她内心所想,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轻轻地说:“糯宝想玩儿什么?爹爹陪你?” 糯宝为难地看着他,指了指门外试探地说:“娘?” 就这么不管了? 谁知时野一脸放心地说:“你娘很厉害的,不怕。” 只要不刻意忍着了,戴红柳一个能干翻仨。 糯宝脑门上默默冒出了几个问号。 她怎么感觉,原主对家人的认知可能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事实证明,有些记忆是真的会出错的。 例如现在,往日那个嚣张欺压戴红柳的时小姑,被气到冲进时老太的屋子里暴风哭泣。 时老太分明是醒着的,也不敢在这时候跑出来触分家的霉头。 糯宝本来是想看看后续的,可成人的灵魂被困在娃娃的躯壳里,也不得已沾染了孩子的习性,没多久她就开始小鸡啄米的犯困。 时野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 戴红柳进来见状笑道:“睡着了?” “嗯。” 她凑近摸了摸糯宝的小脸,坐在床边低低地说:“相公,分家的事儿我是认真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一直记着当年说过的话,可是有些苦咱们能受,孩子没做错过什么,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遭罪,我……” “我都知道。” 时野握住她发抖的手,自嘲道:“这些年是我错了。” “我这次出去托人打听了,当年的事儿没追究,也没人会再想到我了,往后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必再为了我隐忍什么。” “等今日过了,我去把村长请来,咱们把家分了,以后带着几个孩子好好过。” “好……” 夫妻情深的两人执手相看泪眼。 床的另一边,要睡没睡的糯宝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小哈欠,果断翻身大睡。 尽管听不懂爹娘在说的是什么,可摆在眼前的难题有且只有一个。 分家。 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是一场大仗。 她要抓紧时间睡饱吃好,明日好帮着爹娘助威摇旗,分田分地! 第五章 蚂蚁热情似火,猛蹿老太太的被窝 次日一早,糯宝坐在自己专属的小凳子上,面前伸出去的小桌板上摆着一个装满鸡汤面的小碗。 时五哥捏着筷子熟练的把面条卷起来,说:“啊,张嘴。” 她嚼着嘴里被鸡汤泡得软乎乎的面条,咽下去挤出了一个字:“爹?” 她昨晚睡得早,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家里人见她睡得香甜没舍得叫她,一觉睡醒就发现爹还有三哥都不在。 他们去哪儿了? 戴红柳拎着菜篮子进来,好笑道:“你爹去找村长了。” 昨晚后半夜时小叔也回来了。 她和时野都觉得分家的事儿不能耽搁,一大早时野就带着老三出去了。 她走过来点了点糯宝的脑门,打趣道:“鸡腿好吃吗?” 糯宝两眼发亮地点头。 一只鸡总共就两个腿,分成两顿都给她留下了。 鸡腿炖得脱骨,肉撕碎了融在香浓的鸡汤里,汤里还浸了软烂的面条,看起来卖相不太行,可味道杠杠的。 她心满意足地竖起了大拇指。 戴红柳笑了:“你……” “吃吃吃,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傻子,她晓得什么好赖?!” 时小姑冲出来,走到灶台边上摔盖子砸水瓢地嚷了起来:“娘都被你们气病了,你们杀了只鸡自己占着锅灶吃了个肚圆滚饱!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做饭?你是想饿死我吗?!” 昨晚炖鸡的香味顺着门缝就往屋子里蹿,她被勾得险些丢了魂儿,可还是想摆架子等人叫。 可左等右等,死活都听不见有人叫。 她倒是想出来直接拿,可屋里的时老太怕大房一家子还揪着分家的事儿不放,愣是给她摁住了。 谁知道她今儿起来了,看得见的肉都在糯宝的碗里,锅里连滴汤都没给她留! 注意到她嫉恨的目光,糯宝伸出小手把碗围出了个圈,警惕地看着时小姑斜起了小下巴。 馋了吧? 馋死你! 戴红柳也没惯着她,张嘴就呛:“你是缺胳膊还是断腿?饿了不会自己做?” 时小姑难以置信地说:“我自己做?” 这家里的饭啥时候让她做过? “不做你就饿着。” “鸡都被你们吃完了,我……” “一大早就吵吵什么?” 村长不悦地看着院子里对峙的人,沉声道:“春妮儿,你去把你三哥和你娘叫出来,我有事儿要说。” 时小姑见村长发话了,阴沉着脸进了堂屋。 村长叹了口气,说:“分家的事儿不难办,可家门一分就是两家人了,你们真的都想好了?” 时野和戴红柳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村长有些无奈:“那也行,只要……” “娘啊,咱们这家人就要被那没良心的生吞了,你怎么还不醒啊……” “哭有什么用?别哭了!” “我怎么不哭?你看看那些黑心肝的都干了啥,娘都被他们气病成这样了,要是……” “行了!” 时小叔打断她的哭闹,走出来看到村长脸上顿时泛起了愁容。 “村长,大哥大嫂。” 他彬彬有礼地问了好,说完叹道:“我娘昨天晕过去到现在还没醒呢,我正打算去请大夫。” “村长您有话就跟我说吧。” 他看似说得在情在理,可核心内涵就一个字:拖。 老太太病得不省人事,不可能把她强行拖出来分家。 她的病一日不好,这事儿就只能拖着。 时野默默皱眉。 戴红柳冷笑道:“我昨晚还听到有人在屋子里骂呢,怎么今儿又晕过去了?” “大嫂。” 时小叔苦笑道:“娘年纪大了,她要是有不对的地方,我代她给你赔不是。” “可不管怎么说,总要等到她好了再说,不然就真是咱们做晚辈的过火了。” 村长明知道他在扯谎,却只能黑着脸说:“你娘真的病了?” 时小叔不假思索地点头:“那怎会有假?” 场面一度陷入僵持,糯宝见势不对,就扯了扯时五哥的手。 老太太明摆着是装病拖延时间,让她得逞那就坏菜了。 时五哥插嘴不上大人的话,见状索性把她抱了起来,然后就看到糯宝指了指墙角的海棠果树。 他试探道:“糯宝是想去看果子?” 糯宝用力点头:对对对,我就是想看果子。 她坐在时五哥铺开的垫子上胡乱抓地上的树叶,看起来就像是在玩儿,也没人注意她。 她扒拉了几层树叶,找到一个小土坑,看到洞口进进出出爬过的蚂蚁,唇角微微上勾。 不愿意醒是吧? 她帮她。 糯宝背对着正在拉锯的大人,抓起石块在地上一通乱画,把自己兜里唯一的糖块拿出来掰碎,沿着蚂蚁洞口做了个看起来没什么造型,实则内有乾坤的小阵法。 透过树干枝丫落下的阳光挡住了阵法成型时一闪而过的微光,顺着她手指方向,满地乱爬的蚂蚁突然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冥冥之中的指引似的,迅速聚集朝着一个方向爬了过去。 从四处赶来的蚂蚁在地上形成了让人头皮发麻的黑芝麻大队,成功摸到了堂屋的门前。 糯宝忍着笑吸了吸鼻子,示意扭头看大人争执的时五哥凑近。 时五哥不解道:“糯宝,怎么了?” 糯宝神秘兮兮地抿唇一笑,抬高胳膊捂住了他的耳朵。 下一秒,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堂屋里炸了出来。 时五哥下意识地抱着她站了起来。 院子里的几人悚然回头,就看到时小叔口中昏迷不醒的老太太,见了活鬼似的吱哇乱叫着跑了出来。 她还疯了似的不断拍打自己的身上,一边拍一边叫:“蚂蚁!” “救命啊有蚂蚁!” 她鬼吼鬼叫中气十足,拍三下跳两下溅得地上泥尘四起。 跳大神的都没她用力。 时小叔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霎时忘了言语。 戴红柳气得冷笑:“哎呦,不是晕倒了病得起不来身吗?” “我看这劲儿足着呢!” 糯宝为自己娘亲的毒舌辛辣点了个赞,趴在时五哥的肩头看着蹦着吼叫的时老太,笑得眉眼弯弯。 蚂蚁热情似火,猛蹿老太太的被窝。 这种情形下,她能把地跺穿个窟窿。 正巧这时候时三哥也带着请来的族老们到了,时野直接就说:“村长,人都到齐了,开始吧。” 时老太好不容易抖掉了身上的蚂蚁,顶着一身的鸡皮疙瘩狠狠咬牙。 “你家两口子当真是要分家?” 戴红柳想也不想地说:“当然要分!” “要是有人不答应,那索性就去县衙门掰扯掰扯昨儿个有人要卖我闺女的事儿!” 就算是亲奶奶,背着人把孙女儿卖了那也是要打板子的! 时老太气得涨红了脸,挤出个狰狞的冷笑说:“好哇,分家就分家!” 第六章 老太太不对劲儿,有阴谋! 她装晕失败本该恼羞成怒,又或者是寻死觅活都不出奇。 可她答应得未免太爽快了些? 戴红柳心有狐疑,默默进屋去拿准备好的凳子和水。 来帮忙主持分家的都是族里的长辈,总不能让这么些人都在院子里站着。 时三哥和时五哥去帮忙了,果树下顿时就只剩下了糯宝一人。 她乖巧地坐在垫子上抓树叶,脑中念头闪得飞快。 老太太不对劲儿。 有阴谋! 她还没琢磨明白这是什么戏,时老太就大着嗓门说:“分家可以,但是今天不行!” 村长皱眉说:“今儿怎么不行?” “你们全都是帮着时野家两口子的,我信不过!” “你……” “我咋地了?” 时老太鼓着眼瞪说话的老者,不满道:“我嫁进时家几十年,一手把这几个孩子拉扯大,族里人的没帮过我,全是靠着娘家救济,如今时野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账玩意儿要把我一脚踹出去,没那么容易!” “必须等我娘家的人到了才能分!” 她一口咬死了必须改日。 村长多说一句,她马上就要去死。 在场的老人见了有些头疼,用商量的口吻说:“时野,要不就明日吧。” 老太太早年丧夫过得不易,他们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紧。 要真出了事儿,那就真是无颜再见祖宗了。 时野迟疑地看向戴红柳。 戴红柳狠狠咬牙:“明日就明日,要是……” “你个杀千刀的少咧咧浑话!老娘说了明天就是明天,不然我就死给你们看!” “好,那就明天!” “我倒是要看看,到了明天你还能有什么说辞!” 戴红柳气得浑身发抖。 老太太哼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啐了一大口,冲着时小叔和时小姑指桑骂槐地说:“杵着挺尸啊!” “还不赶紧去你舅舅家叫人来!去告诉他们,老娘都要被人逼死了,让他们紧着点儿来给我收尸!” 她骂骂咧咧地摔门进屋,自觉被内涵到了的众人脸色都不太好。 时野满是歉意地说:“实在是对不住,只能是明日再麻烦诸位走一趟了。” 他和戴红柳挨个赔礼道歉,亲自把人接来的,又亲自把人送出去。 本来憋着怒的人心里的火下了三分,围在时家周围的村民也各自散去。 果树下,糯宝看着时小叔和时小姑匆匆出门,头顶缓缓萦绕开了一层迷雾。 老太太到底是想干啥? 白日里相安无事,夜色稍降,糯宝坐在床上扒拉大哥做的木头串珠,察觉到小拇指上不明显的一紧,眼里闪过一抹明悟。 她回头看了一眼,确定爹娘和两个哥哥都没注意到自己,连忙顺着床边爬了下来,嗖嗖嗖的就爬到了门槛外。 白日里她趁着没人注意,在堂屋外摆了一个拴金阵。 这阵没大用,唯一的用处就是可锁定金银的位置,一旦有人把屋里的值钱的东西转移了地方,阵法就会被触发。 果然跟她猜的一样。 老太太执意改日到明天,就是为了在今晚把家里的钱都转移了! 时老太完全没发现身后不远处多了双暗中观察的眼睛,刨开后院的土,把怀里的木盒子埋了进去,为了伪装,她还特意在上头盖上了一层干草。 等做完了这些,她马不停蹄就去搬耳房里的粮食。 时老太忙得脚不沾地。 糯宝看清了具体位置,马上就开始往回。 发觉她出去的时三哥着急地跑出来,见她趴在门槛上赶紧把人抱了起来。 “糯宝,你要出去怎么不叫三哥?” 他轻轻地拍了拍糯宝身上的灰,自责地说:“以后要出去就叫我知不知道?我抱你去。” 糯宝现在能蹦跶几个字了,可脚下无力还是不会走。 没有人抱着只能爬行。 糯宝对自己小狗出行似的方式也很无奈,可还是用脏兮兮的小手摸了摸三哥的脸咧嘴笑了。 别担心,我很快就会走了。 要不了多久的。 时三哥不知她心里所想,心疼地抱着她去洗漱。 夜深人静,家里人都睡下了,糯宝睁开眼睛,滑到床边顺着门缝把一条用血画好的符塞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小狗睁着黑黢黢的眼睛摇尾巴,她隔着门缝嘘了一声,指了指老太太藏钱的方向。 小狗甩着尾巴去了。 糯宝满意地爬回床上睡觉。 在梦里,老太太藏银子的箱子炸了…… 第二天糯宝是被叫嚷声吵醒的。 时小叔和时小姑很是卖力气,果然把老太太娘家的人都叫了过来。 时家宽敞的院子里攒动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掀起的人声浪潮也是一阵更比一阵刺耳。 戴红柳不想让糯宝出去见这样的丑陋,索性就把三个孩子都留在了屋里。 她一出去,老太太就哭得更来劲儿了。 “这黑心肝的儿媳愣是看不得我过一天安生日子,我活久了就成累赘了,早知道还不如死了,也省得碍了他们的眼!” “分家是我的主意,关她什么事儿?” 时野把戴红柳护在身后,冷冷地说:“娘,你昨日说的等舅舅们到了就分家,人已经到齐了,是不是可以分了?” 老太太咬牙切齿地说;“分!” “不就是分家吗?我成全你们!” 由村长做主,族老和村民为证,时家的所有东西都应该拿出来按人头均分。 可就在把东西都搬到院子里后,村长神色古怪地眯起了眼,说:“家里就这些东西?” 铜钱一贯,大米三十斤,小米高粱等杂粮共五十斤。 除此外只剩下八只鸡,十几个鸡蛋和一些锅碗瓢盆锄头扁担。 时家在村里是过得不错的人家,秋收时还打了满满两屋子的粮食,刚过了一个冬,怎么会只剩下这些? 戴红柳和时野早就意识到了会发生什么,可看到老太太做得如此过分还是忍不住青了脸。 老太太无视他们的表情,理直气壮地说:“啥叫只有这点儿?” “家里本来就揭不开锅了,能有这些就不错了!” 她腿一翘开了嗓,抢了村长的裁定之责,自顾自地说:“我都想好了,我跟着老三过,还得养活我闺女,银子和粮食都必须三七分,老三占七,老大拿三。” “家里有十五亩田,村东头的那四亩和村西头山上的一亩给老大,剩下的给老三,还有……” 村长说:“村东的那几亩地紧挨着河,一到汛期就容易被水淹,山上的那个更是贫瘠,这……” “这有啥?” 老太太蛮横地说:“这没良心的我愿意给就不错了,凭啥挑三拣四?” “要就这么分,不要就一点儿都没有!” 第七章 我奶的钱箱炸了 时老太往凳子上一坐,有恃无恐地斜着眼扫视四周。 当初盖房的银子虽是时野在外头挣了送回来的,可盖房的时候大房一家都不在。 大房的人不知道,堂屋的地底下其实还挖了一个藏粮的地窖。 秋收后她就使唤大房的人把粮食都搬进堂屋,等入了夜就背着人往地窖里藏。 总共的收成被她藏了一部分,又卖了一些给时小叔花用,昨晚再把多余的都搬下去收好,银子也藏起来了,现在家里能找出来的就是这些。 她也不怕有人进屋去找。 有不死心的村民进屋搜罗了一圈,最后只拎着个空袋子走了出来。 “村长,时大哥,真找不着了。” 戴红柳忍无可忍地说:“秋收打了多少粮村里人都是看着的,冬都还没过,怎么可能……” “咋地?你是觉着老娘把粮食藏起来了?” 时老太横眉竖眼地喊:“那你去找啊!你去满屋里找找,看哪儿还落了你们两口子的一粒粮!” “要是找不到,你们一粒米也休想从这个家拿走,全部给老娘滚出去!” 村长被她的大嗓门震得耳朵疼,忍着烦躁说:“你敢发誓自己真没藏?” 时老太眼神闪烁没接话,反而是坐在地上抹起了泪:“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家子要挖我心吃我肚的畜生!” “我活不下去了啊……” 她嗓门一开,被特意叫来的娘家人也在边上怒吼着壮起了声势。 时小姑搂着她哭得眼泪不断,看起来分外可怜。 时小叔站在边上,看似很愧疚地说;“大哥,你要是嫌这些少,那你可以都拿走。” “你如果怀疑是娘把东西藏起来了,你说个想要的数,我当着大家伙的面儿给你打欠条,你缓我些时日,我去挣钱回来就还给你,只是你劝劝大嫂,别再逼娘了好不好?” 这几人三言两语间就把自己安在了弱势者的位置上,深陷其中迷惑了自己不说,还顺带往戴红柳的脑袋上扣了莫大的一个黑锅。 戴红柳气得眼珠泛红,还没出声就被时野拉住了。 他沉沉地看着时小叔说:“我说过了,分家是我的意思。” “还有,我不想逼谁,是你们一直在逼我。” 要不是这些人做得太过,他不至于。 时野失去耐性似的闭了闭眼,看向戴红柳的目光带了一丝征询。 戴红柳看着院子里少得可怜的东西,狠狠地咬着牙说:“分!” 哪怕是打落牙齿混血吞,今日的家也必须分! 分完了吃食,剩下的就是宅子。 时老太故作大方地说:“看在母子一场的份上,村头的那处老宅算你的。” 时家现在住着的是青砖大瓦房,在村里是独一份儿的体面。 可老宅不同。 老宅是糯宝的爷爷盖的,拢共就两间窄窄的茅草房,年久失修不说,现在压根就没法住人。 时野刚想说话,时老太就炸毛地说:“你别腆着个大脸挑肥拣瘦!” “你一撒手出去就是十五年没影儿,家里盖房子的时候你家可没出一分力,这房子跟你没关系,一块砖你都休想!” 时野怒道:“我人是没回来,可我前后往家里送了那么多银子,要不是我送回来的银子,怎么可能盖得起宅子?!” “谁得你银子了?” 时老太理直气壮地说:“我可不知道你说的啥银子。” “这宅子是我幺儿盖来给我享福的,你们一家都是托了他的福气,不然我早该把你们都撵出去了!” 戴红柳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一咬牙就说:“好哇,你是说这房子是老三盖的是吧?那藏起来的粮食和银子也都是他挣的?” “你不是一直说进了这道家门的东西就必须拿出来分吗?我现在就去把你藏起来的那些找出来挨个分!” 老太太防备得紧,管家的事儿她是沾不上手。 可干了多少活儿她心里门儿清,家里大概有多少银子她也一清二楚。 不就是闹吗? 等她把东西都找出来了再闹! 戴红柳杀气腾腾的要去找东西,被叫来的莫二舅唯恐不乱地喊了起来:“不得了了啊!” “这恶婆娘今儿是想翻天了!” “姓莫的还在这里站着呢,我看谁敢进去翻!” 他带来的人七手八脚的往前冲,村长赶紧叫人去拦。 隔着门缝,时三哥把糯宝塞到时五哥的怀里,狠声说:“你看着糯宝,我出去帮忙!” 谁也不许欺负他爹娘! 他冲出去靠着大力出奇迹,把叫嚷得最凶的莫二舅扔到了干草垛里。 糯宝及时拉住蠢蠢欲动但战斗机极渣的五哥,把手指在起了倒刺的门板上划了一下,沾着血在门板上快速画了一个迷糊的符号。 符尾定格成型,原本非常平静的院墙根下突然就砰的炸了! 巨响落地,浓烟渐散。 稀里哗啦的一阵奇异声响,眼尖的低头一看,诧异道:“哪儿来的铜钱?” 糯宝隔着门板看到见了鬼似的时老太,满意地拍起了小手。 天上是不会掉钱的。 除非是她奶奶的钱箱炸了。 有憨的把心里话喊了出来。 时老太难以置信地看着被炸飞出来的箱子,急得嗷嗷大喊:“谁都不许碰!” “那是我的钱!” 她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捡钱,怀里还捧着那个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倒霉箱子。 时小叔和时小姑也顾不得做戏了,赶紧趴在地上帮忙。 众人纷纷默然,堂屋里突然响起了狗叫。 村长面无表情地说:“时野,柱子,你们带着几个眼力好的进去看看。” “我倒是要看看,这耗子打的洞是把粮食藏哪儿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耍这样的把戏,这是把全村的人都当成傻子! 今儿必须把该有的东西全都找出来分了! 时野带着几个人走进堂屋,很快就在狗叫的地方发现了蹊跷。 水缸底下好像有回音。 他蹲在地上敲了敲,单手拉住水缸的边缘。 正忙着满地乱爬的时老太见状惊怒大吼:“不许挪!” 时野手上用力,哗啦一声闷响,一个架着梯子的地窖就这么华丽丽的出现了。 第八章 进山好哇,山里有宝! 村长在时老太的怒吼中亲自下了一趟地窖,再出来的时候,脸色黑得比锅底都乌。 “看不出来啊,你们娘儿仨心眼子还挺多!” 要不是找到了地窖和藏起来的钱箱,时野一家子要吃天大的亏! 他气不过地指了指搀扶着跟时老太站在一起的兄妹俩,拍板说:“来几个人下地窖,把里头的东西都搬出来!” “我看谁还敢耍把戏!” 原本不少村民只是来看热闹的,可在见识到时老太的心眼儿之后,好奇都化作了愤怒。 这人也忒坏了! 怒气的催化下,人的行动力瞬间达到了顶峰。 柱子顶着时老太的咒骂夺过她怀里的钱箱,交给村长说:“村长,都在这儿了,要不我们再去找找?” “不用了。” 村长阴沉沉地说:“有这些也比刚才强了。” 再去找,有人马上就要跳井了。 他不欲与时老太纠缠,叫人拿来大秤和纸笔,把搬出来的米粮都分批上了称。 几人称,一人计。 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算完了,他接过本子就说:“银子共计十三两二钱,各种米粮合计六百三十二斤,还有藏起来的六十个鸡蛋。” “老太太之前说的分法不作数,这些东西全都对半撇!” “不行!” 瘫软在地上的时老太愤怒道:“凭啥对半?我跟我小儿子住,我还得养闺女,我……” “不愿意对半分,那就把这房子拿出来也对半分了!” 村长怒火中烧地说:“你别以为大家伙都是瞎的,这家里谁干活儿谁挣钱没人有数!” 时小叔能盖得起房? 要不是时野一家养着,他连裤头都穿不起! 村长罕见地动了怒,一语定乾坤。 明面上摆着的东西都被分成了两份,在提到宅子的时候,戴红柳主动说:“村长,这房子我们不要了。” 分家出去,求的就是个清净。 要是还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有些人的恶毒心思防都防不住。 村长迟疑地看向时野,皱眉说:“你也这么想的?” “老宅那边可不比这儿,你家这么多人,过去了连脚都挪不开地儿。” 要是能把这两进两出的宅子一分为二,那就能好很多了。 时野感念他的好意,可还是说:“不要了。” 别的都还会有的。 时小叔听到这话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可还是虚伪地说:“大哥,你们不必搬出去的。” “就算是分了家,咱们也还是一家人,再往后你和大嫂带着孩子继续在这住,我……” “不必。” 时野无视他压不住狰狞的脸色,面上泛起了一丝嘲讽。 做戏都顾不得做全乎,就这样的还想科考为官? 他扭头看着还在摩拳擦掌的时三哥说:“去叫上糯宝和小五,收拾东西,咱们今天就搬。” 戴红柳跟他想到了一处。 在时野亲自把前来主持公道的村民送出去时,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东西。 这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她带着两个大的忙活半天,转头就看到糯宝坐在米袋子上跟大黄狗玩儿。 “这狗不是王叔家的吗?它怎么在这儿?” 说完她惊奇道:“头先在屋里叫的是它?” 糯宝拿着吃剩下的鸡腿骨喂了大黄,笑眯眯的点头。 没错,就是它。 小家伙可帮了大忙。 要不是它,院子里现在也没这么安静呢。 戴红柳惊奇的同时也发现了古怪。 分家最后闹成了这样,跟老太太心里的预期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还丢了那么大的人。 这母子三人怎么没出来闹? 糯宝看出她眼中的狐疑,双手专心地摸着大黄的狗头,看着它龇出来的尖牙笑得非常骄傲。 这一口好牙果然威风。 也难怪一龇牙有些人就不敢往米袋子这里凑了。 托了大黄龇牙恐吓的好处,直到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堂屋里的三个人也没出来闹,只是骂声一直都没停过。 在不堪入耳的咒骂中,时野借来了辆骡车,往返了三次总算是把该搬的东西都搬走了。 糯宝坐在时三哥的肩头抵达新家,看到在夕阳下不断溅起飞灰的茅屋,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这个家还是太穷了。 家穷是现实,堆了多年的老灰也是真的分量惊人。 可分了家每个人都很高兴。 时野和三哥去打水。 戴红柳就带着五哥在家里来回擦洗。 糯宝人小劲儿不足,还暂时不能独立行走。 见她想帮忙,戴红柳索性给了她一块巴掌大的小帕子,让她沿着五哥擦过水的地方慢慢玩儿。 半日转眼过,在齐心协力的努力下,老木头最后都重逢了光辉。 戴红柳 赶着把积灰的灶台清理出来,拿着分来的锅煮了一锅米饭,额外给糯宝蒸了两个鸡蛋。 黄澄澄软乎乎的鸡蛋羹温度正好,入口不用嚼就顺着滑下去了。 见糯宝吃得开心,就着咸菜吃米饭的三哥乐呵道:“娘,以后糯宝是不是就能天天吃鸡蛋了?” 戴红柳赌气似的说:“当然能。” “不光是糯宝吃,你们也吃!” 老宅是不好,可独门立户再无人指手画脚。 以后只要是家里有的,孩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三哥高兴得马上又续了一碗饭。 糯宝碗里的鸡蛋却怎么也吃不完了。 她用一种我已经尽力了的表情看着娘亲,还耸了耸小肩膀表示无能为力。 肚子已经成鼓了。 是真的吃不下了。 戴红柳看着碗里剩下的一半, 发愁道:“吃的也太少了。” 跟好养活的几个小子不一样,糯宝自小口就不好。 前头五个哥哥这么大年纪能吃一大碗饭,到她的身上半碗都下不去。 糯宝看着转眼又吃了一碗饭的三哥和默默干饭的五哥,嘴角抽了抽。 跟他们比,自己的确是不行。 这年头鸡蛋都是好东西,吃不完的也不能浪费。 戴红柳想也不想就把剩下的鸡蛋羹分给了三哥和五哥。 时野见她叹气就说:“等明天家里都安置好了,我去山里走一趟。” “进山干啥?” 戴红柳警惕地说:“你不许再进山了!” 时野给她舀了一碗米汤,解释说:“之前吴大夫不是说,糯宝用得上参吗?我之前听人说在山里找到过人参,大的小的都有,就是要碰运气。” “地里这几日没什么活儿,我明天去看看。” 就算是找不到糯宝能用的药材,找到一些别的也能换成银子,总能为家里添点儿什么。 戴红柳想到糯宝的身子面露迟疑。 糯宝小指头飞快地掐了几下,眼底闪烁起了跃跃欲试的期待。 进山好哇。 山里有宝! 第十章 失主飘着上门了 人怂者胆儿不大。 喜欢藏宝贝的鬼也一样。 飘在半空中的魂体狂怒,但面对彪悍的糯宝只能是选择了扭曲尖叫。 不敢打。 打不过。 低头疯狂采摘和使劲儿塞袋的两个人太过专注,完全没意识到耳边正在不断回响失主的哭泣。 时野秋风扫落叶似的清空了所有的灵芝,只在木头桩子上留下了几个小小的没动。 做人留一线。 万一这些长成了以后还能继续薅呢? 糯宝在心里为爹爹的远虑狠狠鼓掌,警告十足地横了哭到彻底变形的女鬼一眼,坐在三哥的胳膊上满载而归。 他们今日进展太快,下山的时候时辰还早。 戴红柳看到他们回来了,刚笑着迎了上去,就被时野泛红的眼刺得猛地一怔。 “咋地了这是?出啥事儿l了?” 出去的时候都笑呵呵的,怎么回来脸色都不对了? “进屋说。” 时野大步进屋,把鼓鼓囊囊的布袋放在桌上,把时五哥一把拽进来关上门才说:“我今儿进山找到好东西了。” 戴红柳呼吸一紧,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紫参。 时五哥手快,打开袋子看清里头的东西,一下子就激动地捂住了嘴。 “是灵芝!” 全程茫然的时三哥震惊瞪眼:“灵芝?!” 那丑不拉几的黑蘑菇居然是灵芝? 糯宝坐在桌上非常淡定,抓起一朵盘子大的灵芝献宝似的往戴红柳的眼前凑了凑,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说:“娘!” 闺女给你送钱了! 透风摇晃的木门后,被突如其来的财富震惊的一家人都纷纷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戴红柳才搂着糯宝颤颤巍巍地说:“这么老些灵芝,拿出去应该卖不少钱了吧?” 喜欢钻研医术的五哥马上说:“盘面上圈就是年份,糯宝抓着的那朵起码是百年份的,这样的品相拿出去,起码能卖这个数。” 戴红柳看着他举起来的食指,迟疑道:“十两?” 五哥欢喜得满脸通红:“不,一百两!” 一百两?! 这个数对曾经的时野和戴红柳或许不多,可对于现在的这个家而言,这可是能救命的银子。 戴红柳一下就红了眼。 五哥压抑着激动说:“其余的年份或许浅了,可一朵三五两还是能卖,我刚才粗粗数了一下,这些合起来起码能换三百两银子,这还是往少了算的。” “娘,咱们把这些卖了就能换钱给糯宝找大夫买药了!” 糯宝的病苦于无钱可医,一直是全家人的心病。 可现在不就有钱了吗? 戴红柳抱着糯宝喜极而泣,糯宝沐浴在家人通红的眼神中眨了眨眼,默默抓住了时野颤抖的手。 原来她在家里人心里的地位这么重要的吗? 短暂的激动过后,家人马上就商定好了次日就去城里卖灵芝。 戴红柳一边做饭一边说:“你这回进城,记得去看看老大他们,告诉他们分家的事儿,然后再去私塾给老四送点儿钱。” 大哥二哥在城里干活儿,四哥在乡里的私塾读书,这几个人都要隔着一段时间才会回家,所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他们都还不知道呢。 时野拿着帕子轻手轻脚的帮糯宝擦手上的水,嗯了一声才说:“我想把老大和老二叫回来。” 不等戴红柳接话,他就说:“距开春还有些日子,把给糯宝治病的银子留出来,剩下的先挪出来把房子翻一翻。” 茅屋年迈,挡不住风也遮不住雨。 眼下刚入冬,可已经有寒意在往骨头里渗了。 大人或许熬得住,可孩子不行。 戴红柳也在发愁这个,想了想咬牙说:“行。” “正好我也不想让他们接着吃那份儿苦了,把人都叫回来,以后的生计再另外想法子。” 吃过晚饭,全家带着横财的欢喜早早睡下。 时至夜半,糯宝从睡梦中惊醒,目光深深地看向门外,嘴角无声抽动。 果然,世间能被称之为犟种的不仅仅是驴,某些魂也具有驴的特质。 这不,丢了宝贝的失主飘上门了。 她走不利索,也不能发出太大的动静。 索性在起身前掐了个昏睡符,确定戴红柳和时野都睡得香甜,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顺着床沿下了地。 嘎吱一声闷响,糯宝坐在门槛上看着试图去砸水缸的女鬼,面无表情地说起了只有自己和魂体能听到的话。 “缸裂出一道口子,我就把你裂成两半。” 多一道就多碎一道。 不把这不识趣的裂到捏都捏不起来,就对不起这份儿深夜来寻的魄力。 蠢蠢欲动的女鬼被她的无情惊吓,哆哆嗦嗦地收回手咧开看不见舌头的空洞大嘴,叽里哇啦地发出指控。 糯宝听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都死了烂成灰了,拿那些东西有啥用?” 活物不入冥。 鬼魂不可用金银。 都不是人间活物了,还惦记这些俗物做甚? 女鬼不甘心地喊:“可是我女儿病了用得上啊!我是给我女儿找的!” 可怜的鬼辛辛苦苦漫山遍野的找了很久,结果就被一锅端了半点没剩! 糯宝狐疑地眯起了眼:“你女儿?她是跟你一起的?” 她怎么没发现? 女鬼听到这话有些茫然,炸着毛带起一阵阴风的同时嘶哑道:“我找不到她了……” 她的女儿好像被她弄丢了。 糯宝无言以对地看着她,想着屋里空手得来的灵芝,叹了口气说:“女儿的生辰八字,我帮你算算。” 女鬼见识过她的本事,说得无比爽快。 她沉吟片刻才说:“她还活着,你自然找不到她。” 话音落,时野白日里刚钉好的栅栏被风吹得呜呜作响。 糯宝恼道:“你再嚷一个试试?!” 敢毁了她爹爹的心血,马上就送你去投胎! 女鬼支支吾吾的缩成了一团,糯宝头疼地说:“得,你攒些好东西也不容易,就当是拿你东西的报酬,我回头帮你找找你女儿。” 据她算出来的卦象看,女鬼的女儿应该就在村子里。 不难找。 女鬼激动得嗷呜要叫,糯宝朝着她砸了块小石头咬牙说:“别出声!” 再嗷呜那几只早就吓得趴窝的鸡明天就不下蛋了! 她手上掐了一个模糊的诀,从女鬼的身上分出一丝灵体,用布缠好了才说:“回去吧,找到人会跟你说的。” 女鬼感恩戴德地飘在半空接连叩首,糯宝习以为常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进屋时却发现了异样。 有不速之客来了。 第十一章 有鬼啊! 来人大约是想着深更半夜的不会有人还醒着,异常嚣张。 糯宝躲在虚掩着的门板后,一眼就认出来了来人是谁。 是时小叔。 一个自诩天赋颇高,励志为官入仕,结果只是个不拿锄头捏笔杆的废物。 分家的时候,这人说着老太太的不易,一副为大局着想的样子,好像不在乎自己是吃亏还是占便宜。 可背过人,他伪善下的丑恶就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老屋设施落后,哪怕是经过了时野和两个哥哥的改造,也还是四处透风的老样子。 时小叔明显是事先勘察过的,行动异常迅速。 他越过半人高的篱笆,拿出准备好的布袋子,朝着临时搭建出来的鸡窝走了过去。 糯宝看着觉得可笑,眼珠一转落在某个虚空之处,抬了抬下巴。 有现成的苦力,不用白不用。 半空中,女鬼指了指自己。 糯宝点头:“没错,就是让你去收拾他。” 女鬼大约是想拿捏糯宝,扭捏地说:“可是男子身上阳气重,我是阴邪之物,只怕是……” 糯宝冷笑:“连个软脚虾都不敢吓,你怎么就敢冲我爹爹下手?” 女鬼理不直气也壮地哼唧:“你爹爹身上的煞气比我都浓,一看就是……” “闭嘴!” 她自然知道为何鬼物敢近时野的身,可这事儿她自己知道可以,别的无论是人是鬼都不能说。 女鬼气得鼻孔大了一圈,可碍于糯宝的雷霆手段,却不得不说:“那我现在就去?” “嗯。” “吓到什么程度合适?” 糯宝想了想,幽幽道:“越惨越好。” 只是屋里还睡着几个人呢,在这里大张旗鼓的闹起来不太合适。 她抓起地上的一把尘土,无声念了个法诀推开门把土洒了出去。 原本很不起眼的一把土挥洒到空中,瞬间幻化成了遮眼的大雾,也把正在专心摸鸡的时小叔笼了进去。 迷阵起,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且不实际。 糯宝拍拍手说:“去吧,难得来一趟的客人,必然得好好招呼一趟。” “天亮之前不许把人放跑了。” 女鬼磨刀霍霍,把脑袋掰下来捧在手里,拧衣服似的把雾气样的舌头扯出来拧了三尺长,抓乱一头枯草的长发,五官乱飞脚不沾地的朝着迷雾中飘去。 “啊啊啊!鬼啊!有鬼!” “什么鬼?我分明是你姑奶奶!” “救命啊!救命……” “给老娘回来!” 时小叔的挣扎被尖锐的女声掩盖,而这一切都完美的隐没在了迷雾之中。 糯宝听得啧了一声,确定不会惊扰到其他人,放心地爬回了床上。 小娃娃长身体呢。 不能耽误睡觉。 睡梦里,糯宝梦到几个哥哥都回来了,挤得家里都没了落脚的地方。 她人小被卡在半空,手不摸天脚不沾地,死活找不到着力的点儿,急得在梦里都喊了出来:“叽!” 挤! 别挤了! 再挤糯宝就成糯米饼了! 她刚着急地睁开眼,守在床边的五哥就激动道:“糯宝你刚才是在说鸡吗?” “你没睡醒都知道咱家的鸡差点儿被人偷了?” “糯宝你怎么这么厉害!” 他一连串的无脑吹捧哄得糯宝有些飘飘然。 她被戴红柳从被子里抱起来的时候,脑子还没清醒,嘴巴已经在笑了。 她听到院子里闹哄哄的,努力发音:“鸡?” 时五哥怒出了包子脸,咬牙说:“糯宝你都不知道,咱爹今早起来就逮住了偷鸡的贼,要不是……” “小五。” 戴红柳打断他的话,皱眉说:“你小叔他不是来偷鸡的。” 五哥撇撇嘴,嘟囔道:“不是来偷鸡的,他干啥大半夜的来咱家用绳子把鸡都拴上?” “要不是爹发现得早,咱家的鸡都被他一股脑全牵走了。” 戴红柳张了张嘴没反驳,可还是觉得哪儿不太对。 要起了心思来偷鸡,只管趁着夜半无人偷走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拴上了又在鸡圈里睡一觉? 瞧时小叔那个怎么都叫不醒的样子,不像是睡着了,倒像是昏过去了…… 这桩怪事儿引来了不少路过的村民围观,要是让老太太知道,还不知道要起什么浪。 她头疼地叹了口气,刚要抱着糯宝去洗漱,院子里毫无征兆地爆出了一声惨叫。 “啊!” 时小叔被人拍醒后从地上一蹦跳出三尺高,惊恐地大喊大叫:“有鬼啊!救命!” “救我!” 时野看着反常的他,下意识伸手去拉。 可时小叔却叫得更大声了:“别碰我!” “我还不能死……别杀我……” 他被一夜的惊吓摧毁了心智,到了此刻也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在无数瞠目结舌的目光中,他抱头狂冲出了老宅的大门,一路跑还一路尖叫:“有鬼抓我!” “救命啊!” 光天化日下,众目睽睽中。 这一幕看起来可太滑稽了。 村民鄙夷道:“偷鸡不成就装神弄鬼,这是他们母子惯用的把戏了。” “只是防得住贼偷,防不住贼惦记,你家这院子太漏了些,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也省得再出糟心事儿。” 时野笑着应下。 等村民都走了,他叫来时三哥说:“咱们现在就走。” 他想得深,看到时小叔的第一反应就是灵芝的事儿被人知道了。 他们昨天下山的时候已经足够谨慎,可也保不齐是不是走漏了风声。 为了避免再出波折,赶紧把东西换成银子才是上策。 戴红柳也是这么想的。 她叮嘱道:“你们来回路上少出声,卖完了就赶紧回来,别在道上耽搁。” 财不露白。 老理是不错的。 时野摸了摸糯宝头顶竖起来的呆毛,皱眉说:“他这么疯着回去,那边说不定……” 戴红柳推着他往外,没好气地说:“你就放心去,来了我也能打发。” 送走了他们,时五哥挽着袖子就开始整顿简陋的鸡圈。 他家总共就四只鸡,每天捡到的三个蛋都是糯宝的口粮,绝对不能让人把鸡薅走了! 戴红柳见了有些好笑,弯腰把糯宝抱起来说:“糯宝饿不饿?娘亲给你烙饼好不好?” 糯宝干饭积极,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连连点头。 戴红柳把她放在特地打造的椅子上坐好,转身就开始剁馅和面。 平平无奇的面粉在她的手里仿佛是被施加了魔法,一揉二抖间逐渐变得光滑,擀成饼皮后加上满满一勺拌好的白菜鸡蛋馅,放进烧热的铁锅里很快就散发出了饼子的香气。 糯宝眼巴巴地盯着铁锅,可最先出锅的饼还没进嘴,院子外头就有人嚷了起来。 “你们这群没良心的畜生!你们到底把我儿子咋地了!” “都给老娘滚出来!” 第十二章 老东西你是不是欠一顿毒打?! 时小叔是昨晚上被吓尿的。 时老太今早上看到被吓得呆傻的时小叔马上就怒疯了。 听路过的村民说了一耳朵跟大房有关,就马不停蹄地杀了过来。 她冲进来,抓起门板边竖着的柴垛就朝着戴红柳砸:“杀千刀的贱人!我平儿是怎么着你们了?你们把他害成那样?!” 戴红柳躲开迎面砸来的柴垛,在老太太抓起扁担要砸的时候,抓住扁担用力一拽,马上就是咔嚓一声脆响。 时老太目瞪口呆地看着断成两截的扁担。 戴红柳把兴致勃勃看热闹的糯宝交给追过来的时五哥,冷着脸说:“老三怎么了?关我什么事儿?我……” “怎么不关你们的事儿?!” 时老太怒道:“老三就是来你家才被变成那样的,不是你们起的歹心能是啥!” “歹心?到底是谁起的歹心?” 戴红柳冷笑道:“分了家那就是独门立户的两家人了,可老三深更半夜抹黑进了我家院子,还拴了我家的鸡,知道的两家是亲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遭了贼呢!” “你说谁是贼?!” 时老太急赤白脸地嚷:“我平儿是要考科举当大官的,他是读书人,他怎么可能……” “那你说说他为啥半夜来我家?” “他不是来当贼的,还能是来帮我喂鸡的?” 时老太被问得哑口无言。 戴红柳嘲道:“还有,老太太你别忘了,想科举想当官除了文采措辞,名声也是要命的。” “要是让人知道老三半夜不睡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传出去了只怕……” “你往他的身上泼粪水!老三不可能干这事儿!” 时老太跳脚地说:“我平儿的名声要是被你坏了,老娘绕不了你!” 天大地大,什么也比不得幺儿在老太太心里的分量大。 她最看重时小叔的前程,拿捏什么都不如掐七寸来得厉害。 而且本来就是时小叔理亏的事儿,她并不惧谁。 见老太太不揪着嚷了,戴红柳露出个预料之中的冷笑,转过身就准备继续烙饼。 