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王的自我修养[综+剑三]》 1.我本天地轻狂客·一 “这小子不知把我们的计划听去了多少,留不得!” 萧昊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横七竖八的乱毛,什么东西都看不真切。他胡乱在头上扒拉了几下,那厚重蓬乱的刘海才不再遮挡视线,露出他面前立着的两个人来。 萧昊这才发现他不知为何蹲在地上。 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眉清目秀、娇俏玲珑,做少妇打扮的女人;另一个是个面色蜡黄的老丐,正目光不善地盯着他。离他们不远处,还躺着一具人形,一动不动已然气绝。 “他不过是个傻子,真听去了又能怎么样。乔峰护他护的像没断奶的娃娃,若你现在料理了他,打草惊蛇反而坏我们大事!” 那少妇听他这样说,觉得有些道理,便收回了举着剪子的手,但一双眼睛仍是牢牢地锁在萧昊的身上。 萧昊一只手还搁在脑袋上,一脸懵逼地和她对视。 雾草……什么情况??? 眼前这两个奇奇怪怪的人、是特么谁啊?! 萧昊努力回想着自己陷入黑暗前的情况。 他架不住亲友小黄鸡的怂恿,打算建个霸刀小号体验一下传说中不会被打败、没有成就感的刀生,然后辛辛苦苦想了个没被占用的名字,创…… 额等等,好像在他点创建角色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哦? 萧昊绞尽脑汁地想着,想从记忆里找出点什么线索。 白世镜观察他许久,见他目光清澈,虽然模样呆呆傻傻,却不像疯癫之人,心中狐疑,询问康敏:“你确定他真是个傻子?” 康敏微微一笑,动人无比:“那还有假吗!马大元带他回来这么多年,他日日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是个实打实的傻乞丐!” 平日里不管什么样的英雄好汉,只要见了她,哪个不得神魂颠倒,就算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也免不了面红耳赤,而这个小子,空长了一副好身躯,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傻子,心智怕是连个三岁孩童都不如。 萧昊从这二人的对话中听到“傻子”这样的称呼,环顾四周这屋里再没有第五个人,便知晓这“傻子”指的是他自己。 “额?我?傻子?”他指着自己,莫名其妙:“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叮!宿主逼格-1。】 萧昊被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声音吓了一跳,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神色张皇地四处张望。这一站起来,他立刻发现自己上身赤.裸,胸前挂着破破烂烂的布条和铜钱,腰间别一根破棍子,而下身穿的衣服很有几分眼熟。 再一抬起手臂,手上拿着个酒坛,坛子上还挂着一只烧鸡,从手臂到胸口纹着大团大团的刺青,结合他刚睁开眼的时候,眼前那蓬乱的刘海…… 萧昊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他终于想起他点了创建角色之后,突然黑屏的电脑,和那些吵吵闹闹的声音: “有完没完!六年了喂!”、“搞事搞事搞事!老子不等了!”、“建了就要负责到底啊!”、“本少爷也很想闯荡江湖名动天下啊!为毛老上那个吃藕花!”、“小僧十分难过”、“别拦着我!我小剪刀早就备好了!”…… 他认真看了看自己,觉得这身装扮像极了那个90年代就被他A掉的小号破虏丐哥。 …… 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我在做梦吗?真的假的?我明明在建霸刀小号特么我电脑呢?我房子呢?这地方一看就没网、不对,我还活着吗??” 他在房间里上蹿下跳,顶着那一头杀马特的蓬松乱发,倒显得确实有几分疯癫。 白世镜见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尽是些听不懂的东西,行为又古怪癫狂,便打消了几分疑虑。 【叮!宿主逼格-1。】 那脑内的声音又来了,萧昊动作僵住,歪着脑袋在心中疑惑: 莫非这是传说中的……系统? 【指令激活!系统正在启动中……启动成功!欢迎侠士使用逼王代练系统,在您今后的游戏旅途中,本系统将竭诚为您服务。】 萧昊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对面的两个人都已标好了名称和血条,一个写着康敏(lv.20),一个写着白世镜(lv.67),至于另一边的死人,则顶着马大元(尸体),俨然是熟悉的基三界面。 他心中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检测到侠士是第一次使用本系统,自动进入新手指引。】 【叮!新手指引已开启。】 【由于侠士创建了过多弃置不用的小号,且大号威震江湖太令人心生向往,每个角色都有一颗想要名动江湖的心,望侠士不要厚此薄彼。】 【侠士大号数据读取完毕:江湖资历8.2W,共培养侠士69位,战胜秘境首领8635人,追寻自在逍遥之道加入恶人谷,共击杀敌对阵营156422人,行侠义之事9258次,被80个势力奉为上宾,1位生死至交,一身神兵宝甲,戴有817件奇珍异宝及123只珍贵萌宠,阅读典籍1407册,精通7门技艺,于烹饪一道堪称巨匠,现今驾霸红尘,持墨颠,纵横江湖,一呼百应,乃不世之英才。】 【请侠士参照大号标准,满足小号角色的心愿,闯荡江湖名扬天下。】 萧昊思维凌乱,脑中一片空白:“简单点、解说的方式简单点……” 系统的声音顿了顿,言简意赅道: 【请侠士满足他们的心愿,做江湖人心目中最有逼格的人。】 “……” 他的大号那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心血号!这些个精力小号和心血来潮为了熟悉门派技能建的号能比嘛! 慢慢冷静下来的萧昊欲哭无泪:“我现在删角色还来得及吗?” 【未达成“隐元秘鉴·称心如意”成就前,侠士将无法退出游戏。】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心满意足,进度:-52/10000。】 萧昊一下子就眼急了:“任务进度是个负值特么是几个意思?” 【由于侠士在当前江湖人心目中为智力不及三岁孩童的智障人士,系统自动判定侠士的逼格为负值,请侠士努力装逼,达到10000点即可达成成就。】 “……” 萧昊看着眼前这两个看到他的怪异举动和奇怪言语毫不在意、甚至觉得理所当然的人,深深觉得他可能还是先当个傻子比较好。 “即便如此,也总觉得是个隐患。”康敏对他仍然不放心:“万一他以后在人前疯言疯语,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只怕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不如拔了他的舌头,以绝后患。” 白世镜尚在犹豫,康敏身若无骨,软绵绵地搭在他身上,一手勾过他的脖颈,媚声道:“留他性命已是仁慈,我这是为你好。” 白世镜色心渐起,瞧着康敏如花似玉的模样,顿时把顾虑抛到了九霄云外。同乔峰这个傻子弟弟比起来,自然是康敏要重要的多。 他走近萧昊,手动如风,向还在跟系统了解情况的萧昊擒来。 萧昊下意识就是一个后跳,稳稳当当地一个翻身落地。 白世镜一招落空,明显一愣。 “他——” 他话还没说完,萧昊突然猛地冲了上去,棒打狗头、拔狗朝天、亢龙有悔,一套连招打的白世镜翻滚出去。 “这一巴掌是替你爹打的!” 随着亢龙拍出去,他的技能喊话自动从口中蹦了出来。 萧昊:“……” 系统,不带这样坑队友的,说好的一起装逼,这种时候为什么要带喊话插件玩耍! 一下子没了敦敦敦的兴致,他转身一个烟雨行冲到门口,举起手中的醉梦逍遥棒·刀功仰头灌下一口酒。 康敏惊疑不定地看着门口那个逆光的身影,险些惊呼出声。 这傻子竟然会武功!而且看起来还不弱!从前他可从未使过,难不成萧昊一直在装疯卖傻! 马大元已死,这傻子若生出什么变故她可要大祸临头! 萧昊斜倚在门框上,动作洒脱逍遥,看似漫不经心地大口喝酒,厚重刘海下的眼睛却是轻描淡写地冷冷一瞥,似轻蔑又似警告,直把对面的康敏震得如坠冰洞,钉在原地。 妈的,不就是装逼吗,论起装逼这行,他萧日天认第二还没人敢认第一! 【叮!宿主霸气侧漏,逼格+10。】 萧昊这就不爽了,在心里骂道:“我卖力敦飞了一个丐帮长老,还镇住了这个歹毒妇人,就只值10点逼格?” 【请侠士再接再厉,放飞自我,继续装逼。】 “你这贱人!你不是说他是个傻子!为何他会武功!”白世镜从地上爬将起来,好不狼狈。 “他、他明明是个傻子!”康敏又是惊惶又是顾虑,也不由得怀疑起来。 “乔峰下得一手好棋!竟把打狗棒法和降龙掌绝学都教给了这个傻子,难怪平日里对他百般偏护,怕是早打算培养他做下一任丐帮之主!”白世镜脑子转得飞快,此刻已然不相信萧昊是真傻,丐帮打狗棒法只传历代帮主,乔峰绝不会把丐帮的未来交付到一个傻子手里。“杀害马大元之事已败露,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里!”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柄破甲钢锥。 白世镜不知萧昊深浅,方才无所防备被拍飞出去,此时多有顾忌,不敢轻易上前,摆了架势紧盯萧昊周身破绽。 萧昊之前听他们对话,已清楚当下处境,90级的他虽然只是个小号,但对面67级的白世镜,他是一点儿也不怕的。 他想了想,从挂件里翻出云幕遮,在本就一片蓬乱的眼前一系,依旧散漫自在地倚在门上,全然不把对面的人放在眼里。 萧昊遥遥冲白世镜的方向伸出手臂,食指懒懒地在空中翻动两下。 来啊! 自觉被嘲讽的白世镜大怒,迎着他一锥刺来: “狂妄小儿!找死!” 2.我本天地轻狂客·二 萧昊:敦敦敦敦敦。 白世镜: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我同你拼了! 萧昊:敦敦敦敦敦。 白世镜,卒。 康敏目瞪口呆地看着萧昊把白世镜从屋里敦到屋外,从地上敦到天上,而被敦的白世镜毫无反手之力,心中大骇。 萧昊嘴里还不断叫嚣着“这一巴掌是替你爹打的!”,也不知到底是个真傻子还是扮猪吃老虎的主,惊惧不已的她深恨白世镜中看不中用连萧昊都摆不平,又怕萧昊打完了白世镜来找她的麻烦,当下后退数步想要趁乱逃走。 萧昊虽然带着云幕遮,却并非什么都看不见,云幕遮对他而言就是个挂件而已,视线是全没有阻碍的,他察觉康敏要逃,一掌将白世镜打落,正落在想要逃跑的康敏面前。 他跟着跳下来,痞痞地蹲在白世镜身上,慢悠悠地灌了口酒。清冽的酒液涌入喉咙,酒中仙自带酣畅淋漓气劲,他胸中无端生出一股豪气。 快哉!丐帮敦起人来确实痛快极了! 萧昊有些惋惜地看着脚下已被他敦晕过去的白世镜,可惜这个老乞丐太不经打,还得留他一层血皮,他实在没打过瘾。 “你、你……你别杀我!”康敏连连后退,突然放声尖叫起来:“来人啊!救命啊!杀人了!快来人啊!” 萧昊把云幕遮拉下半只眼,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嗯……这个20级的不能敦,血条才这么点儿,一掌下去可能会死。 康敏心中又怒又怕,指着萧昊破口大骂:“你这来历不明的臭乞丐!有娘生没娘养的白眼狼!马大元带你回来那么久,还不是在我这里吃穿照顾!我何曾亏待过你!你今日若敢动我……” 萧昊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发,总觉得这时候说些什么都有失形象,不符合他装逼的气质,干脆也就不说话,想听康敏继续再说出些讯息好让他也理清状况。 康敏见他不说话,心中更不确定他神智是否清醒,眼神一转,恶狠狠地威胁道:“你有本事就打死我!端看你怎么同丐帮上下解释!” 说罢她袖中便飞出一道流光直冲天际,在空中炸成一团。 萧昊稍一愣神,康敏已经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段距离,见萧昊依旧呆呆地蹲在白世镜身上,康敏冷笑两声抚了抚凌乱的发丝,转身放声大叫:“萧昊狼子野心!杀害我夫!大元诚稳笃实却遭此毒手,恳请各位叔伯兄弟出手相助!” 四面林中动静四起,隐约传来鼎沸人声,一看便知有大批人马赶来。萧昊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玲珑妇人,只觉得这女人真是歹毒至极。 如果他真是个傻子,有这么多人在,凭康敏巧舌如簧,他无法辩解,必要背大大一口黑锅。 康敏定然也是这么料想的,只可惜他还真不是个傻子。 “大胆宵小!敢在洛阳总舵行凶,全不将我丐帮放在眼里!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丐帮长老与弟子尽数赶来,看到眼前情状,又闻得康敏所言,一时面面相觑。 康敏已然换了一副面孔,娇滴滴怯生生地一边抹泪一边垂首低眸悲哭道:“白长老同大元情深谊厚,撞破这发疯的傻子欲杀我二人,出手相救却被打成重伤!还请诸位伯伯叔叔为大元报仇雪恨,为妾身做主!” 赶来的丐帮众人看到萧昊确实蹲在生死不知的白世镜身上,而不远处的屋内,马副帮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便有大半信了康敏的话。 萧昊被他们打量,很有些不自在,他这身破虏实在是太过嗯……不羁,他很想换身衣服。 【叮!接收到侠士反馈,系统产出的物品将根据侠士需求以阶段奖励的形式发放,请侠士多多装逼,达到解锁条件即可领取哟~】 “……”原来还能换装备的吗!他之前还在想上哪照着大号标准整大橙武去呢。 “此事十分蹊跷,萧昊痴傻多年是我们有目共睹之事,他怎会有武艺能击败马副帮主和白长老?”群丐之中倒也不尽是轻易听信康敏片面之词的人,萧昊好奇抬头一看,见那人头顶写着【宋清溪·丐帮长老】,于是朝他遥遥敬了酒坛,饮下一口酒,权当一谢。 然而他这反应却让人更加捉摸不透。 “宋长老,你观他行径,哪里像是痴傻之人,只怕这么多年都是在装疯卖傻!有所图谋!”人群中又一人高声道。萧昊看过去,竟然是个红名,叫做全冠清。 名字倒有些眼熟,只是天龙八部看过许久,人物又太多,他实在没想起来这个红名是谁。 “我亲口听白长老所言,乔帮主已暗中将打狗棒法和降龙掌绝学都教与了他!乔帮主,妾身且斗胆问你,有无此事!”康敏不依不挠,矛头直指乔峰。 乔峰之前看到求救的信号以为是马副帮主这里出了什么变故,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副情景。萧昊心思单纯绝不是逞凶之辈,他本以为是中间有些误会,但此时马夫人这样说,他又困惑起来。 他从未教过萧昊武功,更何况打狗棒法只传丐帮历代帮主,他又怎会轻易教人。 “我……”他还未曾将事实说出,康敏便已打断了他的话。 “乔帮主若有心将帮主之位传于这个疯癫的弟弟,自当提出来同各位长老叔伯明说,一同商榷,你自知此事本就大不妥,顾虑先夫副帮主身份,可怜先夫一片赤诚,竟被萧昊下此毒手!”康敏话音清脆,已是一口咬定萧昊会这两门武功之事。在场众人一字一句听得清楚,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萧昊听到此处,心中已有了思量,康敏反咬一口,只怕要趁机拿乔峰的身世出来做文章。依她之前所言,他应当是不知怎么被马大元带回丐帮的一个傻乞丐,而乔峰和马大元都对他多有照顾,她伙同白世镜谋害马大元一事被傻子萧昊撞破,这才有了此时局面。 “乔帮主为人处世光明磊落,怎会置丐帮安危于不顾!私授绝学定是无稽之谈!” “没错!就算萧昊真学得一招半式,也是他装疯卖傻图谋不轨暗自偷学的!” “笑话!丐帮绝学若是被人看上两眼就能学去,还不成了市井三流武学!” 康敏抬起头来,朝那些弟子一个一个的望过去,眼神幽怨凄婉让人心生怜惜,“妾身不过一女流之辈,何敢信口雌黄乱加罪名,只怕乔帮主心中有愧,不敢正面对质。” 乔峰听她如此说更加疑惑:“乔某未做亏心事,何愧之有?” 康敏见他上钩,心中暗喜,娇怯动人对众人道:“乔帮主,我敬你是大英雄大丈夫,却没想到竟是敢做不敢当之辈。” “哈哈哈哈哈……” 康敏正要将乔峰身世抖落出来,却被一阵清越笑声打断,众人神色各异看向笑声来处,正是之前一言不发蹲在白世镜身上的萧昊。 “你说够了吗?”萧昊站起身来,酒坛斜斜地往肩头一挂,一手拎起脚边白世镜的衣领,朝众长老掷去。 “淫.乱放荡,与他人苟合通奸,谋害亲夫,此你第一罪!”他未免有人听不清自己的话被人曲解,特意用了地图喊话。这一嗓子出去,在场众人只觉他声如洪钟,震耳欲聋,更震惊于他的内功修为,对于萧昊是傻子这件事再没有几个人相信。 “欲构造是非,陷害忠良,此你第二罪!” 康敏知晓乔峰身世并未泄露给其他人,萧昊却点出她欲吐之事,心中大震,更是惊惶。 “巧舌挑拨,欲令丐帮内乱,破坏南北情谊,好让外族有机可趁,此你第三罪!” 萧昊字字铿锵道:“此等大奸大恶大不义的歹毒妇人,当诛!” 众人见他正气凛然,虽蓬头垢面却自成傲骨,很有几分浪荡市井混不吝的气魄,再听他所言,句句大义,便对先前判断犹豫起来。 乔峰不知萧昊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变化,但能听出萧昊是在帮他,本就认为萧昊不是凶手的他更加确信今日之事定有其他缘由。 康敏不知他都是从哪儿扣来这么多帽子给自己,心中气急,却还要维持着娇弱可怜的样子,反声道:“一派胡言!你嘴上言之凿凿,可哪里有证据!难道就凭一面之词诬陷我这个刚刚丧夫的小女子吗?先夫怜你痴傻才收留你,却不想反被你所害!” 萧昊嫌刘海十分碍事,有损他高大神武的形象,便伸手一捋将蓬乱的发捋到脑后,昂首道:“马副帮主待我如何,我心知肚明,若不是亲眼看见你和白世镜谋害于他,我又怎会怒急攻心恢复神智?” 众人惊疑不定议论纷纷,原来萧昊脑子突然灵光起来竟是因为此事? “你们若不信,尽管进屋去查看马副帮主的尸体,我亲耳听到他们为了嫁祸南慕容,以马副帮主成名技杀害了他。” 众长老这才吩咐弟子去看,果然与萧昊所言不差,马大元确是死于锁喉擒拿手。 “你二人各执一词,无法下定论,但萧昊你的武功来的匪夷所思,作何解释?” 萧昊心烦这个红名全冠清,明摆着偏袒康敏,只怕是一伙的,当即冷笑:“我本就身怀武艺,前些年痴痴傻傻一直没用过罢了,有什么好解释的!” “乔帮主,你可曾将丐帮绝学教授于他,还请给大伙一个准话。”奚长老上前一步,询问道。 萧昊正愁笑尘决没处胡扯由来,一看乔峰是这么多红名黄名里唯一的绿名,心中大定。 他满心期待地看向乔峰,还冲他举了举酒坛打招呼。 乔峰看到萧昊的样子,十分为难地开口:“我确实……未曾教过阿昊任何武功。” “……”萧昊一口老血梗在喉里,险些被酒呛到。 大哥!你别不按剧本来啊!!! 3.我本天地轻狂客·三 唯一的一个绿名,还是93级的金大腿,就这么抛弃了萧昊。 萧昊感到很心累,不会再爱了。 金大腿非但没有站在他这边,还猪队友一样对他道:“阿昊,你有什么奇遇自可讲来。” 讲个鬼咯……劳资建个小号被丢来惩罚装逼讲给你们听你们会信吗! 见萧昊不予回答,人群中一个长臂长老冷哼一声:“只怕他是偷鸡摸狗窥人武学之徒,疯癫痴傻是假,混入丐帮有所图谋是真。” 萧昊瞥他一眼,不愿同他计较似的,一边喝酒一边找了处舒服的空地蹲下,手背抹了把下巴沾上的酒液,道:“陈长老,你这话我不爱听,丐帮兄弟本就潦倒落拓,你拿偷鸡摸狗来讽趣我,要寒多少兄弟的心。” 他收敛了些放荡悠闲的做派,做出郑重其事的模样,对乔峰道:“武功一事日后我自会解释清楚,但如今不到时候,不可说。” 实在是他没想好怎么胡扯,拖得一时是一时。 装逼嘛,真真假假让人摸不出深浅才好。 乔峰观他磊落坦荡,行为又洒脱爽快,本就很有好感,再看他看似不拘小节实则粗中有细,大事上沉稳严肃,更对他所说深信不疑,于是朗声道:“诸位长老,阿昊在帮中已有时日,本性如何兄弟们有目共睹,他既有隐情,我们也不要强人所难。不如暂且将他收押帮中严加看管,若真有不轨之心,我这个做大哥的第一个将他击杀!” 几位长老纷纷叹息摇头,很不情愿地应是。 萧昊忍不住多看了这个金大腿几眼。 难不成真像白世镜说的,乔峰对这个傻弟弟百般偏护?这么明目张胆的护短,丐帮另外五位长老竟好似习以为常。 这好感来的莫名其妙,乔峰本姓萧,系统不会真给他塞个便宜大哥吧? 萧昊抖了一抖,只觉得这个问题细思恐极。 “先夫尸骨未寒,怎能放过这贼子!”那边康敏又落下泪来,凄楚可怜,引得众人心中都同情起来。 “乔峰!你一直憎恨马副帮主,欲除之而后快,觉得有他在一日你便不能将帮主之位顺利传给那个傻子,这才派他杀害了马副帮主吧!”全冠清看见康敏落泪,大声叫到。 乔峰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与马副帮主虽然交情不深,言谈不甚投机,但从来未曾想过要加害于他。皇天后土为证,乔峰若有半分加害马大元的念头,就教我身败名裂,被天下好汉耻笑!”[注] 全冠清却道:“乔峰,你做这样大义凛然的样子,难道心中真不知情吗?” 乔峰一愣:“知什么情?” 几位长老听到全冠清这样说,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声交头接耳,互使眼色。 萧昊心中微动,金大腿是站在他这边的,这红名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他得再帮一把。 于是他高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杀了马副帮主,我又坚持马副帮主是被马夫人和白长老所杀,既然你们都没法判断,为什么不把白长老叫醒让他自己说?” 一面又暗搓搓给乔峰发了个密聊: “大哥,他们想拿你身世做把柄,你别上当。” 乔峰看他嘴唇丝毫未动,十分惊异,又察觉这话只传入他一人耳中,更觉奇妙,好奇又欣慰地盯着萧昊。 宋长老走前两步,道:“马夫人说你会使打狗棒法和降龙掌,但我们谁也未曾见过,唯有白执法与你交过手,我们自会叫醒他问个清楚。只是你既然说他们是一伙的,又怎么能让白执法说出真相?” “他会不会两门绝学,哪用得着废话,一试便知!”陈长老却听不进去,他性情一贯乖戾,和乔峰的交情疏疏落落,并不想给他面子,已经将麻袋武器捉在手中,向萧昊扑来。 他十分擅长通臂拳功夫,一手麻袋武功又是独创,在江湖中小有名气,萧昊却一点儿不想跟他打,匆匆用小轻功躲开。 系统那个喊话,他要是这会儿耐不住性子去敦敦敦,那不是妥妥的拉仇恨吗! 这个陈老头跟白世镜一样也只有67级,禁不得萧昊几下敦,他还没想好说辞,万一敦完了真被他们说是偷学丐帮武学,反而多生事端。 于是他大笑三声,默默地开了个笑醉狂。 笑醉狂,原地挥舞醉拳,期间不受任何招式控制,减伤同时每秒回复自身气血和内力,不可被打退、打断。 正常情况下,他一个满血的丐,读笑醉真是纯属浪费,没个卵用。 可是,重点是,它装逼啊! 被对面六十多级的老头挠一两下没什么,反正笑醉不会被打断,他可以一边挨打一边尽情装逼!!! 陈长老发现自己招招都未落空,但打在萧昊身上,对方却不痛不痒好似毫无伤害,并且萧昊没有一丝躲闪之意,原地不动甚至只顾大笑喝酒,心下大骇,只当他武功远远高出自己许多。 “陈长老,我不愿同你打,万一不小心把你这把老骨头打散了,我可负不了责。”萧昊读完笑醉,转身蹑云拉开距离,陈长老以为他是照顾自己脸面,这才脸色好看了些。 “我技不如人,用不着你相让。”却是退回了人群中。 萧昊从未在丐帮众人前出过手,先前他条数马夫人罪状,已让人惊异内功修为,而陈长老有意试他,他却游刃有余,不闪不避还能若无其事。这天下间最厉害的功夫不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而是挨打不还手,陈长老的功夫也算成名已久,萧昊能这样自若,众人都忍不住对他高看两眼。 萧昊很高兴他识趣,给乔峰递了个眼色,乔峰心领神会,飞快点了康敏的哑穴。 萧昊惋惜地看了看坛中酒,慵懒悠哉地走到白世镜身前,一股脑泼在他脸上。 白世镜被酒水一激,怔醒过来。 “白世镜!你伙同马夫人谋害马副帮主一事已经败露!马夫人已将来龙去脉尽数招供,你贪图她美色,胁迫于她,逼她与你同害马副帮主,你可认罪!”萧昊拎着酒坛,似笑非笑,大声质问道。 乔峰听到他的话,立刻明白他在诓白世镜,心中有些莫名好笑,强板着脸做出威严的样子。 白世镜一听事情败露,下意识地就去看康敏,却见她一双星眸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像是对他苦大仇深的模样,又听萧昊说这贱人已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自己的身上,立即破口大骂:“一派胡言!这贱人背夫行事,不守妇道,与我何干!” 他瞧见康敏好端端地站在一旁,众长老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之前打得他还不了手的萧昊俨然一副主审的样子,又听他一向敬重的乔峰道:“白长老,你身为执法长老,德高望重,一向秉公执法,此事你作何解释?” 白世镜喟然一叹,连乔峰都这么说,只怕萧昊早把经过同他们讲明白了。康敏这恶妇,长着如花美貌却生了一副令人胆寒的蛇蝎心肠,他一向爱惜羽毛,不想背莫名的黑锅:“帮主既然都已知晓,我白世镜无话可说。但我从未胁迫小康,是她先将马大元兄弟用十香迷魂散药倒了,才叫我动手的。” 吴长风是个耿直急性子,当下冲过来揪他衣领:“马大元兄弟同你交情深厚,你怎忍心!” 白世镜梗着脖子道:“我白世镜做了就没有不敢承担的道理!事已至此,要杀要剐,皆听帮主吩咐!” 萧昊目的已经达到,便给乔峰递了个眼神,乔峰解开康敏的穴道,那张绝色娇俏的脸上此刻又青又白,气得发抖。 “此事实属我丐帮一件丑事,还请帮主处决这二人,约束帮中弟子,不要再宣扬下去了。”宋长老作为丐帮四长老之首,于其余长老商议后,对乔峰道。 乔峰点点头,正要宣布,康敏却尖声叫起来: “呸!一群臭叫花子有什么好神气的!你们都听这个自大傲慢的畜生指挥,却不知这眼高于顶的狗杂种是个什么东西!还有萧昊那个白眼狼!狗贼害我今日到这般田地,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 “啪”的一声,乔峰已将她打晕了。 萧昊听她什么污言秽语、怨毒粗话都冒了出来,很是惊异,连酒都忘了喝。这等骂人功力实属平生仅见,看不出这马夫人娇娇弱弱的竟有这般爆发力。 萧昊本还想听她再骂一会儿,看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粗话,猛地没了后文,一抬头便看到乔峰好像十分生气的样子。 “马夫人与白长老二人已伏法,将他们押去执法吧!” “且慢!” 林中缓缓步来一位老者,穿着一身补丁累累的粗布衣衫,白须飘动,年龄极高。见他走来,众丐纷纷让出道路。 “此事需暂缓,有一要事牵扯重大,马夫人是重要人证,须得留下!” 乔峰和众长老走上前去,躬身施礼,恭敬道:“徐长老安好!” 萧昊见来者是个绿名,做的事却像个红名干的,十分困惑。 他对众人道:“马副帮主尸骨未寒,先将他好生安葬。事关重大,明日还请乔帮主、众长老和萧小兄弟总舵细说。” 乔峰迟疑道:“西夏一品堂与丐帮惠山之约将至,明日一早大伙便要动身前往江南,只怕有所耽搁。” 徐长老瞪他一眼,道:“那就到惠山再说!” “这……”乔峰又一次为难地看向了萧昊。先前说好要把阿昊收押来着,江南路途遥远…… 萧昊表示无所谓,酒坛往肩头一挂,卸了全身防备,几个丐帮弟子见状便要上来绑他。 “他并非来历不明之人,老夫可为他担保!你们谁敢绑他?”老头胡子一吹,不怒自威。 哦哟? 萧昊眨了眨眼。 这个世界的绿名怎么都这么捉摸不透啊? 4.我本天地轻狂客·四 这位徐长老在丐帮辈分极高,已经八十七岁高龄,就连前任帮主汪剑通都称他一声师伯,丐帮中没有一个不是他的后辈,他在丐帮极有声望,这么一说自然无人敢反声。 但他退隐已久,早不问帮中之事,此刻突然出现阻拦,还说有要事,众人心中都存着一个问号。 宋长老也觉得这么处理有欠妥当,恭敬对徐长老道:“徐长老,萧昊偷学丐帮绝学一事,尚未有定论,这……只怕不妥。” 徐长老见众弟子不再动手,这才面色缓和了些,一副宽厚长者的样子道:“这倒无妨,你们若无法放心,将他留待帮中多加观察便是。” 众人只好应是,依着吩咐将马大元的尸体收敛好,又将康敏和白世镜二人押了下去,渐渐散去。 萧昊很想过去问问这个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那个老头只冲他和蔼地笑了笑就走了,比他来的时候还要快几分。 ……总觉得心情有点复杂呢? 似乎看出萧昊心情并不是很好,乔峰经过他时,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两下:“今日之事你不要多想,大哥定将你照顾周全。” 不不不金大腿,你还是先把自己照顾好吧……这一帮心怀鬼胎的都等着你身败名裂呢。 萧昊心里这么想,脸上却还要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回道:“大丈夫顶天立地,行的端做得正,不怕他们阴谋诡计。”转而又愧疚道:“就是给大哥添了不少麻烦。” 乔峰很欣赏他如今的模样,浑不在意道:“恩师将你托付与我,你叫我一声大哥,我本就该照顾你,又谈什么麻烦。” 萧昊留了个心眼,乔峰的恩师……那不是上代汪帮主么?系统到底给他塞了个什么身份啊,他迫切地想问个清楚。 于是便在心中偷偷道:“系统,我究竟是个什么人?能不能给个说明?” 【叮!秘境玩法还请侠士自行探索,不付出哪里有收获?望您在往后的日子里勤劳挖掘线索,多多思考,切勿白日做梦,系统绝不会为侠士提供特殊便利。】 【作为对侠士的惩罚,刚刚解锁的“定国·邢赤套装”就不发放给你了。】 “……”卧槽你等等!他就是那么一问啊! 乔峰见萧昊脸色猛然变化,以为他身体不适,急切问道:“怎么了?可是之前同陈长老交手受了伤?” “没有没有没有……”萧昊连连摆手,心里都在滴血:“我突然想起痴傻之时失手糟蹋了我先前埋下的一坛好酒,很是痛心。” 乔峰看到他郁闷惋惜的神色没有半分作假,哈哈大笑起来:“大哥这里好酒多的是!走!阿昊你神智刚刚恢复清醒,是一桩大喜事,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 他同乔峰畅饮到深夜,两人都十分尽兴。萧昊不想这个时候同他交代身世坏他兴致,乔峰竟然也没有问询,他只好待日后找机会再给他讲,好让他有个应对。 看今日各个长老的反应,乔峰的身世只怕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他们没有公布出证据,隐而未发。各人心中似乎都有打算,丐帮中人江南之行定会有许多事端。 萧昊原先同马大元夫妇住在一起,如今那个小屋是住不得了,乔峰在总舵为他安排了一处地方临时住下,就在乔峰住处隔壁。 他回到自己房间,脱下一身破虏,泡在浴桶里难得有几分放松惬意。 “系统,我现在的任务进度多少了?” 【叮!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心满意足,进度:198/10000。】 …… 不正常。 这个数字绝对不正常!! 他明明已经不是丐帮众人心中的那个傻子了,为什么逼格还这么低! “系统!你是不是故意克扣我的进度条!”萧昊翻来覆去地看那个三位数,只觉得大有猫腻。 【侠士是否要查看逼格扣除记录?】 啥??? 他还有扣除记录??? 他刚才忙着应付局面没顾上看系统提示,这玩意儿就开始放飞自我瞎几把扣逼格了?还有这种操作?? “你倒是把记录给我看看啊!”萧昊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刚才一番功夫都白费了。 【叮!侠士众目睽睽,谎话连篇,欺诈白长老,逼格-2000。】 “……”萧昊差点从浴桶里蹦出来,他诓白世镜是为了让他招供,乔峰不也很配合,为啥还要扣逼格! 他认真的翻看了系统消息的记录,立刻发现问题:“不对啊,我刚刚说的谎还少吗,为什么偏偏就这一条扣了逼格?” 【丐帮弟子行事磊落坦荡,诚字乃立身根本,怎能当众诓骗他人,有辱丐帮弟子声誉。】 “不是,你什么意思?能不能说人话?” 【请侠士符合气质的装逼。】 “……”萧昊觉得自己头都大了:“敢问丐帮是个啥气质?” 【丐帮弟子,当以忠义为先,锄强扶弱,信守承诺,以真热血真性情匡扶正道,降龙伏虎笑谈中,清风浊酒伴我行。】 萧昊想了想,自己先前装逼的时候虽然没这么些个参考,但也是大义凛然快意纵酒的样子,断没有扣逼格的道理:“我先前所为不符合丐帮气质?” 【侠士为图自保,将自身存在合理化,完善系统漏洞,视为无伤大雅。然众目睽睽之下,侠士诈白长老是事实,系统自当赏罚分明。】 萧昊算是摸清楚了这个系统的尿性,试探性的道:“意思是,我要是不被人看出来我在撒谎,就不算辱没声誉?” 【……】 系统那边沉默了许久,才道:【侠士如此理解未尝不可。】 你他妈早说啊!!! 萧昊在内心掀了个桌。 眼看着他的定国离他而去,再瞅瞅浴桶外放着的一身破虏,他觉得自己或许还能再抢救一下。 “你之前没有讲清规则,这是你的失职,怎么能赖我呢!你这样不经告知私自扣我的进度,不应该惩罚我,反而应该赔偿才对啊!” 【请侠士再接再厉,继续装逼,早日完成隐元秘鉴。】 萧昊却不放过它,仍旧道:“你要是不把那套定国吐出来,我就反馈客服,举报bug。” 天晓得这鬼地方还有没有客服,但他还是得说出来,免得系统觉得他好欺负。 系统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竟然干脆爽快道: 【接收到侠士反馈,系统正在维护升级……由于测试阶段尚有许多功能不完备,影响了侠士自由闯荡江湖,接下来将发放维护补偿。】 【升级完毕,感谢侠士对本系统的支持。】 【阁下收到飞鸽传书,请于信使栏收取。】 萧昊打开邮件仓库,一套[定国·邢赤]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热泪都要掉下来了。 额……系统意外的好说话啊……他刚才是不是有点太凶了? 【能得侠士体谅,本系统万分荣幸。】 好说好说,以后还要多多担待! 萧昊一高兴,便不再追究那2000点逼格被扣掉的事,转而跟系统商量:“咱能把喊话插件关掉吗?” 现在是他的小号丐倒还好,他就给亢龙和笑醉设了个喊话,一个是“这一巴掌是替你爹打的!”,一个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要是回头上了他的大师或者炮哥小号……那可是要真的伤风败俗了。 萧昊脑补了一下自己佛法高深的大师一边面无表情的用着狮子万佛归去来,一边喊着“孙砸!!!给朕跪下!舔朕的龙根!”的模样—— 不不不那画面太可怕了决计不能出现! 【叮!喊话插件已关闭,侠士下次进入秘境时即可自动生效。】 “啥玩意儿?你插件不是立刻关闭的吗?”萧昊听到系统提示,目光有一刹那的呆滞。 【本系统所有插件设定均需重新登陆角色方可生效。】 “……”你当你插件是读条美化吗……¥#%@&*#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吐起。 萧昊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大不了以后少打亢龙,多用虹气长空。 唉,一把辛酸泪。 他换上435的定国套,想出去吹吹冷风冷静一下。 意外穿越的第一个晚上,这辈子都没活得这么刺激过。想想恐怕之后还有一大堆的小号等着他收拾烂摊子,就觉得眼前一片昏黑,长路漫漫。 出门却正碰上隔壁同样走出来的乔峰,打了个照面。萧昊是系统出品的身体,就算是喝多了也就是头顶一个喝醉debuff的事儿,洗个澡出来酒气也就散的差不多了,但是乔峰是实打实喝下去的,他们俩今天晚上喝了没有二十斤也有十五斤吧?这个乔峰怎么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乔峰从前见到的萧昊都十分不修边幅,一头长发更是蓬乱无比如同草蒿,丐帮弟子虽然一向不怎么注重外形,但萧昊的形象在众弟子中实则也真的是垫底那一行的。今日他恢复神智,明显是好好收拾了一番,那乱蓬蓬的发修的整齐,额上束一条深蓝的布条,五官看起来十分潇洒俊秀,让人眼前一亮。 【叮!您与乔峰侠士的友好度已达莫逆之交。】 ……??? 萧昊看见对面已经露出笑容朝他走来的乔峰,心中警铃大作。 等、等等……大兄弟!金大腿! 他做了什么让你突然好感度暴涨?!! 萧昊还在这里惊愕,乔峰已经拍掌笑道:“先前竟没瞧出来,阿昊的模样只怕不比那姑苏南慕容差!在丐帮一直蓬头垢面倒是有些委屈你了。” “……叫花子吊儿郎当游走天下,哪能拘于形貌。” 萧昊下意识勾了勾嘴角,回他一个微笑,身体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壮士、有话好说!你看到我的脸突然涨了一个等级的好感度,这么刺激的交友方式,让人有点方! 5.我本天地轻狂客·五 “阿昊说的是,还是你看的透彻。”乔峰对萧昊的转变啧啧称奇,恨不能同他再痛饮三天三夜,但丐帮中大事未定,只能收了心思先以大局为重。 嗯对,就是这样,保持距离。 金大腿你个有CP的人,需得谨言慎行,不然老让他觉得你们这个江湖咋个这么给了哦? “对了,你先前以暗语告知我,那全冠清想以我身世为把柄,是怎么一回事?”乔峰从小被乔三槐夫妇收养,只知他们二人便是自己父母,并不知晓自己身世有什么曲折。 萧昊想了想,叹道:“大哥自己的身世,于情于理,都应当有知晓的权利,我本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乔峰看他神色纠结,立刻道:“若有不妥,不说便是。” 萧昊摇摇头,倒不是不能说,只是乔峰知道自己身世,未必是什么好事。 但一个人在世上,如果连自己来历身份都不清楚,也实在可悲。还不如给他一口气讲明白了,之后是昭告天下还是趁事情还未败露加以隐藏,全由他自己做主。 于是便回忆着天龙里的剧情,将雁门关一事东拼西凑地同他讲了,细枝末节他也记不清楚,只晓得乔峰他父母路经雁门关,被中原武林的高手们当成契丹奸细围攻错杀,萧远山跳崖自尽,在石壁上留书,这些错杀了人的高手们翻译了他的留书,才知道被假消息骗了杀了无辜的人。 之后便把乔峰交给农夫收养,教他武艺,培养成人。 “你是契丹人这件事,本该是个秘密,马夫人无意中寻到了马副帮主的一封留书,私自拆看,这才宣扬出去,欲动摇你帮主之位。” “这……这怎么可能!”乔峰心神震动,一双大掌箍住萧昊双肩,连连晃动,晃得萧昊眼冒金星,“阿昊,你定是同我玩笑对吗?我是堂堂汉人,三槐公是我亲爹,我……我……” 萧昊按住他,耐心劝导:“大哥,身世并非儿戏,我怎么会随便同你开玩笑。” 乔峰仍不可置信,他一边摇头一边沉思,口中喃喃道:“不会的……可是你也没有必要骗我……你这话中许多漏洞,我头脑有些乱,你让我冷静片刻、冷静片刻……” 萧昊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没法接受,也就由着他。 毕竟是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绿名,还是93级的boss级大腿,萧昊对自己这个大哥还是十分有耐心的。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马夫人偷看马大元密信时你不是尚未恢复神智?” “额……”萧昊面色微僵,极快掩饰道:“我虽然浑浑噩噩,但并不是完全不知道周遭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被马副帮主的死激的恢复过来。” “原来如此……”乔峰心情低落,难怪最近几位长老似乎都对他颇有微词,隐隐有要造反的迹象,看来他们是认为自己是契丹人,不能再统领丐帮。 “大哥不必忧心,汉人未必就高人一等,契丹人也未必就残忍暴戾,你虽然是契丹人,但为人处世大仁大义,是条英雄好汉,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干系?” 乔峰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在理,但心中依旧无法平静。 萧昊想到今天那个绿名老头,一阵头疼:“徐长老所说的要事,我猜有八分可能与此有关。” 他们丐帮商量大事自己开小会就好了,偏偏老头还要叫上他,这就很奇怪了。 “江南之行恐怕不太.安生,”乔峰顿了顿,道:“这帮主我是不能当了,往后不能在帮中照应你,阿昊你要多加小心才是。”转而又想到现在的萧昊身负绝学,又有徐长老撑腰,也许不会有什么问题,自己下意识地把他还当成先前那个单纯痴傻孩童心性的样子,实在思虑过头。 萧昊听着不对,问道:“你不打算隐瞒身世?” “乔峰行的端做得正,契丹人又如何,汉人又如何?我自认没有做对不起大宋之事,尽忠报国难道还分出身吗?丐帮一向以忠义为重,若兄弟们看不下去,我自会辞去帮主职位,但即便乔峰不是丐帮帮主,也应当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我做我该做的事,他人如何评判本也不该我去操心。”他这一番话说的十分豪迈,萧昊最是欣赏这种心怀大义之人,心中又对之前涨好感度而吐槽他的事而有些羞愧,当下从行囊里翻来倒去,挖出一坛酒来。 “大哥心胸坦荡,令我十分佩服!如今只有这么一坛洛阳土窟春,算不得顶好的酒,愿与一醉!” 可惜这个丐帮小号不是他精力号,囊中羞涩,除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副本装、碧玺碎片、萤石和几千金,什么也翻不出来,这坛土窟春还是他挖宝的时候出了事件才专门去买的,最后还没留坐标,拿着酒回去找不到人了,这才留在包里。 当年建这个号刚出丐帮,他兴冲冲地玩儿了几天PVE就弃了,跟其他几个小号比起来算比较惨淡的,唯一可以拿出手装逼的只有他那只呆毛白凤而已。 唉……真惨,难怪他小号们会羡慕他的大号。 乔峰见他拿出的这坛酒,泥封一开酒香四溢,便知道是不世佳酿,豪情万丈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先干为敬!” 自是一夜痛饮不提。 * 无锡城畔,行人熙攘。 江南与北方风景大不相同,丐帮高层尽数赶来赴一品堂之约,实有些太看得起他们。只是诸位长老都觉得徐长老口中大事未明,不愿留在洛阳,索性全都跟了来。 至于萧昊,名曰观察收押,实则放养,他一个人整日在外面浪,乐得清闲。 当然,浪归浪,形象还是要做足的。 别以为他没看到一直跟着自己的丐帮弟子,脚趾头想也知道定是哪个长老门下派来监视的。 但这也有好处,南下一路走来,他身后这个黄名已经变成了绿名,明显是被他人格魅力折服。 萧昊装作自己无所察觉,带着云幕遮一面纵酒高歌,步履兜兜转转,似醉似醒;一面游走市井,意气出拳,仗义扶弱,直把身后那个丐帮弟子的好感度刷得都要爆掉了。 丐帮几位长老和乔峰共处一间酒楼隔间内,正中站着位八袋弟子,正同他们讲述近日来萧昊所作所为: “那地痞见萧兄弟醉卧在门前不肯让步,破口大骂:‘爷爷替赫连将军办事,带走哪个小妞是她荣幸,用得着你这瞎子乞丐碍事管教?识相的赶紧让开,免得惹爷爷不高兴!’,萧兄弟一面饮酒,躺在地上跟他周旋:‘谁告诉你眼上绑着东西就是瞎子?此物名叫云幕遮,遮的是双眼,为的是自由,醉酒烟雨行,何惧云幕遮?这东西替我遮住了世间繁华,却能让我用心瞅见人心丑恶,尤其你这为西夏鞑子效力的走狗!实在让人不忍心看!’” “哈哈哈骂得好!”吴长老听到萧昊所言,大呼痛快,“强抢民女本就是恶行,还为外族效力,活该骂他个狗血淋头!” 那弟子顿了顿,又继续绘声绘色道:“地痞听了又羞又怒,冲上来就要打人,他往左出拳,萧兄弟就往右一歪;他朝右出拳,萧兄弟就往左一偏,愣是一片衣角都摸不到。来来回回几下全部落空,萧兄弟把酒坛往肩头一甩,站起身来,对他道:‘还是我来教教你罢!’说着猛地一冲就到了那个地痞身前,周身舞出眼花缭乱的掌影,弟子恍惚闻得一声清越龙吟,就见那个地痞被打得翻滚了出去,萧兄弟口中道:‘这一巴掌是替你爹打的!’。” 宋长老听到此处,眼睛一亮,问道:“可是降龙掌中的‘亢龙有悔’?” “正是。弟子有幸,曾远远见乔帮主使过这一招,应当不差!那地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惊慌失色,连连求饶,萧兄弟对他道:‘身为汉人,为鞑子效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该杀!’,地痞知道踢到了铁板,叩头饶命,萧兄弟却说:‘你如今改过只是因为我功夫比你好,我转身一走,你又要再来抢这位小妹去给西夏人。’,那地痞哭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侠,只是小人家中母亲病重,再也筹不出钱财,听信了市井鬼话,说赫连将……鞑子出手阔绰,这才不得已为之!’” 陈长老摇头道:“这等说辞,多半是虚假之言。” “萧兄弟闻言,竟直接从怀中摸出十两黄金,尽数交给那个地痞,道:‘你母亲病重,拿金钱去医治便是。’那地痞惊的合不拢嘴,问道:‘英雄不疑心我方才是诓你放过我吗?’萧兄弟道:‘你若连母亲也要诅咒,那才是真的猪狗不如。’那地痞翻身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流泪谢道:‘小人何德何能得此信任……还请英雄留下姓名日后报答!’那被救下的女子也直勾勾地听着,想得知萧兄弟名姓,萧兄弟却说:‘丐帮弟子锄强扶弱,侠义当先,是为本分,不留名姓!你若良知未泯,日后母亲病愈,用余钱做点生计;若有男儿血性,便去战场杀敌,叫那些胡虏再不敢欺辱汉人!’说罢便饮着酒踉跄着离去。” “好好好!好一个锄强扶弱,侠义当先!”乔峰连声夸赞,徐长老也抚须点头,十分欣慰。“阿昊心思正直忠义,胸襟气度更是难得,可见绝不是偷学武功之辈,诸位长老还不放心吗?” 奚长老笑道:“他武功来由还是让他自个儿解释清楚吧,我们不过是担心他是大奸大恶之人,如今见他行事光明磊落,自然不会再追究。” 乔峰身世他们几位长老心中都已有数,正愁丐帮即将群龙无首,这会儿恰好送到眼前一个,怎么看怎么满意! 6.我本天地轻狂客·六 萧昊还不晓得那几个老不休和他的金大腿的秘密小会,这几日一路从洛阳到无锡,他过得很是自在。现代生活虽然百般便利,但萧昊总觉得这种纵酒高歌快意江湖的日子更适合自己,大概是从小被这些武侠故事熏陶,加上与先前大不一样的生活方式,他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 萧昊穿越之前太过衣食无忧,生活安稳,总觉得少些刺激,而他骨子里又实在不是什么安分的主,这么做个放荡不羁的丐帮倒十分合他心意。他最近几日行事越发洒脱自由,兴来大笑,兴尽痛饮,惩恶扬善,孑然亦潇洒,醉里不知春秋长。 他哼着含糊不清的小曲儿,嘴里叼着根草茎,一步三晃地溜达回丐帮大义分舵。 回来不打紧,他突然发现,这群丐帮弟子怎么全体都变成了绿名? 他一面走,一面不断有弟子经过他身边,恭恭敬敬地冲他抱拳行礼问好,眉目中全是向往和钦佩。 而且好像一夜之间,整个丐帮的人都嗜酒起来,萧昊已经看到好几个抱着酒坛子踉踉跄跄的弟子,有的甚至醉倒在酒坛子中间,全然爬不起来,就这还要有一下没一下地灌着酒液,跟魔怔了似的。 萧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扭头更是看到有几个丐帮弟子,正往眼前绑布条,但他们不像萧昊这样,面部挂件不影响视线,又没有高绝的武功和听力,一蒙上眼睛寸步难行,歪歪斜斜连条直线都走不了。 …… 他这是走错地方了? 萧昊退出大义分舵的大门,抬头瞄了一眼。 没错啊。 萧昊心中满满的黑人问号,他刚刚还以为这里是君山洞庭,剑三地图上那帮恨不能用酒洗澡的师兄弟NPC呢。 丐帮的人集体吃错药了不成? 他隐约猜到这大概跟那个跟踪他的弟子有关,只是……莫非那弟子是个大嘴巴?怎么好像丐帮上下风气都有点嗯……微妙? 那几个想戴云幕遮的弟子模仿屡屡失败,更是佩服萧昊带着云幕遮还能行动自如,下决心说什么也要练好这门不畏浮云遮望眼的功夫。萧昊在一旁暗搓搓地偷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情颇为复杂。 “系统,我现在逼格多少了?” 【叮!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心满意足,进度:3548/10000。】 【恭喜侠士获得进度称号[吾辈逍遥],是否装备此称号?】 萧昊挑了挑眉,总觉得有个坑等着他:“这个称号有什么用?” 【装备此称号,将对丐帮八袋及以下弟子产生效果[心驰神往],此效果无法被驱散。[心驰神往]:对效果来源目标的行为美化50%,信任度增加70%。】 “……”系统,你这么配合他装逼,他有点招架不住。“……那、那就装备吧。” 【叮!已装备称号[吾辈逍遥],称号效果即刻生效。】 随着系统的声音落下,萧昊看到眼前的丐帮弟子们突然刷刷刷地都朝他这个方向看了过来,吓得萧昊送到嘴边的酒坛子都僵在了半空。 “萧兄弟好!”大大小小的叫花子们异口同声,震得萧昊一个激灵,手一抖险些把酒坛扔出去,赶紧捏紧了坛口,空着的那只手在后脑摸了摸,大声回道:“兄弟们好!兄弟们辛苦了!” ……这情景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萧昊莫名其妙地想,接下来他们是不是要喊一句“为人民服务”? 他赶紧摇了摇头,打消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今日是一品堂与丐帮惠山之约,那徐长老也真耐得住性子,非要拖到现在才肯交代他之前所说的那重要之事,萧昊只能感叹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就算这剧情被他这只蝴蝶搅的乱七八糟面目全非,大事件大走势还是纹丝不动。 “怎么不见我大哥和长老他们?”萧昊环顾一圈没看到人,随便揪了一个丐帮弟子问道。 那弟子很是激动,囫囵了几下才说清楚:“方才有四个点子来闯分舵,帮主与众长老已将他们都带去了杏子林。” 萧昊点了点头,便运起大轻功四方行,在众弟子目瞪口呆下一个冲刺,紧接着双臂展开猛地跃高数十丈,像只鸟儿滑翔似的向杏子林赶去。 这些弟子哪里见过这样的轻功,江湖上最顶尖的轻功也无非是一苇渡江,仍需借力,可是萧昊这一套轻功,竟似全没有重量似的,天地间任由翱翔,众弟子见他在高空中时而俯冲时而拔高,行将落地之时又是一段毫无借力的飞跃,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天空中,惊得连嘴巴都合不上了。 * 萧昊虽然不知道杏子林具体方位,但他有小地图,朝大致的方向飞过去,看到地上大量丐帮弟子都聚集在一处,便知晓他们所在,于是一个急停从高空直直坠下去,落在众人面前。 丐帮大轻功飞的极高,最后一段落地也是笔直降落,速度极快,他猛地从天上掉下来,把下面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我嘞个乖乖……萧兄弟莫非是天神下凡不成?” “他刚刚是从哪儿落下来的?这高度真是人能飞上去的?” “是天上!我看见是从天上正掉下来的!” …… 萧昊装作未闻,向乔峰和几位长老行了个礼,才道:“听闻有人来找丐帮麻烦,我没有来迟罢?” 徐长老抚着胡须摇摇头,和颜悦色道:“没有没有,来的正是时候。” 那大义分舵弟子所说的四个点子正是王语嫣一行,萧昊这露这一手轻功可谓惊艳,风波恶一向对稀奇古怪的功夫感兴趣,连忙去请教王语嫣:“姑娘,你见多识广,这小子用的好俊的轻功!究竟是什么出处?” 王语嫣却皱着眉摇了摇头,轻声道:“这门功夫我从未在书上见过。” 包不同在一旁连连称奇:“连王姑娘都瞧不出来,这丐帮中确实藏龙卧虎啊。” 萧昊落地之前就瞧见乔峰的脸色不是很好,再看全冠清跪在一边,马夫人和白世镜都已被押了上来,还来了几个不认识的武林人士和一个老和尚,立刻就反应过来这里可能发生了什么。 “萧小兄弟,方才智光大师已在诸位英雄见证下将乔帮主身世言明,乔帮主说你已同他提过此事,想必心中早已有数,只是你身上还有些谜团未给大伙解开,此刻正是时候。”那姓徐的老头对他使个眼色,萧昊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他这眼色是让他干嘛。 见他低头沉吟,却什么都不说,徐长老有些着急,引导道:“马夫人先前以担忧马副帮主为由,秘密找到我交给我一封他的遗书,当天晚上马副帮主就惨死,这件事情虽然已查明是马夫人不守妇道所为,但这信中内容,却实是写予前代汪帮主的一封书信。马大元兄弟受汪帮主所托带你回丐帮,你可知缘由?” 萧昊这会儿其实很想回一句“不知”,但是这老头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觉得自己要是不顺着杆儿往上爬,好好把笑尘决来历讲个清楚,实在惹人生疑。 天晓得马大元为什么会把他这个傻子捡回来,乔峰之前好像也说过,萧昊是被他恩师汪帮主托付给他照顾的,难不成他是汪剑通的什么人吗? 萧昊的脑子转的飞快,汪剑通死了那么久了,他再怎么胡扯也是死无对证,倒真是个可以利用的地方。 于是他上前一步,硬着头皮道:“实不相瞒,汪帮主正是在下恩师。” 徐长老满意地笑着点点头,众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叫萧昊心底有些困惑。 萧昊见这老头没什么奇怪反应,知道自己所言没被瞧出破绽,心里有了些思量,继续道:“诸位可还记得我是何时来到丐帮的?” 乔峰道:“是元丰六年五月初七,正是我接任丐帮帮主那日。” 萧昊对这个配合的金大腿满意极了,继续道:“正是!师父早年看中我天赋,曾授予我一招半式,但后来我与师父失散,流落市井还撞坏了脑子。师父找不见我,我大哥又有天纵之才,实属丐帮帮主的不二人选,于是将帮主之位授予大哥。后来寻到了我,而我痴傻疯癫早把武学忘了个干净,以前学过什么倒也都无甚关系了。” 徐长老这会儿却面露异色,追问道:“你当时当真傻的什么都忘了?” 萧昊看他表情不对,连忙刹车,否决道:“非也,我时而混沌时而清醒,想是脑中撞出了血块,淤血吸收殆尽再被外界一刺激自然就恢复神智了。” 徐长老这才又露出笑容,萧昊心头吁了一口气,却仍不敢完全放松。 这个副本这么刺激的吗……临场应变全靠演技,简直要命啊。 吴长老听了连连点头:“难怪如此……这么一来汪帮主的安排倒也说得通了,你会打狗棒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萧昊心里一个咯噔,警铃大作:“我师父的……安排?” 宋长老摇头笑道:“你如今方才恢复神智,自然是不知晓的。” 萧昊一头雾水,徐长老冲他招招手,递出一纸信笺,道:“方才我已同大伙看过这封手书,这上面你师父的字迹你定然认得。” 萧昊接过信笺,他才分不出汪剑通的笔迹,但既然这老头都这么说,必然不会作假,他低头一看,信笺上的文字自动被翻译为简体中文: “字谕丐帮马副帮主、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暨诸长老:乔峰若有亲辽叛汉、助契丹而厌大宋之举者,全帮即行合力击杀,不得有误。下毒行刺,均无不可,下手者有功无罪。其后,可将丐帮托付于萧氏子昊。汪剑通亲笔。[注]” …… 系统,你出来,保证不敦死你! 【叮!系统繁忙。】 7.我本天地轻狂客·七 萧昊心中翻江倒海,只觉得头大如斗,被坑了好大一个烂摊子。 难怪刚才乔峰脸色不太好看,他这个空口扯来的师父,一面对乔峰恩重如山授予重任,一面又留书提防,再想想这些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英雄好汉口中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觉得自家大哥实在有点悲剧。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眼角都有些隐隐抽搐,强作平静道:“这确实是我师父笔迹,但长老这是何意?” 徐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丐帮帮主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做,怎么这个小子就是不上道呢? 宋奚陈吴四位长老也是纷纷低声交谈,还时不时去瞥那边本来就已经脸色很难看的乔峰。 乔峰看出他们为难不好当着自己的面开口,原本百感交集的心情此刻却也平静下来,横竖这个帮主之位是要让出来,萧昊来接任总比落在不轨之徒手中要强上百倍。 他上前一步,从右裤脚外侧的一只长袋中抽出一条晶莹碧绿的竹杖来,双手递出道:“阿昊,诸位长老既然为难,这个帮主乔某人不做便是。智光大师不肯让我知晓带头大哥的名字,此事我只能自己去查,确实不适合再带领丐帮兄弟。这是丐帮信物打狗棒,你既学了打狗棒法,便受了此位吧。” 萧昊看到那根打狗棒眼睛都要发出光来,系统标注橙色品质,虽然是90级的,但那也是妥妥的橙武啊!他相信绝对不会比炙狱邪龙差! 呸,口水还是要收一收,萧昊露出迟疑的表情,道:“大哥,你知晓我平日里放浪形骸惯了,只想做那信天翱翔的鸟儿,怕没法对丐帮上下负责。” 这句是大实话,萧昊是真的不想带这么一大帮子人,他自己来来去去孑然一人就很好,这帮主之位一旦接了,就不能撒手不管。 乔峰惭愧道:“是大哥的不是,束缚了你,但眼下你确是名正言顺的不二人选,打狗棒交在你手里,大哥放心。” 萧昊听出他言外之意,挑了挑眉。丐帮内乱虽然被他给蝴蝶掉了,但乔峰似乎也担心丐帮落到心思不正的人手中毁了名声,联想到原著后期丐帮被一个连真容都不敢示人的庄聚贤掌控,萧昊默了默,无奈道:“既然如此,便依大哥,定不辱命。” 乔峰闻言一笑,转身高举打狗棒对众人道:“如今乔峰退位让贤,从今日起,萧昊便是丐帮第十代帮主!若有不服者,即刻提出!” 萧昊这些天言行举止早被传了个遍,众弟子对他多有敬意,汪剑通留书又是当众传看,货真价实,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我等愿追随萧兄弟!” “我不服!” 众人之中冒出一个声音,萧昊看过去,又是那个爱搞事的红名全冠清。 “乔峰已经是来历不明的契丹胡虏,萧昊此人更是没有半点亲缘可查,他也姓萧,辽国太后一脉也姓萧,万一哪天查明他也是个外族,不叫天下好汉耻笑我丐帮无人!” 他这话说的有理有据,众人一时竟然找不出言语反驳。 萧昊在内心横七竖八的操了系统八百遍,微微一笑,大声道:“我师父已经知道我大哥是契丹人,才在传位之时留下书信,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既然已经有了提防外族的心思,又怎么会把后路也放到外族手里,全舵主,你说是也不是?” 萧昊瞅着这个红名碍眼极了,一步一接近,对他道:“他必然是查明我身世干干净净,才敢留书托付。” 全冠清无话可说,但仍心有不甘。 乔峰见事情已尘埃落定,便拜别众人,扬长离去。丐帮弟子对他多有不舍,这些年来乔峰雄才大略他们十分信服,如今这样凄凉离去,众人心里思虑万千。 萧昊看着他的背影,实在有些气不过帮里这么些个老顽固,又不好表现出来,丐帮的蛀虫是得清一清了,他想了想,转身对王语嫣一行道:“丐帮还有些家事要处理,各位朋友还请回避,招待不周处还请见谅。” 听到主人都这么说,三女盈盈拜别,包不同与风波恶也一并离开,段誉瞅着他牵肠挂肚的王姑娘都走了,立刻也行了个礼追了过去。 智光大师呼了声佛号,也自行离去。 闲杂人等清理干净,萧昊走到众人中央,朗声道:“马夫人伙同白世镜残害马副帮主一事已证据确凿,宋长老,依本帮法令,当如何?” 宋长老还未开口,白世镜已抢先道:“落到今日地步是我咎由自取,你不必请教宋长老了,我自行了断。”说着竟挣断了束着他的牛筋。 他手掌高举,却是一转拍死了在他身旁的康敏:“小康,我一个人上路诸多孤单,反正你也难逃一死,不如与我同去!”言罢又给自己脑门来了一掌。 众弟子上前查看,两人已双双气绝。 萧昊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个白世镜色是色了点,但也是条好汉子,可惜了。 他表情纹丝不动,又转向四位长老:“各位长老,还有一事……” 吴长老是个豪爽之人,当即回道:“萧帮主有话直说便是!” “我大哥身世一事,是谁走漏了风声?”萧昊问的随意,甚至还悠悠然灌了口酒,但眼神却像锋利的隼,紧紧钩在他们几人身上。 “额、这……”吴长老顿时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那人也是顾忌丐帮安危,帮主还是不要追究了吧……”奚长老道。 萧昊脸色刷地一变,反问道:“我大哥大仁大义,这么多年哪里做过愧对丐帮的事情?本来此事不公之于众,皆大欢喜,那人却故意用他身世挑唆丐帮内乱,你们四位长老还有徐长老都一门心思想撵他退位,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几个老头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萧昊继续添油加醋道:“此人欲煽动丐帮内乱,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更是对付北方蛮族的一大屏障,狼子野心路人可知。诸位长老,还是不要包庇贼人,免得让人利用。” 宋长老犹豫许久,若有若无地看向了不远处的全冠清。 就这么一眼,萧昊心里已经有数。 “帮主说的是,我等不敢隐瞒,此事是全舵主告知。” 萧昊故作惊讶,哦了一声道:“全舵主,你陷害我大哥在前,阻止我接任在后,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全冠清冷笑一声,口唇微动,却终究没说出什么来,振袖道:“萧帮主好手段好气魄,你留不得我也不用找什么借口了,我离开便是!” “慢!”萧昊看这红名临走还要给自己泼脏水,总不能被白泼,于是道:“是非定论大伙心中有数,全舵主,你离去我不会拦你,但请解下身上布袋,从此之后丐帮与你两清,再无瓜葛。” 解下布袋便是驱逐出帮的意思了,萧昊只想着这人从头到尾都是个红名,混在丐帮中必是毒瘤,却一时也没想到在江湖中被驱逐出帮是何等耻辱。 这倒给他日后添了个不小的麻烦。 全冠清面皮抖动了好几下,把身上的布袋一个一个解下来,狠狠掷在地上,冷哼一声才离开。 【叮!恭喜宿主达成丐帮声望尊敬。丐帮上下如今齐心协力,还请宿主继续加油,多多搞事,不要偏安一隅,早日名扬天下。】 ……为什么他一点儿没感到高兴呢? 这个全冠清一走,就不再是丐帮的人,丐帮弟子此刻全是绿名,萧昊想着终于算是在丐帮名正言顺的立足了,心累的很。 他握着新到手的大橙武打狗棒,感慨万千。 “马副帮主亡故,副帮主一职空缺,我斗胆替我大哥求个副帮主之位,诸位有何意见?” 几位长老见他雷霆手段,捉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连连回道:“乔峰虽然是契丹人,但经汪帮主和少林高僧的养育教诲,已没了残忍凶性,有帮主主持大局,我等并无意见。” 萧昊这才露出笑容,对这几位长老拱手道:“小子初担大任,经验不足,日后还望各位长老多多提点。” “好说好说……” 大兄弟你初担大任就杀鸡儆猴,提点二字真是担当不起啊! 萧昊和气连连地跟他们寒暄,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侧着头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 【系统友情提示,半盏茶后便是丐帮与西夏一品堂惠山之约。】 “……” 雾草!!! 萧昊脸色猛地一变,失声道:“坏了!” 几位长老见他脸色突变,连忙问道:“何事?” 萧昊连忙看了看大地图,决定还是赶紧读条神行千里: “我们在这里聚众,却把一品堂的事给忘了!此刻再带领大伙赶去实在来不及,烦请各位长老带众弟子回大义分舵,我脚程比你们快许多,这事还是我来解决!” 几人这才想起他们此行本就是为了应一品堂之约,确是耽误了要事。 陈长老面露疑色,问道:“帮主,你轻功再好,从这里赶过去也要起码两个时辰,如何——” 他话音还未落,就见到萧昊平底飘起来,直挺挺地往天上去,周身却是半点借力都没有,惊得瞠目结舌,后面要问些什么一个字也问不出口了。 “区区一个一品堂,我们兴师动众带着长老和弟子过去太给他们脸啦!你们在帮中等我消息!” 萧昊越飞越高,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眼中。 “宋、宋长老……”奚长老声音都开始打颤了。 被他喊到的宋长老也是一脸状况外,扭头去看最德高望重的徐长老:“徐长老……” 徐长老拐杖一歪,摸着自己胡子的手隐隐发抖,惊呼道:“咱们这个新帮主他、他到底是人是鬼??!” 8.我本天地轻狂客·八 赫连铁树是西夏国征东大将军,更是西夏一品堂的统领。西夏国整军经武已有数载,如今正是试验成效之时,他本打算拿大宋武林两大支柱下手,先摧毁丐帮,再树威少林,届时中原武林七零八落,他带领一品堂与西夏大军里应外合,长驱直入,大宋可不费吹灰之力收入囊中。 丐帮惠山之约迟迟不赴,他心中高兴极了,正可借此发挥,一举拿下丐帮。 然而事情却突然生了变故。 他们本已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去找丐帮的麻烦,却见一人突然从天而降。 那人是个乞丐打扮,上身未着寸缕,刺着花花绿绿的刺青,腰间别一根碧绿的竹棒,手中提着一坛酒,没人看清楚他是从哪儿落下来的,只是当这人出现在视线中时,已经是在几十丈高的高空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稳落地,毫发无伤,此等轻功惊世骇俗闻所未闻,赫连铁树从未听说过中原武林中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心中迟疑万分。 “丐帮第十代帮主萧昊,来应一品堂惠山之约!” 萧昊神行落地,便瞧见这群西夏武士,立刻发了一个地图喊话,表明来意。 赫连铁树刚听探子回报说,丐帮高层都到了江南,正汇聚在杏子林中商议大事,一时半刻绝对无法赶来赴约,哪里能想到萧昊这人就跟个鬼似的突然冒出来,还是从天而降这种匪夷所思的出现方式。 听他方才喊话在耳边震震作响,定是内力深厚无比。 赫连铁树不敢轻敌,对萧昊道:“丐帮帮主不是乔峰吗?怎么一眨眼就换了人?” 他不提乔峰还好,一提萧昊就直为乔峰抱不平,看见这群人更没有什么好心情:“我大哥知晓身世,寻仇人去了,丐帮不能没人打理,我替他管教帮中事务,今日刚匆忙上任,未来得及告知江湖豪杰。” 赫连铁树身前的一个汉子见他说话神色倨傲,又听得这是个匆匆走马上任的乞丐头子,便不再把他惊世骇俗的出场放在心上,走上前来教训道:“我家将军在前,你为何不跪拜行礼!” 萧昊眉头一挑,这天下间还有赶着送死的人? 他慢吞吞地踱着步子,随便找了棵树根坐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起酒来。“天地君亲师,你家将军是哪一位?” 那人见他全不把赫连铁树放在眼里,大怒道:“好嚣张的叫花子!原来宋人都是些不通礼法之人,难怪不成气候!” 萧昊饮酒的手一顿,遥遥看了他一眼,那人只觉后脊一阵寒意,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萧昊这才仿佛毫无所觉的样子,轻笑一声随意吹了个口哨,天上落下一只雪白的隼鸟,停在他手臂上亲昵地蹭来蹭去,他一边逗鸟一边问道:“刚才风大,你说什么来着?” 赫连铁树笑了三声,狞声道:“我等远道而来,丐帮就是这样待客?” 萧昊露出惊讶的样子,抬头问道:“原来我才是主人,这倒是我失礼了。将军的手下一见面就叫我行礼,叫花子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大场面,既然将军你们是客人,不妨下马做客?” 赫连铁树脸色沉下来,冷冷一哼:“牙尖嘴利。” 他身前那汉子见有赫连铁树帮忙撑腰,气焰又嚣张起来,对萧昊道:“你们丐帮其他人呢?怎么只见你一个?” 萧昊喝了口酒,拍拍肩头白凤的脑袋,不在意道:“丐帮帮主亲自光临,已十分看重将军啦!丐帮弟子都是游走天下百家供养的乞丐,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那赫连铁树起先惊疑丐帮弟子都已来到,才不敢妄动,如今听得只有他一个人,心思戒备便松了下来:“萧帮主真是好气量,敢孤身来会我一品堂。” “不敢不敢,”萧昊逗着他那只白凤,小家伙许久未被召出来,亲的不得了,连连在他颈窝磨蹭,拱得萧昊发痒,“将军威名远扬,哎呦,既然定下惠山之约要见识丐帮绝学,其他人来了也用处不大,我就让他们不要来回跑了。” 赫连铁树一边气恨丐帮不上当,没叫他抓到主力;一边又暗下决心,定要让萧昊有来无回。 “早听闻丐帮有两门绝学,一门唤做打猫棒法,一门唤做降蛇廿八掌,今日想必能见识见识。” 见那仗人势的武士故意侮辱丐帮绝学,萧昊手臂一抬,白凤嗖地一下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出去,飞快在那人的鼻头啄了个血窟窿,又拍着翅膀在众人头顶盘旋,邀功似的鸣了两声。 萧昊站起来,故作关心道:“哎呀,我这隼鸟平时疏于管教,看见赖皮蛇就想叨两口,这位兄弟没事吧?” “你!”那人捂着鼻子,显然是痛极了。 萧昊抽出打狗棒握在手里,做出进战的样子,也懒得再同他们废话,灌了一大口酒,感受到身上酒中仙的效果已经触发,他大声道:“今日我心情不好,还请西夏的朋友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说罢便朝赫连铁树直冲了过去。 擒贼先擒王,这一帮五十多级的小怪不足为惧,中间这个精英小BOSS却得先干掉。他自从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喊话是没法逃避了之后,就默默地决定做一个驯致丐,少放喊话多秒人。 赫连铁树没想到这人说变脸就变脸,一个招呼都不打突然就冲上来,他匆忙躲闪,却被萧昊一套蛟龙套直接打下了马。赫连铁树只觉得浑身像是被凝滞了一样,想要还手却根本来不及动作,而当他做出反应的时候,往往萧昊的下一招已经到了跟前。 这一切发生地只在瞬息之间,他知道情形不对,立刻大喊:“放箭!!” 那些还在怔愣的武士这才反应过来,迅速结起军阵,但萧昊离赫连铁树太近,他们投鼠忌器,一时竟然谁也不敢放箭。 赫连铁树胸口一阵气急,强提内力想要逃出萧昊的攻击范围,而萧昊此刻已经叠满了buff,他运足全身力气,一掌正拍在赫连铁树脸上。 “这一巴掌是替你爹打的!” 劲气化成的龙形咆哮着撞在赫连铁树脸上,赫连铁树立刻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接连撞断了好几棵大树才停下来。 萧昊目瞪口呆地看着赫连铁树的血条瞬间清空,一掌之后愣在了原地。 一品堂的众人连连惊呼,萧昊的武功修为已经远超出他们想象,几个胆大的见萧昊立在原地不动,跑到赫连铁树身边查探,却发现萧昊那一掌叠满buff的会心亢龙直接把他们的将军打得断气了。 “将军他……!” “将、将军死了!” “将军!” …… 什么?死了?! 萧昊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掌,他这……杀人了? 【叮!检测到侠士情绪波动较大,系统友情提示,请侠士不要过度沉迷秘境,以免走火入魔。】 “系统,我把他打死了?”萧昊赶紧去看赫连铁树空荡荡的血条,他先前打白世镜,打地痞流氓,都是靠的八层亢龙把人慢慢打残的,但他实在没想到驯致奇穴的威力有这么大,赫连铁树被他一掌会心,竟然直接就这么死了! 【侠士请不要过多在意,秘境中的人物于你只是一堆数据而已。】 “你骗我!”萧昊深深呼吸了好几次也不能冷静,虽然来到这里时间不长,但萧昊清楚的知道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就算在他的世界里他们只不过是一本小说里不起眼的人物,但是事实上,在这个世界里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生老病死、命运轨迹,一个一个都真实地活在这个世上。 【……侠士武艺绝伦,技惊四座,驱逐西夏一品堂,维护大宋江山,人人称道,逼格+2000。】 “……”萧昊叹了一口气,一时无法接受:“你、你让我缓缓……!” 武侠的世界里打打杀杀纷纷扰扰,今天浪荡江湖明天身首异处,本就正常无比,赫连铁树是西夏征东大将军,他杀了也是为大宋除了隐患,西夏若想侵犯大宋,死了一个赫连铁树还会有赫连铁花赫连铁草,他失手杀之也无可厚非。但是……但是…… 【侠士,你是眼瞎吗。】 萧昊听出系统像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再定睛一看,赫连铁树的血条虽然清空了,但是状态却明明白白的写着“重伤”两个字。 “……” 萧昊瞬间就觉得刚才自己那堆伤春悲秋的矫情都喂了狗了。 西夏一品堂众人见他状态有异却不敢轻易上前,不知何人喊了一句“为将军报仇!”,这群西夏武士想起赫连铁树的最后一道命令,纷纷弯弓搭箭,朝萧昊射来。 萧昊一个龙啸弹飞了周身箭矢,烟雨行到赫连铁树身前,飞快地朝他嘴里塞了一颗截元丹。 妈哒,叫他担惊受怕的,既然没死,还是多躺一会儿的好。 一品堂众人惊魂未定,又见他给赫连铁树吃了什么,手中弓箭射也不是,不射也不是。 萧昊从包里翻出一大盒中品止血膏,交给先前那个被他天隼击叨了的大汉,嘱咐道:“我见你们将军诚心想看丐帮两门绝学,就打给他看,没料想你们将军这么不经打,我打狗棒法还没使出来他就先躺下了。方才我已替他保住了性命,这是上好的伤药,过一会儿给你们将军服下便可。” 那西夏武士狐疑地接过萧昊递来的药,不敢轻举妄动。 萧昊才不屑做那些在药里下点什么的小人行径,只觉他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拎起酒坛对他们道:“中原武学博大精深,像我这样籍籍无名之辈还有成百上千,还请诸位好好带你们将军回去养伤,不要再打大宋的主意了!我丐帮弟子行事光明磊落,那药你们大可放心服用。” 9.我本天地轻狂客·九 待重回到丐帮,已是天色将暗。 宋奚陈吴四位长老见萧昊迟迟不归,十分担忧,但萧昊又叮嘱他们在分舵好好待命,等他回来,他们几人既惊叹萧昊的武功,又怕他轻敌吃了亏,一品堂毕竟人多势众,又是西夏武军,丐帮刚刚经历帮主变动,此时要是出什么差错,实在让人难以安心。 眼看着暮色渐沉,吴长老猛地起身道:“不行!已经这个时辰了,我们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带众弟子去助帮主一臂之力!” 陈长老面露迟疑,冷静道:“帮主武艺过人,他去时胸有成竹,应当不会吃亏……” “早听闻一品堂整军经武,四处招纳高手,且手段无所不用,更有一种毒药名为‘悲酥清风’,无色无味闻之可令人泪下如雨、全身不能行动,帮主武功自是一流,但只怕鞑子阴险暗算……” “可是……若如奚长老所说,我们带众弟子过去,不是正中下怀,反被一品堂控制,成为帮主累赘?”宋长老也是举棋不定,一时不知该如何行动。 平日里乔峰雄才大略,万事都有他做主,丐帮上下合力无往而不摧,如今乔峰离了丐帮,丐帮便成了一盘散沙。若不是有萧昊在,仅凭他们四人,实无法主持大局。 四人正在犹豫不决,门外终于响起弟子的声音。 “是帮主!” “帮主回来了!” “帮主肩上好大一只鸡!” 萧昊听到丐帮弟子的话,脚下险些一个趔趄。 壮士,你再说一遍,我肩上好大一只什么? 萧昊转头看到那弟子,年纪倒是不大,眼盯着他肩头的白凤发出可疑的绿光,他肩膀一耸,他家肥肥的白凤就直直飞上高空去。那小弟子面露失望之色,萧昊看着好笑,也不同他计较他这一副要把这傻鸟烤了吃的表情。 “帮主!你可算是回来了!” 屋中几位长老听得弟子呼唤,赶紧出门相迎。看到萧昊毫发无伤的回来,几人更是惊异,连忙询问:“那一品堂是否棘手?帮主你走的太快,我们都未来得及拦你,西夏人一向阴险狡诈,帮主你有没有吃亏?” 萧昊心中一暖,这几位长老虽不甚擅长智计,但确实都是心思纯正、满腔忠义之辈,之前他们被全冠清挑拨害乔峰不得不退位,也是出于谨慎不想让丐帮落入外族之手。他自己去刷一品堂不打紧,却要叫他们担惊受怕,不免有些歉疚。 “我打伤了他们的统领,短时间内他们应当不敢再来大宋惹事了。让诸位长老挂心,实在过意不去!” 宋长老连忙接道:“帮主哪里的话!我们只恨不能与你同去!西夏人歹毒计策,想要摧毁中原武林,坏我河山,怎能容他?不过,帮主打伤了他们统领,官府那边……如何交代?” 萧昊爽朗一笑:“他们将军非要与我切磋,我这才打给他看,是他自己自视太高反被我打伤了,如何怨我?何况我临走时已给那统领留了一盒上好的伤药,江湖的事江湖解决,他若真要以此为借口叩边大宋,我们也不会畏首畏尾。” 再说了,只怕赫连铁树一时半会儿摸不准中原武林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萧昊这么没前没后的一出世,加上他临走时那不经意的几句话,西夏想要挥兵大宋恐怕要好好掂量掂量。 “如此甚好!西夏人经此打击,必会养精蓄锐一段时间,不敢轻易进犯,中原又可得一阵安息之日。”宋长老一边点头,一边跟萧昊细说近些年来丐帮所为。 原来丐帮弟子遍天下,消息最为灵通,往往一些隐秘之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易探听,而军国大事更是重要,这些年丐帮已经多次暗中同大宋守备报信,这才使得几次外敌奇袭未能得逞。而强敌叩关之时,丐帮弟子又暗中刺杀敌国大将,数年前契丹大举入侵,正是有丐帮暗中连斩数名元帅,才叫契丹无功而返,大宋免过一场劫难。 为防丐帮暗中保国护民之事引来敌国注意,反遭灭顶之灾,丐帮这么多年来抗御外敌之事,一向只做而不宣,绝不留名,故而外人对此知之甚少,更不会想到他们这些不起眼的叫花子会是大宋北方的一堵无形屏障。[注] 如今西夏短时间内不敢轻易有所动作,丐帮在北方的压力顿时小了不少,可以专心应付契丹国。 萧昊对此打心眼里敬佩,恭敬对四位长老道:“几位长老有大功劳却不扬名,心中高义,胸怀天下,萧昊佩服得紧!” 四长老忙称不敢,宋长老却面有愁容,对萧昊道:“此次一品堂之约,丐帮首脑皆下江南,我们离开北地,唯恐他们调虎离山趁虚而入,徐长老已赶往洛阳坐镇。只是江南到底不是丐帮的主势力,我们还是应当尽快赶回去才是。” 萧昊立即点头:“明日便通知帮内兄弟,收拾行装,回丐帮总舵!” * 转眼数月,萧昊在丐帮的声望已经全体尊敬,不管他做什么都能得到一众弟子的拥戴和效仿,已经无法再增加任务进度,近期他都尽量不留在帮中,多往外跑,然而行侠仗义这些小事,能增加的逼格实在有限,他十分发愁。 这段时间丐帮帮主换代一事也渐渐被江湖中人知晓。外人并不知丐帮换代内情,只道乔峰为追查身世,将丐帮交给了一个无名小卒打理,而且听说这个无名小卒先前还是个傻子。 “也不知那北乔峰怎么想的,听说新任帮主是他认的弟弟,整日蓬头垢面痴傻疯癫,就这样还被他教明白了丐帮两大绝学,成了武林高手,实在匪夷所思!” “不对不对,我听说那位新帮主模样俊秀,是个豪爽之人,只是行为太过洒脱不羁才被当成疯癫。” “你们有所不知,这新帮主来历大着呢,他是丐帮前代汪帮主的秘传弟子,就连丐帮内部弟子都没见过,这次突然出世,还雷霆手段赶走了乔峰,将几位丐帮长老赶得赶杀的杀,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辛。” 萧昊在一旁听得起劲,凑过去问道:“有什么秘辛,快说来听听?” 那人看了他一眼,也没在意,凑到人堆里煞有介事道: “我听说,这位新帮主本应是汪帮主之后的继任,但被奸人暗算,多年都躲在暗处养伤,此次一回来,乔峰对他心有歉疚,所以才立刻就把位子让给了他,丐帮那么多长老肯定不是人人都认同,这新帮主一上任就先把异己除了个干净,实乃心思深沉之辈。” 萧昊一转眼成了心思深沉之人,顿时心情复杂。 “不过这位新帮主实在有些捉摸不透,听说他眼睛不太好使,常年要带一块布条遮光,还以此为美,他上任之后,丐帮上下弟子都开始带布条,还管那东西叫什么……云幕遮?你说可笑不可笑。” 萧昊表示,那是他们自己要干的!这个锅他不背! “而且新帮主嗜酒如命,每天都要喝好几十斤,丐帮弟子纷纷效仿他豪气干云之态,但千杯不醉的毕竟只有他一个,你看如今路边的丐帮弟子,哪个不是满身酒气醉成一团?” “……” 萧昊认真的思考,他是不是该在帮里推行个禁酒令了。 “不对啊,你说他武艺高强,何人能伤他?” “这你可问对人了!这新帮主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自个儿单枪匹马去端了西夏一品堂,一套降龙掌打的一品堂武士那是七零八落连连求饶!我猜多年前暗算他的必定是西夏人!不过他倒也谨慎,打完了棒子还要给甜枣,给那些被他打成重伤的武士留下伤药,让他们养好伤滚回西夏去,哈哈,实在大快人心!” “这么说来,这新任丐帮帮主也是个人物。” “这倒难说,你看那乔峰,先前不也是人人敬仰的好汉,如今辞了帮主之后,不但杀了养父母,为了寻仇又害死了他的授业恩师玄苦大师,聚贤庄英雄大会更是弄得死伤无数,果真是契丹族人本性凶狠难驯啊!这新帮主有仇必报,谁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听到这萧昊就坐不住了,他被评头论足倒没什么,乔峰身上那一口口大黑锅确是背的冤枉,虽然这段时间他确实很心塞,一直在为这个倒霉大哥擦屁股。“这位兄弟此言差矣,乔峰虽然是契丹人,但这么多年所作所为江湖都看在眼里,他父母与玄苦大师之死必定另有隐情,聚贤庄一事本就混乱无比,如何能妄下定论?” 那人见他反驳自己,心里不高兴,正要扭头反驳,却见楼下上来一位小乞丐,匆匆在萧昊耳边说了什么,萧昊脸色一变,连忙站起身来。 “宋、吴二位长老现在何处?” 那弟子正是先前盯着白凤直流口水那位,他神色张皇,极快道:“宋长老布下了巨蟒阵,暂时将那老怪缠住了,只是我们折损了许多弟子,长老恐怕也只撑得一时。” 萧昊拎起酒坛后退几步,口中道:“事不宜迟,我们快些过去!” 那弟子见他架势不对,猛地一抖,颤声道:“等、等等!帮主!你要作何?!” 萧昊一个冲刺,揪住他的衣领就把他丢出了窗外,紧接着跟着他飞出去,在空中又扔又丢一阵翻腾,两个人竟一起快速移动起来。他动作十分巧妙,每每那弟子将要落下之时,就有巧劲将他重新拖上天去,让人大为称奇。 “去干丁春秋那老不死!” 他在空中回道。 这下刚才茶楼中说的起劲的人才回过神来,猛地一拍脑壳:“那小乞丐刚刚说什么?他……他……” 众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祸从口出,兄台保重!” 10.我本天地轻狂客·十 小乞丐的内心是崩溃的。 他只是来报个信传个话,万万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有被帮主亲自带着飞的一天。 虽然这件事要是让其余帮中兄弟知道了,定羡慕的双眼发红,但他实在没法把这当成一种荣耀。 只因他们帮主的这个轻功…… 实在是太乱来了! 在他身体腾空的那一刻就眼前一黑,接着是头晕眼花的一阵翻腾,颠颠倒倒兜兜转转的失重感,让他满脑子除了想吐就只剩下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在天上飞……在风中飞舞的时候,他家帮主扔着他快速前进还不忘用那从不离身的酒坛子大口灌了好多酒。 您还在空中啊这样喝酒真的没问题吗!!! 萧昊气力值都快空了才飞到目的地,他放下传信的那个小乞丐,就见那弟子生无可恋地抱住一棵树大吐特吐起来。 “额……你还好吧?” 小乞丐直挺挺地伸出胳膊,边吐边道:“帮主,救人……要紧!” 萧昊摸摸了自己后脑,莫名心虚。 此地是洛阳城外的一处破庙,据那小乞丐所言,宋长老他们本是来此地例行巡视,却不巧被星宿派给盯上了。萧昊没走几步就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伏着几名丐帮弟子,各个躯体蜷缩面色青紫,每个人的头上都被系统标着“尸体剧毒,不可触摸”的字样。 这丁春秋着实可恨,动手的原因是他让丐帮上供二十条毒蛇和一百条毒虫,宋吴二位长老自然不肯,丁春秋仗着武功强横又一手奇诡的用毒功夫,伤了不少丐帮弟子。 丐帮最近正忙着暗中拔除契丹国在北方的势力,他们在边境出生入死,这老鬼却在他们背后找他们的麻烦,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们这群只会胡说八道的废物!要你们何用!谁尽快想出对付这蛇群的法子,我便饶了他!” 他远远地听到前方有声音,叮嘱那个他带来的小乞丐不要乱跑,自己走了过去。 只见丁春秋与星宿派一干弟子正被宋长老布下的蛇阵控在一处,吴长老正和另外两名弟子扶着宋长老,宋长老面色发青,人已经有些不大清醒。萧昊看到他头顶顶着一个中毒dot,还在不断往下掉血,立刻朝他嘴里塞了把止血散。 “星宿派与丐帮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丐帮何处得罪了贵派,还请给个说法。”萧昊目光沉沉地盯着蛇阵中央那个童颜鹤发的老翁,强忍怒气问道。 那群人中跳出来一个矮子,阴森森道:“星宿老仙驾临中原,你们丐帮非但不献上毒物,还惹老仙不高兴,杀几个弟子以示惩戒!若你们再不撤去这些蛇,老仙就要你们个个死无全尸了!” 萧昊面色一冷,随即轻勾了嘴角对那矮子道:“请问阁下大名?” 那人见他态度还算乖顺,鼻孔朝天一哼道:“法名天狼子。” “哦,原来是个畜生。”萧昊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扭头对吴长老道:“吴长老,你且把蛇阵先撤了吧。” “帮主,这……”吴长风十分为难,萧昊来了他自是心中大定,可对面是恶名昭著的丁春秋,单凭武功他当然没什么不放心的,但丁春秋阴险狡诈,用毒的手段多如牛毛,若没有蛇阵束缚,他唯恐萧昊吃亏。“那丁老怪诡异的紧,宋长老便是着了他的道。” “无妨,今日我定为丐帮讨回公道。” 吴长老点头应是,口中一阵呼哨,那些蛇便悉悉索索地退了回去。 天狼子先是听闻萧昊骂他畜生,刚要动怒,又看他乖乖把蛇阵撤了下去,一时拿不准这人的态度。见吴长老和众丐都对他毕恭毕敬,又见得他身侧那杆碧油油的竹棒,立刻想到这人或许就是传闻中刚上任的丐帮新帮主。 他周围没了蛇阵,顿时又生龙活虎起来,对着萧昊道:“还是你小子识时务,知道讨老仙欢喜。” 那些扛着锦旗长幡的星宿派弟子们纷纷应和:“师父威名震慑这些叫花儿!瞧他们一见了您立刻乖乖听话!”“师父您老人家未动一根指头就叫他们知难而退,实乃高手风范!”“师父的神功独步天下,只消说两句就将这些叫花子吓得屁滚尿流!” 萧昊对这些见风使舵的星宿派弟子早有耳闻,论起溜须拍马的功夫这些人绝对是江湖中一流好手,他上前一步,却先对身后的吴长风道:“吴长老,这几位兄弟是何人所害?” 吴长老不明他含义,却还是回道:“那丁春秋全身上下都是毒,我们本已用巨蟒阵困住他,但碰他不得,只好用暗器投掷,没想到反被他用毒所伤。” “他们全是被丁春秋杀害的?” 吴长老指着火堆旁的一具尸体道:“那位弟子是被那个矮子伤的。” 萧昊点点头,对天狼子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阁下与尊师无故伤我丐帮弟子,想必已做好觉悟了。” 天狼子闻言大笑:“一群叫花子有什么好张狂的,乔峰不在,你们在我师父面前能翻出什么花样?” 萧昊喝了一口酒,酒中仙气劲盈满四肢百骸,废话不多说直接冲上去连挑并甩,拔狗朝天命中后,他飞快抬手,一套蛟龙接连而至。 天狼子见他周身气势已知道这人是打算动手了,心中早有防备,然而他却震惊的发现,自他被萧昊第一招碰到,他体内的内力流转就突然凝滞,连动作都僵硬了起来。他很想趁着萧昊一掌又一掌之间缝隙从他攻击范围内逃脱出去,可是他却大骇地察觉,每每在他寻到空隙的时候,对面那乞丐头子就飞快地给他补上一招,然后他就又一次陷入了僵硬…… 天狼子急的心中都要吐血,身体行动却半点不听他指挥,萧昊又一掌已经送到眼前,他被打的猛退一步,紧接着就看到萧昊周身突然浮现出数不清的掌影。萧昊招式还未发出却已经有龙吟虎啸之势,天狼子脑中只剩下了躲避的念头,绝不敢正面相抗,他人还在后退,萧昊的掌风却已经呼啸到了耳边。 至阳至刚的掌力打在他身上,天狼子眼前一黑,已经滚落到一旁,动也不动了。 萧昊动作非常流畅自然地给他喂了颗截元丹,美其名曰:“这是为他好。” 这事做来已经十分顺手,萧昊面不改色,对丁春秋道:“到你了。” 丐帮弟子听到他们熟悉的那句话,纷纷当做没听见。他们这个帮主哪儿都好,就是最近丐帮众弟子才渐渐察觉,他们帮主有个毛病,在拍亢龙有悔这一招的时候,特别喜欢打人脸上,还一定要配着说一句话—— 嗯,没错,就是那句了。 他们表示,听多了就习惯了,帮主开心就好。 看到天狼子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众弟子只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星宿派那帮弟子们瞠目结舌,连起哄都忘了。天狼子虽然远不如丁春秋功力深厚,但也绝不是什么善茬,被这丐帮帮主三两下就解决了,他们登时闭嘴,生怕丁春秋一会儿万一顶不住,被萧昊迁怒。 丁春秋见萧昊转而面对自己,仍然面带微笑,心下却谨慎起来。这个新帮主他只当是个无名之辈,从没放在眼里,没想到竟是个不世出的高手。以他刚才掌力,内功修为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他方才刻意袖手旁观,就是想看看萧昊的斤两,如今却觉得有点棘手。不过他所修炼的化功大法,对付这种内力深厚之人最为有效,只要他将他苦练多年的体内毒质以内劲裹挟而出,中掌之人立刻身中剧毒,是顷刻内力化尽还是当场立毙,全看他心情如何,对付萧昊这样的内力深厚之人,寻常的毒恐怕作用不大,将他内力尽数化去最为合适。 只见他摇着鹅毛扇,神仙姿态道:“没想到丐帮如今如此冥顽不灵,可惜可惜。” 萧昊见不得他装模作样,伤了他那么多丐帮兄弟,他才不打算放过丁春秋。想想最近任务进度一筹莫展,他就觉得丁春秋此人应当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丐帮声望尊敬了,江湖却还有那么多势力,想要名满江湖,不如先端了星宿派。 他看了看丁春秋的等级,跟他一样的90级,但他是个丐帮,于是萧昊对丁春秋只剩下了两个字: 呵呵。 “有心情大放厥词,不如想想怎么为自己收尸。” 萧昊一边说,一边如法炮制冲到了丁春秋身前,丁春秋见他竟用跟打天狼子时一模一样的招式,心中大喜,悠哉摇扇道:“无知小儿,让你见识什么叫天外有天!” 萧昊被他用轻功躲过了拔狗,眉头一挑,转身就是一个棒打,丁春秋猛地身形一定,惊骇地发现他全身上下竟然连一根头发丝都动不了了!直挺挺的落下来。 萧昊大喝一声,冲上去叠蛟龙buff,不意外发现这老怪果真全身是毒,他一碰身上就开始叠dot,几秒一跳往下掉血。 但那有什么关系,他默默地开了个龙啸,继续贴着丁春秋打。 龙啸既能减伤又能回血,顺带还附赠一个击飞效果,身为一个丐帮,要是两个龙啸期间打不死一个毒经,那他还是不要混了。 看他脸色不对,丁春秋立刻知道他中了自己身上的毒,暗自冷笑。 “帮主小心!这老鬼手段甚多!你不要触碰他!” 丁春秋被定了两秒之后便恢复过来,立刻回身反击,他一掌来的软绵绵看似毫无力道,实则暗含化功大法内劲,只要萧昊迎掌而上,他就能让这人全身内力化得渣都不剩。 萧昊看到他血条下面冒出来一个读条,下意识地就秒突了一个烟雨行,紧接着又一个棒打打断。 丁春秋发现:他,运功,失败了??? 11.我本天地轻狂客·十一 丁春秋成名已久身经百战,他被打断了化功大法的运功,知道自己又中了那招能让他不能动弹的功夫,强扛了萧昊一掌,一能行动立刻抽身想要轻功飞远。萧昊哪里会让他得逞,抬手就是一个恶狗拦路,丁春秋一口老血闷在胸中,顿时连飞都飞不起来了。 不单是如此,他察觉到他不仅飞不起来,就连周身动作都缓慢了下来,像是在水里行动一样充满了阻力。 萧昊补了两招总算在这老怪身上叠够了buff,丁春秋等级高血又厚,他与这老怪溜了这许久,血线也是一直在下降,起初只有一层毒倒还不痛不痒,这毒一叠到二十层往上,就算是萧昊也觉得有些吃不住,他对着面前被恶狗封住轻功并减速的丁春秋,露出一个称得上爽朗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笑翻江海,醉饮英雄气。 丁春秋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人打了一半突然开始喝酒,而且仿佛喝的痛快极了,甚至高兴的仰头大笑,直笑的脑袋都要仰到地上去。 更为奇怪的是,他方才明明确定萧昊身上中了他许多毒,就算现在他一时吃了亏,这小子之后也决计活不过半个时辰。但是在他开始喝酒之后,丁春秋发现这人的脸色居然好转过来,逐渐红润不说,精力仿佛更加旺盛。 难道他那酒坛子里装的是什么解毒圣物不成! 吴长老瞧见萧昊脸色变好,心中忧虑也去了,竟开始跟身边的小弟子们夸赞起来。 “诶呀,帮主好腰力啊!” 萧昊差点被自己的笑醉狂呛到,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丁春秋不敢让他再喝下去,不管萧昊是真内力深厚能把他的毒全化掉,还是他那酒坛子里有什么古怪,他非得趁着这个空档赶紧解决了这人才是。今日若不能拿下他,日后定是个大.麻烦。 丁春秋运足内力,倾尽毕生所学将一掌送出,萧昊正好笑醉狂结束,见他这慢吞吞、软绵绵地一掌过来,大笑道:“来得好!” 亢之为言也,知进而不知退;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 漫天掌影又一次出现,叠满了四层蛟龙套加伤和龙战破防,加上笑醉之后飞龙效果,他这一掌亢龙有悔,声势比起之前浩大了不知几倍。 丁春秋面皮都被掌风刮得直哆嗦,心中却是高兴极了,萧昊这一掌不闪不避径直向他掌心对来,他如今见识到萧昊全力的这一掌,更加觉得留他不得,十分卖力地摧动化功大法,誓要将他当场击毙。 “这一巴掌是替你爹打的!” 两人双掌相对,丁春秋本在大喜,却惊恐地发现萧昊的掌力正通过他们对接的手掌汹涌澎湃地咆哮过来,他的化功大法内劲明明已经尽数冲入萧昊体内,却只探到一个空荡荡的丹田。 一丝一毫内力都没有!!!竟然是空的!!! 这人疯了吗!!! 丁春秋急忙想要撤掌,却已经完全来不及了。他万万没想到萧昊竟然把全身功力都集中在这一掌打出来,这一掌不管中还是未中,之后这人必定内力全无,十几年修行毁于一旦!然而此刻却再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只因他化功大法的内劲终究没顶过萧昊这一掌无坚不摧无固不破的亢龙,被那来势汹汹的掌力一起带着冲进了他自己体内。 丁春秋狂喷鲜血翻滚出去,在地上落定后又是一阵吐血,吓得他身后那些星宿派弟子纷纷偃旗息鼓,有的甚至已经扑通一声跪下开始向萧昊求饶。 “丐帮的大英雄!大豪杰!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只求英雄饶了我们性命!我师父他诡计多端,英雄听我的才能有所防备!”“侠士高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求侠士放我们一条生路!”“我等能言善道,得了丐帮各位大侠的恩惠必定为各位大侠宣德扬威!将来丐帮名望必定江湖第一!少林和尚都不用放在眼里!” 丁春秋听到他这些不成器的弟子这般姿态,心中更是气的不得了,也不再顾及形象,冷笑着对萧昊道:“你虽伤我,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丐帮帮主果然好气量,为了打我一掌不惜散尽全身功力!” 吴长老闻言大惊,赶紧跑到萧昊身边查探,急急忙忙道:“帮主!你可有事?!早知这老怪如此棘手我必定阻止你与他——” “没事没事,”萧昊打断了他,神清气爽地喝了口酒,摆摆手道:“我现在状态好极了,吴长老不必听他胡言。” 丁春秋像见了鬼一样盯着萧昊,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萧昊刚才是真的半分内力都没有了,可是为什么!这人非但没有元气大伤反而生龙活虎,全像没事儿人一样! 这不可能!! 他盯着萧昊不断在喝的那坛酒,断定必是那酒有什么蹊跷! 看这人毫不知珍惜的样子,酒液洒的到处都是,丁春秋只觉得暴殄天物,如此珍品竟然落到这种人手里! 他刚要挣扎着爬起来,却突觉体内有异,原来刚才他以化功大法打萧昊,内劲非但没在萧昊那里赚得半分便宜,还被裹挟着冲进了他自己体内,如今他手脚麻痹经脉受损,数十年功力毁于一旦,又没有毒物可以吸收,体内便开始一片片的撕落,痛苦至极。 萧昊冷眼看着丁春秋头上的debuff【化功大法·反噬】,暗叹害人终害己。 丁春秋疼地直在地上打滚痛呼,眼却是紧紧盯着萧昊手里的那个酒坛,他如今狼狈至此,若能喝一口那坛子里的神酒,定能恢复痊愈,当下什么颜面也不顾了,赶紧向萧昊讨饶。 “萧帮主!丁某伤你丐帮弟子是我不对!你大人有大量!饶我性命!我给你做牛做马、你、你将那坛中酒分我一些!饶了我罢!”无论如何活着才是正道,只要他能活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萧昊皱着眉头看他,拎了拎手中的酒坛,道:“你无恶不作,如今下场是咎由自取。” 这丁春秋也确实有些能耐,接了他一掌全力会心的亢龙,竟然还有层血皮,只是,他突然问自己讨酒又是个什么花招? 丁春秋全身上下又疼又痒,多年积存的毒质已经发作出来,全映在脸上,青青紫紫好不骇人,“萧帮主!你是大英雄!大豪杰!不要与我这小人计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萧昊摇了摇头,转身不再看他。 丁春秋眼中的希冀一点一点消失殆尽,猛地朝萧昊扑了过去,萧昊侧身一躲,却没想到丁春秋在地上翻滚了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萧昊听到系统提示,立刻回身查看,就看到丁春秋死状可怖,那被化功大法反噬的debuff仍然在作用,但人已经死透了。 这老怪这么多年来臭名昭著,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如今死在他自己的化功大法手里,也是天道轮回,因果业报。 萧昊看向不远处那帮星宿派弟子,那群人立刻呼爹喊娘地匍匐在地上连连求饶,阿谀奉承五花八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直夸的萧昊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什么神仙大能,萧昊听着头疼极了,也知道他们这群人不过是群喽啰,厌烦地摆摆手道:“趁我还没后悔,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星宿派弟子纷纷大喜,屁滚尿流地鸟兽散,庆幸自己保住了一条性命。 待人散的差不多了,那横倒的旌旗下面才钻出来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满脸天真可爱的喜悦模样,对萧昊这边道:“我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打死了我师父,我还得担惊受怕地躲好一会儿呢!”说罢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萧昊看到她是个中立的黄名,一瞅名字,竟然是阿紫。 小姑娘一步一晃地跳过来,打量着萧昊道:“你跟我姐夫说的不一样,你看起来好玩儿多了!不过今天我不能陪你玩儿啦,我师父和师兄都被你打死了,星宿派还有好多好东西呢,我得赶紧去把他们追回来~” 萧昊刚想拦住她问些萧峰的近况,就看到阿紫已经一溜烟跑了个没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她管萧峰叫姐夫,那萧峰定然又跟阿朱搅和到一起去了,他在这里被丐帮的事务忙的团团转,他的便宜大哥却在外面美人在怀,嗯……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不过他心中还是十分高兴的,康敏和白世镜都死绝了,再没有人去坑萧峰杀段正淳,阿朱也就不会代父受死。阿朱是个好伴侣,他大哥在这个世界应当能幸福美满。 【叮!侠士惩恶扬善,为武林除去丁春秋一大害,功德无量,于江湖中声名鹊起,逼格+1000。】 【恭喜侠士获得进度称号[武林新秀]。】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心满意足,进度:6927/10000。】 萧昊深深地觉得,丁春秋此人真是送上门来的威望值,顺眼多了。 * “实不相瞒,在下与那萧昊也有不共戴天之仇!兄弟!你我缘分一场,承蒙你如此信赖,全某与你交心,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想要些什么?全某定为你全力谋划。” 那带着面具的汉子缓缓道:“我只想杀了萧峰偿命!还有……” 全冠清见他神色犹豫言语吞吐,故意道:“我对兄弟知无不言,难道兄弟不信赖我吗?” “不不、”他连忙摆手,解释道:“我、我还想……与阿紫姑娘……” 全冠清大笑,拍着他的肩头十分满意:“我听闻你心中那位阿紫姑娘,如今已是星宿派的掌门啦!你得做一番大事业,才能配得上她!” “大哥说的是!一切听大哥安排!” 全冠清双眼含笑,一面在游坦之肩头又按了两下,一面大义凛然地开口:“眼下正有一事非你不可……” 12.我本天地轻狂客·十二 徐长老死了。 这件事在丐帮掀起了轩然大波,萧昊更是怒不可遏,誓要揪出贼子为徐长老报仇。 然而丐帮上下,乃至江湖中都在传言,徐长老是被一心为知道杀父仇人是谁的萧峰所杀。 放屁!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真当他们一个个都没长脑子不成! 那些等级较低的弟子是看不到,但丐帮首脑之中,对此事却是心思门清。 徐长老全身冰寒刺骨,面结冷霜,必定是伤在一极为阴寒的毒物之下,而萧峰自幼修习阳刚的功夫,绝不可能是他所为。 萧昊气的是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洛阳总舵虽说近日人手并不充足,大部分都被支去支援北方,但也不是什么好闯的地方,有他在这里坐镇,竟然还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来杀了最德高望重的长老,简直是打他的脸,不把丐帮放在眼里! 萧昊和众长老围着徐长老的尸体,面色发寒,沉声问道:“各位长老,以你们所见,徐长老是何人所害?” 宋长老与丁春秋一战伤了元气,至今尚未完全康复,咳了两声道:“此等阴寒掌力,小老儿孤陋寡闻,实在瞧不出。” 陈长老一向熟悉毒物,凝神看了许久,迟疑道:“帮主,我听闻昆仑山脉有一种奇物唤做冰蚕,凡被咬之人全身凝霜冻僵而死,倒与徐长老……有几分相似。” 萧昊端详着徐长老的尸体,心中有了些眉目。陈长老提醒了他,天龙里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有一手融了易筋经的冰蚕毒掌的功夫。但他疑惑的紧,那人和徐长老无冤无仇,他大哥大闹聚贤庄英雄会,倒是与他有怨。若说杀了徐长老嫁祸萧峰,那也该用别的手段,不让这尸体给人落下把柄。他如此行事,究竟是私仇还是示威?亦或另有目的? “诸位长老可知游坦之此人?”萧昊试探性问道。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接连摇头,奚长老疑道:“可是游氏双雄游驹的幼子?” 萧昊哪能记得清这人祖宗是谁,也不应话,直接道:“就是那聚贤庄的少庄主。” 奚长老点头道:“听闻此人不学无术,整日无所事事,聚贤庄一役后便销声匿迹了。” 萧昊沉吟片刻,看来游坦之的事情武林中当真没几个人知道。他在武林中本就没什么名气,冰蚕毒掌这等奇功只怕也是刚刚练成,结合前些日子见到的阿紫,萧昊觉得此事极有可能就是他所为。 宋长老听到萧昊突然提起游坦之,问道:“帮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既然他们不知道游坦之学成了高强武功,那萧昊自然也应当不知道,此时提起来倒是不好解释。 萧昊犹豫了一下,才道:“我那隼儿前些日子觅食的时候,发现几具死状与长老有些相似的尸体,想来是有人正在练此功夫,我问它那人的特征,它便拍平了身边的一个小土丘。我起初不解其意,如今却是想起此事。” 吴长老大为惊奇:“帮主的鸟儿竟有如此灵性!” 陈长老斜睨了他一眼,嘲讽道:“大惊小怪!帮主养的鸟自然不不同凡响!哪能是寻常禽兽!” 萧昊:“……”嗯,白凤你还是先背着锅吧。 “坦之坦之,听来倒确实有些联系。”宋长老沉思道:“只是他武功平平,又与徐长老无冤无仇,如何能成功?又为何下此毒手?” 萧昊苦恼道:“这也正是我疑惑的。也许他另有奇遇,练成了高深功夫。但徐长老之死,我实在想不出他的动机。” 他们在屋中商议,门外急匆匆跑来一名小乞丐,前些日子萧昊见他腿脚利索,被自己拎着飞了那么久也就吐吐就没事儿了,便提拔他做了身边的传信弟子,只是每次一有事情他就这么慌慌张张的,实在还有些欠火候。 “帮主!各位长老!”他飞快地朝屋里几人行了礼,道:“大仁分舵弟子来报,说近日星宿派行踪诡谲,方才截获了一份星宿派与姑苏慕容的传书,不敢耽误,立即送来与帮主和各位长老!” 萧昊闻言一愣:“星宿派?那群乌合之众不是早该散了吗?” 那弟子解释道:“本该如此,只是丁老怪死了之后,有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接了星宿派,听说她手段了得,星宿派现在全由她管着。” 萧昊知道那人必定是阿紫了,他接过信件,与众长老一同查看: “……星宿派现已联合伏牛派、无量剑派、蓬莱派、青城派下月初一齐聚少林,为天下人谋求高深武学,待搬空藏经阁后付之一炬,让少林不再妄自尊大。少林积累深厚,我等唯恐难以成功,姑苏慕容乃当世英才,若能一齐举事,定为天下英豪拜服。” 萧昊十分想不通,阿紫这小丫头怎么会有心思敢打少林的主意?她姐姐就这么任她胡闹的吗? 看这信件遣词造句很是一副大义为武林的样子,还不是做着去偷人家东西的下等事计。这种满口仁义的信阿紫是写不来的,不知道星宿派又是哪位高人在搞事情。 奚长老困惑不已,问道:“星宿派在江湖声名狼藉,前些日子被我们大伤了元气,竟然还有门派随他们一起胡闹?” 萧昊冷哼一声:“上等武功秘籍天下人谁不想求?这些人打着为天下人搬运武学的旗号,实则是利欲熏心。” 陈长老道:“帮主说的是,没想到这姑苏慕容也尽是这等虚伪君子,竟和星宿派纠缠在一起。” “阿紫武功不高,星宿派又是一群溜须拍马之徒,他们哪来的底气这般行事?”萧昊拿着书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心中隐隐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只觉得有什么事情被他遗漏了。 小乞丐想了想,答:“听说星宿派得了一高手,功夫极强,很受那位新掌门喜爱。” 萧昊瞬间想通,得,冤有头债有主,此人必是游坦之! 虽不知他究竟什么目的,但这件事,他是必须得管一管了! 他转身对那小弟子吩咐道:“你且吩咐下去,各个分舵密切留意星宿派的动向,一旦得知他们落脚之处,立刻向我汇报。若我所料不差,我怕是寻着徐长老的仇人了。” 几位长老不明他此举,皆面露疑惑之色,萧昊也不好跟他们解释,于是故作神秘道:“各位长老随我同去找星宿派报仇便是!” 四位长老点头应是,心中又多几分佩服。 看看!这就是他们机智过人的帮主!丐帮未来一片光明呀! 萧昊转而又补充道:“再安排几位弟子,加急将此事通知灵鹫宫、大理段氏、逍遥派,请他们随丐帮一起驰援少林。另外,暗中告知少林此事,叫他们早做应对。” 那弟子点头应是,立即去做。 * 八月初一,少室山。 月影婆娑,万籁俱寂。 藏经阁灯火通明,一身着夜行衣的娇小少女正伏在窗框下面,伺机而动。 她纵身一跃,两根穿心钉取了门口守卫沙弥的性命,翻进藏经阁内。 藏经阁藏书浩如烟海,大大小小的书架上分门别类摆着佛经典籍、武林杂技、百家秘闻,一眼望去重重书山连绵不绝,叫人魂灵都能吸引进去,喜不自胜。 阿紫哪里见过这么多书,翻翻这本看看那本,也瞧不出好坏,只觉这么多书她一人铁定搬不走。那姓全的说,如果这里没人看守,就学着虫鸣连呼三声;如果有人把守,就学野猫喵叫。阿紫在藏经阁内转了一圈,见这里空无一人,于是便学起虫鸣,给全冠清等人传信。 接到讯息,藏经阁四面八方的夜色里钻出许许多多的武林人,他们身手敏捷、动作极轻,很快在藏经阁前汇聚起来。 “今日诸位义举,必能成为光复中原武林的一代佳话,全某先在此谢过!”以全冠清为首,他右手边是蓬莱派诸保昆一众,右边是青城派司马林一众,其后跟着伏牛派、无量剑派,而与他并立的自是慕容复一行。 蓬莱派与青城派早年有血海深仇,曾一同前往姑苏燕子坞对质,托王语嫣点破才得以弄清真相,因此虽然两派互不对付,但由于慕容复出面,他们都还卖姑苏慕容一个面子。 慕容复对全冠清道:“全护法深明大义,少林多年来收藏的绝世武学数不胜数,却半点没有分享之心,如今我们替天下英豪求得典籍,正是好事一桩。” 全冠清笑道:“能得南慕容如此赞誉,全某不敢当啊!我们行动虽然有些不大光明,但确实是存着一份造福武林的心思,日后若武林同道不解我们苦心,全某愿一力承担骂名。” 他们寒暄过后,便鱼贯进入藏经阁,让人眼花缭乱的典籍看得这些心怀鬼胎之辈眼睛都直了,迷醉不已。 众人只顾沉迷高绝武功,忽得听闻耳畔一声苍老的叹息之音,纷纷停下动作,左顾右盼。 只见藏经阁中走出一名布衣老僧,口呼佛号,对众人道:“诸位施主夜至少林,本该扫榻相迎,却没想到诸位竟如此贪心不足,老衲深感痛心。” 众人大惊失色,慕容复惊疑问道:“你是何人!” 老僧双手合十,鞠了一礼,道:“惭愧,老衲不过一操执杂役的服侍僧尔。”他神色认真,不似作假,随即又对众人笑道:“诸位远道而来,不如先去大殿做客?” 这时,藏经阁四周突然亮起了数不清的火把,除了少林僧侣,还有不少江湖人士,将这里团团围住,为首正是丐帮。 萧昊有一口没一口地灌着酒,从人群中走出来,地图喊话道: “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既然有缘同聚少室山,如此良辰美景,何不一同来赏月助兴?” 13.我本天地轻狂客·十三 萧昊这半个月来密切关注星宿派动向,带领丐帮弟子一路追杀游坦之至此,时候赶得正巧。 他老远便瞧见了阿紫,被他们逼至此地的游坦之也在人群中,他强压下直接去捉人的冲动,朝几位少林高僧打了个招呼。 亏得丐帮提前暗中相告,少林这才不至于被这群夜袭之人弄得毫无准备。多年来少林一直以中原武林中流砥柱自居,同丐帮一起内护正道、外御强敌,却没想到竟造奸人眼红算计。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没有丐帮的消息,只怕少林要被星宿派这一黑手杀个措手不及。玄慈等几位高僧纷纷向萧昊这边点头示意,以示感谢。 萧昊一入少林地界时便见得这一片大小和尚全是绿名,心中轻松不少。 阿紫看到全冠清等人被团团围住,直觉大祸临头,偷偷摸摸地退了几步想趁乱溜走,却被人按住了右肩膀。她一回头,竟是那个藏经阁里的老僧。 几番挣脱不得,又怕动静惊扰到萧昊那边,她于是放低声音对那老僧道:“老和尚你做甚么,快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呢!” 那老僧面不改色,手却松开了,缓缓道:“女施主方才伤了我少林两位弟子,一时半刻还是不要下山为好。” 阿紫知道这老和尚武功在自己之上,逃脱不得,很是气恼。游坦之见她被扫地僧捉住,心中焦急,也不再藏于人群中,立即跃到她身边去。 “大师!莫要伤她!” 萧昊瞧见游坦之,面露笑容,对群雄道:“诸位齐聚少林赏月,萧某实在不忍打搅各位的雅兴,只是丐帮有大仇未报,今日非寻不可。”他话到后面,面色已冷了下来。 与他同来的武林正道对丐帮徐长老之事也早有耳闻,闻言纷纷表示不会阻拦。 萧昊上前一步,地图喊话道:“鼠辈游坦之!上前领死!” 萧昊这一嗓子出去,群雄内心震动,只觉他内功修为不俗,那些被包围之人的歪门心思收敛了不少。 阿紫瞧见萧昊倒是十分欢喜,遥遥地冲他招手打招呼:“萧帮主!咱们好久不见啦!” 众人心中疑惑,难不成这星宿派的新掌门跟丐帮还有什么关系吗?此次齐聚少林正是为阻止星宿派的阴谋,丐帮在这件事中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游坦之见阿紫对萧昊的态度,心中十分不快,冷眼朝萧昊瞪过去。全大哥说此人也是谋害他的一个小人,游坦之对萧昊全没有半分好感。 萧昊看阿紫身后那个红名都快红的发紫了,脸色也不太好,跟星宿派撇清关系道:“与姑娘只有一面之缘,不敢高攀。贵派门人无故杀我丐帮徐长老,可敢出来应话!” 阿紫见他一点儿也不配合,嘴一撅就不开心了:“你还杀了我师父师兄呢,死一个长老跟你非亲非故的,有必要生这么大气嘛!” 萧昊一听就觉得不对,敢情这件事不是游坦之一个人做的,阿紫也知晓!还没阻止游坦之! 这丫头!别以为你是他大嫂的妹子他就真不敢动你了! 他神色变幻,最后停在一个看不出喜怒的笑容上:“这么说来,杀害徐长老一事,星宿派是承认了?” 游坦之挡在阿紫身前,昂首挺胸道:“你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英雄!有事冲我来!” 阿紫对这个武功高强的靠山满意的很,听全冠清说她一番阴差阳错叫他练成了天下第一的盖世神功,这人虽然模样被她折腾的丑了点,但一门心思扑在她身上,好用极了,她喜欢着呢。 萧昊看见这两个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徐长老之死他自会讨回公道,但这其中缘由也必须得问清楚:“若是因我杀了你师父师兄,找我报仇便是,徐长老何错之有?” 游坦之这时候倒坦诚的紧,一开口把什么都扛了:“你们长老是我杀的!不关阿紫姑娘的事!你这帮主之位怎么来的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和徐长老合谋害我义兄,还让乔峰那狗贼杀我亲人,我来报仇何错之有!” 萧昊简直快被这人气笑了:“这通狗屁话到底是谁教你的!” 游坦之上前一步,没有半点畏惧:“敢做不敢承认,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萧昊看见这个不晓得被谁洗脑了的愣头青就觉得头疼,这种人一旦认了死理,你跟他说再多口舌都是白费,还不如打一顿来的实在,于是抽出了打狗棒就黏了上去,“我这帮主之位虽然接的不情不愿,却也是名正言顺,轮不到外人置喙!” 然而他刚用了两招就发觉,这个游坦之虽然功力深厚,招式却粗浅极了,颠来倒去只会那么几下,对敌经验更是没有,空有强大的内劲却完全不懂怎么用。他本以为还要再当着武林豪杰的面来一套一掌教做人,现在却改了主意。 萧昊索性蛟龙套也不叠了,全力使一个缠字诀,敦来敦去就是不打亢龙——用平时那一套对付游坦之,总觉得是在欺负刚满级的小号。嗯……虽然他现在这种打法更欺负人就是了。 游坦之的等级是系统标注的91级,却被萧昊打的憋屈极了,时而动弹不得,时而连连后退,时而全身僵硬,时而内息凝滞,从头到尾连一掌冰蚕毒掌都发不出来。 “刚才那通说辞,是谁教你的?” 游坦之刚从僵直中调整过来,又迎头接了萧昊一记棒打,定在原地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萧昊耍猴一样地敦着自己,就是不给个痛快,便以为他在戏弄自己:“你比我厉害又怎样!这般羞辱于我,来日我定会追讨回来!” 萧昊不方便在群雄面前翻白眼,只好在心里翻,跟这人好好讲是非:“你话要说清楚,你义兄是谁?” “呸!你自己害过的人自己都记不清了吗!” 萧昊对这个问题少年很心累,龙跃锁了他的足,连招却停了下来,屈身一扫便把游坦之绊倒在地,打狗棒划出一道碧绿的弧线,正停在游坦之额头顶上。 “萧某做事顶天立地,绝不受人诬陷,你今日不讲清楚,别想轻易脱身。” 游坦之冷哼一声,不屑道:“假仁假义!我义兄就是你赶走的‘十方秀才’全冠清!” 萧昊总算从这人口中套出了话,眼睛眯了起来,看向那慕容复为首的一干人。 全冠清原本察觉事有变故,便立即藏进了人群里,正在寻机会脱身,却见游坦之把自己供了出来。此刻萧昊眼神一扫过来,被捉个正着,不由在心中暗骂。 “全舵主,别来无恙啊。”萧昊收了打狗棒,大轻功在地面一甩,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呼吸之间就冲到了全冠清面前。 游坦之见他动作极快,大惊之下连忙喊道:“奸贼!你要做什么!” 萧昊懒得搭理他,只因这群夜袭少林的武林人士在他们到来之时就是一片红名,老僧手里的阿紫倒是个黄名——但阿紫这丫头性格古灵精怪不能以常理推断——想一眼就在一片密密麻麻的红名里找到一个看起来眼熟的还真不那么容易。多亏游坦之提醒,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他这猛地一个闪现,吓得周围的人急匆匆后退数步,生生在全冠清周围空出一个圈来。 全冠清心里怒骂,面上还要硬着头皮对付萧昊,冷笑道:“不敢劳驾阁下亲自问候。” 萧昊酒坛往肩头一搭,开口道:“看来全先生不服我这个帮主。” 全冠清面皮动了动,没有接话。倒是阿紫不想在那老和尚眼皮子底下待着,蹦蹦跳跳地凑过来道:“全护法你不用怕!如今你是我星宿派的护法啦,受了什么委屈铁丑会给你报仇的!” 全冠清恨不得让这小丫头少说两句,他干笑两声,做出一副气急说不清楚的样子,怒目瞪着萧昊。 慕容复欲出手阻拦,挡在全冠清前面,劝阻道:“这位兄弟,我等夜探少林虽称不上君子所为,但也是一心为了中原武林着想,全护法苦心孤诣,还请兄台不要错杀好人!” 萧昊闻言大笑,反问:“我竟不知道慕容公子有这等心胸,你身为大燕后裔,跟着全冠清这个小人搅乱我大宋武林,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慕容复心头剧震,他是燕国后裔之事江湖中无人得知,今日在群雄面前被点破,他吃了一个措手不及。往日凭南慕容之名,各位好汉都能听他一言,但若他被揭出欲光复大燕的目的,这些宋人未必就能信服他所言了。他又生来骄傲于自己的出身,绝不会矢口否认自己是鲜卑人,脸色红白交错,一时竟无法答话。 众人闻言也是十分惊异,顿时怀疑起慕容复参与夜袭少林之事的目的。 萧昊听到游坦之说出全冠清的名字时,便想通了很多事情,也不动武,就大大咧咧地站在全冠清前面,朗声道:“丐帮与此人有血债未了,此为丐帮家事,希望各位不要插手!” 他盯着全冠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摸着下巴道:“看来是全先生教唆游坦之杀了徐长老,嫁祸给我大哥。还在他人面前大放厥词,污我丐帮声誉。” 全冠清心中百转千回,故作正直道:“你巧言善辩,我不会入你的圈套。事实究竟如何,你心里清楚得很。” 萧昊不由失笑,这个全冠清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功夫也是没谁了,论起装逼这门学问,他绝不会让这人占了上风。于是他立刻地图喊话: “诸位英雄,今日大伙齐聚少林,一半是应了星宿派的诓骗,前来少林盗取武功秘籍,还妄图火烧藏经阁;一半是受我丐帮之邀,一同驰援少林,是也不是?” 众人听到他这一声喊话,停下了窃窃私语,藏经阁前顿时安静许多。 14.我本天地轻狂客·十四 全冠清背脊挺的笔直,大义凛然:“我大宋国步艰危,少林自诩武林支柱,却私藏大量经典不肯与江湖同道共享。我等只求取得秘籍,造福天下好汉,好为我大宋建功立业,有何不可!” 萧昊笑了出来,继续地图喊话:“你家中有一稀世宝玉,何不献出来叫天下人共赏?不问自取是为偷!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竟还能得这么多门派附和,你们真当这可笑的借口能掩盖贪婪之心吗!” 被围在圈中之人只觉颜面扫地,脸色可谓精彩纷呈。 玄慈方丈这时也走了过来,双掌合十道:“我少林乃是出家清静之地,藏经阁中大多是佛经道藏,虽有武学,不修佛法强行习之也是必会留下病根的。” “我等不解其中缘故,不过是想提升武功为国效力,也无可厚非!”全冠清高声辩解。所谓法不责众,他们这边的人未必就比萧昊带来的人少,真打起来也很难说。 “这话说得好!”萧昊见他上钩,灌了口酒继续对着一众武林人士道:“如今我大宋北有辽国,西有吐蕃、西夏,南有大理,大宋国力衰微,兵弱将寡,若非诸位武林义士屡屡匡扶大厦,抗御外敌,内除奸恶,大宋早已落入蛮夷之手。丐帮弟子一向以忠义为先,这些年也暗中做了不少努力,徐长老更是德高望重功绩显赫,我大哥萧峰虽是契丹后裔,却也一直维护大宋,数年来带领丐帮连斩辽国几员大将,然而这个人!” 他话锋一转,猛地指向全冠清:“先是使计揭我大哥身世,叫他不能再带领丐帮外抗强敌,又教唆这游坦之,暗杀我帮徐长老,嫁祸给我大哥,引发丐帮内乱!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露出惋惜心痛的神情,为萧峰洗白道:“我大哥被他奸计得逞,聚贤庄一役连同多少英雄豪杰被无辜牵连进去,全拜此人阴谋算计!你口口声声为国效力,却屡屡行这般不忠不义之举,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你胡说八道!”全冠清猛地被扣了一口大黑锅,立刻跳起来反驳。这萧昊前半截儿还义正言辞有理有据,后半截话头却是越说越不对,当着这么多武林人士的面,其中更不乏当日聚贤庄受难者的亲友,他要是不把这口锅去掉就是不想活了。“萧峰契丹狼族,残忍凶性有目共睹!跟我有什么干系!” 正道一方交头接耳,萧昊的话他们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全冠清的几句话却只能听个囫囵,离得更远一点的更是只能看见他气急败坏的跳脚,而萧昊所言正直忠义光明磊落,萧峰近来行事虽然让他声名狼藉的很,但萧昊如此洗白,倒还真有几个人信了,当下就要冲过来找全冠清算账。 而那些被全冠清拉来的同伙,听到萧昊的说辞,心中已暗自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们今日如此犯下错事全是受了全冠清的教唆,只消向少林认真赔罪,武林同道未必会与他们为难。 这一遭,夜袭之众,人心已散。 “全先生,你邀众人来少林取经,却不通知少林,还要烧了藏经阁,少林乃佛门重地,你此举是何居心?” 萧昊此话一出,几位少林高僧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今日这一出是全冠清给出的计谋。 玄慈方丈口呼佛号,站在了萧昊这边:“多亏萧帮主暗中告知,不然少林此次必然全无防备。” 少林与丐帮一个鼻孔出气,众人心里已有定论,有大半都信了萧昊那番洗白萧峰的话。 萧昊不依不挠继续道:“你让我大哥在外疲于奔命,弄得忠义之士自相残杀,妄想动摇我中原武林两大支柱,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全冠清接连说了三个好字,气的胡子都吹歪了:“你欺我功力不如你深厚,不能叫天下好汉听清言论!如今硬说我是通敌卖国之人,我全冠清绝不会承认!” 然而这话到了后排人耳朵里,便又只剩下通敌卖国了,更是群情激奋。 萧昊这番话虽然是胡扯,但也确实有据可循,一来丐帮众人皆知这些年他们暗中的努力,萧昊所言并未有差;二来几位长老确是受全冠清挑拨才起了反心,萧峰也是因此而走,他对萧峰的态度众人有目共睹,就算说他在萧峰走后又使了什么手段,众人也自然会相信;再者徐长老之死丐帮同仇敌忾,如今寻到仇人,对方又是有许多前科的人,萧昊说他是外敌奸细,更加合情合理,没人怀疑有假。 至于外人怎么想,只要不再继续抓着他大哥那几件背了锅的事情不放,他大哥为人侠义,天下英雄自然能够信服。 不过聚贤庄一事确实是萧峰自己的问题居多,这口锅还是得牢牢给全冠清扣好了,别让人察觉出什么。 “想不到堂堂丐帮帮主竟是这般捏造是非的卑鄙小人!” 萧昊见围观的武林人士大多被他煽动,心里很有几分底气,潇洒以应:“不敢不敢,全先生心思缜密步步为营,险些伤到我中原武林根基,让人叹为观止!” “谁说阿昊是卑鄙小人!” 众人耳边一声长啸,只见一人由远及近飞速赶来,怀中还抱着一名娇俏美丽的姑娘,正是已经听了许久地图喊话的萧峰。 萧昊一见来人心中大喜,露出爽朗的笑容来:“大哥!” 萧峰哪里知道他近来的那些不愉快,都是他没死的爹干的好事,听到萧昊的地图喊话,还以为他养父母之死、恩师玄苦之死、聚贤庄一役、谭公谭婆与徐长老之死都是此人的阴谋嫁祸,这人害他寻仇不得背了一身骂名不说,现在竟然还要泼萧昊的黑水,立即怒不可遏。 他人还未至,掌力已先至,十几丈外便已出掌,全冠清见他离得远,哪里想到这一掌竟是冲自己而来,到了眼前才知避无可避。 全冠清见萧峰这一掌来势汹涌如怒涛江海势不可挡,根本无法招架,强接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立刻拉了旁边的阿紫挡在身前。 游坦之大惊失色,连忙去阻拦。 萧峰怀中那人也惊叫道:“大哥快停下!那是我妹妹!” “呀!!!” 眼看这一掌就要落在阿紫身上,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萧昊匆忙甩出大轻功冲刺了一段,用双人轻功一把截下了全冠清手中的阿紫。他速度无法轻易减缓,在空中又拎着阿紫兜转了一圈才落下来,阿紫惊魂未定却又觉得刺激极了,连连叫道: “哇!这个好玩!你再带我飞一圈!再飞一圈!” 萧昊哪有兴趣陪这个小魔头疯闹,落了地便不再搭理她。 萧峰一掌亢龙有悔根本难以撤回,余力尽数落在全冠清身上,全冠清瞪大了眼睛重重落在地上,竟被当场击毙! 众人对此始料未及,对萧峰的突然出现又惊又怕,心中也是惶惶不已,连忙口称自己受了全冠清挑拨识人不清,想要从这场闹剧中脱身出来。 萧昊对他们这种行为不屑极了,但有正就有恶,有君子就有小人,他心中不喜,却也不会主动去下这群人的面子给丐帮惹麻烦。 看着死不瞑目的全冠清,萧昊想了想,默默替他阖上双目。 阿朱脚一沾地连忙跑来查看阿紫的情况,将她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惊慌问道:“可伤着哪里没有?” 阿紫蹦蹦跳跳地抖了一圈,这才看见被萧峰一掌击毙的全冠清,顿时缩了缩脖子躲到阿朱身后,口中道:“没有、我没伤着!姊姊,姐夫这也太凶了!你快管管!要不是萧大帮主拉的及时,这死的可就是我了!” 萧昊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原来这丫头也知道怕死的,不由有些好笑。 一旁的游坦之此刻也赶至,见到阿紫无事,冲萧昊行了个礼道:“多谢你……救了段姑娘。”萧昊和全冠清的舌辩他听得分明,谁是谁非本来难以决断,可全冠清拉阿紫做挡箭牌却是犯了他的大忌,让他心中十分挣扎。他刚刚同萧昊打过一场,很有些拉不下脸面,一时也不知该不该道歉。 萧昊见他谢的倒诚恳,心中暗道此人兴许还有的救,不过此刻他更多的心思是在萧峰的身上。 一别数月,这个大哥可是让他好生想念。 他上前一步,同萧峰一拍手,两掌相握,另一手顺势互拍了拍肩头,两人同时大笑: “大哥!别来无恙!” “阿昊!”萧峰刚手刃了他心里以为的大恶人,此刻痛快极了,对萧昊道谢:“多亏了你,我才明白这幕后害我之人是谁!虽然尚不知杀我父母的凶手,却洗刷了近日的不白之冤!” 萧昊听他这样说,非但没觉得高兴,反而更加一个头两个大了。萧峰那些不白之冤得找他那没死的爹,全冠清黑锅顶得了一时,但萧远山必还暗中跟着萧峰。他刚才那通胡扯,这坑儿子的爹要是冒出来白费他一番心血,那才是真的坏了大事。 以萧远山的性格,他绝对有可能做得出这等事,萧昊可不敢让到手的逼格被扣掉,万一萧远山把他前面那一通洗白的说辞否决了,再言明他都杀了些什么人,当着这么多武林豪杰的面,萧昊只怕会被系统扣上个群雄面前一派胡言颜面扫地的帽子。 他赶紧看了一眼目标列表,锁定了两个红名之后,火速把藏在暗处的萧远山与慕容博二人加入焦点列表,装作若无其事引开话题道: “大哥,这位……” 萧峰大笑着把阿朱领到他面前,阿紫一见他过来就赶紧往阿朱身后躲,见躲不过去竟然跑到萧昊身后,弄得萧昊哭笑不得。 “这是我……额……”萧昊见他一个直爽的汉子现在居然吞吐起来,顿时明白了什么,心中起了捉弄的心思。 15.我本天地轻狂客·十五 萧昊从善如流道:“原来是大嫂!大嫂,上次我们在杏子林见过,可还有印象?” 萧峰尴尬地抓了抓面颊,有些不好意思:“阿昊!我、我和阿朱还未……” 阿朱一双美目里盛满了笑意,对萧昊这边点了点头,很是温婉动人。 阿紫却啐了一口,反口道:“你难道不喜欢我姊姊吗!怎么连介绍都说不出口!” 萧峰立刻道:“不是!我……” 萧昊心中微动,故意道:“哦?这丫头叫得姐夫,莫非我叫不得一声大嫂吗?” 一旁的阿朱嗤地笑了出来,萧峰察觉自己被捉弄,佯怒道:“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打趣我!” “小弟哪里敢!”萧昊嬉笑着,一扭头看到眼神憎恶地紧盯着萧峰的游坦之,顿时收敛了叙旧之心,眼下倒还不是轻松的时候。 他收了笑容,正色道:“大哥,解决了正事之后,我们再叙不迟。” 一面又给游坦之发去密聊:“徐长老之事我必与你和阿紫算个清楚,此时你若轻举妄动莫怪我手下无情。” 游坦之很是忌惮,咬了咬牙拉着阿紫退到了一边。 萧峰不知游坦之此举何故,却知萧昊所想,配合应是:“正是,来日方长。” 从他出现之时,少林玄生大师就已暗中传令罗汉大阵把守下山各要道,玄苦之死暂时还没有定论,少林不会轻易放萧峰下山。另一面,萧峰在聚贤庄杀了在场不少人的亲朋兄弟,哪怕之前萧昊把锅都扣给了全冠清,伤人的也确实是萧峰,那些人早就蠢蠢欲动想上来寻仇了。 萧昊扫视一圈,武林中有泰半势力汇聚于此,实是他名动江湖的一个极好的机会。但萧远山按兵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敌暗我明,萧昊不能让这个变数就这么藏着。 他想了想,又一次地图喊话道: “两位前辈已看了这许久的闹剧,不如现身一见。” 众人猛地停下手中动作,好奇地看向萧昊,不知他突然又在说些什么。 见没有一个人搭理他,萧昊叹了口气,默默灌了口酒,恭恭敬敬朝着两个焦点的位置依次作了揖,道: “还请两位不要再遮遮掩掩了。” 他话音落下,那二人心中都是充满疑惑,知道行踪已然暴露,皆从暗处走出来。 众人看到走出的两位蒙面僧,不由震骇。这二人来历不明,混在他们之中藏了这么许久却没被一人察觉,少林众僧更是大感诧异,从不知晓寺中还有这两位蒙面僧。 他们两人打了照面,好似相识多年似的,一个“阁下”一个“兄弟”地打起招呼来。其中黑衣的那个走到萧昊跟前,很是古怪道:“你小子是怎么察觉到我们的?” 萧昊大方一笑,脸不红心不跳的装逼:“前辈跟了我大哥一路,又看了这许久,想来也该疲倦了。” 众人闻言皆惊,这丐帮新帮主年岁不大,探查力却是惊世骇俗,别说他们谁都未察觉身边潜伏着两个高手这件事,萧峰什么时候上的少室山他们都不知晓,他却一早就知道这黑衣僧是跟着萧峰来的,这等细查微末的能力闻所未闻。 加上之前他与全冠清的一番陈词,颇有丐帮一贯的仁侠之风,所思所想皆切中大宋国体利弊,众人纷纷感叹丐帮又出一位少年英豪。那身负大理段氏六脉神剑绝学的段家公子,与灵鹫宫武功奇高的小和尚,也都各有千秋,未来武林之态可管中窥豹,不出十年武林必会在这些天纵英才的新星手中大放异彩,不愁后继。 那黑衣僧面色更为古怪了,索性直接一把撕了自己的蒙面,对萧峰道:“好孩子,你可看清楚我是谁!” 萧峰看清他面容,惊喜交加,拜伏在地,颤声叫到:“你……你是我爹爹!” 那人大笑三声,一把扯开自己胸前衣襟,露出一个青色的狼头来:“不错!好孩儿,我正是你爹爹!咱爷儿俩身形相貌一般,不用记认便知道我是你老子!”说着单手一提,将萧峰拉起来。[注] 他拍着萧峰的肩头,笑道:“那日我自雁门关留书后跳崖自尽,奈何命不该绝,竟没死成!这一来,我死志已去,便生复仇之念。”他话锋一转,猛然神色一凛,问萧峰道:“父母之仇,你说该不该报!” 萧峰道:“焉可不报!” 萧远山大为满意,抬手一指,正对着萧昊道:“那好!你先去将那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小子杀了!再与我一同给你母亲报仇!” 萧峰大惊失色,脱口道:“什么?” 萧昊也是一脸懵逼,怔楞片刻立刻出言:“前辈!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萧远山冷哼一声,毫不买账:“这小子是汪剑通那老东西专门养来对付你的!汪剑通也是你仇人之一,但多年前染病身死,算便宜了他!这小鬼决不能放过!你听听他说的那些话!呸!狗屁不通!这群愚蠢至极的江湖人还都信了!那乔——” “前辈!”萧昊万万不敢让他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可就不只是真相大白这么简单了,他扣了一顶大黑锅在全冠清头上,丐帮的人又对他深信不疑,如若萧远山把他先前所言尽数推翻,只怕他在群雄心中的诚信度要直接跌破零点。 何况他揭露那些事对萧峰没有半点好处,与其让他说出来惹怒群雄,不如让他赶紧闭嘴息事宁人。 萧昊脑子转地飞快,大声道:“前辈!我与大哥虽不是亲兄弟却胜过骨肉手足,又怎会对付他!我恩师一片苦心,前辈说话可要想清楚!” 萧远山大笑道:“你们这些南朝武人最擅长的就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阴险狡诈,没一个好东西!你小子极善言语,说的话老子一句都听不得!孩儿!你速去杀了他叫他再不能胡言!” 萧峰一边是血肉至亲的生父,一边是情深义重的兄弟,左右为难,怎么也下不去手。 萧远山完全不配合,摆明了是不打算让萧峰对大宋再有什么留念,萧昊灵光一闪,立刻道:“前辈!当年之事多有误会!您与这位灰衣的前辈相识许久,难道不曾问过他的来历吗!” 萧远山才不听他的,张口就道:“废话少说!我绝不信你半句话!” 萧昊苦笑不已,高声道:“那灰衣的前辈复姓慕容,单名一个博字,玄慈大师必定认得!” 玄慈大为吃惊,慕容博是他故交,已去世多年,雁门关一事正是他给的消息。那灰衣老僧见身份被揭穿,索性也揭下面纱来。慕容复一行惊喜交加,与之相认。 萧昊对玄慈道:“大师,你见了这人,必定能想明白当年事,不如就此给大伙说个清楚。” 玄慈口呼佛号,连连叹息,站了出来:“我佛慈悲,慕容老施主一句假言,竟害了这许多无辜性命!” 他一一将当年慕容博假传消息与雁门关围剿萧远山一家的事情道来,萧远山这才知道这真正的大恶人不是当年的带头大哥玄慈,而是慕容博,立刻要与他拼命。慕容博既已被认了出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大言鲜卑一族的复国理想。他意图挑拨宋辽关系,好让燕国得以坐收渔利复兴的心思也袒露在众人眼前。 萧远山怒不可遏,萧峰更是虎目圆睁;慕容博与慕容复父子则同一战线,自觉问心无愧忠于大燕。 眼看双方又要打个你死我活,阿朱心忧萧峰,扯了扯萧昊的手臂道:“阿昊兄弟,你快帮帮你大哥!” 嫂子都发话了,萧昊哪能不听,他安抚地拍了拍阿朱,回头道:“大嫂莫急!你且信我,不会有事的。” 这一回头,倒让他瞧出点意外的东西,他上上下下看了阿朱几眼,又仔细瞧了瞧她血条下面的那个状态,脸上忍不住染上了笑意,哎呀,这可真是…… 阿朱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奇奇怪怪的,非但不见忧虑还笑的开心,更是恼羞,叱道:“你不帮你大哥,这般瞧我作甚?” 萧昊自觉失礼,赔了个不是,又道:“大哥大嫂洪福齐天,小弟先贺声喜。” 阿朱莫名其妙,再问萧昊却是不答了。 萧远山一心为妻报仇,与慕容博斗了个不分上下,慕容博不愿与他纠缠,边打边对慕容复喊道:“来日方长,我等且先行一步,复国不是一日之功,回去再从长计议!” 说罢竟飞遁离去。慕容复也不再与萧峰缠斗,今日他大失颜面,此地不想多待半分,立即跟随慕容博离开。 萧远山追他们二人而去,萧峰也想追过去,却被萧昊按住。萧昊低声对他道:“大哥,玄苦大师一事,少林不会轻易放你下山,你还需给聚贤庄一众侠士和少林派一个交代。” 萧峰神色一凛,想到他父亲与慕容博谁也奈何不了谁,暂时应当无事,只好先作罢。 夜已将明,众人都有了疲倦之色,萧昊倒还没有忘了正事,对少林众僧们道:“各位大师,方才潜入藏经阁的那位姑娘,还有与她同行的男子,与我丐帮有血海深仇,可否交与我们处置?” 玄慈大师看了一眼那老和尚,这老僧虽然至今未曾显山露水,但周身气质绝非等闲,阿紫是他捉住的,玄慈一时也无法做这个主。 扫地僧似笑非笑,对萧昊道:“阿弥陀佛,那位女施主先伤了山门五位守山罗汉的性命,又伤了两名藏经阁守卫弟子的性命,少林也无法就此轻易将她交出。” 萧昊眉头一挑,这老僧的态度有些迷醉,是要和丐帮抢人的意思吗? 然而他看了一眼这老僧的等级就萎了,95的精英老和尚,血条直接三个问号,惹不起惹不起……他立刻打消了刷声望的念头,好言道:“还请大师不要为难。” 16.我本天地轻狂客·十六 那老僧纹丝不动,只静静微笑着看着他。 萧昊稍一思索就想明白了个中缘由,这老和尚什么都知道,自然也知道他之前把黑锅推给全冠清的事,这是要与他责难了。 好吧,是他不对在先,不过老和尚没有当面揭穿他,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他自认打不过扫地僧,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点个切磋,给这老和尚消消气。 萧昊走上前,对那老僧苦笑道:“我观阁下英姿勃发,可敢与我一战!” 95级的大和尚,他觉得自己是在找死,未免死的太难看,他想了想,掏出云幕遮往眼上一蒙,借口道: “大师,我若看着你,只怕下不去手,还是不看的好。” 萧昊简直要给自己的机智跪下了。 那老僧见他蒙上了眼睛,便清楚萧昊是同他放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却也生了几分试探试探这小辈的心思。 系统自动判定这是接了切磋请求,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这二人已动起手来。 萧昊一点儿都不敢轻敌,一个龙跃过去,本想象征性地打两下,但接近到那老和尚周身两尺,就发现自己被一堵无形的气墙挡住了,再难寸进,连这老僧的衣角都碰不到。 更有些难受的是,他发现这气墙上有一股反弹之力,没有心理准备的他差点被直接震飞出去,甚至还弹掉了一层血皮。 这就有点不好办了,虽然他看得出老僧没打算真的跟他过不去,只是想略微警告他,但大和尚开着反弹他这还怎么玩儿啊! 萧昊知道自己既然已经冲了上来,就不能打得太丢人,他龙跃被免控了,立刻使出一招蜀犬。好在老僧还是能推的,众人只看到老僧被他猛地推远一大步,还以为他们战了个势均力敌。 萧昊苦不堪言,打个蜀犬对面不痛不痒,他自己反而血条降了一截。但又不能不打,只好装作乘胜追击的模样冲上去,继续接见龙。见龙有个击飞效果,看起来倒像是萧昊占着上风。 扫地僧见他棍法与掌法都深得丐帮武学精妙,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被击飞在空中也没什么不善的脸色,不过这小辈的武学有些蹊跷,也不知是他故意所为还是怎样,萧昊招式本来应当伤不到他,他却不受控制地屡屡被一股莫名的力道震飞。 萧昊心里流着泪,强行扛着反弹的伤害,接上时乘六龙与狂龙乱舞。众人只见他们俩一个蒙着双眼还能连出奇招将对方击飞,一个则面容轻松好似轻易就化去了劲力,颇有指点的意味,不由想到若是他们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又能接几招。 萧昊拍完狂龙下意识地就想亢龙,猛然想起自己的喊话,一招生生顿住,又极快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血条,顿觉不妙,烟雨后撤了一大步,开始笑醉狂。 扫地僧观他招式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掌力尚未发出已有了虎啸龙腾之势,神色一凛,本想试试这招亢龙有悔的深浅,却见萧昊猛地收了掌,顿觉困惑不已。 他瞧出萧昊这是不想同他打了,难道是在责怪他只守不攻吗? 萧昊脸色此刻绝对称不上好看,幸好云幕遮挡住了一部分,除却离得近的几人,一时还没人察觉这场缠斗其实一直占下风的是萧昊。 “哈哈哈哈哈……痛快!”萧昊读着笑醉,对那老僧道:“大师慈悲为怀,小子口没遮拦,您千万别怪罪,我一心念着……我大哥,才如此行事。” 他有意停顿了一下,只望这老僧能听懂他话外之意。 扫地僧先是一滞,随即失笑,缓缓道:“萧小施主急智过人,巧舌如簧,但既是为了大宋安宁,贫僧又怎敢多加怪罪。” 萧昊看到他从黄名变成了绿名,心放下了一半,还好还好,这老和尚没有与他为难。幸亏先前他一番慷慨陈词,不然这老和尚不买账真是无计可施。 他也学着老僧的样子,恭敬鞠了一礼道:“有大师知我心意,死而无憾!” 其余人皆不知这一老一小在打什么哑谜,面面相觑。 老僧笑着站定,理了理长须道:“萧施主年轻有为又心系苍生,实乃大宋之福。”言罢便转身进了藏经阁,不再说什么了。 那老僧进去许久,萧昊插旗被系统自动判胜,他才取了云幕遮,站在原地暗搓搓补了颗血药。 “承让。” 围观的人听到他这一句,更加坚信若萧昊与老僧全力而战,必定还有一看。 只有萧昊在默默地想,笑醉狂当真是丐帮第一情缘…… 今日要不是有笑醉,他只怕要玩儿脱了。这感觉就像在剑三里强行敦开了金身的和尚,一巴掌下去,输出全部弹在自己的脸上,贼疼。 还好最后没打亢龙,不然他恐怕会成为第一个当着群雄的面把自己打死的丐帮。 玄慈知晓扫地僧这是不愿少林再与丐帮相持不下,做出让步了,当即鞠了一躬,对萧昊道:“少林与丐帮都与那二人有恩怨,不如一同处置,萧帮主意下如何?” 萧昊自然没有推却的道理,笑道:“如此甚好。” 然而人群之中寻了一圈,也没有阿紫和游坦之的身影。星宿派的喽啰倒还在,他们的掌门和护法不知何时全悄无声息地溜了。 萧昊调出了系统的附近频道,翻了好长才看到上面不起眼的三行字: [阿紫]说:嘘——你别声张,趁他们这会儿不注意,你跟我来! [游坦之]说:好!我、我们去哪儿? [阿紫]说:我们杀了那个老头,萧帮主肯定不会放过我啦!我们快些走,别叫他们察觉! 萧昊:“……” 呵,跑的还挺快。 萧昊转身吩咐道:“宋长老,徐长老大仇未报,他两位仇人却溜了,他们应当还未走远,你速速带弟子沿着下山之路去追!” 宋长老恭敬一拱手,领了一众弟子离开。 萧峰还不太清楚徐长老之死的内情,萧昊便将阿紫和游坦之的事情告诉了萧峰和阿朱,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叹惋。 “徐长老之仇不能不报!这是丐帮的大事,阿昊,你不用顾忌我,我不会出手阻拦。” 阿朱却有些神伤,求情道:“大哥,我这妹子也是个苦命之人,年幼疏于管教,我知她闯下大祸,只是能否看在她年纪尚轻,饶过她性命。” 萧昊沉默不语,想看萧峰的态度。 萧峰沉吟片刻,正气凛然道:“杀人偿命,本就天经地义!她无端纵容手下谋害徐长老性命,虽受奸人蒙蔽,确也实在铸下大错,如果她能有悔过之心,亲自去徐长老坟前叩头道歉,饶她性命也并非不可。只是以后切不可再肆意杀人!” 阿朱点头应是,知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萧昊也跟着点头,不过他心里倒是另有考量。萧峰和阿朱不知道阿紫那丫头的狠辣,他却一清二楚。这丫头不吃大亏是绝对不会长记性的,杀徐长老也未必就是受了全冠清教唆,更有可能是真的图一时好玩儿。她这般性子,就算看上去认了错只怕也是讨巧卖乖,萧峰他们二人好糊弄,他可不好糊弄。 为防以后再被这鬼丫头折腾出什么麻烦,这关他得好好把门。 当然,倘若阿紫真能诚心悔过洗心革面,则另当别论。 天边泛起鱼肚白,少室山中回荡着晨钟阵阵,萧昊突然心有所感,叫住了已打算陆续离去的众人: “诸位朋友!临走前可听我一言?” 众人纷纷侧目,等着他后面的话。 萧昊目光迥然,面目正直,高声对众人道:“今日丐帮虽是为驰援少林而来,但无论我们哪一方,实都是心怀大宋安危才来到此地。如今中原武林群龙无首,各门各派自顾不暇,但若有朝一日强敌叩关,我深信,大家都不会是那贪生怕死的鼠辈!一人之力,如杯水车薪;合众人之力,却能力挽狂澜,我斗胆请大伙同我一起发个誓言,日后国家生死存亡之时,切不可以私人仇怨妨碍家国大事,须倾尽全力驱逐外敌,天下定后再论恩仇!如违此言,必遭天谴!” 群雄一时豪情澎湃,这些人中虽有抱着不纯目的而来之人,却也被他一番话说的心中汹涌,恨不能立刻上场杀敌以证赤诚之心,立刻纷纷应和。 