可谁知道时老太一骂未成再生一愤,盯着灶上冒着热气的锅,立马就不悦地吊起了眉。 “摊上你这么个手上全是缝的媳妇儿,谁家的日子过得下去?” “精米白面是这么吃的吗?没点儿合算就这么敞着肚子吃,就是有再大的金山银山,也要被你这张只进不出的嘴吃空了!” 她嘴里骂着也不耽误手上的动作,嗖一下就把糯宝面前的饼抢走了。 “这么个娃,喝点儿米汤就是最养的,糟践这样的好东西干啥?” 糯宝伸出去的手落了个空,错愕的看着把饼往自己嘴里塞的时老太,惊得飞起了小眉毛。 到嘴的饼子都给她抢了,老东西你是不是欠一顿毒打?! 时老太狼吞虎咽地塞了半张饼,还故作嫌弃地说:“一个当媳妇儿的,做张饼的咸淡都做不好,要你有啥用?” “小五,去倒水!” 她反客为主拉个凳子就坐下了,一边啃饼子还使唤起了人。 时五哥不想动,她脱下破布鞋抓起鞋底子就砸。 “小畜生你杵着干啥?赶紧去给老娘倒水!” “还有你,这一张饼够谁吃的?赶紧接着烙啊!” 戴红柳咬牙对着时五哥使了个眼色,自己沉默着转身挽袖子。 分家的时候就说好了的,老太太跟着老三过。 可村长也说了,奉养老人是晚辈之责,分了家也是一样。 老太太要是时不时来走动,他们顾着孝道的名头,也不能直接把人撵出去。 她本以为老太太捧着个要当官的幺儿傲气得很,不会稀罕踏家里的地。 可老太太是一点儿脸都不要啊! 原本温馨忙碌的小家因为老太太的造访突然多了一层沉闷。 糯宝眼睁睁地看着老太太造什么似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啃本该属于自己的馅饼,气得小米牙咬得嘎吱作响。 可谁知道更过分的还在后头。 时老太自己撑了个肚圆,打着饱嗝就习惯性地指挥道:“你再把剩下那些都烙了,找个碗给我装上。” 她自己是吃饱了,可家里的时小叔和时小姑还饿着呢。 尽管时小叔的事儿理亏没讨着说法,可老太太秉持的原则就是出门没捡就是丢,能占便宜的地方她是一点儿也不肯落。 戴红柳板着脸把擀面杖往案板上一砸,没好气地说:“没了,做不了。” “怎么就做不了?” 时老太蛤蟆似的挺着肚子跳起来,喊:“那面盆里的不都是现成的吗?” “哎呦,你滚开!” 她嫌戴红柳慢似的,气势汹汹的一把将人推开,抓起面团就要自己上。 戴红柳想去拉开她,可刚一动就被糯宝勾住了手。 糯宝张开小胳膊望她:“娘。” 抱。 戴红柳心疼她没吃上,赶紧把人抱起来哄。 可糯宝却使劲儿够着小手往灶台的方向伸。 她不得已顺着往前走了一小步,糯宝撒气似的在面盆上方挥了挥小手,转头就埋在戴红柳的胸口重重地哼了一声。 好吃是吧? 让你个不知足的老东西好好吃个够! 没有人知道糯宝做了什么。 戴红柳被老太太吃饱了还带的动作气得青了脸,劈手就把装得满满当当的碗夺回来,强硬道:“老太太你自己吃饱了就行,剩下的得留着,这是……” “娘。” 糯宝拉着戴红柳气得发抖的手腕,还特意往老太太的面前送了送。 她的意思非常明确。 给她。 让她全家吃好,也拉好。 刚想脱口就骂的时老太没想到糯宝会这么做,愣了下赶紧护宝似的把碗抓到了怀里。 “时野是我养大的儿子,吃你几张饼咋地了?” “得亏你是当儿媳的,还不如个傻丫头看得明白!” 她借机泄愤骂得难听。 糯宝恼得心里万马奔腾,小脸上带出的笑却乖巧得很。 她单手抱着戴红柳的脖子,另一只手伸长了在老太太的肩上拍了拍。 掌心接触肩膀的瞬间,一道微光转瞬即逝。 在谁也看不到的半空,一团看颜色就非常晦气的阴云笼罩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时老太的身上。 老太太浑然不知,还在叨叨。 后来大约是怕饼子冷了,才意犹未尽地说:“我今儿不跟你计较,可谁家当儿媳的像你这样?以后再敢抠抠搜搜的,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她抱着碗拔腿就走,一团灰气紧随其后。 戴红柳搂紧了糯宝,窝心又心疼地说:“你就那么怕你奶奶找我的麻烦?” 忙不迭的让自己把东西给她,是想赶紧把人打发走吗? 糯宝害羞地抿嘴笑了,心说:那倒不是。 她只是怕有些人忍不住了,有可能会脏了自己家的地。 第十三章 别吐了!你们都吐你娘身上了! 做好的饼子被老太太全薅走了。 戴红柳无法,只能是另淘米熬了些米粥。 糯宝好养活,喝米汤都喝得眉开眼笑。 戴红柳有些心酸,哄着说:“你爹说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糖,娘都藏起来,只给糯宝一个人吃,好不好?” 糯宝刚用力点头,篱笆外头跑来个大婶,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语气说:“哎,糯宝她娘,你要去看你婆婆不?” 戴红柳没好气地说:“刚从我家出去,有什么可看的?” “呦,你要不还是去看看吧,哈哈哈!” 她哈哈笑着说:“你婆婆刚从你家出去没走多远,就在前头的道儿上摔了一跤,你猜怎么着?” “那万年没人过的草笼子里,砸出来个脸盆那么大的马蜂窝!那马蜂不知道是咋回事儿,谁也不追,就可在你婆婆屁股后头撵,一路上鬼哭狼叫的,你不去看看多可惜!” 戴红柳迟疑了一下,说:“村里的道都是人常走的,草笼里怎么会有马蜂窝?” 马蜂窝不都是在树上的吗? 大婶撇撇嘴说:“要我说保不准是哪位天神菩萨看不惯她作孽,这才特意赏她的宝贝呢,不然别人咋就遇不上?” “我去看看,你去不去?” 戴红柳哭笑不得地说:“嫂子你自己去吧,我得在家看孩子呢。” 再说了,她恨不得跟老太太扯开一尺八仗远的距离,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 这种热闹还是不看为妙。 大婶追过去看笑话了,蹲在地上洗碗的时五哥有些亢奋。 “娘,马蜂尾有毒,可致伤口红肿胀痛,还能让人改头换面,你说奶被一群马蜂追了,她会不会肿成猪头?” 糯宝作为专业的捧哏,马上拉住自己的脸左右拉扯,还捏着鼻子做了个活灵活现的猪鼻子。 五哥见了哈哈大笑。 戴红柳忍着笑说:“小五,糯宝,不许调皮。” 她佯装训斥,再转过头时心情大好,一边涮洗东西,嘴里还哼起了小调儿。 时五哥压着笑说:“糯宝你看,人不能做坏事儿,不然就会像咱奶奶那样,变猪!” 糯宝想着自己扔到面盆里的染晦诀和拍在老太太身上的晦气符,嘿嘿笑了。 变猪才哪儿到哪儿? 好戏还在后头呢。 另一边,时老太好不容易躲过了马蜂的追杀,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家门。 早上中邪似的时小叔已经恢复正常了。 他都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 时老太被叮得身上又痒又痛,可见到儿子第一个动作就把贴身藏好的饼子拿出来。 她又摔又跑的折腾了一道儿,怀里的饼子一个都没掉! 时小姑一伸手就被老太太拍了。 “没规矩!你三哥还没吃呢!” 时小姑不满道:“这么多摆着呢,我吃一个怎么了?” 她说完又抓起两个扭身进屋。 老太太赶紧往表情浑噩的时小叔手里塞饼:“平儿啊,快吃。” “这饼还热乎着呢!” 一儿一女吃着她辛苦护来的饼子,可谁也没问一句她脸咋肿了。 老太太一改翘脚使唤人的高傲,又是倒水又是递饼的伺候着时小叔吃饱了肚子,最后还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把剩下的半张饼都扫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家里不缺这点儿吃食,可从戴红柳手里抢来的,就是比自己家的香! 一家三口没等开灶就吃饱了,老太太顾不得去管自己身上的疼,拉着时小叔问:“儿啊,昨晚是不是戴红柳他们害你了?你……” 咕噜。 “我不是都说了吗?我不记得了,我……” 咕噜咕噜。 时小叔脸上的烦躁缓缓凝固,捂着肚子站起来说:“我出去一下。” 他拔腿就去了茅厕。 时老太拍了拍大腿,古怪道:“那还能是谁?我……” “哎,妮儿你跑啥?!” “我要去茅厕!” 村里的房子不管是泥造的,还是砖砌的,构造都大致差不多。 茅厕在后院,有且只有一个。 时小叔刚捂着肚子走出来,时小姑就白着脸冲了进去。 老太太正想说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可话没出口自己的肚子就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她感受着肚子里的翻江倒海,马上就往外冲。 “妮儿,你快出来!老娘要憋不住了!” 在老太太心急如焚的呼喊中,茅厕迎来了有屎以来承重量最可怕的一天。 时小姑两脚发软地跌坐在地上,抱怨道:“娘,饼子到底是哪儿来的?” “我从戴红柳那儿拿的啊!” “那饼都是我亲眼看着做的,你们吃的还都是我烙的,怎么可能……” “哎呦。” 她话说一半表情变得无比痛苦,狂拍茅厕的木门:“儿子你快点儿!” 从早上到中午,这一家三口仿佛是陷入了什么不可挣脱的循环。 时老太满头冷汗地蹲在坑上,听着拍门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稻草搭的茅厕侧面突然冒出来了一个硕大的狗头。 狗瞪着俩黑黢黢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盯着她,龇出的大牙边上还在疯狂滴答口水。 时老太大吼了一声就去想提裤子,可谁知道野狗受了惊吓,汪一声狂吠疯了似的朝着她冲了过来! 噗通! 哗啦! “救命啊!” 时小叔和时小姑听到求救声冲进来,就看到老太太在黑白交错的粪坑里上下沉浮…… 这俩人被恶心得狂吐不止。 闻声赶过来的邻居见了,着急的往粪坑里支了根竹竿:“别吐了!你们都吐你娘身上了!” “赶紧搭把手把人拉上来啊!” 在几人的合力之下,沉浮得肚子都鼓了的时老太终于被拉扯上岸。 救人的热心邻居连自己家的竹竿都没要,捏着鼻子就往外跑。 时小姑关心的话还没出口,肚子里马上又打起了鼓。 她狰狞着脸抢在时小叔之前冲进了茅厕。 时小叔绝望又愤怒地喊:“死妮子你赶紧给我滚出来!” 这边的焦灼和臭气顺着空气散了出去,救人的邻居满脸嫌弃的跟路过的村民说起了茅厕里的热闹。 而与此同时,糯宝正在扶着墙慢慢的挪步子。 原主体弱,再加上家里人护得严实,几乎没有下地的机会,这才一直不会走。 在她的坚持下,戴红柳和时五哥紧张地看着她一点儿一点儿的顺着屋子挪,二人都激动红了眼。 糯宝会开口蹦单字了,现在还能扶着墙走几步了。 再过些日子,糯宝的病岂不是要好了? 身后的两人默默抹泪,糯宝努力忽略他们时刻准备接住自己的视线继续往外。 可走着走着,她就发现了不对。 她伸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小兜子,感受到布兜里正在发烫的头发,眉梢微扬。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么凑巧的吗? 第十四章 娃是找到了,可怎么跟娃的娘说呢? 注意到她停下来了,戴红柳忍着激动走过来张开手护在她的身后,柔声说:“糯宝怎么了?是不是走累了?” 她说着伸手就要把糯宝抱起来。 可糯宝却指着不远处的草丛疑惑地说:“呀?” 戴红柳顺着看过去,看到个露在草丛外的衣角奇怪地皱了皱眉。 她示意时五哥扶好糯宝,自己拿了个棍子试探着戳了戳:“谁在哪儿?” “出来!” “呜呜呜……” “别打我!” 草丛里躲着的人被戳得哭出了声儿,从里头爬出来的时候,脸上挂满的都是泪。 戴红柳看着眼前满脸害怕的小姑娘惊了一下,诧异道:“你不是张二娃家的穗儿吗?你躲这儿干啥?” 穗儿忍着害怕抽了抽鼻子,小声说:“我后娘不让我在家住,我找不到去处,这里没住着人的时候,我都是来这儿的……” 戴红柳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穗儿的娘几年前为了采药坠崖死了,张二娃自己在镇上做工,无暇顾及幼女,索性就另娶了个续弦,想着在家看顾着些。 可谁知道这个当后娘的是个心狠的,连个八岁的娃娃都容不下。 这老屋之前一直空着,虽是破败,可对无处可去的穗儿已经是个不错的容身之所了。 他们搬过来好几日了,也没发现这里时不时躲着个娃娃。 可见穗儿平时藏得还挺小心。 戴红柳自己心疼孩子,尤其见不得这种。 她叹了口气对着穗儿招手说:“婶子在家呢,你来了躲着做什么?” “还没吃饭吧?来我给你找点儿吃的。” 穗儿战战兢兢的跟着进了院。 糯宝看到她捧着碗大口喝粥,为难地搓了搓手指。 孩子是找到了。 可肉眼可见的,穗儿过得不好。 要是找了她这么多年的亲娘见了,还不得表演一个现场发疯? 这事儿不好办呐…… 穗儿是个懂事儿的,自己吃饱了还执意把碗洗了,不等戴红柳留,她就主动说:“婶儿,谢谢您了,我先回去了。” 她蹬蹬蹬地跑出去,一不小心还撞到了个人。 时三哥好笑地扶住她,说:“小心点儿,别摔了。” 见穗儿头也不回的跑开,他还奇道:“这小娃娃还挺害羞。” “你不知道就少浑说。” 戴红柳不赞同地横了他一眼,看到他背上装得满满当当的背篓,惊喜地看向时野:“都办成了?” 时野忍着高兴点头说:“嗯,都成了。” 他们摘的灵芝成色极好,拿到县城里的药铺马上就卖了,价格还很不错。 时三哥把疯狂上扬的嘴角使劲儿往下压,嘚瑟似的拍了拍肩上的背篓,乐呵道:“娘,我们还买了肉和糖,一会儿……” “得了你快闭嘴吧!” 戴红柳拍了他一下,又是欢喜又是好气地说:“有啥进屋说!” 也省得被人听见了有眼红的。 时三哥嘿嘿笑着抱起了糯宝,往她手里塞了块糖才说:“对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听人说奶奶今天好像挺倒霉的,说是先被马蜂追,到家又掉了粪坑,这是咋回事儿?” 戴红柳不知道还有后续,愣了下没接话。 时五哥兴致勃勃地说:“真的?” “奶回家真跌了粪坑?” 老天这么开眼的吗? 时三哥皱了皱鼻子说:“村里人都在说的,应该是真的吧?” 他们回来的时候从那边门口路过了,隔着老远都能闻着一股子臭气。 这不是跌了粪坑能是啥? 时五哥拉着好奇的时三哥去了边上嘀咕,糯宝也跟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开始比划。 时野摇头笑笑跟着戴红柳进了屋。 他把装得满满当当的荷包拿出来,展开里头的银票说:“那些灵芝总共卖了三百二十一两,我给老四送了十两银子,买了些东西花三两,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戴红柳看着桌上的银子第一反应就是:“糯宝要的药能买到吗?哪儿有紫参你可去打听了?” 时野苦笑道:“能问的地方都问了,都说没有。” “不过我跟店家说了,要是有幸能买到的话第一时间叫我,说不定隔不久会有消息。” 没钱的时候愁囊中羞涩,可有了银子也愁无处买药。 现在能做的就只能是等。 戴红柳无奈地嗐了一声:“老大老二那边咋说?他们啥时候回来?” “我跟他们说了,只是咋说也要把这个月做完,咱们先把盖房子要的东西备下,等他们都回来了就能动土。” 戴红柳一想也的确只能这样。 她把银子收好,马上就打起精神去收拾买回来的肉。 五花三层的肉长得极其漂亮,切成方块在锅里炸得四面金黄,再加上一些葱姜大料去味儿,噼里啪啦溅起的油花中戴红柳麻溜的倒进去一碗水,又把切成块的番薯放进去,扔进去一勺糖就盖上锅盖焖。 小火足足焖了半个时辰,吸饱了汤汁的肉块和番薯块变得软乎乎的,晶莹发亮。 糯宝被这股子扑鼻的浓香刺得狠狠吸了吸鼻子,口水还没开始滴答,就被戴红柳抱着放在了小餐椅上。 她的小碗上肉堆得冒尖,软烂的肉和番薯快碾碎了跟米饭混在一起,一勺接一勺吃得满嘴冒油光。 戴红柳见她吃得好,不由得想到早上可能是没吃饱,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该,转头又往糯宝的小碗里添了一块肉。 吃饱喝足,时五哥自告奋勇去收拾残局。 时三哥和时野则是看着糯宝炫耀,如何扶墙走路。 她只有那么一点点高,肉乎乎的小手小心地扶着墙,横着挪的时候每一步都很谨慎。 时野默默红了眼眶。 时三哥先是激动后联想到什么,突然就哈哈笑了起来。 他乐不可支地说:“糯宝,你认识螃蟹吗?” 糯宝不满地回头瞪了他一眼,还声势十足地哈了一声,然后背过身咯咯笑着,走得比之前更像螃蟹了。 时野被这一幕逗得发笑,估摸着糯宝也快累了,赶紧过去把人抱了起来。 “爹爹的糯宝真厉害,都会学小螃蟹走路了。” “只是走路的事儿不着急,咱们明天再练好不好?” 糯宝得意又骄傲的冲着还在学鸭子笑的三哥抬起了小下巴,可刚一回头就看到了一个在门口飘荡的女鬼。 她的笑在嘴角缓缓凝固,突然就觉得无比忧愁。 孩子是找到了。 可她怎么跟孩子的娘说呢? 第十五章 明日山东头,树下有大肉 夜深人静,糯宝在两道房门上都画上静音符,看着口若悬河舌头狂甩的女鬼脑袋缓缓变大。 女鬼是阴间之魂不可触阳间活物,游荡找寻始终无果,也无法接近认出自己的女儿是谁。 可糯宝拿走了她的一缕魂丝,沾染了糯宝的气息后她清楚地感受到了女儿的痕迹。 她手忙脚乱的把甩出来的舌头塞回去,眼巴巴地看着糯宝说:“我女儿呢?我能见她吗?她……” “你可以见她。” “我……” “但是她现在的处境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糯宝想了无数种婉转的说法,最终还是选择了坦诚。 她总结了从戴红柳口中得到的所有信息,说完就看到地上的小石块被阴风刮离了地面。 以女鬼为圆心的地方汇聚起一团阴风漩涡,本就面目狰狞的女鬼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煞气,衬得她看起来更加面目狰狞的同时,也让糯宝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糯宝的小脸上染上一抹凝重,沉沉地说:“你本不该在阳间游荡,若起恶心伤人,阴司罚路上的第一关你就会被挫骨扬灰,你……” “那又如何?!” 女鬼嘶声力竭地喊:“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杀心起,游魂转恶祟。 一旦女鬼的执念被煞气所冲,理智丧失转变为邪祟,那不仅仅是她投生无门,整个村里的人谁都别想活! 糯宝果断站起来双手结印,地上马上飞起无数密密麻麻的金线朝着女鬼飞去。 金线染及黑雾,女鬼痛苦的尖叫出声。 可转瞬间淡淡的金线就被黑雾完全笼罩,缠绕在她身上的黑雾也在失控的朝着四周蔓延,天边甚至还起了惊雷之势。 糯宝狠心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手指沾上血在半空中飞快描画。 经血染就的阵印一道又一道地落在黑雾的身上,头顶的雷声炸响,在闪电带来的火光中爆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黑雾逐渐散去。 糯宝看着明显透明了很多的女鬼咬牙说:“你要想求个灰飞烟灭,我现在就能成全你,可你要是染上人间因果,不光是害了你自己,你的女儿也会被你害得早亡!” “你是想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吗?!” 女鬼既不甘心又是心痛,呆滞良久倒在地上痛哭出声。 糯宝压着火说:“杀人解决不了办法,我替你想到个招儿。” 穗儿出现的时候她留心看过。 那孩子年少虽坎坷,可明显是有后福的,亲缘线也不弱。 据戴红柳所说,张二娃对穗儿很好,只是长期在外不知道女儿在家的处境。 如果能及时告知她穗儿的情况,那或许就会有转变。 她强忍下喉间翻涌的腥甜,木着脸说:“我帮你想办法让穗儿的爹回来,且看他如何处置。” “若结果如你的意,那你就散了执念去走自己的轮回路,若结果不尽人意,那你大可拼着灰飞烟灭的下场,带着他们一起上路。” 人若作死必有天收。 有些人的下场改变不了,爱死不死。 可为一己之恨变为祸患为害村里却不行。 女鬼浑身发抖地点头说好。 糯宝心累地摆手:“行了,回去等消息。” “还有,以后不许进这道院子。” 家里的其他人倒是不会受阴气影响,可她爹爹不一样。 女鬼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糯宝心情复杂地爬回床上,看着睡得安静的戴红柳默默抱住了她的胳膊。 为母则刚这话果然不假。 之前奶奶要把她卖了,娘亲也是这么不惜一切护着她的…… 一觉睡醒,糯宝睁开眼的第一件事炫耀自己悄悄练会的新词儿。 她说:“碎碎!” “碎碎?” 戴红柳尝试理解失败,好奇道:“糯宝是说什么碎了吗?” 糯宝用手在耳边比了个小辫子,为了更生动形象,还做了个大口吞粥的样子。 时五哥试探地说:“糯宝说的是不是张叔家的穗儿?” 糯宝赞赏地对着五哥竖起了大拇指:聪明! 五哥摸着后脑勺嘿嘿笑出声,转而奇怪道:“糯宝你突然说穗儿做什么?你想跟她玩儿了?” 糯宝摇摇头,指了指昨日发现穗儿躲着的地方,小手扒拉着脸往下耷拉了一截,奶声奶气地说:“娘。” “爹爹。” 然后不停摆手。 穗儿没有娘。 她爹爹也不在。 戴红柳没想到她把这么个人记在了心里,愣了下抱着她说:“糯宝是觉得穗儿可怜?” “唔!” “那可怎么办?” 她为难地看向时野:“穗儿那丫头的确是可怜,要不你拖个人去跟张二娃说一声。” 穗儿的爹娘都不是歹心的人,平时两家也有来往。 尽管说不该插手别人家的事儿,可眼睁睁看着这么个孩子遭罪也不是办法。 时野本来不想管闲事儿,可一抬头就对上了糯宝泪汪汪的大眼睛。 小娃娃就这么可怜兮兮地看着你,再硬的心肠也该化了。 他无奈道:“行,我想想办法。” 糯宝心满意足地拍着小手笑了。 听着她清脆的笑声,时野好笑地把她接过来放在地上,点了点小脑袋说;“开心了就别躲在你娘的怀里躲懒,下来走走。” 经过两日的练习,糯宝扶着墙走得越来越稳,撒开手也能蹦上几步。 就在她实现迈出一小步走出一大截的当天,张二娃终于回来了。 回家,干仗,休妻,带孩子进城。 短短半日,张二娃过得雷厉风行,事儿办得干脆利落。 戴红柳抱着糯宝唏嘘道:“也亏得张二娃是个有良心的,往后穗儿跟在亲爹的身边,就算是日子苦些,可终究是比跟在继母的身边强。” 糯宝狠狠点头。 戴红柳好笑道:“糯宝听懂了?” 糯宝骄傲地挺起小胸口,口齿含混地说:“咚!” 问就是非常懂! “哈哈哈!” “你个小人精儿!” 戴红柳仔细帮她整理好鞋子,放她扶着椅子站稳,还顺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穗儿以后不会受欺负了,糯宝现在可以放心了?” 糯宝捏着小手咯咯直笑。 戴红柳乐不可支地说:“得,人不大操心的事儿不少。” “你站好了,叫你五哥来陪你走路,娘去给你做饭好不好?” 糯宝无比乖巧地点头。 在戴红柳走了,她的视线马上就落在了院墙外。 门口大柳树下,一道越来越透明的身影,郑重其事地对着糯宝的方向重重叩了三次首。 糯宝掩下舌尖叹息,摇手做了个再见的动作。 尘念了,魂归阴司,土留大地。 有些滞留太久的人也是时候该走了。 虚影缓缓消散,糯宝的表情开始逐渐古怪。 明日山东头,树下有大肉。 穗儿她娘走之前说的这话几个意思? 第十六章 穗儿她娘是个实诚人啊! 半个时辰后。 五哥看着明显走神的糯宝,担心道:“糯宝,你是不是走累了?” 糯宝回神看着满脸关切的五哥,心说:我在想怎么忽悠咱爹,明日带我进山你敢信? 五哥被她看得有些茫然,还没反应过来糯宝就撒开了他的手指,小短腿在地上迈得嗖嗖的,飞快! 她为了能进山捡肉发挥超常,表现优异到晚饭获得来自娘亲的特别奖励:一小碗肉末蒸蛋。 吃过饭,夜色缓落。 糯宝在睡梦中极不安稳,把爹娘都挣扎醒了以后开始含糊地说:“三……” “三咚豆!” 三咚豆? 戴红柳无措地看向时野,对上的是时野同样茫然的眼睛。 糯宝说啥呢? 时野皱眉说:“糯宝?” 糯宝闭着眼不满地扭了扭小身子,着急地哼哼:“三!” 她要说的是山! 不是三咚豆,是山东头! 她强调似的还刻意带出了哭腔,来回重复了很多遍后戴红柳恍然道:“是不是山东头?” “你们上次摘到的灵芝不就是在后山的东头找到吗?糯宝说的难道是这个?” 她的话音刚落,上一秒还焦急得要哭出声的糯宝舒服地哼哼了几声,拽着时野的手嫩嫩地喊:“去!” 去山东头啊! 时野看着睡得香甜的女儿,面色古怪地说:“难不成……” “嘘。” 戴红柳紧张地捂住他的嘴,低声说:“我听老辈人说过,山里的宝都是有数的,山神自知,咱们机缘巧合去摘了那么多灵芝,糯宝跟着进了一次山身子就见了起色,这说不定都是山神的恩赐。” “咱家得了这么大的惠赐,可却光顾着欢喜忘了去敬香烛拜谢,是我们大意了!” 都说幼子的眼睛最干净,也最合乎神灵心意。 糯宝在梦中说的这几个字,保不准就是来自神灵的不满。 她懊恼地拍了自己一下,心急道:“我这就去收拾些香烛纸钱,我们明日一起带着糯宝进山去那个地方,让糯宝给山神磕几个头。” 时野不太信这些,可碍于妻子所言关乎糯宝,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 “我跟你去收。” 爹娘紧急置办祭神的东西去了,糯宝悄悄睁开眼睛,拍着小胸口呼了一口气。 她本来只是想试试。 可没想到她娘亲能帮她圆到这份儿上。 她娘真是个人才! 糯宝在对娘亲的无限敬佩中安稳睡去,第二天一早就被时野抱了起来。 五哥和三哥被留在了家里,他们一家三口快速朝着山东头走去。 与之前摘灵芝时感受到的那股渗骨的阴冷不同,这次的进山路阳光尤其明媚,安静到让人心悸的林子深处也有了鸟啼之声。 在抵达原地之前,时野眉心微蹙,看到地上凌乱的血迹迅速把手放在了腰间。 这里不对劲。 戴红柳也发现了异样。 她捂着糯宝的眼睛往后退了一步,沉声说:“看起来像野兽打斗的痕迹,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这里。” 山里野兽凶猛,入冬后会减少活动。 若非如此,时野上次也不敢大意带着糯宝进山。 时野说:“你抱着糯宝避一避,我去前头探探。” 他抽出柴刀警惕的小心往前,越往前走,充斥在鼻尖的血腥气也就越浓郁刺鼻。 可就在他准备后撤带着妻女离开的时候,不远处的空地上却突然发现了两只倒在地上的庞然大物。 戴红柳焦急地站在原地等待,忍不住喊了一声:“相公?你……” “你怎么搞的一身血?!” 时野被她一嗓子震得僵了一下,尴尬地看了看身上的血迹,解释说:“那边有两只死了的野猪,我想试试能不能拽动。” 事实证明,他失败了。 戴红柳难掩惊奇地啊了一声,摁着糯宝的后脑勺往前走了几步,看清草丛后的两座肉山,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乖乖……” 这么大的两座肉山,这得是多少肉啊! 糯宝挣脱了戴红柳的手看向野猪横尸之处,欢喜得眼里放光。 穗儿她娘是个实诚人啊! 她嫩生生地喊:“又!” 都是肉! 时野笑着说:“肉还是热的,这俩野猪都是刚死不久的,只要……” “哎呦,还说啥啊?” “赶紧过来烧纸谢谢山神爷的惠赐,糯宝快磕头!” 戴红柳欢喜得不行,拉着糯宝拜了又拜,等香烛都燃尽了,就赶紧去叫来了时三哥帮忙。 这对母子俩平时看起来不显声色,可真到了用劲儿的地方,天生神力的家伙一个能比八个强。 戴红柳以瘦弱的手腕拉住一只猪脚,拖着惨死的野猪在下山路上轻松前行。 时三哥不嫌脏,直接双手把野猪扛在了肩上,几百斤的庞然大物扛着仿若是扛了一团空气。 本该是主力的时野默默抱着糯宝随后前行。 这对母子的强烈反差勾得糯宝不断鼓掌的同时,也引来了村民围观。 “哎呦,这么大的两头野猪,时野你又去打猎了?” “不是我说,时野就是折了条胳膊那也是咱们村里最有本事的猎手!你看看那堆成山的野猪肉!” 村民惊叹感慨震惊都写在脸上,一路跟随着到了老屋。 时野没出力,也没打猎。 可在此时只能是默认下了村民的夸赞。 他不太好意思地说:“都到家门口了,就进来坐坐吧。” 戴红柳也说:“大家伙儿都进来,一伙儿起锅烧水把野猪剖了,今晚都在我家吃杀猪饭!” 村里人都好热闹,特别是能吃饱肉的热闹。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笑着挽袖子进来帮忙。 不大的老屋笑声不断,糯宝也变成了大婶大娘逗着玩儿的吉祥物。 “糯宝,听说你会走路了,来给大娘走一段儿!” 糯宝看着大娘手里的红枣,很痛快的在院子里走了个来回。 大娘哈哈笑着揉了她一把,把搓干净的红枣塞到她的小兜兜装好。 “来来来,糯宝来婶婶这儿。” 大婶拿着几块红薯干,笑眯眯地说:“叫胡婶婶。” 糯宝心里默念:彩衣娱亲至高无上,凭本事赚零食不可耻。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气壮山河地说:“呼!” 胡婶笑得合不拢嘴的把她拉过来捏了几下:“红柳你是咋生的娃?这小家伙咋就这么可人疼!” “嫂子你别夸她,你看看她那嘴儿都咧到耳朵根了!” 胡婶正想说夸夸怎么了,话没出口就看到了挤在门前的人。 她看清来人脸上的狰狞怒气,晦气地啐了一声。 吃肉的好日子,怎么来了这么个晦气人? 第十七章 要饭还骂饭馊,不要脸! 在一片环欢声笑语中,时小姑的出现显得格外突兀。 她瞪着里头的人,看到野猪堆成的肉山,眼里翻起了浓浓的愤恨。 自从那日老太太把那些饼拿回去,他们一家三口就跟撞上了霉神一样,一日跑三十次的茅厕也就算了,吃饭被呛走路摔跤,睡着了还能无缘无故从床上摔下来。 老太太和时小叔拉得彻底软了脚,就都大着嗓门使唤她。 她刚要强撑着出门打水,就听人说时野在山里打了大野猪,这才急吼吼地撵了过来。 戴红柳没多想,甩了甩手上的水说:“来都来了,割一块肉带回去。” 她也不想大方。 可没包子打不走癞皮狗,给一块换个清净也不吃亏。 戴红柳是好意,时小姑听了却当场炸毛:“谁稀罕你给的肉?” “我是来找你算账的,拿这点儿东西就想把我给打发了?” “算账?” 戴红柳气得冷笑:“我有啥可跟你算的?” “你少装蒜!” 时小姑创开村民挤进来,指着她就嚷:“戴红柳你太恶毒了!不就是吃你几张饼吗?你至于下药想害我们的命?!” “谁说我下药了?你……” “你还说自己没有?!” 时小姑嗷了起来:“你好狠的心啊!” “为了几张饼子,你就想要我们娘儿仨的命,要不是我们命大,早就被你害死了!” “我们的病就是你害的,你今儿必须把治病的银子给我,不然我跟你没完!” 就算是拿不出银子,这眼前现成的野猪用来抵债也行。 反正这都是她想要的。 戴红柳被她的无耻气到面色泛青。 糯宝在一群婶娘的包围中默默抬头。 不愧是老太太亲生的闺女。 见钱眼开的本事一点儿没落,信口开河的能力也是青出于蓝。 这人哪儿是来要药费的? 她分明就是铁了心思想来拖猪的! 糯宝想过去助阵,可脚还没动就被时野拎了起来。 时野把她塞到三哥的怀里,扔下一句看好糯宝,转头就朝着正在激情控诉的时小姑走了过去。 他把欲要争辩的戴红柳拉到后头,说:“你怀疑你大嫂下药要害你们的命?” 时小姑看着他有些害怕,可被堆在地上的肉山迷惑了理智,还是硬着头皮说:“她就是故意的!” “否则的话怎么会……” “行。” 时野抓小鸡崽子似的抓着她的胳膊,说:“既然是下药谋害人命,那就是人命官司了,咱村里的人做不了这样主。” “我现在就带着你去官府衙门,咱们上了公堂对峙。” 时小姑只是想借口要钱。 怎么还扯上官府了? 她颤声说:“明摆着的事儿去衙门干啥?我还得赶着回家抓药呢,我……” “不去衙门,如何定罪?” 时野不给她辩解的机会,自顾自地说:“若真如你所说,你大嫂真动了害命的心思,我跟你大嫂就去认罪伏法。” “要是去了衙门证实你是在空口污蔑,那你就必须给她道歉!” 自古婆媳难辨对错,对戴红柳而言更是如此。 时小姑说了这样的话,如果不当场搞清楚,她的身上被泼上了谋害婆母的恶名,往后她在村里就休想再有抬头的一日。 时三哥抱着糯宝阴阳怪气地说:“我爹说的对,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不去衙门说清楚怎么能行?” 时五哥不甘示弱地哼了一声,板着脸说:“怕被毒死就别来抢啊!” 伸着手要饭扭过头还骂饭馊,不要脸! 糯宝攥起小拳头,恶狠狠地冲着时小姑龇了龇牙,重重地从鼻腔里挤出来一个字:“哒!” 再敢耍无赖,打死你! 这边三个小的开始群嘲模式,目睹全程的村民也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胡婶撇嘴说:“时妮儿,你也别扯啥毒不毒的了,大家伙儿都在这儿看着呢,你只管说你想要多少肉啊!” “哈哈哈,是这个理儿。” 坐着择菜的婶婶附和道:“知道你眼红你大哥家有吃不完的肉,可你就是再馋也没必要这么污蔑你大嫂吧?你大嫂不是小气的人,割一块赏你还是舍得的。” “就是,还中毒呢,我看有些人就是跌粪坑里粪水喝多了撑的,要不怎么一开口就满嘴滂臭?”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时小姑脸色青紫交错,咬着牙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她就是想害我们!” 时野彻底失去耐性,拽着她就往外走:“去衙门说。” 时小姑用力挣扎没能逃脱,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救命啊!” “放开我!” 她想张嘴咬时野的手腕,可嘴一张就被戴红柳丢过来的石子砸得飙出了眼泪,牙花子钻心的疼。 她趁机甩脱时野的手,连滚带爬往外的同时不甘心地喊:“你们给我等着!” “我这就回去找人来!” 她捂着嘴头也不回地跑了,院子里的村民再一次爆出了大笑。 戴红柳没好气地呸了一声,拉了时野一把低声说了几句话。 时野愣了下,眼里浮倍看点温和。 “你说了算。” 戴红柳这才觉得心气顺了一些。 她转过头就对着村民说:“今儿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家伙儿看了笑话还得在这儿出力气,这么多肉我们也吃不了,干脆就在这院子里支个摊儿,谁家想买的话就直接割。” 胡婶有些心动:“糯宝她娘,这肉你咋卖?” 戴红柳笑着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我还能收你高价不成?” “外头的肉卖十文一斤,我这儿通通只收六文。” 反正猪是白捡的,卖多卖少都是赚的。 眼瞅着接近年关了,谁家都得做点儿腊肉香肠备着,能低价买的,谁愿意去花大价钱? 这话一出,马上就有人跑出来要称肉。 时野沉默着拿起了割肉的刀,时五哥马上就去拿称。 小院秒变市场。 刮毛割肉上称,收钱送货一条龙,热闹喧嚣至夜深。 糯宝吃饱意识逐渐昏沉,要睡不睡间被抱到了床上。 戴红柳替她盖好被子,低声说:“猪后腿都留下了,还留了不少排骨,我明天收拾着把肉腌上,抓紧时间在年前把肉熏了。” 时野给她端来洗脸的水,头也不抬地说:“行。” “只是我明天要去找隔壁的瓦匠,要不等我回来再弄?” 戴红柳好笑道:“用不着你。” “你去隔壁村的时候,记得找吴大夫问问糯宝的病,她眼下瞧着是好了,可他说的药没找着,我心里不踏实。” 时野低低地应了一句,夫妻俩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别的。 糯宝在父母的低语中逐渐跌入梦乡,在梦里追着啃了一宿的猪腿…… 第十八章 物显黑煞,主或遇劫 “糯宝?” 糯宝从猪后腿的诱惑中掀开眼皮,被抱起来的时候,舌尖残留的都还是浓郁的肉香气。 她迷迷糊糊地揉眼睛。 时三哥拧了帕子给她擦脸,说:“爹出门了,娘去买腌肉的大料,吃过早饭带你去砍柏枝。” 砍柏枝就意味着出门玩耍。 糯宝瞬间清醒,想也不想地点头说:“去!” 过年熏腊肉是每家每户的大事儿,关于熏肉的材料也有不同角度的挑剔。 例如糯宝家,她爹爹和几个哥哥都喜欢柏枝熏的特殊风味,柏枝就是他们今天的重点目标。 时五哥背着个背篓说:“柏树最多的地方都被薅得差不多了,三哥咱们去南边的那片荒地吧,那儿还有松针呢。” 那片荒地上就有几棵柏树,只是那边距离远,去砍了拉回来也费劲儿,愿意耗这力气的人不多。 可他们不怕。 他三哥有的是力气。 时三哥想了想说:“行,我记得那边好像还有几棵野冬枣,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果子。” 要是有的话,还能给糯宝摘几颗解馋。 兄妹几人边说边走,如他们所言,荒地上压根就没有人来。 时三哥利索地抓着砍刀去砍柏枝,糯宝就蹬蹬蹬迈着小短腿搂地上堆得厚厚的松针。 可捧着捧着,她就发现前头有个地方好像有点奇怪。 她拍掉手上的碎叶子小心往前,盯着地上那一点点残留的绿色眯起了眼。 入冬以后松柏长青,除此外再难见一抹绿色。 在灰扑扑的地上,这芝麻大小的绿叶子怎么那么眼熟? 她捡了根小树枝坐在地上开始刨,来回搬运松针的五哥见了认真叮嘱:“糯宝,别把泥巴玩到眼睛里。” 娃娃脏了可以洗。 衣裳也可以。 可要是弄到眼睛里了,那就麻烦了。 糯宝背对着他哼哼了几声,小手刨得更快了些。 时五哥有些不放心,刚走过来凑近就被糯宝往手里塞了个长得像萝卜,又带点儿奇特香味的疙瘩。 糯宝刨得一脸泥,求夸奖似的眨巴起了星星眼,高兴地说:“铛铛!” 糖! 时五哥掰下来一小块塞进嘴里,咂摸了一下舌尖的甜味儿,惊喜地回头喊:“三哥,糯宝挖到了甜菜头!” 甜菜头? 时三哥迟疑着扔下柏枝过来,靠着蛮力强行翻了一遍土,瞠目结舌地看着脚边堆起的甜菜头,乐道:“咱家糯宝这小运气简直是绝了!” 在泥里随便扒拉扒拉都能挖出来这么大一片甜菜头,这样的运气谁见了不拍手叫绝? 他踹了一下咧嘴傻乐的时五哥,笑道:“别光看着赶紧刨,刨完了拿回家给糯宝熬糖!” 这泥巴里埋着的可都是好东西! 一开始他们是来专心砍柏枝的,可刨到回家的时候,兄妹三人手里手里一根柏枝都没有。 戴红柳买了大料回来,见他们整得泥兮兮的,哭笑不得地说:“你们这是去泥潭里打滚了?” 各个都跟小泥牛似的。 糯宝顶着张敷了泥膜的脸,双手捧着个跟自己脑袋差不多大的甜菜头跑过去,献宝似的咿呀出声:“娘,铛铛!” 戴红柳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捧着的是什么,愣了下看向堆在院子里的泥球,诧异道:“这都是甜菜头?” 时三哥挂着一脸泥嘿嘿乐了。 “不光是这些,还有好多呢!” “对,这都是糯宝找到的!” 两个哥哥疯狂往糯宝身上累加赞美之词,糯宝糊着张泥娃娃似的小脸,笑得小米牙都更白了三分。 戴红柳又是惊喜又是好笑,想亲亲她,可看着糯宝被泥糊得只剩下眼珠在转的小脸,愣是没找到下嘴的地方。 她忍着笑说:“等你哥哥们去挖,娘带你把脸洗了,然后带你熬糖。” 洗浑了的两盆水的泥娃娃恢复了雪玉可爱,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来回跑着围观制糖。 脏兮兮的甜菜头用刷子反复清洗去表面的泥垢,切成细丝,放在石臼里捣出汁水。 甜菜汁水在叠起来的多层纱布中悬空过滤,甜菜汁中的杂质被纱布滤掉,落在木盆里的直接倒进烧热的铁锅里,小火熬去多余的水分,在菜汁变浓稠的时候倒出来放凉,为了加快凝结的速度,还往里加了几块买来的糖块。 而后以上过程重复。 五哥手巧切丝,三哥劲儿大捶打。 糯宝身为肩不能扛手不能捶的吉祥物,任务有且只有一个:热烈平均的给每个人鼓掌。 戴红柳一边盯着灶一边腌肉,时不时还要吹捧糯宝几句。 等把小娃娃哄得嘴角已经咧到耳根了,她突然想起来似的说:“对了,我和你爹明天要出去一趟,你们两个在家里照顾好糯宝,记得不能往水边去。” 时三哥擦了擦额角的汗,随口说:“娘你是跟爹去买盖房子的东西吗?” 戴红柳点头:“月底你大哥和二哥也要回来了,房子不翻住不下,这事儿必须得加紧办了。” 最好是能赶着在过年前把房子盖好,一家人也好热热闹闹的。 她把最后一块腌好的肉平整地压在大缸里,盖上盖子后又压了一块大石头,扭头就看到糯宝正好奇地盯着大碗里的糖水不错眼。 她误以为糯宝是馋了,笑道:“要想结成糖块还要几日呢,你爹之前给你买的粽子糖就在屋里,娘去给你拿?” 糯宝本来不想吃的。 可被她这么一说嘴里开始诚实地分泌出唾液。 她非常坚定地指了指自己:“宝。” “去!” 自己的嘴馋自己解,糯宝的糖自己拿。 戴红柳本来就想哄着她多动动,听完好笑得不行的连连点头。 “好好好,糯宝自己去。” “你要是够不着的话再叫娘。” 糯宝坚强独立地迈着小短腿去了。 为了方便她拿,糖罐子放得很低。 她踮脚掏出来四颗粽子糖,往嘴里塞了一颗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正准备出去接着当氛围组的时候,欢快的脚步猝然一顿。 屋里有些东西的气息好像变了。 她含着糖朝屋子深处走去,盯着墙角里一张样式精致的小木椅,缓缓皱起了小眉毛。 大哥虽然是在码头上干力气活儿,可他的手是家里最巧的。 糯宝还不会走的时候,他为了方便妹妹能坐着玩儿,熬更打夜的给糯宝做了不少精巧的小玩意儿,其中就包括这张因为糯宝长大了而变小的木椅。 而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木椅被砂纸打磨光滑的边角,此时却在无声无息的向外散发出一缕不详的黑气。 物显黑煞,主或遇劫。 大哥可能要遇上麻烦了。 第十九章 我大哥不是贼! 因为要盖房的事儿,第二天不等天亮,戴红柳和时野就匆匆出了门。 他们走之前给糯宝安排了一日行程,具体为吃饭睡觉,在三哥的陪同下,牵着被绳子拴着脚的大公鸡出去遛弯,然后回来继续吃饭睡觉,最多可以加一项:在哥哥的陪伴下玩泥巴。 按他们的预想,糯宝会又乖又听话的按部就班完成以上事项。 然而事实恰好相反。 今天的糯宝一点都不乖。 时三哥看着抱着小木椅不肯撒手的糯宝,叹气说:“糯宝,你是不是想大哥了?” 跟木椅合为一体的糯宝狠狠点头。 时三哥苦笑:“可是大哥现在回不来呀。” “大哥再过几日就能回来了,你要是喜欢这个椅子,等大哥回来了,我去砍木头回来让他再给你做一个新的。” “你放心,大哥他……” “噗噗噗!” “不!” 看着她倔强的小脸,时三哥瞬间哑声。 他用力搓了一把脸,无奈道:“那你想咋整?” 糯宝小胳膊一抬指了指进城的方向,鼓着腮帮子说:“去!” “哒哒!” 去找大哥。 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今早上爬起来就喊了无数遍哒哒,口口声声都在喊大哥。 时五哥至今没获得这样的待遇,忍不住的眼酸。 他端着碗凑近了哄:“你先吃饭,吃饱了就带你去找大哥好不好?” 糯宝眼珠骨碌碌一转,撒开手噔噔噔地跑出去,等再折回来时,手里已经捧了两个白胖胖的大馒头。 她掷地有声地说:“哒哒!” 时五哥端了半天的粥一口没喂进小娃娃的肚子,看着糯宝手里的馒头瞬间呆立。 他呆呆地看了三哥一眼,茫然道:“咋整?” 时三哥暴躁道:“谁让你瞎哄的?爹娘都不在家,我们怎么可能……” “哇!” “呜呜呜!” 时家的糯宝哭了,家里的烧水壶开了。 两个当哥哥的看不得她掉金豆,放碗的放碗,抱妹的抱妹。 三哥和五哥对视一眼,硬着头皮说:“去把糯宝的布兜兜带上,咱们进城!” 不进城今儿这事儿就没完了! 骡车一路摇晃进城,嗷嗷嗷的糯宝也在上了骡车的那一刻恢复了乖巧。 开水壶变萌娃,就是这么迅速! 时三哥一下车就在糯宝的胸口拴了一根布条,布条的另外一段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他把糯宝抱起来说:“码头人多,找到大哥前你们都不许乱跑,记住了吗?” 时五哥生怕他也给自己拴布条,连忙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跟住。” 时三哥自认有保护弟妹的责任,一路上走得非常稳重。 他本来想着找到大哥就好了,可到码头问了一圈,却都没找到大哥在哪儿。 糯宝趴在他的怀里四处张望,秀气的小眉也拧巴成了毛毛虫。 他怕糯宝再哭,找了个眼熟的就问:“大叔,你知道时闻素在哪儿吗?我怎么没……” “时闻素?” “你找他来这儿干啥?去衙门找啊!” 时三哥被衙门几个字震得打了个激灵,皱眉说:“我大哥怎么了?他去衙门做什么?” 大叔打量了他们一眼,说:“你们是时闻素家里的?” “是,我是……” “哎哟,你们两个半大小子来顶什么用?” 大叔撇撇嘴说:“你大哥当了贼,被抓到衙门去打板子了,把你爹娘叫来凑钱使法子可能有救,去晚了说不定就要蹲大狱了!” “不可能!” 时五哥抢先带着怒说:“我大哥不是贼!” “你跟我嚷有什么用?那是雇主当场逮着的,难不成还能是我胡说的?” 大叔没了耐性,烦躁地摆摆手说:“总之人不在这儿,要找就去衙门问县太爷要!” 时三哥想冲过去找大叔争辩,人还没动就被糯宝双手掰着脑袋强行往后转。 糯宝着急地说:“哒哒!” 赶紧去官府! “对,去官府……” 时三哥深深吸气压下慌乱,踹了时五哥一脚说:“我带着糯宝去府衙,你现在就赶回家去等着爹娘。” 时五哥应了一嗓子跑得头也不回,糯宝揪着时三哥的耳朵不断催促。 快快快! 县衙就坐落在最热闹的大街上,从码头跑过去转个弯就到了地方。 跟平常的冷清不同,府衙的大门前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正在指着大堂里跪着的几个人议论纷纷。 县太爷拍了拍惊堂木,威严的嗓音随之传出:“肃静!” “堂下时闻素,你可认罪?” 时闻素跪着挺直了腰板,面不改色地说:“回大人的话,草民无罪。” “你还敢说自己无罪?宋老六亲眼看到你偷的银子,被他撞破你还当着我面儿把银子扔到了水里,我亲眼所见,怎么可能是假的?” “宋老六,你说是不是?!” 被叫到的宋老六咽了咽唾沫,鼓起胆气说:“没错,就是这样,时闻素就是贼!” 县太爷摸着胡子哼了一声,说:“人赃并获,人证俱全,你还敢说自己无罪?本官看你是欠打!” 他抓起一支令箭扔到地上,冷声说:“给本官狠狠地打!直到他认罪为止!” 衙役准备上前上刑,可就在这时,终于从人潮末端挤进了最中央的糯宝却朝着时闻素冲了过去。 “哒哒!” 她努力张开小胳膊把比自己大了很多倍的大哥抱住,对上衙役诧异的目光分毫不惧,甚至还恐吓似的瞪了瞪眼。 你敢打我大哥一下试试! 公堂之上突然跑出来这么个小娃娃,所有人都呆住了。 时闻素难以置信地看着糯宝,声音都在发抖:“糯宝?” “糯宝你不是在家吗?你怎么……” “大哥!” 时三哥踩着一地的咒骂强行挤到最前头,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说:“我们可算是找到你了。” “要不是……” “大胆!”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闯入公堂?” 自觉被冒犯的县太爷黑着脸说:“把他们都拉出去!” 时三哥避开衙役的手,指着边上站着的人说:“大人这不公平!” “他不也是闲杂人等吗?咋就只顾着扔我不扔他?” 县太爷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放肆!” “那是被时闻素偷盗了银钱的雇主和人证,何来闲杂之说?你再扰乱公堂,休怪本官治你个……” “胡说!” 时三哥敞开更大的嗓门吼了回去:“我大哥不可能偷东西!” “老三,你……” “你也给我闭嘴!” “人家都说你是贼了,你还当什么闷葫芦?说不清楚就把嘴闭上我来说!” 他吼了大哥一嗓子,扭头盯着眼神闪烁的宋老六说:“就是你说的他偷东西?” 第二十章 感谢老天爷!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偷东西了?你最好是想清楚再说。” “你要是说不清楚,我就……” “狂妄小儿!” 县太爷忍无可忍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说:“来人啊,把他给我拉下去打!” “给本官往死里打!” 衙役一哄而上。 糯宝生怕他跟官差动了手,扑腾着跑过去抱住他的小腿,痛心疾首地喊:“嘚啊!” 我的亲哥哥啊! 你睁大眼看看,这是你能干仗的地方吗?! 她知道三哥脾气爆,但也没想到暴躁到这种程度啊! 时三哥挥手把几个近身的衙役甩出去,顾及腿上的糯宝停下了挣扎。 可被他当沙袋甩了数次的衙役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怎么敢往前凑了。 这熊玩意儿惹急眼了他是真扔啊! 唯有时闻素,被扔出去三次又坚强地跑了回来。 他抓着三哥的胳膊说:“别胡闹!赶紧带着糯宝回家!” “我……” “嘚嘚!” 糯宝一把抓住他暴起青筋的大手,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指着神情明显有异的宋老六做了个令所有人都不解的动作。 拇指和小指头同时弯曲,三指向上。 她说:“四!” 让这贼喊捉贼的发誓! 在早有预谋的诬陷面前,誓言的力量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不少人见此嘲弄的笑出了声儿,就连三哥都急道:“发誓起什么用?对付这种狗东西就只能是……” “你闭嘴!” 时闻素压下心头苦涩转过身,宽厚的臂膀把一双弟妹挡在了身后。 他双目赤红地看着宋老六,沙哑道:“你说亲眼见我偷盗,那你敢对着皇天后土立誓为证吗?” 宋老六扑闪着眼神阴狠地说:“笑话,我发誓你就认罪?” 时闻素没理会他的挑衅,自顾自地说:“你敢吗?” “我有啥不敢的?” 宋老六被激怒了似的蹦出来,举起手就说:“诸天神佛在上,我宋老六亲眼所见时闻素偷银子,我要是说了半句谎话,我就天打五雷轰!” 他说完得意地冲着众人扬起了下巴,哼道:“你看,我……” 轰! 晴天,白日。 天上一丝阴云不见,可众人的耳边却凭空炸开了一声爆响。 公堂上下所有人都露出了见鬼的神情,其中以宋老六的最为慌乱。 他心虚地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干巴巴地说:“我说的就是真的,我……” 轰隆! 又一声比之前更为可怕的惊雷炸响,宋老六面白如鬼,惊恐的双手捂嘴不敢再出声。 原本憋了一肚子火的县太爷被这一幕惊呆了。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宋老六,再看看时闻素。 他试探地说:“时闻素,你既是不认罪,那你敢发誓吗?” 时闻素也被这异常的古怪惊得不轻。 可他身正不怕影子邪,举起手就说:“我时闻素在此立誓,如有偷盗,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生生世世都转世为畜!” 他掷地有声的说完,内外一片平静。 刚才的雷声好像只是人们共同的错觉。 县太爷惊疑不定地摸了摸胡子,又皱眉看向宋老六:“宋老六,你把刚才发的毒誓再说一遍。” 宋老六被两道惊雷吓得神志恍惚,听到这话险些当场尿了裤子。 他哆哆嗦嗦地说:“我…… 我说的是真的啊!大人,我……” 轰隆隆! 第三声雷声炸响,引起无数惊呼的同时,真相无声自明。 宋老六崩溃地跌倒在地捂着了嘴,身下也迅速漫开了一股可疑的黄色液体。 县太爷见此怒得用力摔了一下惊堂木:“大胆宋老六!” “苍天降雷为证,你还不从实招来!” “就是!” 时三哥从惊讶中回魂儿,指着宋老六就恶狠狠地说:“你要是再敢污蔑我大哥一个字,出了这道门你就要被天雷劈死!” “我……我……别劈我……” “我认罪……” 宋老六六神无主地爬到前头,又惊又惧地喊了起来:“大人我都是胡说的,时闻素他都没偷银子,丢的银子其实是我偷的,我……” “我再也不撒谎了,我真的认罪!” “大人你治我的罪吧!打板子蹲大狱我都认了!” 跟天打雷劈相比,三十大板又算什么啊! 吓破了胆儿的宋老六有问必答,不问也答。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地上就是求认罪。 认罪好。 认罪不遭雷劈。 证词在前,贼人伏法。 县太爷快刀斩乱麻定了刑罚,等把宋老六拉出去打板子的时候,还郑重其事的站起来对着外头的苍天虔诚鞠躬。 感谢老天爷! 同样非常惊讶的人们纷纷朝着天边祈祷,更有甚至还跪在地上不停祷告。 糯宝挂在三哥的腿上,见此心情复杂地扯了扯嘴角。 大晴天的,哪儿来的雷? 她昨天察觉到大哥可能有口舌诬陷之难,连夜绘了几张惊雷符藏了起来。 惊雷符听起来霸气,可实际上却没多大用,只能起到在掐诀催动时模仿雷声的效果。 真要论杀伤力,半根头毛都劈不糊。 万幸是三哥足够鲁莽。 他大闹公堂的时候,她注意到宋老六的神情明显不对劲儿,索性趁机把折成小纸团的惊雷符扔到了宋老六的身上,引导宋老六立誓再伺机掐诀,雷声自然会稳准狠地炸在他的耳边。 一系列无人注意的小动作,换来的是大哥的清白。 上一刻还在指责时闻素盗窃的雇主尴尬地走过来,咳了几声说:“我受了宋老六那厮的哄骗,今天这事儿是我冤枉你了。” “你既然是清白的,那我之前说的那些气话就都不作数,你还是回来跟着我干。” 时闻素怀里抱着糯宝,糯宝双手抱着他的脖子。 她一看这个老板的面相就觉不喜,不满地皱了皱小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什么东西! 时三哥也在怒目而视,唯独被冤枉的时闻素最为冷静。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糯宝的后背,垂下眼说:“这些年多谢您的看顾,只是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也不好意思再回去叨扰您了。” “正好我弟弟妹妹也来了,我要带着他们回家,从今日起就不去您的船上搬货了。” 雇主被拒绝了有些恼怒,没好气地说:“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不来就拉倒!” “码头上等着找活儿的人多的是,也不缺你这一个!” 他说完甩手要走,时闻素眼中冷光一闪,沉沉地说:“站住。” 他声儿不大,简短的两个字却像掺了沉甸甸的迫人之气。 糯宝没想到开始温和敦厚的大哥居然有这样的一面,愣了下小嘴张得滚圆。 大哥脾气暴不暴来着? 他要是刚出了公堂就暴打无良前老板,她扔炸雷还能脱罪吗??? 第二十一章 砸个碗底算个屁 时闻素给人的印象是老实本分话不多,憨厚踏实下力气。 雇主大约也是第一次见他这副神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说:“你这话啥意思?” “这还在衙门门口呢,难不成你还想报复我?!” 时闻素呵了一声,淡淡地说:“虽说我不干了,可这个月的工钱还没结呢。” “走之前顺手给我结了吧。” 时家人不屑于贪谁的便宜,可该是自己的一分都不能少。 雇主愣住没接话。 时三哥鼓起了眼:“杵着干啥?给钱啊!” “不然你还想让我大哥给你白干?” 他话说完就开始撸袖子。 动作不太雅观,效果绝对暴力。 雇主咽着口水颤声说:“不就是点儿碎银子吗?你嚷什么嚷?” “那点儿碎钱扔地上老子都懒得弯腰去捡,也就只有你们这种穷鬼盯着不放!” 他本来是想把钱扔在地上,可对上时三哥仿佛随时都会动手的眼神,还是老老实实的放在了时闻素的手里。 “给给给,拿去!” 时闻素拿到了该拿的,就抬手摁住了时三哥。 “别吓着糯宝。” 时三哥紧张地扭头,对上的就是糯宝也裹了小火苗的眼睛。 怎么可能吓着? 糯宝现在的胆儿大着呢! 时闻素没理会他,把坐在肩头的糯宝抱到了怀里。 糯宝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大哥面露好奇,下一秒手里就被塞了一个小荷包。 荷包里装着的是刚得来的工钱。 他亲昵地揉了揉糯宝的脑袋,柔声说:“糯宝长大了,也厉害了。” “会说话会走路,今天还帮大哥的忙了,走,大哥带你去买好吃的。” 赚钱艰难,时闻素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上一文半分。 可带着弟弟和妹妹的时候,花起钱来却半点都不见心疼。 吃过路边的小馄饨,啃了香喷喷刚炸出锅的肉饼。 他把红艳艳的糖葫芦递给糯宝,笑着说:“糯宝还想吃什么?” 糯宝双手握着比自己胳膊还长的糖葫芦摇头:“不。” 不吃啦。 肚子装不下啦。 “吃饱了就好。” 街上人多,他怕有冲撞,索性弯腰把糯宝抱了起来,说:“回家前去看看你二哥。” 时二哥在铁匠铺做工,轻易出不来。 码头事儿一时半会传不到他的耳朵里,可回家前还是要去叮嘱一声,也省得他月底去码头找不到人。 他们刚转过街口,就远远地看到了铁匠铺随风招展的旗帜,门口还三三两两的围了不少人,其中有一道愤怒的女声尤为尖锐。 “大家伙儿都看看,这是做的什么破烂玩意儿!” “没这门手艺就别出来揽活儿祸害人,老娘花了一钱银子刚打的锅,拿回去还没等上灶就先歪了!你看看你做的这玩意儿能用吗?!” 大婶的脚边躺着一口不大的铁锅,被锻得反光乌亮的锅底突兀的往下凹了一个大坑,一看就是不能用了。 被指着大骂的青年脾气极好,赔着笑脸说:“您说的是,锅造成这样是没法用了。” “可锅从铺子里拿回去的时候是好的,您也再三检查好了,回去一趟锅底就从外向内凹成这样,只怕是在路上不小心被什么重的东西给砸了,这个……” “你说啥?” 大婶愤怒地说:“你是说我故意把锅砸了来找你的茬?!” “哎呦,您误会了。” 青年把地上的锅捡起来,好声好气地说:“锅是被砸凹的,可好好的锅被砸成这样,不管是您还是我都是不想的,哪儿能怪您呢。” “要不您看这样,锅暂时留在我这儿,我明个儿给您修补好了,亲自给您送到家里去,只是要想把锅重新锻好的话,您就得再加六十文的补铁钱,不然的话这锅可能就……” “放你娘的狗屁!这是你手艺不到家打坏的锅,凭啥要老娘加银子?” 大婶怒得呼哧喘粗气,啐了一口就骂:“老板呢?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老娘不跟你这种给脸不要脸的小崽子说话!” 一直躲着的老板被叫了出来,大婶刚骂了几句他就说:“是是是,您说的对,这都是他的过错。” 他弯腰哈气地附和完了,扭头瞪着青年就说:“时闻墨,这锅是你打坏的,那贴铁的银子就从你的工钱里扣!” 时闻墨深深吸气挤出了笑脸:“掌柜的,这锅明摆着是……” “是什么是?” 老板想着赶紧息事宁人,想也不想就说:“该是你担着的就必须扣,你今晚把锅锻好了,明儿个给人家送过去!” 说到这里大婶终于满意了。 可在边上看着的人却气得肚子里疯狂打鼓。 时二哥一天的工钱总共也才三十文,老板因为别人的无理取闹,一句话就扣了他两天的血汗,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时闻素和时三哥的脸色也都不大好看。 可这样的事儿有理说不清,时二哥选择了忍,他们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糯宝踩着大哥僵硬的胳膊滑到地上,正想挤过去,就看到了两个蹲在边上的男孩儿。 大的看起来七八岁,小的只有五六岁。 他们玩的游戏是在地上倒放了一个豁了无数口子的粗瓷碗,抓着小石头用力往碗底上砸。 谁砸出来的坑大,那就是谁赢了。 糯宝看到这一幕眉心无声狠跳,再一看横尸在正中的锅底凹陷,突然就明白了这锅是怎么凹的。 她扯了扯大哥的袖子,指着那两个小孩儿说:“嚓哒!” 砸的! 大婶跟这两个孩子有明显的亲缘线,这俩熊孩子喜欢玩这样的游戏,这锅十有八九就是他们自己砸坏的! 大哥诧异地眨了眨眼,还没想出对策就被糯宝拽住了口袋。 那是戴红柳特意给她缝的布兜兜,兜兜里还装了糖。 她拽着大哥和脑袋里还围着雾水的三哥蹭到熊孩子跟前,没开口,礼先行。 白嫩嫩的小手板一摊,里头赫然躺着两颗圆滚滚的粽子糖。 熊孩子看见糖就挪不开眼了,糯宝伸手示意:吃! 小娃娃得了糖欢喜得很,塞进嘴里就要拉着糯宝一起玩儿。 糯宝学着他们的样子抓起小石子朝着碗底砸,另一手扯了扯三哥的袖子,露出个嫌弃的表情,撇撇嘴说:“屁!” 三哥跟她相处多些,迟疑了一下就说:“砸碗底算个屁?” 糯宝看到熊孩子被激怒了,忍着兴奋连连点头。 对对对。 就这么说。 第二十二章 敢骂我妹妹,大嘴巴子糊死你! 三哥像是突然开窍了似的,抱着胳膊就开始指点江山:“我照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那都是砸铁块砸石头,这么脆的碗底我压根就看不上。” 大哥反应不慢,可还是跟不上他俩的思路。 他看到糯宝对着两个脸都气红了的孩子做出个羞羞脸的动作,愣了下附和道:“砸碗底算什么本事?” “就是。” 三哥盯着那个害得二哥被扣钱的铁锅,咬牙说:“要是谁能把铁锅砸出碗大个窟窿,那才是真本事呢!” 男人,不管是老少,大多都是一种禁不起激的神奇生物。 熊男孩儿也是一样。 大的那个气得把脑子扔到了地上,张嘴就吼:“谁说我没本事?我在家砸的就是铁锅!” 小的那个跟着龇牙:“就是!我们把锅都砸坏了!” 他伸手比划出一个夸张的大小,得意地说:“砸出来那么大的坑!” 糯宝一脸嫌弃的怀疑,小嘴巴小鼻子全都拧巴在了一起,明摆着就是不信。 三哥福临心至,故意说:“吹牛的吧?就你们?” “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这就去拿我砸出来的大坑给你看!” 这小哥俩看起来都不太聪明的样子,吼完拔腿就朝着大婶的身边跑。 大婶占据了道德的高地,正在不依不饶的跟老板计较,想多占点儿便宜。 她看到两个儿子冲过来了,不耐烦地说:“大毛二毛你们过去玩儿,别在这里……” “你们看,这就是我砸烂的铁锅!” 大毛激动地指着地上的歪锅大声喊:“这个坑就是我用石头砸出来的!” 二毛也不甘示弱地嗷了起来:“还有我!” “我跟哥哥一起砸出来哒!” 小哥俩喊得掷地有声,为了证明真的是自己亲手所砸,还把兜里揣着的石头都抓出来,朝着锅底狠狠砸了下去。 咣当。 石块碰铁撞击出闷响,小哥俩脸上的得意越发灿烂。 推动这一幕的大哥和三哥默默闭嘴。 主导的糯宝看着面色铁青的大婶,在对着勇于承担责任的小哥俩,鼓励的咧嘴一笑,挥着小巴掌使劲儿鼓掌。 厉害! 没白吃我的糖! 大毛和二毛还在激情砸锅,大婶的脸已经彻底绿了。 老板上一秒还在委屈时闻墨求全,明白是咋回事儿马上就露出了怒容。 “好哇!你家娃自己把锅砸坏了,你还好意思拿着来找我赔?” “我呸!” 大婶心虚地挨个掐了一把儿子,在大毛和二毛崩溃的哭声中说:“小孩子胡说的话能作数吗?我儿子这么点儿劲儿,怎么可能把锅砸成这样?” “这就是手艺的问题!就是锅没锻好!” “你放屁!” “时闻墨的手艺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好赖?你要是再闹,我就抓着你去衙门见官!看你还……” “走走走。” 大婶黑着脸抓起铁锅就走,临走时还回头吼了一句:“瘪犊子还不快跟上!等回去了老娘再收拾你们!” 在大毛和二毛虽走仍炸的哭声中,闹剧总算落幕。 时闻墨发现了家里人,诧异得飞起了眉毛。 大哥安抚似的抬起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看着老板说:“掌柜的,锅既然是没问题,那刚才说扣工钱的事儿是不是就算了?” “凭啥算了?” 老板横着眉不悦地说:“要不是你大意,今儿怎么会闹出这么一场?” “工钱必须扣,否则长不了记性!” “可是……” “别叨叨了,赶紧进去干活儿!” 老板黑着脸要走,可刚一抬脚眼前就多了一颗小石头。 糯宝把石头砸出去,对上老板恐吓的眼珠子不甘示弱地小手叉起了腰。 明明不是她二哥的错,凭什么揪着就一定要扣钱? 这老板的心比锅底都黑! 时闻墨抢先大步冲过来抱起了糯宝,赔笑说:“老板,这是我家里的幺妹。” “她扔石头甩着玩儿,不是” 糯宝长得好,又打扮得秀气。 老板第一眼还以为这是谁家的大小姐,不大敢吱声。 可一听到时闻墨这话,马上就怒了:“我管她是哪儿来的小贱种!” “赶紧扔出去,耽误干活儿还得扣你工钱!” 时闻墨眸色往下一压笑意顿散。 他冷冷地盯着不知死活的老板说:“你骂谁?” “我骂了就……啊!” 他毫无征兆的飞起一脚,稳准狠地踹在老板的胸口。 飞出去倒地的老板还没爬起来,就被他单手甩了一个结实的大拳头。 “老二!” 大哥冲上来拉他,脚无比精准地落在了老板张大的嘴上。 三哥见状装模作样的扑过来说:“哎呦,这地上还有个人躺着呢,下脚的时候都看着点儿。” 他旱地拔葱似的把老板从地上拔起来拍灰,一巴掌比一巴掌抽得更重。 刚骂我妹妹,大嘴巴子糊死你! 冲突起源于糯宝手欠扔了个石头。 胜负一目了然。 引发大动作的糯宝一脸纯稚的无辜,被大哥接过去的时候还在嘿嘿的笑。 怒气未消的时二哥无奈地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糯宝得寸进尺的揪住了他皮围裙的带子。 她人不大,动作飞快。 解开的围裙被她朝着地上一扔,正好落在了眼冒金星的老板脚边。 老板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怒道:“你居然敢打我?!你不想在这儿干了?!” 时闻墨冷冷一笑,在踩着围裙狠声说:“你再敢骂我妹妹一句,别说我不干了,这铺子都马上给你拆了!” “就是!” “牙全给你掰了!” 时三哥说完仗着自己体格大,用肩膀把气得头晕目眩的老板撞得跌在地上,拉着时二哥就说:“二哥,走,咱们回家!” 糯宝坐在大哥的胳膊上,也伸手去拽他:“锅锅!” 回家! 时闻墨哭笑不得地看着糯宝,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糯宝呀……” 闹到这份儿上,不走也是不成了。 他收好自己少得可怜的东西,拿上结算的工钱,就跟着家人一起离开了铁匠铺。 糯宝对此满意得眉毛都在跳舞。 二哥不是性子多好的人,可胜在圆滑,能屈能伸。 他在铁匠铺忍气吞声,为的就是还算丰厚的工钱贴补家用,看在钱的份上,很多委屈他都可以忍。 可有些底线谁都不能碰。 她故意朝着老板扔石头,为的就是激化矛盾,好能在今天把大哥二哥都带回家。 目的得逞,她快乐地拿着二哥刚买的风车跑了起来。 三哥抓着根布条在后头狂追:“糯宝!” “出门前说好了不乱跑的,站住把绳儿拴上!” 大哥和二哥好笑地看着追逐的弟弟和妹妹,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都是说不出的愁色。 走的时候倒是潇洒。 可养家糊口的事儿怎么办? 大哥叹了口气安慰道:“不急,会有办法的。” 只要一家人都在,一定会有办法的。 第二十三章 给小神仙盖一山头的大房子! 返村的骡车停在路边,时大哥抱着睡着的糯宝下车。 刚得到消息的戴红柳就冲了过来。 “闻素!” “你没事儿吧?我听小五说你……” “闻墨?” 她话没说完扭头看到二儿子,脸再度一白:“你怎么也回来了?你们……” “娘。” 时二哥笑着说:“我们都没事儿。” “你别着急,糯宝好不容易睡着的,咱们回家再说。” 戴红柳看了眼在大儿子怀里睡得正香的幺女,魂不守舍地说:“好好好,人没事儿就好。” 她被小儿子的话惊着了,确认人没事儿也仍是心有余悸。 时二哥扶着她,警告的看了时三哥一眼。 这小子一心想着玩儿,把小五回家报信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们不知内情也不着急,就带着糯宝在城里转了一圈。 不然他们早就到家了。 时三哥满脸心虚,摸了摸鼻子凑上去哄戴红柳宽心。 母子几人说着话走到家门口,正好就撞见了行色匆匆的时野。 他去看砖的成色,比戴红柳稍微晚了一步到家,正准备进城。 他在几个儿子身上扫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时小五就含着泪花飞奔出来。 “大哥!” “大哥你没事儿吧?大哥你……” “唔……” “小子,没看到你大哥抱着糯宝呢吗?” 时二哥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人拎到边上站好,抱着胳膊说:“还有,你只看到大哥了?我……” “二哥!” 被嫌弃的时小五激动地抱住他的腰,带着余惊未定的哭腔说:“二哥你也回来了!” “我都快吓死了!” 时二哥被这么一搂顿时乐了。 时野和戴红柳紧绷的心也在这样的笑闹中落回了实处。 大哥把睡着的糯宝被放在床上走了出去。 他跟老二都把手上的活儿丢了,要是不能及时商量出个合适的对策,家里的生计只怕就要成问题了。 院子里,说话声断续响起。 糯宝却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她吃饱喝足就开始犯困,进门的时候迷迷糊糊的。 察觉到阴冷还以为是什么不见光的东西路过,可谁知道这玩意儿胆肥到直接进门不说,还敢往她的床头飘! 阎王爷坟头蹦迪,鬼东西一心求死。 糯宝抱着被子坐起来,手上飞快掐诀,嘴巴分明没发出任何声音,冷冰冰的话声却在虚影的耳边如惊雷般迅速炸响。 “滚!” “小神仙救我!” 鬼影对着她咣咣磕了几个响头,嘴里还喊:“小神仙救救我吧!” 他磕得用力求得卖命,形同虚设的天灵盖震得往上翻飞。 但凡他脑瓜里还装着脑浆,这会儿应该已经喷糯宝一脸了…… 糯宝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板着脸说:“滚出去。” 家宅是吉地,容不得阴邪之物踏足。 这鬼影今日在这里飘一遭,要是家里有个体弱的,祟气一染十有八九要病上一场。 她肚子里憋了火,指尖捏着的微光闪得杀气十足。 “要么自己滚出去,要么我用你的魂魄炸一场烟花。” 鬼影大约是没想到她如此冷酷无情,愣了下眨巴着眼开始往外挤血泪:“小神仙,我……” “不滚是吧?” “哎哎哎!小神仙饶命!” 见糯宝真的要动手,鬼影忙不迭的飘直了说:“是我冒犯了,我这就走!” 他头也不回的顺着门缝挤出去。 可停留过的地方还是沾带了一层淡淡的灰色。 糯宝黑着脸咬破指尖,在半空中绘了几个透明的驱祟符,确保家里再无一丝祟气才重新倒回了床上。 时野身上血煞之气极重,就连看似温和的大哥二哥的身上也隐隐透着一股煞气。 这几人的手里都沾过血。 煞气为聚,气场相和的情况下家门相当于是对阴邪大开的。 而他们自身有煞做挡,再加上自身阳气充足阴邪之物近不了他们的身,可这些东西却会对家里的其他人造成影响。 糯宝拧着眉在被面上做推演,手指动得飞快。 可最后的结果跟前几次一样,一无所示。 天机不可泄,至亲不可演算。 她能察觉到爹爹和两个哥哥身上的异常,却推算不出来血煞到底从何而来。 爹爹,大哥和二哥,他们之前到底是干啥的? 这个家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糯宝百思不得其解没了困意,正抱着被子咬牙时戴红柳进来了。 她明显是哭过一场,眼睛红红的。 糯宝故作不知咧嘴笑了笑,娇气兮兮地伸长了小胳膊。 “娘。” 抱! 戴红柳才听两个孩子说清了今日的惊险,搂着她就忍不住说:“糯宝真厉害。” “今日要不是糯宝聪明,你大哥和二哥只怕是要受委屈了。” 糯宝被她抱着嘿嘿直笑,低头扒拉开挂在胸口的布兜兜抓出来一块糖。 “锅锅,买!” 二哥买的! 她抓着糖往戴红柳的嘴边凑,意思就是:吃! 戴红柳被她这么一逗笑了起来,把糖塞进她的嘴里,好笑地说:“娘不馋,都给糯宝吃。” 糯宝含着甜滋滋的糖乐得两眼弯弯,走到院子里站定,打开自己的布兜兜就开始往外扒拉糖。 第一块给爹爹。 然后是大哥二哥。 最后一块分到五哥的手里。 小家伙分得公平公正,认真且严肃。 院子里的气氛本来还有些沉闷,可人手捧着这么一块来之不易的糖,心头的阴霾无声就散了。 时二哥握着糖弯腰逗她:“给我了?” “糯宝你可想清楚了,我吃了你就没得吃了,我真的吃了啊?” 他明摆着就是在故意逗小娃娃,糯宝自认非常成熟稳重,懒得搭理他的恶趣味,一扭身就跑了。 她爬到时野的腿上坐好,雄赳赳气昂昂地说:“爹爹,买!” “哈哈哈!哎呦,这小人精儿!” “给你就吃,吃完了你就去买来补上。” 时野说完把糖放回糯宝的布兜兜里,抱着她说:“回来了是好事儿,在家帮忙把房子盖起来,把年关过了再做打算。” 大哥和二哥回来的路上还很担心,可得知家里最近多了积蓄明显轻松不少。 时大哥温和地说:“也行。” “我是没意见。” 时二哥含着糖含混道:“我早就不想干了,这回正好做点儿别的。” 时野笑了笑就说:“都好。” 家里没之前那么艰难了,聚在一起日子总会好的。 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索性搬出了小凳子开始商量盖房子的事儿。 糯宝左耳听大哥计划要给自己做秋千,满心温馨。 右耳灌满的是只有她听得见的鬼哭狼嚎,凄凉惨淡。 篱笆外,先前被赶出去的鬼影哭得嘶声力竭。 他眼巴巴地看着糯宝说:“小神仙您救救我吧!” “只要您肯帮我,这盖房子的银子我出了!” “不,我愿意出一大箱银子!给小神仙盖一山头的大房子!” 银子?! 糯宝耳尖一动,目光幽幽地转过了头。 此话当真? 第二十四章 变鬼百年,初心不改! 在银子的诱惑下,糯宝决定给他一个自我陈情的机会。 她从时野的膝盖上蹦下去,抓住三哥的手,目标直指鸡圈里的大公鸡。 时三哥一看就知道她什么意思,抓起一根绳子走过去拴在鸡的脚脖子上,把绳子的另一端递给她,说:“我陪你一起去?” 糯宝很稳重地牵着扑腾翅膀的大公鸡,脆生生地说:“不。” 她是要牵着鸡出去谈判给家里赚外快的,有人跟着不方便。 时大哥皱着眉,站起来说:“那鸡都快跟糯宝一般高了,她这么牵着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老三,你……” “哒哒!” 糯宝看着语出惊人的大哥,气势十足的哼了一声。 她指了指自己,又嫌弃地瞥了一眼被牵着的鸡,撇嘴说:“宝,糕!” 她明明高很多的好吗?! 侮辱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要选择最扎心的一种! 时大哥愣在原地,戴红柳忍着笑出来圆场:“不碍事儿。” “糯宝自打会走了就时常牵着花花围着房子打圈溜达,花花性子温顺,不会摔着的。” 她生怕糯宝闹,赶紧牵着脸都憋红了的小娃娃往外走。 “糯宝只能围着墙遛,不想走了或者是花花不乖,你就大声叫娘,记住了吗?” 糯宝忍辱负重地重重点头,走出去的时候昂首阔步,比大公鸡高出了一小截的脑袋上,一小撮呆毛上下摇晃。 时三哥终于忍不住了,捧着肚子乐:“大哥你说什么不好?你说她矮做什么?” 糯宝早先体弱,明明都三岁了,可身量比起同龄人却矮了一大截。 原本的糯宝呆呆傻傻的也不在意,可自从开始恢复以后,就无比介意自己的身高。 谁说跟谁急。 时大哥哭笑不得地说:“我早先也不知道啊。” “现在记住了也不晚。” 戴红柳也忍得够呛。 她故作镇定地说:“以后可不能说了,不然哭了你自己去哄。” 院子里说笑声不断,糯宝牵着花花走到墙角,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虚空。 “你刚才说银子?” 有多少? 都在哪儿? 她小脸稚嫩心思深,顶着一副奶娃娃的模样,肚子里噼里啪啦打的全是算盘。 鬼影不知道她的盘算,见她终于松口了欢喜得血泪狂飙,噗通往地上一跪,就开始叽里哇啦的讲述自己富贵又悲惨的一生。 他名叫宋文,原本是个穷人家的孩子。 可时运来了挡不住,大灾之年他靠着头脑倒卖粮食发了家,摇身一变就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豪绅。 他凭本事把家底赚厚了,穷过的那根弦却始终绷着不敢松,坐在聚宝盆上活了半辈子,手指头缝里溜出去的半个铜子都要合计半天。 简单地说,我有万贯家财,但我就是不花! 他为了能让自己的荷包能一直都鼓着,还留了不少后手,例如到处藏钱。 说到这里,他伤心欲绝地抹了一把血泪,连哭带嚎地说:“我咋也没想到,一场大火就把我标了藏钱地点的册子烧了,临到死的时候,还有一个地方的银子没找到,死活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埋在哪儿了……” 为了这么一个找不到下落的一笔巨款,宋文断气了也不肯上路。 执念促使着他在阳间徘徊不去,可活着的时候都找不到的东西,死了就更找不到了。 他哭得伤怀不已。 糯宝看着他与时下大为不同的穿着打扮,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说:“你死了多久了?” 宋文茫然地眨眼。 “我……我不知道啊……” 游魂是没有时间观念的。 他只记得自己一直飘一直飘,可他的银子到底在哪儿啊! 糯宝两辈子见过不少守财奴,可能把珍惜每一分钱做到像宋文这种程度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唏嘘着啧了一声,说:“你到这个村里多久了?” 宋文一问三不知:“不记得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宋文眼里发亮:“穗儿她娘跟我说的!” 穗儿她娘…… 糯宝抓起树枝在地上划拉了几下,头也不抬地说:“这么说,你在这里的时间不短了。” 人死魂当散,能停留在阳间久久不去的,多是被心中执念驱使。 而这种执念会变成一种莫名的指引,指引不肯离去的鬼魂朝着执念所在的方向靠近。 换句话说,宋文或许搞不清自己是什么年份的老鬼,可他找不到的银子一定就藏在这个村子里。 这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糯宝结合他的生辰八字大致算出个方向,看到卦象的结果如自己所料,愉悦地挑起了眉毛。 “你想求我帮你找到那箱银子?” 宋文连连点头。 找不到他连死都不安生。 “没问题,我可以帮你。” 糯宝看着激动得差点把自己扭成蛆的宋文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笑眯眯地说:“但是我帮了你,有什么好处?” 钱到位,是人是鬼都能帮你干废。 没有钱,那就不必再谈了。 宋文对此早有准备,想也不想就说:“等找到了我的心愿也就了了,再多银子我空看着也用不了,自然是归您了。” 糯宝不太相信守财奴会如此大方,顿了顿说:“当真?” “自然是真的。” 宋文自嘲地说:“我活着的时候守了一辈子的财,死了也被花不完的银子牵绊得不得往生,如今执着的只不过是个念头罢了,银子我拿来也是无用的。” 糯宝想了想,试探道:“那要不我把银子的数额换成等额的纸钱,烧了给你?” “能把纸钱换成元宝吗?最好是金纸折的。” 一问一答,宋文脸上原有的豁达瞬间变成肉眼可见的期待,眼里迸射出的不再是血泪,而是渴望金银的精光。 糯宝无言以对地看着他,默默点头。 “可以。” 不愧是为钱生为钱死的男人。 变鬼百年,初心不改! 不过拿纸做的元宝换成实实在在的银子,这波买卖不吃亏。 糯宝答应得爽快,宋文也欢欢喜喜地飘走了。 双方都觉得这笔买卖是自己赚了。 打发走了送钱的老鬼,糯宝就准备牵着花花回家。 可刚走到家门口,她就看到不远处时老太满脸恭敬的迎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男子穿着道士服,手里还拿着个仙气飘飘的拂尘,看起来还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样子。 可就在时老太领着他逐渐走近的时候,糯宝的眉心却不受控的狠狠一跳。 不对劲。 很不对劲。 第二十五章 老太太上哪儿找来的骗子? 糯宝正奇怪这两人怎么像是在朝着自己家走,下一秒就被老太太发现了。 她瞪着糯宝,斥道:“傻子就是傻子,一双眼珠子权当是摆设,半点屁用没有!” “看到人都不会叫,你……” “谁在门口喷粪?再骂一句我扯碎你的……” “奶?!” 时三哥听到有人在骂,撸着袖子就往外冲,可话没说完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老太太再过分,他身为孙子还是不能当面就骂的。 他喉间一堵,再一看老太太身边的道士面露警惕,先把地上的糯宝夹到了胳膊下。 糯宝重心一丢就悬在了半空,被夹得毫无尊严,但还挺好玩儿。 她咯咯笑着划了划手脚,对着老太太说:“坏!” 不光是老太太坏,她带着的这个道士也坏! 老太太一听这话来了火,可这时候家里的其他人也出来了。 几个哥哥默契的把糯宝护在了身后。 戴红柳看着不请自来的婆婆,忍着不耐烦说:“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的?怎么贵足还愿意落贱地了?” 老太太怒道:“你这话啥意思?时野是我儿子,难不成我还来不得我儿子家了?!” “时野, 我可是你亲娘!你看看这几个贱小子和这个恶婆娘是怎么对我的!你……” 时野打断她说:“所以你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 “你……” “老夫人。” 道士拦了一下,看着急赤白脸的老太太说:“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了?” “你此劫不小,若想得以化解,就要忍话争言忌,避口舌之争,家中和睦可晕生祥气,血亲俱全可逢凶化吉。” 