萧昊看那些红名渐渐变成了绿名,心中欢喜,又道:“我知道诸位的家国来历各不相同,不求人人都许下此誓护卫大宋,但我大宋泱泱大国,收复河山、万国来朝那是早晚之事,若有居心不良心怀鬼胎之人,还请收敛心思,尽早投诚。我大宋欢迎四方来客,却不会容情宵小作祟!” 他话音落下,众人只觉心中快意,却并未细想,当即一同许下誓言,少室山中洪洪宣誓之声震耳不绝。 聚贤庄一役,萧峰得罪了不少人,日后丐帮行走江湖,他这个门面是少不了的,要是总有人前来找茬,未免缩手缩脚施展不开。杜绝了后患,以后丐帮抗御外敌之时,便不怕这些仇家再在背后捅刀子了。 “萧帮主,我们都敬佩你的忠义,不如今日大伙顺势推举你做个武林盟主,将来也好带领我们!” 萧昊却摇了摇头,笑道:“一人一生无非几十年长短,今日选个盟主出来,过几十年再叫外人来借这名头搅个天下大乱吗?你们如今都许了誓,这虚衔不要也罢!” 众人心中一凛,立即噤声,深觉有理。 【恭喜侠士通关秘境,秘境奖励请于信使栏收取。】 萧昊此刻心情愉快无比,觉得自己总算是看到熬出头的一天了。 他笑容刚刚挂上,就听到系统一声叮的提示。 【[阿紫]协助[游坦之]击杀了[宋清溪]。】 萧昊笑了一半的脸瞬间就绿了。 17.我本天地轻狂客·十七 他好像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在一直用亲身经历证明什么叫人不能高兴的太早。 萧昊看着那条击杀信息,心情一路急转直下,跌到谷底。 欺人太甚! 见他脸色不对,萧峰立即低声问道:“阿昊,怎么了?” 萧昊看着大地图,心里盘算着阿紫他们会往哪个方向跑,一面沉着脸回道:“宋长老出事了。” 丐帮众人顿时一惊,陈长老上前问道:“这、帮主可是察觉了什么?” 萧昊也没法跟他们解释系统有击杀信息这种东西,还未开口,已有一名弟子自山下飞奔而来。那弟子半张脸青青紫紫,另外半张又布满寒冰,连礼数也无法周全了,看到萧昊他们便往地上一扑道:“帮主……那两人……诡计多端……宋长老已……遇害……” 众人赶紧去救治他,却发现他报完信就咽了气,再无力回天了。 萧昊只觉后悔不已,宋长老自丁春秋一战后一直未曾痊愈,功力大不如从前;他让宋长老去追击时,也只想着他是四长老之首,行事与考量都较其他三人更为周全,却没想到反而害了他。 阿紫心思歹毒,游坦之又内力高强,宋长老武功与经验上虽然未必就比他们逊色,但若被阿紫算计,必会处于下风。 萧昊强压下怒气,对阿朱道:“大嫂,此事我怕是不能再偏袒你那妹子了。” 阿朱也是面露难色,眉头紧锁,又气又无奈地摇头道:“我只当她疏于管教,怎知会屡屡做出这等残忍之事!” 萧峰安抚了她几句,对萧昊道:“徐、宋二位长老都被阿紫所害,这件事情归根到底还是我惹来的,兄弟若信得过,便让我来解决吧!我必给丐帮上下一个交代!” 萧昊想了想,勉强点头道:“大哥说的哪里话,我自然信得过你!但那丫头鬼灵精怪,大哥还是多加小心,免得被她蒙骗。” 萧峰点头应下,匆匆拜别众人,朝山下追去。 少室山上一场风波总算走到了尽头,各门各派逐一拜别,陆续离去。 萧昊这会儿才想起来去看信使栏里面收到的奖励,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橙色品质的[天照仙古箱]。 【[天照仙古箱]:打开后可获得:[九阳修髓丹]一枚,可将自身等级提升至95级。 [盘月珠玉囊]一个,内含([五行石(八级)]三块;[五行石(六级)]20个;[九花玉露散]300粒;[五彩石(六级)]一块。 [青池神坤袋]一个,可获得1030品质橙色武器[涯风嘲雨]一件;1280品质[燕云·松酒]套装一套。】 萧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升级版的直升箱子,默默咽了口口水。 * 少室山群雄宣誓后,萧昊在武林中声名大起,众人每每提起这位年轻的丐帮帮主,都无不称道,热血沸腾心驰神往。更有许多人听闻萧昊尚未娶妻,恨不能把所有沾亲带故的适龄少女都介绍给他,丐帮总舵门前的求亲队伍日日络绎不绝。 萧峰追着阿紫一路跑到了大辽,传来消息说阿紫不知使了什么伎俩,被辽帝耶律洪基封为平南公主,现今在大辽宫中,萧峰不好动手,只和阿朱在关外观望。 萧昊想着无论如何要将两位长老的后事处理好再走,也多次在信中向萧峰透露想要把帮主之位还给他的意愿,但萧峰始终婉拒,说为两位长老报仇之后,打算与阿朱就留在关外,放牧退隐。 萧昊一时说服不了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当着帮主。他的秘境任务虽然完成了,但系统始终没有通知说他完成了隐元秘鉴,也没有给出任何脱离这个世界的提示,萧昊百思不得其解,询问系统也只得到一个“尚有任务进行中,未达到脱离条件”的回答。 而且这段时间也并非没有其他忧事,太皇太后驾崩,皇帝赵煦年少,驱逐持重大臣欲推行新政,他募兵养马、训练三军、筹办粮秣,显然是为壮大军力以应外敌,但朝廷上下一片反声,反而弄得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萧昊虽远在江湖,却也隐隐察觉到一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这日,他正在总舵演练拳脚,那传讯的小乞丐找到他跟前,送上萧峰八百里加急的书信。 “……帝欲挥兵直取汴梁,已在关外集结大批兵马,意图南征,今已至南京城外,为兄本是契丹人,本该忠于大辽,但实不忍见宋辽两国百姓横死生灵涂炭,故此告知,望丐帮上下早作应对。兄萧峰。” 萧昊收了信,立即要那小乞丐通知丐帮四位长老。 那小乞丐只负责传信,对信中内容一无所知,萧昊阅信的功夫他还在跟萧昊的白凤逗着玩儿,此时听到萧昊的指令,猛然一愣。 他看到萧昊难得严肃的样子,也跟着严肃起来,挺直了背脊麻溜儿应是,飞快跑出去。 萧昊见他跟自家的隼十分投缘,思忖片刻,想想以后也没什么机会遛鸟了,便又喊住他: “我看你跟我这傻鸟挺有缘分,你愿不愿意以后帮我养着它?” 那小乞丐瞪大了眼睛,像是被什么馅儿饼砸中了似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愿意!愿意!” 萧昊看他满眼放光的样子,伸手在他头顶揉了两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乞丐眼里全是白凤,兴奋不已,道:“回帮主!我姓钱,唤做钱鹤星!” “那好,日后这家伙就托你照顾了,你可千万别烤了它!” 那小乞丐一阵脸红,牢牢抱住白凤道:“哪、哪能啊!” “不过,我还得让你帮我办件事。”萧昊突然正色道。那小乞丐见他说的认真,马上也严阵以待的样子听着。 萧昊看着好笑,对他道:“我这隼儿喜欢吃鱼糕,你闲暇时记得多喂一些。另外,每年带它去雁门关放飞一番,不过此事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小乞丐不解,但并没有多问,应下后便匆忙去传信了。 待他走远,萧昊换好一身精六插八的燕云,将打狗棒拎在手里,这才动身去与众长老商议。 他之前在少室山群雄面前豪情万丈慷慨陈词,又同那老和尚打了一架,在江湖人心目中的地位已颇有分量,这一点系统的进度数据是最好的证明。他在这个世界不会停留太久了,如果他突然消失,势必引起丐帮混乱,此事需早作安排。 辽国这个当口南下,必是知晓了大宋如今的朝局,用心不可谓不险恶。大宋疲于安抚内政,若辽军挥兵而至,即便有丐帮提前通知,只怕也难以正面相抗。 萧昊深叹了一口气,觉得此事十分棘手。 幸而丐帮已经将重心转移到北方,他与众长老决定日夜奔驰,尽快到达前线,并告知中原各路英雄,前来救国。 萧昊能够靠着神行千里瞬息到达河间府,他早已不避讳当着他们的面读条神行,但看到众弟子紧跟着他,很有些哭笑不得,于是打断了读条问:“你们都这么跟着我作甚?”他能神行能飞,你们可不行啊! 众丐大声道:“帮主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萧昊头疼地灌了口酒,手背抹了抹下巴道:“这不成,将来要是我天南海北的跑,你们天南海北的追,丐帮岂不是没人照料?” 群丐不知所措,都眼巴巴地盯着萧昊。 萧昊一本正经地跟他们解释:“你们现在对我太依赖啦,丐帮这么大的基业,怎么能全指望一个人?以往我大哥在时也是如此,诸位长老德高望重,却时常没有主见,现在是有我和大哥坐镇,将来丐帮要是落到昏庸无能之辈手里,岂不毁于一旦?” 四位长老互相对视,面露愧色:“帮主教训的是。” “如今我大哥的冤情洗清,帮中没有人再对他有什么偏见了吧?” 群丐纷纷道:“我们本来就钦佩乔帮主,他受了冤屈,我们又怎么会拿此事为难他!” “是啊!这么多年来乔帮主从没带我们做过什么坏事!” 萧昊点点头,很是满意:“我们已经折了徐、宋二位长老,剩下四位长老,我想分别许各长老以重任,此后丐帮内务你们协力合作,各司其职,就算一时帮主之位旁落,也能保丐帮运行不殆。” 吴、奚二位长老点头认可,陈长老却露出疑色,忍不住问道:“帮主安排自然合适,只是……” 萧昊撇了他一眼,道:“陈长老但说无妨。” “听帮主的话,帮主难道有远行的计划吗?还是有什么仇家要上门?”陈长老挺起背脊,极为愤慨:“如果是仇家,我丐帮上下必定倾力相助,帮主不必顾及我等!” 萧昊猛地呛了一口,尴尬道:“不不不、我并没有什么仇家!” 他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萧昊只想着现在丐帮上下这么依赖自己不是一件好事,才想交代他们几句,万一过段时间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丐帮依旧一盘散沙,反而浪费了他的苦心。却没成想一下子就被瞧出了端倪。 “那帮主……是要远行?”陈长老紧追不舍,马上又问道。 萧昊挠了挠后脑,深感这人情二字真是世间最不好处理的事,半天才道:“陈长老,你也知我接这个帮主之位有些不大情愿。不过既然接了,必定会对丐帮诸位兄弟负责。待国事尘埃落定,我想将帮主之位还给我大哥。至于我,实在是浪荡惯了,你们这么天天看着我,我浑身颇不自在,诸位的好意心领啦,萧昊只要还在这个世上,就永远是丐帮一员。” 陈长老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还以为萧昊打算两手一摊直接自在逍遥去了,萧昊愿意继续留在丐帮,那倒没什么问题了。 “我等但凭帮主吩咐!” 18.我本天地轻狂客·十八 萧峰苦于自己身份,正纠结不已。辽宋两国,一边是他生长的国家,一边是他的血脉归属,无论偏帮哪一边他都会良心不安,自觉有愧。此刻见到神行来的萧昊,只觉多日忧虑之事能够暂且放下了。 “从洛阳到南京就是快马也要两日脚程,阿昊是怎么过来的?” 萧昊随口胡扯道:“师父曾授我一技唤为‘神行千里’,可以呼吸之间缩地成寸,只是自古练成之人寥寥无几,我机缘巧合给学成了。” 萧峰大感兴趣:“此等功夫比之神仙术法也不逊色!”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份兴致,转而忧虑道:“如今大军压境已迫在眉睫,你可有对策?” 萧昊沉默片刻,缓缓道:“擒贼先擒王。” 一旦辽国没了主帅,大宋的危机自然可以解除。只是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于登天。军队毕竟不是武林人,以一敌十、以一敌百对武林高手来说或许不是难事,但以一敌千、敌万,却是人力不能及。 “中原武林高手已尽数赶来,不过到达此地还需时候。” 萧峰沉吟一番,道:“此事还需等群雄到后从长计议。” 萧昊点点头,又问道:“怎么不见大嫂?” 萧峰面露忧色,答道:“最近她身体不适,已经多日未曾好好饮食了。” 萧昊立刻想到之前在少室山见到阿朱时她血条下的状态,再结合萧峰这一脸担忧的样子,不由地想: 不会吧……都这么久了他大哥竟然还没看出来??? 于是他清咳一声,装作好奇道:“是染了什么病?可找大夫看过了?” 萧峰无奈摇头:“她不肯找大夫看,只说歇歇便好了,让我专心处理宋辽之事。” 萧昊心中微动,打趣的念头顷刻烟消云散。阿朱只怕是担心告诉萧峰之后,让他徒生顾虑,本来萧峰在宋辽之间就挣扎难做,如今两国即将开战,她不肯告诉萧峰,是不想逼他选择大宋。萧峰是契丹人毋庸置疑,但用胎儿来逼他背叛自己的国家,阿朱是做不来的。 萧昊暗骂自己刚才竟还想着调侃他们二人,顿时心生羞愧。 他刚想向萧峰说点什么,又听萧峰道:“其实还有一事……” 萧昊侧目倾听。 “阿紫和游坦之逃进了城,如今正在南侧客房。” 萧昊大为吃惊:“她不是做了大辽的什么公主?怎么狼狈至此?” 萧峰叹道:“她说她闯了祸,不小心毒死了辽帝心爱的穆贵妃,辽帝千里追杀他们,这才逃到了这里。我观他们二人诚心悔过,才暂且收容下来,阿朱正在照顾她。” 萧昊只觉不妥:“大哥怎知他们二人诚心悔过?” 萧峰道:“昨日她来投奔时见了我和小阿朱连连忏悔,声泪俱下,我观他们不像作假,这才……” 萧昊脸色一变,脱口道:“昨日?!” 萧峰不明所以,却见萧昊已冲了出去,直奔客房而去。 萧峰送来的书信八百里加急,到洛阳也无非两日光景,辽军叩关在即,阿紫这丫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毒死了穆贵妃,其中必然大有问题。 她投奔辽国已是出人意料,如今突然改邪归正,萧昊半分也信不得,只觉有诈。 待冲进客房,屋内两女正有说有笑,被他这么一惊,一同扭头来看他。 “阿昊兄弟?你怎么来了?”阿朱站起身,巧笑嫣然地迎过来,眉目之间尽是温和之色。 她身后的阿紫一看到萧昊,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太高兴地扁起了嘴,也不跟他继续对视,脸别到一旁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 萧昊看到阿朱无恙,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来,眼光却紧盯着阿紫道:“我接到大哥的书信,不敢拖延,立刻便赶来了。听闻阿紫姑娘和那游坦之被收留,特意前来看看。” 见他似乎没什么敌意,阿紫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来。 阿朱目含忧愁道:“我知晓丐帮与阿紫的仇怨不共戴天,只是她近来也在关外受了不少委屈,已诚心知错了,只求丐帮能网开一面。” 阿紫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昊,既好奇又害怕。 萧昊收了笑容,正色道:“非是我不通情理,但究竟是不是诚心悔过,怕只有她自个儿知道。” 阿朱不解他所言,阿紫听到这话却是气愤极了,竟也不怕萧昊了,瞪着秀目道:“你这人好生讨厌!在我姊姊面前乱讲什么口舌!” 萧昊冷眼看着她,毫不相让:“孰真孰假,你心里没数吗?” 萧峰也终于赶了过来,见他们气氛剑拔弩张,出言道:“怎么回事?” 阿紫有些莫名畏惧萧峰,缩了缩脖子没有应声,神色仍是很不平的样子。 萧昊不想让阿朱为难,他这一对兄嫂能修成正果已经很是不易,阿朱对阿紫姐妹情深,阿紫的这个性子,阿朱日后要是屡屡失望难免神伤,于是萧昊转身对他们道:“大哥、大嫂,丐帮之事,还请让我与阿紫姑娘单独谈谈。” 阿紫一听就要反对,生怕萧昊借独处打死她给丐帮长老报仇,赶紧去拉阿朱的衣角,却见阿朱缓缓点了点头。 没有发言权的她又气又怒,小脸渐渐冷了下来。 又见萧峰环住阿朱肩膀安抚道:“阿朱不必忧心,阿昊做事极有分寸,你近几日多有不适,还是少关心别人,多操心一点自己吧!” 阿朱笑道:“哪里有那么娇弱……” 两人好一副你侬我侬、相亲相爱的样子。 再看阿朱已经有些微凸的腹部,更觉不忿。同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朱为正色,紫为偏色,唤做阿朱的人人疼惜,唤做阿紫的却总被当成毒辣妖邪;她不过杀了两个碍眼的老头子,就落得人人喊打喊杀,而在姑苏长大的姊姊不但幸福美满、生活安稳,再过些时日还能乐享天伦,更觉郁愤难平。 萧昊察觉她神情有异,立即出言提醒道:“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根物什从阿紫口中飞出,直冲阿朱而去。萧昊匆忙伸手去抓,只觉掌心一痛,手掌顿时麻痹起来。 萧峰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大为恼怒,厉声叱道:“你小小年纪行事竟这等歹毒!阿朱是你亲姐姐,你也要下毒手!”说着指如疾风已点了阿紫的穴道,立刻来看萧昊的伤势。 萧昊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根绿油油光芒的细针。 阿紫没能偷袭成功,但也没有半分悔改之意,大声道:“凭什么你们个个和和美美,就要我来受这多委屈!我对她好,她还不是一转眼就把我交给了萧帮主!萧帮主自己要接我的针,又不是我叫他碰的!” 萧昊眼前一阵发黑,立即坐下调息,中毒的dot每三秒跳一次血,堪堪与他打坐回血的量持平,然而系统描述的这个中毒状态却让他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碧磷针]:每隔半个时辰毒性伤害增加一倍,不可驱散。】 不可驱散! 辽军叩关在即,他身上吃了这么一个debuff,这地方可没有秀姑娘给他战复,这个阿紫真是一天不作妖就不安生! 萧昊清楚阿紫捉弄人一贯用的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毒.药,高级的毒丁春秋根本不会给她,除了游坦之的冰蚕,她不可能会有更厉害的毒物。这样的毒.药,绝不该是阿紫能拿到的。 “这毒是谁给你的!”萧昊坐在地上调息,语气已很是严厉。 阿紫有些心虚,碧磷针她平时也会拿来玩儿,之前见萧昊和丁春秋打斗的时候,丁春秋那么多毒对他都没有一点儿效果,她还以为萧昊有什么百毒不侵的法门,想来这碧磷针对也他应当不痛不痒。但是眼下好像有点不一样,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就、就是我自己的……”她言语吞吐,心虚之色无从遮掩,哼了一声耍赖道:“反正在你们眼里,我姊姊就是百般好,我就是千般恶毒!你们要怎么样都随便啦!我不想跟你们玩儿了!” 阿朱泣不成声,只觉失望伤心至极,问她道:“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吗?我哪里对不住你了吗?” 阿紫鼓起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也不作答。阿朱是她亲姊姊,她当然不会害阿朱,碧磷针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最多也就是让她晚个几年再有子女,他们现在夫唱妇随已经很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要是再添个小的肯定更不会陪她玩儿! 但是萧昊的这个症状让她有点害怕,她姐夫昨天把她浑身上下的暗器全收了去,这碧磷针是她三师兄偷偷塞给她的,总觉得效果好像不大一样。那大辽的皇帝对她很是喜爱,他们打赌只要她能打败萧昊,皇帝就随便她想要什么给她赏赐。皇帝也挺守信的,果然一个晚上萧昊就跑过来了,本来她只想着这萧帮主阴魂不散的追了这么久,给他点颜色看看便罢;可一见了阿朱,就又觉得打赌也实在没什么意思,她也不缺赏赐,还不如跟姊姊亲近。谁知道看走了眼,阿朱对她一点都不好!哼! 阿朱见她不说话,连连落泪,闭目摇头。 屋外传来一阵阴测测的笑声,萧峰护住阿朱,高声喝道:“何人藏头露尾!” 门外跳将下来一个矮子,脸上堆满了笑意,连连夸赞道:“我的好师妹,师兄果然没有瞧错你,这回你可立了大功了!” 阿紫当即呸了一声,道:“你恶不恶心!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碧磷针才没有这样的效果!” 那矮子笑道:“师父他老人家走的不冤,我花了大半个月才从他尸身上炼出这么一点儿,如今他老人家可以瞑目了。” 萧昊看清他的面容,顿时觉得心中一万只羊驼狂奔而过。 天狼子! 19.我本天地轻狂客·十九 天狼子竟能捡回一条命,实在大出他的意料! 斩草不除根果真后患无穷,当日他给天狼子喂了一把截元丹,就没再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只剩一滴血这人也能搞事!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游坦之,他匆匆赶至,见天狼子站在门口,萧峰护着阿朱,萧昊在地上打坐,阿紫在屋内像被点了穴的样子,想都不想立即冲进来挡在阿紫身前。 “快把解药交出来!不然我立刻让你尝尝降龙掌的滋味!”萧峰见萧昊状态不容乐观,立即闪身到天狼子面前,虎目圆瞪地威胁他。 “我师父全身是毒,我一番苦心炼药自然毒上加毒,没药可医!这丐帮帮主一除,中原武林散沙一片,只待大辽挥兵南下,不日我便可加官进爵封侯拜相!师妹,师父平日里对你疼爱有加,待你到了黄泉路上,记得多讨他老人家欢心!” 阿紫脸色一变,惊道:“你瞎说什么!” 天狼子连连大笑:“你当师父的毒是什么无形粉、逍遥散之流吗,那毒针在你口中藏了那么久,你这条小命自然也是要去陪师父的!” 游坦之满脸惊惶,赶紧去看阿紫有没有伤在哪里,阿紫被点了穴道不能行动,面色接连变化。游坦之不懂医术,只好对天狼子道:“你快交出解药!” 天狼子自知不是萧峰他们对手,却也没什么畏惧,摊手道:“这毒没有解药!今日就算我死了,能拉下两个垫背已大为知足!这就不劳二位动手了,我先行一步,奈何桥上等着他们到来!”说罢他竟拍了自己一掌,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萧峰和游坦之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去探他脉搏时他已断了气。 阿紫却在他们身后大喊:“姐夫!你快一掌打死他!他必定是用了龟息大法掩人耳目!我三师兄怕死极了,他一心想着辽国的荣华富贵,怎么可能舍得去死!” 萧峰一时迟疑,还未动手,游坦之却毫不犹豫,全力一掌打在天狼子的尸身上。 天狼子猛地睁大双眼,倒飞出去撞断了院中的大树,抽搐了几下便全身结冰不动了。 这天狼子果真是假死。萧峰皱着眉多看了阿紫两眼。 阿紫这才又哭起来,她中的毒连萧昊都没办法,难道就要这么死了吗! 游坦之见不得她哭泣,手忙脚乱地安抚。 阿朱也是焦虑的团团转,给萧昊擦着汗心急如焚,只觉连累了他。 萧昊调息许久,心头已经有了打算,慢慢站起身来。 现在他身上毒还不深,靠着笑醉他还能再撑些时间。他本就是一个世外之人,在这里死了便死了,但绝不该是这种死法。 若因此让萧峰夫妇和丐帮一众长老弟子牵挂,他是十分不愿意的。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何其珍贵,萧昊能得这些人真心对待,又怎么能不负责任地拍屁股便走,给他们空留一个难过的回忆。 “大哥,我已无事了。”萧昊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 萧峰哪里会信他,立刻要上前扶他:“你莫诓我!我虽不懂毒物,却也知道这毒十分厉害!” 萧昊大笑出声,一边喝酒一边避开了他伸来的手:“哈哈哈哈哈……先前我和丁老怪打斗之时已尽数识破他的伎俩,这毒虽然棘手,但我已经全部化去啦!如今我筋骨痒得很,很想去施展一番,今夜月色正好,我想送明日即将到来的英雄们一份贺礼!” 萧峰与阿朱面面相觑。方才萧昊脸上时而翻腾出黑紫之气,时而又阵阵雪白,但这会确是面色红润如常,似乎没有作假。萧峰隐约觉得他动作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游坦之砰地一声跪在地上,磕头磕地咚咚作响:“萧帮主!你功力深厚天下无敌!你既能解了这毒,求你救救段姑娘!只要你肯救她,丐帮两位长老的仇我任凭你处置发落绝无半点怨言!” 他后面的阿紫脸色惨白,紧紧扣着他的衣袖,对死亡的畏惧让她眼中盛满了惊惶和无措。 萧昊笑了一声,冷然道:“居心不正,自食其果,又能怨谁!” 游坦之还要再求,萧昊却再也不看他们,将打狗棒和酒坛送到了萧峰手中,正色道:“临行在即,大哥可否与我共饮助兴?” 萧峰见他交出了打狗棒,胸中塞满涩意,接过酒坛大灌几口:“好酒!” 国难在前,顾身惜命绝不是丐帮弟子所为,平日里在市井中怎样浪荡无为,到了外敌来犯之时,都不如此刻大笑着将那些恩仇冷暖、家国天下全溶进烈酒之中。 萧昊装备上涯风嘲雨,转身运起大轻功消失在夜色里。 * 这一夜,南京城火光冲天。 辽军驻地从天而降一年轻乞丐,于万余皇帝亲兵之中,直取耶律洪基为质。 众骑兵将他团团围住,却见他仿佛醉的不知人事一般,只顾频频喝酒大笑。而他脸色十分骇人,可怖的黑紫与青白在他面皮上交错不断,但他每每饮酒助兴后,脸庞又红润如初,俊秀无双。 这些辽兵只当他是哪里跑来的醉鬼,却没想到他们锋利的战矛在这人一杆短棒面前毫无发挥的余地,伤他衣角已是不易,更遑论这人就像鬼神一般有打不完的力气。他越是起兴大笑,他身上那些伤口愈合地便越快,片刻就再也看不出痕迹。 他挟持着耶律洪基,甚至还一把火烧了帅字旗、点将台,这对辽军来说大为不吉,辽军士气跌到谷底。 人都道武功高绝者,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而眼前这个,万军包围中出入若无人之境,还能不伤任何一人的性命。与他交手的辽兵个个负伤,却没有一个被打死。 萧昊拎着耶律洪基一路边打边退,待回到河间府已是天将破晓。 笑醉的CD有一分半,此时他身上的dot早不知番了几番,即便有笑醉也很难再把血线拉回来。 他自知这个状态实在没法把耶律洪基拎去给萧峰,于是索性将他绑在城墙上,让系统帮他拟了封信,钉在耶律洪基头顶。 那信是留给萧峰的,他在信中说这是自己送给群雄的一份厚礼,只需叫这辽国皇帝许下不犯边境的誓言,大宋可得数十年休养生息。 接着又说,大理有段氏执政,西夏有虚竹子,这二人都是对大宋无有异心之辈;女真与段誉交好,可为盟友;吐蕃国师鸠摩智前些日子已武功全失,不足为患;只慕容复父子尚需让丐帮严密监控行踪,以防动作。丐帮内务分工之事他已吩咐给众长老,如今天下大定,他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只想带着酒去四方游走,好好看看这辽阔天地。 对丐帮固然有许多不舍,但他心系自由,不想被牵绊,纵酒高歌潇洒江湖才是他向往的日子,望萧峰能将丐帮接管下去,来年阿朱得了子女,记得给他留口满月酒。 【侠士不去与他们道别吗?】 萧昊已神行到了雁门关外的万丈山崖下,此地人迹断绝,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他静静坐下,头顶是十万尺青空,山石嶙峋,犬牙交错,这般安生地欣赏自然风貌,倒是来这世界的头一遭。 “有什么好道别的,留封书信足矣。让他们知道我在外面浪迹天涯,总好过让他们知道我死了。”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道: 【侠士以后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萧昊神情微顿,笑道:“如此甚好。” 不知过了多久,系统才蹦出一连串的信息提示: 【完成任务:大战!英雄天龙八部。 击败赫连铁树:1/1 击败丁春秋:1/1 与扫地僧切磋:1/1 任务奖励:脱离当前秘境。】 【击败隐藏首领耶律洪基:1/1,通关评定增加一个等级。】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生死不悔!】 【声望统计:丐帮-尊敬,少林寺-尊敬,灵鹫宫-敬重,大理段氏-敬重,逍遥派-中立,曼陀山庄-中立,聚贤庄-中立,姑苏慕容氏-仇恨。综合评定:B。】 【好友列表统计:生死不离0/1,莫逆之交7/2,肝胆相照10W+/10。综合评定:A+。】 【进度成就统计:初立声威1/1,吾辈逍遥1/1,武林新秀1/1,时望所归1/1,泰山北斗0/1,侠之大者1/1。综合评定:S】 【任务统计:隐元秘鉴·心满意足,进度:12027/10000。综合评定:S。】 【秘境通关评定:S。】 天光乍破,等了一夜的萧峰和阿朱终于在城头发现了被绑的严严实实的耶律洪基,萧峰正展开那封留给他的书信,远处前来援助国难的众多武林人士正从地平线的那头疾驰而来,一时马蹄声声,恍惚有地动山摇之势。 萧峰读着那封信,朝阳初升,揉碎的金光照在他身旁的打狗棒上,发出碧油油的光泽。 他看着这些马背上的江湖人,心中想的却是:这一呼百应的号召力,理应都是阿昊的功劳。 风涯有时尽,狂潮待雨来。 那日少室山中,他离得近,萧昊同扫地老僧过招之后,用的便是那一套醉拳,打完之后面色恢复如常,看不出半点虚色。 阿昊当真解了毒吗? 萧峰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但他自己都不能确定,也无从问出口。 丐帮众长老见他俘虏了契丹皇帝,大喜过望。各路好汉也连连称道,赞美之声连绵不绝。 萧峰将萧昊留下的书信给他们过目,全不居功。 几位长老笑着抚须道:帮主还是这般洒脱性!拘束不住! 萧峰想了想,将心头的疑虑咽了回去,只字不提。 为国捐躯未免太过悲壮,不如活在天下人心中。 【您已身负重伤。】 【恭喜您达成隐元秘鉴·心满意足。】 20.我本天地轻狂客·番外 很久之后,人们提起萧昊,都会由衷地赞叹一句:那是真正的侠! 当日在河间府城墙之上,武林群雄逼迫耶律洪基立誓有生之年绝不犯大宋,人人都有一份功劳,但他们心中清楚,这头功不在他们任何一人的身上,而在那个已经携酒浪迹天涯之人那里。 力挽狂澜匡扶社稷是多大的功劳,于那人而言,却只是轻飘飘的一纸留书,还没有他眼里的十方天地重要。 众人只记得他纵酒高歌的模样,意气出拳的模样,少室山中激昂宣誓的模样,似醉似醒潇洒骄傲的模样……倘若酒中有醉仙人,或许就是这样的吧,难怪看不上那些浮图虚名,功名利禄怎敌壶中乾坤。 满口仁义的江湖人哪个没有一点自己的心思?但在萧昊面前,他们却每每生出羞愧之心。 侠之一字,于多少人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称谓,做到本就十分艰难,在江湖中人人称道更是不易,而在官府眼中,侠以武乱禁,更是难以得到认同,更不用说日日被他们的打打杀杀惊扰的普通百姓。 然而只有萧昊。 草莽心中如何,江湖如何;天子心中如何,国体如何;百姓心中如何,人间如何。 ——古往今来,只此一人。 那日城墙之上,群雄大赞萧昊的“厚礼”,却得知他已功成身退逍遥天地,十分惋惜没能与他道别,众人一齐叹惋之时,却见人群后面冲出来一个面色青紫的少女,还有一个面目狰狞的青年,扑通一声跪在那辽帝面前,求他带她回大辽救命。 耶律洪基应下不犯大宋之事本就不怎么心甘情愿,如今看到阿紫的模样,想起他们之间的赌约,便问起她的事来。 阿紫一面哭一面将自己偷袭萧昊之事讲了,说自己中了天狼子的诡计,如今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她成功伤了萧昊,与辽帝的赌约已算达成,想要的赏赐唯有保住性命一条。 众人闻言纷纷皱眉,就连耶律洪基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尴尬。 再一看阿紫所中之毒,骇人无比,若不是游坦之一直以内力相护,她早就要毒发身亡了。想到萧昊竟是顶着这么一副身躯前去掳的耶律洪基,不由个个神色大变。 耶律洪基脸上惊疑不定,喃喃道:“难怪我见他在军中时面色常常变换,时而青黑骇人,时而白如金纸,时而又与常人无异,原来竟是身中剧毒!” 在场的武林人士哪个不是好手,耶律洪基虽然声音不大,他们却也都听得一清二楚,吴长老最耐不住性子,立刻冲到前面来问:“那契丹狗皇帝!你刚刚说什么!我们帮主他怎么回事!” 耶律洪基锁着眉头,不喜这人对他的态度,但也还是道:“他将我掳走时醉的不成样子,但武艺高强,我大辽万余亲兵都未能将他困住。若我大辽有这般勇士,又何惧你们这些南人!” 耶律洪基也是一代枭雄,虽然沦为俘虏,却也从心里佩服萧昊万军之中擒王的本事和忠义为国的心怀,只可惜这人没有生在大辽,不然他必定与之皆为同袍兄弟。想到他之前与阿紫的赌约,再想到昨晚南京城里那人的模样,便暗自痛惜他竟害了这么一个人物,又不免庆幸幸好这人已经除去,否则未来必是辽国大敌。 萧峰和阿朱却是心头一凉,萧昊的毒果真没能解了,那么他此刻,是否还在人间? 萧峰正沉浸于思考之中,听得耶律洪基对阿紫道: “这么说来,是你暗中偷袭给他下毒,才致使他不得不夜袭南京城,掳我来做质?”他话锋一转,字字铿锵有力:“耶律洪基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清楚侠义二字!却原来是我把一位英雄给逼上了绝路!你偷袭他已是不对,竟然还有脸面来问我讨要赏赐!当我真是不辨是非的奸邪之辈吗!原本我还对被俘一事心存不服,如今弄清楚缘由,只余敬佩,再无半分反悔之意!我大辽的好汉一言九鼎,金口玉言,若耶律洪基日后食言,叫我天打雷劈,被天下人耻笑!” 众人心中暗道:都说契丹人极为重信,没想到这契丹皇帝应下了誓言,竟还存着回去反悔的心思。 阿紫却是没在听他后面在说些什么,满脑子都只剩下耶律洪基说萧昊在军中也曾毒发,睁着眼睛不知是笑是哭,一边摇头一边道:“他也解不了!他也解不了!” 她捉住游坦之的双臂,泪眼涟涟:“你听见了吗,他说他也没解呢!皇上不肯帮我,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游坦之怎么忍心看她这样,不停地给她输送真气,阿紫猛地站起来,边哭边道:“我不要再受苦了!我生来就在受苦,爹娘不要了还有师父师兄欺负我,师父师兄没了还有萧帮主欺负我,萧帮主没了还有这毒,我……我就是想……” 她看了看阿朱,手又突然缩了回来,低下头道:“姊姊肚子里有宝宝,碰她不得……” 说着转过身去,突然笑了出来,猛地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众人大惊失色,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那游坦之大叫一声,扑到城墙边,似是看到了什么大受刺激的画面,极为崩溃,也跟着跳了下去。 阿朱站在城墙边上,泪流满面,闭上眼不忍再看。 其余人等也皆是一片沉痛,百感交集,皆以为中了此毒,萧昊必定是无法生还了。 萧峰叹了一口气,上前道:“诸位,之前在城内时,我曾见阿昊打过一套醉拳。”他比划了两下,吴长老立刻反应过来: “这拳我见帮主教训那丁老怪时用过!” 丐帮众人也纷纷附和,觉得有些眼熟。 萧峰道:“我和阿朱见他使完后,面色回复如常,想来这套功夫也许有什么奇特。你们看他留书的笔迹,刚劲有力,入木三分,如果真的毒根深种,定然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众人顿觉有理,将那封书信传来传去看了个遍,奚长老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么说,帮主可能另有祛毒法门,他留下信给我们,是叫我们不要盲目担忧,也许真的已经无事了!”随即又笑道:“哎,这女娃害我们好生后怕!” 气氛渐渐轻松起来,众人面露欣慰,连声赞道:“萧帮主不顾自身安危,为国立下大功,实乃当世真英豪!” 萧峰也跟着他们笑了笑,他不像这些人深信不疑,他心中始终有个问号。 惴惴不安,又不敢轻易去探知。 像是看出他有心事,阿朱静静地握住了他的手。萧峰回头,眼中盛满柔情。 辽军压境之事早已报告边境守军,自然也传到了少年天子的耳朵里,但辽帝突然宣布撤军,又有民间消息将萧昊的事传的神乎其神,天子大为赞赏,亲赐丐帮“仁侠”二字。 直到后来萧峰去雁门关祭拜母亲,远远瞧见了萧昊的白凤,才算真的相信阿昊还活在这世上的事实。 他父亲追着慕容博跑了大半个中原,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索性回到少林藏经阁,比着学武功,只求能比对方技高一筹置之死地,被那扫地的僧人双双劝悟,归隐出家,再不问世事。慕容复听说也疯了,销声匿迹不见踪影,丐帮本来还紧盯着这二人,如今是又少了一份忧患。 再后来,阿朱生了个儿子,萧峰欣喜若狂,两人共议给孩子取名为“常归”。 之后每年他去雁门关的时候,都能瞧见那只隼儿,可惜萧昊刻意躲着他,他一次也没寻到过萧昊的影子。 近几年丐帮弟子养隼之风盛行,不少弟子都学起萧昊那一套,带着云幕遮,喝着坛中酒,肩伏一只鹰隼。只是那样纯白的隼儿,普天之下只有那一只,他绝不会认错。 他这兄弟,当真是一去就不回来了,也不知如今醉卧在哪个街头,说好的满月酒也没有来喝,怕是醉的连春秋都忘了。 丐帮这些时间在他手上口碑极好,弟子们又常常一个装扮,常有人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萧昊,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各地都有萧昊行侠仗义的消息,真真假假实在分不清楚,但却也没一个人怀疑萧昊可能死了。 加上萧峰深信那隼是跟着萧昊去的雁门关,他多次寻不见人,便给那隼递上书信,叫它带给萧昊,可惜没收到半个字回信。 莫不是怕一回来就被拖着去当帮主不成?萧峰觉得好笑,他又不会逼着束缚萧昊的自由,嗯……虽然他确实很想去和阿朱放牧塞外。 后来又过了几年,他在帮中寻了一位武功人品俱佳的弟子,把帮主之位传给了他,带着妻儿去了关外退隐。 又是一番风云变幻,钱鹤星总算混成了帮主,可惜年事已高,他收了个徒弟,叫做洪七,为人比他还好吃,好几次险些把白凤烤了。 说来也怪,这鹰隼几十年过去,样貌丝毫未变,更不显老态,叫声仍旧惊空遏云,勾爪有力,难怪长老们常说,萧帮主养的那是非同一般的鸟。想来这鸟都能长寿至此,萧昊应当也还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潇洒浪荡。 人们都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萧昊带着酒去游走四方了,大宋危难之时,必会再度出手,护卫河山。 萧峰传下的降龙十八掌是参考了萧昊平日里常用的几式,将原来的降龙廿八掌精简而来,沧海桑田,这一套武学钱鹤星自然也传给了洪七。洪七资质奇佳,俨然有一代宗师之风。 直到有一天,洪七不慎落入一处深山老林,饿的头昏脑涨,打算把那老鸟拔毛吃的时候,他那只被丐帮上下好吃好喝贡了百十来年的隼鸟,竟被一个只见了一面的红衣小不点儿拐走了! 臭小鬼!把鸟还来!! 21.一介等闲化韦陀·一 萧昊后悔了。 他早该看透这个系统的尿性。 眼前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地看着他,一副循循善诱的长者姿态,问他道:“无业,依你所见,何为境界?” 萧昊一脸懵逼地顶着一身朔雪破军帽混搭,四指并拢竖在胸前。 他背后的燃木还流转着金色的光华,烫地萧昊很想立刻把这根画风不对的武器扔进背包里。 老和尚头顶飘着几个金灿灿的大字:江湖师父·天湖大师。 他看了看身边的另外两人,一位是看起来老实忠厚的青年和尚,名字叫做无相;一位是面容姣好、风姿无双的少年僧人,名字叫……无花。 …… 师父,我想还俗。 他身前搁着书案纸笔,这两人跟前却没有,然而这也容不得他细想,天湖大师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萧昊鞠了一礼,硬着头皮道:“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叮!侠士对答如流,逼格+1。】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求仁得仁,进度:1/10000。】 天湖大师先是略微惊讶,随即欣慰地笑了,其余两人也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一起双手合十呼了句佛号。 这无业虽是天湖大师的弟子,但多年来一直在外云游,且已经修了整整十年的闭口禅,如今他突然开口,必是顿悟了什么,故而大有所得,功德圆满。 无花颔首一笑,对他道贺:“恭喜师兄参透义理,得悟大果。” 无相也同他贺道:“师弟十年止语,如今破禅出此妙语,可喜可贺。” 十年止语……萧昊顿时反应过来眼前的纸笔是干吗用的。 佛家有闭口禅,以止语闭口来减少口业,消罪免灾,实际是一种对心境的磨练。口业少造,而意业自会增多,能够闭口而静心,才是修行闭口禅的真正目的。 他好好的一个不用说话的装逼人设,就这么被自己给崩了,悔得肠子都青了:“曾于古籍上见此偈语,初时未懂深义,方才师父出题,一时顿悟,不敢拾人牙慧。” 天湖大师和蔼地站起身来,笑道:“天是如来藏,水是众生相,心外无物,了无牵挂,处处是青天。看来你已放下万里云,悟得圆满境了。” 萧昊不知如何应对,于是绷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呼道:“阿弥陀佛。” 当和尚就这点儿好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说阿弥陀佛总是没错。 “你们三人今日所答各有见地,为师深感欣慰。佛法无边,日后还需多加修行。为师年事已高,我南少林这一代继承人尚未有定论,前日你们天峰师伯曾询我此事,既然今日无业得悟大道,正宜顺水推舟。无业,你可愿接受此任,继承少林?” 萧昊顶着少年无花巨巨灿若春华的笑容,觉得他可能需要一个镇山河。 天湖大师见他沉默,慈祥笑道:“你初破闭口禅,想来还不适应言语,无妨无妨。此后少林的重担就要落在你身上了,切记莫要懈怠。” 萧昊心中萧瑟,点头以应。 无业入门虽比无相要晚,人也有些木讷呆滞,但一向极有佛性,寺中几位高僧都对他期以厚望。今日他茅塞顿开,整个人就像鲜活了起来似的,天湖大师虽然猜不出他究竟悟得了什么,但这瞬息之间就叫人能有如此大的变化,想来必定是善果。 原先因无业为人处世很是迟钝,几位高僧多有顾虑,如今看他这通了七窍的模样,他们也能安心将少林交付下一代了。 想至此,天湖大师站起身来,对他们三人道:“无相,无花,日后你们二人还需多多为无业分忧。” 那二人颔首应是。 萧昊偷偷地打开了系统界面瞄了一眼,看见他的成就栏里,那个叫【隐元秘鉴·称心如意】的成就下面密密麻麻的一排小字,其中【隐元秘鉴·心满意足】前面多了个小小的勾。 往下一翻,在【心满意足】的下面竟还有十几个类似的小成就,萧昊顿觉生无可恋。 他大概已猜到这些就是他以后要去的世界了,这么明晃晃地摆在眼前,看起来还真是一条长路。 他跟着无相、无花一起离开禅室,心里盘算着等会儿怎么找个地方好好陶冶一下佛学修养,以免被看出什么破绽。刚才一睁开眼就先来了个实时问答,真是贼鸡儿刺激,呵呵。 踏出门,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摸腰间的酒坛,自然是摸了个空。萧昊微微一愣,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摇头笑了笑。 如今他是个大和尚了,之前做丐帮时候的痞气得收敛些,不然要叫人看笑话。 无花见状不解,好奇道:“师兄因何发笑?” 萧昊重新并上四指,将手掌立在胸前,和善回道:“一时不察,被山下的偷儿顺了钱袋。” 无花很是惊奇,眉目之间风采斐然,让萧昊忍不住在心底连连赞叹真不愧是古龙笔下的“七绝妙僧”,单就这副皮囊,就很有装逼的资本。他依稀记得,原著中此人惊才绝艳,是少林第一高才,琴棋诗画甚至连烹饪都是满级专精,而且深谙装逼之道,把武林人骗的一套一套的,有这么一个同门师弟在,萧昊觉得他在这个世界刷逼格的道路可能会有点小艰难。 只听无花道:“以师兄的武艺,竟也能被偷儿得手吗?” 萧昊一本正经地胡扯:“沉浸于小世界,反被钻了空子,惭愧。” 无花展颜一笑,显得既温文又潇洒,“哪里的话,师兄精通佛法,无花还想时常向你讨教呢。今日师兄得授少林大业,师弟在此恭喜了。” 萧昊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心里犯怵。大兄弟,真不是故意抢你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讨教什么的,还请免了吧…… 他自然知道无花打小就跟南宫灵被分别托付到了少林和丐帮,石观音也一直想让他们继承这两大派,虽说本来少林继承人也没落在无花手里,但他的出现对无花来说到底是搅了个浑水。现在看起来无花年龄似乎还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也不知道长歪了没有,看他笑的这么灿烂,萧昊下意识地就觉得他可能正在心里mmp。 更何况,佛法什么的,他可真的没怎么研究过! 多说多错,他朝无花点了点头,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无花心中一凛,脸色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他这常年在外游历的师兄,说话好像有些言外之意? 他的身世多年来在少林之中,除掌门师伯外无人知晓,这刚册立继承的师兄总不至于知道些什么吧? 无花淡淡笑了笑,仿佛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回道:“少林人丁凋敝,确实是要师兄费心了。”言罢又很好奇的样子,眉梢扬了扬道:“师兄这根禅杖倒十分稀有。” 萧昊毫不避讳地将燃木从背后取下来,怀念似的摸了摸道:“此棍名燃木,材料取自东天竺火云树,轻如鸿毛又坚逾铁石,普天之下只天竺生有一株。天竺王子将其浸入赤蚁酸中十七年,再以巧匠雕工方才制成。只是此棍棍成之后,王子振奋无比大笑整日,翌日就暴毙寝宫。我机缘巧合得此棍,只求有生之年可度化其中凶戾之气,以平息天竺王子断天下火云树之命脉的天罚。” 他这个小号是90年代的心血号,身上的燃木和犹关还是当年在大明宫里一周一周摸来的,可惜开了95之后,他这和尚号只来得及换一身朔雪就被丢下了。因为95级的开放,燃木虽然是大橙武,品级也实在低了,萧昊当时有些嫌弃,所以A了这号之后就几乎没再上过。 现在重新拿起燃木,反而像见到了多年阔别的老朋友,萧昊忍不住在棍身上轻拭,很是爱惜。 无花对萧昊所言很有些不屑,一介凡夫妄言什么平息天罚之怒,还把这么显眼的武器日日背在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个呆头和尚。但他面上丝毫未显露出来,对萧昊笑道:“无业师兄果真同传言中一样,是个奇妙之人。” 【叮!您与无花侠士的友好度已达萍水相逢。】 萧昊不用脑子都能猜出无花这是在敷衍他,以他上次的经验来看,原来的无业不是傻子就是呆子,只怕奇妙二字多有嘲笑之意。 他也不说破,一心只想赶紧把无花打发走,然后就称自己苦心钻研佛法,先去藏经阁恶补一下知识再说。 可惜无花好像对他生了什么兴趣,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问他道:“师兄在外游历之时,可有什么别致见闻,能否讲与我听?” 无花很想试试这个无业的深浅。他在少林处心积虑多年,少林上下无不对他赞许有加,原以为掌门之位志在必得,突然杀出来一个无业。这人若是个呆板无能之辈,他自有办法说服掌门师伯和师父另择传承;只是这人若真有什么能耐,他倒还需费一番功夫。 萧昊根本没去游历过,哪里知道什么别致见闻,他有的经历不过是二十几年现代生活,和在天龙做丐帮的日子,那些现代科技怕是不好解释,万一再勾起了无花的兴趣,照着研究起来……萧昊默默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是丐帮的那段经历也是不能讲的,那里的大宋对此地而言是一个完全不存在的朝代,天晓得无花会脑补出什么。 他闭上眼睛,绞尽脑汁思索起来,最后从背包里翻出了一套书。 ……死马当作活马医,先用来胡扯吧。 “师弟可听过一则故事?”萧昊点开阅读界面,头顶闪过一道阅读完毕的细碎光芒,笑的仿佛脑门都发出佛光来。“名为‘佛珠生菇品’。” 无花猝不及防地被他这一脸特效惊到了。 22.一介等闲化韦陀·二 这人……刚才脑袋上是不是在发光?? 无花认真地又盯着萧昊头上的大帽子看了几眼,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只好以为是自己一时眼花。 他对萧昊微笑道:“愿闻其详。” 萧昊怎么可能没发现他身上的光效,平时游戏里读本书闪个光根本不放在心上,谁知到了这里反而这么显眼。他装作什么也没察觉到的样子,看着阅读界面缓缓道:“从前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一老一小两个和尚,老和尚博学多才,小和尚颇具慧根。老和尚很看重小和尚,把自己所学全部交给了小和尚,想让小和尚继承他的衣钵。” 无花微微一顿,笑道:“这故事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别致之处?” 心中却是冒出了一排疑问:这个无业是什么意思?突然在他面前讲这样的故事,是无心还是有意?莫非是想暗示什么?那小和尚指的是他还是自己? 萧昊接着道:“可是有一天,小和尚下山化缘,迷失在了花花世界里,再也没有回来。老和尚误以为他被人拐卖,在他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寻找他。而留在尘世的小和尚则功成名就,他虽然想念师父,却也一直不敢去探望。突然有一天,小和尚看着流水浮云,幡然醒悟,最终回到庙里,向老和尚请求原谅。老和尚看也不看他,一边采着蘑菇,一边指着胸前的佛珠说:‘我可以原谅你,可是佛祖会原谅你吗?要我原谅你也可以,除非这佛珠上也能长蘑菇!’。” 大约是长久未曾说话,无业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低沉,他这般娓娓道来,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把人牢牢地吸引进故事里,就连尾音中的一点喑哑都变得有磁性起来。 无花未解其意,疑惑道:“佛珠上怎么能长蘑菇呢?” 萧昊笑了笑:“小和尚因此以为老和尚不肯原谅他,就回到尘世去了。第二天,老和尚睡醒了,一睁眼就看到胸前的佛珠,还有木板床上,都长满了蘑菇。” 萧昊故事讲完,猛然反应过来自己作了个大死,立刻去看无花的反应。 无花心中冷了几分,但他一贯维持着温柔文雅的形象,内里的情绪硬是半分都没泄露出来。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呼道:“阿弥陀佛。佛祖大量,只要诚心悔改,回头是岸,任何时候都不晚。” 他本还只是猜测,如今看到萧昊的反应,已认定了他必然知道些什么。 回头是岸?呵,他这个师兄莫不是脑子坏了?他还什么都没开始做呢就劝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萧昊赶紧补救,认真纯良对他道:“只是突然想起这则故事,细节未必记得清楚,师弟不用太放在心上。” 细节未必记得清楚,道理确是一捅就破,无花面不改色,淡淡笑道:“师兄这故事有趣极了,又蕴含佛理,无花回去定当好好参悟才是。” “……那倒不必的。”萧昊觉得就算还是个少年,无花巨巨也果然还是巨巨,他好像惹不起。他叹了一口气,道:“言者无心,师弟莫要多想。” 无花更加深信这人今天就是故意讲给他听,心里一阵冷哼,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师兄说的哪里话。今日获益匪浅,无花就不多叨扰了,日后还请师兄多多提点。” 萧昊巴不得他赶紧走,立即做出好师兄的样子道:“师弟如此好学,做师兄的高兴还来不及!” 说罢两人寒暄了两句,分道扬镳。 无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收敛了笑容,沉默不语。无业的话在他脑海中转来转去,最后停在“回头”两个字上。 他母亲想要做的事,就算是掌门师伯也不知道,但掌门师伯把继承交到无业手里,肯定是对自己还有顾忌。 这个无业,到底知道些什么? 无业劝他回头,诚心皈依佛门,是说趁他还未铸下什么错,如果收手少林还会接纳他的意思? 那么少林对于他的事情,究竟了解到了哪种程度?他母亲的计划已提前暴露了吗? 这一晚,无花翻来覆去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向石观音发出了求援的传信。 这一晚,萧昊看着系统提示里不断闪出的【您与无花侠士的关系已达仇视】、【您与无花侠士的友好度已达策马同游】、【您与无花侠士的关系已达仇视】…… 觉得他师弟……可能是个精分。 * 翌日,萧昊就对外宣布自己要潜心钻研佛法,扑进藏经阁里不出来了。 他这一呆就是大半年,少林上下对他这种勤学的精神十分推崇,天湖大师以为他是又得了什么机缘,便吩咐众人无事时少去打搅他。 无业于佛学一道,一向是南少林小一辈顶尖人物,就连无花都稍逊一筹。而且他多年在外游历,见识广博,思想深邃,天湖大师一直认为无业的前途不可限量。 这段时间,萧昊仗着开了挂一样的阅读系统,把藏经阁上下所有经卷尽数读了一遍,就连那些未曾译好的梵文经书也没有放过,然后每日对着系统简体中文版的佛经勤学苦读,不求全部理解,但起码要在脑海中都过一遍。有实在不解之处,便去问系统。系统虽然也不懂这些东西,但它可以给出最广被接受的几种理解,再让萧昊自个慢慢研究。 佛学修养这种东西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堆的出来的,他现在身上江湖气太重,需要静心修身养性。 他要努力做一个有逼格有气质的得道高僧,而不是一个空有皮囊的虚架子。 为防被看出端倪,他每攻克一本,就会抄录一卷系统翻译好的外文经书,定期交给送饭的无相,让其带给天湖大师,好让他们知道自己最近都在做什么。 这事极为消耗精力,萧昊一天能读十本已经很是不易,但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当大半年之后,萧昊顶着二业依缘的特效从藏经阁出来的时候,刹那间佛光普照,金色的梵文在他周身环成一圈淡淡的光辉,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青年的僧人法相庄严,端庄而温雅,超凡而出尘,内敛而灵逸,气质浑然天成,如天边皎皎明月圆满光华,又如初升的旭日普照众生。 一念尘心,一念菩提。无花看见无业,突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掌门师伯会将少林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 这个人也许真能成佛。 他心里竟然有这么个念头。 无花笑着迎上去,祝贺道:“恭贺师兄出关。” 萧昊冲他点了点头,一举一动中仿佛都带着禅机仙气。 天湖大师惊讶于无业的变化,对二业的光芒更是啧啧称奇,他抚着长须,问萧昊道:“无业,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萧昊答:“众生沉沦,人间苦厄。” 天湖大师继续道:“当如何?” 萧昊目光如炬,挺直了背脊道:“弟子无业,愿在此地发愿立誓:天河滔滔,我只一苇而渡,有意修千年禅,度化人间苦难,成就金身正果;知众相非相,做无相修行,弘扬佛法,普渡世间。” 随着他话音落下,二业的光芒从他身上消失,一切重归平凡,仿佛他仍是那个肉体凡胎的普通僧人。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和之前的无业已经判若两人。 就像多年包在皮壳里的暗淡原石,突然露出了内里的美玉。 天湖大师极为满意,和无花、无相一同双手合十道:“大善。” 萧昊听着系统的提示音,也跟着双手合十向天湖大师一拜:“阿弥陀佛。” 他就是默默把二业的buff点掉了而已。 天湖大师又笑道:“你已得静虑波罗蜜,可称禅师了。” 萧昊谦逊点头以应。 静虑波罗蜜是指,僧人能利用内心,以禅定的方法集中精神,统一身心,来了解内心变化,改造心性。凡能达此境界者,流连人间,可被言为“禅师”。 萧昊自觉还没达到那样的境界,但他师父既然下此结论,他正可以借此装一波逼。 这么年轻的禅师,不知道世人会怎么言论。 无花体贴地走上前来,先是一番恭喜,随即对萧昊道:“无业师兄在藏经阁闭关许久,如今刚刚出关,必然还溺于旧闻,若不嫌弃,无花可为师兄言说一二。” 萧昊自然很是乐意。 天湖大师见他们师兄弟相处友善,十分欣慰地对无相道:“无相,你也要多与你师弟们亲近才是啊。” 无相猛地红了脸,连忙应是。他是个愚笨之人,这两位师弟龙凤之姿,他哪里能与他们相提啊!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觉知足了。 无花领着萧昊一路边走边谈,将这大半年来一些奇妙见闻讲与他听,两人不时评出几句禅机妙语,叫路过的小沙弥连连侧目。 无花将无业的事情通知石观音后,石观音对无花没拿到少林掌门继承很不满,又听说有这么一个神神叨叨的小秃驴,立即给他支了一个烂招。若是无业出关之前,倒还难说,但此刻见到出关的无业,无花心知那破招定没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他也不会明着忤逆石观音,只消让她自己试试,吃了亏,便知他所言不假了。到时候他再亲自动手不迟。 如今无业出关,那人该是要行动了。 思及此,看向他师兄的目光便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 萧昊对此十分不解,又不好明问,只能暗搓搓地看着无花的好感度往上涨,脑补他这不让人省心的师弟大约又精分了。 说起来,十六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大半年不见,无花似乎拔高了许多。 萧昊看着前面无花的秃瓢,下意识地就伸出手盖了上去。 还意犹未尽地转着摸了两下。 23.一介等闲化韦陀·三 无花长久以来的好脾气终于破功了。 萧昊还沉迷在这颗光头的触感里。嗯……圆润光滑, 清爽干净, 手感不错。 【叮!您与无花侠士的关系已达仇视。】 【无花侠士对您开启了仇杀。5、4、3……】 【倒计时中断, 无花侠士取消了仇杀。】 无花睁大了眼睛, 脸色红红白白交错不断, 最后卡在一个仿佛能把萧昊生吞活剥了的极有修养的笑容上:“师兄……你在做什么?” 萧昊淡定地收回手,看起来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一副关怀师弟的好师兄模样,欣慰道:“师弟长高了。” 然后对着自己的身高比了比,和善道:“闭关时你还只到这里。” 无花一时搞不清楚这人是故意还是无心,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心底想了一百种这人的死法, 他不动声色地拂袖甩开了萧昊的手,暗自压下怒气, 告诉自己要忍着, 日后必当百倍奉还。 “师兄!” 萧昊失笑, 像是被他逗乐了似的,道:“师弟天天修的像个尘外之人,还是这样看起来生动鲜活一些。” 无花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反口辩道:“师兄自己难道不是一样吗!” 萧昊但笑不语, 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 默默走远。 他还真不是故意的, 只是光头真的有一种迷之吸引力,看到就会忍不住想要上去摸一把。他的行为势必惹怒了无花, 得想个办法之后好好安抚才是, 毕竟有同门之谊, 他还是想和这个师弟搞好关系的。 这大半年他沉迷佛学,任务进度涨势缓慢极了,除了刚才出关的时候带来了一点成效,就之后怎么名动江湖这条路,还需要好好琢磨琢磨。 古龙的世界有一大好处,就是你无须昭告天下人都来跟前,只要你做了,就会传遍整个江湖。他如今是南少林最年轻的禅师,但这还远远不够,江湖人不会在意一个念经的和尚如何如何,他们更多的是在乎武功和为人。 无花在这一点上就深得其精华,把江湖人的这种心理利用到了极致,塑造出一个可望不可即、神姿高彻的妙僧形象出来。 而萧昊有自己的打算,无花是他在这个世界接触江湖的入口,他需要一个能帮他扩散名声的人。 所以就现在看来,不管是友好还是仇视,起码无花对他还是很上心的……虽然这个上心未必是什么好的方面。 入夜,萧昊回到藏经阁打坐入定。他这段时间废寝忘食钻研经典,刻苦程度堪比高考时头悬梁锥刺股,每日睡眠更是少得可怜,如今小有所得终于出关,他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养养精神。 这大半年都住在藏经阁,如今也没有兴趣再回原来的禅房去住,索性就还待着这里,还能再有事儿没事儿装一个好学的样子。 长久的疲累带来的是深度的睡眠,萧昊入定之后,竟做起梦来。 * 长孙红千里迢迢从大漠赶到少林,是奉了石观音的命令,来杀一个和尚。 石观音叫她在少林一切听无花安排,但却又吩咐她:先去引那和尚破戒,教他身败名裂再不配做少林的继承人,好让无花借机得势;若引诱失败,便直接杀了那和尚;若是功力不如那和尚,便叫他失手打死自己,破了杀戒。 她师父的话不能不听,但无花这边又好像对她全然放任不理的样子,长孙红斟酌一二,决定先按她师父说的去做,万一不成再做打算。 她来到藏经阁,见那书山经海之中果然坐着一个青年的和尚,模样生的倒俊朗,端坐在那里有一种古朴庄严之美。 他跟前还摊着一卷读了一半的经书,眼睛却是闭着的,想来这小和尚也厌烦经卷枯燥,偷懒在这里睡着了。 然而就算他睡着了,脊背也挺地笔直,长孙红第一眼瞧过去还以为他只是在禅定呢。 出家人戒杀戒盗,戒谎戒酒,还需戒色,师父说,只要让他破了戒,少林就不会再容他了。这和尚长得顺眼,待她得手之后,倒是可以跟师父求一求,将他留在身边。 她已经和无花商量好,一大早就无花会以解惑为由带着众师兄弟来找无业讨教,倒时候撞破这和尚和她纠缠在一起,目的自然达到。 长孙红巧笑嫣然地走到无业身前,伏在他耳边悄声道:“小和尚!” 无业毫无所觉,屹然不动。 哟,这呆和尚! 长孙红失笑,在他脖颈间呵气如兰,手指戳了戳他的肩头,继续道:“小和尚!” 这边梦里的萧昊,正梦到自己在剑三扬州城门口跟个红衣秀秀插旗。 他顶着洗髓心法易经装,本来没想为难这个秀秀的。他只想着他身为一个和尚,难得碰到个秀姑娘,不如让让对面,就站在那一动没动,想让秀秀先动手。没想到这个秀秀非但没有帝骖他,反而直接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这么好的机会,不控也不输出?这个秀秀是新手吗?不打架来插什么旗? 还有扑在他身上是什么鬼啊?这让最近沉迷皈依佛的萧昊很是惊惶。 他一边喊着“阿弥陀佛”,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了个金身。 好吧,既然秀秀不想打他,他也不想被秀秀这么挂在身上,不如开个反弹,让秀秀知难而退。 那个秀秀明显没点繁音奇穴,看到他开了金身,果然就从他身上下来了。 萧昊很是欣慰,继续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出来了,这个秀秀是来撩他的,不是真来跟他插旗的。 秀秀不主动打他,他洗髓心法的输出又低的可怜,也没有去打妹子的心思,于是老老实实坐着,想等秀秀自己告负。 …… 长孙红使尽了浑身解数,这死秃驴就是纹丝不动,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和手段很有自信的长孙红屡屡受挫,非常不开心。 她听见这和尚一声佛号,还以为他醒了,却没想到这人是做梦都在念经,简直不可理喻! 这么不解风情的和尚,还是听师父的话,杀了算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动手的时候,却见那和尚周身立起三面圆盘形状的金光,将那和尚围了起来,她短刃还未刺到那和尚的皮肉,就猛地被这奇怪的金光给弹飞了出去。 这等场面长孙红闻所闻问见所未见,她银刀脱手,震得虎口作痛,索性直接挥出一掌向那和尚心口按去,却没想到又是那阵让她吐血的反弹力道,长孙红一掌仿佛全打到了自己的身上,让她受了不轻的内伤。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金光的和尚,心想:这小秃驴莫非是什么妖邪吗!这天下难道还真有活佛不成! 萧昊在梦里看到秀姑娘终于肯动手打他了,默默叹了口气。 他金身的buff还在啊,这个秀秀连buff都不会看,真是萌新里的萌新。秀秀一招过来,被他金身反弹了七成的伤害,而开着洗髓心法的萧昊掉的那点儿血不痛不痒。 萧昊以为秀秀吃了亏,一定不会再来了,没想到秀秀好像被他惹生气了,玳弦剑破一个一个往他身上砸,萧昊无奈只好开了无相,一边减伤一边回血。 哎,还是不要继续欺负她了吧。 萧昊想了想,认真对那秀秀道:“女施主,贫僧只剑侠不情缘!” 却没想到他说完这句话,那红衣的秀姑娘气的直跺脚。她血条已经下了一半,不敢轻易再上来放大招了,远远地站在十五尺外,对着他咬牙切齿,模样恨极。 萧昊生怕这个秀秀恼羞成怒趁他金身CD冲过来砸一套,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无缝金身,那个秀秀愤愤地骂了他几句,就告负跑了。 …… 长孙红看到那和尚身上的圆盘光辉散去,又升起了一个金色的卍字,在他身边环绕不休,心里又惊又怕。 少林是佛家重地,她虽然师父唤做石观音,但那也不是真正的观音;这小和尚邪门极了,搞不好真有佛祖庇佑,她要是因此得罪了什么仙神大能,怕是连她师父都救不了她!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年轻僧人们讨论佛法的言语声,长孙红当机立断,对着那无业和尚痛骂了几句,这才翻身溜走。 藏经阁的大门被推开,僧人们一进来,看到的就是无业端坐在藏经阁内,身边漂浮着金色卍字诀的模样。 他神态安然,仿佛正置身于极乐净土,又好似刚刚悟得精妙禅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袅袅青烟中,那温和却不刺目的光华,令人仰慕神往。 远方传来肃穆的钟磬之音,无业随之睁开眼睛,卍字消散于无形,僧人们不由怀疑他们方才所见,不过只是一场集体幻梦罢了。 萧昊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身上无相的效果结束消失,故而他也没察觉到自己在睡梦中做了些什么。见到藏经阁聚集了这许多僧侣,他微微笑道:“诸位师弟竟如此勤奋,今日早课这么早么?” 无花眼尖地看到了书案底下躺着的短刃,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恭敬道:“诸位师兄弟研读师兄所译的经卷之时,有困惑之处始终无法讨论出结果,无花这才提议来向师兄请教,没有打搅到师兄罢?” 萧昊听他这样说,很乐意地腾出位置,“自然没有,各位师弟来的正巧。” 无花顺势在他身旁盘膝坐下。 长孙红果然失败了,他早就知道他母亲的计划不可能成功,无业师兄这回非但没有损失形象,反而出了一场风头,待今日之事传到掌门师伯那里去,不知道那老和尚要高兴成什么样。 无花心中冷笑,这人果然还是要他亲自解决。 他正要言明众僧的困惑,突然惊呼一声,叫道:“咦?师兄,你这里怎么会有一把银刀!” 24.一介等闲化韦陀·四 萧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果然见那里躺着一把银亮的短刃, 系统在那上面贴了一行小字:长孙红的遗落武器。 长孙红? 萧昊有些莫名其妙, 那不是无花的老婆吗?怎么会来藏经阁? 难不成无花看上了哪本秘籍, 想暗中偷取?可是这个世界的南少林藏经阁, 并没有什么武功秘籍,只有珍贵的藏经。更何况以无花在少林的地位, 他要是想借阅哪本经书,哪用得着让长孙红来偷? 萧昊把不准无花的用意,只好推测这刀可能是他自己带过来的。 方才他们进门的时候, 无花的好感度先是涨到了策马同游, 随即又立刻落回到了相见恨晚,萧昊对他这个日常精分的师弟见怪不怪, 心想这大概就是叛逆期吧。 以为无花也许是因为自己偷袭他光头的事情心有芥蒂, 萧昊于是也不跟他置气, 顺着他的话道:“这是我昨日于后山汲水烹茶之时,在碧潭底捡到的。见这上面杀伐血腥之气浑浊不堪,心生不忍, 便带回来慢慢化解。” 无花:“……” 他这师兄, 可能是个傻子。 无花皱起眉了头, 疑道:“少林之中怎么会有此等凶器?” 萧昊微微一笑, 只当无花是想在口舌上找点场子回来,同他论道, 便道:“凶器?何为凶器?人用刀兵刺人而杀之, 反过来埋怨它杀人, 哪有这样的道理?有形之刃在世人眼中是凶器,那无形之刃伤人性命者又是什么?” 无花眉头一挑,直觉他这师兄话中又另有深意了,“师兄所言无形之刃是指?” 萧昊继续冲他微笑,带着一种智者意味,仿佛看穿了他的满腹心思。他伸出手轻轻点了点无花的胸口道:“这世间,比有形之刃更凶戾的,是这腑脏下的人心。” “……” 无花觉得无业这是在警告他。 他这个师兄有点儿意思,也罢,太轻易得来的东西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有这么一位师兄在,待他日后夺得少林继承大统,端看这人还能不能维持住这副看穿一切高高在上的样子。 随无花一同来的僧侣已站了许久,他们本是为解惑而来,见他们两人对话告一段落,便连忙插过来请教。 谁不知道无业和无花两人于佛学都大有研究,让这两人说起禅来,怕是三天三夜都停不下来,他们可没那个心性,赶紧解了困惑离去才是! 萧昊耐心一一跟他们讲解,不时去看无花的反应,却见无花似乎并没有在听,兀自垂首思考着什么。 要是能忽略他那野狗脱缰一样的好感度就更好了。 萧昊觉得这个师弟很让人头疼,完全搞不懂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打发了那些僧人,萧昊叫住无花,想要同他热络热络,道:“师弟,我昨夜禅定入梦,梦到了一些有趣之事,想与你分享。” 无花面不改色“哦?”了一声,已经起了一半的身子又落座回来,问道:“师兄但说无妨。” 萧昊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温和的兄长,笑道:“说来惭愧,我昨夜梦到了一位天香国色的红衣女施主。” “……”无花猛地站起身,脸色难看极了,冷冷道:“师兄这是何意?” 萧昊微微一愣。他就是看到长孙红的刀,想来无花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带着人家的刀来必定跟人家见过面了,少年人嘛!他还不是一样做梦梦到了秀姑娘,以为这种话题能让他们师兄弟之间关系缓和一些。 看来无花并不高兴,萧昊连忙道:“师兄并无他意,只是想到你年纪尚轻,容易被红尘迷惑,红粉骷髅都是皮囊表象,师弟与佛门有缘,不要泯灭了慧根。” 无花却没有回话,面色冷然拂袖而去。 萧昊一头雾水地留在房中,看到无花对他的好感度竟然诡异的上升了一截? 原来他这个师弟不是精分,而是口嫌体正直吗? * 无花一回到住处,就猛地扫落了一桌的物件。 无业知道了长孙红是他派过去的。 他确定了这个想法之后,心里非但没有半点紧张,反而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 师兄比他想象的要知道的更多,这很好,免得他回头捏死无业的时候,这人还傻的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里。 禅定入梦?呵,还专门与他分享? 他看起来是十分愚蠢的样子吗? 师兄的提点他已经充分领会了,既然无业师兄什么都知道,那他以后也不用在他面前缩手缩脚做什么兄友弟恭的样子了。 这天真的傻师兄知道自己要杀他,还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先是拐弯抹角地劝他回头是岸,又拿长孙红这事情来威胁他? 无业私下里跟自己这样说,必然还没有将此事告诉掌门师伯。他这师兄啊,也许哪儿都好,但就是做人有些太可笑了。 本来无花还想留着他添些乐趣,如今看来,在他告诉掌门师伯长孙红刺杀他这件事之前,必须先下手为强。 正好前些日子,他在山下结识了一位年纪相仿的少年人,武功不俗,机智敏捷,这人初入江湖,正想崭露一番头角。最为重要的是,他轻功虽好,但功力却不如无业。 他师兄那根会发光的棍子是个稀罕物件,由自己嘴里夸赞出来,那人定然不会错过。 想至此,无花愉悦地勾起了唇角。 另一边,翻着系统消息记录的萧昊不淡定了。 他发现他做梦的时候好像有人对他开启了仇杀。 那个人叫长孙红…… 萧昊立刻联想到了今天无花故意问起的那把刀。也许他搞错了,无花不是来同他说禅的,而是派了长孙红来杀他没有得手,想借刀给他泼一桶黑水。 而他当时的反应……萧昊忍不住拍住了自己光溜溜的脑门。 完了,他这师弟肯定以为,自己话里有话…… 如果不是他在梦中恰好开了金身和无相,如果藏经阁里的人不是他而是别人,那今早无花带着人进来时,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萧昊顿时生出一身冷汗。 他好像在无知中做了个大死。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刚踏入江湖的时候就懂的道理,怎么反而读了半年佛经,就给抛诸脑后了呢? 本想和无花搞好关系,借他之手把名声传出去,现在看来计划似乎要做一些变动。 无花肯定已经猜到,自己对他和石观音的事情了如指掌。不过,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萧昊认真翻起了自己的武学界面,心中渐渐有了打算。 之前丐帮只有一种心法,他还未曾察觉穿越后的技能变化,现在成了少林才发现,他的两种心法并不像游戏里切换起来那么麻烦,只需心念一动,心法自然发生变化。而奇穴里的技能则单独被拎了出来,不需要再牺牲奇穴位置去洗技能。 这给他带来了一个极大的方便。 一直以来,他觉得无花年纪还不大,可能还没有长成日后那样的心思诡谲之人,对他少有防备,多为指点。现在来看,无花已对他动了杀心,坐以待毙只怕会陷入被动。 他来这个世界是来装逼的,主动权自然要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 这世人的满腹心思,世上的阴谋纷争,都不该成为牵绊住他脚步的枷锁。他已发下宏愿,要自度度人,引众生脱离苦难,众生千千万,他如果在无花一人身上吃了个亏便就此止步,反而着相了。 不绊红尘,不问因果,一手弱水擒龙,一手普渡众生,才是少林所为。 * 翌日,萧昊看着窗台上的淡蓝色的短笺,在心里卧了一千个槽。 “闻君有棍名燃木,火云为身,巧工雕琢,天下仅有,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厚德载物,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萧昊:“……” 他这号一穷二白只剩这么一根烧火棍都不放过??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谁出的鬼主意,燃木的故事他可只给无花一人讲过,楚留香会盯上自己这件大橙武,实在让萧昊又意外又惊喜。 未来名满江湖的盗帅亲自送上门,他怎么能不好好招待? 所以当楚留香翻上藏经阁的飞檐斗拱之时,看到里面正襟危坐、素手烹茶的无业,和那根被端正贡在一旁、听说在白日里都能发出耀眼佛光的燃木,不由得摸着鼻子苦笑起来。 他想了一万种无业禅师应对他这种偷儿的办法,却没想到是这么一种正大光明到几乎拱手相送的方式。 无花不是说他师兄对燃木爱护的紧吗,怎么如此大摇大摆的放在房中等着他来取? 可是普天之下能自己发出佛光的物件,难道还有假不成? 萧昊并没有抬头,目标列表已经显示出楚留香的名字,他手上动作未停,茶汤正将沏好,时机分毫不差。 萧昊朝对面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楚留香充满了好奇,很想知道以自己的轻功,这无业禅师是怎么做到不抬头就能发现自己的。 于是楚留香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他将茶盏轻轻抬起,清香馥郁之气便扑面而来,楚留香眼睛一亮,细细品了一番才道:“这茶清醇淡雅,饮之齿颊留香,舌底生津,在下孤陋寡闻,竟未曾听闻过。” 萧昊淡淡道:“此为峨眉白芽,是峨眉山中峰寺僧人最喜之茶。” 楚留香道:“我本以为,从无业禅师这里拿东西,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萧昊笑道:“的确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楚留香眉头微动:“哦?” 萧昊面色不改,嫩绿明亮的茶汤又一次倾进楚留香的茶盏里,开始装逼道:“你要取我的燃木,我需要一个讲茶的客人。我们来谈谈这茶吧。” 25.一介等闲化韦陀·五 青烟袅袅, 佛香氤氲。 楚留香没想过自己来偷东西还会被请喝茶, 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尴尬之色。 他察觉到无业虽然一直在给他斟茶, 但自己却分毫不喝, 心中很是疑惑, 于是问道:“这等美妙珍品,无业禅师为何不饮?” 萧昊放下小勺, 坐定之后,摇了摇头道:“这茶喝不得。” 楚留香心里一个咯噔,笑容有点僵在脸上, 问道:“禅师……这是何意?” 萧昊看着他, 缓缓道:“沏这峨眉白芽,当用灵山妙雨之水, 只是, 我寻遍了这九莲山, 也找不到一处轻灵干净之雨。故而此茶,所用之水太劣,出家之人饮之, 恐沾恶气。” 楚留香更加疑惑了, 这无业好生奇怪, 招待客人喝茶却不说自己喝不得, 这是什么道理?他耐着性子问道:“九莲山是南少林山门所在,佛门重地怎会寻不到轻灵之雨呢?” 萧昊看似很无奈的样子, 口呼佛号, 道:“阿弥陀佛, 施主有所不知,如今这少林寺中,煞气太重,一时半刻,是拿不出上好的茶招待施主了。” 说着他竟然将那一整壶峨眉白芽尽数泼了个干净。 “……”还没品够的楚留香大觉可惜,这茶是他平生所见中数一数二的佳品,哪怕不是灵山妙雨所沏,也绝对珍贵无比,好奢侈的和尚……这样全泼了简直暴殄天物。 萧昊盯着他道:“施主身上,似乎也沾了煞气。” 楚留香心中微动。 他早就听闻,无业是南少林最年轻的禅师,精通佛法不说,似乎有真佛庇佑,许多人都见过他身上无意识散发出佛光的样子。但楚留香是不怎么信鬼神的,他听无花提起无业那根燃木,也只是觉得或许是跟夜明珠类似的稀罕材料制成,好奇想来一探究竟,并不怎么相信世上真有能发出佛光的宝贝。 然而他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燃木就已经很吃惊了,那根漆黑的长棍不断吞吐着的金光虽绝不是佛光,但也实在不像是人间之物。 这无业禅师能看到煞气,到底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有此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禅师说笑了,楚某身上怎么会有煞气?” 萧昊高深莫测地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垂首道:“煞气不是施主的,只是近来施主与之交情不浅,故而沾染到了自身。只需孑然独行,洁身自好,修身养性,数日便可化解。” 楚留香的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这无业好像话里有话。他近日结交的人并不多,能称得上一句交情不浅的,只有无花了。听这无业禅师的意思,少林中的煞气是来自无花? 可是无花那样风神俊朗的人物,为何会有煞气?无业想让自己少和他接触,究竟是何用意? 难道因为天湖大师册立少林未来掌门之时,将无业定为衣钵传承,引得这两师兄弟不和? 可无业才是其中的受益人,要是不和,也该是无花心有不满才对,这两人之间莫非有什么误会? 楚留香很想问个明白,索性直言道:“无业禅师所指,可是无花?” 无业却没有回应他,突然转了个话题道:“这根燃木跟着我已经许久了,昔日天竺王子断天下火云树之命脉,制成此棍,遭受天罚,此棍凶戾之气及其旺盛。为防它祸主害人,我便日日带着它以期化解其中凶戾之气,平息天罚之怒。” 哎,和尚总是说话说一半,太折磨人了。楚留香不好把牢骚当面吐出来,只好顺着他所言道:“这我倒还未曾听闻……”他话头猛地一顿。 等等,无花告诉他燃木的事情时,并没有讲过这是一件凶器,他无意中听无花提起,说他师兄无业有一根佛光环绕的禅杖,这才想来一观。如果这是一件凶器,那自己偷了回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他对无业半信半疑,对无花却也不敢尽信了。 这两个人之中必定有一人在说谎。若是无业与无花不和,他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无业同他讲这些做什么呢? 可若无业说的都是真的,那无花是不是故意引他来偷燃木?无花的目的又是什么? 楚留香实在不愿怀疑自己的朋友,尤其是那还是个十分让人惊艳的朋友,纵然让他去疑心天下人,他都不愿怀疑无花可能会做坏事,但无业看起来也实在不像信口雌黄之人。 萧昊见楚留香上了钩,心头一阵轻松,指了指窗外的明月道:“施主观之,那是什么呢?” 楚留香还未从思绪中脱离出来,被突然问到,一愣随口道:“一轮明月罢了。” 萧昊又一次摇了摇头。 楚留香觉得,他在这个无业禅师面前,很有些手足无措,就像是书院里被先生考校功课的学生。 萧昊目光放远,仿佛那一双漆黑的瞳仁里囊进了星罗大海世间万象,只听他道:“圆满光华不磨莹,是为方外尘心。” 他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楚留香:“施主是身负大机缘、大气运之人,但如今诸事时机未到,还望施主听我一言。” 楚留香正色道:“禅师请说。” “天地浩渺,人处其间,若尘埃芥子,何其渺小。无业曾发下宏愿,要度世人苦厄,但无业只是一介等闲身。佛可以度化众生,无业想要度化一人就已觉得举步维艰,如今无辜牵连了施主,实非我所愿,施主若信得过无业,便带着这燃木,远行天地,莫要再入少林了。” 楚留香不解:“禅师不是说,这燃木凶戾之气甚重?” 萧昊笑道:“它已经跟了我许久,比之前安分多了。施主宅心仁厚,必不会拿它做坏事。” 楚留香沉吟片刻,突然问道:“无业禅师眼中,那又是什么呢?”他指了指那皎皎月轮。 萧昊抬头,指了指明月,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前道:“此心即我心。” 楚留香笑了笑,站起身来,对无业道:“楚某已明白了。禅师这燃木,楚某自觉修行不足,难以化解凶戾之气,但禅师佛法精深,必定能镇压此物。楚某既然来了,实不愿空手而归,在下不才……” “?”萧昊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楚留香忍住笑道:“禅师,得罪了。” * 无花万万没想到,楚留香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他本是想要引楚留香来偷燃木,让楚留香和他师兄动起手来,到时候从旁暗中推波助澜,让无业失手将楚留香打死。 可千算万算,他没料到楚留香此人,竟然把他师兄连带燃木一起偷走了。 没错,楚留香,把少林下一代掌门,偷走了! 这件事旦夕之间就传遍了整个江湖,楚留香名声大躁。天峰大师大为震怒,少林被鸡鸣狗盗之辈盯上,还被偷走了重要的继承人,简直让他们挂不住脸面! 几位坐镇的高僧连夜合计,命无花和无相立刻下山去寻楚留香,追回少林失窃的……下一任掌门。 无花只知道楚留香盗亦有道,却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还偷人…… 幸好几位师伯师叔不知道楚留香偷燃木是他给出的主意,不然自己还要被他这师兄给摆一道。 也罢,离了少林地界,他行事也可以少些拘束,无业既然主动离开少林的保护,那他在外面,是被楚留香夺宝杀了,还是被强盗山贼一刀砍了,都跟自己无关了。 行至山门,无花对无相道:“师兄,我听闻那楚留香行踪飘忽不定,但是他在海上有一艘大船,视为自己的居所,师兄或可去那里寻找。” 无相疑惑不解:“听师弟此言,师弟另有去处吗?” 无花笑了笑,道:“丐帮弟子耳目遍天下,我想去丐帮打听打听消息,也许他们能有什么线索。你我二人分头行动,也许对尽快寻回无业师兄有帮助。” 无相觉得不无道理,于是和无花告别,两人分别行动。 此时另一边的萧昊,则僵硬着笑容,看着眼前打量着他的两个人。 胡铁花瞪着一双猫儿似的眼睛,将萧昊全身上下来来回回看了个遍,实在没瞧出朵花来,奇怪地问楚留香:“老臭虫,你这是什么眼光?一个光头和尚,就算模样生的再好,也不能跟你生出什么结果来的吧?何况这又不是个尼姑……” 楚留香不禁失笑,连连摇头,解释道:“你在想些什么!我怎么会对无业禅师有那种心思,只是我自认镇不住他那燃木,这才把禅师一起请过来,过段时间还要还回少林去的。” 姬冰雁不解,冷冷道:“你把人偷出来,再还回去,是怕少林对你不够仇恨吗?”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我不过是好奇无业禅师和无花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一时脑热才把禅师带了来,却没想到惹毛了少林的一群和尚。” 萧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接道:“若我没记错,我好像也是少林那一群和尚的一员。” 胡铁花哈哈大笑,对萧昊道:“我以为少林的和尚都是些沉闷死板的秃驴,你这个和尚倒挺有趣的。” 萧昊无奈地叹了口气:“身不由己啊。” 他原意是想劝楚留香不要太接近无花,让他自己清理门户,没想到这年轻的盗帅竟然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这样也好,他还得谢谢楚留香,他在寺里呆了那么多年默默无闻,这人一个晚上就叫他闻名天下,真不愧是未来声名鹊起的风云人物。 “不知道施主打算怎么把我送回去?托你的福,我师兄和师弟已赶下山门来了。” 楚留香微笑道:“我有一个朋友,年纪虽然不大,却在一个消息极为灵通的地方,想来他们二位的行踪,他必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知晓。” 26.一介等闲化韦陀·六 萧昊立刻就反应过来楚留香说的是谁, 不由摇头叹道:“施主可真会挑地方。” 楚留香大为惊奇, 问道:“禅师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 萧昊毫不掩饰, 直接说出了那人的名字:“施主说的是那丐帮的南宫灵。” 南宫灵是无花的弟弟, 这两人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楚留香选择去丐帮也是合理之选,但在清楚南宫灵和无花关系的萧昊眼里, 这就实在很作死了。 他知道无花现在一定很想借这个机会除掉自己,这种时候他非但不藏起来,还主动送上门去, 天下间可能没有比他更“关照”师弟的师兄了。 “禅师……恕我直言, 我们之前从未见过的吧?”楚留香不禁怀疑起来,他难道在什么别的地方和无业认识过吗?可这样的人物, 他如果结识了又怎会不记得?“楚某应当……也并没有同禅师提过我结交了哪些朋友啊?” 萧昊点了点头, “你我未曾见过, 你也确实未在我面前提过你都结交了些什么人。” 胡铁花神神秘秘地把楚留香和姬冰雁拉到一边,耳语道:“我听说有些和尚啊道士啊,有能掐会算的, 真有点儿邪乎!老臭虫你偷来的这个, 该不会是哪路神仙下凡来的吧?” 楚留香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唯有摸着鼻子苦笑。 萧昊有系统近聊频道, 对他们所说的话一清二楚,于是解释道:“施主不必挂心, 我能看出你身上的气运, 自然也看得到些别的。”随即他叹了口气, 神色中有些微无奈的样子,“去丐帮倒也不是不可,不过,另外两位不如一同前往,结伴而行?” 【您向侠士[胡铁花]、[姬冰雁]发出了组队邀请。】 胡铁花口直心快,立刻道:“那是自然,我们本来也就是要一起的。” 姬冰雁却狐疑道:“禅师此举,有何用意?” 萧昊不做解释,悠然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丐帮是无花和南宫灵的地盘,无花想杀了自己,必定会设下圈套,他们主动去送人头,还是组好队群刷保险一点。虽说队伍里没有奶妈,可是他可以当T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一个95级的朔雪大和尚,难道还会怕一个副本不成?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们这四人小队就踏进了丐帮的地盘。 楚留香本以为,无花和无业一定是之间有什么误会,才弄得两个人都不太信任对方,这两个人一见面,想来应当不怎么愉快。但他没料到,这两个人碰到一起,看起来简直比嫡亲的兄弟还要亲密些,哪里看得出半分嫌隙? 无花在丐帮看到无业,愁眉顿时一舒,先是好好将他瞧了一遍,确定没什么损伤之后,才又带几分责怪的样子对楚留香道:“楚兄行事太过惊世骇俗,掌门师伯大发雷霆,差点亲自追出来寻你。幸好及时找到了你们,我这就去向少林传讯汇报!” 无业捉住他的衣角,笑道:“不急,师弟这些天奔波劳累,还是我亲自向天峰师伯报平安吧!此次下山虽是意外,但我在少林闭关多时,也确实很久没出来走动了,正巧结识了这几位小友,想与他们一起多留些时日。” 无花眉头微皱,沉吟片刻,道:“这……师兄不回去,师父和掌门师伯恐怕不会轻易饶过我,不如我与你们同行!” 萧昊刚要找借口拒绝,就听到楚留香很欣喜的出言道:“如此甚好!上次同无花的那盘棋我还意犹未尽,能得二位同行,去哪儿都会是人间极乐事。” 萧昊:“……” 无花:“……” 这人好碍眼,乱搞什么事! 楚留香见他们二人同时沉默,笑道:“二位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呵,施主哪里的话……” “楚兄既然提了,自然乐意之至。” 楚留香只觉得他们二人的关系实在耐人寻味,人的好奇心一旦勾起来,实在很难平复,若能弄明白这两人之间的问题,楚留香觉得也许自己算是做了件有功劳的事情。毕竟这两人一个惊才绝艳,一个年轻渊博,若是相看两厌,着实可惜。 萧昊听着系统【侠士[无花]加入队伍】的提示,很想冲上去对着楚留香的笑脸糊一坨守缺。 好好的队里多了个真·毒奶,他有点方。 而本来已经安排好一切,只要能缠住无业就好,结果反被楚留香缠住的无花,顶着冷静优雅的笑容,在心里对着楚留香念了《地藏菩萨本愿经》一百遍。 * 无花同楚留香对弈,萧昊却是不懂的,他装模作样地在一旁看着,那些黑黑白白的棋子在他眼里就跟乱七八糟的石块没什么区别。胡铁花和姬冰雁则在另一边饮酒吃菜,不去打扰他们三个。 楚留香捏着黑子,许久都没有落下去。 萧昊看着棋盘,好似十分专注的样子,低声道:“观棋本该不语,只是施主似乎遇到了麻烦。” 楚留香棋子在手中转了好几圈,无奈道:“这麻烦也许不是我的。” 他对面的无花幽幽地叹了口气,皱起眉道:“可惜了这白玉棋盘,无端染上血腥之气。”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所在的小屋四周突然窜出十几条黑色的人影,无花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拂,棋子七零八落地向那些人影的方向飞去,那些人速度不减,长剑与棋子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几乎同时,楚留香也一跃而起,牵制住了其中三人,在那三柄快的惊人的剑交织出的剑影中流连翻飞。 姬冰雁和胡铁花丢了酒菜,一人对上了一个,应付起来倒还勉强。 只有萧昊没有动。 他看到这十三个红名出现在焦点列表里的时候,就默默地感叹了一下无花的财大气粗。 只因那些人之中,有一个人的名字特别的显眼,正是一点红。 无花可真下的起血本,天下间要价最贵信誉最好的十三个杀手都被他请了来,还真看得起他。 这些杀手但凡单个拎出来,萧昊都是不怕的,但是他们一起上,威力成倍的增加,就算是萧昊也不免头疼。 剩下的八个人迅速朝他和无花围了过来,萧昊平地一个二段跳,快落地时立刻接了一个千斤坠,那八个人顿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竟一时不能前进。 燃木在他手中舞出一阵耀眼的金光,他用了般若和金刚之后,楚留香几人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结实了一些,内力好像也增强了。 几人结束了眩晕,立即向他扑来,就像没看到旁边的无花似的。萧昊一时也吃不准这些杀手的剑究竟有多可怕,于是抬手放出一招大狮子吼。那几个杀手手中的剑登时不受控制地朝他身上偏移过来,失去了准头的剑力道自然也有所降低,那几人被震得发晕,萧昊轻易拨开了他们的剑刃。 无花终于不再袖手旁观,他看到萧昊头顶冒出了一只金色的兽影,眼神暗了暗,立刻以风萍掌拖住了一点红。一时间掌影飘飞,令人眼花缭乱。 萧昊趁着这个空档,燃木在手中翻动,无风扫叶纵四方,将那几人的仇恨牢牢控制在自己身上。 这十三个人武功不俗,剑法极快极狠,招招直刺要害,楚留香能一次拖住三人已经很是不易,而萧昊这边足足有八个人,自然压力更大。这时候若无花好好输出,他们这个组合是完全没问题的,萧昊靠着无相和万佛能回点儿血,只要无花尽快解决掉两人,他们就能有喘息之机。 只是无花渐渐露出不支的样子,萧昊拉着这些杀手的仇恨,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幸好拉了楚留香三人下水,他们虽不能对这边施以援手,但起码分散了火力。 萧昊心中暗骂,这些杀手在无花面前根本就是处于下风,可无花表面功夫做的极好,要不是萧昊能看到无花和他们的血条,恐怕都会以为无花是应对艰难,狼狈支撑。 他于是对无花喊道:“师弟!这里我能应付,你去助楚施主!” 无花看到他硬接下这么多杀手的攻击,只觉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师兄,他在这添乱无业都还能撑得住,要是他去帮楚留香,这八个人恐怕很快要被无业解决。 但也不能做的太过,不然叫人瞧出破绽来,徒惹怀疑。只见他立即盯上其中一人,一面打一面对无业喊道:“师兄莫要逞强!我来助你!” 无花的少林神拳极为精湛,他紧贴上一点红,竟然逼得他连连后退。 萧昊心里咯噔一声,他虽然想让无花好好打架,但这目标实在错了啊!要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一点红可是这些杀手中难得正直的一个。 眼看无花的一拳已经挥到一点红面门,一点红于生死关头递出一剑,这一剑来的电光火石,直取无花左胸。 萧昊心急一点红的血条,无花这一拳砸上去,可能日后江湖里就没有什么中原一点红了。他赶紧又放了一个千斤坠,蹑云冲出包围圈,朝那边丢了一个舍身。 然后萧昊就悲伤的发现……敌对目标,是不能套舍身的。 所以他这个舍身,落到了一点红对面的队友无花头上。 金色的大佛凭空而降,佛身端坐莲台,面目庄严,牢牢把无花笼在里面。 无花被这突如其来的佛光灼了眼,他本已稳操胜券,这升腾而起的金光却硬生生叫他顿住了动作。他本以为这是无业想在危急关头使的什么花招,抬头却见一尊金色的大佛将自己护在了其中。 一点红的剑刃从他心脏穿过,又抽出。可是他摸了摸自己胸前,连衣物都没有破损。 他回过头,看到无业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无花顿时呆住了。 27.一介等闲化韦陀·七 为什么? 无花站在原地, 一时竟忘了动作。 师兄明明对他的事情一清二楚, 也知道自己想杀了他, 难道他师兄真没看出来他并不是打不过对面的杀手吗? 为什么要救他?师兄到底是怎么想的? 无花一直觉得自己早将无业这个人了解透了, 如今却发现他好像根本没看明白这个人。 楚留香心中焦灼, 恨不能立刻飞过去看看无业的情况,但这些杀手剑法高明, 他也很难轻易脱身。 胡铁花和姬冰雁二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尊闪耀的大佛他们都是看到了的,无花被那杀手贯胸一剑竟然毫发无损, 而他身后的无业却倒下了, 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情尽管匪夷所思,他们也立刻想明白了。 四周渐渐有了纷乱的脚步声, 像是有大批人马正赶过来。 那些杀手看到无业倒下后胸前慢慢沁出血色, 将他前襟后背都染红了, 互相使了使眼色,如同来时那般飞快地离开了。 这时候南宫灵才带着丐帮众人将将赶至,看到地上躺着个和尚, 无花虽有些狼狈但并没有损伤地站在不远处, 先是心中一喜, 随即露出急切关心的模样, 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听丐帮弟子来报说这里金光乍起,想到你们正在此处, 便立刻带人来看看。” 楚留香面色凝重, 沉声道:“我们被一群杀手突袭……他们已经跑了。” 南宫灵皱了皱眉, 立即吩咐身边的弟子:“迅速封住分舵各个要道,拦截那些人!” 楚留香却阻止了他:“他们剑法精妙,丐帮弟子怕是拦不住,去了也是白白送命。眼下无业禅师的伤势最为要紧……” 说着他已飞到无业身旁,伸手去将他支起来,触及时却猛地一惊。他迅速按住了无业的那个伤口,但不管是这根本无法自欺欺人的伤势,还是那冰凉透骨的温度,都无一不在证明,这个人已经死了。 楚留香心中非常难过,他跟无业认识只有区区几天,却觉得这是个可以深交的人,更何况他还是南少林最年轻的禅师,身负佛门众望,是那么多人眼中真佛下凡一样的人物……他身上有那么多奇妙的东西,有那么多秘密和智慧,可如今,楚留香还没来得及摸清这些奥妙,这个人就这样死了。 如果不是他把无业从少林带出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想到他夜探少林那一晚,无业在茶案前对他说过的话,楚留香看向了无花。 无花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神色之复杂让楚留香有些意外,但又觉得似乎是情理之中。 胡铁花已经按捺不住,三下两下跳过来,他身上挂了几处彩,但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无业和尚一人牵制住八个高手,他是十分佩服的,可眼下,这几人的气氛太奇怪了,他只能自己来看人到底怎么样。 这一摸,胡铁花心里就冷了半截,面容猛地一怔,喃喃道:“完了完了……” 姬冰雁也有些急切地问道:“怎么了?” 胡铁花呆呆地看着他,脱口道:“凉、凉透了……” 无花这才仿佛刚刚回过神来,他看着楚留香,认真道:“我师兄他……” 楚留香脑子里很乱,不比无花好到哪里去。刚才那尊大佛一定是无业的手笔,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他没人能做到那样的神迹。是他弄错了吗,无业和无花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如果之前的设计真是无花所为,无业又为什么会舍生救无花? 这难道就是佛所言的慈悲吗?宁可饲虎喂鹰,舍生成仁,去换得对方回头是岸? 他好像有很多想问无花的,可是看到无花,又全都问不出口,几个字在他喉咙里上上下下吞咽了几遍,最后也只说出: “……节哀。” 无花张了张口,却没说话。 他心中震动,就算是母亲,也不会这样为他去死。如果无业从一开始就只当自己是个普通的同门师弟,那他今天的行为或许无花还不会太放在心上,只当是颗愚蠢的棋子罢了。可是,无业明明什么都知道。 他想不通。 怎么也想不通。 无业难道不清楚,他死了之后,少林就会落在自己手中? 他这师兄是个聪明人,不可能不清楚的。 无花慢慢走到无业和楚留香跟前,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如果这人不是少林下一任掌门就好了。 有这么个师兄,其实本应该是件不错的事的。 可惜…… 南宫灵看到无花这个样子,心中有些莫名的不高兴,这秃驴是他哥哥的头号竞争对手,为什么死了之后他哥哥看起来反而并不开心?他上前一步,对无花道:“人死不能复生,无业禅师的仇,丐帮定会全力协助少林。” 无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这个弟弟似乎也是一直对他言听计从奉若神明,但如果哪一天,他让南宫灵为他去死,南宫灵会答应吗? 楚留香终于还是没忍住,对无花道:“你和他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误会?” “误会?”无花的眉头锁了起来。 楚留香悲伤道:“他之前曾跟我说,他曾发下宏愿要度世人苦厄,但他只是一介等闲,佛可以度化众生,他只度化一人就已经心力憔悴。” “……”无花心神不定,神色复杂道:“他这么说的?” 楚留香道:“你真是故意引我来偷燃木的吗?那我带他出少林,是否也在你的计划之内?他这样护着你,你却一心叫他去死吗?” 南宫灵来的太巧了,不早不晚,无花比他们先来丐帮,有足够的时间做安排。楚留香纵然万般不愿意怀疑无花,却也没办法否定这些太过巧合的事实。 大约是他们这几人之间的气氛太过沉重,胡铁花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只觉得他们说的话他每个字都听得清楚,可惜连在一起就是全听不懂,只好和姬冰雁一起做个沉默的哑巴,默默地给那死了的禅师默哀。 “我……”无花话一出口立即止住了,他依然冷静,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泄露半点不对。楚留香极为聪敏,他如果露出马脚,定会被顺藤摸瓜查下去。他在少林潜伏这么多年,不能因为一个无业就让这些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是无花错了。” 这话是说给楚留香听的,并没有几分真心,但这话说出口之后,无花反而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轻松。 【您与楚留香侠士的友好度已达莫逆之交。】 【您与无花侠士的友好度已达莫逆之交。】 然而随着他话音落下,惊人的变故又发生了。 原本已经死去的无业周身突然升起无数金色的梵文,一个接着一个地消散成发着金光的烟尘,在他身边旋转不休。这阵光芒明亮却不刺眼,如同重新升起的朝阳一般,紧紧地包裹住无业,然后升天而起,成一道夺目的光柱。 霎时万里青空金光闪闪,佛光普照。 地狱不空,反证轮回。 那万丈光芒中,站起了一个人影。他面带微笑,从光芒中来,肉身白骨,立地成佛。 楚留香震惊地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又看向佛光中安然无恙的无业,只觉今日所见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萧昊刚刚用轮回决起来,血条还是最危险的状态,他立刻给自己奶了一口无相,顺便开了二业,熟悉的金色卍字在他周围环绕飘飞,如同在燃烧一样的梵文在流光中熊熊升腾,落在其他人眼中,分明是受真佛护佑的灵光。 他从光芒中走出,对无花道: “师弟,别来无恙?” 众人一片鸦雀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丐帮弟子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句:“成佛了!我居然亲眼看到无业大师成佛了!” 紧接着又有人喊道:“天降圣光!佛祖保佑!” “活佛在世!这是活佛在世啊!” “有生之年我竟然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南宫灵立刻想皱眉制止他们,却发现这几声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带来的这些丐帮弟子纷纷夸赞起对面那个刚刚死而复生的人来。人潮中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他们纷纷跪倒在地,不约而同地向无业拜伏起来。 楚留香离得最近,最清楚那一剑穿心而过,绝对不可能留下活口。无花也是一样。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诸天神佛?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能成佛? 这世上竟然真的可以死而复生?? 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他们都会觉得这些统统是无稽之谈。 无花神色几变,最后终于把那点不够沉稳的震惊收回了心底,露出毫无破绽的笑容来:“师兄……你很好。” “归去来兮一往来罢了。”被发了好人卡的萧昊面不改色,配合身上二业依缘的光效,整个人显得既慈眉善目又温和端庄,“师弟的悔悟,佛祖已听到了。” “……”无花面容微僵。佛祖竟大量至此吗?他一句自己都不知真假的言语,也能换得宽恕? 他想起天湖大师刚立下传承时,无业同他讲的佛珠生菇的故事。心中竟然动摇起来。 换别人说这话他肯定不信,可是这是从刚刚死而复生的无业口中说出来的。 无花只觉得此刻心情比方才无业死时还要再乱一些。 “老臭虫……你捏我一下,让我瞧瞧我是不是在做梦……”胡铁花嘴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头也不转去拍楚留香的肩膀,却拍到了姬冰雁身上,被姬冰雁一把抖开。 “这等奇观,闻所未闻。”姬冰雁也忍不住发出感慨。 楚留香摸着鼻子,由衷地露出笑容:“我们很可能……见证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28.一介等闲化韦陀·八 南少林最年轻的禅师无业大师, 成佛了! 这个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江湖, 数不清的信徒百姓纷纷赶到莆田少林寺只求能见一眼在世活佛, 祈求福安, 少林的门槛都快要被这群人踏破了, 天峰大师忙的焦头烂额。佛门本是清净之地,香火旺盛固然是好事, 但突然之间就旺盛成这样,这些习惯了做世外高人的高僧们也实在有些吃不消。 接到无业报平安并想要在外多游历一些时日的来信,天湖大师立即表示:你千万别回来!在外面多避一避风头罢! 那些来到这里, 却没见到无业的信徒们失望而归, 总算是还能够打发,要是无业这个时候回来少林, 他们这些老骨头怕是别想再过清静日子了! 白跑一趟的信徒们虽然失望, 但也知道无业不在此处, 他们干守在这里也终究见不到佛面,可是无业禅师去了哪儿呢? 于是便有人想起了前些日子,楚留香偷走了少林继承人的消息。 少林下一任掌门可不就是无业禅师吗! 那个楚留香是个什么人!竟然能把禅师活生生偷走! 众人议论纷纷, 只听得一人道:“我听说那楚留香是个风流倜傥、眼光独到的少侠, 他初入江湖, 虽然年轻却轻功卓绝, 干的虽是不太光彩的偷盗之事,但却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 “你这么一说, 我倒有些想起来了, 前些日子听闻江湖上传言什么‘盗帅夜留香’, 可是这一位?” “正是正是!这人眼光当真独到,难怪会一早便盯上了无业大师!” “那楚留香在什么地方?我等都是为拜会无业大师而来,只要找到他,岂不是就找到无业大师了!” 众人交头接耳不断,但一时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楚留香的下落。 “对了!无业大师成佛的消息是丐帮弟子传出来的,他们一个个描述的神乎其神,恐怕当时都在场!那无业大师和楚留香一定在丐帮!” “对!我们这就去丐帮!” “对对对!我们快去丐帮!” …… 莆田少林寺门前的信徒终于散去,浩浩荡荡地往九莲山下去了,而隔了一日才得知这个消息,刚刚送走无业一行人的南宫灵:“……” 这叫无业的和尚真是个天大的麻烦!走了都不让人安生!! 萧昊拿着天湖大师的传信,有些好笑地勾起了唇角,人怕出名猪怕壮啊,他师父师叔师伯们如今一定是被那些蜂拥而至的信徒扰得七荤八素了。 嗯……看来留在外面倒是个明智的决定。 他将天湖大师在信中的交代告诉了无花,并道:“无相师兄去楚施主家中逛了一圈,被三位女施主给……咳,撵了出来,如今他已经回到少林了。师父交代让我们晚些再回去,少林现在太过热闹,回去只会添乱。” 无花这才想起他当时支开无相的借口,面色微微尴尬,道:“我竟把无相师兄的事情给忘了!” 楚留香闻言摸了摸鼻子,他船上的那三位小祖宗可不好惹,无相大师为人敦厚老实,怕是没少吃亏。于是立即转移话题道:“那晚的十三名杀手,剑法凌厉,极快极狠,能请的动这样杀手的人,必定有极为可观的财力,大师心中可有数?” 萧昊微微一顿,缓缓摇了摇头。 无花见他竟然没有把自己供出来,有些疑惑。但细想来,他一个两袖清风的少林弟子,确实表面上也看不出有那样的财力。 而见无业这样的反应,楚留香几人同时忍不住看向了无花。 无花皱眉道:“你们都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楚留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们这几人之中,数你江湖见识最为广博,你可有眉目?” 无花闻言挑眉,问道:“你不疑心那杀手是我请来的了?” 萧昊笑了笑,替楚留香解释道:“楚施主是在想,那天若不是我用了舍身决,你定然已经死在那名刺客的剑下,若你是雇主,这些杀手未免也太过……敬业。” 楚留香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无花这下更加看不懂无业了,他是真当自己回头是岸了?竟然还反过来帮自己洗脱罪名? 他师兄究竟在想什么? 他在一旁沉吟,其他人只当他在思索能请动那些杀手的人,并不打搅他。 姬冰雁趁此空档道:“我看那几名刺客剑法精妙,同出一门,天下间能有这等快剑的……” 他话未说完,楚留香已知晓他指的是谁。“确实,这十三个人即便不是那人找来的,也定然和他脱不了干系。” 胡铁花撑着脑袋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拍掌心道:“你们说的是那成名已久的天下第一剑薛衣人?”随即他又困惑起来:“那人不是个大侠客吗,怎么会想要刺杀少林和尚?” 却听无业道:“少林与丐帮,乃是中原武林大派,我被楚施主偷出少林,恐怕是勾起了某些有心人的心思。” 无花心中闪过一丝念头,问道:“师兄此言何解?” 萧昊一本正经地呼了声佛号,道:“刺杀少林下一任掌门,这幕后之人,只怕用心不只在少林。” 无花眉头紧锁,神色莫名地看着无业。 楚留香道:“大师的意思是……有人企图谋害中原武林?”他思维敏捷,立即就七转八绕的想到了很多事情,顿时惊呼道:“不好!那我们需尽快通知南宫灵才是,如果幕后之人已经对少林下手,丐帮恐怕也早晚会被暗算!” 无花在他们两人之中看来看去,突然觉得自己也许闭嘴比较好。 萧昊点点头,继续道:“其实,前些日子在少林,就已经有人试图要刺杀我。”他看向了无花,露出和善的笑容:“师弟可还记得?” “……” 无花脸上毫无破绽,颔首道:“师兄说的是那日……我与师兄弟们去向你讨教佛经,见到的那把银刀。” 楚留香等人对此事并不知晓,纷纷侧目等着萧昊的解释。 萧昊道:“当日我在藏经阁禅定,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想来应当是有佛祖庇佑的缘故。那晚我做梦梦见了一位红衣女施主向我挑战,便不自觉的用出了功夫于她比试。但我醒来之时,身边却躺着一把银刀。事后想来,才明白当晚可能正是有人潜入了藏经阁,欲行刺杀之事。”他顿了顿,又道:“我当时虽然并不在清醒中,但我闻到那位女施主身上有一种奇特的香味,无业多年在外云游,自认去过许多地方,这种香料若我未记错,应当是出自西域。” 胡铁花闻言哈哈大笑,调侃道:“你这和尚好不正经,要不是真知道你是得道高僧,听你这话我还以为你是对那姑娘念念不忘……” 萧昊连忙双手合十鞠了一礼道:“阿弥陀佛!” 姬冰雁沉吟道:“西域盛产香料、美人,更有许多坐拥数万黄金的富贾,请动这样一流的杀手,倒也不是不可能。” 楚留香接着道:“这么说来,大师怀疑那幕后之人是那日刺杀你的女子?” 萧昊不紧不慢道:“一般来说,江湖中的杀手,即便我们找上了门去,他们也不会透露半分雇主的消息。我虽不清楚那些杀手的来历,却也知道即使我们追查到了那天下第一剑,恐怕也查不出什么头绪。那位女施主却有迹可循,也许可以一试。” 无花听完他这番话,对他这个师兄的认知又深了一层。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他这成了佛的师兄,说的都是些什么话?的确,师兄倒是一个字都没说错,只是这些信息组合在一起,也太引人误会了! 他师兄替他把楚留香的注意力引开,却引到了长孙红身上,难道是要他跟着他们去对付自己的母亲不成! 这事情要是让母亲知道了…… 无花顿时觉得头疼起来。 楚留香等人又一次看向了无花,问道:“这西域的势力,无花你可有了解?” 无花寻思半晌,无奈道:“在大漠之中,最有名望的当属‘沙漠之王’扎木合。再者……”他斟酌半晌,石观音三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话在口中转了一圈道:“绿洲之中有一龟兹国,倒是十分兴旺。” 萧昊也不揭穿他,笑道:“既然那人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买卖,想来也未必会是声名显赫之人,我们且到了大漠,再追查线索不迟。” 楚留香几人一同点头,认可此事。 天色将晚,他们已决定次日动身前往大漠,也不留在无业这里多打搅,回自己的客房去了。 无花回到房中第一件事,就是先给长孙红留了密令,让她有多远跑多远,千万别叫楚留香他们这群人逮到,最好能拖住他们一些时间。然后又拟了书信通知石观音,告诉她他们这行人要去大漠的事情。 然而他信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就先收到了石观音的传书。 信上说,听闻近日来无业禅师活佛之名声名大噪,他母亲心生向往,想要请他一见。 都说活佛对这世间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有许多问题想向他讨教,如果可以,能留在石林洞府常做客亦无不可。 信上还说,一定要毫发无伤地把无业给她带回去,也不要再有杀他之心。反正无业已经成佛,必然不会再牵挂俗世之事,少林继承一事让无花自己再好好想办法。 除此之外,听说无业肉身成佛,说不定他这驱壳都还有些什么神奇的功用,若是损了一星半点毫毛,她可是会生气的。 无花的笑容在明明灭灭的灯影中闪烁了许久,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封信烧成了灰烬。 睡在他隔壁的萧昊莫名地打了个寒战,默默拉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 29.一介等闲化韦陀·九 萧昊根本没想到, 无花竟然会来找他。 而且还是在这种半夜三更, 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见无花没有带着平时那一副亲密虚假的面具, 反而面无表情, 说不上是认真还是阴沉的神色, 想到他也许有什么事情要讲,便从床上翻身起来, 耐心温和地等他的下文。 无花静静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个人,脾气也许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好的一个。他深夜叨扰, 无业非但没有半分不快, 更连嗔怪之意都没有。平时见他也是如此,安静时如坐山古佛, 动武时却又如怒目金刚。 难怪能得佛祖庇佑。 他神色淡淡, 先是问道:“师兄, 你确实已经成佛了吗?” 萧昊不知道他为什么来找自己,这话问的又没头没脑,他就更不明白无花想要干嘛了, 于是双手合十回道:“大愿未遂, 因果未曾了结, 何以成佛?” 无花嗤笑了一声, 又道:“那就是没有成佛了?” 萧昊不置可否。 无花收了笑容,冷淡道:“也对, 你如果成佛了, 也不会还留在这尘世间了。不过我得提醒你, 有个人对你很感兴趣,你如果没有成佛,一定逃不出她的手心。” 萧昊闻言想了想,道:“对我有兴趣的人太多,我一时实在想不出你指的是谁。” 无花面无表情,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她是天下间最美的女人,也是心肠最冷的女人。” 萧昊立刻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石观音。 石观音对他有兴趣?这倒有点意思,他的名声原来已经传到大漠那么远了吗?石观音是无花的母亲,无花来告诉自己这件事,是出于什么心理? 自从他这师弟的好感度稳定在莫逆之交之后,好像行为想法就有些完全放飞了,萧昊根本没办法推测他脑子里那些弯弯绕,只能靠着系统的红黄名来判定无花什么时候是对自己动了杀意,什么时候又是作壁上观。 他微微点头道:“这么想来,我身上似乎确实应该有很多吸引她的地方。” 无花神色冷了一些,“她如今点名要见你。” 萧昊微微一怔,随即失笑:“师弟告诉我这个是做什么呢?” 无花闻言面露嘲讽之色,嘴角勾了起来,却没有什么笑意,斜看了无业一眼道:“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不过是看你们一个观音,一个活佛,万一擦出什么火花来,这尘世里的俗人怕是承受不住。” 萧昊早就发现无花这个人经常性的表里不一,听他这样说倒也不生气。无花深夜来找他,却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很有些耐人寻味。看样子像是在提醒他提防石观音,不过这人嘴硬的很,只怕是自己都不会承认的。 他温和笑道:“她点名要见我,必定是有求于我。师弟的心意我已领悟了,你不必担忧。” “……”无花顿时觉得这人脸皮比他想象中厚多了,又觉得自己背着母亲暗中把这件事告诉无业,实在是脑子进了水,当下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了,搁下一句“好自为之”便离开了。 待他出了房间,萧昊默默地点开系统界面,他的任务进度在那日当众轮回复活之后,倒是涨地很快,只是这种涨法似乎是有瓶颈的,萧昊看着那个纹丝不动的数字,觉得自己依稀能够察觉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求仁得仁,进度:5551/10000。】 他如今在许多人的心中很有逼格是不假,可是并不是人人都想做和尚,也不是人人都能够成佛的,太脱离现实的信仰恐怕并不能为任务进度作出什么贡献。 石观音想要找他的这个消息,倒是来的十分巧妙,正巧他原本也是打算要去找石观音的,也许他能借此让那些盲目崇拜的人看明白,他虽然受着佛祖庇佑,但其实与芸芸众生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 第二日,萧昊便向楚留香等人提出了就此别过的想法。 他道:“昨夜承蒙一位善心人指点,我已知晓了那幕后之人是谁了,但此事实在与诸位施主无关,无业不想平白将你们牵扯进来,希望诸位不要再跟着我一起追查下去了。” 善心人无花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楚留香十分不解,道:“禅师既然知道幕后主使,为何不一同揭穿他的阴谋,阻止他残害武林?” 萧昊摇了摇头,“那人并不是如今的你们能够应付的。” 楚留香笑道:“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即便那人权大势大、武功高强,难道我们还会怕他不成?” 胡铁花也道:“没错!我们又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缩手缩脚的还不叫人看笑话!” 姬冰雁虽然没有说话,但站在一旁微微点了点头。 萧昊无奈道:“这是无业应的劫数,于诸位施主本就无关,若是牵连无辜,无业于心不安。” 楚留香于是问道:“禅师莫不是忘了,可是在下把你从少林偷出来的,怎么能说与楚某无关呢?禅师既然知道那人不好对付,又何必孤身犯险?” 萧昊叹了口气,眼中有坚定之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楚留香道:“即便大师不让我们随行,我们也可以在你们走后偷偷跟着去,大师又何必多此一举,不如随了我们。” 萧昊听他所言,便知道楚留香这是一门心思非要去不可了,只好道:“这……既然如此,还请各位多加小心。” 他们一路向西,数日光景就到了龟兹地界。 大漠黄沙,烈日如火,这对习惯了中原风和日丽的他们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萧昊倒是对此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看起来就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好似不知饥渴一般。 这龟兹国以库车绿洲为中心,是沙海中一座古国,萧昊靠着系统的大地图才能勉强没失了方向,能找到此地,他们几人都觉得十分不易。 旅途劳苦,能在此地歇脚喘息,楚留香几人心中松了口气,脸上也终于露出喜色来。 刚找了一处小店,他们水都还未喝上,便听得邻桌的商旅讲道: “近日王妃病重,国王四处找寻名医给王妃治病,总不见起色,如今那榜单在城门口贴了怕是有三日了吧?竟然没一个人敢接了!” 他同桌的另一人道:“可不是吗!国王深爱王妃,又痛恨那些庸医,治不好王妃,这些天已经气的杀了好几个,哪还敢有人再去触霉头。” 那人又道:“王妃患的到底是什么病?我看城门那榜单上赏金可是有黄金万两啊,我行走大江南北这么多年,倒也粗通一些医术,要是能撞个大运……嘿嘿……” 旁边的人立即泼了他的冷水:“你还是好好珍惜自己的小命吧!隔壁买药的老李,在我们这片医术也算数一数二了吧?这不,昨天刚被国王砍了,他媳妇儿还没来得及给他收尸呢!” 那人顿时惊了一身冷汗,细细斟酌起来:“竟然这么棘手?” “要不是稀罕病症,哪需要黄金万两来招名医,我看王妃怕是救不回来了,除非真能遇见什么大罗金仙、活佛在世,也许还有得救。” 众人一阵唏嘘感慨,又聊起别的话题来。 萧昊听到他们所言,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无花,低声问道:“师弟觉得,这王妃的病,能治得好吗?” 无花在外人面前一向是优雅温文的,他淡淡笑道:“师兄你拿我打趣,莫不是找错了对象?” 那龟兹王妃不是别人,正是他母亲石观音。其他人不知情,无业一定是知道的,无花心中腹诽,懒得与他言语。 萧昊随即看向楚留香,“以施主所见呢?” 楚留香不明所以,奇怪道:“原来无业大师也精通医术吗?可是,我们不是为寻那幕后之人而来?若此时入王宫,会不会有所耽搁……” 萧昊一掌立在胸前,鞠礼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见了,怎能坐视不管?” 胡铁花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笑道:“你没听那人说王妃的病非得大罗金仙、在世活佛才治得好么,我们跟前不就有一个,无业大师神通广大,治个王妃估计也耽搁不了多久!” 楚留香无奈道:“你这时候倒机智了一回。” 萧昊笑了笑,同他们解释:“那日刺杀我之人是一位美丽的女施主,这风沙粗粝的地界,爱惜容貌的女子都会将面目遮好,以免损伤,想找出她实在难于登天。但王宫之中必定有不少美丽女子。” 楚留香眼睛一亮:“不错,大凡王公贵胄,挑选侍婢都要找模样端庄的,而且宫内不比城外风沙遮天迷地,倒是个绝佳之选。” 萧昊点头道:“虽然不知道王妃究竟患了什么病,但我必会尽力一试。只是那龟兹国王似乎极为宠爱王妃,万一到时候我脱不开身,调查之事……” 楚留香立刻道:“禅师放心,我们随你入宫,寻找那女子下落的事情,就包在我们身上了。” “如此甚好。”萧昊想了想,从包裹里翻出所剩不多的小药来,分给他们几人道:“此为上品展凤丹,短时间内可以提高些许内力伤害,为防万一,如果你们不幸遇到了强敌,保命要紧,莫要纠缠。” 三人接下应是。 很快,他们接下了榜单的消息就传到了宫中,龟兹王大喜过望,立即派了侍卫前来接引,更是带上了王妃贴身的侍女,要在他们入宫的路上就把王妃的病情讲给无业听。 无花刚一看到那个温柔娇俏的少女,就忍不住要扶额叹气了。他千叮万嘱让她不要再出现,他母亲倒好,直接把人送到眼前来了。 那少女正是藏经阁里被萧昊的金身糊了一脸的长孙红。 30.一介等闲化韦陀·十 萧昊一见到长孙红, 立刻就想明白这是石观音专门引他过来的, 于是面上不动声色, 暗中对楚留香几人密聊道: “王妃的病只怕有些棘手了, 这侍女正是我们要找的人。” 楚留香惊讶于他内功修为竟然已经到达可以凝练声音的境界, 不免又多看了无业几眼。 本还以为是料得先机,如今看来却是对方请君入瓮, 楚留香几人打起精神,警惕也多了几分。 长孙红看到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格格笑道:“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虽然我们王妃生的国色天香, 但就算你们眼睛都看直了,她不会在宫里随便就把你们的眼珠挖出来的。” 萧昊呼了声佛号, 问道:“不知王妃患的是什么病症?” 长孙红一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哼了一声就当没听到他的话。 萧昊只好向楚留香求救, 对付女孩子这种事,还是楚留香比较有经验。 楚留香心中好笑,上前一步道:“凡是病症总要对症下药才好, 还请姑娘赐教。” 长孙红对楚留香倒没有那么多讨厌, 嫣然道:“王妃已经许久吃不下东西了, 见了吃食就恶心不止, 不过几位都是青年才俊,她见了心中高兴, 也许就能提起胃口来了。”说罢又看了一眼无业, 故意道:“尤其是这位大师!” 到了王宫, 那龟兹国国王早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一看到他们立即迎了上来,将他们引入宫内。 只见那重重幔帐之中,一位仪态高贵、卧榻在床的绝色丽人若隐若现,她身段曼妙,本就是天姿国色,在这看不真切的幔帐后面,更显得惹人遐思,浮想联翩。 那纱幔后伸出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指若玉葱,肤如凝脂,就这么一段白皙的手腕就能引得在场之人无法呼吸,为之倾倒。 楚留香对绝色佳人一向乐于欣赏;而无花看惯了石观音的样子,自然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萧昊心知石观音年龄和容貌的不搭对,对这样的美妙画面,只能有跟看画一样的心思,实在提不起其他想法。 胡铁花和姬冰雁二人,倒是被这王妃的美貌惊艳到了,一时竟然不敢直视她。 龟兹国国王见他们这样与众不同的淡定反应,更加确信这远道而来的大师是得道高僧,一定有法子能医治王妃。 萧昊让人找来一根红线,远远地搭在那根伸出纱幔的手腕上,装模作样地诊起脉来。 他不懂医术,但是他会看系统buff,石观音从头到脚半点事情都没有,97级的血条满满当当,除了知道自己在看她的同时她也一直在紧紧地盯着自己以外,萧昊实在看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他放下丝线,对那龟兹国国王道:“王妃气血充盈,并无大碍。” 龟兹国国王极为不解,连忙追问道:“她已经缠绵病榻许久了,怎么会气血充盈?大师要不再看一看……?” 却见幔帐内的那只手动了动,长孙红立刻贴耳过去,然后将国王招过去说了些什么。 国王脸色几变,随即哈哈大笑道:“果然是高僧啊!王妃说她受大师神力指点,突然就有了胃口,快、你们快去给王妃备些吃食!”然后又对萧昊这边千恩万谢的样子:“大师妙手!这真是太神奇了!我这就设下宴席感谢诸位!诸位需要什么赏赐,无论是绫罗绸缎、香料美人还是珠宝黄金,尽管开口!本王绝不吝啬!” 于是举国欢庆,一夜笙歌,萧昊不喜欢太过嘈杂的地方,因而没有去凑那个热闹,楚留香等人倒是被当做贵客请去宴饮,玩儿的倒也尽兴。 明月高悬时,萧昊坐在帐篷内入定,忽而觉得帐外欢腾之声似乎安静了许多,起身想要外出一探。 然而他刚站起身,就猛地感受到一种寒意,立即条件反射开了袖纳和金身。几乎同时,系统插件的红名提示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一只奇快的手飞速在他周身几处大穴点了一遍,萧昊第一次真实地体会到被定身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他很快镇定下来,阖上眼帘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深夜造访,想来身体已无碍了。” 他身后的女子吃吃笑道:“大师不是早看出来了么?” 萧昊有锻骨没交,根本不怕此刻的定身,但为了让石观音放下戒心,他不介意多站一会儿。 石观音走到他面前,与纱幔中见到她的时候的样子已经又有所不同了,她身上穿的是一尘不染的白纱,姿容之绝色只怕要耗尽世人所有对美丽女子的想象力。萧昊自诩也是现代见过无数俊男美女明星的人,但石观音的美貌,确实是天下无双。 石观音笑道:“听说无业大师肉身成佛,妾身远在大漠都忍不住心生向往,日日夜夜想着与大师一见,今日得偿所愿,果然不令我失望。” 萧昊目不斜视地看着她,肯定道:“施主有求于我。” 石观音嘴边挂着美丽安详的笑容,悠然道:“大师何必这么不解风情,我原以为少林的和尚一向都是死板的呆子,今日看到大师方才明白,原来少林也能生出这么风采俊秀的人物!我对大师钦慕的紧,想邀你去我那石林洞府做客,大师意下如何?” 萧昊皱了皱眉,道:“你是我师弟的母亲,男女授受不亲,施主还请自重!” 石观音面色一冷,嗤了一声道:“你我年龄想来也差不出十数,大师作何要说这话伤人呢!”她话到一半,脸上就覆上了泫然欲泣的幽怨之色,要是寻常人见了,怕是会怜惜的话都说不囫囵。 然而萧昊对她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就算对着这么一张绝色的脸,也很难生出亲近的想法。他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只好无奈道:“若我不想去施主的洞府呢?” 石观音笑了笑,一条胳膊搭在他脖颈上,手指若有若无地在他颈动脉旁边勾划,声音极其温柔:“那怎么会呢!大师必定不会拒绝我的邀请的!” 萧昊面无表情,端庄正直道:“女施主的功力,并不能困住我。” 石观音柔声笑道:“那是自然,大师修为精深,妾身怎么锁得住。妾身的面子不够大,请不动无业大师这尊活佛,可我晓得大师必不会拂了外面那些人的面子。” 她指了指帐外,慢声道:“你瞧,外面那些吵闹的人们,为了让大师放心跟我走,这会儿都安安生生的等着见明天的太阳呢。” 萧昊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国王对我真是一片痴心!我说什么他都听从,生怕我登仙飞去了不再搭理他,今晚的宴会美酒佳肴数不胜数,龟兹国举国欢庆,这么算起来……”她轻飘飘地掰了掰自己的手指,淡淡笑道:“这城里贪杯的人,没有几百也有千数罢!大师可千万别和那些醉鬼一样,把自己的光阴都浪费在长眠中了。” 萧昊冷冷地看着她,沉声道:“你为了让我跟你走,竟然不惜残害这么多人的性命。” 石观音笑道:“他们的生死都在大师的手里,大师能普度众生,这不是很好吗!” 萧昊没有接话,楚留香等人机敏过人,不应该会中招,但他们此刻在哪儿呢? 石观音见他沉默思考,很快也反应过来他在想些什么,长叹了一声道:“哎……我知道大师必定挂心与你同行的那几位才俊,不过他们太调皮了些,像是捉不住的泥鳅,我只好让他们都动不了了。” 说着她指了指帐外,萧昊这才发现他附近还有一个目标……正是看到宴会发生变故,追来查看情况的楚留香。 “红儿火候不够,只好由我亲自将这泥鳅捉住了。大师你见他无恙,想来也是十分欢喜吧。” 萧昊一颗心沉了下来,他倒是不怕跟石观音打架,但此人手段歹毒,如果他不答应,首当其冲的就是帐外的楚留香和那些被她下了毒的无辜的人。 他立刻对楚留香发了密聊,想要问他的情况,却似乎被石观音察觉到了什么,拎起他一跃飞到帐前,叫他和楚留香面对面道:“大师有话想跟这位小兄弟讲,直言便是!妾身可不会阻拦。” “……”楚留香神色严肃,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武功远不如这蛇蝎美人,被点了穴道也只能坐以待毙。 只是被用来威胁无业,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萧昊看到这种情况,也明白自己是非得跟这老姑娘走一趟不可了,无奈地闭上了双眼:“无业接受女施主的邀请便是,还请施主不要牵连他人。” 石观音满意极了,连连笑道:“大师果然悲天悯人,不忍看他们受苦,你同我离去,想来这些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终于肯放开萧昊,不再贴的那么紧紧的,好整以暇站在一旁,邀请般伸出手来。 萧昊叹了口气,知道石观音这是在探他的底。如果他真如自己先前所说,能够轻易挣脱被石观音点住的穴道,那么石观音必定会对他的武功多一份提防;但如果他没能挣脱,只能证明自己是个无能之人,传闻也是名不副实,这女魔头只怕眼都不会眨一下,当场就会送他去见佛祖。 斟酌之后,他就开了锻骨诀,浑身顿时一轻。 石观音满意地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脸上的笑意如百花盛放,艳光照人。 萧昊走过她身边,却没去碰她停在空中的那只手。 石观音毫不在意地收回手掌,见不出半点尴尬,飞快地在楚留香身上点了两下,翩然回头道:“无业大师我便带走了!两个时辰之后,这城中人所中之毒便会毒发,小兄弟如果有心,不妨去找找我那调皮的徒弟红儿,万一找不到她,我可也管不了这些人了!” 31.一介等闲化韦陀·十一 大漠深处, 石林洞府。 萧昊一路被石观音带进这鬼斧神工的石林中, 周围石峰耸立, 道路蜿蜒曲折, 暗含八卦生克变化之理, 若非有人带路,极易在其中迷失。秘谷鬼径, 名不虚传。 他认真地在心中掂量着自己和这个97级boss的差距,思考着正面和她对上胜算能有几分。之前冷不丁被石观音偷袭定身,盖因她出手速度极快, 加上他缺少防备。长孙红刺杀之后, 石观音一定对他的金身有所了解,并且有所忌惮, 所以在帐中偷袭的时候, 见他开了金身才没有直接攻过来, 而是封住了他的穴道。 然而他并不是只有洗髓心法可以用的,真要说的话,他身上穿的可都是易经心法的装备。 论单打独斗, 少林可不会轻易输给谁。 见他一路都没什么话, 石观音在前面轻声笑道:“大师好像一点都不好奇, 也没有意外。” 萧昊面不改色, 双手合十道:“我该意外些什么呢?” 石观音对不太搭理她的人,尤其是不太搭理她的男人, 都有非同一般的征服欲, 她轻轻挽起无业的胳膊, 笑道:“也对,大师是在世活佛,必定什么都知道,不用妾身开口,大师心中就全都有数了!” 见萧昊动也不动,连一道正视的目光都吝啬给她,石观音心底有了几分冷意,松开手状似随意道:“本来我是想用些温柔点的法子的,可是大师远在中原,妾身在这大漠之中生活惯了,实在不适应中原水土。” 萧昊皱眉道:“所以你让无花将我引到大漠来?” 石观音嫣然一笑,话语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无花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他太聪明了,有些时候会不太听话。” 萧昊知道无花暗中提醒他的事情恐怕是被石观音知道了,都说虎毒不食子,但在这个一心只爱她自己的女人面前,恐怕子孙只是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他叹了口气,正要说说这做客的事情,就见前方峰回路转,重重石峰后面露出一片惊人的花海来。 这美丽的景象就像是一场幻觉,在大漠深处竟然有这样娇艳迷人、生机勃勃的花海,扑面而来的甜蜜气息沁人心脾,萧昊立即屏住了呼吸。 那花海中有着零零星星的人影,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把扫帚,动作极其缓慢,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数不尽的黄沙。他们目光呆滞,像是没有生命的傀儡,但无一例外都是绝世的美男子。 “……”早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情状吓了一跳的萧昊,对石观音的变态这一点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石观音一路将他引至一处精致的屋子里,对他道:“大师且在这里先停留一会儿,妾身招待不周,梳洗罢便来陪大师解闷儿。”她动作轻盈优美,就连转身回头似乎都带着撩拨的意味,“我们脚程这么快,红儿那丫头只怕还在嬉闹玩耍,大师可要耐心一点。” 待她走后,萧昊周身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石观音的武功高绝,为防这人突然翻脸,他从头到尾都不敢大意。他环顾四周,除了门口一个白衣的少女,竟然没有一个守卫。 石观音还真是肯定他不会逃跑。 龟兹国整个城的百姓的性命都捏在那尊观音的手里,他自然是只能选择听话的。 石观音找他来,无非是看重了他“活佛”的这个名头,从她只言片语中,萧昊隐约能推断她对自己有所图谋,但此人想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萧昊一时根本无法确定她到底想求什么。 石观音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容貌,她总不会来向他讨教怎么驻颜有术吧?? 萧昊莫名打了个寒战,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细思恐极,他还是等再见到石观音的时候,随机应变套套话比较好。 他目光投向了门口那个一动不动的少女,看了一眼她头顶的名字,温声出言道:“女施主小小年纪就有此风貌,实属难得。” 那少女冷冷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萧昊毫不意外看到一张紧紧被白纱裹住的脸,那之中露出一双星光般璀璨的眼睛,单就这双眼睛就能让人不禁想到这少女该是有多么出众的容貌。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害一点,温和道:“前些日子,我在丐帮分舵见了一位剑法卓绝的剑客,如今见到女施主,方才明白那是女施主的有缘人。” 曲无容冷笑了一声,漠然道:“这世间没有人会愿意对着我这张脸,就算是你口中的有缘人。” 萧昊摇了摇头,面有惋惜之色。他留意到曲无容此时腕骨还是完好的,想来石观音还没有嫉妒她到连武功都要一并毁去的时候,对她提醒道:“你如今天资卓绝,那位……必然不是能容人之人,若想保全自己,需收敛一些锋芒。” 曲无容眉头皱了起来,一双美目中露出疑色:“你想拉拢我助你出去吗?我虽然恨她,却也不会主动找死。” 萧昊呼了句佛号,循循善诱道:“阿弥陀佛,我的那些不实的名声,施主必然有些耳闻,无业不才,却也并不是打不过那位女施主。只是我佛慈悲,若能兵不血刃,自然好过两败俱伤。” 曲无容像是想起了前段时间在石林洞府里疯传的消息,眼前这个气质脱俗的和尚就是她们口中肉身成佛的高僧,她目光闪了闪,迟疑道:“……你既然打得过她,为什么还……你、你难道是来度我出苦海的吗?” 萧昊笑了笑,缓缓道:“度你的人不是我,也不该是我,总有一天你会遇到那个人,那个从心底认为你美的男人。” 曲无容微微动容,挣扎道:“我可以相信你吗?你……要我怎么帮你?” 【您与曲无容侠士的友好度已达相见恨晚。】 萧昊清楚石观音的弱点,但在没有镜子的地方,石观音确实很棘手。他更为在意的是石观音究竟找他来做什么,只要搞清楚她的目的,谈条件就会变得容易。 “你师父她……平日里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曲无容冷笑道:“她手段毒辣,怎么会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我们。她最大的执念,怕就是这个了。”说着她指了指自己那张被毁的狰狞可怖的脸。 萧昊心中其实是有一些无法证实的推测的,但这想法太过天马行空,他并不敢百分百确定其真实性,只能从曲无容这里旁敲侧击一些线索,看能不能有所收获。“她确实对美貌有非同一般的执着,只是,你可知道她这份偏执是从何而来?” 曲无容摇了摇头:“她嫉妒心旺盛,容不得别人比她好看罢了!” 转而又想到,都说活佛无所不知,这人却要反过来问她这些问题,看来也不过如此,传言未必就有几分属实,于是心中期盼熄灭了几分,转身道:“你能从我这里得到的消息,恐怕有限极了。” 顿了许久,她才又凉凉的补充了一句道:“不过你说的异常之事……每年都会有几天,她会从我们眼前消失,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过段时间就又会回来的。” 萧昊心中一喜,隐隐有了眉目。 他双手合十对曲无容鞠了一礼,感谢道:“多谢施主坦然相告!” 曲无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道:“我不知道能帮你什么,但我确实想早日离开这个地狱。” 萧昊对她点点头,突然一顿,提醒道:“她来了,你且在门外站好,莫要被看出破绽。” 曲无容听话地重新立回去。 系统的目标列表是个好东西,石观音在萧昊提醒之后果然就盈盈出现在他们面前,已然梳洗妆弄好,比之前两次见到她时,美色还要更胜几分。 萧昊眼观鼻鼻观心,全不把这红粉骷髅看进眼中。 “让大师久等了,”她全身柔弱无骨,纱衣下隐隐露出曼妙的曲线,随便的一个动作都可以引得男人为她痴迷倾倒,醉生醉死,“全能全知的大师可知道我在想什么?” 萧昊看着她,陷入了深深地思索…… 按理说,这么国色天香的妹子,虽然年纪有点大,但作为一个有正常审美的男人,他居然没有感受到一点怦然心动或是想入非非……单身了二十多年的萧日天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性取向来。 石观音见他纹丝不动,手指勾上了无业的下巴,娇笑道:“大师的眼中,难道地板要比我好看一些吗?” 萧昊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和她对视:“施主自重。” 石观音笑意更胜,眼中却十分冰冷,“妾身脾气不太好,凡是惹我不开心的男人,一般下场都不会很好。” 萧昊面无表情,不接话。 石观音继续道:“前些日子,就有一个不大识趣的男人,大师可知道他的下场?我把他赤.裸裸地放在烈日下,让烈日晒毁他的脸,再让他永不停歇的推磨,就像一刻不停的骡子……” 萧昊呼了声佛号,阻止她再说下去:“我知道施主找我的目的。” 石观音终于露出满意的样子,笑盈盈道:“哦?” 萧昊慢慢吐出了四个字,引得石观音脸色猛然一变。 他看到石观音那张绝色的脸上青白交错,甚至一瞬间闪过了无穷杀机。 石观音指甲已紧紧扣入他的肩头,笑容也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声音却还是温柔而美妙的,像天籁一般动听:“大师果真超乎我的想象,妾身所求之事,可有解吗?” 萧昊淡淡地看着她,在心里给自己这波逼点了三十二个赞。 他没有赌错,这正是石观音长久以来最大、最为隐秘的弱点,也是她对美貌执着不休的根源。 