老太太听到这话,强忍着把火压了下去。 她最近就跟霉神附体了一样,处处不顺。 喝水呛走路摔,睡着了梦见的都是叫喊着要吃自己血肉的妖魔鬼怪。 她怀疑自己染上了不干净的脏东西,找人一算果然如此! 道士的话提醒了她,脸色青紫变幻后就生硬地说:“我要在家里摆坛做法,你们全家都跟着我回去一趟。” 她开口就是命令,被命令的人一个都不想理。 时二哥没赶上分家时的热闹,张嘴就刺:“分了家好像就不算一脉的人了吧?你家的事儿我们去了能顶用?” “小兔崽子你……” “老夫人。” 道士掐断争执,解释说:“驱祟是为求吉,一脉血亲均在其中,若想施求有效,就是越齐全越好。” “老夫人近来被邪祟缠身饱受折磨,你们是身为后辈子孙,自当为长辈尽上一份孝心以求吉祥,法事做完也可保你们一家后吉不断,两全其美的好事儿,何必起争执呢?” 他说得在情在理,听起来好像真就是这么回事儿。 可糯宝听完却在暗暗蹙眉。 求吉? 身为一个杀人犯你说这样的话,你就不怕遭雷劈? 老太太上哪儿找来的骗子? 糯宝的小鼻子小脸都在拧巴,眼角眉梢泄出的都是嫌弃。 可家里人却误以为她是在害怕。 时大哥伸手把她抱过去,安抚地轻拍着后背,边哄边说:“之前那个小木椅小了,大哥重新给糯宝做一个好不好?你跟我进去看看喜不喜欢。” 他正要走,老太太却急道:“站住!” “你们全家都必须跟着我去,一个都不能少!” “老太太。” 戴红柳板着脸说:“糯宝年纪小,八字也轻,她看不得这种事儿,我们跟着你走一趟就得了,你……” “不行!” “你们都必须去!” 老太太被看不见的霉神磋磨得心力交瘁,眼看着来硬的行不通,马上就往地上倒。 “天爷菩萨啊!我什么都不求就想要个顺遂,可这杀千刀的一家都在拦我的路,这是生怕我死得晚了让他们不如意啊!”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老太太哭得悲怆不已,叫嚷声还引来了村民探头。 时野面色渐冷,正想说话就听到一声嫩生生的:“去!” 糯宝在大哥的怀里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小手,眼含期待地看着不赞成的爹娘兄长,执着地说:“去!” 她要去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把戏! 糯宝一犯轴,全家谁都拿她没办法。 一家人难得齐整跟着回了时家。 院子里时小叔和时小姑都在,正中摆了一张桌子,桌上供奉了不少贡品,四周还插上了一些五彩斑斓的穗子,看起来还真有点儿道场的气势。 道士走进去高深莫测地念叨了几声,手中拂尘高高扬起,一甩出去火盆上马上就蹿起了绿色的小火苗。 老太太吓得马上就跪了下去,守着火盆絮絮叨叨的念佛祖保佑。 糯宝默默翻了个白眼。 佛道都分不清,求神都拜不对地方。 三两虚架子五斤假把式:啥也不是。 就是这么个假的不行的架势,小火苗一会儿变绿,一会儿变红还挺能唬人。 道士抓着一把纸钱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满脸肃然地说;“儿媳居九阴位,男丁往前。” 时老太着急地催促:“快啊!你们快点儿!” 她把戴红柳拽过去站好,又挨个催着其余人上前。 糯宝对着不住回头的爹爹和哥哥们挥手,表示自己能行。 可等大人们一转过头,她马上就迈着小短腿朝着外墙角跑。 那里好像有东西。 墙角转过去就是邻居家的茅厕,还没走近就是一股子熏人的臭气。 糯宝皱巴着小脸捏了捏鼻子,正想凑近看看时,时小姑冲过来没好气地说:“那地方是你能去的吗?你要是跌进去淹死了,又要说是被人害的!” 她粗暴的拎着糯宝转了个方向。 “赶紧滚回去!要不是你娘闹起来了,我才懒得出来抓你!” “再乱跑我就掐死你!” 她骂骂咧咧的往回走,顺手还真的掐人了! 糯宝捂着被掐得火辣辣生疼的胳膊气得咬牙。 掐死我? 我…… “糯宝!” 戴红柳白着脸揽住了她,着急地说:“不许乱跑知道吗?你……” “你个没良心的赶紧滚回去站好!” 老太太怒吼:“你要是耽误了老娘的正事儿,老娘跟你拼命!” 戴红柳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被扑过来的老太太强行拽了过去。 经此一事糯宝暂时不敢乱跑了,可越到尾声,她的表情就越古怪。 她打了个诀隔出个虚空,用旁人听不见的秘法说:“你怕吗?” 宋文身为游魂没受半点影响,正撅着腚在地上捡烧好的纸钱。 他抱着钱说:“怕?怕什么?” 钱又不砸手。 只要是无主之物就能捡。 这道场做几天他就能捡几天! 糯宝再一次被他的守财精神折服,正想鼓掌就听到宋文说:“我倒是不怕,怕的应该是你小姑。” 她眼珠一转,捂着被掐的胳膊咬牙说:“你展开说说。” 第二十六章 关我什么事儿?爱死不死 糯宝是罕见的玄学天才,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她前后两辈子活的时间都太短了。 上辈子在师门里学了十五年的手艺,学会刚出师就被呛死了。 这辈子满打满算才三岁,见的鬼多,手段也多,可她不懂男女情事。 简单地说,这娃没长大开窍的时候,有一根筋从一开始就缺。 宋文跟她不一样。 这个见过无数风花雪月的老鬼捧着自己挚爱的钱,开始指点江山。 “你注意到他的眼神没?钩子似的一直往你小姑的身上扒,眼神要是能使劲儿,你小姑早就被他扒光了!” “还有刚才在你家门口的时候,他就往你娘身上瞟,还被你爹横了一眼。” 说起时野他口吻多了几分悻悻,摸着下巴说:“你爹也很奇怪,明明是个农夫,可……” “打住。” 糯宝不耐烦地说:“没让你叨叨我爹,说你该说的。” 老鬼意犹未尽地嗐了一声,蹲在地上分析得头头是道。 糯宝听完眯了眯眼:“你是说,他不光是贪财,还想图色?” “聪明!” “我跟你说,男人最懂男人,那老东西的眼神明摆着不对劲儿,你小姑说不定今晚就有大劫。” 说完火盆里又被扔了一把纸钱,他头也不回地冲过去继续捡钱。 糯宝看了时小姑一眼,的确是在她的眉眼间发现了晦暗的一缕黑气。 驱祟未成,反成招灾祸上门。 老太太还真是坑儿害女的一把好手。 她揉了揉还在泛着疼的胳膊,心说:关我什么事儿呢?爱死不死。 恶人自有恶人磨。 遭劫了也是活该。 她不想多管闲事,可最后的进展却让她逐渐暴躁。 道场持续一个时辰,男子尚可有站起来的时候,可戴红柳是唯一在场的儿媳,她被老太太逼着足足跪了一个时辰。 时野刚过去把她扶起来,道士就说:“今日道场初成,接下来需连续做法八日,九九归一方可得真。” “从明日起,每日多加一个时辰,直到……” 时二哥不满道:“你是说,明日要跪两个时辰,后日就是三个时辰?” “不错,如此心诚方可有效。” “那不成!” “瘪犊子你啥意思?!” 老太太被踩了尾巴似的叫了起来:“跪一会儿都不愿意,你是不是诚心想看着我死?” “跪了就一定有效?” 时二哥一身反骨,冷着脸说:“谁知道这是不是故意磋磨人的法子?不然怎么就可着我娘一个人跪?我要是明日就不来了,谁又能把我怎样?” 糯宝看着二哥眼里发亮,时野也默认了他的说法。 做戏敷衍一下尚可,可要是太耽搁事儿,那不来也罢。 道士叹气道:“若是不来,那道法难成,老夫人被邪祟缠身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一听会死,老太太马上就疯了。 她鬼哭狼嚎的倒在地上,把左邻右舍的人都嚷了出来,在狗叫声中崩溃地喊:“这是盼着我死啊!” “老婆子想活命咋就这么难……” 一哭二闹三道德绑架。 老太太玩起这招驾轻就熟,且人言风向迅速就朝着她的那边靠拢。 没有科学的年代,人们唯一的信仰就是玄学。 围观的村民七嘴八舌的说,都在劝戴红柳配合。 戴红柳摁住了想发脾气的时野,咬牙说:“行,我来。” 她要是不来,往后老太太出了半点岔子都是她的过错,连带着她的丈夫儿女都会背上骂名。 老太太见状终于满意了。 糯宝在角落里默默黑了脸。 她招手叫来满地捡钱的宋文,咬牙说:“你盯着他,发现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马上来跟我说。” 宋文奇怪道:“你不是不想管吗?”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糯宝冷笑道:“不揭穿他的丑事儿,怎么把我娘带回家去?” 难不成真的眼睁睁看着她娘在这里跪那么多天? 为了避免她娘亲受苦,这个闲事她管定了! 至于时小姑掐她的仇,以后再报也不迟。 糯宝忍着恶心想好了救人的对策,在夜半时终于被大哥抱着回了家。 受折腾最多的人不是她,可小娃娃困觉早,还没进家门就先睡着了。 把两个小的安置好,时三哥往门槛上一坐就说:“我看那人就是个骗子!” 还说什么回到家一定要把门关严实了,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能出去。 折腾半天花架子不见一丝真本事,这不是骗人的是什么? 时大哥的脸色也不好。 他沉沉地说:“骗财就算了,左右花的不是咱家的钱,可这么折腾人不行。” 他们熬得住,戴红柳和两个小的不行。 时二哥把给糯宝擦脸的水倒了,皱眉说:“要不想个法子把人撵走?” 没了道士,道场自然就做不下去了。 兄弟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可行,时野出来却说:“撵一个还有下一个,掐尖不除根,这事儿就完不了。”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几个儿子,顿了顿说:“折腾一天了,先进屋休息,明天看看再说。” 亲爹发了话,几人再有不满也不敢说什么。 小院中逐渐陷入安静,直到宋文裹着阴风冲到了门前。 他记着糯宝说的话不敢往里去,手动拔长了脖子激动地喊:“小神仙!” “那个老色胚动手了!他放迷药把那家里的人都迷晕了,扛着你小姑往林子里去了!” 熟睡的糯宝猝然睁眼。 她扭头看着睡熟的爹娘,一咬牙决定故技重施。 “哇哇哇!” 她的哭声惊醒了家人。 戴红柳着急地抱住她哄:“糯宝,糯宝你怎么了?” 时野赶紧冲下床点烛开窗,除了睡得沉的时小五,其余三个哥哥也披着衣裳到了门外。 “娘,糯宝怎么了?” 糯宝双目紧闭哭得极其用力,小手小脚不断挣扎扑打,嘴里含含糊糊地喊:“咕……咕咕……” 戴红柳怎么都叫不醒她,急得一脑门冷汗。 时野想及前事,眸色一黯,沉声说:“糯宝是不是在说姑姑?” “姑姑?” 时二哥诧异地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四周,不解道:“咱家可只有一个姑姑,糯宝怎么会……” “咕咕!” 一声拔高的哭声打断了他的猜测,戴红柳说:“糯宝瞧着跟上次一模一样,相公你快去瞧瞧她小姑怎么了!” 怪异的是,她这话刚说完,糯宝就不哭了。 众人瞠目结舌之下忘了言语。 戴红柳心中猜测得证,心急地说:“过去看看!” “甭管她小姑是怎么了,可咱家的糯宝不能再这么哭了!” 时野匆匆走出来,看着门前的三个儿子说:“拿上家伙,你们跟我去一趟。” 不管今晚在捣鬼的是人是鬼,敢吓得他女儿受此惊吓,那个东西就不能留! 第二十七章 骗子?你说谁是骗子?! 当年盖房子的时候,老太太找人算过,说是家宅近竹可生文曲,为了时小叔的前程,特意选了紧挨着一片小竹林的地基。 几年过去,小竹林长得葱郁茂密,融在夜色中随风而晃。 安静得让人心慌。 时大哥踩着边角的竹影翻进院墙,反手持匕走在门前敲了敲门。 “小姑?” “小姑你睡下了吗?” 叫了几声没人应答,他又试着放大了声音。 “别叫了。” 院墙外,时野面沉如水地说:“人不在这里。” 时三哥动作快,已经顺着前后院看了一圈。 他拧着眉回来说:“我刚才在后院往竹林里去的方向发现了一道脚印,比正常的深半指。” 旱着的天儿,地上少水无淤积的湿泥,人们正常行走时留下的脚印自然就浅。 除非那人的体重远超常人,又或者说他的肩上还扛着另一个人。 一直抱着胳膊的时二哥微妙扬眉,抬脚就踹向了大门。 “嘿嘿嘿!遭贼了赶紧起来!” 换作平常,老太太听到这动静绝对冲得比鸡都快。 可今晚门都险些被踹掉下来了,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啧了一声说:“我怎么不知道,咱家糯宝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难不成老太太真是往家里招了个恶?” “你这时候提糯宝作甚?” 时大哥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说:“爹,这事儿蹊跷,要不还是进林子去找找?” 他们都不愿管闲事儿。 可问题是糯宝在家闹着呢,万一事儿没办好,小娃娃一直哭怎么办? 时野眯着眼看了看黑压压的竹林,沉沉道;“老二,我们几个进林子去找人,你现在就去叫村长,顺带把邻近的村民都叫来。” 夜深人静,无人证不可成凭。 他们既然是来了,这事儿就得办得圆满漂亮,让人抓不到任何指责的地方。 时二哥面上浮出一抹了然:“好,你们注意安全,我这就去。” 父子几人分头行动,各朝两边。 竹林深处,道士喘着粗气把晕死过去的时小姑扔到干草堆里,摸着她嫩滑的脸蛋,咽了咽口水说:“为了不让你摔着,把我累成这样,一会儿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乖一点,大爷今儿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作快活似神仙。” 他说完急不可耐的开始宽衣解带,手上忙着,嘴里也不得空闲。 无声无息潜进来的几人冷不丁被灌了一耳朵污言秽语,时大哥立马伸手捂住了身边人的耳朵。 小孩子家家的,听不得这个。 时三哥耳朵被捂着也恶心得够呛,打了个干呕伸手做了个手势:动不动手? 时野黑透的脸完美融入夜色,飞快地闭了闭眼说:“去吧。” 道士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愣了下狐疑的看向四周。 “谁?” “谁在说话?” “小爷是你祖宗!” 时三哥拎着根棍子冲了上去,不等道士反应过来兜头就是一个大闷棍。 他边打边骂:“敢拿我们全家耍把戏,还敢让我娘跪九天!” “小爷打死你个王八蛋!” 道士被人发现本来就慌,再被他这么摁着一顿砸萝卜似的狠敲,瞬间忘了反抗只记得抱头求饶。 “大侠饶命!” “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哎呦!” “救命啊!” 时大哥没理会被抽打得满地乱爬的道士,走过去踢了一脚干草盖住时小姑被解开的衣领,伸手试了下鼻息转头说:“大约是被药迷过去了,人没事儿。” 一听没事儿,时野刚抬起来的脚又放了下去。 不光是孩子们不耐烦,就连他对这个最小的妹妹也提不起任何保护的欲望。 死不了就行。 观战的父子俩默默不言,画风安静祥和。 几步之遥的正中,时三哥化身爆锤骗子大力士,扯了被脱在地上的衣裳堵住道士的嘴,捶得那叫一个秋风扫落叶冷霜拍人脸,毫不留情。 这样单方面的暴打持续了快半刻,竹林外终于起了别的动静。 领路的时二哥故作着急的敞开了嗓门说:“我爹本来是担心老太太招来了外人怕不安全,领着我们几个过去看看,可谁知道进门就发现老太太和小叔被药迷晕过去了,小姑也丢了。” “我爹他们已经进林子去找了,我怕人手不够让贼人得逞,这才夜半去扰了您的清净,村长,您……” “你做得对。” 村长忍着着急说:“这么大的事儿,光是靠着你们父子几个怎么能行?” 他得了消息带着人冲进屋,老太太和时小叔还睡得一脸安详,明摆着就是被药过去了! 要不是时野反应快,保不准今晚上要出大事儿! 他拍了拍手大声说:“大家伙儿赶紧分散了去找人!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这可不能……” “二哥!我们在这儿!” 时三哥扔掉手里的棍子呼了一口气,大声喊:“我们逮住那个掳人的骗子了!” 不光是人抓住了,也打得差不多了! 听到动静的村民呼呼啦啦地跑了过来。 村长刚站稳就抓着时野说:“时野啊,人没事儿吧?你和……” “没事儿。” 时野扶住村长哆嗦的手,沉稳地说:“发现得及时,正巧就在林子里追上了,我们和时妮儿都没事儿。” 村长得了这句答复悬着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扭头一看地上趴着的道士气得不断咬牙。 “作死的禽兽东西!” “来几个劲儿大的,把这猪狗不如的混账捆了,天一亮就拎去见官!” 愤怒的村民们一拥而上,用拴猪蹄的手法把挣扎不得的道捆了个结结实实,抬着就往外走。 村长擦了擦冷汗说;“时家老三,你去你把小姑背着。” 时三哥撇嘴小声嘀咕:“干啥要我背?” 他是来打骗子撒气的,又不是来见义勇为的。 时二哥踹了他一脚,忍着笑说:“你劲儿最大,除了你还能是谁?” “别哼唧了,赶紧去。” 他忍着不情愿把时小姑扔到肩上,刚出了竹林还没进门,就听到了熟悉的叫喊。 “骗子?你说谁是骗子?!” 第二十八章 你奶跟骗子打起来了! 老太太昏着叫不醒,来帮忙的大婶只能是往脸上泼冷水。 可她一醒就撒泼:“那是我花重金找来的得道高人,怎么可能是骗子?!” 她嚷完了木门被人打开。 时三哥哼了一声,就把时小姑扔到了门口的干草垛里。 村长怒道:“你怕不是老糊涂了!” “这不是骗子是个啥!时妮儿被这贼人半夜掳了去,要不是时野他们……” “你胡说!” “你们跟时野那个不孝子都是一伙的!” 老太太吼了一嗓子,无视众人的阻拦冲过去就道士嘴里的布扯了。 “大师,大师您没事儿吧?” “污蔑……这些全都是污蔑!” 道士终于获得了说话自由,在老太太的坚信下又有了作妖的底气。 他怒不可遏地说:“这丫头被邪祟勾到林子里,我跟着出去是为了救她!” “要不是我道法高深,被你们这么一搅和她早就没命了!” 他说完示威似的冲着时野抬了抬下巴,咬牙道:“你们险些坏了本道长的大事儿!也差点害死了她!” 他说得振振有词,老太太对此深信不疑。 她像是这会儿才看到草垛里的时小姑似的,冲过去抱着仍在晕厥的闺女就哭:“我苦命的闺女啊……你差点就被人害死了啊……” “你!就是你们!” 她愤怒地指着时野等人,大吼道:“我早就知道你们都是黑心烂肚的,你们害我还不够,还想害我闺女!” “你们就是想故意害死我,才一直阻拦大师做法!都是你们害的!” 时野冷着脸说:“你既是说去救人,为何先放药迷晕了其他人?” 道士言辞闪烁地说:“那是道法的玄妙境界,压根就不是你说的下药!” “我看你才是胡说八道!” 村长啐了一声,攥着拐杖说:“把人捆了,送去……” “我看谁敢动他!” 老太太扑腾着胳膊冲到前头,护在道士的跟前说:“大师是我活命的指望,谁敢动他我就跟他拼了!” “糊涂东西!他就是个骗子你……” “你才是老糊涂了!” 老太太对着面色铁青的村长嚷:“你满门心思都朝着大房的一家子偏,我家的事儿你管不着!” “谁今儿敢抓大师,我就去他家门口一脖子吊死,化作恶鬼纠缠他一辈子!” “你……” 村长气得手指头打哆嗦,跺了跺拐杖咬牙说:“好,我们不管你家的闲事儿!” “我们走!” 村长一声令下,早就不耐烦了的村民带着厌恶准备离开。 有人拍了拍时野的胳膊,说:“你也赶紧带着孩子们回去,好言难劝想死的鬼,人家乐意作死谁都管不着。” “都分家了,管好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就行。” “是啊,赶紧回去吧。” 时野缓缓呼气,在众人的注视下冷冷地说:“你既是认定此人不是骗子,那我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我们父子几人今日多有冲撞,就不好再来帮着镇坛做法了,接下来的法事你自己办吧。” 揭穿了骗子的真面目,这时候再说不来了,合情合理。 村长憋着气哼了一声,说:“这种晦气地方,少来也好!” “走,都各自回家!” 老屋里,戴红柳抱着睡过去的糯宝往外张望。 看到时野进来了,立马就说:“咋样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她隐隐听到有人声喧嚣,可怕糯宝再闹也没敢出去看。 时野走近确认糯宝睡得安稳,抿了抿唇才说:“几个大的都去睡觉了,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抓了个骗子。” “明日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必再过去了。” 跑了一趟虽是受了些闲气,可也因祸得福免了一桩麻烦。 他说得言简意赅,戴红柳一听就懂了个七七八八。 她摸着糯宝的小脸没好气地说:“我就知道那道士不是个好的!也只有老太太什么胡话都信!” 说完她又问起了细节,听完坐在床边默默蹙眉。 “相公,糯宝这事儿是不是太玄乎了?” 两次了。 小娃娃在梦中哭闹两次,次次皆有对应。 这要是巧合还好说,可万一…… “不会。” 时野不假思索地说;“糯宝就是个三岁的孩子,她能懂什么?” “巧合罢了。” 他答得过度笃定,以至于戴红柳心里刚浮起的古怪很快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夫妻俩说着话吹烛睡下,谁也没有注意到,糯宝的小眉毛拧得越来越紧。 为了不让家人去被磋磨遭罪,她选择了曲线救国。 可她也没想到,真相都摆在眼前了,那个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的老太太居然还对此深信不疑! 她自己眼盲心瞎就算了,居然还敢骂人! 目睹全程的宋文挂在篱笆外说得绘声绘色,糯宝看着头顶的横梁,小嘴含糊的动了几下,很快掌心里就多了个泛着灰气的符文。 她翻手一甩,符文从掌心剥离从门缝中飞了出去。 宋文盯着这个奇怪的符文说:“这是什么?” “入魇符。” “拿去贴在老太太的床头。” 宋文看了半宿的热闹恍惚觉得自己也活了似的,捏着那个会飞的符文新奇地说:“这有啥用?” 糯宝嘟囔道:“作用不大,吓人够了。” 夜夜闭眼入梦魇,日日邪魔缠身绕。 老太太不是怀疑自己中邪了吗? 那就成全她。 宋文对糯宝的有求必应大为赞叹,抓着符文飘得带出了残烟。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是尖叫着醒来的。 她连滚带爬的冲出房门,抓着鼻青脸肿的道士就喊:“大师救我!” “有鬼!真的有鬼要杀我!” 道士浑身都刺骨的疼,被她这么一抓猝然吸了口凉气。 他勉强维持着高人姿态,说:“我既然来了,当然会救你。” “只是咱们之前说好的银子,你看……” 老太太因为昨晚的事儿起了几分警惕,吸着气说:“还有八日呢,只要八日内能把事儿办成,我就一起给你。” 道士宽袖中的手掌猛地攥拳,强行挤出一抹笑说:“好,那便等到八日后。” 转眼六日飞逝而过。 糯宝正照常牵着花花在门口溜达,宋文满脸愁容的来了。 他还不是一个鬼来的。 糯宝表情古怪地看着他手里牵着的小娃娃,飞起眉毛用眼神问:你的? 宋文恼得像是被人当众扒了裤子,摇摆着魂体扭曲地喊:“这是我捡来的!” “捡的!” 糯宝恍然地哦了一声,下一秒上扬的嘴角就缓缓下压。 七日还魂显体,本该是离魂自引往故土去。 这孩子不是村里的人,年幼也无执念所缚。 她会出现在此,唯有一种可能。 杀她的人此刻就在这里。 第二十九章 打起来才好呢 大婶传完话就赶着回去看热闹。 时五哥扭头看着时二哥说:“二哥,你说她打得过吗?” 时二哥要笑不笑地说:“老太太的身手可不一般,寻常人哪儿会是她的对手?” 打起来才好呢。 打得越厉害越好。 他眼珠一转视线落在糯宝的身上,捕捉到小娃娃眼里期待的光芒,笑着说:“糯宝,想不想让二哥带你去看热闹?” 老太太的笑话,不看白不看。 糯宝眼底发亮飞快点头。 想! 说走就走。 时二哥让糯宝坐在自己的肩上,还抓了一把瓜子才慢悠悠的出了门。 他们兄妹三人到的时候,战况正激烈。 时小叔不在,主要战力为老太太母女俩。 这两人一个堵在门前,一个撸袖子抓扫帚,冲上去就是一顿狠拍。 假道士被抽得狼狈闪躲,怒道:“你这是毁约!” “来之前就说好了,办成给我二两银子,你怎么能……” “你个天杀的骗子还好意思问老娘要银子?!” 老太太黑着脸吼:“老娘找你来是驱邪的,可自打你来了,这家里的邪门事儿就没消停过!全都是你招来的晦气!” 她这几天过得实在煎熬。 白天跟着假道士连跪带跳,到了晚上一闭上眼就是恶鬼索命,每天晚上捧着脑袋来找自己的鬼还都长得不一样! 她一开始的深信不疑变成了满肚的怨气,早上刚听时妮儿说自己的肚兜被人偷了,结果这骗子还想找自己要银子! 老太太怒得炸得头皮往上掀了三寸。 时小姑的脸也青得怕人。 她攥着棍子喊:“娘,让他把收了的银子还回来!偷的东西也必须拿出来!” 老太太挥舞着扫帚果断冲了上去:“臭不要脸的你还不还?!” “不还老娘打死你!” 假道士再菜也是个男人,他不是打不过眼前发疯的母女俩,他是不敢打。 这边闹起来的动静太大,前前后后围了不少看笑话的人,他要是敢还手,这些人一拥而上能把他活活打死! 他又挨了几下实在无法,只能抱着脑袋喊:“还!我还给你!” 老太太叉着腰重重地啐了一口,劈手夺走他手里的包袱就开始翻。 假道士趁着她们不注意,手忙脚乱的蹿了出去,看到站在人群外围的时二哥,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嫉恨。 时五哥纠结地说:“二哥,他刚才是不是瞪你了?” 时二哥把剥好的瓜子仁放在糯宝的小手里,哂笑道:“你早说呀。” 糯宝揪着他的耳朵奇怪地咿了一声:早说有什么用? 时二哥捏了捏她软糯糯的小爪子,笑着说:“早说就逮住他,把他瞪人的眼珠子抠了。” 糯宝听完默默朝天翻了个白眼。 二哥哪儿都好,就是喜欢开恶趣味的玩笑。 时五哥显然对此也习以为常了,撇撇嘴就说:“娘说了,不许你说浑话吓唬糯宝,不然就……” “嘿,时小五你是不是欠揍?” 时二哥刚要去揪叛逆的弟弟,不远处就响起了戴红柳奇怪的声音:“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 时野和戴红柳一大早就出去采买盖房子的材料了,这会儿才赶回来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时二哥在娘的面前秒变乖巧,抓着糯宝的小腿说:“没什么,带糯宝来看个热闹。” “娘,东西都买好了?” 他话题转移得自然,戴红柳也没多想。 她示意孩子们跟上就说:“都买得差不多了,你爹和你大哥跟人家装车一起送来。” “你们少来这种地方,赶紧跟我回家去。” 他们刚进了家门,时野也带着买好的东西回来了。 满满五大车的青砖和瓦片,把茅屋的门前堆了个满满当当。 他喝了一碗水才说:“人都找好了,明天就能动土。” “我都跟村长说好了,暂时借住在他家的老屋里,一会儿带着孩子们把东西收拾好,明天一早就搬过去。” 说完他看了时二哥一眼:“你带着糯宝出去了?” 时二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就是出去转转。” “那边事儿多,往后少带着小五和糯宝凑热闹。” 时二哥赔着笑脸说好。 等时野和戴红柳说着话出去了,糯宝和时小五的耳朵马上就被逮住了。 他咬牙说:“我挨骂了你俩捂着嘴就乐,热闹好不好看?” 糯宝扒拉着他作恶的手哼唧:明明是你先说去看的! 时小五挣脱不开就开始喊:“二哥!” “闻墨,你别捉弄弟弟妹妹。” 时二哥闻声松手,糯宝牵着还不服气的时五哥撒丫子就跑。 打不过还不跑。 她五哥是真的很执着! 看热闹不嫌事大二人组怕遭二哥报复,撵在戴红柳的身边寸步不离。 外头路过的人看到门口堆着的东西,惊奇道:“哎呦,你家这是打算盖房子?” 戴红柳笑着嗯了一声。 那人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说:“你们两口子是真的厉害。” 分家出来了马不停蹄的准备盖房子,别的不说,这股子拼劲儿一般人就比不上! 没多久时大哥带着买好的木材回来,他们家准备盖房子的事儿也顺着风在村里传开了。 老太太骂了一天的骗子,嗓子都喊哑了。 听到时小姑说,开口就喷:“他们怎么可能盖得起房子?” 分家拿到的那点儿钱,盖个茅厕还差不多。 时小姑拉住她的胳膊,着急地说:“我亲眼瞧着的,他家门口堆了满地的青砖红瓦,这还能有假?” “也不知道他家是打哪儿弄来的银子,流水似的一车又一车的往家里拉好东西,村里人现在都在说呢!” 老太太听到这里古怪地站了起来,吸着气说:“你真瞧着了?” “难不成这些年他们背着我藏银子了?” 时小姑还没说话,她就着急地说:“不行,我得去看看!” 老屋里,时野和戴红柳正带着几个孩子收拾东西。 老太太避开人小心翼翼地探头,看清门前堆着的那些砖瓦,狐疑地吸了一口气。 大房一家哪儿来的钱? 她挣扎半天鬼鬼祟祟的走了,飘在半空的宋文征询似的朝着糯宝的方向看了一眼: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糯宝蹲在地上玩儿似的摆弄着几颗小石头,默默摇头。 盖房子不是小事儿,老太太早晚会知道的。 她要是想不开来找茬,自然有别的惊喜等着她。 至于另外一个…… 她弯起眼笑得无比乖巧,用只有宋文能听到的声音说:“今晚看你的了。” 有些人既然是赖着不愿意走,那就留下赎罪吧。 第三十章 可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一家人忙忙碌碌收拾到夜半。 戴红柳把睡着的糯宝放在床上,忍着疲惫说:“闻素,闻墨,你们也别收拾了,快带着小五去睡。” “好嘞,我们马上就弄好了。” 折腾到半夜谁都累了,烛一熄屋里马上就没了声音。 黑漆漆的夜色下,不远处的草垛里爬出来一个模糊的人影,蹑手蹑脚的朝着老屋走。 宋文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好奇地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人感受到如影随形的冷风打了个寒战,咬着牙含糊骂了几声,从怀里掏出铁丝就开始熟练的撬锁。 咔嚓一声。 他把打开的锁头放在地上,轻手轻脚地摸进院子,揭开水缸盖子,骂骂咧咧的打开了一个纸包。 “要不是你们一家子坏了老子的好事儿,老子早就拿着银子走了!” “不是喜欢多管闲事吗?下了阴曹地府让你们好好的管个够!” 他边骂边把纸包里的毒药都撒进去,抓起水瓢搅和了几下,才忍着怒往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声。 按他的计划,他只要先忽悠住了老太太,做法的期间再用点儿迷药,不光是能占黄花闺女的便宜,还能赶在九日期限之前拿着说好的银子一走了之。 可他盘算得那么好的计划,最后却毁在了时野父子手里。 今日被老太太打出来后,他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藏了半日为的就是等这一刻。 似乎是想到了时野一家明日全部惨死的画面,他阴狠又得意地咧嘴龇出了一口大黄牙。 可就在他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路还是眼前的那条路,周边不知何时泛起了淡淡的雾。 他忍着心惊迈开步子,好不容易走到门边,一喘气的工夫眼前的画面一变,他居然又回到了水缸边! 假道士吓得呼吸急促,抓起腰间的匕首朝着空气劈砍下去:“什么东西?!给老子滚开!” 宋文讥讽地飞起了眉,抓起糯宝留下的石头扔出去一颗,混沌在迷雾中路缓缓露出了模糊的边缘。 假道士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想也不想就撒腿狂奔。 宋文扔出去一颗,假道士跑一截。 他再扔,假道士就继续跑。 这么一来一回终于跑出了迷阵的边界,宋文倒挂在树上砸出了最后一颗石头,早就吓得魂飞胆丧的假道士尖叫着一头扎进去,一股浓到化不开的迷雾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很快就将他的身影吞没在了深处。 宋文哼着小调儿飘到篱笆外,欢喜地喊:“小神仙,人已经引过去了!” “只是事儿都办好了,小神仙你什么时候帮我找银子啊?” 藏起来的银子找不到,他再飘三百年都没法安息! 糯宝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着什么急?” “明天你就知道了。” 宋文把自己的胳膊拧成了麻花,不解地嘀咕:“明天?” 明天能知道什么? 鸡叫破晓,糯宝家的小院子早早的就有了动静。 戴红柳把从床上强行拔出来的糯宝放在小椅子上,哄着说:“糯宝,你爹爹请了一些叔叔伯伯来帮忙盖房子,让你五哥带着你玩儿,好不好?” 糯宝双眼迷离神情恍惚,双手捧着二哥给的大包子唔了一声,还没张嘴咬,外边就有人喊了起来。 “有人吗?” “哎,在呢。” 戴红柳擦着手过去打开门,看到门口的官差猛地一顿:“官爷,您这是……” “别怕,不是大事儿。” 官差嗐了一声说:“前几日来你们村里的那个道士是个江湖骗子,流窜在外用迷药害了好几家人,听说他这回骗的是你家老太太,你家丢没丢东西?人都没事儿?” 戴红柳愣了下连忙摇头。 “没,这人是我婆婆引来的,都没进过我家门呢。” “那就行。” 他说完要走,正巧撞见了回来的时野。 时野客客气气侧身让了下,等人走远就被戴红柳揪着胳膊抓进了门。 “咋回事儿?怎么突然还把官差引来了?是不是……” “没事儿。” 时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顿了下才解释说:“只是那个骗子死了。” “死了?” 时二哥诧异地探头:“怎么突然就死了?” “跑进山里被狼咬死的。” 早起进山砍柴的人撞见一地的血,惊慌失措的跑出来去报官。 官差来了把尸首拉出来验明身份,走访询问的时候成功把老太太吓晕了。 时野刚从老太太那儿回来。 戴红柳瞠目结舌的听完,过了好一会儿才呐呐道:“你别说,能在众多江湖骗子中成功找出一个通缉犯,老太太这份儿能耐还真是不多见。” 锐眼识恶,臭味相投。 这也算本事了。 时野用眼神制止想展开说说的时二哥,抱起听得入神的糯宝说:“受受惊吓也好,省得一天没事儿找事儿。” “我请的人看完热闹就要过来了,你们几个吃完了,小五带着糯宝出去玩儿,老二你跟着你娘做饭,我跟你大哥去……” “不不不。” 突然回神的糯宝抱住他的脖子就疯狂摇头。 院子外头还荡着个魂呢,她要是走了没法跟守财奴交代! 时野好笑地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糯宝听话。” “今日要把旧茅屋推翻,动土挖地基,你……” “不。” 小家伙果断扭头,给了时野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戴红柳妥协地说:“不去就算了,再不济有小五看着呢。” “只是糯宝,咱们可说好了,不许乱跑,也不能捣乱,记住了吗?” 糯宝瞬间咧嘴露出个笑,卖乖的朝着戴红柳伸手:娘最好了! 时野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转头催起了几个儿子。 不一会儿看足了热闹的村民三三两两的到了,进门首先就是一通唏嘘。 说完了老太太引狼入室的笑话,经验丰富的泥瓦匠敲了敲手里的烟袋,说:“得,时辰差不多了,摆香案祭土地公,准备动土!” 冒着火光的香烛在风中顺利燃尽,众人拎着铁锹锄头开始扒老屋。 家里的大人都去帮忙了,时小五牵着糯宝往后退了一截,不解地说:“糯宝,五哥带你去遛花花不好吗?这有什么好看的?” 灰飞土扬的,呛人不说,声儿还大。 糯宝竖起小手在嘴边嘘了一下,对着正在被挖开的地基抬了抬小下巴。 飘在不远处的宋文从迷糊中惊醒,火烧屁股似的蹦起来喊:“银子?” “银子在哪儿?” 糯宝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心说:在哪儿? 可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第三十一章 完蛋了,脑子不好了 在宋文的翘首以盼中,在糯宝准备好拥抱财富的期待中,破旧的老屋很快就被夷为平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糯宝揪住戴红柳的手,指着被放下的锄头疑惑地说:“啊?” 这就不往下挖了? 戴红柳蹲在她身边解释说:“日子都是算好的,今日拆旧,明日挖新。” “等把拆下来的废料都收拾干净,再沿着地基洒一圈石灰线,明日就能顺着挖地基了。” 她摸了摸糯宝的脑袋就说:“糯宝乖乖的在边上玩儿,娘要去做饭了。” 盖房子是大事儿,村民都会自发来帮忙。 帮忙干活儿不要工钱,可主人家为表谢意,就要承担大家伙儿的一日三餐。 好几十个人等着吃饭呢,不提前开灶的话压根赶不上饭点儿。 戴红柳和几个婶娘说笑着准备动手,临时搭建出来的超大灶台上缓缓燃起炊烟。 烟雾散去的尽头,蹲着一个满脸丧气的老鬼。 宋文吊着一双要落不落的眼珠子,惨兮兮地说:“小神仙,我的银子真的在这儿?挖下去就能找出来?” 糯宝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用密语说:“在是在的,只是今日没人挖了,等明天吧。” 遇到宋文那日她就大致算出了位置,今日老屋一扒,那种明确指向的感觉就强了几分。 位置不可能出错。 变故大概就是从今天变成了明天。 宋文唉声叹气地搓了半天下巴,最后一拍大腿就说:“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开挖!” 看到银子之前,他一步也不走! 糯宝被他的执着震得面皮抽动,还没说话就毫无征兆的被人掐着小肥腰举了起来。 重心瞬间悬空,糯宝秒变半空炫飞小陀螺! 她不满地拍打着短胳膊喊:“锅锅!” “哈哈哈!” “瞧你这点儿小样儿。” 时二哥举着她转了几圈,忍着笑说:“怕了吧?看你下回还敢不敢出卖我。” 糯宝鼓着脸揪他的耳朵作势要扯,他夸张的哎呦喊了几声,求饶道:“别恼别恼。” “二哥带你吃肉去。” 吃肉? 什么肉? 糯宝人还迷糊着,就先被顺风传来的香气勾住了鼻子。 肉是戴红柳之前腌的野猪肉,本来还没腌够时候,可今天是第一天动土的大日子,索性就先开了一缸拿出来熏好招待客人。 大哥用拆下来的土砖块在空地上垒了一个台子,最上头摆了一个特制的铁架,被各种香料腌成了深色的肉块平整的铺在架子上,火焰燎起,顺着香气一起迸出的是油滴在炭块上的滋啦声响。 香得勾人。 时三哥正蹲在地上往台子里加柏枝,看到糯宝兴奋地招手:“糯宝快来,我给你选了一块最好咬的肉,快过来吃!” 时二哥拍了拍他塞肉的手,嗤道:“莽死你得了。”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碗把肉装好,又拿着小刀把肉分成小块,确定不烫了才递给糯宝:“啊,张嘴。” 面对香喷喷的肉,糯宝选择不计前嫌果断张嘴。 真香! 熏肉的特殊香气顺着风不断飘远,也诱来了一群不请自来的小客人。 时三哥秉持着自己的豪迈大块分肉,一堆年纪不一的小娃娃双手捧着啃得满嘴流油。 可就是在如此愉快的撸肉环节,却走近了一道半酸不苦的声音。 “哎呦,都吃着呢。” 时小姑艰难的把停在架子上的眼珠子转开,看着围了一圈的娃,阴阳怪气地说:“这年头肉多贵啊,你们哥儿几个的手指头缝倒是松得很,甭管是人是鬼都赶着往外送。” 这么香的肉,她都一口没吃着,凭什么让这些不沾亲不带故的娃子造了? 时小叔跟在她身后咳了一声,无奈道:“妮儿,你怎么这么说话?” 他说完看着时大哥说:“闻素,听说大哥大嫂准备把老屋扒了盖房子,我和你小姑是来帮忙的,你爹娘在哪儿呢?” 他话说得漂亮,好像有多为人着想。 可要是真心想来帮忙的,早的时候怎么不见人影? 时大哥还没说话,时二哥就笑眯眯地说:“要不怎么说贵人多忘事呢,小叔不愧是时家最有出息的读书人,这才从老屋搬出去几年呐,您这就不记得老屋的路怎么走了?” 糯宝坐在小凳子上深以为然地点头,嘴里忙着嚼肉手上没闲着,指了指脑袋迅速摇头。 完蛋了,脑子不好了。 时小叔被嘲得笑容凝滞。 时小姑不满地叫了起来:“你们什么意思?” “我们是长辈,你……” “是,您是比我还小两岁的长辈。” 时二哥唏嘘着啧了一声,幽幽道:“要不说辈分大就是好呢,瞧瞧小姑这一身的威风气派,那是半点都看不出来您那晚上被……” “住嘴!” 时小姑被戳中痛处恼道:“你再胡说看我撕不撕烂你的嘴!” 糯宝拉住二哥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另起方向继续拱火,歪着脑袋就说:“奶?” 