那四个字正是“天武神经”。 32.一介等闲化韦陀·十二 天武神经, 凡是练了这门武功的人, 一年中总会有三四次突然散去全身功力, 无论是青春活力还是内功修为, 都会在刹那间凭空消失。 而且练了天武神经的人, 必须毫不停歇地练下去,如此四十年才能练成这门功夫, 此后终生都不能停下。 石观音的功夫,正是出自天武神经。 萧昊一直想不明白,一个天生美丽的女人会嫉妒比她更美的、完全不相干的女子嫉妒到发狂, 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女子对美貌的追求和嫉妒心理固然可怕, 但石观音表现出来的已近乎变态了,这背后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 这个美丽无比的女人, 每年都必须在不能被任何人看到的地方, 眼睁睁看着自己红颜枯骨、武功尽失,这样的刺激对石观音这种人来说,一定是致命的。 萧昊从曲无容那里获得的信息, 和联想到在原著中, 石观音看到被打碎的镜子, 顷刻间就干瘪下去变成一具枯骨, 像是血肉忽然被抽出一样,于是判断她也许正是死于天武神经发作。 看到石观音如今的反应, 萧昊知道他的结论是正确的。 【叮!侠士神机妙算, 机智过人, 一语道破石观音的秘密,实乃高僧,逼格+1000。】 ……古龙大大,想给您献上今年份的膝盖! 萧昊神色依旧淡淡,看上去心如止水,古井无波,“施主如今的年岁,练成只怕还需要不少时日。” 石观音表情已近狞笑,她早先就猜到这个无业也许知道很多事情,但天武神经一事,这全天下除了她自己再没有人能知道了。无业道出这件事可谓晴天霹雳,就像是当面揭开了她掩藏多年的不堪一样。 不管这无业和尚是真佛还是假佛,都绝对不能让他继续留在这个世上。 他既然能说到这一点,说明有关无业的传言确实没有夸大,这个和尚有些真本事。若他能提出解决之法,石观音觉得倒还能让他多活几个时辰。 “大师神通广大,若能助妾身脱离苦海,妾身必当千恩万谢。”她顿了顿,凑近了道:“哪怕是以身相许也不在话下的。” 萧昊缓缓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 石观音面色一僵,随即冷笑道:“大师渊博至此,怎么会没有办法?” 萧昊淡然地看着她,平静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石观音脸色变了。 她知道无业没有说谎。 可是他不是活佛吗!连活佛都没有办法的事情,难道真的就只能这样了?! 她是这天下最美丽的女人,决不能容忍自己有丑陋的一面!石观音忍住怒气,威胁道:“大师你再好好想想?当真没有解决的法子?” 萧昊抬起头来,漠然看着她:“光鲜皮囊都是表象,施主又何必执着于此。” 石观音冷笑道:“这天下没有比我更美的女人,我难道没有资格留住这份绝色之姿吗?” 萧昊神色认真道:“你并不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 这句话就像是在石观音心上捅了一把刀子,她努力想要一直保持的优美的风姿,和令人心驰神往的醉人笑容,顷刻间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她全身发抖地捏住萧昊的肩头,嘶声道:“是谁?!你说的是谁?!!” 她丝毫不怀疑萧昊所说的话的真假,因为她知道这个人既不会说谎,又真的全能全知。 但这样的一个定论绝不是她愿意听到的。 萧昊坦然相告:“世间美过施主的人有千千万。你皮囊虽美,内心却丑陋不堪;那些被你毁去形貌的女子,即便你毁去了她们的姿容,也毁不去她们的风骨。” 站在门外的曲无容身子微微一抖,情不自禁地看了过来。 石观音怒不可遏,全身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立刻杀了眼前这个和尚泄愤,但为了得到根治天武神经弊端的方法,她又必须强自要求自己镇定下来,这样的情绪波动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发了疯似的,面容扭曲,哪里还看得出半分美态。 “妾身最后问一遍,天武神经当真没有解决之道?” 萧昊平静地看着她:“小僧孤陋寡闻,不知。” “好好好……”她连说了三个好字,表情猛然一变,刹那间已经飞速地向无业攻出了十招。这十招无一不取无业的要害,但她出手之快,竟好似这十招是同时使出来的一般。 萧昊早有防备,立即开了袖纳和金身。石观音一见他身上金芒乍放,知道自己强攻只会被这和尚震伤,那十招又如来时般迅速地撤了回去,转而变幻成擒拿的招式,去封住他的行动。 萧昊不等她完全撤回,就迅速抽出燃木,对着她砸了一个摩诃无量。 石观音猝不及防地被这一棍击倒了。 她心中警铃大作,这和尚比她想象中还要棘手的多,且不论这些灼人眼球的庄严佛光,他的招式明明自己察觉到时能够躲开,却仍然被一股奇怪的力道击倒,这等近乎玄学的武功她从未听闻过。 “妾身孤陋寡闻,大师用的这是什么武学?可否指教。” 她话这样说,动作却也没闲着,趁着无业第二棍子还没砸下来,立即一个旋身拔高数尺,长袖在空中舞出纷乱的袖影,飞扬之间竟如曼妙的舞姿一般令人赏心悦目。若是这一招用在他人眼中,只怕在魂儿都被勾去的时候,性命也不在了。 萧昊也是一时眼花,但他知道在石观音面前绝不能愣神,他看不清石观音这一招漫天的袖影究竟哪里是虚哪里是实,索性用归去来棍应对。 石观音本还想要嘲笑他这愚蠢又朴素的一棍,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猛然顿住了动作,完全不受她控制地朝那无业和尚身上黏了过去。 她瞪大了眼睛,想要抽回手,却情不自禁地被那和尚的动作引了过去。石观音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肢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心中大骇无比。 这和尚好邪门! 萧昊对嘲讽技能的效果十分满意,石观音强制攻击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袖影顿时只剩下两道,这应付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他看似轻描淡写的样子,对石观音道:“此乃少林洗髓经。” 石观音面皮都在发抖,厉声道:“不可能!少林功夫又浓又笨,比之天武神经简直可称之为糟糕!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 她手掌已经飞出,根本撤不回来,索性运足了内力,想要顺势借这一击直接将无业震伤。萧昊看穿她的想法,立即手指成爪,对着她捏了一记抢珠。 石观音内力被封,惊恐不已,眼看离那和尚越来越近,竟然不惜自损修为强行突破限制,拉开她与无业的距离。 萧昊摇头叹了口气,默默把心法切到了易经。 他看着石观音道:“施主怕是对我少林武学有些误会,今日无业便献丑了。” 石观音看到他身上突然燃起了火焰一样的金光,一颗颗梵文的文字在那火焰中出现又消失,环绕在他周围,顿时大觉不妙。长孙红向她汇报时曾提过,这和尚身上会发出佛光,不同的光似乎有不同的作用。 这腾腾燃烧的光芒,怎么看都像是韦陀降世,除魔降妖之光! 她谨慎地倒飞出去,停在房顶,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 萧昊对她微微一笑,伸手一抓,石观音便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吸力,竟然被直接抓到了无业面前。 若有若无,无声无色,其变化万端于毫厘。 大少林的抓奶手可不是浪得虚名,萧昊一招捉影式将她抓到身前,立刻开了爆发,棍法与龙爪手的技能冲着石观音暴砸过去。 石观音想要飞身躲开,但却发现自己连飞都飞不起来。 这和尚根本不知道怜香惜玉!分明是辣手摧花! 石观音先前畏惧他那据说能将人震伤的内劲,现在又开始对这和尚降魔镇妖的本领惧怕起来。当下拼了一切,只想赶紧离开这和尚的攻击范围。一察觉到自己身体一轻,她就立即全力施展轻功,可一抬头就迎面吃了大和尚一棍五蕴皆空。 石观音:“……” 萧昊发愁地看着石观音的血条,他一套爆发也只带走了石观音一半的血,除非石观音站桩不动让他打,否则按这个速度,想拿下这个boss还真不容易。 倒也不是不能磨死,就是需耗费一些时间。 门口的曲无容从未见过有人能和石观音战成这副光景,一直以来石观音在她心中武功之高无法撼动,今日看到无业,她眼中又燃起了希望。 石观音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两百招之内必定落败,于是对萧昊盈盈笑道:“大师,妾身认输了还不行么,你这么不讲情面,妾身好生为难啊。” 萧昊却不肯放过她,手中招式不停,对她道:“龟兹国百姓的解药。” 石观音面色渐冷,怒道:“若不是为了那些人,你连来都不肯来是吗!” 萧昊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石观音从他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那样的美丽动人,可是在这个和尚眼中,这美丽的身影就和周围的空气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门外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无一不是武功好手,萧昊看了一眼小地图,正是他那迟到的队友们。楚留香等人既然赶来,龟兹国的事情想来应已经解决了! 萧昊心中微定,高声道:“施主对暗中向少林、丐帮两派下手之事,可有悔意?” 石观音冷笑道:“自古风云领袖能者居之,大漠荒芜,我心系中原富饶又何错之有?” 正走到门口的无花一听,脑中就是一嗡,果然见楚留香等人“真是如此”的表情。 哎,他母亲这回是着了道了。 33.一介等闲化韦陀·十三 楚留香等人好不容易才捉到长孙红, 将解药倒入王城的水源之中, 再交代龟兹国国王速速救治城中百姓, 便马不停蹄地朝这石林洞府赶来。 此地极为隐秘, 又位于大漠深处, 险恶万分,若不是有长孙红带路, 只凭他们几人,怕是一辈子也找不到这里。 无业禅师是为了他们才孤身犯险跟那女魔头走的,禅师悲天悯人, 万一那女魔头以他们做威胁, 对禅师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楚留香想都不敢想,只恨自己不能跑得再快一些。 所幸他们赶到的时候, 无业正和那女魔头打斗, 无业武功修为远在他们几人之上, 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楚留香在帐外被擒之时,只觉石观音武功奇高,以他的能力根本不能招架, 加上无业在帐中曾被她制住过, 他本以为这场打斗定然对无业不利。 然而定睛一看, 情景似乎和他预想中不太一样? 无业身上不断发出阵阵佛光, 燃木在他手中舞成圆满的弧线,呼呼作响。他手指时而成勾时而做爪, 用的正是少林龙爪手一脉的功夫, 配合恰到好处的棍法, 竟然将石观音逼得步步紧退。 那棍上似乎有千钧之力,每一棍砸下去都如雷霆乍破,地裂山崩,降龙伏虎也不在话下。 楚留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喃喃道:“我本以为无业禅师是温和庄重之人,之前见他动武也是一直只守不攻,防御居多,如今算是开了眼了……”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无花,揶揄道:“原来和尚打起人来,竟比慈眉善目时要可怕百倍!你该不会也是这种和尚吧……?” 他实在想象不出脱俗出尘、神姿高彻的无花也像无业这样金刚怒目、韦陀在世一般揍人的模样。 无花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很不想同他言语的样子,“师兄的武功远高于我。” 他从前也从未见师兄动过手,不知道他武学的深浅。但他母亲的武功他是清楚的,这普天之下,能压着他母亲打的,绝不超过五个人。 少林武学虽然底蕴深厚,但粗笨居多,食之无味,可是这一套由他师兄使出来,竟然能让人隐隐觉得暗藏精妙玄机,大开大合之下蕴有禅理。无花光是看着,就觉得自己对武学所悟似乎又有提升。 楚留香笑道:“但愿我可不要见到你这么变脸的一天。” 曲无容见到他们过来,冷冷地呵斥道:“你们既然是他的同伴,为什么不去帮他!” 胡铁花瞪着一双猫儿似的眼睛,奇怪道:“你是什么人?我们虽然是同伴不假,可是无业和尚这情况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无业在处处压制着石观音,不消片刻定然能够制服她的。 曲无容冷哼一声,道:“有眼无珠!” 姬冰雁皱起了眉头,又重新看向那打斗的二人。 嗯……这么一说,似乎确实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无花和楚留香对视一眼,楚留香摸着鼻子无奈道:“好吧,还是我去。” 他们二人是最早看出问题的,只是无花两边都不想偏帮,故而隐而不说;而楚留香实在是好奇过剩,反正无业一时半刻吃不了亏,他才没有立刻上去帮忙。 胡铁花见了却大惊失色,叫道:“老臭虫!你做什么!” 姬冰雁拉住了他,摇头道:“你安静些。” 胡铁花急的跳脚,大声叫嚷:“那两个人打起来简直是神魔过招,他去凑什么热闹啊!万一不留神被误伤,他可不像无业和尚能死而复生!” 曲无容睨了他一眼,道:“愚人多作怪。” “你什么意思?!”胡铁花焦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要不是姬冰雁拦着他,只怕这会儿早就冲上去了。 石观音早在他们接近这里时就察觉到了他们,一直在小心提防,但无业的武功太过邪门,她时不时被封住内力不说,有时候会突然眩晕,有时候又会控制不住地被击倒,甚至每隔一段时间,她会连轻功都使不出来,只能硬抗这和尚的大棍。 自顾尚且不暇,再腾出心思去关注别人,更是难以支绌。 更为可气的是,每当她好不容易脱身,这和尚一记捕风捉影就能飞快地把她又拉回去,恨得她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当局者迷,她只当这和尚是要这么活活把她打死,一时却忘了出家之人是不杀生的。 这一点楚留香和无花却一眼就察觉到了。 萧昊看到楚留香加入战斗,心中大喜。 石观音想要利用楚留香来扭转局势,身形猛地一变,竟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瞬息之间应对了无业七招,又向楚留香那边攻了五招。 萧昊露出微笑,立即拉了一个归去来。 楚留香原本避之不及的五招登时改变了方向,强行冲着无业去了。 高手对决时,刹那即可取人性命,就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楚留香已闪电般点了石观音五处穴道。 无业迎头一记千斤坠正好砸下,那条曼妙的人影从天而降,落在地上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萧昊平稳落地,二业伏魔的光效还在身上燃烧,对楚留香谢道:“多谢楚施主出手相助。” 胡铁花有些不明所以,问道:“这老臭虫捡回一条命,怎么无业和尚还谢他?” 无花微微一笑,对他解释道:“我师兄慈悲为怀,定然不会杀生的。” 胡铁花一头雾水:“啊?这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无花道:“他压制着这……女魔头打了这么久,却始终未制服她,只有一个原因。” 胡铁花睁着眼睛看着他。 “他不会点穴。” “……” 胡铁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在他们几人之中看了一圈,皱眉道:“你们全看出来了?” 楚留香但笑不语,无花轻轻鞠了一礼,曲无容懒得理他,姬冰雁想了想,在他肩头拍了两下。 “你们的脑子都是什么做的??”胡铁花面色古怪地抓耳挠腮。 萧昊这才走过来,问他们道:“城中百姓可有恙?” 楚留香回道:“我们已寻到解药,交给了那龟兹国国王,此刻应当已经控制住了。” 萧昊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施主功德无量。” 无花上前问道:“她……你要如何处置?” 萧昊顿了一下,道:“带她回中原,交给掌门师伯定夺。” 石观音闻言脸色变幻不已。她从未如此狼狈过,如今竟然还要被交到中原去受一群老迂腐的制裁,不,她决不能接受! 然而她神色痛苦挣扎,面皮抖了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因她最不能容忍最后制住自己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她抬起头,看向了无花。 无花也仿佛不经意地投过来了一个眼神。 看到那个眼神,石观音突然就明白了。 她苦心十几年的栽培终究没有白费,她养了一个好儿子。 无业全知全能,不可能不清楚她在无花和南宫灵身上下的功夫。 可是如今,她的好儿子依然是武林正道,是一尘不染的少林妙僧。 这说明,无业在帮他! 她的失败还远远没有到来,而成功的那一天虽然可能还要等许久,但并不是永不可期的。 好啊,真好啊,必要时连母亲也可以当做弃子,不愧是她精心栽培的好儿子! 她突然笑了,带着几分恨意,满足又疯狂:“没有人能裁决我!你们就算捉住了我,也无法撼动我的计划!” 萧昊淡漠地看着她,叹道:“痴人,还不悟吗?” 石观音怒瞪着他,高声叫道:“你为什么要出现!好好做个世外之人不行吗!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萧昊摇了摇头,正色道:“即便我不出现,十年之后,你依旧会败在楚施主手中。” 石观音身体一颤,猛地看向楚留香。 她知道无业说的是真的,他从不说谎,又什么都知道。 这不可能!!! 她接连摇头,放声大笑,像是疯了一样。她脸上的皮肤飞快地丧失水分和活力,血肉坍缩、身躯干瘪,顷刻间就成为一具干尸。这世上能杀死石观音的只有石观音,她受不了自己会死在别人手里,她到死都恨恨地盯着无花,但没对他说一个字。 无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和无业同时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侠士慈悲为怀,成功拯救龟兹国百姓于水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等舍身大善之举,功德无量,逼格+2000。】 【侠士惩恶扬善,阻止石观音算计中原武林的阴谋,逼格+2000。】 【叮!恭喜侠士通关秘境,秘境奖励请于信使栏收取。】 石观音既死,她石林洞府中的弟子纷纷做鸟兽散,曲无容对无业郑重一拜,目中有泪:“大恩不言谢,大师救我出苦海这份恩情,无容必当涌泉相报!大师日后无论何事,但凡无容能做到,万死不辞!” 萧昊温和对她道:“是施主助我弄清了石观音的秘密,你我之间因果已清。此后天高海阔,各自沉浮,你且去吧。” 曲无容怔了怔,重重点头。 萧昊转过身,对楚留香等人道:“此处尘埃落定,我想我可能该走了。” 楚留香皱起了眉头,“大师不和我们同回中原?” 萧昊道:“我本以为留在世间可以度人苦厄,却不想反而给众生带来了灾祸。或许从一开始无业就错了,不该招摇行走世间,反叫那些心存恶念的人利用,闹得人间不得安宁。无业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这是天大的罪过。” 他目光放远,认真道:“若无业西去极乐,从此世间再没有无业,河清海晏,人世清平,或许才是皆大欢喜的盛世吧。” 34.一介等闲化韦陀·十四 无花闻言脸色冷了下来, “师兄这是何意?” 萧昊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后脑, 无奈道:“我在这里停留的太久了。” 无花竟然看似有些生气的样子, 问道:“师兄打算就此离开?” 楚留香从未见过无花动怒, 无花任何时候都是一尘不染、超然世外的冷静模样, 这般生气倒是头一回。 萧昊忽地想起一事来,于是对无花道:“说起来, 确实还有一事要劳烦师弟。” 无花静静地看着他,不做言语。 “无业愧对师父和掌门师伯的厚望,待无业走后, 烦请师弟告知师父……”他顿了顿, 才继续道:“无相师兄性情敦厚沉稳,是个大器晚成之人, 少林大业日后可交付于他。” “……” 无花眼神复杂地闪烁了许久, 最后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怒,“师兄这话,亲自回去同师父说罢, 恕无花不做这传讯之人!” 他拂袖便走, 萧昊一脸懵逼地立在原地。半晌后, 才对楚留香他们露出一个苦笑:“让诸位看笑话了。” 说罢便去追走远的无花。 楚留香暗自好笑, 无业禅师虽然佛法精深,不过也太小看这人世间的人情冷暖了, 他想西去极乐怕是没那么容易。这大漠里的女魔头虽已除去, 少林与丐帮倒还缺个交代, 反正是要走一遭,无业就算无奈也还是得跟他们同行。 他慢悠悠地跟上他们,这么多天来难得的轻松愉悦。 * 萧昊一心想要趁早离开,可无花一直紧跟着他,他也不好自己一个人直接神行回去。这一路无花对他冷淡极了,连正眼都不想瞧他,要不是好感度没有下降,他都怀疑是不是他要让天湖大师传业无相的这件事惹毛了无花。 自大漠回来后,无花变得神神秘秘的,萧昊经常一到晚上就找不见他,好在每日清晨都能听到他回房的动静,不然萧昊都会以为他是放弃盯着自己了。 他们脚程不慢,但也比去大漠时多费了近一倍的时间。 然而到了少林,这事情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萧昊一回到九莲山,就看到少林山门下许许多多的江湖人,面色青白,目光呆滞,他们一见到背着燃木的萧昊,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纷纷扑过来。 “大师!大师一定是无业禅师吧!请大师高抬贵手!救救我们!” “活佛在上!佛祖在上!大师佛法无边,快救我们出苦海吧!” “大师!我上有耄耋老父,下有孤苦妻儿,大师你先救我!” “大师!别听他的!你先救我!” “救我大师!” …… 萧昊后退一步,皱眉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接引的小沙弥看到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立即扯住他的衣袖,道:“无业师兄!阿弥陀佛,你快随我来!” 萧昊被他一路拉着上山,身后那些江湖人怎么肯轻易放他走,前赴后继的扑过来,紧跟在他们身后。 无花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冷然一笑,跟着他们上山。 “近些天来了好多的江湖人士,全都身中剧毒,他们每人手中都有一张字条,写着‘此毒唯在世活佛可解,否则七日内必见阎罗’,掌门方丈如今已经急得焦头烂额了!” 萧昊心中一凛,立刻问那小沙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沙弥边跑边想,犹豫道:“大约有五六日了……今日也许就是第七日了!” 行至寺门,人竟比山下还要再多一倍,偌大清净少林被这些人围地水泄不通,天峰、天湖等几位高僧站在他们中间,束手无策。 萧昊先冲他们恭敬行了一礼,才道:“师父、各位师叔伯安好。无业路上多有耽搁,没想到竟发生如此大事!” 天湖大师冲他摇了摇头,宽慰道:“此事不知是何人在背后算计,你不必自责。那人留书你可已听说了?” 萧昊点点头,道:“小师弟已告知无业。” “甚好,”天湖大师立即对他道:“你看看这几位来的最早的施主,可还有救?” 众人见到无业出现时,群情激动难抑,但有天峰几位高僧在场,他们不敢太过放肆,听到无业要给他们诊治了,纷纷从地上爬坐起来,争着要到他面前来。 萧昊一个一个看过去,他们的血条下面都挂着一个倒计的debuff,有的只剩几个时辰,有的还有四五天,显然是中的同一种毒。 这毒.药系统也不知具体名字和效果,给它的介绍只有寥寥几个字:秋灵素之毒,不可驱散。 倒计时结束之时,很可能就是毒发之时,这么短的时间内,萧昊一时竟也束手无策。 他闭上眼睛,认真思考起来。 秋灵素身在丐帮,她不是奸恶之人,这些武林人士一夜之间连遭暗算,中的毒却出自她手,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胁迫秋灵素制出了这样的毒.药。 这个名字在萧昊脑中呼之欲出—— 南宫灵。 石观音已死,不可能再有人吩咐南宫灵去做什么暗杀任慈篡位的事情,那么南宫灵突然会这么做,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知道了石观音是死在自己手里,想要报仇;一则是……无花。 萧昊忍不住看向了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师弟,欲言又止。 无花对他会直接看向自己毫无意外。他这师兄是个聪明人,又如传闻中那样总是知道很多别人无从知晓的事情,他这些天分毫未掩饰,被看出来本也就没什么关系。 从少林继承旁落他人那天起,无花就没有哪一刻不想除掉无业而后快,但无业每每出人意料,甚至在丐帮遇刺之时不惜舍命相救,还阴差阳错让他修成了金身。无花曾经想过,要是无业一直这么站在他前面,或许他可以容忍一下,少林掌门让他做了便做了。 反正母亲绝不是师兄的对手,待大漠之事解决,他倒可以清闲地当个和尚。 石观音最后的那个眼神,无花知道她想让自己干什么。 但他究竟动不动手,也只不过是心中一念。他已经没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不过,倒也没有轻易放弃的理由。 原本确是可以各自安好,相安无事的。 ——可惜那只是曾经了。 无业既然抱着一走了之的心思,那就让他瞧清楚,如果他敢就这么走了,自己必定将这个武林搅得天翻地覆。 柳无眉在那之后找到过他,这女人被罂粟之毒牢牢控制,普天之下只剩下无花能给她解脱。而一心求生的柳无眉,为了那点让人愈陷愈深毒.药,什么都能都做得出来。 无花对无业露出微笑,没有一丝破绽:“师兄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萧昊冷静地看着他,看不出分毫内心的波动。然而此刻他心中却是百转千回,一边在想这究竟是南宫灵报仇所为,还是无花刻意指使;一边又忍不住将无花近日来的奇怪举动联系在一起,真相在口中几欲脱出。 他转过身,满脸愧色对众人道:“……此毒,无业无能。” 众人脸色大变,他们这几日唯一的希望就是无业这尊活佛,他怎么会救不了?怎么可能救不了?!他们急切起来,纷纷问道: “大师!可是缺什么稀有的药材?!” “只要能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呸!假仁假义的贼秃驴!一定是因为这毒棘手,他不舍得损耗功力来救我们!” “这可怎么办啊,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 天峰大师眉头紧锁,问萧昊道:“连你也无计可施吗?这到底是什么毒?” 萧昊面色沉重,正要说出秋灵素一事,就听得寺外一声高喊: “这毒无业大师救不了!但我知道谁人能解!” 只见一个蓝衣的身影从院墙外飞来,身影翩然若惊鸿,这等高超轻功让在场诸人眼前一亮。 楚留香神色庄重,手中握着一张素笺,言语之间有几分痛楚:“我万万想不到,前不久说过的话,这么快就会成真。” 无花见他失望地看着自己,展颜一笑道:“哦?” 楚留香在众人面前落定,插在了无业和无花之间,对无花道:“无业禅师对战那女魔头时,我说但愿不要见到你变脸的一天,不想今日竟一语成谶。” 众人面面相觑,连忙问道:“少侠此话何意?何人能解我们之毒?” 楚留香举起那素笺道:“这是丐帮任帮主之妻千方百计送到我手中的书信,信中说她被南宫灵以任帮主性命相胁,连夜制出了这骇人的毒.药。”他看着无花,难过极了:“只怪我太信任你们兄弟二人,若不是追查出你们是石观音和天枫十四郎的儿子,我决计无法相信这竟是你所为。” 少林内外顿时哄声一片,天峰大师闭上了双目,深深垂下了头道:“阿弥陀佛……” 无花面容只顿了一瞬,就恢复正常,笑道:“你竟能查到我父亲,你很好。” 萧昊长呼了一声佛号,绕过楚留香,平静地看着无花道:“师弟,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秋灵素精通毒理,出自她手的毒.药,若没有解药定然是死路一条。 楚留香没有说错,如今这天下其实只有一个人能救他们。 无花神色淡淡,仿佛在欣赏清风明月一般,“师兄,你反正要走了,何必管我呢?”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萧昊坚持道。 无花眼神淡漠,笑道:“师兄好好当你的少林继承人便可。” 萧昊于是直到此刻才想通,如果不是一开始自己接下了少林的传承,其实本不会有这么多是非,一直以来他自以为把无花掰正了,却没想到正是自己让他越陷越深。 他双手合十,叹道:“既然如此,好,师兄都给你。” 35.一介等闲化韦陀·十五 萧昊心中有几分失望, 他本以为上次意外舍身之后, 无花对他大为改观, 是终于能够放下一些图谋野心, 皈依佛门了。却不想自始至终, 他似乎都搞错了一点。 无花或许会因为自己无理由救过他而对自己另眼相待,但不代表他就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是一朵干净纯良的小白花了。 这个师弟就如他那看不透的黄名标注一样,萧昊永远都搞不清楚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上前一步,抽出燃木来。 无花依旧微笑着看着他, 问道:“怎么?师兄终于要教训了我么?” 萧昊没有说话, 对着燃木用起了装备拆解。 他背包里还有刚到账的任务奖励[浮心·劫],燃木没了就没了, 有了95大橙武, 他还不在乎这么一根烧火棍。 无花看到燃木在无业手中慢慢失去光芒, 化成一段段萤亮的石头,碎落在地上,笑容微僵。 萧昊松开手掌, 继续读条自绝经脉。 金色的光芒以他为中心汇聚, 一道一道流光由外飞入他的身体, 他周围无风自动, 似乎有一股强劲的吸力正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拉扯着外物。他手指比的也不是平日里四指并拢的样子,两指竖起倒像是在捏什么法诀。 楚留香立刻察觉到不对, 叫道:“禅师!” 无花脸色微变, 失声道:“师兄!你做什么?!” 萧昊平静地望着他, 又看了看那些或坐或立满目期盼地看着自己的江湖人,慢慢道:“无业早已是个死人,本就不该多在世间逗留。少林没有无业,掌门之位自然是师弟的;天下没有无业,自然也就不会有这么多被无辜牵连之人。我曾说过,要度化人间苦难,弘扬佛法,普渡世间。” 他周身的风速越来越快,众人忍不住将手臂挡在了面前,才能勉强抵住这可怕的吸力。 他们察觉有异,纷纷惊道: “禅师!万万不可!” “大师快住手!你就是死了那恶人也不会悔改的!” “修得金身何其不易!大师万不能就此散去功德啊!” 无花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嗤道:“你们以为,他这是为了谁?方才不是你们求他救你们性命的吗?” 萧昊闭上眼睛,念道:“然一切诸法,皆悉空寂,无生无灭,无大无小,无漏无为……” 无花皱起了眉头,一记少林神拳挥去,竟不能撼动那金光半分。 他顿了顿,喝道:“师兄觉得我会喜欢别人拱手相让的位置?” “如是思惟,不生喜乐……” 无花又是一拳砸来,但那风墙牢牢将他阻在了外面,无业身上的光球越来越大,快要将他整个人都包进去了。 无花知道自己拿这风墙没办法,冷然道:“停下!” 萧昊眼皮都没有抬,“见下诸位受我牵累,无业于心不忍,若师弟肯听我一言,就此收手,在未酿成大祸之前,或还有回寰之余地。” 他睁开眼,周身穴位猛然爆出一个个圆形的波纹,由上至下来的如此迅速,让人心神一震。 无花冷笑道:“我早就想杀了你,为什么要听你的?” 金光在无业身上炸开,像是一连串璀璨的烟火。 他慢慢地坐在了地上,面上已尽是灰败之色:“世间少一虚名等闲身,多一诚心佛门客,师弟与我的目的,都已达到了。” “此去再无归期,不求零星香火、命灯长明,但求成全天下人。” “言尽于此,愿君长安。” 他目中的光辉熄灭了,如同他身上那些莫名的佛光一样,神色安详平静,仿佛禅定入神。 【您已身负重伤。】 无花怔在了原地。 许久,他才扯了扯嘴角,狂笑道:“好,那好,你要成全天下人,我成全你。” 他从怀中掏出一团纸,重重掷给楚留香:“上面的方子,照着给他们服下,半月可解。” 楚留香捏着那团救命的纸,眼眶涩然,喉咙紧绷,他紧紧攥着拳头,问无花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无花背影一顿,头也未回,语气一如寻常冷静又淡然,“天下太平,这不是很好吗?” 众人心中悲恸,先前还有人说无业吝啬修为功力不肯对他们施救,如今无业用性命换来的这张轻飘飘的纸,却好似重逾千斤,狠狠压在他们心头。 都说三年封印得成金身,可世人修行者千千万,又有多少人能证得金身。 他们亲自断送了无业通向西方净土的路,让一个本该得道飞升证果的慈悲大能生生没了前程。 无花默然看着那具失去生气的驱壳,心底似乎还有着一点可笑的希望。 但这次,无业不会再轮回起来了。 杀了无业,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目的,如今他达到了,兵不血刃。 无花优雅温文地笑了,在无业对面坐下,开始诚心念诵往生咒。 少林众僧也跟着他一起,纷纷坐下,诵念往生。 【完成任务:大战!英雄楚留香传奇。 击退长孙红:1/1 在无花的算计中存活:1/1 击败石观音:1/1 任务奖励:脱离当前秘境。】 【隐藏首领薛笑人:0/1,任务未完成。】 随着一声声庄严肃穆的往生咒言,干坐在那里的萧昊终于感受到了他期盼已久的召唤。 没了装备武器自然就不能用轮回,幸而此时从天而降一束狭长的光辉,落在他一动不动的身躯上。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只见已经死去的无业,身体开始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向天际飞去,那看不到尽头的天空中似乎有什么在接引他一样。 这一切发生地仿佛极慢,又仿佛极快,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无业的身影就已经彻彻底底消失在众人眼前。 他原来打坐的地方,那些燃木被拆解后留下的萤石闪着微弱的光。 众人沉寂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惊呼道: “佛祖!佛祖接引无业禅师去西天了!” “太好了!太好了!” “无业大师不惜自断生路来救我们,终于换得佛祖青睐!” “这次是真真正正的成佛了!” …… 少林诸僧一同双手合十,向天拜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立地成佛:一念成仁,我即佛陀。】 【声望统计:南少林-尊敬,丐帮-尊敬,大旗门-尊敬,薛家庄-敬重,石林洞府-友好,神水宫-中立,无争山庄-中立。综合评定:A。】 【好友列表统计:生死不离0/1,莫逆之交8/2,肝胆相照2/10。综合评定:A+。】 【进度成就统计:入门考问1/1,名动江湖1/1,舍己为人1/1,降妖伏魔1/1,立地成佛1/1。综合评定:SS】 【任务统计:隐元秘鉴·求仁得仁,进度:11301/10000。综合评定:S。】 【秘境通关评定:S。】 【恭喜您达成隐元秘鉴·求仁得仁。】 * 萧昊在一处世外桃源醒来,他活动了一下身体,这次系统没给他硬塞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在他眼前,省去了他一睁眼就要疲于应对的麻烦。 此地落英缤纷,桃花灼灼,景致倒是十分美妙。 不过……这树未免长得也太高了些? 萧昊心中猛地一个激灵,飞快地找到一处溪流旁,低头看了看自己。 五短身材,白发红衣,背后背着两把花里胡哨的双剑…… …… 阿米豆腐,日了狗了。 他这个世界竟然是秀太! 他立即调出自己的等级,果不其然,等级栏上闪瞎他的三个大字: 89级。 …… 静静,静静在哪儿,他需要静静。 这个号是他用来囤外观的号,当初一时兴起,秀太刚出的时候兴致满满就建了一个,靠着代练升级,恨不得把所有穿得了的门派套都买个遍,还配了好几张易容的脸型,拍了大扇子,成衣白发哐哐哐地往外观砸钱…… 最后他拜倒在大七秀坊粉扑扑的光效前,弃置不用了。 ……别拦着他,他要删号! 【叮!已锁定的角色无法进行删除操作。】 萧昊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情,翻出隐元秘鉴。进度条又向前走了一格,求仁得仁的成就前多了一个黑色的小勾。他撇了撇嘴,觉得有点怅然若失。 无花想要杀他的心思从来就没有停过,自己也是把刷好感度这件事想的太容易了,才会险些崩盘。 好在最后无花还是听了他的话。这说明他一直以来所做的努力,倒也没有白费。 就是不知他走后,那个世界的人会怎么看他? 两度成佛啊——萧昊忍不住摸上了自己的脑袋,不过这次不是光溜溜的触感了——听起来就觉得很高大上! 如此一来,师父和掌门师伯他们应该也不会太过苛责了吧。 既已成佛,尘世间那些恩恩怨怨,也该放下了,唯愿在世人能够了无牵挂,安心为他送行。 不过有一点倒是十分奇怪,他盯着隐元秘鉴,试探性地问系统:“我在那个世界没有跟薛笑人接触过吧?为什么他跟我的好感度竟然有莫逆之交这么高?” 系统很快答道:【无花侠士在该世界中,从薛笑人侠士手里一口气买下了最贵的十三个杀手来刺杀侠士。】 萧昊咽了口口水,喃喃道:“财大气粗……果真是财大气粗!” 所以薛笑人是把他当成了大金主?难怪他没去过薛家庄,声望都有敬重,他该怎么好好感谢一下无花这个神助攻? 无花他一个和尚哪有这么多钱,必定是从石观音那里挪用的,石观音没活活被他气死,真是好脾气、好气量啊! 他摸着下巴,深感叹服。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萧昊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来。 那人一袭青衣,腰间挂着一柄玉萧,冷声叱问道:“你是何人?” 36.一介等闲化韦陀·番外 佛经有云, 真佛在世,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无花起初一直认为, 这是佛门对世人的欺骗之言, 是给人以希望好让人安于统治,不生反心。 如今这个想法, 却大有所改。 无业成佛之象,是他亲手促成,亲眼所见, 世间真有天外极乐之地, 真有诸天神佛,那么如果有朝一日他潜心修佛, 是否也能得登极乐? 无花此人, 最是了解自己, 他知道自己终生都不能成佛。 自小被母亲教育,就是要心狠手辣、步步为营,他们对中原筹谋已久, 又岂会轻言放弃。 南宫灵与无花因被楚留香查出身世, 江湖人引之为险恶毒瘤, 人人喊打。 无花那日在无业升天之后, 藏起了他一块舍利。他心知群侠中毒一事,自己事后必定被交于江湖人制裁, 高傲至极如无花, 不会容忍此事, 于是趁群雄尚未恢复元气,悄然遁逃。 南宫灵身陷丐帮,但秋灵素与任慈在他手中,丐帮一时动他不得,无花趁机将他接出,两人自江湖销声匿迹。 石观音被无业所除,世人皆传无业佛法无边,镇压西方女魔头,加上无业自绝以换天下英雄性命,受佛祖青睐而被接引成佛,一时声名大躁,江湖皆赞。 此役之后,众人感念无业舍生相救之恩,以为他留下的萤石便是无业肉身舍利,将其收拢起来,立起宗庙,加以供奉。 民间闻得“活佛”之名,纷纷前来,香火之鼎盛,世所罕见。 渐渐地,众人发觉这无业禅师确实灵验至极,他们诚心所求之事,往往大多能得以应验,一来二去,更是声名远扬。 南宫灵很瞧不得无花做这些无用之功,每每对他加以劝阻,但无花心中自有所思,从未将他所言放在心上。 他们虽然隐藏起来,暗地所为却一刻未曾停下。 柳无眉因受罂粟控制,为他们二人奔波卖命,甚至不惜混入神水宫,盗取天一神水。这之后,无花与南宫灵一同逼死任慈,暗中杀害扎木合等人,引得中原武林大乱,各门各派不得安宁,唯独少林逃过一劫,得以保全。 无花心中最大的矛盾,就是当日.逼上少林之事。在他眼中,无业高高在上,不染纤尘,若能将无业拖入泥潭,至万劫不复,破他佛心,这师兄便再也不能用那副令人厌恶的淡然样子面对他。 师兄此人,思想难以用常理揣摩,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太多事情,所以看待所有人,都像是置身方外,远观尘世浮沉。哪怕无花一直费尽心思要将他拖进这世间洪流,也只换来他一句“但求西去极乐,还河清海晏,人世清平”。 自己得道成佛便想一走了之,未免太过轻松,不把他们这些俗世之人放在眼里。 只是,他没料到会是这么一番结果。 也许他的确错了,他师兄是佛门之光,而他心思深沉阴暗,以己之心度人之性,难免漏算变数。 要说起来,师兄还应感谢他才是,是他亲手送他上了极乐,虽此后西天地狱两不再见,他终究成全了师兄。 无业走后,无相得授大任,无花对少林之传承觊觎已久,然计杀武林之人时,却独独放过了少林。 天峰大师多年来对他也算有养育之恩,这个掌门师伯,他看在少林的面子上,未取他性命,只以东瀛“天枫”之名义,逼得这老和尚从此闭门不出,再不见任何人。 南宫灵只觉这一场报复中原武林之举,痛快至极,扬眉吐气,对无花放过天峰之事,虽有不满,却未多言。他对无花一向言听计从,无花思虑周密,他崇敬有加,并不对他的安排有所怀疑。 无花则略显失望,无业成佛后,当真是对人间之事撒手不管了,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再也未曾寻到那成佛之人的蛛丝马迹。 众生苦难,佛难道不该出手相助吗? 果真离了万丈红尘,就再没什么能牵绊住他了。 失望之余,却也没有更多的想法,他依然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七绝妙僧,机关算尽,谈笑杀人。无花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他本就是天枫十四郎后人,谋求中原之心是刻进骨血的念头,阴狠毒辣也正是本色。 此番动作毕竟不小,楚留香顺藤摸瓜,很快就找上门来。 对于这兄弟二人,楚留香头疼极了。 当年南宫灵以任慈为要挟,命秋灵素连夜赶制超凡毒.药,谋害武林中人,却没想到秋灵素冰雪聪明,诓骗南宫灵以记录配方为由,用特殊墨迹在笔记之上重新留下讯息,南宫灵一时不察,派人抓药之时,这消息竟被阴差阳错撞见的楚留香得了去。 楚留香得到了消息后,虽不知写信之人究竟是谁,但信中所言南宫灵一事惊世骇俗,又听闻江湖中人近日来连遭暗算,群上少林,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有人欲构陷无业所设之局。 他救友心切,又无法确定这消息究竟有几分可信,只好先依信中所言,力查当年天枫十四郎与中原各大高手比武之事。 这一查不要紧,他惊骇地发现,南宫灵与无花竟然是天枫十四郎的幼子! 更为难以置信的事,他们的母亲,正是当日被无业降服的那龟兹国王妃石观音! 一想到他们当着无花的面,杀了他的母亲,楚留香心中就大起大落难以平复:无花必定是因此对无业生出复仇之心,这才设计了这么一个局,要逼无业就范! 楚留香不敢耽搁,立即携信前往少林,却不想终究没能挽回局面,非但无业西去极乐,无花与南宫灵也流窜出逃,不知所踪。 此事一直是他心中所憾,他以为经此一役,无花应当看清了无业的态度,多年来销声匿迹,该是不会再为恶了。 如今无花与南宫灵竟卷土重来,楚留香对他们知根知底,既叹其贼心不死,又哀其执迷不悟。 无花武功与他在伯仲之间,若论单打独斗,他仍旧能胜过无花一筹,只是无花与南宫灵一同缠斗,楚留香应付起来就有些麻烦了。 他们打斗之时难以顾及其他,暗处的柳无眉此时却生反意,她不愿一辈子都被控制在石观音的毒下,趁他们胶着之际暗中偷袭南宫灵,想以之要挟无花交换罂粟之毒的解药,没想到无花哪里把南宫灵的性命放在眼里,柳无眉恨极之下,重伤南宫灵逃走。 楚留香于是将南宫灵带回,无花则远遁大漠,因暗处的安排尽数暴露,中原再无势力可依凭,无花终其一生,未再回中原。 所谓无法无相,无相无我,无我无空。 无花自始至终,都未曾对图谋之事有半点悔意,然对少林的态度上,有时候他自己也很难说清楚。 也许是因为,曾经有一个对自己照拂有加的师兄,哪怕知道做师弟的行尽恶事,也要舍生相救,不虑生死。 但他清楚的知道,天下众生在师兄眼中,一视同仁,如果当日被那一剑紧逼的是楚留香,是胡铁花,是姬冰雁,他师兄也会毫不犹豫地护下他们。 要说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就是他曾有幸被师兄当做度人的目标吧。 悬崖勒马,佛珠生菇,只知其然。 既然不可能回头,唯有愿君长安。 人之一生何其短暂,能在江湖中留下一笔已是不易,而无业因宗庙之故,在人间传说中经久不衰。 每有信徒来访,问起无业,都会有迎客沙弥为之解惑,将当年之事徐徐道来:“无业禅师佛法精深,是南少林迄今最年轻的禅师,身负无边法力,除魔卫道,庇护众生……” 天下英豪皆欠南少林一份救命之恩,少林于江湖中的威望如日中天,加之有无业这个招牌在,众人深信南少林肩负佛门气运,前来礼佛学习者终日络绎不绝。 多年后,曲无容途径供奉无业舍利的庙宇,看着那个慈眉善目的金身,对一点红道:“我从前对诸天神佛厌恶至极,只恨苍天无眼,将我置身观音洞府,日日面对艳丽修罗,永无出头之日。” 一点红人如其剑,冷面寡言,一言不发,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曲无容续道:“然而大师救我出苦海,却让我明白,并非苍天无眼,而是恶人果报未到!” 她容貌尽毁,却终得以在武功大成之前,摆脱石观音的控制,未遭被削去手腕的苦难,更意外在游历江湖之时,偶遇了一点红,结为红尘伴侣。 如今的曲无容,依旧掩去容貌蒙面示人,但那一身倔强骄傲的气质,仅仅站立在那里,就已令人惊艳非常,赞叹其绝代风华。 她深深记得一点红曾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不丑,你很美。” 那一瞬间,无业的金口玉言,多年来的苦痛折磨,重获自由的欣喜迷茫,都被眼前这个寡言而真实的剑客穿成了一条线,从此灵魂不复孤独。 “你同我一样,好不容易脱出苦海,那人对你虽有养育之恩,却一路对你赶尽杀绝。我信终有一日,他所行之事将被揭露于众,令你从此不必再四处流亡。” 一点慢慢摇了摇头:“我并不怕。” 曲无容极淡地勾了勾嘴角,亦道:“我亦不怕。” 无业大师说,天高海阔,各自沉浮。见下楚留香等人各赴旋涡,江湖暗潮汹涌,他们二人前途路漫,却依稀可以窥得未来江湖之象。 这偌大江湖,总有风雨歇处,能如无业一般超然世外,当是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之境。 楚留香因掷杯山庄一事查及薛家庄,他二人所求,已然不远。 人世百年,匆匆而过,楚人江南留香久,海上渐有白云生。 然佛之一字,在这彬彬济济之众中,竟始终如一。 37.也曾醉里舞剑器·一 萧昊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 但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个在他看来最为稳妥的应答, 扬起小脸儿道: “你又是何人?” 大约是少侠体型的缘故, 他这句话一出口, 就带着稚嫩的小奶音, 听起来软软糯糯……嗯……还颇有几分熊孩子的味道。 萧昊忍不住想捂脸扶额了。 对面的青年身材清瘦,风神轩举, 皱着眉头看着他,带着些微警惕些微疑惑的样子。萧昊看清他头上的名字,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黄药师, 93级, 桃花岛岛主。 这就是传说中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的东邪黄药师吗!!! 这么说来,这片落英缤纷的桃林就是桃花岛了? 桃花岛上奇门遁甲、机巧布置, 闲杂人等是绝对进不来的, 他这个降落的位置有点微妙啊……萧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飞快思索着怎么把自己出现在岛上这件事给讲清楚。 黄药师打量着树下那个红衣的小小身影,看起来约莫有十岁上下,衣着打扮很有些奇怪, 像是舞者穿的服饰。背后还插着一对双剑, 应当身负武艺。 看他身上挂饰, 似乎不是什么穷苦出身, 但让人惊奇的是他那一头银发。 这么小的年纪,头发竟然全白了, 是天生如此还是遭遇过什么变故? 他的桃花岛可不是外人能轻易进出的地方, 这小不点儿是怎么摸到这桃林深处来的? “小子, 你和谁一起来的?潜入桃花岛有何目的?” 萧昊顶着一副纯良天真的壳子,无辜道:“我不知道。我睁开眼睛就在这里了。” 黄药师眉头紧锁,冷声道:“小小年纪就学会说谎!你以为我这桃花岛是什么地方?” 萧昊先是一愣,紧接着小嘴一扁,鼻翼抖了两下,一双大眼睛里顿时汪汪地盛上了金豆儿,竟然耍起无赖来。 小孩子家最大的武器,可不就是耍赖皮吗! 不管他怎么胡扯,反正黄药师绝对不会跟他一个小鬼过不去的,实在圆不过来,直接哭就是! 黄·未成家·没奶过孩子·束手无策·药师:“……” 黄药师按住了额角,头疼道:“你不许哭!” 见对面的小家伙似乎更被吓到的样子,他不情不愿地软了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昊吸了一下鼻子,奶声奶气道:“我叫萧昊。” “……”黄药师更加头疼了。 百年前丐帮曾出过一位萧帮主,外御胡虏力挽狂澜,正是这个名字。只因那位英雄太过有名,以至于百十年来给孩子起这个名字的人多如牛毛、数不胜数,这下是连来历都探不出来了。 能不惊动岛上机关的情况下,带着一个小孩子入桃花岛,带他来的人定然精通五行奇门之术。 黄药师顿了顿,又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萧昊掰着指头算了算,诚实道:“约莫有一盏茶功夫吧!” 黄药师暗自心惊,一盏茶时间就能走到这里,来者不善! 他看的出这小家伙并未说谎,只是桃花岛在江湖中并未有什么树敌,既然来访为什么不通知主人?桃花岛上又有什么惹人觊觎的地方? 他想了想,衣袂翻动,一跃到萧昊面前,想要先捉住这个小鬼。萧昊下意识地一个迎风回浪,竟然躲过了这一抓。 黄药师:“……” 萧昊:“……” 黄药师冷哼了一声,道:“你若再不从实招来,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萧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苦着一张小脸,好似很着急的样子:“我确实没有说谎啊!” 黄药师于是蹲下.身来,跟他平视,道:“那好,我问,你答。” 萧昊乖巧的点点头。 “你的功夫是谁教你的?” “……”第一个问题萧昊就被难住了。 他苦恼地揉着后脑勺,忐忑着据实以答:“没人教过我,我生来就会。” 黄药师“呵”了一声,显然是完全没相信,继续道:“你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 萧昊眨巴着眼睛,答道:“没走过,一睁开眼就在树下了。” “满口胡言!”黄药师面色冷然,已经不想再听这小鬼说半个字,“你生来就有功夫,还生在我这桃花岛,难道是我岛上的桃树成了精不成!” 萧昊眼睛一亮,小粉拳在掌心锤了一下,喜道:“没准儿是呢!” 黄药师:“……” 黄药师觉得自己简直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开始跟一个小鬼胡闹起来。他伸出手扣住了萧昊的脉门,这次萧昊没有躲,任由他捉住。一股查探的内力在萧昊体内走了一圈,黄药师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小鬼的内力……竟然如此深厚!几乎不在他之下! 就算是从娘胎里开始练武,以他的年纪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修为。 听说多年前有一种功夫唤做“纯阳至尊功”,修炼之人每三十年便可返老还童一次,只是这种功法已经失传许久,世上再没有人见过。这小鬼年纪看起来不大却有一头银丝,说不定正是哪个修炼此功的成年武者! 若真是如此,这人被自己捉住却不抵抗,难道并非心怀恶意? 黄药师于是问道:“阁下造访桃花岛,不必遮遮掩掩,有什么事情敞开说来便是!” 萧昊歪着头看着他,无耻地天真可爱道:“我的确是一睁开眼就在这座岛上了,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也不认识你,你认识我吗?” 黄药师疑道:“你……是不记得自己的来历?” 萧昊继续乖巧脸歪着脑袋。 黄药师心中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最后对他道:“若想知道你的来历,把你背后的双剑给我瞧一瞧,也许就知道了。” 萧昊立刻二话不说递出了自己的剑。 黄药师:“……”这么配合,敢情这小鬼真没有在说谎?? 黄药师接过那把精致非凡的鸾歌凤舞,饶是他自诩博学,也实在瞧不出这对武器的出处。江湖上使用双兵的人物本就不多,若是有人带着这么一对惹眼的武器,必定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这小子…… 他将鸾歌凤舞还给萧昊,态度和善了几分:“你还记得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萧昊把双剑插回背后,认真道:“我叫萧昊,这对武器唤做鸾歌凤舞。今天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你是我睁眼后见过的第一个人。”他又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道:“没有了。”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萧昊答道:“天生的,很奇怪吗?” 黄药师摇了摇头,困惑道:“你来到岛上,未触及任何机关,难道真是凭空冒出来的?” 萧昊皱巴着小脸,突然一拍脑门,笑道:“我还记得一套舞,我跳给你看吧!” 他说着收起了鸾歌凤舞,后退了几步,换上背包里的大扇子。 那对武器突然消失的时候,黄药师就是一惊,又见萧昊手中多出了一把红色的扇子和一把伞,脸色顿时微妙起来。 随着萧昊的动作,他头顶和脚下突然冒出淡淡的红色光晕,还有若有若无的花瓣从虚空中掉落下来,那把大红折扇在他背后“唰”地展开,在空中旋转着,和桃花岛纷落的花瓣混在一起,如梦似幻。 黄药师之前的推断倒是没有错,他这身衣服确实是舞者服饰。 这段舞蹈非常短,待萧昊撑着伞站定,黄药师心中已经有了眉目。 “你说你今天是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他迟疑问道。 桃花岛是风水宝地不假,但有桃树成精这回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超脱他一贯的认知。 萧昊撑着伞,一个劲儿的点头。 黄药师脸色古怪,从上到下看了他半天,最后叮嘱道:“好,你确实说服了我。但你这套舞,日后除了我,万不可在别人面前跳,任何人都不行,明白吗?” 既然是他岛上的桃树,那就是他桃花岛的人了,这段舞要是让别人见了,保不准会想些什么。 也不愧是他岛上的生灵,果然是长得钟灵毓秀、玉雪可爱,猛地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漂亮小姑娘。 萧昊当然知道系统自带光效的威力,立刻乖巧地应下。 黄药师心情复杂地伸出手,在他那银白的头发上摸了摸,道:“你年少不知世事,既然生在桃花岛,可愿投入我门下,做我的弟子?” 萧昊自然是愿意的,身为一个五短身材的小不点儿,想要在江湖闯出名声、做到人人羡艳,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黄药师肯收留他,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眼中闪着光,从善如流地跪下叩头道:“师父在上!” 黄药师满意地点点头,将他扶起来。随即又不免担心地看了看萧昊那头银白的发丝,问道:“你头发生来如此,很可能是什么病症,你身上有哪里不适吗?” 萧昊摇摇头,蹦蹦跳跳了一番,表示自己健康极了:“没有,全身舒坦呢!” 黄药师思索片刻,想来精怪可能就是和常人有些不同,少而白头的人世上也并不是没有,日后让这小娃娃多注意口风就是。 他于是道:“凡我门下弟子,名中都带‘风’字,你可以自己选个喜欢的字号。另外,你还有两位师兄,一会儿我就带你去见他们。但你切不可胡言自己的出身来历,我说什么,你就应什么,懂了吗?” 萧昊拍拍腿上的泥土,恶趣味地做起了好奇宝宝:“师父,师兄是什么?可以吃吗?” “……”黄药师一噎,轻轻在他脑壳屈指弹了一下,佯怒道:“你师兄比你先入门,不能吃。” ……但精怪究竟吃不吃人,在他们的食谱里有没有生人这一条,博览群书的黄药师……也不知道! 反正这是他桃花岛的精怪,他说不能吃人,就不能吃! 38.也曾醉里舞剑器·二 黄药师一向不屑世俗礼教, 萧昊穿成这个样子, 他看习惯之后竟然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反而觉得随着他喜好穿着没什么不好。 他带着萧昊一路到了试剑亭, 曲灵风和陈玄风二人正在此处练功, 看到黄药师带着一个光着脚丫的精致小娃娃过来,眼睛都是一亮。 黄药师将萧昊领到他们面前, 介绍道:“这是你大师兄曲灵风、你二师兄陈玄风。” 萧昊乖巧地跳到前面来,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喊道:“师兄们好!” 黄药师又对曲、陈二人道:“这是我刚收的弟子, 日后就是你们的小师弟。他不记得半点以前的事情了, 你们多照顾他。”他转过来问萧昊道:“你可想好了名字?” 萧昊眨巴着一双灵动的眼睛,诚恳道:“师父, 我觉得我的名字配‘风’不好听, 你要是非得要三个字儿, 要不,我叫萧日天吧!” 曲灵风、陈玄风:“……”这个小师弟和他们想象的有点儿不大一样! 黄药师板起了脸,斥道:“……胡闹!” 萧昊想着自己现在反正是个小不点儿, 再没节操的事情也做得来, 于是嘴一撅、眉心一皱, 不开心道:“那我还是叫萧昊!不想带‘风’!” 黄药师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 冷冷道:“你不想当我徒弟,就立马从这岛上滚出去。” 萧昊身子一抖, 两只眼睛又水汪汪起来, 张开嘴就要准备哭, 黄药师当机立断地用话堵住了他的嘴:“不许哭!” 萧昊眼里的水顿时就收了回去,比翻书还要快几分,看得曲、陈二人惊叹不已。萧昊拽住黄药师的袖口,可耻地卖萌讨好道:“师父,我就只记得自己名字了,我不想改名字……” 黄药师心中一软,气势不由地就落了下来:“你师兄们都是入我门下后改了名字的。” 萧昊可怜巴巴地瞅着他,活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儿。 曲灵风和陈玄风对视一眼,忍不住求情道:“师父,小师弟小小年纪就横遭此难,还是给他留个名字做念想吧!” “是啊,小师弟他年纪还小,等日后成年了,再改名字也不迟!” 黄药师冷哼了一声:“你们倒是宠他宠得快。” 曲、陈二人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言语。 黄药师又看了看萧昊,摆了摆手道:“罢了,随你吧。” 萧昊一喜,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跳起来抱住黄药师道:“谢谢师父!师父最好了!” 黄药师:“……”后悔了,这小鬼比预想中还要难缠。 【恭喜少侠拜师成功!】 【少侠拜入桃花岛门下,逼格+200。自动激活特殊二内,在脱离当前世界前有效。】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志得意满,进度:200/10000。】 黄药师将他从身上拎下来,放到地上道:“你身负深厚内力,可还记得什么防身的武学吗?” 萧昊想了想,取下背后的鸾歌凤舞,试探性地开了一个名动四方。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转起圈来,不知道是系统的原因还是怎么,萧昊竟然没有感觉到头晕。随着他舞动的步伐,他脚下升起一圈粉色的光环,头顶也开始落下发光的花瓣来,好不绚丽。 萧昊默默地停了下来,一把把双剑插回了自己背后。 “……” 拒绝!!! 他是拒绝的!!! 以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审美果然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这么粉扑扑地转圈圈!!! 黄药师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绷着脸,强行对状况外的曲、陈二人解释道:“不错,你这般年纪就已经能将内力外放到这种程度了。” 曲灵风和陈玄风脸色僵硬,夸赞道:“小师弟真厉害啊!”内力化虚为实那是极高的境界,他们的小师弟好像比自己争气多了! 萧昊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了这份夸赞,纯良道:“谢谢师父师兄夸奖!” 黄药师接着道:“你还记得武学,这很好,不过你需在桃花岛武学中任选一门修习,免得日后行走江湖,说我桃花岛门人不会桃花岛的武功,让人看笑话!”这小家伙自带的功夫太惹眼了,等会儿就得叮嘱他,以后少在他人面前使用,以免惹来麻烦! 既然桃树都能成精,谁知道会不会有收妖的真道士,全真教那群牛鼻子不会真有什么本事吧? 原来从不信怪力乱神的黄药师,如今为自己的小徒弟担忧了起来,甚至隐隐把全真教划入了谢绝往来的那一边。 黄药师随意地将桃花岛各类武功比划了一遍,对萧昊道:“你曲师兄修习劈空掌,你陈师兄专心碧波掌法,你想修习什么尽可以提出来。除此外,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农田水利、经济兵略、诗词医卜,你若有感兴趣的,也可涉猎。” 萧昊瞪大了眼睛,早知道黄药师无所不能,但真的听他这么说出来,敬佩之意更油然而生。这么多领域都称得一句精通,武功还能排进江湖前五,他师父若是专心武学一道,岂不是分分钟打脸王重阳! 凡事不能贪多,萧昊深知这个道理,他有七秀技能傍身,倒是不担心武功,但黄药师口中的其他领域,他确实很想扩充一下知识。 于是他认真道:“师父!桃花岛武功太厉害啦,弟子暂时挑不出更想学哪个,可是那些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什么的,弟子很想学学!” 黄药师怎么会听不出萧昊这没几分诚意的奉承,但他没有搞清楚萧昊那些奇奇怪怪的会发光的舞蹈之前,让萧昊少接触武学确实是好事。他拍了拍萧昊的脑袋,道:“那么从明日起,你就跟着为师学习杂学。” 萧昊兴奋地点头应下。 * 然而事实证明,当时扬言要学好黄药师一身学问的时候脑子里进的水,就是他如今止都止不住流的泪。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啊!好好学一门武艺不是很好吗! 萧昊苦着小脸儿握着一卷《周易》,躺在试剑亭旁边的大石头上,不远处曲灵风和陈玄风二人正在勤奋练习,看到他这副模样都是不约而同地一笑。 古人的脑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竟然能弄出这么多弯弯绕的花样出来,萧昊想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黄药师对他半途而废的态度很是不满,萧昊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 黄药师对他的学习进度起初很是惊奇,他发现萧昊学起术数来速度极快,寻常人数十年才能掌握的知识,他只要一个晚上就能融会贯通。而天文地理也是如有神助,短短几日就颇有成效,甚至还常常提出一些看似天马行空、实则颇有道理的观点来,黄药师深觉他天赋过人,忍不住就想把自己所学尽数教给他,也不再纠结于萧昊一时不想习武这件事。 他虽然精通各种旁门,也已经收了三个徒弟,但事实上,曲灵风和陈玄风二人都无法学得他十之一二,他们天资有限,能专心于一门武学已经不易,而萧昊不同,他聪慧过人,或许真有可能得他真传。 到底是天地造化生出的生灵,凡夫俗子确实无法比拟! 不过待学到琴棋书画、八卦奇门之学时,黄药师就发现萧昊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倒也没什么奇怪,术业有专攻,萧昊先前的表现已经很让他满意了。 话虽如此,萧昊学起这些东西来,其实也并不慢,这速度只是相较之下罢了。 这回可苦了萧昊,他一边靠着系统强记硬背,一边还要争取不让黄药师看出什么破绽来,以免日后给他更多的课业。 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泡在知识的海洋里,萧昊深深地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个秀太而是个花太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一条让他振奋无比的消息—— 他师父收到邀请,要去华山绝顶论剑较艺! 萧昊立即丢了看了一半的书,哒哒地跑到黄药师跟前,拽住黄药师的袖子道:“师父!我想跟您一起去!” 黄药师早习惯了他讨巧卖乖的套路,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拂袖道:“你还未修习武艺,不便离岛。” 萧昊怎么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他还需要名动江湖呢,老宅在桃花岛可不是办法!虽然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是真被黄药师这一套全才教育给折腾怕了。 他于是主动扑到黄药师身后,捶捶捏捏,殷勤极了:“师父!我从来没见过桃花岛以外的地方,书上说外面有河山大川,有大漠草原,您就带我去看看吧!” 黄药师猛地想起,萧昊自从降生在桃花岛上,确实一直偏安一隅,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他本来是个天生地长的灵物,如今却是被他困在了桃花岛,似乎……是有些不合适。 见黄药师犹豫起来,萧昊立刻加把火道:“师父!只要你答应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黄药师眉头一挑,拍板定案道:“那好,离岛之前学会落英神剑,不然就不要再想着出门了。” 萧昊:“……” 自己作的死,哭着也要学完。 很快,黄药师带着最为宠爱的小弟子,去参加华山论剑的事情就已经被江湖人知道了。 他的小弟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生来一头银白发丝,年纪不及舞勺,却深得黄药师数门绝学真传,让人不禁啧啧称奇。 此时正是寒冬岁尽,大雪封山时节,他和黄药师衣衫单薄,但有内力护体,竟也丝毫不觉寒冷。 黄药师要去寻王重阳等人,一时顾不及萧昊,便嘱咐萧昊自己在这华山上看看风景。萧昊这个已知五绝打架结果的人对论剑毫无兴趣,他一得到可以自由活动的许可,立即蝶抠脚窜出去好远。 只是他兴奋过了头,蝶弄足刚刚冲出去,就迎面撞上了一人。 39.也曾醉里舞剑器·三 洪七好不容易爬到华山, 刚刚冒出个头来, 就被迎面一团红色的东西撞了个人仰马翻, 连人带那团东西在地上滚了几滚, 身体猛然一空, 竟然掉下了山崖! 洪七大惊失色,华山之险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 不摔个粉身碎骨也要重伤残废! 萧昊揉着撞疼的脑门,在空中稳住身形,情急之下运起了大轻功, 一把抓住了洪七。 洪七震惊地看着那团跟着他一起掉下来的小东西, 在这毫无借力的空中竟然兀自飞了起来,讶异的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粉红色的扇影在空中飞速划过, 洪七被那小不点儿带着在空中旋转起来, 像是跟着他跳舞似的, 他们身后留下两条长长的粉色光带,如同飞舞在空中的水袖。萧昊手中“咻”地撑起了一把伞,和洪七一起握着伞柄安然落地。 黄药师发现他们掉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相救, 刚追到崖边, 就看到山下升起一片粉色的流光。光芒一闪而过, 空中那难以忽视的巨大扇影和山下那些层层叠叠的云融在一起, 很快就看不出来了。 他心中微定,知道他们俩摔不出什么好歹来, 但还是不免头疼地抚了抚额。 早嘱咐过小昊儿不要随意使用武功的……这臭小子, 一出门就把师父说的话全忘了! 念在他这是危急关头, 这次先不与他计较! 目睹了他们掉下山崖的王重阳和段智兴连忙赶来,此时萧昊他们已经落地,自然没被看到方才空中的那一幕,段智兴着急道:“不好!七兄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只怕凶多吉少啊!” 王重阳也是忧色重重,叹道:“药兄,你的小徒弟这回可闯了大祸!” 欧阳锋乐得自己少一个竞争对手,但也还是面带忧虑跟着走到崖边,摇头道:“这万丈深渊,掉下去怕是没命了。” 黄药师淡淡看了他一眼,哼道:“我黄药师的徒弟哪能这么容易死!小昊儿轻功卓绝,方才我已看到他和七兄安然飞下去了。” 段智兴大为惊叹,朝山下看了几眼,疑道:“当真?!这么高的山崖绝壁,无处借力,就算轻功卓绝,也不能毫发无损吧?” 欧阳锋也道:“药兄,你那小徒弟才多大年岁?未免有些夸大了!” 黄药师对自家徒弟的本事心里门清,也懒得同他们解释,转身就要下山,“我这就去山下将他们寻回来,还请诸位稍等片刻。” 王重阳和段智兴面面相觑,于是道:“这下面是深山穷林,我们几人一起寻找也好过你独行。万一七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也帮得上忙!” 他们三个一下去,这山顶就只剩欧阳锋和周伯通了,欧阳锋立即道:“那我也与你们同去!” 黄药师拱手谢过,一行人匆忙下山。 再说萧昊这边。 洪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小不点儿手里的伞变戏法儿似的消失,他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的胸口,从头到尾把自己摸了个遍,又抬起脚在地上跳了几下,看了看头顶万丈高的天空,忍不住喃喃道:“叫花子活见鬼了!” 萧昊随意地拍掉身上的尘土,这会儿落了地才看清被他撞下山的倒霉鬼是谁,他扬着稚嫩的小脸儿,乖乖赔礼道:“前辈,您没事吧?” 洪七还没从死里逃生的惊喜中回过神来,一把搂住萧昊的细胳膊细腿儿,急切问道:“小娃娃,你伤着没有?你刚才……刚才那个……?” 萧昊天真可爱地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装傻:“嗯?刚才怎么了?” 洪七想到刚才在空中,那样的情况下,他们落地竟然能安然无恙,这简直匪夷所思! 他放开萧昊,奇异问道:“你是跟谁上山来的?功夫又是谁教的?” 萧昊骄傲地扬起下巴,挺起小身板道:“我师父是桃花岛主黄药师!” 洪七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药兄的武功竟然已经突飞猛进到这种程度了吗?一个小娃娃都能教出这样绝世的轻功……” 萧昊暗搓搓对他吐了吐舌头,只字不提大轻功暗香掠影的事情。 他们这一摔,也不知掉到了哪里,洪七主动担起了成年人的责任,誓要带着萧昊走出这片深山老林。萧昊嫌弃地看着他,默默打开了自己的小地图。 这密林人迹罕至,道路难走极了,洪七方向感虽然不差,但没有地图也是两眼一抹黑,萧昊几次看他都要走错岔路,忍不住出言指点。 洪七眼睛一瞪,古怪道:“你一个小娃娃懂什么!你怎么知道走那边不会越走越偏?” 萧昊翻了个白眼,脸颊鼓鼓的像胖嘟嘟的金鱼,“你都带着我从大早上走到下午啦!我再也不要信你走的路了!”说着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来。 洪七拿小孩子十分没辙。想到这小不点儿跟着他走了这么久也没抱怨一声累,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们也确实是从上午走到现在,这小娃娃对他还有救命之恩,语气不免就软了下来:“我的小祖宗,要不我背你走?这大雪封山的季节,要是天黑前我们还没走出这片林子,可就大不妙了。” 萧昊当然也知道天黑的山中是多么危险,绷着小脸道:“除非我说走哪儿,你就走哪儿!” 洪七苦着一张脸,他一个大人还会迷失方向,这小鬼带路,别说天黑了,十天半个月能不能走出去都成问题! 萧昊一本正经道:“我从小跟我师父学习奇门遁甲和观星问卜之术,方位还是能辩清的!” 洪七犹豫道:“当真?”他上山之前倒是确实隐约听到一些传闻,说黄药师带着最得意的小弟子一起出岛。这小不点的轻功已经是被黄药师调.教的惊世骇俗,难不成天下真有这种少年天才,小小年纪就能胜过常人勤学百十年? 萧昊刚要开口,腹中就传出一阵绵长的咕噜声,他皱巴了一张小脸,捂住肚皮道:“唔……饿了。” “……”洪七也沉默着摸向了自己的肚皮。 消耗了一天体力,他们滴水未进,这严寒季节连个野兽也难寻……若没有食物饱腹,就算身怀内力也支持不了多久,只怕还没有走出去,他们不是先饿死就是先冻死。 洪七一不做二不休,找了找身边的枯枝,很快搭起一个火架子来。 他们丐帮自第十代帮主以来,就留下了一只神鸟,唤做白凤,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鹰隼。这鸟和打狗棒一样,只传历代帮主,丐帮上下好吃好喝供养了有百年之久。这鸟的非同一般之处也十分显而易见,它不但活了这么久丝毫不见老态,更是功力高深,极有灵性。 在普通弟子眼里,这只鸟是丐帮宠上天的大宝贝,但对于他们几任接任帮主的人来说…… 这鸟实在是穷途末路时最好的精神寄托!移动口粮! 尽管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代帮主真敢吃了它,但是洪七觉得,比起饿死在深山老林,也许白凤可以应一下急。 他对空长长吹了一声口哨,果然见远方一道模糊的白影自高空飞来,在他们头顶盘旋起来。 白凤体型不大,未必禁得住他们两人的体重,但它眼界高远,猎捕些小猎物,或是给他们带路,应当也是能办到的。只不过白凤十分不听他的话,平日里洪七很少使唤它,使唤多半也是被无视,如果这老鸟今天不配合,他可能就真得考虑,要不要把它拔毛烤了充饥了。 洪七指着它对萧昊得意道:“瞧见了吗,这可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随身口粮,你小子今天有口福了!” 然而今日这只鸟似乎不太对劲,洪七还没有吩咐它做事,白凤就一个猛子从空中俯冲了下来,速度之快有如逐电流星。洪七吃了一惊,以为这鸟看破了自己的想法,想要攻击自己,立刻将萧昊护到身后,摩拳擦掌道:“嘿,这隼胆子肥了!” 白凤理都没理他,直接扎进了他身后那个小不点儿的怀抱,撞得那小人儿往后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洪七看到老鸟白凤仿佛雏鸟归巢一样不要脸地亲昵蹭着小娃娃的颈窝,发出喜悦的鸣叫,差点没惊掉自己的下巴。 要不是他知道这鸟比他的年龄要大好几倍,他都会怀疑这是哪家走失的乳鸽! 这小娃娃长得的确是伶俐可爱,一看就知道是美人坯子,但这老鸟未免也太厚脸皮了!一把年纪了还在人家怀里卖萌!太丢他们丐帮的人!! 萧昊看着这只熟悉的白凤,内心大为震动。 雾草……这不是他的丐帮留在天龙的那只隼吗! 这里竟然是同一个世界! 萧昊立刻在心中呼唤系统,问道:“系统!你不是说我不会再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悠然答道:【此世界时间轴不同,并非同一时空。侠士确实已经再也回不去先前的世界了。】 萧昊心情复杂,抱住白凤肥肥的身体。小家伙这么多年不见还跟以前一模一样,半点都没有长大,一双豆豆小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看起来既可怜又可爱,萧昊忍不住揉了揉它头顶的呆毛。 白凤的系统介绍上,写着“一心不二,一朝认主一生相守;永不离弃,生死相随真心相依。”,萧昊看着它感慨万千,突然就有了重新把它带走的想法。 他于是把白凤顶在脑门,双手捧住它,虎视眈眈地对洪七道:“你要对它做什么?” 洪七好笑地指了指自己刚搭好的木柴架子,“这不是很明显的吗?我这隼养的娇惯,总是不听话,它要是今天还不听我的,自然就拔了它的毛烤来充饥。” 萧昊一听就怒了,跳脚道:“呸呸呸!你这馋嘴的老叫花!只要有我在,绝不许你欺负它!” 40.也曾醉里舞剑器·四 洪七面色古怪, 心想自己虽然比黄药师年长一些, 但也绝对不老, 这小鬼发脾气发的突然, 难不成是跟他自家的隼看对了眼儿, 一听自己要烤了它,才这么生气? 天知道他们丐帮这只鸟脾气有多大, 他要是不架上火架子以示威胁,这老鸟哪里肯听他半句话? 这小鬼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知道他这么些年被白凤折腾的辛酸。 洪七往前走两步, 萧昊就顶着白凤往后退两步。 洪七只好哭笑不得地对他道:“这隼好像是我养的, 就算我要烤了它,也轮不到你这小娃娃来管吧?” 萧昊板着小脸, 气鼓鼓道:“你不许烤了它!” 洪七看着他的样子, 突然就很想逗弄逗弄。这小家伙板着脸的样子活像个小大人, 有趣极了。 他玩笑归玩笑,叫白凤来主要也还是为了尽快离开这里。这只隼在他们丐帮养了这么多年,那是恨不能宠到天上, 天天拿上好的鱼糕供着。历代帮主里, 这家伙只听早年那位萧帮主还有他师父钱帮主的话, 其他的几位, 这厮能听从召唤已经很是不易了。 所以就算这老鸟不听话,他也真不能拿它怎么样的。嗯……虽然这鸟生的肥美极了, 一看就不是凡品, 他确实暗自里对着这只老鸟垂涎不已, 流过不少口水。 这小不点儿看到他架起火堆煞有介事的样子,一定是以为他真的要把白凤拔毛吃了。 洪七忍住笑,瞪起眼睛装作要教训他的样子,喝道:“臭小子,这可是我们丐帮的宝贝!你快些还回来,不然我可要打人了!” 萧昊吐出舌头对着他略略略了一番,全然一个耍赖皮的熊孩子,“它愿意跟着你才是你的!你问问它愿意跟谁!” 白凤扑棱了两下翅膀,落到萧昊的手臂上,立即配合地蹭了蹭萧昊的小脸儿。 洪七:“……”等等,这鸟好像不太对啊! 洪七面色微变,讶异道:“奇了怪了,这白凤今天是怎么回事,黏上你就不放了?” 萧昊托着白凤,口齿不清、奶声奶气道:“谁让你老是撒夫夫的要把它烤来吃!惹它不高兴了吧!” 洪七被一个还没他胸口高的小娃娃指责“傻乎乎”的,心情十分微妙。他上下打量着白凤和萧昊,问道:“没听说过桃花岛还有驯养禽兽的武艺,你是跟你师父学了什么驯兽诀窍吗?” 要真是如此,他倒确实很想向这小不点儿请教请教。白凤的高傲脾气在丐帮是出了名的,若是能驯养乖顺,倒不失为一大助力。 萧昊气哼哼地扭过脑袋,不理他。 白凤也跟着一起转过小脑袋,一人一鸟动作出奇地一致。 洪七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小娃娃太有趣了,黄药师竟然能养出这么一个鬼灵精怪的小不点儿,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他笑着摆了摆手,不再逗萧昊:“好好好,你放心!叫花子虽然嘴馋,也不至于连祖传的宝贝也要吃掉,你既然能让它听话,就赶紧叫它带我们出去吧!” 萧昊这才扭过来又瞧了他几眼,见他不是哄骗自己,才小手一送将白凤送到空中。 白凤飞的极高,叫声又响遏行云,很远都能听得到,更遑论就在这附近寻找他们的黄药师一行。他们看到白凤的身影,立刻就朝这个方向赶来。 洪七这回主动抱起了萧昊,跟着白凤往前走。 这小不点儿到底是个娃娃,一天的折腾,就算是再有活力的小孩子也要累了,洪七见他一直不提半个疲字,担心他自己逞能,索性也不让他再多走路,自己抱着他走。 也不知道黄药师是怎么养孩子的,能把人教育成这么一副古灵精怪又乖巧懂事的模样,要是他们丐帮的小乞丐个个都像这小娃娃一样听话,他能少操多少心! 洪七好像已经忘记了之前是哪个熊孩子把他撞下华山的了。 萧昊坐在洪七的手臂上,双手扒住他的脖颈,小脚丫不安分地在空中晃来晃去,附到洪七耳边道:“我悄悄告诉你哦,我有特别的驯鸟技巧!你这只大白鸟,以后肯定是我的了!” 洪七“啪”地一下就势拍在他屁股上,笑骂道:“你这小鬼!再琢磨我们丐帮的鸟,叫花子就真要打人啦!” 萧昊空中扑腾的脚丫登时僵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洪七,红云蹭蹭蹭地爬到了脸上,耳朵尖也迅速烧热起来。 !!! 这臭叫花!!! 没大没小的徒子徒孙!!! 老子萧日天的屁股也是你能打的嘛!!! 他手猛地一松,就要直接去拔双剑出来,跟这叫花子战个你死我活,突然听得一道熟悉的、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谁敢打我徒弟?” 萧昊立刻收了凶巴巴的表情,一转头,热泪盈眶,鼻水抽搭,好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可怜儿。 他又羞又愤,对黄药师道:“师父父!他、他打我屁股!!” 这人呐,外表一变小,心理年龄跟着退化,原先腆着老脸都不好意思做的事情,顶着小不点儿的壳子,顺理成章就能做出来。 洪七:“……”这小子变脸也太快了!! 萧昊从洪七身上跳下来,一蹦两跳就到了黄药师跟前,扑到黄药师的身上惨兮兮地揪住黄药师的青衫下摆:“嘤。” 黄·护短狂魔·药师负手而立,对刚刚脱出困境还未来得及喜悦的洪七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七兄,得罪了。” “……” 洪七本来就是应邀来华山论剑的,虽然在林中消耗了不少体力,也仍旧是按捺不住那颗早就想打个痛快的心。他心中虽有无奈,但这一路走来那小娃娃的所言所行,也都让他对黄药师如今的武功水平充满了好奇。 他于是拔出腰后的酒葫芦咂了一口,毫不躲闪,正面迎上去:“来得正好!” 随后赶到的王重阳不明所以,只看到黄药师那小徒弟泪眼汪汪地站在一旁,洪七和黄药师战作一团,立刻插到他们两人中间拉架道:“两位有话好说!怎么一见面就打了起来!” 欧阳锋慢悠悠地跟着出现,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热闹。 段智兴也赶到了此地,一见他们混战在一起,立刻要上去帮王重阳一把,却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欧阳锋拦住了。 欧阳锋似笑非笑,紧紧缠着段智兴道:“他们三人正酣畅淋漓,段皇爷还是不要凑那个热闹,你若想打,我们两个比来!” 段智兴并不想和他纠缠,只是眼下一时也脱不了身,只能跟欧阳锋边打边移,想趁机插进另外三人的战圈之中。 眼看这华山脚下演变为五绝斗殴的场地,罪魁祸首萧昊未免被殃及池鱼,扶摇跳上树,一脸无辜地在树杈上坐下,从行囊里掏出来一根蛋叉叔叔的糖葫芦呱唧呱唧吃得愉悦。 姗姗来迟的周伯通一看五绝如此热闹,就忍不住想拍手叫好,但碍于王重阳不好特别表现出来。他见到树上坐着的红衣小不点儿,立即一跃而起坐到了萧昊的身边。 “你这糖葫芦哪儿来的?还有没有?给我也来一根……” 萧昊大方地递出一根糖葫芦,继续呱唧呱唧地啃着。 一大一小两个顽童坐在树上,脚下是混战在一起的五绝,这场面要是叫外人看了,不知道会生出多少奇怪的念头。 周伯通啃着糖葫芦,腮帮子里塞满了山楂球,吃得脸颊都鼓了起来,含糊不清地问道:“你说他们几个谁会赢?” 萧昊举着吃完的签子,又掏了一根糖葫芦出来,慢条斯理地啃着,应道:“我猜是那个高高的道士!” 树下听到这话的黄药师,脸色更冷了几分。 周伯通嚼着果子,不满道:“你怎么不猜你师父?不算不算!你重新猜!我要猜我师兄的,你猜了我就不能猜师兄了!” 萧昊捧着小脸道:“我猜你师兄,你可以猜我师父呀!” 周伯通想了想,觉得也对,于是道:“那我们来打赌,谁赢了的话……对方说什么就都得照做!” 萧昊瞥了他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笑道:“好啊!” 下面王重阳等人正战到胶着,五人看似各自对付却又难舍难分,根本说不清究竟是谁在打谁,他们打着打着竟然还口头比试起来,一面比武一面口头拆招,让人听得头昏脑涨,看得眼花缭乱。 糖葫芦毕竟是零食,萧昊啃了两根肚子就更饿的咕咕叫了,照五绝这个架势,起码还要再打个三天三夜才能分得出胜负,他百无聊赖地晃着脚丫,对周伯通道:“他们还要打好久,要不我们先去吃点儿东西填饱肚子?” 周伯通生怕错过了一会儿就错过了结果,于是搓了搓手道:“这好办,你看我去帮他们一把!” 本来五绝势均力敌,王重阳隐隐有压制另外四人一头的趋势,周伯通已经看出这么下去自己一定会赌输,他心里生了撒泼耍赖的心思,就想下去给他们搅搅浑水,让黄药师也有机会翻盘,好助他赌赢这场赌局。 萧昊哪能让他得逞,一眼就看出来他想搞事情,糖葫芦签子一丢,跟着他一起跳下去,蹑云到他跟前拦道:“你可不能耍赖皮!他们打架你插手就是坏了规矩了!” 周伯通嬉笑道:“来呀来呀,你来打我呀!你要是能打赢我,就能拦住我不去给他们捣乱!嘿嘿嘿……” 他只嘿到一半,就见对面那个小不点儿拔出背后的双兵,交叉举在了头顶。 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怎么古怪的招式起手,就见萧昊那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出来一记流光。 中了帝骖龙翔的周伯通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等等……这、这可一点儿也不好玩儿了!他怎么突然动不了了!! 41.也曾醉里舞剑器·五 周伯通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红衣小鬼头跳到自己跟前, 还戳了戳自己的腰, 弄得他痒极了, 忍不住嚷叫起来:“你这是什么妖法!” 萧昊并不打算伤他, 周伯通等级虽然比他还高一级, 但对拥有七秀武学的萧昊来说,这一级的差距可以忽略不计。只要周伯通不去给他师父添乱, 他是不介意跟这个大顽童多玩儿一会儿的。 桃花岛上数他最小,曲师兄虽然总逗他,但还是把他当个小孩子打发;陈师兄又是个面瘫, 对他宠爱有加不假, 但萧昊对着他实在浪不起来。 难得碰到一个不在乎年纪,能跟他玩到一块儿去的, 当小豆丁当的不亦乐乎的萧昊对周伯通这个玩伴十分珍惜。 五秒的定身不长不短, 萧昊既不想用攻击技能, 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转圈圈叠剑舞,于是对着周伯通用了个平时使用率超低的绛唇珠袖。 他一对双兵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在身前交叠的一刹迸发出眼花缭乱的粉色花瓣来, 周伯通觉得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什么毛病。 这个小鬼头不但会把人定住, 还会变戏法!!! 周伯通刚能行动, 立即向上一跃, 想要离萧昊远一点,然后再仔细瞧瞧他刚才那团花瓣到底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可是他脚刚刚离地, 就直挺挺地又掉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又不能动了。 大约是察觉到萧昊进战了, 一直盘旋在他们头顶的白凤一个俯冲,竟然自己对着周伯通用起了天隼击,周伯通猝不及防被叨了个满头包。 他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小鬼头不紧不慢转了个圈儿,脚丫子底下升起层层叠叠的花浪,粉红的袖影在他头顶一闪而过,一道淡淡的红芒升起…… 周伯通猛地眩晕起来,不由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萧昊悠哉地跳到他身边,趁着雷霆的时间长,双剑往后背一插,抓起周伯通的一条腿,丢了他的鞋子就开始挠他脚心。 周伯通痒地打颤儿,连连求饶:“停停停!哈哈哈快停下!我不捣乱了!哈哈哈哈……不捣乱了!” 萧昊松开他的腿,周伯通立刻抱着自己的脚丫往后跳了好几步,叫道:“你们两个打一个!这不公平!” 他既觉得被这个小鬼收拾的不服气,又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你是怎么变的戏法?就刚才唰地一大团花瓣儿的那个!教教我呗?怪好看的!你教我,我就不捣乱了!” 萧昊才不会教他绛唇珠袖,何况周伯通也学不了七秀的功夫,于是扭过头不搭理他,寻思着再坐回树上去。 周伯通哪里会轻易放过他,一颗脑袋凑在他背后冒来冒去的,缠着萧昊道:“你再变一次!就一次!我肯定能看出门道来!” 萧昊咧开嘴对他吐了吐舌头,不予理会。 周伯通在他身后直跳脚,大声叫道:“你不告诉我,我可就要喊了啊!” 萧昊脑袋一歪,疑惑道:“喊什么?” 周伯通嘿嘿一笑,对王重阳他们大喊道:“师兄!这小家伙是个妖怪!!!他会妖法!!!” 萧昊:“……” 黄药师:“……” 五绝功力何其深厚,虽然他们比试的时候战况混乱极了,但也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并不是对周遭的情况没有察觉,从萧昊刚刚把周伯通定身的时候起,他们就已经隐隐看到这里的非同寻常之处了。更何况天色已经渐渐转暗,萧昊那显眼的红光,想不察觉到都难。 萧昊骑在周伯通脖子上,捂住他的嘴,感受到头顶一丝异样的目光,不由得全身一抖。 他缓缓抬起头,看到自家师父阴沉铁青的脸,一滴冷汗就滑了下来。 嗯……师父好像是交代过,不要轻易在外人面前使用武功的哦? 萧昊咽了下口水,小声道:“师父……我错了!” 哪有人在对打比试的时候还要变戏法的,另外四绝心中对萧昊刚才的举动其实都有一个问号。 他们停了下来,一齐看向黄药师。 黄药师想着论剑回去后一定要把这不听话的小子好好教训一顿,强自绷着冷脸,对其他几人解释道:“他……天赋异禀……” 武功一道上,糊弄他人还好,在场的可都是武学宗师级别的人物,他实在是编不下去。 洪七这时候也想起他被萧昊的轻功捉住时候的模样,顺势道:“说起来,我们落地之时,我也瞧见药兄你这小徒弟那一套惊世骇俗的轻功,你教他的是什么功夫?” 欧阳锋“哦?”了一声,笑道:“药兄,你这徒弟有些意思,小小年纪就能剑气外放到这种境界了吗?” 段智兴迟疑道:“这是剑气外放吗?可是……我方才似乎隐约看到有一团粉嫩的花瓣,这也是剑气?” 黄药师冰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他内力与常人不同,生来就是如此,使用武功时偶尔就会有些异象。” 萧昊用落英神剑的时候,就和常人无异,这一点倒是实在不好解释! 他徒弟不是人这件事情,万不能让外人知晓。 萧昊崇拜地看着黄药师,他师父不愧是博古通今的武学宗师,这样也能圆的过来。 四绝渐渐起了兴趣,纷纷围过来查看。欧阳锋奇道:“天下竟有这等奇才!药兄,照你这么说,你这徒弟难不成生下来就有内力?” 黄药师瞪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王重阳在萧昊身上捏了两下,摸着胡须道:“的确是一副天生剑骨!这上好资质,实属百年难遇。” 洪七闻言大笑,对黄药师恭喜道:“药兄你从哪儿捡来的小不点儿,看来衣钵有望啊!” 段智兴也朝黄药师道贺起来,黄药师收下他们的贺喜之词,心情复杂。 全真教的臭道士果真没一个省油的灯,日后要让小昊儿离他们远一些! 这王重阳又惊又喜的模样,难不成是看上了自家徒弟的根骨?万一他真会些识妖降妖的本事,这般说辞八不准是想拐小昊儿回去炼丹…… 黄药师想至此处,不动声色地将萧昊从周伯通身上拉了起来,挡到了自己身后。 欧阳锋却不认为真如黄药师所说的那样,这么小的一个娃娃,能有多强的内力?黄药师精通医药,要么是黄药师在他身上下了极大的功夫,拿天材地宝养了这么个少年出来,要么就是真如周伯通所言,这小鬼可能有些妖异。 若是能捉回去好好研究,没准儿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这小鬼长的就给人一副全身是宝的样子,如果真是天生内力,说不定喝他的血都能功力大进! 欧阳锋按捺下激动的心思,对黄药师笑道:“药兄,你这小徒弟叫什么名字?” 黄药师牵着萧昊的小手,不让他乱动,答道:“他叫萧昊。” “噗——”地一声,洪七刚刚灌下的一口好酒尽数喷了出来,直喷了对面的周伯通一脸。“什么玩意儿?你再说一次?他叫什么???” 周伯通气的从地上跳起来,撂蹶子道:“好啊!这个小鬼欺负我,你这叫花也欺负我!” 王重阳按住了他,对洪七道:“七兄……不会是想到那位了吧?” 洪七脸色古怪极了,盯着萧昊前前后后地看。今日他那只白凤的举动就已经很是奇怪了,萧昊方才跟周伯通打闹,白凤竟然还上去帮忙,它可已经百余年没有出过手了,只在传闻中和那位萧帮主一起揍过西夏鞑子! 这小不点儿叫萧昊?跟那位萧帮主究竟是什么关系? 洪七惊疑不定地看着萧昊那头白发,脑中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 黄药师知他所想,立刻道:“他这一头白发是天生的,而且也并非什么病症。” 洪七正色道:“不瞒药兄,我们丐帮这头隼,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已经活了百十余年,依然强健如壮年。它虽然跟着历代帮主,却从头到尾只听那一位和我师父的话。主动战斗这件事,更是自那一位销声匿迹后再未有人见过……你这弟子……”难不成是我们萧帮主的血脉后人! 黄药师忍不住扭头看了萧昊一眼。萧昊纯良无辜地扬着小脸,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丐帮这只隼他自然也听说过,能活这么长时间,只怕和自家徒弟属于同一种类型……他们精怪之间的吸引力竟然有这么强吗? 黄药师隐隐有些生气的样子,冷冷道:“七兄,他已拜入我门下,还请割爱。” 洪七自知自己来晚一步,确实不该这么跟人抢徒弟,但这小不点儿对他胃口,又和丐帮有缘,流落他人门下,实在有些愧对丐帮先辈。 他挣扎万分,本已经打算就此作罢,却见白凤扑棱着落下来,停在了那小不点儿的脑袋上。 洪七为难地看着黄药师:“……药兄,这鸟可是我们丐帮镇帮之宝,你可不能拐跑啊!” “……”同样担心徒弟被拐跑的黄药师也陷入了为难。 欧阳锋笑着拍了拍洪七和黄药师,弯下腰来对萧昊道:“小娃儿,你虽然拜了师,但我看你跟七兄这大白鸟挺有缘分的,你师父舍不得你,七兄也舍不得鸟,不如这样,你跟七兄去江湖历练历练,有七兄在,你师父也不会担忧;这鸟现在喜欢缠着你,等它这股劲头过去了,自然还是跟七兄走,不是皆大欢喜?” 江湖历练!敢情好啊! 萧昊躲在黄药师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偷偷去瞄黄药师的反应。 黄药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萧昊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他脖子一缩,低下头来。 欧阳锋这个提议确实戳中了他的心思,他如今急需要去闯出点名声。可是,他也不想惹师父不高兴…… 42.也曾醉里舞剑器·六 黄药师带萧昊出岛, 本来也就有带他历练的意思, 洪七为人正直可靠, 小昊儿能跟着他历练, 倒也确实没什么坏处。只是……黄药师低头看了看自家捣蛋的小徒弟。 这臭小子当着他的面都敢把他的叮嘱抛到脑后, 要是离了他眼前,还不知道会作出什么妖来! 但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黄药师还是有些心软。 他们出去走动走动, 长长见识,让洪七也能够不追究白凤的事情,倒也不是坏事。 毕竟自己也不喜欢跟那些愚昧死板的江湖人打交道。洪七不同, 他是丐帮帮主, 平日里在江湖极有威望,论起在江湖摸爬滚打, 洪七确实要比他更合适。 黄药师心中犹豫, 一转头看到萧昊无比期盼的卖萌小眼神儿, 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对萧昊管得太严了一些。 洪七看到萧昊那副小模样,就知道这小不点在想些什么了,于是引诱道:“小娃儿, 你长这么大, 还是第一次出桃花岛吧?” 萧昊扒在黄药师腿后, 忙不迭地点头。 洪七咧嘴笑道:“你看看你师父, 年纪不小了,风华正好的时候, 到现在都没有婚配娶妻, 你们岛上连个女人都没有, 这怎么能行呢!” 萧昊微微一愣,突然就跟洪七的脑电波对到了一起。 “你看要不这样,你跟着我,我们一起去给你师父找个师娘回来!” “七兄!” 其余几人纷纷笑了起来,觉得这个提议有趣极了。 萧昊瞪着一双大眼睛,瞳仁好像都在发光,连连拍手道:“好好好!我们去给师父找师娘!找师娘!” 黄药师恼羞成怒,脸色又青又红,一记眼刀落到萧昊头顶。 洪七哈哈大笑,又正色道:“药兄,我就是带这小不点儿去溜溜,你若担忧,我可再传他几门防身的武功。有老叫花在,保证不让他伤着一根毫毛。我们丐帮这不争气的隼,一心粘着你家小徒弟,我也不能放着它不管不是?” 黄药师头疼不已,却见萧昊突然跳了起来,要在他耳边说些什么。 他蹲下.身来,附耳去听,就听到自家那熊孩子小声用手掌拢在嘴边对他道: “师父父!你如果不答应,我这就要跳舞了!” “……” 这臭小子! 黄药师气不打一处来,刚收回脑袋,就看到小东西拉住他衣角,巴巴地盯着自己……脾气顿时又发不出来了。 黄药师按住了额角,觉得自己收这么一个小妖精,可能是造了什么孽…… 哎……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黄药师疲惫地冲萧昊摆了摆手,萧昊眼睛一亮,顿时大喜。 得了师父的首肯,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刷逼格了! 萧昊猛地抱住了黄药师的腰,开心道:“谢谢师父!我一定给你找一个比你还貌美如花的师娘!” 黄药师:“……”谁快来教训教训这没大没小的小混蛋!!! 他无奈地冲四绝一拱手,叹息道:“小徒顽劣,让诸位见笑了。”言罢又对洪七道:“他在我门下最小,平日里娇惯坏了,七兄……日后还要多担待。” 洪七无所谓地扬了扬手,连忙道:“小家伙灵动可爱挺好的,对叫花子的胃口!” 周伯通被自家师兄看得紧紧地,十分不情愿地小声碎碎念:“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历练历练……” 王重阳若有似无地飘过去一个眼神,周伯通立即噤声,装作看向别处。 欧阳锋道:“如今我们也比试了许久,这天下第一的名头,究竟花落谁家?” 五绝于是商议起来。 王重阳技高一筹,众人心服口服,其余几人不相上下,难以定出乾坤先后,于是众人排出个“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名头出来,各自欢喜。 段智兴笑道:“药兄的小弟子年纪轻轻就能和王真人的师弟打成平手,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话是这么说,可五绝心里都清楚,萧昊那是耍着周伯通打的,要轮武功,只怕天下间能胜过他的已经屈指可数了。 黄药师不动声色圆道:“那是占了七兄的鸟儿的便宜。丐帮这只神鸟的威力,已经流传了百年,若只有小昊儿一人,怕是难讨到什么好处。” 众人一想,深觉有理,王重阳两人的面子也算保住了,这个话题便被匆匆带过。 第一次华山论剑潦草结束,萧昊坐在洪七的脖子上,遥遥跟自家师父拜别。 黄药师叮嘱道:“切不可给七兄添麻烦!若被我听得什么风言风语……” 萧昊立即乖巧接话:“遵命!师父放心!等我寻到了好看的师娘,一定带回来孝敬您!” 黄药师:“……” 他这就去找个女徒弟!好堵住这群笑他桃花岛没有女人的人的嘴! * 一个馋嘴的叫花,带着一个一心找漂亮小姐姐的小不点,能干什么? 洪七扛着萧昊,两个人稍一合计,把自己想做的事情一说: 洪七好美食,小不点儿好美色。 妙哉!两人迅速一拍即合。 于是他们,去了……青楼。 萧昊背包里有的是钱,他这外观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哪怕一掷千金也不在话下。洪七想吃些什么山珍海味,他都能付得起,而本着不能违背给师父父许下的承诺的原则,他在青楼里混的风生水起。 以洪七对美食的追求,他们选的也不会是那些太过低档次的地方,稍稍风雅些的青楼不像那些庸脂俗粉,萧昊觉得还有的一看。 青楼中多是些苦命女子,流落风尘也绝不是她们本意,萧昊身为七秀坊弟子,对于这些身世可怜的小姐姐,能帮则帮,实在帮不了的,也要耐心劝慰一番。 原本那些姑娘看到包了整座楼的是个青年乞丐和一个小不点儿,都没抱什么兴趣,然而那人小鬼大的小少年从她们面前一个一个的看过去,问这问那,东拉西扯,竟然还真牵出了她们的伤心事。 这小少年长得玉雪可爱,就是不知怎得,生了一头银白的头发,再一问他家中事,却发现他竟然连自己身世都记不得了,被他师父捡走之前的记忆完全没有。 瞬间母爱爆棚的小姑娘们,连连对他嘘寒问暖,心疼地不得了。 小家伙一定是家中遭了什么巨大变故,小小年纪大受打击,才会变成这副满头白发的模样,还刺激得失了记忆! 哎……这么可怜的小家伙,还在安抚她们这些风尘里的姐妹们,帮这个小姐姐捏捏肩,帮那个小姐姐揉揉腿,乖巧懂事的让人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疼他! “我有什么好说的呢!那书呆子自从说上京赶考,就再也没回来过!他只当我是个下贱女子,又哪里会真的把我放在心上……” 姑娘们被萧昊一口一个“姐姐”叫的满心欢喜,被他问及身世经历,也不怎么压抑在心头了,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萧昊一面安慰她们,一面道:“姐姐放心!如果将来我有机会遇到你那位书呆子,一定好好替你问问他,究竟愿不愿娶你回去!他要是负了你,”萧昊瞬间抽出了背后一对鸾歌凤舞,交叉在头顶比成一把大剪刀的模样,看起来好笑极了,“我就替姐姐们惩治负心汉!剪了他!” 几个姑娘“噗嗤”一声笑做一团,花枝乱颤的样子,怎么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那姑娘轻轻勾了勾他的鼻尖儿,道:“好好好,就数你最疼姐姐啦!但你可千万要当心自己,打不过可不能硬逞强!你这小身板,也许还没李家姐姐那位病秧子耐打呢!” 洪七目瞪口呆地看着和那些青楼女子搂成一团、有说有笑的萧昊,吃到一半的烧鸡“啪”地一声就掉在桌上。 众人听到声音,一齐看向洪七。 洪七脸一红,捡起烧鸡往嘴里一塞,连忙摆手道:“我烧鸡掉了……我捡捡,你们继续、继续……” 他突然有些能够理解为什么外人老叫黄药师叫做“黄老邪”了。 药兄到底是怎么养徒弟的啊!!! 好好的一颗苗子,竟然养成了这么一副如鱼得水的风流胚子的样子,简直活脱脱的一个黄小邪! 这就是他们英明神武的萧大帮主的血脉后人……洪七啃着鸡腿,感觉有些一言难尽。 萧昊气哼哼地扬着小脸儿,不服道:“姐姐不要小看我!我也是身负武艺的!虽然师父教给我的功夫不多,但教训那些负心汉,还是绰绰有余!” 几个姑娘拍掌笑道:“姐姐才不敢小看你嘞!前些日子来这里的恩客中也有不少江湖人,他们都说当今天下武功最好的,就数什么……东……” 那姑娘“东”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旁边的小妹推了她一把,接道:“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诶对对!你瞧我这记性!”她捏着萧昊的小脸,柔声道:“你再厉害,能比得过他们吗?” 北丐洪七默默地躲在桌子后面啃着鸡腿,又好笑又滑稽。 这还……没准儿真能比过! 又听一年纪较轻的姑娘凑过来道:“我听说呀,那东邪生得儒雅俊秀,萧疏岸举,至今还没有成家呢!”说着脸就红了起来:“他的徒弟也是厉害极了!那天客人说,东邪的小徒弟年纪不及舞勺,功夫就已经仅次于五绝啦!这才是活生生的少年天才!” 她旁边的姑娘“呸呸”了几声,调笑道:“瞧你那点心思!还是东邪好,等他小徒弟长大你可都是老姑娘啦!” 那姑娘蹭地红了脸,捂住脸颊羞涩道:“那些顶尖的人物,我们怎么能接触的到呀,他们名声在外,又怎么会轻易来我们这种烟花之地……” 身处烟花之地的洪七和萧昊,眼观鼻鼻观心,一同噤声,默契极了。 43.也曾醉里舞剑器·七 一晃数月, 萧昊人在青楼, 该做的事情却是一样没少。 他在扬州西湖边买下了一座楼, 将里面的姑娘尽数赎了身。愿意自寻去处的就不做强留, 无处可去的便安置在楼中, 教她们一些琴曲舞艺,让她们能以此为生, 不再被人嘲讽是风尘女子。 有了这么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少慕名而来的苦命女子渐渐汇集起来。 这名声已传了出去,给这楼定名却发了愁。 沿用原来的名字, 风尘味有余, 难免叫人带着偏见瞧这楼里的姑娘们;但若新起一个,她们和桃花岛、七秀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萧昊也教不了她们武功, 最多也就是教了她们一些七秀的舞蹈。 萧昊琢磨了许久, 最后决定,妥了,干脆还是叫“忆盈楼”! 忆盈楼专门收留孤苦无依的孤女和被负心人抛弃的可怜女子, 萧昊将她们安置好后也没闲着, 将那些欺辱女子的恶棍分门别类列出一本名册, 数月之间一个一个的找上门去。 若是情投意合、命运弄人, 就想办法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若是小姐姐们真心错付,或是地痞恶霸、专以欺辱女子为乐, 死不悔改, 就抄起双剑将那负心人的头发剪个干净, 威胁他们如果再犯,下次剪得可就不是头发,而是孽根了。 一时间江湖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原来辜负过什么人,上了这册黑名单,被找上门来。 萧昊这一身红衣、满头白发的标志性形象,也成了人人见之色变的凶神恶煞,饶是他长得再怎么灵秀可爱,也不敢小瞧了他。 这一番大张旗鼓的作为,在江湖中得了个“鸳鸯剪”的名头,凡是茶余饭后有人提到这三个字,都忍不住想要护住自己的命根子。 “鸳鸯剪”是个好听的叫法,那一双大剪刀般的双剑哪里剪得是鸳鸯,分明是一剪刀下去断子绝孙…… 众人很难不将他与那前些时间传闻中被东邪黄药师带出岛的小弟子联系起来,那小弟子也是一头白发的幼童模样,武功高强,据说普天之下论起一对一,仅有五绝能胜过他。加上他出手阔绰,桃花岛那是什么地方?一岛之主黄药师会出不起这点儿银子? 众人皆道,这小童行事如此张扬,必定是受了黄药师的暗中首肯。 他买下的那座楼唤做“忆盈楼”,没准儿正是因为黄药师对哪个闺字中带个“盈”字的姑娘痴心不移。 江湖人纷纷猜测,黄药师风华正茂,却始终没有娶妻,一定是因为割舍不下那位盈姑娘!看他弟子对负心人这般态度,想来是造化弄人,那位盈姑娘可能正是被负心男子所辜负,以致香消玉殒,黄药师心痛不已才如此念念不忘。 听说这小弟子此次出岛历练,正是为了替黄药师寻配偶佳人,啧,不知是哪位姑娘有幸能得此痴心人恩宠。 当这三人成虎的传闻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刚收下了梅若华的黄药师耳朵里时,黄药师“啪”地一声就失手捏碎了手里的杯盏。 梅若华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师父,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 黄药师脸上瞧不出喜怒,像是生气又像是满意问梅若华道:“超风,你觉得你小师兄行事如何?” 梅若华不知黄药师的心情,斟酌着顺从道:“小师兄嫉恶如仇,虽然顽劣了些,但也没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剃光负心人的头发也是给他们做个教训……”梅若华察觉黄药师并没有什么反对的神色,聪慧如她立即就反应过来该怎么说下去:“小师兄做事随心所欲、不拘于世俗礼教,何况是为了替那些苦命女子讨回公道,超风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 黄药师眼中隐隐有笑意,随意道:“你还未见过他,就这么夸他?” 梅若华脸上一红,回道:“小师兄名声在外,哪用得着弟子来夸!” 黄药师哼了一声,好似生气的样子:“这臭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欠教训!” 梅若华眨了眨眼,立刻道:“师父息怒!小师兄正是调皮的年纪,您老人家要是放心不下,不如去扬州寻他?” 黄药师这才放松了面容,道:“你这提议正合我意,走,我们这便动身!” 梅超风瞧着黄药师起身走远的背影,心中暗自疑惑:师父方才这莫不是……拉不下面子? * 洪七起初还会忧虑萧昊自己一个小不点儿在江湖上行走,会吃什么亏,后来他就发现了,只有这小不点儿让别人吃亏,万没有他自己吃亏的道理。 瞧瞧他这几个月来闯出的名头,那断子绝孙剪的滋味儿可真是……啧啧,难以言说。 加上白凤自从见了萧昊,日日夜夜都要跟着他,也不再听自己的使唤了,有白凤跟着,洪七更是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么长时间,身为保镖的叫花子连个动手的机会都没有,洪七乐得享受美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萧昊自个儿折腾去了。 但他最近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妥的。 萧昊在忆盈楼教那些女子琴曲,倒还没什么奇怪,但他教她们跳舞,这其中就很有点儿问题了。 凡是见过他跳舞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舞蹈会是黄药师教的,尤其是身为武学宗师的洪七。 黄药师说过,他天生天赋异禀,使用武功时会有些异象。洪七也看得出来,萧昊教给那些女子的舞蹈,虽说是在跳舞,但实际上隐含一些武学招式,若是配上他那双兵,没准真能够用来防身,既然这些不是黄药师教的,必定是他自己的武功。 这套武学一看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配上他那身宽松别致的红衣,一套功夫耍起来当真是分不清是舞蹈还是武学。 但洪七绝对不能无视每次他跳舞的时候,那一道道让人眼花缭乱的流光,和那一团团转瞬即逝的花朵。 萧昊跟那些姑娘们解释说,他一边跳舞一边变戏法儿,纯粹是好玩儿,不过也能吸引更多的客人。但实际上,这戏法他是怎么变的,对那些姑娘是只字未提。 洪七隐隐猜测,这并不是他口中所说的戏法,而是他自己也控制不了这些奇怪的现象。 白凤跟着萧昊这件事,洪七心中自觉难以向丐帮上下交代,但萧昊是萧帮主后人也应当是不假的,如若帮中长老问起来,倒也不是不能解释过去。 只是自从有一次,萧昊要连夜赶去京城,当着他的面来了一个神行千里,洪七的脑袋就有点转不过来了。 听闻早些年,那位萧帮主也有一身令人称奇的轻功绝技,甚至能够从天而降,缩地成寸。当年他力挽狂澜,瞬息之间从洛阳赶到河间府,就是靠的这一手绝妙轻功。 洪七一直以为,这是前人夸大的结果,如今亲眼见了一次,他心中不免升起一个有点诡异的念头。 ……这事情想来有些匪夷所思,他需得找个机会,赶回丐帮好好问个清楚。 萧昊刚刚给小姐姐们教完今天的曲艺,正在一旁休息,系统对他最近的成绩做了肯定,在他惩治满一百个负心之人之后,终于升到了90级。 而在江湖中闯出名声也给他带来了一套[少侠成长礼包],里面放着冰心和云裳的两套朔雪装,和两件90级的帮贡武器,虽然长得丑了点,但是萧昊还是不介意先拿来用着的。 自从拜入桃花岛,他就多了一个二内,里面目前只有一套落英神剑可以用,其他的武学都还是灰色的。不过桃花岛杂学那一长条,他倒是乱七八糟地点了不少。这段时间教小姐姐们琴棋书画,自己也有所进益,虽然还远远达不到黄药师那种水平,但已经很能看得过去了。 忆盈楼的小姐姐们自从知道了他就是那日她们口中所说的桃花岛主的徒弟,一个个羞得脸颊通红,又忍不住要跟他打听黄药师的事情,萧昊心想着冯蘅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乐得给这些小姐姐们炫耀自己的师父有多么的棒。 【叮!少侠意气风发,崭露头角,少年成名,羡煞旁人,人送外号“鸳鸯剪”,逼格+1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志得意满,进度:2508/10000。】 萧昊拍拍衣袖,从躺椅上蹦起来,打算继续教小姐姐们跳舞。 昨日她们跟着学完了“左旋右转”,今日萧昊打算教她们袖舞中的“跳珠憾玉”。他默默地切了云裳,跟那些已经排好队等着自己的小姐姐们一一打了招呼,就开始示范起来。 黄药师刚带着梅超风来到忆盈楼,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样子,顿时气得脸色发青。 早交代过这小子,不要随便在别人面前跳舞的!!! 萧昊并未察觉到黄药师的到来,一心跟小姐姐演示的他哪里顾得上看目标列表。 所以当他跳到一半,肩头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的时候,萧昊的反应是懵逼的。 斜躺在一旁啃着鸡腿的洪七忽有所感,立即翻身坐了起来,远远地瞧见萧昊被黄药师逮住的模样,顿时打了个抖,悄摸摸地从旁边溜出去。 哎哟,要是被药兄知道他带着小昊儿胡吃海喝逛青楼,还给他找了这么多红颜知己,老叫花怕是要挨揍喽!三十六计走为上,小昊儿他师父疼他,必定不会下狠手,他还是先自保微妙,小不点儿多多保重! 萧昊还未反应过来,就忽地感到身体一轻,他愣愣地被黄药师夹在腋下抱起来,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 萧昊连忙在空中扑腾双脚,叫喊道:“天了噜!师父、师父你快放我下来!徒儿错了!徒儿不是故意败坏您老人家名节的!” 黄药师理都不理他,一言不发夹着他继续往前走。 44.也曾醉里舞剑器·八 萧昊短小的手脚不老实地动弹, 连连向黄药师讨饶:“师父, 师父你要带我去哪儿……昊儿知错了, 您快放我下来!” 黄药师一路夹着他上了楼, 拐进一间客房。 众人都不敢阻拦, 但还是忍不住跟了过来。黄药师手臂一扬,那些追来的姑娘就连同梅超风一起, 被关在眼前的房门给挡在了外面。 众人在门口面面相觑,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不一会儿, 里面就传出稚嫩的一声“哎哟!”。 萧昊被抓包个正着, 心中本是抱着侥幸的念头,想给黄药师好好认个错揭过去的。在他看来, 前几个世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使用武功技能, 也一样没出什么事情, 技能自带光效这回事,只要说是内力外放的效果,江湖人并不是不能接受。 但很明显黄药师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 黄药师一关上门, 就把他翻过来搁在腿上。萧昊突得听闻“唰——”地一声, 屁股冷飕飕的一阵凉意, 顿时大感不妙。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个尴尬的情况, 就听到一声清脆利落的“啪!”。 萧昊条件反射地“哎哟!”了一声。 黄药师并不给他继续发呆的时间,手掌高高的扬起, 拍在那光溜溜的屁股蛋儿上, 边打边道:“为师交代过你的话, 你一句也不放在心上,是也不是?” 萧昊还没从那第一下中回过神来,目光呆滞全身僵硬,当他意识到黄药师在做什么的时候,羞耻、委屈、气愤一股脑儿地全涌了上来,小脸儿涨的通红,视线也模糊起来,不知道这是羞恼还是难过。 他长这么大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就算是穿越前,他一个天生地养的小子,也从来没有人打过他的屁股! 他师父竟然真的打了他! 一想到这一点,萧昊心里头就难受极了,感觉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黄药师下手不重,但也绝对不轻,那一下一下打在他屁股上,却比打在脸上还要疼。 萧昊咬紧了嘴唇,自那不小心漏出的一声惊呼之后,就倔强地再不肯喊一个字出来。 挨打事小,面子事大,门口还围着那么多小姐姐,他也不能就这么让人笑话,为了逼格也决不能丢这个人。 黄药师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心里不服,冷冷道:“你明知自己与常人不同,为何不懂收敛?你可知如果被他人发现……你会落得什么下场?!平日惯着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无法无天了!要是哪天被个牛鼻子老道收了你……”黄药师话没说下去,知道隔墙有耳,生生顿住了。 萧昊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打吧打吧,打完师父就消气了!是,这是他的不对,没老老实实听师父的叮嘱,惹来一屁股的麻烦,可是……他师父……他师父……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情又不是他想就可以轻易做出来的。 萧昊眼眶里又热了起来,一声不吭地吸了吸鼻子。 黄药师看到他的反应,更加生气,怒道:“你依然认为自己做得很对,是吗?” 萧昊沉默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道:“就算被人瞧去了,师父也会护着我……” 黄药师“呵”了一声,不怒反笑,一把将他提起来,“你以为自己是谁?萧昊,你真觉得这天下没人收拾得了你了?既然你这么有本事,桃花岛管不了你这尊大神,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此后再做什么,我黄药师绝不插嘴半个不字!” 萧昊有些慌神了,蹭地爬起来,连忙道:“师父……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后半句都还没说完,但这会儿也说不出来了。 黄药师冷冷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你自己说说,离岛之后可听过我半句话?” 萧昊低下头,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服软道:“师父,徒儿错了……” 黄药师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也有些难受,平日里对他百般宠爱,何曾叫他受过委屈?这才是真正打在身上疼在心上,但若不让他长点记性,以他这不知收敛的性格,日后必定会惹出大.麻烦。 他板着脸看着萧昊,却见萧昊抿着小嘴,慢慢蹭蹭地凑过来,乖乖又重新在他腿上趴好,双眼紧闭,心一横道:“师父,你打吧!” 无论如何是他不听话在先,他没有什么不甘愿的。 “……” 黄药师这回手掌扬起来,却打不下去了。 闭着眼等了许久的萧昊都没等到落在屁股蛋儿上的巴掌,于是睁开眼疑惑地抬头看向黄药师,眼角还挂着小金豆儿,好不可怜。 黄药师深深叹了一口气,看到他屁股蛋儿上红成一片的巴掌印子,高举的手又放了下来,呵斥道:“趴在我身上作甚么!下去!” 萧昊顺从地站起来,犹豫了一下,提起裤子双手抱着屁股站好。 黄药师愈发发不出脾气了,对他道:“你知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萧昊点点头,也没接话。 黄药师又道:“那好,明日你就随我和你梅师妹一同回桃花岛,日后没有的我准许,不许再离岛半步!” 萧昊一听就急了,这是他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他刚刚在江湖中闯出名头,任务将将起了个头,现在回去等于前功尽弃。 他不想惹黄药师生气,可是也不得不拒绝道:“师父,我……我现在不能回去!” 黄药师面色冷了下来,“你还想继续剪遍天下负心人不成?” 萧昊挣扎不已,犹豫道:“徒儿……徒儿还有要事……” 黄药师却不肯再听他言语,猛地一甩袖子,劈碎了屋里的一张茶桌,神色陌生,目光冰寒:“你翅膀硬了,桃花岛留不住你。明日我就启程,你若不来,就当桃花岛没这个人!我黄药师什么时候都不缺弟子!” “……”萧昊站在原地,心中凉了一片,既说不出半个不字,又说不出半句接受的话。 黄药师盛怒而去,房门一打开,门外凑成一团听墙脚的姑娘们立刻四散,让出一条道来,黄药师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径自飞身离去。 梅若华看了看屋里小师兄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家远去的师父,纠结半晌最后还是跟着黄药师一起离开了。 洪七这才从人堆儿里冒出头来,溜进屋子里来看萧昊,就见那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小不点儿脸色又红又白,眼睛啪嗒啪嗒地往地上砸着水珠儿,就是不肯回头让人瞧见,也不哭出声,干杵在那里,倔的像头驴。 洪七打发了那些围观的姑娘,摸着萧昊的白发安慰道:“你师父也是为了你好,你多听听他的,别总是跟他对着干。” 萧昊心里知道,但他有任务在身,不能那么随心所欲,这次要是回去,以后怕是真没有机会了。 洪七见他纹丝不动,叹了口气,抱住了这小不点儿,拍着他的背道:“好了好了,七公再替你跟你师父求求情,你好好讨你师父高兴高兴,没准儿他就松口了呢……” 萧昊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他师父话既然都已经放了出来,绝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于是心下更加难过,脑袋埋进洪七怀里抽噎起来。 放在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萧日天什么时候这般畏首畏尾过,可是,黄药师不一样……恩师如父,他模样变成了一个小豆丁,心智好像也成了一个小豆丁。 这般结果是他自己求来的,没什么好委屈! 洪七抚摸着他的背,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劝些什么好。 萧昊趴了一会儿就自个儿站了起来,吸了一下鼻水道:“谢谢七公。” 这小不点儿终于正儿八经喊了自己一回,洪七心中一动,接道:“谢什么,你师父把你交给我,没看好你本来也是我的不对。” 萧昊摇了摇头,抹了把脸上的泪痕,“七公,我有两件事想求你。” 洪七立刻道:“你尽管说,能帮上忙的老叫花一定帮!” 萧昊扬着小脸儿认真道:“我不能跟师父回去,但也不能忤逆师父,劳烦七公把我劫走,别让我师父为难。” “这……”洪七一时迟疑,这小不点儿到底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竟然宁肯冒着被逐出师门的风险也要留下来? 他思及心中惦念的那件事,犹豫半天道:“成,七公答应你!” 他摸着萧昊的小脑瓜,问道:“还有一件事呢?” 萧昊吸着鼻子,眼眶还红着,像只被欺负的小兔子,一字一句道:“七公,你该洗澡了。” 洪七眼睛瞪了起来,骂道: “嘿!你这臭小子!” * 这晚,萧昊回到房中,就看到他床前的小桌案上放着一瓶上好的伤药。 萧昊不用看系统提示都知道这是谁放在这里的,心里又酸胀又欣喜,他师父话虽然说得重,但还是疼他的。 可是自己到底还是要惹他生气了。 他已经和七公约好,今夜子时便动身,他平时随身细软全放在系统行囊,但这次他握着药瓶犹豫了一下,贴身塞在了胸口,没放进系统行囊里。 洪七已经在忆盈楼外等着了,见他出来,灌了一口随身葫芦里的酒道:“小娃娃,你可想清楚了,日后怎么跟你师父交代?” 萧昊沉默着走过来,却没提这件事,而是问洪七道:“七公的字条留好了?” 洪七扬了扬手里的酒葫芦,道:“你难得求我件事,哪能不好好做?就是待你师父明早醒来,怕是要大发雷霆了。” 萧昊点了点头,扯开一个笑容道:“劳驾七公了。等小昊儿办完了事,一定亲自去向师父负荆请罪,绝不牵累七公!” 洪七摆了摆手,对他道:“我倒不怕你牵累,只是你到底要做什么?能不能给叫花子一个心理准备?” 45.也曾醉里舞剑器·九 萧昊一言不发摇了摇头, 对洪七道:“这事不能让七公知道, 七公出了名的贪吃, 万一误了大事, 小昊儿可赌不起。” 洪七眉尖一跳, 反问道:“你这小娃娃……什么意思?叫花子好心带你出来,你还嫌弃我不成?” 萧昊揉了揉鼻头道:“师父说七公是丐帮之主, 您离开丐帮这么久了,真不用回去处理一下帮务吗?” 洪七奇奇怪怪地瞅了他半天,有些生气道:“你这是想撵我走了?” 萧昊扁了扁嘴, 不高兴道:“……白凤一直缠着我, 我厌烦了,您能不能管管它?” 洪七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那老鸟要是肯听我的, 我还用一直跟着你这小不点儿?行, 算我上错了船, 你们这一个老邪一个小邪,脾气都古怪邪门儿的很,老叫花不伺候就是!” 说着他便拎着自己那只酒葫芦, 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直走到三十尺开外, 见萧昊还立在原地半分不动, 没好气地一挥手,喊道:“小娃娃好自为之!” 萧昊瞧见目标列表里终于再看不见洪七的名字, 幽幽叹了口气, 抽出背后的双剑重新跳了一遍白天没跳完的跳珠憾玉。 很好, 又驱掉了一个。 系统忍不住冒出头来: 【系统友情提示,侠士在此秘境的好友列表已经有多位持续下降好感度,若侠士继续置之不理,可能引来惩罚。】 萧昊“哦”了一声以示了解,就没了下文,默默地打开地图,确认了一下终南山的位置。 系统困惑不解:【侠士不……那什么,挽救一下自己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吗?】 萧昊懒得理它,现在这个局面其实很不错,他已经惹了不少麻烦,洪七继续跟着他只会被牵连,而他并不想牵累任何一个人,不管是他师父还是七公。 他没有用神行千里,也没有用大轻功,一双裸足从扬州出发一路走着去终南山。 待到无人之处,他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从行囊中拿出一叠桂花糕,边吃边道:“前辈从论剑下山至今,已放了一十二种毒蛇,下了三十三种毒.药,虽然晚辈不惧这些,可您老总是这么冷不丁的,实在叫人心烦呀!” 欧阳锋笑着从黑暗中走出来,面上看不出一点吃惊,“你这小鬼头这么调皮,把药兄和七兄都气的不管你了,没我跟着管教,怎么能行呢?” 他走到萧昊跟前,灵蛇杖往地上一插,在他身旁坐下,很一副宽厚长者的样子,“你来跟伯伯解释解释,七兄都没发现我,你是怎么发现的?” 萧昊神气满满地昂起脑袋,骄傲道:“白凤告诉我的。” 欧阳锋心中转了几转,疑道:“哦?你还能同那大白鸟交流?” 萧昊翻了个白眼,回道:“谁听得懂鸟语!只是伯伯您带了太多它喜欢吃的东西,它又与我亲近,想不发现也难啊!” 欧阳锋心中一凛,鹰隼一类确实有些喜食蛇,这倒是他大意了。 萧昊心里苦闷,本不想同他说那么多,但形象还是要做足,露出一副又委屈又气哼哼的样子,发脾气道:“我好不容易出一次岛,不玩儿个够本儿怎么好回去!这次之后,师父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放我出来,我才不要老闷在桃花岛学什么奇门八卦呢!” 欧阳锋笑道:“那你现在孑然一身了,要去什么地方呢?” 萧昊啃着桂花糕,吃得满嘴都是渣渣,随口道:“上次见到的那个陪我玩儿木头人的哥哥不错,我打算去找他玩儿。” 去全真教自然不是真的找周伯通,而是要找王重阳。 归根结底,这麻烦是他自己惹出来的,也要自己处理掉才是。 自华山论剑之后,他就发现了这个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红名。 起初还是不痛不痒的小毒,他自然回血就能应付,并不想多放在心上;后来就变得有点头疼,他时不时拿出一些回血的物品,当成糖豆嗑着玩儿,也算能顶住;再后来,就变得有些棘手,正好忆盈楼建了起来,他每日教小姐姐们跳舞的时候,就借机偷偷奶自己一口,以免被他人看出什么不对。 等到身上的debuff叠了有十几层了,萧昊实在有点儿熬不住了,欧阳锋想来也不打算伤他性命,这些毒要不了他的命,但发作的时候却每每痛不欲生,他白日里不能被瞧出端倪,晚上还要防着欧阳锋再来补刀。 好不容易咬牙熬过了debuff的时效,终于瞅着自己身上的负面状态少了两个,就发现楼里的小姐姐们不同程度地遭了殃。 于是他把教的舞蹈换成了回雪,换成了王母,换成了左旋右转,欧阳锋似乎也意识到,这么试探下去并不能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索性给他上了一记猛药。 这回萧昊栽了一个大跟头。 他本想趁自己刚在江湖中闯出名声,找个机会把欧阳锋揪出来糊一套冰心技能,但他显然低估了西毒的名头,就算是90级对93级,对面也是boss级别的93级,不是他现在一个拎着帮贡武器的秀秀就能单刷的。 更为意外的是,他这里明明看似风平浪静的时候,黄药师竟然毫无预料的跑了过来,这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 欧阳锋会盯上他,只因他在论剑时太过肆无忌惮,这是他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不想让师父操心,所以这件事他谁都没有说。而他师父来教训他,也让他意识到他先前确实有些太过招摇了。 一路顺风顺水的走过来,使用技能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他起初根本没有想过这些过于玄幻的技能可能在这个江湖并不那么容易被接受。 当他察觉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但同时,他也立刻反应过来,他必须继续对周围的人守口如瓶。 如果黄药师知道他中了毒,那么欧阳锋的事情就瞒不住了,不仅七公会被责难,他师父搞不好还要跟欧阳锋大干一架。 老毒物诡计多端,他们俩打起来很难说胜负,萧昊不想冒那个险。 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捅的篓子当然要自己补好,他做不出让别人替他承担后果的事。 欧阳锋既然敢对他身边的人下手,那么不管是师父还是七公,最好都离自己远远的,越远越好,如今他激走了七公,师父又要回岛去了,这局面他本应满意至极。 起初用技能是心太大,不知顾虑,后面再用却是为了小命不得已而为之,这事看在师父眼里,一定对他的屡教不改失望透顶了吧。 萧昊心里涩的慌,但他知道自己没错,保持沉默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他不介意再调皮捣蛋一点,好让欧阳锋彻底放下戒心。 等他真正解决了这一桩事,再去向师父请罪,到时候哪怕师父要打断他的腿也无所谓。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他在这个世界停留的越久,就越容易被人看出端倪,十天半个月还好,一年两年过去,十一二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哪有人会几年来外貌分毫不变的? 没有人会对长生不老不感到好奇,再过几年他师父必定更不会放他出岛,他机会只有这么一次,必须一击即中。 若就此成功,早些完成任务,也好过白白在这世界多留个十年八年。 欧阳锋听闻他要去找周伯通,心中生了几分戒备,不动声色道:“终南山路途遥远,山上又是一群无趣的道士,有什么好玩儿的?” 萧昊啃完了桂花糕,头顶多了一条增加回血量的buff,聊胜于无。他一个人没把握拿下欧阳锋,须得有个帮手,欧阳锋畏惧王重阳,定然不会老老实实跟他走,他自有办法引他上钩。 萧昊抹掉脸上的糕渣,落寞回道:“我也不想啊,可我母亲在那山上,我把师父气坏了,七公也不要我了,我除了去找我娘再想不出别的去处了。” 欧阳锋生了兴趣,惊奇道:“你记得你娘是谁?” 萧昊一双手托着小脸儿,认真道:“我虽然忘了一大堆事情,但生身父母其实还是记得的,只不过这事儿我连师父都没告诉,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他煞有介事地立起一根食指,对着欧阳锋比了个“嘘”的样子。 欧阳锋配合道:“说来听听?” 萧昊一本正经道:“我娘被我爹欺负了,每天以泪洗面,躲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特别可怜!” 欧阳锋眉头皱了起来,终南山上有女子本就有些匪夷所思,莫不是全真教哪个管不住自己的道士金屋藏娇? 只听萧昊道:“我娘姓林,貌美多才,武功也是极好的,一用起来就像跳舞一样!你瞧瞧我,是不是就学得特别好!师父老不让我在人前用武功,就是怕被人瞧出我用的不是桃花岛武学。”他顿了顿,皱巴起小脸道:“我爹给她建了一座活死人墓,又不和她在一起,可把我娘气坏了!” 欧阳锋内心大为震动,这小鬼头的一番话透露出太多信息! 终南山下,活死人墓,他父亲难道是王重阳! 他万万没想到,这小鬼竟然有这样的身世! 欧阳锋起初觉得这小鬼天生内力,如果能将他好生研究一番,必定对自己内功修为大有进益。而这一路试探,他更是发现这小鬼百毒不侵,甚至在他数尺之内都能免疫毒物,是个难得的宝贝。 而这次他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信息,让欧阳锋大喜过望! 难怪王重阳说他天生剑骨,以王重阳的血脉,生出再怎么厉害的天才也不为过!如果自己以这小鬼为要挟,向王重阳讨要九阴真经…… 欧阳锋激动难抑。 他得了秘籍又得了这小子天材地宝一样的深厚内力,天下第一非他莫属! 46.也曾醉里舞剑器·十 欧阳锋心中雀跃, 几乎要忍不住喜上眉梢。 难怪这小鬼对负心人那般态度, 原来不是因为黄药师, 而是因为他娘! 王重阳这老道, 早听闻出家前有一位红颜知己, 武功与他不相上下,两人在活死人墓不清不楚的, 就是一直不知道那位的姓名。 这小鬼才多大年岁,既然能知道这件事,想来不会有假, 他还道得出那墓中人姓氏, 欧阳锋更加信了几分。 王重阳早年组建义军报国,后来出家当了道士, 那位自然也就被耽搁了, 这小鬼必定是因此才对那些负心之人痛恨不已, 所以闯出了这么个“鸳鸯剪”的名头。 这小鬼在他们论剑之时和周伯通打赌,下注也是押在王重阳身上,这回可都解释的通了! 欧阳锋按捺住欣喜若狂的心情, 和颜悦色对萧昊道:“小鬼, 眼下七兄和药兄都不管你了, 还是伯伯来送你一程吧, 免得你小小年纪在路上出什么意外。” 萧昊知他上钩,心中大石放下一半, 故作推辞嫌弃道:“我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啦!哪需要你们这些大人天天操心, 伯伯跟着我这几个月, 每天换着花样捉弄我,我可不想再陪你玩儿了!”说罢他就拍拍手站了起来,作势要离开。 欧阳锋一把抓住他,笑道:“是伯伯不对,伯伯跟你道歉。伯伯顶着一个‘西毒’的名号,在你身上用尽了毒物都没有效果,伯伯也是一时好胜,前几天下手重了些。”他如今一心想紧跟着萧昊,自然不会放他从眼皮子下溜走,对他提议道:“你看,不如这样,我且把你送上终南山,这一路也观察观察,你若真的丝毫没有损伤,我欧阳锋甘拜下风,绝不再继续拿你试毒。” 萧昊露出狐疑的样子,问道:“当真?您真肯服我?” 欧阳锋道:“那是自然。” 萧昊上下瞧了他两眼,一副不信任的样子,“你们大人说话出尔反尔的多了去了,上次那个大哥哥还欠我一个说什么都照做的赌约呢!” 欧阳锋心想这小鬼实在是个鬼灵精,于是板起脸孔做出威严的样子:“欧阳锋言出必行,绝没有说话不算话之理。” 萧昊知道欧阳锋虽生性歹毒,但身为一代宗师,他也确实是重诺之人,既然他话都说到这份上,自己见好就收就是。 他于是眼珠骨碌一转,笑呵呵道:“成!伯伯武功高强,有您在身边小昊儿踏实极啦!” 他身上的debuff还得慢慢点驱散,这几日得万分小心,不能让欧阳锋瞧出什么马脚。 现在欧阳锋必定以为他是百毒不侵,若被欧阳锋察觉毒发迹象,他就会陷入被动局面。 晓色渐起,天边泛起微光,正是长夜将尽。 萧昊一夜未眠,天色大亮之时,他收到一条系统提示。 【侠士已被[黄药师]逐出师门,如未确认,三日后将自动解除师徒关系。】 * 终南山,重阳宫。 萧昊路上不肯耽搁,欧阳锋又求书心切,两人脚程极快,两日光景就到了目的地。 这一路萧昊每每挑歇脚的时候,卡着毒发时间用跳珠憾玉,一身debuff清了七七八八。欧阳锋不知他跳舞是为祛毒,笑话他一个男孩子却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萧昊也不点破,只说自己一天不跳就会生疏,等到了地方见了他娘,会惹她不高兴。 眼看到了山门,萧昊却不往里进,要直接去活死人墓,欧阳锋便一把拽住了他。 萧昊甩着小胳膊小腿儿,气哼哼道:“我才不见!我是来投奔我娘的,又不是来看那负心汉的!” 欧阳锋拎住他的后衣领,威胁道:“你这般不听话,可别怪伯伯手下没轻没重伤了你。” 萧昊顿时不敢乱动,皱巴着小脸道:“你只说把我送上终南山,如今已到了地方,可以回去了!” 欧阳锋哈哈大笑:“既然来了王真人的山门,怎能不去拜会?” 萧昊趁机又引诱道:“你说话不算数!不肯甘拜下风,还要欺负我!” 欧阳锋怎么会把他一个小豆丁放在眼里,哼了一声,扣住了他的脉门道:“我说过等你到了终南山若当真没事,自然不会继续再拿你试毒。不过,我的毒到底有没有作用,你自己心里最为清楚。你小子确实天赋异禀,险些就被你骗过去。” 萧昊心中一凛,不再言语。 他引着欧阳锋去见王重阳,已算成功了一半,但中毒这件事暴露,实属意料之外。 欧阳锋得意道:“你这小鬼的脉象,休想瞒我。” 欧阳锋拉着他走上前,跟传信的小道士说明来意,称自己带着王真人的幼子前来拜会,那小道士面色古怪极了,转身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怒发冲冠的年轻道士,厉声叫道:“是谁在重阳宫大放厥词!污我师父清誉!” 欧阳锋心想王重阳那点事情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江湖人也就只知他在活死人墓有一位至交好友,有的甚至根本不知那是女子,王重阳不告诉自己徒弟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也不跟这年轻道士计较,对他道:“西毒欧阳锋还不屑做那信口胡言之人,你们这些小辈不知内情,速速退开,莫耽搁了我与王真人叙旧!” 他将萧昊抓在手里,萧昊也没有躲闪,仰起头对冲出来的丘处机道:“小道长跟王真人说一句,说是墓中人所托,王真人自然会明白的。” 丘处机一眼便瞧出欧阳锋隐隐有挟这小童做人质的意思,本来举着剑就想冲上来,此刻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二人来的蹊跷,他想了想,拱手道:“二位稍等片刻。” 又是半盏茶功夫,丘处机脸色莫名地走出来,请他们入内。 他好奇地盯了那白发的小不点儿许久,也没看出来这小童跟他师父究竟哪里有半点相似。 难不成是生的更像古墓里的那一位……? 那大殿中央立着一个高瘦的身影,腰悬长剑,风姿飒爽,他转过身来,正是先前华山论剑时见过的王重阳。 欧阳锋牵着萧昊的小手,笑着迎上去,“自论剑一别,王真人修为更进啊!” 王重阳随口同他寒暄了两句,便把注意力放到了萧昊身上。 他还以为是谁,这不是那日黄药师带在身边的小徒弟吗?他跟着洪七去江湖历练,怎么会落到欧阳锋手里? 王重阳不明欧阳锋来意,只得静观其变。 欧阳锋狮子大开口道:“实不相瞒,今日拜上重阳宫,是有一个不情之请。”他手掌看似不经意地放在萧昊脖颈后面,面带笑容道:“九阴真经实乃天下第一的武功秘籍,叫我念念不忘。我知晓经书在王真人手中,必定不会轻易让我借阅。但这次,我机缘巧合寻着了王真人的幼子,他孤苦无依,又喜欢惹事,我好不容易才捉住了他,特意送上门来,望真人看在这点微末功劳上,容我观书三日。” 王重阳心中一沉,欧阳锋果真是为了九阴真经而来。但他口中所说的幼子……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传话说是林朝英所托,可他虽然和林朝英有旧情,但无论是出家前还是出家后,都未曾…… 怎么可能会有幼子呢!! 他露出迟疑的表情,困惑道:“锋兄所指的……莫不是药兄的小徒弟?” 欧阳锋朗声大笑,应道:“正是!你且听他自己同你说来!” 萧昊被举到跟前,尴尬地冲王重阳扯了扯嘴角,随即把脸别到一边,小声道:“他才不是我爹嘞!” 王重阳不明所以,欧阳锋这是唱的哪一出? 欧阳锋以为萧昊厌恶王重阳辜负了他娘,才这般作态,重重在他肩头拍了一下,疼得萧昊呲牙咧嘴的,喝道:“小子!你同真人讲清楚!” 萧昊暗骂了一声,模棱两可道:“我娘叫林朝英。” 王重阳更为诧异了,难道林朝英在他们不欢而散之后又留下了后人?可是不对啊,她多年身居古墓,又如何能接触到外人? 然而林朝英这三个字,整个江湖也不会有几个人听说过,他人又如何知晓? 王重阳脸色几般变幻,沉吟道:“那你可知道你爹是谁?” 萧昊只道:“我娘说我爹是个负心人。” 不对!不对!全都不对! 王重阳已经听出这小不点儿在说谎,这也许是他用来摆脱欧阳锋的权宜之计,能将畏惧他的欧阳锋引来这里,这小家伙的确是聪明绝顶。可是林朝英的事情,外人绝不可能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黄药师虽然也知情他与林朝英之事,但这些陈年旧事,药兄一向守口如瓶,又怎么会讲给他徒弟听呢? 王重阳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复杂对萧昊道:“你娘还说过什么?” 欧阳锋却已不耐烦他们这般父子叙旧,打断道:“王真人,这小鬼实在太过调皮,我为了叫他听话,不小心下手重了些,需耗费些时日解去,这段时间正好在你眼前参悟真经,真人意下如何?” 王重阳脸色微沉,九阴真经决不能落在欧阳锋手里,这小娃娃的事情也需弄个明白,他摸了摸胡子,正色道:“你既来了,想必也要看看你母亲。” 萧昊眼睛一亮,这王重阳果然不愧是五绝之首,竟真被他反应过来了! 萧昊内心暗喜,立即道:“本该如此。” 王重阳幽幽叹了口气,转身道:“你们且随我来。” 欧阳锋一时拿不准他是要去取经书还是要带他们去见这小鬼头的母亲,只好闭了口拉上萧昊跟上。 只听王重阳在前方一面带路一面道:“你早年流落在外,不知情也是应当,你母亲其实已经病故多年了……” “……”突然没了娘的萧昊有点懵逼。 47.也曾醉里舞剑器·十一 难怪王重阳的反应这么快……萧昊在心中腹诽。 欧阳锋不知王重阳和林朝英之间的关系是个什么情况, 他可是知道的。