老太太不是被自己的引狼入室吓晕了吗? 怎么,没人跪在床前表孝心了? 眼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人脸气出了锅底色,时大哥把嘴角压下去,给糯宝的疑问做补充说明:“听说老太太晕倒了,小叔和小姑不用在家里伺候?” 时小叔摁住了想暴走的时小姑,咬牙说:“你奶奶已经没事儿了,就是她让我们过来帮忙的。” “你们这里既然是没事儿,那我们就先过去找大哥大嫂了。” “你放开我!我要去……” “你再胡闹,回去看娘怎么收拾你!” 他强行拽住了不依不饶的时小姑,咬牙说:“你别忘了来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跟他们置什么气?!” 大房一家按理说是盖不起房子的,可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这么多钱。 他们来是为了弄清楚银子是哪儿来的,不是来为了两口肉闹事儿的! 时小姑强忍着怒被拉着走远。 时二哥抱着胳膊微妙扬眉:“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小?” 都当他们听不见? 时三哥狠狠咬了一大口肉含混道:“烦死了,他俩是不是来找事儿的?” 找茬的话直接扔出去可以吗? 他是真的很想扔人。 时大哥相对冷静些,不紧不慢地说:“不碍事儿,爹在那边呢。” 糯宝捧着小碗吃得起劲儿,正想点头表示爹爹无敌的时候,脑中白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俩糟心玩意儿来了,那地基里挖出的银子岂不是要惹来饿狼伸手了? 那怎么行?! 她凭本事帮鬼赚来的,就算只挖出来一粒铜子,那也只能是她家的! 第三十二章 发财啦来钱啦! 第二天刚破晓,糯宝坐在大哥新做好的小木椅上打了个哈欠。 时二哥揪了揪她头顶的小揪揪,好笑地说:“你五哥都还没起呢,你起来这么早做什么?” 小人儿家家的,还挺愿意凑热闹。 糯宝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就是你不懂了吧? 她看的哪儿是热闹? 她等着看的分明是宝贝! 宋文倒挂在树杈上,激动得把自己拧成了麻花。 “要出来了吗?是不是马上就要挖出来了?!” 糯宝用密语答:“是是是,马上就挖出来了。” “对了,昨晚让你办的事儿办好了么?” 宋文把兴奋得跳出来的眼珠子塞回去,得意地说:“小神仙吩咐的事儿,我当然都办好了!” 时小姑和时小叔昨天来打了一趟酱油,露个面就走了。 没人稀罕他们来,可他们走之前还强调了自己今日再来。 今天跟昨天可不一样。 糯宝想着即将挖出的宝贝,为免得宋文深夜苦等无趣,索性给他安排了个夜间的小活动。 去托梦。 去给村里每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托同一个梦! 宋文完美完成了任务,回想着梦中村长对着自己再三叩首的样子,还很唏嘘。 “别的不说,你们村里的老头儿是比我生的逆子孝顺,想当年我……” “哎,这底下好像有东西!” “这是个啥啊?” 宋文听到惊呼猛地一顿,火急火燎地裹着风飘了过去。 他的银子! 初具雏形的地基中央,露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率先挖到的大叔探头看了一眼,迟疑地说:“像个箱子。” 可这老屋都盖了几十年了,谁会在底下埋箱子? 时野越过众人上前,用手把箱子周边的泥扒开,试了试深浅转头说:“接着挖。” 时三哥拎着锄头就蹦了下去,吭哧吭哧的就开始卖力。 他沿着边缘挖了一圈,最后露出来的是一个长宽都约有成人一臂的木箱。 箱子上头扣着三道锁,铁锈盖满了箱子全身,一看就是很有年头的物件。 有人觉得邪性不敢往前。 时野索性说:“老三,把这玩意儿抱出来。” 时三哥痛快的哎了一声,撸袖子就开扛。 他是真的莽。 扛出来不管不顾往地上就是咣当一砸。 哗啦泵擦! 腐朽的木箱子跟地面猛撞,咔嚓一声就散成了碎架。 碎了一地的木屑中,白花花的,一堆一堆的…… 时三哥呆若木鸡。 画面一度陷入僵默。 有人神情恍惚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的同时吸着气说:“银……银子?!” “菩萨呐,这都是银子?!” “时野家地基里挖出来一箱银子!!!” 回过神来的村民狠狠抽气,以地基为中心直接炸成了震天雷。 围观的人像是自己发财了似的激动得奔走相告,挖出银子的事儿很快就传了出去。 时二哥在逐渐热烈的讨论声中,杵着锄头把表情恍惚:“咱家地基里挖出来一箱银子?” 时大哥含混道:“好像是真的……” 只是看起来也太不真实了吧??? 时野在短暂的惊讶后,压下激动说:“闻素,带着弟弟们把东西收起来,我……” “哪儿呢?哪儿呢?” “真挖着银子了?!” 村长以一种不符合年龄的迅猛冲到最前头,看到地上的银子惊得面色涨红,转过身狠狠拍了拍时野的肩膀:“好小子!” “我就知道梦中人说的果然不错!” 紧跟着在后头的老人们跟着用力点头。 昨晚的梦果然是真的! 而神秘的梦中人此刻正扭曲着身子趴在摔碎的钱箱上,激动得两眼飙泪。 银子啊! 他的命根子终于找到了! 宋文欢喜得把自己拧巴成了怒放的菊花,唯一能看得见的糯宝很嫌弃地别开了头,跑过去牵住了戴红柳颤抖的手,高兴得小心脏一蹦一蹦的。 发财啦!! 家里来大钱啦! 时野被村长的话说懵了,诧异道:“梦中人?” “什么梦中人?” 村长激动地拍着手说:“当然是老天预示的好梦!” 昨晚夜深人静时,村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一个面目模糊的神秘人说地基下有宝贝。 梦这种东西玄而又玄,起初也没人相信。 可村长听说时野真的挖出来一箱银子,当即就激动得坐不住了。 他满脸泛着红光地说:“梦中人说你是积了大德的人,定有后福,这挖出来的银子不就是正好印证了吗?!” 族长也摸着胡子说:“不错,快拿出来数数,是不是八百八十两,如果正好是这个数,那就更对了。” “对对对,赶紧数数!” 时野本来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清点的,可碍于赶到的老人都说得信誓旦旦的,不得不硬着头皮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开始数钱。 银子都是十两一锭的,不多不少,正好八十八。 村长觉得自己得见了奇迹,高兴得像是自己发财了似的。 “对了对了!这就是先人的厚赐!是你家的大福气啊!” 时野被说得有些尴尬,注意到四周不断投射来的目光,想了想果断说:“各位族叔,村长,诸位都是长辈,我也就直说了。” “这银子既是先人留给后人之福,我全收了也不合适,这样,我拿出一半来给族里修祠堂办学堂,您看如何?” 自己家地基挖出来的,他全部独吞了也没人能说啥。 可人活在世,怕的是人言可畏,防的是嫉恨之心。 他全都自己收下了,保不齐会有人在外造谣生事。 可有了族中老人的一番话做引子,拿出一部分来用在村里,接下来就很顺理成章了。 族长愣了下,大喜过望:“你能有这份儿心当然是好的!” “是啊,你……” “拿出来四百两,他家不也还占了那么多吗?好几百两银子,这可都是……” “欠你的啊?!” 村长没好气地吼了回去:“拿出来一半是他有心,一分不拿那也是他家该得的!” “谁要是不服气,回去把自己家的屋子扒了,看谁比他更舍得!” 挑事儿的人被吼了回去,眼红的也默默闭上了自己的嘴。 族长警告似的瞪了一眼那些人,说:“时野你家两口子都是有心的,族里人都会记着你家的好处。” “要是有贪心挑刺儿的,老头子头一个不饶他!” 村长也壮威似的鼓起了眼,成功把微弱的争论声压了下去。 老头儿主持公道的时候半点不含糊,镇住了场子马上就开始财迷:“时野啊,咱们手里有钱了,那啥时候开始修祠堂建学堂?” 修祠堂是孝顺祖宗,开学堂是造福子孙。 这可都不能耽搁! 戴红柳被他逗得好笑,忍着欢喜说:“按您老说的办,现在就把该出的银子拿到族里去!” “好好好!这可太好了!” “我这就去……” 闻讯赶到的时老太听着这话,急得被踩了尾巴似的高声大喊:“住手!” “我看谁敢动!” 第三十三章 村长说:放着我会出手! 老太太是昨天被吓晕的。 为了卖惨突出时野一家的不孝,早就醒了还瘫在床上哼唧,动静大得压过了隔壁的驴。 可是钱能治愈一切没救的痼疾。 她冲进人群,被白花花的银子闪得呼吸急促。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箱子摔碎了还没把银子装起来,十两一个的银锭子在地上堆成了小山。 老太太也不怕硌得慌,张开手脚以身为铺盖压了上去,摊在地上喊:“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慢了一步的时小姑和时小叔也惊得呼吸大猝,正想扑过去却被人卡住了。 时三哥一手摁住一个人的肩膀,把人死死地焊在原地,咬牙说:“都给我老实站着!” 谁敢伸手,他今儿就掰折谁的爪子! 时小姑刚心急地喊了一嗓子,时二哥立马就扯了两块破布过来,唰一下堵住了他们的嘴。 他把手搭在时小叔的后颈上,冷冷地说:“别动,不然我可动手了。” “唔唔唔!” 放开我! 时小叔和时小姑扭动得变成了挣扎的蛆,眼巴巴的看着满地的银子,心急如焚却动弹不得。 可这会儿谁能顾得上他俩? 先前眼红出言讽刺的人被老太太这副做派弄得作呕,突然就同仇敌忾了起来。 “凭什么说是你的?” “为啥不是我的?!” 老太太理直气壮地喊:“从我家地基里挖出来的,那就全是我的!” “你家?” “你莫不是被杀人犯忽悠糊涂了吧?” “分了家就不是一家人了,这老屋现在是时野家的,跟别人可扯不上半点关系。” “就是,除了时野家的,在场的可都是外人。” “这银子呐,我们只能干看着,你也别妄想了!” 如果我不能暴富,那就最好是拉着罪有应得的一起穷。 围观群众从中这个奇特的角度出发,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用唾沫星子把老太太淹没了。 可她还是趴在银子上不肯起来。 戴红柳看不下去了,黑着脸说:“老太太,乡亲们都看着的,这银子是我家找到 的,你赶紧起来,我要拿了钱给族长拿回去。” 她手还没碰到人,老太太就被扎了似的叫了起来。 “修祠堂?凭啥拿老娘的银子去给别人糟践?!” “这两个杀千刀的刚才说的都不作数,我不同意把银子拿出去分了,谁敢碰我的银子,我就跟谁拼命!” 村长本来是看着闹剧皱眉不言。 可一听老太太这话,老头儿立马就急了。 “跟你无关的东西,你凭啥不同意?!” 原本谁发财都可以,他身为外人没资格有意见。 可既然是说好了要修祠堂盖学堂,这俩事儿不办就绝对不行! 族长显然也是同一个想法。 他不悦地说:“这银子跟你没关系,你起来。” 老太太直接撒泼:“不行!” “谁敢碰我跟谁拼命!” 人生难得发一回财,老太太见了银子瞬间双眼大开。 手也不软了脑子也不糊了,趴在地上就要跟人以命相搏。 戴红柳不耐烦的想去拉,却被时野摁住了。 他垂眸遮住闪烁的眸光,苦笑道:“族长,村长,这……” 他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 村长马上就急道:“你别急,有我们在这事儿就被她搅和不了!” 只要说好的事儿还作数,他会出手! “这么多人都干看着干啥?还想不想自家娃儿有书读了?” 村长阴沉着脸说:“时野一家惦记着族里的先人和村里的娃,占了大便宜,好意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他这话一出,心里酸苦交错,甚至还想看热闹的人表情纷纷变了。 是啊,时野拿了银子村里人也落了好,可要是让老太太掺和进来,那岂不是什么都黄了? 糯宝扶着五哥的脑袋,站在小木椅上围观战况,在心里疯狂为爹爹高明的矛盾转移,以及村长的机智鼓掌。 高! 实在是高! 时野见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拉着戴红柳默默后退。 村长再接再厉,效果是一呼百应。 “老太太你起开!别耽误咱村里的正事儿!” “我……我不!” 老太太见势不对,心急地吼:“谁敢过来我就去他家吊死!我……” “哎呦,天天嚷着自己要死,也没见你往绳里套脖子啊!” “走走走,赶紧把人拽开!” 村民们蜂拥而上,把死扒着不挪地儿的老太太抬了起来。 老太太被抬在半空,疯狂扑腾着手脚放声尖叫:“放开我!你们这群黑良心的赶紧放开我!” “老娘跟你们拼了!” “那都是我的银子啊!啊啊啊啊!” “抬走抬走!” 混乱中有人看到被时三哥和时二哥拧住的时小叔和时小姑,一挥手就说:“这还有俩耽误事儿的,一起抬走!” 村民们吃瓜看热闹是专业的,抬人的时候也半点不含糊。 疯狂尖叫扭曲的母子三人被强行抬离了现场,村长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刺耳猪叫,忍着雀跃搓手说:“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呢,谁也碰不得你的银子,只是这……” “您的意思我明白。” 时野叫上戴红柳一起,拿出个布袋数出来了五百两银子。 他把沉得坠手的袋子双手递给村长,说:“能为村里的族人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儿,这本就是我们的该做的,不拘多少,就算是我们的一份心意了。” 银子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相当于白得。 给了五百两,赚个好名声,还白赚了三百八十两。 他们一家不吃亏。 果不其然,村长捧着这得来的大笔银钱欢喜得两眼冒泪,当即就说:“你放心,只要有我们这群老头子在,就不会让不识趣的来找你的麻烦!” “乡亲们!只要见了那三个为了银子来找茬,直接把人就往外赶!都记住了吗?!” 明明是以暴制暴的活动,可被这激动的调儿一渲染,愣是从生出一股子莫名其妙的热血,场面一度非常上头。 糯宝瞠目结舌地看着涨红着脸高声应和的众人,应景地举起了小手喊:“呜呼!” 古人诚不我欺:高手真的在民间! 族长主持完公道,欢天喜地的捧着巨款回去张罗正事儿。 村长怕生变故,索性搬个凳子坐了下来:“都愣着干啥?” “赶紧接着干活儿啊!盖房啊!” 上头了的村民们喊着号子激情干。 不一会儿主张抬人的大叔跑了一个过来,擦着汗说:“村长,老太太气得晕过去了。” 村长老神在在地呵了一声,说:“晕了就抬回她家去,顺带跟那两个小的说,我在这儿坐着呢,谁都别想来找事儿!” 他镇守的是时野家的新房吗? 不。 他看护的是上岭村的希望! 第三十四章 猪腿被老太太顺走了! 被扒平的老屋旧址上,经过一天的激情奋战,新打下去的地基已经初见雏形。 戴红柳回到暂住的地方也没闲着。 跃动的烛光下,她手中的金银纸叠得飞快,一个又一个圆滚滚的纸元宝迅速成型。 时大哥揉了揉酸疼的肩说:“娘,这些够了吗?” “多点儿总是不错的。” 白日里发了一笔横财,还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找事儿的对付了回去,戴红柳心情愉悦到眉眼放光。 她把叠好的金元宝放在箩筐里,欢快地说:“那箱子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辈的先人埋下的。” “你薛婶跟我说,得了前人之物就要表些心意,不然不恭敬。” “老三你们别偷懒,动作快点儿!” “还有你,老二你叠得圆些啊!这都是瘪的像什么样子?” 戴红柳疯狂嫌弃,单手尝试,却异常笨拙的时野默默低头。 她转头看到糯宝叠的,满意得脸上乐开了花儿。 “哎呦,娘的糯宝真棒!” 糯宝扯了扯嘴角,忍着困又抓起了一张纸,木着脸用密语说:“宋文,你差不多得了。” 她之前给的托梦符余效仍在。 这厮见钱眼开彻底不要老脸,索性就用这玩意儿去影响别人。 要不是他得寸进尺,他们早就该叠完了! 宋文趴在篱笆外眼巴巴地望着,嘿嘿地说:“小神仙别呀,我拿完这回的就该走了,以后咱们可就见不着了,你难道就……” “我觉得真的够了。” 糯宝把最后一个扔进箩筐,咬牙说:“你说呢?” 她长得乖巧软糯,弯着眼笑的样子也非常人畜无害。 可宋文见了却不自觉的胆怂。 他心虚地说:“好好好,可以了可以了。” “这回是真的可以了!” 戴红柳终于是觉得够了,招呼着一家人走到挖出银子的地方,把箩筐里的元宝都拿出来摆成小堆烧了。 向上舔舐的火苗中,宋文大笑着撅个大腚忙得头也不抬。 火光渐弱,他对着糯宝深深躬身,虚影逐渐淡了下去。 最后一阵清风吹过,了无痕迹。 时野抱着昏昏欲睡的糯宝,低声说:“好了,咱们回去吧。” 戴红柳叫上几个大的,边走边说:“今儿闹成这样,你说老太太会不会再来闹?” 时野好笑道:“怕什么?” “有村长在呢,掀不起来浪。” 拿出去一部分银子换个保障,这保障的效果比他预想的更好。 就算是来了人,也有的是人帮他们去吵。 无所畏惧。 事实也的确跟他预料中的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几日,老太太醒了就带着一双儿女来哭着大闹,要死要活要分雪花银。 可往往还没凑近,刚开了嗓,马上就有人熟练的冲过去,摁住抬走一条龙。 他们的哭声影响不了盖房子的进程。 分不到手的银子,也沾不上半点羡慕嫉妒恨的眼泪。 老太太反复被气晕过去好几次,再一次在家里醒来,伤心得拍着大腿嗷嗷叫:“苍天啊!” “大地啊!” “这日子我是一日也活不下去了啊!” 时小姑也边哭边骂,气得险些咬碎了一口牙。 时小叔被哭得心烦意乱,恼道:“哭哭哭!” “哭有什么用?!” “与其在这里坐着哭,不如去想法子!” 时小姑不甘示弱地喊:“还能有什么法子?!” 现在全村的人都被时野拿出来的银子蛊惑了,所有人都帮着对付他们。 一露头还没说话就有人撸着袖子过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抬走。 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时小叔怒道:“这些人是得了好处,怕咱们去闹着要把银子要回来,可不闹不就行了?” 老太太横着眼喊:“不闹?凭啥不……” “娘!” “闹下去咱们没赢面!” 时小叔咬着牙说:“送出去的银子已经开始修祠堂盖学堂了,村里人都盯着呢,明面落账一文不差,咱们是绝对没机会沾手了,可他们家里不是还剩下了好几百两吗?” 老太太闻声猛地一猝。 他赶紧说:“说到底咱们还是一家人,他家盖房子,咱们去搭把手合情合理啊!” “你们就听我的,去了别提银子的事儿,也别吵吵,只要能避开人混进去,说不定就能把银子找到了呢?” 虽说这样憋屈,可万一呢? 万一找到了被藏起来的银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来,谁又能说什么? 老太太回过味儿来马上就来劲儿了:“不行,老娘现在就要过去!” “咱们走!” 他们到的时候,时野正带着人准备搭屋顶的横梁。 村长杵着拐杖在下边指点方位,回头看到这几人,不耐烦地哎了一声:“赶紧来几个人,快……” “村长。” 时小叔抢先一步说:“我们是来帮忙的。” “帮忙的?” 村长半信半疑地眯起了眼:“你们能有这份儿好心?” “你说的是人话吗?!” 老太太认定村长是帮凶,甩出个烂脸说:“这是我儿子家,你们这些外人都来得,我凭啥不能来?” “你……” “好哇!” 村长被气得冷笑:“来帮忙的是吧?” “二娃子!领着糯宝她小叔去背砖!” “你俩也别闲着,赶紧去做饭!” 手上有活儿还有人看着,就不信他们能作出花儿来! 老太太气得五官狰狞,可想到藏起来的银子,还是忍气吞声的拽着时小姑去了。 还没落成的屋顶上,时三哥单手托着三个人都抬不起的柱子,狐疑地说:“爹,他们真是来帮忙的么?” 他咋觉得不对劲儿? 时野擦了擦额角的汗,淡淡地说:“没事儿,看看再说。” 灶台边上,糯宝翘着小脚帮大娘们择菜。 她用小手揪去大蒜上的皮,余光盯着在砧板边的老太太,小眉毛一跳一跳的。 嘴角的可疑物是口水吗? 这么大年纪了,看到肉这么馋的吗??? 在糯宝不可置信的怀疑中,转眼开饭的时候。 木板临时搭建出来的饭桌上,摆着一大盆用青菜萝卜炖出来的腊肉。 老太太和时小姑手持筷子挥舞出了楚河汉界,挑肥拣瘦的把自己的碗堆了个山满,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混乱的饭局结束,薛婶把洗涮好的锅碗收拾利落,突然咿了一声。 “糯宝她娘,这儿不是还放着条猪腿么?今儿是给炖了?” 戴红柳抱着要睡不睡的糯宝,诧异道:“没啊,不是说留着明天炖黄豆吗?” “那猪腿呢?怎么找不着了?” 薛婶和几个大娘不信邪似的翻找了一圈,动静也成功把糯宝从睡意中唤醒。 她想到老太太围着肉架子不断打转滴答口水的画面,痛心疾首地攥紧了小拳头喊:“奶!” 猪腿被老太太顺走了! 第三十五章 糯宝她小叔压下头了! “没出息!大事儿指望不上,顺点儿东西都拿不回来!” 时小姑捂着脑门抱怨:“那么多人,我……” “多少人咋的了?!” 老太太抱着顺来的大猪腿,愤怒地拔高了嗓门:“他们白占了我那么多银子,我拿点肉找补一下,谁敢说什么?!” 要不是手上实在没空,她还能多拿俩! 时小叔被盯着背砖压得浑身皮肉都疼,听到她们为了点儿吃的吵吵,忍无可忍地说:“这点破烂玩意儿顶什么用?” “咱们要的是银子!拿了这些能当钱花吗?!” 老太太缩着脖子嘟囔:“那咋整?” 顺点儿东西都偷偷摸摸的,直接找银子简直不可能。 总不能…… “明天换个法子。” 时小叔当机立断道:“那么多银子,他们不可能随身带着,一定是找地方藏起来了。” “新屋那边人多手杂,不可能在那边,所以肯定藏在了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他们既然是不拿出来,咱们就自己去找!” 时小姑吸了口凉气说:“你是说,去村长家的老宅找?” “对啊!” 老太太猛地一拍猪腿,激动地说:“明天我带着妮儿去那边把人拖着,你就悄悄过去搜!” “找到了你就全都带回来,可不能再让他们造咱家的钱了!” 母子三人一拍即合,很快就付诸行动。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趾高气昂的带着时小姑到了地方。 薛婶吊着眼说:“呦呵,老太太来了。” “您的确是有本事,饭桌上能挑翻半盆子二夹五花肉,还能顺个猪腿回去接着啃,肚子是比正经人大啊。” 戴红柳忍着笑说:“婆婆你没吃饱只管说啊,那猪腿油腻腻的都没洗过,拿着啃算怎么回事儿?” 老太太不拿笑话当回事,理直气壮地说:“吃几块肉咋地了?这是我儿子合该孝敬我的。” “时野,你说,你挣来的肉老娘是不是能随便吃!” 围墙上的时野闻声默默转头。 老太太没得到回应,却越发得意:“看吧,我亲生的儿子都不说话,你们算什么东西!” 她顶着众人鄙夷的目光嘚瑟了一圈。 村长有些不耐烦地说:“今儿怎么就你们两个?还有一个不来了?” 老太太不满道:“我小儿子是读书人,那双手金贵呢,跟你们这些庄稼汉能一样吗?” “就是。” 时小姑绿着脸咬牙:“我三哥才不干这种粗活儿呢。” 村长气得胡子发抖,指着正在洗咸菜的人说:“铁柱媳妇儿,把那盆咸菜端过去给糯宝她奶洗!” 干活堵住她的嘴! 为了心中的大计,老太太和时小姑骂骂咧咧的埋头苦干。 可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却蹊跷得厉害。 时二哥把木材搬到角落,压低了声音说:“大哥,我得回去看看。” 他们一家现在住在村长家废弃的老宅里,眼下一家人都在此处,那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怀疑时小叔就是去了那边。 时大哥抬头对上时野的目光,想了想轻声答:“别给爹娘惹事儿。” “放心,我有分寸。” 时二哥避开人群往外,可刚走出去就撞见个小娃娃。 小娃娃穿着藕粉色的小棉袄,圆得不像话。 两只小短手抱在胸前,穿着虎头鞋的小脚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抖着脑袋上拴了红绸的元宝髻,骄傲地抬起了小下巴,意思就是:你看,逮住你了吧? 时二哥捏了捏她的元宝髻,好笑地说:“糯宝,你五哥呢?” 说好看孩子的人,又跑哪儿去了? 糯宝当然不会说自己是特意把五哥支开的。 她对着二哥伸手了小手,坚定地说:“锅锅,抱!” 时小叔肯定去那边当贼了,她要跟着一起去看看看。 时二哥哭笑不得地摇头:“糯宝,不好。” “不嘛,锅锅。” 见他不动,糯宝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小腿,还故意说:“锅锅不抱,宝叫。” 不带我一起去,我就叫。 反正休想甩开我! 时二哥想狠心把人拎开,可对上小娃娃水汪汪的大眼睛,愣是没舍得下手。 僵持片刻,他认输似的把糯宝抱了起来:“带你去可以,不过咱们说好了,不许捣乱。” 小无赖目的得逞了答应得非常爽快,快走到地方的时候,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时二哥抱着她绕到后院,听到屋里传出的动静眉眼间染上些许冷色,找了个空的箩筐把她放进去站好,说:“在这里等我,别出声知道吗?” “嗯嗯嗯!” 见她乖,时二哥屏息踩着院墙下的石磨翻了上去。 他的身形异常灵巧,顺着支棱出来的横梁往里一翻,马上就没了人影。 糯宝在比自己高的箩筐里露出眼睛,透过缝隙往里看。 屋子里,迟迟找不到银子的时小叔骂得越发气急败坏。 “到底是藏哪儿了?!” 他都来找半个时辰了,可连银子都影儿都没看到! 时二哥蹲在屋顶无声冷笑,看到时小叔摸索着找到了空闲的耳房,头顶正好悬着根摇摇欲落的柱子,无声攥紧了拳头。 小叔叔,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耳房距离后院近,糯宝也听到了里头的咒骂。 她看着耳房那根因年久被压弯了的柱子,小脸上绽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时二哥蝙蝠似的挂在大梁上,伸手抽跟横梁衔接的楔子。 在他快要把楔子抽出来的时候,糯宝手里绘的阵也成型了。 她挥手把阵法甩到横梁上,时二哥感觉到横梁下落的趋势,跟她商量好似的果断松手后撤。 轰隆! 承重的柱子坍塌下去,耳房马上就垮了一大片,震起大片灰尘。 草木轰塌间还掺杂着一道惨绝人寰的叫声:“啊啊啊!” “我的腿!” 时二哥飞奔过去摁住探头的糯宝,捂住她的耳朵转身就走。 “别听。” 他来的时候走的是鲜少人走的小路,回去的时候却绕了个方向。 他把找来的几个野冬枣放在糯宝的小手里,看着小娃娃纯稚的面容很是懊恼。 怎么就一时没抵住,把糯宝带来了呢? 万一吓着她怎么办? 他摸了摸糯宝的脑袋,担心地说:“糯宝,怕不怕?” 糯宝故作茫然地眨了眨眼,软乎乎地说:“锅锅,早早。” 她可什么都不知道。 二哥只是单纯的带她来摘了个野枣。 时二哥看着她掌心的枣,失笑道:“就记得枣了?” 糯宝哼了一声,着急地说:“七早早。” 赶紧走赶紧走。 她着急回去吃枣。 时二哥终于放了下心,抱着她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回去。 他们刚到地方,村长就看到了糯宝手里的枣。 他好笑地说:“这野冬枣也就南边山脚下还有一棵了,剩几个都是长在树顶的,你带糯宝去那儿薅的?” 时二哥笑着嗯了一声,说:“摘来给她哄个嘴儿的事儿,我……” “哎呦!村长大事儿不好了!出事儿了!” 来人高声喊着跑到前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那边,那边的耳房塌了!” 村长一听打了个寒战,后怕地说:“我刚才还跟时野说呢,那耳房的梁是不中用了,早晚要塌,还好这时候那边没人,不然的话……” “好啥呀!” 那人口吻古怪地说:“糯宝她小叔在下头压着呢!” “啥?!” “你说压着谁了?” 第三十六章 不请自入就是贼 村长家的老宅,耳房坍塌的废墟前。 身强力壮的去前头搬东西救人了,剩下的揣了一肚子的好奇,围成圈往里探头。 老太太倒在地上哭得嘶声力竭:“我的儿啊!” “你要是出了啥事儿,你可让我怎么活啊!” “儿啊!” “是你!一定是你!”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爬起来揪住时野空荡荡的袖口,破声怒吼:“一定是你害的!你就是想害死他!” “我呸!” 戴红柳甩开她的手,冷笑道:“这话说得倒是蹊跷。” “我们一家都在新屋那边干活儿呢,耳房塌了本来也碍不着谁,谁知道那黑心眼的为啥偷摸蹿进去。” “梁子自己坍下来砸的人,关我男人啥事儿?!” “你不是说他在家读书么?怎么读书读到这儿来了?” “我……我咋知道!” 老太太眼里闪过慌乱,不依不饶地说:“好好的梁咋突然就塌了?就是你们害的!我……” “好了!” 村长黑着脸说:“青天白日的,偷摸进了别人家的就是贼!你……” “谁说我三哥是贼?!” 时小姑心急地喊:“那银子本来就是我们的,拿回去有啥错?!” 她喊得掷地有声,可这话听着却太不要脸。 都定好了的事儿,背着人还来回首偷。 这也太无耻了! 人们鄙夷唏嘘声渐大,老太太掐了时小姑一把,咬牙说:“总之我儿子要是出了半点岔子,我跟你们没完!” “我……” “救出来了!” 废墟里的大叔一出声,老太太就冲过去抹着泪喊:“娘的命根啊!” “三哥!” 她们哭喊着扑了过去,惹得边上的人不断翻白眼。 村长皱着眉问:“人咋样?” 大叔拍了拍身上的尘,撇嘴说:“这小子运气好,倒下来的梁子只是压了左腿,没伤着要命的地方。” “大约是疼晕过去了,找大夫瞧瞧就行。” 得知不会死,村长顿时就不着急了。 他说:“帮着把人抬回去,剩下的让她们自己料理。” “只是我今儿把话撂这儿了,上岭村是个清净地方,不论是谁家,都不许出偷鸡摸狗的混账事儿!” “今儿有些人是受了天罚,我就不追究了,可要是往后再有这种不请自入的事儿,那村里就容不得他了!” “走!” 村长一声令下,老太太和时小姑绝望之下哭得就更大声了。 银子没找到,还折了一条腿。 这事儿跟谁说理儿去啊…… 村长把时野和戴红柳一起薅走,不放心地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家新屋的院墙还是矮了,再加一截吧?” “对对对,是应该再加一截,必须加!” 回到新屋这边,没赶去看热闹的人翘着脑袋问:“咋回事儿啊?” “快来个人说说!” 戴红柳带着余怒被大婶们拉了过去,糯宝坐在小凳子上竖着耳朵认真听。 时野从时二哥的身边走过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儿子。 干得漂亮!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时小叔出现在那里不是巧合。 故而他被压断了腿的悲惨就只能是个没人同情的笑话。 老太太和时小姑守在床边嗷嗷大哭,新屋子这边盖得热火朝天。 转眼过了五日,屋顶终于落成。 青砖明瓦,前院秀气,后院宽敞。 三进三出的构造不光是有敞亮大气的堂屋,还足足有八个住人的房间,边上两个耳房专门用来堆放粮食。 村长身为最重要的全程监工,看着来之不易的成果满意得脸上乐出了花儿。 “不错不错。” “新房要人来暖,我看择日不如撞日,趁着今儿人多,在门口炸挂鞭直接搬进来得了!” “哈哈哈,正好咱们搭把手还能蹭顿乔迁的席!” “哎呦,嫂子你这话说的,我就是不搬,也不能缺了你那口吃的啊。” 戴红柳笑得合不拢嘴地说:“承村长的吉言,咱们今天就搬!” 有修祠堂和盖书院的事儿在前,搬家这日门前空前的热闹。 村里能来的人基本上都来了。 讲究些的特意用红纸包了礼金,没送礼金的,拿几个鸡蛋或是一捆自家地里的菜也算份儿心意。 再不济些的,拿着自己的家伙什挽着袖子就来帮忙, 只要是人到了就算是齐。 因为人太多坐不下,时野索性去借了几张大圆桌,从院子里支开桌子流水似的摆出去,来人凑满一桌就直接开席。 桌上的人换了好几波,吃完的也没走,扎堆坐着唠闲磕,说笑声传出去老远,惊起了林中栖鸟,也狠狠地扎了某些人的心。 老太太看到在门口踮脚探头的时小姑,恼火道:“不进去伺候你三哥,你杵着当望门神啊!丢人现眼的贱骨头!” 时小姑踹了一脚门板,抱怨道:“丢人的是我吗?” “要不是三哥出的馊主意,还被抓了个正着,村长至于来警告咱们不许过去么?不然我也能过去吃……” “眼皮子浅的蠢东西只晓得吃!” 老太太骂骂咧咧地说:“你三哥都啥样了,你还有心思惦记吃!” “滚开!” 她疾风骤雨地吼完了闺女,进屋看到断了腿的宝贝儿子,马上疾风化春雨,心疼得抹眼泪珠子。 “儿啊,你快把这碗骨头汤喝了。” 时小叔低着头没动,阴沉沉地说:“娘,你把舅舅家的二虎叫来吧。” 老太太对他的话就没有不应的,这次却罕见的有些迟疑。 “二虎性子糙手上也暴,喝了酒就喜欢跟人干仗,一直都是个喜欢惹祸的,你……” 时小叔突然暴怒:“我就是想找他来陪我说说话,不然让我跟外头那个死妮子说吗?她一天除了会气我还会说什么?!” “好好好,你别急啊,不就是想找二虎吗?我明天就去!” “你好好养着,想找谁都行!” 老太太说着也等不及明天了,拎上个篮子就连夜出门去找人了。 时小叔看着吊在床头不能动的左腿,恨得险些咬破了满嘴的血肉。 他已经记不清那天的情形了。 可这不重要。 要不是时野宁可把银子拿去送给外人都不分给自己,他也不可能会因此被砸断了腿!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一定不能…… 第三十七章 组团来要饭的! “锅锅!” “别急别急。” 时二哥手上不得闲,用胳膊肘抵住了凑近的小人儿,好笑地说:“马上就好了。” “糯宝你站远点儿,别被烟熏着。” 糯宝捧着自己的小碗乖巧后退,可眼睛还是眼巴巴的看着。 戴红柳手上在裁料子,忍不住笑道:“糯宝,你二哥做的东西就那么好吃啊?” 糯宝不假思索地用力点头。 娘亲的手艺已经非常好了,可是二哥在灶台上的天分明显更牛! 不管是多稀松平常的食材,只要是到了他的手里总能变成各种各样的美食,哪一种都能馋得小娃娃肚子疯狂打鼓。 问就是真的很馋。 戴红柳故意逗她:“糯宝这么喜欢二哥,干脆就让他在家给你做饭得了,好不好?” 糯宝眼睛盯着正在揭盖锅,小脑袋甩得飞快。 “不要。” 这么好的手艺,窝在家里那可太浪费了。 二哥就应该左手菜刀右手锅铲,出去做大做强创造辉煌! 戴红柳故作为难地说:“那可咋整?” “他要是不在家做饭,糯宝就只能是吃娘做的了,我可没他那么好的手艺。” “娘,七!” 糯宝捧着装了糕点的小碗跑到她的面前,眼里亮晶晶地说:“锅锅做哒,香!” 戴红柳被她这反应逗得好笑,点了点她的眉心说:“你倒是晓得谁都不得罪。” “她精着呢。” 时二哥给戴红柳也端了一碗,揽过糯宝在自己的膝盖上坐好,满脸期待地说:“娘,我和糯宝昨天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好了吗?” “那都是你的主意,你拉扯糯宝做什么?” 戴红柳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说:“糯宝这么点儿她知道啥是合伙吗?她是被你碗里好吃的勾得问啥都只晓得说好了。” 时二哥闻言有些委屈:“可是真的是糯宝提醒我的啊!” 要不是糯宝一个劲儿的追着他说摊摊,他是决计想不到去摆摊卖吃食的。 可问题是现在说了八百遍了,家里一个都不信…… 他没忍住捏了捏糯宝头顶的小揪揪,说:“糯宝,你跟娘亲说,是不是你想跟二哥去摆摊的?” 糯宝忙着吃碗里的甜米糕,头也不抬地说:“唔唔。” “摊摊!” 赚钱! “娘你听,是不是……” “得得得,你俩少跟我唱双簧。” 戴红柳哭笑不得地说:“既然是有了想头,那就去试试也挺好。” “只是你可想好了,摆摊赚的是辛苦钱,光是每日从家里去城里花的时间就不少,能熬得住我和你爹没什么可说的。” “熬得住!” 时二哥兴奋地说:“你放心,我肯定能做好!” 他已经仔细合计过了,摆摊成本低见效快。 只要能把卖的东西做得好吃,薄利多销肯定错不了。 他正打算跟戴红柳说自己的规划,门外突然响起了征询的男声。 “有人在家吗?” 还没人应声,虚掩着的大门就被人推开。 来人看到院子里的人,故作惊喜地说:“哎呦,二侄儿小侄女也在啊,嫂子,时野哥不在吗?” 戴红柳看着突然出现的人有些惊讶, 愣了下站起来说:“二虎,你怎么得空来了?” 莫二虎推门进来,嘿嘿笑着说:“我这不是听人说你们搬家了,特意来说声恭喜么?” “嫂子你也真是的,盖房子搬家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没找个人说一声呢?” 他自觉得很,也不等人请,伸手就想去捏糯宝的小脸。 “小侄女儿,你还记得表叔不?” 糯宝抱着小碗避开他的手,时二哥赶紧抱着她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他忍着不悦说:“表叔你坐。” 莫二虎自来熟的往他胳膊上一拍手,唏嘘了一句都长这么大了,啪叽往藤椅上一坐,翘着脚就开始转着眼珠屋里屋外的打量。 听老太太说时野家发财了,他起初还是不信的。 可今儿实打实的见了,他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在自己穷得要死的时候发达了。 他压下发酸的嫉妒,啧了好几声才说:“房子盖得这么好,嫂子你们花了不少钱吧?” “也是,你家现在发财了,这都是看不上的小钱了,也难怪能盖得这么气派。” 这话一听就酸得刺耳。 戴红柳敷衍地挤出个笑,说:“勉强糊口罢了,跟发财有啥关系。” 她示意时二哥抱着探头的糯宝进屋,说:“你是来看小叔的么?他伤了腿应该是在家的,你怎么……” “嗐,我都去看过了。” 莫二虎一脸嫌弃地说:“嫂子你别怪我多嘴,他那条腿是活该伤的,看不看都那个德行。” “只是之前出了那么多事儿,你俩咋就不吭声呢?你要是早跟我说,有我在咋可能让你们受那么多闲气?” “我是糯宝的表叔,我指定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啊!” 他说得义正严词,好像真的在为此感到愤怒。 可这话落入旁人耳中却显得特别讥讽。 见过莫二虎的谁不知道,这人打小跟时小叔穿的是一条裤子。 他恨不得伙同着老太太母子把大房一家的血都吸干,他怎么可能会帮大房说话? 戴红柳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说:“都是些小事儿,过去就算了。” “时辰不早了,从上岭村回莫家村路可不近,你是不是该动身了?” 换个自觉的,听到这话就该起身告辞了。 可莫二虎脸厚到令人发指。 他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回去啊!” “我要是走了,万一有那不长眼的再来惹你和时野哥生气咋整?” “可是……” “嫂子你就把心揣在肚子里,有我在保准没人敢来找茬!我这回就多住几天,也好让那些不识好歹的混账东西看看,这个家也是有人撑腰的!” 戴红柳被他的理直气壮惊住,瞠目结舌之下忘了言语。 屋里,糯宝坐在二哥的胳膊上小眉毛疯狂打结。 家里根本就没有人需要撑腰好吗? 这个表叔不光是听不懂人话,他是不是脑袋还有问题? 时二哥显然跟她想到了一处,眉眼间翻涌着不可言喻的烦躁。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这个莫二虎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第三十八章 还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莫二虎嘴上说出了花儿,肚子里叮咣打转的全是坏水。 可人都进门了,总不能直接把人撵出去。 戴红柳忍着不耐烦准备做晚饭。 莫二虎往椅子上一坐,大爷似的歪着脖子喊:“嫂子,我看屋子里挂的那串香肠不错,你弄点儿豆豉蒸了,再用那个腊排加干豆角炖个芋头。” “时野哥弄了两头野猪回来么?猪腿啥的咋都看不见?这全是些瘦的光塞牙了,嘴里没啥油啊!” 戴红柳敷衍地说:“想吃猪腿你得回去找糯宝她奶奶,老太太前些日子来全都抱走了,就剩下这些了。” 