这两人不欢而散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王重阳和林朝英一起和和睦睦的联手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昊听到王重阳说带他们去见林朝英, 立刻就明白王重阳是在暗中告诉自己, 他已经清楚自己在胡扯, 他们见机行事,故而萧昊大喜过望。 先前曾被石观音识破过系统的密聊, 在五绝面前他不敢轻易冒险,万一传音入密被欧阳锋察觉,反而坏事。 王重阳能够这么顺利的跟自己的脑电波搭上, 萧昊心中大定。 只是没想到林朝英原来已经死了, 萧昊脸上全没作假的懵逼正好唬过了他身边的欧阳锋。 不论王重阳是怎么察觉的,反正萧昊目的已经达到, 他也没必要为此纠结, 好好演好一个刚得知自己没了娘的小鬼就是。 萧昊垂下脑袋, 看起来十分难过,欧阳锋不疑有假,对于九阴真经唾手可得的喜悦已经掩去了他对周遭事物的注意力。 他们跟着王重阳一路到了他平日练功的地方, 王重阳指着那练功室中央挂着的一把剑, 对萧昊道:“你来拜过你母亲吧。” 那柄剑一看就是女子常用的样式, 绝不会是王重阳的剑, 想来这二人斗了一辈子,虽不能成眷属, 却也确实惺惺相惜。 萧昊心中一动, 看向了捉住自己的欧阳锋。 欧阳锋料想萧昊的小命在自己手里, 即便王重阳想要使什么花招,也要顾忌自己手中的解药,犹豫片刻,便松开了手。 萧昊一经脱身,走上前去,若有似无地朝王重阳递了个眼神。 王重阳摸着胡子,对他道:“我曾发誓终生不踏入活死人墓,你母亲虽然与我交好,但重阳宫清净之地,也不好为你母亲立牌位,这把剑是你母亲生前所用。” 萧昊仍旧维持着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在那柄长剑前跪下,恭敬地叩了三个头。 第三下叩完,他和王重阳突然发难,他从背后抽出双剑,飞快地开了剑舞上了个袖气,紧接着冲察觉到不对想要立即暴起的欧阳锋砸了一记剑破虚空。 与此同时,王重阳也拔出腰间长剑迎了上去,直逼欧阳锋多处要害。 剑舞长空,以气破虚。中了剑破的欧阳锋既无法施展轻功,内力运转又颇受阻碍,他一杆灵蛇杖又拨又挡,同时兼具棍法、杖法、棒法的精义,竟然被他招架住了王重阳这突然一击。 王重阳和欧阳锋缠斗在一起,但他顾忌萧昊所中之毒,不好全力出手,一击未成,难免有些束手束脚,而欧阳锋面容阴沉,显然认为萧昊与他是在设计自己,盛怒之下诡招频出。 放在平时,王重阳和欧阳锋相战虽能胜过一筹,也要战个少说三百余招才能分出胜负,如今他想着要活捉欧阳锋换取解药,这就有些不易了。 萧昊知道他心中所想,不想拖王重阳后腿,当下也不再顾忌武学,想要给王重阳创造绝佳的输出环境。于是他起手就是一个雷霆。 然而欧阳锋等级比他高,这个技能又曾经在五绝面前使用过,雷霆竟被欧阳锋识破并且免疫了。 萧昊心中对这个结果没有什么意外,他打雷也是试探居多,没指望真能控得住,一击不成立刻开读玳弦急曲。 玳弦不但能给欧阳锋身上附加急曲dot,还能无CD封轻功减速,王重阳也察觉到今天的欧阳锋似乎状态不佳,下手逐渐施展开了几分。 欧阳锋本不把萧昊放在眼里,萧昊虽然功夫不错,但对他来说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可如果这只小蚂蚁一直在他和王重阳打斗的时候添乱,就很让人窝火了。 他怎么会看不出自己现在这种内息滞缓的情况是萧昊在搞鬼,翻身硬接了王重阳一剑,蛇杖和长剑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的一声“当”。 他二人这一下内力交锋,同时被震开数尺,欧阳锋立即趁势将蛇杖一递一送,朝萧昊袭了过来。 萧昊丝毫不见慌乱,一面转圈舞地飞快,一面对着欧阳锋砸出了一记剑影留痕。 与此同时,窗外忽然飞来一道白色的身影,急冲过来啄在欧阳锋袭来的掌上。 欧阳锋猛地被一股莫名力道击退,生生退了十几尺才稳住身形,心下大骇! 这小子中了他的毒,怎么会还有如此内力?!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王重阳又已经缠了上来。王重阳可比萧昊难对付多了,他被王重阳屡屡牵制,对远在十几尺外的萧昊只能干瞪眼。 萧昊心中一松,对突然到来的白凤疑惑极了。白凤会在这里,说明洪七就在这附近。可是七公不是回丐帮去了吗?难不成他一直在跟着自己?? 战斗中哪由得他胡思乱想,他瞧见欧阳锋血条下面成功叠上三层急曲,抬手就是一道江海凝光。 百川汇聚,千峰一线。欧阳锋胸中猛地一痛,竟然真被这一记江海凝光伤到了些许。 这二人,欺人太甚! 欧阳锋怒不可遏,王重阳既不取他性命,也不伤他半点,就只专心缠住他,让他无暇顾及萧昊,而那气煞人的小鬼头,竟然就远远的站在那边,一边跳舞一边攻击他,不但叫他内力运转时常受阻,还让他吃了好些暗亏! 那小鬼曾经说过,他母亲的武功用起来就如翩翩起舞,王重阳和他母亲必定私下里对这一套万般熟悉,不知演练过多少遍。他们两人配合起来,即便是他母亲故去多年,也依旧能窥得这套剑术的厉害。 欧阳锋对此既警惕又庆幸,好在下一次华山论剑之期尚久,他提前得知了这一套剑法,日后若王重阳能练出一人同时将这两套剑法相结合的武功,他也能有所防备。 而且欧阳锋也隐隐察觉到,他们二人动手之时,无论是内力还是反应速度,都要比单打独斗时更上一层。他不知道这是袖气的效果,只当这套剑术配合起来更能发挥人的潜能。 此时再不明白自己被这对父子算计了,欧阳锋就不是欧阳锋了。 他满心以为王重阳自华山论剑起就想着怎么引自己上钩,不惜和黄药师他们沆瀣一气,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要利用起来,心中又恨又怒,大声喊道:“想不到王真人心思如此深沉,为了对付我欧阳锋竟不惜连幼子也肯舍弃!” 那小鬼头中了他的毒,时日无多,即便自己今日败退,也能拉下一个垫背! 王重阳看似不管不问,专心与他拆招,内心却也担忧起萧昊来。 萧昊一身debuff清的七七八八,虽仍剩下几个驱散失败的,但一时也伤不到他性命。只有一条不断扣除内力上限的状态,对他输出有所影响。 好在王重阳这个T当的十分敬业,仇恨稳的一比,他躲在后面划水输出全没什么妨碍。 欧阳锋怒气已到顶点,不想再跟他们纠缠,猛地跃起向地上一扑,双手弯与肩齐,身形暴涨起来,鼓成一团,口中发出咯咯的声音,宛如一只大蟾蜍蓄势待发。 他全身蓄劲涵势,蕴力不吐,饶是王重阳也对他这蛤.蟆功十分忌惮,知道自己若贸然攻击,立时就将有猛烈无比的劲道反击而来,只好堪堪护住身前,做防备之态。 然而萧昊见了这一招却大为惊喜,眼瞅着欧阳锋血条下面多了一个叫“蛤.蟆功”的增益buff,立刻送了他一道剑转流云。 欧阳锋看到萧昊的剑势忽然缥缈无常起来,心中疑惑,却见一道剑气直冲自己眉心而来,他顿时大惊失色。 蛤.蟆功要义在积劲蓄力,讲究以静制动,敌人一旦触及马上源源不断吐劲而出,如排山倒海之势,而这一道剑气来的正如钢针刺皮球,欧阳锋毫无防备之下竟被此招破去了气劲! 欧阳锋向后翻滚数尺,内里气血翻涌,精神上更是大受打击。 蛤.蟆功是他苦练多年的成名绝技,竟然被这小鬼轻易的随手一招剑气就破去了,一时间茫然若失,竟然连王重阳追至身前的一剑都忘了闪避。 王重阳并非要取他性命,见他已经被破了蛤.蟆功,将长剑搭在他颈边道: “锋兄,你已输了。” 欧阳锋不可置信。 他忌惮王重阳,是因为王重阳确实武功高强,技高一筹,但萧昊年纪轻轻,十岁出头的一个小娃娃,就能破掉自己的蛤.蟆功,还是在他中了自己独门毒.药,内力大损的情况下。 究竟是自己的武学弱点太过明显,还是这小子生的太过妖孽? 欧阳锋想不明白。他如今被王重阳生擒,更是颜面尽失,本来天下五绝不相上下,如今这五绝的名头只怕也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他站起身来,神色困惑,全听不进王重阳在说些什么,喃喃自语道:“我一直以为蛤.蟆功普天之下只有一阳指能堪堪应对,但段皇爷奈何不了我,我对他的一阳指戒备有余,却无畏惧。小子,你那招究竟叫什么?!” 萧昊见大势已定,停了剑舞,双剑却还牢牢捏在手里,回道:“剑转龙吟,心随流云,此招名为‘剑转流云’。” 欧阳锋将这名字在口中念叨了两遍,转身摆手道:“你前途不可限量,老毒物甘拜下风。” 王重阳立即想要拦住他,叫他留下解药,却被欧阳锋猛然递出的蛇杖逼地不得不后退格挡。 欧阳锋大笑,高声道:“我不怕你!以你内力水平,至多再活十日,待你死后再没有人能够使出这一招!我欧阳锋今日输了,自当重回西域,不履中土!你小子如果侥幸能活到日后我武学大成之时,定当再来讨教!” 48.也曾醉里舞剑器·十二 萧昊见欧阳锋终于离去, 总算是解决了几个月来纠缠不休的一桩大.麻烦, 心中一口气猛地松懈下来, 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头脑有些发昏。 【叮!少侠正面击退西毒, 破去蛤.蟆功, 技惊四座,令其败逃西域不入中土, 震动江湖,已入超一流高手之列,逼格+5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志得意满, 进度:7508/10000。】 【已解锁进度成就, 奖励请侠士于信使栏收取。】 他从练功室中追出来,对王重阳拜伏行礼道:“多谢王真人出手相助!若非有真人帮忙, 昊儿这回真的是九死一生。” 王重阳将他提起来, 和颜道:“我也早就在想如何克制欧阳锋, 将他逼回西域,你阴差阳错反而助了我一把,不必言谢了。他忌惮这重阳宫, 一直不肯接近, 你竟能将他引来此地, 真叫我刮目相看。” 萧昊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 羞愧道:“就是……那什么,伤了真人的清誉。” 王重阳哈哈大笑, 摸着胡子道:“你这小不点儿当真是骇了我一跳!若不是年纪对不上, 我真会以为你是……你是……”他话说到一半, 也有点说不下去了,在个孩子面前提那些风花雪月,实在有些为老不尊。 他清咳了一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活死人墓的事情的?是你师父告诉你的吗?” 萧昊摇了摇头,正要作答,就忽觉眼前一花,摇摇欲坠。他神智猛地一沉,陷入一片黑暗,就这么栽了下去。 * 萧昊再次醒来的时候,已不知过去了几日。 他瞧得出自己仍在全真教,他手边有些痒,微微侧头过去,才看到床边伏着白凤。这傻鸟正歪着头用一双豆豆小眼看着他,见他醒来抖了抖毛。 萧昊猛地翻身坐起,惊地白凤扑棱棱地跳了起来,又重新落回他床边。 他瞧了瞧自己的状态,debuff已经清了个干净,然而蓝条也是空空如也了。但他此时并不在意这些,他翻着系统消息记录,系统提示依旧停留在他昏迷时候的那几条,并未有新增的。 他连忙问系统:“我躺了几天?!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系统配合应道:【叮!侠士昏迷时间六天零三个时辰。】 六天…… 萧昊心中大痛,竟然已经过去了六天。 他原还想着,在自动脱离师门的时效之前用神行赶回桃花岛,向他师父请罪,这回可什么都晚了。 他颓败地摸了摸白凤的脑袋,心情低落,低声问道:“你怎么自个儿在这里?没跟着七公吗?” 白凤歪着小脑袋,也不会回答,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门外传来熟悉的笑声,萧昊抬起头,只见三人结伴而来,洪七正高声笑着对另外两人道:“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小娃娃还是跟老叫花亲近,惦念着我呢!” 王重阳却道:“他一醒来就问时辰,想来心中有别的事情记挂着,比你重要!” 洪七哪肯服气,一边咂了口酒一边得意道:“这我可不管,反正小昊儿心里有我这老叫花!” 萧昊怔怔地看着他们走来,一时忘了言语。 黄药师依旧是一袭青衫,风神轩举。他腰悬玉萧,面容清冷,见萧昊坐起来,眉头皱了一皱,步履稍快了些。 他一言不发地在萧昊床边坐下,捉过他的手诊了诊脉,又瞧了瞧他气色,面上冷意融化了些许,转而又瞧见萧昊这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冷哼一声将他的手好好放了回去。 萧昊眨着眼睛,在心里连连问系统: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系统对他这一点儿都不沉稳的样子很是恨铁不成钢,半晌才道: 【侠士[黄药师]已于七十二个时辰前自行解除了断绝师徒关系。】 萧昊百感交集,险些喜极而泣,但黄药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他也不敢这么贸然扑上去给他师父一个熊抱,就这么干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黄药师,像是能盯出一朵花儿来似的。 洪七见他诊完了脉,连忙问道:“怎么样?清干净了吗?” 黄药师淡淡点了点头,“已无大碍。” 洪七心情好像十分不错,指着萧昊道:“你这小娃娃可真不省心,脑子里头弯弯绕比那九转肥肠还多,要不是老叫花机灵,不知道要上你多少当!” 原来他那天离开之后,就察觉萧昊话头不对,这小不点儿平日里虽然调皮捣蛋,但对他们几人说话都还有几分尊重的,当时他只顾着气这小娃娃脾气古怪,转念一想就察觉不妥,故而让白凤一直远远的跟着他。 这一跟还真跟出了蹊跷,他担心被欧阳锋发现,一直和他们保持半日路程,有白凤在高处,倒也丢不了他们的行迹。 白凤老鸟跟这小不点儿感情深厚,难得听他次话,洪七使唤它使唤起来别提有高兴了,只想日后这老鸟都这么听话才好。 萧昊之前察觉白凤的时候就想到洪七可能在附近了,他窘迫地挠了挠头,脸色涨红道:“给、给七公赔不是……” 洪七立即摆手,眼睛瞪地老大,接道:“别别别,老叫花不要你赔礼道歉,你还是先把你自己的事处理好吧!”说着他下巴朝黄药师那边扬了两下,给萧昊使了个眼色。 萧昊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他心中有愧,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师父好。 王重阳在洪七肩头拍了拍,识趣道:“他们师徒俩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我们还是不要多打搅了。”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离开,临走洪七还冲萧昊比了比手势,叫他好好跟黄药师认错。 他们一走,这小屋里的气氛就尴尬起来。 萧昊不敢主动开口,只好一动不动地盯着黄药师,黄药师面色冷然,凉凉道:“我脸上有花吗?” 萧昊忙不迭地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黄药师手掌附过来,按住了他的脑袋,斥道:“你伤势未愈,摇这么快是赶着送死?” 萧昊立刻又停住,眼巴巴地瞅着黄药师。 黄药师皱起了眉,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显出他此刻不高兴,“怎么?这就哑巴了?” 萧昊张了张嘴,怕惹他师父不快,小声嘟囔道:“不、不是……我怕我在做梦。” 他都气的他师父要将他逐出师门了,何德何能能再受他照料。 这怕是一个天大的美梦,等醒过来不知道现实还有多惨烈。 黄药师撤回了手,正色道:“你还当我是你师父吗?” 萧昊立即应道:“自然!” 黄药师冷笑出来:“一派胡言!你要当我是你师父,为何不把欧阳锋的事情告知于我,你当我怕他还是怎么?” 萧昊缩了缩脖子,什么也没说。 本来私自替他人做决定就不是一件好事,他自作主张,想要凭一己之力解决麻烦,不将黄药师等人牵扯进来,也是没有问过他们的意见。 他们有知道的权利,但萧昊并不后悔。权宜之下,哪怕他师父气的不轻,也好过因为他承担平白的风险。 如今事情败露,也到底还是让他们忧心了,萧昊自知理亏,索性不作回答。 黄药师看到他这样子就生气的紧,怒道:“你这么有本事,怎么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住?” 萧昊低着头,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白凤的呆毛,白凤转着脑袋“咕”了一声。 他半晌没等到黄药师的后话,知道自己不应答他就不会再继续了,便抬起头来,认真对黄药师道:“师父……对不起!” 归根结底是他没听黄药师的话才引来的欧阳锋,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他这话一出口,心中就像开了什么闸子似的,道歉之言源源不断跑出来。 “昊儿错了!师父你责骂我吧!对不起!对不起!” 黄药师轻叹一声,不让他再继续荼毒白凤,犹豫了片刻,才问道:“疼吗?” 萧昊不知道他问的什么,但是师父面前怎么能说疼呢!他扬起小脸儿,连忙道:“不疼!” 黄药师眉头又皱了起来,训斥道:“日后在我面前不许说谎!” 萧昊“哦”了一声,又缩回了脖子,继续观察着黄药师的表情。 黄药师又道:“我早先只觉你顽劣不堪,没瞧出你这点倔劲,你如今一身内力荡然无存,还继续习武吗?” 萧昊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看自己的状态,蓝条确实空空荡荡的,但他醒来说话的功夫,已经有所恢复,想来没有什么大碍,于是对黄药师道:“师父放心!你知晓我与常人不同,这不碍事!” 而且他也瞧见了信使栏里那一包直升箱子,这次恐怕不止是没有大碍,还能因祸得福,更进一层。 黄药师知他此时不会再诓骗自己,稍稍放了心,对他讲起自己近日所为来。 “你那日托七兄将你带走,我在扬州大发雷霆,带着你梅师妹一心回岛,一气又收了三个徒弟回来,如今你在桃花岛排行第三,再也不是老幺了。” 萧昊立即想到了桃花岛那一串儿风,脸色怪异起来:“师父,你的意思是,从此我也是师兄啦?” 黄药师点头笑道:“不过,你五师弟陆乘风,六师弟武眠风,七师弟冯默风,都比你要年长,你在桃花岛中,依旧年纪最小。” 那无所谓!萧昊才不在意年纪什么的,反正他自个儿清楚自己是顶着正太壳子的大人就是了。 他轱辘轱辘转着眼睛,问黄药师道:“师父,你先前说,师兄比我入门早,不能吃……” 黄药师眉头一挑,“嗯?” 萧昊故意道:“那比我入门晚的师弟师妹们,是不是就可以吃了?” 黄药师一掌按在他脑袋上,笑斥道:“再拿你师父打趣,叫你晚三天再下床!” 49.也曾醉里舞剑器·十三 萧昊哪用得着拖那么久, 他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解锁进度成就获得的直升箱子还助他直接升到了满级, 没有了扣内力上限的debuff, 他如今的状态要多抖擞有多抖擞。 黄药师等人以为他这次因祸得福, 虽中毒失了全身内力, 但重拾功力后境界不退反进,更胜从前, 不禁大为欢喜。 萧昊察觉自己任务进度还有三成未满,脑中稍一思索便猜到了问题所在。他现下是江湖中最受瞩目的少年天才了,天资卓绝, 上苍青睐, 若说还差点什么,那便只有一条—— 九阴真经。 这本天下武者莫不想据为己有的武功秘籍, 定是他最后一关。 得此书者, 便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且起码十数年内都无法撼动其在江湖人心目中的地位。 萧昊如今和王重阳同级,真的打起来,胜负应在五五之间, 他没有万全的把握, 却觉得不妨一试。 正好他也想为师父做点什么, 若此次能顺利取得九阴真经, 日后他师父便不用再去诓周伯通,也能免去他那没见过面的师娘一次劫难。 华山论剑之时, 他等级尚低, 不具有参与论剑的资格, 如今论剑刚刚结束几个月,他可等不到二十多年后再来论剑。然而有一条规矩却是众人心中皆做默认的,九阴真经当落在天下第一的人手中,只要他胜过了王重阳,这经书自然归桃花岛所有。 “昊儿大病初愈,近日来只觉对武学感悟颇有所得,实在按捺不住想向真人挑战,若真人不嫌弃,可否成全昊儿,让我试一试自己现在的深浅?” 王重阳摸着胡须笑道:“你这鬼灵精,又在打什么主意?我瞧你讨教是假,讨你师父欢心是真。” 萧昊吐了吐舌头,嬉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真人!真人如今是天下第一,哪会怕我这么个小不点,我们切磋比试,点到为止!” 他转而又道:“不过,我向真人挑战,若真人赢了,外人会因我年幼,说真人胜之不武;若意外输给了我,真人又失了颜面。故而如若真人不肯与我比试,昊儿绝不为难。” 王重阳道:“这倒无妨。我如今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中原之中能够克制欧阳锋的,在这后一辈中也就是你这小家伙。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早年我也年轻气盛、心高气傲过,现如今虽得个天下第一的虚名,却也知年岁更迭,终有天外有天。”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面露些微愧色:“自论剑之后,我便教导弟子谦逊为人。若真在武学上输你一招半式,也绝不会矢口不认。” 萧昊闻言喜上眉梢,王重阳这是打算同他切磋了。 只听王重阳道:“你既然主动向我挑战,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自然拿出真本事同你比斗。若你胜了,这九阴真经尽可取之。” “如此甚好!”萧昊要赢也要赢得光明正大,若王重阳故意放水,他反而不想要那真经了。他得了王重阳的许肯,当然也要磊落行事,不落人话柄,于是道:“我不占真人的便宜,三日之后,我们就在这重阳宫说经台前一决高下。” * 这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黄药师、洪七、周伯通皆来观战,他们只当萧昊初生牛犊不怕虎,并没对他打赢王重阳报什么希望,更多的是想看他恢复后武艺究竟进步到何种地步。 连他师父黄药师都自认打不过王重阳,身为黄药师的徒弟,又能有几分胜算? 萧昊怎不知他们所想,然而行不行只有打了才知道。 他目标选好王重阳,在身前插起一杆黑色的大旗来: “如此良辰美景,你我何不一战解忧!” 王重阳抚须对萧昊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萧昊知道他这是照顾自己年纪小,让自己先动手,也不跟他客气,抬手就给自己挂上了爆发,紧接一道剑破。 王重阳的一套全真剑法黏人的很,他可不想被王重阳近身,跟他保持距离才是上策。 王重阳原先见他用这招对付欧阳锋,心中早有防备,一察觉到自己内力运转受阻,立即放弃以内力相敌,而转而想以招式取胜,提剑挽了个剑花迎上来。萧昊离他距离甚远,不肯接近,明显是想凭借外放的剑气占据优势,王重阳对战经验何其丰富,识破这点后,步伐三步做两,竟一眨眼就跑到了萧昊跟前。 萧昊后跳躲开了他迎面而来的一剑,还未来得及用剑影留痕将他推开,就见王重阳招式已变,剑势如电,攻中带守,密不透风地刺了过来。 技能终究是死板的程序,萧昊起手式一出,王重阳就能瞧出他要使的是哪一招,萧昊知道自己只能尽可能用些他没见过的招数,脑子转的飞快的同时,转身蝶弄足又一次同他拉开距离。 为防王重阳追上来,他补了一记剑主天地,只见王重阳步履猛地一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了闷亏。 这一番身影交错发生的极快,只在瞬息之间,他爆发还未结束,于是趁势给王重阳上了一套急曲dot套餐,暂居上风。 然而王重阳毕竟内力深厚,他dot引爆成功也没能给王重阳造成多大伤害,若想真正胜过他,只靠技能是远远不够的。 萧昊此时才意识到系统技能的一些缺陷,在他真正对上经验、反应、内功修为都十分出色的高手之时,有时候技能未必就能讨到便宜。 王重阳此时却已经摸清他的套路,便不再让他这么放风筝远远地缀着了,对他道:“小心了。” 萧昊立即回神,对他使出雷霆震怒,却见王重阳猛地凌空直上三尺,非但躲开了他这一击,还以极快的速度踏空而来,仿佛在空中凌空行走,正是全真派“金雁功”的独门轻功。 洪七看到他这招惊世骇俗、无与伦比的轻功使出,忍不住拍手叫好。 萧昊见王重阳自空中而来,一招瑶台枕鹤避开他剑锋,又见他另一手已化作掌势,看似柔弱无力,实则精妙凌厉,血条下方蹦出一个“履霜破冰掌”的读条,身子一歪,斜斜递出一道剑心通明。 被打断运功的王重阳身形一滞,再次被封住内力,也不急躁,手中剑宛若流光,向萧昊连刺一十八剑,他手腕抖处,每一剑一分为三,而刺出时却只有一招,一眼看去剑影纷杂,竟无可抵挡。 萧昊身形未定,这情急之下小轻功也仍在CD之中,连天地的减伤都来不及开,眼看这一招“一炁化三清”避无可避,他脑中灵光一现,竟反手在那每一剑的剑锋之上点出层层剑花,一时青光激荡,剑影如落英缤纷四散而下,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黄药师看到这一招,有些激动地向前踏了一步。 这套落英神剑原本并不如玉箫剑法精妙,也算不得桃花岛最顶级的武学,更比不上王重阳“一炁化三清”的绝技,但萧昊方才电光火石之间,却是窥得了其中精义,这种情境下使来,冗余顿无,妙处横生,这一套如狂风忽起、万花齐落的剑法,改进之余正破这招“一炁化三清”。 萧昊是福至心灵偶得一招,占了便宜也不敢继续,趁王重阳收势招架之时,接上剑影留痕将他推开十余尺。 王重阳的轻功让他忌惮不已,他可不敢再叫他来这么一次了,玳弦无缝封住他轻功,继续拉着距离同他打。 他们二人这么你来我往地斗了许久,王重阳若近不了萧昊的身,就不能拿他怎样,即便如萧昊一般也将剑气化形外放,这小鬼脚下生风溜得贼快,根本伤不到他;但萧昊伤害也十分有限,招式一老就容易被瞧出破绽,长久下去不但会耗空内力,还容易越打越险。 待来回斗了有两百余招,王重阳叹了口气,收了剑势,长剑竖在背后,远远站定。 萧昊见他不再继续,也顺势停了剑舞,在他对面立好。 王重阳摇了摇头,叹道:“我们这样即便打到天荒地老,也分不出个胜负。罢了,你年纪小我几十载光阴,我们能战成平手,你已胜过我了。” 萧昊提着剑大为惊喜,他本以为要跟王重阳战到空蓝,却没想到王重阳主动告负了。不过他这赢得也有几分取巧,不禁挠着头红脸道:“真人不愧是天下第一,我不敢近身,这么个打法实在有些惭愧。” 王重阳却道:“轻功本也就是武学之一,你小小年纪能有这般成就,实属难得。药兄的衣钵未传错人,你方才那路落英神剑,已青出于蓝。” 他终究是以桃花岛武学破了全真绝技,王重阳没什么好不服气的。若早些几年,他可能还要言语舌战一番,讲讲这落英神剑的破招之法,而如今得窥九阴而破玉女心经的他,以较从前谦逊多了,只觉这一战虽然战了个不相上下,却也的确有几分技不如人。 自己同他这么大的时候,修为远不相及,此子日后前途无量,或成一代宗师。 王重阳从怀中掏出一本保存细致的经卷,递上来道:“此后天下第一的名头就要易主了,你个小家伙可不要从此贪玩误了天分。” 萧昊恭敬接下应是。 【叮!少侠年少挑战王重阳,不落下风,平分秋色,成功取得九阴真经,逼格+3000。】 【恭喜侠士通关秘境,秘境奖励请于信使栏收取。】 萧昊接到提示欢喜极了,这一趟离岛总算不虚此行,只是一想到很快就要离开此地,心中又有些低落。 然而按系统一贯的尿性,是不会让他顺风顺水的,这边刚取得了秘境奖励,立刻又补了一刀给他: 【侠士名下势力[忆盈楼]发生重大变故,请侠士即刻驰援。】 50.也曾醉里舞剑器·十四 忆盈楼里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先前萧昊一番雷厉风行的作为, 吓退了不少觊觎美色想要惹是生非的人,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策。 他不在的这小半月, 忆盈楼中无人坐镇, 色胆包天之人竟敢卷土重来。 萧昊远在终南山,不知忆盈楼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将心中忧虑同黄药师讲了,提出想尽快回去看看。 黄药师沉吟道:“我赶来全真时,走的急切, 将你梅师妹留在了那里。她武功虽只入门, 对付宵小却也不在话下,不必太过担忧。” 萧昊点点头, 心里却也知道, 忆盈楼中有那么多人, 梅超风却只有一人,真的出事,她怕是护不过来的。 萧昊于是将刚到手的九阴真经交给黄药师妥善保管, 自己先行上路, 赶回扬州。 九阴真经他翻了两下就被系统判为已读, 日后若想要抽出来看看, 随时都能从阅读界面查看。他本来就不对这本秘籍抱什么特别的兴趣,这是他师父惦念的东西, 交给师父何乐而不为。 待到了忆盈楼, 才知道原来前些日子楼里来了个权贵纨绔, 见姑娘们舞姿非凡,身段动人,想要强掳回去。 这些女子大多已是新加入的孤苦之女,原来的那一批也早不是风尘女子,个个洁身自好,又刚烈无比,怎么会服从于他。 然而这卖艺不卖身的一套,那权贵是听不进去的,他仗着有金人撑腰,对她们言语谩骂,甚至胁迫不成便动手明抢。 梅超风当时正在楼中,一怒之下一剑斩下了那权贵的一只耳朵,引得他暴跳如雷,放出话来,说如果下月初一之前不把人交出来,便带人踏平这忆盈楼。 萧昊回到楼中,见她们个个愁容满面,面色凄然,出言安慰道:“姐姐们不要怕!如今我回来啦,定不会再叫你们被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欺负!” 那被权贵看上的李家姑娘垂泪泣道:“他们有权有势,我们却只是一众潦倒女流,民如何与官斗?” 她身旁的年轻姑娘道:“可是那些金人走狗忒不要脸!不教训教训他们,日后还会被欺负到头上呀!” 另一姑娘也道:“梅姐姐斩得好,留下那狗官一只耳朵!大快人心!” 她们身后一位年长些的姑娘却面含忧色,摇头道:“这些人最是心胸狭隘,如今我们得罪了他们,又不像小公子有武艺傍身,只怕未来堪忧,这忆盈楼也待不下去了。李家姐姐跟那病秧子情投意合,若来日被那权贵顺藤摸瓜……” 那垂泪的李家姑娘立即大惊失色,梨花带雨道:“这怎么能行呢!我、我万万不能牵累他!” “狗官初一就要带人来抢了,我们即便躲过这一遭,待小公子不在的时候,他们还是会趁机动手。眼下不如趁早遣散姐妹,免得她们无辜受难……” “要我说,怕他们作甚!那些给金人卖命的狗官,卖着我们的脂膏换取荣华,与其在他们面前伏低做小,还不如拼个你死我活!” “我们好不容易得一处安身立命之所,难道就这么弃了?” 众女子涕泪连连,楼中气氛沉重不已。 萧昊原本也对忆盈楼这点十分发愁,有他在这里的时候,碍于他的名望,没几个人敢找忆盈楼的麻烦。但一旦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她们没有自保之力,终会重陷泥潭。 好在之前与王重阳切磋胜利后,他收到了一份特别的通关奖励,这对他来说不失为一个上好的解决方案。 那东西不是别的,是一块巴掌大的令牌: 【[聚义令]:使用后,可召请指定五个在线帮众到自己身边(第一次使用时将自动为侠士创建帮会领地)。】 萧昊这几日已将帮会领地中的情况探了个清楚,其中的几大建筑、各类商人一应俱全,不需要他再额外耗费精力再去点天工树了。而他如今所需要的,正是其中产出的纳元丹! 纳元丹在他玩游戏的时候,跟九花玉露散同一个功用,能够提升人物修为,90年代他都把这东西当成糖豆一样嗑,点个奇穴升个技能,全靠这泥牛入宫的速成法子快速获得修为。后来纳元丹从帮会药商里搬出去之后,一度在交易行炒到价格不菲。 然而这对如今坐拥一个升级版帮会领地的萧昊来说,获取起来不要太容易! 忆盈楼里的姑娘们年龄参差不齐,有大部分已经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在短期内把她们教成有自保能力的武林高手是不现实的,但纳元丹可以弥补这个问题。 一颗不够,就嗑两百颗,两百颗不够,萧昊这里要多少有多少。 系统出品,安全无毒无副作用,这东西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大补之物! 萧昊不会直接告诉她们自己手里有这种让人暴涨修为的东西,忆盈楼鱼龙混杂,他虽不愿对这些姑娘生出提防之心,却也知道一旦消息走露,只怕会给忆盈楼引来更大的麻烦。 因此他告诉她们,他有一套非常适合女子修习的剑术,可以在短时间内速成,与她们先前所学舞蹈有互通之处。同时,他自己亲自操办忆盈楼的饮食,每日将纳元丹碾碎了掺进她们饮食之中,叫她们以为这都是新学武功带来的功效。 萧昊让忆盈楼对外放出话来:忆盈楼并非低俗风尘之地,她们广纳四方宾客,不惧挑衅之人,也不拒风雅之士。下月初一,忆盈楼水云坊内,将以剑舞会四方之客。忆盈楼之人绝不卑躬屈膝、腼颜事势,欲观剑舞者,自可亲至楼中一览风月;若有心思龌龊之人,楼中女子也不是好欺辱的,倾楼而出,绝不放过! 此言一出,上下皆惊。 “鸳鸯剪”如今可是王重阳都承认的天下第一了,谁敢触他的霉头?但他名下那个忆盈楼,却多是平凡孱弱女子。江湖人皆道,他一个不及舞勺的小子,不过是少年心性逞一时之勇,最多护个十数年,日后这股势力终究没有什么立足之地。 然而忆盈楼这般举动,却让他们不由得困惑起来。 难不成这小剪刀真有法子,将那些女子调.教出一身武艺? 早听闻桃花岛黄药师的小弟子一套剑术已臻化入境,全力施展时甚至能引来天地异象,连王重阳都不能匹敌。这套剑术漂亮至极,使来灵动洒脱如同舞蹈,江湖中人无不想一窥风采。 而那些自诩风流的名士,又对忆盈楼这套不卑不亢的作风欣赏有加,虽对其名号知之甚少,但以剑舞会友清新脱俗,听来倒是别具一格。 文人骚客大多心高气傲,不肯流于世俗,肚子里酸腐之气有余,又酷爱附庸风雅,忆盈楼正投其所好,让他们觉得能来此地观舞,是一件高雅光荣之事,故而趋之若鹜。 至于达官显贵,最会趋炎附势,忆盈楼这次声势造的这么大,那挑衅之人也不敢轻易得罪头顶的人,他若知道收敛,便自个儿咽了这口气;若不知收敛,想要寻隙滋事,忆盈楼也绝不会叫他得逞。 萧昊用纳元丹这样催出来的“武功”也不是没有极限,毕竟每个人气海容量不同,纳元丹替她们填补了多年练功的麻烦,但填满之后,就不能再有所进益,这是她们自己资质所限。若有朝一日真遇到难缠之人,只凭这些姑娘也依旧不是对手。 因此,眼看离初一还有些日子,萧昊也不闲着,除了将一身七秀武学倾囊相授,还额外教她们如何结剑阵。 数人一组,或结花月凌风阵,以剑舞之形,增强元气,抗御强敌,提升躲避和自保的能力;或结九音惊弦阵,以九种音色定位,内以琴声惑人心智、外以弦气伤人于无形之间,使人迷离于其中。 这两套阵法,演练起来与舞蹈无异,却内含精妙玄机,即便是全真教的天罡北斗阵也有一战之力。 若她们以后真遇到高手,一人之力打不过,楼中姐妹齐上,誓让那些不轨之徒有来无回。 月底之时,扬州城中热闹非凡,四方来客皆瞩目这水云坊剑舞,对忆盈楼中的傲骨红颜们倾慕有加,每每在茶余饭后作为谈资津津乐道。 梅超风也跟着楼中姐妹一同习舞,七秀的武功萧昊使出来能有光效和特殊效果,她们跳起来可没有。梅超风毕竟有习武根基,萧昊将一招一式的效用跟她讲明,她再将那些招式钻研透彻,寻找内力流转的经脉,再根据效果,定身之法便攻取穴道,击退之法便以巧力模拟,驱散之法便是观人气门破其气劲…… 这么一一类比琢磨,虽不能完全重现,却也有七八分类同。然后再由她将这些经验传授给那些不通武艺的平凡女子。 黄药师听闻忆盈楼之事,便留在楼中,信手指点一番姑娘们的音律。而洪七则吩咐丐帮弟子,将忆盈楼之名好生传出去,震慑那些见色心起之徒。 眨眼就到了初一,水云坊水面高台四周宾朋满座。 那被梅超风削了耳朵的权贵十分显眼,坐在一个辫发垂后的青年人旁边,对那人十分恭敬的样子。看那人的发式,便知晓他必是金国的贵族。 忆盈楼中的姑娘们瞧见他们纷纷嗤之以鼻,恨不能立即冲上去将那权贵的另一只耳朵也削下来。 萧昊安抚住她们的情绪,看着座位上那些面目各异、眼神却如出一辙的客人,心头渐渐冷了下来。 他们之中,无论是武林豪侠、书生雅士、还是高官达显,一眼望去目中尽是声色犬马,这些凭自己本事艰难在这世道立足的姑娘,在他们眼里竟与那些风尘女子没有区别。 呵,今日便叫他们瞧瞧,什么叫一舞剑器动四方! 51.也曾醉里舞剑器·十五 水云坊内突然响起琵琶弹拨之声, 举座皆知这是即将开始的讯号, 周遭安静下来。 一众红衣女子自水榭中鱼贯而出, 每人手中一对双剑, 发饰衣着尽不相同, 却又各具特色,各显美态。她们行至那水面大鼓周围, 将舞台团团围住。 见一人自远方亭台一路踏水而来,冰肌玉骨,神色傲然, 足尖点在水面之上, 竟如蝶舞翩迁,比之江湖闻名的铁掌水上漂更多几分轻盈曼妙。众人心中皆道桃花岛果真有些本事, 这不经意地一个出场, 就让在场不知多少高手自愧不如。 来人正是梅超风。 水榭花盈这个技能能够让人在水面行走, 但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仍旧需要深厚的内力支持,梅超风可没有这个本事。萧昊为了让她们能够镇住这些人, 学着裘千丈提前在水面下几寸打了桩子, 梅超风一路踏桩而来, 自然轻松无比。 这一队女子, 除了梅超风以外,其余都是修的云裳心法, 叫她们先上是为了先给这群人加个精神振奋的buff。 乐器逐渐丰富起来, 众人已有人听出这是春江花月夜之曲, 那担任主音的琵琶独坐高台,随着她轻拢慢捻,舞台上的一众女子一同行礼,结成花月凌风阵,舞乐相合,水乳交融。 众人眼睛为之一亮。 这些女子个个容貌不俗,本就赏心悦目至极,而其剑舞若凤鸣蝶舞,时而广袂飞扬如流云,时而剑器凌风如雪霜,哪是这些凡夫俗子见过的。 正在他们想要为这令人观之心旷神怡的剑舞叫好时,乐声却猛然一变。 鼓面之上的梅超风神色一凛,剑招已换了一个气势截然不同的套路,众人被她这突然的变化猛地惊住,半晌才回过神来,然而那凌厉的眉眼却像烙在了心头似的,竟然挥之不去。 环绕舞台的一众女子四散而去,皆如梅超风那般踏水而行,众人大惊失色。如果说只有梅超风一人有这等轻功,还可以说是资质绝佳,调.教得当,可是这么多全都…… 那鸳鸯剪到底教了她们些什么?!怎么可能进步如此之快! 要知道,一月之前她们还是从未接触过武学的普通人! 这简直匪夷所思! 众人来不及惊异,就见水榭中又出来了一队女子,与先前修习云裳的姑娘们不同,她们个个英气非凡,姿态天成,让人精神一振。 那背景的琵琶之音也化做剑影刀光,动如千山草木,静如栖枝夜鹊,铿锵有力,气势非凡,与先前的柔情细腻截然相反。 这群女子便是主攻冰心诀的一众红颜了,她们双剑锋芒毕露,气势冷冽,飘逸轻盈中不乏凌厉剑意,若九天飞仙,亦刚亦柔。 她们之中,多是身世凄苦坎坷之人,最看不惯这些视女子如玩物的肤浅之辈,一套剑阵使得杀机四溢,动人心魄,众人观之不禁冷汗连连,心有余悸。 那客座之中的金人贵族忍不住叹道:“都说南人女子温婉怯弱,今日一见,却是巾帼不让须眉!” 另有书生吟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这忆盈楼中的女子,依稀有当年公孙剑舞之风采。” 他旁边的一位侠士打扮的人道:“兄台好眼力,听说这忆盈楼中所修习的剑术,正是源于当年公孙剑舞!” 那书生大为惊奇:“竟有此事!” 然而另一人却摇头道:“我看呐,她们短短月余学成这一套,只有其形,未得其神。观赏有余,真正精妙之处,只怕只有那‘鸳鸯剪’才使得出来了。” 众人连连点头认同,听说那位出招之时都能引得天地异象,眼前这些女子虽然惊艳非常,但并没有看到什么奇异的景象,想来是功夫还未到家。 “说起来,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天下第一到底叫什么?” 这问题一出,众人低声议论纷纷: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 “听闻五绝私下里都喊他‘昊儿’,名字里应当有个昊字?”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他惩戒负心人之时,都自称什么天……?” “我有个丐帮的朋友,说他可能是百年前那位萧英雄的后人,只是名字……倒真知之不详。”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谁也说不出个准确名姓。 梅超风身在鼓上,对座下看得一清二楚,这些人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却不知她们为了练成今日这般日夜努力的辛苦,观舞竟还走神议论,真是不懂尊重! 她身形一转,对着那边砸了一道帝骖龙翔,这修改过的剑术虽没有萧昊使来那么有用,扑面而来的剑气却也让那群不老实的人面色一白,登时住了嘴不敢再多口舌。 这小插曲其他人却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她心高气傲,不喜别人在她们表演的时候多言。 待一曲舞罢,她们在中央站定,四面八方的客座之下,纷纷掷下鲜花金银,更有诗性大发的文人当场挥笔泼墨,盛赞这水云坊剑舞。 但这般行事却根本讨不得这些姑娘们半点欢欣,她们剑舞一是为震慑歹人,一是为扬名立威,却唯独不是为博这群人的黄白之物,这些人拿金银来侮辱她们,只让人心中不快。 达官贵族觉得剑舞稀奇,墨客名士是来附庸风雅,那些武林人却没被满足,他们想看的是已练至高层的上等武学,而不是这些初窥门径的花拳绣腿,纷纷叫嚣不满,扬言受了欺骗,要叫萧昊出来,并向下投掷酒器,有的甚至险些砸中舞台中的姑娘们。 萧昊看着这群人,眼神更冷了一些。 如果他有怒气值之类的状态槽,此刻一定是满的。 这些来的人,简直显尽了人间丑态。卑躬屈膝者,卖国求荣;富贵荣华者,轻浮浪荡;自诩风流者,徒有虚名;满腹学问者,浮薄迂腐;醉心武学者,利欲熏心;心怀正义者,却袖手旁观,明哲保身!叫人愈看愈心凉。 只过了区区百年,南宋就腐朽成这个样子,让人恨铁不成钢。 那些闹事的武林人不肯罢休,其他人又乐得看热闹,一时间场面竟然僵持尴尬起来。 梅超风求助地看了一眼远处的黄药师和萧昊,黄药师轻轻在萧昊肩头拍了一下,抽出玉箫道:“无妨,你去罢。” 萧昊心头一热,点了点头,运起大轻功朝梅超风掠了过去。他一把拦下那空中落下的酒盏,免去了梅超风被砸个正着,又顺手将她拎起,将她与那些冰心姑娘放在一起,自己落定在鼓面之上。 箫声霎时笼罩了整座忆盈楼,这箫声中饱含内力,层层激荡,众人立刻抱头哀嚎,难以抵挡。 黄药师所奏并非碧海潮生曲,但其中隐伏凶险,暗流杀机,让人不得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修为。他这是震慑这些闹事之人,让他们收敛气焰。 萧昊给梅超风递了个眼神,梅超风立即心领神会,对身边的姑娘道:“跟姐妹们说,奏破阵曲。” 众人被黄药师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手弄得猝不及防,敢怒不敢言,但萧昊已经出来了,他们虽然不敢惹事,却依旧达到了目的。 凭他方才降落的那套轻功,就足以看出他和这些忆盈楼女子的武学差距! 其中有人小声道:“我的天,我一直以为传闻是夸张,却没想到这鸳鸯剪比传闻还要夸张。他到底多大?有十岁?十一岁?” 另一人道:“你瞧他那张小脸儿,长大之后定是个绝色佳人。” “呸呸呸,你说这话是不想要命了!你难道看不出他是男孩子?当心被他听到把你——”那人比了个“咔嚓”的手势。 那人顿时一缩脖子,闭口不敢再言。 高台之上弹奏琵琶的女子终于得到了讯息,朝萧昊微微点了点头。 萧昊不紧不慢将手中酒盏中的余酒饮尽,随手一掷,让那酒器从哪来回哪去,直直钉在那扔东西之人背后的柱子上,深嵌进去。 他本不打算亲自上阵的,但这些人实在叫人看不入眼。楼里的小姐姐们摆出剑舞,换来的却是这些人这般态度,若不是知道自己不能冲动行事,他都想去把这群人全部剪一遍。 既然他们想看,那就给他们看! 箫声一停,大鼓之音砰然而起,一通一通回荡在忆盈楼中,让人心神跟着一起震颤。 那高台之上的琵琶有如行云流水,在鼓声乍破之时切入进去,节奏铿锵,叫人欲罢不能。 萧昊举起双剑,用起剑器浑脱套路,速如雷电,动如脱兔,转若游龙,跃如猛虎,一时剑影缭乱,再配合他西河剑器的几招,杀气四溢,冲向四面八方的剑气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又深又长的痕迹。 众人大惊失色,被骇得不敢言声,不知这喜怒无常的鸳鸯剪怎么生这么大的气,生怕被他一个不小心失手削了自己。 那鼓声与琵琶交融在一起,层层递进,节奏愈演愈快,仿佛要破天而出,黄药师的箫声却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加了进来,更平添几分肃杀之意。 萧昊状似无意地看了眼与那高台上的琵琶遥向对立的青衣身影,心里冒出一个问号,他师父主动与人合奏,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再一看高台之上演奏琵琶之人,名字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阿蘅。 …… 他是什么时候收来师娘的! 只因楼中女子阿姊阿妹的称呼极多,他根本没把这个名字放在心上,如今黄药师的举动,却让他茅塞顿开。 诶哟,之前他一门心思扑在怎么教剑舞上,音律一道都是他师父在指点,这么看来,这两人互做知音有些时日了哦? 这箫声气势汹涌,琵琶又如玉盘跳珠,两相纠缠,挣扎不休,萧昊只好跟着他们飞快地旋转起来。 52.也曾醉里舞剑器·十六 霍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水云坊鼓面之上, 花团锦簇、袖影婆娑, 一道道凌厉剑气四射飞散, 在楼中四壁梁柱上都留下深深的痕迹。 乐曲已达尾声,若云涌雷动, 澎湃激昂,黄药师与冯蘅配合默契,一同收音, 余音铮然, 绕梁不绝。 萧昊收势的一剑正冲向那权贵的另一只耳朵,自他耳边呼啸而过的剑气将他身后的墙壁直直刺穿, 骇地那人屁滚尿流地瘫在地上, 久久不敢动弹。 要不是萧昊手下留情, 他这一下必定血溅当场。 忆盈楼的姑娘们很是解气,在水榭内纷纷叫好。 萧昊冷眼将这些宾客的表情一个一个看过去,一言不发将双剑插回了背后。 众人这才有些心有余悸地回神, 赞叹连连, 夸道: “这剑舞果真精妙无双, 冠绝天下!” 说着又开始向下掷起鲜花来。 那些寻常富豪贵族对江湖人哪有什么敬意, 看到有人投掷鲜花,他们便投掷金银, 扑通扑通落进了水中也毫不在意, 只觉这是自己彰显身份的赏赐。 萧昊忍不住地图喊话道:“我就想问问诸位, 今日来这忆盈楼究竟是看的什么?” 他本就是一副童子模样,即便用了地图喊话叫这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楚,却也仍旧是稚嫩的童音,让人心生轻视。那些宾客们纷纷抚掌大笑,高声道: “你这小娃娃真是明知故问,我们来这里自然是寻欢作乐,一饱眼福,你说我们看的是什么?” “非也非也,这剑舞让我诗兴大发,正可陶冶情操!” “这忆盈楼是高雅之所,我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来这里自然是为了结朋交友!” “老子是个粗人,老子只对天下第一的武功感兴趣!” …… 众人七嘴八舌地笑着,还在回味着刚才的剑舞,萧昊和忆盈楼的一众姑娘们却皱起了眉。 那紧挨着大鼓的年轻姑娘最先啐了一口,她是这一队冰心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先前主张教训那权贵的也是她。虽年纪不大但性子刚烈、心直口快,看到这些宾客们的样子,脱口骂道:“真不知廉耻!谁稀罕你们这些金银铜臭!” “我们男子在外建功立业,你们让我们寻寻开心有什么不对?” “呸!说出来不怕人笑话!靠你们建功立业,还不如靠我们自己手中的剑!” “如今世道这个样子,你们有空在这里寻乐,怎么不去建功立业!金贼就坐在对面那台子上,你们的功劳呢?你们的大业呢?当真虚伪!” 那座上的人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即就要跳下来教训她们,萧昊一个眼神瞪了过去,那人被他一惊,竟然不由自主吓退了几步。 这时候,一位姑娘凑到萧昊旁边,低声对他说了什么,萧昊脸色微变,看向了客座之中某个笑呵呵的中年人,心头却更加冰凉。 他冷冷道:“我原以为大宋人才辈出,今日应当能一览风采,却不想是我高看了你们。”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萧昊昂首挺胸,高声道:“你们这些人,朽木一堆,不可理喻!” 众人一齐叫嚷,只觉不服,萧昊却道:“山河沦丧,国已不国,你们不想着怎么收复旧土,一个个贪图享乐,沉迷声色,还冠冕堂皇给自己找那么多风花雪月的理由,姐姐说的不错,当真虚伪至极!” 他憋了很久,实在不吐不快,索性一口气对着他们骂道:“忆盈楼的姐姐们虽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何为国事,何为私事。她们身为女子,在这乱世之中本就生存不易,凭借自己的本事卖艺为生、安身立命,却还被你们这些吃着百姓脂膏、甘做金人走狗的权贵欺辱,你们的良心被门口的旺财吃了么!她们不卑不亢,以剑舞会四方之客,大大方方广邀天下豪杰、文人雅士,却请来你们这些满脑污秽、心思龌龊之徒,白瞎了姐姐们一番苦心!好男儿志在四方,呸!说得好听!她们这些女流在背后供你们吃穿挥霍,供你们耍弄嬉乐,你们呢?不思复国土,不思报家仇,还让她们颠沛失所,流落到这忆盈楼里!自己油光满面,富足安逸,却不知道大厦将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指着那最先发言的富贾道:“寻欢作乐?一饱眼福?用你那肥肠照照自己的模样!吃穿不愁就罔顾他人生死,只顾自己及时行乐,把这些姐姐们当成风尘玩物!一掷千金又有什么用?有这样的财力不去助力国军,来这忆盈楼装作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不觉得羞愧吗!” 听他此言,立即有人反驳道:“我等两袖清风,跟他们又不一样!” 萧昊冷哼一声,继续骂道:“舞文弄墨,附庸风雅,说得自己是个风流隐士,却不知道一肚子学问都学了些什么!除了一口流利的酸诗,经略兵法、农利要术你能懂得几分?真有那个才学,怎么不去入仕为官,造福百姓!” 那人脸色涨红,羞然退后,旁边的大汉道:“骂得好!老子最看不惯这些文文弱弱的穷酸书生,真以为识得几个字儿就了不得了!” 萧昊一视同仁,连他也不放过:“你们这些江湖人也没有多高尚!身怀高超武艺,却只顾醉心武学,即便成了天下第一又如何?空有这一身能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的功夫,结果为一本狗屁经书争得头破血流!汴京至今还在金人手里,你们这么厉害,怎么不去金人手中把它夺回来!” 那大汉支支吾吾道:“战……战场上生死无眼,军队更是以万计,我们就是去了也不能有什么用处……” 萧昊“呵”了一声,凉凉道:“贪生怕死!鼠辈!” 他环顾四周,冷眼道:“这些姐姐们虽是女子,觉悟却不知道比你们高出多少!一对双剑不输给哪个英雄豪杰,原本应该温婉如流水的女子,却被你们这些不思进取之徒逼得自己拿起武器,正面跟那些金人走狗交锋,你们倒是明哲保身了,她们却要在大宋的地盘被金人一锅端!只可惜我没有早生几年,不然等我长大后必让金贼怎么吃进去的土地怎么吐出来!” 萧昊缓了一口气,终于把心中所压抑之事骂了个痛快,恨铁不成钢:“瞧瞧你们自己,思想还不如妇孺,有何颜面在这里花天酒地,纵情享乐?” 众人被一个五短小儿这般痛骂,实在羞愧地挂不住脸,一个一个面色尴尬极了,可谓精彩纷呈,然而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言语。 萧昊叹道:“昔日北魏拓跋焘侵我大宋国土,在瓜埠山建佛狸行宫,如今那外族行宫面前,尽是鼓乐喧天,旺盛香火,把那祠庙当成神仙供奉。江北沦陷至今,你们莫不是都忘了,那本来是宋室河山!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安于异族统治,苟且偷生。居安尚且思危,大宋岌岌可危的时候,你们反倒连忧患之心都没有了。” 那先前被他痛斥的大汉羞愤道:“你这娃娃口齿厉害!你骂的有理,老子听着!但国家大事又不是我们这些草莽管得了的,就算知道又能做什么?” 萧昊接道:“今日这宾客之中,也不乏金狗权贵,大家既然都来了,不如我们一起下水,否则来日我这小鬼的言论传出去……”他突然笑道:“我只是个不及舞勺的孩童,不知世事,这话定然是楼中的你们说出去的,你们走后,这金国的王爷怎么回去禀报这件事嘛……” 众人脸色一变,同时看向了那被削了一只耳的人身边的金国贵族。 反应迅速的人立即拔出了随身刀剑,蹭蹭蹭架在了那贵族的脖子上。 那两人吓得肝胆俱裂,金国贵族更是恨极了带他前来的一只耳,可这般群情愤慨之时他只能选择保命要紧,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在心里将那一只耳骂了个狗血淋头,生怕这些人拿他开刀直接先宰了。 见那金人已被押住,萧昊换了个方向,冲客座中一名中年男子恭敬行礼,单膝跪地道:“另请陛下收回成命!”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瞠目结舌看向了那人。 赵扩刚失了太尉韩同卿,紧接着又失了皇后韩氏,他身为皇帝,不能在众人面前多显露悲痛。韩同卿生前曾任扬州观察使,他于是接受了韩侂胄的提议,偷偷地来这里缅怀故人。韩侂胄是皇后的叔祖,与她也十分亲善,便陪着他一同随行,只为散心,故而随从也并没有带多少,行事极为低调。 听闻扬州忆盈楼中有绝代佳人,以剑舞会客,甚至舞剑之时还能引来天地异象,赵扩便顺路来瞧瞧。 没想到这忆盈楼中之人确实格外脱俗非凡,他脑子一热,就欲把这些奇女子接入宫中,却不想碰了个硬钉子,跟着这群人被个半大小童骂了一脸。 这小家伙年纪不大,一腔热血却不是作假,他觉得若这小童骂醒了这一众浑浑噩噩之辈,也是大功一件。 再看到他引导众人擒了金国贵族,更是心喜极了:他本就有北伐收复失地的念头,只是不宣而战,终究有些落人口舌。这小鬼替他开了个头,动了这金国的贵族,倒不失为一个北伐的绝好借口。 事后不论是胜是败,这口锅都有人来背。 就是可惜了这个小不点。 不过他既然肯为国,这点事情想必他自己能掂量清楚。 赵扩如意算盘打的响亮,突然被萧昊道破了身份,也不担忧自己行踪泄露。他有心拉拢萧昊,自然要给足甜枣。 “朕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不过,若你肯代替她们应召入宫,也未尝不可。” 53.也曾醉里舞剑器·十七 萧昊疑惑不解, 皱起小脸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赵扩欣慰笑道:“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觉悟, 朕欣赏至极, 听闻你的剑舞源于唐时失传的公孙剑舞, 如今既然有传承, 朕想请你入宫教给宫中教乐所,日后不至再度失传。昔日盛世剑舞重现大宋, 实乃天佑之吉兆。” 他顿了一顿,又道:“另外,你今日一席话, 令朕醍醐灌顶, 江北确实沦陷太久了,朕定将收复失地。你擒住这金国王爷有功, 若你应召, 朕可以把他交给你任意处置。” 赵扩只当他是个孩童, 再怎么聪慧也不至于真能弄明白国家大事,而且孩童行事大多出人意料,若这小娃娃一冲动伤了或者弄死这王爷, 没准金国一怒之下主动南下, 他以反击为名趁机北伐, 更是顺理成章。 萧昊怎么会没听出他言外之意。 这皇帝让自己入宫教授剑舞是假, 为出师找借口才是真!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偏生还让人难以反驳。 萧昊若拒绝了他, 就是言行不一, 说着报效国家, 给机会却不接受;若应下了这回事,那就是为大宋举国沉迷舞乐推波助澜,重蹈大唐伶人乱政的悲剧。 甚至,赵扩想要北伐这件事情,也很有待考量。一场战争的胜利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就大宋现在这个形式,内忧外患,不先肃清朝堂,只怕还没开打就先被自己人出卖了。 战败之后,他这个捉了金人王爷的孩童就成了众矢之的,要被唾骂万年。 赵扩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皇帝的人,下起套来一环套一环,萧昊想的透彻,如何应对却真是个难题。 他思考半晌,认真问道:“请问陛下,想要收复失地,如何安排将领?” 如果这皇帝的北伐能够成功,他就算背个千古骂名又如何?但若不能成功,就需得在皇帝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尽快让他清醒,不然一旦战败,大宋百姓又将遭受一次沉重打击。 赵扩倒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猛地被问住了,竟然一时没有主意,赶紧去看自己身边的韩侂胄。 萧昊看到他这个反应,心中就又明了了几分。 这皇帝恐怕自己也没认真想过北伐这件事可行不可行,就敢这么跟他讲出来,真是空画一张大饼。 韩侂胄沉吟片刻,低声在赵扩耳边说了什么。 赵扩点头笑道:“可命吴曦练兵西蜀,赵淳、皇甫斌出兵唐邓,郭倪指挥渡淮,届时再由广帅薛叔似去统帅淮西,许及之守住金陵,丘崈为江淮宣抚使,我大宋人才辈出,何愁无将才?” 萧昊听见他那一大串名字就晕乎,这些人他可不认识,于是他在心中默默地问了一下系统:“系统,他所说的这些人,是良将之才吗?” 系统对他这个时候求助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吴曦里通金朝,图谋叛变割据,是个内奸。薛叔似、许及之、丘崈虽有些能力,但对金用兵一事只是表面支持,届时只会拒不受命。】 【侠士有空可要多读书啊……】 萧昊在心底干笑两声,看史书走马观花,多看也记不住这些人的名字的。 他已经知道这皇帝用人之无能,心里沉了一片,缓缓对赵扩摇了摇头,恳切道:“请陛下三思!” 赵扩十分不快,面色冷了下来,“你一个无知孩童,懂什么军国大事?” 萧昊自己站了起来,不卑不亢道:“我跪你,是因为你是天子;若天子失德,不跪也罢!” 赵扩气极反笑,手中杯盏险些直接掷出去,“你可知你在对谁说话?!” 黄药师突然从高处飞掠而下,落到了萧昊身边,长身立在他身后,玉萧握在手中,一句话也没有说。 萧昊抬头看了他师父一眼,心中百感交集。 他高声对赵扩道:“陛下可能搞错了一件事,这金人的王爷,是我让人擒住的,处置权本来就不在陛下手里,而在在场这些侠士手中。” 那些刀剑架在金国贵族脖子上的江湖人顿时自豪了几分,昂首挺胸起来。 萧昊懒得搭理这些夸两句就真当自己是根葱的人,继续对赵扩道:“陛下想让公孙剑舞入宫,难道是忘了大唐伶人乱政之祸?大宋罢教坊至今,本就是为了告诫世人不要沉迷声色,陛下此举,莫不是要让先辈苦心付诸东流?” 他不能明面反驳赵扩所说的那套用兵的言辞,此地鱼龙混杂,皇帝这一套反正不是什么中用的安排,被人听去了无妨,但若他当场指出其中不妥,只怕有心人走露消息。他只能从别的地方让赵扩打消念头。 赵扩脸色青白交错,被当众拂面子这种事情,对一个帝王来说犹如逆鳞。“你怎知盛世剑舞重归大宋,天生异象,不是兴盛之兆?你是剑舞传人,是兴是祸,难道不在你?” 萧昊义正言辞道:“不在我,在陛下。” 赵扩连着说了几个“好”字,杯盏“啪”地掷在地上,“你信不信朕现在就能杀了你?” 萧昊回道:“陛下沉迷歌舞酒色,想召剑舞入宫,天下人未必同意。” 赵扩气的浑身发抖,这小童当真是个十岁出头的小童吗?怎么倒像活了几十年的老妖怪似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最关键的是,赵扩知道他说的那些都对,他应该听从,应该采纳这份建议,这小鬼突然转而说剑舞而不顾北伐之事,莫不是瞧出了什么? 难道韩侂胄的安排有什么不妥? 赵扩心中有问号,却问不出来。 天子威严扫地,还当众被人威胁,传出去让人笑话! 他拍着桌案,结束这段让他气急败坏的对话:“朕给你一日时间好好考量!除非从此再没人跳的出公孙剑舞,不然朕不会善罢甘休!” * 萧昊坐在忆盈楼中,周围围满了红衣的小姐姐们,黄药师和冯蘅一前一后站在他对面,洪七气哼哼地在不远处的栏杆上坐着,发泄似的灌着酒,众人皆是愁容满面。 萧昊从小板凳上蹦下来,扬起笑脸道:“师父不用担心,昊儿不怕疼!” 黄药师不赞同地看着他:“非要如此吗?” 萧昊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笑容塌了下来:“狗皇帝话说得好听!不过是自己不想背负战败的责任,找个替罪羊罢了!他说再没人跳的出公孙剑舞才肯放过,也不过是想让我入宫背锅的借口。姐姐们初学剑舞,不像我内力特殊,只要我一口咬定她们所习并非正统,那皇帝也没什么可驳的。到时候我不能跳,这天下自然就没人能跳了。” 黄药师眉头紧锁:“你以为我瞧不出你这一身武功都是以剑舞为基础?若日后……你这天下第一的名声是废了。” 萧昊哪会在意这些,挺起小胸脯道:“一个虚名而已,在意它做什么!我已经将剑转流云的秘诀详细教给了梅师妹,这楼里的姐姐们不日也都能学成此招,就算以后老毒物卷土重来,也不用怕他啦!” 他抓了抓自己的后脑,面露羞愧道:“只是自入了师门,就一直在给师父添麻烦,徒儿不孝。” 自从他在桃花岛被黄药师捡回去,衣食照顾,悉心教导,他这个师父对他是无微不至的好,想想他这招惹麻烦的体质,就觉得自己为师父做的太少了。 黄药师却道:“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你,你是我徒弟,有什么麻不麻烦的?” 他沉默了片刻,又接了一句:“有件事,我心中一直有疑虑。” 萧昊道:“师父请说!” 黄药师道:“一来,你的武学出处,我想不通;二来,你痛骂宾客皇帝那番话,我可从未教过你。你究竟……” 萧昊心头一紧,难不成他被师父瞧出了端倪?他说过不会再在师父面前撒谎,如果他师父真的问起来…… 扒马甲这种事可不适合在现在啊! 黄药师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良久,才曲起手指在他脑门弹了一下,叹道:“罢了,不管你是谁,都是我黄药师的徒弟!” 萧昊捂着脑门怔怔地看着他,心头微热。 梅超风提着双剑,义愤填膺道:“还是我去杀了那个狗皇帝!自己昏庸误国还要让小师兄平白受难!” 黄药师拦下了她,呵斥道:“胡闹!” 萧昊知她心里不快,解释道:“噫,师妹比我还孩子气!你杀了他,大宋立刻就要大乱,不是正让金人得逞!本来宋室江山就已经岌岌可危,你将他杀了一时解气,反而加速大宋灭亡,到时流离失所受苦受难的可都是百姓。” 梅超风神色一凛,这才明白过来。一个狗皇帝死不足惜,若是因此断送了大宋江山,便是真正的千古罪人。 萧昊突然想起一事,对黄药师道:“说起来,师父,我瞧梅师妹和陈师兄十分般配,他们俩还未见过吧?您有空不妨考虑让他们相个亲……?” 黄药师皱眉道:“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萧昊愁眉苦脸道:“我眼看着师父都找到师娘啦,梅师妹可是我们桃花岛唯一的女娃娃,好白菜怎么能让外人拱了呢!不如内部消化一下!” 黄药师顿时脸色青红交错,冯蘅更是红着脸嗔道:“你这口没遮拦的鬼灵精!谁、谁是你……” 萧昊眨巴着眼睛,奇道:“难道不是?” 黄药师面无表情揽过冯蘅的肩头,回道:“是,这是你师娘。” 冯蘅羞极了,低着头说不出话。 萧昊正色道:“师娘底子不好,只能修习云裳心经,日后虽不至于体弱多病,但也没法跟人动武,师父可要护好呀!” 黄药师却道:“你心中已决定了?” 萧昊笑了笑:“这世上从来只有人为一国死,哪有举国成全一人心的道理?” 54.也曾醉里舞剑器·十八 第二日赵扩再来的时候, 排场比先前要大了很多。 他虽然是微服出巡, 偷溜出来的, 但毕竟有韩侂胄在身边, 被萧昊道出了身份之后也没有再做什么隐瞒, 好生被官府请回去休息了一晚。 这一晚倒让他重新听到了不少有关萧昊的传言,有他年少成名锋芒毕露, 有他专剪负心人行事乖张,有他年纪轻轻就成了天下第一,但这都比不上在那忆盈楼里的时候, 他少年意气痛斥众人的印象深刻。 赵扩虽被他骂的狗血淋头, 可也不得不承认,这小鬼的确让他生了招揽的心思。 起初觉得他年纪小, 利用完当做弃子也没什么可惜;后来听他说话有条不紊, 心思缜密, 又觉得或许他再过两年能做国之栋梁……反正无论如何,这小子定要被他收入麾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待他入宫之后再做观察也不迟。 那金国的贵族被如今在他手里, 他命人软禁了起来, 小鬼嘴上顶撞他, 做事却还是看得出忠君之心。 想来这一晚上过去,小鬼应当是想通了。 赵扩乐呵呵地想着, 天下那么多有才之士, 巴不得求他一道御诏, 他给了这小鬼这么大面子,总能把人搞到手。 然而一见到萧昊,赵扩的火气蹭蹭地就上来了。 萧昊坐在椅子上,下半身盖着一条毯子,见了他也没有起身,就这么一言不发直直地盯着赵扩。 赵扩皱着眉头,压抑着怒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昊对他拱了拱手当做行礼,冷静道:“诚如陛下所见,如今天下已经没有能跳出公孙剑舞之人,陛下可以回去了。” 赵扩冷笑出来,肩头耸动了两下,哼道:“没有人敢这么忤逆朕!” “陛下金口玉言,想必不会食言。” 这不识好歹的小鬼! 赵扩盯着他那双腿,深深呼吸了几次,才忍住当面砸个杯子在他头上的冲动。 让这小鬼好好考虑,就考虑出这么个结果,冥顽不灵! 赵扩盯着他身上那条毯子,阴沉笑道:“朕听说,你的武功在武林中是天下第一,这么年轻就有如此成就,朕不信你能抛得下!你以为这样就骗得了朕?” 萧昊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慢慢道:“陛下若不信,可以宣御医亲自来看。” 赵扩的眸子沉了下来。 他敢这么说,必定是确定御医都瞧不出毛病。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这么心狠?连天下第一的武功都可以轻易舍弃?他图什么呢?就为了不入宫? 赵扩想不明白。 萧昊又道:“陛下其实可以放心,我既铁了心要让陛下清醒,定然不会给自己留后路。如今我两条腿经脉尽毁,再也不能剑舞了。忆盈楼的姐姐们只学得几式改编后的皮毛,引不了天地异象,根本算不得公孙剑舞,陛下一言九鼎,想必不会反悔。” 赵扩猛地一拍桌子,震地桌面上的茶壶都在哐当作响,一字一句反问道:“你想让我清醒?” 萧昊抬起头,正色道:“昨日陛下所言北伐用将之事,诸多疏漏,还请陛下思虑清楚。” 赵扩一听,果然如他所想,这小鬼确实是看出了什么,昨日才突然揪着剑舞之事不放,于是道:“说下去。” 朝堂之事,萧昊不好多说,但提醒一下赵扩却是做得到的:“北伐劳民伤财,大宋如今气运衰微,不是用兵之机。先平内忧,才可一致对外。” 赵扩眉心皱成了一团:“你是说朝廷之中有内奸?” 萧昊点到即止,继续道:“听闻陛下十分重视台谏,只是这台谏之官,是否真的能代表公论,陛下可曾留心?居心叵测之辈引荐党羽,控制言路,陛下一旦被他们操控所思所想,江山危矣。” 赵扩闻言冷静下来。 这又是另一回事了,台谏一直有纠正帝王疏漏、弹劾百官的权力,他的确一直对台谏很上心,只是台谏的公正与否……似乎自己真的未曾思虑过。 莫非自己一直在被群臣操纵不成?百姓眼中,他就是这样一个傀儡帝王吗? 萧昊看他有听进去的意思,接着道:“如今举国上下,纸醉金迷,安于现状,陛下肃清朝堂之后,还需整顿一番。待士气高昂之时,一鼓作气,收复江北。” 赵扩心中一凛,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给我点出这些,自己又要做什么?既然有这份心,为什么拒不入宫?” 萧昊叹了口气,摇头道:“陛下真糊涂啊!一来,我是剑舞传人,陛下无论如何要召我入宫,不是等于昭告天下自己贪图享乐,百姓会如何想?二来,我是江湖人,打打杀杀不懂规矩,皇宫不适合我,召我入宫,陛下要平添许多压力;其三,我今年还不到十二,陛下你……不怕被人传出喜好娈.童的污名吗?” 赵扩终于“噗”地笑了出来,没好气道:“你可真敢说!” 这小鬼听来倒是处处为他考量。 然而此刻却又忍不住有些痛心可惜,这小不点一腔热血,赤子之心,却被自己的所谓金口玉言逼得舍了天下第一的武功不说,从此还要做一个废人。赵扩虽自觉不是一个合格的明君,但也不是残害忠良之人,如果萧昊所言不虚,那为了自己这么一个傀儡,代价未免有些大。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忆盈楼的事情,朕向你道歉。朕不会再为难那些女子。” 他肯虚心认错,大出萧昊的意料,萧昊还未来得及回复,就又听他道:“不过,朕依旧想请你入宫。既然你顾虑有那么多,那朕给你五年时间,你天资聪颖,自己考科举来找朕。若是科举都考不中,那也是朕有眼无珠,看错了人。” 萧昊笑了笑,让这皇帝说个请字可不容易啊,他可留不到那个时候,“这……陛下这名额暂且先留着吧,不日我就要前往海上仙山,寻找根治双腿之法,待我归来,是上战场杀敌还是在朝堂运筹帷幄,全凭陛下吩咐。” 赵扩指着他笑道:“好啊!你这小子心眼儿真多!原来还有这么一条后路!” 萧昊吐了吐舌头,随即正色道:“仙山缥缈无迹,希望渺茫,也许一去三五年,也许一去数十年,也许一去上百年,到时候风云变幻犹未可知,望陛下日后谨思慎行。” “朕答应你,只要你重回之时大宋王朝不倒,定有你一席之地。”他传唤近侍,吩咐道:“传我旨意,日后扬州忆盈楼为我大宋第一风雅之所,任何人不得与之为难!凡来此地观剑舞者,需居安思危,时时警我,不可迷于美色。朕亲赐牌匾一块,就提……” 赵扩思索了一阵,拿起笔来,铺开纸张,龙飞凤舞:“红颜傲骨。” 【完成任务:大战!英雄射雕英雄传。 与周伯通切磋:1/1 战胜欧阳锋:1/1 战胜王重阳:1/1 任务奖励:脱离当前秘境。】 【获得特殊隐藏首领好感度:宋宁宗1/1,通关评定增加一个等级。】 【获得特殊道具:九阴真经。奖励帮会领地×1,奖励已发放。】 【成功创建己方势力:忆盈楼。奖励江湖贡献值30W,奖励已发放。】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红颜傲骨:一片冰心,不负天地。】 【声望统计:桃花岛-尊敬,丐帮-尊敬,全真教-尊敬,白陀山庄-尊敬,忆盈楼-尊敬,大理段氏-敬重,古墓派-友好,铁掌帮-中立。综合评定:S。】 【好友列表统计:生死不离0/1,莫逆之交6/2,肝胆相照65/10。综合评定:A。】 【进度成就统计:少年成名1/1,震动江湖1/1,天下第一1/1,技惊四座1/1,红颜傲骨1/1。综合评定:S】 【任务统计:隐元秘鉴·志得意满,进度:12508/10000。综合评定:S。】 【秘境通关评定:S。】 * 萧昊坐在黄药师亲手为他制的轮椅上,向他们辞别。 “师父师娘,海边风凉,就不必再送了!” 黄药师塞给他好几瓶丹药,萧昊清楚它们的用途,也不需他细说,默默收下。 冯蘅将一件红色小袄套在他身上,温柔道:“这本来是做给你过冬的,如今你要出海,这海上风波无眼,你且顾看好自己的身体。你经脉有损,海上湿气重,难免会有病痛,尽量少吹些风。” 萧昊裹紧小袄,点头应谢。 洪七这时追了过来,他肩头落着白凤,萧昊大为惊奇,不知道洪七使了什么法子让白凤听话。 洪七道:“小娃娃,你这一出海,腿脚多有不便的,武功也没那么好使了,我把你的事跟丐帮长老们一说,大家一致同意让这鸟跟着你!这鸟能打极了,你就算功夫使不出来,有它也能有个照应!” 萧昊面露疑色:“七公,你是怎么……说服丐帮众人的?” 洪七嘿嘿一笑,偷偷凑到他耳边道:“你小子不要装了!我已问清楚了!” 萧昊疑惑不解,装傻道:“什么?” 洪七笑道:“那神行千里可是我们萧帮主的秘传绝技,你敢说不是你祖传的功夫?老叫花又不会跟药兄抢徒弟,也不会绑你来继承,你既然是他的后人,白凤本就是他留下的,以后跟着你自然没什么不妥!” 萧昊舒了一口气,干笑道:“……七、七公明智!” 他看了看天色,对众人道:“昊儿这就走了,望师父、师娘、七公各自珍重!” 他驱动船只,岸上黄药师奏起箫声为他送行。 待到海天一线,再也看不清岸上的人,才将白凤和那一大堆丹药都放进了帮会领地。 若无风浪,这船在他走后应当还能安然行驶数日。 他静静闭上眼睛,听到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您达成隐元秘鉴·志得意满。】 55.也曾醉里舞剑器·番外 嘉泰元年, 皇帝昭告天下, 封扬州忆盈楼为大宋第一风雅之所, 御笔亲赐牌匾“红颜傲骨”, 任何人若轻薄欺凌楼中女子, 以杖责论处。 一时间,忆盈楼成为举国上下最趋之若鹜之地。 人人皆道那里的女子风采非凡, 或冷冽如冰霜,或温柔如云裳,最难能可贵的是她们的真性情。上到高官显贵, 下到潦倒穷民, 在她们眼中都一视同仁,从不阿谀奉承, 也不另眼看轻。 就连邻国之人, 听得忆盈楼的名声, 都慕名而来,以一观忆盈楼剑舞为荣。 忆盈楼先有萧昊的名声照护,又得黄药师坐镇, 江湖中无人敢惹;庙堂之中又有君主庇护, 百官权贵知这里是一块禁地, 不敢轻易触怒龙颜。 赵扩为激起百姓报国之心, 让坊间流传出萧昊的事情。当日萧昊在楼中怒骂权贵、声讨文士、痛斥草莽之言辞,被记录成话本, 夸张改编后, 传的神乎其神。众人对他胆色见识佩服万分, 加上自他那一场痛骂之后,骂醒了昏庸帝王,举国皆传:萧昊是上天怜大宋国势派来的指路明灯。 更有传言道:论少年风华,生子当如萧日天! 赵扩自回宫后,认真思索数日,在朝廷中大动干戈。 他此时方才发现,朝堂之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权臣拉党结派,把控朝政,甚至以台谏暗中操控他的视听。民情民意无法上达天听,他永远只能得到他们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 举目望去,朝中竟无可用之人。 赵扩形单影只,用人为政懵懂颟顸的他更无从判断忠奸,萧昊曾提醒他提防朝中内奸,又暗示韩侂胄未必可信,赵扩于是对韩党满存戒心。 韩党如毒泷恶雾,赵扩想要肃清朝政,还不得不借用他们的力量。于是赵扩先是下令,接受韩侂胄的建议,为岳飞平反翻案,将岳珂为岳飞所做的辨白文书宣付史馆,追封岳飞为鄂王。削去秦桧爵位和忠献谥号,改谥“谬丑”,追究其误国之罪。 此举深得民心,举国称赞,韩侂胄以为赵扩仍在他们掌控之中。 赵扩紧接着改元开禧,取宋太.祖“开宝”年号与宋真宗“天禧”头尾两字,以示南宋恢复之志。 朱熹、彭龟年等人早年曾直言弹劾韩侂胄,当时赵扩深信韩侂胄,将朱熹一脉打为“伪学”,罢斥了许多人,如今想要对付韩党,这些直谏之忠良还需重新启用。 他下令广开言路,并表示“人所难言,朕皆乐听”,借机打压韩侂胄的势力,将陈自强、邓友龙等人贬窜到远恶州军,朝堂人人自危。 然而这次肃清中,赵扩也付出了重大的代价,他根基浅薄,不足以与韩党正面交锋,需有自己的势力,才好真正清洗朝廷。 幸而先前坊间流传萧昊之事,近几年百姓忠君爱国之心正值澎湃高峰,科举入仕者有不少新鲜血液,赵扩暗度陈仓,偷偷建立自己的党羽。 五年过去,萧昊始终未归,赵扩欲用兵北伐,又不得良计,摇摆不定。 此时北方形势巨变,蒙古崛起,金国连年为蒙所侵,被迫迁都汴京。金主完颜璟沉湎酒色,朝政荒疏,连年征战导致士兵疲敝,国库日空。韩侂胄等人认为有机可趁,想借北伐争取人心、提高威望,力谏赵扩出师。 赵扩对他戒备已久,看到韩党一味主战便生怀疑,于是选择听从刚刚提拔的叶适、华岳等人的建议,力排众议,将此事暂时搁置。 金国王爷被软禁于宋多年,金主终于按捺不住,向大宋威胁要人,赵扩置之不理。 随后金国怒而发兵,大宋立即反击,因韬光养晦数年,竟顺利一举夺回泗州等地。金国大惊,匆忙调兵反击,双方陷入僵持。 因金国北有蒙古,南有大宋,两相征伐难以维持,金国不得不向大宋提出议和。 赵扩自知朝局未稳,欣然同意。 这是赵扩即位以来风头最盛的一场反击胜仗,民心大振,举国皆道大宋中兴有望,不日可收复江北,重归故土。 这段时间大宋休养生息,忆盈楼收留不少孤苦孩童、可怜女子,声势逐渐壮大。 因萧昊留下的剑术,忆盈楼既有威势又有武学,俨然有新生宗派的雏形。 冯蘅与梅超风留在忆盈楼,一文一武,两相辅佐,一个心思慧敏,机智过人,为忆盈楼智囊;一个剑艺绝伦,名动四方,为忆盈楼招牌。再有黄药师不时加以指点,忆盈楼成为大宋女子心中最为向往之处。 王重阳自萧昊走后,成了武林的无冕之王,中原原先有萧昊威胁欧阳锋,如今他双腿已废,虽留下了克制蛤.蟆功的武学,但唯恐那些女子难以和欧阳锋匹敌。王重阳思虑良久,自觉剑舞之术不适合男子修习,于是决定向段智兴请教一阳指绝学。 他带周伯通上大理,没想到周伯通惹出祸事,给段智兴扣了一顶天大的绿帽,私通刘贵妃。刘贵妃产子后遭人暗害,向段智兴求救失败,一夜间青丝白发,怒而出走,化名瑛姑,投身忆盈楼,誓惩尽天下负心之人。 冯蘅怜其遭遇,将她收留,后发现其算无遗漏、聪慧非常,便隐隐有将她发展为忆盈楼掌事的念头。但瑛姑行事阴鸷狠毒,冯蘅担心她日后闯出祸事,故不许任何人教她冰心诀心法。 黄药师与冯蘅喜得一女,灵动可爱,冰雪聪明,两人宠爱有加,倾囊相授。再想到他们二人之相遇,与远行海外的萧昊,百感交集,多有感慨。 桃花岛中七位弟子各有所长,唯有萧昊得黄药师相授杂学,其余几人只专修某一道武功就已竭尽心力,梅超风更是一心扑进了冰心诀,桃花岛武学只涉猎了掌法与轻功。黄药师既惋惜当年没有多教萧昊一些武艺,又感慨日后恐怕难以得人传承奇门八卦、术数诗文等绝艺。得女黄蓉之后,渐觉后继有人,欣喜非常。 梅超风与陈玄风情投意合,黄药师感念萧昊临行之言,主动成全他们二人,两人大喜过望,陈玄风趁势留在忆盈楼中成为忆盈楼专属护花使者。他为人沉默寡言,时常面冷如铁,姑娘们常以“冰坨子”打趣他。 不久,王重阳病故。周伯通不愿做全真掌教,私自出逃,得知瑛姑身在忆盈楼,不敢相见,每每见到红衣双剑的女子就避之不及。 嘉定十四年,蒙古进逼汴京,正值宋军北上,两相接触,宋军溃败南逃,京东军降于蒙古。赵扩深患蒙古之成长,不得不派使者与蒙古通好。 嘉定十七年,金国新君上位,金哀宗迫于南北形势,请求宋金休战,明令部下不得进攻南宋。 大宋朝局较多年前已干净不少,韩侂胄一脉被打压惨烈,赵扩提拔的新人虽不全是栋梁之才,但有叶适等人与理学新派辅佐,国势尚算稳固。 赵扩年事渐高,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起萧昊去寻仙山之事,每每感慨。他自知朝中图谋不轨之人仍在蠢蠢欲动,为防万一,暗中嘱咐诸皇子,若有朝一日继承大统,闻讯萧昊归来,可倾力在朝中助他,此人可信。 随后,赵扩被权相史弥远毒死,赵昀即位。 世人感于赵扩整肃朝政、徐图北地的转变,封其庙号“宁宗”。 然新帝赵昀浸淫逸乐,政事懈怠,只图偏安,无复国之大志。 朝堂风云变幻,武林也未曾停歇。 欧阳锋潜心多年,携侄儿卷土重来,忆盈楼一众女子结阵以待,叫他刚踏上中原土地就被九音惊弦阵打了个措手不及。众人这才知晓忆盈楼剑阵之强,将之与全真教天罡北斗阵相提并论,甚至认为此阵比天罡北斗更具威力。 欧阳锋畏惧剑阵,不敢正面相抗,得知萧昊已出海多年,便以向桃花岛提亲为由,欲取桃花岛九阴真经。 同年,穆念慈对杨康失望透顶,伤心之余得洪七引荐,加入忆盈楼。 忆盈楼代代佳人,各有千秋,名倾一时。 欧阳克怂恿杨康大闹忆盈楼,结果两人被双双赶出,杨康见穆念慈失望之色,悔怨交加,此后不再与完颜洪烈同流合污,完颜洪烈因此记恨忆盈楼,屡屡暗中为难,被冯蘅、瑛姑一一化解。 端平元年,赵昀联蒙灭金,金国灭亡,蒙宋南北相望。本想一举收复中原的宋军受到蒙军强势反扑,南宋大受打击。 淳祐七年,赵昀听闻忆盈楼多年来所行善举,大为倾慕,效仿忆盈楼于临安创立慈幼局,欲使道路无啼饥之童,他在位期间,初有成效。 一番风起云涌后,靖蓉二人终成眷属,黄药师与冯蘅不愿再多过问世事,隐居忆盈楼高阁,常年闭门不出,以待海外消息。 赵昀晚年沉迷女色,竟打起了忆盈楼的主意,瑛姑命人暗中警告天子。赵昀色欲发昏之际被当头一喝,顿时如坠冰窟,清醒过来,不敢再生逸乐之欲。 再后来,大宋危亡,靖蓉夫妇力守襄阳。冯蘅身体孱弱,力不从心,将忆盈楼交付郭襄。 然忆盈楼遭金国旧党报复,趁郭襄带忆盈楼女子远赴襄阳之时,付之一炬。 郭襄果断弃楼,以大局为重,忆盈楼不复存在,楼中姐妹却还尽在,她们在襄阳助阵,与镇守义阳三关的新任将星遥向呼应,共御蒙军。黄药师等人亦赴义阳三关,似是寻到了久别的故人。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老辈尽逝,郭襄感慨万千,忆盈楼女子为国捐躯者数不胜数,但天下已定,再难回转。 郭襄带剩余忆盈楼弟子重立门户,以为女子红颜当巾帼不让须眉,男儿可肩负社稷、厚重如山,女儿亦可扛起大任,故改名“峨嵋”。 56.仗剑藏锋纵声色·一 太古时期, 混沌初生, 盘古开天辟地, 衔烛之龙割裂黑暗, 自此世间方有时空流转。 衔烛之龙为支撑天地陷入永眠, 留下养子钟鼓,驻守天柱不周山。盘古死后, 所留灵力清气极盛之地孕育远古众神,诸神居于洪涯境内,守护天下生灵, 以保天地不陷混乱。 然神族天生灵力强盛, 远胜其他,人族虽为造化所得, 自身能力却十分有限, 他们凭借对超然之力的渴望, 创出了一种兵器——剑。 大地西北之处,有一处名为安邑之地,首领蚩尤骁勇善战, 其胞弟襄垣为古往今来天下无双之大铸剑师, 创魂魄炼制之法以身殉炉, 成就世上第一柄剑——始祖剑。 此剑可伤及神体, 威力可怕。后天下大旱,安邑族人为求自保, 借助剑兵一举入驻中原, 杀戮无数, 最终惊动天皇伏羲。 伏羲降临安邑,却被蚩尤持剑所伤,震怒之下,屠尽安邑部族,将始祖剑封入云顶天宫。蚩尤因此成魔,统治魔域,伏羲视之为心腹大患。 安邑剩余族人随女娲带领,尽数遁去地界,从此世间再无铸剑之古法。 摄于剑之威力,伏羲心中难平。然而魂魄铸剑终究不是正途,众神皆列之为禁法,伏羲随即命神匠禺期钻研铸剑之法,尝试铸造神剑。 禺期竭尽心力,终于于夜间铸成一剑,剑成之时,四野星华皆为之夺,莹莹辉光漫天流溢,宛若寒夜猝止、旭日初升,璀璨如金乌临空,故名之为“昭明”。[注] 近日来,神剑昭明的剑心……很有些不对劲。 萧昊一睁开眼,就瞧见一个貌似孩童的正太大脸贴在自己面前,像是要从他脸上盯出花来。 正太长得倒是不赖,就是脸上一道道奇奇怪怪的纹路,看起来有些违和。 他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只好跟正太一起大眼瞪小眼。 正太盯着他许久,口中连呼:“奇怪、奇怪……” 萧昊察觉此地酷热非常,他虽然不惧寒暑,但仍能感受到热浪灼面,朝周遭稍一打量,便发觉此地似乎……是一处剑庐? 萧昊低头一看自己,呵,270拓印白斩鸡,妥了,他知道这是哪个号了。 从80玩到90年代的心血叽,系统还真是一个也不放过啊。 然而一想起上个世界的种种,萧昊就忍不住在心里把系统给揪了出来:“系统,你跟我老实交代,上个世界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系统唯唯诺诺支吾了几声,想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侠士在说什么,系统未搜索到答案。】 “少给我装傻!”萧昊一想到自己后来不但对众目睽睽下、跳花里胡哨的舞这件事没感到任何不适,甚至还在那个世界里撒泼卖萌可谓没有节操至极,就忍不住想扶额失忆。 系统诡异地像是卡带那样喋喋喋了几声,才回道:【少侠天真可爱,放飞性情,有何不妥?】 “……听起来倒像为我好?” 系统又喋喋了两声,萧昊想了想,猜测这可能是这稀奇古怪的系统在笑。 【侠士不必太过挂心,系统竭力为侠士服务,系统吃粮……啊不是,对了,您存放在帮会领地的跟宠与物品,是否要确认数据传输?】 萧昊对它转移话题这一点十分不悦,只觉系统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但想来离开的世界便如过眼云烟,他就是心里再有介怀也不能重新回去重来一遍,只好作罢。 倒是和他先前所料不差,帮会领地这种东西,确实是可以跨时空夹带私货的。 “不急,到了便好。容我先摸清这是个什么地方……” 那脸上纹路奇怪的正太依旧在垂首思考,手中拿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手指轻轻自剑刃上划过,萧昊心有所感,竟忍不住跟着打了个激灵。 禺期于是扭过头来看向他。 “神农曾言,昭明剑心有异,吾以为是所铸之时用的星屑玉髓过于刚猛,剑心之力难以统辖,却不想原是剑心有化灵之兆。” 萧昊见那正太神色孤傲的盯着自己,看上去年纪不大,说话的语气却是老气横秋,活像个小老头似的。 只听那正太道:“吾名禺期,汝既诞生于昭明剑心,便是吾所创之生灵了。” “……” 神农,禺期,昭明,剑心…… 这信息量有点大,萧昊得缓一缓。 他急忙在心中呼唤系统,飞快问道:“什么情况!怎么一睁开眼画风就变得玄幻了!” 系统耐心道:【侠士探索秘境之时,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萧昊如同百爪挠心,纠结极了:“之前武侠世界还好说,凡夫俗子肉体凡胎,你这突然来一个仙侠世界,神仙大能一个指头就把我摁死,是赶着要我去做白切鸡吗?” 【侠士要对自身抱有信心,以侠士历年来装逼之经验,想必就算在仙侠世界,也能风生水起,满负盛名。】 “……”萧昊沉默半晌,沉痛道:“这地方神鬼遍布,凡人都还是灵智初开的原始部族,哪里有江湖?” 系统又奇怪地喋喋了几声,萧昊对它的笑点很摸不透。 【侠士怎可如此说?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请侠士成为三界之众心中最有逼格之人。】 【叮!开启特殊大战任务,阶段大战任务已激活。】 “……”萧昊如遭雷击,顿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天大的坑里:“你行你上!!!” 三界生灵多如牛毛,他一个九十级的小黄鸡,面对诸天神佛的“等级:???”,哪里有装逼的资本! 别的不说,就连眼前的禺期,他都看不到等级!而禺期仅仅是诸神之中,一个神匠而已! 打个商量,咱把任务难度调低一点好不好…… 系统却装聋作哑,不再搭理他,萧昊只好装作面不改色的样子,跟禺期继续对视。 禺期没有注意他的反应,径自继续道:“然吾有一事不明。” 他指着萧昊背负的重剑,和腰间挂着的轻剑,疑惑之色溢于言表:“既生于剑,为何又自带……剑。” 禺期是上古神匠,更是天下间第一位以非魂魄之法铸出神剑的铸剑师,以他的眼光,虽然萧昊身上那把泰阿外形有些奇特,但仍不难看出,此兵器应当仍属剑类,更不用说他腰间的千叶长生了。 萧昊尴尬地摸上了背后重剑,一时无言。 禺期更加疑惑,皱眉思索道:“难道剑心仍有不妥之处,导致剑灵生来竟不会言语?是前人之剑灵多为生人魂魄所化,故而交流无碍。然昭明所铸之法并非古法,莫非此法尚不完备,所生之灵天生有残缺?” 萧昊赶紧打住他继续瞎想的念头,出言道:“此剑名为‘泰阿’,与寻常剑器不甚相同,可称之为‘重剑’。” 禺期这才重新抬头看了他两眼,摸着下巴道:“你……似乎对剑很了解?” 铸剑一事,天下都在摸索之中,如果这剑灵能给他带来一些有用的信息,倒也大有助益。 萧昊英气一笑,露出白牙道:“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便是。” 禺期于是道:“甚好,吾正有此意。” 他将昭明重新放好,请萧昊在一旁坐下,正襟危坐道:“你初生于昭明,可有名字?” 萧昊自然没什么隐瞒,他撑着额角,苦恼于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坦然回复:“萧日天。” “……”禺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已知晓他所说的是什么名字,只觉昭明的这个剑灵,似乎有一些莫名的……嗯,他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气质,反正让人有些无言。 如果萧昊知他心中所想,必定会给他科普一下现代词汇,解释一下什么叫“二”。 “昊天罔极,普昭日月……倒是贴合昭明之意。”禺期一边点头,一边又问道:“你身负之剑,可否借吾一观?” 萧昊于是卸下千叶长生和泰阿,交给他仔细查看。 禺期认真研究了一番,奇道:“怪哉!这两柄剑,吾非但瞧不出所用之材料,更瞧不出铸造之法!” 萧昊随口胡扯:“也许因为它们伴我而生,是天地造物。” 禺期只好作罢,将两柄剑一并交还萧昊。 “昭明剑心化灵,是重要之事,吾需尽快将此事告知伏羲老儿。剑灵!你与吾同去!” 萧昊被吓了一跳,这么快就要面见天皇伏羲,他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这些神可是真正意义上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他稍有不慎,很可能就会直接从世间消失。 正巧此时,他腹中传出一阵饥鸣之声,萧昊与禺期面面相觑,顿时呆住。 片刻后,禺期大惊失色,强自镇定道:“剑灵!你、你有何不适?!” “……”萧昊砸吧了两下嘴,想了想,尴尬道:“这……我……饿了。” 禺期困惑不解:“饿?” 只因他们是天地清气灵力汇聚所化,不饮不食也无所谓,只有下界生灵如人兽一族才会有饱腹之欲,所以第一次听到剑灵说饿的禺期,很有些……不知所措。 “……不该如此,只有凡俗才会有口腹之欲,你身为剑灵,怎么会感到饥饿?”他又疑心起自己铸造之法有什么缺漏,皱眉深思起来。 萧昊拍了拍肚子,对他道:“你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剑灵也是灵,也要补充能量不是?” 禺期思考片刻,觉得有理,便试探问道:“那……你想食何物?吾这里还余下不少昆仑玉魄,还有稀世矿藏、金石材料、灵源晶石,对了,吾还有盘古星屑残余,只是所剩极少……” 萧昊看着他如数家珍地搬出那一坨坨闪瞎人眼的铸剑材料,缓缓咽了下口水。 不愧是上古第一铸剑师,有钱!果然有钱! 可是对、对不住……这些东西,他咽不下去啊! 57.仗剑藏锋纵声色·二 萧昊连忙冲禺期摆了摆手, 回绝道:“这……有没有稍微正常一点儿的食物?” 禺期手捏着下巴, 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问道:“何为正常食物?” 萧昊惨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背包:乱七八糟的材料、各种五行石、以前剩下的没来得及凑满小铁的70玄晶、各种旋返书除滞散、铸造剩下的半成品、小药、拆七级石头的一大堆皇宫爪子……什么都有, 就是没有吃的!连糖葫芦都没有! 萧昊突然觉得他可能会成为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被饿死的剑灵。 他希望渺茫的对禺期道:“我不挑食的, 就算没有山珍海味,捉只野鸡拔拔毛埋个叫花鸡也可以凑合, ”他这话实在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在这灵智初开的时候,就算是禺期也不知道他口中的叫花鸡是个什么东西。“饼子馒头干粮……算了, 我还是不指望了。果子之类总该能找得到……” 禺期沉吟片刻, 问道:“鸡?你说的是羲和那几只金乌小崽子?它们身上太阳精火之力太过旺盛,你剑身近来本就有些不稳固, 妄加吸收未必能得好处……若真的需要, 吾去给你捉只来便是。” “……”萧昊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太古时期的神都这么任性的吗!他突然对这个世界的力量充满了迷茫! 金乌都可以捉来吃?未免太刺激了吧?? 他不知道伏羲对昭明之重视,哪怕用世间最好的材料铸剑也在所不惜。金乌十只聒噪不休,如果萧昊说要吃, 就算禺期真的捉来给他, 伏羲也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昊赶紧阻止禺期:“不不, 鸡只是凡俗之……禽类!”萧昊一时也拿不准这个时候世界上有没有诞生出鸡这物种, 只好硬着头皮胡扯,赶紧转移话题:“罢了, 这附近可有什么山啊水啊的地方吗?我自己去寻些东西果腹。” 来到这么个世界, 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还是慢慢摸索吧。 禺期皱眉道:“洪涯境以北有熊耳山,但那里有凶兽穷奇出没,有些危险。” 萧昊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不好惹,赶紧摇了摇头:“除了熊耳山呢?可有稍微安稳些的地方?” 禺期道:“吾收集铸剑之材时,曾路过一地名榣山,倒是风光秀丽。” 萧昊眼睛一亮,拍掌道:“甚好!榣山在什么方位?要怎么去?” 禺期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将他扫了一遍,嫌弃之色溢于言表:“你初化为灵,修为不足,暂无法离开昭明太远,自己去不了。”他顿了顿,看到萧昊霜打茄子似的蔫了下来,转而又道:“不过,吾可以带昭明去榣山,待你解决了饥饿,便随吾去见伏羲老儿。伏羲老儿对昭明重视至极,剑心化灵之事,不可耽搁太久……” 萧昊忙不迭点头,本想向他道谢,突然想起禺期是昭明的创造者,这么算来,应当是他父辈一类,这话到嘴边于是就卡了壳。 “那什么,我能就喊你禺期吗?” 禺期淡淡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没大没小。” “……”萧昊鉴于禺期头上三个问号的等级,不敢造次,心想不喊名字的话难道要以父子相称……就见禺期已经重新将昭明拿在了手里,走到了他前面,看他还站在原地,回头道:“还不跟上吾?” 嗯……?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萧昊跟着前面比他矮整整一个头的正太,陷入了沉思。 禺期自成为仙匠之后,外貌就不再变化,因此看上去仍旧是个少年模样,但事实上年岁应当和伏羲他们是一个辈分的。萧昊对着这张比自己还嫩的脸,实在喊不出父亲之类的词,便当他默认了,暗中决定以后就喊他禺期。 他三步并做两步跟上禺期,追问道:“你先前说,我修为不足,不能离开昭明太远。那日后等我修为提高了,就能自由了吗?” 禺期头也未回,随口道:“灵是万物之精,行止受本体所限,若你能静心修行,千年之后,或可不再受制于昭明本体。” 萧昊脸色一僵:“要千年这么久?” 禺期白了他一眼,冷冷道:“千载时光弹指一瞬,对神来说不过须臾。” 萧昊抓了抓后脑的大马尾,讪讪道:“好罢,你放心,我会努力修炼的。”至于怎么个修炼法,先等他升到95满级再说吧…… 言谈间已到了洪涯境边缘,禺期指着一处地方道:“向此直行千里,便至榣山。” 萧昊困惑地跟他大眼瞪小眼,不明白他突然停在这里做什么。 禺期只觉这昭明剑灵说不出究竟是慧是傻,无奈道:“你回到剑身之中,吾好带你腾云。” 萧昊讷讷地看着他:“怎么回去?” “……” 禺期终于头疼地按住了额头,剑灵一事果然还有许多问题,他之后需得跟伏羲老儿好好讨论一下。 萧昊看他反应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指着禺期方才所指的方向道:“你确定是这边吧?” “?”禺期不解,却见萧昊突然后退了几步,一个冲刺将他拎了起来。 陌生的腾空感让禺期一阵紧张,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正被萧昊带着在空中高速驰骋! 萧昊拉住他的一只手臂,在空中旋过半圈,禺期余光一扫,下意识地就接过了他自空中掷过来的轻剑。漫天剑影在他们周围环成一个巨大的圈,万剑飞舞时,萧昊手中握着那本应十分沉重的大剑,猛地向前又冲了一段距离。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禺期适应地非常快,他指着空中那些时而环绕时而消散的剑影,眼中隐隐发光道:“吾小看了你的灵力!这些剑都和你的‘重剑’一样是伴生之剑吗?” 百转千回,万剑朝宗,昭明果真是世间独一无二之神剑! 萧昊倒没跟他解释,毕竟大轻功的这些剑都是虚影,拿不到手里,他匆匆点了点头,带着禺期向榣山的方向疾驰。 【叮!侠士乘奔御风,初露锋芒,俨然为天下剑宗,逼格+5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遂心快意,进度:500/10000。】 禺期习惯了他的几段大轻功之后,就放心地把身体交给萧昊带领,脑子空出来想别的事情。昭明剑心化灵,伴生万剑,这或许证明他先前铸造昭明之法并未有错漏,可如若真是如此,为何剑灵还需要从外界获取灵气补充自身呢?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毛病,禺期百思不得其解。 他刚想到一半,就发现萧昊停了下来,将他搁在一处土丘上,自己盘膝坐下。 禺期打量了一下四周,奇怪道:“此地离榣山尚有距离,你停在此地作何?” 莫非他发现了什么有益的补给?禺期看来看去,周遭荒芜凋敝,赤地千里,显然是贫瘠之地,一点儿也不像有什么稀奇矿藏的样子。 只听萧昊慢悠悠解释道:“你等等,我气力值空了。” “……” 禺期深感昭明之中,必定还是有些他未察觉到的问题! 萧昊打坐了一会儿,就继续拎起禺期前进,因距离渐近,地图上也终于能显出榣山的位置,他便没有再询问禺期,直接照着地图的方向飞了过去。 禺期于是这次趁机观察他使用灵力的样子,又察觉他不再需要提醒就能找准榣山的位置,想来是靠近榣山之后,感应到了什么。 昭明是用星屑玉魄炼制而成,星屑凝聚周天清气,包蕴盘古余威,至强至利;玉魄是昆仑之巅的霜雪精魂,也是灵力强盛至极;昭明剑心强悍牢固,统辖诸般刚猛之力,这才使得昭明顺利成剑。禺期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剑心成灵后渴望补充,或许是因为剑心之力不足以与星屑玉魄抗衡? 剑灵对榣山灵气有所感应,也许经他自行补充之后,便可稳固自身,使昭明长久于世。 禺期瞬间想通,面露喜色,便不再对萧昊寻找“食物”一事有什么意见,反而更好奇他到底能寻到什么。 萧昊在榣山落地,见这里树木高大、风景秀丽,很是满意。山清水秀的地方生灵就多,他赶来这一路饿的前胸贴后背,恨不能立刻就扑进榣山狩猎。 他们这落地之处正是水湄之畔,萧昊见这里遍生红色花树,并未结什么果实,便撸起袖子,想下水去捉点游鱼之流上来,拿树枝串起来烤了吃。 禺期观他动作,更加疑惑。 榣山水中之银鱼,是极为常见的下等生灵,甚至连灵智都未开,剑灵捉这些东西做什么? 又见他随手折了几根若木的细枝,将那银鱼开肠破肚,一一架好。 禺期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汝——” 剑虽是主凶杀之物,但这剑灵这般不顾及血腥之气,倒还出乎他意料。 他话还未问出来,就被萧昊抢了先。 萧昊架好火架子,发愁没有生火的法门,转问禺期道:“禺期,你那儿有火吗?” 禺期脑中顿时想过许多东西,毫不保留一挥手:“吾有红莲火,可为汝燃之!” 说着,他这把火就烧光了萧昊面前的东西,红莲火凡物触之顷刻化尽,哪是这些银鱼承受的了的,这一放出来,连渣都不剩,徒留下若木的几点金粉灰烬。 “……”萧昊一时难以适应这太古神匠的土豪之气,自己刚弄好的吃食就这么付之一炬,哀叹不已:“你就没有普通点的火吗?” 他无奈抬头,却意外在禺期身后看到一位面目沉静的仙人抱琴而来,与他们撞个正着。 他二人与来人相视,那人温和一笑,颔首道:“榣山许久未有客至,不知二位仙友来此,有何贵干?” 仙人头顶等级一如既往三个问号,名字倒熟悉极了: 太子长琴。 58.仗剑藏锋纵声色·三 禺期见来了外人, 又板起脸做平时那副孤冷高傲的样子, 看清是太子长琴后, 点了点头以作打招呼:“原来是祝融家的小子。” 太子长琴亦回礼, “前些日子还听父亲提起您, 说您铸成神剑昭明,天皇大喜过望, 还未来得及前去道贺。今日是来榣山寻找材料吗?”他看到萧昊和他面前那团灰烬,微微一愣:“这位倒是面生。” 禺期脑袋朝萧昊那边转了一点,介绍道:“他是昭明剑心初生的剑灵, 名曰……‘昊’!” “……”萧昊对禺期没有老实讲出自己告诉他的那三个字有些失望, 但仍对太子长琴悠然一笑,“你好!” 长琴眼前一亮, 他是凤来琴化灵, 因祝融心悦, 托女娲用命魂牵引之术使他成为了完整生灵,因而一听说萧昊是昭明剑心所化之灵,顿时生出亲近同类之感:“仙友初生不久, 就有这般如虹意气, 英气飒沓, 让人心生向往, 日后必有一番宏图大展。” 萧昊想到自己在这里几乎垫底的武力值,暗自心塞, 拱手道:“承你吉言!” “在下是天界乐师太子长琴, 仙友唤我长琴即可。”他抚摸了一下随身带来的那把琴, 问道:“榣山矿藏稀少,只有榣木稀有,二位是来取木材炼剑的吗?” “哦,那倒不是,”萧昊立刻接道:“我来榣山找些吃的。” “……?” 禺期默默看了一眼萧昊,绷着脸道:“剑灵灵力不足,需要外力补充,方可维持昭明剑身稳定。”他突然想起太子长琴某种意义上也是造物所化之灵,便向他请教:“说起来,你们灵之一类,可有感到饥饿的情况?” 太子长琴听到禺期这么问,迟疑道:“这……长琴化形已有七百年,未曾有过饥饿之感。” “唔……”禺期于是又陷入了沉思,双手环胸眉头紧锁,只觉困难重重。 萧昊见他们聊得开心,自己实在饿得慌,便又跳下水去,捉了不少银鱼上来。这榣山的银鱼虽是下等生灵,却也生的凶恶极了,满口银牙真的咬上一口要掉不少血,萧昊不至于拿它们没办法,但还是时不时放个轻剑小风车刷刷血,再眼疾手快地拿树枝把它们一个一个地串起来。 不一会儿他就又攥着满手的鱼叉子回来了,这回可不敢再让禺期放红莲火,他选择向太子长琴求助:“长……嗯,长琴,你会火系法术吗?不会把东西烧坏的那种?” 太子长琴是火神祝融之子,自然会火系的法术,看到他的动作,也起了好奇之心,指尖轻轻一点,就冒出一丛火苗来。“若木属金,仙友用这若木枝杈,遇火可能……” 他话音未落,萧昊猛地一拍脑门,“原来如此!你稍等片刻!” 刚刚禺期一把火不但把银鱼烧了个干净,连那树枝也一起烧成了灰,长琴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这个世界似乎是有五行一说。如果烤着烤着鱼还没熟,树杈子先化了,他可又要白费功夫了。 萧昊唰唰几下拔掉原本插在银鱼身上的若木,将目标换成了若木旁边看起来更粗壮一些的榣木,伸手一掰…… 没掰动。 他搓了搓手,这回卯足了全身力气,继续掰……又没掰动。 萧昊于是将鱼放在若木红叶上,扛起背后的泰阿,对着那颗大树哐哐哐就砸起了云飞玉皇。 榣木参天,乃是建木之树,被他这么一砸,哗哗落下断枝和叶子。 长琴表情微僵,怔怔地看着他,艰难开口道:“……昭明剑气果然强横刚猛,连榣木都能撼动!” “……”禺期眼神复杂地盯着萧昊的动作,对剑的使用方法又多了一层领悟。他问身边的长琴道:“昭明剑身内含三种至刚至烈之力,剑心不稳,吾唯恐他不能如这般维持太久。你化灵多年,对这种情况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长琴低头沉吟道:“若因三者无法平衡,那便使剑心之力强过另外二者,统御疏导,或许可行。” 禺期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认可道:“吾铸剑之时也是此想法。只是如今看来,剑灵仍缺一辅助疏导之物。” 长琴于是道:“昭明金石之体,又刚强霸道,若需引导灵力,凡俗之物只怕难以承受。长琴原身凤来之琴弦,倒是受我灵力滋养多年,温和坚韧,亦刚亦柔,或可一用。” 禺期有些讶异:“凤来琴是你本源,怎可轻易取之?” 长琴却笑道:“琴弦不过消耗之物,没什么大碍的。” 萧昊这时已重新拿榣木叉好了鱼举着过来,对他们得意道:“我看这树枝牢固的很,这次总不会被烧化了!” 长琴见他竟用榣木来烤鱼,既觉得暴殄天物,又有些好笑,指尖丢出一团火焰,将萧昊搭好的木架子引燃,无奈道:“榣木世所罕有,是上好的材料,若被父亲看到你用它来做这些事,一定气得胡子都歪了。” 萧昊怎么会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树木是什么来历,他看榣山上这棵大树遍地生根,这么大一座山上长满枝条,只觉得应当没什么稀奇。眼下填饱肚子才是要紧事,他旋转着手中的树枝,银鱼的鱼皮在火焰上滋滋作响。 背包里倒还剩下两个做美人图余出来的十三香,他索性一股脑给这鱼倒了,诱人的香气顿时飘散出来。 禺期鼻尖动了动,忍不住道:“你撒了些什么东西?” 萧昊舌底生津,随口回道:“独门秘方,不可外泄。” 身为可以不饮不食而活的神,被这些低等俗物引得口涎大动,实在有些挂不住面子,禺期清咳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对长琴道:“凤来琴弦万金难求,吾虽有用,却不会平白取你之物,你有什么需要,吾与你交换!” 长琴一时为难,只好道:“长琴素来喜静,没有什么特别的需要。原本来此,也是因与一故人有约。他修炼刻苦,不日即将化龙,然适逢天皇命我等自建木登天,长琴只好以建造天宫之事为重。如今重返人间,才想起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我离开榣山已经三百年,再寻不到他踪迹了。除此之外,一时想不出有什么愿望。” 萧昊心中一动,耳朵竖了起来。他刚才忙着砍榣木,没注意禺期他俩在说些什么,看样子禺期似乎需要长琴的稀有材料,所以想要与他交换所需? 长琴所言之故人,必定是悭臾了。悭臾可不好找,这小水虺离开榣山之后可是失踪了千年…… 禺期果然皱眉道:“吾常年游走三界寻找铸剑之材,若能遇到他,定告知你消息。不过,此事乃举手之劳,你还有别的索求吗?” 长琴笑道:“若真能与他再见,这份机缘就已胜过天下至宝。” 禺期却不肯罢休,又搬出他那些稀世矿藏来,拒绝道:“不可,吾乃一代神匠,怎可占你这个小辈的便宜!传出去让人以为吾倚老蛮横!吾这里有上好桐木,有百锻金铁,也有些灵源器物,虽然不及凤来珍贵,你也可挑选一二!” “这……长琴除了琴艺一道,对冶炼一窍不通,只怕……” 萧昊见他俩陷入僵持,一面给他俩一人塞了一只刚烤好的鱼,一面缓和道:“这事其实好办,禺期你需要材料,长琴又只通琴艺,你造一把琴送给他作为交换不就好了?” 禺期拿着手里的鱼,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吾只会铸剑,不会斫琴。” 萧昊瞅了瞅背包里那块飞仙玄晶,爽朗道:“这无妨,我会。” 90级铸造专精,这大概是萧昊这个黄叽号在这个世界最大的金手指了。 “你?”禺期觉得自己对昭明剑灵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他常常觉得剑灵似乎知道很多他不清楚的知识,但剑灵又时常表现的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看起来并不像是生而知万物。 萧昊掏出了行囊里的70玄晶和几块天外陨铁出来,“我身上有一些特殊材料,可以用来铸造,只是目前还缺一些,不知道有没有可以替代的东西。” 禺期接过那几块天外陨铁端详了一番,道:“看起来与星屑碎片有些相似,你是从何处得来?” 昭明自化灵起,就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这小子…… 萧昊挠了挠头,解释道:“这也是……我伴生之物。” 以昭明伴生之晶石换凤来伴生之琴弦……倒也不算贪了对方便宜。 昭明铸造材料中本就有星屑,他伴生星辰碎片禺期倒也没有怀疑,于是点头道:“你若舍得,吾没有意见。星屑吾这里还有剩余,你可取用。” 长琴见他们二人已隐隐有确定下来的意思,随和道:“好罢,你们若送我一张新琴,我也是十分欢喜的。” 他听得禺期说不会斫琴其实便已不对此报什么希望,那昭明剑灵初生不久,世事不通,想来也造不出什么奇物。他能换得禺期允诺悭臾的消息已经很知足,既然禺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非要送些东西给他,便由他们吧。 萧昊大喜,天外陨铁他包里只有一百来块,当初还没凑齐就A了,玄晶也烂在了包里,反正对自己无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长琴打一把大橙武。 萧昊三两下吃掉那些烤鱼,又把剩下的全收进背包,这才抹了抹嘴,油光满面道:“我已饱了,我们这就出发回剑庐!” 长琴于是跟着他们回到天界。 剑庐炎热非常,常人难以忍受,长琴虽是仙人,接近剑庐仍感到不适。唯恐凤来有损,禺期让他在剑庐外等候。 萧昊一手托着玄晶陨铁星屑,另一只手手掌一翻,拿出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对禺期道:“我要造一把‘琴剑’,禺期你歇着便是。” 59.仗剑藏锋纵声色·四 禺期听得“琴剑”二字精神一震, 目光灼灼道:“好!” 他对萧昊不时拿出来的稀奇物什已经有些免疫了, 打量着他手里自行变幻成铸锤模样的东西, 啧啧称奇道:“你这铸造之器物吾从未见过, 看起来倒是十分精巧!” 萧昊没法跟他解释什么叫一把天工·索野成就万能型好男人, 但此时心有所觉,亦突然有了感悟:“我既生于此地, 伴生了这些琐碎,或许正是为剑而来,为剑而生。” 他高高举起天工·索野, 砰然敲打在熔炼在一起的玄晶陨铁上, 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随着他每敲一下,那快发光的玄晶陨铁形状就改变一分, 渐渐显出剑胚的形状来。 禺期见他把剑胚加热之后, 打造剑体直到剑体变黑, 又再次将其投入风箱加热,重复锻造,若有所思。 “照你这办法, 千锤百炼始成剑形, 倒与吾先前铸剑之法不同。但似乎如此一来剑胚更加稳固, 不易断裂。” 萧昊没有回答, 专心一意在锻打玄晶陨铁上,清脆而有规律的敲击声在铸剑台上叮叮不休。 待某一锤落下时, 那团玄晶陨铁突然迸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剑庐中金光与绿光四处流溢, 形成强大的风卷,禺期不得不伸出手挡在眼前以应对这团暴走的灵气。 一只金色的凤形自剑庐之中冲天而起,裹挟着细碎的金色和绿色光点,形成一道将整座剑庐都囊括进去的光柱,伴随着“轰”地一声,将整个剑庐的顶都掀飞了出去,直通苍穹。 那光柱之中,金色的凤鸟引颈长鸣,直飞向那光柱尽头万里层云中的阵阵天雷。四周天色骤暗,如暴雨来袭时黑云压顶,疾风卷着狂潮般的云浪,疯狂向剑庐这边压了下来。 金凤一头冲进喷涌的云浪,金绿之光与那黑紫的电光抱作一团,猛地化成一线贯穿天地的光芒。 霎时间风消云散,碎星般的气浪无声地以剑庐为中心荡开,一直远扩到万里之外。凡气浪所经之处,灵气激荡,天界震动。 黑云散去后,空中霞光万丈,依稀可闻凤鸣之余音。 萧昊手中的玄晶陨铁已经成型,他抹了把汗,这阵仗倒是从未预料过的。他双手捧着刚出炉的凤鸣秋梧,对兀自惊异的禺期道: “成了。” 一道升级的光芒自他脚下升起,他听到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侠士升到91级。】 禺期眼中有难以抑制的激动之色,一边研究这初问世的“琴剑”,一边赞叹道:“汝造出这世间第一把‘琴剑’,引来天地异象,天降功德,想来你从中获益不少!” 萧昊托着琴,心里道:天降功德什么的倒真没感觉出来,不过系统这个升级的光效倒是挺熟悉的。 “神奇!你以晶石星屑造物,却造出这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材质,这其中究竟是如何变化的?” 萧昊只是根据系统提示,把[未锻打的玄晶陨铁]变成了大橙武而已,剑三所有的大橙武都是靠玄晶和小铁合出来的,要说怎么会变成不同的材质,这问题他可没法解释。 “大约是飞仙玄晶材质特殊,才能生化成这般模样。” 禺期惋惜地摸着下巴:“可惜可惜,没有叫你留下一点残块加以研究。” 长琴闻得剑庐内动静,不知内部发生了何事,哪怕剑庐中酷热难耐,也忍不住冲了进来,紧张问道:“前辈,你们怎么样?若是斫琴实在困难,便不要强求了……” 他一进来,便瞧见了萧昊手里那把凤鸣秋梧,立刻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随即怔在了原地。 这……竟真让他成功了?! 此琴琴身呈金色,长三尺六寸五,正合一年之数。宽六寸,厚二寸,重约五斤。琴额上嵌着一颗绿光莹莹的晶石,整体雕刻如凤形,七根银亮的琴弦熠熠生辉,琴身之中暗暗有金光流动,精致非常,一看就不是凡品。 长琴是善琴之人,自身又是凤来琴所化,看到这把凤鸣秋梧,马上就意识到这绝对是一张好琴! 萧昊见他进来,顺势就将凤鸣秋梧递给了他,献宝似的:“你来的正好,快来试试这刚出炉的琴!” 过往造琴,一向是取木而斫,逐根上弦,从未听闻过有人能从铸剑炉中铸出琴来。如这般造出的琴浑然一体,竟瞧不出琴弦与弦眼是如何连接。 长琴忐忑接过这把琴,入手便觉一股秋气扑面而来,心念沉浮之下灵感乍起,只想立即坐下抚琴挥洒一番。 禺期瞧出他这份心思,对他们道:“剑庐火精之气旺盛,你们随吾去外面一试。” 长琴和萧昊欣然应允。 待到剑庐之外,长琴席地而坐,将凤鸣秋梧搁在膝上,十指灵动间,清音阵阵,秋气浸染。他琴艺非凡,竟引来诸天鸾凤齐鸣,环绕不休。 萧昊满意极了,对他道:“传说凤凰非梧桐不栖,持此琴者便如那孤傲的凤凰,弹奏之时,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长琴一曲弹罢,诸天鸾凤尚在盘旋,不肯散去,他右手自弦上轻抚而过,询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萧昊微微一笑:“此琴名曰‘凤鸣秋梧’。” 长琴将这名字在口中念了两遍,一时竟爱不释手。 萧昊知他还未明晓这琴中剑的玄机,于是握住了剑柄,对他笑道:“这把凤鸣秋梧是一把‘琴剑’,琴身之中另有玄机。” 他猛地一抽,从修长琴身之中抽出一把造型典雅精致,与琴身雕刻工艺如出一辙的长剑来。 长琴大吃一惊,不由叹道:“竟还有如此机巧!”他端详了那剑一阵,却面露难色:“长琴惯用琴器,这剑落在我手中,只怕暴殄天物!” 萧昊不以为然,这个世界用剑的人太少,只因剑这种兵器,还未曾普及。长琴何等聪慧,这琴中剑他掌握起来应当不难。 “你先莫要拒绝,容我为你试试这把剑。” 萧昊将千叶长生收了起来,只提着凤鸣秋梧的琴中之剑,系统自动将它判定为了轻剑,萧昊远远望去,见剑庐旁云海翻涌,便指着那滚滚层云道:“剑庐顶被我掀了个天,里面乱七八糟,怕是不好试剑了,我观这云涛厚重,可以一试锋芒!” 禺期皱眉拦住他道:“天界云海与建木相通,内裹雷电之力,若有不慎,可能……” 他看了一眼凤鸣秋梧的剑身,又看了看那云海,竟也犹豫吞吐起来:“你想以云海试剑,并无不可,只是若剑身强度不够,恐怕这天地第一把琴剑就要自此毁去了。” 萧昊这回思考的很快,回道:“无妨!若这剑真连云海都对付不了,那怎么好意思送出手!” 70级的橙武不行,大不了再打一把90级的切糕武器。榣木亦属建木,在泰阿之下都能撼动,没道理90切糕会差到哪里去。 萧昊打定主意,在云海前站定,挥剑就是一记听雷。金光喷薄四溅,随着剑身划过的轨迹在空中留下一道圆弧,没入云海之中。 那云海先是一阵静默,随即如地裂山崩一般轰然向下塌陷,以萧昊劈开的那一道剑气为分裂线,向两旁割裂开来,露出其下一览无余的万丈人间。 天界云海被这般强行推开,惊动九重宫阙震颤不已。 先前凤鸣秋梧出世之时那般景象已经引得天界诸神的注意,萧昊又搞来这么一下,诸神迷茫惊惶之间纷纷赶来,便看到那没了顶的剑庐之前,锦带白衣的少年提剑在手,双指抚过剑身,正成收剑之势。 他随意地一回头,眉如霜雪磨砺,目如晴空朗星,带着三分骄傲狂气、三分从容优雅、三分锐意锋芒、一点逍遥温文,剑走时如行云流水,举手投足负尽风流。 诸神这是第一次见到他,心扉动摇之间观他手中剑器,光华内敛,雕镂精致;再看他背后泰阿,亦是金芒璀璨,剑气涌动,于是连连问询周遭仙神,这面生的英杰生灵是什么来历。 禺期见来了不少闲杂看客,双手环胸冷傲道:“剑庐不是尔等该来之地,速速退下!” 然而有几人却不买他的账,风神飞廉优哉游哉地飘过来,绕着萧昊很是好奇地转了一圈,笑道:“禺期何时铸出这么一个宝贝?这小家伙是你儿子?看起来同长琴有些相似。” 萧昊被他这魂儿似的走路方法吓了一跳,收了剑跳到长琴和禺期旁边。 “他周身剑气逼人,定然和禺期剑庐里那些东西有关。”另一人扯回了飘来飘去不好好走路的飞廉,看起来比他沉稳许多,正是雨神商羊。 “想不到不过七百年,神族又有新生之灵。”这人头生长角全身皆红,须发更是几近燃烧的金赤之色,长琴见到他,立即抱琴拘礼,对他恭敬道: “父亲。” 祝融笑了笑,瞧见他怀里那把凤鸣秋梧,感叹道:“看来长琴比我得机缘眷顾,禺期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斫琴了?” 禺期没好气地冷冷瞥了他一眼,坦诚道:“这并非吾所铸。” 诸神微微一愣,顿时同时看向了拿着琴中剑的萧昊。 萧昊被他们看得心底有些发毛,将剑身重新插进琴中,谦逊道:“一时福至心灵,偶得而已,比不上禺期。” 禺期所铸之剑,譬如昭明,都是有剑心乃至剑灵的,而萧昊依照系统便利做出的武器,终究是团死物,这其中高下,自然分明。 长琴抱着凤鸣秋梧,虽见猎心喜,却自觉难以相配,“此琴太过贵重,长琴受之有愧。” 萧昊知他所想,立刻道:“君子一诺重千金,怎可轻易反悔?既然事先已经将它许了长琴,长琴自该拿禺期所求之物来换才是!” 60.仗剑藏锋纵声色·五 长琴并不知道什么是“君子”, 但这不妨碍他听懂萧昊所说的意思, 当着这么多仙神的面, 推辞也确实会拂了禺期的面子, 他沉思片刻, 只好妥协道:“好罢,既然如此, 长琴却之不恭,便收下这凤鸣秋梧。” 【叮!您与侠士太子长琴的友好度已达策马同游。】 他手掌一翻,化出一盘银亮的弦线, 交给禺期道:“这便是凤来之琴弦了, 铸造一事非长琴所长,如何平衡昭明内部三力, 还需禺期前辈多费心。” 禺期接过琴弦, 点头道:“吾自会想办法。” 萧昊听他所言, 才知道原来禺期向长琴求材料,竟是为了昭明,他心中微动, 忍不住多看了禺期一眼。 诸神纷纷向长琴道贺, 恭喜他新得神兵, 长琴略有羞怯之意, 禁不住他们调侃,只好求饶:“来日必定以此琴为诸位奏鸣一曲, 今日还是放过长琴罢!” 祝融等人哈哈大笑, 萧昊见他们的长相、衣着都十分有特色, 好认极了,倒也算混了个脸熟。 气氛正一派和睦之时,远方又赶至一人,见他们在剑庐谈笑风生,无奈打断道:“禺期,伏羲已知晓昭明剑心化灵一事,要你带剑灵去云顶天宫见他。” 禺期见来人是水神共工,对他点头道:“吾知道了。” 之前忙着帮剑灵寻找食物,告知伏羲老儿的事情就抛在了脑后,如今已得凤来琴弦,剑心稳固应当只消数日便可解决,倒也不怕被伏羲老儿瞧出剑灵的毛病。 他没有第一时间就把这事告诉伏羲老儿,那家伙指不定又要跟他啰嗦斗嘴一番。 一想到此处,禺期就有些头疼起来。 萧昊跟祝融等人聊得倒愉快,渐渐对仙神少了些畏惧之心,这会儿听到伏羲要见他,虽依旧紧张,却也没之前那么避之不及了。 头顶三个问号的等级,看多了就习惯了。何况方才以云涛试锋芒之时,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对自己的武力值预估有些差错,他等级确实远低于诸神不假,但这破坏力嘛……貌似还有待考证。 禺期知道伏羲既然已经让共工来捎话,必是已有不耐,于是直接对众人道:“剑心化灵之事更为重要,吾先带他去见伏羲老儿,诸位尽快散去罢!” 言罢揪住萧昊的衣角就匆匆离开。 萧昊被他拽的重心不稳,只好弯下腰来跟着他离去。 待走了一段后,禺期面无表情吩咐他道:“吾要先与你说明一事。” 萧昊疑惑不解,顺从道:“嗯?什么?” “吾受命铸剑,盖因伏羲老儿降临安邑部族时,被安邑首领蚩尤持剑所伤。伏羲老儿建这天宫,统御天界,立下天规,掌管秩序,诸神对他多有敬畏。”禺期顿了顿,认真道:“昭明是受他之命所铸,因此,他是你名正言顺的唯一主人。” 萧昊微微一愣,突然意识到了一点什么。 在这个世界,剑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神兵的代名词,而这个时代所产出的剑也确实每一把都足矣冠以“神”的前缀,始祖剑的主人是如今已化魔的蚩尤,而与之正面对立的正是天皇伏羲—— 和神剑昭明。 昭明是伏羲用来对付魔族的武器,除了伏羲,没有人有资格启用昭明。 “伏羲老儿身居高位,常年受众仙拜服;更是三皇之一,地位高于其他诸神,时间长了,难免性子有些……不大喜人。”禺期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不大喜人四个字实在是委婉之言,伏羲的脾气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无论如何,你不可顶撞他。” 萧昊暗自哀叹自己的主人竟是这么一个性子古怪的中二病,留了个心眼儿的同时,也对特意提醒他的禺期感激不尽:“我记下了,多谢禺期。” “你我不必言谢。”禺期又板起了脸,看起来很有些傲娇的意味,样子虽不怎么亲近,嘴上却还是继续道:“你伴生之物繁多,最好也收敛一些,免得伏羲老儿多想。凤鸣秋梧之事他必已知晓了,伴生万剑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但有关铸造的事情,还需谨慎应对。” 昭明剑心之灵要是万剑之宗倒还好说,以伏羲的性格只怕高兴还来不及,但萧昊身上还有许多谜团,若引起伏羲猜忌,即便昭明是这天下第一柄真正意义上的神剑,伏羲怕也不会手下留情。 萧昊神色一凛,很快点头笑道:“你放心,我很珍惜性命的,不会自己找死。” 禺期瞥了他一眼,默默在前方带路。 到了云顶天宫,那大殿正中万条寒铁锁链缚着一柄样式粗拙古朴的古剑,铁索上雷云密布,显然是下了极重的封印,萧昊一走进这里,就直觉感到有些不适。 那剑静静地立在雷云之中,像是沉睡了一般。萧昊隐隐能感觉到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与他同出一源。 只是这封印强势霸道,萧昊并不能靠它太近,更无法仔细去查探那柄剑,只好作罢。 这想来就是始祖剑了。 “你观察他许久,可有什么想法?” 大殿后面走出来一人,身材伟岸,威严尊贵,气度不凡。萧昊不用看他头顶系统备注就能猜到这是谁,颔首恭敬道:“神兵若无法随主上阵,再锋锐的利刃也会钝去。” 【叮!您与侠士伏羲的友好度已达相见恨晚。】 伏羲走到他们身边,微微笑道:“始祖剑乃天下第一锋锐,是为百兵之君,如今却也只能在这天宫之中,搁置尘埃。” 萧昊目光如炬,昂首挺胸道:“若是天下第一锋锐,又怎么会被缚于此,无法突破桎梏?若论锋芒,昭明亦不输于百兵!” 伏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像突然对他产生了许多兴趣似的,“你可知自己说了些什么?” 萧昊从容与伏羲对视:“若能允昭明出世,必使天下无有敢与之争锋者!” 无有敢与之争锋者,这小小剑灵当真敢言! 伏羲先是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爽朗大笑,只觉昭明剑灵意外合他心意。 唯有与主人心意相通,才可称得上趁手之器。禺期确实有过人之能,非但另辟蹊径以新法成功铸造出神剑,这神剑还可称之为量身而制,得此助力,那魔族蚩尤又有何患! “你叫什么名字?”伏羲问道。 萧昊这回可不敢用日天那两个字来回复他了,正儿八经严肃沉稳道:“‘昊’。” “苍穹无垠,正合我意。” 伏羲人称太昊,萧昊这么回答,他更觉此剑是天下独一无二正为自己而生之剑,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中二病有中二病的对付方法,萧昊既然已经知道了伏羲是个什么样的主人,自然懂得要怎么跟这种人打交道。 伏羲难得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回禺期,慨叹道:“先前对铸造一事多加指点,看来是我托大了,铸造之道,天下间果然没有人比得过禺期!” 禺期冷哼一声,双臂抱胸懒得回复于他。 萧昊的这个性格,看上去倒是不用太过担忧,狂是狂了点,但伏羲正欣赏这种有锐意之人。何况禺期自己也十分自信,昭明是他心血所凝铸,集天下至刚至猛之材料,若要论其能力,不会在始祖剑之下。 伏羲与禺期打交道已久,深知他的脾性,见剑灵而心悦的他也不与之计较。他勾唇微笑,眼中光华内敛,深邃难测:“方才天界震动,云海翻滚咆哮,听闻是你新铸出了神兵所致?” 萧昊点头,并不隐瞒此事:“有禺期从旁指点,凤鸣秋梧铸造顺利。只不过我这办法造出来的武器,威力尚可,但生不出器心、器灵,无法和主人沟通心意,只能沦为凡品。” 伏羲闻言看了禺期一眼,了然道:“原来如此。能造成这般动静,已足够强于人界之粗鄙石刀,凡品二字未免太过屈才了,以我观之,或可称之为‘仙器’。” 神高于众仙,仙又高于凡俗,神器高于仙器,倒是十分贴切。 萧昊一时摸不清楚伏羲提凤鸣秋梧之事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不敢妄言,只顺着他说道:“不错,‘神剑’之名天下能居之者甚少,凤鸣秋梧琴中之剑……称之为‘仙剑’亦无不可。不过终究是个死物,难成大器。” 伏羲紧紧盯着他道:“死物有死物的好处,你这新型的铸造之法,与先前有什么特别吗?” 萧昊微微一愣,迟疑道:“凤鸣秋梧除了材料特殊,倒没有什么特别,若材料足够,多少都是能做得出的。” 他心头冒出了一个想法,只觉伏羲似乎有一个坑等着他来跳。 “我一向不喜欢妄自尊大之辈,你先前所言,虽甚合我心意,但你毕竟是初生剑灵,对世事了解甚少。少年人心比天高不是什么坏事,但也要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 这话说的倒就有些严厉了,萧昊微微皱眉,心里思索他先前所言有没有不小心得罪这尊大神。 伏羲幽幽笑道:“眼下正有一事,可让你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下界近来兴起一部落名为‘九黎’,其首领顽固不化,拒不臣服。更为重要的是,这九黎的首领亦名为蚩尤,和如今已成魔域之主的那个蚩尤力量同源。今日找你们前来也正与此事有关。” 伏羲见萧昊神色沉稳,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略有些满意道:“我欲相助人界之黄帝,攻克九黎。禺期,五帝之首剑的铸造可提前计划了。” 禺期颔首以应,那柄剑的剑胚已在剑庐中,不日可成。 “这九黎部族蛮荒强悍,凡兵难以抵抗。你这铸造之法,可造出大批威力不凡的武器,正可一试。另外,人界之战我不便出面,由昭明代我出征,也好让我瞧瞧昭明究竟威力如何。” 61.仗剑藏锋纵声色·六 萧昊从未忘记自己在这个世界艰难行走的最终目的, 他的任务栏里还安静如鸡地躺着那条【隐元秘鉴·遂心快意】, 在他的逼格达到要求之前, 他都无法离开这个武力值爆表的仙侠世界。 身为藏剑弟子, 虽然等级在这里垫底, 武力值还有待考证,但铸造一途, 显然能给他带来不少助力。藏剑山庄俨然是剑三军火贩子,他利用铸造刷逼格,倒也没有崩藏剑人设。 伏羲提出来的这个任务, 对他来说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威望值, 萧昊乐意之至。 当然,这个乐意是以他能保证自己刷逼格的同时, 顺利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为前提。 他目光坚定, 毫无怯意, 对伏羲请命道:“愿为君一战!” 伏羲面带微笑,眼底看不出丝毫情绪,淡淡道:“你能如此听话, 很好。” 禺期沉默地瞧了一眼萧昊, 好像想说些什么, 但又瞥了一眼伏羲, 什么也没说。 伏羲突然猛地转了一个话题:“听说你新造的那武器,送给了太子长琴?”这话题换的毫无防备, 萧昊闻言一愣。 “是。” 伏羲眸色又深沉了些, 里面涌动着让人看不懂的东西:“是个什么器物?” 萧昊不知他问这个是做什么, 又怕因他打大橙武给长琴这件事惹伏羲不喜,牵累长琴,犹豫道:“是一张七弦琴,琴身之中有一把剑。” 伏羲眉头挑了挑,唇角勾了起来:“哦?竟是把七弦琴?” “昭明剑心不足以统御星屑玉魄之力,吾找长琴那小子讨了一根凤来琴弦,用以稳固剑心,作为交换补偿,这小子就打了一把琴给他。”禺期出言解释,显然是不太想让伏羲多问此事。 伏羲笑意更深,萧昊一时看不懂他的情绪。 “甚好。既如此,也让长琴一同随你们去助那黄帝罢!也好对比阿昊有没有夸下海口,造出来的仙器是不是水平如一。” 萧昊跟禺期对视一眼,一同应道:“是!” * 五帝之首剑成剑尚需时日,禺期近来忙得不可开交。他先将凤来琴弦融入昭明,待昭明处理妥当之后,就把萧昊赶得远远的,不让他去打扰。 萧昊的铸造简单许多,大批量制造90级武器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因此他打算等禺期忙完了,再去借他剑炉一用,这段空余出来的时间,就用来收集材料。 融合了凤来琴弦之后,他升到了93级,虽依旧无法离开昭明太远,但禺期自发现他可以时时保持实体之后,就将昭明直接丢给了他,让他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萧昊这才看得以看清昭明的介绍:95级阶段成长型大橙武。目前93级的萧昊表示……只能看着眼馋的武器,等级不足不能装备真是太尼玛卧槽了。 于是昭明光荣成为了他的腰部挂件——在他满级之前,还是只能用千叶长生和泰阿。 有目标才有动力,一心想尽快升级的萧昊日夜奔波于天界与下界,寻找合适的铸造材料。 普天之下问世之剑共有五把,萧昊一人身上就挂了三把,还有一把是他亲手送出去的,更不用说他那飞起来有着巨大剑影的飞行法术,没过多久,昭明“剑宗”之名已传遍三界上下。 这么一个人形自走仇恨叽,不管走到哪儿都实在羡煞旁人。 天界诸仙神看到他那副仿佛写在脸上的“少爷就是剑多、少爷能拿剑砸死你”的样子,就恨不得给自己的眼睛施一个障眼咒,好让自己瞧不见这满身散发着金气的剑灵。 剑之威力,连天皇伏羲都能伤及,天下谁人不觊觎?谁人不忌惮? 但昭明是伏羲之剑,没人敢打他的主意,那些百爪挠心的仙神只好去找禺期。禺期哪会搭理他们,一股脑全从剑庐轰了出来。 这段时间萧昊足迹遍布三界,倒还真让他寻到了不少熟悉的材料。譬如昆仑山脉的天山雪水,譬如五色石,譬如东海海底的千年冰芯。 萧昊在东海流波山采集千年冰芯时,碰到一群因千年冰芯生长旺盛,被困在东海海底的夔牛。得知萧昊能弄走这些千年冰芯,这些夔牛妖大喜过望,纷纷拿出族中宝物向萧昊道谢。 萧昊面对这些天真活泼的夔牛哭笑不得。 夔牛一族的法力在这个神魔遍地走的世界,可以说是目前为止,萧昊发现的最为低微的一族了。这群夔牛生性懒散,不喜修炼,千年冰芯寒气逼人,他们连抵抗都做不到,更不用说清理这些长势旺盛的晶石。 受千年冰芯所累,他们既无法越过这片海域去觅食,待在原地又无法继续生存,一个个翻着肚皮,生气全无地躺在地上等死。 萧昊顺手把之前包里那些余下的烤鱼分给了他们,救下了这群快要饿死的夔牛,又把夔牛一族居住地附近的千年冰芯全采了去,让他们终于能继续在此地繁衍生息。 至于夔牛一族的宝物,萧昊倒没什么兴趣,婉拒了他们,让他们自己留着备不时之需。 那夔牛的族长连连摇头道:“这些宝物对我们用处不大,是身外之财。恩人不必担心,日后要真遇上强敌,我们夔牛一族自有保命之法!” 萧昊实在想不出这群性子跳脱天然呆的夔牛是怎么在这世上活到现在还没灭族的,简直不可思议,他面色僵硬道:“你们法力不高,如何保命?” 那族长神秘兮兮地拉过萧昊,骄傲之色快从脸上飞到他的角上:“我们最精通的法术,唤作‘呼呼噜噜大法’,只要遇到危机的时候使出来,就像猝死了一般,其实不过是睡了过去,过些天就能醒来!” “……”萧昊无言以对,干笑两声,由衷赞叹道:“不错,真是不错……” 他清咳一声,突然想起一事,便趁势向那夔牛族长道:“我眼下不缺财物,但确实有一些东西,或许夔牛一族能帮得上忙。” 夔牛族长一听,立刻拍着胸脯道:“只要是恩人的忙,我们一定帮!”跟在他周围的小夔牛也连连点头,看着萧昊的眼神宛若神明。 萧昊有些架不住他们的眼神,挠了挠头道:“实不相瞒,不久我就要去人界一处战场,听闻夔牛之皮所制的鼓,可以声彻百里,威服天下,不知……” 那夔牛族长一拍大腿:“嗨!我以为什么事呢,我们夔牛每过几年都要蜕一次皮,废弃扔掉的夔牛皮多的数不过来,要多少有多少!” “……”萧昊噗地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如此甚好。” 听闻那蚩尤能够飞天吐雾,需以夔牛之皮制鼓、雷兽之骨为锤方可以震慑,封其飞空走险之能。他意外得了夔牛族声望,这夔牛皮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没一会儿那族长就吭哧吭哧扛来了两大箱子夔牛皮,萧昊清点一番,将它们尽数收入背包之中。 “恩人气度不凡,将来定然能有一番大作为!我等感念恩人出手相助,也不知能帮上什么忙,您似乎对珍惜材料有所需要,夔牛一族可将恩人的消息告知其他妖族同道,日后若有所求,也能少些麻烦。不过,该如何称呼您?” 萧昊只觉这群夔牛真是淳朴至极,点头谢道:“帮你们不过举手之劳,本也没有想要什么回报,得这两箱夔牛皮我已十分满足了。为侠者奉天行道,仗义相助,本就是分内,至于名姓,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那族长疑惑极了:“恩人,这……‘侠’是什么?天界新封的神位吗???” 萧昊猛然一愣。 这世界太过古早,很多概念都还没有诞生,萧昊这时才意识到,也许他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脑中转的飞快,迅速就给自己未来的任务做好了规划,拍着夔牛族长的肩头道:“我需得对你言一声‘多谢’!你们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众夔牛面面相觑,以他们的脑子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萧昊指的是什么的。 萧昊笑道:“‘侠’并不是天界的神位,姑且算是一种追求吧。善德仁勇,守德仗义,礼智忠信,或可称之为侠。我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剑灵,但希望有朝一日,能担得起‘侠’这个名号。” 那族长立刻道:“恩人定能心想事成!” 萧昊谢过了他们,正好收到长琴的传书,说五帝之首剑已铸造成功,下界相助黄帝的仙神们整装待发,只待萧昊归来即可出师。 萧昊于是向他们拜别,立即神行回天界。 甫一落地,就看到长琴神色有些古怪的样子,悄悄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 “阿昊,你这凤鸣秋梧……是否有什么玄机?” 萧昊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可是用着有什么不顺?” 长琴默默摇了摇头,手指在琴弦上抚过,金色与绿色的流光莹莹点点。 萧昊想了想问道:“你的凤来琴有五十根弦,这七弦琴莫不是难住了我们天界第一乐师?” 长琴无奈道:“音律一道触类旁通,我先前一拿到它就知晓该怎么使用,跟这弦数倒没什么关系……”他说着说着,就又欲言又止起来。 萧昊于是更加疑惑,不是不会用,那就是凤鸣秋梧本身出了问题? “莫非是我铸造还不够精通,这琴有什么瑕疵?” 长琴亦摇了摇头。 他见四周仙人并未有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便轻轻在一根琴弦上拨动了一下,一声清澈动听的宫音轻轻荡开。 萧昊浑身一震,顿时见了鬼似的盯着长琴。 长琴叹了口气,低声道:“如你所见,这琴……好像……有些古怪!” 萧昊震惊之色难以收回,但他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古怪,反而是个天大的惊喜。 他看到自己的血条上,冒出了一串绿色的数字。 62.仗剑藏锋纵声色·七 凤鸣秋梧是70级莫问武器, 按道理说不应该会有加血效果, 可是萧昊猛然想起, 这系统和游戏的剑三到底不一样, 他之前顶着洗髓心法易经装还不是一样可以控仇。 归根结底, 心法这个概念,不过是使用之人心里的一个念头罢了。 长琴性格温和, 不忍伤人,这凤鸣秋梧落在他手里,竟然……成了一把奶琴。 突然感觉自己捡了一个大便宜的萧昊, 看着长琴和他的凤鸣秋梧, 内心十分复杂。 “我起初只是和往常一样到榣山抚琴,那日阿昊弄折了不少榣木, 我心有惋惜, 便为之奏曲。只是没想到, 一曲奏罢,那榣木竟然重新抽出了新枝……” 长琴小心翼翼地抱着琴,很有些不知所措, “后来我有心用其他生灵相试, 发现竟可以……” “可怎样?”萧昊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长琴回头看了一眼其他各忙各的仙神, 才道:“可令之振奋精神, 甚至……起死回生。” 雾草! 奶歌大大!!! 萧昊激动之情难抑,双手按住了长琴的肩头, 吓了长琴一跳。他毫不掩饰喜悦, 祝贺道:“我们出征在即, 这是一件好事啊!” 无心插柳柳成荫,长琴竟然有如此潜力,萧昊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行走,底气足了很多。 “我有一不情之请……” 【您向侠士[太子长琴]发出了组队邀请。】 长琴沉静地望着他。 “先前就知道这件事情,但铸造凤鸣秋梧的时候我确实是没有想起来,你不用担心,这是凤鸣秋梧本身的效果。我自知昭明不适合单枪匹马战场拼杀,如今意外发现长琴的潜力……不知可否请长琴相助,容我日后将后背交托于你。” 换言之,做本少爷的绑定奶啊! 长琴只愣了须臾,就露出微笑道:“自然。阿昊肯如此信任我,长琴又怎么会不倾力相助。” 【侠士[太子长琴]加入队伍。】 【叮!您与侠士太子长琴的友好度已达莫逆之交。】 萧昊此刻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战意,可谓意气风发,恨不得赶紧下界去找个红名来练练手,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对着满天仙神的【等级:???】认怂,他早就给憋坏了。 但他也没有忘记一些重要的事情,嘱咐长琴道:“凤鸣秋梧拥有治愈的能力,这能力大小依你心意而定,我们此番下界必定是瞒不住的,你放手施展便是。但起死回生一事,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起死回生等于跳出轮回逆天而行,伏羲心思难测,贸然暴露绝不是什么好事。 长琴现在的性格活脱脱一个纯良温顺的小白兔,萧昊既不忍见他日后被伏羲永去仙籍、寡亲缘情缘、永世孤独,也不愿见他随着时间的流逝迷失自我,黑化成那个为逆天改命不惜一切的欧阳少恭。 先前对于古剑的一些记忆,也仅记得一个囫囵,见伏羲的时候只觉得他对长琴似乎态度有些捉摸不透,未免多生事端,让长琴隐藏好总没有错。 长琴听出萧昊是怕他惹上麻烦,温和应道:“我记下了,阿昊放心。” 很快就到了下界的时辰,那为首的女神庄严走来,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语气倒是平和,询问道:“二位可准备妥当了么?我们这就要出发了。” 萧昊与长琴立即跟上她,一同前往人界涿鹿之野。 * 他们这一众下界的仙神,除了萧昊以外皆要听从九天玄女的安排。九天玄女授黄帝兵信神符,又授他五帝之首剑,言明他们前来的目的,黄帝欣喜万分,连连称谢。 黄帝将近来与九黎部落的战役情况说了一番,那蚩尤力量古怪,竟能使大雾弥漫战场三天三夜,还能飞空走险,黄帝与之对战已经九战九负。 九天玄女于是教与他阴阳之略、太乙遁甲,让他用以对付蚩尤,而解决他的飞空之能,她提出可用夔牛之皮制鼓以应。 黄帝面露难色,犹豫道:“夔牛神兽常年居于东海海底,我等肉体凡胎,如何取得?况且战场广逾千里,一面鼓也只能声震百里。” 九天玄女对此倒不屑一顾:“夔牛一族法力低微,想要斩杀并不难,一面不够便制百面,连击便可声震千里。” “这……”黄帝似乎心有不忍,与同伴面面相觑。 萧昊皱起了眉头,他早就备好了夔牛之皮,只是听这九天玄女所言,他很有些不大舒服。 九天玄女面无表情地看着黄帝,声音清冷如冰:“九黎之蚩尤乃是魔域之主在人界的傀儡,若让魔族占领人界的奸计得逞,三界将陷入浩劫。比起三界大乱,死几只夔牛又算得了什么?” 黄帝并不敢对这些天神有什么忤逆,只好应是。 或许是瞧出萧昊面色有异,长琴低声在他耳边道:“玄女天生灵力强大,某种程度上代表着神族力量的源头,为防动摇神族根基,她被勒令修无情道。故而在她眼中只有苍生,没有人情。” 能让九天玄女修无情道的人只可能是伏羲,一想到伏羲那个中二的性子,萧昊就不难理解他这么做的目的了。 萧昊摇了摇头,不喜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长琴幽幽叹道:“玄女从前也并不是这样的,她……” 长琴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我听闻,她曾与人界一名猎人相爱,为救那人给他喝了天河水,但天皇得知此事之后震怒,那凡人也因此去世,他们没能在一起。自那之后,她便一心恪守心境了。天界之人对此事讳莫如深,你初生不久,自然也不清楚此事。” “……”萧昊沉默以应。九天玄女,天河水……别告诉他那个凡人叫云渊! 依稀记得云天河的祖宗和某位女神有过一段悲剧的爱恋,原来此人竟是玄女吗? 无论如何如今这个玄女他是喜欢不起来的,不管她经历过什么,如此罔顾生灵性命,他不能苟同。 想到东海海底那群活泼天真的夔牛妖,萧昊二话没说,从背包里哐哐扔出两大箱夔牛皮来,正砸在九天玄女和黄帝之间,掷地有声。 众人一齐扭过头来看他,萧昊一言不发,默默把脑袋别到了一边。 九天玄女眼中古井无波,淡淡道:“……如此倒省去来回东海的功夫。” 萧昊不想多说什么,只道:“仙器铸造一事我还未处理完,就先不在此耽误时间了。” 玄女神色不变地看着他,似是默许。 萧昊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心情也不是很愉快,于是运着大轻功就飞了出去。长琴无奈冲众人行了个礼,前去追他。 禺期为方便萧昊在人界铸造,将铸剑台整个儿都搬了下来,但萧昊此刻并没有铸造的心思,跑出来不过是个借口。 长琴寻到他的时候,就见到他抱着千叶长生,靠在树下,身边落了一地的金黄叶子,想来是刚刚用过剑。 长琴走近笑道:“阿昊是同玄女生气了吗?” 萧昊摇了摇头,长琴观他脸色,确实比他预想中平静的多。 他闭目立在这里,听满天叶落,倒还别有几分与平时不大一样的气质。 萧昊睁开眼睛,歉然一笑:“劳你操心了,我只是一时有些想不通。” 他抬起头,眼中映着金色的叶,带着几分困惑之色:“从大势上,我能理解伏羲和玄女的做法,魔族操控九黎蚩尤入侵人界,确实要比夔牛一族的牺牲重要的多;但从情理上,我无法认同这个选择,如果是我的话,或许会努力找另外一条路,既能够避免牺牲,又不至于生灵涂炭。” 长琴微微笑道:“你方才那些夔牛皮,不正解了燃眉之急吗?” 萧昊又一次摇了摇头,“这只是一件小事,但可管中窥豹。” 他想到很多在这个时代会发生的事情,只觉三界之局远比他所能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这天下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像我拿出夔牛皮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世间两全之法也不是任何事情都有。总有一天,也许会遇到两难之境,到那时,是天下苍生更为重要?还是情之一字更为重要?为了天下大义而牺牲原本无辜的人,还是心存怜悯,但却让苍生被其连累。我无法做出选择,因此也想不通能够轻易就选择天下的伏羲的心思。” 长琴沉吟道:“天皇之所以成为天界之主,不是没有原因的。神若有情,天下大乱,故而若要三界稳定,势必不能够选择尽善之道。” 萧昊默默点头,“我明白这个道理。天不分对错,无论是得失还是生命的消亡,对错只存在于人心。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矛盾的核心点或许就在于,神需要断情抛念,而其他生灵,却又重情尚义。在神眼中,下界生灵不过蝼蚁,即便偶有牺牲,只要大势稳定,全盘翻覆重来亦无不可。而我所欲追寻之道,正与此相悖。” 长琴微微侧目,问道:“阿昊心中所求是什么呢?” 萧昊看了他一眼,重又靠回树干,仰面道:“若能得见三界繁华安乐、人烟升平,不需道义抉择,不需一将功成万骨枯,不需苍天无情人世剧变……倒时我便仗剑江湖,乘风破浪,打马青山,无拘无束。” 长琴笑道:“此一道,听来倒是快意。不过,想有那样的和平之景,怕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萧昊想到很久之后的未来,认同了长琴的看法。代价虽重,却未必要应在苍生身上,如果牺牲不可避免,那就选择伤害最小的方式。 他坚定道:“会有那么一天!在那之前,我会竭尽所能,去寻找第三条路,使之可以力挽狂澜而不至于生灵涂炭。” 63.仗剑藏锋纵声色·八 冀州, 涿鹿之阿。 晨雾将冥, 万里平原上狂风大作, 飞沙走石, 铺天盖地的迷雾裹着风雨。 浊气与魔气弥漫, 凡触碰到浊气的黄帝军身体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溃烂,身陷这重重迷雾的他们既无法探知方向, 也不能冲出浊气的包围,只能在这绝望的境地中等死。 蚩尤的九黎部族在这团雾中却能行动自如,他们所经之地, 尸横遍野, 其骁勇强悍无人能敌,黄帝大军死伤惨重。 他们已在此地苦苦支撑了三日之久, 再无法等来援军, 便只有一死。 就在黄帝阵营军心涣散之时, 远方传来地动山摇的鼓声。 八十面夔牛神鼓列成长长一排,一击之下声震五百里,八十面神鼓连击之下其声汹涌澎湃, 惊天动地, 有如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势不可挡, 竟能连震三千八百里。 蚩尤一族猝不及防之下, 兵卒被夔牛神鼓震得神魂颠倒,再无法吞云吐雾。又听得黄帝援军喊杀之声气冲霄汉, 整个战场仿佛天旋地转一般, 他们慌乱中竟有些自乱阵脚。 随着迷雾散去, 黄帝大军显露在众人面前,前锋为百鸟氏,由龟蛇军殿后护卫,左翼行龙骧军,右翼为虎贲军,摆出九天玄女所授五行之阵,浩浩荡荡直趋蚩尤之师。 位居中央的诸仙神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把一模一样的剑,剑柄之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甲”字,是为天界剑庐出品的第一批制式装备。 萧昊与长琴亦在其中,他们两人的武器不同于那批批量铸造的剑,在人群之中闪闪发光十分显眼。 蚩尤一眼便知黄帝必定是请来了援手。九黎一族的铸造之法源于转去魔域的安邑部族残余,远胜黄帝的凡兵脆甲,而今日一见,黄帝军中的武器都已换做神族剑器,黄帝所佩五帝之首剑亦是威压不凡。 明白这是伏羲暗中授命,蚩尤很快就冷静下来,指挥手下呼风造雨,以应黄帝之师。 顷刻大雨如江河决口,黄帝一众难以前进。 只见军中走出一位青衣女子,素纱蒙面身负战甲,一步踏在众军之前,凡她所经之处,风消雨逝,晴空万里,大地炎火之力升腾而起,竟烤的对面蚩尤大军口干舌燥、大汗不止。 萧昊好奇地看了一眼这年轻的女神,发现她竟是后来那位将悭臾收为坐骑的赤水女子献。 蚩尤立即命人去取她性命,以重振风雨之危,但赤水女神又怎么是好惹的,一杆长.枪冲锋陷阵,和九黎部落之人战成一团。 夔牛神鼓萧昊推测应当具有定身和眩晕之类的功效,黄帝这边击鼓不止,对面蚩尤之师很是被动。怒火中烧的蚩尤亲自带兵直冲入五行阵中,四处拼杀,拔山举鼎势不可挡。 黄帝的凡人之军无法阻其锋芒,凡靠近者皆被斩于麾下,五行阵很快出现一个缺口。 诸仙神于是各使神通,将他团团围住,这才勉强阻住蚩尤的脚步。 然而蚩尤的目的只在赤水女子献,只见他高高仰起头,从口中吐出一团一团翻滚而出的魔气,诸神大惊,连忙退避,却仍被魔气所侵,首当其中的赤水女子献更是避之不及。 天界之神乃是世间至清之气所化,而魔族则是至浊之气的聚合,太古人族虽不及仙神纯粹,也无法经受浊气侵染,触之轻则身体腐烂,重则丧命,甚至成为魔族行尸走肉。 众人一见此状,纷纷离开他周围百尺之外。 他们自顾尚且不暇,就更管不了赤水女子献了。 蚩尤张狂大笑,要就地取她的性命,一道金色的剑气却破浊气而来,直取他的咽喉。 长虹贯日影直深,破雾穿云斜透林。 来人正是冲锋过来的萧昊。蚩尤本还在张口大笑、口吐浊气,这凌厉一剑让他猛地把口中浊气咽了回去,生生后退数步才停下来。 蚩尤阴沉着脸看着这个比他瘦弱的多的小小剑灵,盛怒之下用如铁双拳朝萧昊猛砸,萧昊不敢硬接,扛起重剑挡在身前,迅速上了一个泉凝月,两把飞舞的小剑为他卸去了一部分力道,但依旧让后退不止的他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泰阿剑身发出一声清脆的“咔”,竟裂开一条细纹。 萧昊救下了赤水女子献,顺势拉过她的手臂,猛地一转,将她远远地朝五行阵心丢了过去。 他此刻背对蚩尤,身后是身形暴涨、魁梧如山的蚩尤和他高高挥起的手臂,黄沙与狂风卷起萧昊脑后长发,跟那明黄色的发带一起在空中飘摇。 赤水女子献在空中时已稳住身形,立即朝他这边大喊: “你不是他对手!速速离开!!” 萧昊冲她优雅一笑,仿佛没有看到地上那已经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进去的巨大影子。 这诸天仙神何等惜命,都不敢直面蚩尤,昭明剑灵化形不过数日,却来救素不相识的她,赤水女子献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只觉胸中郁堵梗塞,想要冲破囚笼。 但她正在空中,离萧昊那边有几十尺远,就算心中焦急也无法立刻赶至。 “铮——”地一声,一道音波自黄帝阵营中心荡开,所经之处霎时天地失音,只余这澈然琴声。 与此同时,萧昊轻剑不离手,转瞬间就穿透了蚩尤到了他的背后。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瞬息就见他就又向前冲了两段。 蚩尤虽身材魁梧,但行动并不笨重,他发现自己拳头砸空,立刻脚踏大地,方圆百尺的碎石都被震得飞了起来。 萧昊迅速转身,扶摇高高跳起,躲开这一道攻击波,在空中一个重剑鹤归朝着蚩尤的脸拍脸砸下。 蚩尤抬手相挡,竟把萧昊反震出去数尺,自己也被重剑拍的头晕目眩。 那琴音的音波此时堪堪到达萧昊面前,他身上升起一道绿色的光芒,险些见底的血条瞬间被拉了上来。 萧昊舒了一口气,见长琴已端坐在指南车之上,十指翩然若鸿,用的正是那张凤鸣秋梧。 太子长琴是天命司乐之仙,他原身凤来,琴身五十弦,可堪引动天地之威,奏欣喜之乐则万物复苏,奏悲杀之乐则日晕月黯。每弹动一弦则威力加大一倍,五十弦齐奏,可令万物凋零,天地重归混沌。 虽然性格温良纯善,但长琴实则也是极有战力的。随着他琴弦弹动,一道道音波飞射出去,击在眩晕中的蚩尤面前,逼得他不得不停下。 赤水女子献此时也已落地,长.枪在掌中一翻,朝这边疾飞而来。 萧昊来不及对长琴道谢,抡起重剑大喝一声,放完峰插的同时开始读夕照雷锋。 蚩尤的飞天险走之能他深有忌惮,加上蚩尤肉.体强悍、骁勇无敌,方才只跟他交接一刹就掉血掉的有如开闸放水,萧昊不敢同他硬碰硬,力图每一击都砸在他要害脆弱之处。 碰着即死这件事万不能让敌人察觉,萧昊于是选择用气势震慑住对方: “魔族傀儡!尔敢与昭明争雄!” 云飞玉皇、听雷、断潮……泰阿重重地砸在蚩尤身上,有撼天动地之威,他们脚下大地裂开一道道网状裂痕,向四面八方塌陷。 这一片声势浩大的震动之声惹得一众仙神凡人目瞪口呆,一时竟想不起来要趁势追击。 那金色的重剑看似笨拙厚重,但一下一下砸在铜皮铁臂上,只听声音就让人觉得心中颤抖不已,他们脚下飞扬的尘土和四裂的土地也无一不在证明这重兵之威力有多强悍霸道。 原来剑还可以这样用! 蚩尤怒不可遏,咆哮一声胸前门户大开,萧昊仗着有长琴在背后相助,扛起重剑对着他的脑袋哐哐上去就是一个醉月。 被醉月砸得晕头转向的蚩尤手脚乱挥,萧昊不敢碰他的铁拳,后跳躲过继续对着他的脖子、腹部猛砸云飞玉皇。 赤水女子献长.枪已至,蚩尤晕眩之际被她伤及皮肉,狂暴至极,竟带动周身沙尘黄土狂卷,也不再顾及周遭九黎人的性命,敌我双方均不放过,只图将他们二人一起绞杀在这暴风之中。 萧昊身上绿光不断闪现,显然是长琴忧心他抵挡不住,已有些乱了方寸。 他看着眼前怒涛狂卷般的风暴,飞快叮嘱赤水女子献不要靠自己太近,抓起泰阿就朝那风暴中心冲了过去。 赤水女子献抓他不住,竟只能眼看着他冲进风暴,心急之下远远将长.枪朝蚩尤掷去,希望能阻他片刻。 萧昊无所畏惧,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呵,在藏剑面前转风车,让你瞧瞧什么叫风车的祖宗! 他双手握剑,力蕴千钧,足下生风,将至那狂风边缘,重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金色的圆弧,紧接着旋风乍起,撞在蚩尤那条风卷的沙壁之上,发出金石碰撞的电光和火星。 随着他转速渐快,周遭沙石狂舞,罡风暴走,百里之内旋风拔地倚天而起,以摧枯拉朽之势吞并了蚩尤先前那条龙卷。 随即,诸仙神手中的长剑竟被这强大的暴风吸了过去,倒海移山的风卷,裹挟着无数锋锐,和那自下而上狂转不休的金光一起,疯了一般砸在蚩尤和九黎众人的身上。 九黎之人被咆哮的罡风直卷上天,一时溃不成军。 瑞云深处碧玲珑,吴山斜出锦屏风。 萧昊稳稳握着泰阿,剑锋一道一道割在风暴中心的蚩尤身上,蚩尤被击得连退数尺,又被风卷拔地送入空中,失了重心的他竟和那些九黎凡人一起被卷上万尺高空。这气吞山河的狂风之中仿佛有龙吟冲天,其势惊天动地,一时令日月失色。 萧昊眼中光芒四溢,带着凛然剑意和风骨狂气,英气非凡,锐不可当。他高声喝道: “风——来——吴——山——!” 64.仗剑藏锋纵声色·九 涿鹿之战, 黄帝擒杀九黎之蚩尤, 将其大卸八块, 威震天下, 遂为人界之主。 诸仙神班师回天界, 天皇伏羲大喜,依次按功行赏以嘉奖诸仙。 然赤水女子献因魔气侵体, 伏羲为防其浊气祸乱天界,命其今后不得上天。 大殿之中,诸神拜服, 伏羲满意地看着萧昊, 笑道:“昭明代我出征,果然不负所望!日后行走三界, 但凭神剑昭明之名号, 便可震慑宇内, 令强敌望风披靡。擒杀蚩尤你有头功,想要些什么封赏?” 萧昊从容行礼,毫不在意道:“擒杀蚩尤非我一人功劳, 何况昭明本就是代君出征, 真要算的话, 这份功劳该属于昭明之主。” 伏羲眉头一挑, 笑意更甚:“你倒懂得分寸。” 涿鹿之战诸天仙神有目共睹,面对蚩尤的浊气胆敢无惧冲锋的也不过只有这剑灵而已, 若他讨要封功, 伏羲不会吝啬。然而这小子却轻描淡写地把这份头功扣给了自己, 成了听君命行君令,伏羲欣赏之余也确实对他信任了几分。 再锐利的剑,也要能牢牢握在手中,才算得神兵,否则与寻常铸铁金石又有何区别。 萧昊低眉道:“只是,擒杀蚩尤之功,若非赤水女神竭力相助,吸引蚩尤的怒火,怕还有一番恶战。” 伏羲面不改色,平淡道:“你欲为她求情?” 萧昊摇了摇头,“天界是天地清气所钟之地,万不可被浊气浸染。但若有法子解决赤水女神身上的浊气,还望……您能网开一面。” 伏羲深深看了他一眼,眼底却渐渐转冷:“允。” “主人”这两个字萧昊实在是喊不出口,然而他在称呼上的这点犹豫,显然也引起了伏羲的不满。 萧昊装作无所觉,抬起头对伏羲道:“此次大战中,先前所制的甲字号武器已尽数在旋风中毁去,眼下剑庐材料欠缺急需补充,我欲行走三界,去寻找合适的材料用以改制一批乙字号神兵……” 这回伏羲倒对他摆了摆手,许的很快:“制式仙器有你和禺期全权负责,需要些什么不必同我打招呼,直接去取便是。” 萧昊点头应下,这才安心退到一边。 【叮!侠士无畏骁勇强悍如蚩尤,一马当先,扛剑单挑,锐不可当,威震三界,逼格+2500。】 【叮!侠士擒杀贼首,冲锋陷阵却不求功劳,事了拂衣去,淡泊亦洒脱,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遂心快意,进度:5541/10000。】 成功刷掉蚩尤之后,萧昊一举升到了95级,系统信箱里的东西他还没来得及看,正打算等这殿前小会结束后,回剑庐慢慢拆信。快要离开之时,他却单独被伏羲叫住了。 只余他们二人,伏羲倒是对他亲密许多:“听闻阿昊近日与那太子长琴关系甚密,多有往来?” 萧昊心中微动,淡淡笑道:“长琴性格温和,又曾以凤来之弦助昭明稳固剑身,与我乃是君子之交。” “哦?”伏羲依旧是一副瞧不出喜怒的模样,明明在笑,却又觉得他眼中一片黑暗,好似一汪深潭,“昭明近来可有不妥之处?” 萧昊犹豫了一下,暗自隐瞒下了泰阿耐久度归零已经坏掉了的这件事,“我并未察觉不妥,应当是已经稳定了。” 要是让伏羲知道他的所谓伴生之剑碎成了渣渣,天晓得这中二病会脑补些什么。 不过他最近才发现帮会领地的妙用,倒是不用再在外人面前到处寻找食物了,帮会食堂打包外食简单方便,又有BUFF可加,比起他那些粗制滥造的烤鱼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 总归是饿不死,在外人眼中,该算是解决了昭明三力平衡的问题了吧? 伏羲闻言脸色并没有变好看,反而更沉了几分,遂道:“那便好,昭明乃是驱逐魔族的第一神剑,容不得半分闪失。方才你所言赤水女子献一事,想来是你心中已有解决之策?” 萧昊被话题跳的飞快的伏羲搞得摸不到头脑,斟酌回道:“此事我也没有把握,还需求助于长琴。” 伏羲静静地看着他,那一瞬间萧昊心底突然冒出一种心虚的感觉,仿佛被人直接看穿了似的,但他抬起头去瞧伏羲的时候,又见那人依旧眸中深不见底,既无半分锐利也无半点探寻,根本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你放手去做便是,若真能有驱散浊气之法,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萧昊一头雾水地回到剑庐,禺期和长琴已在此等他许久了。 想不通伏羲奇奇怪怪的一通问话,萧昊索性暂时把它们抛到一边,不再细想。 禺期见他归来,将他前前后后翻来倒去地瞧了一遍,又把他腰上挂着的昭明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舒了一口气道:“吾听长琴这小子说,你伴生之剑在人族一役中有损,吾还当昭明不慎出了意外,看来并无什么异样。” 萧昊摸着后脑,从背包中将耐久度归零的泰阿取出来,刚一掏出,泰阿的剑身就断裂成了一地的碎片。 禺期皱着眉头盯着这团碎片,急道:“怎么会坏成这个样子?!你可有损伤?” 萧昊安抚他道:“没事,禺期不必担心。那蚩尤肉.体强悍,有如铜墙铁壁,我的伴生之剑也不过只是寻常仙器,碎了便碎了。有长琴一直在背后助力,我生龙活虎的很呢!” 长琴闻言无奈道:“阿昊你冲得实在太快,我险些追不上你!万一当时我没能……损坏的只怕就不是泰阿而是昭明了!” 禺期却深深锁着眉头,不安道:“泰阿是你伴生之器……此事并非吉兆。” 他虽并未从昭明中看出什么端倪,但这种不安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神族一向对未来之势有极为神秘的感应,这种感觉玄之又玄,禺期既说不出所以然,又不能完全信任这种感觉。 萧昊把泰阿的碎片收集起来,在剑庐旁挖了个坑,顺手把它们全都埋进去。“一把泰阿没了,大不了再打一把重剑。你看,我自化形起伴生万剑,难道还缺这么一把吗?” 话是这样说,泰阿碎掉这件事萧昊还是很心疼的,毕竟是跟了自己那么长时间的武器,他当年打泰阿的时候那可是砸着软妹币做出来的…… 呸!大藏剑山庄有的是钱!才不在乎一把橙武!萧昊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禺期和长琴不解他所为,好奇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昊立好了剑冢,随意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笑道:“我把泰阿这么埋下去,来年就能收获一树的泰阿。” “……”禺期没好气地把脑袋扭到了一边,只觉昭明的剑灵有时候实在让人无言以对。 长琴“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摇头:“阿昊这性子,当真有趣极了。” 萧昊瞅着那个小土丘,总觉少点什么,于是从背包里翻来覆去,掏出一壶西市腔来,开了封浇在那剑冢周围。 禺期和长琴闻到这奇异的香味,眼中都是一亮。 “此为何物?” 萧昊突然想起这个世界大约还没有酒这种东西,于是便把这壶中之物递给询问他的禺期道:“这是‘西市腔’,是一种用人界酿造之法做出的东西,名为‘酒’,禺期可以尝尝。” 仗剑走马,怎能无酒?这太古时期的众神,实在少了很多乐趣。 禺期浅浅啜了一口,只觉入口辛辣无比,与那醇厚的奇妙香气全然不同,皱着眉头将它拿远了些。 “人界怎么会有这等奇怪的东西,难喝!难喝!” 萧昊哈哈大笑,转将酒坛子递给长琴,长琴见禺期这个反应,面色微僵,尴尬道:“阿昊……莫不是要拿我取乐罢?” 萧昊只觉他们实在不懂品味,啧啧叹道:“都说‘恶人谷中有真味,仙人难忘西市腔’,看来仙人在酒面前也要甘拜下风。” 言罢他自己举起酒壶品了一口,很是沉醉的样子。 长琴见他喝得满足,终于鼓起勇气尝试。初尝之下确实涩辣无比,但回味之后,却又觉得似乎口中蕴有余味,舌齿留香,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萧昊见状大喜,索性把自己行囊里的那些余酒都掏了出来,顺手埋在剑冢的旁边,对他们道:“这酒越陈越香,日后若长琴想喝,尽管来挖便是!” 长琴越喝越觉得有种快意舒畅之感,竟忍不住将凤鸣秋梧架在膝上,即兴弹奏起来。一时诸天鸾凤齐鸣,更有层层绿光接连不断地落在禺期和萧昊二人身上。 萧昊猛地一惊,赶紧按住长琴,对他道:“你不胜酒力,可千万别再弹了。” 长琴心情正好,这治愈之力铺天盖地,万一引来其他好奇的仙神,惊动伏羲,到那时可就不怎么乐观了。 禺期亦对身上闪现的绿光疑惑不已,迟疑道:“这……长琴这小子似乎不大对劲?” 长琴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抚琴正在开心畅意之时。萧昊大感头疼,立刻对禺期道:“我的错……我没料到他初沾酒,酒量竟浅薄至此,不敢让他再弹下去了,我先带他去下界避上一避。” 禺期扶额叹道:“人界之物果真麻烦!” 那绿光从他身上闪过之后,他便察觉到长琴所弹琴曲与往日有所不同,禺期并不是愚笨之人,听到萧昊这样说,马上想到凤鸣秋梧必定还有些秘密不能让他人知晓。 萧昊匆忙运起大轻功,抓过长琴朝下界飞去。 榣山是长琴常居之地,那地方的榣木被他砍得乱七八糟,要是他带长琴去榣山,以长琴如今的样子,事后榣山遍地生花……萧昊不敢想象那般场景。 可不去榣山还能去哪儿呢? 萧昊拎着长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65.仗剑藏锋纵声色·十 赤水以北因赤水女子献留驻人界, 干旱荒芜, 赤地千里, 若无草粒, 即便受了长琴的琴音也无法长出东西来。 长琴如今不能控制治愈复苏之力, 或许赤水女神那里是个好去处。 萧昊曾在涿鹿之阿舍命相救,赤水女子献是个刚正重义之人, 应当不会把长琴的事情对外乱说。 萧昊打定主意,这就拖着长琴往赤水河畔直飞过去。 赤水女子献因浊气侵体,不得上天, 但她本身体质特殊, 所居之地经年干旱,她停留在赤水河畔这段时间, 人界降雨骤减, 大地龟裂, 河水干涸。未免伤及黎民,赤水女子献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沿河道迁徙一次,待旱情缓解后再复归来, 如此在赤水河畔循环来往。 萧昊带着长琴过来时, 她正欲北上, 看到他们二人, 她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什么, 连忙后退同他们保持距离。 “是你!”她遥遥在河岸旁站定, 不愿靠近他们的样子, “我身上染有魔气,你们仍是至清仙体,不可离我太近。突然来此,可有什么要事吗?” 萧昊无奈地把长琴放在地上让他坐好,这醉酒的小白兔如今被他拎了一路,这会儿竟然有些乏了,乖巧地抱着琴打起盹儿来。 萧昊把他摆正,对赤水女子献道:“哎……说出来你可千万别笑话,我不小心把长琴给灌醉了,他身负治愈之能,我担心任他留在天界发酒疯引来是非,所以来你这里避一避。” 赤水女子献微微一愣,歪头不解道:“……什么?” 醉?发酒疯?太子长琴??? 对这些陌生的词没有什么概念的赤水女子献看着长琴有些奇怪的模样,脑中充满了问号。 萧昊知她必定没有听懂,只好捡点能听懂的正事来说:“长琴或许可以驱散你身上的浊气,我带他来也是想试一试。先前伏……天皇曾允诺,若我能除去你身上浊气,可令你重归天界。” 赤水女子献闻言一震,脱口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之前在涿鹿战场上,她也受到过长琴音波的增益,对此深有体会。眼下听闻竟有可能治愈魔气带来的影响,赤水女子献激动万分。 萧昊笑着点头:“自然。” 赤水女子献目光闪动,面部变幻了几次,最后停在一个坚强又坚定的淡淡笑容上。她恭敬地向萧昊鞠了一礼,一字一句道:“此份恩情,定当涌泉相报!” 她何尝不知道伏羲将她留在下界的原因:神族与仙族无法抵抗魔气,贸然放她上天只怕会引起天界混乱,而下界本就较天界气息驳杂许多,只要她身上魔气一日不除,就永无归天的可能。更何况这件事其他天界同僚也必定清楚得很,绝不会在伏羲面前为她多说什么。 然而留在下界,害下界生灵因她之故饱受旱灾之难,也是她不忍见到的。 这昭明剑灵竟肯替她向伏羲求情,难道不怕伏羲对他心生不喜吗? 她又想到当日蚩尤口吐魔气,诸神退避,而唯有萧昊直冲过来的样子,心中敬意更盛。 人言刀剑无情,然而这诸天仙神,却还不如一个剑灵有人情味。 萧昊冲她摆了摆手,“现在还不知道是否真能成功,还是等长琴醒了酒再试。我帮你不过也是心疼下界百姓,与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不需要谢我。”他看着抱着凤鸣秋梧、时不时拨拉一下琴弦的长琴,哭笑不得:“你别看他现在这么安静,你是没瞧见方才他在天上的时候那个阵仗……满天的鸾凤齐鸣,铺天盖地的治愈之光……幸好我果断把他拉下来了!” 赤水女子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二人感情真是令人羡艳。” 萧昊摸了摸脑后马尾,认真道:“长琴助我稳固昭明剑身,于我有恩,又多次救我于危难,我理应尽我所能相助于他。” 别的不说,单就跟蚩尤打架这一条,若没有长琴加血,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这四句批命未免太过沉重,若真落得那般永无归途的下场,只怕是再也没有这个温和沉静的长琴了。 伏羲对长琴的态度萧昊一直琢磨不透,似是忌惮又似是厌恶,但直觉告诉他谨慎行事总是没错的。这一世若能助长琴跳出悲惨宿命,他也算没有辜负这个好友。 “说起来,我只知道你封号叫做赤水女子献,真名就叫献吗?” 赤水女子献轻笑道:“我复姓淳于,叫我献就好。” 【叮!您与侠士淳于献的友好度已达莫逆之交。】 长琴这会儿消停了许多,闭着眼睛安安分分地随意拨弄起了小曲儿,看起来倒还惬意。清澈的绿光不时落在萧昊和献的身上,萧昊趁机看了一眼淳于献血条下面的魔气debuff,倒计时倒是有所缩短。 赤水女子献或许察觉到魔气有变化,也不再离他们那么远,稍稍靠近了些席地坐下,长.枪搁到了一边,正色道:“算来你已救了我两次,日后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不吝言之!” 萧昊想起悭臾的事情,于是道:“战场之上我只是代君出征,为图建功而已,救了你是碰巧。这魔气之事,驱散的功劳在长琴头上,若要谢,你应当谢他。我知道长琴有一位至交好友,是一条化龙的水虺,唤做悭臾,他们分别已久。若有朝一日,你能寻到悭臾的踪迹,还请赐他自由,令他能上天入地,往来山川。” 赤水女子献疑惑不解:“他能修成龙身,想来应有通天彻地之能,何须我予他自由?” 萧昊但笑不语,见这耿直的妹子直勾勾地用眼神询问,只好解释道:“世事难料,我看你们俩十分有缘,故而这么一说,你不必太过在意。” 赤水女子献于是认真应下,将此事牢记心头。 萧昊趁这会儿闲来无事,而长琴驱散淳于献身上的debuff还需要一些时间,于是翻出系统的信件顺便查收一下。 这一打开查看,里面竟然不是熟悉的配方。 信使仓库安静地躺着一套[儒风·闵君]和一块醉月玄晶,两百块星雷陨铁。 系统突然这么贴心,萧昊有点受宠若惊。 【本系统产出的物品根据侠士需求以阶段奖励的形式发放,随时为侠士深层需要考量,望侠士安心装逼,再接再厉!】 然而萧昊看着那一套儒风·闵君,却实在没法心情轻松。 系统一向发放奖励以他需求为准,好比之前他嫌弃破虏丐帮的杀马特造型,系统就贴心给他送上了一套定国。然而这次,他的所谓“深层需要”实在是有些…… 闵奇思之不通兮,将去君而高翔。 他心思有这么明显吗?连系统都能够发觉,那么伏羲呢? 萧昊一时顿觉压力重重,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就地搬出禺期那座能带着走的铸造台,用打铁来平复心情。 泰阿碎了,可以再打一把弱水,比起泰阿只强不弱,到时候伏羲问起来,就说自己把泰阿重铸加强了。 赤水女子献见他在这赤水河畔就地开始铸造,也不去打扰他,静静观察,等长琴慢慢驱散。 凤鸣秋梧七十级的大橙武铸成之时尚且引来天地异象,何况是九十五级的重剑弱水。 这动静不禁惊动了天界,甚至连身处地界的女娲都有所察觉。 长琴亦从这弱水出世的震动中清醒过来,迷茫的看着他们二人。 萧昊将重剑插回背后,对长琴笑道:“我的乐师大人,你可算是酒醒了!眼下正需你出力相助。” * 天界,云顶天宫。 禺期自昭明剑心化灵之后,就极少被伏羲单独传召,今日倒让他有些意外。 下界那番动静,想来是萧昊又铸出了新的神兵,禺期推测或许与此事有关。 伏羲看着始祖剑,面无表情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世间可证大道者三千。凤来生而合大道,注定不能长久,如今失去一弦,禺期看来,是福是祸?” 禺期没想到伏羲老儿来找他竟是问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莫名其妙道:“凤来之弦隐于昭明剑心,吾未察觉有何不妥。” “哦?”伏羲疑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我那日封赏涿鹿之功臣,阿昊伴生之剑似乎并未见他带在身上了。” 禺期沉默了一阵,回道:“他自有打算,早就同吾提过重铸泰阿之事,没带在身上也许是……” 禺期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伏羲的眼神给他感觉十分危险,他这拙劣的掩饰显然并不能瞒过伏羲。 “得凤来一弦而昭明有损,禺期觉得,此中可有关联?” 禺期想到萧昊那柄碎得彻底的泰阿,忧思挥散不去。 他面色冷了下来,昂首傲然道:“昭明乃是吾心血所凝,无坚不摧,至刚至猛。凤来之弦亦刚亦柔,平衡其内部诸力,吾以为,吾的方法没有错!” 伏羲平淡地瞥了他一眼,缓缓道:“天道演化天地,是为寻那遁去的一条规则,若天道圆满,则万物泯灭,重归大道。你可知这其中深意?” 禺期神色一凛,眉头皱了起来:“伏羲老儿!你什么意思?!” 伏羲静静地对他对视,眸中深不见底:“天道不会放过在它推演能力外的东西,凤来为其一,得其弦的昭明为其一。禺期是聪明人,凤来与昭明,势必只能留一个。我同你说这些,也不过是想你思量清楚。即便我不加以干涉,”他指了指上方无尽的天空,“它也会自己动手。” “听闻凤来还有令万物复苏之能,真叫我难以决断。昭明是你倾力所铸之神剑,也甚合我心意,这个决定的权利,我想交给你。” 66.仗剑藏锋纵声色·十一 萧昊与长琴自人界归来, 赤水女子献亦因浊气尽除得以复归天界, 魔族随着人界九黎部落之事平息而退回魔域, 三界正是难得的太平和乐之景。 然而萧昊却发现, 最近禺期似乎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按理说昭明与五帝之首剑都已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他这满腹心事的模样, 让人看了很难不多想。 于是萧昊逮住机会,开门见山地问禺期道:“禺期近来似乎有事埋在心里?如若可以,不妨说出来, 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禺期一看到他, 脑中就想起当日伏羲所言,更是无从开口。 …… “这选择其实是件好事。因为就目前来看, 天道两个都不想放过, 而我们的决定, 或许可以留下一个。它若动手,一草一木的变化均会给三界带来巨大的影响,真到那时, 就算你我有心, 也无能为力。” “就没有两全之法吗?” “昭明乃是当今天下第一锋锐, 更是对付魔族的利器;凤来之特质亦是天界一大助力, 我又何尝不想两全?然而若我们不占得先机,你又怎知百年之后、千年之后会惹来多大的祸患?五十弦之力可令天地重归混沌, 混沌二字的分量, 须我言说吗?” …… 萧昊见禺期又有些走神了, 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禺期猛地回神,装作无事道:“最近对昭明的事情有些想不通罢了。” 昭明?萧昊疑惑不已。 他近来并未感觉到昭明有什么异样,难道禺期还在担心昭明剑心之力不足的问题吗? “昭明若是有什么毛病,我哪还能像现在这么生龙活虎?禺期你不必操心的!” 禺期沉默不语。 …… “上次我见他时,依稀见昭明剑心有分裂之兆,你当真以为,你们对我隐瞒他伴生之剑的去处,我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吗?” …… 禺期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萧昊,对他道:“吾仔细想过,凤来之弦毕竟是导灵之用,也有所能承担的极限,如有一天,星屑玉魄之力超出了它所能承受的范围,昭明亦难逃一损。你现在尚在成长中,无法发挥昭明全力,若日后伏羲老儿启用昭明,全力施展之下,凤来之弦未必承受的住这澎湃的神力……” 他顿了顿,续道:“泰阿之事吾始终难以放心,吾定能想出法子,在问题出现之前解决此事!” 昭明伴生双剑,重剑碎而剑心生分裂之兆,这或许正预示着什么。 萧昊却不这么想,他看这诸天神魔的等级都是三个问号,泰阿一个90级的武器,能够造成伤害已经可以称得上表现不错了,耐久度掉的快也是正常的。更何况他与蚩尤对战之时,泰阿的损耗非比寻常,坏掉倒也没什么意外。 这世界的仙神众多,对于玄学什么的难免有莫名的信任,泰阿是他口中的所谓“伴生之剑”,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泰阿实则并没有什么特殊。禺期会想歪,也是出于对昭明的担心,萧昊思及此,劝慰他道: “其实剑兵本就是损耗之物,天下间哪怕是神明也难逃陨落的命运。世上本没有绝对长久的东西,昭明也终有一天会钝去,这是自然之规则,顺之应之即可。” 禺期闻言竟瞪了他一眼,有些生气道:“天道要怎样吾不愿管,但昭明是铸剑师禺期一生心血之作,吾绝不容它沦为一件牺牲品。” 萧昊莫名其妙地见他独自进了剑庐,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到了禺期的炸毛点。 他皱眉思索了一番,又将禺期今日所言翻来覆去地在脑中过了一遍,只隐隐察觉禺期的奇怪似乎可能与他所说的“天道”有关。 他并不知晓禺期与伏羲二人的谈话,苦思不解之下,也只好作罢。 伏羲准许他自由在三界行走,寻找铸造之材料,萧昊巴不得趁这个称得上风平浪静的时候去好好做下任务。 这一忙活,就是数百年。 他曾相助夔牛一族,又得他们多加传颂,往来三界之时,每遇到妖族生灵,常得助益。萧昊无功不受禄,得了这些素未相识的妖族的帮助,自然也要想办法还回去。 这么一来二去,反而在妖族之中声望更盛。甚至他不需要言明自己要找什么材料,就会主动有人送到他面前来。 而这太古时代,人族寿命亦不同于后世,此时的太古人族平均寿命不亚于仙人,萧昊在人界行走之时也留下了名号。 人界本就不像天界那般清冷,纷杂热闹如人界,萧昊反而更如鱼得水,行事更为放得开。 他很清楚伏羲所有决策的出发点都是三界稳定,如果昭明能够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伏羲的决定,那么他离当日与长琴所说的第三条路,就近了一大步。不过,伏羲绝不会喜欢他与下界亲近,他闯出的名头越大,伏羲就越是看重他,也越是不会将他放于推心置腹之地。这正是萧昊想要的。 只有伏羲不干涉、甚至支持他的想法,才能尽可能把未来往他所希望的那个方向引导。 因此他行走三界之时,皆对外称是受命于伏羲,三界黎民有感于他百年来所为之事,称昭明为“君子剑”。 下界因他的一番活跃,渐渐流传出“侠”之一字,甚至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仗剑江湖的年轻英杰,时时以此字约束自己的行为,锄强扶弱,游走世间,以有朝一日能与君子剑并肩为毕生追求。 传言中昭明剑灵惯穿一身明黄衣,眸正神清,疏狂亦温文。身负一轻一重两把神兵,轻剑昭明锋锐无双,是为三界第一神剑;重剑弱水大巧不工,用之可气吞山河。多少人为一睹君子剑之风采可谓穷尽心血。 承蒙这些淳朴的太古生灵照顾,萧昊这数百年来,不但搜集到了天山雪水、菩提木、千年冰芯之流,甚至连神兽血、神兽毛皮,乃至五色石,都囤积了一大堆。 而这段时间,禺期为寻找巩固昭明之法,在与神农会面之后,向伏羲自请于剑庐闭关,终日不见任何人。 伏羲知禺期无法做出决定,暗中警示他:维持现状只会愈发被动,最坏的结果便是二不存一。 禺期置之不理,潜心钻研破局之法。 白驹过隙,时光飞逝,盘古后裔荒神絜钩执掌世间浊气生灵,信徒万千,近年来在下界声势逐渐浩大,隐隐有与天界分庭礼抗之能。 伏羲念其同属盘古一脉,数次招安,然荒神絜钩屡屡回绝伏羲之邀。 伏羲正与萧昊商讨此事,询问他的建议。 “我视魔域之蚩尤为心腹大患,不愿为荒神之事所累。但如今,荒神召集信众盘踞堙水,甚至和凶兽狻猊沆瀣一气,以生灵精血为源迷惑黎民,纵容傩巫,阿昊觉得,我当如何?” 萧昊正色道:“荒神之浊气与天界之清气无法相容,招他们入天界并不合适。” 伏羲冷声道:“絜钩在下界所为,已超出了天界的容忍范围。” 萧昊听出伏羲话中意味,立刻自请道:“我正欲前往堙山寻一特殊材料,便顺道将那狻猊收拾了罢。荒神受其蛊惑,想来未必是真心与天界相抗。” 伏羲看了他一眼,笑道:“这普天之下,始终只有阿昊最知我心意。” 他负手而立,又道:“狻猊凶兽之名传世已久,你不可轻敌。” 萧昊点头应是。 伏羲状似漫不经心,拍了拍他的肩头,说起另外一事: “那絜钩以邪术困得一条数千年修为的黑龙,于人界南方翻覆水泽,引发沿海大灾。人界如今民怨沸腾,我前些日子派仙将捉拿于他,却反被那黑龙打伤。黑龙如今逃入了不周山,寻求钟鼓的庇护。” 萧昊猛地一怔,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对悭臾的事情难以安心,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天柱不周山一直以来由衔烛之龙养子钟鼓驻守,钟鼓亦是从水虺修炼多年而成应龙之身的龙族。悭臾得钟鼓庇护,天界诸神照顾烛龙的面子也是拿他无策。 衔烛之龙唤醒盘古开天辟地,盘古身死而化三皇与远古诸神,钟鼓身为烛龙养子,与三皇之一的伏羲平起平坐,伏羲根本不能对钟鼓怎么样,龙族一脉与盘古一脉千百年来始终无法分出高下。 这件事情确实有够伏羲头疼的。 但此事背后,尚不知有多少势力在暗中推波助澜。 “早年钟鼓曾助安邑部族之襄垣铸造始祖剑,我封印始祖剑、屠安邑部族一事,本就与他闹得不甚愉快,如今若钟鼓执意袒护黑龙,我将无法给人界一个交代。” 萧昊的眉头皱了起来,依伏羲所言,只怕他是要对长琴下手了。 “不过幸而我偶然得知一事,听闻钟鼓曾与乐师师旷交好,师旷以琴音感动钟鼓,令其保浮水部井水不枯,师旷死后,钟鼓再未能得聆琴乐之音。我欲——” “不可。” 这是萧昊第一次在伏羲面前公然打断他的话,伏羲眉毛一挑,转过身来看着他。 萧昊闭眼深深呼吸了一次,随即正视伏羲道:“长琴虽琴艺高超,但毕竟不是师旷,钟鼓未必会为之网开一面。那黑龙为躲避天界惩戒,遁入不周山,也是因絜钩一脉以邪术驱之在先,此事或许可以待我从堙山回来再做定夺。” 长琴与龙族交好之事是伏羲逆鳞,不管伏羲知不知道此事,他都不能把悭臾和长琴的关系说出来。 但这么一来,要想阻止伏羲派长琴前往不周山,就少了很多说服力。 伏羲这回勾了勾嘴角,仿佛真正看透了萧昊:“你可知天上一天,下界一年。” 萧昊恭敬行礼,恳切道:“一日之内……必破堙水!” 67.仗剑藏锋纵声色·十二 东山山脉, 堙山以南。 萧昊来到这里的时候, 与他想象中的场景很不一样。 他本以为, 荒神絜钩在此盘踞已久, 势力强大, 必定有一番恶战。甚至知道他此次不能携长琴一道前来,为以防万一, 他还给弱水和昭明的附魔换上了龙血磨石。 然而到了这里才发现,他来的时机似乎有些微妙。 堙水河畔远远就能望见那形如鬼面的高耸巨门,四周幽绿的火光明明灭灭, 石阶上布满了傩巫的尸体和一些长相奇怪的挣扎的异兽。这荒神的神殿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 寂静荒芜,且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阴森感。 萧昊拾阶而上, 这里遍地都是傩巫与异兽的尸体, 却唯独没有另一方势力的尸首留下, 不知这胆敢单枪匹马闯入荒神据地之人究竟是谁。 快接近中央神殿时,萧昊终于感受到灵力的波动,那神殿内部轰鸣阵阵, 必是正在激战。 神殿门口守卫的堙兽腐猋奄奄一息地躺在一旁, 三颗狗脑袋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萧昊皱了皱眉, 快步走进神殿。 只见神殿正中,两人一兽正纠缠在一起, 一人面目狰狞癫狂, 显然正处于盛怒之中;另一人已是强弩之末, 伤痕累累但仍在凭手中一杆银枪苦苦支撑。 那受伤颇重的男子似乎已经难以行动,荒神絜钩与凶兽狻猊一同向他扑去,萧昊看清他们头顶的名字,当机立断给那银发的男子上了个探梅。 萧昊大致估算了一下自己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果断鹤归冲上去砸了荒神与狻猊一个猝不及防,趁着两个家伙被砸懵的时候,拎起那男子后领蹑云窜了出去。 男子对突然出现的萧昊很是意外,对面的荒神脸色也十分难看,回过神来的他目光不善地盯着萧昊。 萧昊将弱水立在身前,单手撑剑,弱水与地面相触时发出铿然之声。 救人一命胜转七次风车,虽不知自己救下了个什么人,但就目前看来,荒神和狻猊是红名,而这人是个黄名,应当没有救错。 “受天皇之命,荒神絜钩漠视天威,纵容信徒傩巫的邪术试验,残害三界生灵,神剑昭明在此,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絜钩大笑三声,嘲讽道:“就凭你?区区一个化形几百年的剑灵,我还不放在眼里!伏羲真是越来越没用了,竟派你来我这送死。” 萧昊剑锋流转着光芒,昂首道:“究竟是送死还是送葬,只有阁下自己清楚!” 他背后之人咳了两声,拉住了他问道:“你……可是传闻中那位‘君子剑’?” 萧昊微微侧目,点头道:“正是。” 那银发男子眉头紧锁,挣扎着站起来,反而站在了他的前面,萧昊注意到他头顶一瞬间变成了绿名。 男子头也不回对他道:“我听说过你,但你绝不是絜钩的对手,方才你救了我,我助你离开此地!” “且慢!”萧昊眼前这两人一兽都是三个问号的等级,他实在也瞧不出谁强谁弱。但很明显,这个头顶写着“辟邪”二字的男子正是单枪匹马闯入这荒神神殿之人,他能以一人之力端了这荒神的老巢,即便现在看起来伤的不轻,也应当战力不弱。 荒神絜钩与狻猊二打一,还是在这人杀了那么多傩巫之后。若此人全盛时期,不知会有多可怕。 但他现在血条只有不到一成,甚至还有一大堆的负面状态和dot在在身上,萧昊来得再晚一些,他必定会被荒神二人就地格杀。 萧昊出言道:“我是奉命而来,绝没有畏敌退缩之理。倒是你,逞英雄之前不妨先自救。” 荒神絜钩闻言冷哼一声,狻猊站在他身后虎视眈眈,“你们二人谁也别想走出这神殿!我辛辛苦苦多年收集的精血与浊气,被这小子一日毁尽,不将你们炼成傀儡以报今日之仇,誓不复用荒神之名!” 萧昊与那辟邪同时神色一凛,分头向两旁避开,荒神指掌翻动间,数不清的巨石自神殿上方落下。 萧昊只好开了云栖松与虎跑,在巨石之间上蹿下跳、连推带击,趁着接近絜钩的一瞬,玉虹贯日冲向絜钩,打断了他正在召唤巨石的动作。 絜钩见他近身,反而冷笑起来,汹涌的浊气狂喷而出,萧昊匆忙闪避,正准备同他暂时拉开一些距离,就见辟邪一杆银枪已递了过来,直削絜钩脖颈。 絜钩避其锋锐,只能暂时放过萧昊。 然而那狻猊此时却对着辟邪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萧昊猛地一惊,来不及思考,就对着狻猊砸了一个峰插云景。 弱水重剑剑身重重砸在狻猊的利齿之上,震得它连退十几尺,萧昊趁机边跟上边读夕照雷锋,并对辟邪喊道:“我可拖住它一会儿,你多加小心!” 辟邪反应极快,周身燃起血红的光芒,长.枪一送一挑生生逼退絜钩。 萧昊刚刚结束夕照,察觉到辟邪枪势有变,火速给狻猊扣了个定身,自己纵身一跃。 瑶台枕鹤飞起的瞬间,一杆银枪从萧昊腰下穿过,正捅在狻猊张开的血盆大口上,那凶兽痛的惨嚎一声。 萧昊在空中也不闲着,他此时面向极佳,反手一握剑,借翻身落地之势一记醉月猛砸絜钩头顶。 只听“哐——”地一声,絜钩脚下砖石纷纷碎裂,被弱水砸得眼冒金星。 萧昊剑上附魔的龙血磨石可以帮他吸取部分伤害转化为血量,虽然还不及喵奶阵的比例高,但总归聊胜于无。 他控住了絜钩立即抡起重剑趁机狂砸云飞玉皇,辟邪的回马枪此时亦恰好收回,他们身形一错,萧昊回身之际鹤归CD已好,重剑如山坠地,瞬间又给这一人一兽补上了眩晕。 辟邪有些惊喜,他本以为萧昊的出现不但对他没有帮助,还有可能成为拖累,而眼前事实却刚好相反。 昭明不愧是天下第一锋锐,其剑灵修为灵力虽称不上高,但仗着这锐不可当的剑意,竟能出奇制胜。 絜钩在他们二人配合之下屡屡吃亏,这银发男子是妖兽辟邪之王族,战力极高,对他造成的伤害不容小觑;而萧昊看似只是个小小剑灵,可他身上两柄神兵削铁如泥,昭明之威无人可当,弱水重剑又根本招架不住,饶是絜钩恨得咬牙切齿,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明明他一根指头就能捏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剑灵,却拿他毫无办法! 狻猊不过是被邪术控制的凶兽,在本能驱使下,多处受伤的它已有些不受絜钩的控制。絜钩应对萧昊接连不断的锁足、定身、眩晕,又被辟邪逼得退无可退,情急之下将狻猊整个挡在身前。 狻猊被辟邪一枪捅穿,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躺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絜钩趁此机会倒飞出去,手握五瘟戮圣镰,大怒道:“尔等欺人太甚!” 辟邪强行与萧昊协战,此时已经有些脱力,他瞪着絜钩,目中仿佛有熊熊烈焰:“我辟邪一族降生于魔域,与人界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捉我族人,以其身试邪术,此仇不共戴天!” 萧昊这才明白这男子杀上荒神神殿的缘由,心中不由感叹多行不义必自毙真是一点儿没错。 絜钩癫狂笑道:“我赐予他们力量,任其在天地中挣扎,这不是很有趣吗!辟邪之骨何其神奇,可惜辟邪族人冥顽不灵,这么久以来,竟没有一人肯乖乖把辟邪之骨交给我。” 萧昊面色不善,喝问道:“这么说,这些傩巫、凶兽狻猊,还有前些日子在人界引起海难的黑龙,均是受你所控,才这般行事?” 絜钩道:“伏羲久居天界,众神皆以他唯尊,然我等同出盘古一脉,我凭什么要向他低头?他想要三界太平,我便令三界动荡,这天下越乱,我就越发觉得有趣。” 他面目扭曲起来,目中凶光大盛,手中巨镰吞吐浊气,对萧昊他们道:“今日便拿你们祭我这许久未曾吃饱的五瘟戮圣镰。” 萧昊才不会给他读条的机会,玉泉鱼跃冲上去接玉虹打断,看到自己头顶的浊气debuff,果断啸日切了重剑照脸砸,辟邪亦配合他疾冲而来,全身力气汇于枪尖。 这一枪来的有雷霆万钧之势,从絜钩胸前穿胸而过,絜钩高举的巨镰还未落下,就已散尽蓄力。 他双目圆睁,大喊之时全身浊气暴涨,萧昊察觉不对,立即拉着辟邪闪避。 絜钩身躯猛地涨破,强大的冲击波饶是萧昊开了减伤也险些被直接弹死,他后背撞在神殿的石柱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风烟散尽,狻猊的尸体静静躺在原地,而絜钩已经消失不见,怕是已经和这漫天浊气混为一体。 萧昊沉默半晌,慢慢道:“反派死于话多。” 经方才一震,他胸中有些不大舒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撕裂开来,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皱起了眉头。 辟邪全力一枪使出,已经再无半分力气,他仰面静躺在地上,听到萧昊所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没想到我在临死之前,竟还能有幸一睹‘君子剑’之风采。你果如传闻一般,是风趣之人,可惜日后不能再与你深交。” 萧昊挪腾了一番,坐到他身边喘气道:“现在认识倒也不晚。” 辟邪抬起手掌举在眼前,上面混杂着傩巫、妖兽和絜钩的鲜血,“你似乎还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这或许便是缘。你助我得报大仇,我本无以为报,既恰巧发现了此事,我临死前便求你一件事。” 萧昊一时没有听懂他所言,顺着他道:“你讲。” “我辟邪一族死后感风成灰,请你趁我现在还活着,生取我身上之骨。这骨头,便算是我赠予你的回报了。” 68.仗剑藏锋纵声色·十三 传言中, 妖兽辟邪的骨头能够活死人、生万物, 但这毕竟是夸大的传闻, 有讹错之嫌, 不能尽信。 然而事实上, 辟邪之骨确实有一些特殊的功用。 使用辟邪之骨,可以集万千灵气成就一具“躯体”, 虽然并非血肉天成,却与天生天养无异。更为难得之处在于,这“躯体”不比寻常死物, 它能够承载魂魄, 哪怕是荒魂亦能包容。 辟邪一族降生于魔域,虽诞生于黑暗中, 却具有破邪的光明力量。他们强大非常, 与麒麟一族并称为“仁兽”, 只是这类妖族极少在人界行走。 连活着的辟邪都见不到,就更不用说取得辟邪之骨了。 而且,妖兽辟邪死后感风成灰, 若想取得辟邪之骨, 除非在它活着的时候生取其骨, 让其心甘情愿交付, 否则这种特殊的骨头只能留在众口相传中与久远的卷籍里。 萧昊并不清楚辟邪之骨的珍贵之处,他听到这人竟然要自己生取他的骨头, 大惊之下一脸茫然道:“你……你不要命了吗?!” 那辟邪失笑, 艰涩道:“我自知今日气数已尽, 待我死后风化成尘……便和死在这神殿中的同族一同消散于天地间,也不算寂寞。这一身白骨终归要归于尘土,不如用来偿还你今日之恩。辟邪之骨你日后必定能够用得上。” 萧昊隐约猜到辟邪之骨或许是什么珍贵的材料,可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在面前,他实在是下不去手。 “……生取骨头,你恐怕就直接疼死了。” 辟邪轻笑了两声,咳道:“我本未报生还的希望……望君成全。” 萧昊看到他头顶的血条随着dot一跳一跳的下降,没有长琴在这里,他一个藏剑根本救不回眼前之人。天工·索野从背包里拿出来,又攥紧了握在手里。 系统已经在他的头顶标注了一个可以庖丁的标志,萧昊犹豫半晌,紧紧闭上了双眼。 比起亲手结束这人的性命,将死之人的请求,显然更有分量。 如果因为自己一点胆怯而让他抱憾而死,反倒辜负了对方的信任和心意。 “……好,我送你一程。” 萧昊举起天工·索野,选择庖丁的那一瞬间,他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系统行刀干脆利落,或许能让他少吃一些苦头。 读条结束再睁开眼时,眼前只剩一杆浸着血色的银枪。风拂过,萧昊回头,神殿内外躺着数不清的傩巫尸体。 想来辟邪的族人也是同他一样,死后消失在这萧瑟风中,所以萧昊来到堙山时,才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人的影子。 【叮!侠士剿灭荒神絜钩,阻止其祸乱人间的阴谋,拯救苍生,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遂心快意,进度:7941/10000。】 他顺势收起了辟邪的银枪和庖丁来的辟邪之骨,这时有了系统的材料说明,方才明白辟邪之骨是个怎样的物件。 絜钩一事既已处理完毕,片刻都耽误不得,他需得立即赶回天界才是。 然而站起身读神行的时候,他却发觉了不对劲。 【经脉受损,无法运功。】 萧昊一愣,这熟悉的系统提示让他有些恍惚。他又一次读条神行,再次听到了这句话。 萧昊匆忙查看自己的状态,血量倒还剩下4%,只是他血条下面,似乎有一个什么…… 他未看清那个图标下面写的是什么,胸中撕裂之感更盛,就连脑袋也有些意识不清。自知不能在这浊气遍布之地待太久,他匆忙放出了帮会领地里闷了许久的白凤,一头栽倒在地上。 白凤绕着他飞了一圈,先是落到他脸上连啄了好几下,失望地发现萧昊根本一动不动。 于是它又用爪子抓住了他的衣领,一番费力挣扎扑棱下,发现萧昊背后重剑实在太沉,带着它别说飞了,拖都拖不动。 陷入困惑的白凤顶着呆毛,两只豆豆小眼里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 上元太初历两千七百年,荒神絜钩于下界勾结纵容傩巫,以生灵试验邪术,引黑龙于人界南方引发海难,天皇伏羲震怒,命神剑昭明之灵前往堙山讨伐絜钩。 然絜钩身为太古神明,执掌世间浊气生灵,力量强大,昭明剑灵与之恶战后,虽击杀絜钩,己身亦被重创。幸得妖族鹰隼相助,昭明被偶然路过东山的人皇神农带回天界。 人界民怨沸腾,伏羲于是命太子长琴随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一同前往不周山,缉讨遁入不周山的造业黑龙。 未曾料到,此孽龙竟与太子长琴相识,太子长琴受命为钟鼓抚琴,却因认出旧友骤然停止弹奏,钟鼓察觉异常,被水、火二神激怒,三者于不周山相斗。 不周山乃是天地灵力充沛之所,水、火二神与钟鼓彼此灵力激荡,力量更胜平时百倍,阴差阳错之下,竟将撑天之柱激裂,引发不周山天柱倾塌。 自此天穹皲裂,霪雨无止,人界大水浩洋不息。 “为何不能等我醒来再下决定?!我已如约攻破絜钩神殿,您怎可言而无信?!”萧昊强压怒气,质问伏羲道。 伏羲平淡地看着他,语气一如既往地毫无感情可言:“絜钩虽已伏法,但黑龙之事,终归要给人界一个交代。” 萧昊立刻道:“絜钩已尽数承认黑龙是受他邪术所控,我既已击杀絜钩,为何不能与人界说清楚?” 伏羲转过身去,慢慢道:“神农带你归来之时,你于剑身之中沉眠数日,谁人能够得知堙山之中发生了什么?我早与你说过,天界一日,下界一年。” 萧昊刚要反驳,就又听伏羲道:“禺期前日已出关,他与神农已商讨出解决昭明问题之法。阿昊还是不要再操心多余的事情,先把自身之事解决罢!” 萧昊皱起了眉头,冷冷道:“不周山何等险要之地,我事先已提醒您不可妄动,您为何还要执意为之?” 伏羲回头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我竟不知,你与龙族关系已这般亲密,竟要屡屡为他们求情?” 萧昊唇抿成一线,默然止住话头。 伏羲叹了一口气,行至他跟前道:“不周山天柱倾塌,灾难席卷大地,我已罚祝融、共工二人往渤海之东深渊归墟,思过千年。” 萧昊低头不语,这些事情他很早就清楚,只是这个结果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伏羲接着道:“那孽龙亦已获罪,赤水女子献自请收它为坐骑,上次涿鹿一役,阿昊似乎与赤水女神关系甚好?我已同意赤水女子献的请命,此后那孽龙将永失自由之身。” 萧昊猛地抬头,诧异地看着伏羲。 伏羲明明已经知道他的小动作,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听伏羲继续道:“至于太子长琴……” 他脸色冷了下来,漠然道:“凤来琴身在不周山一役中已毁,水、火二神与钟鼓交战起因皆因他之过,不周山倒、下界黎民徒遭横难,我已将他永去仙籍,贬为凡人,不日即将转送往生。我知道你与他一向密切,我亦不希望昭明之心与我之心有什么嫌隙,你若此时去寻他,趁他轮回之前,或许还能再叙一面。” 萧昊又惊又忧,几乎立刻就想转身去找长琴,“……您能对悭臾网开一面,为何就不肯放过长琴?” 伏羲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天道忌惮凤来、排斥昭明,如今之势,凤来既毁,禺期亦已寻得转机,保下昭明之事已成定局。他认为萧昊没有必要知道这其中的秘密。 昭明作为天下剑宗,只要有一往无前的锐意即可,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可以牵绊他。 伏羲于是道:“下界洪水滔天,生灵死伤无数,这份罪孽,你认为该由谁来担?比起因天柱倾塌、洪水肆虐而十不存一的人族,比起因下界浊气弥漫而灭绝的上古生灵,我罚他永去仙籍,轮回往生,这责罚重吗?” 萧昊沉默。 神的一个决定,却要这么多人为之付出代价,伏羲不可能没料到这个决定会带来的后果。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出发点应是三界稳定才是,如今的局面,绝不该是伏羲一贯坚持的。 除非他另有目的。 萧昊突然想起禺期闭关前所说的“天道”二字,猛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伏羲在同天道对弈。 传说凤来生来大道圆满,五十弦齐奏可令天地重归混沌。天道忌惮凤来,想要除掉它,而自己阴差阳错得了凤来之弦,一灭之局便成了二者择一之局。 伏羲选择保昭明而舍凤来,而天道似乎…… 萧昊又想起辟邪临终前对自己所言,他身上之变化。 天道似乎两个都不想放过。 萧昊神色复杂起来。在没有他介入之前,凤来必死无疑,不周山之事只怕是天道在背后暗中操控运作,原来的伏羲亦不愿凤来成为威胁,选择顺应天道。而如今他既已来到这个世界,必不会顺其所愿。 伏羲观他神色,就知道心思通明如萧昊,必定已经察觉到一些端倪,取出一纸书信递给他道:“不久前雨神商羊感此预言,此信阅后即毁,你自行斟酌。” 商羊? 萧昊想起那个常和飘来飘去的飞廉在一起的雨神,犹疑地接下信。伏羲同他摆了摆手,显然是不想再多言了。 萧昊于是退出云顶天宫,马不停蹄朝剑庐赶去。 他此刻心中只想尽快找到禺期和长琴,辟邪之骨他还不大会用,但禺期作为天下第一铸造大师,必能帮上忙。 他怀中静静躺着商羊的预言: “……昭明伴生轻重二剑,却独生一灵;重剑既碎于涿鹿一役,此灵必将毁于战事。剑心分裂,另一半剑灵或将苏醒……” 69.仗剑藏锋纵声色·十四 萧昊虽有意隐瞒泰阿损坏之事, 但他也清楚, 以伏羲的能力, 早晚会知道的。 商羊的预言倒是十分耐人寻味。他初降落在这世界之时, 禺期就对他说“神农曾言, 昭明剑心有异”,或许这昭明剑心本就到了要化灵的时候, 而他的突然出现,则影响了剑心之灵的正常诞生。 他血条下面有一个不可驱散的长期封内状态,正是昭明剑心分裂所带来的。凤来一弦虽助昭明平衡来自星屑与玉魄的刚猛之力, 但其疏导灵力的作用毕竟有限, 剑心被这两方强力同时作用,分裂不过只是早晚。 他并不知道昭明损坏自己会怎么样,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他必须坚持到任务完成之后, 才敢放任昭明损毁。 强极则辱,刚则易折,昭明内部三力太过强猛, 再厉害的导灵栓也会被烧坏, 凤来之弦为他续命多时, 已很是不易了。 他赶到剑庐之时, 禺期正与神农商议什么,见他到来, 神农和蔼笑道:“看样子, 你恢复地差不多了。” 萧昊匆忙行礼向他谢过, 问禺期道:“我刚刚得知长琴的事情,禺期,你可知长琴如今身在何处?” 禺期叹了口气道:“凤来琴毁于不周山,长琴那小子如今已是魂魄之身了。听闻不日伏羲老儿就要送他去投胎,此时他应当在下界榣山。”他知道萧昊与长琴一向关系亲密,随即问道:“你这么匆忙找他……可有……” 禺期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下去,长琴一事他多有愧意,若他能再早一些想通出关,或许可免去长琴之灾。伏羲老儿心思难测,他虽希望萧昊能够帮长琴,却又担心反牵累他被伏羲猜忌。 萧昊知他意思,从背包中拿出辟邪之骨对禺期道:“我剿灭絜钩之时,无意中得此物,禺期你可认得?” 禺期一怔,接过辟邪之骨细细观察,惊道:“辟邪之骨!你竟能拿到这种东西!” 萧昊见他认识,心中大喜:“你可会用?长琴凤来原身已毁,若在他投胎之前以此物为他重塑肉身,能否令他跳出轮回?” 禺期吃惊地看着他,犹豫道:“可行倒是可行,但一来,以吾之灵力不足以造出完善躯体;二来,伏羲老儿已下令……你这般作为,恐引他不满。” 神农闻言却抚须笑道:“造躯一事余可助之。这些年行走三界,汝与太子长琴之名余亦有所耳闻。凤来之劫难虽令人喟叹,但伏羲之责罚,余以为亦属无奈之举。若暗中相助,伏羲也许不会多加责难。” 萧昊松了一口气,只要此法可行,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 伏羲让他趁长琴轮回前与他一叙,或也是在寻找天道之下的一线生机。 他爽朗笑道:“无妨,我们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天界事务繁多,不会有人特别在意某个去投胎的魂魄历了几世。” 禺期这些天难得满意道:“如此一来,吾也可稍稍放下心了。” 长琴温和静雅,这数百年来与剑庐来往密切,禺期对他观感极好,实不忍见这些小辈在天道下凋零。 萧昊又想到一些细节,沉吟道:“这辟邪之骨我并不清楚,但再强大的东西,也终有力量耗尽之日,用它做出的躯体,可有寿数一说?若数百年后辟邪之骨力量散尽,长琴岂不是又要重归荒魂……” 禺期闻言思索了一番,道:“吾闭关之时苦寻灵力轮回生生不息之法,利用此法或可令其长久不殆,与仙人无异。但此法需要一稳定长久的核心提供灵力,吾目前并未有合适的材料可堪此任。” 萧昊眸中一亮,接道:“我打造凤鸣秋梧之时,所用玄晶陨铁,正可提供永世不竭的源力。” 玄晶可是系统出品的产物,跟这世界上的其他材料完全不同,从没听说过哪个大橙武会有自带特效消失的一天。只要不被损坏,凤鸣秋梧绝对是融合辟邪之骨的第一选择。 禺期面露喜色,点头道:“甚好!事不宜迟,吾这便动身去寻长琴那小子!” 神农却无奈地按住了他们两人,摇头道:“既已有应对之法,不急于这一时。禺期,你莫不是忘了余先前与你讨论之事?” 禺期眉头一紧,面露尴尬道:“吾一时心急……” 萧昊疑惑地看着他们二人。 神农于是对他道:“昭明剑心分裂一事,伏羲可告知你了?” 萧昊想起雨神商羊的预言,神色复杂地点头。 “余与禺期正是为此事苦恼。” 禺期双臂环胸,严肃道:“导灵之法毕竟不是长久之策。吾闭关之时,想到若能重铸一把神剑,将昭明剑心放入其中,使之与剑身材料成灵力轮转之格局,或可解决昭明如今之困境。” 而且这么一来,原来的剑身必定随着剑心的抽离而损毁,其中的凤来之弦亦等同于消失于天地,不会再惹来天道算计。 “吾出关时因得此法欣喜若狂,却正逢神农将你自堙山带回……昭明剑心已有分裂之势,此时取出,即便放入新的剑身之中,亦无法阻止其碎裂。” 神农也点头道:“此外,余查探昭明剑心之时,发现你所掌控的这一半已生三魂七魄,如今你魂魄与剑心一体,已是完整生灵,不可再与剑心剥离了。贸然行事恐怕会令你成为荒魂。” 萧昊何尝不知此事的严重性,若放任昭明继续如此,一则他因经脉受损,武力值直接被削到底线;二则,完不成任务就先挂的风险,他可不担不起。 但如果让禺期和神农现在就动手,万一失败,就等于直接宣告他在这个世界的人生结束了。 萧昊权衡片刻,询问道:“另一半剑心何时会苏醒?” 神农斟酌道:“少则数年,多则百年。” 萧昊于是已下了决定:“眼下天柱倾塌,下界洪水肆虐,凶兽四起,正是天界用人之际,昭明此时绝不能出问题。剑心剥离还需从长计议,在寻到妥善方法前,还是以大局为重。” 至于系统技能无法使用了这件事,还是他自己来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他不信自己会被这点事情难倒。 神农赞同地点了点头:“剑灵所言甚是。昭明失去剑心后必定立刻损毁,若我们取出时不慎伤及剑心乃至剑灵,即便有新剑身容纳,也得不偿失。余会帮你们一同寻找解决之法,只望下界黎氓能尽快挺过这场大难。” 萧昊于是想起自己包裹中那些囤下的五色石,立即取出给神农一观。 “我游走三界时,曾寻到这种材料,如今天穹皲裂、天河水一泻千里,此物可派的上用场?” 神农奇了一声,发现这小小的石子之中竟饱含至清之气与五行原力,猛然醒悟道:“可!此物大有所用!余立即带它去见伏羲与女娲!” 在系统之中,五色石只是寻常的蓝色品质材料,更多的是用于缝纫技能染色,铸造有时也会用到。这类蓝色材料对萧昊来说几乎没有什么价值可言,只是隐约想到神话中女娲补天所用也正是名为五色石的材料,这才拿出来给神农鉴定。 这回得了神农肯定,萧昊立即手一挥,将包里所有的五色石一股脑全掏了出来,对神农道:“这材料既然派的上用场,不妨尽数拿去!” 神农对着面前凭空出现的四座五色石堆成的大山,手里的那颗小小石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 嗯……昭明剑灵,果真不愧是从禺期的剑庐里生出来的。 他们这些铸剑师,似乎对于天地矿藏一类,总有些惊世骇俗的慷慨。 * 天柱倾塌,人界终日霪雨无止,一片汪洋。昭明剑灵偶得补天之材料,供与天界,三皇大喜过望。 神农于是至西北天裂之地,以神树矩木为基,兴建流月城,并于此指引众神,以灵力炼制五色石,交由女娲补天。 神农麾下有一部族名为“烈山部”,忠于神农,寿数长久,其族人皆善驭灵气。烈山部人不忍生灵涂炭,自请入流月城相助。 神农感其赤诚,欣然应允,将一滴神血封入矩木,使其蕴含的生命之力通过矩木枝叶发散,以供烈山部人不饮不食而活。 补天之事自此正式运作起来,众神旷日持久奔走辛劳。 萧昊寻到长琴时,他正端坐于榣山水湄,背影萧索,风姿却一如数百年前初见的模样。 萧昊行至他身边坐下,一同看着榣山亘古不变的秀丽风景道:“禺期已成功以辟邪之骨造出仙人之躯,神农亦为其注入了澎湃灵力令其成型稳固,结合凤鸣秋梧之玄晶陨铁,日后长琴可真正跳出轮回,脱于三界之外了。” 长琴面含忧色,对此却似乎并不在意,“凤来毁去之时长琴已死,我本获罪于天,无所禘也。然阿昊为我所做之事,却对自身毫无益处。此事若被天皇知晓,阿昊将如何自处?” 萧昊无所谓道:“有神农掩护,加上伏羲如今疲于应付天塌之事,无暇顾及我的。” 长琴仍旧无法放心,“阿昊近来气色欠佳,如今下界灾祸横生,我担心昭明——” 萧昊却打断了他:“这茫茫浮世,万物皆有尽期,长琴既已跳出生死轮回,还望恪守本心,兀自珍重。昭明一事,自有禺期相助,你不必为此费心。” 长琴无奈道:“我有时真的很羡慕你,能无拘无束、潇洒放纵,做心中欲为之人,行心中想做之事。” 萧昊闻言轻笑,哪有说的那么轻巧,天下间那么多身不由己之事,所谓自由也不过人前洒脱罢了。长琴这纯善的性格,实在不应知道太多阴谋算计之事,若他能一直保持这颗干净无垢的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70.仗剑藏锋纵声色·十五 “待这场天灾平息, 长琴便要前往下界了, 此后天界再没有乐师太子长琴。我等暗中所做这些安排, 须避过天界耳目。” 长琴微微颔首, 顺从道:“我自会隐姓埋名。只是日后不复得上天, 倒无法常与阿昊相聚。” 萧昊笑了两声,故意道:“长琴这么舍不得我, 真让我受宠若惊,要不我跟伏羲请个长假,同你一起去下界潇洒算了?” 长琴脸上一红, 哭笑不得道:“你明知我所叹不是这个……” 萧昊随手揪了一根草茎叼在嘴里, 就势仰面躺下,手掌垫在脑后, 看着无尽天空道:“下界自有下界的好处。北方荒沙千里, 南方林木葱郁, 西方遮天大雪,东方沧海奔流,这天下有那么多浩大与美好, 可惜昭明需听从天皇之命行事, 就算是我, 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沉浸下界。而长琴此后可纵游三界, 不如替我去见上一见。昭明不能时时相伴,但求以我寸径之心, 从君千里之外。” 长琴认真应道:“愿为君诺。” 他稍作停顿, 问萧昊道:“长琴之名是不再用了, 往后行走三界,阿昊不妨为我另起一名,也好相认。” 萧昊于是回道:“凤鸣秋梧七弦十三徽,正应金、木、水、火、土五行与文、武之声,你新躯以凤鸣秋梧为身……六弦文声主少宫,文星柔以应刚,不妨以‘少宫’为名。” 长琴欣然允诺。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每个人都还有那么多的故事要走,未来如何尚不可测,唯有珍惜当下,趁欢聚,忘别离。 “你们果然在这里。”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萧昊仰头看去,来人正是赤水女子献,她怀抱凤鸣秋梧,对他们道: “禺期让我带这琴来榣山寻你们,我有两件要事相告。” 萧昊于是翻身坐起,他注意到赤水女子献身后还有一人,黑衣鳞甲,面目冷傲,萧昊心中一动,已清楚此人身份。 长琴看到她身后之人,百感交集,一时竟无法言语。 “天皇命我不日前往熊耳山缉拿趁洪水肆虐为祸人间的穷奇,我先前有诺于你们,自不会食言。此战之后,赤水女神将再无坐骑。” 长琴并不知晓先前萧昊与赤水女子献之间的约定,猛然得此消息,惊喜交加,不能自已。聪慧如他立即就想到这必定是萧昊的安排,忍不住道:“我原以为不周山一见,终究物是人非,此生再无缘与悭臾相见……这叫我如何报答才好!” 悭臾得见故友,亦是感慨万分。陷于堙山、翻覆南海、遁入不周山乃至天塌地陷、永失自由之身,他何曾想过,到了这般境地,竟还能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只听赤水女子献道:“下界生灵涂炭,悭臾虽受控于人,但此灾祸也确实与他脱不了干系。永失自由本是责罚,就算我是他的主人,亦不能擅自免他罪责,否则无法与那些无辜死去的生灵交代。” 她说着,掌中托起一团赤红的火光,“我将收你数千年修为,从此重归水虺之身,你若有机缘,千年之后,或许仍可重修成应龙。与穷奇战后,我自会上报天皇,悭臾与穷奇同归于尽,业已赎清孽障。” 悭臾毫不犹豫道:“因我之故,间接造成不周山天柱倾塌,此责任我理应承担,绝无脱罪之意!但我曾与长琴有约,待我修成通天彻地之应龙之时,要带他上天入地,乘奔御风,往来山川之间。千年之后世事难料,可否令我今日履行此约,再领责罚。” 赤水女子献自然许可。 悭臾于是化成龙身,巨大的脑袋从空中伏下,贴于水湄旁,金色的竖瞳熠熠生辉,里面映着长琴清雅的身影。 长琴伸出手掌,抚摸上他的龙角,心中既喜又涩。一别经年,各自浮沉,逝水光阴把这一切洗得面目全非,半只脚踏进黄泉,身边仍故人。天罚宿命,因果轮转,夙愿得偿,这一切来的多不容易,今日得复相聚,真不知是苍天垂怜,还是幸甚至矣。 长琴踏上悭臾额顶,黑龙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天穹虽大雨无止,榣山周遭却因地势与仙障得以仍旧风光旖旎,他们往来山川,看下界江河湖海,风江古道,矩木参天,红尘千丈,感慨万千之际亦对这人界大灾痛心不已。 赤水女子献趁他们在空中遨游,对萧昊道:“除了带琴过来,另有一重要之事。” 萧昊心领神会,知道她这个时候才说,必定是不想让长琴他们二人知晓。 “禺期说……昭明剑心力颓,让你速速回去。” 萧昊对她感激一笑,对此却没什么意外。总归这个世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憾事,待他完成任务之后,昭明如何,便随它去罢。 “此事我已知晓了,等长琴他们安顿好,我就立即回去。” 赤水女子献略带疑惑道:“你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生死。” “哪能啊!”萧昊不由失笑,“我一向是很惜命的,只不过昭明之事强求不得,一切随缘即可。我心中其实也很忐忑……”他任务走了八成,最后那一关他隐约已经猜到是什么,只不过昭明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实在是个未知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虽然他不喜欢这种不能牢牢掌控事态的感觉,但这一回也确实要拼一把运气了。 赤水女子献道:“人皇重塑凤鸣秋梧后,察觉辟邪之骨的功用似乎可解你身上之危,只是这辟邪之骨只有你提供的那一块,他如今正在下界寻找新的辟邪之骨。你是否早就知道辟邪之骨于己身有益?” 萧昊避而不答。 “长琴若知道你将性命都系在重生的凤鸣秋梧上,只怕会有所神伤。” 萧昊却摇头道:“他们既已将辟邪之骨的事情告知于你,想来你也应知晓,我已生三魂七魄,即便昭明不复神剑之形,我亦有轮回的可能。昭明有功德在身,并不惧轮回。但长琴不同,他毕竟是凤来琴灵,若不能超脱三界之外,以天道的无情,他入轮回后必定历经坎坷。” 赤水女子献闻言正色道:“道理人人皆可悟得,然而这芸芸众生,又有几人真能知行合一,敢以命相赌。” 萧昊爽朗笑道:“我知道自己一向很有魅力,可你这么夸我,我可是会骄傲的!” “……”赤水女子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禺期孤傲沉稳,究竟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性子?” 萧昊哈哈大笑,赤水女子献无法形容,他自己心里却有谱,这么想来,或许在这满天神佛眼里,他一些言行确实有些让人一言难尽。 眼看悭臾与长琴已落回榣山,他们二人截住话头。赤水女子献上前一步,严肃道:“千年修为烟消云散,便不可反悔了。” 悭臾高大的龙头点了点,安顺俯首下来。 红光散去,天地间如山般的身影消失,榣山水湄复得一条金色竖瞳的小小水虺。 长琴将凤鸣秋梧负在背上,流云广袖,衣带当风,又是那个沉静温和的仙人模样。 他将水虺揽入怀中,对萧昊道:“临别在即,我竟突然想念阿昊当日埋下的‘西市腔’。起初觉得此物惑人心智,令人难以自持,如今此情此景,竟还惋惜不能倾杯一快。” 萧昊于是道:“天界尚有要事,今日是没有机会了。来日若有相逢之日,自会向你讨酒,倒时可莫要忘了请我。” 长琴神色微动,应道:“自然。” “此番作为,不知后果如何,别后千载,望长琴不要被这尘世纷扰困了双眼。一颗沉静之心,胜过春风十里,望君谨记。” * 人间洪水肆虐,八荒凶兽四起,天皇伏羲命赤水女子献前往熊耳山剿杀凶兽穷奇,赤水女子献与之大战七日,其座下应龙以身克敌,与之同归于尽。 连日霪雨,自天界至下界一片冷寂无涯,补天之事耗时弥久,伏羲终觉无法再拖延下去,召来禺期商议。 “人界黎氓死伤惨重,再如此下去,下界生灵恐就此绝迹。我欲启用神剑昭明,亲赴东海斩杀巨鳌,用以支撑四极,以止天穹倾颓之势。” 禺期眉头紧锁,挣扎不已:“昭明如今剑身不稳,若全力施展,必难逃一殁。吾已在着手铸造新剑,伏羲……可否给吾一些时间。” 他头一次没用平日里不分尊卑的戏称,心中已是纠结之至。 伏羲叹了一口气,淡淡问道:“新剑铸成需要多少时日?” 禺期沉默了许久,艰难道:“吾以灵力轮转之法重铸新剑,须有一经久不熄的灵源为核心,然……” 他闭上了眼睛,喉头发紧:“……如今并无合适材料。” 伏羲目眺远方,这层层云海之下,无数生灵正在大水中艰难求生,每过一个时辰,就多无数条归于地界后土与阎罗那里的性命。 “材料尚未齐备,更遑论齐备之后,铸成又要数月。” 禺期默然不语。他深知此事刻不容缓,根本不能耽搁,但昭明……剑庐终年酷热难当,他又一向高傲,与天界诸神少有往来,萧昊是这许多年来,唯一给剑庐带来生机之人。 昭明是他所创造出的神剑,与他亦子亦友,这匆匆百年弹指之间,令其诞生又坐视其走向灭亡,何其不忍。 仙神若有一念之私,当真贻害无穷。 伏羲亦沉默许久,昭明虽一直不肯认他为主,但确为迄今为止最合他心意的神兵,锋锐无匹,坚毅刚正。魔族虎视眈眈,若非下界之灾一发不可收拾,他又何尝愿意舍弃这好不容易从天道嘴里抠下来的昭明。 “三日后,禺期给我答案。上天入地,哪怕向羲和望舒讨要日月之辉,我亦助之。” 71.仗剑藏锋纵声色·十六 禺期回到剑庐之时, 萧昊正抱着昭明, 靠在剑庐前面那棵建木上, 脚边是泰阿之剑冢。 近来天界同下界一般冷寂, 虽无连绵阴雨, 却终日飘雪,或是上天怜惜下界生灵, 为之悲恸。 建木上的红色花叶亦随落雪纷纷扬扬而下,萧昊似无所觉,闭目听雪, 抱剑倚树, 神色安然,似乎不必睁眼就能观尽这漫天落花。 禺期不忍打扰, 远远立在一旁。 萧昊如今最为头疼之事, 是系统技能皆不能使用。大地凶兽频出, 以昭明“君子剑”之名,怎可坐视不理。众生危难之时,若不能出手相助, 又如何担得起仁侠二字。 空有一身武艺却无法使用, 萧昊只觉似乎自己在武学一道上, 太过依赖于系统, 反而落了下乘。 先前在桃花岛,他亦可学习系统之外的武学, 并且能够自由施展, 威力不比系统自带要差多少。归根结底, 系统技能不过是个辅助,真正施展起来,还是在于他自己。 经脉受损无法运功,看起来是困境,但未尝不是他借此突破的契机。 于是萧昊开始静心思索藏剑武学。 藏剑问水诀意如游龙,翩然千里;山居剑意大巧似拙,举重若轻。剑有锋而形不露,是为藏剑真谛。 他先前有系统加持,进境千里,如今却正拘于此,反而不能正常提用轻重二剑。 世有弱水,鸿毛不浮,弱水就如同一道难越的天堑,横亘在万物之前。于剑道亦是如此,剑道之进境时若一日千里,时而停滞不前,便如弱水在前,难以逾越。 弱水之上无人可递舟楫,唯有靠自身一心参悟,才可大成,破此心境。 他背负弱水重剑已久,却从未认真求索过其中剑意,而今静心感悟,竟也能略有所得。 藏剑山庄三庄主叶炜经脉尽断尚能领悟寂剑,大庄主叶英独居剑冢六载方成四季剑法,可见藏剑之武学,绝不仅仅拘于形,而是参心为上。 自此,他便每日在这建木之下抱剑观花,静听世间万籁,昭明日夜不离身,甚至枕剑而眠,沉浸思绪而忘食。 禺期把这一切看在眼中,然而时间愈迟,愈发焦急,更无从求得解困之法,无力之感如排山倒海。 三日之期何其短暂,而世间如玄晶陨铁之物,又何其难寻。世间哪有恒久不已之物,纵是古今凡圣风华绝世,也抵不过日影飞去。玄晶天下无双,再无寻迹;日月之辉听似无穷,却不知星辰亦有终日…… 禺期苦思冥想,这世间竟再找不出可以替代玄晶陨铁之物。 禺期沉默看着树下的萧昊,不愿就此放弃。 萧昊正有所感,有形之剑可破敌千里,而无形之剑却正在心中。这漫天落花行迹可观,却无从预测,一动一静皆随心动。藏剑之意剑如枫晚岱宗,有千钧之势;心剑却可舟行万水,万里长风。 他闭目靠在那里,身上镀过一层淡淡的光辉,这心思通明之际,问水诀下的全部技能竟一一亮了起来,但却不是先前那般套路之式,反而一招一式之间,都可任意切换,脑中似有一名与他一样执剑在手的小人,正翩然而起,随他心意所至,有感而动。 刹那飞雪落花,皆被剑气所凝,禺期猛然抬头,见那铺天盖地的红色花叶每一片都悄然一分为二,纷纷扬扬,飘舞无止。 萧昊睁开双眼,会心一笑,那些亮起的图标又一次归于沉寂,但这些剑意与剑式却真正融会贯通,刻于脑海深处。 禺期知他突破心境桎梏,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此等天下大乱之时,你还能有这般心境,乃至感悟天地,吾一时竟不知所措。” 萧昊将昭明重系于腰侧,对他笑道:“禺期合该为我高兴才是,我有幸在此刻参悟心剑,正是绝佳之机。这风波浪头,昭明怎可避世不出?” 禺期面色沉了下来,半晌才道:“昭明绝不可能承受得住伏羲老儿的澎湃神力,届时凤来弦断,剑心分裂,你……” “赤水女神对我说,神农已去寻辟邪之骨。另一半剑心既然有化灵之兆,为何要加以阻拦?我已有自己的三魂七魄,未尝不可脱离剑心,自入轮回。被昭明困于神剑剑体之中,日夜承受撕裂之苦,难道比重生要好吗?” 禺期深觉大势所趋,无力回天,幽幽叹道:“三日前,伏羲老儿命吾给他一个答案。否则,他将会启用昭明,以止人界水泽之祸。” 萧昊行至他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禺期于我有如父之恩,眼下随我一己之心,要拉着昭明一同赴风波深处,自感有愧。我这等承恩放浪之人,禺期……还是不要太过记挂了。” 禺期转过头去,萧昊无从得知他的表情,“汝必死无疑。” 萧昊闻言,终于松下一口气,对他道:“淡泊以明志,慷慨以止戈,方配得上此生君子如风。” * 渤海之东,大雨滂沱。 伏羲手握昭明,萧昊背负弱水立于他身侧,腰间是许久未用的千叶长生。 东海巨鳌是太古生灵,一身蛮力就已强横至极,其诞生时机仅次于盘古清气所化诸神,世间唯有烛龙或可与之相提,伏羲想要斩巨鳌四足以撑天极,何其困难。 就这么一个灵智都尚在混沌中的生灵,仅仅四足就足以撑天,可窥其霸横无双之态。 萧昊一往无前,天海一线,他眼中只有对面那个庞然大物。 黄龙横空挥金爪,一吐翠色如碧虹。 轻剑的伤害固然微不足道,但却无法被闪避,这东海巨鳌体型庞大,皮糙肉厚,萧昊毫不怀疑即便他扛着重剑上去也不能撼动它几分,还会让弱水落得和泰阿一样的下场。 伏羲运足神力,昭明剑身发出莹莹辉光,漫天流溢,璀璨如金乌临空,一如昭明出世之时。 萧昊浑身一震,剑意暴涨百倍。 雷云滚滚,天地失色,伏羲掌握规则之力,他操纵的电光有如天罚降世,雷电自昭明之上闪耀不休。他每挥出一剑,割在那咆哮的巨鳌身上,就能引来那巨鳌愤怒而暴躁的吼声。 萧昊与昭明一体,第一次被启用就如此深切地感受到上古大神的汹涌神力,心神震动更甚于剑心撕裂之痛楚。 有伏羲源源不断的神力加持,他血条下降极为缓慢,倒是一大助力。 巨鳌在前,他却阖上双眼,耳边是天地震动、巨兽咆哮、电闪雷鸣之音,心中却只有一点通明灯火,如萤如豆,如梅隐香。 他对着那道光,笑听雷霆,中流飞剑,力斩狂澜。 虎跑剑气尽数落在巨鳌之足上,其无双锐意竟突破这巨鳌之皮甲,在上面留下深深地一道剑痕。 伏羲趁势将昭明一剑捅入那剑痕之中,巨鳌挥舞四足,翻江倒海,它的吼叫之声天地为之颤动。 萧昊依旧闭目悬空,脚下浮现起巨大金色剑影,他每踏前一步,其后的剑影便碎裂成漫天银杏之叶,落叶化为万剑,环绕不休,有旋风龙卷之势。 他抬起手臂,一脚踏在剑影末端腾空而起,飞速旋转起来。 九溪烟笼十八涧,云水无心两迷离。 巨鳌之足应声而断,鲜血如瓢泼大雨,尽倾海浪之中。伏羲亦拔出昭明剑身,挥剑甩净剑上血色。 巨鳌失去一足,狂暴非常,余下三足掀起惊涛骇浪,伏羲猝不及防之下被打落海中,匆忙以雷电相阻,才免去被踏成肉泥的命运。 萧昊抽身疾退,玉虹贯日直穿巨鳌而过,生生令它止住呼风唤雨之能。 伏羲虽显狼狈,亦知此战凶险非常不可分心,极快调整过来,重又举剑而上。 这一战持续时间之久,是萧昊生平所历之极数,他根本数不清在这漫长的大雨中究竟站了多长时间,或许有三日,或许有十日,或许有数月,或许漫长只是一种错觉,其实不过半日光景。 在没有奶的情况下,仅凭伏羲与他二人,翻覆天地,怒海惊涛。 巨鳌之足一个接一个地被斩下,愈接近成功,萧昊心中愈发清楚死亡的到来。 随着昭明一挥而下,巨鳌最后一足如山坠海,掀起万尺巨浪,萧昊心有所感,天地仿佛刹那进入寂静无声之境,而他耳边,轻轻地响过一声清脆的“啪”。 没有迷茫,没有怨怼,如释重负,心中一际长风万里。 巨鳌哀其将死,恨天不公,滔天怨气自渤海以东腾腾升起,伏羲既得巨鳌之四足,亦疲惫不堪,巨鳌之怨气竟无力平复。 萧昊站在他身前,背影同他手中的昭明一起,似乎正在逐渐碎裂。 伏羲心有所感,想要伸出手拍在那明黄锦衣之人的肩头,就如这许多年来,他在云顶天宫所做的那样。 昭明却突然飞了出去,萧昊微微回头,但昭明的剑身阻碍了伏羲看清他的模样。 光影流隙,剑身崩碎,那道身影亦消散于天地。 萧昊有史以来第一次使用世界喊话,天地中回荡着他的声音—— “天柱倾塌,万物受难,取巨鳌之足以撑天极,实为无奈之举。昭明崩碎在即,愿自请以残余剑身镇压平复东海巨鳌凶戾之怨气,以剑为碑,净世镇魔。” 那一片一片碎片拼合成金色巨剑,直插入海,自此风烟俱静,天光乍破,万里晴空。 【叮!侠士无畏生死,慷慨赴难,助伏羲斩杀巨鳌,身化镇魔碑平息太古巨兽之恨,逼格+2000。】 【恭喜侠士通关秘境,秘境奖励请于帮会领地信使栏收取。】 【完成阶段性大战任务:大战!英雄古剑奇谭。 击败蚩尤1/1 击败絜钩1/1 击败巨鳌:1/1 任务奖励:脱离当前秘境,解锁第二阶段大战任务。】 【您已身负重伤。】 72.仗剑藏锋纵声色·番外 山高仰若水, 景行向往之。 众神补天之事进展艰难, 天皇伏羲启用神剑昭明, 赴东海斩杀巨鳌, 取其足支撑四极, 暂止天穹倾颓之势。 然经此役,昭明剑身崩碎, 不复神剑之形。巨鳌怨气冲天,昭明剑灵以残余剑身化镇魔碑,镇压东海巨鳌凶戾之气, 自此天下方定, 洪水为之退歇,不日, 天裂亦告修补完毕。 昭明自此崩碎为三, 光碎片流散于下界, 柄次之,影最后,其四分五裂之剑心由天皇伏羲带回天界。 禺期因昭明之事与天皇伏羲大吵一架, 不欢而散。众人皆以为他们是为昭明崩碎之事争执, 却不知禺期不惜顶撞伏羲的真正缘由。 剑庐之外, 禺期挖出了萧昊当日埋下的西市腔, 这涩辣酸苦之物,实在难喝至极, 但口中之酸涩, 又怎么比得上心头之酸楚。 他在面见伏羲之前, 尚还抱有一丝希望,但看到伏羲所携破碎之剑心,这希望便如梦碎,尽数熄灭,不复得燃。 昭明乃是铸剑师禺期一生至为骄傲之作,得此下场,心中难平。 他抱着西市腔的酒坛,一怒之下出走下界,行至渤海以东,那自天际插入茫茫波涛的金色残剑静静立于海中,禺期伸出手掌,轻轻自剑身抚过。 生者有时尽头,逝者却永难追…… 他想到许多关于下界昭明的传闻,此刻方才有些明白那人口中常常提及的所谓“侠”,所谓“君子”,所谓生死无畏,慷慨赴义。 他摸着昭明残剑的剑身,低声道:“这世间生老病死、悲欢聚散,纵是仙神,又何曾例外……” 萧昊赴东海之前,整日抱剑观花听雪,看似逍遥随意,然而心中真正所畏之事又得几人知晓? 这选择是萧昊自己做出的,禺期本该为此而高兴,他胸中有天下,能视生死如鸿毛,这是他剑庐里生出的生灵,是多令人骄傲的一件事。 然而摸着这昭明残剑,禺期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良久,他微微一叹:“这世间固然有令人欢喜的事情,但终究短不可捉,徒余追思万千。” 西市腔倾于海中,他轻轻拍着巨剑之碑,承诺道:“剑心仍在,吾会尽力寻求新的铸造之法,为你重塑剑身。你以剑为碑,立于这茫茫东海,不要太过寂寞才是。” 他灵力探入昭明残剑之中,却惊觉这镇魔碑中空空荡荡,宛若虚无,大惊之下匆忙撤离手掌。 神农曾言,剑心之灵已生三魂七魄,伏羲带回剑心之时说,阿昊以身镇魔,已同巨鳌永封渤海之东。可方才一探,这剑身之中竟然……竟然…… 禺期后退数步,不可置信地又将手掌附了上去。 一派寂静,空空如也。 禺期不禁大笑,声彻天海。 好好好……昭明无愧是他心血所凝,天翻地覆之时还能超脱剑心束缚,他三魂七魄既不在镇魔碑中,必已前往下界轮回转生!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这无穷天道之下,竟真有第三条路,能免于生灵涂炭,又得报一线生机! 禺期大悲大喜之下,立即想到尚在人界的太子长琴。只要萧昊三魂七魄仍在世间,终有一日能得相见,在那之前,他要造出一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剑,为他重塑仙身,以偿他生为昭明之灵横遭的苦难。 他匆忙寻到太子长琴与悭臾,这二人亦已知昭明崩碎一事,伤神不已。 禺期语无伦次,对长琴道:“他三魂七魄已去往地界转生,此事连伏羲老儿都瞒了过去!人界新生之人,必有他的痕迹!” 长琴迷茫地看着他,神色悲恸道:“前辈在说什么?昭明身化镇魔碑,剑心业已崩碎,阿昊已……同那东海巨鳌长眠于海底了。” 禺期激动地抓住他的衣衫,酒坛里剩余的西市腔洒了长琴一身。 “那碑是空的!是空的!他在剑心碎裂前脱离了昭明!” 长琴愣了许久,才猛然站起身来,脸上悲喜交加,难以自控:“空的……地界!他魂魄不在碑中,必定在地界轮回!” “正是如此!”禺期连连点头,对他道:“吾将新铸神剑,恐要闭关百年,不愿与他就此错过,你超脱三界之外,吾想托你……” 长琴不等他说完,已知晓他的意思,立刻道:“我与悭臾必会竭力寻找他的踪迹!” 禺期面露喜色,真心笑道:“生死轮转,世间无奇不有,他经此一难,再无拘束,能得真正逍遥君子意,吾这千百年来,竟从未这般开心过!畅快之至!” 长琴亦为之欣喜非常。 天柱倾覆之灾初平,大地生灵凋敝。地皇女娲以土为质,将命魂牵引其中,新的人与兽方才诞生。而先前上古大地之生灵,在大洪水之中,几乎全部陨落。 神农终于寻得辟邪之骨,将其带回天界,却听闻昭明业已崩碎,哀叹不已。 然神农察觉,昭明剑心似乎仍有余力,他于是向伏羲索取昭明剑心,以神力将其拼合。 但禺期自与伏羲大吵一架后,已经自行出走下界,神农无从寻找禺期的踪迹,亦不知当年凤鸣秋梧所造仙人之躯究竟是用何方法维持灵力不竭,只好自行摸索,以辟邪之骨制造一具仙人躯体,将昭明剑心置于仙人体内。 自此,昭明真正之剑灵苏醒,因其常往下界游玩,尤喜巫山山水,故赐名为巫山神女。 巫山神女聪慧昳丽,又是昭明剑心所化,众仙神对其喜爱非常,神农亦宠爱有加,以父女情谊相待。 天柱倾覆引发地动,南海从极之渊海地礁洞崩塌闭合,许多水族被困于岩层之下,居于从极之渊的一条应龙心性仁慈,为水族开出通路,然自己却力竭而死,其饱含灵力之龙血混入海水,将那片海域万里冰封。 神农偶经此地,于是将昭明之光碎片投入海水,切断其中灵力流动,终于使得此处海域重归生机。 灾劫过后,人界浊气漫延,所幸先前为炼制五色石自请入流月城的烈山部人高居九天,浊气稀薄,神农便命烈山部暂居城内,待他另寻适宜居所。流月城自此留驻于北疆上空,城中岁月严寒,少有草木,展目只见莽莽矩木、皑皑雪原。 伏羲为防五色石和矩木等机密泄露,在流月城内外布下结界,流月城从此与世隔绝,烈山部人无法踏出城半步。 另一边,被伏羲所灭的安邑部族残余势力名为龙渊,为向天界复仇,造出七把凶煞之剑,伏羲大怒,欲灭之,却遭女娲阻拦。女娲携七凶剑与龙渊族人遁入地界,封印七剑,建立幽都。 三界初定,人世重兴,随着上古生灵的消亡,上元太初年间之事成为人们口中遥不可及的神话。 神匠禺期于下界铸出晗光,然晗光所用之材料,毕竟不比凤鸣秋梧之玄晶,出炉之际,剑身便出现裂痕,禺期愤而投入炉中,煎熬整整三个昼夜,始脱胎换骨,化为晗光剑灵。 此以魂魄铸剑之法,被禺期视为一生耻辱,不愿同任何人提及。随着晗光现世,他亦消失于人间,再无人得知行踪。 时光流转,匆匆百年,神隐时代到来,诸神灵力衰竭,无力再插手人间之事。 天界剑庐随禺期的离去而荒废,第二批天界制式武器深埋其中,不复得见天日。而那埋葬泰阿之剑冢,经年累月,竟生出一颗参天银杏。 天皇伏羲常独自立于树下,金色的落叶纷纷扬扬,仿佛当年渤海之东,漫天流溢的辉光。 夔牛一族因自身特性,成为少数从大洪水中存活下来的生灵。 这活泼纯良的妖族不再局限于海中,时常上岸游玩。昭明之事于是经由他们之口,重现世间传说之中。 世人皆道,凡俗之剑侠,虽以侠名自居,却终究只混迹于人间。而上古之时,满天神魔,又哪里有人知晓何为侠?何为剑侠? 此一字,如山重,能在那个时代凭一己之力闯出三界君子剑之名,昭明无愧为天下剑器之宗。 悭臾常伴长琴左右,已修得角龙之身,再经数年,或可重为应龙,长琴为其寻得一处清气充沛之地,化名欧阳少恭,二人在此定居。 禺期已失联数百年,长琴不知他究竟发生了何事,担心之余,却也对寻找萧昊一事更为上心。 这人海茫茫,需得有多大的缘分,才能从万千生灵中,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这日,他落入一处上古仙迹遗留的山洞之中,在其内寻得神农气息,吃惊之余不慎中了这山中原来的仙神设下的术法,被迫化为一只褐色凡猫。悭臾忍笑将他带回人界定居之处。 长琴深感无奈,猫形怕是要经历个十数年才能变回去,不由对那调皮的巫山神女哭笑不得。神女是昭明剑心所化,亦可称其为萧昊胞妹,中了她这捉弄简直算是天意弄人。 他翻身跃向隔壁墙头,正欲趁午后慵懒,感受一下阳光。就见隔壁那富商府中,走出一位眸正神清的少年。 他手里提着一把古朴长剑,剑身之中灵力熟悉至极,正是禺期的气息。 长琴猫怔在墙头,一时不察,竟落入对方院墙。 那少年走过来将他抱起,眉如霜雪磨砺,目如晴空朗星,笑道:“哎呦,这么胖的猫,是怎么跳到这么高的地方的,掉下来摔得疼不疼?” 只一眼,仿佛重见九霄之上挐云试剑之人。 他看到那少年背后,禺期从晗光之中显出身形,一如当年剑庐外,他们把酒言欢,何其怀念。 “我叫乐无异,你是谁家的猫,有没有名字?” 吾有故人,抱剑而去,身赴风波,历经千载,今日复得重聚。 逝水如幻梦,着醒再人间,唯有温酒向长空,与之一醉。 73.逍遥风月花间游·一 幽林小谷, 荒无人迹。 萧昊睁开眼睛, 周遭是郁郁葱葱的竹林, 清净幽雅, 风光秀丽。 他坐起身, 随手掸了掸自己身上的落叶。 系统迟来的提示一个接一个地蹦入脑海: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弱水:意剑枫晚,心剑行舟。】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有剑如人:以心为剑, 是为藏剑。】 【声望统计:神族-尊敬,仙族-尊敬,人族-尊敬, 妖族-尊敬, 魔族-仇恨。综合评定:S。】 【好友列表统计:生死不离0/1,莫逆之交14/2, 肝胆相照104/10。综合评定:A+。】 【进度成就统计:天下剑宗1/1, 铸造大师1/1, 挥金如土1/1,威震三界1/1,心剑行舟1/1, 有剑如人1/1。综合评定:S】 【任务统计:隐元秘鉴·遂心快意, 进度:11441/10000。综合评定:S。】 【恭喜侠士成功在仙侠世界通关秘境, 秘境通关评定增加一个等级。】 【秘境通关评定:SS。】 【恭喜您达成隐元秘鉴·遂心快意。】 萧昊想到离开上一个世界前, 系统丢进他帮会领地信使栏的任务奖励,心生好奇, 于是直接进去查看。 信使栏里躺着一张薄薄的图纸, 萧昊把它取出来, 一看之下心情复杂。 【帮会工房·天工图:青岩万花。使用可令帮会工房学会建造相应建筑。】 “……” 萧昊毫不意外地低头又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层层叠叠的墨色衣衫,再熟悉不过……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几缕发丝垂落下来。 再一打开生活技能面板,90级医术专精,烹饪满级,缝纫满级,神农满级,采金满级…… 萧昊深深叹了口气。 看到是万花他还小小的兴奋了一下,但事实证明他确实不该抱希望的,大号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这条苦逼的练级之路上,这朵小花是他的生活技能小号,专门用来PV金的。 说是PV金,但其实几乎所有的家当都供给了藏剑号和他的大号,以至于这个号上简直一穷二白。 一身破军拓印倒还看得过去,但这7000多的装分…… 习惯了暴力橙武花间爸爸的萧昊,第一次觉得万花是个这么难玩儿的门派。 上个世界走的太急,都没来得及跟禺期他们道别,不知自己走后,那个世界是否还有滔天洪水。 不过他多次在禺期他们面前强调自己三魂七魄已生、要脱离剑心的事情,希望禺期能尽快想通他已经转世,不要太过记挂。 他的藏剑号捏脸可是照着乐无异的脸捏的,不说一模一样,起码也有个九成相似。 古二的剧情大约在他走后千年才开始,乐无异拿着家里的晗光溜出家门,在未知的未来还有年轻的伙伴在等待着与他相遇。他们会遇到久违之人、宿命之师,没有人能阻止他们的脚步……而禺期身为晗光的剑灵,在见到乐无异的时候,必定能够明白萧昊想让他明白的事情。 长琴已经跳出三界轮回,也就不再需要渡魂求生,这么一来他还能不能变成乐无异家里的猫……就很难以捉摸了。 缘分自有天定,再说,按系统这个尿性,突然搞了一个什么阶段性大战任务,萧昊几乎毫不怀疑他很可能还要去那个神魔满地走的世界再摸爬滚打一次。 总有一种莫名要面临修罗场的不祥预感…… 终归还有见面的机会,到时再慢慢解释这一切也不迟,只希望他们这千年不要过的太艰辛。 长琴答应过他要替他看遍四方天地,恪守本心,必定不会食言。 萧昊站起身来,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小地图上显示此地是一处幽林小谷,这名字看起来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萧昊一时还没想明白在哪里见过。 系统既给他发了天工图,那就不要浪费,此地钟灵毓秀,生机盎然,反正周遭荒无人迹,正适合拿来动工。 萧昊说干就干,把帮会领地的工匠鲁印和包工头周老三拎了出来,这两个NPC是系统送的,和游戏里面没什么两样,同他们说话也不会被理会。萧昊把那张天工图交给鲁印,这两个NPC就自动开始做自己的事情了。 鲁印对着图纸点了点头,把图纸“啪”地拍在地上,那图纸就像融化了一样,顷刻间消失在土地里。 萧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周遭竹林颤动不已,地形地貌皆开始发生变化,三星望月拔地而起,晴昼花海一马平川,落星湖、仙迹岩、天工坊…… 萧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变化,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幸好这地方没什么…… “啪嗒”一声,他听到背后的动静,猛然一惊,目标列表里赫然出现了一个名字—— 鲁妙子。 ……人。 萧昊深深吸了一口气,招呼鲁印和周老三到谷中深处去,面带微笑,优雅温文地转过身来。 “沉迷天工造物,一时不查,阁下来了多久了?招待不周,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鲁妙子眼睛直愣愣地瞪着他,指了指他身后的云锦台,又指了指远方高耸入云的三座石峰,随即揉了揉自己的眼珠子,仿佛以为自己在做梦。 萧昊看到他这副反应,就知道他必定看见了一些不该看的,内心一边崩溃、一边疯狂地吐槽系统这不靠谱的目标列表。 距离不到就显示不出来,要它何用! 脸上却强自维持着笑容道:“今日初次试验这移山倒海的机关之术,没有吓到阁下吧?” 闻得“机关”二字,鲁妙子总算回神,战战兢兢地指着他背后那些改变巨大的地貌,讷讷问道:“这、这是机关之术……?!” 萧昊面不改色,毫不脸红,风度翩翩道:“正是。此工程耗费良久,我已经暗中动土数年了,今日有幸能被外人看到,也算一番心血有了见证。阁下若不嫌弃,不妨入谷中小坐?” 鲁妙子眼中渐渐燃起了星星点点的兴味之光。他自负自己是全面奇才,无论武功医学、园林建筑、兵法易容、天文历算、机关发明都可称得上一句样样精通,然而今日来到这小谷,撞见这真正机关大师巧夺天工的手笔,方才知道坐井观天是何等微末眼界。 更让人称奇的是,这青年看上去不过二十上下,如此年轻就能造出这移山填海的机关造物,简直是举世无双的天才! 【叮!侠士机敏非凡,从容淡定,逼格+1。】 【叮!侠士装逼如风,信手拈来,成为“天下第一巧匠”心中深藏不露之隐士高人,逼格+5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花好月圆,进度:501/10000。】 萧昊立在这新建立起的万花谷入口处,突然就看这个鲁妙子非常之顺眼了。 他遥遥站在谷口,对鲁妙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一举一动皆带着一股子风流俊雅的意味,可谓君子端方,眉目如画。 鲁妙子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一时看得入迷,竟只想着怎么把这道墨色的身影绘入丹青,觉他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可以入画,却又认为定格的图卷远远画不出这人风采的十中之一。 衣带当风,温润如玉,儒雅风流,眉目间却又带着几分意气风发的潇洒之色,似乎可以轻易隐于山水之间,又可以轻易化作出鞘利刃纵横江湖,这明明应当是有些矛盾的两种气质,竟然在这个人身上融合的恰到好处。 鲁妙子啧啧称奇,他知道眼前之人必定经历过一些精彩绝伦的故事。 萧昊刚从那满天神魔的世界脱身,哪能那么快收敛一身剑意,藏剑之君子如风,万花之君子如玉,他想做一个合格的万花,总也需要时间来调整。 好在毕竟玩儿了那么长时间的万花大号,这一身气质算是天赋技能。 他本性喜欢自由,向往逍遥无拘,无论是做丐帮时候的放飞自我,做和尚时候的菩提尘心,做秀秀时候的骄傲果决,还是做藏剑时候的锋芒毕露,终归是他多年以来,受这些门派的特色感染,而养成的某一面。当认真去做那么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把这一面无限放大。 但万花不同,这是唯一一个他从70年代一直玩儿到他穿越之前的门派,可以说,只要顶着万花的壳子,那些涵养气度、优雅从容便是由心而生,这是身为一个万花绝对敬业的自我修养。 嗯……琴棋书画什么的,倒是确实还需要再拯救一下。 是时候把师父教过的桃花岛六艺再拾起来重新温习了…… 萧昊维持着面上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对鲁妙子点了点头。 鲁妙子欣然应允:“甚好!我正想仔细一观这谷中精巧,阁下……” “在下萧昊。”萧昊看到他犹豫的神色,不着痕迹地提示道。 鲁妙子微微一笑,只觉跟他相处甚是愉快,续道:“我素来对这些奇门遁甲、机关术数有无穷无尽的兴趣,萧先生不会介意我东瞧西看,一饱眼福吧?” 萧昊于是在前面给他带路,边走边道:“常年独居此地,鲜少有客至,难得有同好临门,自当毫不保留,倾囊相待。” 鲁妙子大喜过望,跟在他身后进入谷中。 “先生久居此地,为何我从未见过你?这幽林小谷也算我与好友至为熟悉的地方了,您在山中大兴土木,我竟然一点儿都察觉不到,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萧昊轻笑道:“原本就是避世不出之人,又怎么能让外人得见?只不过,近来想通了,这才显露行迹罢了。” 鲁妙子联想到他刚刚看到的那些拔地而起的高峰、化作花海的山头、还有从地下冒出的湖泊,顿时觉得有这样能力的人,若真想隐藏行踪,他们分毫觉察不出也是正常的。 74.逍遥风月花间游·二 越是在这万花谷中参观, 就越是惊叹于其中精妙绝伦的机关奇巧。 三星望月何等天险, 竟能以人工之力, 造出这般通天直上的天梯, 抱环绝壁的栈道即便是纵马拾阶亦可畅行无阻, 令人叹为观止。 这谷中奇门八卦,绝壁环围, 若无人引路入谷,闲杂人等必定会迷失其中,不得入内。 鲁妙子啧啧称奇, 对萧昊佩服万分:“先生高才!枉我自诩精通天工奇巧, 却对这谷中浩大工程毫无所觉,想来奇门五行本就应当与山川地貌合二为一才更有威力!今日见了这谷中种种, 才知道先前自己眼界何其狭隘, 一直以来只窥得小谷外貌, 便以为自己对小谷知若指掌,却从未察觉这小谷内还有如此石峰天险,与这等天下奇景晴昼海!” 萧昊悠然笑道:“闲来无事, 建造一些玩意儿罢了。平日里我便住在那三星望月之顶的摘星楼, 闲散至极, 阁下若喜欢, 可在谷中多留几日。” 鲁妙子听他这么说,望向那三座高耸石针, 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摘星楼直入云端, 住在那样眼界开阔的地方, 谷中内外之事都可一览无余。 他于是以为,是自己的到来才令萧昊对外显露谷中真貌,有些惭愧道:“先生久居于此,想来是我鸠占鹊巢了……实不相瞒,我来这里本是想依山建筑,在这幽林小谷造一处隐居之所,不成想意外打扰了先生清净。” 幸好他还没有动土太多,在人家家门口明目张胆的占地造屋,被发现了之后还被好好请进来喝茶参观,还被邀请留宿……这位萧先生果真和看上去一样,是个温和好脾气的人。 萧昊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带他踏上天梯,直登赏星居。“本来就打算敞开门扉,阁下来的凑巧,不必放在心上。” 鲁妙子闻言更加羞愧了,这明显是萧昊在变着法儿安抚他。 他来小谷本就是为了避世,如今见了这谷中真貌,愈发觉得此地如世外桃源仙境。扰人清静本已是不对,他有些拉不下那个脸皮请求萧昊收留。 “先前只当这里荒无人迹,便随口称呼这里为幽林小谷,不知此谷可有名字?” 萧昊于是对他道:“青岩万花。” 鲁妙子在口中嚼着这几个字,赞叹道:“一枝独秀不是春,万花齐放春满园。先生风流优雅,看来除了机关一道,更有其他傍身之博学。” 萧昊笑而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定。 鲁妙子于是对此深以为然,只觉自己无意中结识了一位世外高人。 “在下名叫鲁妙子,惊叹于这谷中机关巧技,想斗胆……” 他们刚好到达目的地,鲁妙子见萧昊请他在赏星居落座,只好暂时截住话头。 崖下是清新秀美的万花仙境,萧昊拂袖敛眉,素手烹茶,招待鲁妙子。“此为万花谷萤流茶,乃是用晴昼海山泉水所煮制成,饮用可使人神清气爽,制备匆忙,不周之处还望阁下海涵。” 这烹茶的手艺还是跟着无花学来的,无花被称为七绝妙僧,一手醉茶名满江湖,能喝到便极为难得,更为重要的是这一套技艺看起来赏心悦目至极,萧昊当年就是用这一套糊弄楚留香的。 鲁妙子见他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倾一抬间顿挫有致,显得悠然从容,必定是熏陶多年,早成习惯,心下更加佩服。 茶汤再一入口,便惊觉此等上好茶汤,简直不似凡间物,恍惚中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仙人居所。 萧昊见已经挠得他心痒难耐,这才云淡风轻地对他道:“我看阁下也是身负绝艺之人,如果对这谷中感兴趣,不妨留在天工坊中,待兴致散尽,再离开也不迟。” 鲁妙子心中一惊,暗想莫不是自己的心思被这人看破了,脸上有些尴尬道:“承蒙先生好意……哎,我是个麻烦之人,今日叨扰已经很是羞惭,多加停留,生怕日后给先生这清净之地带来灾祸。” 萧昊心中微动,面不改色放下茶具,指着山下天梯,与揽星潭上巨大的黄道仪问他道:“以阁下观之,这谷中建筑如何?” 鲁妙子怔楞片刻,发自内心道:“精妙绝伦!” 萧昊随即笑道:“既如此,以阁下之才,若无人指引,可能窥得这谷中真境?” 鲁妙子沉吟思索,摇了摇头道:“即便是我,也不敢说能顺利找到这万花谷。” “那阁下在担心什么呢?” 鲁妙子一愣,恍然大悟,深觉有理。 以他的能力,都不敢说能擅闯这万花谷,更何况是后面那群胸无点墨的匹夫。 天无绝人之路,他本就打算在小谷隐居,深藏行迹,这万花谷显然比他自己所能造出的隐居之地更加高明,在哪儿躲不是躲呢? 只不过自己平白受了萧昊的恩惠,想到魔门那些穷追不舍的凶恶之人,他终究怕自己牵累了这无辜的隐士高人。 “先生久居不出,必定不太清楚如今江湖上的事情。” 萧昊眉头微挑,重新为他斟上茶汤,边倾边道:“愿闻其详。” 鲁妙子不愿浪费这上好的萤流茶,咂了一口,慢慢道:“汉代以来,举世皆尊儒法,而自春秋至今,墨翟、杨朱、惠施、孙膑等学道流派,因其思想与主流不符,故而被视为异端,江湖中称之为魔道。” 他突然笑了起来,摇头道:“先生博学多才,此事必不须我细言。” 萧昊面带微笑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绝世奇才天魔苍璩搜遍天下奇典异籍,去芜存菁,归纳为《天魔策》十卷,开创魔门两派六道,各有奇妙功法。而与之对应,以儒道佛等主流思想为根基的所谓正道,也应运而生,就是慈航静斋。”他看向了崖下钟灵毓秀的万花美景,眼瞳中盛满难以言说的叹息之色,“王朝兴衰,江山更迭,魔门与正道的道统之争始终未曾停歇。” “今代邪帝向雨田天纵英才,练就‘道心种魔大法’,一度将魔门引向盛极。但他深觉此法修炼危险,不愿将之传与后人,又要遵师门之命继续魔门传承,于是收了四个品性薄情自私至极的徒弟,让他们因争夺道心种魔大法而无法外出作恶,他自己亦因修炼道心种魔大法而走火入魔。” 他说着,缓缓从怀中掏出一颗密封的极好的黄色晶球,对萧昊道:“他弥留之际,将邪帝舍利托付于我,让我代为保管。” 萧昊看到他掏出的那颗晶球,笑容僵在了脸上。 “……”本以为不过是捡回来一个刷逼格的极佳人物,万万没想到,捡回来的竟然是个超级大.麻烦! 自己做的死,哭着也要把人招呼好。 他话都放出去了,这个时候绝不好再撵人出谷。 鲁妙子见他脸色如常,更加深信他常年久居谷中,对外界世事一无所知,丝毫不知这邪帝舍利的重要。心里也对这个突然从谷中冒出来的人更信任了几分。 万花谷非一日两日之功能够建成,萧昊的表现也确实不似俗世之人,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鲁妙子自认眼光不差,这谷中的建筑起码有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修成如今的模样,魔门中人又怎么会知道邪帝会在死后将舍利交给他?又怎么能猜到他会去何地隐居?这概率未免太小。 鲁妙子安心之余,对肯收留他这个烫手山芋的萧昊感激不已,接着对他道:“邪帝舍利内含数代魔门圣君的元精与元气,历代魔门圣君临死前,都会将毕生功力灌注其中,久而久之,此物被奉为魔门至宝,魔门中人称之为‘圣舍利’。” 他低下头,有些苦恼的对着那颗黄色晶球,“如今正邪各大高手,均欲图从我这里得到邪帝舍利,然而,向前辈的四个徒弟,实在不是可以托付之人。我既受他所托,又不能让此物落在慈航静斋手中,故而才来到这幽林小谷,想要避世隐居起来,让邪帝舍利淡出江湖人眼中。” 萧昊略微思索了一番,对他道:“万花谷机关奇巧,易守难攻,外人轻易不得入,阁下可暂且在谷中躲避一二。如果真有人找上门来,到时再想对策亦无不可。” 鲁妙子深觉萧昊待人一片诚挚,自己却拉他淌进这么一趟浑水里,愧疚之余,不免担忧道:“先生可会武艺?魔门弟子虽不及武学宗师境界,但也十分难以对付,若先生……” 这人看起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模样,要是那些凶残的魔门中人杀进谷来,一刀把这光风霁月的隐士给砍了…… 鲁妙子不敢想下去,这念头一动就觉得无比心痛,万花谷中之天工造物皆出自此人之手,这等举世无双之奇才天下少见,要是夭在这里就是他的大罪过了。 “这倒无妨,武艺我也略通一二。”萧昊想了想自己7000多的装分,心里不住叹气。 难啊……真难啊…… 离经易道的心法装分更是只有4400,怕是条还没读完就会先被人打死。 强烈申请系统赶紧补贴两套装备来给他,这苦逼的花生真是太提心吊胆了。 鲁妙子略微松了一口气,萧昊为人谦逊,他说略通一二,大约不至于拿不出手。再一想到这谷中万般精妙,他于是趁势问道:“不知先生隐居于此,钻研杂学,可有师承?” 萧昊道:“万花谷只我一人,常年与飞鸟为伴。师门有两脉心法,一脉可济世救人,称为‘离经易道’;另一脉则以点穴截脉为主,名为‘花间’——” “啪”地一声,鲁妙子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他突然愤怒无比,拍案站起身来,牢牢将邪帝舍利护在手中:“我算是栽了跟头,你竟是魔门中人!!” 75.逍遥风月花间游·三 萧昊好脾气的维持着笑容, 一脸纯良无辜地看着鲁妙子。 鲁妙子攥着舍利, 又失望又无奈:“早就清楚花间派弟子各个骄傲风雅, 精通书画辞赋, 比起其他几派的粗鄙, 常显得格格不入。我原以为,这魔门中应当是花间派最不可能来找我的麻烦。” 他与花间派这一代传人亦是交情匪浅, 以那人的惊才绝艳,花间派若是想出手,早就把舍利夺去了。正因如此, 鲁妙子才一直对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穷追不舍的花间派有些好感。 然而萧昊突然坦白说出自己的师承, 这种被辜负了信任的感觉,让鲁妙子很是难受。 花间派毕竟不是那一人的天下, 他不来抢, 不代表其他人就不会出手。 鲁妙子心情很复杂, 既叹服于萧昊的这些设计,又对他竟然也是为了邪帝舍利而接近自己十分痛心。 萧昊在心里“呵呵”了两声,好言道:“阁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鲁妙子又何尝愿意接受眼前这个清雅温和的青年是另有目的, 他警惕地远远站在一旁, 惆怅道:“先生煞费苦心引我入谷, 在下对先生的手笔甘拜下风, 如果没有你带路,我自认走不出这万花谷。你将我困于此地, 便是为了这邪帝舍利罢?”而此时防范之心升起的他, 亦开始怀疑方才喝过的茶水中是否有什么问题。 萧昊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浅浅啜了一口茶道:“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师门唤做‘万花谷’,虽然万花也曾广纳名流、集聚百家奇人异士,但如今这世上只余我一名弟子,跟你口中的魔门似乎并不是一回事。” 鲁妙子见他神色坦然,便松动了些,迟疑道:“先生所修习的心法唤做什么?” 萧昊道:“花间游。” “……”鲁妙子对他这么配合的回答有些不知所措,一时竟无法判断这人到底是在诓他以获取他的信任,还是真的隐世许久碰巧被他撞见。“先生可知,魔门无上功法《天魔策》,流传于花间派的心法,正是唤做花间游。” “哦?”萧昊和颜笑道:“这么说来,到还挺有缘分。” 鲁妙子认真观察他许久,见他确实没有敌意,不似作假,才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位置上,面带歉意道:“先生莫要责怪……我这一路奔亡,草木皆兵,邪帝舍利十分重要,我既受托于人,必须保证它万无一失。初闻‘花间’二字便难以自控,生怕是不慎落入了圈套……” 萧昊理解地点头道:“无妨,我并未放在心上。” 鲁妙子见他这样大度,内心更加羞愧,人家好好请他入谷,帮他隐藏行踪,他还以小人之心揣度这翩翩君子的用意,实在是过分。 这段时间疲于应付花招百出的魔门弟子,他神经绷得太紧,以至于连好人坏人都不会分辨了。 “先生肯收留我,我却还怀疑先生……哎,在下无以为报,只身怀一点不足挂齿的雕虫小技,便帮先生修缮修缮这谷中的天工机关吧,也算聊表心意。” 萧昊自然乐意,鲁妙子可是天下闻名的机关发明大师,他巴不得鲁妙子在万花谷中多捯饬一点东西出来。 不过邪帝舍利确实是个麻烦……得想办法妥善处理了才是。 萧昊暗搓搓地想着,不知道这玩意儿跟直升丸子比起来,哪个更好用一些。 系统既然送了他这么一座谷,想来也是在帮他,如今鲁妙子在他的谷中,外界武林人士又到处在找鲁妙子,萧昊心中有了一些打算。 这号小的可怜,前期倒是确实可以另辟蹊径来刷一刷逼格。 所谓“我不在江湖,江湖却处处有我的传说”不也很好吗,还能省得他亲自动手。 “阁下随意即可,反正我在这谷中也清闲得很,有什么需求尽管言说,相逢即是有缘,我自会尽力相助。” 鲁妙子感激不尽,对萧昊道:“言语抒不尽,唯有一句多谢!” 他转而又想到萧昊所说师门之事,忍不住问道:“先生之师承万花,是何来历?” 萧昊微微一怔,鲁妙子是大唐双龙传里的人物,他现在还只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想来正是隋朝初定,更不用说唐朝了。这万花的来历……还真得胡扯一番。 他于是道:“两晋时期,掌门人建立万花谷,他倾慕东晋高门清流风范,和许多厌倦了武林生活与官场险恶的名士隐居于万花。后来,掌门亦常暗中邀请天下奇人异士一同下棋品茗,饮酒弹琴,万花谷中各类杂学皆是出于此。掌门人不喜过问世事,所以门下弟子皆隐世不出,故而江湖上少有名声。” 鲁妙子沉吟半晌,忽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两晋时期魔门圣君慕清流正是出自花间派,智谋武功皆十分出色,若说他暗中创下了万花谷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门派,倒是十分有可能的!早听闻那位圣君正是因为倾慕晋代之清流风范才改名做慕清流,萧昊这描述,时间人物都非常对的上! 这么说来,万花谷流传有天魔策中的武学,便没什么稀奇。 不过这万花谷看起来已经不问世事许久,应当不能再归于魔门两派六道之中了。 鲁妙子心中不由自主冒出了一个念头。 邪帝舍利不可落在慈航静斋和静念禅院之流手中,但魔门中亦没有他信赖托付之人,萧昊这万花谷……倒是与魔门同出一源,且远离纷争。若将邪帝舍利交给他……或许不算辜负了向雨田的临终嘱托。 萧昊见他半天都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有些好笑,随即想了想道:“按阁下方才所说,如今世间皆以儒道佛三家为正统,其余三教九流之理念思想,皆归于魔道。万花谷虽然也精研儒道墨法学说,但纵横经略、庄周杨朱、名家惠子之流亦有涉猎,并不排斥,如此说来,似乎从囊括度上,更偏向于魔门。” 鲁妙子回了神,立刻道:“万花谷之海纳百川,当独立于正道和魔门之外。” 他越想,越觉得萧昊这儿非常合适,终于忍不住问萧昊道:“先生已知我手中这邪帝舍利之重要,得之甚至可以左右天下道统局势,我苦于不知如何将其妥善处理,能否斗胆……将它托付给先生?” “……”萧昊实在摸不清这个天下第一奇才的脑回路。刚才还护得像什么似的,一转眼就要主动送给他。这烫手的大山芋,他可一点儿都不想接。 “既是前辈临终托付,阁下把他交给一个只见了一面的人,岂非太过草率?” 鲁妙子听他这样说,已完完全全信任了这个避世不出的隐士。要是萧昊轻易接受,他还要疑心一番,他这么推辞,又处处为自己着想,摆明了是对邪帝舍利毫无念想。 “先生高义!只是……” 萧昊生怕他出口直接就把这晶球判给自己,赶紧道:“若阁下实在苦恼,不妨将它放在一个天下人都难以取得的地方,届时有能力者取之,落入谁手自有天定。” 鲁妙子微微一顿,低头思考起来,半晌才道:“先生所言倒也并无不可……” 终归是魔门的烂摊子,他为此疲于奔命也不是个办法,让他们自己争个头破血流,倒也轻松。 【叮!您与侠士鲁妙子的友好度已达相见恨晚。】 “谷中南方揽星潭附近建有千机阁,天工坊亦在那处,阁下若对机关木甲之流感兴趣,可以去那里一观。我在晴昼海种下的花草还需要打理,就不多打搅阁下钻研机关之术了。” 鲁妙子眼中一亮,喜道:“多谢先生慷慨!” * 鲁妙子当真是个好学之人,天工坊的那些机关木甲到了他眼里简直成了宝贝,废寝忘食抱住就不肯放下,一连泡在千机阁十几天,若不是萧昊每日给他送饭过去,他怕是饿死在这里都不自知。 萧昊这烹饪满级的手艺也征服了鲁妙子的胃,鲁妙子看待他宛若神人,只觉得他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全才。 萧昊挂着清浅的笑容,谦虚道:“阁下之妙想奇思,在下自叹不如,不必这么妄自菲薄。” 鲁妙子拍着傀儡铁颅圆滚滚的身体道:“越是研究这谷中机巧,越觉得自己知识之浅薄。谷中之机关外界见所未见闻所未问,两晋至今不过两百余年,这些机甲崭新如此,必定是出自先生之手。” 萧昊随口解释:“不过是照着前人的图纸做来打发时间。” 鲁妙子却不这么想,他也曾通读外界机关之术的各类典籍,类似的东西从未见过,尤其那三星望月的登天之梯,这些的东西的建成年份极新。萧昊自己也说,万花谷中移山倒海的机关是最近几年动土的,这花谷只有他一人,动工虽未必是他亲为,但设计必定是出自他手。 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完美的人呢?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发现萧昊不但精通机关造物,琴棋书画也有涉猎,而他各类才学知识更是博学至极,远超出鲁妙子的想象。 都说君子远庖厨,这人却连烹饪一道都不放过! 看起来不过弱冠,天地的灵气是全都汇在了这一人身上吗? 萧昊耳边响起一声系统提示,他不动声色地收拾好碗筷,对鲁妙子道:“落星湖还有草木要打理,我就不多叨扰了。” 鲁妙子于是赞叹着恭敬送他离开。 萧昊走出他视线立刻运起大轻功朝谷口飞去。逍遥林附近草木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显然是人为破坏。他从目标列表里找到了那人的名字,跟着地图指引悠然落地,停在那四处发泄的红名面前道: “姑娘不请自来,还生这么大的气,我万花谷哪里得罪了姑娘吗?” 76.逍遥风月花间游·四 那清秀无伦的年轻女子转过身来, 看到他的样子, 眸中微微一亮, 神采飞扬道:“想不到这荒山僻岭中果真有人居住!” 萧昊挽袖行了个礼, 才对她道:“姑娘无故闯我万花, 是有什么要事吗?” 祝玉研一对秀眉扬起,顾盼之间动人心魄, 盈盈笑道:“我知道鲁妙子就在这里面,你识相些便把他交出来,免得我下手没轻重的, 弄伤了你这文弱书生。” 萧昊闻言一手在背后扣紧了笔, 对祝玉研笑道:“姑娘说笑了,你怎么能断定你说的人就在我这谷中?” 祝玉研把玩着指尖的天魔带, 只随意立在那里, 便让人觉得像是山间灵动莹丽的精灵, 一眼就能让人忘却凡俗纷扰,而眸中只剩她一人。 她微微侧头,似笑非笑地盯着萧昊, 似乎对他很有兴趣, “别人不知道这幽林小谷, 我还不清楚么?只是没想到鲁妙子竟然短短时间内把这里改造成了这般模样, 我险些都没认出来!这入口的机关实在碍事,玉研走不通, 只好毁些花花草草来发泄了!” 萧昊知道她恐怕是误会万花谷是鲁妙子的手笔, 于是解释道:“万花谷避世已久, 姑娘误触入口奇门机关,才会被困在逍遥林中。这些安置是早就有的,并非姑娘口中‘鲁妙子’所为。” 祝玉研奇怪地看着他,问道:“万花谷?我可从未听过这么个地方,我只知这幽林小谷必定是鲁妙子隐居之地,他不在你这里,还能在哪儿?” 萧昊顺势对她介绍道:“在下萧昊,是这谷的主人。因师门远离世俗纷争,故而已在此地隐居多年。在下不才,粗通些机关之术,入口处是为防御外人,如若惊扰了姑娘,还请见谅。至于姑娘所言之人,姑娘还是去别处寻罢。” 祝玉研见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又生的一副温文尔雅、君子端方的模样,心中不免就生出几分好感。 她是阴癸派这一代的传人,更被师门寄予厚望,隐隐作为圣门下一代接班人来培养。作为阴癸派的招牌和慈航静斋的对手,她周旋于江湖俊彦之间,自认见过无数武林英豪、风流人物,但初见到萧昊,依旧忍不住想赞叹一句,此人之气质风度,绝不输于当世黑白两道那些顶尖人物。 这么一个人,却隐藏在密林幽谷之中,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先生这等风姿,竟然独居幽谷,好不可惜!我实在想不出鲁妙子不在此地还会在哪儿,先生今日要是不给我指条明路,玉研可不会轻易放弃的。” 她说着,指尖天魔带已无风自动,裹着内力如花团锦簇卷吐而来。这一下只为试探萧昊的武功,她身体都没动半分。 萧昊心中暗暗叫苦,运笔在手中转了一圈,立即抽身后退,一道太阴指劲力打飞了那条飞舞的天魔带,同祝玉研拉开距离。他慢悠悠地抚了抚衣袖,好像十分轻松的样子,面色悠然道:“姑娘何必动武呢,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 祝玉研身形一顿,突然察觉自己竟有几个呼吸无法移动,知道自己可能是被点了穴,心头微沉。又看到萧昊云淡风轻的样子,便有些拿不准对面这人的斤两了。 萧昊飘然后退之时毫无借力,周身内力外放,武功至少已入化境。能做到内力外放之人,年岁就很难说了,他未必有看上去那么年轻,祝玉研虽然武功也能达到这般境界,但对面的底细她一点儿都不清楚,就很被动。 祝玉研于是微微笑道:“先生好俊的功夫!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修为。”手上却不停。这回不再是试探,而是用上了七成的功力。 萧昊察觉到周围空气仿佛猛地陷入了凝滞之中,他立刻明白这大概就是祝玉研天魔场的作用,凡在她气机之内的人,一举一动都会被她牢牢牵制。天魔秘中的武功讲究层出不穷,变化无方,千变万化,刚柔并济,练至高层甚至能使人对敌之时产生幻觉。祝玉研的天魔带看似曼妙无方,实则深藏杀机,若被她的舞姿迷去了心智而疏于防范,必定会吃大亏。 萧昊曾见过石观音那样的美人,祝玉研的姿容虽然也足够令人惊艳,但还是青春年纪的她显然远不及石观音那般风情万种,萧昊自然不会将她这点精神影响放在眼里。 他不想被看出来自己其实是个纸糊的架子,果断对着祝玉研丢了一道芙蓉并蒂,将她定在原地,然后开始卯足了劲读浮花浪蕊。 浮花浪蕊雪亦残,萧昊一派从容地转着掌中墨笔,周身天魔气场随着他的动作瞬间减小大半。 祝玉研猛地一惊,发现自己的内力竟然开始疯狂流失! 她不知萧昊用了什么点穴的手法,竟能隔空就使她经脉受阻、不能移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内力被对面吸走,大骇之下花容变色。 萧昊只想吓唬吓唬她,没打算真的跟她动手,以他现在这一身蓝紫混搭的破烂装备,跟人干架还是不要想,保命才是第一位的。他抽了祝玉研几回蓝,看到定身的效果过去,便手腕一翻,重新将笔背到身后,温润优雅地对祝玉研道:“姑娘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伤了姑娘,今日还请回罢!” 祝玉研心中惊疑不定,她看得出来这人不想同她打架,她被抽了大半的内力,一时半刻缓不过来。自己这样狼狈,可是对面,举手投足之间却依然清雅倜傥,如仙如画,高下立现。 幸好这人没打算对她使出全力,不然她今天可能真的有性命之忧! 她有些气恼,明知道鲁妙子定然就在谷中,却拿萧昊没办法。这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年纪轻轻就有了这般修为,还是深山老林里隐世不出的老不死,不管哪种,反正自己打不过他这一点,祝玉研还是清楚的。 这吸人内力的功法太过邪门,绝对不能硬碰!! 萧昊看到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已经被自己唬住,端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笑容清浅地看着祝玉研。 “先生的功法竟能吸取他人内力,究竟是什么来历!不妨报上名来,好让玉研今日心服口服。” 萧昊迟疑了片刻,还是道:“是我万花谷花间游一脉。” 祝玉研神色变幻,娇哼道:“原来是花间的朋友,玉研今日认栽了!这么看来,先生也是为了圣舍利,才在此设下机关。”原来这谷中的机关确实是出自这人之手,只不过目的恐怕不是为了防他们,而是为了困住鲁妙子。 此人谈笑之间风流优雅,倒确实很有几分花间弟子的一贯作风。祝玉研想起那个对她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男人,秀眉微锁,询问道:“不知先生与之轩孰长孰幼?花间这一代竟还有先生这般惊才绝艳的弟子,实在大出玉研的意料。” 石之轩的师父已经去世,先前从未听闻过花间这一代还有什么有名的弟子,这青年搞不好是花间派的老不死藏起来的秘密武器。 花间派在圣门两派六道中一向式微,暗中培养厉害的弟子并非没有可能。这不,圣舍利不就这么轻易被他给截了胡。 邪帝向雨田那四个不成气候的徒弟连鲁妙子的踪迹都寻不到,她自持和鲁妙子有些情谊,才能摸到这里来,但转而一想,石之轩又何尝不是和鲁妙子关系匪浅。他也知道幽林小谷所在,花间派这次没有明面出手,极有可能就是因为石之轩暗中安排了萧昊在这里出其不意。 祝玉研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不免有些生气:“之轩既然有心圣舍利,我又不会同他抢!叫先生来看我笑话作甚么……”这话一说完,又想到一些曲折,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不过,若先生得到了圣舍利,必不会同玉研在这里多废话,看来先生也难以让鲁妙子轻易服软呢。” “……”萧昊根本不知道这么瞬息之间祝玉研这大姑娘脑袋里都转了些什么,失笑道:“姑娘,我对那劳什子圣舍利,并不感兴趣的……” 祝玉研听他所言,更加确定他知道邪帝舍利一事,终归是打不过,以这人的君子作风,必然不会行小人偷袭的勾当,她索性坦然撤了周身机防道:“先生风清气正,玉研甘拜下风,但圣舍利关乎圣门下一任领袖,玉研也不会轻易将它拱手让人。今日谢过先生手下留情,待玉研天魔大法大成之日,必定再来领教!” 她近来很快就能突破天魔大法第十七重,今日不是这人对手,来日却还未可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十分懂得如何周旋于俊杰之间的祝玉研对于拿捏分寸这一点,早已纯熟于胸。 她嫣然一笑,双眸黑如点漆,明明应是正派口中惑人心智的魔道妖女,却给人一种超脱凡俗风姿玲珑的观感,“说起来,先生这般风采人物,可已寻得良配?” 萧昊看到她这样子更加哭笑不得:“姑娘莫要拿我打趣,我如今不过……及冠年纪。”至少这壳子看起来是及冠年纪。 真·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萧昊脸不红心不跳地装起了嫩。 祝玉研于是心中已有了分晓,盈盈一拜后翩然飞离小谷。 “再会之时,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萧昊心头暗自松了一口气,重新将逍遥林附近的机关布置好,这才返回谷中。 另一边,祝玉研出了万花谷,第一件事就是杀去花间派。 她被冷不丁摆了一道,就算石之轩是她心仪之人,也得问个清楚。天魔带“砰”地震碎了雕花的房门,她似怒非怒、似笑非笑,高声对里面的石之轩道: “之轩的好师弟将我害得好苦!你们这是故意合起伙来看我笑话的吗!” 77.逍遥风月花间游·五 山中不知岁月, 萧昊在谷中的这段时间, 十分沉得住气, 每日只顾静心修习琴棋书画、料理奇花异草、钻研医道, 再同鲁妙子讨论讨论天工建筑, 纵略兵法。 他知道此刻谷外必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祝玉研无功而返,不会轻易放弃到手的邪帝舍利, 但她摸不准自己的武功修为,因此这朵游走于当世武林一流人物之间的交际花定会充分发挥自己的特殊作用,将江湖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这万花谷来。 想要清楚目标的底细, 最好的办法并不是亲自出手, 而是让别人替自己做试探。祝玉研显然没有辜负萧昊的期望。 最近几日,万花谷外的红名多了不少, 武功才学平平的, 自然是困在谷外连入口都摸不到;稍微有些头脑, 或是武功不弱、依靠蛮力接近入口的,又被萧昊设在落星湖与逍遥林的奇门遁甲绕得七荤八素。 萧昊虽然不知道祝玉研对外会说些什么,但从系统传来的消息里, 他可以窥得一些大概。 【叮!侠士深居万花谷, 算无遗策之名却已传遍江湖, 逼格+1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花好月圆, 进度:1758/10000。】 萧昊漫不经心地弹着琴曲,动作十分放松, 看似悠然潇洒, 奏出的音节却暗含太古遗音之浩渺阔大, 简单的音律仿佛能够穿越天地时空,悠悠古韵,江山无尽,人间悲欢,让人情不自禁沉浸其中。 鲁妙子由衷叹道:“先生此曲至简至朴,却能有如此撼动心灵之感,可有名字?” 萧昊也不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只是长琴在榣山的时候,时常弹这么个调子,他并未记完整,弹起来也十分零碎。但毕竟是太古仙人之曲,不是凡间乐曲可以相提并论,长琴奏曲时可以令天地为之凋零,他又哪里比得上。 “梦中曾有仙人抚琴,我无意中记下此曲,没有名字。” 鲁妙子大为惊奇,赞叹之余又看到萧昊今日心情似乎格外不错,好奇问道:“先生可是遇到什么喜事?” 萧昊摸着琴弦,笑而不答。 他并没有将祝玉研来过的事情告诉鲁妙子,后面这些为了邪帝舍利前赴后继找上门来的江湖人更是只字未提。鲁妙子起初还在担心会有追兵上门,后来发现万花谷确实踪迹难觅,也就渐渐放宽了心。 因此鲁妙子其实并不知道,萧昊这段时间往来落星湖,料理花草只是顺带,修补机关才是真目的。 那些人越是无功而返,萧昊在外的名声就越是神乎其神,萧昊甚至想给祝玉研这个神助攻多点几个赞。 这可能是他至今为止发迹最容易的一个副本了,祝玉研这姑娘当真功不可没。 鲁妙子见他不愿细说,也并不放在心上,转而聊起别的事来:“近日来在谷中获益良多,关于这邪帝舍利,我萌生了一个念头。” 萧昊闻言起了兴致,挑眉问道:“哦?鲁大师有了些什么新想法?” 这鲁妙子长了一颗鬼才的脑袋,他提出来的新奇想法,就连萧昊这个经历过现代科技的人都常常惊叹不已,并且他提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还真能自己想出办法把它们实现,这就十分让人佩服了。鲁妙子此人涉猎之全面、精妙之奇思,无愧于“天下第一巧匠”的名号。 鲁妙子这些天已经习惯了他拿“大师”二字打趣自己,从怀中掏出一卷图纸,对萧昊道:“我有一位至交好友,是当朝开国之中坚,他生性喜爱收集天下宝物,曾托我设计一处秘密藏宝之地,给大隋后世留以延续之机。我当时竭尽心力,终于绘成这机关总图,只是如今看来,其中亦有许多不完备之处。邪帝舍利既无处安放,暗中藏于宝库深处,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萧昊知道鲁妙子口中之人应该就是杨素了。邪帝舍利本也就该放置于杨公宝库,这没什么不好。 不过,鲁妙子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这个世界的江湖,可是很有几分不同的。千年道魔之争,从魔门和慈航静斋建立之前就已经暗潮汹涌。自这对立的两方正式确立阵营后,每逢乱世,必将择出他们各自认定的天下之主,助他们平定天下、夺得政权。这两方都很清楚,只有自己这一方扶持的君王上位,才能够发扬自己所宣扬的道统,道魔之争的关键也在于此。 从汉代至今,他们的斗争从未停歇。而距今最近的一代,便是风烟初定的大隋。 这一代慈航静斋的代表梵清惠选择的是杨坚,而与之对立的魔门代表祝玉研,选择的应该就是杨素。 从直观结果上,这一次的道魔对决是慈航静斋押对了宝,杨坚一统天下,慈航静斋与静念禅院作为白道代表,依旧是天下正统。但从细节上看,这个结果很有几分耐人寻味。 杨素的卓越军事能力,称为全能名将亦不为过,魔门扶持杨素,显然也是看中他绝不会输于杨坚。 但最终杨素却向杨坚俯首称臣,不再帮助魔门夺天下,这背后的原因或许就是祝玉研。 梵清惠和祝玉研身为两方代表,左右逢源,杨坚、杨素、宋缺、鲁妙子、岳山、晁七杀……她们玩弄这些当世俊彦于指掌之间,轻易拿捏这些人的想法,引导他们为自己做事。这种方法非常有效,风险也显而易见。 不会有哪个人喜欢自己的朱砂痣和白月光被别人分享,当她们在这些人之间抛下诱饵的时候,也同时意味着她们随时都可能翻船。 鲁妙子与其他几人不同,他虽是天下第一的鬼才,却无心权位纷争,他是一个独立于道魔两方之外的中立派,做事只遂心意。 祝玉研成功勾走了这个年轻天才的心,所以尽管他并不站在魔门和静斋任何一方,却会为了祝玉研去帮杨素。 但如果有一天,这两个同时倾心于祝玉研的男人突然达成了共识,意识到自己只是被她利用来觊觎天下的工具,那么反水就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杨素让鲁妙子建造杨公宝库的目的,说是为了收天下宝物,实则其中的价值,相当于始皇当年收天下之兵制十二铜人,是为谋反而备,鲁妙子不可能不清楚这宝库的用途。如今他肯把舍利放进杨公宝库,说明他正在尝试和那个迷恋祝玉研的自己划清界限。 萧昊没有告诉他祝玉研来过,也有让他死心的意思,他暗叹这鲁妙子总算是想通了,面含笑容道:“如此甚好。鲁大师若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我必定竭尽所能为大师分忧。” 查于微末,完于至臻,萧昊心思飞转之间,已为下一步计划做好了打算。 隋朝从立到亡不超过四十年,或许他该想办法接触一下这道魔双方的领袖人物。 “水月宫中还留存有一些龙骨甲兽,可供鲁大师研究,改造用来——” “轰——” 外面忽而传来一声巨响,萧昊笑容不减,顿了一下继续道:“改造用来镇守宝库亦无不——” “砰——” 又是一声巨响,萧昊叹了口气,慢吞吞站起身来对鲁妙子道:“今日谷中有不速之客造访,恕在下无法陪大师探讨机关了。” 来得倒比预想中要快一些,不过没什么妨碍。 鲁妙子眉头皱了起来,“可是追我而来的魔门中人……?” 萧昊冲他摆了摆手,从容道:“鲁大师安心呆在谷中便可,我自会前去处理。” 他转过身,笑容已收敛了起来,点墨山河大轻功腾空而起,他身后的鲁妙子微微一怔,这时才意识到也许萧昊比他想象中武功更强一些。 * 万花谷云锦台天梯塌了一半,下面站着的正是向雨田的四个徒弟:“倒行逆施”尤鸟倦、“大帝”丁九重、周老叹、“媚娘子”金环真。他们好不容易摸到这谷中,却屡屡被萧昊设下的机关弄得狼狈不堪,也更加相信祝玉研在圣门中传出的消息。 鲁妙子和邪帝舍利被花间派暗中栽培的闭门弟子困于幽林小谷,此人精通奇门之术,且武功高强,待他取得圣舍利,必将携之一统圣门,成为新一代圣门领袖。 就祝玉研那谈吐之间的倾慕神色,不知道被这谷里乳臭未干的小子喂了什么迷魂药。他们四人虽然各怀鬼胎,都想将邪帝舍利吞为己有,但对外还是十分一致的。向雨田留下的宝贝,自然要由向雨田的亲传弟子来继承,他人若来干涉,四人共击之。 祝玉研是圣门默认的下一代接班人,他们动不了,可这谷里的人,只让祝玉研见了一面,就放弃对舍利的争夺,实在是个祸害!不如趁他还没搞出什么火花,先掐灭在这里。 他们身后,还远远地跟着一人,身形缥缈无迹如鬼魅,这四人竟无一人察觉。 石之轩被祝玉研发的一通脾气搞得莫名其妙,忽而又听说自己多了一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师弟,好奇之余,正巧碰到这四人行踪鬼祟,便跟着他们来了这万花谷,也有几分打探虚实的意思。 师父死无对证,这顶着花间派的名头的人,究竟是何来历还未可知。玉研描述中的人物举止优雅、温良端方,若真是他同门弟子,暗中帮上一帮未尝不可;若是冒名行事之人,等这四个蠢货为他探明深浅,他自会处理干净。 石之轩悠然藏身于山林之中,忽见一人自空中乘雕而来,眉目如画,恍若春山,周身墨色如笔走龙蛇,浮萍飞叶,风舞蹁跹,而落地之时那雕影、墨意、飞叶全然烟消云散,居然都是此人内力具象所化! 他眸中一亮,竟忍不住在心里为此人无双之风姿叫好起来。 78.逍遥风月花间游·六 萧昊甫一落地, 就让那四个各怀鬼胎的魔门弟子吃了一惊。 内劲外放并不困难, 一流高手皆可做到, 但内劲外放到这种精彩纷呈的境界, 甚至可以化雕乘之, 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那四个人本来还在为这万花谷中的奇门机关争吵不休,看到萧昊到来, 同时止了吵闹,面面相觑起来。 来人气息悠长静细,定是内外兼修的高手。这一手轻功震慑力十足, 他们四个原先听说, 谷中不过是个弱冠年纪的小子,料想就是从娘胎里开始练武也绝对抵不过他们四人联手, 但如今却有些迟疑了。 祝玉妍那臭婆娘的话到底靠不靠谱, 这不会是哪个武功已臻化入境的宗师级别老不休吧? 萧昊对待不客气的外人, 一向也是不客气的。鲁妙子那是他请进谷中的客人,没准儿还能成为客卿;祝玉妍虽说也破坏过逍遥林,但人家懂得分寸, 损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草木。而这四个人, 一上来就毁了他云锦台天梯, 萧昊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他拢了衣袖, 墨笔扣在手中,声音如冰似玉, 冷然道:“四位擅闯万花谷, 毁我谷中天梯, 今日若不给个交代,萧某可不会轻易罢休。” 【叮!您与侠士石之轩的友好度已达萍水相逢。】 “……?”萧昊微微一愣,看向了目标列表。噫,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四条小鱼竟然还勾来一条大的。 他还正愁怎么把正魔两道的领袖坑到谷里来呢,这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四人中走出一位瘦骨伶仃、脸色枯黄的人来,他身量极高,神色满是凄苦愁容,给人一种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感觉,眼睛却精亮的吓人。明明应是粗犷豪迈的声音,却硬生生被他装的阴声细气,听来叫人头皮发麻:“尤某人带着师弟师妹来讨要师门圣舍利,阁下设下这多阻碍,我们四人心情不快,自然对这些木石没什么好脾气!” 此人正是“倒行逆施”尤鸟倦,乃向雨田的四大弟子之首。 他身旁一名身穿彩服的宫装女子嗔笑道:“我看这小哥俊朗的很,不然你们去夺那圣舍利吧,我就不陪你们玩儿哩,舍利归你们,这人归我!” 另一名身背巨大铁剪的大汉闻言冷笑,阴恻恻道:“你这婆娘打的一把好算盘!我们三个为圣舍利争得头破血流,你好坐收渔翁之利?想得倒美!”这人长得一副勾鼻深目,头戴一个古怪的通天冠,一看便是穷凶极恶的面相。 金环真娇声笑道:“我的大帝哥哥,谁不知道你一门心思想坐邪帝的位置,我不同你抢你还不高兴吗?” 她旁边一个身材矮胖的男子冷哼道:“你不如叫他醒醒,别再做那白日梦了,圣门英杰辈出,哪轮得到他丁九重!” 丁九重听了他的话,一双锐利的眼睛瞪过去,险些直接同嘲讽他的周老叹打起来。 尤鸟倦嫌弃万分,双手负后,操着那副尖细难听的嗓子对他们二人道:“丢人现眼!眼下团结一致夺回师父留下的圣舍利才是要紧事,我们来时的路上怎么说的?舍利到了我们自家人手里,怎么分再以功夫论胜负。” 那二人对视一眼,谁也不服气谁,两相转头过去。 然而就算他们一时听了尤鸟倦的话,这四个人也谁都没有冲上来。 萧昊对这四个狡猾凶残又毫无情义可言的恶徒皱起了眉头,这四人能合伙跑到万花谷来,还没有自己先内斗残,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他心里盘算着跟他们的距离,朗声道:“鲁大师是我谷中贵客,他既不愿见你们,还请四位听我一句忠告:趁我还没动怒之前,留下修缮天梯的资财,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罢!” 那金环真花枝乱颤的笑倒在周老叹怀里,周老叹竟然也顺势揽住她的腰肢,只听她嗲声道:“瞧瞧你们这些粗鲁鬼!把人家先生惹生气了吧!” 那尤鸟倦厉声嘶道:“生气便生气,一个二十年纪的小鬼,我们四个还怕了他不成!” 萧昊忍不住失笑,这人不知道是给自己壮胆还是给另外三个人壮胆。明明是这三人之中唯一一个91级的精英,却仅仅见了他的轻功就被吓得怂成这个样子。此人卑鄙无耻,不可被他探清自己的真正能力,否则被他们一拥反扑,将会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 萧昊一个7000多分的蓝紫装混搭花间,对眼前三个90级精英和一个91级精英的队伍,虽然觉得有些棘手,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法打。 就是伤害太低的话,若一出手镇不住这四人,就会被轻看了,得想办法让他们吃个大亏才行。 另外,藏身在林中的石之轩是个黄名,一时半刻也摸不透立场,他也得提防着才是。 萧昊默默换上了风烟翠潜催奇穴,悠然道:“看诸位的意思,是不打算善了了。” 那四人面色同时一凛,已各自备好了随时开战的架势。 萧昊叹了口气,好似很无奈的样子:“那便怪不得我了,万花谷有万花谷的规矩,还请诸位以身抵债!” 不知道这一身破烂装能爆出多少伤害,保险起见,萧昊决定多送对面几个玉石。 他将目标锁定在这四人中为首的尤鸟倦头上,飞速上了一道商阳指,紧接着开了乱撒和水月,碧绿色的气劲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进去,他运笔在掌中旋转不休,周身墨色与绿光环绕,看起来竟似仙人挥墨河山。 那四人对视一眼,同时上前,掌风拳劲将萧昊围了个密不透风。他们分散开来,从四面合围,力图每一人都锁定萧昊一处无法闪避的破绽,叫他不得不应对。 萧昊早有准备,趁他们四人在身前汇合,扶摇一跃而起,高高跳至空中。 太阴指裹着游龙般的墨色吐向他们四人,萧昊疾退站定,阳明指已做好了准备,直取尤鸟倦几处大穴。 尤鸟倦神色一暗,猛然察觉自己似乎中了好几道难以言说的内劲。那内劲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虽一时没有什么大碍,却让他心中惊疑不定。 而在他身边的三人也同时感受到了不对,明明萧昊打的是尤鸟倦,可是他们三人竟也好似被这内劲侵体了一般。 那古怪的内劲在他们体内游走,这四人心底同时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 萧昊身在十数尺之外,怎么可能同时点住他们四人这么多处穴道?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就算是以指力隔空点穴之法,弹指之间就同时攻击他们四个人,未免也太夸张了!他是长了二十只手不成! 萧昊从容一笑,泼墨般的真气挥洒向尤鸟倦,尤鸟倦猛然感受到体内那几道古怪的内劲“蓬”、“蓬”、“蓬”地接二连三在自己关键穴位上猛地爆开,他全身一震,竟被激地吐出一口血来。 天地同归玉石尽。尤鸟倦周围的三人猝不及防之下,被萧昊点了潜催的玉石同时引爆了体内的dot效果,也神色大变,硬吃下了这一道玉石俱焚的伤害。 萧昊趁机看了一眼他们的血条,每人都下降了三成有余,大感有望,立即趁着玉石定身之余飞快补上了兰摧玉折与商阳指。 这四人吃了一个闷亏,看到萧昊又在远处优哉游哉地转着笔,周身吞吐内劲,显然正在准备下一波攻击,立即倒转过来向他一拥而上。 石之轩远远隐在林中,见萧昊从容应对这四人,不由对他的武学高看了几眼。 此人所用武功并非花间派武学,应当是他口中所谓“万花谷”的武功,这一套亦攻亦守的点穴截脉的手法当真让人赞叹不已,以劲气飞速射出指力,并将内劲裹在指力之中打入对手体内,而在外还可自由操控这射入人体内的内劲,叫人防不胜防。这等精妙武学,不知道是出自哪位高人前辈的头脑。 再又看到这四人合力齐攻而上,萧昊却还在那里慢吞吞地运功,石之轩一时迟疑,手中扣住了折扇。 这人是不是花间弟子倒还难说,看他做派……倒不像坑蒙拐骗之人。再者,以他的武功,没必要冒名顶替花间派弟子。向雨田这四个徒弟凶残狡诈、狠毒残忍,若落到他们手中……他帮是不帮呢? 这么一犹豫,他尚未动作,那四人已身在空中。 萧昊哪会给他们近身的机会,钟林读条结束,抬起头来对离他最近的尤鸟倦温柔一笑。 这一眼可真是光风霁月,温和至极,尤鸟倦心中警铃大作,内心生出无比的恐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总觉得应该逃!! 他想要抽身后退,却已经来不及,身形生生在半空中顿住,和身后扑来的金环真撞成一团,周老叹和丁九重匆忙向两旁躲开,才没有和他们俩撞上。 萧昊第二发玉石俱焚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尤鸟倦的身上,溅射八尺之内范围所有身上有dot的目标,这四人慌乱躲避的时候,那些混元气劲已经听话地在萧昊的玉石俱焚下,在他们周身要穴一个接一个爆炸开来。 又是一阵“蓬”、“蓬”地内劲爆发之声,如同爆竹一般不绝于耳,周老叹与尤鸟倦猛地晃动了两下,口喷鲜血仰面倒了下去,竟被这会心的玉石打成了重伤。 丁九重和金环真也是后怕不已,连滚带爬狂退十几步,也不去管那躺倒在地上的二人究竟是生是死,活似见了鬼一样,眼睛瞪成铜铃。 “大、大帝哥哥,这小哥我有些吃不消,今日就不奉陪了!” 她口中呼哨,如婴孩啼哭之声,又如女子凄绝悲惨的哭嚎,高亢难听,前后左右飘忽不定,令人听之毛骨悚然,仿佛突然间到了修罗地府,脚下是成千上万的厉鬼索命,杀机重重。 79.逍遥风月花间游·七 萧昊猛地一滞, 这金环真以声惑敌, 与祝玉妍的天魔场有异曲同工之妙, 能够摄人心魄。 这两人已被他打伤, 也绝没有那个胆量敢再与他正面相抗, 只是这天魔之音,他听起来很是难受, 内息也会被影响。 以他的定力,倒不至于被魔音蛊惑心神,但这仿佛尖锥刮瓷碟一般令人不舒服至极的声音, 让他头痛极了。 要是手里有大笛子就好了, 萧昊扶着脑袋想。以老王那个“动听”非凡的笛声,绝对能让金环真尝尝什么叫真正的魔音灌耳。 可惜他这号专注生活技能, 根本没刷过雪凤冰王笛。 萧昊正在发愁怎么才能阻止金环真继续这么呼哨下去, 忽听得林中一声清音长啸。那声音虽然不大, 却隐隐压过了耳边鬼哭狼嚎之声,任其尖利刺耳,那啸声有如澎湃巨浪, 一波一波袭在鬼声最细最戾之处。 金环真脸色涨红, 发丝猛地炸开, 鬼声已再嚎不出。 片刻之后, 她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显然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萧昊从这魔声中脱身, 似有所感, 若有若无地朝林中侧头看了一眼。 他缓步走至金环真与丁九重身前, 金环真已昏厥过去,丁九重骇破了胆,强对他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先生手下留情!