莫二虎明显不信,撇撇嘴说:“凑合吃也行了。” “只是都有肉了,没酒可不行。” “二侄子,你去给我打两壶高粱酒来,不够再加。” 他嘴皮子上下一开一合说得轻巧,舌头上下一叭叭就帮着花出去了寻常人家半个月的饭钱。 时二哥木着脸硬邦邦地说:“酒太贵了,没钱。” “你没钱就去找你娘要啊!” 莫二虎着急道:“你爹娘发了那么大一笔横财,让亲戚沾沾光咋地了?” “嫂子,你……” “爹爹!” 蹲在门口玩儿的糯宝甜滋滋的叫了一声,张开小胳膊就冲着来人奔了过去。 时野笑着把她抱了起来,还没开口糯宝就抱着他的脑袋往耳边凑。 她苦恼地说:“二呼,要饭饭。” 莫二虎那臭不要脸的就是眼红了来要饭的! 时野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跟着一起回来的时三哥往前探了个脑袋,看了一眼就嫌弃得不住皱眉。 “爹,表叔来了。” 说起莫二虎这个表叔,每个人都有话想说。 句句都是在委婉的骂架。 可爹娘管教严,几个大的心里再不舒服,也不会直接露在面上。 相比之下,糯宝仗着自己年纪小,全程肆无忌惮。 她护着自己的小碗冲着莫二虎狠狠龇牙,在莫二虎不满的吸气声中重重哼了一声。 莫二虎伸手夺食不成,气得咬牙:“你这个小崽子!你怎么……” “表叔。” 时大哥伸手护着糯宝,冷冷地说:“桌上那么些还不够么?就糯宝碗里的惹你稀罕?” 三十多的人腆着张大脸跟孩子抢吃食,他倒是一如既往的不嫌自己丢人。 莫二虎冲着糯宝敢瞪眼,面对比自己还高大许多的几个侄子却不敢太嚣张。 他往嘴里塞了一嘴肉,恶狠狠地嚼了几口,等时野过来就露出了谄媚的笑,抓起酒壶要给时野倒酒。 “时野哥,快来坐下咱哥俩好好喝几杯。” 时野伸手盖住碗口:“我不喝酒。” “男人上了桌不喝酒算啥?你要是不喝就是不给兄弟面子,你……” “他真喝不了。” 戴红柳脸色不太好地抽走了桌上的酒碗,自顾自地说:“吃饭吧。” 莫二虎阴阳怪气地呵了一声,说:“不喝也行,毕竟嫂子现在手里有钱了,说话的腰杆子是比别人的硬气。” “不过时野哥,你到底是个当家做主的男人,家里的大小事儿都让娘们儿做主,传出去可是要被人笑话的,你这样可不行。” “谁笑话?” 时野面无表情地看他:“你?” “我……我当然不能啊。” 莫二虎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遮掩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哪儿能跟着外人说嘴?” “来来来,都别愣着了,吃饭吃饭!” 饭桌上难得的安静,全程只能听到莫二虎叫叫渣渣的声音。 糯宝看着半空不断喷洒出来的唾沫星子,默默放下了小木勺。 吃不下了。 恶心。 戴红柳看着她剩了大半的小碗,担心地说:“糯宝怎么了?” “哎哟,嫂子你就是太惯着这丫头了。” 莫二虎大着舌头说:“就是个赔钱的丫头,天生一副贱皮子烂骨头,饿几顿吃得比狗都香,就看……” “表叔这都五碗饭了吧?我看你是比谁都吃得香。” 时二哥在全家人不悦的表情中把糯宝从小木椅上抱下来,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哄着说:“糯宝不吃就算了,一会儿二哥给你额外单做。” 糯宝趴在他的肩膀上点头说好,目光却一直在莫二虎的身上打转。 眉眼带邪为贪,眼露恶光为凶。 面相不算大奸大恶,活了半生也在坚持作孽。 莫二虎可不是好人。 莫二虎显然不知道自己被打上了什么标签,酒足饭饱后腆着肚子拍桌:“你是有福,现在日子也好过了,可我们就不行了。” “去年的年时不好,收的那点儿粮食都不够饱肚子,我爹,也就是你舅舅时常三病两痛的要看病抓药,老的不省心,小的也各种闹岔子,我这日子眼瞅着就是要过不下去了……” 他边说边抹眼角,愣是把眼珠揉红了才叹着气说:“元大到了年纪要娶媳妇儿了,可我扒拉了一圈都没凑齐下聘娶亲的银子,要不是家里实在艰难,我都不好意思来跟你开这个口。” 时野沉默着没说话。 正在喂花花的糯宝听了默默翻了个白眼。 说得比唱的好听。 说到底不就是冲着钱来的吗? 莫二虎自顾自的说得动情,无视时野淡下去的假笑,叹着气说:“一家子分不出两家骨肉,时野哥你这回一定要伸手拉我一把。” “你放心,只要等我这次的难关过去了,等你回头有事儿用得着我的时候,我一定在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绝对不让你和嫂子受委屈!” 戴红柳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皱着眉说:“你是来借钱的?” 莫二虎理直气壮地说:“嫂子这话咋说的,一家人的事儿哪儿用得上借这个字?” 戴红柳直接被气笑了。 连借都不愿提,合着是来空口要的? 见没人接自己的话,莫二虎被酒气催得涨红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耐烦。 他啧了一声粗着嗓子说:“你们都有那么多钱了,自己也花不完,给我五十两能咋地?” “五十两?!” 戴红柳惊讶的声音一出,院子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无比微妙。 竖着耳朵的糯宝一言难尽地摇摇头,心说:长得丑不是罪,想得美就很不对了。 张嘴就要五十两,有这胆气你应该直接去抢啊! 第三十九章 这些臭不要脸的到底有完没完?! 莫二虎和时野视线隔空相撞,无声的火花四起。 糯宝捧着小碗围观全场,看着爹爹坚毅的侧脸,眼里狂冒星星。 爹爹威武! 就在她以为下一秒就是撕破脸把无赖打出门的时候,五官已经扭曲的莫二虎神奇的又笑了! 他居然笑着说:“不借就不借,动什么肝火?” “就算你狠心不管弟弟的死活,我不还是得叫你一声哥吗?” “来来来,这事儿不说了,喝酒喝酒。” “哥,我敬你一杯!” 他说完端着碗仰头一饮而尽,像是真就是过去了。 可眼里闪过的阴狠却暴露了他此刻真实的情绪。 糯宝狐疑地打量着他,还没想出来把苍蝇轰出去的对策,桌上的几个人就因为喝大酒醉了过去。 戴红柳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几个人,恼火地说:“这可咋整?要不把人送到老太太那儿去?” 料到这一步先出了一趟门的时二哥恰巧跑回来说:“我刚去看了,那边的大门锁着,怎么都叫不见人。” 送是送不走了,直接扔到大道上太不体面。 一向情绪不外露的时野眉宇间染了几分沉沉,说:“老三,你帮着把人抬到耳屋里去。” “等明早醒了,直接就叫他们走。” 时三哥忍着晦气嗐了一声,认命的去搬醉鬼。 正当戴红柳准备收拾着带糯宝去睡觉时,外头就有人喊:“糯宝她娘,你现在有空吗?” 戴红柳打开门发现来的是柳家婶子。 “柳嫂子,你怎么得闲过来了?” 柳婶子探头看了一眼还在院子里横尸的几个,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 她拿出一张泛黄的纸,指了指院子里的几个人说:“他们下午去打酒的时候没给钱,说是到了晚间就来找你结。” “我一开始还担心是遇上了骗子,可真是你家亲戚,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别人兴许会赖账,可时野家两口子都是体面人,他们干不出这样的混账事儿。 戴红柳没想到这几人喝的酒还是挂自家的账,气得手指头都颤了起来。 “你是说他们没给钱就把东西拿走了?” 柳婶子啐了一声,没好气地说:“几个人涌进去五大三粗的往我家柜子上一靠,不给酒就骂起来了,还说要砸了我家的酒缸,我哪儿敢不答应?” “你看看账,打的都是好酒,一共半钱银子,你顺手结了吧。” 讨账的都到门前了,还挂的是自己家的名儿,总不能不给。 戴红柳憋着火拿了银子清账。 等柳婶一走就怒道:“明儿个直接把人撵走!” 不然这脸能丢到隔壁村去! 其余人深以为然地点头。 可预估总有意外。 第二天一早,家里所有人包括喜欢赖床的糯宝都醒了,在耳屋里挺尸的那几个醉鬼还在激情四射的打呼噜。 时二哥去掐了都没掐醒! 戴红柳带着气说:“我跟薛婶说好了今儿要去赶集,这里的事儿你们自己看着办!” 当家做主的娘负气而去,剩下的几个小的求救似的看向时野。 “爹,咋整?” 时野抱着睡眼惺忪的糯宝脑袋大了一圈,叹了口气说:“小五你不是说了要去吴大夫那里吗?你去你的。” “老大你带着老二去看看摆摊的木车该怎么打,老三你留下。” 时三哥郁闷得苦了脸。 “爹,我……” “你待着!” 时野:“你也跑了,谁来陪着糯宝玩儿?” 时三哥看在糯宝的份上,委委屈屈地忍了。 可耳房里不断传出的呼噜声实在扰人,他待了一会儿就牵着糯宝去了外头。 时野单手举起斧头,泄愤似的一下又一下的狠狠劈柴。 耳房里,莫二虎打了个手势,示意眼睛睁大的几个人继续弄出震天响的呼噜声,自己则是动作飞快的开始在屋里翻找。 时野不是不愿意拿银子借他吗? 那他就自己动手找! 莫二虎找了一圈一无所获,恼怒之下索性撕开了门帘被缝起来的卷边,扯出了里头挂着的辟邪串。 这种用红绳拴了一串铜钱,挂在门帘后的是家里养娃娃常见的做法,为的是驱邪求吉,保孩子康健。 一般人家也就是穿个三五个表个意思。 可戴红柳心疼糯宝,结结实实的拴了九十九个,为了不被人发现,还用针线缝在了门帘的卷缝里。 可到底是没能躲得过贼人的眼。 莫二虎把到手的一串铜钱塞进怀里,压低了声音说:“出去就往外走别搭话,傍晚了还能回来,记住了吗?” 只要赖着不走,那就有找到银子的机会!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 时野耳廓微动,放下斧头拧眉进屋。 莫二虎装作刚醒的样子,打着哈欠说:“时野哥,你起这么早啊?” 时野扫了屋内一眼,还没说话就被莫二虎揽住了肩膀。 “昨晚上兄弟几个不小心喝多了,没给你和嫂子添麻烦吧?早知道那酒这么上头,我们也就不喝这么多了。” “你们几个都别睡了!赶紧起来跟我大哥道歉!” 早先醉得人事不省的几个人七嘴八舌的问好道谢,聒噪得时野不住皱眉。 可还不等他说话,莫二虎就喊着说:“弟兄们,走走走!” “时野哥你忙着,我们就不给你添乱了!” 他的自觉得超乎想象,不等被赶就自己走了。 门外的大树下,糯宝抓着自己的小弹弓奇怪地眯起了眼。 这些人也会有自觉的时候? 时三哥砸了咂嘴,突然一惊一乍地蹦了起来:“走这么爽快,他该不会偷东西了吧?!” 他熟练的把糯宝往胳膊下一塞,冲进屋就看到时野盯着被扯开的门帘皱眉。 拴了求吉钱的红绳空荡荡的晃荡着一截,本该在那里的一串铜钱却早就没了踪影。 他懊恼地说:“我就知道那帮人的手脚不干净!” “糯宝你跟爹待着,我这就去追!” “站住。” 时野叫住了他,毫无波澜地说:“权当是打发叫花子了。” 丢点儿小东西就算了,可也只有这一次了。 时三哥不甘心地攥紧了拳头。 糯宝伸出小手牵住了他的手指头。 爹爹说的对,这种人没啥本事就会恶心人,为了一串铜钱追出去,闹起来糟心事儿更多。 倒不如咬牙忍了这个亏,再不让人进门就是了。 他们都想得挺好,觉得莫二虎偷了东西不会有脸再回来了。 可日头刚刚偏西,当了贼的莫二虎毫无心虚气短,带着自己的狐朋狗友满面红光地推开了院门。 “哎呦,嫂子赶集回来了?” “时野哥,我把姑姑也一起叫来了,咱今晚上吃啥啊?” 正在给糯宝展示布料的戴红柳笑意瞬间僵住。 时野看到跟在莫二虎后头进来的老太太,暴起青筋的手又收了回来。 糯宝揪着布料的一角,难以置信地看着接连出现的老太太和时小姑,小脸逐渐扭曲。 这些臭不要脸的到底有完没完?! 第四十章 拿来吧你! 不要脸的人永不自觉,且同类始终相吸。 老太太跟莫二虎不愧是有血亲的人。 她进了门就盯着戴红柳手里的新料子,阴阳怪气地说:“呦,是了不得,价贵的缎子也能扎堆买了,兜里有钱了是不一样。” 时小姑一看那粉色的衣料就知道是给糯宝买的。 她嫉妒得双眼发红,牙酸带刺:“难得的好东西,给个小丫头平白糟践了,她能知道什么好啊?” 这么好的东西,她都没得过! 糯宝听到这话气得龇牙,抓着戴红柳的手翘起了自己的小脚丫:“娘亲,新新。” “宝哒!” 戴红柳听完揽着她笑得不住点头:“好好好,娘都给糯宝做成新鞋,咱们一天一双换着穿!” 眼红是吧? 气死你! 糯宝心满意足地俯在戴红柳的怀里,嘚瑟地抬起了小下巴,小脚还在半空一晃一晃的。 十足的挑衅。 时小姑怒上心头张嘴想骂,可话没出口就被莫二虎打断了。 他说:“姑姑,你就别跟大嫂置气了,妮儿你也给表哥一个面子,少说几句。” 他稀里哗啦和了一通稀泥,说完就招呼着自己的狐朋狗友落座。 “赶紧把打来的好酒和肉都拿出来,等嫂子收拾好了,咱们陪老太太好好吃一顿饭!” 莫二虎但凡是自己来的,那么话不等说完他就已经被扔出去了。 可他偏生还带了个老太太。 分家不离根骨,为人子女赡养之事不可断绝。 有老太太在,再大的不高兴也只能捏着鼻子咽下去,直接撵人绝对不行。 莫二虎拿捏住了这一点,殷勤地扶着老太太说:“姑姑,我就跟你说了,时野哥是你的亲骨肉,他怎么可能真的跟自己的亲娘反目成仇?” “你就安心坐着,其余的事儿有我们呢!” 老太太板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刚坐下就熟练地使唤起了人。 “都啥时辰了还不烧火做饭?这么多人等着呢,你们是想把这些人都活活饿死?” “快去做饭啊!” “老太太说的是,是该到做饭的时候了。” 手里拎着一块肉的男子谄媚地说:“您老坐着,我们这就去办!” 昨日只晓得翘脚腆肚的几个混子今日像是换了个人,打鸡血似的就朝着厨房冲。 戴红柳见势不对,把糯宝往时野怀里一放,伸手就扯住了还在咬牙的时小姑。 “她小姑,来都来了,你也搭把手吧。” 时小姑兀自挣扎:“我是来做客的,我不……” “这说的像什么话?” 戴红柳把她摁到了火灶前,冷笑道:“进门的时候说是一家人,干活儿的时候也别说两家话啊。” “你把灶看好了,还有地上的那一筐子番薯,把皮都削了。” “我……” “让你干你就干,磨磨蹭蹭的啥时候才能吃上饭?” 戴红柳把菜刀重重地落在砧板上,冷着脸说:“老太太可说饿了,你是想饿死你娘和你表哥?” 菜刀杀气腾腾的竖在砧板上,气势磅礴。 时小姑被刀锋上反出的冷光慑住了反抗的魂儿,攥着带泥的番薯愣是没敢吭声。 抓来了帮工的,戴红柳顺理成章的把一窝蜂涌进来的几个混子撵出去了。 那几人一折头找地方坐下,就开始扒拉带回来的吃食。 时野看着他们吐在地上的花生壳,皱眉说:“你们昨日去柳家买酒的时候没给钱?” 莫二虎动作微顿,笑道:“瞧我这事儿办得,昨儿个着急来见你我都忘了。” “现在想起来也不迟。” 时野示意时大哥把糯宝带走,淡淡地说:“柳家嫂子来要账了,总共半钱银子,你直接给我吧。” 被偷走的铜钱没有证据,说了肯定也没人承认。 可实打实的就必须要回来。 莫二虎笑色微僵,古怪道:“时野哥,不就是半钱银子吗?就这点儿碎钱你都要跟弟弟计较?” 时野木着脸说:“买东西银货两讫是规矩,我家从不做欠债的事儿,你既然是吃用了人家的东西,就该把银子拿出来。” 一个正蹲在地上啃鸡腿的男子横着脸上的肥肉拍了一下桌子,似在威胁。 莫二虎见时野也冷了脸,咬了下舌尖赶紧打圆场说:“嗐,不就是半钱银子吗?我一会儿就给你!” “昨儿个麻烦你和嫂子招待,我今儿特意买了些好的,时野哥你快过来跟兄弟们一起喝!” “酒就别喝了。” 时野伸手摁住没打开的酒坛子,淡声说:“喝酒误事,你们……” “老大你说的啥话?” 老太太挂着脸瞪眼;“二虎是你舅舅家的独苗,也是你亲亲的表弟,别说今日这酒不是花你家的银子买的,就真要你掏钱买,那也是你当表哥的该请他喝的!” 她不由分说地嚷了时野,转头就看着莫二虎春风和睦地说:“别听你表哥瞎说,什么银子不银子的。” “有我在,我看谁敢找你要!” 时野一时语塞。 老太太得意地昂起了脑袋:“都自在些,该吃吃该喝喝,权当是在自己家!” 有了不讲理的老太太撑腰,莫二虎一行人顿时就没了顾忌。 灶上的饭菜还没上桌,他们就已经喝了个七荤八素,啃得满地都是烧鸡烤鸭的残骸。 糯宝和几个同样面色不善的哥哥坐在边上,看着众人脚下的狼藉,心头鼓点微响。 昨日的酒钱都给不起,今日拿来的这些东西该不会还是赊账的吧? 莫二虎要是一直这么打着她爹娘的名号,在外头靠着记账白吃白喝,那他们家岂不是摊上了个大麻烦?! 糯宝心惊之下又倍感厌烦,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把家里搅了个鸡犬不宁。 尽管时野再三阻拦,最后的最后,莫二虎一行人还是喝醉了。 就连老太太都喝了好几杯! 她没喝酒就蛮横无理,喝了酒瞬间化身土匪,进屋就抱住了戴红柳新买回来的布料,死活都不肯撒手。 “这是我的!我看谁敢动!” 早就眼热得不行的时小姑在边上帮腔:“不就是一匹料子吗?嫂子你拉扯个什么劲儿啊?” “你就是孝敬娘了,那不也是你应该的吗?大哥你说是吧?” “你……” 戴红柳气得绿了脸,朝着时野甩了一个眼刀。 “那是我给糯宝买的!” 坑蒙拐骗不行,老太太这是改明抢了! 时野看了一眼院子里醉倒的众人和作势要走的老太太,突然说:“小五,拿剪刀来。” 时五哥不明就里地跑着去拿剪刀了。 在门边的糯宝反应最快, 她小牙一磨就扑了过去。 拿来吧你! 第四十一章 爹爹就是个大忽悠! 糯宝双手揪住料子被卷起来的头使劲儿往下扯。 卷起来的布料被她双手一扯,哗啦淌了一地。 老太太眼看到手的东西飞了,着急得跳脚:“哎呦,这都脏了!” “赶紧捡起来啊!” 时小姑后知后觉的蹲下去满地乱卷,可时野的动作更快。 他大手一挥剪刀喀嚓一响,一刀从源头剪断。 多的都堆在了糯宝的脚边。 老太太瞠目结舌地看着怀里仅剩的那点儿布头,还么来得及嚷,戴红柳就发狠地说:“老大,你奶奶和表叔都醉得厉害,只怕是分不清回家的路了。” “带上你几个弟弟,借了隔壁的骡车把他们一起送回去!” 这些恶心人的玩意儿谁都别想在家里多留! “哎我没醉!戴红柳你这个杀千刀的你……” “奶你醉了。” 时二哥不由分说地摁住她,体贴道:“你可醉得太厉害了。” “我的……” “大哥,奶说不放心她的侄儿!” 时大哥手上忙着搬人,头也不抬地说:“好,马上就送!” “走走走,我送你们回去……” 老太太一边抻长了脖子往后一边被扶着上前,眼珠子都险些扭到了后脑勺,可到底是抵不过几个身强力壮,心眼还半点不朝着自己的孙子。 她吱哇乱叫的喊着被送出门。 时三哥对着脸上青紫交错时小姑掰响了指头,阴森森地龇出一口大白牙说:“小姑,你也醉了吗?” “要不我送你?” “我……” 时小姑有心想骂,可看到他胳膊上暴起的青筋莫名胆怂。 她牙齿和舌头打了个磕绊,青着脸说:“谁要你送?我自己走!” 不要脸的接连被清出大门,空气顿然清新。 糯宝缠了一身的料子,活像是个团在花儿上的玉瓷娃娃,乐得眉眼带弯小嘴上翘。 见戴红柳和时野看过来,她马上得意地咧开小嘴乐得更欢实了。 还展示似的在布料堆起的小团中转了个圈。 看,拿回来了! 戴红柳哭笑不得地隔空指了指她,好笑道:“就你鬼灵精!” 她都没反应过来时野是什么意思,小孩子家家的动作倒是飞快。 说笑中,不一会儿清扫垃圾出门的几个哥哥也回来了。 时二哥反手把大门一关,心有余悸地说:“可算是弄走了。” 时大哥一言难尽地抿唇:“爹,老太太回去就骂上了,我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只怕是消停不了。” 今儿算是勉强打发走了,可明天呢? 人不要脸就动辄无敌。 谁能拿这种没脸没皮的玩意儿有办法? 时野想了想,说:“明日就都出去,暂时避一避吧,等想到法子再说。” 戴红柳深以为然地点头。 “老二,你借着这几日的功夫先去把摊子支开试试水,我带着你大哥去帮你。” “小五你就去吴大夫那儿,实在不行就在医馆里住几日避一避。” 时野转头对上时三哥亮晶晶的双眼,无奈道:“我正好带着老三出去一趟,探访一下那个武师傅。” 时三哥天生神力是习武的好苗子。 只可惜家里的境况不好,没能正经学上几日。 这次既然是有时间,干脆就把这事儿一起办了。 说起摆摊,时二哥马上来了劲儿。 他挽着袖子着急地说:“明日就要出摊的话,我现在就得去准备了,娘你们说着,我先去收拾。” 时大哥也说:“他那个小推车还差点儿意思,我趁现在去看看。” 有活儿的都去干活儿了,没活儿的也给自己找到了可以规划的事儿。 糯宝揪住时野的手,指着自己说:“爹爹,宝?” 全家出动都不考虑她的吗? 小孩子也是需要重视的好吗?! 时野顺手把她抱过来,温声说:“有个更重要的事儿只有糯宝能办,你先去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就知道了,好不好?” 糯宝满眼打转的都是怀疑。 可人小的时候吧,面对大人的忽悠主打的就是一个宗旨:不信也不行。 她将信将疑的去睡了。 第二天还没睡醒就被抱着上了小推车,迷迷糊糊中听到爹娘在说话。 时野:“你不是想开个成衣铺子吗?这次跟着老二去摆摊正好四处看看,合适的话开起来也好。” 戴红柳手艺精湛,头些年也一直是在帮人绣帕子做衣裳。 如今家里宽裕了,能趁机另寻一条出路也好,总比地里刨食强。 戴红柳有些无措:“开铺子要花的钱可不少呢,万一亏了,那……” “那也不碍事儿。” 时野不等她犹豫就说:“不行还有我养你呢。” 铺子能开,他就去铺子里帮着打点。 开不起来,他也能想到法子让一家人不坐吃山空。 不光是几个孩子着急寻出路,他们夫妻也不能就此闲着。 戴红柳被他的话熨得心头一暖,狭促道:“你怎么养我?接着磨豆腐?” 时野笑道:“磨豆腐怎么了?总归饿不着你们娘儿几个就是了。” 他正要走,戴红柳突然说:“你昨天不是说给糯宝交待什么大事儿吗?你……” “哄孩子的话你也信。” 时野好笑道:“她的大事儿就是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别的能有什么事儿?” “路上注意安全,我尽快带着老三过去寻你们。” “好……” 戴红柳和时野又低低地说了几句话,糯宝听了半拉迷迷瞪瞪的,气得不断瘪嘴。 她就知道,爹爹是个大忽悠! 被大忽悠糊弄住的糯宝稀里糊涂又睡了过去,等她揉着眼睛醒的时候,跟着来的几个人都已经忙活开了。 时二哥思虑周全,决定摆摊之前就已经琢磨透了所有细节。 摊位是早就看好的,要卖的东西也早就想好了。 所有跟木头有关的东西,都是时大哥花了心思打造好的。 小推车走起来滚轮轻巧,挺稳了以后,从两侧抽出来的平整木板用棍子一支,就能当成案板操作。 还有几张可折叠起来节省空间的木桌,拉开往案板的后头整齐摆开,小摊就已经初具模型。 时大哥把桌椅摆好了正在检查细节,戴红柳飞快地清洗手上的配菜。 见睡在桌上的糯宝醒了,她笑着说:“糯宝现在要起来吗?” 糯宝要醒不醒的唔了一声,还没动弹差点就被鱼尾巴溅起来的水扑了一脸。 她下意识地瞪圆了眼,看着作乱的鱼儿大喘气。 时二哥赶紧用盖子盖住在木桶里活蹦乱跳的鱼,手上飞快地搅动着锅里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说:“小睡虫醒了?” “别着急,马上就能吃了。” 糯宝还迷糊着,没反应过来自己要吃的是什么。 可锅里的香气却长了钩子似的顺着风往外飘。 有人被勾住了鼻子,驻足探头,好奇地说:“老板,你这锅里煮的是啥啊?咋卖的?” 正在专注回魂的糯宝闻声太抬头,两眼放光地看着凑近的人,雀跃写在了脸上。 来生意了! 第四十二章 这招借刀杀人妙啊! 小摊前,锅里冒着白腾腾的雾气,时二哥正在熟练的操作。 新鲜的鱼肉用擀面杖敲成肉蓉,借助鱼肉蓉本身自带的水分,把白白的精面揉成团。 鱼肉和猪肉剁碎后加上葱姜水搅打成泥,还加了一些剁碎的干蘑菇碎丁,用筷子顺着一个方向上劲儿,弹性十足。 不掺半滴水的面团韧性十足,揪成小面团展开后把和好的馅儿包进去,下入滚水翻滚,掺两道凉水煮开就可捞出进碗。 最后再洒上一小勺翠绿的葱花,白绿相错间诱人得很。 第一个来问的人端着碗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被烫得呼呼吸气的同时,马上就竖起了大拇指:“鲜!” 鱼肉的鲜美,猪肉的醇香,再加上在舌尖缠绵的干蘑菇香气,一丝一缕都是缠绕勾人的唇齿香气。 本来还在犹豫的人见了,试探道:“真那么好吃?” 正在摆碗的时大哥马上说:“您要不先尝一个试试?” 他在每个小碗里分了一个圆滚滚的小馄饨,笑着递到那人的手边说:“您只管尝,尝过了不买也不打紧。” 那人吸了口气迟疑道:“白给尝的?不要钱?” 时大哥爽朗道:“一个半个哪儿有要钱的道理?先尝尝再说。” 他说话的时候接连送递出去了好几个小碗,尝过的人小碗一放就走到了小推车后的木桌前,拉了凳子坐下。 “老板,一碗馄饨!” “这里要两碗!” “好嘞!” 时二哥掌勺调味儿,戴红柳包馄饨下锅。 时大哥承包了迎来送往收碗擦桌。 糯宝自己吃饱了无所事事,索性在有人问起价格的时候迅速伸手。 两只小手,六个手指头举在半空:一碗六文钱! 一文可买两个鸡蛋,四十文就能买一只鸡。 六文一碗馄饨属实算不得便宜,可抵不过锅里不断传出的香味过分勾人。 小摊前逐渐围满了人,不等到中午,时二哥准备的那些东西就都见了底。 没吃到的人遗憾走远,下定决心明日赶早就来。 吃到的人心满意足地擦着嘴离去,走的时候还在跟询问的人夸赞这一碗里藏着的鲜。 时二哥利索的把东西收拾好,兴奋地指了指台下装了个半满的盒子,低声说:“这一日摆摊所获,可抵我在铁匠铺里干半月的工!” 这还是刨开了本钱算的! 戴红柳也被这临门的好生意乐得合不拢嘴,笑着夸他:“得亏了是你手艺好。” “哎,老大你要去哪儿?” 时大哥露出个憨厚的笑,解释说:“这边都忙得差不多了,我想去别处看看。” “娘,你们先收拾着,我去去就回。” 戴红柳没多想点头说好。 糯宝正坐在箱子上穿铜钱,眼尖的看到了大哥和二哥的眼神交汇。 她抓着铜钱的小手一顿,心说:不对劲。 大哥和二哥眼里打转的是坏水。 许是察觉到她的眼神,时二哥揉着她的小脑袋说:“大哥你就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呢。” “好。” 憨厚老实的时大哥走了。 时二哥捏了捏糯宝白生生的耳朵尖,小声说:“别跟娘说,等大哥回来就不会有人抢糯宝的鸡腿吃了,知道吗?” 尽管不确定这小家伙是不是看懂了什么,可二哥还是觉得这样的叮嘱非常有必要。 这小娃娃精着呢! 糯宝被揪着的小耳朵无声一竖,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穿钱。 她本来是想回去了再出手,好把无赖撵出家门。 可看样子有人在她之前先忍不住了。 戴红柳全程沉浸在喜悦中毫不知情,说好去去就回的大哥也很快就赶了回来。 只是临回家之前,时二哥突然说要买一些明日摆摊用的东西,索性就多逛了一会儿。 买足了东西,打道回府。 他们在半道上还遇上了时野和满脸激动的时三哥。 时三哥抱着糯宝揉了又揉,欢喜地说:“糯宝你知道吗?三哥有师父了!” 正儿八经的武师傅! 他以后可以好生习武了! 糯宝顶着被他揉乱的元宝头哼唧,翘着嘴角故意找事儿。 “三锅坏!” “爹爹救!” “哈哈哈!糯宝你……” 三哥作恶的手还没落下来,有个大叔隔老远就喊了一嗓:“哎呦,时野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你家出事儿了!” 时野诧异道:“什么?” 报信的大叔热心非常,张嘴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通倾诉。 可等听完,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非常微妙。 大叔还在唏嘘:“你家今儿不是没人嘛,莫二虎他们索性就在你家门口坐着耍骰子,恰巧就被追来讨债的人堵了个正着。” 时野家的人是不欠债,可莫二虎不一样啊! 这人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烂赌不是啥秘密。 他赌光了家里的还一直在外头乱借,前前后后欠了不少赌债。 本来他是藏起来躲债的,债主也一直没逮着他。 可也许是他近来太招摇的缘故,今儿一下就撞上了。 戴红柳觉得解气极了,好奇说:“那最后咋整的?债要着了吗?” 大叔撇嘴说:“那么个无赖哪儿有钱还债?” “来追债的人堵着他们几个打了一顿,最后是被你家老太太花钱救回去的。” 时野一听无声扬眉:“老太太掏钱了?” 大叔:“不掏咋整?” “莫二虎是你家老太太去娘家叫来的,他要是在这里出了岔子,你舅舅不得跟她玩儿命?” 所以哪怕是再不情愿,老太太也只能自掏腰包救莫二虎的狗命。 戴红柳还在奇怪:“讨债的人不去莫二虎自己家,怎么找到我家了?这事儿会不会太巧了?” “他行踪太高调,被人发现了也不稀奇。” 时大哥耿直发言后,拍了拍手就说:“不过都被债主追上门了,他应该不敢再去咱们家了吧?” 来一次打一次。 他不信这人的一身烂皮臭肉,还有打不服的时候。 时野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眸光闪了闪,可最后什么也没说。 糯宝趴在三哥的肩膀上唏嘘点头。 这招借刀杀人妙啊! 直接给莫二虎一顿暴揍,看他还敢不敢来白吃白喝! 更诛心的是,老太太今儿损失了银钱,肯定心疼得不行。 只怕不等他们再撵,她自己就要受不住了。 时野带着家人欢喜回家,门前果然没了让人恶心的臭鱼烂虾。 他们这边大门一关,岁月静好,数钱谈今日进项更是笑声不断。 而另外一头的气氛就比较惨淡了。 第四十三章 学好的不行,学坏如此迅速? 老太太铁青着脸推开门,走进去说:“儿啊,要不咱还是让二虎回去吧。” 这人在家里待着,那就是个赔钱的祸害啊! 时小叔手里攥着一个圆滚滚的骰杯,漫不经心地说:“回去作甚?” “他来之前就跟舅舅说了要多住几日,你现在把人撵回去了,舅舅那边怎么交代?” 老太太横是横,可对娘家兄弟还是下意识的维护。 她垮着脸说:“那再有来讨债的咋整?” “你舅舅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儿给出去的一两银子都是打水漂了,他绝对不会……” “那又怎样?” 时小叔恼道:“咱家还缺那一两半钱的?” 老太太急了:“咋就不缺啊?!” “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我……” “好了!一开口就说这个那个,你还想不想让我把腿养好了?!” 心尖肉似的小儿子恼了,老太太的气焰马上就落了下去。 她挣扎着还没开口,时小叔就理直气壮地说:“我明日要去找一个有名的神医看腿,你给我点儿银子。” 老太太有些激动:“啥神医?能直接给你治好不?我这就收拾东西明天跟着你一起去,免得……” “不用你跟着,二虎他们陪我去就行。” “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去给我拿钱!” 时小叔怒着踹了一脚床板,老太太马上就心疼得叫了起来。 “哎呦呦,你小心点儿别弄着伤!” “好好好,我这就去给你拿银子,你别着急啊!” 老太太火烧屁股似的冲了出去。 门一关,鼻青脸肿的莫二虎就从柜子里爬了出来。 他忍着疼对着时小叔竖起了大拇指,佩服地说:“还是你有招儿啊。” 来之前他只想着大房有钱,却忽略了老太太也是个兜里有银子的主儿。 时野那边既然是薅不着好处,他逮住床上这个废物,就不怕老太太不肯出银子。 时小叔不知他所想,哼了一声傲气地说:“那是。” “我自来要星星就没有得月亮的理儿,你跟那些人说好了没?明天到底能不能开场?” 莫二虎眼神扑闪,笑着说:“那有什么不能的?” “只要你想玩儿,咋说兄弟也能帮你把人凑齐了,你且等着瞧好吧。” 第二天一早,晨色初显。 收拾好的一家人再次踩着露水出发。 只是这次还多了个时野。 戴红柳揽着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糯宝坐在骡车上,不放心地说:“老二,今儿我和你爹要去找地方,糯宝跟着你们能行吗?” 摊上只剩下了哥俩,本来就忙还要带个娃娃,这能行吗? “这有啥不行的?” 时二哥扶着叠起来的桌椅说:“糯宝乖着呢,她在还能帮着收钱报价,我和大哥省不少力呢。”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不会有事儿的。” 面对时野的宽慰,戴红柳气不过地剜了他一眼。 可转念想到跟着哥哥们一起是糯宝自己的主意,又只能把火压回了肚子里。 察觉到娘亲的心情不佳,同行的兄弟俩识趣地闭上了嘴。 时野走了一路,被迫挨了一路的眼刀。 到了小摊前,戴红柳和时野帮着把准备工作弄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糯宝在二哥激情四射的吆喝声揉了揉眼睛,眼皮一掀却在不远处看到了个眼熟的人影。 时小叔? 不对。 还有莫二虎。 糯宝扯了扯大哥的衣摆,指着那边说:“要饭饭哒?” 时大哥懵了一下,转头一看眉心马上拧出了褶。 那个方向好像是去赌坊的吧? 忙得热火朝天的时二哥抽空回了个头,顺着他们看的方向抬头望去,脱口而出:“莫二虎带着小叔去赌了?” 这人学好的不行,学坏如此迅速? 时大哥用小被子把糯宝裹得更严实了些,沉沉地说:“不管。” “看看再说。” 这一看就是足足的小半个月。 半个月里,时大哥靠着自己的一双巧手给糯宝打造了一个移动的小床,挡风避雨还能移动,时刻方便她随地赖床不起,还能免受寒风侵袭。 时二哥的鱼香馄饨也靠着口口相传,在街头打出了响亮的名号,生意日渐红火。 时野和戴红柳找铺子的进程不太顺利,每日仍在为了此事奔波。 而最让人生疑的,是每日准时准点儿前往赌坊的时小叔。 这晚除了在医馆暂住的时小五,一家人悉数归家。 时大哥沉着脸说:“我去那边打听了,他们每日就是过去赌的。” 一开始时小叔还能控制,可尝到了甜头以后就彻底上了头。 每日天不亮到赌坊报道,天黑了都不见归家。 可十赌九输是定律,谁上了牌桌都注定只能倾家荡产,典妻卖子更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时小叔这步可算是陷在泥潭里了。 时野敏锐道:“他借赌债了?” 时大哥:“听说莫二虎给牵线前后借了一些,具体数额不好打听。” 时小叔的死活他们倒是不在意。 可一旦牵扯大了,难免老太太不会上门来找茬。 时大哥迟疑道:“爹,你说……” “时野!” 门外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急促声响,随之响起的就是老太太尖锐的叫声:“我知道你在家!赶紧把门给老娘打开!” 大门一开,门外站着的就是心急的老太太和满脸堆笑的莫二虎。 老太太进门就说:“你马上给我拿二十两银子,我有急用!” 时野被气笑了。 “二十两?你拿去作何用?” 老太太横着眼喊:“你还好意思问我干啥用?还不是为你家造的孽偿罪?!” “我幺儿的腿就是在你家砸坏的,现在寻到了个神医医治,银子流水似的往外淌,要不是为了你们这家子没良心的,老娘用得着花这些钱吗?!” “你别废话,赶紧把银子给我!” 老太太当真以为自己是来要医药银的,好一派理直气壮。 戴红柳忍无可忍地说:“你说的神医是在赌桌上找的?那银子……” “你个黑心肝的婆娘浑说什么?我幺儿怎么可能会去赌?你再胡说老娘撕烂你的嘴!” “我……” “嫂子,这话可不能瞎说。” 莫二虎状似体贴地扶着老太太,意味不明地说:“我知道表弟的病你们不想管,可你们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个瘸子吧?” “表弟可是要读书走科举奔大前程的,要是因为没能及时把腿医治好耽误了前途,那……” 他欲言又止地顿了顿,惋惜道:“那姑姑的半生心血岂不是就白费了吗?” 老太太一提这事儿心急如焚,不管不顾的往地上一躺就吼了起来:“马上给老娘拿钱!” “误了我幺儿的大事儿,老娘就一脖子吊死在你家的房梁上!谁都别想安生!” 第四十四章 爻卦显死,生机浅薄 她这边一吵吵,马上就引来了村民的注意。 听完了原委,对面的薛婶狐疑道:“啥神医看病要二十两银子?老太太你莫不是狮子大开口瞎说的?” “就是,我瞧着那人每日早出晚归蹦得挺利索的,也不像是要瘸的样子啊?” “闭嘴!你们都给老娘住嘴!” 老太太又恼又怒地说:“你们全都是些黑心的,都巴不得我儿子死了才好!” “今儿不给银子我就死在这儿!” “你要是死了,那病重的小儿子岂不是更没人管了?” 戴红柳把时野往后一扒拉,当着众人的面儿说:“要真是为了治病要的钱,那可以另说,可你自己去打听打听,你儿子每日跟着你身边这个滥赌徒出去都干了些啥!” 老太太觉得小儿子受了侮辱,怒不可遏地挥着爪子往上冲:“戴红柳你这个贱人敢骂我儿子!老娘跟你拼了!” “住手!” 时野一把架住想动手的老太太,示意凑近的时大哥等人把想溜的莫二虎截住,沉着脸一字一顿地说:“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我就直说了,救急不救穷,救人不救赌。” “他要的银子都拿去赌了,这种事儿我不可能管。” “你要死要活也好,卖宅典地也罢,可想要我出钱,门儿都没有。” “关门!” “时野你敢!你敢关门我就一头撞死!” “开门!你们把门给我打开!” “时野你就是个没心肝的畜生!你们全家都是天打雷劈的贱骨头!” …… 莫二虎见机不对一溜烟跑了。 老太太疯了似的砸门叫吼,一声比一声更加刺耳难听。 戴红柳看着面色难看的时野,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 “相公,实在不行就……” “不行。” 时野缓缓呼气,哑声说:“赌债不能给,无论如何都不能。” 一旦开了头,那就是无穷无尽的纠缠,直到把所有人都送入深渊。 他绝不能让家人受这样的牵累。 时野出人意料的心肠冷硬,任由老太太咆哮哭喊了半宿都没有开门的意思。 这边的银子要不到,可那头该出的却一点儿也不能少。 老太太嗷一宿嗓子都快浸血了,一开口哑得像吞了带血的铁片:“儿啊,要不还是我陪你去吧,你看这……” “都说了不用,你跟着我去干啥?!” 时小叔劈手夺走她手里捏着不放的银子,扫了一眼嫌弃道:“怎么就五两?我不是说要二十两吗?” 老太太苦笑道:“棺材本都给你了,哪儿还有二十两啊?” 时小叔一日要的比一日的多,家里能找的都找出来了。 要不是实在没了法子,她昨晚也不能闹了一宿。 可她遍布血丝的眼珠在时小叔眼里毫无存在感。 他阴沉着脸咬牙说:“没有就去找大房的要!” “他们家那么多银子,分我点儿怎么了?!要是我的腿治不好,那我还活个什么劲儿?不如死了算了!” “别别别!” “你别着急!” 老太太心急火燎地站起来,不住口地说:“我这就去找他们要!娘一定把银子给你要来!” 她这厢着急忙慌地出门撒泼。 时小叔马上就叫上莫二虎前往赌坊。 一赌半盏茶过,时小叔看着手里输光了的筹码,气得满脸狰狞。 莫二虎见状马上说:“就几两银子,哪儿有搏本的机会?” “不过我想到个招儿,要是成了,别说是在这赌桌上一本万利,往后你的兜里再也不会缺筹少码,想不想试试?” 输红了眼的时小叔想也不想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激动地说:“你说来听听!” “只要能搏本儿,我啥都愿意干!” 见鱼儿成功咬钩,莫二虎隐没在阴暗里的嘴角阴险的上扬。 他已经打听到了,那日透露自己行踪,害得自己挨揍的就是大房家的人。 他们先不仁,就休怪自己不义。 拖住一个水鬼在自己的脚下垫底,再把时野一家全都拉下水,那被溺死的人就不会是他了…… 铛铛铛。 三枚铜钱做了特殊标记的铜钱从半空翻滚落地,各呈不同的方向落在三方。 糯宝蹙眉看着眼前的卦象,小眉毛狠狠打结。 六爻五爻变,三绝三断辞。 二爻显杀,下爻露困。 这是大凶之相…… 她不信邪似的抓起铜钱重新来过,可一连投掷十二次,卦卦如此。 凶从何来? 糯宝面沉如水的伸手去抓铜钱,走过来的吴大夫见了好笑道:“这丫头倒是乖巧。” 来三天了,每天往软垫上一坐,抓着几枚铜钱就能自娱自乐半天,不哭闹也不扰人,安分得紧。 时五哥幸与荣焉地骄傲点头,抱着草药嘿嘿道:“糯宝最是乖了!” 她原本每日都是二哥他们去摆摊的。 他每日都在吴大夫的医馆里学医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妹妹被带走,每日都十分眼热。 可三天前糯宝突然说要跟着他,突如其来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啥也不知道的半大少年,接连乐呵了好几天嘴角都没落下来过。 