舍利与圣门领袖之位非先生莫属,我们绝不敢再造次!” 这人竟然还有帮手!他们四个已经折了三个,好汉不吃眼前亏,保命要紧! 萧昊风轻云淡道:“谁稀罕你们劳什子舍利,我都说了万花谷避世已久,不问世事,你们一个个听不懂人话,反而来怪我?” 丁九重急忙顺着他道:“是是是!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三个师兄妹都伤在您手中不知死活,您就放过我罢!” 萧昊将笔插回腰间,随意撸起了袖子,从背包里翻出好几盒药丸来,在指尖把玩道:“好说。” 这[过期了的缩身丹]是好些年前已被剑三取消了的药品,他背包里没处理掉,不知道给人吃了会是个什么后果。这四个人毁了他的天梯,拍拍屁股就走可不成。 他飞快给地上的三个一人喂了一大把,掌中托着这过期缩身丹的瓶子,笑吟吟对丁九重道:“阁下是自己吃,还是我喂您吃?” 丁九重面色僵硬,颤手接过萧昊手里的药品,双眼一闭壮士扼腕般一股脑吞了下去。 萧昊拍了拍手,很满意的样子:“天梯被你们损坏了,这段时间便乖乖留在谷中把它修好,待你们完工,我便放你们出谷。” 丁九重不敢反抗,面含苦色应下。 只一会儿功夫愣神,他惊觉地上三人筋肉骨骼正纷纷收拢,大惊失色下,他抬起头来看向萧昊,却发觉自己的视线似乎也正在变化,几息就和那三人一样缩成了侏儒! 他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萧昊给他们吃的竟是这种东西!!! 萧昊摸着下巴,好奇地看着他们头顶封内的debuff,持续时间竟有三个月之久,倒是省了他再操心。 这四个家伙品性恶劣,薄情自私,让他们吃点教训也好。 萧昊走至天梯前,心疼地摸了摸损坏的木架,对丁九重喝道:“等他们三人醒来,便不要偷懒怠工了!逍遥林以西有聋哑村,你们住在那里便是。万花谷是风雅之地,你们最好少在我眼前出现,不然若坏了我的兴致……” 萧昊转过头,面含春风,笑意温文,没有继续说话。 丁九重背脊一凉,忙不迭拱手应道:“全听先生吩咐!” 反正被封了内,这四人翻不出什么浪花了,萧昊心头微松,转身对远方林中高声道:“来者是客,阁下不出来一叙吗?” 石之轩出手击退金环真之时,就已经没打算再隐藏下去,听到萧昊的邀请,优雅从林中踱步而来。 这时的他刚刚接下花间派的传承,又从师祖留下的密宗里寻到了一些补天道的残卷,只待他寻到机会,从祝玉妍手中取得其余补天心法,便可成为圣门之中身兼两派传承、举足轻重的重要人物。 花间派有一个规矩,凡花间传人,需在二十八岁前接受上一代传人以全力出手的“花间十二枝”试练,而年轻的石之轩,赫然是花间历代通过试炼的传人中,最为惊才绝艳的一个。 春风得意马蹄疾,意气风发的年轻邪王一表人才,博学强大,又怀着一统圣门的骄傲理想,眉目间所流露出的神采潇洒风流,仿佛天上地下没有能比他更为璀璨的新星。 萧昊看惯了俊杰人物,初见这样的石之轩,忍不住在心中笑道:想不到书里那个天纵英才、有着双重人格的邪王,年轻时还有这么稚嫩的一面。 石之轩微微拱手,俨然是个风流才子模样,哪有半分江湖草寇的影子,“百闻不如一见,之轩深慕先生风雅,特来拜会。” 萧昊敛袖低眉,论起风雅,万花才不会输给魔门之花间。忽然见到这么一个逼格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人,心中难免有一点争高下的小心思。 他立在天梯旁,弯起眼角,显得静雅而温和,“方才多谢阁下出手相助,谷中有粗茶,若不嫌弃,不妨小坐。” “正有此意。” 丁九重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转来转去,恍惚间感觉自己似乎瘫倒的不是个地方。 明明青天白日没见鬼,怎么就觉得这两人身上像发了光似的呢? 萧昊自然也意识到这里还有四个新出炉的矮子,想到近日来不断找上门来的江湖人,他心思微动,行至万花谷入口的巨石前,摸上了那块光滑圆润的石头。 石之轩不解其意,静静立在一旁盯着他的动作。 萧昊手中运阳明指力,在那巨石上以指为笔,深深刻下两行字迹: 不求独避风雨外,只笑桃源非梦中。 他留下这刻字后,才主动走到前方,为石之轩引路:“近来外人纷扰不休,让阁下看笑话了。” “圣门中皆传,先生是我花间一脉关门弟子,先生截下了圣舍利,引来他们觊觎,这谷中只怕难得清静。” 萧昊于是解释道:“我师从万花谷,花间游虽是本门心法,但与魔门并没有什么瓜葛。” 石之轩自看了他动手之后,心中也有了几分思量,从善如流道:“想来这名字多有误会,玉妍才在圣门中那样说话。” 祝玉妍的心思其实十分好懂,她故意做出那副被迷的神魂颠倒的样子,便是为了将其他人的火力吸引到这边来。萧昊的武功深不可测,在她天魔大法大成之前,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这段时间若有人能替她试出萧昊的底细,她也好有所准备。 尤鸟倦这四个蠢人,功夫虽还有得一看,脑子却实在不好使,活该被祝玉妍当枪使。 这万花谷看来是个避世许久的门派,只是不知,萧昊截下鲁妙子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圣舍利关乎圣门传承,石之轩有着一统圣门的心思,圣舍利早晚是囊中之物。只是他懒得同尤鸟倦等人一般争得头破血流。 花间派讲究风花雪月,谈笑杀人,身为花间传人,他有一百种兵不血刃的办法可以取得圣舍利,跟他们争来夺去反而不符自己的身份。 萧昊精通机关之术,鲁妙子也是能工巧匠,这二人的关系还值得一探。 从逍遥林至三星望月需路过落星湖,石之轩沉迷于这谷中美景,赞叹不已。 他远远瞧见那落星湖中心小屋附近有一块残碑,好奇问道:“那里埋葬着什么人吗?” 萧昊闻言瞥了一眼,摇头道:“只是一块碑铭而已。刻的是《诗经》中《卷耳》一诗。”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萧昊脚步微顿,应道:“正是。” 石之轩于是笑道:“看来先生久居谷中,还有挂怀之人。” 萧昊忽觉被调戏,淡淡回头瞥了他一眼,“身在谷中唯有两袖清风而已,只不过外人不解万花避世的真正理念罢了。” 石之轩立时想起他刻在万花谷入口处的那两行字,心头微动。 看样子万花谷似乎真不是故意夺下圣舍利的? 石之轩心思流转间,已到了三星望月之下,见这谷中建筑精妙奇巧,大感兴趣。 萧昊请他在赏星居前落座,两人言谈间从谷中建筑聊到琴棋诗画、酒茶医工,又到经略纵横、天下大势,仙境之中高谈阔论指点山河,一时间竟谁也不能找出对方所不通之事。 萧昊一边暗自庆幸好这么多个世界下来,他所见所识远非常人能及,一边又不由佩服起来,石之轩年纪轻轻,竟能博学多闻至此,实在让人叹服。 鲁妙子也是博览群书身怀大才之人,但同石之轩这般深谙花前月下式的博学全不是一种,石之轩举手投足都切合着优雅二字,给人一种文经武纬信手拈来之感。 石之轩亦惊叹萧昊的才学,索性将茶盏一搁,对萧昊道:“与先生相谈甚欢,这区区半日实不能令我满足,先生可会责怪石某多叨扰几日?” 【叮!您与侠士石之轩的友好度已达相见恨晚。】 萧昊当然乐意,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和颜道:“求之不得。” 谷外的魔门中人永远不会清楚这一日谷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反正等他们回过神来,就震惊的发现,截胡圣舍利的万花谷,不仅让向雨田四个亲传弟子再也没能走出来,还让他们引以为傲的祝玉妍铩羽而归!还有花间派的石之轩,也从此失踪,据说也进了那邪门的谷! 石祝与尤鸟倦皆位列魔门八大高手中,这旦夕间就折进去三个,众人谈之色变,认为那里面必藏有大宗师级别的绝世高人! 80.逍遥风月花间游·八 石之轩发现, 萧昊此人, 与他之前所接触过的那些凡夫俗子全然不同。 他不仅谈吐不凡, 博闻强记, 举止风雅, 性格温和,而且无论武功、才学、经略都和自己不相上下。 一直以来, 石之轩都是个孤独的人,因为放眼天下,如他这般天纵英才的优秀之人绝找不出第二个。高处不胜寒, 当一个人能够轻易掌控这世间他所在意的东西的时候, 就会变得孤独,忧郁, 甚至离群索居。 世间能读懂他想法的人实在太少, 能理解天才脑中所想的人, 也必然只有天才。 但如今,他竟找到了一个眼界能与自己比肩的人,这实在是一种惊喜。 优秀的人会互相吸引, 石之轩在谷中的这段时日, 与萧昊探讨切磋, 唇枪舌战, 两人虽从未真正动过手,但每一处细枝末节, 乃至心理交锋, 都在暗中一决高下。 尤其是棋局之上, 天地为盘,一人执蜀棋,一人执魏棋,合纵连横,大杀四方,酣畅淋漓,更生惺惺相惜之感。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石之轩愈发觉得,这谷中的隐士,仿佛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独特魅力,无论是仪容、学识,还是待人接物、风骨品格,都有一种疯狂的吸引力。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心底燃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让他沉醉于万花谷中,几乎忘却谷外江湖中那些纷纷扰扰。 萧昊身上像有一个无穷的宝库,每一日都能让他在其中找到一些新的东西,这种无比渴求想要一探到底的心思日复一日强烈起来,又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觉得眼前之人深不可测。 没有对比就不知道差距,自结识萧昊后,石之轩更为厌恶谷外庸俗的普通人,同时也对他避世不出有了几分理解。 这样的人,不适合在万丈红尘里翻滚。翩翩君子如皎皎明月,深居幽谷不染俗尘,才不会玷污了这人玲珑剔透的一颗干净的心。 石之轩亦在谷中见到了沉迷机关之术的鲁妙子。鲁妙子是他至交好友,一见面自然有许多话说。 鲁妙子同他讲了万花谷与慕清流的渊源,石之轩感叹命运之奇妙时,不禁在心中思量起圣门、正道与这万花谷的关系。 万花独立于两道之外,属于一个特殊的第三方,既不与任何一方敌对,也不与任何一方同流。万花有自己的行事理念和思想体系,比起偏执的圣门与虚伪的正道,石之轩认为这种百家争鸣万花齐放的态度,境界要更为高深。 只是这等思想与政权势力背道而驰,哪个执政者都会希望宗教能够辅助稳定政治。 万花之所以避世不出,应当也是前人想明白,这三教九流遍地生花的地方,不适合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相比较而言,儒道佛一脉的正派,与主张独善其身的圣门,在君王的眼里,会更有价值。 思及此,石之轩深觉鲁妙子带着圣舍利藏身万花谷中这件事,实在给这片世外桃源平添了许多麻烦。 对于这一点,石之轩仍然不太明白萧昊的心思。 按理说,这么一个烫手山芋,绝不该是萧昊该接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石之轩十分好奇。 他一路悠然走过寻仙径,来到仙迹岩,萧昊正远远坐在亭中,周围四面都挂着卷轴书画,迎风而摆。这谷中经年烟雾环绕,三面所临皆是瀑布,飞瀑流湍下,那墨色的身影点飞瀑珠花落笔作画,可谓赏心悦目之至。 石之轩早就发现,萧昊在谷中的生活简直可以用一个“闲”字全然概括。下棋、种花、弹琴、画画、书法、烹茶、修药典、下厨、摆弄机关、观星推演……所有他能想得到的最惬意悠闲、风花雪月的事情,这人都怡然做了个遍。略有无奈之余,也对能这沉静享受这样生活的人不免有些佩服。 石之轩依然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胸中还有一些未展的宏图与抱负,万花谷是静心之地,他虽然喜爱这里忘却尘俗的氛围,但对他而言,他自认是做不到完全不问江湖事的。 这一点上,萧昊的心境要强他许多。 萧昊早就察觉到他的到来,搁了笔微微笑道:“今日来得倒比平时早一些。” 石之轩飞身落到他旁边,见画卷上是一幅幽谷莲池。仙迹岩中虽种满了莲花,此时却尚未到开花的时节,萧昊对着这一池碧水,能画出这般形神俱佳的画作,可见观察力已细致入微,眼前无花,胸中却已莲香满池。 “想不到先生的画功也这般精妙绝伦!” 萧昊谦虚道:“雕虫小技,闲来无事信手涂鸦罢了。” 才不是呢,这一张图他用系统抄录了没有五十遍也有一百遍,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浣花笺五彩墨,这才勉强搞出一张能看的,未免墨迹干的太久被瞧出破绽,费了好大的心思才利用这点瀑润笔之法维持到现在。 书到用时方恨少,萧昊只恨自己在桃花岛的时候,没有多花一点功夫再精进精进杂学技艺。 石之轩笑着摇头:“先生何必自谦,以先生的才学,放眼天下,早已无人能及。”他顺势在亭中坐下,抬起头认真道:“算起来我已在谷中叨扰了月余,先生不好意思赶我走,如今我却不能再这么厚着脸皮待下去了。” 萧昊眉头一动,好奇道:“之轩这便要走了?” 石之轩点点头,潇洒道:“圣门大业未定,我在谷中这些时间,谷外怕已乱套了。虽说天下大局初稳,无论正派还是圣门都理应作壁上观,避世不出,但圣门两派六道一向谁也不服谁,若不能一统上下,来日慈航静斋与静念禅院沆瀣一气,圣门恐怕无法应对。” 萧昊暗自算了算时间,他其实倒还希望这年轻的邪王再多待些时日,不过既然人家已经有了离开的心思,便放他回江湖去吧。 石之轩道:“不过临行前,有一事需向先生请教。” 萧昊立刻道:“请教不敢当,但说无妨。” 石之轩指了指天工坊的方向,淡淡道:“万花之机巧,虽冠绝天下,但……木石机关,能否应对真正宗师高手?” 萧昊闻言一愣,石之轩这是在摸他的立场? 他面不改色,从容笑道:“机关毕竟是死物,哪里比得上人的头脑灵活。” 石之轩皱起了眉头,看来萧昊并不是不知道收留鲁妙子的后果。那他做出的这个决定,是有备无患,还是故意为之想要掺进浑水中呢? 萧昊隐约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于是道:“昔日万花有七圣,呕心沥血修成七卷《万花秘籍》,可惜花谷人丁凋敝,到我这一代,七圣已无迹可寻。鲁大师奇思巧技,我欲将其引为客卿,授工圣之衣钵,也算对前人有所交代。” 石之轩微怔,他想过许多种可能,或许出于慈悲,或许出于权谋,或许是为人情,却独独没想到萧昊收留鲁妙子的原因竟然是这个。是他脑中阴谋曲折想的太多,一时竟忘了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隐士。 萧昊一门心思钻研万花七艺,在他眼中江湖怎样又怎么比得上万花传承重要。 石之轩不由失笑,已然想通。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万花谷暴露于世人眼中已成定局,无法回避;但日后,如果有不长眼的人,他倒还可以出手一助。 不求独避风雨外,只笑桃源非梦中……石之轩暗下决心,绝不让任何人破坏万花谷的安乐祥和。 萧昊见他不再深究,也就干脆利落拐了话题,免得被瞧出什么破绽来:“之轩既然有抱负未实现,想做什么便去做罢。” 石之轩很受用萧昊的体贴,拱手道:“我居于谷中,对花间的心法感悟更上一层,全赖先生的指点。不过花间派武学毕竟是《天魔策》之末流,圣门中多有人轻视,我手中还有另一卷传承,不适合在这谷中修习,只能忍痛与先生拜别。” 萧昊立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补天道心法,微微皱眉道:“我虽对魔门了解不多,却也知道两派六道各自有各自的传承,之轩怎么会有他派的心法?” 石之轩倒不避讳此事,解释道:“早年花间派掌门慕清流曾与补天阁宗主李淑庄交情甚密,李淑庄退隐之时,将补天阁保有的部分残卷交于慕清流,故而花间派一直保有两家武学。” 他顿了顿,继续道:“只不过流传到我手时,这心法有一部分已流落到了阴癸派。近来我花间游心法愈发得心应手,但补天之心法总觉有瓶颈,想来是功法不完备所致。” 萧昊恍然大悟,难怪石之轩一直跟祝玉研纠缠不清,原来是为了祝玉研手中的补天残卷。 他认真盯着石之轩,突然问道:“之轩喜欢祝姑娘吗?” 石之轩不解他怎么会问这个,耸肩笑道:“玉研那样的女子,天下有几人不喜欢?” 萧昊不赞同地对石之轩道:“不同的。我与祝姑娘交手时,她提起你时言辞亲密,想来已经芳心暗许。你若对她有男女之情,补天残卷一事还需同她说清楚;若你对她没有男女之情,更不该利用她对你的感情来攫取功利。” 石之轩心中好笑,这先生果真是在谷中待了太久,对于谷外勾心斗角之事竟这般天真,“玉研又何尝不想从我身上得到圣门至高无上的地位,圣门中人各取所需,谈何利用?” 萧昊的脸色却冷了下来:“人心乃是天下至为珍贵的东西,不容利益践踏,阁下若不懂这个道理,便当我这些时日瞎了眼,请错了客人!” 石之轩顿时茫然愣住了。 一向温和的先生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81.逍遥风月花间游·九 石之轩大惑不解, 又不知到底哪里惹怒了萧昊, 匆忙道:“先生莫要动气……若先生不喜, 以后我不在先生面前提及此事便是。” 萧昊一听就晓得他根本没弄明白错处, 连连摇头:“祝姑娘对你痴心, 你若对她有意,将来她知道了你利用她取得补天残卷的事情, 你们二人之间必定会生出嫌隙;你若对她无意,就不要利用她对你的爱慕。以之轩的手段,阴谋也好阳谋也罢, 早晚能将补天残卷收入囊中, 总之不可糟践了她一颗真心。” 石之轩只好无奈道:“我听先生的。” 他万万没想到萧昊在男女之情一事上,竟然如此纯善乃至纯情, 想来这深居幽谷的先生终日孑然一身, 根本不明白花间派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的处世之道。 但萧昊所言, 石之轩也并不是听不进去,祝玉研到底是这一代圣门弟子中与自己齐名的人物,他们二人若能联手, 自然好过决裂。 原先并未想过取得补天残卷后怎么处理和祝玉研的关系, 萧昊这么提醒他也是件好事。 萧昊不知他到底明白了多少, 转而又想起花间与补天心法的冲突之处, 提点道:“我听闻,花间功法讲究生气盎然, 潇洒率性, 而补天道功法则讲究冷酷无情, 阴狠致命,这两种功法的心境多有相悖之处,贸然修炼或会引祸上身。” 石之轩闻言露出苦笑:“先生果然博学!我正为此事发愁。” 萧昊心中一动,看来石之轩修习这两种心法已到了一定程度了,“你如今花间心法大成,补天心法尚待突破,但这突破也许补天残卷并不能够解决。” 石之轩面露疑色,“何解?” “花间与补天,如同两个背道而驰的车轮,你将它们强融于一身,最大的可能就是两边各自圆满,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花间与补天是两种完全相反的处事方式,想要自由出入于这两种心态之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石之轩脸色微僵,这正是他正在面临的问题。但他太过骄傲,对这种心境上的麻烦从来不屑启齿,且认定以自己的能力必能够解决。 可是以萧昊这段时间在他面前展露出来的学识见闻,萧昊的结论几乎是不会出错的。 “依先生所见,之轩当如何?” 他不可能放弃任何一种心法,也不会停下修炼的脚步。若真被萧昊言中,日后变成人们眼中拥有两种人格的疯子,骄傲如石之轩,绝不愿看到那样的未来。 萧昊认真思索了一番,直到石之轩的耐心快要被消耗干净,才负手悠然道:“佛家有言:‘相由心生,无我无相’,决定一个人最为根本的东西,还是在于内心。无论选择怎样的处世之道,都应当是一个人应对世界的外相,魔门的心法各自独立,无法融汇,或许你可从佛门之中找到出路。” 石之轩眼底一亮,“外相”二字如醍醐灌顶,让他几乎一瞬间就摸到了瓶颈,隐隐有突破之相。这困扰他许久的问题被萧昊一语道破,他忽感触摸高层武学的契机已然到来,周身的气场都随之一变。 只是他对于佛学研究甚少,一时半刻还难以将其融会贯通。 大觉突破有望的他异常兴奋,激动地扯住了萧昊的衣袖,情不自禁道:“先生大才!听君一席话,胜过之轩苦思数年!” 萧昊虽能理解他的兴奋,但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欣喜表现吓了一跳,有些尴尬地扯着自己的衣角道:“随口胡言,若能帮上忙自然甚好。……你先松开。” 石之轩笑了两声,讪讪松开了手。先生这窘迫的模样倒十分有趣,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乐趣。 “这普天之下,石某从未佩服过什么人,先生是破天荒的第一个!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人之一念可以包含三千世界,我却被仅仅两门功法困住,又如何能突破桎梏寻求更高层的进境!” 萧昊正想恭喜他看开,脑中却闪过一道灵光,他沉默下来,手捏下巴做深思状。 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万物皆备于我……突破桎梏…… 他在上个世界,因技能被封的缘故而感悟了心剑,离开那里后,如今虽顶着万花的壳子,每每闭目都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那一招一式。他也并不是没有试过用剑,而系统每次都会机械地送他一句“好马无好鞍,兵器不趁手”。 他一度以为换了号之后,之前所习得的武学都无法再使用了。可仔细想来,这些靠他自己领悟的东西,理应和他修习琴棋书画一样,是他一旦学会就不会忘记的技能,没道理换了壳子杂学技能可以用,原来领悟的武学就不能用。 系统不过是个外物,所谓限制也只是技能释放会有冷却,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像领悟心剑那样想明白万花点穴截脉的手法,是否意味着,他可以不受系统的约束,同时使用藏剑和万花两门心法? 佛语说“一念三千,一心三观,圆融三谛”,人的心念是活的,长琴拿着凤鸣秋梧都能奏出相知的效果,而他却被一个游戏的系统框柱了思维,那些他自己真正掌握的东西,理应是他不管经历多少个世界都不能影响的。 【哒!检测到系统数据异常……系统重启中……】 【接收到侠士反馈,系统正在维护升级……由于测试阶段尚有许多功能不完备,影响了侠士自由闯荡江湖,接下来将发放维护补偿。】 【升级完毕,感谢侠士对本系统的支持。】 【阁下收到飞鸽传书,请于信使栏收取。】 【叮!侠士已激活藏剑二内,可于人物界面自由切换。】 “……”萧昊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刚有办法突破这劳什子系统的限制,就被升级升地飞快的系统又一次框住了。 总之一切不合理的东西,都要在系统眼皮子底下合理化呗? 罢了罢了,看在系统一向还比较照顾他的份上,由它去吧。 石之轩见萧昊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欣喜万分时而面带忧色,以为他是内息哪里出了岔子,急忙问道:“先生身体不适吗?” 萧昊回过神来,对他抱歉一笑:“没有。多亏了之轩,助我解决了一桩苦恼许久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信使栏的东西,实在搞不懂系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手腕一翻,做出从袖中掏出来的模样:“与君相谈,获益良多,这东西于我没什么用处,不如送给之轩聊表谢意!” 石之轩于是便想明白,萧昊是同他一样顿悟了些什么,笑道:“先生说的哪里话,你我互有帮助,谢礼什么的太见外了。” 萧昊却坚持道:“此物对你应当有所裨益,还请不要推辞。” 系统这时候发放的东西,必不是什么寻常物件。看着是个只有260品的紫色戒指,但它的描述,萧昊第一反应就是这东西是给石之轩准备的。 【[秋水长天戒]:带上此戒,仿佛能感受到天地间生机的涌动,心灵变得怡然明净起来。推荐门派:魔门(花间游、补天道)】 力道的戒指,系统这小灶开的很有些耐人寻味啊? 石之轩认真打量起那细细的金色指环,一时竟没看出材质。指环中央镶着颗似蓝非蓝、似绿非绿的宝石,甫一相触,灵台顿生一股清明之感,先前被两种心法纠缠不休而生出的层层杂念也霎时消散了干净。 他浑身一震,对萧昊道:“此物是何来历?!” 萧昊解释道:“是我意外所得,唤做‘秋水长天戒’。你突破在即,便拿去罢。” 石之轩大为感激,“承蒙先生指点,才得超越自身的契机,又收下先生这般珍贵的礼物,实不知如何报答!” 这东西对他大有所用,却之不恭受之有愧,看来出谷之后,他得想法子给萧昊准备一份厚礼才是。 萧昊却道:“报答便免了,只望你能同祝姑娘说清楚。” 石之轩接过指环,认真应是。 他捏着这小小的金色物件,心中喜悦之余,也多了些别的念头。 自南北朝以来,指环这等物件,就如同玉璧和手镯,往往被用于男女之间信物,馈赠以定情。先生送他这个,虽说是为了助他稳定心境,但…… 石之轩猛地摇了摇脑袋,先生这般如仙如画的人物,怎么会想那些俗事呢,必定是自己想多了! * 石之轩一走,鲁妙子亦处置好了邪帝舍利,萧昊乐得清闲。 他把石之轩引向佛门,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正道的英杰们就要找上门了。 石之轩以为他是无心江湖争斗的隐士,却不知实则这一切都是萧昊有意在背后推波助澜。 石之轩还算听话,一回去就跟祝玉研挑明,气的祝玉研甩了他一脸补天残卷,千里追杀他,最后石之轩遁入四大高僧门下,才算躲过了怒极的祝玉研。 祝玉研遍寻不见他,便找上了万花谷,一呆就是大半年。 随着尤鸟倦四人被萧昊赶出谷,这回外面传的更邪乎了:有说万花谷里有大宗师境界的前辈高人;有说万花谷里的人是一代名士,魏晋时期就避世不出;有说现在的谷主人只是年轻弟子,但文经武纬无所不通。但不论哪一种,都逃不出一点:听说谷中的人能操纵人心,只要入了这谷,就再不想出来了,你看那至今不出谷半步的天下第一巧匠鲁妙子! 万花不过短短一年多,就叫魔门损兵折将,慈航静斋与静念禅院对此大为瞩目。他们隐隐有拉拢万花的念头,数次递出名帖,却都被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82.逍遥风月花间游·十 萧昊将今日的饮食在小桌上放好, 颇有几分无奈。祝玉妍这大姑娘已在他这里赖了好长时间了, 魔门的人都这么闲的吗, 一个两个在他这谷里蹭吃蹭喝, 看上去比他还像闭门不出的隐者。 祝玉妍巧笑嫣然夹起一只翡翠烧麦, 顾盼之间动人夺魄:“先生的药膳真让玉妍佩服万分,不仅色香味俱全, 食用之后还对身体大有助益,若外面的人知晓先生这般手艺,不知道要多羡慕玉妍!” 萧昊在心底干笑了两声, 系统出品的烹饪吃了之后可都是有特殊效果的, 比如这吃了之后回复精力的烧麦。 祝玉妍说是无处寻石之轩来他这里守株待兔,但萧昊大大怀疑这姑娘其实根本就是被美食给诱惑住了…… “姑娘说笑, 一点果腹之物罢了, 不足挂齿。”他微微一笑, 儒雅至极。 “先生的药膳天下仅此一家,玉妍可每天都在盼着新花样哩!” 萧昊摸起桌上的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苦笑道:“食谱总有用尽的一天, 姑娘当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 祝玉妍状似苦恼, 幽怨万分道:“先生这是嫌弃人家了!我一怒之下将补天残卷甩给了之轩同他一刀两断, 师尊对此事大为恼火, 我现在回去岂不要气死她老人家!” 萧昊挑眉道:“姑娘呆在我这里,令师便不生气了吗?” 祝玉妍轻叹了一口气, 敛了几分幽怨的神色, 淡淡道:“还不是先生害的。” 嗯……这倒没法反驳。萧昊眼观鼻鼻观心, 淡定喝茶。 祝玉妍在他面前,比在外面随性许多,也许是知道以萧昊的性格不会吃她平日里应付武林俊杰的那一套,“说起来,我还得谢谢先生。” 萧昊抬头看了她一眼,浅浅勾了勾唇角。 “之轩接近我的目的我并不是没有猜到过,但我只想他对我应不是完全无情,这天下有多少男人做梦都想得到我的青睐,何况是他。”祝玉妍转过头来,一双秀眉斜插入鬓,自信而又别具风情,“男人对别人疯狂追求的东西,总会有格外的征服欲。您说是不是?” 萧昊不置可否,“只是这种吸引和爱慕并不相同。” 祝玉妍盈盈笑道:“所以他同我挑明,接近我不过是为了那两卷破书,先生可知我的心情?” 萧昊捏着茶盏的手一顿,缓缓放了下来,“……这事怪我。” 祝玉妍目光中带着几分果决锐利,冷冷道:“什么风花雪月,什么花前月下,都是假的!师父说的没错,他接近我只是觊觎圣门霸业,对我只有利用没有感情!玉妍自问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若此事是我自行察觉,我必定与他恩断义绝,将之碎尸万段!” 她转而又露出笑容,哂道:“先生打的一手好算盘,他主动来跟我承认,玉妍反而下不去手了,同他计较倒好似我纠缠不休似的。” 萧昊心中有些歉意,提醒石之轩不过是出于好意,但祝玉妍到底是受害者,他斟酌着话语道:“感情一事,本没有胜负,真要论起胜负,谁先动了真情谁便是输家。” 祝玉妍凉凉摆了摆手:“他能跟我说清楚,我其实也松了口气,起码他没有骗我。既然他目的是补天残卷,给了他我们二人之间再无瓜葛!但一码归一码,他害我在圣门颜面尽失,还和师父反目,我绝不会放过他!”话到后面,这秀丽佳人的眸中已尽是狠厉之色。 萧昊算是了然了,祝玉妍是阴癸派精心培养的魔门的招牌,对外还没有做足钩子,决不能让自己人给坏了大事,她师父生气怕也是因为此。 祝玉妍回师门必被重罚,而看她的样子,未必也就真的想继续追杀石之轩,她要是对石之轩狠得下心又哪里会把补天残卷拍他脸上。留在他的谷中,说是守株待兔,未尝不是想借这谷中安宁让自己冷静下来。 另外,恐怕也有试图从他这里挖到邪帝舍利下落将功补过的意思。 “祝姑娘放心,若他真回来了,我不会拦着姑娘的。” 萧昊对于爱憎分明的人一向多有欣赏,祝玉妍虽是魔门妖女,但至情至性、敢爱敢恨,石之轩对她有亏欠,他并不介意帮祝玉妍怼一怼利用感情的渣男。 祝玉妍得了他的话,顷刻就又笑逐颜开,仿佛刚才的幽怨和嗔怒之色都是假的,“先生如此贴心,真叫玉妍欢喜!既如此,先生昨日拟好的书信,不妨告知玉妍送往何处?” “额……”萧昊笑容僵在脸上,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变脸比翻书还快。石之轩藏入佛门潜心钻研佛法,修习佛门正宗玄功,欲图寻找到平衡花间与补天矛盾的解决之道,萧昊当和尚的时候也研究了不少禅机义理,石之轩遇到不方便向四大高僧请教的问题,便向他求助,他与石之轩多有书信往来。 祝玉妍是怎么发现的?送信的那可是白凤啊,这个世界的江湖人,武功玄学能让人产生幻觉不说,感知力竟也如此可怕? 他飞快调整了面部表情,和颜悦色道:“姑娘说笑了,在下不过是随便写了些感悟,并不是什么书信。” 看来以后得想别的法子跟石之轩通信才行,他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祝玉妍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继续追究,“先生不肯说便罢了,玉妍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进退得当,拿捏分寸,祝玉妍在与人相处一道上早已炉火纯青。“先生这谷中,另有令玉妍挂心之物,玉妍自有法子找到它。” 萧昊点头示意她随意,悠然站起身来。 鲁妙子都快把千机阁建成唐门密室了,祝玉妍见不到鲁妙子,自然也套不出什么话来。再说鲁妙子已将邪帝舍利秘密安放于改造过的杨公宝库,他这谷里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舍利的影子。 他拾阶而上,一路向三星望月最高层的摘星楼走去。祝玉妍感知力可怕,昨日的信件只怕传不到石之轩手里,他需找个偏僻的地方另寻法子。 大轻功在摘星楼顶端稳稳落下,他迎风而坐,衣袖在空中猎猎摇摆。 远在千里之外的石之轩,脑中突然多出了一道声音: “之轩,听得到吗?” 石之轩猛地睁开眼睛,这空荡荡的禅室只有他一人,周遭也并未察觉到任何其他人的气息。他狐疑抬起头观望四周,皱起了眉头。 萧昊没有收到回音,又一次密聊道:“若听得到,便在心中应我一声。” 石之轩惊讶万分,迟疑道:“先生?” 萧昊得了回音,满意笑道:“这是传音入密之术,我昨日给你的回信被玉妍截下了,只好这么同你说。你所问的生死之道,我思虑良久,若以花间与补天心法做比,花间即是生之气,补天即是死之气,生与死既是两个极端,亦同阴阳一般可以互相转化。刚与柔、阴与阳本就虚虚实实,死门暴露于敌前时又何尝不能转化为生门,死即生,生即死。” 石之轩那边沉默了许久,才回道:“先生!我似乎已摸到了门径!” 萧昊瞧不见他的模样,但只从这声音中,便能想象那边欣喜若狂的样子。这些时日他也为此费了不少心思,石之轩能这么快圆满心法,他一样很为之高兴。 此人身有大才,不过自小受魔门花间派教育,行事很有些离经叛道,加之性情桀骜,俗世里太多比不上他的人,难免愤世嫉俗。在他这个年纪,若能得人赏识,必定大放异彩;若就此受挫,日后命运捉弄、外逆横来,只怕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邪王就要现于江湖了。 萧昊对石之轩无意中助自己激活二内一事还是十分感激的,因而有意无意地对他提点一二,只想着如果能避免他日后精神分裂的下场,倒也算还了这份人情。 “先生不但送我秋水长天戒,还这般点拨于我,之轩若不报先生一份大礼,实在难以安心。” 萧昊才不会稀罕他送的东西,他随口道:“谢礼就免了,举手之劳谈不上什么点拨,近日祝姑娘在我这谷中……咳,你若有心,千万不要回来。” 在这姑奶奶自己想通之前,石之轩要是跑到万花,他种在晴昼海的那些花花草草怕是要遭殃。 石之轩在另一边忍笑,应道:“谢礼我心中已有眉目,先生放心,我寻到之前绝不去打搅万花谷。” 萧昊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没想出头绪,也只好作罢。 不过区区数月,石之轩就融合了花间补天两派秘技,以阴阳相生的原理创出震惊正邪两道的“不死印法”,江湖震动。 四大圣僧大为震怒,竟不惜大开杀戒、千里追踪,甚至联合道家散人宁道奇一同围堵石之轩。 石之轩功法大成,已非昔日可比,即便被四大高僧追杀,他凭借不死印法依然能够全身而退。慈航静斋与静念禅院对他大为忌惮,认为石之轩可能成为新一代统一魔道的超卓人物。 石之轩与宁道奇三战三胜,按常理说,宁道奇不至于再继续这么不要面子的对他死缠烂打,但奇怪的是,宁道奇竟然一口气从洛阳追到了蜀地。 萧昊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正在谷中研磨药草。白凤胡闹捉着谷里的兔子玩儿,不慎把兔子给摔伤了,可怜巴巴地给他抓过来医治。他刚为小兔包扎完毕,就察觉谷外机关有所触动,于是抱着兔子到谷口一察。 行至逍遥林附近,便见谷口立着四个和尚和一名白衣秀丽的女子,他温和上前迎过去。 只是还没开口,那为首的老僧就已眉毛倒竖,怒喝道: “阁下一代名士,却与魔门同流合污,实在叫人痛心!还请阁下速速将和氏璧归还!” 83.逍遥风月花间游·十一 萧昊早就在想, 慈航静斋与净念禅院会憋到什么时候, 对于他们的到来, 萧昊并不意外。 石之轩修习佛门精义从而武功大成, 正道的所谓卫道士们必定会群起而攻之, 而石之轩潜入佛门是受了他的教唆,这件事原本也就不是什么秘密, 正道会找上门来,应该说正如萧昊计划的那样。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并没有料到这群人竟然张口就来问他要和氏璧。 慈航静斋数百年来, 每逢乱世就会选出一位弟子作为代表, 为和氏璧选出天下命定之主,并全力辅佐此人平定乱世、登基上位。对正道来说, 和氏璧不仅仅是一块具有特殊力量的石头, 更是君权神授的代名词, 民间更有得和氏璧者得天下的说法。和氏璧对于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意义不亚于邪帝舍利之于魔门。 邪帝舍利这种烫手山芋萧昊都不愿接盘,更何况是和氏璧。万花谷独立世外,不与正魔两方任何一方同流, 他又怎么可能做出主动去抢和氏璧这种事来。 萧昊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这篓子是谁捅出来的, 石之轩这不省油的灯可真会给他找麻烦。 这下他先前回绝无视的那些名帖, 就成了公然站在魔门一方的证据, 加上正道这些人必以为是他教唆石之轩偷学佛门奥义抢走和氏璧……难怪这些和尚尼姑全都一副要把他生吃活剥了的样子。 萧昊一个头两个大,好言对这些气势汹汹的客人道:“诸位路途劳顿, 有什么事不妨入谷小坐, 喝杯清茶徐徐谈之。” 为首的嘉祥大师神色肃穆庄严, 双手合十在胸前,不怒自威:“喝茶便免了!施主今日务必给我等一个交代!” 萧昊好脾气道:“在下深居幽谷,鲜少过问外界之事,诸位上门来讨要和氏璧,这其中恐怕还有许多误会。五位都是方外之人,舞刀弄枪不如平心静气说个明白,诸位觉得呢?” 四大圣僧与梵清惠面面相觑,一时迟疑。 这万花谷中的弟子倒是同外界传闻一般无二,温和有礼,风度翩翩。看他怀中还卧着一只受伤的雪白兔子,伤腿上被人仔细包扎过,对待动物尚且如此,又怎会将他同大奸大恶之人联系起来。 只是此人与魔头石之轩来往密切也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江湖传闻,据说此人与花间派渊源颇深,鲁妙子隐居谷中不出,实则是被此人软禁。他与石之轩合谋截下了鲁妙子手中的邪帝舍利不说,还妄想吃下和氏璧,狼子野心路人可知。 决不能被他这光鲜的外表给骗了去! 梵清惠上前一步,面纱下的姿容若隐若现,仪态清丽出尘,如同降世的仙子一般,她冷冷道:“阁下既然知道我们的目的,又何必拐弯抹角。早听闻万花谷钟灵毓秀,是江湖第一风雅之地,谷内高人隐士不问红尘,然而阁下诸般所为实在令人费解!” 她秀眉冷对,严厉中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惋惜,好似很对萧昊失望的样子:“原本阁下出手惩治魔门四大恶徒,驱逐妖女祝玉妍,我等还以为阁下虽不理尘事,却也是明事理、心存正气的人物。却没想到看走了眼,阁下竟和魔头石之轩是一丘之貉,躲在这谷中翻云覆雨、搅动天下大事,欲图谋于江山。” 呵,好大的一顶帽子。 萧昊失笑摇了摇头。这梵清惠果真是慈航静斋出来的女人,若是寻常人看到她这副样子,必定为她这心痛失望的样子焦心不已,然后慌忙辩白,投身他们的阵营。慈航静斋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举着天下大义、稳定大局的旗号,舌灿莲花,道德绑架,加上修炼《慈航剑典》的女子大多带有一种仙化的气质,就如修习《天魔策》的祝玉妍身上带着摄魄的吸引力一样,冰清玉洁的女神和勾魂夺魄的妖女,对武林俊彦们来说有同样非凡的魅力。 梵清惠是慈航静斋这一代的门面,更是成功扶植杨坚上位之人,说起道义来头头是道,搞得萧昊好像是什么城府极深的隐藏大BOSS似的。 萧昊懒得同她解释许多,大大方方转过身去,将背后破绽全暴露在这五人面前,悠然在前面领路道:“五位远道而来,便是贵客,若诚心是为天下安定,便随我入谷一观。” 道德绑架谁不会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些和尚尼姑自以为站在正义一方,不如也来尝尝被道德绑架的滋味。 萧昊并未回头,那五人犹豫了片刻,果然就跟了上来。 萧昊安抚着怀中的兔子,指着云锦台高处巨大的三个风车道:“此为万花天梯,以风力为动力源头,不但可以吊起千斤重物,上下往来,亦可利用于替代人力,协助农忙。” 四大圣僧和梵清惠摸不准他这是做什么,一头雾水地跟着他在谷内行走。 萧昊只停留了极短的时间,不待他们瞧清楚那风车,就又已经走远。 经过落星湖,他将兔子随手放下,从晾晒药材的扁筐中取出两味,交给梵清惠,“阁下可识得此物?” 梵清惠狐疑接过,拿在手中端详了一番,皱眉道:“是上好的羌活和前胡。” 萧昊认可地点了点头,拿起旁边小桌上的药臼,对他们道:“这是我万花炼制人参败毒散至为关键的两味药,炼成之后,此药可以扶正匡邪,益气解表,舒经活络,甚至延年增寿亦不在话下,是世间罕有的稀世药丸。” 几人神色微变,似乎隐隐察觉到了萧昊邀他们一观万花的目的。 萧昊放下药臼,不做停歇,又转向晴昼海。 万花之晴昼海遍布奇花异草,即便见多识广如四大高僧,亦无法将其中草木认全。 萧昊随手掐下一朵花冠如莲、茎色翠寒的奇花,行至淙淙流水旁,向那水中投下一根淬了毒的细针。清澈的流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腾起碧绿的毒气,五人脸色齐变,连忙捂鼻退后。 萧昊清浅一笑,将刚刚采摘下的花朵丢入水中,那亦白亦紫的花瓣接触水面,只消片刻,就将水中毒气驱散的一干二净,甚至空中还余有淡淡清冽的花香。 “此为曦芜花,是我万花精心培育的特殊品种,能够驱解百毒,乃天下毒物之克星。” 嘉祥大师似乎有话要说,萧昊却丝毫不给他们发言的机会,拂袖一甩,又把背影朝着他们,往揽星潭走去。 这老和尚吃了个闷亏,憋屈得很,只好跟着萧昊继续前进。 到了揽星潭,萧昊远远指着那巨大的黄道仪,声音清冷道:“此为我历代谷内名士心血精华凝聚之地,拟星台上的黄道仪,可以推算出前后万年之内的朝代更迭,时运气数。” 那五个人望着那令人震惊的巨大仪器,倒抽了一口凉气。 道信大师双手合十,幽幽叹道:“以施主在谷中之成就,若惠泽于民,可令百姓受用万世。” 萧昊转过身来,悠然清明道:“这谷中还有上百天工机巧,安放在鲁大师所居住的千机阁。世间崇尚武学者,有数百成千,然而武功大成者,也不过能令己身不畏风雪;万花谷中所研究的物什,却可令一村乃至一国之民,不用再辛苦劳作,痛病畏死,忧患天灾。诸位还要一一看过吗?” 四位圣僧齐齐对视,同时高呼一声:“阿弥陀佛。” 萧昊突然冷下了脸来,漠然对着这五人道:“我万花避世,乃是潜心为后世谋福,正魔两道斗争百余年,在万花眼中却无正邪之分。万花谷广纳来客,善者不拒,但凡有益于此道,皆是万花的客人。你们方才说,我欲图谋江山,敢问若我万花真对这江山有什么图谋,以谷中龙骨甲兽、天工甲人投之于军阀,这等无须人力的木石傀儡组成大军,无穷无尽,配合黄道仪测算与奇门遁甲之术,天下有几人可以阻拦?得和氏璧者得天下?诸位觉得,我该有这个野心吗?” 嘉祥大师眉头紧锁,面色尴尬道:“是我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施主莫要动怒!” 智慧大师亦道:“施主眼界高远,心中有万民温饱,自然不会做这等祸乱天下、陷万民于战火之事。” 萧昊接着道:“鲁大师逃难至此,我看重他奇巧技艺,将他留作谷中客卿,引来魔门觊觎。打发了魔门恶徒之后,我便已将他们送出谷去。至于石之轩,萧某自认是个闲人,久居谷中,琴棋书画诗酒茶乃是消遣,难得有一风流才子来此作客,将其引为知己,好友有困惑不解之事,能帮得上忙自当提点一二,与外人理应没有什么干系。” 梵清惠匆忙打断道:“先生与何人交友我等本来不该干涉……可那石之轩是魔门孽障,无情残忍,还夺走至宝和氏璧,先生怎可与他亲善?” “牵扯进江湖纷争本非我所愿,石之轩出谷之后做些什么,于情于理,我不便过问。还是诸位以为,在下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够左右他人想法,操控千里之外的人为我所用?” 那五人连连叹息,原来万花谷竟是这么一个至善的门派,没有门户之见,只要是能人异士皆来者不拒。这万花谷中的奇花异草、医道药典、天工造物,无论被正魔哪一方所用,都会成为巨大助益。 这么想来,石之轩必定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千方百计想要将万花谷拉入魔门阵营,好让他们误以为万花与魔门是同流合污,从而掩盖魔门真正的邪恶目的。 他们五人后怕不已,生怕自己之前的言语惹怒了这位先生。萧昊背后的东西,是任何一方势力都无比觊觎的,这种中立势力拉拢还来不及,他们却险些拱手让人! 84.逍遥风月花间游·十二 万花谷内的资源, 绝不会比那出自鲁妙子之手的杨公宝库差。江湖中早有杨公宝库与和氏璧二者得其一可安天下的说法, 那时候万花谷尚未在人前显山露水, 如今这传言实在需要改一改。 得万花支持者, 方可安天下。 杨公宝库虚无缥缈, 和氏璧真正的意义正道心知肚明,而只有万花谷, 是真正一方只要能够招揽、就必能给敌方带来极大威胁作用的势力。 这深藏于群山环抱中的小谷,自魏晋以来竟钻研出了那么多巧夺天工的秘宝,无论是用于民生还是战事, 皆有用武之地。 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人悔得肠子都青了, 魔门三番五次来找万花谷的麻烦,他们只当这里是隐士高人的居所, 从未放在心上仔细调查过这谷的来历, 对于魔门高手的纠缠不休也只以为是为争夺邪帝舍利, 不想竟是中了魔门的障眼法! 歹毒啊!此计当真歹毒! 石之轩在萧昊面前投其所好,时间一长,万一萧昊倒戈向魔门, 助魔门颠覆隋朝, 他们毫无防备之下, 恐怕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万花谷多次回绝他们的名帖, 他们还以为是这谷主人和魔道同流;如今想来,当是此人性情高傲, 根本没想受黑白两道的拉拢。 幸好这谷主人是个深明大义之人, 虽一直不肯与正道结好, 但亦没有因为石之轩的接近而偏袒魔道,不然他们的损失可不仅仅是失去了万花一个盟友这么简单。 智慧大师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拟星台上巨大无比的黄道仪,这谷中他们闻所未闻的奇妙物什太多,若不是萧昊给他们指出演示,他们根本不会留意。但这么多东西里,最令他们在意的果然还是这个黄道仪。 “哎……我等不了解万花内情,和氏璧被那魔头盗走,又听得那魔头是受了先生教唆才潜入佛门,便不由分说找上门来,实在羞愧!施主方才所言,此物可以推演前后万年的朝代更迭、时运气数,当真不是夸大其辞么?” 萧昊淡淡瞥了他一眼,负手而立道:“这东西天下间只有万花弟子会用,就算交给别人,也是废铁一团。” 他可不能给这五个人反应的时间,等他们回过味儿来,想要摸清万花谷的底细,萧昊的坑就算白挖了。万花对外宣称避世百年,但实际却是最近才拔地建成的,禁不起这些人仔细考究。 他迎风而立,长发拢在脑后,有一两丝脱开了发带的束缚,在风中飘飘荡荡,仿佛遗世独立的谪仙人:“前朝之事,若我说来,你们也只当是书中得见;但后世之事……”他轻蔑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本来天机不可泄露,何况我说了你们也不知真假,但如果你们想听,大略言之亦无不可。” “大隋气运将尽,若继续这般下去,不出三十年,当被取而代之。” “轰——” 这一句仿佛晴天霹雳,四大圣僧与梵清惠同时脸色大变,惊恐万分。他们好不容易才结束和魔门的斗争,换来大隋初立,这人当真窥见了未来之状吗?竟如此言之凿凿?! 萧昊看了一眼目标列表,心中微动,不动声色继续道:“隋亡后,军阀割据,乱世复起,最终被李阀夺得天下,改号为唐。唐历二十一帝,享国二百八十九年,覆亡于后梁之手,天下陷入七十余年大分裂时期。再后,后周兵变,篡位立宋,一统十国。然外族势力渐盛……” “阿弥陀佛!”帝心尊者连忙打断萧昊,不敢再听他继续说下去,“施主竟连千百年后历几代帝王都能测算出来!实令我等惶恐之至!” 萧昊微微一笑:“大师这便吓着了?我还未说宋之后蒙古崛起,扩张版图,灭宋为元,元后复有明、清……” “这天下分合,朝代更替,我等之力有如杯水车薪,该如何投身于这波涛洪流,匡扶乱世啊!” 梵清惠亦满脸迷茫之色,秀目凄然道:“我们费尽心血,却只能换来短短几十年天下太平,难道清惠先前的努力都是无用功吗?” 萧昊见他们跳进自己挖的坑中,心中暗喜,面上却冷漠道:“所以万花从来不在意什么人来坐拥江山,因为无论是兴是亡,最终受难的都是百姓。万花能做的不过是减轻百姓的负担,让他们能有更多安乐的时间去享受生活。慈航静斋与魔门的争斗,我亦从鲁大师那里知道了不少,你们口口声声匡扶乱世,救万民于水火,但扪心自问,当真是为了万民吗?” 这五人面色僵硬,一时竟然无法说出反驳之言。 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 这个道理,魔门不懂,正道却深谙此道。 一直以来,魔门拥立势力不过是为了与慈航静斋抗衡,他们其实并不理解这样的做法能带来什么。所以东汉末年,即便魔门势力强大,慈航静斋只能坐视天下大乱而无力干涉,魔门依旧没能成功立下道统,最终导致三国征战不休,被休养生息过来的正道一举拿下。 无论黑白哪一方,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宣扬自己的思想和道统。 在此基础上,百姓如何,万民如何,君主是否能够带来开明的统治,对他们而言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他们只需要一个能够推行思想的助力罢了。 跟他们比起来,万花才是真正看透了世事、心怀天下的存在。 这些人习惯了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批评那些与他们认为的主流思想相悖的人,而此刻在萧昊面前,却如同被扒光了光鲜外表一般,羞愧难当。 “和氏璧区区一块石头,你们赋予它道统正宗之名,就当真以为人人都对它垂涎三尺?” 树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祝玉研斜倚在枝头,手中把玩着天魔带娇声道:“先生说的真痛快!玉研早看这些冠冕堂皇的正道不顺眼了,还是我圣门敢做敢当,从来不屑用这些好听的话伪装目的。” 萧昊早知道她躲在一旁偷听,祝玉研冒出来的恰到好处,不愧是这么长时间的第一神助攻。 梵清惠一看到她心中警铃大作,既担心萧昊对魔门产生好感,又拉不下被对手嘲笑的面子。她上前一步,长剑直指祝玉研道:“魔门果然早就对万花蓄谋已久!” 祝玉研飞身跃下,翩然如蝶,“妹妹这话说的,先生胸怀宽广,广纳宾客,我可是正大光明来同先生品茗讲道的!” 萧昊心中好笑,品茗倒是没有,快把他食谱宴席都吃了个遍倒是真的。他绷着脸,转身对梵清惠五人道:“现下,诸位肯小坐喝茶,好好听我说话了么?” 四大圣僧对视一眼,齐齐双手合十道:“愿得施主赐教!” 萧昊正要开口,祝玉研却不依了,身若无骨、曼妙无方地想要贴过来,状似生气道:“先生请他们喝茶作甚!是玉研哪里比不上这些呆板的臭和尚吗?” 梵清惠却提剑刺来,神态端正无比:“不知廉耻!” 祝玉研见她攻过来,娇媚一笑,天魔场火力全开,飘带激射而出,“哼!我才不怕你呢,今日不妨新仇旧恨一并同妹妹算个清楚!” 大隋尚未立国之时,她们两人就已经是注定的对手,而杨素阵前倒戈导致祝玉研惜败于梵清惠,这口气她从来就没咽下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两个一个如出尘仙子一个如暗夜精灵,动起手来虽赏心悦目,但破坏力亦不能小觑。 萧昊大感头疼按住了额角,前脚刚夸过祝玉研神助攻,这大姑娘怎么就这么不禁夸呢! 她们二人一路从拟星台打到落星湖,萧昊脸色愈来愈冷,同四大圣僧一起匆忙追上她们。 祝玉研天魔大法已至第十七重,梵清惠慈航剑典亦已修炼至心有灵犀境界,她们二人打起来简直如同神仙过招,即便是见过上古大神干架的萧昊也对这二人火力全开的破坏力惊叹不已。 这哪里还是武侠范畴,说是地仙也不为过了! 祝玉研隐隐压过梵清惠一头,然而她们二人的武功都来自于武林四大奇书,梵清惠虽险象环生,祝玉研也不能轻易奈何得了她。这二人难舍难分,这么纠缠下去只有两败俱伤的份。 萧昊眼看着她们俩血条齐齐下降,以他现在的等级,实在无法插手这两人之间的战斗,他保险起见暗搓搓给自己挂了个状态,然后切成了离经。 离经装分虽然只有4400,好歹是个奶,这两位姑奶奶可不能伤在他的谷里。 祝玉研一边打还一边故意道:“嗳呀!那可是先生最宝贝的曦芜花!妹妹下手真没轻没重的!” 四大圣僧都不敢看萧昊的脸色了,只觉这回梵清惠被祝玉研激将,已然闯下大祸,连连同萧昊赔罪:“施主!施主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啊!” 萧昊:“……” 他顶着一张温润优雅的笑脸,看起来仿佛气极反笑。 四大圣僧纷纷在心中夸赞他的好涵养,齐声道:“我等必定为施主赔偿损失!!” 萧昊深吸了一口气,打算给血条要下到二成以下的梵清惠刷一记局针,忽然瞧见她二人脚下不远处一只熟悉的白团子,举起的墨笔忽地一顿。 身体已经先于头脑做出了反应,他飞快给自己扣上了春泥毫针握针,大轻功掠至梵祝二人之间,将那瑟缩成一团的小东西圈在了怀中。 “不好!” “先生!” “施主不可!” 梵祝二人大惊失色,匆忙撤回内劲,自己亦受到不小的反噬,然而天魔大法裹挟着慈航剑气已经冲到了萧昊背后。他身上飘过一颗小小的墨绿色光球,紧接着金色的细碎光线一闪而过,萧昊闷哼一声,血条刷地直降到底。 85.逍遥风月花间游·十三 萧昊心有余悸地看着系统上的提示信息“[锋针]效果从你身上消失了”, 他安抚着怀中瑟瑟发抖蜷成一团的小东西, 感受到握针的持续正慢慢发挥作用, 缓缓出了一口气。 幸好这号只有90级, 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死的。 先前他在藏剑号上就发现了, 天工·索野这种明明早就不能使用的物品,他上个世界用起来毫无压力。这个世界他也曾用缩骨丹做实验, 得出的结论是,他小号上的物品和技能,很可能取决于他玩儿这个号的时候所处的年代。 万花号开95级之后就没再上过, 因此锋针还是原来的三十分钟保命针, 只要在buff的持续时间内,重伤会立刻回复一半的气血。 随手挂锋针真是个好习惯……萧昊揉了揉兔子, 慢吞吞站起身来。 祝玉研和梵清惠二人被他这么一吓, 都有些慌乱无措, 匆忙问道:“先生没事吧!” 萧昊淡定地抱着兔子转过身,看起来除了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些,似乎并没有大碍。他板着一张脸, 神色漠然, 沉声道:“万花谷是清静之地, 如今看来是容不下诸位了, 今日万花闭门谢客,请回罢!” 装备所限, 握针每一跳回复的气血并不多, 不过聊胜于无。他血条下面还有慈航剑气和天魔大法两个dot在跳, 奶可不能断。 这两位祖宗在他谷里大打出手,让她们有点愧疚也好,省得一会儿又打起来。 祝玉研和梵清惠哪会看不出他是受了伤的,她们二人合力的一击,即便撤回了几分力道,这么硬抗下来寻常人不死也要去半条命,萧昊还能这般气定神闲地同她们讲话,还发得出脾气来,已经非同一般了。 若非萧昊功力深厚,面前恐怕就不是眉目温良的隐士,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再一看周遭毁的干净的花花草草,她们二人面上染上了羞歉之色。 祝玉研上前一步,诚心对萧昊道歉道:“先生,今日是玉研错了,您怎么罚我都行!但我与慈航静斋一战,不会就此结束,待我们去谷外打过!回来再给先生赔罪!” 她说着就要拉梵清惠到谷外再干一场,萧昊立即送了一记厥阴指在她身上,祝玉研被打断了运功,有些气恼地看着萧昊。 她与梵清惠两人都已经各自负伤,如果今日不能把对方解决,这伤势只怕要调养个一年两年才能缓过劲儿来,若给对手苟延残喘的机会,来日再想要拿下更是难上加难。 梵清惠亦是如此念头,听到祝玉研想要继续跟她死磕到底,美目中也是毫不相让的战意。 萧昊对她们二人的血条状态看得分明,又怎么会猜不出这两个祖宗在想些什么,这两人要是齐齐死在了他的谷外,不知道天下多少豪杰要来声讨万花,他才不会随着她们性子来。 他将兔子重放回地上,手腕一抬,墨笔在掌中划过几圈圆弧,衣袖翩然翻动,挥洒间几道绿色的劲气落在祝玉研和梵清惠二人身上,她们同时一愣,惊觉体内的变化,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按脉勿陷,以致其气出。三条局针带上一个行气血效果的长针,萧昊顷刻间就把她们二人刚才打的你死我活的血条刷了上来,该治疗的治疗,该驱散的驱散,不过几个呼吸,祝玉研和梵清惠就震惊的发现,她们原本可能需要养上数年的内伤……就、就这么治好了! 四大圣僧面面相觑,一时还不清楚萧昊对她们二人做了什么。 梵清惠不可置信道:“先生……你……你当真是人吗?!” 萧昊:“……”他不是人难道是鬼吗! 祝玉研在万花谷中呆的时间要比他们长,知道萧昊于医学一道也十分有研究,对萧昊施展医术倒没什么意外。她震惊的是萧昊不用接触她们就能知道她们的情况。 听闻最厉害的医者也需望闻问切、悬丝诊脉,萧昊连切脉都不必,就能如此精准地知道她们体内血气郁结所在,多半是凭借高超武功练就了惊人的眼力,致使医术一道已臻入境! 更遑论他隔空就治好了她刚才妄自撤回内劲而损伤的腑脏,此等回春妙手称其为冠绝天下也不为过! 祝玉研心知自己尚且这样,梵清惠必定也被治疗到了全盛时期,她们二人今日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分出高下,于是干脆利落地同萧昊拜道:“多谢先生出手相救!” 梵清惠困惑不已,心情复杂,不禁道:“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世上竟有这般超乎想象的医术!先生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萧昊漫不经心地收了笔,没好气道:“万花精于点穴截脉与医术,除花间游外,专有一门悬壶济世的特殊心法,名为离经易道。万花《医经》所载太素九针,凭借此心法不必接触患者也可施展治疗。” 四大高僧今日在万花谷中所见所闻远远超出他们平日里的认知,只觉得就算萧昊再显露出一些奇异的能力和资源他们也不会更加意外了。嘉祥大师感叹道:“施主宅心仁厚,我等气势汹汹上门,又这般蛮横无理,损坏了谷中诸多奇珍,施主还肯出手救治,实在叫我们无地自容……” 萧昊冷冷打断了他,治疗祝梵二人不过顺手为之,也是为了不让万花谷继续遭殃,他该洗脱的黑锅已经丢尽了,可不想再跟这些人继续纠缠。 “凡我万花弟子,入门皆需宣誓: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诸位不必放在心上。”[注] 他话锋一转,开始撵人:“如今正魔两道的英杰也算见过了,呵。”他微微一笑,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几人见他这表情,都认为这是给他们留面子才未直接说出严厉的话来。 萧昊背过身去,朗声世界喊话: “万花本不需凭附他人!从今日起,每逢初一十五,我会撤去入口处机巧布置,开谷纳客济苍生。万花谷中所有天工造物、灵丹妙药、奇花异草,馈赠于有缘人;疾患求医之百姓,凡来谷中者皆济之。另寻天下能人异士,无论琴棋书画百药神工,有一技之长能得我认同者,便可成为万花客卿共修《万花秘笈》。若有胆敢觊觎谷中珍奇、行为鬼祟之徒,先问过我手中的笔!” 【叮!侠士慷慨献珍奇,造福天下,福泽万民,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花好月圆,进度:5758/10000。】 他的声音在大地上每个人的耳边回响,有百里外正跟宁道奇打得难舍难分的石之轩,有远在草原马背之上闻声回望的武尊,有异国他乡执子不定的老者,有终南山中一心著书的药王,有建康城里挥毫泼墨的才子…… 四大圣僧与梵祝六人离萧昊最近,更是内心震动,他明明刚受过伤,却还能用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传音之术,他们毫不怀疑即便是千里之外的人也能清楚地听到他说的每一个字。 当然,他们也绝不会想到,这世界喊话,是针对天下所有人的…… 这实在是黑白两方最不愿看到的一种结果,万花谷广开山门,意味着万花的资源就成为了公共的。 痛心之余,亦为今日冲动之举追悔莫及。 萧昊话音落下,天下百姓七嘴八舌地就炸开了锅,纷纷讨论起这几未听闻过的万花谷来。 石之轩跟宁道奇已纠缠了几日几夜,突然听到萧昊的传音,想到必定是谷中出了什么变故,更加无心再和这缠人的中年道人打下去,拼尽全力使出幻魔身法,将宁道奇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萧昊头也不回,一如来时迎接他们入谷时那样,从容优雅、衣带当风地默默走远,手臂遥遥朝身后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 待那六人出谷之后,万花谷内之变便传遍了整个江湖。 再加上祝玉研添油加醋地把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黑了一通,江湖上的人对这些正道的所作所为纷纷质疑起来。 了解万花的背景后,无论是风雅名士还是江湖豪客,都对这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风雅之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万花谷又怎么能被轻易找到位置。他们脚程再快,也比不过快马加鞭的石之轩。 石之轩赶到谷口的时候,那块刻着遒劲有力笔法的石头还安静地立在门前,谷中一片风平浪静。 然而他敏锐的发现,这谷口的机关被人破坏过,且并没有被复原。 再往里走,落星湖一片狼藉,那些平日里萧昊精心打理的奇花异草被剑气和劲力折得横七竖八,枯败匍匐在地上,石之轩心中一紧,脚步更快了一些。 逍遥林、花海、仙迹岩……到处都没有萧昊的影子。 每走过一个地方,石之轩心中就愈发的冷,直到他路过揽星潭,无意中朝下一瞥,见那浅浅的水潭旁边,躺着一个熟悉的墨色身影。 他全身一震,急忙掠过去。 萧昊的内心的是崩溃的。 他将那六人撵出谷,根本没留意血条下面还在和握针两相抵抗的两个dot。本来是为了让那二人老实一点,才没给自己推血,送走之后也没有急着刷血量。 萧昊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祝玉研的会心,真是玄学一样的存在。普通一跳1000血,会心一跳竟然直接把他残血带走了。 姑娘你是全堆了会效吗! 萧昊躺在揽星潭下面,听着系统的重伤提醒,生无可恋。 【叮![萧昊]触发了奇遇[阴阳两界]。】 86.逍遥风月花间游·十四 石之轩走近萧昊, 神色中带着几分慌乱。 自逍遥林惊鸿一瞥至今, 萧昊在武学与心境上帮了他许多次, 虽然实际上年龄比他要小, 但对他来说亦师亦友, 他对萧昊一直十分尊敬,视之为世外之知己好友。 可如今…… 他沉默着蹲下身来, 萧昊安静地躺在地上,胸口没有半分起伏的迹象,指尖搭上他颈侧动脉, 触之冰凉, 毫无生息。 先生……没了。 石之轩意识到这一点,胸中突然升起了无穷无尽的怒气和悔意。秋水长天戒在他指上闪着幽幽的光芒, 似乎正在吞吐着他脑海里那些痛惜、错愕与疯狂。 万花谷是世外清净之地, 他本不愿这里的平静安乐被任何人破坏, 可是他到底低估了魔门和正道之间的恩怨。 先生送给他秋水长天戒,此物能够助他平稳心境,他凭借此参悟佛学如事半功倍, 更是一举融合补天花间两派心法创出不死印法。彼之敝草, 吾之珍宝, 这东西萧昊并不觉得珍贵, 于他却胜逾千金。 为了报答先生,就算是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送到他面前都不为过。 虽不知先生送他手记的用意, 但同为信物一类, 他还以和氏璧, 也算相称。可和氏璧明明是他正大光明从宁道奇手里凭本事抢下来的,这些虚伪正道却来找先生的麻烦!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无论是潜入四大圣僧门下学佛,还是动手取得和氏璧,都是他一人所为,跟深居小谷的先生有什么干系! 这些正道拿他没办法,就来欺负温和纯善的先生,简直连向雨田那四个不成器的徒弟都不如! 石之轩从怀中掏出和氏璧,轻轻放在萧昊手里。 这只可以挥毫泼墨,弄琴善画的妙手,如今却还没有他怀中掏出的玉石温热。 石之轩眼底有着汹涌的波涛,攥着萧昊的手牢牢握紧了那块和氏璧。 万花遭此横难,是他做事太过率性,没有认真考虑后果。先生在他心中的形象一直极为高深,他不惧怕那些正道之人的追杀,可是他却下意识地忽略了先生的武功。 外人虽皆传萧昊是武学大宗师,但萧昊真正的能力谁也未见过,未必就比修成不死印法的自己高明。 就算他真有大宗师境界……石之轩想起萧昊于逍遥林对战向雨田四个徒弟那一次。仔细想来,他应付那四人也是以点穴截脉为主。先生性格温和,绝不会喜欢打打杀杀,即便是对敌,往往也留有余地,而那些正道恐怕正是反利用此置先生于死地! 武功大成的他面对四大圣僧尚且有一番恶战,更遑论一起上门的还有心有灵犀境界的梵清惠。 石之轩的手握地更紧了一些。 口口声声道德大义,却做着卑鄙小人行径,畏强虚伪,欺软怕硬……他投身四大圣僧门下时,也是各个慈眉善目,然而他一朝创出不死印法,这些老和尚转瞬间就换上了另一副嘴脸,什么僧人五戒全抛诸脑后,不惜千里追杀于他,正道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思及此处,便更加悔恨,明明已经在心下立誓绝不让任何人破坏万花谷的安乐祥和,先生却因他而死。若他能再强大一点,让任何人都欺负不了先生…… 石之轩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露出一个冷情又优雅的笑容。 此仇不报,势不两立! 萧昊眼前的东西全是黑白两色的,他听到系统的提示后,就发现了离自己不远处,那个视线锁在自己身上的勾魂使者。 阴阳两界这个奇遇,他的大号也做过,需要各种花式死法和一点可遇不可求的人品,重伤之后有极低的概率触发。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意外翻车,竟然还能触发奇遇…… 真不知道该庆幸自己运气好,还是该吐槽这系统什么功能都齐全,连奇遇都给弄出来了。 “这可是隋朝啊,没有什么杨宁的魂魄给我找吧?系统,我要是被这个勾魂使者追上了会怎样?” 系统喋喋喋笑了几声,严肃道:【望侠士小心应对,若奇遇任务失败,本系统无法保证后果。】 “……”萧昊心里唰地凉了半截,莫不是万一没成功他真要被勾魂去死?一直以来有系统在身,没什么死亡威胁的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冷意。 【因侠士触发奇遇,奇遇中相应功能已为侠士临时开放,侠士且用且珍惜。】 随着它话音落下,回营地的选项依旧是灰色的,原地起身的选项却亮了起来,萧昊看着终于能够使用的原地起身按钮,按捺住了立刻复活的念头。 石之轩就在他旁边,甚至还趁他现在不能行动捏的他手生疼,他很理解石之轩此刻大约比较不妙的心情,但……兄台你有话好说,趁他死了拉小手这是个什么操作啊?? 他能够感受到石之轩身上好像有什么令人胆寒的风暴正压抑在那人看似镇静的外表下,秋水长天戒一直明明灭灭地闪着奇怪的光芒,萧昊直觉自己不能躺在这里太久,不然这个好不容易被他拯救了的人格分裂患者,很可能会被他的死刺激得前功尽弃。 按他大号的经验,只要他一起身,那个勾魂使者就会立刻追过来向他发动攻击,除非上马或者大轻功才能甩开。 但这个号……并没有马。 如果那匹20级的桃李马算是坐骑的话…… 他冷静地在心中盘算着对策,如果一起身就大轻功飞走的话,石之轩会不会以为他诈尸了?另外大轻功也有气力值的限制,就算进战飞得起来,能不能撑过勾魂使者的追击,也很难说。 他认真地看了看自己90级的等级,又看了看95级还有着精英标志的石之轩。 或者他应该让大佬带自己逃命……?可是石之轩有双骑马吗?? 萧昊突然觉得好笑,石之轩身上又没有这劳什子系统,坐骑这种东西,他们这些武功接近玄幻的武林人士两条腿可比马儿要跑得快的多了。 他于是试探性地打开了密聊,叮了石之轩一下。 “咳,听得到吗?” 石之轩猛地睁开双眼,上身直立起来,惊疑不定地在四周查看。 这熟悉的密聊声音与他在禅室里听到的传音入密是相同的! 先生没死……?! 石之轩匆忙将萧昊扶起来,前前后后地看了一遍,只是那人依旧是双目紧闭的模样,身体也没有任何温度。 石之轩恍然,是了……先生若已踏入大宗师境界,破碎虚空也许亦不在话下,肉身死去,意识或许还能在天地间留存一段时间。 这可能是最后与先生交谈的机会了。 他心痛不已,张了张口,却似有什么哽在喉中,好半晌才闷声回道:“先……阿昊。” 萧昊脑中冒出一个问号,这突然改变的称呼让他有点不大适应。但他并未多想,同石之轩交代道:“我并无大碍,只是有个叫勾魂使者的家伙缠上了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甩掉他。” 石之轩惊喜交加,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喃喃道:“你是说……你没死?你真的没有死?!” 勾魂使者……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做什么的!石之轩立刻回神,意识到萧昊交代的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这可能是先生起死回生的关键契机! 萧昊没法对他点头,于是道:“一会儿我起身的时候,你不要犹豫,带着我往谷口方向,能跑多快跑多快,能跑多远跑多远,出谷亦无不可,但我说停之前,千万不要停下来。” 石之轩一把抱起了他的身体,毫不犹豫道:“定当竭尽全力!”已然是随时准备冲出去的样子。 “……”萧昊惊叹于他这完美的行动力,隐隐有几分尴尬。他甩开无关的想法,严肃道:“我这便起身了。” 他身上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石之轩已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叮!身上装备耐久度下降为0%。】 【侠士因重伤损失全部技能等级熟练度一重。】 【侠士因重伤损失全部势力声望300点。】 【侠士因重伤扣除逼格5000点。】 【获得状态[重头再来]:胜败乃兵家常事,望侠士继续努力。拥有此状态者秘境通关评定降低一个等级,此状态不可驱散。】 萧昊顾不得系统这一连串的提示了,他原地起来血条不是满的,身上的装备全红也根本奶不了自己,他丝毫不怀疑只要他脱下来,这一身奶装就是跟泰阿一样的下场。 扣除的任务进度更是让他肉疼,然而这一切总好过被勾魂使者追上,起码他现在还是个活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阴气沉沉的身影果然移动迅速,萧昊生怕自己乱动影响了石之轩跑路,僵硬地抓住他胸前衣物,一边瞄着小地图给石之轩指引方向。 原本应当是十分紧张的情况,石之轩却意外觉得这么乖巧的先生十分少见,竟还有闲心思想些别的。 一路跑到了云锦台,后面那道身影才慢慢停了下来,对萧昊喊道: “少侠,可否过来一叙?” 萧昊注意到他终于从红名变成了绿名,示意石之轩停下来,不动声色翻身离开那个让他感觉有点微妙的怀抱,站定道:“自然。” 石之轩见他朝不远处走过去,好像在和什么人对话,他将内力覆于眼周,才看到萧昊对面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但任凭他再努力也看不清那人的形貌,他们所说的话,也一个字都听不分明。 石之轩看了看自己手掌,活动了两下,突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很快,那人就好像蒸发似的凭空消失了。眼前的景物开始晃动,石之轩皱起眉头,留在脑中最后的画面,是萧昊朝自己走来。 87.逍遥风月花间游·十五 三星望月, 觅星殿。 萧昊掌中托着和氏璧, 有些微意外。 根据系统的提示, 这东西的作用类似于邪帝舍利, 都是其中内含巨大能量的宝物, 使用的效果可以和直升丸子媲美。 石之轩给他的这份礼物,还真能解决他燃眉之急。 不用白不用, 他正愁自己武力值太低,等级升不上去呢。慈航静斋的那些人最注重面子和形象,近期是不会再来找他麻烦了, 而且四个老和尚承诺过要赔偿他谷中损坏的东西, 如今和氏璧落到了他手中,也算是收到了赔礼。 他三下两下嗑掉了和氏璧中的能量, 一举升到了95级。和氏璧没了那些能量, 顷刻就在他掌中化成一堆白色的粉末。 勾魂使者没有追上他, 加上他寿数未尽,于是提出让他帮忙办一件事情,如果能够成功, 便不再收走他的魂魄。这件事并不急于一时完成, 萧昊接了任务, 勾魂使者便暂时离开了。 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 外人是不能窥探的,因此勾魂使者走的时候, 顺便就处理了一下石之轩。 萧昊也算是奇遇经验丰富了, 自然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榻上之人悠悠转醒, 他听到动静,立刻离开窗边向内室走去。 石之轩睁开眼睛,猛地从榻上惊坐起来。 他环顾四周,认出这里是觅星殿,先是一阵困惑,随即记忆慢慢回笼,想到揽星潭下的情景,惊出一身冷汗。 正欲翻身下地,门口却悠然步来一道灵秀端方的身影,还是那身熟悉的衣衫,层层叠叠的衣领包裹地一丝不苟,长发随意拢在脑后,湛然若神,飘然若仙。那人在他床边坐下,顺手搭上了他的脉门,轻笑道:“你终于醒啦?” 石之轩看着他发怔,脑中尚还有些混乱。 萧昊慢悠悠地解释道:“你这些天日夜奔波,辛劳过度,一进谷就倒头昏睡了两日,梦里还在说着什么勾魂使者、死而复生的梦话,怎么,还没有回神么?” 石之轩呆呆瞧了他半晌,忽然朝自己胸口摸去,摸了个空。 萧昊温和笑道:“你送来的礼物我已收到了,还是你亲自交给我的,也忘记了?” 石之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伸出手探了探萧昊的颈动脉,萧昊不躲不闪,很无奈似的看着他。 热的。 石之轩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冲到外面,晴昼海、落星湖,全都跟从前一样,依然开的蓬勃茂盛,丝毫不见狼藉之象。 他之前所看到的那些……都是在做梦? 石之轩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梦里那冰冷的触感好像还留存在指尖。庄周梦蝶,蝶梦庄周,那样真实的梦境……究竟哪一边才是真的? 萧昊跟在他后面,继续道:“前几日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人来我这里大闹了一通,我一气之下就把他们都撵出去了,他们觊觎谷中珍奇和天工造物,我不愿万花成为黑白两道斗争的砝码,所以宣告天下开谷济苍生——” “阿……先生!”石之轩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扑过来抱住了他,带着点儿激动兴奋和小心翼翼,失而复得的心情难以言说,唯有真实的触碰可以填上心头对梦境中画面的恐惧和不安。“你……你还活着,真好!” 【叮!您与侠士石之轩的友好度已达生死不离。】 【攻喜侠士获得首位生死不离好友,成就奖励已发放,请于信使栏查收。】 萧昊莫名其妙地立在原地,感觉推开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系统有错别字这种bug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哦? 这大BOSS今天吃错药了?还是说真被他刺激出了个什么好歹?妈耶生死不离……四个世界下来都没有过的特殊待遇,萧昊有点受宠若惊。 不不不……这样下去他会变得跟这摸不透的准·邪王一样给里给气的了,要不得要不得。 “之轩究竟梦到了些什么?怎么一觉醒来跟变了个人似的?”要不是知道这人的情缘还在慈航静斋当女神,他都会怀疑石之轩是不是深柜基佬了。 石之轩松开了怀抱,调整片刻,重又恢复成了之前那个谈笑优雅的花间传人的模样,随口道:“让先生见笑了。梦见了一些不堪回想之事,心中有些怯意,如今已平复下来。” “那便好,”萧昊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之前他被撞见空血给石之轩带来了不小的刺激。想想也是,要是萧峰长琴哪天突然在他面前出事,他恐怕也要难以自控。如此便释然了石之轩的异常行为。 “听闻宁道奇一路把你从洛阳追到了蜀地,怎么样?还吃得消吗?” 石之轩眼底冷了几分,若不是宁道奇纠缠不休,他也不至于在正道找来万花的时候无法脱身出现。他不动声色,面上挂着一贯的傲然道:“宁道奇虽被称为道家武学第一人,但我并不怕他。以我现在的功力,对上他虽需要费一番功夫应对,但他亦奈我不得,只能任我全身而退。” 萧昊“哦”了一声,了然道:“不死印法化死为生,循环不殆,生生不息,你于武学一道的成就已不输天下任何人。” 石之轩冷冷道:“此次因和氏璧牵累万花,我必给万花一个交代。” 萧昊眉头一挑,他好不容易把正道那帮人忽悠过去,他们和氏璧都赔上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万花开谷济世之后,民众口碑必定高于这些所谓正道,他们最重颜面,而且万花所行挑不出错,正道是不敢轻易再拿万花开刀的。 虽然被弄坏了不少谷内建筑,但有帮会领地的工匠鲁印帮忙,恢复过来也就是系统刷新一下的功夫。而且引正魔两道领袖入谷,本来也是他主动设计的,没什么好怨念的,这不还送了他一个奇遇么? 福兮祸兮,冷暖自知。 “不必了,我那日已经同他们讲了个清楚,慈航静斋一向以天下为己任,他们应当已经想明白万花的立场了。如今天下初定,正魔两方都在休养生息,终归我没什么损失,开谷也是我一己的想法,还能藉此寻找万花七艺之传人,没什么不好。” 石之轩闻言笑道:“先生宅心仁厚,自然不会同他们计较。” 可惜这件事情在石之轩眼里,无异于被触逆鳞。万花开谷是形势所迫,先生向往和平,为人和善,他却不会轻易放过那些欺负先生的人。 “说来惭愧……”萧昊从包裹里掏出一团被布包起来的东西,正是那堆和氏璧的粉末。他对石之轩抱歉道:“我……我本来是想研究一下这内含奇特力量的和氏璧,只不过,一不小心……” 石之轩看着那团粉末愣了半晌,随即失笑。先生沉迷于天工,钻研和氏璧失手弄坏这事,想想竟然还有些莫名可爱…… 他丝毫不生气:“既然送给了先生,怎么处置都是先生的自由。” 萧昊尴尬地摸了摸后颈看向一边,“并非我不珍惜你的礼物,只是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石之轩想了想道:“先生可介意把它再交给我?” 萧昊不解他的用意,但还是递给了他:“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你还能把它拼起来不成?” 石之轩接过这堆粉末,眼底暗潮一闪而逝。他对萧昊温柔笑道:“拼起来怕是不行了,我另有用处。” 萧昊对此并未察觉,他伸了个懒腰,随和道:“离初一还有些时日,开谷之后恐怕要忙一阵子,我还需提前准备一番。” 石之轩欣然跟上,很是听话的模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定不遗余力。” 萧昊嗑了和氏璧,等级虽然升了上来,技能却还统统被扣了一重熟练度,加上奶装全部报废…… 过不久就要开谷迎接病患了,奶装不凑齐怎么行。而且还有勾魂使者给他的任务…… 原本技能这种东西,靠纳元丹就能吃回来,但作为系统的惩罚,这条捷径被直接锁了。想到80年代日日在花海里捡尸体的日子,萧昊顿时有些头疼。 扎针还好说,花间的技能……难不成要去学唐门打木桩吗! 他边走边对石之轩道:“近日我武学有了些长进,你若不介意,不妨陪我切磋切磋……” * 是夜,月明星稀,万花谷内万籁俱寂。 鲁妙子常年深居千机阁足不出户,萧昊经过一番闹腾疲乏至极,早早就在摘星楼睡下了。 石之轩悄然出谷,未惊动任何人。 以他如今的修为,全力赶路,至江东帝踏峰也不过几个时辰。 这一晚,石之轩不动声色地干了一件大事。 四大高僧每人都收到了一卷抄录整齐的不死印法,而慈航静斋深夜被袭,匆忙应对之下损失惨重,石之轩将那团和氏璧的粉末公然掷在梵清惠面前,气的这群带发修行的尼姑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他笑的从容优雅,折扇在身前缓缓摇摆,仿佛是刚从酒肆中走出来的风流墨客,“石某凭本事拿来的东西,如今嫌弃它送不出手了。思来想去,不如亲自上门赔礼,免得有些人老以这些身外之物当借口挑起纷争。” 那包裹松散的结被风吹开,内里的粉末立刻飞散漫天,了无痕迹。 他寒声道:“原物奉还。” 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萧昊被系统提示的声音弄醒。 【叮!侠士手段高明,兵不血刃,威慑武林,逼格+1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花好月圆,进度:1760/10000。】 他困惑地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走出门,石之轩刚打完一套“破莲八着”,看起来精神抖擞。 萧昊于是如往常那样同他打招呼:“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88.逍遥风月花间游·十六 石之轩转过身来, 丝毫看不出一夜未眠的疲态, “先生早。” 他从佛门学得佛家思想, 还之以不死印法, 那些老和尚若还再借此生事, 他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他自信那些人绝无可能破解不死印法,亦不担心未修习过花间与补天心法之人能偷学了去。 他看到换了一身衣服的萧昊, 眼前一亮,毫不吝啬夸赞道:“先生的风姿愈发令人神往了!” 萧昊好笑地摇了摇头,不过是换了一身燕云, 说来还要感谢石之轩这涨地让人叹为观止的好感度。 收到系统发放的成就奖励时, 萧昊把那两套燕云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信里还有两行字:良月不展相思意, 清风始吹到君身。 哈??? 不就是燕云的介绍语吗, 为什么要单独写在信里? 萧昊总觉得这个系统哪里怪怪的, 有种说不上来的……嗯……莫名的痴汉气息。 旁边还附带了一套帮贡武器礼盒,和一份大唐日轮山特产合集。 萧昊打开那放着显眼灰色物品的特产包裹,只觉得嘴角隐隐有些抽搐。 [春宫图册]、[真丝肚兜]、[飞刀·菊残]、[强体汤]…… …… 摔!几个意思?! 他面带微笑销毁了那些东西, 当做无事发生。 本来互送礼物这种行为, 就能让好感度涨的飞快, 以前玩游戏的时候没少和亲友互送手绢之类的刷好感度, 想来和氏璧这么不一般的物品,带来的系统好感度也不一般吧。 “皮囊外相而已, 之轩莫要取笑我。” 眼下对他而言, 最为重要的果然还是任务进度和阴阳两界。 进度直接被扣了5000点, 想刷回来可比赚的时候要难得多,阴阳两界的任务更是关乎生死,不可轻视。 奇怪的是今早那一笔进账,他明明只是睡了一觉,难不成谷外又有了什么新的情况? 装逼这种事,同样的办法再用第二次就没什么效果了,万花谷已名声在外,想继续做隐士刷逼格只怕极为困难。 不过这也并非没有好处,万花同忆盈楼一样隐隐有成长为他名下势力的趋势,或许他可以好好谋划一番。 这个世界的武学普遍强大非常,人人都以成为武学宗师、大宗师乃至破碎虚空为目标,他现在正急需几个练技能熟练度的人,若能趁机再发扬一下万花七艺,未尝不可。 这么一想,门外正有一个合适人选。 宁道奇追着石之轩一直到这里,他对万花地貌完全不熟悉,石之轩顺利入谷,他却已经在谷外徘徊许久了,连入谷的道路都没找着。 整日在谷外风餐露宿,消息闭塞,宁道奇这么困在山中竟也始终没放弃。 萧昊锁定了新的目标,心中已有打算。 石之轩在他旁边道:“……昨夜我思索良久,深觉给先生添了不少麻烦。今早我已将三十顶小帐收纳于落星湖中心的小屋内,待初一开谷迎宾,可用来接纳病患。” 萧昊脸上一喜,叹道:“难怪你今日起的这么早,这可帮了我一个大忙!” 石之轩眉目弯起,负手道:“举手之劳。”他突然叹了一口气,面含歉意:“我实则是想向先生辞行的。” 萧昊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对他鼓励道:“之轩武功大成,是时候一统魔门了。” 石之轩一向不甘于人下,花间派在魔门式微已久,如今他身兼两家之长,魔门之中已经没有可以与之争锋的俊杰,这“邪王”的位置,是该名正言顺收入囊中了。萧昊于是对他拱手道:“提前祝你一展宏图。” 石之轩很喜欢这种不须过多解释的对话,喜悦道:“先生能解我心中所思,实在令我欢喜。” 不过,整顿圣门是一方面,提防正道是另一方面。圣门不能上下一心,到底是个隐患,若圣门势力牢牢掌握在他手中,慈航静斋又何以为惧。 正道的目光只要不在万花谷上,就是对这里最好的保护。 “除了圣门之外,我还欲……跻身朝堂。”石之轩突然道。 萧昊微微一愣,这才想起眼前之人还有另一重身份,后世大名鼎鼎“奸足以亡隋,智反以佐唐”的裴矩。 花间派是江湖的纵横家,讲的是纵横的手段,不仗人多,故每一代往往真正的传人只有一人,但最重识见学养,周游四方,兵不血刃而可亡国立邦。石之轩身为花间派传人,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他原先诸多不顺遂心意之事,现在都已一一化解,正是扬眉吐气、大展拳脚的好时机,年轻人的一腔热血、理想使命,这人一点儿都不少,若整日呆在他这万花谷中,他才要怀疑石之轩是不是个假的。 萧昊笑容清浅对他道:“啸傲山林不是之轩的作风,文经武纬确实更为合适。” 石之轩闻言忍不住问道:“究竟我做什么样的决定是先生不支持的?” 萧昊认真想了想,反问:“好友即将闻名天下,我为什么要阻拦?”他又一拍额头,指出一点:“哦,有的,若你在外面随便沾花惹草,欺负心系你的姑娘,我就不支持。” 石之轩一时竟无话可说,苦笑道:“先生怎么还记着我利用玉妍的事情,我已同她说清楚了……” 萧昊嗤笑出声,清咳一声道:“不捉弄你了,临走之前,还需你再帮我个忙。” 再? 石之轩疑惑一闪而过,随即挺直了身板儿,洗耳恭听。 “万花之绝情谷中有一阴阳神剑,封在万年玄冰之中,凭我一人之力无法取出,之后万花开谷纳客,我欲取出此物,有备无患。” 勾魂使者说,他因死亡而身缠阴气,只有用阴阳剑斩断阴气才能真正放他一马。只是阴阳剑这东西,原本应当在蜀中唐门的万年玄冰里,而且需要有一个生死不离的异性好友一同运功才能取得出来。 他列表里这么久以来就这么一个生死不离,系统暂时放宽了对他的要求,算是默认了他可以抓石之轩这个壮丁来完成任务。石之轩既然要去忙活他自己的事业了,趁他还没走,自然要先把这桩要事解决。 “但凡先生所托,绝无推辞!” * 另一边,被石之轩大闹了一通的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一众各个面色严肃紧张,如临大敌。 帝心尊者口呼佛号,双手合十道:“魔头石之轩如此肆无忌惮,恐吓我等,我们决不能任其逍遥江湖,为所欲为。” 智慧大师愁容满面,悔不当初:“若非一时松懈,也不会被这冥顽不灵的魔头钻了空子,被他窥去了佛门真秘。如今他倚仗不死印法,已非昔日可以比拟,想要收服难上加难。” “那不死印法当真如此厉害?”梵清惠握紧了手中之剑,秀眉颦起。 “他融合花间与补天两门武学,依凭佛门理念创出的不死印法,虽是内功,实则是一种极为高深的精神思想,意在化死为生,借劲化劲,生生不息。我们认真研读过他留下的不死引卷,只得出一个结论……” 梵清惠着急问道:“是何结论?” 嘉祥大师叹了一口气,接到:“除非他自己心境出现破绽,否则即便是三大宗师亦无法置他于死地。” 气氛一时沉重不堪,梵清惠身后一绝色年轻女子出言问道:“我听闻,那魔头与万花谷关系匪浅,万花多次视正道招揽如无物,难道便任由他们发展势力,为祸武林吗?” 梵清惠顿时色变,厉声斥道:“秀心,不可妄言!” 四位高僧也同时口呼佛号,对此讳莫如深的样子。 碧秀心年纪尚轻,刚刚达到可以入世的水平,还从未离开过慈航静斋,对外界之事的了解也都只来源于师父师姐们的口耳相传,自然不清楚谷内一役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使她敬重的四位高僧和梵师姐都对万花态度格外奇怪。 只有这五人心中明白,万花掌握朝代更迭之气数,若将谷内那番话流传出去,慈航静斋恐怕再不复正道领袖的地位。 他们其实很清楚,这些年轻的弟子自小接受静斋的思想培养,个个都认为自己是匡扶正义、济救苍生之辈,但只有真正成为斋主的人才会懂,那些不过是方便传道的借口,慈航静斋所谓为天择主,其实是为己择主,她们根本无法为选择的人是否是明君而负责,更不要说为天下苍生负责。 魔门亦是如此。 她们所做的事情,其实和魔门本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绝对不可以让其他的弟子们知道,信仰的崩塌无异于摧毁这些懵懂而年轻的种子。 碧秀心眸光闪动,坚定道:“我只知,静斋的传人本该以天下为己任,若那魔头没有破绽,我们就给他创造破绽!万花谷对待魔门和正道的态度难道各位还看不分明吗?先是邪帝舍利,再是和氏璧,万花这个时候大开山门,究竟是何用意?” 梵清惠皱眉道:“秀心!先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哎,你未见过他,自然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万花开山也是形势所迫,若非我等步步紧逼……总之,你不可冲动!” 碧秀心笑道:“隋之大业初定,怎能让师姐一番心血付诸流水,秀心愿自请入世伏魔!” 嘉祥大师疑道:“且不论万花能够窥探天机,易守难攻,那魔头石之轩武学更是远在你之上,又如何能够成事?” 碧秀心正色道:“天机一事尚待考究,我们请他为天下百姓测算天威,若真能言中,再另当别论。届时向他套问延续大隋气运之法亦无不可,他若不肯说,便是罔顾百姓疾苦。至于那魔头……静斋弟子需要牺牲的时候当然无可退避,以身饲魔是为秀心之荣,望师姐莫要难过!” 89.逍遥风月花间游·十七 萧昊接了阴阳两界的任务之后, 就发觉小地图上多了一个可以去的地方, 正是绝情谷。 万花本就有通向绝情谷的密道, 但在游戏中, 这条密道只有谷主一人知晓, 地图也并未开放。如今察觉到绝情谷的入口,通过系统的感应, 他马上就知道那万年玄冰和阴阳剑被搞进了绝情谷中。 有石之轩相助,碎冰取剑并非难事,石之轩似乎对取剑时万剑升空的天地异象有些怀疑, 但萧昊告诉他这是阴阳剑本身的奇异之处, 他也就没有再多问。 距离初一开谷之日还有些时日,鲁妙子亦送来许多新造的稀奇玩意儿给萧昊献宝, 萧昊将万花秘笈之《杂经》托付于他, 正式将鲁妙子划入万花一员。打理好谷中各项事宜, 萧昊深感万花人丁稀少,是时候招揽一些客卿了。 他背着阴阳剑,抱着一个三层的精致食盒, 向谷外悠然走去。 宁道奇这实诚的老道, 在这深山幽谷中消息闭塞, 根本不知石之轩已经离开, 萧昊忍不住有些同情他,带着烹饪来投喂这有些狼狈的道家散人。 他的阴阳剑只能选择一种颜色, 这武侠的世界唯有选择击败五十个武林人士吸纳杀气, 激活阴阳剑剑气, 方可斩断他身上的阴气。 谷外这人既是三大武学宗师之一,又是送上门的武林人士,萧昊自然不会放过。 宁道奇早察觉到他的到来,背对着他也未转过身,斜倚在修竹旁,双目半阖,面容古雅朴实,颇有出尘飘逸的仙风道骨之感。 他嘴边逸出一丝笑意,像是终于寻到珍宝的孩童那样,口中赞道:“饭食鲜美,竹叶幽香,人生大乐之事莫过于此。” 萧昊轻轻将食盒搁在他旁边,便见这峨冠博带的中年人翻身坐了起来,毫不避讳直接掀开食盒,从中取出鲁妙子精心烹制的竹筒饭来。 他留着五缕长须,身穿宽厚浸泡,虽然形容颇有些狼狈,但仍不掩率真。萧昊静静在他对面坐下,安静等他吃完。 宁道奇长了一副古雅修长的面容,那双眼睛与世无争,只消一眼,便觉得能望进和这尘俗没有半点关系的另一方天地,仿佛保持在某一种神秘莫测的层次里,当中又蕴含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 这人不愧是当今道家第一人,这副超乎凡世的气质,不是寻常之辈能够拥有的。就算在这荒山野岭餐风露宿这么许久,也丝毫不显落拓之色,反而从容飘逸,风骨斐然。 萧昊对这种境界已入道之人十分尊敬,温雅笑道:“道长慢些吃,这些天招待不周,让您受难了。” 宁道奇目光落到他身上,泰然自若道:“欸,是苦是乐全在寸心之间,谷主这饭食正如雪中送炭,老夫受用的很。” 萧昊原本以为碰到宁道奇免不了一番机锋,却没想到这人倒和他想象之中有几分不同。 多一敌不如添一友,他于是向宁道奇解释道:“之轩早已离开此地,和氏璧亦已碎成齑粉,道长长途跋涉餐风露宿,本可不必再继续执着于此。” 宁道奇闻言惊讶万分,“和氏璧竟已毁了?” 萧昊微微点头,“我一时不慎,弄坏了这珍宝,之轩已将它带走了。” 宁道奇连连呼道:“可惜、可惜了……”他抬头凝神看向萧昊,见他周身气机内敛,分毫不外露,几乎与周围竹林融为一体,便已知晓和氏璧之内的能量想必是被他吸收了去。 “谷主果然天纵奇才,这千百年来未能得利用的珍宝,到了谷主手中,也算物尽其用。”他吃着食物,又露出那充满童真意趣的笑容,摇头叹道:“我向斋主承诺追回和氏璧以借阅《慈航剑典》,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又岂能不全力而为?” 萧昊讶然,宁道奇这坦率的性子倒十分对他胃口,前些日子见惯了那些满口正义的正道之人,这毫不掩饰私心的道家散人反而令他欣赏有加。 宁道奇想要参看慈航剑典,静斋开出的条件是和氏璧,难怪他一路对石之轩穷追不舍,这番行为落在慈航静斋眼中,也算尽力了。 萧昊由衷道:“道长之智慧,果然与凡俗不同。” 宁道奇以笑容回应,淡然道:“哪有什么智慧,在世间行走攒一点薄面罢了,”他举起手中的饭勺,微微笑道:“又不能当饭吃。” 萧昊眉头一挑,抬起头时,对面还是那副与世无争、清静无为的仙姿逸态,他失笑,对宁道奇道:“慈航静斋开出的条件果然不是这么简单。” 宁道奇吃了个八分饱,靥足地摸了摸肚子,闲适自若道:“早听闻谷主是不世出的大宗师境界高人,老夫身负虚名,虽追丢了石小友,但谷主常年闭门不出,总还是有机会能得一见。你看,这不是等来了吗?” 萧昊了然,慈航静斋果然对他还是有几分忌惮,“道长这般真诚之人,当世已十分少见了。” 慈航静斋打的一手好算盘,气势汹汹登门造访,又安排宁道奇引开石之轩,无论登门万花结果如何,之后这天下两大宗师的一战都可顺利削弱万花的实力。 只是她们恐怕没有想到,萧昊的离经心法远非寻常药石医术可以相比,即便万花只有他一人,即便跟宁道奇对上,实际也是没什么影响的。 宁道奇哈哈大笑,摆手嚷道:“老夫贪心不足,只能让谷主见笑了。” 萧昊倒不生气,好好收拾了碗筷,将新拿到的帮贡笔在指尖轻描淡写地转了一圈,负于背后道:“以武会友亦是人生大乐之事。” 宁道奇站起身来,周身气势猛地一变,一身柔和而莫可抗御的劲气外放,将方圆十里都牢牢笼在了其中,他神态从容,须发在内劲的作用下飘扬不止,衣袂无风自动,“与斋主有言在先,老夫不欲使谷主为难,这逞强争胜之心又难以按捺,我们点到即止吧。” “道长大善。” 萧昊感到宁道奇的气劲有如附骨之疽一般牢牢贴在自己身上,四面八方都有难以言说的压力,脸上云淡风轻,心中却大感敌手之强大。 他面对无所保留的宁道奇,一时竟然想不出应对之策,唯有暗自苦笑自己轻敌了。 宁道奇身形已动,动作之快竟几乎令他看不分明,挥至眼前之时本是袍袖飘拂,忽然却又化成修长晶莹的仙手,变化之神妙令人难以形容,正是他成名之“散手八扑”。 萧昊用出太阴指急退,墨意卷着内劲击在宁道奇身前三寸,却被他周身气劲给挡了下来。 萧昊心头一凛,立刻对着他上了一道商阳指dot。 宁道奇护身的内劲有些麻烦,不先破去,恐怕无论是控制还是伤害都不能顺利的打出来。而且他技能等级不足,并不能最大程度的发挥作用。 宁道奇速度极快,萧昊太阴拉开的距离,在他面前仿佛只迈了一步就重新附了上来。宁道奇探前一手,平实无奇的一掌横切而来,招式虽毫无花巧,但在他手中却仿佛能够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变化。 萧昊条件反射接了个后跳,躲过这看似缓慢实则来的极快的一招。 哪怕是在上古神魔遍地走的世界,也没遇到过这种一举一动好像完全被人掌控住的情况,萧昊强自冷静,脑子飞快地转着,思索应对之法。 宁道奇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手腕一翻,掌势已顷刻间换了个方向,朝下直劈下来,萧昊避无可避,只能匆忙给自己套了毫针春泥,硬接这一下。 墨绿色的小球在他身前一闪而过,他震得后退两步,胸中气血翻腾,宁道奇似乎察觉不对,疑道:“谷主再不小心应对,可要吃亏啦!” 萧昊被他近身就不好读条,在破去他气劲之前不敢贸然用掉芙蓉并蒂,当下使出浑身解数,将瑶台枕鹤、凌霄揽胜、迎风回浪这些个小轻功同后跳与二段紧密结合在一起,在宁道奇变幻无穷的掌法中艰难翻转腾挪,再努力趁间隙时刻,卯足了劲往宁道奇的护体真气上糊商阳指。 这气咩的蛋壳硬的发指,简直想要举报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扬起头对宁道奇笑道:“道长的散手八扑精妙无伦,不一口气看尽不是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 宁道奇于是微笑道:“谷主所求怎敢不满足,还请谷主当心!” 他说着,手掌已再度攻来,招式随心所欲,如天马行空,虽只是简单的扫、挥、拨、劈,却能攻能守,奥妙无穷,萧昊暗暗叫苦,春泥重置了太阴,他又一次疾退,跳出宁道奇的攻击范围。 这次却不再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少明指劲力飞出,精准无比地戳在宁道奇护身真气上一点,宁道奇周围气势猛地一散,他讶异“咦?”了一声。 歪打正着驱散了宁道奇护体气劲,萧昊心中大喜,指似芙蓉并蒂莲,将宁道奇定身在原地。 宁道奇忽觉行动受阻,眼睛反而一亮,对于萧昊所施展的招式十分好奇。 萧昊果断开了水月乱洒,一套3dot玉石砸下去,宁道奇微微皱眉,肩头猛地一耸一震,竟在定身之时还能运作全身内力与流窜入体内的几道内劲相抗。 “蓬”地一声劲气交接,萧昊手中之笔险些被震飞,隔空传来的沛然反震之力轰得他手指隐隐作痛。宁道奇血条下了四分之一,他正准备补上一道控制继续溜一波,系统却突然疯狂叮叮叮起来: 【江湖飞马快报!侠士[商青雅]在飞马牧场发现稀有坐骑马“霸红尘”的马驹!广邀天下豪杰前往驯马,假以时日,此马驹必能成长为一匹纵横江湖的宝马神骏!】 萧昊顿时脸色一变,雾草!他的霸红尘!! 90.逍遥风月花间游·十八 霸红尘原本是阴阳两界任务的奖励, 为马中异宝, 神骏异常, 举世无双。它通体黑色, 毛发与马蹄则覆盖着仿佛凝了血一般的红色, 眼珠更是血红如漆,可以说是每个剑三玩家都羡慕不已的宝马良驹。 霸红尘的主人是已经死去的杨宁, 它因受阴气影响而若隐若现,行过之处会有特殊标记。但萧昊现在所处的时代毕竟不是唐朝,霸红尘的设定也跟原先不同。 这是一匹从勾魂使者手中逃脱的马, 萧昊依然可以捕捉驯服它, 但是在他正式成为它的主人之前,这匹霸红尘就跟野外地图刷出的野生马驹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在万花谷刷新就算了, 竟然还跑到别人的地盘, 系统莫不是看他在万花谷宅的太久了, 急着想要催他出去转悠转悠。 萧昊皱眉苦笑,对宁道奇道:“道长,在下刚刚得到消息, 前些日子谷中走失的一匹良驹终于寻到了踪迹。今日怕不能与道长酣畅淋漓战个痛快了, 为求速战速决, 还请道长多加小心!” 宁道奇的护体真气已被他破去, 只需小心应对他可怕的精神锁定,以萧昊现在的等级, 想要击败宁道奇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惜萧昊刚刚开过一波爆发, 想要用花间快速结束战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于是他遥遥立在宁道奇十五尺开外, 掌中墨笔一转一收,悠然闭上了眼睛。 花间心法默默切成了藏剑二内,宁道奇注意到他周身气场一变,原本内敛温润的气息突然间变得锋锐起来,剑气与罡风道道飞舞,将萧昊团团围住,把宁道奇外放笼罩住竹林的精神力通通斩断。 心剑若矫行游龙,萧昊手中虽只有一杆笔,但在宁道奇的眼里,他显然已踏入手中无剑而心中有剑的境界。眼前这些锋锐无匹的澎湃剑意,实在难以想象竟是这个温润君子所发出来的。 宁道奇被萧昊发出的剑气弄得须发飘扬,脸上露出了些微凝重的神色。 他身形突然一动,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步却好像生出了令人难以形容的、微妙玄奇的变化。只见他手掌从袖中探出,仿佛漫不经心的一个动作,却已将萧昊接下来可能会做出的每一个反应,都笼罩在了这朴实无华的一探中。 然而这对使用心剑的萧昊来说,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内力尽吐而出,附在那些凌空飞舞的剑气之上。 他的周围没了来自宁道奇的那些沉重无比的压力,身心陡然一轻。而闭上的双眼,也使他看不到宁道奇的攻势,只凭直觉向迎面而来的劲气中威胁力最大、最为强劲之处猛击而去。 空中传来巨大的劲气交接之声,萧昊的衣摆被风烟掠起,长发在脑后飘飘荡荡。 他再睁开眼睛时,宁道奇与他周遭尽是齐腰斩断的竹竿。 宁道奇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缓缓抚须道:“谷主之境界,果然已非常人所能及。” 方才那些剑气,将他所释放的气机尽数斩断,他一手已伤,不好再战了。 能够做到此种程度的,绝不仅是简单以内力催化就能实现。有形之剑可以斩断有形之物,而无形之剑,实则已经可以破碎虚空。 “武道之极不外天人交感,意随心动,谷主年纪轻轻已半只脚踏入破碎虚空之境,实在令人叹服!” 【叮!侠士以尚未圆满之境,越级挑战大宗师级别高手,不落下风,进退有度,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花好月圆,进度:3858/10000。】 萧昊对宁道奇拱手一笑:“是道长手下留情。我本派花间游心法尚未至圆满,不能为道长一展万花之顶峰武学,实乃憾事。” 宁道奇重新站定,状如仙人,他气定神闲地对萧昊道:“谷主既然还有要事在身,老夫就不便多加叨扰了。这一战实令我获益非浅。老夫需同斋主交差去了,万花之中既有谷主坐镇,想必也不需老夫操心。” 萧昊感激地对他道:“多谢道长体谅。” 他的系统消息也不知道是即时的,飞马牧场有绝世宝驹出没的消息只怕很快就会传遍江湖,他实在不敢拖延,要不是宁道奇在这里他恐怕直接就神行走了。 宁道奇临走时,提醒萧昊道:“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本不愿过多牵扯纷争。万花如今在正魔两道眼中,恐不是那么与世无争,望谷主多加提防。” 萧昊心头微动,宁道奇应当知道他和石之轩交情不浅,不需提防魔门。这般提醒他,是要他小心慈航静斋? 梵清惠身为这一代静斋的传人,总不会连手下几个姑娘都管不住吧? 萧昊脑中好像突然闪过了些什么,他想要抓住这缕思绪,但这道念头闪的太快,抓住之前已飞快脱离了他的掌控。 * 听闻萧昊打算动身去飞马牧场,鲁妙子竟破天荒的想要与他同行,萧昊诧异不已。 这天下第一的机关大师,就算再在千机阁里宅上个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什么稀奇,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鲁妙子却言辞闪避,有些吞吞吐吐道:“我在飞马牧场有一位故人,已许久未与她通信。先生既然是去寻良驹,我想借此机会再去见她一面……” 萧昊想到系统提示里面出现的那个名字,突然恍悟。青雅……商青雅可不就是鲁妙子他老婆吗? 鲁妙子心系祝玉妍,被这阴癸派的妖女迷的神魂颠倒,但实际上飞马牧场之中却还有一个被他辜负的人。原著中,被祝玉妍伤透了心的鲁妙子隐居于飞马牧场的小阁楼上整整三十年,还和青雅生下了商秀珣,可惜他到底不是一个负责的人,以至于商秀珣对他恨之入骨,甚至连父亲二字都不肯说出口。 虽说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可是……萧昊怀疑的看了鲁妙子两眼。 带鲁大师去飞马牧场,真的没问题吗? 万花谷内只有他们二人而已,他们一同离开万花谷,谷中无人镇守,倒也是件麻烦事。而且若没有鲁妙子在身边跟着,萧昊大可以用神行千里直达飞马牧场,若带着这么个拖后腿的……从万花至飞马牧场,一来一去,怕只能初一之前勉强赶回。 萧昊看着鲁妙子期盼的眼神,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罪恶感。 哎罢了罢了……毕竟是他好不容易挑出来的工圣,万花谷势力目前唯一的客卿。霸红尘性子刚烈,绝非一般的凡夫能够随意驯服,他只能祈祷赶路的这些时间不要被别人钻了空子。 收拾好谷内机关,他们便打算连夜动身,机括声哒哒哒在夜色中响起,萧昊正准备将谷口完全封闭,忽听身后一人喊道:“前方可是青岩万花?” 萧昊去按机关的手便顿住了,绷住微笑转过身来。来人一身朴素布衣,面留长须,是个中年人模样,看上去奔波了许久,但精气神仍然十分饱满。萧昊看清他头顶的名字,一时错愕,竟险些失仪。 “正是。阁下……” 那中年人和蔼笑着走上前来,全身上下并没有半分修习过武功的样子,但呼吸吐纳之间却与自然息息相通,显然深谙养生吐纳之道。“万花果然是世外之地,寻至此处可真不容易啊!前些日子在终南山中忽闻天音,心中似有所感,便一路寻来了这里,小友如何称呼?” 萧昊看着他头顶的名字,久久回不过神来,怔楞了片刻才道:“在下萧昊!是这一代万花弟子,这是万花谷客卿鲁妙子鲁大师。” 那中年人同鲁妙子点头打了个招呼,自我介绍道: “在下孙思邈,痴迷医道不可自拔,多年来小有所成,本在终南山隐居著书。但医术一道,若少了躬身实践,实在落了下乘,听闻万花不日将开谷济苍生,接纳病患百姓,故而特来此地略献绵薄之力。” 萧昊感到自己简直捡了天大的意外之喜,他忍住了自己直接对着孙思邈行礼来一句“杏林门下弟子拜见师父”的冲动,面上激动难抑道:“孙先生医德高尚,名声在外,早有耳闻!能得孙先生青睐,万花自当扫榻相迎!” 孙思邈和善笑道:“为民除病痛是为医者本分,小友过誉了!” 萧昊重新将谷口开启,提灯立在前方,邀请孙思邈道:“本欲连夜出行,眼下怕不能与孙先生一论医道了,先生奔波至此,路途劳累,不妨入谷中先行休息。待我等归来,再与孙先生一叙!谷中有落星湖与三星望月处皆有万花之《医经》,先生可以随意借阅。作为交换,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他脸上有些发红,在这样的世界见到孙思邈让他有一种很微妙的亲近感,“斗胆请先生代为照看这万花谷几日……” 系统给出的名字标注萧昊是十分放心的,他和鲁妙子将要离开,实在不能因此把送上门来的药王拒之门外。萧昊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莫名自信,只看一个名字就敢把万花交托在这个没有半点武功的普通人身上。 孙思邈亦看出他们行容整肃,显然是要出门的样子,“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既然是谷主人所托,定竭力代为照看一二。” 萧昊与他交代一番,这才安心同鲁妙子离开。 前脚走了不过两日,谷中就来了客人。孙思邈顶着一副慈眉善目的面孔,笑呵呵地迎接那些美丽的白衣女子,温声道:“哎,这还不到初一,诸位来的好早呀!” 梵清惠等人是第一次见到万花谷里的其他人,见他比萧昊年长许多,吐纳沉稳,却丝毫看不出半点身怀武功的模样,顿时骇地心中紧张万分。 难道这才是……传说中那位万花谷内的大宗师!! 91.逍遥风月花间游·十九 外界虽一直盛传万花谷内有大宗师高人坐镇, 但事实上从始至终外人所见过的不过只有萧昊一人而已。祝玉研曾听他亲口说过自己不过及冠, 如此年纪就有这般修为, 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宁道奇受慈航静斋所托一探萧昊的虚实, 得出的结果是萧昊已经隐隐突破天人之道, 半只脚踏入破碎虚空境界。 江湖中的武者大略可以分为后天境界、先天境界、天人合一境界乃至破碎虚空,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后天境界, 能踏入先天者可称为一流高手,如梵清惠等人,就是这一类代表。 而能够兼修身、心、神三道的, 便能入天人合一之境界, 吸收天地间的力量为已用,掌握超越人体极限的运作规律, 达到无有穷尽的不竭地步, 成为天地的一部分, 可以称之为宗师。 江湖上公认的三大宗师,宁道奇算一个,大漠第一高手毕玄算一个, 高句丽弈剑大师傅采林算一个, 但真正对敌之时, 境界并不完全等同于实力, 诸如石之轩、宋缺这类无冕之王,依然可以与之一战。 宗师境界再向上, 便可破碎虚空飞升天外, 古往今来能够成功破碎虚空者寥寥无几, 就连天纵奇才的邪帝向雨田都止步于天人合一之境整整两百年,最后含恨走火入魔而亡。 一个武学奇才的诞生,除了天资之外,若没有名师指点,仅凭自身想要做到如此成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以萧昊的年纪达到这样的境界,背后必定有一绝世高人从中指点。 何况万花谷百年积累,若说偌大一片世外桃源终日只靠萧昊一人就将谷内奇花异草、机关维护都打理妥当,还兼修每日琴棋书画之课练,并且武学也丝毫不落下,比闭关潜修几十年的高手进境都要快,也不合常理。 他们上次来时,在这谷中辗转许久,知道这谷中并没有什么仆从。 萧昊曾说他是万花这一代唯一的弟子,因此这谷中必还有他们未曾见过的先辈高人。 老前辈们性格往往难以揣摩,把对外之事都授意教给萧昊去办,自己闭门避客,倒也说得过去。 梵清惠并不清楚万花内的许多建筑都有系统帮忙协助刷新,萧昊想要偷懒的时候只要找帮会领地里面的NPC出来干活就是了,从她的角度来看,万花谷从里到外只有一位弟子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她看到孙思邈,脑中飘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 习武甄化入境者,往往外表年龄都年轻许多,这人看上去是个中年模样,实际的年岁却还未可知。但他周身丝毫看不出内力流动的迹象,一双眼睛却精亮有神,目光炯炯,恐怕是已经进入能够自由收放气机、化实为虚境界的高人! 习武之人想要隐藏自己,除了要有精深的修为,很重要的一点是要强过想隐瞒的人。梵清惠看不出孙思邈身上半点修习过武功的迹象,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人根本不会武功,二是此人武功远远高于她。梵清惠毫不犹豫地认同了后者。 萧昊都已经是快要能破碎虚空的高手了,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可能是他师父师叔伯之类的人,只会更强! 梵清惠心头紧张万分,面对宁道奇时,她尚能镇定自若,但也不得不承认在高人面前,举手投足都有如被一眼看穿心底最深之处秘密的窘困赶。而眼前这个面目慈善的中年人,明明看似再正常不过一个眼神,梵清惠草木皆兵之下,竟觉得他每一个动作都有深意,好像自己的目的已经全然暴露在这人睿智无双的眼中。 秀心师妹可真是给她弄了一个天大的苦差事…… 梵清惠自上次被万花扫地出门,就不是很情愿再来万花自取其辱,但碧秀心所言虽少虑冲动,亦不无道理,万花若真能精准窥探天机,她们拉下脸来为苍生请命,也并不与万花欲造福万民的理念冲突。 而且她心中依然有招揽万花的心思,万花和魔门关系日益密切,若非形势所迫,她实不愿将来看到万花与慈航静斋对立。 碧秀心与她兵分两路,她来万花请求动用黄道仪,碧秀心则去截杀石之轩,阻止他一统魔门。此后正魔两道局势皆看此行结果,她只能硬着头皮向万花施压。 孙思邈言笑晏晏,将她们接入谷中,萧昊临走交代过落星湖中有备以接纳病患的许多帐篷,但这些仙姿非凡的年轻姑娘想来是住不惯那粗糙的帐篷的;三星望月和千机阁又是萧昊和鲁妙子的居所,其中有许多珍贵典籍,应当不能随便给外人传看。于是孙思邈就做了个主张,把她们全都安排进了水月宫。 水月宫风景优美,建筑别具一格,这些仙子应当会喜欢。 “谷主与鲁先生外出办事,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回来,各位先在这里安顿几天吧。”孙思邈摸着胡须,笑的和蔼可亲。 梵清惠没想到她们竟然扑了空。无功而返自然不行,只好硬着头皮在这里住下。内里却更加坚信,萧昊能放心留这么一个长辈在谷中,此人必定不是等闲。 再一看水月宫与揽星潭千机阁仅一墙之隔,与黄道仪遥遥相望,梵清惠心中警铃大作。 这看起来敦厚温和的老前辈一定是一眼就看穿了她们的目的! 万花谷那么多可以安置的地方,偏偏把她们放到黄道仪跟前…… 试探!这必定是试探!! 梵清惠回以笑容,看起来清雅出尘,引得孙思邈啧啧赞叹,“多谢前辈指引,我等必定安分在此静候萧先生归来。” 万花之人果然都无比骄傲,敢把这谷中最为珍贵的黄道仪明目张胆摆在她们面前。孙思邈此举,定是想看看她们是不是会轻举妄动窥探黄道仪的秘密,欲成大事不可按捺不住心性,她们不能让人瞧出破绽。这几日唯有收敛心思,乖巧一些了。 梵清惠打定主意,心中又对萧昊多了几分敬怕。难怪江湖人都传说先生算无遗策,万花突然出世截下邪帝舍利,周旋于正魔两道,最终导致和氏璧被毁,紧接着万花就开谷济苍生。细细想来,说不定其中真有关联,正魔两道的至宝都从江湖人的目光中消失,岂非正是不喜纷争的万花作风? 萧昊定是故意给她看这黄道仪的,就是为了引慈航静斋上钩,安排孙思邈在这里接待恐怕也另有深意! 一想到这一切可能都是萧昊的策算,梵清惠大为动摇,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她们本还自得于能够有办法强迫万花站在正道一方,却没想到反中了对方诱敌之计。万花此行恐怕难以成事,只望秀心师妹能顺利阻止那魔头! 【叮!侠士空城妙计,惑敌于千里之外,运筹帷幄,高深莫测,逼格+5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花好月圆,进度:4358/10000。】 刚刚赶至飞马牧场的萧昊收到系统消息,顿时忍不住轻笑起来。石之轩在魔门大展拳脚,收拾内外,不说以他们的交情不会找万花的麻烦,魔门此刻也绝没有余力管别的事情。这空城一说……必是慈航静斋那些人找上门了。 萧昊想到孙思邈那副亲善温和的面孔,结合系统提示的惑敌字眼,立刻就明白了大致情况。再一想梵清惠等人可能的反应,连连笑着摇头。 鲁妙子见他突然笑起来,疑惑道:“先生瞧见了什么喜事?” 萧昊随口道:“临近此地,对良驹有所感应,故而不胜心喜。” 他敛了笑意,正色道:“飞马牧场广邀天下识马之士来驯服宝驹,虽说放养在外是我心太大了些,但我们还是要好好同这场主人说清楚,免得让人说我万花强取豪夺。另外,孙先生独自在谷中还是有些不妥,我们不要耽搁太久。” 鲁妙子点头应是,“飞马牧场的主人是晋末武将的后代,几代人历经一百余年光阴将之经营起来,名震江北,蜚声海内,虽从未参与天下之争,但在各方势力眼中,这里的战马装备是极为重要的资源,确实不应与这样的势力有什么误会纠纷。” 他到了这飞马牧场,反而情怯起来,不知该怎么面对商青雅。萧昊兴致勃勃地在四周查看霸红尘留下的痕迹,鲁妙子几次想要说点什么又默默叹气忍住了。 他一时冲动,非跟着先生来这里,青雅见了他,不会迁怒于先生吧? 萧昊知他心中所想,却装作无所觉。鲁妙子是绝世天才不假,但感情一道实在叫人恨铁不成钢,身为万花的主人,若能助谷中客卿得成眷属,不也美事一件吗。 待翻过一座小山岭,便得以窥见这生机盎然的草野绿地。 飞马牧场所在的原野四面环山,牧草丰美,受漳水和沮水滋养,良田沃土,物产丰饶。这里有峡谷山脉的天然屏障,加上气候温和,确实极为适宜养马放牧。 远方山峰起伏连绵,明镜般的湖泊错落在绿色的绒毯之上,其间密布着各类牛羊马儿,各自游憩,此情此景,视之令人心旷神怡。 萧昊一吐胸中浊气,见到这美丽富饶的景象,心醉神迷之余,忍不住想起游戏里的苍山洱海和阴山大草原。在这草原中行走,忽然就有些惋惜此刻没有拿得出手的坐骑可以驰骋一番,于是对捕捉霸红尘更加志在必得。 忽闻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其后还有众多手忙脚乱的喊叫声和脚步声,他淡淡转过身,却看见一匹通体黑色、鬃发血红仿佛从地狱中走出来的高大骏马气势汹汹地向他狂冲而来! 马身上一位劲装美人正竭力拉着笼头,明显已经快要力竭,大声对他喊道: “前面的速速让开!!” 92.逍遥风月花间游·二十 萧昊心心念念的霸红尘就这么热情地朝他冲过来, 实在有些承受不起。他冲马上惊慌失措的商青雅微微一笑, 从背包里掏出套马索来。 萧昊将套索在手中挽了一圈, 系统自动帮他向几乎已经冲到面前的霸红尘掷了过去, 精准无比地套在了马头上。商青雅在马背上紧紧拽着缰绳, 想要让桀骜不驯的霸红尘停下来,但霸红尘何等神骏, 它高高抬起一双前蹄,身子几乎在空中直立起来。与此同时,商青雅手中的缰绳和套在霸红尘头上的笼头齐齐被挣断! 商青雅大惊失色, 挣断的缰绳带来的强大惯性让她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 加上霸红尘高高扬蹄嘶鸣,眼看就要摔下马去。 萧昊用力拉住了手中的套马索, 试图将霸红尘的脑袋向下拽, 与之相抗的惊人力道让他即便有了系统的帮忙也差点被直接跟着拽一趔趄。萧昊心有余悸站定, 死死拉住绳索。 身边之人在商青雅掉下来时就飞速冲了出去,将那被甩下马背的劲装美人救了下来,商青雅顾不上管鲁妙子, 还未站稳就冲萧昊喊道: “这马凶悍异常!不可强上!” 追在商青雅后面慕名而来驯马的江湖人也终于赶到, 连忙将商青雅团团围住搀扶起来, 又看到萧昊正拉着套马索跟霸红尘对峙, 七嘴八舌道: “多谢侠士救下美人儿场主!” “我们已经跟这马纠缠了三日了,谁都奈何不了它, 阁下不可与他角力啊!” “是啊!这位先生文质彬彬, 还是先保护好自己!” “阁下千万不要逞强!” 萧昊没有说话, 轻描淡写瞥了他们一眼,霸红尘还在那一端疯狂挣扎,由不得他分心。 套马索那头的霸红尘似乎很是生气,又一次扬起马蹄,朝萧昊的脸直直踩下去。 萧昊后跳了一步,绳索依然牢牢攥在手中,霸红尘一脚踩空,血红的眼珠晶莹剔透,转眼就朝他直冲过来,大有要直接把这碍事的人直接撞飞的架势。 商青雅一声惊呼,高喊道:“快撒手!任它跑了吧!” 鲁妙子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头,笑道:“不必担心,先生一定没问题的!” 商青雅早看清是鲁妙子接住的她,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一对黛眉颦蹙,怒目道:“你又不知这马的厉害!出了人命我可不给你收尸!” 后面围着的武林人面面相觑,场主为人爽利,对待客人一向礼待有加,看她对鲁妙子的态度,似乎来者……同场主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哦? 商青雅生的一副出众绝世的姿容,凤目深邃而神秘,皮肤因常年在马场驰骋而呈现出健朗的古铜色,周身散发着迷人的青春气息,拜倒在她裙下的追求者数不胜数,加上她性格颇为直爽,江湖人士都对她十分欣赏。 再一看鲁妙子还抱着商青雅的那只手,他们心中立刻倒戈,呸!场主不喜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下把鲁妙子拽开到了一边,虎视眈眈地把他同商青雅隔离开来。 “哪里来的流氓色徒!没看到场主不高兴吗!” 鲁妙子哭笑不得,又不知该如何同商青雅解释他这么长时间在外不与她通信的事情,话到嘴边绕来绕去,也才只说出:“你……你伤着没有?先生的马极凶悍,就算你自小经验丰富,也不好硬骑的……” 商青雅眉头紧锁,她周围的人却已经转了态度对萧昊高喊起来: “阁下这文弱的身子骨怕是受不了悍马!为了小命还是速速闪开罢!” “美人儿场主都驯服不了的马,阁下何必自取其辱呢!” “阁下气质高雅,可别一会儿被马伤着失了风度啊!” 萧昊充耳不闻,霸红尘已经冲到了眼前,他侧身一避,待霸红尘与他错身的一刹高高跳起,半空接了一个瑶台枕鹤,衣袂在空中划过优雅干脆的影子,已稳稳坐定在霸红尘马背之上。 那群人顿时被噎了个猝不及防,这人看起来文弱,可似乎还真有两下子? 他们来不及细想,霸红尘已经载着萧昊半点不减速狂奔出去,嘶鸣声引人胆战心惊。 霸红尘狂躁不已,想要把萧昊从它背上甩下来,但萧昊手中的套马索总在它横冲直撞的时候把它拽向另外的方向,如此循环往复。他们在飞马牧场上足足绕了好几圈,萧昊一手揪住绳索,一手在它脖子上安抚地摸了几下,边摸边道:“我的乖马儿,这不是一听见你刷新了就来找你了么,你听话些,我包里还有还有上好的皇竹草,全都是你的。” 霸红尘高声嘶鸣了几声,速度有所缓和。 远处的人根本不知道萧昊做了什么,这神勇无匹的稀世宝驹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听话过。之前别说碰它了,远远地被它看上一眼都难逃被撞得骨折的下场。也就只有商青雅这样的美人,耐心抚摸它时尚且能乖顺一些,但也绝无法骑上马背,看今日商青雅的尝试结果就知道了。 这人好强势的驯马手段,跳过同这野马培养感情的步骤,直接来硬的,竟然还能让这马隐隐服软!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道是该给他打气让他一鼓作气驯服这良驹,还是继续帮商青雅出气,让这人放弃驯马。 商青雅已重新收拾好了仪态,向鲁妙子询问道:“你说这是他的马?怎么回事?!” 她身后的年轻侠士闻言一惊,这不是商青雅偶然发现的野生马驹吗?飞马牧场不惜许下重金广邀江湖能人来驯马,它怎么可能有主人呢! 鲁妙子见她肯同自己说话,心中喜悦了些,急忙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先生说他有一匹放养的龙驹,唤做‘霸红尘’,因他常年深居幽谷,不能让它驰骋尽兴,所以放它在外自由奔跑。只是时间长了,就寻不到踪迹了,听闻飞马牧场有神驹现世,他猜到定是此马,故来此领它回去。” 商青雅疑惑道:“深居幽谷……这、他难道是万花谷中那一位?” 前段时间鲁妙子携邪帝舍利入万花从此失踪一事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听说万花将他收为了客卿,他突然出现已经让商青雅很是惊讶了,更没想到他带来的人竟是传闻中那位大宗师! 周围的人倒抽一口凉气,这……这人来头不小,好像惹不起啊! “万花至此路途遥远,更遑论中间还有江水阻隔,这马如何跑到我的地盘来的?” 听到他们的对话,那些慕名而来的人也议论起来,低声道: “万花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这马身上既没有标记也没有马具,分明是一匹野马……” 鲁妙子冷哼了一声:“先生绝不会说谎!万花哪会缺良驹,先生的坐骑自然不同凡响,就算独自放养在外也没人能驯服。”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霸红尘身上用尽了办法,至今不能让它屈服,可今日萧昊一来,这马虽然依旧脾气火爆,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逐渐乖顺下来了。 再一想到霸红尘看到萧昊时那副气哼哼的样子,难不成……真是在跟对自己不闻不问多年的主人闹脾气? 到嘴边的上好战马突然成了别人的坐骑,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萧昊骑着霸红尘在牧场中兜圈子,霸红尘跑了这么久也不见疲累,他俯身在马耳朵旁边,温声道:“等我把阴阳剑剑气激活了,就给你斩断身上的阴气,都是被勾魂使者追的难兄难弟,我们就不要互相为难了吧?” 他从背包里取出皇竹草,送到霸红尘嘴边,引诱道:“怎么样?跟不跟我走?” 霸红尘哼了一个响鼻,一口咬掉萧昊手中的马草大嚼特嚼起来,差点儿把萧昊的手都咬进去,速度却逐渐慢了下来,从撒足狂奔变成了闲庭信步的模样。萧昊摸着它血红色的鬃毛,骑着它重新回到鲁妙子等人面前,悠然翻身下马。 他跟霸红尘折腾了那么久,衣着却丝毫不见凌乱,动作如行云流水,落落大方,对商青雅拱手道:“这马性子羁傲,给场主添麻烦了。” 商青雅见他竟真收服了霸红尘,心中不由佩服起来:“想不到谷主人不可貌相,青雅甘拜下风。” 霸红尘在飞马牧场的这段时间,她每日都在同飞马堡中的人商讨如何捕获这匹良驹,可是霸红尘行踪诡异,又力大无穷,他们屡屡受挫,不能驯服。这人一出手就能叫它听话,可见确有几分真本事。 萧昊从容笑道:“御乃君子六艺之一,作为万花传人,自然不能懈怠。” 商青雅自知这马到底和飞马牧场没有缘分,摆了摆手道:“先前不知此马已有主人,妄自招揽能人前来驯马,该道歉的是我们才对。幸好这马只认先生一人,既已归原主,还望先生好好珍惜!” 她后面的江湖人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本想在商青雅面前一展拳脚,结果被抢了风头不说,连马也没捞到。可他们对着萧昊这个大宗师,又实在不敢发什么牢骚,只能腹诽这老天怎么这般不长眼,好东西都塞给了万花。 商青雅对萧昊感官不错,说话也客气了几分:“先生远道而来,是否随我至飞马山城一观?” 万花谷内还有一群不速之客,萧昊片刻也耽搁不得,对商青雅婉拒道:“多谢场主盛情,在下还有要事,日后有机会定当再来拜访。” 商青雅于是也没有过多挽留,对萧昊道:“既如此,先生随意便是。” 萧昊惊讶于她的爽脆,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然而这英姿飒爽的美人下一句就让他目瞪口呆的僵住了笑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93.逍遥风月花间游·二十一 只听商青雅道:“这马是先生的, 先生马技高超, 御之无愧, 尽可带走!但人需得给我留下!今日既送上门来, 不管是强扭的瓜也好, 硬上弓的霸王也罢,青雅绝不会轻易放过!” 萧昊绷住表情, 默默咽了个口水。 草原上的女子都这般豪迈的吗,这么直白大胆的表白心迹,实在让人猝不及防。 商青雅这话说的其实有些模棱两可, 不知她口里的人到底指的是自己还是鲁妙子, 这对象可不能搞错,得弄清楚才行。 “……场主这般直爽, 在下受宠若惊。” 青雅却冲他淡淡一笑, 娇媚中带着几分阳光的气息, “万花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从万花谷里出来的人物, 自然也当另眼相待。” 萧昊这么一听, 更摸不着头脑了。商青雅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性子, 说话做事都直来直去, 她连续这么含糊其辞……萧昊不经意看了一眼旁边面含忧色的鲁妙子。 啧,这小两口吵架, 拿他当挡箭牌是个什么事儿啊! 商青雅定是想激将鲁妙子, 萧昊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转了一圈, 温和笑道:“看来场主对我万花印象不错。说起来,万花谷与飞马牧场同是中立势力,不参与天下纷争,理当和睦交好。今日得见场主芳容,风姿过人,气质脱俗,不知道场主有没有兴趣……同万花联姻?” 商青雅眼睛一亮,她瞧见萧昊偷偷对她递了个眼神,玲珑心思的她立刻就反应过来,古铜色的皮肤上泛起淡淡的红色,带着几分女儿家的羞怯,又不乏迷人的炽热青春感,“先生真有此意吗?青雅……”她避过头欢喜道:“自然……自然是愿意的!” 她身后的江湖俊杰们大吃一惊,倾慕之心碎了一地,再一想自己同万花的谷主比起来,武功才学谈吐智慧样貌没一样比得上,更是抓心挠肺。 这……万花要是和飞马牧场联姻,江湖上肯定夸是郎才女貌,哪还有他们的份儿啊! “美人儿场主!你再想想清楚!” “场主,我、我对你一片痴心……” “先生!不行啊!这事儿不行!” 鲁妙子怪叫起来,连忙将萧昊拉到一边。 萧昊故意奇怪问道:“哦?有什么不行的?” 鲁妙子吞吞吐吐,急的团团转,在一旁直跺脚:“这、不妥!先生是深居简出的隐士,青……商场主是驰骋马背的女侠,这……不合适、不合适!” 萧昊摸了摸下巴,认真道:“可是,我很欣赏场主的性格,比起慈航静斋和魔门,我反倒觉得场主这样美貌又潇洒的女子才是最佳人选。” 鲁妙子面色尴尬,眼睛瞪得老大,却也不得不承认道:“场主确实是极好的……” 萧昊已看穿了他的心思,鲁妙子虽被祝玉妍迷的不清,但自从对祝玉妍失望后,想来也渐渐想起了商青雅真正的好,心中并非对她无情。 他有负于青雅,这一次跟着他一起来飞马牧场,八成就是存了偿还愧疚的心思。只是这人见了正主就怂,自己要是不帮他一把,他们俩真是一辈子都修不成正果。 萧昊清咳了一声,问鲁妙子道:“那鲁大师是觉得,万花配不上飞马牧场?” “不不不……”鲁妙子连连否认。他左思右想,竟然挑不出萧昊哪里有毛病,似乎真是商青雅的良配,“……哎,既然先生有心,我……我先祝你们永结同心罢。” 商青雅气的一马鞭抽过来,怒道:“你这胆小如鼠的负心汉,要气死我不成!” 鲁妙子怔愣着任她抽了一下,失落道:“先生人品才学武功皆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人物,是个好归宿。” 商青雅见他不闪不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躲了我一年,今日若不将你拿下,你是不是还要躲我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鲁妙子面露愧色:“我不能对你全心以待,注定要辜负你。”祝玉妍在鲁妙子心中占据着无上的地位,即便已经对她死心,除却巫山不是云,商青雅对他的感情,他也做不到百分百回应。 萧昊无奈摇头,鲁妙子执着于莫须有的心结,原著中就耽误了商青雅三十年,害她到死也没能如愿以偿,鲁妙子更是在她死后才得以明白珍惜身边人的道理,只能对女儿多加补偿。这两个人有什么不能说开的,非要婆婆妈妈互相耽搁。 别看几十年后的鲁妙子那么一副高人傲然绝世历经风霜的样子,都是他年轻时候自个儿作出来的。 萧昊打定主意要成全他们二人,对商青雅道:“结为姻亲是件大事,场主还请知会一声家中长辈。万花欲于飞马牧场联姻,而我志在诗酒花茶,无心情爱,万花客卿鲁先生是为天下第一巧匠,为人正直,黑白两道皆对他极为敬仰,且与场主交情匪浅,万花将以百筐万花培育的极品皇竹草种、千机阁畜牧机关、马驹绿螭骢五十匹、紫燕骝百匹和万花珍贵丹药作为聘礼,向场主提亲,场主意下如何?”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乖乖……万花真是财大气粗,那一听就是上好的良驹,一出手就是一百五十匹,连眼睛都不带眨的,这要是养成战马供给军阀,能带来多大的利益! 飞马牧场一直做着军火和战马的供应生意,这么一笔白送的巨财,是人都会心动! 萧昊帮会领地里的马驹多不胜数,想要送出手并不难,只是他眼界一向甚高,对低级马匹根本不感兴趣,也不愿骑出去,所以从来没去抓过。作为一个挑剔的主人,他骑过的最差的马也是逾辉耀…… 鲁妙子还未回神,喃喃道:“什么?先生你、不是你要与……?你、你是说……我?” 萧昊点点头,正色道:“你若厌恶场主,现在就可以拒绝,我绝不会强迫你。” 鲁妙子赶紧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我绝没有半分厌恶!” 商青雅闻言一喜。 “哦,那你愿意同她结为连理吗?”萧昊又接着问道。 “我……”鲁妙子又支吾起来,难以决断。他此刻方才真正思量起商青雅和祝玉妍两个人在心中的分量来,祝玉妍玩弄他于鼓掌,商青雅对他却是一片赤诚;但他一颗心曾被祝玉妍完整占据,真的还能再容下其他人吗? 萧昊拍了拍他的肩头,劝慰道:“往事如过眼云烟,你曾经掉进泥潭,如今已从中爬出来,只要收拾干净,为什么不敢再次上路呢?” 鲁妙子于是道:“我……我愿意!” 众人心中虽然苦闷,却也还是对他们道贺,恭喜他们终于能成眷属。 萧昊对商青雅拜别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我这就回万花准备聘礼,不日奉上!场主难得主动要求,面子不能不给,这人嘛,就给你留下了,马我可是要牵走啦!”霸红尘在他身后用马鼻子拱了拱他的背,似乎不满他把自己晾这么久。 鲁妙子吃了个大红脸,窘迫道:“先生!这聘礼应当我出才是!” 萧昊同他摆了摆手,笑道:“你千机阁里那些东西我早就发现了,拿来当做聘礼一点儿不亏,至于别的,是我欣赏场主英姿,友情赞助!” 说着,他骑上霸红尘,扬尘而去。 * 萧昊并没有跑太远,到了峡谷处便下马读了个神行回万花。慈航静斋上门,不可让孙思邈独自面对她们太久。 万花谷内与走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一派安乐仙境,想来被糊弄住的慈航静斋也没敢在这里动手。 见他归来,孙思邈又惊又喜,上前迎道:“谷主回来的好早!这才第三日,就把你盼回来了!谷中来了一群仙子,正住在西方水月宫中,咦,鲁大师怎么没有一同回来?” 萧昊对他恭敬行了个礼,回道:“孙先生千万不要折煞我,您名声远扬,万花离经易道之思想也与您医德一说关系密切,您与我原先虽素未谋面,但实有师徒之恩,这般称呼我实在让我羞愧,我反而应当称您为师父才是。” 万花入门之誓,正是孙思邈所著《备急千金要方》第一卷,孙思邈在谷中这几日,看到万花《医经》所载与自己的思想不谋而合,亦是十分欢喜。 “鲁大师喜得良缘,暂且留在飞马牧场了。我担心孙先生在谷中遇到麻烦,故而先独自赶回万花。” 孙思邈摸着胡须道:“原来如此,难怪我参研《医经》之时,总觉得编书之人是另一个自己,原是出自小友手笔。这师父之名,可不敢当啊!” 萧昊惭愧道:“前人心血所著医经,无我半分功劳,先生之德收录于医经,一字之师也是师,还望师父不要嫌弃我!” 孙思邈咋舌,无奈笑着连忙扶起他道:“这……老夫怎么能做你的师父呢!医道我未必比你高明,哪有师徒之分,既然一心投入万花,我们只论行医,不论辈分如何?” 萧昊点头应允。 他们二人边走边谈,说话的功夫正巧梵清惠路过寻仙径,看到他们一同朝三星望月走去,忽就提起了精神。她犹豫了一瞬,没有立刻轻功追上去,而是远远坠在他们后面,想要观察一番。 萧昊发现目标列表里多出来的名字,不动声色同孙思邈谈论起医道来。 “孙师父看来,何为为医之法?” 孙思邈道:“老子有云,人行阳德,人自报之;人行阴德,鬼神报之。人行阳恶,人自报之;人行阴恶,鬼神害之。医者作救苦之心于冥运道中,自当避免道说是非,炫耀声名,否则阴阳报施,难得善果。” 萧昊笑道:“孙师父言语精辟!只是若医者自矜己德,偶然治好了一次,便昂首戴面自以为天下无双,又当如何?” 94.逍遥风月花间游·二十二 孙思邈不知萧昊为何问起这样的问题, 虽然奇怪, 却仍旧答道:“此为医者之膏肓也。” 萧昊一边点头赞同, 一边接着道:“哎, 可惜世上总有些自诩济世之人, 埋头院墙内读方三年,明明没有实践经验, 就敢于性命之上自逞俊快,认为自己在医道上已经完全弄明白了,在外四处招摇。” 孙思邈摸着胡须, 微微皱眉道:“此等愚者, 不躬身亲治三年,又怎么能明白天下无方可用的道理!” “孙师父所言甚合我心!”萧昊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 感叹道:“疑难杂症各不相同, 本没有现成的药方可通治之, 以此邀射名誉更是误人误己。” 孙思邈亦叹道:“此类实乃含灵之巨贼,不可救药,不仁至极, 不便再称之为医者了。” 他顿了顿, 突然笑道:“谷主话中有话。” 萧昊同他一起步上向觅星殿盘旋而上的阶梯, 恭敬有加地比了个邀请的手势, 让孙思邈走在前面,“医者治人尚且是这个道理, 何况于治世。” 跟在他们后面的梵清惠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萧昊与孙思邈这番对话不知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们二人看似在讨论医道, 实则是在暗讽慈航静斋不通治世之理就出来拨乱反正替天行道,还批评她们深居静斋内院不曾出世,只会纸上文章,根本不知真正治国的复杂,却一入世就四处招摇,沽名钓誉,是百姓的大害。 梵清惠心中很是不平,静斋虽确实都是避世潜修的女流,但也自小受到精英教育,对于天下大势、经略之道都可言说一二,亦不乏学识思想足以指点江山的优秀弟子,正魔两道这数百年来纷争不休,静斋逐渐掌控正道势力,扶持君主平天下坐天下与魔门相对抗,为此付出了多少牺牲,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她们或许确实不懂百姓疾苦,甚至为了道统可以漠视百姓疾苦,但又有谁知道,每一代静斋传人择主之时,所背负的来自整个天下的压力又有多大。 打下天下是一回事,稳坐江山成为明主是另一回事,如果选错了君王,百姓怨声载道,亦会怀疑慈航静斋所谓代天授命的言辞。对外她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个中纠结与压力又与何人说? 正因此,萧昊说出隋将只有短短三十余年气数之时,她们才会如此慌乱。择错天下之主,和氏璧也毁了,魔门英杰辈出隐隐有一统之象,这一代的慈航静斋所面对的是空前的危机。 不成功便成仁,也许秀心师妹说的不错,必要时的一点牺牲,换来大局稳定亦无不可。 万花虽所忧所思真正落于万民,但对于慈航静斋来说,确实是个阻碍。 就是可惜了这谷中几代人的一腔热血,拳拳之心。 梵清惠面皮抖动了两下,也不在躲藏在萧昊二人之后,收拾好形容碎步跟上来。 “先生与前辈好高的兴致。” 萧昊微微侧身,淡然回眸,和气道:“梵掌门一段时间未见,风姿更甚从前。” 梵清惠明知他只是寒暄,但话从萧昊嘴里说出来,就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受用极了。她敛眉低目,开门见山道:“慈航静斋此次上门,是为大隋气运而来。” 萧昊神色一凛,心中冷了几分,转头对孙思邈柔和笑道:“有客至不敢怠慢,只能委屈孙师父先行一步,在觅星殿等我片刻。稍后我便去找您继续谈论医道。” 孙思邈如何看不出他们气氛有些奇怪,知道自己不适合掺和进来,顺势道:“无妨,这位姑娘和同伴等候多时了,谷主先处理正事罢,老夫医经还有许多内容未看完。” 萧昊感激目送他走远。 “气运一事,妄言不得。”萧昊干脆利落的回绝了梵清惠。 梵清惠盈盈笑道:“先生有绝世之才,既然有心于百姓疾苦,为何不助当今圣上稳坐江山,为万民求个风调雨顺呢?” 明知道你们挖了坑给他跳难道他就要跳吗?萧昊在心中笑了两声,云淡风轻道:“我知道梵掌门在想些什么。黄道仪可以算出朝代更迭不假,但明知有违天意还要行逆天之举,并不是为百姓谋福。相反,我反而更期盼那个隋之后的盛世。” 梵清惠皱眉道:“先生是执意不肯站在静斋这边了?” 萧昊安慰她道:“梵掌门本不必担心的,大隋未来十年内起码都还能威震宇内,一统版图,现在就为之忧患,有些操之过急。” 隋炀帝都还没有上位,杨坚虽然是个猜忌心思颇重的人,但在位期间确实也算励精图治,梵清惠真要插手,起码也要等个十数年。 再说,慈航静斋想要从他这里探口风,怕是找错了对象。 梵清惠闻言迟疑道:“先生的意思是……?” 萧昊听到她上来就问黄道仪的事情,便隐约猜到了慈航静斋此行的目的。要说测算天命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究竟是信口胡言还是真有所能谁也没办法判断,唯有事实才能证明。慈航静斋恐怕想要利用天机使一些不太光明的手段,在那之前她们须得摸清万花是不是真有那个窥探气数的能力。 萧昊转而又想到梵清惠方才所言,这群不安生的尼姑,不会是想要借他这里的获得的信息,延续隋朝气数,好让人坚信她们选的是明主吧? 萧昊心思转的飞快,转而又想到石之轩之前曾说将要跻身朝堂,心中便有了方案。 原著中石之轩在庙堂中所为,实则功绩匪浅,这群尼姑致力于给魔门抹黑,以至于直到李世民坐稳江山,她们都还在宣扬大隋亡国是石之轩刻意设计,将他福泽后世、有利于朝廷的各项举措说成是他处心积虑弄得天下四分五裂。 是功就是功,是过就是过,历史面前,自有定论,萧昊不喜欢看到祸乱社稷的人被吹成忠臣,亦不喜看到有功绩的人被打成奸佞。 先半真半假地给她们抛点诱饵,顺便也帮石之轩一把吧。 “梵掌门问的是气数,为的是什么,你我不必言说,彼此心知肚明。” 萧昊顿了顿,看到梵清惠脸上神色又尴尬起来,优雅笑道:“万花何尝不知道朝代更迭时,战火纷乱带来的苦痛,如今天下已经安定,能让百姓多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便是一段时间。故而前些日子,万花已寻找合适之人,前去辅佐朝纲。但能做到何种地步,谁也不得而知。” 梵清惠闻言惊喜交加,她本以为万花此行必定毫无所获了,却没想到萧昊竟然还暗中留了一手。 这潇洒低调的隐士,是真真正正心中有民生之人,若不是今日意外从他言语中得知,她绝不会知道万花还在暗中帮助她们巩固政治。 既不对外宣扬,又不傲然居功,默默做实事。她们还在为延续大隋气运发愁,对方已经先行一步,匡扶社稷去了。 这么久以来万花一直不曾出现在世人的目光中,谁又知道他们在过去的时间里还做过些什么。 梵清惠眼神闪动,胸中之情愫一时难以言说。 “……慈航静斋有愧于先生!”她作势下拜,心情复杂道:“我等多次与先生为难,实在羞愧至极。” 萧昊将她扶起来,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并没有在帮慈航静斋,你们也不要多想。天命不可违,只能尽人事,望梵掌门看淡朝代更替,后世未必就不如今代昌盛。” 梵清惠恭敬行礼道:“谨听先生吩咐!” * 萧昊好生送走了慈航静斋一众,笑容灿若星辰。 这群尼姑不给天下苍生添麻烦就不错了,表面上光风霁月暗地里搬弄是非,游走于顶尖人物之间谈精神恋爱,借他们的手宣扬道统,还要崩住在天下人面前出尘脱俗、高贵纯洁的仙子人设,亏得这么多年都没有像祝玉妍那样翻车。 想要利用万花,未免早了几百年。 萧昊连讽带诓,真真假假,现在梵清惠心中,已经没有半分再与万花作对的念头。 不战而胜,兵不血刃,对敌攻心为上,古人诚不欺我。 不久便是初一开谷之日,萧昊心情甚好,一面盘算起鲁妙子的聘礼,一面闲庭信步向觅星殿走去。 另一边,石之轩铁血手腕,在魔门大展拳脚。魔门两道六派混乱不堪,心中皆有不服之意。然石之轩雷霆手段以武镇压,加上祝玉研临阵倒戈,忽然带着阴癸派脱出了反对石之轩的联盟,阴癸派原宗主当场气死,魔门反对势力群龙无首,很快就被石之轩收拾妥当。 一统上下之后,魔门以石之轩为尊,奉为“邪王”,称祝玉研为“阴后”,二人风头强势,无人敢惹。 石之轩满心欢喜,想将自己一统魔门的好消息告知萧昊,却突然听江湖传言万花谷与飞马牧场联姻之事,大为吃惊。 传闻说飞马牧场现宝驹霸红尘,实为万花谷主之坐骑。千里姻缘一线牵,谷主为寻回坐骑,来到飞马牧场,与场主商青雅郎才女貌,一手驯马绝技更是引得场主连连赞叹,芳心暗许,当场定下婚约,许以上好马草、极品战马良驹一百五十匹、天工机巧、灵丹妙药作为聘礼,不日即将大婚。 江湖人对此等喜事赞不绝口,说他们才子佳人,情投意合,实乃一桩佳话。 石之轩心情莫名,先生怎么就看中了草原上举止粗俗的女子!还只见了一面就要谈婚论嫁,这也太过草率了! 他心中烦躁,极快收拾了行装,打算立刻赶回万花去问问清楚,可石之轩自己也不知道他是要问些什么。 越是焦急越是事与愿违,他马不停蹄地赶路,却没想到被一白衣女子给拦了下来。 95.逍遥风月花间游·二十三 碧秀心原本是慈航静斋对付下一代魔门传人的弟子, 她本应同梵清惠对上祝玉研那样, 与魔门的下一任交际花单美仙一较高下。这次她自请入世对付石之轩,慈航静斋确实下了血本。 魔门分裂已久,本来邪不压正,如今突然杀出来一个魔头整肃魔门上下,让这群穷凶极恶之人拧成一团,可怎么能行! 碧秀心手握长剑, 遥遥立在道路正中, 石之轩赶路心切,不想在半途耽搁,却也不得不停下,皱眉冷冷看着眼前人。 碧秀心戴着面纱,国色天香如画,衬着一身脱俗的白衣, 更显神秘莫测, 气质出尘。她幽幽叹道:“秀心终究来晚了一步。” 石之轩一看她周身气质打扮, 就知道必是慈航静斋之人, 懒得同她废话。但花间派待人接物一向从容优雅,尤其是对美貌女子,他虽心中不快,也还客气道:“仙子既然知道来晚了, 便赶紧回去吧, 在下还有要事。” 碧秀心已经得知他成为邪王的消息, 魔门行踪诡异, 她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石之轩必经之路,没能阻止他统一魔门已是失利,此刻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付这魔头,决不能再让他脱出掌控。 “恕秀心不能从命。”她昂首挺胸,不卑不亢道:“今日是想问阁下三个问题,问完秀心便走,绝不纠缠。” 慈航静斋的处世哲学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分寸,所谓过犹不及,碧秀心看出石之轩行色匆忙,必有重要的事情赶着去做,这时候的人往往听不进劝,长篇大论还会引来厌恶,她要尽可能缩短对话,精准有的放矢。 石之轩犹豫了一瞬,回绝道:“有什么问题,请仙子去圣门问罢!石某不奉陪了!” “……” 碧秀心都已经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下去。这石之轩怎么和传闻中不一样!不是说花间传人个个爱惜美人,礼数周到吗!区区三个问题的时间都不愿意停留,石之轩一定是遇到了非同一般的麻烦事! 看他行色匆匆,莫非魔门之中出了什么变故? 碧秀心心中一喜,若真是如此,她不动声色稍作牵绊,也能给魔门添点乱子。 她状似面露难色,思索道:“阁下有举世无双之才能,却明珠暗投,为魔门效力,实在令人痛惜。秀心不忍见阁下一错再错,故而来此。秀心本不愿与阁下为难,还请阁下也不要为难秀心。” 飞马牧场的消息已传了许多天了,他再在路上耽误时间,等到了万花人家生米煮成熟饭……石之轩扶额叹了口气,头疼地摇了摇头,一夹马腹就打算强行冲过去。 碧秀心微微吃了一惊,连忙向一旁闪开。这石之轩比预想中还要难对付,简直油盐不进!碧秀心看了一眼他将要去的方向,立刻在他身后叫道: “阁下可是要去万花!” 石之轩猛地拉住了缰绳,回头看了她一眼。 碧秀心心头一松,好险,幸好押对了。她站在原地不动,继续用那副纤尘不染的样子对石之轩道:“阁下心中有不胜烦心之事,秀心或许有解,阁下当真不听吗?” 石之轩自认天下除了先生,再没有能完全通晓他心思的人了,碧秀心忽出此言,他倒是生了些兴趣。但慈航静斋之人讲起话来总是一套一套的,他不喜欢听那些废话,言简意赅道:“讲。” 碧秀心并不知道石之轩急着去做什么事,但她已经从石之轩的反应猜到必定同万花有关,她缓步走近,端着一副神秘高深的样子道:“万花谷与花间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渊源颇深,谷主绝代风华,才学人品俱佳,就连秀心亦对他十分敬仰。” 石之轩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冷声道:“先生自然无人可比。” 碧秀心暗自观察着他的反应,否定了石之轩的“急事”与花间派有关,继续在脑中寻找着近期与万花有关的信息:“万花与飞马牧场联姻一事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 石之轩眼神微动,碧秀心立刻捕捉到了他的反应,淡淡笑道:“阁下心中,恐怕五味杂陈。” “……说下去。” 碧秀心觉得自己离真相近了一大步,石之轩不喜万花与飞马牧场联姻,有很多种可能:于公,或许是万花与飞马牧场结盟触动了魔门的某些利益,他急于去阻止此事;于私……或许他与场主商青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商青雅嫁给鲁妙子引起了他的嫉妒? 她顺势接道:“飞马牧场与万花同是中立势力,地位财力都可称之为门当户对……商场主又是绝色佳人,英姿飒爽,本应是喜事一件。” 石之轩眼神如刀,锐利地割了过来:“仙子察言观色的本事用在我身上,是不是太浪费了一些?” 碧秀心被道破伪装,也不承认。石之轩会反咬回来,正说明触动了他的心事,这么看来他如此迫切的原因是私事。 这邪王一怒为红颜,为了心爱之人连刚到手的圣门都可以弃之一边,对于女子而言,倒还真有些难以招架的魅力。只是对碧秀心来说,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欲吸引石之轩对她另眼相待,好趁机坏他心境,可这魔头心有已有眷属,倒有些麻烦。 她轻笑道:“人之七情何其复杂,阁下常年游走花间,却连这一点都看不分明吗?旁观者清,阁下泥足深陷,秀心今日是来拉你一把。” 石之轩明知她是想用心理辞锋攻破自己的防线,但还是忍不住道:“你又知道些什么?” 碧秀心抚着剑身,悠悠道:“秀心的三个问题,阁下还愿意听么?” 石之轩没有回答,漠然看着她。 碧秀心于是问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是也不是?” 石之轩闻言一怔,神情有了片刻的松散。 碧秀心又道:“阁下是重情义之人,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其实那人在你心中的地位,远比你想象的要高。” 石之轩面上毫无表情,心中却掀起滔天巨浪。 这个慈航静斋的女人……她……她在说什么?! “你是否得知消息后,便心神不宁,焦躁不安,终日食不知味,脑中一想起那人音容相貌与红衣红烛的样子,便觉刺目万分?” “……”石之轩沉默了。 他的心事从未被外人窥探过,此番竟被她尽数言中!内心动摇之下,对自己匆忙出行的行为更怀疑起来。圣门风烟初定,他本该稳固势力之后再做打算,现在却匆匆赶往万花……是因为先生? 可是……不应该啊,怎么会是那种心思呢? 男人的友谊,把酒言欢,高山流水,兴致来时抵足而眠,莫逆于心乃至生死不渝,怎么到了女流的嘴里,就有点……有点不对呢! 可她所言句句戳中石之轩内心,石之轩茫然起来。 他为什么看不惯商青雅嫁给先生?只是因为她配不上吗?? 碧秀心装模作样的深深叹了一口气,惋惜道:“轻率行动皆出于内心最深层的愿望,有失必有得,邪王还是不要过于执着。秀心并非阻拦阁下遵从本心,但阁下这么走了,魔门刚经历一场腥风血雨,正道不会放过这绝好的机会。阁下想清楚,知己与霸业,鱼与熊掌,如何得兼?” 石之轩闻言却笑了起来:“慈航静斋和圣门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竟亲自上门劝我收拾内务?” 碧秀心道:“秀心此次前来,并不代表慈航静斋,而是欣赏阁下之风采,见阁下为情所困于心不忍。”所谓欲擒故纵,像石之轩这样骄傲的人,不会轻易听人摆布,越是劝他不要离开魔门,他就越是会离开证明自己的能力。 “圣门不是好捏的柿子,就算我不在,也无人能轻易拿下。” 碧秀心知他已中计,面含凄色道:“秀心此举已经背离了静斋教诲,望阁下不要执迷不悟。” 石之轩摸上了指间的秋水长天戒,突然冷言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仙子别在我身上下无谓的功夫了。你既然知道我心有所属,又用这样的说辞来勾引我,石某可不是正人君子,你这样送上门的羔羊,很容易被吃得——”他无情笑道:“尸骨无存。” 碧秀心闻言怒甩衣袖道:“我敬阁下是花间君子,阁下怎能这般羞辱于我!” 石之轩置之不理,扬起马鞭头也不回道:“看在你助我认清内心的份上,今日放你一马!石某对先生究竟是何情感,石某自会想个清楚,不劳慈航静斋费心!”言罢便驾着良驹绝尘而去。 碧秀心自知追不上他,并未继续阻拦。石之轩中计去找万花和飞马牧场的麻烦,这般顺利让她大喜过望。 只是……他最后那句是什么意思??? 碧秀心忽觉不对,全身打了一个激灵。 对先生……? ……先、先生??? 他所爱之人不是商青雅?! 碧秀心倒抽了一口凉气,看着石之轩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越想起他们刚才交谈中的细枝末节,越惊地如遭雷击。 他……这……哈??? 邪王石之轩,竟然是个断袖!! * 初一这天,万花来了不少穷苦人家无处寻医的病患,萧昊将他们安置妥当,切了离经一个一个练起技能熟练度来。 凡经他手的病人,不需汤药辅佐,几息就能恢复如常。孙思邈也在医经中见过太素九针的介绍,但真正看萧昊施展,仍旧啧啧称奇。 针灸辅以武学,竟能达到这样令人惊奇的效果。 萧昊一日忙碌,脚不沾地。入夜时分,便想起石之轩进军朝堂之事,想托他帮忙寻一个人。 他斜倚在窗边,看着漫天星辰,给石之轩发去了密聊。 96.逍遥风月花间游·二十四 “听闻近日之轩在魔门大展拳脚, 我忙于应付万花开谷纳客之事, 都未来得及向你道贺,之轩不会责怪我吧?” 石之轩听到熟悉的传音入密,疾驰的快马缓了下来。他有些意外萧昊这个时候联系他,微微愣神后便回道:“……先生哪里话,我怎么会责怪先生呢?” 萧昊懒散地靠着窗框,笑道:“如此便好。我今夜观星有感, 忽而想起之轩不日将投身朝堂, 便同你叙叙旧,顺便也有件事情想托你帮忙留意。” 石之轩有些失意,万花开谷必定有许多繁杂事务,萧昊一闲下来就同他联系他本来是极为惊喜的,可萧昊似乎……并没打算告诉自己他就要成亲的事情。他没有表现出来,顺从道:“先生莫非从星象看出了天下大事?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绝不推却。” 萧昊轻笑出声, 摇头道:“不不不, 此事倒真是一件闲事, 于之轩也不过留个心思便罢,不必太过上心的。我万花秘笈中有琴棋书医武杂六经与一卷总纲,如今医经传承已托付给孙思邈孙师父,杂经托与鲁大师, 其余几道却还无人可托。我想到朝堂是才子文人汇聚之地, 应当会有精通琴棋书画之人, 所以想请求之轩帮忙留意。” 石之轩想了想道:“此事倒容易得很, 我入朝之后多加注意便是。先生心中是否有择选的标准?” 萧昊道:“万花择选的客卿与传人,自然要是当世最为杰出之人,听闻太常博士欧阳询书墨一道堪称绝世,若有机会,想劳烦之轩为我引荐。” 石之轩于是道:“我懂了。”他心中疑惑,萧昊年纪轻轻且武学境界高深,起码还能再掌控万花百几十年,现在就急于寻找七艺传人,是不是有些早了? “先生最近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萧昊知他可能多想了,连忙解释道:“没有,这事随缘即可。只是我开谷之后,深感万花人丁稀少,是该招些弟子客卿充一下门面。” 这充门面是次要,主要是需要跑腿的和装逼的…… 万花谷世外仙境,现在江湖中声名大噪,人家一上门发现这么个听起来很厉害的势力竟然只有三个人,还老的老小的小,多少会有轻视之心。 石之轩心领神会,允诺道:“好说,我在外若寻到资质根骨上佳的子弟,也一并给先生带回去。” “有劳了。” 片刻安静后,石之轩忍不住道:“先生没有别的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萧昊一下子被问到了。石之轩既然问了,肯定是他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没有跟石之轩打招呼。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哦是了,确实还有一事。” 石之轩欣然等着他的后文。 “前几日慈航静斋来万花求我动用黄道仪为大隋测算气运,我回绝了。之轩消息灵通,竟这么快便得知慈航静斋拜访万花的事情。”他顿了顿,安抚道:“不过想起你很快要辅佐隋帝,未免那群在静斋闲得发慌的尼姑去给你添乱,我说万花找了一位无双人才去匡扶社稷。这回之轩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石之轩眉头皱了起来,慈航静斋一边找人来圣门截他,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劝辞,还激将他阻止万花和飞马牧场结盟;另一边又找上万花测算气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气运之说虚无缥缈,人常言天机不可泄露,莫说同他人言道,就是占卜前世未来,恐也要付出巨大代价。慈航静斋居心叵测,让人心中难安。 “先生回绝的是,正道觊觎万花奇珍造物,不可让她们利用。”再一想到萧昊还为他铺平了朝堂之路,心头便有些回暖,虽然对方是顺手为之,可石之轩对此十分受用。 可惜这仍旧不是他想要听到的那则消息,萧昊对婚姻之事如此不在意,石之轩心中莫名,只觉得胸口郁结不快:“此外,先生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萧昊一头雾水,又仔细想了想,温声道:“之轩明明比我年长,今日怎么倒像个听教化的孩童?” 石之轩默然不语。 萧昊于是道:“对了,你在朝中有何打算,不妨说来听听?” 石之轩奇道:“先生不知我要做什么,就敢抢先在慈航静斋面前为我扫清障碍?” 萧昊闻言一笑,“你怎知我猜不到呢?” 石之轩内心闪烁。都怪那慈航静斋的女子胡言乱语,要是平时,他绝不会这么在意先生的措辞,现在萧昊无心之言总让他心猿意马…… 这种陌生的感觉对石之轩来说新奇又危险。 花间派讲究得情而后忘情,入世能遇到入眼之人是件好事,但若被其左右,反而违背了花间箴言。难怪慈航静斋那女子说是前来拉他一把,原来他浑然不觉中竟已隐隐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这便能瞧瞧先生是否真的了解我了,还是请先生先说。” 萧昊以为石之轩是故意在考他,笃定道:“之轩的首选,应当是在西域。” 石之轩大笑三声,叹道:“先生果真是知己!” 萧昊继续道:“如今天下看似太平,突厥与吐谷浑偃旗息鼓,实则是看在大隋初定江南,新增了大量富庶土地与人口储备,不好轻易冒进,其祸乱之心依旧。诸如高句丽等国虽小,却与隋紧密相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们可以今日向大隋俯首称臣,明日便转投外族四夷。自汉室以来,黄河以西的胡人常常叛服不恒,反复无常。大隋表面一片繁华,实际上周围饿狼猛虎,危机重重。” 石之轩深深赞同,正色道:“草原给中原带来的压力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需要长久之策徐徐图之;高句丽自魏晋以来,趁中原内乱扩张西北,图谋辽东,控制招抚契丹、靺鞨等东胡,占据咽喉要地,若有朝一日与突厥勾结,将会是极大的威胁。现今他们畏惧大隋的实力,暂不会轻举妄动。” 他顿了顿,接着道:“而西域诸国,自西顷以去至北海之南,纵横绵延二万里,中原对其风土姓氏、服章物产全无纂录,加上朝代更迭,讨伐兼并,西域诸国兴亡屠灭,部落百姓交错居住,疆界模糊,且语言不通,相较北方与东边,此地是最易施展之处。” 萧昊深表认同:“西域是对抗北方的战略侧翼,更是贸易的路通要道,还能防御更远方的潜在敌人,若能经略之,将带来极大助益。且此地势力驳杂,较之势力庞大的突厥和固守一隅的高句丽,西域便如囊中物一般。令其分而治之,很快便可有成果。” 英雄所见略同,“分而治之”四个字和他的想法如出一辙,石之轩情不自禁道:“我时常会想,天下能真正通我心意者,再无他人了。” 世间庸人何其多,能得一人足矣。 石之轩之所以选择朝堂,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万花。万花所追求的桃源盛世,是正魔两方的俗人看不到的,自谷中那段时间以来,他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个天下,宇内一统,百姓安乐,歌舞升平。 这样的天下,他想送给这个人看。 他和萧昊之前的切磋,虽一直不分上下,但他心中其实清楚,萧昊的见闻远胜于自己。哪怕不能胜过一次,若能证明凭一己之力就足以令天下太平,先生也许会对他刮目相看。 届时盛世昌隆,或能得见万花天下第一风雅之地的真正风采。 石之轩至此已有些忘了自己想听消息的初衷,萧昊对他期以厚望,还为他扫除障碍,他却在这里纠结儿女情长,也不再追问下去:“夜深露重,先生还是早些歇息罢。我正在赶往万花的路上,很快就能再与先生执子对弈、畅谈风月了。” 萧昊惊讶道:“你刚平定魔门内乱,来万花做什么?这个节骨眼儿,不说魔门随时可能生变,正道亦可能趁虚而入……” “……先生不必担心,我已处置妥当。”石之轩言语微滞,似乎有些尴尬。 萧昊怔楞片刻,转想到他手段非常,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己本不该逾越多问,便无奈道: “好罢,你万事小心。” 对方毕竟是雷霆手段的邪王,这种事情哪轮得到自己操心。 萧昊伸了个懒腰,明日一早还有许多百姓要接待,万花的先进科技也需要想办法推行出去,哪一样都少不了人力,这扩充弟子的事情得快些提上日程才是。 石之轩许久都未再听到传音入密,知道萧昊已经休息,嘴边溢出一丝笑意。 笑到一半,却猛地收住,僵在了那里。 不对啊……先生还是没有告诉他万花的那桩“喜事”啊! 先生到底是真无心风月还是故意瞒着他?? 他都追问的那么明显了,这人怎么就不开窍呢?? * 没了正魔两道不休止的麻烦,万花清静了许多,萧昊每日扎针练着技能熟练度,离经心法的技能很快就刷满了;而花间心法,则靠收拾那些不知死活觊觎谷中珍奇的江湖人。正好萧昊的阴阳剑需要吸收五十个江湖高手的杀气,上次跟宁道奇打架收获了一些,余下的名额,就借这些人来慢慢补了。 勾魂使者虽然给的时间宽裕,也不能掉以轻心。 而且他答应勾魂使者的任务,除了霸红尘之外,就再没有进展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能够称得上欣慰的便是万花这段时间在江湖中口碑极佳,萧昊和孙思邈无偿行医更是人人称道。 万花风景绝佳,引来不少文人雅客为之吟诗赞颂,而谷中天工机巧流入民间后更是直接刷新了附近村落的生产力,一传十十传百,俨然有直接革新大隋科技水平之势。 97.逍遥风月花间游·二十五 万花风头正盛, 与飞马牧场联姻一事更是屡屡被当做饭后谈资。这口传之下, 三人成虎,根本事实早已被埋没了个干净。 石之轩一路听着诸如“萧先生与商场主一见钟情云云”、“霸红尘通识人性,为主寻姻云云”、“二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云云”,心中烦躁地恨不得直接掀了茶桌。 萧昊不知他纠结所在,每晚密聊闲谈时也都未提及飞马牧场的事情,只抓着他详论经略西域的细节, 石之轩每每提着精神来听, 停下联络后踌躇满志,然后再回忆起初衷,恼恨不已。 他打定心思想看萧昊什么时候才肯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忿忿不平地踏进谷中。 萧昊刚送走了一批痊愈的百姓,给鲁妙子准备的聘礼业已全部备齐。飞马牧场路途遥远,万花一时离不开他, 孙思邈又没有一点武功, 这批东西要怎么送到飞马牧场去, 还真是个问题。 萧昊思考着他把聘礼马驹全放进背包里, 神行过去、再掏出来的可能性,发愁地摸起了下巴。 入口处忽见一人牵马而来,玉树临风,举止优雅, 眉目间萦绕着一团似有似无的愁绪, 萧昊瞧见他, 顿时眼睛一亮。 “正在发愁这批东西要怎么送出去, 之轩可真会挑时候。” 石之轩牵马走近,见那成群的马匹箱子之上都裹着红艳艳的绸缎,眼中便凉了几分,不开心道:“先生这是……” 萧昊这时方才拍了拍脑门,淡淡笑道:“你瞧我这记性,我还未同你说过飞马牧场之事吧。这是送去给商青雅商场主的聘礼——” “先生是想要我来送?”石之轩打断了他,无名火烧的更盛。 萧昊道:“你无论是去大兴还是回魔门,终归要北上,路经飞马牧场,若是顺路能捎带一二自然解了我燃眉之急。不过你魔门事务冗杂,若不便耽搁,我自己还是会想想办法的。” 石之轩叹了一口气,闷声道:“举手之劳,我帮先生。” 萧昊看他神色愁苦,关心问道:“之轩好像有烦闷心事?你若不喜,这差事不接便是。” 石之轩立刻笑道:“先生多虑了,不必费心。” 萧昊心中冒了个问号,邪王变脸的功夫跟他的心思一样难测,时而愁怀满襟,时而谈笑晏晏,时而风流率性,时而冷酷无情,难怪上辈子要精分。 他既然不想让自己多问,那就不问罢。 萧昊摸了摸身边绿螭骢的马脖子,随口道:“这回鲁大师整日钻研的那些机巧终于没有白费,我暗地里去瞧过两眼,竟然还有自动为马匹添草料的机关,商场主要是见了,不知要笑成什么样子。” 石之轩想到鲁妙子和商青雅的关系,冷冷道:“他可真舍得。” 萧昊轻笑出来:“娶亲下聘当然要舍得,不然怎么抱得美人归?他和商场主情投意合,两人中间却因为一个祝玉研闹得互相耽搁,这次场主终于逼他就范,自然要把得意之作都献上去,也让场主瞧瞧,他这些年来是真的有把场主放在心上。” 石之轩越听越不对,困惑道:“这……万花与飞马牧场联姻之人,是鲁妙子?” 萧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他难道是孙先生吗?孙师父他已经五十有余,哪能和场主乱凑鸳鸯啊?” 石之轩被他一噎,连日以来纠结之事却如拨云见日,尽数散开,大喜涌上心头,眼中登时晶亮万分。 “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萧昊哭笑不得道:“婚姻大事难道能儿戏吗?”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疑道:“难不成,你之前以为……?” 萧昊脸色古怪起来,石之轩来他这里,一直都是春风满面的样子,面露愁容这是第一次,他得知成亲之人是鲁妙子和商青雅,就转忧为喜,十分耐人寻味啊…… 万花谷里除了鲁妙子和孙思邈,只剩他一人了,石之轩这个反应…… 萧昊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几步,同他保持了点距离,笑道:“哎,近来为谷中杂务忙的焦头烂额,头脑也混乱许多,总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之轩不要嫌我怠慢。” 石之轩察觉他的举动,眸底暗流一闪而过,举止行为却恢复成了萧昊熟悉的那个样子,儒雅笑道:“谷中事务繁多,我便不打搅先生了,这聘礼我自会好生送到飞马牧场,先生专心万花之事即可。” 萧昊的动作落在石之轩眼中,便如受了惊的兔子,想来这感情一事,需潜移默化,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会有反效果。 先生饱读诗书,学甲天下,虽对伦理纲常谈不上什么敬畏,但依旧算是循规蹈矩。石之轩流连花丛多年片叶不沾身,情场之事是每个花间传人的必修课,这回意识到入眼的不是繁花而是碧叶,施展起来反而畏畏缩缩束手束脚。 先生不同于寻常女子,这一块美玉要是给吓退却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若即若离,似有若无,牵牵绊绊,叫人摸不清虚实,温而化之,或许对先生可行。 萧昊心中疑问更多了,微微侧头道:“你刚来便要走吗?听你路上赶得匆忙,我以为你来万花还有什么要事……” “本来就是心中发痒,想同先生弈棋论道,但一来万花忙碌,二来魔门还有许多操心事,再者,西域大计我已有眉目,耽误不得,还是来日再向先生讨教。” 说得好像也在理? 萧昊觉得石之轩脑子可能哪里不太对,匆忙赶来万花,什么事儿都没做,呆了不到一刻钟就离开,好像就是专门来同他领押送聘礼的任务似的? 这人好生奇怪。 “罢了,你开心就好。” 石之轩向他辞别,带着那长长一队马匹香车离开万花。 走了不到半日,就又遇到了碧秀心,那女子立于枝头,飘然若仙,石之轩一转眼就换了副苦大仇深,委屈怨恨的样子,冷冷看着她。 碧秀心上次被他惊得不轻,她还在师姐面前扬言要以身饲魔……饲什么魔!这魔头是个不喜红颜喜须眉的断袖!简直浪费她的精力! 魔头果然是魔头,蔑视世俗礼教,这等羞耻之事也敢想。 且让他们纠缠去吧,等谷里那一位得知了这魔头的龌龊心思,万花与魔门的情谊就算完了,到时候这人伤心之下,心境必定亦会大损。 “阁下果真好气量,竟肯亲自为心爱之人送聘。”看石之轩的样子,应当还不知道结亲之人是商青雅和鲁妙子。碧秀心乐得再给他添把火。 石之轩一道劲气击落了她身旁的树枝,寒声道:“石某之事,不劳慈航静斋费心。” 碧秀心做出痛惜的样子,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石之轩这样生气,到了飞马牧场必有一桩血案,她不需阻拦,任他去闹个天翻地覆便好。 * 时如流水,转瞬飞逝,大半个月过去都未听到什么动静,碧秀心终于坐不住了。 她回到慈航静斋,梵清惠等人亦已归来许久,见她孤身一人,便知事情并不顺利。 再一打听,气成那样的邪王竟好言把聘礼尽数送到了飞马牧场,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如何还能不知自己上当了。 梵清惠安慰她道:“万花已为我们挑选合适之人前去朝堂,延续大隋气运,秀心既然失利,此事就不要再想了。” 碧秀心羞愤难当,斥道:“我怎会想到那花间派的魔头竟是个断袖!他不喜欢女子,自然对我等都看不入眼!难怪他潜入佛门,对《慈航剑典》视若无睹,却投身在四大圣僧门下……” 四大圣僧脸色一滞,连呼佛号道:“不可妄言啊!” 梵清惠也尴尬道:“秀心!” 碧秀心叹道:“而今万花在民间之威,几已压过慈航静斋,我担心……” 梵清惠拍了拍她肩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万花宜友不宜敌,我深知先生为人,他既然说了,必会践行。国势非三五日可以看出,须有三年五载才见成效,我们且静观其变。” 众人点头应是。 石之轩化名裴矩,入驻朝堂,隋帝命他监管西域互市之事。短短数年间,他在原本一片空白的基础上,不带一兵一卒,在西域初步建立起了隋朝的霸主地位,深得隋帝信任。而邪王在江湖中销声匿迹,魔门实权落在祝玉研手中。 慈航静斋深感万花手段莫测,连邪王石之轩都能轻易拿下。 时值突厥强盛,石之轩献计,唆使突厥分立,使突厥分裂为东西两大汗国,内战连连,无暇再顾中原。隋朝左右逢源,蒸蒸日上,形势一片大好。 此时都蓝与达头联盟,大败东突厥之突利,突利遂南下归附隋朝。隋帝任命太平公史万岁为行军总管、裴矩为行军长史,出兵定襄道,趁机攻打突厥。 然突利虽为盟友,亦不可不防,东突厥有大漠草原第一高手毕玄,人称“武尊”,突利对其甚是看重,将其委以将军重任。隋兵与东突厥联盟,战场前,盟友有大宗师级别的高手坐镇,看似以精兵卖力支援,实则是震慑大隋军心,冲锋陷阵中对这凶悍的盟友生出畏惧,日后不敢与之匹敌。 隋兵虽有石之轩在,可他在人前是一个文臣,而中原大宗师宁道奇又是道家无为散人,不会出手管这里的事情。 石之轩思来想去,便想到了萧昊。 他命人传出消息,东突厥大宗师毕玄欺大隋无人,隋军将士士气低迷,宁道奇撒手不问世事,毫无大宗师忧国忧民之风范。 一夜之间街头巷尾都骂起了那些道貌岸然、到了大事就缩头缩尾的正道。 不出三日,万花谷昭告天下,谷主愿亲自出山为隋军坐镇,助将士们一臂之力。 98.逍遥风月花间游·二十六 塞上江南, 水草丰美。 萧昊如约来到石之轩大军所在的河套地区, 受到隋军的热情相迎。 大隋教唆支持突利反叛,突利反叛失败后,隋帝便允诺他河套地区,并且承认突利的可汗地位,使其作为隋的盟邦。 此次大隋正式出兵讨伐突厥,正是助突利对抗达头。突利本该积极配合, 但因被派来之人是裴矩, 突厥内部曾有许多关于此人阴谋的流言,以至于他对这个盟友态度并不能算好。 突厥曾有传言,说裴矩此人阴险狡诈,是刻意使突厥分裂的罪魁祸首,这些年突厥内部征战不休正是出自此人手笔。他游走于突厥各方势力巧舌如簧,若不是他, 突厥或许不是如今四分五裂的模样。 憎恨有加, 表面功夫却还是要做足。但明里暗里, 讥讽嘲弄、摆看脸色, 都是常有的事情。 加上东突厥有武尊毕玄为大将,毕玄在军中地位极高,突厥战士视他为神明。每次毕玄高调出现,隋军都只能忍气吞声, 眼睁睁看着这群被称为盟军的虎狼强横炫耀, 抢拿功绩, 好像攻打达头这件事上, 隋军不过是个陪衬似的。 这一切只因隋军之中没有突厥大军那样可以成为精神信仰的人物,他们虽有精兵良将,有石之轩为他们运筹帷幄,但屡屡被欺辱,又打不过人家,受到了嘲笑欺凌只能往肚里咽,一众将士们早就憋得满腹怒火。 能和对面大宗师对抗的,便只有大宗师,而中原被称为大宗师的那个人,是个两袖清风不闻战事的清静散人,隋军将士又恼又窝火,只恨自己练不成那样绝顶的功夫。 盟友关系不能轻易破坏,他们受了委屈也不能大张旗鼓声讨回去,哪怕是有人能下下那群气焰嚣张的突厥人的面子,落落他们的威风也好。 萧昊此时的到来,简直有如雪中送炭、暗室逢灯。 听闻万花谷中快要破碎虚空的高人竟主动来军中为大隋助威,隋军一个个兴奋又期待地守在驻扎地入口,都急着想要第一眼看到这绝世高人的风采。 石之轩顶着人.皮面具,恭敬站在门口迎接。 萧昊骑着霸红尘,从远方的一个小点,以极快的速度接近这里,疾驰间墨发飞扬、广袖流仙,神色清冷又不失温和,快至跟前时猛地一拉缰绳,霸红尘稳稳停在众人面前。 天空传来响遏行云的隼鸣声,白凤高高盘旋在萧昊头顶,下方情况一览无余。 隋军将士终日与刀兵为伴,哪里见过这么细致的人,一个个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是大宗师身边的书童?长得可真好看……大宗师果然是大宗师,就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不一般! 再看他骑的那匹骏马,乖乖……眼珠竟然是血红色的,像一颗浸满了鲜血的琉璃珠子,周身还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深红阴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必定是匹天下无双的极品战马。 霸红尘打了个响鼻,隋军将士们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这马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一般,实在不敢与之对视。 还是马背上那年轻的文人看起来养眼! 石之轩上前一步,恭敬道:“裴矩恭迎谷主。” 萧昊纵身下马,动作如行云流水,衣袂翻飞间已站定在他身前,风度翩翩地还了个礼:“裴大人军务繁忙,本不必特意来接的。” 石之轩顶着裴矩的假脸,笑道:“谷主是当世武学大宗师,理当周全礼数以待。” 他背后的兵卒们揉了揉眼睛,妈耶,深沉难测喜怒无常的长史裴大人,他居然笑了?!还笑的这么温和……他们一定是眼花了!! 史万岁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身边的将士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裴大人,这位、这位就是万花谷主?”说好的快要破碎虚空的大宗师呢!这未免也太年轻了! 其余将士也露出吃惊的神色,啥?这个不是大宗师的徒弟随从?是本人?? 石之轩侧过了脸,对史万岁道:“史将军不必大惊小怪,萧谷主本就年轻有为……” 史万岁将他暗搓搓拉到了一边,挤眉弄眼古怪道:“老裴,你真没有搞错?你不是说按你的计划,一定能够引来高手相助的吗?你这个、他……”他看了看那边清雅温良的萧昊,手指想要指过去又缩了回来,“这小子弱不禁风的,我一手能提三个,别说对上突厥的武尊了,军营里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把他砍成两截儿,你还能不能行啊?” 石之轩眉头一挑,平淡反问道:“怎么?史将军信不过我?” 史万岁来来回回捏着自己的手,着急道:“啧,不是!这小子看着比你还文气,明日我们为振军心设下的擂台就要开始了,他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是那毕玄的对手啊!” 萧昊看着近聊频道他们二人的对话,暗自好笑,在他们身后道:“将军莫要小瞧了我,我也是很能打的。” 史万岁背脊一僵,尴尬地转过身来。 军营中爆出几声憋笑的声音,看到萧昊这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说出这样的话,这些久经沙场的将士们实在很难忍得住。 “我还以为会来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起码也白发飘飘的那种,万万没想到……” “哎快别说了,这小先生看着水嫩,万一我们话说重了,把他惹得哭鼻子……” “那武尊毕玄身躯伟岸,身量奇高,恐怕有两个他那么长,而且气势骇人,我们这大宗师简直像玩儿的似的。” “可不是吗,我看明天的比试非但振奋不了军心,兄弟们恐怕还要替这文弱的大宗师背负嘲骂。” …… 萧昊把他们口中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这些见惯了凶悍蛮族与豪客猛士的士兵们必然会被他的外表所蒙蔽,生出轻视之心,心中也不气恼。 他张望着在周围巡视了一圈,看到不远处一个孤零零的箭靶。当下抽出腰间的墨笔,悠然对着那箭靶读了一个阳明指。 只见他脚步纹丝未动,周身墨意飞卷,那些士兵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就瞧见那笔在他手中令人眼花缭乱地转了几圈儿,远处那只箭靶“砰”的一声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地碎片。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萧昊离箭靶那么远的距离,就凭那支毛笔,他刚才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好像看他变了个戏法儿,那靶子就给毁了?? 兵卒中隐隐冒出一句小声的嘀咕:“我、我听闻,内力高深的武学高手,无须用任何兵器,气机到达哪里就能杀人……”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噤声。 难怪时常有人说,江湖高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众将士面面相觑,脸色却由一开始的忧虑、轻视和失望,变得有些隐隐兴奋起来。 萧昊云淡风轻地把笔插回腰间,像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石之轩拍了拍史万岁的肩头安慰道:“你瞧,我说什么来着?史将军大可不必担心。” 史万岁目光落在远方那个靶子上面,又看了看萧昊,心中阴转多云。“裴大人果然可靠!”他咂着嘴赞叹了几声,笑意爬上了脸:“嘿嘿嘿……我突然看这文弱小子顺眼了起来!” 他同身后关系较好的士兵勾肩搭背,偷偷笑道:“你说待明日,他往那旁边上一坐,那些突厥人一定跟我们初见他时一样,对他多有轻视。然后这色荏内厉的先生像打那靶子一样,啪啪啪把他们教训一顿……哎哟,想想我这心里头就舒坦!舒坦!” 石之轩走到萧昊跟前,看似接待、实则叮嘱道:“大军出征前,惯例会各自鼓舞一番士气,这次情况特殊,东突厥与我军以擂鼓舞,激励军中勇士好强争胜之心。不过,毕玄是草原第一高手,如今唯有先生可以打压对方嚣张气焰。毕玄纵横无敌,独创一门‘炎阳大法’武学,据传无人能将他从马背上击下,先生还请多加小心。” 史万岁凑上来道:“那什么、大宗师,您有没有把握收拾那个毕玄?前几日我看他带领突厥人在校场操练,呵,那威风凛凛的样子……” 萧昊如今是满级燕云花了,技能等级也已经练了回来,除了手中武器称不上极好,论实战能力,他自信能与三大宗师一战。 对付宁道奇的时候尚还有些束手束脚,经过这么些时间,他又和孙思邈整日在万花谷中研究经脉,放眼天下能叫他吃亏的人还真不多了。 萧昊对史万岁浅笑道:“史将军且将对方的情况细致说与我听,或可增加几分把握。” 史万岁见他一笑,心思都飞了一半,难怪都说万花人杰地灵,这风水宝地长出来的人真是不一样啊!他立刻欣然要应,眼前却横插进来一道人影,把他挡了个结实,石之轩请萧昊入账,好似只是不经意为之。 “我已暗中观察毕玄多日,可为先生解惑。” 史万岁奇奇怪怪地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心里冒了个问号。老裴莫不是被鬼附身了,跟他共事这么些年,头一次见他像今天这么殷勤。 一夜过去,隋军已从萧昊的形象中走了出来,但知道他确有几分能力是一码事,能不能真的敌过毕玄又是另一码事。 就算是宁道奇,也不敢说能和毕玄较出高低。 这既期待扬眉吐气又担忧这翩翩隐士的矛盾心情,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校场之上,突厥与大隋分居两边,中央擂台上两名勇士正在奋力比拼,双方助威呐喊之声震耳欲聋。 对面高座间,一名看上去约莫三十上下的青年神采飞扬,一双眼睛充满暗涌却又不露一丝心绪,鼻梁高挺笔直,充满妖异与冷峻的气息,正是武尊毕玄。 99.逍遥风月花间游·二十七 萧昊在石之轩旁边落座, 在场之人除了昨日迎接的隋军外大多不认得他, 只当是朝廷又派来随军历练的世家公子。 场地正中那两名勇士斗地难舍难分,隋兵百变灵巧,突厥战士又蛮力无匹,他们斗得险象环生,双方助威之声一浪接一浪,但又谁都不能轻易将对方拿下。 眼看那隋兵一个翻滚, 就势抱住了对手的下盘, 用力一绊,那身高八尺的突厥勇士就重心不稳向下倒去,隋军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 那突厥勇士却也不是省油的灯,突然猛地腰部使力,背脊以地支撑,腿脚高高弹起, 如翘板一样竟将那隋兵好汉整个儿掀翻了过去! 那名隋兵躲闪不及, 又不敢轻易放手, 虽没有落得被插个倒栽葱的下场, 但这么一下亦狼狈至极,手肘后背也伤的不轻,无力再战。 突厥军中高声欢呼起来,隋军大感可惜, 纷纷摇头叹息。 萧昊听到军中有人低声谈论道: “这群虎狼下手可真狠, 明明是点到为止, 你瞧老秦身上的伤, 八成折了好几处了。” “可不是吗,上午抬回去的小朱,鼻青脸肿不说,让这群混蛋卸了两条腿,现在还在营里躺着呢!” “去他娘的!这分明是我们给对面鼓舞军心!照这样下去兄弟们哪还有心思去打达头……” 萧昊微微皱眉,看了看那负伤下场的隋兵,又看了一眼场中高举双臂和同伴的呼声相和的突厥战士,心思一转,离开座位朝那被扶下来的隋兵走去。 石之轩见他起身,也只是看了一眼,仍旧是板着裴矩这个化身不苟言笑、深有城府的样子,眼底却依稀带了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萧昊走到那隋兵身前,伸手在他肘关节探了探,果然已经粉碎。 搀扶他的两人不认识萧昊,又不知他要做什么,只顾看着这面容俊雅的文士慢悠悠从腰间掏出笔来,眼前忽地闪过一些令人神清气爽的淡绿色光辉,有如实质的墨色内劲在他们中间伤者的身上附了一圈,那人眼睛一亮,竟已能自己站定,不再需要搀扶了。 萧昊对着他刷了清风垂露和彼针,将他身上诸如断骨和致残之类的debuff尽数驱散,又卯着劲儿奶了他几口,还刷了个清心静气给他。 那姓秦的隋兵震惊地抱着自己的手臂,活动了几下,大为惊异道:“我嘞亲娘欸……今儿个撞见活神仙了!” 他身旁两个隋兵亦吃惊的瞠目结舌,连连拍着他打量,又喜又奇道:“先生!您刚才做了些啥?!” 萧昊指着那场地中央疑惑看着这边的突厥战士,对那秦姓隋兵道:“那人空有一身蛮力,本不是你的对手,你原本是想让着他,谁知道这蛮族不识好歹。你瞧他身量魁梧,其实三招之内就能收拾得了。” 他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分明。对面的毕玄眼睛眯了起来,内里邪异莫名,有一种危险的慑人气势,虽未流露出半点内心情绪,却使人感到他似乎随时就能毁去眼中的一切,而不会有丝毫悔疚。 那隋兵见周围逐渐安静下来,全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们这里,顿时如芒在背,冷汗都下来了。 萧昊拍着他的肩膀,温声在他耳边道:“你力不如他,不可硬拼,先佯攻他左面,再掏他腹前,趁他后缩之时借力摔他个仰面朝天。” 那隋兵被他治好,全身精力充沛,自觉状态极佳,听话地点头,复走上前去。 萧昊在他背后道:“你且全力施展,赢了我送你三道茶。” 他说完,气定神闲的在隋军阵营里摆起了茶桌,兵卒们抹了抹眼睛,谁也没看清他从哪儿掏出来的东西,只一会儿功夫就见他面前一摆好了精巧茶具,青烟袅袅。 对面的突厥人用叽里咕噜的突厥话说着些什么,让人听不懂。 那隋兵按萧昊所说,对他行了个礼,出手便攻他左面。这突厥战士是个左撇子,惯用左手,隋兵攻他左面,他下意识抬起左臂去挡,侧腹便露出了破绽。隋兵紧接着又袭他腹部,他猛地曲身向后一缩,那隋兵趁机挤入他右臂与胸膛之间,抓过他的手臂巧劲一使,猛摔了他一道过肩摔。 大隋士兵们纷纷叫好,高声喝彩起来。 那隋兵回到己方场地,萧昊茶汤堪堪烹好,氤氲的茶香弥漫在校场中,嗅之便让人觉得清新有加,勾的对面的突厥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那立了军威的隋兵受到同伴热情迎接,萧昊给他递上一杯茶,忽然又苦恼道:“可惜带的不多,要是人人赢了都来讨茶喝,我可分不过来。只能委屈诸位兄弟偶尔卖卖破绽给对面的友军,也免得伤了和气。” 隋军一听哈哈大笑,这先生看着年纪不大文文弱弱的,真会给他们找台阶下。要是再有打不过的,便是为他的上等茶着想,顺便给突厥留面子。 史万岁拉着石之轩的衣袖,眼睛都笑成一条缝,口中道:“诶呦喂我的老裴,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宝贝,顺眼!太顺眼了!” 石之轩面无表情把他的手拉开,十分嫌弃:“先生是如玉君子,行事自然与你们这些粗人不同。” 对面那突厥战士骂骂咧咧地在军中说了什么,毕玄嘴角飘出一丝冷酷的笑意,从位子上走下来用汉语道:“没想到大隋还有这般丰神俊朗的人物,阁下可否出来一叙!” 他话语中裹挟着内力,音波所及之处的人只能立即捂上耳朵来抵御。萧昊随意站起,无形的音波到达他面前时,便被心剑卸去了力道,化所一缕拂面的微风,将他脑后青丝撩起几线。 他运起点墨山河大轻功,只飞了短途,落在场地中间,衣带当风如同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毕玄眼中精光更亮,此人轻功精妙绝伦,一举一动都似乎暗合天地至理,境界至少有宗师级! “在下不过一介隐士,鲜少见这等场面,惭愧惭愧。” 史万岁和几个知情的隋兵在场地中强自忍笑,这大宗师大人看上去真是乖得像只兔子。装吧装吧,等对面的突厥人知道他真正的厉害,那才精彩呢! 石之轩眼神无波地瞥了旁边的史万岁一眼,他昨夜已经将关于毕玄的信息尽数告知了萧昊,萧昊境界在毕玄之上,对上他起码有七成把握。 真有什么意外,他也能暗中相助。以他们二人合力,毕玄根本不用放在眼中。 毕玄提着他那心爱的月狼矛,好整以暇道:“阁下太谦虚了!我观刚才那一场,十分心痒,想同阁下讨教几招,阁下可敢应战?” 他之前已经打听过,那位中原第一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隋军中绝无能与他匹敌者。这小白脸以为有宗师境就能指点将士扫他突厥的颜面,未免太小看了他。 他常年在突厥,自然不知大隋新崛起的万花谷是个什么地方,他们只知大隋多了一个风雅的去处,以琴棋诗画、济世行医、钻研科技为目标,对于中原武林的了解也只还停留在宁道奇是第一人这个层次。 萧昊从容应道:“讨教不敢当,将军先请!” 毕玄眼中寒芒凝起,这小子好生狂妄,竟还敢让他先出手。 且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谁才是掌控草原的狼! 毕玄向萧昊一步一步走来,看似极为缓慢,实则迅捷无比,充满莫名的诡异感,却不露一丝一毫的破绽,大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大宗师风范。 他周围虽然没有像宁道奇那样绵密不透的真气,却无端令人感到被一团热浪所包围,整个空间灼热无比,仿佛陷身在干旱炎热、黄沙沸腾的沙漠中,叫人口干舌燥,几乎生出要被渴死的错觉。 萧昊知道这是毕玄的绝技“炎阳大法”,这个世界的高端武者诸如祝玉研、宁道奇,都有能够操控周围空间的能力,他们称之为“气机”,效果大约类似于纯阳的气场,只是要更为复杂多变、各自效果不同。 初时应付祝玉研天魔场的慌乱、对金环真魔声的无措、对宁道奇气场的捉襟见肘,在如今已经认真研究过经脉理论和这个世界武学的萧昊来说,已经有了绝佳的应对之策。 毕玄并未一上来就用月狼矛,而是挥出了简简单单的一拳。但这一拳来的避无可避,角度及其古怪,仿佛所有的进路退路都被拳势封死,萧昊明明并不将他这一招放在眼里,却也不得不承认仅仅一拳就能给人带来无穷的压力,确实是只有大宗师级别的高人才能做到的。 他悠哉给自己挂上了春泥毫针,周身劲气翻飞,心念转换间心法经脉随心而动,对着迎面而来的一拳竟然不闪不避,甚至仿佛嘲笑对面出手太慢似的,在他拳风还未到之时,给他上了商阳兰摧两个dot。 毕玄感到两股奇怪的内劲冲入自己体内,下意识地迎上了一道,强行将那道气劲逼出体内。随着兰摧的效果从他血条下面消失,毕玄忽然一滞,发现自己竟无法运功了! 这一拳已向萧昊脸上砸来,一颗墨绿色的小球“砰”地和他拳头撞上,萧昊身上闪过一丝微光,竟丝毫未损。 早在多年以前,花间曾有一种生存能力异常强大的玩法,叫做悬壶花间。伤害虽称不上爆炸,但靠着近乎变态的防御和回血能力,一手济世悬壶一手游走花间,叱咤野外一挑N屡试不爽。萧昊早些时候也是这支队伍的一员。 镇派被取缔后,悬壶花间就消失了,但对如今受孙思邈指点钻研经脉小有所成的萧昊来说,这就不是问题了。 他对着毕玄露出了当日在尤鸟倦面前如出一辙的笑容。 100.逍遥风月花间游·二十八 毕玄一拳挥出, 内力却被驱散的兰摧效果给封住, 加上这一拳砸在了萧昊的春泥和毫针上,对他造成的伤害还不如回血回得多,因此在毕玄眼里,他这一拳没能伤到萧昊分毫。 这一拳去势澎湃,就算内劲被阻,也不至于完全被化解掉。毕玄燃起了战意, 这小白脸可能比他料想中还要棘手。 他当即变幻拳势, 周围空间的热度不断攀升,看似与上一拳相比几无变化,又实则集千变万化于不变之中,这一拳推进速度极快,即便没有内劲支撑,仍让人生出这拳头在眼前不住扩大、几乎能塞满天地的错觉。 萧昊看了看毕玄的伤害, 底气更足了几分, 芙蓉并蒂点出, 水月乱洒一开, dot有条不紊地往上砸,任其拳风热浪扑面,玉石却毫不留情。 “蓬”地几下内劲爆破声,毕玄身形微动, 拳头在萧昊面前三分猛地停住, 被萧昊轻描淡写的拨开。 他硬吃下了这一记玉石, 眼神更加严峻深邃起来, 其中酝酿着电闪雷鸣,散发出一种莫名的邪异慑人感。 突厥众人大感意外,一个个蹭蹭站起,脸色纷纷变化。毕玄不仅仅是他们的最高精神领袖,更是如天神一般被崇拜的武学巨匠,可以说在这些突厥战士心目中,毕玄就是不败的神话!可是眼下,对面那个看起来弱小到能一根指头捏死的人,竟然击退了他们的神! 这怎么可能! 隋军之中则爆发出一阵高呼呐喊之声,漫天回响,都在为萧昊摇旗助威。 史万岁大力拍着石之轩的背,眼睛却牢牢锁在场中,大笑道:“厉害呀!!老裴!你这大宝贝厉害啊!!” 石之轩无奈地瞪了史万岁一眼,只觉这人的性子跟自己实在不是一路人。他看着场中风华无双的萧昊,也隐隐自得起来。先生放在哪里都是最耀眼夺目的,想与之比肩只有更加优秀才是! 毕玄脸色认真了一些,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对萧昊的错误判断,周身炎阳之气忽然暴涨数倍。 萧昊全身经脉都灼热起来,如同在烈日下燃烧一般,难过至极。这种灼热令人头皮发麻,全方位都被压制住。萧昊深知这个世界气场武学的厉害,当下运起浮花浪蕊,像对付祝玉研的天魔场那样,对着毕玄抽起了内力。 毕玄察觉到古怪,维持炎阳气所消耗的内力竟比平时要多得多,开闸放洪一样的内力流失让他猛地撤回了炎阳气,虎视眈眈看着远处的萧昊。 他操着那口不太标准的汉语道:“阁下尊姓大名?” 石之轩见场地周围热浪忽然尽数散去,忍不住皱了皱眉,手指扣住了扶手,随时可以飞出帮忙的样子。 这毕玄将真气完全收敛,竟比他全力以真气压制时给人的感觉更加危险。高手交战能以对方劲气的微妙变化获知对手动向,从而预先做出判断和应对。但如毕玄这般,就如同猛然陷入一片无尽黑暗,非但使敌方对他无从捉摸、无从下手,更无法知晓他的动作。 萧昊并不清楚这一点,见毕玄撤去炎阳气,还以为是他察觉出浮花浪蕊的作用,不愿再空耗内力。 面对毕玄和面对宁道奇时极为类似,对方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破绽,大宗师之圆满境恐怕正是如此。对萧昊来说,有系统加持,他的每一处攻击总有落点,所谓破绽并不需要刻意去寻,招式之间的衔接和体内真气行走的路线才是最大的问题。 他将经脉理论和万花点穴截脉的武学结合,钻研出这套不需要镇派却能达到镇派效果的打法,可谓是融合80、90年代的花间优势于一身,不仅生存能力超强,伤害力亦是不俗,吸蓝溜风车,一边自奶一边输出,虽说威力上稍逊于全力爆发的传统花间,未必能纵横天下无敌手,但凭此自保脱身、甚至耗死对方,绝对绰绰有余。 只是这套打法极费心神,内力游走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不然就变成自己给自己封内了,高手过招瞬息万变,萧昊有能力做到是一回事,实战之时见招拆招是另一回事。 萧昊严阵以待,表面上却还是一副轻松自若的样子:“在下姓萧,单名一个昊字,表字有些难以启齿,还是不说了。”其实他是很想说自己表字日天的,可这种乐趣,这些古板的人实在没法理解,为了他这光风霁月的万花形象,日天两个字还是不要说出口为好。 “我手中有武器,将军空拳来打,未免小看了我。还请将军不要同我放水!” 毕玄哈哈一笑,脸上露出了一些欣赏的神色,“好!今日棋逢对手,阁下小心了!” 萧昊知道他终于要认真拿出真本事来,心中也严肃了许多。 毕玄跨步而来,月狼矛紧握手中,全身衣衫在内劲的气浪中如波纹般卷拂。他长矛向前疾劈,人矛合一,没有半分多余浪费的动作,却令人感到他这一式全身每一处肌肉的配合的恰到好处、天衣无缝,而那长矛顶端凝聚的力量将萧昊牢牢锁定,无论他做出怎样的应对动作,都难逃与这一下硬抗的下场。 萧昊见他以不变应多变,对这草原上的大宗师生出了几分敬意。这种用尽全身每一处力道的招式,必定是多年在战场上拼杀总结出来的,毫无花巧可言,是一种常年在生死边缘的游走而爆发出的狠劲与急智,这种招式往往最难应对。 突厥一方已经为之叫好起来,震耳的喝彩声更使这本就可怕的一式威势更盛。 萧昊身上毫针春泥效果不断,厥阴指疾点而出,毕玄矛尖源源不竭倾吐而出的真气忽然一顿,被萧昊打断,这一击原本来的气势汹汹,被这么一阻,先前堆起来的威势已经散了一半。 萧昊趁着空隙又补上了一记dot,轻描淡写地向左一翻,凌霄揽胜躲开了这一击。 毕玄卯足了劲向他发起攻势,大开大合之间每每令人心中揪一把汗,但萧昊靠着小轻功,时而扶摇时而二段,左翻右闪,配以出其不意、防不胜防的点穴截脉手法,实在躲不过的就落地春泥,一会儿功夫,毕玄的血条已经下了三分之二,而萧昊还是满血。 毕玄自知他轻功高明,不能以强横攻势解决,但此刻若在大军面前颜面扫地,还是败在这文弱墨客手中,那些突厥战士必定士气低落,此后再难对中原生出匹敌之心。 毕玄微微笑道:“阁下修为精深!校场之上刀兵肉搏难解心中快意,我们马上再来过!” 萧昊淡然自若,早知他不会轻易任自己放风筝溜下去,应道:“好!” 毕玄口中一声呼哨,从人群后冲出一匹四肢强健、气魄雄浑的战马,风姿雄健无匹,他就势高高跃起,稳当落在马背之上。但马蹄冲锋的速度却分毫不减,直直朝萧昊冲过来。 萧昊心中一凛,唤来霸红尘,上马亦是干脆利落。 毕玄那匹久经沙场的战马经验丰富,气势骇人,寻常的马见了都为之胆寒,不敢与之对敌;而霸红尘却和寻常的马不一样,这地狱里冲出来的战马,足底阴气如燃烧的火焰,双目凶煞至极,无论力道还是速度都远胜凡马,脾气更是大爷一般,见对面一匹迎面而来的小东西,响鼻一哼带着萧昊就直撞了过去,大有把对面直接怼上天的架势。 萧昊对自己家这匹大爷哭笑不得,只好做足了准备随时从马身上站起来大轻功出去干架。 毕玄正在暗自欣喜,却忽觉自己胯.下骏马破天荒的发起抖来,不经他指令就自己减了速度,极为可怜地高声嘶鸣,甚至想要调转马头,畏缩不前。 毕玄信任自己的马,从未见它怕成这样,对萧昊的来历更多了几分惊疑。 他控制着缰绳,看着霸红尘的目光炽热无比,这等好马落在中原,实在暴殄天物,若不能收为己用,不如毁灭干净。 他冲刺而来,长矛的去势却发生了变化,不是冲向萧昊,而是割向他身下的霸红尘。 萧昊察觉不妥,大轻功在马背上一踩,从毕玄头顶高高跃过,霸红尘在他离开的一瞬间身体化作半透明的状态,从毕玄胯.下那匹马身上穿透而过。 毕玄震惊的发现他长矛所经之处,竟如同落在了空气中,明明将那马一分为二,那马却毫无影响。 霸红尘原本就是一匹若隐若现的奇马,受阴气影响时常变成令人看不真切的半透明模样,如同鬼魂一般,毕玄那匹马受到刺激,惊得嘶鸣不止如同癫狂。 萧昊在空中翻过半圈,太阴指力对着毕玄的后背尽吐出去,毕玄回过身却已躲闪不及。空中划过一道墨色的直线,霸红尘配合地在他落下之处接应,萧昊稳稳落在马背上,潇洒倜傥,眉目温良。 太阴指强制击落骑乘状态的目标,毕玄不受控制地被打下马,整个人如遭雷击,突厥一方亦爆发出许许多多难以置信的惊呼。 从今往后,这“没有人能把他从马背击下”的传说,要改一改了。 隋军声嘶力竭地高声喝彩叫好,校场中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呐喊,让人胸中塞满无数豪情气概,痛快至极。 萧昊驾着霸红尘踱步至毕玄跟前,拱手行礼道:“将军承让了。” 【叮!侠士为大军坐镇,振奋军心,力压外族大宗师高手,令外族再不敢生异心,逼格+2000】 【恭喜侠士通关秘境,秘境奖励请于帮会领地信使栏收取。】 毕玄面如寒霜,抬起头与萧昊对视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萧昊从那双统治草原的魔神的眼睛里,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战意与杀机,他微微笑道:“万花谷中微不足道一隐士耳。” 101.逍遥风月花间游·二十九 毕玄眼中精芒大盛, 已下定决心终有一日要去见识一下这神秘莫测的万花谷。 他肩头耸动几下, 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对萧昊道:“阁下境界高于我,毕玄不是输不起的人!输了便输了!” 他身后的突厥战士虽惋惜于神话的破灭,但看到他们的将军依然败而不馁,气魄雄伟,遂又接连高呼起来。 毕玄傲然卓立, 对萧昊行了一个古怪的礼, 应当是他们突厥的礼节,然后操着一口萧昊听不懂的突厥话说了一通什么。 不远处的石之轩“啪”地捏碎了手里的茶盏,面不改色把那些碎片掩藏起来,顺手拿过一个新的杯子。 史万岁侧头挑眉瞧了他一眼,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 萧昊一头雾水,却见毕玄已大笑着转身返回阵营, 那些突厥战士听到的他的话, 也纷纷哈哈大笑, 竟同时为他们二人欢呼。 萧昊只好带着满腹的疑问回到隋军之中。此番大获全胜, 萧昊受到热情迎接,再没有人会因为他的外表而轻视这货真价实的大宗师。石之轩将他迎回坐席,淡淡笑道:“今日之后,我军出征达头必定骁勇无匹, 士气雄浑。” 萧昊点头欣慰道:“能帮上忙自然最好不过了。” 突厥表面臣服, 暗藏反心, 既然要立威, 就要让他们再也不敢对中土生出匹敌的念头,在这些狼族面前,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展示出绝对的强大武力,断了他们觊觎中原的想法。 再者,中原强盛富足,文化繁荣,这些外族见了歌舞升平、百姓华服,亦会将大隋当做神仙之邦,心向往之。 萧昊坐在隋军阵营中,跟石之轩一边煮茶品茗,一边不时冒出几句诗词歌颂后面继续上场的将士,受到他们鼓舞的隋兵浑身充满干劲,跟突厥人比斗起来竟也摆脱了之前一面倒的情况,有胜有负。 突利的脸色在毕玄战败后就十分难看,后面突厥陆陆续续又赢了几场,才算缓和过来。 “萧先生,您那匹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刚眼睛都没敢眨一下,它怎么就……”萧昊身边那个秦姓士兵好奇问道。 萧昊表情不变,忽悠道:“这马幼时跟随我许久,又被我放养了多年,早已经通了灵性,我半只脚踏入破碎虚空境界,若真有飞升的一日,它也能伴我同去天外。” 那隋兵顿时懂了,大惊小怪地同身边的人热切讨论起来:“乖乖!这不就是马神仙了吗!” “厉害厉害……先生的坐骑果然不同凡响!” “哎,连个马都能破碎虚空,我们这群愚笨武夫,连匹马都不如啊!” 石之轩不动声色地喝着茶,眼神往停在阵营后面的喝水的霸红尘那里飘了一眼,那高大的黑色的骏马打了个响鼻,冲他挑衅似的抖了抖鬃毛。 石之轩:“……”这马可能还欠点收拾。 萧昊趁机问他们道:“刚刚那毕玄说了一通什么话?你们有人会突厥语的吗?” 那秦姓士兵立刻自告奋勇高举一手,“我知道我知道!他被先生武功折——”他刚一抬头,看到萧昊背后面目阴沉的石之轩,顿时如同敏锐的小兽般察觉到了危险,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犹豫道:“折……额、我,我其实也没听懂!” 石之轩遂浅浅饮了口茶,将眼中寒芒尽数敛去。 不通教化的蛮族粗俗鄙陋,说出来的话都不堪一闻。来日拜访万花愿与先生秉烛夜话?呵,灭了达头之后,再来好好收拾这东突厥的蛮夷! 突厥人说话直白不加修饰,自然没有石之轩翻译的那么文雅,但大体意思总归相同。 周围几个隋兵纷纷紧张摇头表示突厥人的话叽里咕噜听不懂,萧昊只好作罢。 讨伐突厥是大事,萧昊远离万花,谷中却也不可长期无人看管。将所有的病患都交给孙思邈和那些新入门的小弟子,显然也不现实。史万岁十分看重萧昊的一手医术,热切邀请他留在军中做军医,萧昊推辞不过,只好每晚神行回万花,打理妥当之后再神行回来。 索性这一仗打得不慢,史万岁长于骑射,好读兵书,本就是良将之才,加上石之轩为他出谋划策,他们征伐突厥进行的十分顺利。 开皇二十年,史万岁击破达头,东西突厥皆向大隋臣服。 萧昊功成身退,重归万花,广放名帖,招揽四方奇人异士入谷为客卿。经此一役,他在民间声望极高,已隐隐压过三大宗师的风光。 只是史万岁等人班师回朝后,杨素向隋帝谗言,说突厥已经投降,他们本就不是来入侵大隋,只是放牧而已,隐瞒史万岁一众的功劳,不予褒奖。史万岁多次上表,但隋帝均未醒悟。 石之轩的功绩亦被掩埋,隋帝命他安抚突利,升任尚书左丞。石之轩察觉到朝中暗流,与萧昊时常密聊联系,萧昊提醒他这背后可能有魔门和正道的手笔,石之轩遂蛰伏起来,极为低调。 时值太子杨勇刚刚被废,隋文帝忌惮东宫结党谋变,他初还京师,随口询问史万岁身在何处。杨素见他怒火正盛,趁机故意假言史万岁正拜访东宫,隋文帝信以为真,竟将史万岁暴杀于朝堂。 史万岁死后,隋文帝追悔莫及,但天子之威不可损,还是条列出他许多罪状,昭告天下。 萧昊得知此事,大为叹惋。 仁寿四年七月,杨素助杨广宫变,隋文帝莫名病死,炀帝杨广即位。 石之轩暗中返回魔门了一趟,大发雷霆,祝玉研怒斥他为隋帝巩固江山,石之轩却恼恨她不懂天下格局,破坏他长久的计划,两人不欢而散。 重返朝堂后,石之轩向杨广进献呕心沥血编纂的三卷《西域图记》,杨广对他大为欣赏,委以重任。 然杨广此人好大喜功,荒淫无度,石之轩深受他宠信,很快意识到杨广将是个有功无德的君主,隐隐生出了操控这个暴君的念头。 萧昊副本任务已经完成,阴阳剑也已收集够了五十名武林人士的杀气,剑气激活后红芒遍布,他借此将霸红尘和自己身上的阴气尽数斩断,终于脱离了整日担心被勾魂的日子。 但答应勾魂使者的事情却还没有完成,眼下这任务摆在他面前,能看却不能吃,实在叫人捉急。 鲁妙子和商青雅婚后,他这捡来的工圣就缩在飞马牧场不出来了,沉迷讨好妻子养女儿,萧昊对他这段时间派人送来的发明哭笑不得,只觉得鲁妙子此人应当改了称呼,叫大隋第一奶爸。 萧昊同鲁妙子要来了杨公宝库的机关总图,即便是他,拿着总图也依然对这天下第一巧匠的心血之作难以招架,原著里那两个运气突破天际的混小子主角能轻松取得邪帝舍利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勾魂使者说邪帝舍利收集了历代邪帝的真元与邪气,实则是吸收了他们一部分魂魄凝结而成,那些已经死去的邪帝因魂魄有异无法往生,唯有将邪帝舍利中的邪气尽数释放出来,由他带回,方可重入轮回。他之前许诺如果萧昊助他一臂之力,日后他看到萧昊,只要萧昊身上没有阴气,他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昊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在不破坏任何一个机关的情况下潜入了跃马桥下的杨公宝库,他看着那颗近在咫尺的小圆晶球,默默地擦了一把汗。 【叮!恭喜侠士完成隐元秘鉴[阴阳两界]!】 【侠士获得[阴阳剑]、[霸红尘]。】 此刻,正远在朝堂的石之轩,耳边忽然同时响起了一声古怪的提示: 【恭喜侠士获得称号[缘定阴阳]。】 石之轩对这个声音十分陌生,这跟平时的密聊很不一样,他心有所感,呼唤萧昊道:“先生?” 萧昊微微一愣,从前都是他主动密聊石之轩,石之轩身上又没有系统,怎么能跟他发起密聊呢?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心中疑惑,问道:“之轩?你怎么学会的传音入密?” 石之轩亦摸不着头脑,坦然道:“就在刚刚,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的声音,说什么……恭喜我获得称号?” 萧昊吃了一惊,雾草!必定是他刚刚完成阴阳两界的成就提示!可……系统怎么会突然绑定了石之轩?!这是什么鬼?? “你身边有什么……奇怪的界面或者……东西之类的吗?” 石之轩困惑地顿了半晌,才道:“戒面?我并未察觉到异常……” 萧昊舒了一口气,大约是他完成奇遇的时候,找的是石之轩这个生死不离的好友,所以自己称号的提示,他也有一份。 他急忙将此事掩饰过去,转移话题道:“无事,大约是我多虑了。”他一边读着神行千里,一边同石之轩闲话:“近日在朝中可还忙得过来?” 石之轩欣然笑道:“倒是不忙,不过前些日子我送了先生一份大礼,想必这两日就该到万花了,先生可要记得笑纳。” 萧昊奇了一声,石之轩的大礼一向难以捉摸,上次送了他一块和氏璧,差点让他玩儿脱,这次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苦笑道:“莫不是你又去找慈航静斋的麻烦了吧?我万花谷天材地宝什么没有,她们的东西我可看不上。” 石之轩神秘莫测道:“那倒不是,这礼物是先生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你应当会喜欢。” 萧昊神行读条结束,身体高高飞起,于是便把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眼前景物一转,已重新落地在三星望月。 三星望月地势奇高,整个小谷都一览无余。萧昊无意中眺望远方,见谷外一行人正向万花缓步而来,带头的是个看起来颇有学识的中年人,后面跟着两个玉雪可爱的小萝莉。 102.逍遥风月花间游·三十 他们距离实在太远, 萧昊一时看不到这三人的名字, 但见来者打扮,他心头一动,不禁问道:“你……莫不是把我的书圣给送上门来了吧?” 石之轩在那头哈哈大笑,清咳了一声道:“受先生所托,不敢怠慢!先生向我举荐太常博士欧阳询,我亲自去考校过他的书法。他的书作笔力劲险, 操举若神, 犹龙蛇战斗之象,云雾轻笼之势。我知道先生一直在为万花七艺的传人耗费心神,故花了一番功夫同此人结交,正巧他也对万花倾慕已久,我便顺水推舟,引他去了先生那里。” 萧昊看着远方那一行人, 对他谢道:“有劳之轩费心了, 这确实是一份大礼。” 石之轩话却还没完, 接道:“我还托他带了两个小不点儿过去。前些日子在玉研那里见了这鬼灵精怪的丫头, 根骨上佳,便向她讨来调.教几日,她听说我要将这小鬼送入万花熏陶,欣然答应了。另一个倒可怜许多, 她娘将她托付在东溟派, 孤苦无依, 我无意中发觉她于音律一道天资卓绝, 料想你那《琴经》若传于她,来日定是天下第一的佳人才女。” 萧昊猛地一愣,定睛朝那两团小萝莉看去,一个机灵活泼,白衣赤足;一个温柔清雅,丽质天成……他虽然还未看清这两个小家伙的名字,心中的答案却已呼之欲出。 这……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这两个丫头将来长大之后,在江湖人的心目中,可绝不亚于如今的祝玉研、梵清惠和碧秀心。 尤其是婠婠,她是魔门这数百年来唯一一个真正达成历代夙愿的传人,她的女弟子明空,正是一代女帝武则天。而她旁边的尚秀芳,则是未来的曲艺大家,才华横溢,天下人皆敬她三分。 有这样的新鲜血液送来万花,即便他走后,万花也必定不会衰落。 萧昊大喜之余,想到一些关于魔门的流言,摇了摇头笑道:“先前我还听说你和祝姑娘闹了不愉快,如今看来,似乎关系还算融洽?” 石之轩那边顿了一顿,好半晌才回道:“她同杨素搅和在了一起,之前与先生共破突厥,就是杨素进言埋没我等功绩,甚至使杨坚错杀了史万岁。” 萧昊眉头猛地一皱,他早先就想到史万岁的事情可能与魔门或慈航静斋有关,但万万没想到竟是祝玉研所为。杨素早就对祝玉研死心,怎么还会继续受她摆布? 萧昊心思转的飞快,立刻问道:“杨广弑君夺位一事……” 石之轩在那边沉声道:“抱歉……是我没能管好圣门之人。” 萧昊叹了一口气,有了几分了然。 石之轩身为魔门领袖,却帮扶慈航静斋扶上位的隋帝,他人不在魔门,魔门实际事务都是祝玉研在处理,看到石之轩为死对头做事,自然心生怨怼。祝玉研是在借史万岁的事情警告石之轩,但显然石之轩并没把她放在眼里,所以祝玉研选择在这一团锦绣江山上烧一把火,加速大隋灭亡。 一个被女人伤透了心的男人,一个对男人失望透顶的女人,以祝玉研的本事,这感情牌打起来不要太容易。 萧昊于是对石之轩道:“朝堂阴谋权斗,之轩若是尽兴了,便就此收手吧。” 眼下朝廷这水浑得很,而且大隋大厦将倾,气数已快走到了尽头。石之轩已经收拾了突厥、西域两处大患,版图之上除了高句丽,再无隐忧,就此功成身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石之轩却困惑起来:“当下形势正好,先生为何让我收手?我随杨广巡至塞北时,突利向杨广汇报,说高句丽暗中与突厥相通。此等边邻小邦,想在大隋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引得杨广大怒,命其使者转告国王速来朝见,至今那高句丽国王都未敢前来。以我思量,要不了多久,杨广就会对高句丽用兵了。” 他言谈之中带着几分意气风发的语调,萧昊何尝听不出来。只是高句丽一战恐怕会成为这大好形势的转折点,石之轩自心境圆满后一路顺风顺水,未曾遭遇过阻碍的他,此时很难体会到萧昊劝他收手的用心。 “高句丽据守辽水,隋军强渡辽水,必先折损一波将士;即便渡过辽水,杨广好大喜功,对将士训令严苛,若高句丽每至城池将破就行缓兵之计,以隋军如今的军规,恐怕将使大军困顿不前。高句丽有弈剑大宗师傅采林,此人精通弈棋攻杀斗守之道,之前就曾多次率领义军抗击外敌,被高句丽百姓视若神明,若大隋叩关高句丽,他必定不会坐视不管。棋盘便如战场,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 石之轩心中一凛,随即很快便安抚萧昊道:“先生不必担心,论纵横排阖、行兵布阵之道,花间传人亦不会输给这天下任何一人。”萧昊倒是给他提了个醒,高句丽不同于突厥和西域,突厥西域势力复杂,他可以只费口舌之功就能达成目的,而高句丽上下一心,很难有缝隙可寻。加上傅采林这个大.麻烦……若能不损兵折将,石之轩自然也愿意少些损失,但有傅采林在,高句丽必然会有一场硬仗。 这块骨头不是啃不下来,只是需要费一些功夫。 萧昊按住了额角,这不听劝的邪王大人啊,骨子里流着不肯居于人下的血液,越是棘手难题越要去攻克一番,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充满干劲,跟他这个整日在谷中和花鸟虫鱼、药典医患相伴的人比起来,真是太年轻。 他无奈地在心底摇头:“之轩当真非要吃下高句丽不可?” 石之轩傲然道:“蕞尔小邦,吾必取之。” 辽东是大隋周边一块关键地界,高句丽盘踞辽东,实则极大阻碍了以大隋为中心的单极化国际关系,这块地方关系到大隋在整个东亚的政治影响力,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石之轩的判断其实是没错的。 作为一个长在古代背景土著,他能清楚地看到高句丽的价值,不得不承认其眼光之毒辣。萧昊用现代的世界地图去衡量此刻大隋周边的格局,也只能跟他得出同样的结论。隋唐之际的君主前赴后继地想要啃下高句丽,亦是抱着同样的心思。 但这当真是一场难打的仗,历史中杨广三征高句丽,拖垮了大隋的江山,虽然最后亦换得高国丽的臣服,自己却也讨了个内乱灭国的结局。 萧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阖目道:“既然如此,我且帮之轩一把。” 石之轩闻言惊喜交加,胸中升起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欢悦,声音高了几分:“先生?” 萧昊道:“你拖住杨广一些时日,我将以切磋棋艺为名,邀傅采林入万花。届时我会将隋与高句丽的局势置于棋盘之上,傅采林自然会明白他在做什么。” 石之轩迟疑道:“先生可有把握?” 萧昊心里自然是没有底的,傅采林是成名已久的弈剑大宗师,棋艺一道早已贯通一切神通变化,他虽然琴棋书画都已仔细雕琢了数十年,还算拿得出手,但比起这专精一道的真正大师,能讨到几分便宜实在是个未知数。 唯一一点优势便是知晓站在高句丽一方的人可能会采用的攻守方案,他放出请帖后,认真抱抱佛脚,知己知彼,也许能够有些用处。 “能做到如何地步,且看天命,但之轩须得答应我,若此次失利,一定要悬崖勒马,及时收手。” 眼看着年轻的邪王慢慢在这个世界闯出一片天来,开始发光发热,萧昊也不太想见他遭受打击,万物若能在将满未满之际停住,才是最为圆满的境界,缺则惜损,过犹不及。 石之轩认真应是。 谷外欧阳询和那两个小萝莉已到了谷中,萧昊于是匆忙跟石之轩结束了密聊,去迎接他这新来的未来三圣。 欧阳询见谷中如桃源仙境,汇天下奇景,赞叹不已。小萝莉婠婠拉着他的一只袖子,白嫩嫩的脚丫蹬在地上,在他前面使出吃奶的劲儿,边拉边道:“再看下去太阳就落山啦!大叔你还行不行!” 欧阳询拍着她的手,心不在焉道:“这万花谷不愧是天下第一风雅之地,能来此地真是三生有幸!”他眼尖的看到了不远处一块残碑,眼睛顿时一亮,“咦,这还有一块石碑!” 他这个人,笃好书法已到了痴迷的地步,但凡在路上见到刻得不错的石碑,都要停下来仔细揣摩,见了万花谷里那方《卷耳》,就如见到了珍贵的宝石。 尚秀芳倒是乖巧地缩在欧阳询身后,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四处张望,对万花花海的美丽景象喜欢极了。 婠婠鬼灵精地转了转眼珠,她跟温柔少言的尚秀芳不一样,临行前她师父可是好好嘱托过,要她机灵点行事,尤其见了谷里的那个人,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讨得他欢心。走了好几天,这爱书法成痴的大叔不但武功不如她一个小丫头,就连做事也都没她靠谱,真让她操碎了心。 拉不动欧阳询的小绾绾甩着天魔带,嘴巴撅的老高:“大人真是麻烦!” 尚秀芳瞧出她不高兴,小手拉了拉她的裙摆,眼巴巴水汪汪地看着她。 婠婠蹭地一下把脑袋扭到了一边,小嘴倒是不撅了。 这一扭头,便看到了一幕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 墨发飘扬的仙人笑容清浅,从天而来,潇洒倜傥。他所经之处浮现出玲珑棋影,黑白错落。青叶环绕他四周,一时让人辨不清这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虚影,还是遗落凡俗的谪仙。 婠婠明明只在师父的言语中听过萧昊的名字,可她一看到来者,就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师父说的那个人。 103.逍遥风月花间游·三十一 “贵客造访, 有失远迎。”萧昊在他们三人面前落定, 温和笑道:“在下万花谷萧昊。” 欧阳询见了他眼中精光大盛,立刻迎上来道:“久仰先生大名!” “裴大人已将三位的事情告知于我,天色已晚,诸位不妨先随我前去休憩之处。” 萧昊对这三个贵客十分看重,万花最近几年在江湖声名大噪,引来许多奇人异士, 但他对七圣的要求极高, 凡俗不能入眼,以至于这么长时间以来宁缺毋滥,七圣之位始终也只发出去了鲁妙子和孙思邈两个。 此次石之轩能为他招揽来欧阳询,实在令他欣喜非常。萧昊将他们安置好居所,盛情款待,当日就将欧阳询纳为客卿。 尚秀芳孤苦无依, 在东溟派也没什么人照料, 萧昊于是将她收为弟子, 耐心教授《琴经》, 又靠着系统发放的一大批万花入门套的通关奖励,给这小萝莉送了几套万花的衣服,穿上之后俨然是游戏中灵秀可爱的小花萝。每看到她,便仿佛回到了游戏里。 这孤身一人的旅途到底太长, 遇到熟悉的风景何其不易, 哪怕一刻恍惚也罢, 能觉得自己不是在单机, 就已是莫大的宽慰。因此萧昊对这个徒弟喜欢的不得了,悉心照顾,宠爱有加。 然而厚此薄彼,另一只萝莉也是会闹脾气的。婠婠见萧昊又是教尚秀芳弹琴,又是给她做新衣服,天天小脸儿气鼓鼓的,看到萧昊就对他直吐舌头,弄得萧昊哭笑不得。 尚秀芳见她闷闷不乐,便想逗她开心,于是求助于欧阳询。欧阳询听了之后哈哈大笑,对她们俩道:“你们去同谷主说一声,想要穿成姐妹花,谷主温和体贴,定叫你们满意。” 婠婠遂不情不愿地主动来找萧昊。 一进赏星居,便看到萧昊伏在书案旁,墨发如泉,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拈着枚棋子,棋盘之上繁星错落,细碎斑驳的日光洒在他身上,安然静好。忽而南风乍起,落花飘落在棋盘上,他落子的手微顿,抬头望向半阖的雕花窗,眼中映满窗外锦绣山色。 婠婠屏住了呼吸,站在门口突然忘了来时的目的。 萧昊察觉到她的到来,放下书卷走过来,俯身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肯舍得来寻我了?” 婠婠脸上一红,脑袋向旁边一扭,却并没有躲开,哼道:“才、才不是哩!” 她偷偷又瞄了萧昊两眼,见萧昊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脑中顿时就像空了一般。现在还不知道什么叫沉迷美色的她,很好的用行动展示了阴癸派传人对于美色欣赏和追求的本能。 “就是……先生偏心!秀芳都有新衣服穿,你还传她商羽字号,我们明明是同时来的,你都不、都不……”她话音渐小,嘟起了嘴道:“我也想跟秀芳穿一样的衣服呀……” 萧昊看着好笑,刮了她鼻尖一下道:“秀芳是我的弟子,自然可以穿万花的服饰,婠儿是阴癸派弟子,我要是把你收入门下,你师父那儿可怎么交代?” 婠婠自然也懂得师门不能随意更改,何况祝玉研待她如同亲女,她不会脱离阴癸派。但总觉得自己被萧昊冷落的她,心中很是委屈不平。 萧昊不忍惹她不开心,于是想了想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婠婠是阴癸派传人,萧昊不会同祝玉研抢徒弟,但婠婠这丫头对于未来的万花确实大有用处,他不可能在这个世界待上几十上百年,百年后万花如何,恐怕还要看这些年轻人的手腕。婠婠乃至武瞾能带给万花的荫庇,是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 萧昊将她拎起来,大轻功朝晴昼海飞去,一路墨色纷飞、漫天荷影,婠婠好奇地戳着空中那些透明的花瓣,眸中璀璨极了。 萧昊带她在花海坐下,对她道:“你非我万花中人,又已经有了师门,唯有成为客卿,可长留万花无所拘束。只是你年纪太小,我不想拿如此压力来逼你选未来的路。” 婠婠不服气道:“婠儿已经七岁了!” 萧昊忍俊不禁道:“是是是,可你终究不能自己做主,将来要是后悔了,就要怨我趁你年少无知强买强卖。” 婠婠于是问道:“怎么才能成为客卿?” 萧昊望着天色,日落西沉,夜色渐起,微微笑道:“你需在某一道有举世无双之能,像是欧阳先生的书法,孙师父的医术,还有天下第一巧匠鲁大师。秀芳曲艺一道天资过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家。” 婠婠皱起眉头道:“那我呢?” 萧昊指着晴昼海中花团锦簇的奇花异草道:“万花七艺各有不同,带你来便是为此。” 这花海白日里是锦绣景色,争奇斗艳,而到了夜间,花色无法为人所见,其间许多夜间闪烁异光的花草便凸显出来,与落星湖湖水交相辉映,宛如星河落入人间,晴昼海之名便是因此得名。 婠婠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仙境一般的景象,完全沉醉其中。 萧昊在她耳边道:“我心中一直没有合适的花圣人选,见了秀芳之后,才恍然觉悟。其实当世找不出,大可以培养一位天资卓绝之人。你若对这些花花草草感兴趣,我之后便教你一些栽培养花的技巧,破例让你做我万花的‘芳主’。” 婠婠立刻拉着他的衣袖道:“先生你最好了!我特别愿意!”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么一来,师父也会夸赞她的! 萧昊捏着她的小脸儿笑道:“你答应得这么快,真的学起来可不要叫苦。如今你尚不懂世事,待你成年之后,若对今日决定有反悔之意,我许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婠婠聪慧过人,自然懂得给自己留后路,欣然应下来。 萧昊看到婠婠头顶的名字备注多了个“江湖弟子”的前缀,满意道:“不久万花将有贵客造访,我须得认真思索应对,无暇料理这些花草。在他到来之前,你若能将这花海打理妥善,就算通过了我的试炼。” * 三月,万花谷向弈剑阁傅采林发出请帖,相邀于谷中手谈,傅采林欣然前往。 萧昊带他在谷中随意观赏了一番,遂请入仙迹岩。傅采林看到仙迹岩上那巨大的仙人棋盘,赞叹不已。 “这花岗岩石坚硬无比,竟能有人以一己之力夺天之威,在这山岩上以内力刻画出如此巨大的棋盘,委实不可思议!” 萧昊淡淡笑道:“正因这仙人棋盘巧夺天工,故将此地命名为仙迹岩,奉为仙踪所至之处。” 傅采林抚须喜道:“能在此地与谷主切磋棋艺,实乃生平乐事。” 他长了一张实在称不上好看的面孔,五官全部挤在一起,怪异之极,拆开来看更是每一处都充满了违和,但那双眼睛却是真诚无比。他坐在萧昊对面,举手投足仿佛融进背景的飞瀑流湍中,和周身自然合而为一,确有一代大宗师的风范。 萧昊将他引来此地,石之轩那边亦已做好了准备,随时都可能叩关高句丽,而因先前石之轩在朝中的一番周旋,杨广欲对高句丽发兵的事情并未走漏风声。 萧昊双手执两色棋子,飞快地在棋盘之上掷出一副残局的模样,对傅采林道:“前日想出此珍珑棋局,得知前辈是对弈高手,便邀前辈来谷中一聚,拆解此局,唐突之处还请勿怪。” 傅采林本还面含微笑,看到那副残局的模样,神色却忽然一凛,过了两息才重又笑道:“谷主邀我来,竟是为了此事。” 萧昊叹了口气道:“实不忍见生灵涂炭,唯有略尽绵薄之力,试图以局中之烽烟免去辽水之战火。” 傅采林一手负于身后,复杂道:“兵不血刃,谷主这一着倒十分高明。”他言罢已执起了黑子,在指间摩挲不已。 萧昊惭愧道:“帝欲东征,盖因高句丽私下与突厥暗通,犯了君主大忌,且至今拒不前来朝见,如此下去,辽东战事一触即发。我身远庙堂,本不该插手朝堂之事,但此仗无论对高句丽还是大隋百姓,都无半点好处,若能避之,心甚慰矣。” 傅采林皱眉道:“国家战事又怎能因你我二人一局手谈定论结局?” 萧昊却道:“前辈在高句丽威望甚高,且精通此道,若以您的能力都无法拆解此局,那辽东一役,必将给高句丽带来惨重后果。您宅心仁厚,必不会袖手看此事发生。” 傅采林突然笑道:“谷主引我来此,却又这般坦诚……罢了,你如此激将老夫,老夫便陪你瞧瞧这辽东残局罢。” 他一子飞出,正落在棋盘东侧,同右上一片黑子连成一气,坚固盘稳。“我高句丽据守辽水,隋军贸然西进,未必会讨到好处。” 萧昊沉着以对,将白子切入那一片黑子之中,钻出一个缺口,回道:“辽水虽险,亦有可渡之法。一旦突破东岸,将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他提走突破的那片黑子,转而追击至其下要塞。 傅采林叹息道:“此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实不可取。”他补上一子,又将那要塞防的密不透风,甚至带走了萧昊一颗要子。 “中原地广,人口众多,在帝王眼中,恐不会在乎这损失。”萧昊趁势猛攻,盘上杀机四起,白子势如破竹,顷刻已杀至城下。 “辽东城坚固非常,每拖一日,就将给大隋带来沉重负担,谷主恐怕得另寻他法。” 萧昊沉吟片刻,转而攻向侧方。 他们二人在棋盘之上你来我往,虽无半点硝烟,却仿佛真正置身战场,攻守之间险象环生,耳畔似乎都回荡着铁蹄与金戈的铿然之音,如同这战争已经拉开序幕,而他们正是这方天地之上运筹帷幄之人。 104.逍遥风月花间游·三十二 这一场棋局整整战了七日, 傅采林竭尽所能, 将所有能够使用的方法尽数挥洒于棋盘之上,萧昊亦使出浑身解数,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加以应对。双方形势逆转只在瞬息之间,长时间的集中精神带来的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压力。 傅采林的黑子在盘上布出高句丽边防,而萧昊以白子作为隋军,向傅采林发动强大攻势, 他们二人在棋盘之上模拟边境大战, 手中之棋子早已不是棋子,一念之差就是千万兵卒活生生的性命。 七日之后,两人都是精疲力竭,萧昊堪堪小胜半子。 这半子还是占了料敌先机的便宜,萧昊在这之前研究了辽东局势多日,对周遭形势已经了如指掌, 而傅采林信手拈来, 就将他逼的几乎几次都要覆败, 他兵行险着方才力挽狂澜。这一局看似是胜了, 实则以他的棋力,在傅采林手下绝无法完整撑过一盘。 傅采林负手叹息道:“此役大隋讨不到任何好处,高句丽亦痛苦不堪,谷主便是想我明白这个道理吗?” 萧昊点头道:“高句丽虽与东胡之契丹、靺鞨关系密切, 但国力实不可与大隋相比, 审时度势、休养生息才是上策。” 傅采林喟然, 双眼紧紧盯住萧昊每一个面部细微变化, 问道:“谷主在这等微妙时刻邀我入谷,是否受人所托?” 萧昊摇了摇头,坦诚道:“万花在朝中有相助之人罢了。因提前觉察了君王之意,这才匆忙邀前辈前来予以警示。这七日过去,高句丽若再无法对天子之召做出回应,恐怕棋局上的事情,很快将成为现实。” 傅采林面色铁青,凛然道:“谷主这是在威胁老夫?” “不敢,”萧昊指着棋盘上那一片疮痍,正色道:“箭已在弦上,刻不容缓,望前辈三思。” 傅采林盯着那副残局,沉默半晌,幽幽闭目垂首,“谷主心意老夫已然领会,回高句丽后,我会劝说国王不要惹怒隋帝,向其……尊臣之礼。” 萧昊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谢道:“前辈大善!” 正因傅采林亲身投入了这场拼杀之中,才更能体会到如果辽东开战,将会是怎样一番惨烈的景象。如萧昊所言,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免这场莫须有的战争,高句丽拒不臣服才招来此等祸患,若想保全国家,唯有低下头颅,向大隋屈尊。 傅采林纵然心有不甘,却也知晓这确实是双方损失最小的一条路。于国,他恐被视为畏缩鼠辈、误国罪人,但于双方百姓,却无愧于心。傅采林所修之道,讲究以旁观心态去寻求解决之法,这双方局势他看的分明,若执着于风光体面,反而使百姓受难。 傅采林入万花七日后,心事重重回到高句丽,外人问起他们谷中手谈结局,傅采林坦然言败,但个中细节却分毫不提。 世人不知他们那一盘关乎家国生死的全力较量,只以为傅采林此行不过真是切磋棋艺,败于万花不忍多言。 后不久,高句丽国王高元终于主动向大隋朝贡,遣使者往来通好,隋帝大喜,在辽水西岸集结的粮草与兵卒悄无声息归于原位。 四方来朝,繁盛至极,大隋势如日中天。 万花谷内先进机巧已尽数投入民间普及,大隋之科技远超周边诸国几十年乃至上百年,这飞涨的科技水平带来的是空前强大的生产力,万花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俨然是举国上下思想最为超前、最为自由之地。 无数的新鲜血液来到万花,或求学问道,或悬壶行医,或一心钻研天工,或沉迷于栽培新品作物,索性万花谷地方不小,萧昊挑挑拣拣,留下真正有天资之人交给几圣调.教,其余人等只留在谷中观摩学习,不赐弟子之名。 然而杨广此人,实在是历代帝王中把家当败得最快的皇帝,他不顾石之轩劝阻,滥用民力大修宫殿苑囿、离宫别馆,穷极华丽,挥霍无度,石之轩每每进言惹他不悦,便将其派遣至突厥,说是让他专心管理北藩事务,实则是好避过他的每日劝诫。 很快,各地民怨沸腾,义军四起,帝国内部岌岌可危。 萧昊劝石之轩就此收手,直言大隋已入膏肓,不日将覆灭,重归天下大乱。然石之轩虽对杨广这个君主失望之极,但自他跻身朝堂,西域、突厥、高句丽……步步为营,追逐至今,终于得见外部形势一片大好,离那个理想中的盛世只一步之遥,怎肯轻易放手。 萧昊劝不住他,只好让他小心为上,不要引火烧身。 平原、灵武、济阴、北海……接连爆发的起义弄得天下大乱,以慈航静斋为首的正道终于坐不住了。 自万花许诺匡扶社稷之日,已匆匆十数年,眼看着当日萧昊所做的预言正在一步步成真,梵清惠等人对这个本该意料之中的情况又惧、又怕、又深信不疑。 万花通晓古今之能,已用时间证明了一切,但大隋走向极盛有目共睹,短短一年之内就急转直下,这仿佛是一边在用事实证明万花所托匡扶社稷之人真正身怀莫大才能,一边又在狠狠打脸慈航静斋所谓为天择主之说荒谬不负责任至极。 慈航静斋无法再坐以待毙,连夜商讨如何扭转局势、铲奸除恶。 “先生既能帮大隋做到如此地步,必定有法子延续气运。只是清惠实在无颜再去祈求先生相助了……” 碧秀心沉吟片刻,接道:“师姐,大隋形势原本一片大好,今日之局,恐怕是有人从中作梗。” 梵清惠眉头深锁,“我又何尝不这么想?只是慈航静斋本就不过问朝堂之事,即便想助那朝中万花门人拨乱反正,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碧秀心却道:“我前日自李渊处意外得知了一些消息,或能派上用场。” 梵清惠闻言一奇:“是何消息?” 碧秀心回道:“他说,先前杨广即位之事,有魔门中人暗中推波助澜。” 梵清惠猛地一惊,叱道:“此事你怎么没早些告诉我?” 碧秀心低眉认错,匆忙道:“我也是刚刚得知。魔门曾暗通杨素,挑唆他助杨广弑君夺位,祸乱大隋社稷,败坏大隋统治。朝中有这些潜伏的魔门毒瘤,才使得万花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梵清惠立刻道:“杨素去世多年,现在得知也已晚了。邪帝石之轩与先生交情匪浅,理应不会破坏万花的安排才是,他销声匿迹这么多年,突然做这些令人捉摸不透的事情,委实让人难以心安。如今朝堂之上,可能寻到魔门孽障踪迹?” 碧秀心思来想去,迟疑道:“我听李渊说,他同僚之中,有一人深沉难测,甚有城府,名为裴矩。先前使计唆使突厥分裂祸乱不休正是出自此人手笔,杨广东征高句丽之事也是此人怂恿,但所幸万花棋高一着,在战事一触即发时将傅采林劝服,免去了一场灾祸。” 梵清惠点头道:“依你所言,此人确实大为可疑!” 智慧大师忽然惊呼一声,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那人是否常带一枚镶着似蓝非蓝、似绿非绿之色宝石的指环?” 他此言一出,其余三位高僧也顿时警惕起来,神色大为惊恐。 碧秀心疑惑不解,“大师见过此人?” 智慧大师高呼一声佛号,愤然道:“此人正是魔头石之轩!” “什么?!” 在场众人纷纷色变,碧秀心更是蹭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难怪史万岁被魔门设计杀害后,裴矩非但没有连罪,反而连连升迁……”她脑子转的飞快,猛地生出一身冷汗,口中连连道:“不、不对……这不对呀!” 梵清惠不知她在纠结什么,问道:“什么不对?” 碧秀心语速极快,回答道:“邪王销声匿迹之时,正值裴矩在突厥立下大功,那次万花应召为其坐镇对战毕玄,天下皆知!若裴矩就是石之轩,那这次高句丽的事情……”她脑中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声音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万、万花派去朝堂之人……该不会……” 梵清惠亦是脸色煞白,喃喃道:“不可能!先生怎么会把天下大任交到一个魔头手中!” 碧秀心深吸了几口气,强自冷静下来,分析道:“仔细想想裴矩近年所为,看上去处处为大隋着想,实际恐怕正是反过来利用杨广的性格祸害社稷。万花一直以来都在明里暗里帮扶他,一定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嘉祥大师道:“有两种可能,一是万花从头到尾都是魔门的势力,骗过了天下人,他们始祖出自魔门花间派,与那魔头石之轩盖属同门,全力助他颠覆大隋极有可能。” “二是石之轩骗过了万花,想利用万花达到自己的险恶目的!”碧秀心接道。她神情古怪,热血上头,愤然拂袖道:“我早就说过他是个断袖!你们统统不信!那魔头觊觎谷中那一位时日已久,他做出这样的事,恐怕是想寻机会将杨广取而代之,好用权势逼谷主就范!” 梵清惠一时语塞,瞠目半晌,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道:“秀心……你、你方才说了什么?” 碧秀心义愤填膺,自觉已经把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谷主大约察觉了他动机不纯,所以这次杨广东征高句丽之事,万花才从中阻挠,暗中与那魔头较劲!” “……”梵清惠快要说不出话了,碧秀心所言太过刺激,她咋舌道:“依你之见,我们当如何?” 碧秀心握紧手中长剑,昂首道:“去万花!联合近年来饱受裴矩奸计祸害的突厥和高句丽,把那魔头的狼子野心揭露给谷主,让他认清此人!我想,只有谷主能让这魔头收手!” 105.逍遥风月花间游·三十三 万花至今已初具规模, 谷内弟子数十人, 奇人异士约百人,还有杂役仆从数十人,有他们料理杂事,萧昊清闲许多。 因婠婠在傅采林来万花的这段时间里表现十分不错,萧昊便当她通过了试炼,每日除了帮孙思邈照看接待远行来此求医的病人, 余下的时间便带着两个小萝莉教授功课。 尚秀芳温柔娴静, 萧昊在教她琴艺之余,也教她一些诗词歌赋、杏林医术,视为亲传弟子。萧昊几乎能够看到,用不了几年,等尚秀芳出落成亭亭玉立的花姐,必定是这整个江湖中, 色艺双绝、颠倒众生的绝代佳人。 至于婠婠, 这丫头鬼灵精怪, 性子比尚秀芳跳脱许多, 听话倒也算听话,但谷中除了萧昊实在没人能看得住她,萧昊无奈,只好亲自出马, 看她喜欢什么便随意教她些什么。 这日, 萧昊正如往常一样照料谷中的病人, 尚秀芳乖巧地在一旁帮他看着药罐, 扑闪着小蒲扇儿帮他煎药。 忽有弟子来报,说谷外来了许多人,以一众身穿白衣的女子们为首,萧昊神色一凛,随即展眉对那传信的弟子温声道:“我已知晓了,你们好生接待他们去摘星楼,不要怠慢。” 他朝孙思邈行了个礼,抱歉道:“孙师父,今日先劳烦您了。” 孙思邈并不在意,悠然回礼,“无妨无妨,谷主有客至,自去招待便可,这里老夫忙得过来。” 萧昊感激的冲他点点头,运起大轻功朝三星望月飞去。 摘星楼前有一片广阔平台,平日里教授弟子或是接待众多宾客都可在此地,萧昊想到近日谷外动乱局势,已隐约猜出了慈航静斋此行的目的。 一落地就瞧见婠婠这丫头正坐在摘星楼屋檐上面,两只玲珑可爱的小脚丫在空中晃荡,萧昊唤她下来,让她去别处玩耍。 凡修炼天魔策的人,跟修炼慈航剑典的人会有一些奇妙的感应,婠婠在他谷中,若被慈航静斋那些人察觉,保不准又会多想些什么。 婠婠玩儿的正高兴,并不晓得萧昊让她下来做什么,一听是让她换地方,颇不开心道:“先生好好地撵我做什么!婠儿今天可没有捉弄先生呀!”但还是乖乖从屋檐上飞了下来。 萧昊摸着她的脑袋蹲下身道:“谷中有客人造访,你是魔门弟子,被那些正道的人瞧见了,恐怕多生事端。” 婠婠一张小脸儿皱巴起来,狐疑的歪着脑袋,不服气道:“被瞧见了又怎么?我才不怕他们哩!师父说过,行走江湖除了慈航静斋的尼姑们,没什么需要特别上心的。” 萧昊哭笑不得,“不巧了,来的正是慈航静斋的尼姑们。” “嗳呀!”婠婠惊呼一声,犹豫了一会儿道:“那我听先生的。”祝玉研曾交代过她,在她天魔大法练至十三层之前,不可轻易对上慈航静斋之人,她现在刚到第六层而已,还是小命要紧。 她刚要轻功溜走,就听到天梯处传来清亮动听的女声:“来的匆忙,未提前知会先生,望先生不要责怪我们!” 婠婠脸色一变,慌神道:“这、这么快的吗?!” 萧昊顺势拎起她将她推入摘星阁中,内劲一收将门带上,密聊叮嘱她道:“躲好了,别出来。” 婠婠的武功尚浅,只能祈祷这些人注意不到这里了。 萧昊走上前迎道:“梵掌门,多年未见还是风姿依旧。” 他环视一周,忽觉不对,除了慈航静斋和静念禅院的人,竟然还有一些外族打扮的突厥人,就连毕玄和傅采林也在其中,只是他们二人裹得紧紧的,披着深色的斗篷,显然是不想让人认出来。他心中沉了下来,不知慈航静斋这是玩儿的哪一出。 这群尼姑们好大的面子,三大宗师请来了两个,来者不善,小心为上。 “两位宗师忽然造访,实在让我受宠若惊,怎么还遮遮掩掩的?” 傅采林二人对视一眼,脱下兜帽笑道:“谷主好眼力!” 梵清惠见他一下子就瞧出了这两位真面目,恭敬行了一礼,对萧昊道:“惭愧,今日前来,实在是有要事告知!” “哦?”萧昊眉头一挑,做出感兴趣的样子:“梵掌门但说无妨。” 梵清惠侧身一步,从她身后走出一位气质与她如出一辙的脱俗佳人,萧昊微微一愣,看到她头顶的名字有些诧异。 “这是我师妹秀心。” 碧秀心盈盈拜道:“碧秀心见过谷主。” 萧昊心头挤满问号,慈航静斋这么兴师动众的,到底是为何事?碧秀心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这么多年也没听石之轩提起过有和哪个妹子谈恋爱,他还以为这邪王沉迷统一天下的理想使命,已将情情爱爱抛诸脑后了。 难不成这两人暗中搅和出了什么情愫?可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忙将碧秀心托起,绷着脸笑道:“……姑娘不必多礼,今日诸位到万花,究竟所为何事?” 梵清惠面色尴尬,垂首看向一边道:“还是请秀心师妹为先生讲解罢!” 萧昊闻言更加确定此事当于石之轩有关,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情绪。这家伙在外面惹下风流债,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密聊联系的时候却只字未曾听他提过,这人到底拿不拿自己当朋友? 只听碧秀心道:“谷主,我们开门见山的说话,此事关乎国家大事,万不可有所隐瞒。” 国家大事? 萧昊更困惑了,这怎么又扯进了国家大事?难道不是因为石之轩和碧秀心?他们秘密请来了毕玄和傅采林,是为此事吗? “还请姑娘指点一二。” 碧秀心紧盯着他每一个表情,直视他双目问道:“谷主可知裴矩此人?” 萧昊微微一愣。石之轩就是裴矩这件事,全天下应当只有他和石之轩的几个心腹知道,除非有人背叛了石之轩,否则绝无可能会被认出来。原著中若非曹应龙背叛,这件事情将成为永远的秘密,根本没有机会被世人知晓。 慈航静斋竟然这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萧昊疑窦丛生,面上却从容道:“自然知晓。先前万花曾寻找有识之士前去朝堂匡扶社稷,正是此人。”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似乎紧张了一些。碧秀心和梵清惠对视一眼,继续问道:“那谷主可知此人真正身份?” 萧昊闻言笑道:“你们若是为了这件事,大可不用这么忧虑。之轩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万花是仔细考量过才放心让他去做的。”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只因他身份特殊,我怕你们不能接受,反而给他添乱,故而并未告知。” 梵清惠连连摇头,叹道:“哎……先生你、你糊涂啊!” 四大圣僧亦口呼佛号,面色愁苦。 萧昊脸色冷了几分,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碧秀心上前一步,继续问萧昊道:“照这么说,谷主一开始就知道石之轩就是裴矩?是您将他安排入朝堂的?” 萧昊想了想,这样说倒也没什么错,遂点了点头。 这一回众人脸色齐变,看向萧昊的目光也带了几分犹豫。 萧昊将他们的反应收在眼底,心头反而清明了一些。 碧秀心复杂道:“谷主可知,您这样的回答,会给在场之人造成多大的误会?” 萧昊哭笑不得,“‘误会’二字从何说起?” 他摸了摸下巴,做出恍然的样子,故意道:“哦,我懂了。我在你们面前告知隋之命运,为了坐实这预言,骗过了你们,以巩固江山为由把真正的大魔头送进了朝堂,实则是暗中断送大隋江山。如今天下兵戈四起,你们这是来找我兴师问罪来了?” 梵清惠立刻道:“先生莫要胡言!” “胡言?”萧昊冷哼一声,声音清冷如冰:“我方才所答句句属实,并未有虚假之词。” 碧秀心幽幽叹道:“谷主对那魔头这般袒护,你可知道他都是在骗你!” 萧昊只觉得好笑极了,系统给出的生死不离,绝对胜过碧秀心的一面之词,他低低笑道:“我与之轩是君子之交,互为知己,他若骗我,我怎会察觉不到?” 碧秀心高声道:“他正是利用先生对他的信任,看似对大隋忠心耿耿,处处为大隋出谋划策,实则却是逐步发挥其破坏力,令大隋与邻邦交恶。他狼子野心,根本不是为了匡扶社稷,而是想要将天下之主取而代之!还请谷主明察!” “比起这个,我反而更好奇你们是怎么得知之轩就是裴矩这件事的?” 智慧大师接道:“那魔头曾潜入我等座下偷学佛门精粹,我们与他朝夕相处,知道他常随身带一件材料特殊的金色指环,天下间独一无二。前日有人指正,那裴矩身上正有一件一模一样的。他这般明目张胆,实属挑衅。” 萧昊眉头皱了起来,看来不是魔门内部出了奸细。秋水长天戒算不得稀罕物件,石之轩怎么如此大意,乔装入朝堂也不加以掩饰。 碧秀心见他严肃起来,以为他心中动摇,趁势道:“纵观此人所为,唆使突厥分立,使得这些年来突厥内部争斗不休,黎民伤亡惨重;独揽西域大权,弄得朝中上下除他之外,隋室之中再无人能比他更为熟悉西域事务,在圣上面前其余大臣根本没有提议插足的资格;还数次引诱圣上东征,破坏高句丽、突厥和大隋三国之间的关系。若他奸计得逞,只怕将来谷主危矣!” 萧昊一听到她们这套把功劳说成是阴谋的论调就气不打一处来,压抑怒气反笑道:“危矣?” 碧秀心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谷主有所不知,那魔头对……对你蓄谋已久!他亲口所说,他是个断袖!” 106.逍遥风月花间游·三十四 “……”萧昊突然觉得, 他和这群人的脑回路, 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接在一起。 石之轩亲口所说,他是个断袖? 哈??? 断袖?基佬??? 萧昊笑容僵在脸上,好半晌都不知该接些什么话,几次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觉不妥,给咽了回去。 碧秀心以为他一时大受打击, 柔声安慰道:“谷主不必心焦, 我等既已看破魔头龌龊心思,必不会让谷主落入他手!那魔头潜入朝堂,却不加掩饰,日日带着昭示身份的手记,正是在明目张胆向正道示威。我等无力涉足朝廷,眼下正有谷主能够劝他收手, 不要再祸乱朝堂!” 萧昊大感头疼, 一边摆手一边打断道:“等等……这、这恐怕有什么误会吧?那秋水长天戒, 是我送给之轩的, 他可能只是带着它稳定心境,并未有向你们示威的意思??” 碧秀心目瞪口呆,秀目眨了几下,猛地后退一步, 不可置信道:“什么?谷主你……你难道……你们、你们是两情相悦?!” 什么跟什么!!! 萧昊要是手头有一张桌案, 必定已经掀翻了。慈航静斋一向以正道自居, 捍卫伦理纲常, 怎么在石之轩是断袖这件事情上再也绕不出来了! 他一手扶额,一个头两个大,“诸位,我们从头理一理,理一理……” 碧秀心这回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迟疑道:“这……谷主是与他两情相悦在先,这才有意助他夺取江山?!您身为一代宗师,怎可如此置万民于不顾啊!” “谁和他两情相悦!!!” 萧昊大喝一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冷静下来。他强自挤出一个笑容,和颜道:“秀心姑娘,这件事情恐怕有诸多不实的传闻和误会,我们把各自所知的信息说开,如何?” 碧秀心点头道:“谷主有所不知,飞马牧场与万花鲁大师联姻之时,邪王曾抛下刚刚到手的魔门,疾驰万花,那时秀心曾与他有一面之缘。他以为万花联姻之人是谷主,故而着急非常,对秀心阻拦他十分不快,他亲口在我面前直言对谷主的情愫,秀心当时极为震惊,这才一时疏忽放走了他。” 萧昊想起那次石之轩古里古怪来万花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带着鲁妙子的聘礼离开的那件事,转而又想到石之轩一直带着他送的秋水长天戒不离身,脸色更加古怪了一些。 有祝玉研、碧秀心这样的美人在前,石之轩没道理是个弯的啊?可他在碧秀心面前亲口承认?这……? “……我深知之轩文经武纬之能,他胸中早就有一展宏图的抱负,故顺水推舟,让他在朝堂自由施展,这些年来我们也时常互通书信。无论是西域还是突厥之事,我都有亲自参与,他并非诸位口中所言颠覆大隋统治之人。” 萧昊想到大隋国事,头脑冷静了些,对他们分析道:“天下终归一统,无论是突厥还是高句丽,还是西域诸国,早晚都要向中原俯首称臣。”他看了一眼毕玄,微顿了一下道:“分裂突厥虽使突厥民众饱受内部战火所累,但对我大隋,实在是一件喜事。” “自突厥灭柔然后,俨然是北方唯一的强大国家,大隋与之正面相抗,必定损失惨重。之轩才略过人,不费一兵一卒,就将突厥分裂成数个小势力,自相残杀,再无暇顾及中原,而大隋亦可将其逐个招揽,收复入版图。国家利益在先,立场不同,所谋不同,或许突厥人心中,我们是十恶不赦的奸人,但于本国,问心无愧!” 毕玄那深邃不见底的眸子与他对视,萧昊毫不回避,凛然望回去。 “至于西域,那三卷《西域图记》是我和之轩殚精竭虑讨论了数年,加上他亲自在西域考察编纂而成,若非杨广不予重视,这三卷《西域图记》足以改变历史。帝王无德,难道要怪做臣子的奸恶吗?” 众人闻言议论纷纷,这么看来,石之轩在朝堂所为,都有萧昊在背后支持,这二人的关系十分耐人寻味啊…… 萧昊接着又道:“杨广想要对高句丽用兵,之轩率先察觉了他的想法,及时通知于我,我这才好请傅前辈前来万花,试图缓和高句丽之事。若没有之轩在朝中为高句丽拖延,只怕傅前辈还未与我下完那盘棋,辽东战事就已经打响了。” 傅采林从人群中走出来,抚须笑道:“此事老夫可以作证。当日谷主邀我对弈,就已将此事原委言明。因梵掌门说谷主被奸人蒙蔽利用,老夫这才前来,担心我们二人手谈之事,落入他人阴谋算计的一环。如今看来,其中实有误会。” 他眼神晶亮,虽然长相丑陋,五官细微处却都是和善的模样,“谷主与我不忍见双方生灵涂炭,这才有了后来高句丽与大隋的交好。” 梵清惠和碧秀心闻言动摇起来,她以为那些事情都是石之轩所做,故而用阴谋的眼光去看待,总觉他图谋不轨。而现下被萧昊这么一说,那些事情实则是出自他们二人之手,石之轩有异心之事不攻自破,反倒变成她们不辩忠奸了。 可若真是如此,这一年之内大隋内况急转直下,不是魔门所为,又是什么? 难道真如萧昊所言,是大隋气数已尽?慈航静斋所择之人根本不是明主,只能落得二世而亡的下场? 和氏璧已毁,此后若魔门有心利用大隋亡国与和氏璧毁去之事,慈航静斋恐怕再无法在天下人前抬起头来。 萧昊见她们久久不加反驳,知道这群整日自命为天下苍生的人又一次陷入了怀疑自我,每次旁人提醒才能意识到错误,明白错误还总不愿承认,这群正道实在让人一言难尽。 眼下慈航静斋与静念禅院年轻弟子都在此地,不如给他们下一记猛药。 慈航静斋这么多年来对门下弟子的教导,把这群年轻人洗脑成了一群目光短浅空口大义之人,自以为是匡扶正道,与魔门抗衡,其实早已偏离了本心。为了在世人面前的形象,为了她们口中的道统,不知道已经祸乱了多少代。 这样的势力,不如毁了干净。 颠覆的种子,只要深深扎根进他们的思想中,终会招致信仰的崩塌。 “杨广好大喜功,荒淫无度,我早已劝之轩功成身退,不要再执着于大隋。是他不愿放弃,你们口中延续大隋气运之人,并不是我,而是一直坚持在朝堂中努力的他。” 众人闻言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他们口中的魔头,竟然反而是个好人? 可是不对啊,如果他们认为的魔头是好人,那么处处与魔头为难作对的他们,在天下人面前又是怎样的角色? 他们……他们不是正道吗? 萧昊接着道:“早些年魔门中人看不惯他身为邪王却为杨坚做事,暗中搅弄风云,令杨广上位,是之轩亲自出马警告,才叫他们收敛了一些。之轩一片赤诚,他心中有一个天下,一直在为那个太平盛世努力,你们对他实在误解颇深。” 众人神态茫然若失,梵清惠察觉到这些年轻一代道心不稳,急忙出言:“先生慎言!” 碧秀心脸色精彩纷呈,几度变幻,喃喃自语道:“难不成……这魔头深陷对先生的爱慕,不惜弃暗投明,公然与魔门手下反目,哪怕引得正魔两道唾骂也要为他建下一个太平盛世……” “……” 她声音虽然小,但萧昊看到附近频道的白字,这几句话落入眼中,萧昊嘴角隐隐都有些抽搐。 姑娘,求你别再想什么断袖的事情了!他们真的没有在搞基!! “先生,有没有可能是此人故意在你面前这般表现?秀心亲耳听他口称对您……有那样的心思,我们是怕……” 他话都说的这么清楚,这群人还能想出别的意思,只怕当时石之轩不知道对碧秀心说了些什么,引得她这么多年都对他是断袖的事情深信不疑。一群女人聚在一起当真可怕,这简直都可以去写狗血话本了! “我知道你们心系大隋统治,但你们在我面前这般说他的不是,可想过我们二人互为知己,自然是心意相通,你们污蔑之轩,就是在引我不快?”他露出不高兴的神色,语气也重了一些。 “他是怎样的人,我比你们看的分明,反倒是你们自己,”他走近梵清惠,寒声道:“你们今日来万花,抱的是什么目的,真当在场诸位都想不通吗?” 梵清惠立即道:“不敢!我们只是想提醒先生提防那魔头……眼下大隋大厦将倾,恳请先生出手相助!” 她说着,已跪了下去,周围的弟子见她这般动作,也随着她一同拜倒,齐声喊道:“恳请先生出手相助!” 毕玄和傅采林站在一边,一个若有所思,一个眉头紧锁,一同看向了核心的萧昊。 拐来拐去最后还是到了这件事上,萧昊心中冷意泛起。慈航静斋对于择错天下之主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又不肯在世人面前颜面扫地,真当他有通天彻地之能,能让大隋长治久安吗。 “我早些年就已经对梵掌门说过,能做到哪一步,只在天命。”这些年暗中帮助石之轩,萧昊也在大隋周边的局势上下了不少功夫,若说对这个走势一片大好的棋局没有一点惋惜是不可能的,但杨广注定不能守住这座江山,今天的结局皆是此人自作自受。 傅采林终于没有忍住,疑惑道:“梵掌门,一国江山稳固怎能只靠一人之力?你未免太过强求了吧……” 梵清惠正要抬首解释,忽而觉察一丝古怪,惊呼道:“魔门小人!竟在此偷听!”话音未落整个人已随雪亮的长剑一起冲了出去。 107.逍遥风月花间游·三十五 萧昊暗叫不好, 立刻前去阻拦, 他手掌攥住梵清惠剑身,对她喊道:“她只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女童!” 梵清惠剑势受阻,又见萧昊指掌之间顷刻已顺着剑身流下许多血来,美目慌乱起来,不知所措道:“先、先生……” 碧秀心心思飞转,在不远处质问道:“谷主这是何意?修习天魔大法之人必定是阴后祝玉研心腹!您为何要护着她!这是要同正道作对吗!” “作对?”萧昊放声笑了起来, 一直在这些人面前做着温和的模样, 他们就真当自己不会发脾气了,“我万花何时和正道有过统一战线?从始至终,万花都只关心百姓疾苦罢了!我早说过,我很期盼隋之后的那个盛世,若非之轩一腔热血,若非欲图改善隋统治下的民生, 若非你们一而再再而三苦苦相逼, 我又何须耗费心神去帮一个注定在大业十四年灭亡的国家?” 他松开了握住梵清惠的剑的那只手, 指着他们道:“你们醒醒吧!连无知幼童都不肯放过, 还谈什么大义正道!里面的人是我万花七圣之一,若有人想伤她,先问过我手中的笔!” 傅采林闻言缓步行至了萧昊这边,他每一步看似走的极慢, 实则瞬息之间已走过了十数尺。原本随这群人一起来到万花, 就是对梵清惠所言有所存疑, 如今事情已经说清楚, 这中原武林的正道们所作所为落在他们这样的大宗师眼中,实在原形毕露,傅采林不愿与他们同流,自然选择他欣赏的万花这边。 在他看来,慈航静斋召集他们这些人,理由看似正当,仔细推敲,站在大隋立场,却实有勾结外敌卖国之嫌疑。萧昊当日与他对弈,棋局之上不仅是智慧的交流,更是心灵的交流,他坚信萧昊是真正心怀万民、怜惜百姓之人,慈航静斋此举,是在向萧昊施压,其目的恐怕在于掩饰她们择错天下之主的过失,他不能助纣为虐。 难怪慈航静斋和宁道奇关系匪浅,请来了他和毕玄二人,却没请动宁道奇,那心思通明的老狐狸定是早看出了他们的想法。 “功过是非,天下人心中自有定论,梵掌门,此事老夫认为,是慈航静斋有失正道风范了。” 梵清惠万没想到傅采林竟然临阵倒戈,慌乱的心神回笼了几分,强自镇定道:“前辈!此事关乎大隋命运,我们怎能坐视不管?” 萧昊十分欣慰,对傅采林感激道:“能得前辈支持,深感荣幸。说起来,前辈若对万花有兴趣,我万花棋圣之位……” “圣字不敢当,只是老夫所修之道与万花不谋而合,确实有几分喜欢这个地方。谷主不要嫌弃老夫才是。” 萧昊忙称不敢。 有傅采林这个大宗师坐镇万花,日后即便他不在,万花也不至于被欺负了去。 毕玄冷笑一声,带着突厥一众后退了几步,虽未站在萧昊这边,但也不再与中原正道站在一起。他对萧昊行了个突厥的礼节,跟当日在校场上那个一模一样,“突厥就不插手你们的家务事了,免得日后落人口舌。阁下与那裴矩祸乱我突厥之仇,在下终有一日会向大隋讨回来。” 萧昊从容对他笑道:“突厥与大隋已是盟友,何苦多生事端?即便阁下安抚了突厥各部,合成一气,届时中原亦已易主,未来的王朝并非隋可以比拟,不如从一而终,永结盟好。” 毕玄笑容冷峻,却没有继续言语,隐约是在心中掂量中原与突厥的局势。 萧昊看向梵清惠,笑容清浅,温文尔雅:“梵掌门,摘星楼中之人是我半个弟子,她虽属魔门阵营,但也是我万花之人,还请不要与她为难。” 梵清惠面色铁青,回头看了一眼同样面色奇差的碧秀心和四大圣僧。 婠婠瘫坐在门后,眼睛直直地盯着门缝外面,大气不敢出一口。方才梵清惠那一剑若不是萧昊阻拦,恐怕会直接要了门后的她一条性命。 师父让她留在万花,讨好先生,勤加习武,到底是为了什么?婠婠原本不太懂,生死之际却忽然有了些明悟。 师父是不是知道……有一天会有慈航静斋的人发现她在先生这里?她讨得先生欢心,先生必然会护着她……到时候先生只能站在圣门这边了。 婠婠冷汗涔涔,不寒而栗。她对师父尊敬有加,从未怀疑过她做的安排,就如同她对先生的话也深信不疑一样,可她总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给先生添了一个大.麻烦。 婠婠紧紧扒在门后,既不敢贸然冲出去,又为自己只能躲在这里苦恼不已。 “还请先生看在百姓疾苦上,助我们一臂之力!”梵清惠闭上了双眼,沉声道。 萧昊很是疲累的模样,转过身只留给她们一个背影,“你们想让我如何?” 碧秀心仿佛终于想通,抬首道:“唯有谷主能令石之轩放弃掌控朝局!静斋会劝服李渊相助,废昏立明,拥立代王,匡复隋室。” 李渊?这群人倒真会钻空子。 萧昊幽幽叹了口气,心中对石之轩密聊道: “之轩。” 石之轩正在朝堂上与杨广据理力争北巡之事不妥,忽而听到萧昊的声音,心中微惊。“先生?” 萧昊看着眼前一众跪倒在地的和尚女尼所谓正道,冷静对他道:“我要走了,走后有几件事想要拜托你。” 石之轩脸色大变,脱口问道:“你要走了?你要去哪儿?” 萧昊默默道:“破碎虚空。” “……”石之轩猛地自殿前站起,杨广吃了一惊,正要怒斥他不顾君臣之礼,就见石之轩已脱下官服,掷在地上,对他道:“裴矩心有余而力不足,已无力再辅佐陛下,望陛下许我功成身退,告老还乡!” 杨广错愕至极,这人前一刻还在跟他争论北巡之事,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这是想拿辞官威胁自己? 然而未等他怒气发出,石之轩已经负手走远,根本没有听他恩准的意思,杨广忙命人阻拦住他,却惊愕地发现他周遭护卫竟没有一人能拦下这个裴矩。 杨广仿佛第一天认识他,跌坐在龙椅上久久不能回神。 “先生,这……为什么如此突然?” 萧昊安抚他道:“你放心,破碎虚空不过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万花之事也许过段时间就会传到你那里,但你不必听信他人说道,谷中事只有谷中人才清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终年游走正魔两道之间,实在有些乏了。” 石之轩足不沾地,连快马也不要了,幻魔身法用到极致,全力赶路竟比加急的马还要再快几分。“先生,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昊轻松足底一点,已拔地而起,在摘星楼顶端落了下来。婠婠看见他的动作,立刻蹬蹬蹬地顺着楼梯飞快地爬上摘星楼最高处。 萧昊对着谷中众人门派喊话道:“怜我万花人丁凋敝,我即将破碎虚空,现有一二要事,嘱托谷内所有弟子客卿。” 遥在飞马牧场的鲁妙子捏着机关零件的手忽地一顿,齿轮叮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天下将乱,乱世期间,万花不得明哲保身,闭谷求安,所有求医之病患,须悉心照料至其康复;” “今日之后,由我弟子尚秀芳接任万花谷主之位,她年纪尚轻,望诸圣多加照拂;” “万花弟子在我走后不可懈怠,亦不可落下修身养性的功课。行走世间当认清善恶,不可助长伪善之风,亦不可令有真功德之人蒙冤。不求名留青史册,但求百姓安居乐业,无愧于心。黄道仪除我之外无人会用,我走后可将通往黄道仪的吊桥斩断,从此万花再不对未来天机言说半字。” “此去天外,亲友勿挂,唯有八字训诫,望所有弟子谨记:” “松石为骨,清泉为心。” 他转向摘星楼下众人,突然笑道:“与其让你们总存着个念想,不如毁了这前后万年朝代更迭的秘密,免得外人说我万花蛊惑人心,是也不是?” 他神色一转,复认真道:“万花众弟子尚且年幼,他们是武林新生血液,能够带来更多新的东西。万花如今的机巧给百姓带来的福音诸位有目共睹,但这是前人之功,未来的科技终究将从他们的手中诞生,希望诸位不要做杀鸡取卵之愚人,对他们好生相待。” 梵清惠不知为何会是这样一番局面,连连摇头道:“先生何必如此!” 萧昊立在摘星楼顶端,淡淡笑道:“我知道你们对我万花黄道仪觊觎的不得了,你们自己没有看穿天命的本事,就不要举什么代天授命的大旗,自己犯下的错就自己去承担,万花不会再替你们料理麻烦了。” 梵清惠脸色煞白,匆忙回过头,却见身后弟子一个个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那原本坚定的眸子里如今全是质疑和困惑,慈航静斋这么多年的努力,极有可能在今日和那毁去的和氏璧一样灰飞烟灭。 萧昊看着远处,谷中山色一览无余,大好风光,尽在眼底。 “我知道之轩善画嗜酒,是风流才子,今日临行在即,莫大憾事便是没能将画圣衣钵托付出去,日后之轩若有心,不妨为我择选一二。” “先生!可否再等等!”石之轩心急如焚,只恨自己不能跑得再快些,但从东都至万花,实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赶到的。 萧昊正准备装模作样读个神行千里,却忽然听到耳边系统提示,神情怔楞了片刻。 诶?他做了什么完成了隐藏任务? 天魔带穿破屋顶,一团小萝莉从下方飞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一条腿。 婠婠死不撒手,大哭道:“先生别走!” 萧昊的神行千里被……打断了。 108.逍遥风月花间游·三十六 萧昊盯着这团萝莉, 简直都要笑不出来了。 说好的弟子都是贴心小棉袄呢, 没有这么坑师父的啊! 婠婠身高还不及他腰际,只能一门心思抱住他的腿,怎么也不肯放手。 萧昊看着进入CD的神行,无奈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这丫头的脑袋,温声道:“婠儿乖,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婠婠什么也听不进去, 泪眼汪汪地扒在他腿上,边哭边道:“我不管!” “破碎虚空是每个武者毕生追求,这是一件好事。” 小萝莉抬起头来,爪子可算是松了一点,萧昊趁势把她揪下来,蹲下身和她平视:“婠儿该为我高兴才是。” 婠婠小脸儿皱成一团, 鼻头一抽一抽的, 直直看着萧昊的眼睛问道:“可是, 破碎虚空就是去了天外, 以后再也见不着了是吗?” “……”这个问题实在很难回答,萧昊不想伤她的心,但这确是一个事实。他沉默了一会儿,回道:“是。” 婠婠“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 声泪俱下道:“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不依!我不依!” 萧昊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孩童的心思总比大人要直白很多, 说出来的话每每让人无言以对。在这里停留的前后三十几年,从卷入邪帝舍利的事情开始,就一刻不停地在黑白两道之间斡旋,精心谋算,牵动江湖。 起初是为了任务,之后却是为了自己走后,万花能立世安身。为此,尽管不喜,也依旧帮忙给慈航静斋那群人擦屁股。哪知这些人得寸进尺,到了这种时候,不去想怎么尽快结束乱世,反而想着匡扶隋室,强行延续隋朝气运。 她们倒是选了个好对象,李渊此人或许会听话,但他儿子可不是什么拥戴隋室的主。 既然她们自己要作死,就让她们慢慢品尝苦果吧。 梵清惠所不愿见到的隋室灭亡,终究会被她自己亲手促成。 不由分说找上门把他打成魔门,得见万花资源后又妄想利用万花作为对付魔门的武器,被萧昊坏了计划,就想以百姓疾苦为由迫他助大隋,萧昊对这些人已经仁至义尽,没必要再帮下去了。 他的存在只会让慈航静斋一次又一次对万花产生有求必应的错觉,当彻底断了她们的念想才是。 他拍着婠婠的背,见摘星楼下已逐渐汇聚了不少万花弟子。他方才的门派喊话把这些弟子吓得不轻,就连孙思邈和尚秀芳都已匆匆赶来,看到萧昊和婠婠在摘星楼顶,不知所措地抬头望着。 慈航静斋为首的正道一众除了梵清惠,依然跪在地上,梵清惠已然将萧昊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今日萧昊所言已经大大动摇了这些年轻弟子的信念,解铃还须系铃人,若不在今日除去他们的心障,日后慈航静斋的道统大危,恐将不复。 他们现下个个都在怀疑,自己一直以来为天下苍生所做的事情都是错误的,质疑他们代天择主的能力,甚至质疑一直以来的信仰是否只是粉饰阴谋,而他们所犯下的错误却要万花在背后苦苦补救,这是非常危险的念头。 梵清惠双目已盛满泪水,恳求萧昊道:“先生!今日之局皆是清惠之过,当年识人不清错拥昏主终至大错,但此事与这些年轻的弟子无关,本该我一力承当!您如果这么走了,日后慈航静斋在江湖中该如何自处?” 碧秀心却尚未意识到这点,反而觉得萧昊破碎虚空是件好事。他离开后,以石之轩对他的执着,其心境必然大损,届时魔门将不足为惧;而万花没有萧昊在,就是一个只谈诗酒花茶与天工机巧、不谈道统纷争的势力,与飞马牧场一样不会成为威胁。 只要她们尽心辅佐拥立代王,以石之轩留下的这盘残局,隋室光复指日可待。 她于是阻拦梵清惠道:“师姐,谷主肯抽身离开,或许对万花、魔门和我们,都是一件好事。” “秀心!住口!”梵清惠厉声呵斥,吓了碧秀心一跳。 这一趟万花之行瞬息万变,是梵清惠万没有想到的,萧昊破碎虚空本来不要紧,但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们带着周边外族一同入万花,到时候传扬出去,江湖人会怎样看待这件事?说她们勾结外族,气的大宗师一怒之下远飞天外? 梵清惠全身发抖,不敢去想今日之后可能要面对的后果。 她们都太低估萧昊了,说破碎虚空就能破碎虚空,他武道成就早在三大宗师之上。梵清惠心中冰寒,她们所作所为在萧昊眼中恐怕从一开始就无所遁形,自己却还天真的为万花相助隋室而沾沾自喜…… 宁道奇、傅采林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没道理萧昊会不清楚。 ——他是想毁了慈航静斋! 天顶突然撕开一条裂缝,一道透明的光柱降落下来,正罩在萧昊的身上,萧昊揉了揉婠婠抽抽搭搭的小脸儿,轻声对她叮嘱道:“婠儿乖,我要走了。” 【叮!提示:请侠士妥善处理方圆五尺内的生物,否则传送无法进行。】 婠婠抓住他的衣角,哭道:“先生……师父……别走!” 萧昊温柔地看着她,声音不大,却使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得到:“你既然认我做师父了,那我的话你听不听?” 婠婠懵懂地点点头。 “日后等婠儿长大了,要做个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人,别随便给别人添麻烦,也别让他人轻易给自己添麻烦。非亲非故之人没有任何义务为你惹出的麻烦收拾残局,而你能对着撒娇的人永远只有亲人而已。别学我,总想着自己的善意可以无止境,而他人的索求却没有尽头。” 梵清惠等人脸色难看至极,几乎无颜面对身后武林同僚。 他刮了一下小萝莉红红的鼻尖,笑道:“还有,以后别轻易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他站起身来,对着婠婠丢了一个芙蓉并蒂,婠婠顿时被定在原地,连眼泪都忘了掉,慌乱喊道:“先生!” 萧昊后退了几步,跟她拉开距离,对石之轩密聊道:“时辰到了。” “……” “我走后,劳烦之轩对万花照看一二;另外,慈航静斋根基已毁,之轩可以自行处置。如今我只有一个问题,说来倒有些问不出口。” 石之轩深感无力,任凭他一身超绝武功,亦对这相隔的千山万水束手无策,“先生……请讲。” 萧昊低低笑道:“她们说,你是个断袖?” “……”石之轩险些栽一个踉跄,内心有一刹那的慌张,这问题来的太突然,他此情此景竟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昊半晌都没听到回应,心中大抵已有了数。 好罢,这么一来果然还是脚底抹油的好…… “之轩还是不必回答了,我大约明白了。”萧昊顿了顿,认真又想了想还有没有什么遗漏,遂委婉道:“昊并非真正光风霁月之人,承蒙错爱,不胜惶恐。之轩精通佛理,当知皮囊外在皆是表象,这副驱壳之下是怎样的魂灵,你还未曾真正——” “先生。”石之轩突然沉声打断了他,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可知道‘知己’二字的真正含义?” 这回换做萧昊愣住了。 “酬会交面,知己交心。” “……” 萧昊忽而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心情,好像什么地方突然被人推开了一扇窗,漏进的风呼啸而过,拂面却不寒冷,但狂暴地令人心悸,不知该如何将它关上。 这种心情很陌生,既不似感触,也不似欢喜。 真要形容起来,倒像是……终于体会到与另一人灵犀相通的一瞬,带着点无措,又带着点新奇。 行走世间数百年,突然闯进这样一阵风,就如同过电一般,萧昊忍不住打了个抖。 【任务:大战!英雄大唐双龙传·一。任务失败】 【状态[重头再来]生效,秘境通关评定降低一个等级。】 【完成任务:大战!英雄大唐双龙传·二。 战胜宁道奇:1/1 扬名飞马牧场:1/1 战胜毕玄:1/1 任务奖励:脱离当前秘境。】 【隐藏首领石之轩:1/1,隐藏首领好感度攻略进度100%,通关评定增加一个等级。】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君子如玉:松石为骨,清泉为心。】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七圣传人:琴棋书画诗酒茶,百药神工绝天下。】 【声望统计:花间派-尊敬,补天阁-尊敬,阴癸派-尊敬,东溟派-尊敬,慈航静斋-尊敬,净念禅院-尊敬,飞马牧场-尊敬,弈剑阁-尊敬,东突厥-敬重。综合评定:S。】 【好友列表统计:生死不离1/1,莫逆之交14/2,肝胆相照3000+/10。综合评定:SS。】 【进度成就统计:深藏不露1/1,算无遗策1/1,福泽万民1/1,生死不离1/1,缘定阴阳1/1,兵不血刃1/1,七圣传人1/1,君子如玉1/1。综合评定:SS】 【任务统计:隐元秘鉴·花好月圆,进度:16858/10000。综合评定:SS。】 【秘境通关评定:SS。】 【恭喜您达成隐元秘鉴·花好月圆。】 他的身体逐渐化作星星点点的数据,在传送的辉光里飘向天际。众人这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大宗师破碎虚空的画面,震惊不足,失落有余。 万花众人肃然躬身行礼,齐声道:“恭送谷主——” 萧昊回过头,展颜一笑。 婠婠刚恢复行动,急忙伸手去捉,徒捉了个空。 “要是再多一年……再多一年,能让你看看这锦绣河山该多好……”石之轩喟然叹道。 “三十年来寻刀剑,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 “直至如今,更不疑。” 【对方不在线。】 109.逍遥风月花间游·番外 “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 即之也温, 听其言也厉。”石之轩握着侯希白执笔的手,在素白的扇面上一笔一划写出工整的字样。 侯希白举着扇面的手还有些微晃,石之轩教的句子他也不太懂,但并不妨碍他对师父的崇拜。 一句写罢,石之轩已无声放手转过身去,在仙迹岩瀑布前负手而立。 “练上一千遍。” 他搁下话来, 没有多余的吩咐, 一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侯希白早习惯了石师的作风,乖乖把那张墨迹未干的扇面在一旁摆好,铺开宣纸照着临摹起来。 谷中欧阳先生的书法也是一绝,可石师只让他跟欧阳先生学.运笔之道,侯希白并非急躁性子,知道书墨丹青不可一蹴而就。石师收下自己时, 自己在他面前夸下海口, 如今就要努力做到最好才是。 侯希白看了一眼石之轩离去的方向, 又看了看天色。 石师有个习惯, 每日都要到落星湖中观摩石碑,侯希白曾以为那方石碑定是前朝大家留下的笔墨,可是他看了许久,也瞧不出什么更特别的东西来。就连欧阳先生也说, 那石碑虽美, 却少了些灵动, 字态有些死板, 揣摩形体尚可,不可钻研太深。 上面刻的是《诗经》中《卷耳》几句,侯希白已经学过了《千字文》、《诗经》、《论语》,但他年纪尚轻,对其中含义只一知半解,隐约知道是一首怀人的诗。 万花谷钟灵毓秀,七圣闻名天下,江湖人提起来没有不连连称道的,石师将他作为画圣传人培养,显然寄托了厚望。而侯希白却深觉自己学识浅薄。 他入谷的那天,无论是琴艺绝伦、惊鸿一瞥的尚秀芳,还是白衣赤足、翩然花间的婠婠,都让他不由得自惭形秽起来。这两位师姐比他还要年幼些,但无论武学还是技艺修养,都已经不知道把他落下了多远。 想要后起直追,成为能够不负画圣之名的人,还需要一番刻苦勤修。 等到侯希白再大一些,他慢慢地就意识到,石师心中一直在怀念一个人。 万花谷曾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大宗师,以年仅双十踏足破碎虚空境界,因放心不下众生百苦,执意停留此世达三十余年。听说他与石师是生死至交,知己好友,但那人破碎虚空时,石师未能得见他最后一面,引为毕生憾事。 秀芳师姐是他亲传弟子,侯希白未曾见过那人风采,但从她们的描述中,依稀可以窥得其无双风姿。 琴棋书画诗酒茶,百药神工绝天下。这是世人对万花七艺的评价,亦是对那个人的评价。 他一个人就可以把他们追逐一生的技艺练到极致,就连武道也远胜芸芸众生,实属旷绝古今之天才。 竹林迎战宁道奇、飞马牧场驯宝驹、两军校场击落毕玄、珍珑棋局劝降高句丽,这人留下的一点一滴都仿佛神话一般。 侯希白很崇拜那个人。 当年的事情,谷中讳莫如深,就连一贯喜欢捉弄他、不在乎管教的婠婠都不肯多提半个字。 侯希白无法,只好从谷外想些办法。 江湖中流传着一些关于那人的话本,说书先生讲得唾沫横飞,每每令人心驰神往。但总觉不够,便将与那人有关的书籍尽数买来。 读着读着,竟读到几篇说石师是断袖的话本,大言石师对那人的倾慕,讲他不惜弃暗投明,辅佐隋室,哪怕引得正魔两道唾骂也要为那人建下一个太平盛世……故事竟然还荡气回肠,颇有亲临之感。 再一看署名,斋中人。 呵,八成是慈航静斋搞出来败坏石师形象的东西,侯希白忙将那几卷闲书统统烧了。 他见过石师独自在摘星阁描绘那人的模样,潇洒温文,墨发如泉,只偷偷瞥过一眼便惊为天人,可惜那张图很快就被石师揉成了一团,好像极不满意。 类似的图这些年扔了没有千张也有百张罢。 侯希白觉得那画少些什么。 石师总是来无影去无踪,似乎每天都很忙碌,侯希白不能经常去打扰他,只有努力学得更快一些,好证明自己并未懈怠。 花间派是江湖的纵横家,石师慢慢开始向他传授纵横排阖之道,亦些微提及些当年他在朝中的事情。 如今的江山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空前繁盛,绝不会有人想到,五年多前还是天下大乱、兵戈四起的模样,这背后有石师九成的功劳。 圣门宿敌慈航静斋因押错了宝,招致祸患,隋室帝王无道,将大好的江山断送在手里,慈航静斋背负全天下的骂名,和百年前能与圣门分庭礼抗的样子已完全不同。 翻着二十年前的地图,再翻看如今大唐的地图,侯希白感慨万分,自叹不如。 渐渐地,他长成了纵酒花间的风流才子,江湖人称“多情公子”,一手画技举世无双,美人扇上绘尽世间绝色佳丽,继承万花谷画圣之名。 至此方才明白石师画中所缺之物为何。 作画者,眼中不可带情字,一旦有了情,落笔时牵牵挂挂,便再也绘不出对方半点魂灵了。 他结合谷中长老客卿所述,参考万花诸弟子的衣着,费尽心血,终于绘出一副扇面,赠与石师,作为出师之礼。 去送那扇子的时候,他无意间撞见阴癸派祝宗主、石师与婠婠的对话。 “我曾允诺给你一个能令圣门自由施展的天下,如今已算实现诺言了。” 祝玉研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慈航静斋自逼迫万花改命不成引得萧昊破碎虚空之后,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年轻弟子更是成群结队破门出斋,慈航静斋名存实亡。 碧秀心支持李渊,而圣门则在暗中扶植李世民,石之轩以裴矩之名,为其运筹帷幄,短短数年就令天下大定,尽归掌控。 他不惜把这个自己一手巩固起来的王朝一举推翻,只为了彻底毁掉那群令他厌烦的尼姑。 祝玉研不知道圣门在他心中是怎样的存在,但邪王已经不是曾经的邪王,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同这个人谈任何条件了,唯有恭顺服从。 在他只是小小花间派之主的时候,从来没人相信这么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就连师父也不例外,但是祝玉研知道,他会做到。而且,只有他能做到。 “之轩还在怪我么?” 石之轩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婠婠站在他们身后,脸上有着与平时全然不同的妖异笑容和凛冽快意,“慈航静斋逼先生就范的时候,就该想过自食恶果的这天。” 石之轩手中托着一颗黄色的晶球,慢慢在掌中把玩,“不日我将于落星湖闭关,吸收圣舍利内的精元,圣门的事情,以后就交给玉研了。” 祝玉研低眉应是。 邪帝舍利中的邪气已经被勾魂使者尽数带走,如今的舍利,是令人功力大增的宝物。 那日石之轩赶回万花,梵清惠为堵住悠悠众口,不让任何人将谷中的事情传出去,对外只说萧昊意外参破瓶颈破碎虚空,然而石之轩记得萧昊说的每一个字,他说“谷中事只有谷中人才清楚”。 年幼的婠婠大哭着扑进他的怀抱,断断续续把她目睹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先生说:‘之轩一片赤诚,他心中有一个天下,一直在为那个太平盛世努力,你们对他实在误解颇深。’,还说‘我们二人互为知己,心意相通’,可是他们都听不进去!说您是大魔头,齐齐跪下请先生为隋改命!先生会走,都是他们逼的!” 石之轩很高兴,又很愤怒,更恨自己急功近利,不肯轻易放弃追逐半生的天下一统。 他想起萧昊最后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依稀觉得,这或许是留给他的答案。 既如此,就慢慢颠覆了那群人追求的道统,再去陪他不迟。 鲁妙子知道萧昊的事情后,立刻就将杨公宝库机关总图献了出来,石之轩轻易得到了邪帝舍利,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像萧昊那样自由控制破碎虚空的时机,故而一直没有吸收其中的精元。 如今年轻一代中,侯希白是很优秀的弟子,囊括经世道,遗身在白云,花间得情而忘情这一道远胜于他;婠婠亦已练至天魔大法第十八层,是历代阴癸派传人中最为优秀的一个;尚秀芳身兼多艺,武功虽称不上顶尖,但无论诗词琴歌都能信手拈来,天下无人能及。 何况万花还有傅采林那老家伙坐镇,不需要他再操什么心了。 石之轩握紧了邪帝舍利,终于笑了出来。 …… 侯希白失魂落魄地游荡到了花海,他好像魔怔了,到了门口扇子却没送。石师的眼中总是盛着很多东西,他幼时看不懂,越长大越看不懂。 看懂的越多,看不懂的就越多。 他知道,石师也要走了。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花海里依稀有人念诵《卷耳》,一回头,石之轩正摸着那尊残碑,饮着酒,眼神不知飘到了何处,越喝越冷,越喝越冷。 …… “看来先生久居谷中,还有挂怀之人。” “身在谷中唯有两袖清风而已,只不过外人不解万花避世的真正理念罢了。” “不求独避风雨外,只笑桃源非梦中。” …… 侯希白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呈上自己所绘的折扇。 这一回,石师极少见地夸赞了他。 “你很好。”他这么说。 “丹青一道你已青出于蓝,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侯希白似有所感,恭敬地在他身后躬身行礼,眼眶有些微热。 “恭喜师父得偿夙愿。” 石之轩淡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借你吉言。” 那天晚上,石师破碎虚空了。 110.怜我世人忧患多·一 黄沙漫漫, 戈壁一片沉寂。 圆月高悬, 普照沙海,天地浑然一体。 萧昊从沙丘上坐起,接连呸了几声,才把嘴里的沙粒吐干净。 眼下这个环境,让他有点方。 萧昊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任务进度、帮会领地里玩儿的开心的白凤和默默吃着剩余皇竹草的霸红尘,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一想到那么多年交情的好友竟然是个弯的……萧昊又打了一个抖, 心情莫名。 虽说他一直对绝色佳人都没什么感觉吧, 但突然在别人口中听到了一大老爷们儿对自己的告白……果然还是有点微妙。 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跟石之轩相处十分愉快,不然他也不会明里暗里帮他那么多次,当然,石之轩也帮了他不少。 萧昊随意地打开自己的背包和角色.界面瞅了一眼,哦哟,明教, 阴阳眼加商城总裁脸数据, 可以!贼鸡儿帅! 再一看背包, 三个粗布皮包, 里面放着零零碎碎的几个0-15级不等的通用装备和低级弯刀,携带金钱不超过一金…… 萧昊关掉界面,又重新回去看了一遍。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 等级一栏赫然写着——23级。 ……去你妹的! “系统!窝不干了!” 【叮!请侠士负责到底,不要厚此薄彼!】 这一开口, 萧昊就感觉不对劲儿了, 他说出来的话带着一股子奇奇怪怪的口音, 像是普通话不标准似的, 有着浓浓的……西域羊肉串儿味儿。 他惊恐地抓住了自己的脸颊,不可置信地掐了掐道:“这、这甚么……轻况?” 【叮!本系统已升级语言包,侠士可以自由扮演非中土人士了。】 “……”萧昊嘴角抽搐,迎面刮来一阵狂风,他吃了一嘴的沙,一边呸呸一边强忍住口音,僵硬蹩脚地说着普通话道: “你把我丢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包里一个子儿都没有,一身破烂装备,等级还这么低!我连技能都没学全,玩儿什么!” 系统努力为他加油打气:【侠士装逼如风,多年来经验丰富,必定能够攻克难关,请侠士勤奋练级,再接再厉!】 萧昊按住额角,内心比这戈壁滩的寒风还要再萧瑟几分,“你能不能换一句,每次你塞给我小号的时候好像都是类似的安慰。” 系统想了想,于是道: 【那……侠士自己建的号,请自己把它练毕业。】 “……” 萧昊欲哭无泪,生无可恋地盯着自己的二内,问道:“等级会影响二内的效果吗?” 系统沉默半晌,提醒道: 【侠士,就算不看等级,你也要看看装分啊……】 萧昊一点儿都不想看那个三位数的装分,他握住了腰际粗糙至极的弯刀,只觉天要亡他。“你还是别说话了……你让我静静……” 系统不忍继续打击他,遂好心劝慰道: 【系统友情提示,侠士身无分文,自保能力不足,最好先把等级历练上来。】 它话音未落,远方就传来几声渗人的狼嚎声,一片绿油油的眼睛从沙海之下冒出,萧昊握刀的动作一滞,没好气道:“泥还真会给窝找经验哦?” 这一松懈,那羊肉串儿味儿的口音就又冒了出来。 萧昊翻了个白眼,暗自决定为了装逼大计,这个世界在人前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系统喋喋喋了几声,回道: 【多谢侠士夸奖。侠士屠狼既可增长经验,又可以果腹,实属一举两得。】 “我谢谢你啊!” 萧昊面对这一群沙狼,畏惧倒是没有,就是有点心塞自己的武力值。 他横七竖八地砍了几只,又大轻功飞到那只头狼的面前宰了它,其余的狼见他不是好对付的主,就默默散去了。 萧昊正准备蹲下对着这些狼来个庖丁,忽觉不对。 “系统!”他惊叫道。 【侠士有何疑问?】 萧昊微微怔在原地,庖丁的小刀迟迟没有下手。 “我……我怎么把它们打死了?” 一直以来,系统的技能用出来最多也就是将对方打成重伤,重伤的意思就是还会留下1点血,但这次他没有收到任何提示,直接就打死了这些狼。 这点让萧昊猛地重视起来。 系统并未正面回答他,而是对他道: 【秘境内容请侠士自行探索,系统升级后已修复了新手期的部分BUG。】 萧昊陷入沉默,上个世界系统那一个更新包果然还是有些问题,虽说给他带来了二内,但似乎……它更新之后就变得有些怪怪的。 萧昊一时也说不上来哪里怪,直觉告诉他这其中一定有些猫腻。 “你之前写在我成就奖励的邮件里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系统这回开始装起了傻: 【哦?侠士指的是什么?本系统发放的邮件奖励一向满足侠士深层需求!侠士还是请询问自己吧!】 萧昊冷笑了两声,双手环胸道:“春宫图册?飞刀·菊残?强体汤?嗯?” 【……】 “良月不展相思意,清风始吹到君身?”萧昊舔了舔风沙中发干的嘴唇,挑眉道:“还有那个秋水长天戒,你在搞什么鬼?” 系统安静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对萧昊道: 【事到如今,本系统要正式做一下自我介绍了。】 萧昊面露狐疑之色,等着它的下文。 【本系统全名为一代逼王·大JJ基三代练系统,竭诚为每一个心怀梦想的角色服务,并……】它诡异地顿了顿,紧接着清咳了一声,含含糊糊道:【并努力为侠士解决,各种问题。】 “……”这个名字让萧昊忍不住想起了某个绿油油的网站。“系统,你今天吃药了吗?” 系统又一次喋喋了起来,随即难得正经了一点道: 【侠士,漫漫长路,孤身一人,你不会孤单吗?】 萧昊觉得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想?” 【……】系统竟然被他噎了一下,片刻才道: 【来来去去,生生死死,没人知道你的来历,亦没人知道你会去往何方。你的记忆不会消失,但却没有人可以与之分享,十年百年,百年千年,都要这么一个人背负着走完吗?】 “……”萧昊一直以来都不怎么愿意想这回事的,只当一个世界过去就是打通了一个漫长的副本,告诉自己不过是回家路上的关关卡卡罢了。 尽管他对回家这回事,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执念。 原本生活就索然无味,突然被甩来练号,反觉得比原先要精彩许多,在一个个江湖里放纵自我,比起终日锁在狭小的卧室里昏天黑地,不是强上不少么? 要说疲乏嘛……没有是假的,但谁不是背负着许多记忆在这世上行走,他不过就比别人多活了几百年,算起来还是赚了呢。 有些事情,不去想就好了。 “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吗?” 【侠士……】系统好像想说点什么,又不吭不响地咽了回去,本来想弹出来的提示也给撤回了。 【还请侠士善待自身,不要让系统操心。】 萧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竟然觉得系统有点莫名可爱,“你一个人工智能,操心我做什么?” 【……侠士,系统是不能调戏的!】 萧昊哈哈大笑,心中畅快了许多,“你发你的奖励,我做我的任务,等成就刷完了,我们就回家。” 系统忍不住问道: 【要是回不去呢?】 萧昊微微愣神,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笑道:“那就随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归隐山林也不错。” 系统于是道: 【那还请侠士继续努力,早日通关。】 萧昊二话没说庖丁了地上那几只沙狼,等级涨了一级。 夜晚不好生火,他也不是很饿,遂顺着小地图在沙海中缓慢行进。 一连几日都是荒无人烟,路上杀了数不清的沙狼,庖丁加上杀怪的经验,等级倒还涨的挺快,总算不至于技能都没几个了。 不知是第几天,他眼前终于出现了一行商队,看衣着打扮,倒像是波斯人,个个金髯碧眼,鼻梁高挺,眼窝深陷…… 萧昊一阵恍惚,他该不会降落的地方连国内都不是吧?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询问一下最近的绿洲怎么走,就看到一伙马贼从四面沙丘疾驰而来,将这一众波斯商队团团围住。 萧昊眉头微皱,嗯……这些马贼的打扮,倒是本国人士。 他不假思索,暗尘弥散包裹全身,无声无—— “喵~” ……地消失在大漠中。 “……” 萧昊决定收回那句系统很可爱的话。 他在心中对系统咆哮道:“系统,喊话插件不是关闭了吗?!” 系统很是无辜,对萧昊解释道: 【侠士,上个世界系统升级重新启动了呀。】 “你故意的吧?我小号明明连键位都没设!”萧昊顶着隐身的buff,潜伏在那群波斯商人的后面,兜帽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完美的下巴。 【侠士,需要我提醒你,你的喊话内容是自己设置的吗?】 “……”萧昊想到自己以前为图省事脑子进的水,咬牙切齿。 早知今日……他就该剁了自己乱设喊话的手! 那些马贼手中举着弯刀,张口就是打劫的论调,萧昊看出这些波斯商人只是普通的商贾,全没有半点武艺傍身。他流光囚影到离他最近的一个马贼身后,幽月轮、银月斩,还没开始轮净世,就将那毫无防备的马贼击落马下,那马贼脑袋着地,直接撞昏了过去。 萧昊握刀的手微顿,一刀刀背搁在肩头,舌尖自另一刀刀锋轻舐而过,将上面血珠舔了个干净。 兜帽的阴影下,一双异色的瞳仁莹莹发亮。他盯着那些马贼,冷冷道: “打劫。” 111.