吴大夫被爱徒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逗得好笑,在糯宝的小手里放了一颗糖,柔声夸了几句乖巧,转头就故作严肃地说:“你妹妹表现这么好,你这个当哥哥的可不能能懈怠了。” “跟我出来,我考考你医典中的药植。” 时五哥苦哈哈地点头,走之前还对着糯宝小声说:“糯宝乖,五哥马上就回来了!” “小五。” “哎,来了来了!” 糯宝端着天真无邪的笑目送五哥出去接受考核,等人一走远,嘴角却在缓缓下垮。 三日前她发现家宅之上有阴影缓显,似受阴邪之扰,有生死大劫之兆。 更让她心惊的是这劫数不是应在某个人的身上,而是像天女散花似的覆在了每个家人的眉心。 玄门之中至亲不算,卦不可明是逾不过去的铁律,饶是她有再大的本事也避不开。 可到底是哪儿不对? 他们全家怎么会同时陷入生死之难? 她跟着眉间黑气最浅的五哥来了医馆三日,就反复卜算了三日。 三日结果是令人心惊的始终如一。 爻卦显死,生机浅薄。 糯宝强忍着烦躁又一次把铜钱抛了出去,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卦象心底渐凉。 未知的麻烦到底是什么? 第四十五章 他们都被抓走了 在糯宝不可对人言的焦灼中,日子转瞬过了三日。 这日晨起,糯宝心神不宁地看着眉心黑气笼聚的家人,指尖逐渐冰凉。 她前后推算多日,至今未能窥见任何端倪。 可灾祸迫在眼前,天劫属意,避无可避。 要想保家人平安,唯有应劫而生方可破局。 这一劫是躲不过去的。 许是注意到了她藏起来的不安,戴红柳不放心地说:“糯宝?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还不等糯宝应声,她就转头对着时野说:“要不今天你自己去吧,这些日子糯宝不是跟着老二他们,就是跟着小五去医馆,她小孩子家家的,长久没人陪着这怎么……” “娘。” 回过神来的糯宝拉起她的手,软乎乎地说:“宝和乌锅锅。” “娘和爹爹。” 她把戴红柳的手塞到时野手里,立军令状似的挺直了小胸脯说:“宝乖哒!” 据她目前所看,只有五哥眉眼黑气最浅,或能暂避此劫。 她跟五哥在一起,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还能想想办法。 要是真一家人全都在一处,被人一锅端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戴红柳还有些迟疑,被一声乌锅锅喊得心尖子都软了的时小五马上说:“娘你就放心吧。” “师父可喜欢糯宝了,我带着她不会有事儿的。” 时野也说:“今日去把定钱交了,铺子的事儿差不多就能定下来了,你不去看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排才合你的心意。” “要不这样,今日一起去把事情办利索了,后续我单独去办,你就在家里陪糯宝。” 戴红柳一想这么也是个法子,只能放下不安低声说:“那糯宝乖乖的跟五哥在一起,娘不久就回来了,好不好?” 糯宝咧嘴露出个乖巧的笑,撒欢似的挨个抱了一圈家里人,不动声色的在每个人的身上都落了一个绘在掌心的印记。 有了这个印记,一旦出现状况,她就会立马知道。 收拾好的人匆匆出了家门,时小五牵起糯宝的小手,昂首阔步地说:“走,五哥带你认草药去!” 糯宝看着他玩性十足的稚嫩眉眼好一阵无力,心说:还傻乐呢,要不了多久你就乐不出来了…… 一路傻乐的时小五到了医馆,一头就扎进了百药集的乐园。 糯宝抓着一根树枝蹲在树底下戳路过的蚂蚁。 七十五,七十六,七十七…… 砰! 耳边恍惚一声闷响,似烟雾轰然而炸,又像是气球被戳破的声响。 糯宝低头看着掌心里逐渐碎裂的印记,心头猛跳。 她就知道会出事儿! “师父,我刚才把筛子里的药都分出来了,这是……” “乌锅锅!” “啊?” 在草药堆里滚得灰头土脸的时小五嘴角还没提起来,马上就被冲过来的糯宝扑了个满怀。 糯宝时常带笑的小脸难得的凝上了肃色,死命拽着他就往外走。 时小五被扯得一个踉跄,下意识地蹲了下去。 他试图抱着糯宝说:“糯宝,你这是怎么了?” “你……” “走!” 糯宝掷地有声地蹦出这么个字,拽着他就往外。 跑跑跑!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吴大夫看得满头雾水,见糯宝一脸的着急索性说:“她既然是想出去,你就随她出去玩儿一圈再回来也可。” 左右学习的进度也没这么赶。 时小五欢喜不已地应了好,一俯身把糯宝抱起来就说:“糯宝你想去哪儿玩儿?五哥都带你去。” 糯宝鸡同鸭讲心累得不行,也实在是解释不清,索性抿紧了小嘴,小手飞快掐算一圈,马上指了个方向。 路往西南,可见生门。 时小五是个憨实的,完全没有大难临头的即视感,抱着她走得一路欢快。 可等糯宝叫停的时候,他的脸上却浮出了几分茫然。 堆成了小山的干草垛子? 这里有什么可玩儿的? 可不等他多想,糯宝就果断抓着他往草垛里窜。 为了确保隐蔽,她还挥舞着小手抓了一堆稻草掩住了出入的痕迹,藏得小心翼翼。 时小五看得面皮一抽,转念一想眼里亮光渐起:“糯宝,你是想玩儿躲猫猫?” 糯宝…… 在长久的对视沉默后,糯宝一言难尽地挤出个扭曲的笑,含糊道:“猫猫……嘚……猫猫……” 我的五哥啊,你可长点儿心吧!!! 时小五秉持着哄孩子做不得假的原则,哪怕明知外头没有扮鬼的人来找,也还是藏得尽心尽力,一点儿也没有中途作废的意思。 他的配合让糯宝十分满意。 可随着耳边只有她能听到的闷响逐一破裂,糯宝的心也狠狠沉入了谷底。 她留在家人身上的印记每个都不同,一旦他们其中的任何人出现危险,她的耳边就会炸开一声闷响。 爹爹和娘亲今日是去定铺子的,方向跟摆摊的大哥二哥截然相反。 可他们身上的印记先后破裂的时间不超过半刻。 他们都出事儿了…… 到底是谁做的? 糯宝来不及多想,掐算一圈确定暂时无人有性命之危,索性摁着不是很聪明的五哥躲了个严严实实。 他们这么一藏,就足足躲了一个上午。 午后日头高悬,在时小五逐渐昏昏欲睡的呼吸声中,草垛外响起了一道轻到难以察觉的脚步声。 糯宝心神微凛,手腕一转捏了个诀在指尖,正准备跟来人干仗时,突然听到了一道暗藏着焦急的声音:“小五,糯宝,你们快出来!” 吴大夫? 糯宝猛地一怔,从瞌睡中清醒的时小五打了个激灵就要往外窜。 “老……” “别出声!” 吴大夫一把捂住他的嘴,四处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赶紧伸手把糯宝拉了出来。 时小五被捂得莫名其妙,愣了下又想开口,可嘴皮刚动就被吴大夫用刀子似的眼神剜了一眼。 “不许说话!” 他这下是彻底闭嘴了。 可吴大夫脸上的焦急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拿出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时小五手里,用力摸了一把糯宝翘起的脑袋,飞快地说:“这里头装着的是一些银子,你收好了,往后带着糯宝省着点儿花。” “一会儿天黑了我会再来一趟设法带你们出村,我在码头找了个熟人的渔船,趁夜深出发,明日一早就能到隔壁县城,到了别处就安全了。” 眼前的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四只眼睛里打转的好像都是茫然。 吴大夫见了心头猛地一酸,停顿了一下才语重心长地说:“小五,你是哥哥,以后要记得看顾好糯宝,知道吗?” 时小五反应再慢也听出了不对。 他一慌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还未开口就听到糯宝轻轻地说:“爷爷。” “爹爹娘亲?” “大锅二锅?” 他们都怎么了? 吴大夫对上她纯稚的眸子,喉间狠狠一哽,语调沙哑。 “糯宝啊,你问的人……” “他们都被抓走了。” 第四十六章 全家的希望还有她呢!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吴大夫起初是觉得糯宝行为有异,担心时小五照看不好妹妹,这才暗中跟了上来,想着不行就自己亲自来。 等确定孩子没事儿,他再折回去的时候,村口就闯进来了十几个手里拿着长刀的壮汉,杀气腾腾的往里冲。 那些人是奔着时野家去的。 上了锁的大门被强行砸烂,那些不速之客冲进去一通翻找摔打,没找到想找的人,打听了几句就冲到了他的医馆。 万幸时小五和糯宝不在,吴大夫索性就硬着头皮说不知道,再加上村长前来调和,这才把那些难惹的瘟神送走了。 可这里到底还是不安全。 吴大夫不忍去回想当时的情形,顿了下哑声说:“那些人来势汹汹,就是冲着你们兄妹来的,你们这时候可千万不能露面!” 时小五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儿,蓦的一猝后难以置信道:“可是为什么啊?” 他们一家人安分守己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招谁也不惹谁。 为何会突然迎来这样的灭顶之灾? 吴大夫苦笑道:“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呢?” “不过你们记住了,一定在这里躲好,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能出去,等我来叫你们,知道了吗?” 村长已经让人去打听了,说不定会有消息。 可在有眉目之前,他能护住的只有时小五和糯宝。 吴大夫怕耽搁久了被多嘴的人发现,冷着脸催促:“小五,你记得保护好妹妹,别的你什么都不用管,记住了吗?” “可是我……” “你还听不听师父的话?!” 慈眉善目的吴大夫罕见的动了怒,粗暴地把时小五塞进了草垛。 跟还想挣扎的时小五不同,糯宝不哭不闹表现得异常乖巧,不等吴大夫撵就自觉地爬了进去。 劫数已应,剩下的事儿就简单了。 只是事态不明不可张扬冒头。 先躲一躲,保住了自己的小命才能保全家的性命。 吴大夫看到缩成小小一团,还不忘死死地拉住时小五手的糯宝,眼眶无声变红。 能教导出这样品性的孩子,时野和戴红柳绝对不可能是他人口中说的那种腌臜之人! 吴大夫一言不发地摸了摸糯宝的小脑袋,抱来干草把痕迹遮掩严实,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回去。 时小五丢了魂儿似的紧紧抱住糯宝小小的身子,颤声说:“不可能……师父肯定是骗我的……” “爹娘和大哥二哥怎么可能被人抓走?” “这一定是假的……” 他自我麻痹似的忍着害怕喃喃自语,尽管不敢相信,可还是把师父叮嘱的话记在了心里,不敢擅动。 对于个十岁的少年而言,得知噩耗他已经做得够好了。 可这样是不够的。 糯宝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试着动了发麻的胳膊小声说:“乌锅锅?” 五哥你还好吗? 事实证明,五哥可能不太好。 眼看着自己缺些智慧的五哥满脸青紫,似乎马上就要撅过去了,糯宝头疼地嗐了一声,默念了几句法诀,把指尖的一点微光落在了他的眉心。 既然是害怕,不如就先睡一觉吧。 没关系。 全家的希望还有她呢! 时小五维持着牙齿打架的状态,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糯宝扯了些干草权当被子给他糊上,艰难地动了动麻痹的手脚,扒拉开地上的稻草,咬破指尖开始在地上以血布阵。 地为媒,血为解。 以生时亡日为唤,解夙愿执念为报,通阴阳之梯,引未渡之魂。 魂现! 一阵微光闪现,糯宝赶紧挥手施下了一个屏蔽阳气的阵法,干燥的草垛中渐起冷风,一步之远的空地上肉眼看起来空荡荡一片,可在糯宝的眼里却接连出现了好几个缺胳膊断了腿的残魂。 啧。 糯宝处在阵法中央,看着被召唤而来的三个残魂,心情万般复杂。 咱就是说,上岭村这会儿怎么就这么干净了? 召唤阵出来的不散之魂,居然没有一个是囫囵个的! 一个比一个残得厉害!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嫌弃,四肢没了仨,只剩下一条腿的男鬼迫切地往前蹦跶了几步,尽情展现自己独腿大侠的实力。 他砸起了一阵阴风后,激动地说:“天师您别看我只有一条腿,可我蹦得稳啊!” “还有我还有我!” 捧着脑袋的那个激情上前,手在左边比划,嘴巴在右手里张:“我脑袋安不上不影响我说话,真的!” “我没手,但是我打架用不上手啊!天师您看看我!” 也许是太兴奋了,这个女鬼口若悬河自我介绍的时候,揣在兜里的胳膊唰一下就甩了出来,好死不死正好就落在了糯宝盘起的腿上。 手眼相对。 四寂无言。 糯宝见此,第一次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怀疑。 到底是哪儿出的问题??? 她一言难尽地搓了把脸,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用秘法闷闷地说:“你们既是应召,想来是有愿相求?” 残缺三鬼同步点头。 对对对! 就是这么回事儿! 糯宝不忍多看那个脑袋捧在手里,还在不停冲着自己眨巴眼的女鬼,叹了口气后说:“那你们可知应召的规矩?” “知道知道!” 女鬼兴冲冲地捧着自己的脑袋往糯宝的面前凑了凑,一张血盆大口嘚嘚嘚地说:“小天师放心,您说哪儿我们打哪儿,您说啥我们干啥,一定把您的吩咐都办妥了,而后再跟您求愿成之事!” 长得丑缺部件不要紧。 懂规矩会办事儿就行。 糯宝不动声色地呼出口气,手腕翻转露出来三个散发着微光的符篆,一一落在三鬼的身上后,沉沉地说:“缺脑袋顺着我给的气息寻过去,找到气息相同的几人,立即回来告诉我他们的情况和方位。” “残胳膊你顺着我指出的方向去到书院,找到我四哥,一直跟在他的身边,确保他的安全。” “独腿你跟着我。” 时小五上辈子大约是根长在冰清玉洁池边上的药草,不问世事一心只想成药仙,长到十岁对各种药草倒背如流,唯独缺点儿时家人特有的武力值。 他被家人保护太好,过分单纯憨实。 就他这个水平,别说保护三岁的糯宝,自保起来撒丫子都跑不快。 糯宝本身也非常受限。 三岁的身躯局限太多,可操作的空间太少。 她需要帮手确保自己和五哥的安全。 只有他们在外头行动自如,被抓走的人才有活着出来的希望。 残缺三鬼对自己新得的称号适应良好,确定了一下细节就各自飘走了。 留下来的独腿扯了根稻草,悬在半空中模拟上吊游戏,自挂东南枝半天,突然睁眼说:“小天师,好像有人来了。” 闭目养神的糯宝缓缓掀起眼皮,凝神听着扎堆而来的动静,心里咯噔作响。 难不成他们是被发现了? 第四十七章 勒索来的钱财? 糯宝满眼警惕不敢擅动。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四散停下,随之响起了几道压低的议论声。 “哎,时野家到底是咋回事儿?我听说他们全家都被抓了,为个啥啊?” 有个大婶心有颤颤地说:“谁知道呢,我公爹说那些人衣裳上有王财主家的徽记,好像是王财主的家仆?” “不好说,栓子家的大嫂今儿不是去赶集了吗?据说正好就撞见了王家抓人,时野家老大老二支的摊子都被砸得稀碎,人也被带走了!” “这来势汹汹的,瞧着不像是能善了的样子,他家两口子到底上哪儿惹出来的麻烦?” 有个消息灵的大娘左右看了一圈,用手掩着嘴小声说:“我打听到个消息,说时野家之前花的那些银子来路不正,是靠勒索来的!” “这话可不兴瞎说,他家的钱不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吗?怎么会……” “哎呦,我的三嫂子,那种糊弄人的胡话你也信?” 大娘撇撇嘴说:“银子又不是栽下去的土豆块子,咋可能平白就从地底下长出多的来?” “要我说,那钱分明就是勒索来的,怕拿出来现眼被人怀疑来路,他家索性就自己埋自己挖,转手一倒还赚了个得天眷顾的好名声。现在被王家的人打上门了,肯定就是恶行败露遭报复了,不然王财主无缘无故抓他家的人干啥?” 这话说得无凭无据,却又莫名带着一股子让人不得不信的悬疑之气。 扎堆聚在一起磕牙的大娘们再三唏嘘,最后有人说:“要真是这么回事儿,那他家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了。” 王财主是什么人? 那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豪绅,就连县城里的官老爷都要看在家资的份上,给他三分薄面,是这贫乡僻壤里最体面的富人。 时野家招了王财主的报复,那基本上也就是阎王爷跟前悬了脖子,全家人都走上了死路。 谁来了也没救。 深信不疑的人喋喋不休,心有怀疑的人默默皱眉。 这一切一字不落地传入糯宝耳中,引得她嘴角不住抽抽。 满口胡言! 挖出来的银子是她凭本事挣的,花销去向也一清二楚,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张嘴就…… “胡咧咧啥呢?!” 神色匆匆路过的村长跺了跺拐杖,盯着磕牙的大娘们不满地说:“我看这群婆娘就是闲得只长舌头!有点儿空闲全都拿来嚼没用的舌根!” 不等有人反驳,村长就恼道:“这会儿见势不对就开始造谣生事了,那早些时候你们家的娃不花银子就上了学堂的事儿咋就没人说了?时野家现在是遭了难,可你们别忘了,他家找到的银子全村的人都花上了!” “那银子要真是他两口子勒索来的,满村上下去过祠堂进了学堂的人,一个都别想脱了干系!” 嚼舌的大娘们被呵得白了脸,村长铁青着脸不耐烦地驱赶:“赶紧滚回家去!少在这里现眼!” “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再让我听到有人瞎说,我就对她不客气!” 说闲话的人嘟囔着散去,村长忍着焦急说:“族长,村里你暂时帮我看着,我得进城去一趟。” 王财主的家仆冲进村里就开始喊打喊杀,打砸了一通甩手就走。 时野家在城里的几个人也都遭了祸害,这可不是小事儿,他必须亲自去看看! 族长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你放心,村里有我呢。” 村长又压低了声说:“他家老四在书院,我倒是也让人去传信了,只是小五和糯宝,那俩孩子……” “我知道。” “你安心去就是。” 村长带着几个年轻后生急匆匆地走了。 族长想了想,果断朝着吴大夫家走去。 前一刻还喧闹不止的谷场瞬间消声,安静得让人心悸。 独腿眼巴巴地看着糯宝,小声说:“小天师,现在咋整?” 村民所知有限,言语拼凑出来的轮廓也很斑驳。 可现在有一点是能确定的,他们家这回的确是遇上了个前所未有的大麻烦。 对方强势到让人头疼。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村里人不都是一些忘恩负义的,除了看笑话的人,还有人在为了她的家人奔走。 糯宝闭着眼深深吸气,转头看着在昏睡中也眉眼紧拧的五哥,微不可闻地说:“等。” 必须先等打探消息的缺脑袋回来,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才可行动。 这一等就至了夜深。 月上柳梢,村里的狗都睡了。 年过半百的吴大夫,头发胡子花白一把的族长结伴而动。 族长走到草堆前扒拉出个小洞,小声说:“小五?糯宝?” 糯宝眨巴着眼,软乎乎地喊:“爷爷?” “哎,爷爷在这儿呢。” 族长难掩怜爱把糯宝抱出来,择去她小揪揪里的干草,看到刚被吴大夫从睡梦中叫醒的时小五又好气又好笑。 “你小子倒是心大。” 不过能睡得着也好,总比哭得鼻子眼泪一大把的强。 时小五从白天睡到黑夜并非所愿,睡意退去想起白日里的事儿,马上就悚然地瞪圆了眼。 “我爹娘他们……” “好了!你忘了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了?!” 吴大夫没好气地低斥一声,咬牙说:“你睁大眼看看糯宝,有点儿当哥哥的样子!” 时小五下意识地抓住糯宝的小手咬住了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都不肯落下。 族长见了心疼得不行,叹了口气说:“别怕,你爹娘不可能干那种混账事儿。” “只是现在事态不明,秀才有理说不清,你们必须暂时避一避。” 吴大夫本来打点好了准备让时小五带着糯宝走,可族长却不放心。 两个丁点儿大的孩子,在路上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说? 她抱着糯宝,牵起浑身发抖的时小五,说:“你就在村里待着,我带着他们兄妹出去避一避,等事情了了再回来。” 吴大夫迟疑道:“要不我去吧,你……” “你去什么?” “那些人知道小五是你的徒弟,你一走立马就得有人撵上去了。” “行了,就按我说的办,有事儿你去找三大爷,其余的等村长回来再说。” 吴大夫跟族长迅速达成一致,趁着夜色就匆匆出了村口。 骡车跑得出了残影,一路疾驰抵达码头。 族长一把年纪了却不见疲惫,下了骡车马上就去找约好的船夫。 赶车的是个年轻汉子。 他从缝补好的衣角里抠出一小把铜板,一股脑塞到时小五的手里,低声说:“拿着,别让糯宝跟着你饿肚子。” 时小五下意识想把钱塞回去,却被他一把摁住了手腕。 “让你拿你就拿着!” “你爹救过我的命,你娘也是善心人,他们不可能做那种缺德事儿!你只管安心带好糯宝,要不了多久就有人去接你们回家了!” 时小五嘴唇反复哆嗦,终于看着赶来的族长问出了那句:“族长爷爷,我爹娘他们到底是怎么了啊?” 糯宝也跟着连连点头。 对啊,说半天又是勒索又是敲诈的,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族长对上他们兄妹无助的双眼,顿了下无奈叹气。 “这事儿啊,说来就话长了……” 第四十八章 主打的就是个互相伤害 说来话长,总结下来却极其简单。 时野一家本来是如往常一般正常出门,时二哥的小摊上生意依旧红火,时野夫妇也顺利签下了租赁铺子的契约。 可就在他们准备回家时就出事儿了。 王财主家的下人拎着长刀冲入集市,砸了时二哥的摊子,还打伤了人,一扭头把闻讯赶过去的时野夫妇也一起抓走了。 那些人本来还想赶过来把时小五和糯宝也抓了,万幸这俩孩子当时不在吴大夫那里才躲过了一劫。 族长说完冷笑道:“他们说,你爹抓走了他家的小少爷,借此来跟王财主索要银子,扬言王家不出钱就要小少爷的命,你爹咋可能干这事儿?” 换一个人或许他都会有些犹豫,可时野绝对不可能。 族长怕他俩担心,索性放缓了语调说:“总之你村长爷爷已经寻过去了,村里的人也在帮着想法子,早晚能弄清楚的。” “你俩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照顾好自己不出岔子,那就是在节骨眼上帮上他们的忙了。” 想来也是,两个合起来才十三岁的孩子,在这种时候不添乱就是帮大忙了。 时小五懊恼于自己的弱小无力,又急又怕地红了眼。 相比之下,糯宝就镇定许多。 她坐在水波凌凌的船头,小手朝着四面指了指,不解似的歪着脑袋奶声奶气地说:“爷爷,去?” 又是车又是船的,老爷子安排倒是挺周到。 可咱这是到底去哪儿啊? 族长摸着胡子说:“去隔壁风峡镇。” 风峡镇距上岭村相隔二百里,坐船走水路都要漂上三天。 从这里跑过去,王家的人是抓不住他俩了。 可问题是,她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啊! 糯宝表情彻底空白。 族长得意地说:“你们只管放心,王财主家的人不可能找得到你们的。” 有他在,谁也别想碰这俩孩子! 时小五感动得热泪盈眶,糯宝瞬间僵化。 完犊子。 这可不行啊! 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出不了口,无助又弱小地看着小船在水面上逐渐荡远。 水声轻轻,因气愤而精神了半宿的族长终于开始打瞌睡。 糯宝深深吸气,玩耍似的掰开了时小五的掌心。 时小五自己又怒又慌,还不忘安慰她说:“糯宝别怕,有五哥在呢。” 糯宝一本正经地点头。 对,我不怕。 不过你还是睡觉吧。 指尖微光荡出,时小五咣当一下又睡了过去,族长也毫无所觉地打起了呼噜。 糯宝的视线转向了奋力撑桨的船夫,双手合十默念法诀,风向无声无息间发生转变,坚定向北的船头在水面上一阵晃动,不知不觉间就变了方向。 沉浸在跑路中的船夫瞳孔急速收缩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清明。 他完全没察觉到眼前的环境发生了改变,划桨的速度一下更比一下快。 可糯宝还是嫌慢。 她撑开一个小结界,再使召唤术,如愿召唤来了八个水鬼。 八颗被泡得面目全非,胖头鱼似的脑袋在水面漂浮,糯宝眼也不眨地说:“去推船。” 人力不够,那就鬼劲儿来凑。 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去! 八个水鬼一起扶住船沿玩儿命蹬水,水声哗啦啦传出很远,缓慢前进的小船跟拧了发条似的疯狂前蹿。 半晌后神志不清的船夫单膝跪地,抓着船桨吐了。 畏水的独腿飘在半空,看着吐得面无人色的船夫,唏嘘感慨:“在自己的船上晕吐了,他这辈子也算是难得了……” 要不是小天师,谁有得起如此出其不意的神奇体验? 创造奇迹的糯宝无心欣赏,因为前去打探消息的缺脑袋荡着来了。 她激动地踩在一个水鬼的脑袋上,像嫌距离远似的,双手一抬做抛绣球状,哇一下就把自己的脑袋甩到了糯宝的脚边。 糯宝面无表情地低头,滚了三圈的脑袋反复张嘴把甩出来的舌头吸回去,声情并茂地开始讲述。 她顺着气息顺利找到了糯宝要找的人,也摸清楚了具体方位。 更体贴的是,她还打探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跟族长口中的言简意赅不同,她说出了更多细节。 “王家小少爷之前就被人绑走过一次了,那次绑匪要了五百两银子,王财主担心独苗的安全,想也不想就交了钱把儿子赎了回去,这回是第二次了!” 王家小少爷第二次被绑,绑匪狮子大开口,第一次传话就直截了当地说要两千两银子。 这点儿钱对王财主而言不算什么,可问题是王财主也意识到了不对。 一而再再而三,绑一次交一次赎金,绑匪尝到了甜头,紧接着的不就是第三四五六次? 王家的银子禁得起嚯嚯,可他家身娇肉贵的小少爷遭不住这样的贼惦记啊! 王财主怒了,势必要跟这作死的绑匪斗争到底。 一查就顺着查到了时野的身上。 糯宝听到这里拉下了小脸,不悦地说:“为何说跟我爹有关?” 缺脑袋:“因为勒索的信上署名了啊!” “署名了?” “对啊,我听王家的下人说了,绑匪嚣张至极,不光是绑走了小少爷,还留下了自己的名号,警告王财主如果不给银子的话,就要杀了他家少爷泄愤。” 被踩着的水鬼不满地嗷呜了几声,缺脑袋嫌弃地啧了一声,手一招把自己的脑袋唤回去。 她抱着脑袋飘在糯宝的眼前,说:“王财主顺着署名一查,当真在上次儿子被绑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叫时野的人,还发现这人不久前有过一次意外之财,马上就认定了绑小少爷的事儿就是他做的。” 王财主是懂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他觉得时野绑了他的儿子,他索性就把时野的家人一锅抓了。 现在主打的就是个互相伤害。 你敢伤害我儿子一根头发,我就拆你儿子的一条胳膊。 你敢动我儿子的性命,我就要你全家陪葬。 时野他们就是被这么抓走的。 糯宝狐疑地眯起了眼,说:“你是说,绑了王家小少爷的劫匪在上岭村出现过?” 缺脑袋抱着脑袋上下晃了晃,说:“好像是这样的。” “据说小少爷上次被绑的时候,王家的人就查过,只是查到上岭村无法确定贼人是谁,这才作罢。” 有了前一次的线索,再加上这一次嚣张的署名,王财主自以为胜券在握,一口咬死了时野等人就不撒口。 非常焦灼。 缺脑袋还想叭叭,糯宝不耐烦地说:“我爹他们现在怎么样?” 话痨难得的沉默了。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去看过了,人是没事儿的,就是……” 糯宝:“说实话。” “实话就是,挺惨的。” 第四十九章 我们是来报官的! 缺脑袋不敢看糯宝指尖炸开的火花,眼珠乱滚:“您的爹爹肯定是受刑了,一身血不滋啦的比我死的时候还难看,大哥和二哥是被分开关着的,看样子也是挨打了,您娘亲现在暂时还没事儿。” 可那也只是暂时。 见糯宝没动静,缺脑袋咽了咽口水说:“我还听王财主说,要是说不清小少爷的下落,就要杀了他们。” “他敢!” 水面一阵噼啪作响,灼人的火光一闪而过。 泡在水里水鬼被炸得吱哇乱叫,衬得糯宝的脸越发阴沉。 缺脑袋和独腿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等水面平静后才大着舌头问:“小天师,那现在咋整?” 王家财大势大,硬碰硬肯定不行。 糯宝倒是可以用不走寻常路设法把人救出来,可救出来以后呢? 恶名已在,清白不还。 难不成后半辈子都要全家当人们口中的歹毒绑匪,夹着尾巴东躲西藏的过日子吗? 莫须有的罪名,不白之冤带来的委屈,凭什么要她的家人受着? 糯宝罕见地动了真火,看着逐渐靠近的码头,板着小脸咬牙说:“去报官!” 缺脑袋没想到小天师的处事方法如此接地气,顿了下茫然道:“啊?” “报官?” 王家跋扈到这份儿上,就连县太爷都不得不给三分薄面。 这种情况下,报官顶什么用? 糯宝懒得跟他们解释太多,等小船稳稳地停靠在码头上,甩出几个绘好的符篆说:“缺脑袋你先跟着我,等到了衙门分头行动,你拿着这个去看着我爹娘他们,如果有人再敢动手,你就弄出点儿动静来把人吓走。” “还有,我之前让你拿的东西拿到了吗?” 缺脑袋连忙把藏起来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根出自王财主头顶的头发。 她用风把头发送到糯宝手边,像是生怕糯宝嫌少,赶紧解释说:“王财主肚大三圈头顶无毛,多的是真没有了。” “小天师您看看能不能用?” 糯宝心情复杂地看着那根营养不良的头毛,唔了一声说:“能。” 勉强也够。 鸭蛋黄似的太阳也自东边缓缓升起。 糯宝又叫来他俩认真叮嘱了几句。 她和五哥都是个娃,去了衙门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所以要想报官成功,还需要使点儿别的小技巧。 全都嘱咐好了,糯宝决定把睡着的人叫醒。 “爷爷?” “乌锅锅?” “唔……” “糯宝?” 族长揉着眼睛坐起来,定睛一看眼前的码头,急得跳脚。 “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说好走得越远越好吗? 一觉睡醒怎么还在原地打转! 船夫因为晕船吐得面无人色,苦哈哈地抓着撑船的船桨,晕头转向地说:“不对吗?” “你要去的不就是这里吗?” “谁跟你说是这里?我要去的分明是……” “族长爷爷。” 慢了半拍清醒的时小五抓住族长的手,压低了声音说:“人多眼杂的,可不能闹出动静。” 天不亮码头边就聚集了干活的人。 族长刚才嗷的一嗓子,已经引得不少人往这边探头了。 族长还没说话,时小五就眼尖地看到了大哥曾经的东家。 那人显然也认出了他,眼里迅速闪过的就是一抹恶意。 时小五飞快地咽了咽口水,低低地说:“有人认出我了,咱们得赶紧走。” 当着充满恶意的眼睛,继续坐船离开显然不理智。 他们前脚一走,后头说不定就会撵上来追兵。 族长一想马上就拎起了糯宝,果断下船。 “走,先下去找地方躲一躲。” 族长想的是找地方暂时避一避,等到了天黑再设法离开。 可混在人堆里从衙门口经过时,糯宝却怎么都不肯走了。 她小手藏在背后无影无形地转了一圈,朝着某个空地上悄悄打了个法诀,而后指着县衙的大门咿呀出声:“爹爹,娘亲!” 族长捂住她的嘴着急道:“哎呦我的小祖宗,你爹娘可不在这儿!” “走走走,赶紧走!” 糯宝掰开他的手:“官!” 报官去找爹爹和娘亲! “糯宝啊,你听爷爷说,你爹娘他们是被王财主家的人抓走的,他们不在这儿,你……” “哎呦,你找人在街上找有什么用?你得去报官啊!” 一道男声横插进来打断了族长的话。 他盯着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妇人说:“不管你男人是犯了啥事儿,那也没有被人私自抓走处置的理儿,横竖都得经公啊!” “过了县衙门的有县太爷审,哪怕是进了大牢关着,你男人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可要是被不相干的仇家抓走了滥用私刑,那保准是活不了。” “你想啊,这公道与否的大小事儿,是不是都要经公了才能辨出个是非?你自己势单力薄的,咋跟有权有势的人斗?最后能指望的就是官府衙门啊!想救你男人的命就赶紧去报官,迟了指定是来不及了!” 妇人哭哭啼啼地捂着脸走了。 男人拧巴着脸说:“人都丢了还不报官,这是想等着给收尸呢?” 族长听了个目瞪口呆。 时小五如梦初醒似的抓住他的手,咬牙说:“族长爷爷,咱们也去报官!” 被抓走的人落在王财主的手里,指定讨不着好,说不定王财主还会采用什么见不得光的法子磋磨人。 可要是报官了,有官府的人盯着,案子没查清楚结案之前,起码人都是安全的啊! 族长没想到还能这么着,狠狠一顿后哑然道:“可是你爹娘的罪名是当了绑匪,报官的话……” “论罪定罪是要看证据的!” 时小五斩钉截铁地说:“咱们就去报案,说王财主无故抓了人,咱们要找人。” “王财主肯定要说我爹娘他们有罪,可他要是拿不出证据的话,官府不可能就此判罪的!” 私刑和公审是两回事儿。 滥用私刑可以屈打成招,草芥人命。 可这招放在公堂上行不通,所以必须报官! 糯宝没想到五哥这下的反应这么快,在心里一通鼓掌。 没错,她就是这么想的! 族长还在挣扎。 糯宝牙一咬干脆挣脱他的手跑了出去,抓起地上的石头就朝着县衙门前的大鼓砸了过去。 咚! 一声鼓面特有的闷响起,当差的衙役板着脸走出来。 “何人击鼓?” “哎我……” “我是来报案的!” 时小五嗖一下跑过去,张嘴就说:“我爹娘还有两个哥哥被人抓走了,我是来报案求大人救人的!” 衙役难掩诧异地看了眼跟前的半大小子,再看看抓着石头还想砸鼓的糯宝,目光古怪地看向表情扭曲的族长:“老爷子,这俩孩子说的是真的?” 族长人到桥头不得不走,只能是硬着头皮说:“对……他们说的是真的……” “我们……我们是来报官的……” 第五十章 这姓王的老王八他是真的敢动手! 从狼狈而逃,到对阵公堂。 转变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族长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次上公堂当原告。 他因为缺乏经验显得异常生疏,可该说的还是都说清楚了。 县太爷是见过糯宝的。 上一次审完天降惊雷的事儿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这次再见,他都不自觉多了几分慎重。 他听完族长的话,沉沉地说:“你是说,你家的那几个人都是被王家的仆人抓走的?” 族长苦笑道:“是这么回事儿。” “王家的仆人说我那外侄绑走了他家的小少爷,要抓了这一家老小去问罪,可……” “胡闹!” 不等族长说完,县太爷就不满地说:“审讯问罪乃是官府的事儿,哪儿是随便来一个人就能做的?” 王家是财大气粗。 可士农工商,商贾末之。 兜里有再多的银子,也不该直接抢了衙门的活儿! 县太爷忍着不悦说:“那你们指证王家无故抓人,可有人证物证?” 族长踌躇片刻,小声说:“上岭村的人算人证吗?” “王家的仆人前去打砸抓人时,村里不少人都是看着的,还有时家老二摆摊的地方也有人看见了!” 集市上的人证不好找,村里的却不难寻。 县太爷沉吟一瞬,说:“来人,去上岭村传人证,把王家老爷传来问话!” 也许是考虑到族长年纪大了,等到王家人到来之前,县太爷还很体贴的给安排了椅子。 族长实在是怕了糯宝了,紧紧地抱着她一点儿也不敢撒手。 独腿被大堂正中高悬的明镜高堂震得不敢进来,露出半个脑袋小声说:“小天师,现在是不是可以了?” 糯宝使了个小障眼法,缺脑袋友情出演,独腿激情客串。 这两鬼在分不清虚幻和真实的族长面前,上演了一幕劝你报官的戏码,也成功把这几人送进了官府的大门。 糯宝乖巧地趴在族长的胳膊上,用秘法嗯了一声,说:“缺脑袋你现在就去找我爹娘他们。” “好嘞!” 门前一阵阴风卷,翘首以盼的鬼就只剩下了独腿。 半个时辰后,到场的不仅是恶名远扬的王财主,还有上岭村的其他人。 村长一宿急得白了不少头发。 他以不符合年龄的迅速跑进来,对着族长就说:“哎呦我的二爷啊,你怎么就跑官府来了?咱们不是说好了……” “奶?” 时小五看着耷眉丧眼跟在后头进来的老太太,意外地说:“她怎么来了?” 大房一家出了事儿,以老太太的尿性躲都来不及。 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糯宝也很诧异。 当她清楚地捕捉到老太太眼中闪过的恶意时,心跳不由自主地跳了一拍。 不请自来必有妖。 不太对劲啊…… 族长被村长的话问得有些头疼。 他无暇理会神色有异的老太太,黑着脸说:“总之现在就是这么回事儿,等审了就知道了。” 他也不想来的。 可俩孩子动作太快他能有什么办法? 村长还想说话,却被气急败坏的王财主抢了个先。 “你们这些绑匪绑了我儿子还敢报官?你们莫不是在找死!” “住嘴!” 坐在上首的县太爷阴沉着脸拍响了惊堂木,冷声说:“公堂之上,岂容尔等放肆?!” “大人,我冤枉啊!” 王财主肉球滚地似的往地上一杵,怒不可遏地说:“就是这些刁民,前后绑我儿子两次了!” “第一次我想着拿钱消灾就算了,可他们实在是得寸进尺!我儿子现在还下落不明,要是我儿子有半点差错,我要他们全部都死!” 县太爷本来是想给王财主留些颜面的,可抵不过这人太不识趣。 公堂外现在已经围了不少人了,这时候要是还让王财主摆出了一副蔑视朝廷律法的德行,那官府往后如何立威服众? 县太爷板着脸说:“是非对错本官自有定论,岂有你三言两语就可要人性命的说法?” “你要是再胡言乱语,休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满腔怒气的王财主看着逼到眼前的大板子,咬着舌尖逼着自己把恨咽了回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为此挨打不值得。 就在这时,前去找人的官差也回来了:“大人,时家四口全都在王家找到了,现在要带上来吗?” 县太爷甩手坐回了椅子上,说:“传。” 在见到时野等人之前,糯宝自认为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可真的见到了人,她自心底突然就升起了一股怎么都压不下的怒火。 大哥浑身是血已经晕厥。 二哥的身上也找不出一块好肉。 唯一清醒的就是娘和强撑着的爹。 这姓王的老王八他是真的敢动手! 她死死地咬着牙关没言声。 时小五崩溃地冲过去喊:“爹!娘!”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了?你们怎么会……” “小五?糯宝?” 戴红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颤声说:“你们怎么在这儿?!” “少惺惺作态!” 王财主焦心自己下落不明的宝贝儿子,狰狞地喊:“我的儿子到底在哪儿?!” “你们赶紧把我儿子交出来!” “鬼知道你儿子在哪儿?!” 一身血迹斑斑的时二哥冷着脸说:“都说了不知道,你凭什么……” “不知道?” “你居然敢跟我说你不知道?!” 王财主怒到扭曲,疯了似的大吼:“那封勒索信上写的就是时野的名字,要我送银子过去的交易地点就是你家门前,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敢跟我说你不知道?!” “不把我儿子交出来,我要你们全家一起陪葬!” “你敢!” 县太爷在一片横飞的唾沫中忍无可忍地斥了一声,抓着桌上的毛笔砸到王财主的身上,怒道:“都给本官闭嘴!” 吵下去就是一笔糊涂的烂账。 不冷静下来怎么说话? 王财主气喘如牛地黑着安静下来,县太爷也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 “时野,你可还能答话?” 时野身上的伤看起来是最重的。 皮肉上浸出的血色几乎将衣衫全部染透,脸色也是惊人的苍白。 县太爷看到这一幕,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滥用私刑到这份儿上,王家实在是太过了! 时野艰难地深深吸气,哪怕一身是伤脊骨也不见半点弯曲。 他沙哑地说:“大人请问。” 不知为何,县太爷见此情形,心里对时野的怀疑莫名就轻了几分。 这样硬骨头的汉子,大约是做不出那种事儿的。 他缓和了语调说:“王家说你绑了人,此事你可认?” 时野苦笑道:“回大人的话,不认。” 第五十一章 没错,就是你干的! 这事儿对他家而言的确就是无妄之灾。 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莫名其妙就被抓进了王家。 来者人少是可抵抗,可王家派出的人实在太多了。 人多势众之下,他家这几个人完全不占优势。 而且王财主压根就不讲理。 他认定了自己儿子被绑一事是他伙同家人做的,一句多的都不说,兜头摁着问的就是儿子的下落。 可他们怎么知道? 三纸无驴半句多,两边完全谈不到一处去,彼此肚子里熊熊燃烧的都是我要弄死对方的怒火。 王财主一听他否认也急了。 “你还敢说不是?!要不是你做的,那绑匪要银子的信为何留的是你的名字?上头写的还是你家的住址?你……” “我要是真想绑你儿子,你以为你找得到我的家的地址?!” 时野阴沉着脸说:“你见过哪个绑匪会留自己的大名?你动脑子想了吗?!” “我……” 王财主被怼得怒火中烧,嘚嘚了几下没挤出合适的话,转头就冲着县太爷撒泼:“大人你看!” “他一脸的凶煞气,一看就不是好人!这事儿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 “而且他家没一个好的,老的少的都贼能动手,他家在武馆的老三打了我十几个人跑了,现在都还没逮着!在书院的老四也伤了我的人跑了!他们不光是抓走了我儿子,前后还打伤了我几十个人!” “要不是我派出去的人多,还真就让他们跑了!我……” 县太爷面无表情地说:“可闭嘴吧你!” 尽管他也被时野身上的煞气骇了一跳,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干见不得人的事儿怎么可能落自己的大名儿? 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可王财主他不讲理。 他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富绅形象,往地上一倒就哭天抹泪地说:“大人啊,我儿子你是知道的,那孩子自小就体弱,他哪儿受得住这样的磋磨?” “他们要是不把我儿子交出来,那我全家都活不了了啊!” “大人,我……” “你再敢扰乱公堂,本官就把你拉出去打板子!” 县太爷终于怒了。 王财主不讲理,但怂。 他憋在嗓子眼里的哭嚎终于压了下去,县太爷也头疼地呼了一口气。 “上岭村来人何在?” 如果时野真是绑匪,那村里朝夕相处的人肯定会有察觉,不如先从别处问起。 来的人证除了主动跟来的老太太,其余都是经过村长精挑细选的。 这些人没啥大本事,最大的特点就是拥有共同的耿直。 一个大叔说:“不可能,时野不可能干这事儿。” “对啊,他家压根就不缺钱,咋可能做这缺德事儿?” 村长面沉如水地说:“大人,换常理说,若想行不轨之事,必要隐蔽背人耳目。时野一家要真是绑匪,那就不可能堂而皇之的暴露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否则岂不是白忙活吗?” “您仔细想想,这事儿疑点颇多,可不能光凭着一面之词就贸然定罪。” “还有就是……” 村长护短地横了王财主一眼,咬牙说:“事态未明,王家擅自打砸抓人本就犯忌,而且他们还违背律法擅自动刑,这事儿可不能善了!” 打了他们村里的人,绝对不能轻易就算了! 县太爷一听这话,一个脑袋顿时两个大。 证据都缺,逻辑链不合。 现在就是一方咬着一方不撒口,合着谁都不想善罢甘休? 他想了半天,拍案说:“你们都说对方的不是,可眼下唯有怀疑,却无实证,如此不可定罪。” “只是事情查清之前,尔等都牵涉其中,也不可轻放。” “这样,时家被疑为嫌犯的四人先收押监牢,本官即刻就派人出去寻找被绑的王家少爷。” 等找到王家少爷,绑匪的身份自然是不言自明。 在找人期间,被怀疑的时家人也可以在监牢中暂保周全。 县太爷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 糯宝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县太爷官儿不大,可眉眼间清正之气浩然,是个正直的好官。 进了监牢,虽说是比不得在家里松快,可咋说也比被困在王家强。 争取到了时间,她就能找到被绑的王家少爷,到时此劫自有解法。 王财主却横着眼说:“那要是最后得证就是他们干的,那该如何处置?” 县太爷:“自然是照律处置。” “绑人勒索者,罪重涉及伤人性命者,杀无赦,罪轻者惩六十大板,处以流放之刑,绝不轻饶!” 在场的人对这个安排都没有异议,一直沉默的老太太却像是瞬间被人抽走了骨头似的,惨白着脸啪叽一下倒在了地上。 砍头,流放…… 这可都是要命的重刑! 那要是…… 县太爷狐疑地眯起了眼,沉声说:“你是何人?为何如此惊慌?” “我……我……” 老太太一瞬间急得满头是汗,眼珠乱滚手脚乱爬,来回哆嗦嘴,却蹦不出来半句话。 她的异常太明显了。 糯宝见此心里咯噔骤响,手刚举起来还没来得及动作,老太太就跪在地上大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时野他只是一时糊涂才做了这样的事儿,他不是故意的!” “大人您饶了他吧!” “你说什么?!” 县太爷不敢相信地看着突然认罪的老太太,惊诧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老太太狠狠一咬牙,下定决心似的狠声说:“我是时野的亲娘,人就是时野绑走的!” “他财迷心窍想借此发财,这才绑走了王家少爷,大人,他真的……” “老太太!”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的是什么?!” 戴红柳在惊愕过瞬后,怒到嘶声:“你是疯了吗?你居然污蔑自己的亲儿子有罪!你……” “他要不是我的亲儿子,你以为老娘愿意管他的死活?!” 老太太一言出仿佛是凭空获得了无穷的勇气。 她连滚带爬地冲到前头,痛哭流涕地说:“大人,时野干出这样的混账事儿,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好,您把时野抓走,要打要杀要流放都行,我家绝对没多的话说。” “可这事儿真就是他一个人干的,跟我家的其他人半点关系都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大人您要相信我!我……” “你说什么?” 浑身是血的时野面看着急于辩解的老太太,目光涣散地喃喃道:“娘。” “你刚刚说是谁干的?” 老太太狠狠一咬牙,青白着脸从牙缝中说:“是你。” “没错……” “就是你干的!” 第五十二章 你这辈子嘴里出过一句实话吗? 老太太一言出,四下皆惊。 糯宝就慢了一刹,凝在指尖法诀没找到机会打出去,场上局势大转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王财主袖子一挽就要冲过去跟时野拼命。 “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绑到什么地方去了?!” “赶紧把我儿子交出来!” 戴红柳护着宛若失魂的时野,狼狈地说:“她是胡说的!我们真的……” “胡说?” “她失心疯了吗诬陷自己的儿子?你们全家是不是都拿本老爷当傻子?!” “住手!” “都给本官住手!” 县太爷怒斥一声,示意衙役把愤怒的王财主拦住,沉沉地说:“时家四口均为嫌犯,全都打入大牢等候审讯!” “还有……” 他看着目光闪躲的老太太,一字一顿地说:“老人家,此处是公堂,容不得任何冤假错案。” “你刚才说的话对本案极其重要,你可能确定自己说的都是字字属实?” 老太太慌得不行,可还是一口咬死了说:“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事儿就是时野他们一家做的!” 村长心中懊恼居然把这搅屎棍带来了,怒道:“你既然是早就知道,那早的时候你咋不说?” 老太太受委屈似的鼓起了眼,不管不顾地吵吵:“时野是我亲儿子,扯谎对我有啥好处?” “我也不知道这事儿这么严重啊,我现在想让他认罪伏法,我有啥错?!” 没有人能说她做错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老太太的大义灭亲甚至是令人敬仰的。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县太爷没理会她的叫嚷,冷冷地说:“众口纷说,属实难定。” “此案暂先搁置,等找到了被绑走的人再说。” 老太太听到这儿顿了顿,局促地搓着手说:“大人,时野的罪啥时候判?是不是只要判了他,这事儿就算了了?” 她这话问得莫名,就连死咬着时野不放的王财主都露出了意外。 当娘的知道了儿子犯下大错,大义灭亲或许不错。 可听她这语调,怎么像是巴不得时野早些定罪似的? 时野被定罪了,对她有啥好处? 许是注意到了众人的沉默,老太太心一慌,欲盖弥彰地说:“我这不是想着早些让他赎罪吗?我就是……” “他们一家是否有罪,本官找全了证据后自有定论。” 县太爷冷声道:“至于你们,与本案相关的人暂时都回去,等有进展的时候,本官自会派人去传你们前来问话。” 王财主不满地说:“大人,那我儿子的事儿……” “本官自会派人去找!” 县太爷冷声警告:“你滥用私刑伤人一事本官暂且不计,可等事情大清了,本官另会找你算账!” 王财主打人的时候理直气壮,在县太爷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后到底还是怂了。 考虑到时野等人都不同程度的带了伤,县太爷还勒令王财主拿出银子,给他们挨个请了诊治的大夫。 至于时小五和糯宝,这俩孩子合起来都不能算是个能打的人,也不可能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县太爷无视王财主的怒吼,一挥手把人放了。 从衙门里出来,族长就忍不住了。 “你刚才大人的面前为何要污时野?” 老太太仓惶地张大了嘴:“谁……谁说我是污蔑?” “我说的分明都是实话!” “实话?” “你这辈子嘴里出过一句实话吗?” 村长拦住动怒的族长,看着明显心虚的老太太,咬牙说:“原本我还没那么笃定,可听你这么说,我就坚信这事儿跟时野无关了。”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等真相大白了,要是确实与时野有关,那就算我老眼昏花识人不清,可他要是真受了谁的污蔑,上岭村也绝对容不下这种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对,村里容不得这种黑心肝的废物!” 同感愤怒的村民七嘴八舌的指责出声,老太太强撑出的镇定瞬间分崩离析。 她逃窜似的从人群中跑了出去,嘴里还不忘喊:“你们才是被黑心的蒙了眼呢!我说的本来就是真的!” “不信你们就等着瞧,他们一家一个都别想跑!” 老太太叫嚣着跑远,气得村长险些拎着拐杖追上去抽她。 同行来作证的大叔嗐了一声,叹气说:“我看他家老太太是彻底糊涂了,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咱们现在咋整?” 他们是相信时野的为人,可公道面前要的是证据。 拿不出证据,说啥都没用,他们也总不能都在这里干耗着。 族长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说:“案子现在到了衙门,早晚会水落石出的。” 好在他们不用带着时小五和糯宝东躲西藏,也不算是白忙活。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去找身边的两个娃。 可转头马上吓了一跳。 “小五和糯宝呢!” 就几句话的工夫,这俩孩子哪儿去了?! 时小五是被糯宝揪着跑远的。 等跑到个角落躲了起来,他连气都顾不得喘就说:“糯宝,我们跑出来族长爷爷他们会担心的。” “咱们……” “乌锅锅!” 糯宝义正严词地打断他,连说带比划地强调:“救爹爹!” 还有娘亲和大哥二哥。 他们身陷牢狱,蒙受不白之冤,这些人都等着他们想法子去救呢。 时小五也着急,可眼下着急有啥用? 他刚想开口,糯宝就说:“小少爷!” 只要找到了被绑走的小少爷,眼前的难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时小五原本是有些迟疑的,可脑中闪过公堂上看到的一幕,挣扎马上就被怒气取代。 “糯宝你说的对!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到那个被绑走的小少爷,还爹爹他们一个公道!” 糯宝用力点头:对对对,这就是主题思想! 兄妹二人目标达成一致。 时小五拿出个铜子,找了个小乞丐去跟找他们的人报了平安。 可紧接着摆在眼前的,是新的难题。 失踪的王家小少爷该怎么找? 他们没见过这个命途多舛的小少爷,就算是运气好撞见了,面对面也认不出来啊! 时小五为了找人的事儿愁得眉心不展,糯宝蹲在墙角也没闲着。 她使了秘法叫来独腿和缺脑袋,用时小五听不到的声音说:“独腿你刚才看清老太太的脸了吧?” 独腿用力点头。 “看清了!” “很好,你现在就跟着她回到上岭村,一刻不离地跟着她,看看她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儿。” 老太太公堂之上突然反水指证,绝对不可能是她突发奇想坑人的无脑举措。 她一定要搞清楚是为什么,以便于秋后算今日的大账。 独腿杀气腾腾地去了。 糯宝拿出缺脑袋辛苦找来的那根头毛,手指拈花似的一转,当即在地上绘出了个小小的寻人法阵。 以至亲之气起寻,问世间孤魂野鬼。 只要人还活着,就不怕找不到。 轻若枯草似的头发落在法阵中央,二者相碰微光转瞬而过。 糯宝凝神挑眉,当机立断:“缺脑袋前方带路,西南向,走!” 第五十三章 他真的能看得住这个妹妹吗??? 时小五还在试图从路过的人嘴里问出奇迹所在,可下一秒就被糯宝抓着了手指。 “乌锅锅,走!” 时小五脚下迈得飞快,嘴里疑问喋喋:“走?” “走去哪儿?”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糯宝一会儿一个主意? 他真的能看得住这个妹妹吗??? 在时小五不能说出口的自我怀疑中,糯宝很快就牵着他坐上了出城的骡车。 骡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门。 天光渐下,糯宝背对着五哥小手动得飞快。 以物寻人大致不会出错,可他们的可战之力少得可怜。 她不能打,五哥有心无力。 就算是找到了王家被绑走的小少爷,以他们队伍的这个配置,也很难从绑匪的手里把人抢出来。 所以她需要帮手。 召唤阵再起,冷风突袭。 时五哥打了个寒战,注意到糯宝变得惨白的脸色有些担心。 “糯宝,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他说完不等糯宝吭声,马上抓住糯宝的手腕试图把脉。 只可惜,他那点儿目前仍旧贫瘠的医术治不了糯宝的亏空,心乱如麻的情况下他马上就急得红了眼。 “糯宝你别怕,五哥马上带你回去找师父!” “大叔,车前头调头,我们……” “嘘。” 糯宝挣扎出三分劲儿摁住了跳脚的五哥,挤出一抹笑拍了拍自己的小胸口,肥嘟嘟的小脸上都是满溢而出的坚强。 “宝,好呢!” 我好着呢! 只是这小身板受限太大,接连使召唤阵有些气血亏空罢了,不是啥大事儿。 时小五对此半信半疑,糯宝却不给他多犹豫的机会。 因为受阵法召唤而来的帮手们,裹着阴风从四面八方冲来了…… 糯宝带着五哥冲得一往无前。 与此同时,好不容易回到家的老太太却是吓得肝胆俱裂。 她一进门看到靠在床头翘脚的莫二虎,气得狠狠抽了过去。 “都是你这个不省心的害的!” “要不是你起了恶心忽悠我平儿,他怎么可能会犯下这样的大错!” 莫二虎被拍了一下也不在意,厚着脸皮咧嘴就笑:“姑姑,衙门那边咋说的?” “你去见着时野哥他们了?” 老太太没想到他脸厚至此,颤了下狠声说:“见着了!” 人都快被打成血葫芦了。 要是遭这大罪的人变成了她的小儿子,那她也就没法活了! 莫二虎知道她在意的是啥,嘿嘿一笑再开口也不含糊。 他直接说:“姑姑你上什么火?” “大房一家发了那么大的财,一心只想着自己,连亲弟弟老母的死活都半点不顾,这事儿你想想就不来气?” 老太太:“我是来气,可时野毕竟是我亲儿子,我……” “亲儿子怎么了?你把人家当亲儿子看,人家把你当亲娘孝敬了吗?” 莫二虎一针见血地说:“要是不出这么一档子事儿,你和表弟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大房一家享福,自己半点好处都捞不着。” “可要是大房一家出了事儿,那就不一样了。” 刚建好的新宅子,还没来得及花出去的大笔银钱。 只要等时野一家锒铛入狱,剩下的几个小崽子根本就不足为惧,那些东西会变成谁的? 捕捉到老太太眼中的意动,莫二虎阴沉沉地说:“姑姑,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时野哥身上的罪能定下来,大房那些东西就都是表弟的,可这罪要是没人认,官府顺藤摸瓜查下来,要去遭罪受刑的可就要变成表弟本人了,你舍得让他去遭这样的罪吗?” 老太太脸上青紫交错来回变幻,可不管问多少遍,她能得出的结论都是舍不得。 她总共生了三儿一女,女儿是要嫁出去的不算自家人。 老二不成器,早早的就去给别人家当了上门女婿,孝敬的是岳父岳母,她只能是当这个儿子白养了。 老大十几岁就离了家门,在外头二十多年杳无音信,回来的时候残了一条胳膊不说,拖家带口的一个都跟她不亲。 唯一养在身边的就是小儿子。 小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绝对不能出半点差错。 思及此,老太太暗下决心的一咬牙,发狠似的说:“我都按你说的做了,可我平儿在哪儿?” “他到底怎么了?我……” “哎呦,姑姑你连我都信不过吗?” 莫二虎好笑地说:“表弟好着呢,只是现在风口浪尖上,他一时也不好露面。” “有我关照着你就放心吧,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好生孝敬你了。” 老太太打心眼里信不过莫二虎,可眼下她找不着小儿子,只能是强忍焦急。 她拉着莫二虎絮絮叨叨地说自己有多担心,莫二虎耐性渐失,索性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老太太苦拦没拦住,眼睁睁地看着人跟丢了,倒在地上崩溃得拍腿大哭。 “我苦命的儿啊!” “你要是有啥闪失,你这不是要老娘的命吗……儿啊……” 老太太的嚎啕大哭惹得不少村民探头而视,有个今日跟着去作证的人见了,撇嘴厌恶道:“这时候知道猫哭耗子了,早的时候在衙门诬陷时野的时候,咋不是这副做派?” 有眼明心亮的想了想,狐疑道:“是不是好些日子没见着时平了?她哭的会不会是小儿子?” “对啊,时平呢?他大哥出了这种事儿,他就不出来说几句?” …… 村民议论声渐大,老太太生怕露出端倪,强忍着悲痛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 而就在这时,莫二虎东拐西绕地转了几圈,确定身后没人跟着,小心翼翼地摸进了一个破庙。 “时平!我回来了!” 藏在破木门后的时平阴沉着脸蹦出来,往草堆上一坐就说:“我娘那边你去看了?” 莫二虎难忍激动地点头。 “老太太见着你大哥他们了,跟你预料的一模一样,王财主疯狗似的咬住他们不放,人现在全抓到衙门去了!” 莫二虎脑壳里不装脑子,想到老太太口中时野的惨状就解恨地冷笑。 “属实是该!” “老太太今儿去做了个证,王家那个老财主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进了衙门就再也别想出来了!” 时平不愧是读过几年书的,脑子比他快得多。 他没好气地说:“你以为进了衙门是好事儿?蠢货!” 照他原本的计划,时野一家最好是死在王财主的手里,这样就算是彻底死无对证了。 可进了衙门一经公,事情马上就不一样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让莫二虎去指点老太太作伪证,着急要把时野身上的罪定下来。 莫二虎摸不着头脑,也看不出哪儿不对。 他嘿嘿笑着说:“尽管咱们绑王家那小崽子的事儿败露了,可兜转一圈咱们还是赚了。” 王家的赎金是没拿着,可大房一家进了大牢,那些现成摆着的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啊! 说及此事,时平就恼得不行。 他黑着脸说:“你还好意思说?” “要不是你和那几个不长脑子的喝酒误事,怎么会把到嘴的肥肉都放飞了?!” 第五十四章 你是懂哄孩子睡觉的! 时平赌得输红了眼,急于扳本。 莫二虎逮住机会说了勒索的事儿,二人一拍即合。 他们本来筹划好了绑走王家小少爷,借此勒索一大笔钱财,也如愿把人顺利抓到手了。 可就在他正设法跟王家谈判时,莫二虎带着几个狗腿子喝醉了,竟是让王家的那个小崽子被人半道截胡弄走了! 丢了的人一时抓不回来,那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还走漏了行踪,被王家的人揪住了小尾巴。 时平不敢再去找人,只能是以最快的速度,往王家送了一封附上了大名和住址的勒索信,把锅一下就甩到了时野的头上。 如今时野被抓,勒索一事也甩脱了干系,剩下的就是等时野一家被判罪。 只要罪名落定,那就不会再有变故了。 莫二虎被吼得有些生恼,可想到还用得上时平的脑子,又愣是逼着自己把动手的冲动压了下去。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好处没到手之前,翻脸为时尚早。 再忍一忍…… 这边时平和莫二虎狼狈为奸互相忍耐,另一边的糯宝顺着缺脑袋指出的方向,成功抵达一个老旧的茅屋。 茅屋年久失修,蜘蛛网层层叠叠的绕了一层又一层,一看就是不知多少年没人住过的废弃之地。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毕竟这年头废弃的房屋多的是,眼前这个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可让糯宝脸色大变的,是察觉到她的气息从远处摇晃着飘来断臂。 她不是让这鬼去找远在书院的四哥吗? 这个不听话的鬼为什么会在这里?! 糯宝拽住蹿了一身草花子还找不到方向的五哥,嘴唇未动,秘法出音:“你怎么在这儿?” “我四哥呢?!” 断臂被她眼里迸出的冷意刺得打了个寒战,磕磕绊绊地说:“在呢啊,我一直就跟着他呢!” 仿佛是为了邀功,断臂还强调说:“不光是四哥,我连三哥都一起找到了!” 啥玩意儿? 糯宝难以置信地看向不远处的小茅屋,眉心狠狠打出了个拧巴的中国结。 如果她的占卜没出错,王家那个丢失的小少爷应当就在此处。 可她打伤了人逃跑的蛮横三哥,以及应该在书院苦读的四哥为何会在这里? 难不成真是她…… 不对! 短短一瞬,糯宝的脑中飞快转过无数种不可对人言的危险念头,最后又被她以雷厉风行之势迅速打消。 三哥是个力大无穷的莽夫,他知道家里不缺钱,也想不出绑人勒索的阴邪路子。 还没见过面的四哥是家里最聪明,读书最刻苦的骄傲,以他的才华和傲气,也绝对做不出这种见不得光的混账事儿。 人不可能是他们绑的。 可王家的那个小崽子为啥会跟他们在一起? 糯宝的脑子都快短路了,身边的五哥还在添乱。 “糯宝,你不是说要找小茅屋吗?前头那个不就是吗?咱们咋就不走了?” 糯宝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苦大仇深地捂着小脸叹气。 找是找到了,可她不理解啊! 无人领会到她的悲伤,独臂还在叨叨叨地说:“小天师,不光是您两个哥哥在里头,您要找的那个王家少爷也在!” 糯宝郁闷地说:“我知道。” 断臂不解:“那您咋还不过去?” 兄妹之间久别重逢,难不成也需要酝酿一下相见的情绪? 糯宝实在带不动身边这群大聪明,只能是在五哥的催促下硬着头皮往前。 可他们还没靠近小茅屋,走在前头开路的五哥就见鬼似的吱哇乱叫了起来:“哎呦!救命啊!” 歘一下! 原本安静如鸡地上,不知从哪儿蹿出来根打了结的绳套,无比精准地拴在了他的脚踝上,哗啦一声就把人倒扯着吊上了半空。 时小五毫无征兆间上下颠倒,跟块咸腊肉似的被挂了个不上不下。 他惊恐之下不忘大喊:“糯宝别过来!” “糯宝你快跑!” “糯宝?!” 藏在暗处的人见鬼似的嗖嗖跑出来,看清了眼前一个在半空,一个在地上的萝卜丁,惊得险些当场掉了下巴。 “小五?糯宝?” “你们怎么来了?!” 冲出来的是时三哥。 紧随而出的就是四哥。 三哥急得上蹿下跳,着急想把被吊得五脏六腑都颠了个位的时小五放下来。 四哥蹙眉不动。 不是因为他见到弟弟妹妹毫无波澜,主要是他现在的状态不太方便动弹。 糯宝瞠目结舌地看着用匕首抵住王少爷脖子的俊美四哥,一刹从头皮到脚心,整个人都通电似的麻透了。 我的好四哥啊,你这是在干啥啊?! 难不成这作死的绑架案真是她的好四哥干的吗?! 不怪糯宝对四哥的信任太脆弱,主要是眼前这一幕太滑稽了。 四哥也像是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哪儿不对,反手把匕首一收,马上就笑着柔声说:“糯宝,你怎么这么看着四哥?” “是不是四哥太久没回家,糯宝把四哥忘了?” 糯宝瞥见被他压在指尖的刀锋,心情极度微妙。 原本可能是印象不深的。 可目睹了你是怎么用匕首划破王少爷的脖子,以后大约都是忘不了了…… 时四哥也觉得被小孩子看到这一幕不好,忍着烦躁反手呆头楞眼的王少爷的后颈一敲,直接把晕死过去的人扔到了角落的干草堆里。 许是怕吓着糯宝,他还故作淡定地解释说:“糯宝别怕,他困了,四哥是想让他睡会儿。” 糯宝嘴角狠狠一抽,心说:不愧是我最聪明的四哥! 你是懂哄孩子睡觉的! 天生脑筋粗根弦的三哥没察觉到气氛的微妙,手忙脚乱地扯断绳子把可怜的时小五放下来,不等他爬起来,就兴奋地冲过来把糯宝抱在半空转了个圈。 “糯宝想没想三哥?” “三哥都快想死你了!” 糯宝被他转了个眼晕,转而就听到温文尔雅的四哥温声说:“你别吓着她,赶紧带着他们进来再说。” 此处隐蔽,且路过的人也少得可怜。 小五和糯宝是这么找过来的? 时四哥心里揣着古怪,对弟弟妹妹却绝对温柔。 他甚至还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变戏法似的找出了两个早就冷了的饼子,给小五和糯宝一人分了一个。 时小五见了两个哥哥心就大成了斗箩,一边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饼子,一边激情四射的给糯宝当嘴替。 糯宝想说的他都在说。 得知他俩是自己找过来的,时四哥不赞成地说:“胡闹!” “既是出了事儿,你就该听村长的话,好生带着糯宝回家等消息,你怎么胆儿大到敢带着糯宝找到这儿来?” 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 时小五满肚委屈说不出,哼唧了半天小声说:“是糯宝叫我来的啊!” 这一路走来坐车走路,全程都是糯宝小手指哪儿他就走哪儿。 他敢说不走,糯宝当场就闹,他也没招儿啊! 时四哥还想训,装了半天乖巧的糯宝,突然就指着角落里孤苦伶仃的王家少爷咿立马一声。 “锅锅,人?” 他是谁? 你们跟我仔细说说,他到底是谁!!! 第五十五章 这小崽子的魂儿到底丢哪儿了? 面对糯宝充满疑问的眼神,四哥的笑僵在了嘴角。 时小五捂着脑门,奇怪道:“对啊,这人是谁?” 哪儿弄来的小娃娃? 时三哥张嘴就说:“这是王家的那个小崽子啊!” “哦,王家……” “王啥?!” 时小五惊悚道:“三哥你说他是谁?!” 四哥皱眉:“老三,你……” “我没说错啊,这不就是王家那个被绑的小少爷嘛,我跟你四哥逮了他准备跟王财主……” “人真是你们绑的?!” “你们真的绑人了?!” 时小五小小的脑中世界刹那间灰飞烟灭。 时三哥百口莫辩:“不是,我们就是想把人抓着,好让那姓王的老东西把爹娘他们放了,可是……” “可是你们要是不把人家少爷绑了,爹娘他们怎么可能会被抓?” “啊啊啊!” 对啊对啊! 糯宝的小胖脸上嘟起无数忿忿,黑葡萄似的大眼死死地盯着三哥和四哥不放。 你俩到底咋想的?! 对上弟弟妹妹谴责的目光,时三哥默默伸手捂住了嘴。 他闷闷地说:“老四我说不清了,你来吧。” 时四哥被他一通搅和,一个脑袋大成了俩。 他顿了顿,口吻复杂地说:“这事儿说来有些复杂。” 糯宝急道:“短缩!” 那你就长话短说! “我……” “好吧,你三哥说的不错,他的确王家正在找的小少爷。” ………… 场面寂寂,氛围尴尬得窒息。 四哥头疼叹气:“我到底要怎么说,你们才能相信人不是我们绑的?” 人真不是他们弄出来的。 至于现在为什么会到了他们的手里,其实是巧合。 村长反应快,王家的人刚动手,他就立马找人出去报信。 时四哥避开了去抓他的人,出书院没多久,就撞上了突出重围前来搭救他的老三。 兄弟二人一合计,猜到这事儿很难善了,索性就压下了心焦,找地方暂避开。 时四哥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往熟悉的地方去,拉着弟弟就混进了城里的赌坊。 时三哥冷着脸磨牙:“我在赌坊里撞见了之前去咱家的那个抠脚男人,他跟边上的人吹嘘,说自己要发大财了,马上就跟那些臭鱼烂虾不一样了。” 一个偷鸡摸狗不务正业的混子,他哪儿来的机会发财? 当场就有人质疑,那人禁不起激,拍着桌子喊:自己马上就要有两千两的富贵身家了,非常了不起。 旁人都当笑话听了,可时四哥不同。 他生来脑中就比别人多无数道弯,多智近妖。 而且两千两这个数太具体了,具体得跟王财主被勒索的数一模一样。 他留了个心眼儿,主动掏钱让赌坊的伙计买了几坛子好酒,加了点儿额外的作料混合,让伙计给那个抠脚男人送了过去。 那人抱着白得的便宜撒丫子跑得头也不回,丝毫没注意到身后还跟了两个人。 时四哥拧着眉说:“我们尾随着他一路找到个山洞,在那里撞见了莫二虎为首的其他人。” 跟模糊的猜想一样,王家少爷就是被莫二虎等人绑走的,这是针对他们家的一场陷害。 万幸臭皮匠永远都是臭皮匠,不光是抠脚男人没脑子,跟他一起搭伙的莫二虎等人也是蠢的。 这些人见了白得的好酒心花怒放,都不等藏在暗处的人动手,争先恐后的抓着酒坛子先把自己灌得醉死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切就非常简单了。 被酒和迷药弄成了死猪的人无法反抗,他们顺利把五花大绑的王家少爷带走。 可等人到手了,他们才发现不太对。 王少爷好像是个傻的…… 算无遗策的时四哥难得的感到棘手,抿紧了薄唇说:“这孩子目中无神不知惧怕,不会哭也不会闹,问什么毫无反应,就跟丢了魂儿一样。” 一个被划了脖子也没反应的小娃娃,压根就不能指望他给出任何回应。 就很突然。 突然的进退两难。 有口不能言,全无反应。 他就算是知道绑走他的人不是他们,那又能怎样? 压根就没人信。 好好的重要人证就这么砸手里了。 时小五见识过王财主的蛮横不讲理,愣了下小声说:“他爹头顶无毛一脸横肉,在县太爷的面前都敢吵吵,谈判管用吗?” 时四哥冷笑:“为何不管用?” 他敢伤他家人一分,他就能剁王少爷的一根手指头。 无非就是看谁手狠罢了。 他不欲跟年幼的弟弟妹妹说太多,忍住现在就掰了王少爷胳膊的冲动,柔声说:“好了。” “有我和你们三哥在呢,不会有事儿的,去睡觉。” 时小五挣扎道;“可是……” “哪儿来那么多可是?” 他好笑地揉了揉时小五的脑袋,对着糯宝张开了胳膊:“糯宝,来四哥这儿,四哥抱着你睡。” 糯宝其实不想睡。 可不睡好像不行。 四哥明显没有三哥和五哥好忽悠。 糯宝乖乖地蹭到四哥的怀里,调整好舒服的姿势趴好,眼珠却一个劲儿地朝着王少爷在的草堆打转。 四哥其实没说错。 这小崽子就是魂儿丢了。 物理意义上的那种丢了,俗称惊魂。 也就是民间常说的,小孩子三魂不稳,受了惊吓侵扰后魂魄走失,变得呆呆傻傻。 要想让他开口作证,就必须先设法帮他被惊丢的魂叫回来。 可她刚才一路撵过来,没发现有走失的生魂啊。 这小崽子的魂儿到底丢哪儿了??? 糯宝这副小身板禁不起折腾,哪怕意志力努力清醒,可四哥散着墨香的怀抱太过惑人,没琢磨出个章程眼皮就开始往下坠。 时四哥成功把她哄睡后,不动声色地呼了一口气。 没吓着就好。 他看似温文,可骨子里的独断却比谁都重。 时三哥没有发表意见的机会,竖着耳朵在听吩咐。 “爹娘和大哥他们既然是进了县衙大牢,那暂时就不会再出岔子,只是等着衙门的人去查不行。” 真等着这么群废物去查清真相,黄花菜都凉透了。 时三哥摸着下巴说:“那现在咋整?去揭发莫二虎?” “你有证据吗?” 没有证据,人证不给力。 王少爷在谁的手里,谁就是被认定的绑匪。 他们一开始误以为自己捡了个便宜,可现在这个便宜恰巧就成了麻烦。 擅动则亡。 时三哥急得抓耳挠腮:“那就没别的办法了?” “怎么没有?” 时四哥冷笑道:“你猜老太太为何要冒险去衙门作伪证?” 在老太太眼里,利弊远比亲疏重要。 她不可能为了莫二虎冒险,能让她心甘情愿走一趟衙门的人,只有一个。 冤有头债有主。 这笔账必须从始作俑者的身上解。 例如:让老太太亲自去衙门翻供。 第五十六章 这是王少爷为父偿罪该做的 要想让老太太把命根似的小儿子卖了,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事儿。 可也不是不能操作。 时四哥跟时三哥低低地嘱咐到夜半。 时三哥掰着手指头冷哼:“老四你放心,不出半日,我就能把东西弄来。” 时四哥用外衣把呼呼大睡的糯宝裹好,不紧不慢地说:“犯下了这样的事儿,那人肯定是不敢露面的,你动作仔细点儿,别被人发现了。” “我办事儿你放心,他们一个也别想跑!” 时三哥踩着未明的晨曦走出了破茅屋。 等糯宝和时小五睁眼时,天色已经大明了。 “醒了?” 时四哥含笑把在衣裳里挣扎的糯宝抱出来,用撕下来的衣袖沾水给她擦了擦脸,温声说:“糯宝饿不饿?” “四哥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年仅八岁的王少爷也醒了。 只是丢了魂儿的小少爷显然没有糯宝这样的待遇,孤零零地坐在草堆上也不知道动弹,一夜过去身上都落了结网的蜘蛛。 可怜兮兮的。 小少爷啥时候受过这委屈? 糯宝唏嘘撇嘴,还没睡醒似的坐在四哥的胳膊上不吭声,使了秘法语速飞快:“找得咋样了啊朋友们?” 小少爷的生魂找到了吗?! 招魂没啥技术含量,但有地域限制。 民间百姓都知道,在哪儿丢的魂就必须在原地叫,不然就叫不回来。 而且离魂症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天。 三天一过,活人不会马上变成死人,但造成的痴傻不可逆转,这小东西是真的会变成傻子。 人傻了不要紧,可傻了就不能当人证说出真相了! 独腿和断臂带着新召唤来的兄弟姐妹找了一宿,苦寻无果。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断臂小声哼唧:“小天师,不光是您三哥提到的那个山洞,方圆百里有洞的地方我们都找了,可就是找不到。” “您要不再仔细问问,这倒霉孩子到底是在哪儿薅来的?” 会不会是记错地方了? 糯宝嘴角一抽,心说:不应该啊。 通常惊了的魂都会停留在原地,当哥哥的也不可能说错的地方糊弄孩子,位置不可能出错。 可为什么会找不到? 见她魂不守舍的,时四哥迟疑道:“糯宝?” 他知道妹妹的病好了很多,可昨日见了还是惊讶,言行间不由自主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糯宝如梦初醒似的眨了眨眼,张嘴打了个欲吞山河的哈欠。 “唔……” 时小五揉着眼睛走出来,含混不清地说:“糯宝可能是没睡够才没精神。” 话是这么说,可想到昨天路上糯宝突然变白的脸色,他还是谨慎地补充:“我师父说糯宝身子的亏空需得百年紫参进补才能大好,爹娘最近也在四处找这味药,可暂时还没找到。” “昨儿个她的精神瞧着就不太好,可我看不出是为什么,这趟回去一定得请我师父好生给她看看。” 时四哥眉心无声锁紧:“百年紫参是吗?” 这样的药中至宝寻常的药铺肯定没有,可有一个地方说不定会有。 他侧眸看着角落里的王少爷,唇边溢出了意味不明的浅笑。 “小五,给王少爷点儿吃的,别让他饿瘦了。” 昨日的小崽子,今日的王少爷。 王少爷一夜之间地位悬殊秒变。 可傻乎乎的王少爷什么也不知道。 时小五得知两个哥哥已经想到了解救家人的办法,顿时也没那么着急了。 他学艺还不算精,可他医者仁心,吞了个饼子就操心起了别的事儿。 “四哥,我想在附近找点儿用得上的草药给他敷一下。” 王少爷此番遭的横变之灾。 爹娘和大哥二哥受的苦,等着在罪魁祸首和王财主的身上找回来,他们不至于跟这么个憨傻的八岁孩子置气。 时四哥没有反对。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圈定了范围:“就在这茅屋的附近找,不许进山。” 找不到就算了,这是王少爷为父偿罪该做的。 “行,我……” “糯宝?” 原本安分啃饼的糯宝小手一挥,炮弹似的冲出去就挂在了时小五的腿上。 “乌锅锅,宝也去!” 她要去找机会把王少爷的魂儿找回来! 时四哥下意识反对,可他低估了糯宝的执拗。 几番拉扯,糯宝就跟手上抹浆糊了似的挂着不动,态度坚决。 “宝去!” 他柔着嗓子哄:“糯宝,你跟四哥在一起不好吗?” 糯宝飞快摇头,又怕伤了四哥的心,索性指着无意识滴口水的王少爷说:“丑,宝不!” 时四哥面皮一抽,回头发现王少爷这副尊荣的确是很丑。 丑到糯宝不愿意久留的王少爷瞬间又变成了小崽子,糯宝也得以如愿以偿的跟着五哥去了。 时小五知道眼下不是玩耍的时候,非常谨慎。 “糯宝,咱们说好了就在附近,跑远了四哥会打人的知不知道?” 糯宝想到四哥香香软软的怀抱,狐疑地绞起了小眉毛:“打宝?” 时小五龇牙冷笑:“不,打我。” 糯宝了然地哦了一声,心想:那就不怕了。 茅屋是荒的,附近的方圆几里地也荒芜惨淡。 时小五撅着腚在横生乱长的杂草中试图找出自己想要的东西,糯宝背对着他坐在地上,小手绘阵画得飞快。 这个不行,不对。 下一个怎么还是没回应? 那这个呢…… 糯宝接连绘了数个阵法都不见有效,暗暗咬紧了小米牙。 到底是哪儿出的错? 她心一横,干脆咬破舌尖吐出一小口血,用手指沾着血在掰来的槐树皮上落阵成型。 招阴的槐树皮上泛倍看点微光,纹路最后汇聚成了一条不明显的线头。 方向指右。 可这不是指明王少爷生魂所在的方向,而是指向另外一个吸引魂魄的阵法。 这荒山里还藏了别人留下的法阵? 糯宝狐疑地眯起了眼,刚回神就看到飘在半空的独腿和断臂一手攥着手里的符篆,一手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角疯狂龇牙。 “啊啊啊!小天师就是这个!” “我们昨天找生魂的时候,差点被这道光吸了过去,您昨天半道上叫来帮忙的那些鬼也都是被这诡异的光带走的!” 他们两个全托了糯宝事先给的固魂符篆才得以逃脱,可这破光怎么又出现了! 糯宝听完心神微凛,咽下嘴里的血腥气果断起身。 她可能知道王少爷走丢的生魂在哪儿了。 只是…… 她犹豫地喊了一声:“乌锅锅?” 毫无所觉的五哥热情地回头哎了一声,笑得一脸傻白甜地说:“糯宝你再等等,我马上就找全了。” “你别乱跑啊,四哥发起火来很凶的,我们要听话!” “唔……” 糯宝眼珠一转,很不负责任地想:五哥看起来其实也很抗揍的。 出于对五哥抗打耐摔的充分信任,她挥手捏了个幻阵,让五哥误以为她还等在原地,顺着微光指出来的方向,撒腿就跑。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五哥你可千万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