怜我世人忧患多·二 这伙马贼常年在道上横行无忌, 仗着人多凶悍, 从来没人敢阻拦他们,这次突然冒出来一个独身截道的,心头都不免有些好笑。 但这人一出手就直接砍倒了他们一人,功夫应当不错,都是道上混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兄弟是哪条道上的朋友?”那为首的马贼生了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 小眼中精光四溢, 上上下下打量着萧昊的衣着。萧昊虽一路升级,装备却还是入门的15级启明套,宽松的白袍颇具异域风格,面目尽数隐在兜帽中,那马贼头子看不真切。 “看兄弟的打扮,似乎不是中土人士, 这戈壁滩上的规矩, 总该懂得几分吧?” 他注意到萧昊身上许多黄金饰物, 护肩护臂都材料不凡, 腰间装饰的白玉柄短刀一看就是有些身份的人才用得起的,脸上便挂上了些阴险笑意。 “我们是金刚门罩着的,兄弟要是识相——” 他话音还未落,眼前的身影便忽如鬼魅一般消失了。还不等他从惊骇中回过神来, 就发现周围的马贼看向他目光齐齐惊变, 他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脖颈侧已被搭上了冰凉的刀锋。 萧昊幻光步直接到了他的身后, 蹲在马背上,弯刀稳稳地反握在手中,在他耳边低沉道: “打劫。” “……” 众马贼被他这闪现的一幕吓得魂不附体,已有几个萌生了退意,口中恐惧道:“鬼……鬼啊!” 这人怎么冒来冒去连个声息都没有! 那马贼头子立刻知道自己碰了个硬钉子,高声求饶道:“兄弟!兄弟饶命!我们今日把这肥羊让给你了!兄弟高抬贵手!” 萧昊不为所动,又一次重复了那两个字: “打劫。” “…………” 马贼头子这回总算回过味儿来,生无可恋地给手下递了个眼色,那几个马贼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从腰间取出随身的钱袋一个接一个地掷在沙地上。 马贼头子讨好地对萧昊道:“兄弟,我们这出门劫道的,身上除了干架的家伙没别的了,你看这……” 萧昊没有回答,刀锋贴地更近了些。 那马贼头子无奈,只好咬了咬牙,把自己身上的钱袋也卸了下来,跟其他人的丢在一起。 萧昊见他们确实没有什么随身的银钱,遂拍了拍那马贼头子的肩膀,拎小鸡一样带着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简洁道:“走吧,马留下。” “……” 马贼头子一口老血憋在心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劫道,却反被打劫,灰溜溜的回去,这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他们颜面何存! 好汉不吃眼前亏,命捏在别人手里,今日被占了便宜,等之后他们摸清了这人的底细,再来报仇雪恨不迟! 那马贼头子给了个讯号,众马贼极不情愿地纷纷下马,萧昊将那些马的缰绳笼好,把他推回马贼的队伍中。 “滚。” 马贼头子强忍怒气,抱拳冲他行了个礼,带着一伙人徒步离开了。 赶走了这群强盗,萧昊把他们留下的银钱聚在一起,手中掂量了几下,尽数递给那波斯商人的首领。 那些商人得他搭救,大为感激,接连向他行礼,操着不太流利的语言道:“多谢恩人!” 萧昊将兜帽取下来,露出一张与他们风格颇为相似的面庞,高挺笔直的鼻粱上嵌着一对晶莹剔透的异色的眼瞳,显得邪异又神秘,带着非比寻常的亲切感。 那商队的首领惊呼一声,中文说得倒是比其他人顺耳许多:“呀!恩人竟也是伊利汗国人吗?” 萧昊被他嘴里冒出的这个国名弄得一愣,顿时懵逼起来。这……系统到底把他塞到了个什么地方? 他一时也未承认,而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现在是何年号?” 系统自带的口音实在有些难受,他句子一说长,就有些控制不住要拐调子的本能,萧昊强行想要说出标准些的官话,反而听起来有些生硬。 那波斯商人疑惑但并未多问,直接答道:“是元统元年。” 萧昊舒了一口气,难怪。还好他还在元朝疆域内,没被系统丢的太远,方才那伙人说什么金刚门?这名字倒十分陌生,不知道是哪个世界。 他对那波斯商人道:“我路径此地,想知道最近的绿洲怎么走?” 那波斯商人立刻道:“戈壁中路迹难寻,恩人如果不嫌弃,正可以与我们同行!” 萧昊闻言点了点头。他从马贼手里劫下来的这些马带到绿洲中变卖掉,就能有些盘缠了,现在一穷二白,生存才是第一要务。他顺便瞧了瞧这队商队的行装,看起来倒只是些寻常的珠宝货物。 那波斯商人倒是十分热情,有萧昊这个看起来像是同族的保镖在,安全感蹭蹭蹭地往上涨,萧昊什么都没问,他自己就嗒嗒嗒地在一旁说了不少消息。 “我们往来波斯和中土已经许多年了,早就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一直抱着侥幸的心思,这么多年来凭着对道路的熟悉,极少被马贼捉住。今日要不是恩人,我们这一队货物,就要遭殃了!” 萧昊骑在骆驼上,“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那波斯商人兴致勃勃道:“别的物件倒没什么,只是这次好不容易得到了波斯的朋友托我寻找多年的宝物,要是被那些马贼劫了去,我们就损失大了!” 萧昊生了一点兴趣,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是什么?” 那商人并不避讳,从怀中掏出一根两尺来长的黑牌,材质非金非玉,似透明非透明,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其中雕刻着飞腾的火焰纹路,顶端刻着一个“令”字。 萧昊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突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那商人看他颇有兴趣,好像认识此物,惊讶道:“恩人识得这东西?” 萧昊其实本来并不敢确定的,只是这个形象实在太过有特色,加上系统插件的备注,他很难装作不认识。 系统在那东西上标注了一排小字:圣火令。 圣火令是明教镇教圣物,怎么会跑到波斯商人的手里?萧昊不动声色,问那商人道:“它怎会在你们手上?” 那商人没什么可隐瞒的,说他们数年前曾无意中得到了与这东西类似的三个物件,带去了波斯,被摩尼教徒发现后大为重视,让他们往来经商时密切留意类似的东西,若能带回将以重金交换。这些年他们陆陆续续带回去了五个,这已是第六个了。 萧昊结合年号,立即就想明白了。 早年波斯“山中老人”霍山曾铸十二枚圣火令,其中六枚上刻他毕生武学精要,与明教一同传入中土,视为中土明教的教主令符。只是经年之后,中土明教的圣火令被丐帮所夺,从此失落,以至于第三十二、三十三代教主都是有权无令。 “恩人认得此物,莫非也是摩尼教徒?” 萧昊迟疑了一下,这么说倒也没错,他如今是个明教,这不管是哪个世界的明教,所信仰的教义大多大同小异,严格来说确实没什么毛病的,于是便大方地承认了。 “这是我教圣物圣火令。” 那商人看了看他,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明白了!恩人也是前来中土寻找圣子下落的吧?我听摩尼教的朋友说,他们的圣女黛琦丝和兄长来到中土之后,圣女留在中土传教,圣子却不知所踪,近年来已经派了不少人手去寻,全都杳无音讯……”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叫了声“哎呀”,立刻便想将圣火令递给他,“恩人来到中原,却孤身一人,必定是没能找到圣子,这么回去恐怕会受罚!还是把这东西交给恩人,我知道它对你们十分重要,恩人拿着它就能立功了!” 萧昊被这波斯商人的淳朴直接惊到了,这群人只因为自己救过他们,又长得像同胞,就对他这么信任,实在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他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我不是来找人的。你们费心思找到它,拿它换酬劳是应该的。” 黛琦丝?这倒是个熟悉的名字,不正是中土明教紫衫龙王吗。 萧昊心中已有了底,暗自决定先想办法去中土探上一探。 商人看出他确实没有收下的意思,也就把圣火令好好收了回去,一路同萧昊讲了许多这元朝和波斯之间的风土人情,萧昊听的津津有味。 西行了约莫两日,终于到了绿洲,萧昊便与他们分开,独自前往中原。 可惜他身上银两不多,临走时又谢绝了那商人的馈赠,萧昊在这水比金贵的地方,很快就混了个身无分文。 未免先把自己饿死,萧昊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一处官府的布告,上面悬赏的正是金刚门麾下那些马贼的头领。 萧昊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起了赏金的营生。 接悬赏就得打架,介于喊话即便关闭也得下个世界才能生效,他思来想去,最后把喊话调到了团队频道。他团队里都是过去几个世界的下线好友,诸如楚留香和长琴,一片灰色名字,没人会听到。 老在附近喵来喵去的实在不好做潜伏。 萧昊觉得自己简直机智极了。 * 石之轩第一次体会破碎虚空,这感觉十分奇妙。 他看清周围的事物,是在一处类似暗室的地方,四周都是封闭的石墙。 对面的石门忽然被推开,他看到门后走来一人,见到他大惊而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擅闯我明教光明顶密道!” 石之轩皱起了眉头,天外的世界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 他刚要开口询问,忽而耳边却响起了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 [团队]萧昊:喵~ 石之轩:“……” 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112.怜我世人忧患多·三 石之轩被阳顶天撞个正着, 阳顶天不由分说地就动起了手来, 容不得石之轩仔细去想那道声音。 阳顶天怎么会是他的对手,眼看完全打不过这入侵之人,阳顶天便奋力运起乾坤大挪移心法,凭着储力聚气、牵引挪移的变化,同石之轩周旋起来。 乾坤大挪移与石之轩的不死印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石之轩忽而见他使出这样的武功, 心头便生了几分兴趣。 然而打了没多久, 就发觉此人武功实在入不了眼,连向雨田那四个喽啰徒弟都比这人要强。他心法虽然算得上高明,却远不如不死印法圆备,也就不再同他纠缠,三下两下点了他穴道。 阳顶天不识不死印法,见他武功竟和自己仿佛同出一源, 却更为精妙, 心中惊疑不定。 石之轩扣住他咽喉, 不疾不徐道:“我问你答。” 阳顶天皱着眉头, 死死抿着嘴。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 阳顶天心头疑惑,此人武功之高超乎想象,不可能是江湖中籍籍无名之辈。但他问的这两个问题,却十分奇怪。 他武功招式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心法却似乎和乾坤大挪移有些微妙的联系, 而且面目深刻, 似乎有胡人血统……突然出现在这光明顶密道中, 难道与总教有什么关系? 石之轩看出他眼中戒备,结合这四周建筑,很快便想到自己也许是到了什么不该进的地方。他在虚空中漫无目的飘荡,唯有凭着直觉跟着秋水长天戒的指引前行,来到这里时本来还心中欢喜,如今却是渐渐冷了下来。 能破碎虚空的人不可能只有这点儿微末功夫,这人武功如此不济,必定不是和他一样破碎虚空飞升天外的人。 看来这个地方,并不是更高一层的天外之境。 可是先生的声音是不会错的,石之轩肯定萧昊就在这个世界。 ……定是因为那群尼姑害先生的飞升出了什么差错! 这人他一根指头就能捏死,不足为惧,石之轩遂收了手,负手而立道:“我醒来就身在此地,你若如实告知我此地的信息,我不杀你。” 阳顶天见他竟轻易撤走了对自己生命的威胁,犹豫了片刻才慢慢道:“这是我明教光明顶,在下明教第三十三代教主阳顶天。” “明教?”石之轩疑道:“可是回纥大明尊教?” 阳顶天眼神冷了下来,这人这么问,必定不是明教中人了,“明教传于波斯。” 石之轩眉头锁了起来,这不是一回事吗,波斯的大明尊教光明使者携光明之石追讨逃到草原的叛教者,但任务失败,叛徒在回纥落地生根建立大明尊教,还计划入侵中原,他当年收拾突厥的时候就一并把他们收拾了的,还捡回了一个叫杨虚彦的徒弟,被他丢去补天阁了。 奇怪,难道当年没处理干净? 管他呢,找到先生要紧。 “你说你是这什么明教的教主?”石之轩抖开了侯希白出师的那把美人扇,展示给阳顶天看,“那好,让你手下帮我找一个人。” 阳顶天怒极反笑,问道:“阁下擅闯我明教禁地,竟是妄想利用明教为你做事?” 石之轩淡淡撇了他一眼,“你不答应,我就从这里杀出去,总有人帮我找。” 阳顶天大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熊熊圣火,焚我残躯!十二常宝,普启诸明,妙音引路,无量净土!我明教弟子,绝无畏惧生死之徒!” 石之轩沉默了一下,啧,这劳什子明教真麻烦。 他衣袍一震,已拍飞了阳顶天,顺着阳顶天来的那道门走了出去。 踏出密道尽头,那些明教弟子见他从阳顶天房中出来,一个个如临大敌,护教法王与光明左右使尽数到齐,将他团团围住。 石之轩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些人前赴后继的扑上来,却连他周身十尺都无法接近。 范遥见石之轩衣着不似寻常打扮,仔细看来倒有些唐时的风格,心思机敏问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闯我光明顶伤我弟子,若为寻仇还请给个明示!” 石之轩看了他一眼,终于有个脑子还算正常的了,遂对他优雅笑道:“我刚刚破碎虚空来到此地,不太清楚你们这里的规矩。石室里那人说他是你们什么教主,我便托他为我寻找故人。可惜他好像听不懂人话。” 破碎虚空?! 众人闻言大惊,这、这武功奇高的闯入者竟是来自天外?! 范遥和杨逍对视一眼,对他道:“阁下要寻的人可有特征?” 石之轩于是将美人扇仔细展开,对他们道:“折扇上的人,你们可有见过?” 范遥远远瞥了一眼扇子上那个紫黑衣衫、墨发飘扬的人,这等仙人风姿,江湖上若有类似的人应当十分好找。他想了想,同石之轩周旋道:“若阁下只为寻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 萧昊突然发现,悬赏这种东西,简直是天赐的刷逼格神器。 官府的悬赏毕竟不是每天都有,但江湖这么大,总有些上不得明面的东西,需要靠悬赏解决。对于萧昊来说,既能赚到前去中原的盘缠,又能在这个暗世界中扬名,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他端了金刚门那窝马贼之后,陆陆续续又接了几次任务,由于明教隐匿功夫一流,在大漠中又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一段时间下来,凡是他出手的任务,绝没有失手的,因此而身价飞涨。 但他接单也并不是什么都做,像是剿灭马贼、惩治强盗一类倒是不挑剔,暗杀一类的任务却接的很谨慎,调查清楚任务目标之前,非奸恶之人不杀。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但绝对是个零失误的金字招牌刺客。 系统升级之前,总有一种自己是在玩儿全息模拟游戏的错觉,下手可以不在乎轻重,无所谓对象,但一旦牵扯到真正意义上的生死,这种游戏人生的错觉就渐渐从脑中消失了。 从此这些人再也不是受系统技能保护会停留在重伤一血的一列数据,而是真实地和他一样活在世界中的人,会喜会怒,有生有死。 他一刀下去,结束的就是这个人的人生。 萧昊知道面对这一天是早晚的事情,反倒没有一开始那么惊惶。人在江湖想要双手干净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系统已经为他推延了足够久的时间,他有意想要扼制自己对于死亡这件事的怯懦,所以从接第一个暗杀的单子起,就在努力劝服自我看淡这一点。 无论是追名逐利,还是一己之私,是血海深仇,还是惩恶扬善,结束他人的生命都要背负罪孽,杀人就是杀人,不需要任何开脱。 他敬畏每一个生命,也同样热爱生命,但世间终究有善恶,善者不能长久,而恶者往往遗祸千年,留下祸患的根源,反而害了更多活着的人。 因此,内心虽有负罪感,却并不后悔。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为善除恶,为光明故。 萧昊很庆幸自己这个世界是明教,在他内心动摇的时候,能够靠着一遍一遍诵读教义,点燃火光,将头脑里那些软弱的部分深深埋覆起来。 为明教弟子,即便行走于黑暗,也当酬效于光明。 大漠中渐渐有了一个传说,凡能请动“日天”者,无论看上去多难的任务都能被完成。 他自称是明教弟子,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从哪里来,他是大漠深处走出的一只鹰,是黄沙上默默奉献光明的孤月,独来独往,神秘而狂傲,虽行走于暗世,心中却自有坚持的道义,一轮双刀守护的是大漠最美的月光。 他穿着红衣白袍,背着双刀,带着兜帽,行走在无垠大漠中,荒漠上燃起一丛摇曳的圣火,兜帽下的脸随着火光跳跃,明明暗暗,一半冰冷如霜,一半狞厉如火。 刀光凛冽而危险,在对方察觉到杀机的那一刻,冰冷的锁链已经牢牢锁住他的魂魄,再也无法逃出生天。 那人心知难逃一死,只想发出声嘶力竭的诅咒: “金刚门效力于汝阳王,你两月之内已端了我们五处据点,王爷和金刚门不会放过你的!你不会有好下——” 萧昊眼中有笑意,如凝霜雪。 “是恶即斩。” 手起刀落,他转过身,在火光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于渺渺天地。 无幽不显皆令照,摧伏魔尊悦净众。业火焚尽,天地清静。 天边隐隐有响遏行云的隼鸣声,利刃一般割裂漫漫长夜。 【叮!侠士行在暗夜,心向光明,使西域夜不闭户,治安空前稳定,俨然是大漠第一刺客,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计获事足,进度2155/10000。】 另一边,那一队波斯商人到达目的地后,因带回了第六枚圣火令,受到波斯明教教徒的热情款待。 言谈之间,他提到曾被萧昊救过的事情,向波斯明教的好友打听起来。 “我恩人生了一副极好的样貌,眼睛很特别,一只蓝色一只金色,应该很好认!就是当时没问出名字,你们都是一个教的,要是你认识他,帮我转达一些感激之意也好啊。” 那教徒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可看清楚了?他拿的什么武器?功夫怎么样?” 波斯商人面露疑色,奇怪道:“自然看的清楚。他救下我们,功夫那是极好!武器……哦对了,是一对双刀!” “圣子大人!”那教徒惊呼一声,一把抓起商人的手臂,飞快把他拉起来道:“你快跟我去见宝树王阁下,把你刚才的话一字不落地再说一遍!” “啊?”那商人被拉的一个趔趄,边走边问:“我的朋友,你在说些什么……哦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了!” 113.怜我世人忧患多·四 那教徒一路带他到了明教总坛, 商人畏惧于那十二位宝树王的气势, 一五一十地将所见尽数言明,他们一个个面色严肃凝重,就势讨论起来。 为首的大圣宝树王沉声道:“圣子身怀我教两门秘法,自前往中原至今杳无音讯,一定是遭遇了麻烦。” “不错,若寻不回圣子, 这两门秘法也将会像乾坤大挪移心法那样失传了……”俱明宝树王接道:“我们决不能让此事发生!” “现在有了圣子的踪迹, 我们应当尽快前去协助啊!” “圣火令重归旧土,正是天佑摩尼教,各位不必担心,我们一定能够寻到他的下落。” 智慧宝树王却面露难色,苦恼道:“我们常年精研教义、精运经典,武功在中土却未必称得上一流, 恐怕还不如圣子, 万一反而拖累了他……” 大圣宝树王于是道:“常胜, 你在我们十二人中武功最强, 就由你前往中土接应圣子!” 常胜宝树王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行礼道:“定不辱命!” 他一路随着波斯商队来到大元,在西域多方打听,果然寻到了萧昊的消息。 只是那传闻中的“日天”行踪不定, 神出鬼没, 常胜宝树王一时难以找到萧昊的落脚点。 圣子精通明教秘传武学“御暗烬灭令”, 能够自由潜伏伪装, 隐匿踪迹,若想找到他,恐怕还要从他所接的任务入手才是。 常胜宝树王困惑不已,圣子既然能在西域闯出这样的名声,武功应当没有折损,为什么不与总教联络呢? 他护送圣女到中土历练,是为了让圣女积攒功德后,好回到总教接任教主,怎么反而自己在西域积累起了功德?难不成他有了什么奇遇,竟练成了明尊琉璃体,可以继任明尊了?! 常胜宝树王又喜又忧,只想快些找到萧昊问个清楚。 他一个波斯人,在西域抛头露面的打探消息,还身怀了得武艺,很快就引起了金刚门的注意。 * 中土明教,光明顶。 幸得那日范遥机敏,以替石之轩寻人为由,同他周旋了起来,才使得光明顶逃过一劫,没被这来自天外的绝世高人夷为平地。 石之轩下手极有分寸,有求于人,自然也不会把那些弟子伤得多重,修养两天就好全了,几位护法和左右使更是没伤到毫毛。 比较可怜的就是教主阳顶天了,被石之轩拍飞的时候脑门撞了碗大的口子,阳夫人悉心照料,给他脑袋绑了个结实,教中人每每看到都想要发笑,但碍于对教主的尊敬,只有强自忍住。 这双方和颜坐下来一问,众人对石之轩的来历顿时惊愕起来。 他竟是来自数百前的隋末时代!所谓破碎虚空,说白了不就是飞升成仙了吗!这是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前辈高人啊! 石之轩本来就是一个谈吐风度极有魅力的人,加上他本就出身魔门,世俗礼法皆不放在眼里,他不动武,明教众人跟他相处起来反而觉得愉悦。 阳顶天好奇他的不死印法武学,以乾坤大挪移的原理同他谈论武道,发现竟果真是如出一辙。 乾坤大挪移讲究借力打力、转换阴阳二气,而不死印法则是借劲化劲、转换生死二气,化死门为生门,生生不息,比之乾坤大挪移的思想更上升一层,更暗含一种深奥的哲学理念在内。 阳顶天大喜过望,结合石之轩所说唐时的“大明尊教”,阳顶天怀疑,石之轩极有可能同乾坤大挪移心法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只知乾坤大挪移心法来自波斯,但究竟如何流传到中土却不得而知。石之轩与大明尊教有一段渊源,甚至还收了一位大明尊教的弟子作为传人,或许正是当时的明教弟子将不死印法记载流传下来,并献于波斯总教,只是年代久远,时隔数代,众人皆以为这乾坤大挪移是从波斯传过来的。 那名弟子没能到达石之轩这样的境界,故而记录颇有疏漏,相关细节难以同原始的不死印法相媲美。 这么一来,也能解释为何波斯总教失落了乾坤大挪移心法,中土明教却始终得以完备传承下来。 阳顶天看着石之轩的目光,简直就像看着一尊活古董,连他擅闯光明顶密道的事情也不再追究了。 算起来这是明教的老前辈,有什么好追究的!他要找什么人,帮他找! 乾坤大挪移是明教至高无上的镇教之宝,阳顶天止步于第四层,若能得石之轩指点,武功必将大进。 然而两个月过去,明教弟子众多,始终都没有人找到和石之轩的描述相符的人,石之轩心中十分着急。 最近这段时间,他时常能听到萧昊的声音,但无一例外都是“喵~”,他也尝试过像之前那样回复,却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身上没有系统,除了密聊之外的频道,他都没办法做出回复。而且除非萧昊主动密聊他,否则他想主动联系萧昊也是做不到的。 这就导致石之轩发现自己无论回复什么,萧昊那边就像听不到一样,从头到尾也只是极有规律的、每隔上大约二十几息,发出一声奇怪的“喵~”。 石之轩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太妙的想法。 这日,从西域传来消息,说最近大漠中,兴起了一位神秘的刺客,神秘莫测,武功奇高,最关键的是,关于他穿着打扮的描述和那一对异色的眼眸,像极了紫衫龙王黛琦丝失踪多年的兄长。 黛琦丝先前因冒名阳顶天之女,替阳顶天与前来光明顶为父报仇的韩千叶对战,被阳夫人和阳顶天收为义女、封紫衫龙王,位列“紫白金青”四大护教法王之首。她生的姿容绝世,被誉为武林第一美人,在光明顶上倾慕者无数。但她性子如凌霜寒梅,对这些追求者概不入眼。 为了讨这美人欢心,明教众弟子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去为她寻来心心念念的兄长。 阳顶天哪能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他思来想去,把这门差事交到了范遥手上。 先前阳夫人曾为范遥和黛琦丝做媒,但黛琦丝因同韩千叶一战,对韩千叶一见钟情,心中早已容不下世间任何出色男子,饶是范遥英俊潇洒聪明绝顶,也没法求得她一颗芳心。 这两人在光明顶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着实尴尬,趁此机会把范遥调出去,让他们和缓和缓也好。 范遥感激阳顶天的用心,将此任接了下来,装扮成一个哑巴头陀,动身前往西域。 石之轩于是趁机截住了他,托他帮忙在一路上留意有关萧昊的消息。 他迟疑着对范遥道:“先生在这里或许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并不能完全确定,还请范右使……也顺便关注一下,这路上的猫儿吧……” “???”范遥完全处在状况外,石之轩会来找他倒是在意料之中,只是这怎么一言不合就从找人变成找猫了? “前辈,您……能不能解释一下……?” 石之轩犹豫片刻,对范遥道:“我怀疑……先生飞升之时出了什么岔子,在这个地方变成了一只猫。” 范遥:“……” * 西域,金刚门。 阿二、阿三等人与金刚门人围做一团,正讨论近日来被萧昊接连毁去据点的事情。 他们身旁还立着一位西域番僧打扮的人,手持一杆四尺七寸长的长杖,杖身非金非木,隐泛黑气,杖头绿玉石上镶嵌着千年蛇王的内丹,看起来诡异至极。 “那小子日日找我们的麻烦,这道上的生意已几乎做不下去了!” 阿二怒拍桌案,竟将那坚固的桌面拍下了一个角。“让你们去查他的背景,可查清楚了?” 那喽啰连忙汇报道:“查了!只是他就跟突然从黄沙底下钻出来的似的,根本没有他半点来历可寻……只知道他可能是明教中人!” 阿三一掌拍了上去,骂道:“废物!王爷养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一个独行的小子都查不出眉目!” 那西域番僧拦住了他,好言道:“阁下息怒。明教自大元立国之后,始终不肯接受朝廷招安,乃是王爷心腹大患,此人既是明教中人,我们势必要将他除去。” 阿二皱眉道:“话是这么说,但此人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无从下手啊。” 那汇报的喽啰畏畏缩缩看了他一眼,犹豫道:“其、其实……” 阿三横眉倒竖,凶道:“有屁就放!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那喽啰打了个抖,赶紧道:“我们最近发现,有个波斯来的胡人也在打听他的消息!我们暗中与那胡人接触过,查到他是波斯明教的十二宝树王之一,此番正是为了寻找他们失踪多年的圣子!” 阿三冷哼一声,训斥道:“你都不长脑子的吗!他要是波斯明教的圣子,干嘛遮遮掩掩的不直接跟那胡人见面?” “额……这……” 那西域番僧突然笑道:“倒也未必,不是说他们的圣子失踪多年了吗?此人出现的诡异,也许是多年前遭遇了什么变故,忘记了自己圣子的身份。” 阿二闻言疑道:“尊者的意思是,他……可能失忆了?” 阿修罗尊者神秘地笑了起来,对他道:“我这倒还有另一个消息。明教光明右使范遥已暗中赶来西域,我猜他的目的,应当与此人脱不了关系。” “明教多年来一直同朝廷作对,这次把爪牙都伸到了西域来,西域商路的油水近两个月几乎降到底,实在猖獗可恨。如今这失忆的圣子倒是一颗不错的棋子,我有一计,可令他们内部自相残杀,届时我们将明教高层一锅端了去,为王爷除去此患!” 阿二与阿三对视一眼,同时道:“请尊者明示!” 114.怜我世人忧患多·五 萧昊最近接了一个有些蹊跷的任务。 任务目标是一个四处下毒、残害无辜性命的哑巴头陀。 此人踪迹难寻, 也不清楚四处作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被他毒死毒伤的人既有普通百姓也有江湖侠客,萧昊从得到的线索中推测出了这人大致的身量形象,但西域这么大片地方,实在有些不太好找。 那些被下了毒的人,系统在他们的血条下面标上了中毒的debuff,附赠一句短小的备注:西域白驼派之毒。 萧昊对这个门派就如同金刚门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听名字倒像是和白陀山庄有些关联, 只是白陀山庄那是大宋时候的势力了,如今已是百年后的元代,恐怕不能轻易划上等号。 这任务接的时候未曾多想,真正开始做反而有些无从下手。 上次解锁进度成就,系统给他换了一身破军,还塞了只球球和逗猫棒给他, 萧昊带着兜帽蹲在绿洲小城的门口, 装作若无其事的逗着球球。 他发现最近有个驴子脸的波斯胡人在到处打听他的消息, 甚至有几次还不小心被他跟踪了上来, 萧昊不明所以,直觉想把他甩开。 奇怪的是,他每次隐身甩掉那驴子脸的时候,他好像都一点儿不意外, 似乎对他会突然消失这件事情接受度很高。 系统给的备注是“常胜宝树王”, 波斯总教的十二宝树王之一, 地位在波斯总教中相当于中土明教的四大法王。他孤身一人前来大元, 还到处打听他的消息……萧昊总有一种莫名的不详预感。 系统不会又给他塞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设定吧……? 介于第一个世界他主动向系统开口问自己的身份,反被坑的差点扣了到手的装备,萧昊这次学乖了,决定耐着性子暗中观察。 这片绿洲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漠,但因雪山融水流经此片区域,这里是大漠深处难得水草肥美、风景如画的地方,因此市集与城镇也十分繁荣,有不少定居在此养马匹骆驼供给商队的百姓。来来往往的行人装扮各异,即便穿着风格各不相同,也不会引起周围人的过多注目。 萧昊眼尖的在新入城的人群里发现了一个十分可疑的人,他微微侧头看了那人的装扮一眼,悄然无息地消失在墙边。 身材魁伟,长发披肩,脸戴面具的头陀……萧昊立刻跟上了他,球球在他身后隔着十几尺慢慢吞吞地喵叫着追过来。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朝萧昊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看到墙边的球球一脸无辜地睁着一双异色的眼睛,好奇地和他对视。 “喵~”球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小脑袋换了个方向,继续跟范遥对视。 被嘱托密切留意这一路上的猫形生物的范右使,陷入了沉思…… 萧昊靠近范遥之后,立刻就发现了不对。 这人头顶的名字……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范遥·明教光明右使”——金灿灿的字样飘在这人的头顶。 萧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任务好像不大对劲。 范遥犹豫了片刻,便朝萧昊的方向走了过来,萧昊顿时一惊,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没被识破过伪装,这范遥……这么邪乎的吗?! 他慢慢往旁边移了几步,发现范遥的眼神似乎并不是盯着自己,暗暗松了一口气。顺着范遥目光看去,他视线的落点竟然……是在球球身上。 范遥蹲下了身,捡起萧昊掉落在一旁的逗猫棒,对着球球甩了起来。 “……” 萧昊突然觉得有些搞不太懂这个世界的明教教徒。 球球看到眼前的逗猫棒,遂跟着扑了过去,在范遥的手指下面跳来跳去,很是活泼可爱。 萧昊惨不忍睹地捂住了脸。 他都养了些什么不争气的跟宠…… 范遥逗了一会儿,突然脸色一僵拍了一下脑门,好像终于想起了正事,放下逗猫棒站起身来,刚准备走远,没两步又折了回来,把球球抱在怀里带着一起走了。 “……”萧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就这么拐走了自己的跟宠,愣了好半天,才匆忙捡起地上的逗猫棒放进背包,保持着隐身追上去。 好、好气啊……!混账!把老子的球球还回来!! 范遥抱着球球一路向城里的人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生着阴阳眼的混血男子,还时不时举起球球给他们看,表示就是像它这样的眼睛,路人大多说没有见过,范遥一无所获。 萧昊在人前常带着兜帽,极少有人能看清他的真面目,加上神出鬼没的暗尘弥散,他在西域虽名声在外,真正见过他脸的人基本都已死光了。 除了波斯商队的头领,和其他一些被他偶然救过的人,没人知道“日天”之名背后之人的面貌。 他这个世界的外貌太过惹眼,若不日日带着兜帽,早晚会被人盯上。 萧昊很快就意识到,范遥也在打听自己的消息,他心头的那点疑虑更盛了。 先是那驴子脸胡人,再是范遥,波斯和中土明教似乎都在找一个外观跟他十分相似的人。按系统的尿性,萧昊几乎可以断定,他们就是在找自己。 这必定和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有关。 他所接到的任务,很明显目标就是范遥,但范遥绝不可能是四处作案下毒之人,更何况那些人所中的毒出自西域白驼派。 这是一出精心策划的栽赃嫁祸。 明教得罪了什么人吗?范遥身为光明右使,理应待在光明顶才是,化装前来西域,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也应该只有明教内部的人才会知道。走漏了风声不说,对方还装成他的样子四处作案…… 他接到这个任务,是被看中了金字招牌产生的巧合?还是设下这出栽赃的人有意为之? 萧昊不紧不慢地隐身跟在范遥后面,决定直接找机会问个清楚。 寻了一天,除了对“日天”之名感触更深了以外,范遥暂时一无所获,他找了个落脚休息的地方,将球球放在桌上顺毛。 “小家伙,你有没有见过跟你一样聪明机灵的同伴?或者看起来很有风骨、温文尔雅的猫儿……”他话刚出口,就自己先摇头笑了起来,“哎,我在说什么呢,真是被前辈弄得魔怔了。” 球球被他摸得舒服,眯起眼睛“喵呜”了几声,蹭了蹭他的手心。 萧昊潜伏在灯火照不到的黑暗中,默默给范遥此人,扣上了一个猫控的标签。 球球你看清楚!老子才是你的铲屎官! 他提着系统出品的少侠成长礼包开出来的紫色武器,在暗处蓄势待发。 “你主人倒是把你收拾的干净,大漠里这么大的风沙,毛发还能这么一尘不染。” 房内无风,灯烛却尽数突然熄灭,范遥依旧在抚着球球的毛。 萧昊心神一凛,立刻流光囚影到了范遥身后,无明魂锁瞬间缚住了范遥,他双手交叉,凛冽的刀锋架在范遥脖子上,只要范遥稍有动作,就能立刻将之绞杀在地。 这一切只发生在弹指之间,范遥似乎对此并不意外。他察觉到自己无法移动,反而笑了起来:“阁下的隐匿功夫当真一流。”他背脊实则已爬上了冷汗,圣子的武功路数神秘莫测,令人胆战心惊。 萧昊立在他身后,沉声道:“你怎么发现的?” 范遥碍于颈侧两把利刃,乖顺回道:“这猫儿身上干净,被我抱走也乖巧非常,主人必定就在附近。范某自认天下武学无所不窥,若说有人能潜伏在我身边跟了这么长时间,我都无法察觉踪迹,除了最近在西域远近闻名的那位刺客,我实在想不出别人了。” 萧昊无奈地瞥了一眼球球,那无辜的小猫一双眼睛在夜色里幽幽地闪着光。 “有人买你的命。”萧昊刀锋贴近了一些,想从他嘴里掏出更多的东西。 范遥却不紧不慢道:“阁下要是想杀我,刚才我就没命了。” 萧昊神情一顿,片刻后撤了双刀,转在范遥对面坐了下来。 范遥活动了一下筋骨,重新将屋内的烛火点燃。 这位范右使,比他想象中还要再聪明一些。萧昊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你为什么找我?” 范遥实在瞧不清他兜帽下面的面容,于是期盼地盯着他一举一动,对他道:“比起这个,阁下能否露出真容让我一见?” 萧昊冷哼了一声,反道:“你怎么不露出真容?” 范遥闻言失笑,遂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英俊潇洒、风华绝代的脸来,“是我疏忽了,一直带着面具,竟没想起来这回事。” 范遥对他的态度成谜,萧昊心里更加确定,他接的这个任务有古怪。 既然范遥不做遮掩,他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兜帽放下来,夺人注目的俊貌显露无遗。 范遥眼睛一亮,他和杨逍都是江湖中有名的美男子,人称“逍遥二仙”,今日见了这波斯总教的圣子,眉目竟也毫不逊色,那一对嵌在剑眉下的异色眸如点睛之笔,璀璨若宝石熠熠生辉,让人移不开眼。 范遥已确定他就是自己要找之人,站起身来恭敬行礼道: “中土明教光明右使范遥,见过圣子!” “……” 圣……啥玩意儿?? 萧昊面无表情地绷住了一张冷脸,内心瞬间把系统按在地上日了一千遍大轮。 他救下那队波斯商人的时候,曾听他们说起波斯明教失踪的圣子的事情。 听说圣女和兄长来到中土,圣女在中土传教,圣子却不知所踪,近年来派了不少人手去寻……派了不少人手……去寻…… 萧昊缓缓对范遥露出了一丝笑容,眼底依稀有霜雪般的寒意,咬牙道:“你叫我什么,你再说一遍?” 115.怜我世人忧患多·六 圣子……圣你妹! 萧昊一点儿都不想承认这个中二气息十足又槽点满满的称呼是在叫他。 系统每次给他安排的身份……都这么刺激的吗!这么说来, 他在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空降的妹妹叫黛琦丝……萧昊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只觉得一言难尽。 范遥并不清楚萧昊的意思,疑惑反问道:“有哪里不对吗?” 萧昊果断从内心拒绝了这个身份,面不改色问道:“你在说什么圣子?” 范遥微微一愣,见对面的萧昊神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心里一个咯噔。“……你……你不知道什么是圣子?” 萧昊直勾勾地看着他, 跟球球一起同步眨巴了两下眼睛。 “……”范遥感觉自己仿佛突然受到了某种冲击。 “那你可知道明教?” 萧昊遂点了点头:“我是明教弟子。” 范遥有些头疼了, 这事情意外的有点麻烦。 “波斯总教中,最高权力领袖是教主,最高精神领袖便是明尊。教主按教规规定,应从三位圣女中依功德大小选出继任,明尊则由修成明尊琉璃体的圣子继任。听说那门武学已经近百年无人能练成了,故而总教明尊之位空缺至今……”范遥犹豫地看了萧昊一眼, 斟酌道:“这些不是什么秘密, 你既然自称明教弟子, 怎么会不清楚呢?” 萧昊坦诚对他道:“我在大漠中醒来, 只知自己是明教弟子,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他并未说谎,所以语气也十分诚实,范遥好像想到了什么, 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萧昊据实回答:“两个月前。” “……”范遥默默叹了一口气。好吧, 圣子果然是遭遇了什么, 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 看他的样子,恐怕是不知何故将从前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若是紫衫龙王知道了这件事情,不知道会多么担忧伤心。 萧昊的面容辨识度很高,理应不存在他找错人的可能,但范遥谨慎起见,依旧还是拟了一封书信,将萧昊的情况详细描述了一番,并向黛琦丝求证他是否就是要寻找的圣子。 萧昊于是毫不吝啬地献出了白凤,让这憋坏了的隼儿又当起信使的行当。 “圣子先前说,有人要买我的命,是怎么回事?” 萧昊实在不能习惯这个称呼,更正他道:“萧昊,我的名字。” 范遥从善如流:“萧兄。” 萧昊这才解释道:“有名和你装扮一致的哑巴头陀,四处下毒,伤了很多人。” 范遥眉头微皱,他乔装改扮理应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竟能有人在他到达西域之前就先行下手……明教之中,似乎不甚太平。 “这雇主是想引萧兄来杀我。”他肯定道。“萧兄隐匿功夫天下无双,若非你手下留情,范某今日必定血溅当场。” 萧昊点了点头,脑中也同样想着这件事,一时没有接话。 范遥并不知道他寡言少语是因为不想暴露口音,只当他本就是冷酷骄傲的性子,就没有过多在意。圣子虽然接了刺杀他的任务,行事却小心谨慎,细致非常,在跟着他来到落脚地之前恐怕就已经看穿了他明教弟子的身份,这才没有直接下杀手。 范遥既庆幸于自己逃过一劫,又对萧昊失去记忆却还对明教忠诚不二多出了几分钦佩。 他什么都不记得,却还记得自己是明教中人,这等觉悟怕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理应敬之。 范遥叹道:“这幕后之人,对明教一举一动都十分了解啊。” 萧昊闻言瞥了他一眼,范遥会这么说,看来是他的行踪被什么人掌握了。 这藏头露尾的雇主对明教十分了解,那么,他这个在西域声名鹊起的刺客,是否也在那人的掌握之中? 他接到的这个任务,是那人刻意安排的吗? 借圣子之手除掉光明右使?萧昊隐隐觉得这个任务似乎还掩藏了一些秘密。 “萧兄不记得醒来之前的事情,但你的特征太过明显,旁人也许也能猜到你的身份,萧兄接任务时可见过委托之人?” 萧昊摇了摇头道:“雇主和我们不碰面的。” 范遥对此表示理解,刺客的营生大多是从接线人处取得任务,询问雇主身份乃是大忌,他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 范遥思索了半天,终究没有头绪,于是索性先将此事搁到一边,潇洒笑道:“有人欲图暗中针对我明教,既然我和萧兄接上了头,必不会令他们得逞。” 萧昊表示赞同,收了双刀插回背后,言简意赅道:“我有一计。” 范遥眉头一挑,眼神又亮了几分,“正巧,我也有一计。”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自己想要的结论:“将计就计。” 萧昊十分愉悦,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的缘故。 不需要多说废话,一个神助攻能挡十个猪队友。 他看了一眼目标列表,自己有暗尘弥散傍身,根本没人能跟踪得了他,自然也就没有尾巴跟着。盯梢范遥的人倒还不少,可惜大约是忌惮范遥的武功,他们都离得很远,这屋内的情况,是无从得知了。 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 范遥看着自己玩儿的开心的球球,又看了一眼跟球球某些方面如出一辙的萧昊,突然毫不相干地来了一句:“萧兄对猫儿可有兴趣吗?” 萧昊和球球同时扭过头齐齐看着他。 被这两双一模一样的异色阴阳眼盯着的感觉,真是无比奇妙。 尤其是,那双阴阳眼的主人,跟他痴恋之人的模样还有七八分相似。 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他的痴恋实在无处安放,只能多找些事情给自己,好让自己赶紧忘掉求爱失败的萧索。 范遥莫名地就有些想笑,强自忍住了道:“前段时间光明顶来了一位前辈高人,托我四处寻找有灵性的猫咪,萧兄这只倒是十分特别。” 萧昊立刻警惕起来,把球球抱进怀里:“球球不卖。” 之前就被这人二话没说拐走了跟宠,萧昊这回可不会轻易再被这个猫控的光明右使钻空子了。 范遥哭笑不得,正想同他解释一番,忽见萧昊面色一滞,神色古怪起来。 萧昊看到系统里弹出的那条消息: 【你的[天隼击]对[阿修罗尊者]造成了1729点伤害。】 他皱眉道:“白凤遇到麻烦了。” 范遥还未来得及反应,上一刻还在跟他面对面谈话的身影已瞬间从视线中消失。 范遥内心受到不小的震动,他左右环顾,又聚精凝神观察了半天,都没能看出丝毫周围有人存在的痕迹。 球球轻巧地落在桌上“喵呜”了一声。 要不是球球在这里,他根本不能确定萧昊是否在房间里。范遥由衷赞叹道:“萧兄隐藏气息的功夫天下无人能及了。” 房间中空荡荡的地方传出萧昊简短的回应:“去找收信人。” * 黛琦丝接到白凤的传信时,心情复杂万分。 范遥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光明顶的这段时间,黛琦丝和韩千叶终于彻底纠缠在了一起。韩千叶自上光明顶挑战阳顶天后,因碧水寒潭太过寒凉落下了病根,黛琦丝整日在病榻之侧照顾他,由歉种情。韩千叶痊愈后,黛琦丝竟向阳顶天请求要嫁于他。 阳顶天自然不肯同意,黛琦丝是总教圣女,未得总教允许,怎能和外人联姻!没想到黛琦丝不惜破戒献身于韩千叶,甚至同他私奔叛教。 阳顶天拿这个义女十分没辙。按明教戒律,圣女破了处子之身,就必须要被烧死,黛琦丝深受他和阳夫人的宠爱,这叛教的行为,纵然使他大怒,却也实在不忍心捉她回来接受惩罚。 光明顶上下闹得沸沸扬扬,而范遥远在西域,对此一无所知。 黛琦丝和韩千叶本想易容改扮逃往灵蛇岛躲藏起来,一路上有阳顶天放水,他们并未受到什么真正的阻拦。可这戒心刚一放下,就不慎糟了暗算。 她和韩千叶中毒了。 下毒之人是一长发披肩、脸带面具的西域头陀,身量也有几分眼熟。黛琦丝中毒尚浅,韩千叶却毒根深重,黛琦丝很难不怀疑这下毒之人是有意对自己网开一面。 阳顶天待她如亲女,这一路手下留情,他们都看在眼里,若说有人胆敢不顾阳顶天的命令,也要对他们痛下杀手…… 黛琦丝想到了范遥。 她拒绝了范遥的追求,如今却和韩千叶私定了终身,范遥若得知此事,心中必生芥蒂。他身为光明右使,即便是阳顶天也要顾忌他三分情面。 他对自己念有旧情,对韩千叶却正该是恨之入骨。 黛琦丝越想越觉得可能,内心纠结不已。 正当此时接到范遥的传信,说他在西域寻到了兄长,还详细描述了兄长的样貌向她求证,黛琦丝觉得,这可能是范遥在警告自己。 若她坚持和韩千叶在一起,那人恐怕就要对失忆的兄长下手了! 黛琦丝胸中恨怒难平,范遥平日里行事潇洒、无心权势,教中人对他多有好感,他和自己相处时也是进退得当,颇有风度,黛琦丝本还对他有些歉疚,哪知范遥竟是这等背地里暗算情敌的伪君子。 兄长处境危险,心爱之人又身中剧毒,若无救治必定命不久矣。 亲人和爱人,应当先救哪一个? 这问题对只有十六岁的黛琦丝来说,太难了。 她虽已没有资格再做圣女,但也由不得他人捏扁搓圆!大不了一起献身熊熊圣火同赴光明! 黛琦丝将信笺捏成一团,在掌心里死死攥成碎片。 范遥小人!在她和千叶赶到西域前,敢动兄长一根毫毛,姑奶奶跟你拼了! 116.怜我世人忧患多·七 黛琦丝忽然觉得, 她可能对情况的判断有些失误。 她跟着白凤一路到了西域, 韩千叶长途跋涉加上毒根深种,已是精疲力竭,她只能先将他暂时安置在驿站,孤身去找萧昊。 然而她找到萧昊的行踪时,看到的却是萧昊追在范遥后面,拿着弯刀杀气腾腾的样子, 范遥则形容十分狼狈, 俨然是那副熟悉的头陀打扮。 这熟悉的面目,熟悉的装扮……黛琦丝眼眶红了起来,这不正是她多年都没有音讯的兄长吗!年少时便千里迢迢来到中土,幸得兄长一路护佑,才顺利抵达光明顶,黛琦丝对这个血亲十分眷念敬重。 不愧是兄长大人!失忆了武功却还没落下! 眼看萧昊一刀落空, 黛琦丝二话没说就冲了上去, 帮萧昊一起对付范遥。 “兄长大人!” 这脆生生的声音很是宛转动听, 但萧昊听到这个称呼, 脚下却险些一个趔趄。 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面无表情地看了黛琦丝一眼,入眼的却不是想象中如花似玉的喵姐大美人,而是一张丑陋老妇的面孔, 萧昊心情复杂, 差点儿又一次脚滑。 槽点太多不知该从何吐起! 黛琦丝被这道陌生的目光弄得不知所措。 以往她就是扮老扮丑, 萧昊也不至于认不出她, 现如今……尽管信中范遥已经将情况很详尽地说清楚了,她还是抱着一份期盼,想着血亲总归不同于其他。可真到了相见形同陌路的时候,还是有些莫名的委屈。 她鼻头一酸,近日来叛教的罪恶感、独自面对的可能同时失去血亲和爱人的恐惧、一路逃亡的担惊受怕纷纷涌上心头,只想扑进亲人怀里痛哭一场。 追求所爱固然需要莫大的勇气,但她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就算在人前是冷若冰霜、圣洁高傲的圣女,私下里也还是希望能有一处可以暂时袒露软弱、放下重担的港湾。 她这么一发呆,就给了范遥空档。 萧昊偷偷给范遥递了个眼神,范遥立刻心领神会,一溜烟就跑没影了。萧昊这才装作对他的逃跑很懊恼的样子,面色不善地盯着黛琦丝。 黛琦丝冷哼了一声,气道:“这虚伪贼子!竟让他逃了!” 萧昊一个幻光步到了黛琦丝身前,弯刀已毫不留情的架了上去,冷冷道:“你是何人?” 黛琦丝心中难过极了,一把撕下自己的伪装,露出一张和萧昊的脸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她的面目比萧昊的总裁脸要更加柔和,眼角处带着难以描述的独特风情,勾人心魄却不减英气,来自异域的深刻五官更是叫人过目不忘。 她凄然看着萧昊,诸般心绪尽在不言中。 这武林第一美人果真不是浪得虚名。萧昊纹丝不动,刀锋依然稳稳停在黛琦丝雪白的脖颈旁。 黛琦丝见他真的一点都不认识自己,不由悲从中来,也不管送命不送命了,朝着萧昊直直扑了上来,埋进他胸前抽噎不止。 萧昊当然不会真伤到她,被她这飞扑的动作骇了一跳,赶紧把弯刀向旁边错开。他尴尬地举着双刀,这软糯的妹子抱了个满怀,手都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放了。 演戏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活计…… 萧昊面无表情的仰头看天。 黛琦丝边哭边道:“哥!我是你亲妹子呀!” “……” 萧昊心中软了几分,暗自叹了口气,把弯刀收起来,轻缓地揉了揉黛琦丝的脑袋。 黛琦丝抬起一双泪眼,水盈盈地望着他,萧昊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只好把头扭到一边,努力做出凶狠的样子道:“……哭什么!” 黛琦丝又哭又笑,胡乱在脸上抹着眼泪,“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不是你哥。” 萧昊瞥了一眼目标列表,暗处围观的人这么多,他可不能因为一时怜惜坏了大事。他后退了几步,和黛琦丝保持距离,皱着眉头看着她血条下面的状态道:“你中毒了。” 果然又是西域白驼派之毒。 这幕后之人,当真另有图谋。 黛琦丝愁苦道:“我中毒不深,内力就可以抵御,只是韩大哥……”她顿了顿,又要掉下泪来,“哥,你……你同我去看看他吧!” 萧昊没有动,很警惕的样子。 黛琦丝更加心痛,对他解释道:“你当真一点儿都不记得我了?我们一起从波斯来到中土,肩负传教和积攒功德的使命……” 萧昊眼神松动了几分:“你是我教圣女?” 黛琦丝忙不迭地点头。 萧昊于是又问道:“你口中那人是谁?” 黛琦丝脸色尴尬了些,犹豫半晌,才一咬牙道:“我、我做了有损圣女身份的事情,如今已经……破门出教了。” 萧昊立刻了然:“你私配了那人。” 黛琦丝窘迫不已,又一次点了点头。 萧昊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范遥藏身的地方,忽地抓住了黛琦丝的手腕,一言不发拉着她转身就走。黛琦丝猝不及防,一头雾水地被他拉着向前。 “哥!你、你带我去哪儿?!” 墙根后面的范遥也猛地反应过来,赶紧跟上他们。 萧昊头也不回,简洁而无情道:“烧了。” 黛琦丝闻言大惊,不可置信道:“什、什么?!” 萧昊重新将兜帽套上,面容尽数隐进阴影中,重复了一遍:“圣女破戒,当处以火刑。” 黛琦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连话都忘了说。 萧昊将她带进了一处遗弃的空房,无明魂锁缚住她的行动,三下两下将她用锁链捆了个结实。大门砰的一声被人破开,范遥立在门口,笑容有些僵硬。 “萧兄,你该不会来真的吧?” 萧昊没有回答,手中却举起了火把。 范遥笑不下去了。 黛琦丝叛教之事对他来说有如晴天霹雳,但如今似乎容不得他思考更多,这圣子明明什么东西都忘了,怎么偏偏还把教规记得这么清楚。 萧昊盯着手中的火把,好像在看着什么神圣的东西,他将那团火丢进干枯的沙棘丛中,范遥脸色大变,连忙飞身去阻拦,掌中猛吐劲力,想要将那丛枯草吹散。 黛琦丝满目茫然,已不知心中是错愕更多还是解脱更多。 萧昊瞬间原地消失,流光囚影从范遥背后鬼魅般冒出,驱夜断愁的刀光一闪而过。 范遥不敢硬抗他的刀锋,只能强自扭身躲开,掌势也歪了几分,那团火滚了几下,和枯草烧成一团。 室内火光霎时暴涨,萧昊神色漠然,口中念道: “圣火昭昭,圣光耀耀,怜我弟子,同心同劳……” …… 半盏茶工夫,这废弃的小屋已是火光冲天,谁也看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那明亮的火光中走出一个人影,一手提着颗披发的头颅,另一手捏着枚镶着七彩宝石的戒指。他背后的火光太过夺目耀眼,以至于那兜帽阴影里的一切都像刻在最深的黑暗中。 他抬起头,露出一双妖异的异色眸,明明从光明中走来,却给人一种冰冷彻骨的寒意。 萧昊无声地勾了勾唇角,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他离开后,常胜宝树王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呆立在那团烧地几乎看不出形状的屋前,闭目摇了摇头,慢慢行了个礼。 * 金刚门。 阿二和阿三听着探子的回报,拍桌大笑起来。 “妙啊!尊者扮成范遥的模样作案,那紫衫龙王两口子中了毒,追到西域正瞧见圣子追杀范遥,更坐实了他下毒的罪名;圣子失去记忆,却恪守明教戒律、铁面无私,得知圣女破戒,亲手将她烧死。这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明教两大高手,当真令我等佩服!” 阿修罗尊者面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明教是朝廷大患,能为王爷分忧,自然义不容辞。” 他顿了顿,又问那来报的探子道:“你确定那圣子已将他们二人都杀了?” 探子斩钉截铁道:“确定!那房子都烧的灰都不剩了,绝不可能再留下活口。我们一直在附近盯着,除了圣子没人走出来!” 阿修罗尊者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倒是比我预想的还顺利些。” 门外突然飘来两位老者,一人青面阴狠,一人黑面精明,听得他们屋内谈笑风生,冷冷斥道:“何事顺利让你们如此高兴致!” 阿二和阿三闻言一怔,立刻离开座位向来者行礼,恭敬道:“不知二老驾临有失远迎!” 阿修罗尊者看了来人一眼,默默站到了一旁,闭口不言。 鹿杖客哼了一声,侧头问道:“这两月油水大减,王爷特命我师兄弟二人前来问话,你们怎么回事?” 阿二忙将萧昊在西域所为说了一遍,又将他们刚取得的战果汇报给二人,鹿杖客与鹤笔翁对视一眼,不屑笑道:“区区一个明教圣子,就把你们闹成这样!他人在何处?我们二人既来了,去顺手收拾了他便是。” 阿修罗尊者皱眉不赞同道:“此时正是收网之际,若好好利用这枚棋子,可将明教高层一网打尽。” 鹤笔翁瞪了他一眼,嘲讽道:“尊者有这般能耐,怎么两个月过去了,还没端掉明教?” 阿修罗尊者欲言又止,这二人喜好追名逐利,他到手的功劳,怕是要被他们抢去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玄冥二老成心坏他计划,却未必能讨到好果子吃。难得有此绝佳的机会,白送给他们二人,真让人难咽。 明教之事只能日后再从长计议了。他们这一去,金刚门这地方倒是不能再呆。 阿修罗尊者低眉敛目,将心思都收进眼底,对玄冥二老做了个请的手势。 鹿杖客振袖一挥,傲然道:“他接了你们的悬赏,此刻该去换赏钱了。师弟,我们这就去会会他。” 117.怜我世人忧患多·八 萧昊回到先前范遥落脚的地方, 随手将手中那颗假头扔到一边, 给自己倒了杯白水,仰头一饮而尽。 “阁下跟我七八日了,你是来认圣子,还是来认兄弟?” 常胜宝树王知晓自己跟踪他的事早已暴露,若非萧昊故意留下行迹,他还要多转好几天才能跟他碰上面, 于是也不再躲躲藏藏, 坦荡走出,对萧昊恭敬道:“请圣子随吾人同回总教。” 他的汉语说的十分蹩脚,而且大多是从书本上学来,不但发音奇奇怪怪,就连语法也不伦不类,萧昊怔愣了片刻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你们都说我是圣子, 有何证据?”他把玩着手中那枚代表着圣女身份的七彩宝石戒指, 漫不经心道。 那驴脸的胡人苦思冥想了半天, 才操着古怪的口音回道:“彼人会焚影圣诀。” 哦豁, 系统这次身份优化做的不错啊,连内功心法都融合的这么好,难怪他在人前消失来消失去的,这驴脸宝树王除了懊恼之外还从没见过什么特别惊讶的神色。 萧昊不露声色, 继续对他道:“武功不是秘密, 怎能算数?” 常胜宝树王有些着急, 要说证据, 圣子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据,可是他一面之词,萧昊明显不肯相信。这头脑简单的番邦人脸皱成一团,怪叫道:“彼人是我等看着长大,圣女既已归于圣火,圣子不当耽于此地耳!” “……”这胡人说话好生难受! 萧昊听得头都大了。这人的汉语晦涩难懂,搞得他也没了从宝树王这里套总教信息的心思,索性手一扬将那枚宝石戒指丢给他,冷漠道: “圣女我已亲自处决了,你把这东西带回去吧。我不喜欢别人扣的身份,也对身世不感兴趣,除非你有铁证,不然我不会同你去波斯。” “这……”宝树王犹豫着,把他的话琢磨半晌,转而又想到圣女破门出教是大事,被圣子处决更是大事,遂苦着脸妥协道:“好罢,吾人先将圣女之事处理完毕,再带宗谱和圣火令复回此地见尔,尔须言之有信!” 萧昊爽快地点头允诺。 常胜宝树王看着手里的宝石戒指,神色复杂,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走了。 萧昊直等到他消失在目标列表里,才重新将那颗假头包好,顺便搜刮了一番范遥留在房内的银两钱袋,明目张胆地把它们挂在身上显眼的地方,提着头走出房门。 他这么给雇主面子,对方可千万要买账啊。 七拐八拐到了绿洲小城的边缘,这里人迹罕至,却正是交接任务的地方。破落的小店里面除了懒散打盹儿的伙计空无一人,萧昊带着兜帽,将手中人头掷在柜台上,十分娴熟道: “日天,结账。” 伙计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将那包裹打开,里面正是范遥所扮的那个披发头陀的模样。 伙计胆怯地咽了一口口水,瑟瑟对他道:“您等着,我去给您取。” 他说罢便转身进了账房,许久都未出来。 萧昊兜帽下的脸染上了笑意。 说时迟那时快,萧昊左右两侧偏室内突然冲出两条人形,一左一右向他急速攻来,他们双人对出四掌,萧昊若贸然相接,只能对上两掌,其余两掌便避无可避。 然而萧昊早就察觉此地有人埋伏,眉头都没皱一下,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 玄冥二老顿时骇然,匆忙回撤掌力,以免和对面的师兄弟撞上。他们腾空一翻,已齐齐在萧昊原本站立的地方定住,紧张万分地打量四周的情况。 怪只怪这二人太过轻敌,根本没把萧昊这个传闻中失忆了的人放在眼里,只当他所谓藏匿行踪的绝技不过是鸡鸣狗盗之辈的把戏罢了,这回正面对上,忽然见他在眼前完完全全将气息消匿的一干二净,才惊觉对手的不简单。 萧昊不给他们留任何反应的时间,刺客之道讲究一击即中,他果断开了光明相,就地对着离他最近的鹿杖客扬起了刀锋。 日月盛临驱长夜,常明正.法断诸愁。 鹿杖客敏锐地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开这一刀,很是狼狈地滚到了一边。他后背逃过了被一分为二的命运,手臂却开了长长一道口子,疼的怪叫起来。 鹤笔翁惊觉不妙,立刻运起玄冥神掌朝萧昊袭来,萧昊反手一抓,刀尖上霎时燃起赤红的刀气,熊熊燃烧的双刃迎上鹤笔翁一双肉掌。 鹤笔翁被他这外放如实质火焰的刀气吓的狂退五尺,还没触碰到燃烧的刀锋就已经从掌前感受到灼人可怕的至阳真气。 他被划破的掌心透来令人惊惧不已的热度,鹤笔翁毫不怀疑自己如果硬接这一刀,不但会被这至阳的刀气重伤,手掌恐怕也会真的燃烧起来! 萧昊这来势汹汹的两刀具有极强的威慑力,玄冥二老匆忙交换了眼神,立刻放弃了以掌法相搏的念头,从身侧抽出武器来。 鹿杖客手持一根鹿角之形、通体黝黑的短杖,鹤笔翁则手持双笔,笔端锐如鹤嘴,却是晶光闪亮。他二人行走江湖,玄冥神掌几无敌手,几乎从未遇到过需要他们使用兵器的角色,这明教的圣子有些棘手! 玄冥二老所习玄冥神掌阴寒至极,萧昊这一身至阳刀气却是他们的克星,他们此刻谁也不敢托大,心知绝不可与萧昊的阳刚内劲单独硬拼,唯有合二人之力将他至阳内劲一口气破去。 萧昊烈日斩之后片刻不做停歇,双刀在身前舞成一片耀眼夺目的光辉,日系的净世破魔击带着熊熊烈焰朝鹤笔翁疯狂抡了过去。 鹤笔翁避之不及,将双笔挥成两道白光挡在身前,他看到萧昊左侧,鹿杖客黑杖直捣而来,大喜过望,将阴毒的玄冥内劲附在笔上尽吐出去。 萧昊不慌不忙地调整了一下面相,弯刀划过一个半周的大圈,同时将这二人都纳入了攻击范围。 鹿杖客惊骇地发现那熊熊燃烧的刀刃竟突然朝自己抡了过来,杖头一倒匆忙格挡,萧昊刀身撞在他短杖上,震得他虎口发麻,手中兵器好像都要烧起来似的。 鹤笔翁也好不到哪儿去,少了鹿杖客那边的攻势协助,他一人对上萧昊刀锋上涌出的至阳气劲,对于修习阴性内功的他简直生不如死。 二人同时被萧昊双刀荡开,各自受了不轻的内伤。 萧昊根本不给他们留任何喘息的机会,光明相辅助下,刀锋上的烈烈阳炎瞬间凝成阴寒刺骨的幽幽月芒,高举双刀又是一记净世破魔击。 玄冥二老这回齐齐色变,一个修习至阳内功的人怎么可能同时修习至阴内功! 一人身上同时带有两种完全截然相反的内力,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闻所未闻! 但萧昊弯刀上附着的那些比他们的玄冥内劲还要冰冷的幽光,显然是一种极为可怕的至阴之力! 这人……到底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妖怪!! 玄冥二老懊悔不已,没有打听清楚就妄自尊大想吃下这铲除明教魔头的功劳,这回非但打草惊蛇,恐怕全身而退都很困难! 他们运起全身十成功力来抵御萧昊刀上传来的寒气,但月灵是至纯的阴气,他们本就是阴性内功,碰到这同属性的内劲寒上加寒,排山倒海的刺骨冷意激地他们双臂僵硬发麻,几乎失去直觉。 萧昊哐哐哐三斩,将他们手中三把兵器接连斩于刀下,冷冽妖异的阴阳眼配上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仿佛是从无尽劫海中走出来的魔尊罗刹。 玄冥二老当机立断,舍了毁掉的兵器,同时向他飞快递出二十余掌。 萧昊如今的眼力一眼便能瞧出这是他们晃的虚招,反手将双刀格挡在身前舞地密不透风,忍住了拉极乐引勾这二人回来收人头的冲动,没有追击上去。 玄冥二老得到空隙,立即破窗逃跑,生怕被萧昊追上来。 萧昊早把他们放进了焦点列表,生灭予夺重置技能CD,隐身无声无息地跟上他们。 放长线,钓大鱼。 萧昊看到他们二人的名字的时候就想到了许多,玄冥二老是汝阳王手下武士中最出名的绝顶高手,此番针对明教的一连串阴谋,恐怕和蒙古人脱不了干系。 这二人虽也称得上精明,却绝不是当谋士的料,设计范遥和黛绮丝内讧的计策,理应出自他人之手。 且跟着他们,瞧瞧他们究竟要去见谁。 玄冥二老在前面狼狈逃窜,不时心有余悸地回过头看身后是否有追来的人,大有劫后余生的模样,浑身都是冷汗。 “该死的阿修罗尊者!不同我们讲那魔头的厉害,险些害我兄弟二人送命!”鹿杖客啐了一口,没好气地骂道。 鹤笔翁手掌被萧昊烈日斩所伤,透掌而过的炽热炎力和被净世破魔击伤到的幽寒腑脏纠缠在一起,四肢如同火烧,内脏却似冻成了一坨冰砣子,面色又青又红道:“这小子武功邪门的很,我们栽在他手上,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 鹿杖客忙将他扶住,两人跌跌撞撞地往金刚门的方向去。“难怪他在西域纵横无敌,这诡异的暗杀功夫,就是武当那张老道来了怕也吃不消!” 鹤笔翁面染忧色,恨恨道:“我们这么回去怕是要颜面扫地了!” 鹿杖客冷哼一声,阴沉沉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待我们养好了伤,谁敢多说半个字!” …… 萧昊跟在他们身后,把近聊白字全看在眼中,默默留了个心眼。 阿修罗尊者……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这个名字了。 白凤送信给黛绮丝时,也是此人出手偷袭,只是他恐怕没料到白凤并不是普通的鸟,所以最终没能得逞。 这人的名字陌生的很,究竟是哪一号人物? 118.怜我世人忧患多·九 萧昊跟着玄冥二老到了金刚门, 就听到他们问阿二、阿三索要金刚门疗伤圣药, 那两人被他们的模样吓了一跳,急忙去取伤药来。 萧昊将周围的目标全部瞧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叫做“阿修罗尊者”的人,又从他们对话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玄冥二老的埋伏是为抢功,料想那人心机深沉,想必是已提前跑了。 萧昊于是不再隐匿身形, 冷不丁出现在他们身后, 双刀高高举起。 玄冥二老看到他忽然出现,吓得魂儿都飞了一半,大声叫喊起来,唤金刚门的弟子将萧昊团团围住。 萧昊并不畏惧群攻,只要他想藏起来,没有人可以察觉他的踪迹。 人越多, 反而越容易制造恐慌。 他脸上带着冷情的笑意, 从帮会领地里拽出两个人来, 那些亲眼守在烧成灰的小屋外的探子看清他们二人的容貌, 又见他们是不知道从哪儿凭空冒出来的,惊慌失措地哭喊道: “妈呀!见鬼了!鬼啊!” 范遥已恢复了平时在光明顶时候的神仙姿态,拳脚施展起来潇洒俊逸,轻易就在那些低级弟子中杀出一条路来。 黛琦丝拿着萧昊换下来的那双15级的入门破刀, 倒是十分起劲, 一点儿都不嫌弃这刀做工粗糙又长相丑陋。 萧昊手中弯刀时而燃起腾腾烈焰, 时而凝成幽幽冰霜, 明暗交替,阴阳轮转,白袍在人群中穿梭,每在一个地方出现,就带来一片惊呼。 金刚门内外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可惜那鹿杖客阴险狡诈,趁乱拉了几个金刚门弟子做垫背,跟鹤笔翁一同逃了,萧昊意在追查真正幕后主使,便拦住了想要追击他们二人的黛琦丝和范遥。 从此,这世上再没有什么金刚门了。 西域金刚门,一朝覆灭。 他们并肩离开此地,衣袍飞扬,猎猎带风,仿佛是从火焰中走出的黑恶势力。 【叮!侠士智计过人,破坏歹人颠覆明教计划,扫清西域恶霸势力,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计获事足,进度4555/10000。】 * 萧昊没能找到阿修罗尊者的线索,范遥捉了几人逼问,才得知他是西域白驼派传人,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有用的信息。 萧昊一时半刻也难以理出有关此人的头绪,只好暂时搁置一边。 黛琦丝和韩千叶身上还是中毒状态,萧昊虽没有万花的技能傍身了,但医术的知识却还留在脑子里,他跟着黛琦丝去给韩千叶把了把脉,棘手却并非无药可医。 早些年离开桃花岛出海时,师父曾给他塞了许多灵丹妙药,对付这白驼派的毒,倒是能派上用场。 范遥似笑非笑地抱着球球,一边撸毛一边问他道:“萧兄,你当真是失忆了吗?” 萧昊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重要吗?” 范遥敛了几分笑意,难得正经道:“你不记得圣子的事情,却清楚圣女破戒要被烧死;不记得紫衫龙王是你妹子,却尽心尽力地帮她摆脱总教的惩戒;不记得前尘往事,却记得自己是明教弟子,记得出神入化的武功,记得这不输给蝶谷医仙胡先生的医术……” 他眸色沉了些许,一时让人辨不清是友好还是戒备,“你究竟是什么人?” 萧昊抬头看了他一眼,认真道:“我叫萧昊。” 范遥忽地笑了出来,“巧了,前些日子,光明顶那位前辈,也曾托我们找过一个同名的人。” 萧昊眉头皱了皱,光明顶的前辈?阳顶天吗? 不对啊,范遥怎么会称阳顶天做前辈? 有人在找他,难不成和阿修罗尊者有什么关系?明教内部的消息是那人走漏的吗? 他接单时虽然都用日天二字为名,但也并不是没和别人提起过真名,若此人远在光明顶都能查到他的真名,手段当真令人生畏。 他唇抿成一条线,突然道:“你行踪提前泄露,明教恐有内鬼。” 范遥微微一愣,略微不高兴道:“范某是想说,萧兄不管是真失忆还是装无知,紫衫龙王对你颇为敬重,还请你……对她多加照拂。” 范遥已猜到他多半同破碎虚空到光明顶的那位有什么奇妙的关系,只是他如今附身在黛琦丝的兄长身上,要是黛琦丝察觉异常,得多么伤心。 萧昊未解他话中深意,奇怪道:“那是自然。” 他顿了顿,立刻为自己下一步做好了打算。“我欲前往光明顶。” 范遥眼睛睁大了些,刚想问些什么,忽而又瞬间想通,苦笑道:“萧兄对明教,可真是忠心耿耿啊。” 萧昊不置可否。 “也好,前些日子我已和那位前辈通了信,说找到了他所寻之人。等你们见面,应有许多话说。” 萧昊随意点了点头,点名找他的,想来是该会上一会。 这事于是就这么应承了下来。 一路长途跋涉,黛琦丝与韩千叶隐姓埋名,化装成金花银叶两位老者,同他们分开,前往灵蛇岛隐居,萧昊和范遥则结伴前往光明顶。 范遥似乎在球球身上找到了什么乐趣,整日抱着球球逗弄来逗弄去,萧昊在心中给了他许多白眼,默默在他猫控的属性前面加了“重度”二字。 萧昊顶着番邦口音,实在不喜欢和太多人打交道,而且他上光明顶是为找出阿修罗尊者的线索,能不暴露就不暴露,故而常常隐身在范遥身边。 范遥归来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光明顶,石之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乍一看到范遥抱着一只白色的猫咪,眼神先是一冷,随即心头就生疼起来。 没想到猜测竟成了现实,先生……居然真的变成了一只猫?! 他飞快地朝范遥这边掠过来,瞬息就到了眼前。 萧昊看到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整个人都懵逼了。 他根本没料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石之轩! 大脑好像一瞬间当机,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石之轩朝自己这边走来,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叮!侠士已自动装备世界称号[缘定阴阳]:三生谁定,一念缠绵,黄泉不弃,魂归尤寻。】 “…………” 萧昊深吸了一口气,脸深深地藏在兜帽的阴影里,开始不动声色地连续后退。 范遥很是热情地同石之轩打招呼:“前辈,你托我找的——” 石之轩直接绕开了他,朝萧昊走了过去。 范遥一脸茫然地抱着球球转过身,却看到石之轩好像根本没在看他似的,紧盯着一处空无一物的地方。 范遥讶异推测,石之轩莫非察觉到了潜伏在他旁边的萧昊,试探道:“前辈?” 萧昊的隐匿功夫自然是一流,范遥也从未想过他会有被识破的一天,看到石之轩这样的反应,他不由感慨,果然破碎虚空的高人眼光非同一般。 萧昊看到石之轩竟然完全无视了他的隐身状态,惊愕地不知所措。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而想起此刻面目和万花完全不同,性子也与那时不一样,对石之轩来说那就是个陌生人,理应认不出的。顿时又把心从嗓子眼儿咽了回去。 石之轩一步步靠近,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缓缓对他伸出了手。 “先、先生?” …… 摔!打脸一下很开心吗! 萧昊看到他手上那枚秋水长天戒,刚咽回去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石之轩的容貌看起来和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像他们这种武学一道到达巅峰的人,驻颜有术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只是岁月并非不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容颜再焕发,也挡不住风霜在鬓角留下几缕的沧桑。 石之轩好半晌都没有说话,直到萧昊以为他是不是觉得认错了,才又听对面的人低声道:“你还……活着么?” 萧昊正疑惑他怎么没头没脑地问出了这么一句,就忽觉自己隐身的时间到了,几乎条件反射地给自己秒补了隐身状态。 [团队]萧昊:喵~ 石之轩:“……” 萧昊:“……” 萧昊突然知道为什么石之轩能看到自己了。 小地图上,两个圆圆的蓝点重合在了一起。 ——互为队友的人眼中,隐身的队友是半透明的! 尼玛! 萧昊在这个世界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的喊话,特意一个队友都没组,就连一直跟着他的范遥都没机会看到他的半透明隐身态,千算万算…… 他怎么就没发现团队列表一堆下线的灰名里有一个莫名其妙在线了的石之轩啊! 就不能学学长琴他们安分做个灰色的队友吗! 萧昊脸色几度变换,然后想到了一件让他更加绝望的事情。 他在西域的这段时间……几乎…… 每天…… 都…… …… 萧昊突然痛恨起了暗尘弥散这个技能。 刷什么逼格,做什么任务。 凉了,他凉了…… 范遥啧啧赞叹着,看萧昊在空中闪现又消失,摸着球球的毛道:“石前辈果真是高人,这么长时间我都发现不了萧兄藏匿气息的关窍,他竟一眼就识破了。” 萧昊猛地回过神来,脱口问道:“泥为甚么会在者里?!” 这话刚一出口,萧昊就恨不得赶紧找个土坑把自己埋了。 系统……你先人的…… 萧昊生无可恋地抿住了自己的嘴,半个字也不愿再说。 范遥惊讶看向了声音的来处,一时没法把萧昊先前在他面前那副沉着高冷、大胆傲然的模样,同这个……听起来十分微妙的口音结合在一起。 萧、萧兄一直不爱说话,该不会是…… 范遥突然觉得他好像应该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圣子。 石之轩眼睛眯了起来,面上逐渐浮现出优雅的微笑:“先生,别来无恙。” 119.怜我世人忧患多·十 石之轩刚说完那句话, 眼前就失去了萧昊的行迹。 他微微一怔, 盯着萧昊消失的地方皱起了眉头。气息明明还能探查到,可为何……? 萧昊总算从这一连串的意外情况里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他认清状况之后,立刻做出了一个明智的举措—— 他退队了。 石之轩感应了一下萧昊的位置,试探性地伸手去捉,萧昊立即后撤了一大步, 叫他捉了个空。 石之轩的脸色冷了下来。 先生的样子有点奇怪。 他在破碎虚空时, 有秋水长天戒指引,方能从错乱的空间和乱流里安然到达此地,先生把秋水长天戒给了他……石之轩想到他刚刚看到的那副半透明的人形。 难道先生在破碎虚空的时候,意外在乱流中失去了肉身? 他刚才问萧昊是否还活着的时候,萧昊的回答是“喵~”。 石之轩慢慢地转过了头,看向了范遥怀里抱着的那只猫。 球球对着他歪了歪小脑袋, 乖巧地“咪呜”了一声。 “……” 石之轩表情僵硬, 一时难以从这有些匪夷所思的情况中回神。 范遥见他突然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手里的球球身上, 忍不住疑惑道:“前、前辈??” 石之轩又想起先前还在大唐时, 萧昊临走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之轩精通佛理,当知皮囊外在皆是表象,这副驱壳之下是怎样的魂灵,你还未曾真正——” 他忍不住朝球球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这只猫, 和刚才的人形, 有着如出一辙的阴阳眼。 莫非先生早就知道天外的世界是怎样一番光景, 所以当时才出言提醒?那人形和先生的外貌完全不同, 像是胡人,气质也不尽相同,要说石之轩唯一一点敢一眼就肯定他就是萧昊的理由,只有那双眼睛。 先生的眼睛里,有许许多多个小世界。潇洒的、沉静的、活泼的、锐利的、温良的……如今又多了几分刀锋般的凛冽邪异。还有不管他怎么变化,都仿佛刻在骨子里的、与生俱来的骄傲。 像是一汪越酿越有深厚滋味的美酒,时间愈久,愈令人沉醉,欲罢不能。 而且,先生的声音也未发生变化。 纵然他话语中多了很多古怪腔调,听起来别扭生涩,但石之轩对萧昊的声音无比熟悉,口音奇怪也不会影响他做出判断。 石之轩盯着球球,眼神中带了几分怜爱。 “范右使是在何地寻到他的?” 范遥一头雾水,刚刚还是让人兴味横生的久别重逢,怎么突然就拐了弯问起了猫?他还打算好好观察一下萧兄呢,萧兄在石前辈面前似乎和平时不大一样。 但石之轩既然问了,他就不能装作背景闭口不应,范遥仔细观察了石之轩的目光,确实是盯着球球,虽不知石之轩问这问题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还是如实答道:“在西域的时候,我瞧见它自个儿在墙边玩耍,后来发现它和圣子外貌有些共同之处,有助于我寻人,就私自将它抱走,想引它主人来跟踪我。没想到歪打正着,意外发现了萧兄。” 石之轩点了点头以示了然,走近抚摸了几下球球的脑袋,叹了口气道:“先生……受苦了。” 萧昊隐身在一旁,默默用手掌按住了自己有些抽搐的脸。 系统一直喋喋喋个不停,萧昊都怀疑它是不是要笑断气了。 常年装逼如风,他什么时候遭过这种修罗场……这车翻的,他得赶紧想法子在范遥面前把逼格刷回来才是。 都怪这系统没事儿更新什么语言包,把他高冷大喵哥的光辉形象还回来啊魂淡! 【咳……侠士需要查看逼格扣除记录吗?】 “不看!”萧昊咬牙切齿,坚定果断道。 【请侠士收拾心态,再接再厉,妥善处理修罗场,重新上阵。】 萧昊无声来到范遥身后,冷着脸对他密聊: “我说,你听着,不要被发现。” “……?”范遥眉头一挑,眼睛睁大了些,闻言强忍住四处张望的冲动,看到石之轩瞥了自己一眼,他立刻回以礼貌的微笑。 石前辈这样的高人面前,萧兄竟然能瞒过他的听觉,萧兄是怎么做到的? 果然能够飞升的人都是些怪物吗,这等仙神一般的境界,已经不是他们这些凡俗武夫可以理解的了吧。 “他瞧不见我了,你……你把球球给他,别泄露我隐匿行迹的秘密。” 范遥心中塞满问号,这两位的关系莫非不是他所想的那种知己好友?萧兄怎么怕石前辈怕成这样……? 萧昊冷静地稳住声线,开始胡扯道:“我们有些纠葛,被他发现我还活着会有不少麻烦。” 范遥脑子里顿时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被发现还活着会有麻烦,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太多了。 圣子之前失踪的事情果然是有些蹊跷的吗?萧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附在圣子身上?什么样的麻烦连石前辈和萧兄这样的大能都要忌惮? 他想起石之轩美人扇上那个墨意风流的人,又想了想这一路走来,萧昊在他面前与之截然不同的模样。 一个人经历了怎样的事,才会从温和与世无争的光明之子变成冷情杀伐果断的暗夜行者。 范遥原本想要看笑话的心思逐渐被压了下去,转而换成了某种难以言明的肃穆。 这也许确实不是他该插嘴的事情。 范遥顺势把球球递给了石之轩,石之轩毫不犹豫地接过,对他谢道:“这段时间有劳范右使费心了。” 范遥和颜笑道:“前辈哪里的话。” 萧兄那里肯定问不出什么,但石之轩这里却还有些内情可挖,范遥状似不经意道:“您方才是怎么发现萧兄的?” 石之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萧兄……?你能看见他?” 范遥诚实地摇了摇头。 石之轩奇怪道:“你来的时候,我瞧见他的魂魄就跟在你身后。你既看不见他,是怎么认识他的?” 魂魄?! 范遥微微一惊,原来石之轩看到的是萧昊的魂魄?! 萧兄说不能暴露他隐匿行迹的秘密,应当指的是总教秘传武学御暗烬灭令,这么说来,石之轩也许并不清楚萧昊会这门武学。他之所以能看穿伪装,是因为他已经飞升,能够直接看到人的魂魄? 范遥遂斟酌词句道:“他……有意让我发现的。” 石之轩状似了然,也没再多问,揉了揉球球的毛对他道:“此番多亏明教相助,石某允诺明教一个人情,若有用得石某的地方,石某定不推辞。” 范遥欣喜道:“谢过前辈。”能得石之轩这样的高人一个承诺,可比黄金千万都来的珍贵。“前辈,你们应当有许多话说,在下就不叨扰了。” 萧昊闻言一惊,立刻想要跟他一起离开,石之轩却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皱了眉头出言道:“先生,你要去哪儿?” 萧昊顿时僵住。 范遥笑得像只大狐狸,隐隐回头看了一眼石之轩和他怀里的球球。 石之轩很受用他的识趣,目送他离开。 石之轩抱着球球进了休憩的居室,把球球放在小圆桌上,手指慢慢地挠着它的下巴,球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喵呜”了一声。 萧昊蹲在桌上,就在球球的正后方。总归石之轩瞧不见他,不妨暗中观察一番。 萧昊紧紧盯着石之轩一举一动,几乎把脸都贴了上去,石之轩却低着头专心抓着球球的毛,好似毫无所觉。 好半晌,他才慢悠悠道: “先生为何这么看着我?” “?!”萧昊吓了一跳,赶紧把头撤回来,飞快地又一次确认了自己确实没有组队,蹲在球球后面惊道:“你能看见我?!” 石之轩笑着摇了摇头,“不能。但能感应到你的大致气息。” 萧昊古怪地扭曲了脸,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之轩眼底沉了几分,依然挂着仿佛人畜无害的优雅笑容:“替先生收拾了慈航静斋为首的一干正道,协助李世民登基上位,万花七圣惊艳天下,百姓安居和乐,人间太平盛世,实在不知该做些什么了,便破碎虚空来寻你。” 他说的轻描淡写,像是在讲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萧昊这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得知自己走后世界的模样,心情复杂难辨。 “先生说的对,大唐确实是个盛世。”石之轩惋惜道:“可惜先生离开的早,没能看到之轩为你平定的万里河山。” 萧昊心头生了几分愧意,他一向不愿自己走过的秘境中的人对他多生牵挂,但石之轩的心思……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做出回应。 明明走的时候已经同他说清楚了,莫非是自己说的太委婉,以至于这执念太重的邪王没能get到点? 石之轩转摸起了球球的背脊,笑道:“先生曾说,皮囊外在皆是表象,我不过是想试试,若先生真的换了模样,自己能不能认得出。”他低下头,神色深沉难测,“三千世界浩瀚无垠,能再找到你,之轩……幸甚至哉。” 萧昊沉默了半晌,犹豫道:“我……并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石之轩却摇了摇头,“我从一开始认识的就是你。你是独立世外的万花谷主,还是遗落大漠的流浪猫儿,又有什么区别?” 萧昊被他一噎,顿觉微妙起来。 球球被石之轩顺毛顺得舒坦,翻过身来四肢摊开,露出软软的肚皮毛,爪子挠了两下自己的脸颊,卖萌似的喵了几声。石之轩嗤笑出声,顺从挠起了它的小肚皮。 “先生这般情态,倒是十分率真可爱了。” “……” 萧昊惨不忍睹地别过了脸。 天……他在石之轩面前,大概根本没有什么形象了。 120.怜我世人忧患多·十一 石之轩为感谢明教帮他找到了萧昊, 亲自指点阳顶天的乾坤大挪移武功。阳顶天将乾坤大挪移的数层要诀讲与石之轩, 石之轩初闻之时还略略点头认可,到了第七层却嗤之以鼻,不屑讪道:“这人恐怕自己都没练到过第七层,才写出这等胡扯臆想的东西。” 阳顶天大为惊愕,连忙问道:“乾坤大挪移的记载应当不会出错,我按照秘籍修炼, 现今已至第四层, 也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前辈是否需要再仔细看看?” 石之轩冷哼一声,凉凉道:“你若信不过我,便不要来问我!” 阳顶天连忙向他赔罪,解释道:“前辈息怒,这心法已在教中传了数代,从未有人质疑过其中内容……” 石之轩漠然瞥了他一眼, 忽觉怀中有动静, 对着阳顶天比了个“嘘”的手势。阳顶天困惑不解, 却见石之轩怀中的那团小东西慢慢吞吞地翻了个身, 爪子在面上迷迷瞪瞪糊了几下,发出一声细小的“咪呜~”。 石之轩眼神一瞬间就软了下来,轻声道:“先生睡醒啦?” 阳顶天:“……” 自从石前辈养了猫……不是,找到了人, 就时常画风突变, 让他们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竟也能瞧见这本该翻云覆雨、叱咤风云的人物, 柔软温情的一面。 球球在他怀中打了个哈欠,抖了抖毛抖擞精神,就又可怜巴巴地喵了两声。 石之轩经验已经十分丰富,立刻对阳顶天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先生饿了。” 阳顶天哭笑不得,“前辈,那这心法……?” 石之轩一拂袖已转身离去,留声道:“你照我先前所说,探寻欲发即发、欲收即收之如意境界,今日即可突破第五层。” 阳顶天顿时大喜,恭敬在其后应是:“恭送前辈!” 萧昊跟在石之轩的后面,连日来的刺激早让他心如死水,如今已经能够十分淡定的面对球球在石之轩面前的各种表现了。 他发现石之轩的感官出奇的灵敏,只要自己离开球球稍远,他就能立即察觉到,转而询问他的去处。几次下来,萧昊便弃了丢球球在这里自己跑路的念头,苦口婆心地劝石之轩多带“他”在光明顶转转。 石之轩乐意之至,除了光明顶密道,抱着球球几乎踏遍光明顶上下每个角落。 萧昊便趁机去寻找线索,观察明教弟子的情况,试图揪出当时泄露范遥行踪的内鬼。 石之轩对他现在的模样一个字也不多问,萧昊既觉得庆幸,又莫名觉得有些挠心。他问了反倒还好,不问萧昊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地吊着,实在难受极了。 很快就到了厨房,这里的伙夫对石之轩早就眼熟了,石之轩驾轻就熟地冲他们点头示意,熟练翻出一个小罐子,从里面拿出许多风干的小鱼干。 球球嗅到小鱼干的味道,眼神都晶亮起来。 石之轩一边抚着它背脊的毛,一边笑眯眯地看它吃得开心道:“先生附在这猫咪身上,举止倒是单纯许多。” “……”萧昊在心里疯狂刷屏“没关系这不是我没关系这不是我”,对着球球清咳了一声。 球球啃鱼干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又拜伏在食物的诱惑下。 萧昊对这馋猫的脾性已经习以为常,只当自己抗刺激能力直线上升,要学着淡然处之。 旁边的伙夫看到球球,微笑着端来一盘鱼味点心,对石之轩道:“晌午给大伙备完饭食,剩了一些多余的材料,想到阁下的猫儿,便做了这小点,阁下不要嫌弃才是。” 石之轩接过称谢,放在鼻尖嗅了嗅,满意似的笑了起来,“有劳。” 他将盘子端在手中,没立刻放到球球旁边,眼神敛进了最深的黑暗中。 那伙夫瞧了球球一会儿,便又去忙自己的活计了。 萧昊站在石之轩身后,密聊提醒道:“点心被动了手脚。”但那伙夫却是个绿名,或许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端来的是盘什么东西。 石之轩面不改色,继续喂着球球小鱼干,“看来明教中,有人不希望之轩呆在这里。” 萧昊不紧不慢道:“你武功高出他们太多,是个难以把控的变数,自然要除之后快。” 石之轩神情却冷了下来,哼道:“他们错在不该对先生下手。” 萧昊怔了片刻,默默把脸别到了一边,努力严肃正经道:“我先前在西域,发现白驼派有个叫阿修罗尊者的人,一直在暗中密谋设计明教。但覆灭金刚门之后,被他给逃了,至今没有线索。” 石之轩疑了一声,接道:“范右使同我说起过此事。”他陷入沉思,突然道:“先生对明教似乎……” 萧昊微微一僵,立刻道:“你大约也听他们说起了,我、我同这明教的圣子……有些渊源。” 石之轩似笑非笑,继续一门心思地喂着球球,“先生如何行事不必同我多解释,我心中自有数。” 萧昊心底忐忑,总觉得石之轩好像知道了点儿什么……可是他全然一副把球球当成自己在养的模样,要是真知道了些什么,没理由会不想办法堪破他的隐身啊? 萧昊一时想不清楚,只能强行让自己少去关注任务以外的事情。 他在球球后面暗搓搓推了一把,石之轩眉头一挑,就势把那盘鱼味点心放在球球面前。萧昊手一挥,就将那些盘点心尽数收进了背包,只留下一个空空的盘子。 石之轩故意轻笑道:“先生吃得也太快了些。” 萧昊没好气地回道:“走吧。” 石之轩遂抱起球球离开伙房。 光明顶内外都已翻了个遍,萧昊未曾发现有潜伏的红名,如今只能剩下一个地方了。 萧昊深知那地方去了必定是个麻烦,不能让石之轩带着他去,还是他自己去摸索比较好,于是对石之轩道:“我要离开一阵。” 石之轩果断摇头:“那条密道机关错综复杂,先生何不带上我?” 萧昊自己可以隐身,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去就是;石之轩要是跟去,那就是大摇大摆明目张胆的进了。 “机关之术我毕竟也研究了多年,我一人前去不易泄露行迹。” 石之轩沉吟片刻,萧昊独自行动确实要比他目标要小得多,但以萧昊如今的武功修为,只怕有些勉强。 他想了想道:“我方才告知阳教主,他很快就可以突破第五层,今夜正是关键时刻。若真有人要针对明教,今晚会是个绝佳的时机。先生修为有损,尚未恢复,不妨由我代劳。” 萧昊闻言迟疑起来,石之轩在此地是名副其实的武功第一人,他若要潜入什么地方,绝对有办法不让任何人发现。而且他曾经走过光明顶密道,比萧昊更熟悉那里的情况。但…… 萧昊心中很是纠结。 若石之轩前去光明顶密道,他就可以空出身来去追查那盘点心的来历,系统备注的毒.药只有他自己能看得出,旁人无法代劳。 石之轩跟他跟的紧,趁机把他支开倒也不错。 只是他自己的任务,本不该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石之轩跑到这个世界,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任务完成后该怎么处理石之轩,若石之轩再参与进自己的任务中,萧昊很担心他终有一日会堪破系统的秘密。 石之轩都已经到了破碎虚空的境界,世界之间的壁障对他来说视若无物,能找到他一次,就能找到他第二次、第三次…… 明教能够隐身还好说,若以后再被撞见,可就没那么好解释了。 最好是在这个世界就把一切处理妥当,让他安安生生回大唐去。 萧昊于是道:“也好,那你多加小心。” 石之轩欣然用额头抵住球球的小脑袋,笑道:“先生等我的好消息。” 萧昊目瞪口呆地看他放下球球离开,连隐身的时间过了都没注意。 这……这人刚刚……是不是调戏了他家球球?! * 萧昊从那盘点心一路排查,发现无论是经手过那点心的伙夫,还是曾为他搬运材料的伙计,皆在一夜之内被人毒杀。 他等在石之轩的房内,直到天明,但石之轩始终没有回来。 这很奇怪。 萧昊深知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打得过石之轩,他理应不会出什么事,或许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所以才耽搁了归来的时间。 一天,两天,三天。 萧昊发出去的密聊,统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他有些坐不住了。 光明顶上下终于意识到,教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教主阳顶天和夫人双双失踪,明教众人全力搜寻教主踪迹,皆无所获。 二是光明顶那位来自隋唐的前辈,似乎也在一夜之间离奇失踪了。 明教众人议论纷纷,直觉这两件事情之间有所联系。 萧昊知道他不能再继续潜伏下去了,眼下明教群龙无首,隐隐有四分五裂之势,如果他不做点什么,只怕还未查明真相,明教就已经先落入心怀叵测之人的圈套。 纵然再不想顶着圣子这个身份,如今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 他开始明目张胆的以圣子的身份在教中出没,暂时担起这精神领袖的职责。有范遥为他引荐作证,明教中人接受起来倒是十分顺利。 唯有杨逍。 杨逍和范遥情谊深厚,范遥并未在萧昊和石之轩的事情上对他有所隐瞒,因此知道二人关系匪浅的杨逍对于圣子此时的出面,并不买账。 他面沉如寒铁,冷声质问道:“石前辈对教主说起乾坤大挪移心法错漏,教主告知我等当晚将突破乾坤大挪移第五层境界,结果立刻就和教主夫人一同失去下落,这其中究竟有没有阴谋,萧兄当真不知?” 121.怜我世人忧患多·十二 萧昊当然知道杨逍在想些什么。 于公, 石之轩和他都属于来历不明之人, 天外一说虚无缥缈,纵然他们能够接受这种说法,但石之轩究竟是敌是友也很难下定论。他和阳顶天夫妇一同失踪,从明教的角度来看,很难不怀疑他是刻意接近明教,有所图谋。 于私, 教主失踪, 明教群龙无首,教主以下最有权势的当属光明左右使,接着才是四大法王、五散人,范遥由于黛琦丝的缘故对教主之位向来没有心思,杨逍就成了最为名正言顺的代教主。这个时候杀出来一个总教的圣子,凌驾于他们所有人之上, 生生卡在了杨逍的前面。 杨逍此人桀骜自负非常, 眼中几乎未服过什么人, 若不能叫他心悦诚服, 即便是波斯总教的任命只怕他也不会听。 萧昊不愿在这种时候引起明教争端,明教内部暗潮汹涌,有不少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在等着他们乱成一锅粥,此刻不是窝里反的时候。 “萧某自问无愧于明教, 杨左使这个问题, 正中小人下怀。” 杨逍冷冷笑道:“只怕小人冒顶了我教重要人物, 居心叵测。” 五散人与其他护法并不知晓萧昊和石之轩的关系, 对于杨逍的言论,听的一头雾水。 这空降的圣子毕竟是紫衫龙王的兄长,他们对着这副面孔也有几分熟悉感,称不上热络或是尊敬,起码不至于敌对。 周颠素来和杨逍不和,阴阳怪气地骂道:“杨逍你这龟儿子乱讲甚么鬼话,你是说老子是假的还是你是假的?” 杨逍懒得同他斗嘴,鼻子一哼当做听了一通屁话。 范遥却在一边道:“大哥,萧兄的事确有隐情,但臆断推测不可当做定论……” 韦一笑阴测测反驳他道:“到底是你们没见过紫衫龙王还是我们没见过紫衫龙王?圣子的模样天下间找得到第二个?范右使,人可是你引荐的,说这话不怕掉了舌头。” 范遥脸色也不大好看,萧昊是圣子不假,但魂灵一事太过匪夷所思,石之轩既然都能破碎虚空,他一直在找的人也未必是什么等闲。萧昊在西域帮了黛琦丝甚多,范遥是真心将他当做好友,只是石之轩行事古怪,萧昊与他关系密切,很难脱罪。 此事本该他私下里和杨逍商讨清楚,得出个结论的,却没想到杨逍竟直接摆上了明面来。退一万步讲,萧昊这壳子也是黛琦丝的兄长,杨逍是他一向敬重的大哥,范遥实在有些左右为难。 光明顶之中,隐隐以杨逍势力最大,范遥支持杨逍,五散人与众法王却各不相服。谢逊近日家中有变,已离开光明顶有些时日;黛琦丝远去灵蛇岛,四大法王如今只剩下殷天正和韦一笑。 韦一笑和范遥一直不睦,自然不会和逍遥站在统一战线;殷天正虽嘴上不说,实则自己早想过一把教主瘾;而五散人中,周颠和杨逍相看两厌,斗嘴斗了十数年,杨逍自视甚高,对五散人颇为无礼,这五人对他没什么好感。 原本阳顶天在场,他们虽矛盾重重,却都对阳顶天十分敬佩,故能合在一起做事;而阳顶天一失踪,他们的冲突立刻就爆发了出来,若无人横加阻拦,明教分裂就在旦夕。 杨逍见韦一笑找范遥的麻烦,当即就要与他动手,周颠却插手进来,笑骂道:“杨逍,人家吸血蝙蝠和范遥不对付又不是一天两天,你管别人的事情做什么,要打架老子陪你来打!” 说不得与冷谦面露焦急之色,匆忙拦住周颠道:“周颠,你不要添乱!” 彭和尚却喜闻乐见,跃跃欲试要加入战圈,“什么乱不乱的,反正谁都不服谁,不妨实力说话!” 这群人混战成一团,萧昊大感头疼。 如今想叫他们停下内斗团结一致,只有好好将自己这乱七八糟的身份讲个清楚,让人再提不出错漏才是。 萧昊深吸了一口气,将心法切成了明尊琉璃体,双刀猛地向地面击去,金色的光辉朝四面八方飞射,将整个大厅全部围了进来。 八面悬浮的光球两两相连,框成一个规整的多边形,他背后升起巨大的琉璃法相,内劲以他为中心向半径十二尺的范围扩散,凡处在朝圣言范围内的人,均发现他们手中的招式似乎全偏向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方向—— 朝圣言正中的萧昊双刀尾端相接,在胸前摆成一线,冷静而沉默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 萧昊沉肃对他们道:“总教规定,修成明尊琉璃体的圣子,便要继任明尊,对吗?” 明教高层们还未从朝圣言的效果中回过神来,这迁移挪劲的武功,与乾坤大挪移有几分相似。但他们一停下手,就察觉到刚刚自己身上因打斗而产生的一些不轻不重的伤,都在自行痊愈起来,甚至隐隐有真气澎湃充盈之感,好像比刚刚开战之前的自己还要能打。 又见萧昊周身犹如实质烈焰一样的内劲形成的圣洁光芒,灵台顿时一阵恍惚,差点忍不住对这光明之子生出拜伏的念头。 殷天正与杨逍见多识广,已认出萧昊用的这门武学的来历。 杨逍眼神一暗,殷天正却惊呼出来:“朝圣言!” 周颠也是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喊道:“什么?我们这竟圣子练成了?!” 韦一笑面露惊愕,咧嘴嘶道:“早听说本教明尊琉璃体数百年来无人能修成,这小子……” 萧昊淡然道:“诸位先回答我的问题。” 众人此刻已停下打斗,互相对视,迟疑道:“确有此教律。” 萧昊道:“我知你们对我来历颇有微词,今日便同各位说个明白。”他心中早想好了说辞,面不改色,神态漠然中带着一点高高在上,慢慢道: “诸位,可听过轮回一说?” 范遥知他多半是终于要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了,神色一喜:“萧兄?” 萧昊对他略一点头,坦然直言:“我与你们口中‘居心叵测’的石前辈是旧识。只不过,这是上辈子的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变化起来。 周颠稀里糊涂地抓着脑袋,古怪道:“冷谦,你听懂咱这圣子在说甚么玩意儿了吗?” 冷谦皱着眉头,也是沉思模样。 范遥和杨逍却对视一眼,好似了悟了点什么。 萧昊继续道:“诸位皆是我明教教徒,当知明教之信仰为何?” 殷天正神色一肃,立刻接话:“自然是明尊与圣火。” 萧昊点了点头:“我在大漠意外修成明尊琉璃体,初时忘却一切自我,而后才记起种种前世。教中群龙无首,我虽未正式继任明尊,却早已具备资格,你们服是不服?” 范遥顿时一愣,这倒和他想的有些出入,萧昊竟不是夺舍,而是原生的吗?这么说圣子和萧昊本就是同一个人? 难怪他和黛琦丝明明毫无瓜葛,却还尽心帮她摆脱总教惩戒……那他又是何时恢复记忆的? 五散人与两位法王迟疑起来,无论是萧昊的身份,还是他所展露的武学,都已经足够他接盘一盘散沙的明教。中土明教本就源于波斯,危难之时接受总教匡扶合情合理。 何况明尊琉璃体这门武学,非地位最高者不能修炼,且能否练成全听天命,明尊心法百年来传承断绝,根本无人成功,难度可想而知。 但只要练成了,明尊或许不是伤害高强的心法,却绝对是群战之时的最大助益。圣火耀耀,光明加持,千军万马杀进杀出不在话下,还能最大限度保证冲锋弟子毫发无损。 只有修成明尊琉璃体的人才能继任明尊,不是没有理由的。 而圣子焚影圣诀的武功,在座只怕也无人能与他一战。 强者为尊这个道理,在明教十分适用。 他们为教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只因知晓圣子失忆,且似与外人有莫名的纠缠,与其让总教来掺和内务,不如把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圣子排除在外。可现在得知,他是因明尊心法觉醒了前世记忆,事情似乎就有了一条更妥善的解决方案。 圣子地位尚在阳顶天之上,更遑论明尊是天下明教弟子的信仰,由信仰来带领明教,显然比左右使或法王要合适的多。 杨逍自知没有立场与萧昊夺.权,只好暂退一步,复问道:“你当真已修成明尊心法?” 萧昊心里一点也不虚:“萧某不才,已练至最高层。”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再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萧昊朝圣言的神奇已经充分让他们感受到这套心法的威力,纵使阳顶天不在,由他来主持大局,众人心服口服。 周颠最先做出表态:“呸!杨逍你小子什么心思,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还能比明尊再名正言顺一点不成?” 杨逍瞪他一眼,转身拱手道:“既如此,明教上下恳请圣子主持大局。” 范遥也与他同时行礼,并对萧昊投去一个笑容。 杨逍吃瘪五散人极为舒心,自然没有意见,对萧昊毕恭毕敬。韦一笑与殷天正对视一眼,随即遵从大势,俯首称臣。 萧昊心头舒下一口气,“眼下最要紧之事,是寻找阳教主的下落。”石之轩一去不回,也让他困惑不已,那密道之中必定发生了一些意外。 他正要自请入密道查探,光明顶大殿外却传来弟子紧急的通报声: “报!光明顶附近杀上来许多组织有度的江湖人,五行旗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杨逍眉头一皱,立刻问道:“有多少人?可知他们的目的?” 那弟子急切道:“人数众多难测,听他们所言……是、是说……”他吞吞吐吐地看了一眼众高层,紧张道:“说明教私藏屠龙刀,密谋号令天下!” 122.怜我世人忧患多·十三 武林至尊, 宝刀屠龙, 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萧昊听到明教私藏屠龙刀这几个字,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离他最近的殷天正。 谢逊家中生变,恐怕顾不得什么屠龙刀,在座唯一可能与屠龙刀有牵扯的,就是这位殷白眉了。 殷天正被他瞧得脸色涨红, 立刻道:“圣子明鉴!我可没有见过什么屠龙刀啊!” 萧昊知道自己不可因为原著的一点儿印象先入为主, 他当即安抚殷天正,转移话题道:“鹰王不要误会,我是想详问五行旗的细节。” 殷天正面色这才好看了些,对他解释道:“五行旗乃是我教一支特殊的护教队伍,作战各有所长,擅长奇袭。教中危难之时, 也作为防守军备, 维护我教安危。” 萧昊眉头一挑, 心里有了些计量, “能否详细说说?” 殷天正惭愧道:“五行旗杨左使更为熟悉,圣子问他更合适。” 萧昊遂抬头看向杨逍。 杨逍虽心有不服,但护教御敌毕竟是教中大事,光明顶莫名遭遇攻击, 事关明教存亡, 不可因一己之私耽误大局。他没有隐瞒, 认真道: “锐金旗擅长弓箭、标枪、飞斧, 可远攻可冲锋,旗下皆是百发百中的好手;巨木旗大多为力士,善使巨木,每十人抬一根逾千斤的巨木,无固不破;洪水旗善使水龙,水箭中含有剧毒,乃是以硫磺、硝石之流提取而来,触及人体顷刻皮破肉烂;烈火旗喷出的则是火油,再掷以硫磺火弹,火油遇火即燃,人难抵挡;厚土旗精通土木之术,潜伏挖洞、坑陷机关,不在话下。” 萧昊眼睛一亮,这五行旗俨然是五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若能合理排布,威力无穷。光明顶易守难攻,即便敌人来势汹汹,未必不能一战。 他认真思索道:“来者都是哪些势力?” 那来报的弟子道:“多是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以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等势力居多,六大门派中崆峒派倒是气势汹汹,少林与武当出了几位代表,峨眉、华山、昆仑并未前来。” 就这么几个杂七杂八的小喽啰,也能折损五行旗精英弟子?萧昊眼睛眯了起来,蚁多咬死象不假,但若是一群毫无章法的蝼蚁,也难以撼动大树。 果然听那弟子续到:“本来这些杂碎,我们并不放在眼里,没想到他们竟对明教布防了如指掌,五行旗还未出击就先中了埋伏,故而损失惨重。” 倒是和他想的一样。 萧昊从之前那盘鱼味点心的事情,就一直在怀疑明教内部可能被什么人摸了进来。这人做事滴水不漏,至今捉不到蛛丝马迹,是个难搞的对手。 外面既然传出了屠龙刀在明教的消息,他们势必要自己先清查一番。若刀不在明教,那些江湖人师出无名,打发不难;若刀真的在明教,就是另一番应对了。 萧昊很快有了决断,对众人正色道:“眼下御敌要紧。诸位先回去排查确认教中有无屠龙刀,杨左使,你稍后带五位掌旗使单独来见我。” 他一口气说太长,口音总有些控制不住,于是顿了顿又道:“总坛中唯有密道你们去不得,我亲自去看看。” 众人见他处事果断,吩咐干脆,颇有领袖之风,心中踏实了一些,皆无异议,立刻着手去办。 萧昊孤身一人来到光明顶密道,有系统小地图指引,倒是不至于在此地迷路。 鲁妙子的杨公宝库可比这地方要危险得多了,萧昊能毫发无损地摸进杨公宝库,这光明顶的密道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辗转摸到了阳顶天的练功室。 饶是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猛然看到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也还是有些刺激。一推开石门,就见阳顶天直勾勾地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这个方向,七窍皆流出血来,死状可怖。 萧昊叹了口气,算是在意料之中。 然而再去细看,萧昊的心就沉了下来。 阳顶天盘膝坐在那里,膝上却托着一把黑黝黝、乌沉沉、看似毫不起眼的一把刀,萧昊走近阳顶天,系统给出的备注飘在那刀上。 明教果真是被人设计了一个大.麻烦。 萧昊将屠龙刀暂时收进背包,随手替阳顶天阖上双目,被他身上的伤吸引,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这一瞧不要紧,他全身打了个激灵,眉头猛地一皱。 别人或许瞧不出不死印法和乾坤大挪移的区别,但无比熟悉不死印法的萧昊却看得出来,阳顶天……是死于石之轩的不死七幻。 石之轩杀了阳顶天?为什么?? 萧昊陷入了沉思。 阳顶天七窍流血的死状,多半是因为修炼乾坤大挪移走火入魔,这倒很容易推出结论,成昆和阳夫人偷情,被练功紧要关头的阳顶天撞见,萧昊对于这一段还是十分熟悉的。 如今阳顶天走火入魔,却连留下遗书的工夫都没有了,该是因为石之轩。 石之轩来密道追查明教潜伏之人的线索,在这里究竟碰到了什么人?无论是成昆、阳顶天还是阳夫人,都绝不可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的。 这把屠龙刀,必定是那第五个人带来的。 萧昊心中依稀有一个名字,却苦于没有任何证据,只能成为脑中臆断。 石之轩和此世的人没有什么瓜葛,不会带着尸体来回跑,看阳顶天的尸身留在这里就能知晓。那么成昆和阳夫人的去处,就很值得深思了。 无论如何,阳顶天的死讯对于明教都大大的不利。 萧昊恼恨自己太过想当然,他只想着支开石之轩,却忘了石之轩在这里纵横无敌手,也不代表不会碰到麻烦。 自从之前,自慈航静斋口中听说石之轩对他有那样的心思后,他就一直下意识地有些逃避。石之轩当时尽管并未给出回答,萧昊也依然隐隐有些慌神,根本不敢听结论,匆匆忙忙地就跑路了。 他自认是个根正苗红的直男,就算和石之轩关系再好,也绝没有想到过别的地方,所以这世界一见到石之轩,简直花式懵逼。 只是懵逼之后,看到石之轩对球球百般照顾,确实无法狠心把这人撵的远远的。 石之轩在他破碎虚空前的那句话,萧昊一直记得:酬会交面,知己交心。他这个人,纵然可能眼界、观念乃至思想都与自己完全不同,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是萧昊这么多世界以来,最愿意倾囊交付的朋友。 若说从那么多走过的世界里找出一人,敢毫无保留地向他倾诉穿越时空的秘密,即便莫逆之交如长琴,萧昊也无法开口。 并非与他交情不够,而是对待长琴,总希望他眼前留下更多美好的东西,不要因为自己的经历使他平添忧色。 石之轩的特别,大概就在“并肩”二字。 这个人,即便知道了他的秘密,也不会过多担忧,他永远行动比言语关怀要多,这大概是性格使然。 这个人,如果得知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不会去多问或是阻拦他,反而会直接干脆地帮他上去添一把火。 他看到的是真实的自己,不只是人前那个或威风八面、或温文尔雅、或古怪神秘、或肃穆庄重的皮囊,而是会逗比会犯二,甚至打肿脸充胖子,偶尔也耍腹黑捉弄人,遇事会慌乱也会吐槽的萧昊。 对于这样的朋友,纵然不能对他的感情做出回应,也不该让他因为自己的事情遭遇困境。 萧昊心中有愧意,更加仔细地在石室内寻找可能有用的线索。 出去的脚印只有两个人的,石之轩武功已入化境,分毫痕迹不留并非难事,这两人出去的步履错乱非常,想来是逃得急切。 萧昊顺着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探查,竟摸到了光明顶之外。出口处的地上有一片质地特殊的宝石碎片,乍一看去似蓝似绿。 萧昊沉默不语将它拾起来,留了个心眼,重新回到光明顶大殿,与前来议事的杨逍和五行掌旗使汇合。 * 一夜之间,光明顶下的武林众人突然发现,他们的攻势不好使了。 原本有崆峒、少林、武当的高手坐镇,他们靠着军师的指挥,势如破竹,接连突袭剿灭光明顶下数个分舵势力。这些乌合之众信心大涨,只觉先前对魔教太过忌惮,高看了他们,此番若能顺势一举攻入光明顶,夺得屠龙刀,不但立威扬名天下,说不定这屠龙刀有群雄参悟秘密,还能分一杯羹。 没想到明教之人诡异难测,他们只休整了一晚,第二日再来时,光明顶已全然换了一个样子。 萧昊见过九天玄女授黄帝五行之阵,他将之略加改造,命厚土旗连夜在光明顶四周挖下无数陷阱,洪水旗与锐金旗在其中布强酸与尖锐,那些攻上来的人刚踏入外围,就纷纷落入土坑中,个个惨嚎不止。 侥幸逃过外围陷阱的,烈火旗一视同仁,火油与火箭飞射而出,凡他们喷射之器所指之处,人人色变。 再有漏网之鱼,巨木旗严阵以待,将光明顶围了个密不透风,千斤重的巨木带着钩子,一声令下齐数冲撞出去,砸伤砸死一片,把他们全部撞入坑中。再齐齐抓住巨木上的铁钩,飞快奔回,只待下一次令出,又能怼翻无数英雄。 这层层环绕下,还有众多普通教众手持武器,专门把人砸进坑中,一经得手,绝不恋战,转头就跑,比泥鳅还滑。 侥幸杀出重围者,巨木旗后锐金旗的一众斧手已等着他们将脑袋送上来,收割干净。 这些宵小惜命极了,见了这样的阵仗,哪里还敢和明教硬拼,退意一生出,就再难鼓起士气。 整个光明顶固若金汤,久攻不下,一拖竟拖了一月之久。 123.怜我世人忧患多·十四 这一月来, 江湖中的腥风血雨也没有停歇。 混元霹雳手成昆在江湖中引起轩然大波, 自辽东到岭南,一月间接连发生几十余起大案,许多成名豪杰莫名遭难被杀,而凶手皆留下“混元霹雳手成昆”的名字。被害之人不是一派掌门,就是交友极广的老英雄,每件案子都牵连人数甚众, 想要报仇雪恨的人成百上千。 然而江湖人皆知成昆武功虽高, 但向来洁身自爱,声名甚佳,那些人中还有他至交好友,此事不可能是他所为。 于是众人便发现,那些发生案子的地方,都会留下一丛火堆。 西域曾有一位极负盛名的刺客, 绝无失手, 被当地奉若神明。他每次任务完成后, 便要留下一丛圣火, 以昭示信仰。 一招毙命,倒是和那些人的情况无比吻合。 他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来历,明言自己是明教中人。只是自西域最大的地头蛇金刚门覆灭后,他就销声匿迹了。 若说狂杀这么多江湖人, 是出于某人的委托, 谁都不信。这些人几乎没有什么关联, 更无厉害仇家, 以那位的身价,如此重金悬赏未免太大手笔。 再有人言,此人正是波斯明教的圣子,自明教教主阳顶天失踪后,波斯总坛便派他来中土主持大局。此人神出鬼没,魔功超凡,性格冷僻古怪,神秘莫测。 明教因私藏屠龙刀密谋称霸武林一事,引得群雄围攻,这圣子出身番邦,性格古怪便不能以常理推测,很有可能是在杀不服的江湖人泄愤。 一众混世魔头在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邪教圣子手下做事,这样的明教俨然是武林最大公敌。 纵然有不少来自西域的声音说,“日天”绝非残忍嗜杀之辈,即便怨恨江湖人攻打明教,也不会做出这等牵连无辜的事,但被怒火烧红了眼的江湖人怎么会听这些受过魔教圣子恩惠的人的言语,他们深信明教都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行事放肆不可理喻。 为平息众怒,武当七侠奉命下山调查这一连串血案背后的秘密。 不知是忌惮武当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这不断作案的魔头总算停了下来。 光明顶下聚集了更多的人,不仅仅是为屠龙刀,也是群情激奋难平,要上光明顶找那邪教魔头报仇雪恨。 武当众人来到光明顶,与原先就在此地的两位代表汇合,听闻他们已经将光明顶围了一月有余,连只苍蝇都没飞出来过,立刻就怀疑起传闻的真假。 凶手在外四处作案,光明顶却无人出入,要说被传为邪魔在世的圣子能自由往来于光明顶和岭南,未免有些太过夸张了,凶手之说,有待商榷。 可惜那些热血上头的江湖人实在不听劝,依他们所言,行凶之人武功高深莫测,正是那西域刺客的作风。就算他们人多眼杂,也架不住对方飘忽无影,来去自如。 光明顶被围困一月有余,里面却夜夜飘出饭食鱼香,光明顶必有和外界相通的秘密通路,是他们没能发现的。 武当众侠心知这些人已被屠龙刀的秘密和被挑起的亢奋情感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把明教当成祸乱江湖的武林大患。这些杂七杂八的门派,出身威望都远不如六大派,此时难得有机会能一展拳脚扬名立万,自然不肯听大门派的指挥。 他们明白众怒不可犯的道理,只能不在此事上过多为明教辩解。 武当一众既奉师命彻查凶案,待一切真相大白,孰是孰非自能够昭告天下。明教处于阴谋漩涡深处,这一系列动作似乎都隐隐针对明教,若群雄贸然剿灭明教,只怕反而让幕后真凶得逞。 作为这群江湖人里难得清醒的几颗头脑,他们开始认真留意起明教内部的情况。 这一留意不当紧,他们惊讶地发现,明教在阳顶天失踪之后,虽然外界一直盛传他们无人管束、内斗不止、四处作乱,但事实上,明教上下从内到外井井有条,全无半点乱象,甚至比阳顶天在的时候还要更加齐心一些。 这一来是外敌当前,同仇敌忾;二来,便是这些江湖人永远不会明白的,明教的信仰。 明教本身就不仅仅是一个武林势力,而是源远流长的宗教,当最高掌权者和宗教信仰合而为一的时候,疯狂的个人崇拜就会催生出超乎想象的力量。 左右使、护法、五散人这类高层或许还会有些大大小小的私欲,但明教万千教众心中,萧昊这个准明尊的地位却是真真宛若神人。 原本明教高层大打出手、四分五裂,从他一出现,光明顶内就形势急转。凡是他们听从指挥参与的战役,没有不事半功倍大获全胜的,众人坚信他就是明尊派来的使者,是为接引众弟子摆脱忧患苦难,是要带领明教走向光明未来无量净土。 即便是明教几位高层,也不得不承认,萧昊确实把明教打理的极好,若他们坐了教主之位,平息内乱就要许久,且外敌当前,围困至今未必就能有今日成果。 别的不说,单就这一月来教中的饮食问题,就足够让他们焦头烂额。 萧昊的帮会领地里既能种田又能钓鱼,放养猪羊,更不在话下,而且成熟时间极短,一天收个两次,再去唱晚池里捞一波,系统产出无穷无尽,明教上下不用花费分毫金银就能供给吃喝。 他一隐身就无人能找到他,源源不断的粮食被带回来,加上他寡言少语,即便是范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众人只有当圣子本领非凡,这些口粮乃是明尊天赐。 但正是因为教中上下毫无后顾之忧,才能这么气定神闲、精神饱满地应对外敌。 外人只等着他们山穷水尽和他们干耗,却不知他们一天比一天富足,被耗的反而是外面那些江湖人。 武当七侠自然了解不到这些秘密,在他们眼中,明教如今宛若一块钢板,这位波斯圣子功不可没,恐怕他远不是江湖传闻中那样无脑又嗜杀的番邦胡人。 从五行旗的排兵布阵便可看出,此人谋略手段过人。 圣子初掌大权时,攻打光明顶的江湖人损失惨重。而这些人心生惧意之后,看似是他们警惕了许多,才使得伤亡大减,实则是对方手下留情,意在杀鸡儆猴。否则以初时五行旗展现出的威力,这些围攻明教的人,早在半月之前就该被尽数剿杀了。 明教只守不攻,给了这些人莫名高涨的信心,却不知人家根本是懒得杀生。 从这一点来看,这位圣子也不可能是在外四处作案的那名凶手。早听闻西域的“日天”双刀只斩恶人,想来这人应有自己的一套原则,邪魔之说当属恶意栽赃的无稽之谈。 至今此人都未和围攻之人真正起正面冲突,气量非同一般。武当既插手了这件事,理应担起责任,既不可让这些糊涂的江湖人继续惹怒明教,引火烧身,也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 他们隐约理解了明教迟迟未出手的缘由:若此时明教对武林人士大开杀戒,威慑有余,却坐实了他们魔教的名头,名声从此坏透。明教中人向来不在乎外人的评价,但被人强扣的黑锅,他们也是不肯接的。 武当众人心中既有钦佩又有敬意,明教这位圣子眼界长远,智慧谋略武功都非常人能及,平白蒙受污蔑,却还能忍辱负重至今、未增杀业,必定是一位沉稳大度、知情知义之人。 这样的人物本该是武林中流砥柱,如今却遭人设计成为众矢之的,他们得想办法帮帮他才是。 群雄汇聚至此,根本目的还是屠龙刀。无论对报仇说的多么义愤填膺,这些人也不过是打着亲故的名号,来让自己借机讨伐明教的行为更加名正言顺罢了。 武当对屠龙刀没有念想,但也不会当面拆穿江湖人的借口引众怒。 于是武当向群雄提议,明教众人缩在光明顶坚固堡垒中,拖长战线消磨众人耐心,众人出征愈久,自家门派无人守备,极易遭袭,十分危险。唯有速战速决,尽快令此风波尘埃落定。 众人深觉有理,详问策略。 武当众人道:“我们联名向明教递出战书,请他们派人迎战。屠龙刀是武林至尊的归属,当属于真正能令大伙信服之人。届时各派精英谁能技压群雄,屠龙刀便是谁的。明教之人如果打不过各位,自然也不具备霸占屠龙刀的资格。获得屠龙刀者,可号令在场所有英豪,无论寻仇报冤,还是除恶扬善,大伙都心服口服。” 众人心知他们武功算不得顶尖,有武当七侠在,哪有他们分一杯羹的份儿,立即不满起来。 武当众人紧接着道:“武当来此只为查明血案,无心宝刀,故此次夺刀,武当不会参与。” 他们话音落下,少林也道:“少林亦不参与此次夺刀。” 众人这便有些按捺不住了,武当少林都不参与,峨眉、华山、昆仑袖手旁观根本没来光明顶,只剩崆峒五老有些麻烦,但以他们的武功未必不能一试,胜算大大增长。 六大派不对屠龙刀出手的机会千载难逢,这是送到眼前的肥肉啊! “明教会答应这样的事吗?”有人疑道。 “明教若真有利用屠龙刀号令天下之心,必不会放过这个震慑群雄的机会。”若没有,这烫手山芋巴不得丢出去。 “不错!我们这就向光明顶下战书,叫这群缩头乌龟出来应战!” “奶奶的,老子憋屈了一个多月,总算能出去干架了!” “屠龙刀若落到我手里,定为无辜遭屠杀的武林同道讨回公道!” 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好像屠龙刀已在眼前,覆灭明教信手就可成事似的。 124.怜我世人忧患多·十五 光明顶。 萧昊看着光明顶下送上来的战书, 眉尖微微一挑。这伙乌合之众终于开窍了, 不枉他耐着性子磨了他们这么久。 他将战书丢还给报信的明教弟子,冷笑道:“告诉他们,明教应战!” 屠龙刀的来历明教解释不清,也没办法跟那群人解释,刀既然在他们手中,不如干脆爽利些, 也不须辩白什么, 用实力说话。 屠龙刀真正的意义在刀身中藏着的武穆遗书,这把刀本身的属性固然可以媲美橙武,但这么多世界下来,萧昊早就对橙武司空见惯,不再像第一个世界那样,看到90大橙武级别的打狗棒就眼睛发直了。 一把不称手的兵器罢了, 那么多人趋之若鹜视若珍宝, 于他却同鸡肋, 还不如悲魔饥火。 明教如今在江湖中人人喊打不假, 但也不失为一个造势的好机会。无论幕后之人本意为何,他其实都帮了萧昊的忙,整个江湖的目光现在全集中在明教身上,而萧昊正缺一个一战成名的契机。 谢逊家中惨遭灭门, 萧昊已猜到是从密道中逃脱的成昆所为, 如此看来成昆非但活得好好的, 还对明教产生了极深的敌意, 这些江湖人跑来明教争夺屠龙刀的举动,兴许就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屠龙刀来自那密道中的第五个人,最坏的情况,就是此人和成昆勾结到了一起,一同针对明教。 先前西域的哑巴头陀,后来的鱼味点心,莫名被灭口的伙夫伙计,第五个人的名字其实早就呼之欲出。 萧昊唯一想不明白的是石之轩。 他背包里还躺着当日在密道出口处捡到的秋水长天戒的碎片,虽只有针尖大小,但秋水长天戒有损,说明石之轩心境出了问题。他的密聊一直联系不上石之轩,恐怕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萧昊不用去现场,就几乎可以断定,那一月之间从辽东杀到岭南、对上谁都一招毙命的绝世高手,恐怕正是石之轩。 谢逊想借石之轩留下的残局引出成昆,留下“混元霹雳手成昆”的字样,却不知他走后,还有黄雀在后的另一拨人,将这些凶案全引到明教的头上。 不过,近日凶案似乎平静了一些……萧昊试探性地又给石之轩发了个密聊过去,心中并未抱什么希望。 这次终于有了一点不同。 萧昊分明听到了系统密聊回复的“叮”声,对面却是一派沉默。 “……” 萧昊迟疑道:“……之轩?” 石之轩许久都没有吱声,好半天才道:“阿昊。” “???” 萧昊是第二次听见他改变称呼了,第一次是在勾魂使者面前,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 “你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么久都不回复我?江湖凶案是否与你有关?” 他有太多疑惑想问,连珠炮一样地蹦出来,那边的石之轩似乎笑了一下,对他道:“你不必担心,我的确碰到了一点麻烦,不过已经解决了。” 萧昊对他避开自己问题不答这一点很是疑惑,能被石之轩称为麻烦的事情,必然不是小事。然而石之轩不肯明说,再追问下去,他就含糊其词起来,只道:“我在密道中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武器有古怪,气息与邪帝舍利有几分相似,我……”他忽然顿住,转而叹了口气,对萧昊认错道:“我不慎弄坏了你送我的指环,它现在好像变红了。” 萧昊结合自己捡到的碎片,立刻就反应过来,多半是石之轩带着它这么长时间,耐久度没了,该修装备了。“无妨,我有法子修理。倒是你现在身在何处?” 石之轩很受用他的关心,在那边笑道:“阿昊很快就能瞧见我了。你在光明顶好好施展便是,待我收拾了杂碎,将他们给你打包带回去。”说罢他就切断了联系。 萧昊再想问些什么,统统问不出来了。 萧昊愣在原地好半晌,心头升起一些莫名的情绪,就像……就像意外被对方主动挂了电话! 他思来想去,把石之轩说过的话颠颠倒倒在脑中又过了一遍,忽觉不对。 石之轩让他在光明顶好好施展…… 萧昊精神一震,猛然全身打了个激灵。 石之轩……他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 * 翌日。 光明顶之上,穿过大殿前两处厅堂便能得见一处宽阔广场,以武当少林为首一众江湖人聚集在此,崆峒派、海沙派、巨鲸帮等人并列左右,虎视眈眈地看着明教众人。 萧昊未戴兜帽,一手斜撑着脑袋慵懒坐在明教众人正中宝座上,妖异冷冽的异色眸将在场形形色.色的面目尽收眼底,嘴角带着点凉薄的弧度。 广场中央竖插着一把黑黝黝的刀,其貌不扬,刀锋却闪着令人眼热的光辉。 “这屠龙刀就在此处,诸位谁有这个本事,便尽管来取。” 众人蠢蠢欲动,武当与少林向萧昊这边友好地抱了个拳,主动道:“我等愿作为今日群雄会的裁判。” 明教与其余人等皆无异议。 这武功比斗,两人一场要打到猴年马月,萧昊才不愿那般浪费时间。车轮战费神耗力,对最先上场的人也十分不利。杨逍等人武功虽高,却也禁不起多人几轮恶战。 这些江湖人大多是抱着把他们轮番磨下阵的心思,明教弟子众多,萧昊却一个都不愿折损,这等身先士卒的事情,自然是他亲自上阵更为方便。 只见他悠哉地站起身来,幻光步一个闪现就到了屠龙刀跟前,背后的弯刀与锁链在太阳下熠熠生辉,灼人不可逼视。 江湖人早知他邪名远扬,武功深不可测,乃是魔教第一大魔头,他竟然不先派手下教众来战,自己亲身上阵,未免也太狂妄了。 这人对自己的功力是有多大的自信,能觉得哪怕这么多人.轮番而上,他也能站到最后? 江湖人被明教这一上来就放狠角色的做法弄了个措手不及,其中有人高声喝道:“堂堂一教之主,竟和我们这些小门派的弟子一同混战,真不怕人笑掉大牙!” 萧昊面无表情将弯刀斜架在肩头,地图喊话道:“武林至尊,能者居之。连我都打不过,如何服众?” 他凶名在外,这些杂碎想上来轮番消磨,也要掂掂自己的斤两,算是一个极好的筛选手段。那些手中没几下真厉害功夫的人,断不敢上前应战的。 众人听得他的喊话,心中畏惧之意更多了几分,这广场人数甚众,他一声发出却叫在场每一个人都像直接在耳边听到似的,内功修为恐怕不俗。 萧昊默默切了明尊心法,炎魔破威阵转瞬结成。 “我讨厌麻烦,你们一起上吧。” 众人闻言忍不住咬牙切齿,心头就像窝了一口老血一般。 这小子简直狂破天了!他们这一行人各门各派,加起来合有万数,其中虽有不少二流人物,但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也不在少数,何况还有崆峒五老这样的顶尖高手,这魔教的圣子就是武功再高,也决计架不住这么多人齐上! 只见群情激愤,骂声四起道:“气煞我也!这魔头好大的口气!” “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在爷爷面前挑衅!” 崆峒五老对视一眼,老三唐文亮扬声道:“嗬,你这小子打得好算盘!我们一齐上,赢了你胜之不武,你反口赖账又当如何?” 萧昊纹丝不动,淡淡道:“你们一齐上,谁能从我手下摸到屠龙刀的刀身,就算你们赢。” 众人更是大笑连连,嘲讽他道:“真不知天高地厚!莫说我们齐上摸到刀身如探囊取物,即便我们不去夺刀,一人一招就能将你分尸!” “明教这群妖魔鬼怪怕是被番邦胡人给带傻了!” 他们兀自笑了一会儿,却发现明教众人对此却好像不为所动,个个目光坚定,对于萧昊所言全无半点反应,好像坚信他所说的话绝不会令他们失望一样。 众人心中不免生出困惑,明教上下这般齐整,难道这圣子此举有诈? 萧昊怎会瞧不出这些人的小算盘,冷哼一声道:“畏缩鼠辈。” 这话一丢出去,更是炸开了锅,当即就冲出来几个热血上脑的,扬言要给萧昊点颜色看看。有人站出来,他们就有了底气,料想对方不过一人,群战混乱之下,摸一把屠龙刀还不容易吗? 一会儿功夫,萧昊周遭就围上来二三十个。 弯刀在他手中转成两个漂亮的圈,萧昊懒懒对着最远那人砍了一记戒火斩,紧接着周身星星点点碎光汇聚,极乐引已笼上身边冲来的江湖人。 极乐世界永恒安,令离魔王犯纲毒。极乐引强制十尺内六个目标攻击自身,萧昊轻易就把他们攻势拉了过来,赤日轮带着熊熊火光迎上他们送到眼前的刀剑。 这些人一手使武器,另一手却是想要摸向屠龙刀,他们本来信心满满,招式出手之后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对。 怪哉!明明是袭向屠龙刀,可这手脚却像不听使唤一样,统统招呼到了那明教圣子身上! 这几人大惊之下,又畏惧于萧昊刀锋那犹如实质的烈焰光辉,惊惶与之相碰反被震得头晕目眩。 萧昊调好面向,三段大轮抡完,一套日系的净世破魔击已送了出去,牢牢将这二三十人的仇恨控住。他开着吸血阵,加上明尊心法本身的耐打和闪避,在这群50到60级不等的小怪中间只觉绰绰有余。 明尊心法伤害虽然不高,却集闪避、内外防和喵奶于一身,日系群拉更是一把好手,这些人妄想动念去摸屠龙刀,压根没有任何机会。 萧昊控稳仇恨,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对其他人地图喊话嘲讽道: “呵,你们就这么几个人吗?” 125.怜我世人忧患多·十六 这明教的圣子实在欺人太甚! 众人摩拳擦掌, 见萧昊好似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又是恼怒又是忌惮,只听人群中有人喊道: “他再大的本事,也只有一人!我们上他十个百个,我就不信他是天神下凡,能抵挡的了!” “不错!只要有一人能摸到那屠龙刀,这屠龙刀的归属权就不在明教手里了!” “我们尽管围上去!两拳难敌四手, 管他什么妖魔鬼怪, 总有力尽的时候!” 群雄立即被煽动,片刻又站出几十人,萧昊气定神闲地瞥了他们一眼,继续一边靠着输出稳定仇恨一边吸血。 来的人越多对他吸血反而越有利,赤日轮合理利用,一次最多可以打九个人, 这对开了喵奶阵的萧昊来说是非常有效的回复措施。这些人等级不高, 内功修为远不及他, 对他造成的伤害多半依赖于武器和招式, 而日系本身就是一套强化外功防御的技能,即便被他们挠到身上,那不超过两位数的伤害萧昊着实不放在眼里。 看到有新的江湖人加入战圈,萧昊反手一记净世破魔击将离自己最近的几人统统击飞出去。 这几人的血线早已降到危险范围, 一直无法脱战是由于萧昊强仇的缘故, 萧昊将他们击飞, 他们顿时脱战, 重伤落在远处嗷嗷乱叫。 萧昊的明尊心法伤害有限,加上萧昊刻意留手,不至于要了他们的性命,但日系净世破魔击带来的灼烧效果却有如真正在火焰中煎熬一般。 这几人失去战力,身为阵眼的萧昊立即回复了两成生命,看起来倒像是安然无恙、毫不费力。 明教一众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周颠等人拍手笑道:“咱们圣子的明尊琉璃体功法已出神入化,玩弄这些二流功夫的江湖人有如猫弄耗子,太屈才啦!” 殷天正却道:“你们说的轻松,亲自去试一试才会知道艰辛!” 新的一拨人已到了跟前,萧昊故技重施,极乐引群拉,身形如鬼魅一般在人群中穿梭,却始终离立在那里的屠龙刀不超过四尺。 被嘲讽技能吸引过来的招式落在萧昊眼中,就像被放慢了速度,他一拖一带,再在另几人关窍处或击或叩,这些人的攻击就歪了方向,开始往周围的同伙身上招呼。 萧昊趁他们内斗,将新入战圈的人的仇恨再次建立到自己身上。 围观的崆峒、武当、少林几派高手啧啧称奇,对眼前匪夷所思的画面困惑不已。 “这明教圣子的武功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式,这些人怎么如此不济,看了这么久没一个能打准的!”崆峒五老中的常敬之恨铁不成钢,急得直跺脚,几乎想要自己冲上去掺和一把。 宗维侠拦住了他,谨慎道:“老四,你不可冲动!此人武功古怪,还是多观察一阵!” 空性大师呼了声佛号,分析道:“贫僧观这位施主内功深厚,招式虽简单,却暗藏玄机。你们瞧见他周身那些向内吸的内劲了吗?只怕不是这些侠士不想打准,而是根本打不准。” 宋远桥在一旁笑道:“大师好眼力!我看这明教圣子用的是迁移挪劲的手法,以强劲内力形成气旋,任周围人等招式杂乱、刀剑纷飞,只要一靠近他,就会像磁石吸铁那样被带偏。” 张翠山叹服道:“此等精深内功,比师父也不逞多让。” 关能颇为不喜地看了他们一眼,讥道:“武当少林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小子才多大年纪,就算内功了得,这场中已接近百人了吧?所谓护体的内劲不过都是一口真气,一开口,真气便散尽,可你看他边打边腾出功夫挑衅我们,像有什么损伤的样子吗?” 此言一出,众人眉头也锁了起来。内功深厚者若习得四两拨千斤的法门,以一敌多、借力打力确实不在话下,可一人之力再强大,也就打个十几二十人顶天了。如今场中人数已近百人,何等强大的内功才能把他们尽数纳入掌控? “我猜必定是明教选的这块地方有古怪!”唐文亮冷声哼道。 众人于是又分精力去瞧广场四周,可这宽阔场地一览无余,实在瞧不出什么端倪。 反倒是漩涡中心的萧昊,身上时常升起金色的光柱,每一道光柱消失,他似乎就更耐打一些。 明教众弟子看向萧昊的眼神宛若神明,他们坚信那些光芒是明尊的庇佑,他们的圣子是上天派来带领明教度厄的光明之子!见萧昊越战越勇,他们竟自发齐声念诵起教义,虔诚的诵读声回荡在光明顶上空,带着鼓舞和振奋的力量。 而只有萧昊自己知道,这闪烁不停的光柱代表着什么—— 【恭喜侠士升到91级。】 【叮!侠士以一敌百,威震武林,震慑群雄,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计获事足,进度5612/10000。】 【已解锁进度奖励,请侠士于信使栏查收。】 系统的新一轮提示让萧昊飞快分神瞥了一眼信使栏,一套定国已经好好躺在里面,萧昊心中大定,只等着找时机直接把身上的破军换下来继续奋战。 他一人强拉百人仇恨,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他所能做到的,不过是控制离屠龙刀最近的几人招式偏离到自己身上,然后以借力之法引他们内斗。 这般打起来极为耗费心神,人数众多,他若没有系统的插件监控,根本没办法兼顾周遭形势。即便如此,也免不了强挨上几下,掉血是很正常的事情。 纵然有减伤和吸血阵在,他的血线也一直在降,这本来是非常危险的情况。 但萧昊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血线。 这就是没满级的好处了。 他每重伤一个人,就会得到两成的血量回复和大量的经验。每一次升级的光芒从脚下升起,他的血条就立刻恢复到全满。 萧昊之前在大漠中杀狼的时候就体会到了这点的优势,这次主动提出要速战速决,也正是抱着好好利用这点的想法。 众人只看到他周身燃起烈日般夺目的光辉,身上的伤痕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在那灼灼火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闭合,而身处光明中的萧昊愈战愈锐不可当,刀锋所及之处无人敢接,异色的双眸望向哪边,哪边就顿时缩出一片空档。 再看不出他的目的,这些门派的掌门帮主就太没眼色了。 ——他在为明教立威!! 此战必定使明教一战成名,从此中原各门各派皆低明教一头,即便六大门派出面压制住他,也是他们群攻在先,胜之不武了。 崆峒五老按捺不住了,齐齐对视,暴喝而上,竟是五人同时向萧昊袭来。 “大胆魔头居心叵测!让我们五个来会你!” 萧昊的插件叮叮叮地响了起来,他弯刀在周身四尺内舞出一个正圆,将那些近身的二流高手统统逼退。 崆峒五老是江湖顶尖高手,而且他们的七伤拳是极为高深的内功伤害,萧昊看到他们五人齐上,暗骂这五个老家伙阴险又厚脸皮,心中警惕起来,朝圣言已捏在手中随时准备释放。 他们五人分工明确,关能功力最为深厚,以刚猛拳势袭萧昊正面;常敬之人称“一拳断岳”,七伤拳功夫精湛,配合关能共同压制萧昊;宗维侠中规中矩,攻守兼备,填补二人疏漏;唐文亮狡诈多谋,钻空偷袭,又扰又缠;胡豹功力最浅,却最不起眼,目的在于屠龙刀。 这五人一来,和周遭这些五六十级的江湖人士造成的压力根本不可相比,萧昊还未被他们近身,就已察觉到这五人的合围不好对付。 宗维侠高声喝道:“狂妄小儿妄想霸占屠龙刀夺位武林至尊,我等才不会叫你如愿!” 萧昊不躲不闪,背后已开始燃起令其后景物都开始扭曲的火光,正是朝圣言的起手。 他双刀一把上是幽蓝月辉,一把上是赤红日炎,刀气在他挥舞间喷涌而出,如同日月交辉。金色的光球从四面八方浮现,将萧昊周围百余人的身影尽数笼罩进去。他双刀刀柄相接,澎湃的内力裹着气浪从他脚下轰然飞速扩散出去,以他为中心仿佛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气旋,所有人的手脚都不受控制地被引向朝圣言的正中心。 萧昊背后衬着繁复庄严的图案,像是明尊像上一层又一层的琉璃净火,又像是镇魔天王宝相身后的莲台圣光。 他站在光炎的中央,一金一蓝两只眼睛莹莹发亮,摄人心魄,似与烈日同辉,与高月同明,他嘴角勾起,从容笑道: “我萧昊想做的事,天下能阻拦的人只怕不多。” 天地间回荡着明教教众虔诚念诵教义的声音:“光明慈父,知义知情,启我澄心,苏我明性。怜我世间,魔尘坌染,除恶扬善,唯光明故……” 朝圣言效果未过,八秒内不可打断,萧昊不等效果过去,心念一动立刻秒切了心法,心剑罡风暴走,将围在他周身的百余人尽数震开,跟着朝圣言最后一波气劲一同飞出萧昊十二尺开外。 升级的光芒又一次从他脚下升起,萧昊趁机在心中对系统道:“系统,换装备!” 破军的服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下至上跟着升级的光芒一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金饰闪耀如明灭灯火的定国。 萧昊周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自身满血、满状态,还有朝圣言残余的增加20%攻击力的buff,他看着空中不受控制朝自己飞来的崆峒五老,露出像是捕捉到肥美猎物的大型猫科动物那样的表情。 舌尖轻轻舔过白牙,萧昊在一片灼目的光明中举起双刀,寒月耀闪着幽蓝的刀光,已迎上了这五个惊慌失措的人。 126.怜我世人忧患多·十七 崆峒五老竭力想要抵抗朝圣言的强制仇恨的作用, 但身体却丝毫不受控制, 拳脚一齐向萧昊砸了过去。 这五人飞快在空中交换了眼神,打算索性趁势全力攻向中心,萧昊只有两把弯刀,他们却有五对铁拳,他们五个的七伤拳功夫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这小子硬吃决计得不到好处。 只听说过内功修为臻化入境者, 可以将劲气外放形成有如实质的刀气、剑气, 从没听说哪个修为登峰造极的武者打着打着连衣服武器都可以一并改变的,那些明教弟子高喊着的什么“明尊庇佑”、什么“圣火神迹”、什么“天佑明教”……神神叨叨的,弄得人心里七上八下,莫名生畏,他们才不能被这些妖邪糊弄了! 眼看这五人拳风已到面前,萧昊从容不迫地把早就准备好的寒月耀抡到了这五人身上。 寒月妙辉耀暗狱, 令离诸般魔王缚。 崆峒五老顿时发现……他们的内息突然被打断了。 无论是招式施展还是运功防守, 都在一口连绵不断的真气, 这气息一被打断, 招式就无法吐劲出来,若想继续施展,只能从头再运功一遍。 然而急忙想要调动内力、抵御萧昊近在咫尺双刀的他们,却察觉自己的内力仿佛被什么冻住了一样, 别说运功施展招式了, 就连以真气防守都做不到! 邪门!明教的武功真他奶奶的邪门! 崆峒五老大感大势已去, 这一击, 他们五人必定齐齐被这魔头斩于刀下。枉他们一直以六大派高手自居,此番被人一招斩落,日后崆峒派在六大派中再无威势可言。 预想中的刀光却没落到身上,萧昊飞快地利用他们五人身上的仇恨,小轻功将他们带位到一侧,幻光步移回了屠龙刀跟前。 崆峒五老的包围圈中瞬间失去了萧昊的身影,他们五个人头抵头撞作一团,晕头转向地一个接一个“哎呦”起来。 又一道光辉落下,萧昊好整以暇站在广场正中,屠龙刀纹丝未动地立在原地,这一场百人混战竟无人碰得刀身分毫。 【恭喜侠士升到93级。】 被心剑剑气震翻的江湖人这才东倒西歪地爬将起来,屠龙刀方圆二十尺内除了萧昊外,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明教一方爆发出漫空喝彩声,众人高举手臂,声嘶力竭激动喊道:“明尊在上!普启诸明!恩泽万物!唯光明故!” 萧昊吐出一口浊气,转过身回以自信傲然的微笑。 说时迟那时快,唐文亮眼神一暗,就地一个翻转,电光石火间一枚圆丸石子已朝萧昊后心掷了过去。三秒封内已过,这石子饱含他全力飞射的内劲,比之弓.弩子弹的威力还要强上几分,若不察觉防备,钉在身上就是一个血洞。 这枚石子掷出,他为掩饰这暗动作,手指成爪飞身向屠龙刀掠去,衣袍掩饰间各派人士都没能察觉那颗不起眼的弹丸。 范遥最是机敏,脸色猛地一变,立刻出言提醒:“当心身后!” 周颠破口大骂,怒斥唐文亮道:“崆峒派的龟孙儿!他奶奶的背后偷袭算甚么好汉!” 萧昊匆忙转身,来不及辨别方向,大部分技能还在CD中,他直觉将双刀刀柄一拼,生死劫瞬间释放,两把弯刀在身前转成一个垂直的巨大圆盘。 【太远了,够不着。】 萧昊:“……” 本想靠生死劫眩晕对方、顺便抵消一次伤害的萧昊,被这久违的提示音弄了个措手不及。 近战真特么难玩儿。 唐文亮突然出手,目的十分明确,就是为了趁萧昊分神偷袭屠龙刀。萧昊此刻若去抵挡那枚石子,或是开贪魔体规避伤害,都会使唐文亮顺利掠到屠龙刀跟前。 贪魔体是不能开了,这石子伤害有限,性命是无虞,大不了硬吃一记碎几根骨头,这桩偷袭绝不能让他得逞! 萧昊当机立断,脚步一错挡在了屠龙刀前。 错过了最佳控制时机,只有祈祷他强仇的作用速度比这人攻击的速度要快了! 慈悲愿带着强大的吸力扑上了唐文亮,唐文亮心中窃喜,这圣子反应虽快,却为时已晚。他勾爪即刻变为拳头,紧跟着那枚石子的轨迹向萧昊胸前砸去,只求这一击能将他重创。 萧昊眼睛眯了起来,此人无耻歹毒,令人不齿! 明教众人纷纷惊呼,逍遥二人与两法王功力最深,已飞身前来相助;五散人略逊一筹,却也跳将起来,周颠大声骂道:“唐文亮你妈的屁!恩将仇报的卑鄙小人!明教跟你没完!” 可远水到底难救近火,萧昊深吸一口气,已做好了迎接这当胸一击的准备。 侧里忽地飞出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正击在唐文亮那颗偷袭的石子上,带着无匹的力道,直直将那颗石子撞得粉碎。其去势不减,紧接着撞上了唐文亮的拳头。 萧昊离唐文亮最近,清楚听到他指骨之上发出一连串喀啦咔嚓的骨头碎裂声。萧昊心头一惊,就见唐文亮整个人已倒飞出去,痛苦地抱住一条手臂惨叫起来。 明教众人这才到了身前,后怕极了,慌忙查看萧昊有无损伤。 殷天正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幸好圣子内功深厚,护体真气强劲,直接将这小人震飞了!换了别人只怕非死即伤!” 萧昊沉默不语,冷眼上前一步,对唐文亮道:“我放你们五个一马,你竟反来暗算我?” 他不动声色地细细观察了唐文亮的伤势,见他整只手臂扭曲,恐怕从指骨到肩头,这一整条手臂的骨头都已断尽了。 萧昊方才听得分明,他骨头的粉碎程度,这辈子也别想再治好,这条胳膊废了。 何人在暗处救了自己? 萧昊的目标列表里并没有任何异样,这说明那出手相助之人离他极远。 这样的距离,还能达到这般功力,萧昊心中迅速冒出一个名字来。 石之轩? 他已赶来了?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现身? 众人皆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何事,只当唐文亮偷袭不成,反被萧昊的护体真气震得筋骨寸断,连声骂他咎由自取。 崆峒四老脸上无光,匆忙将唐文亮接了回去,又见他骨头碎成这样,对萧昊的武功更是惧怕,灰溜溜地对萧昊道:“我们几个技不如人……谢过阁下不杀之恩!” 萧昊冷哼一声,默许了他们回到阵地。 崆峒派明目张胆在群雄面前行这等宵小作为,是自掘坟墓。此后在武林众人面前,崆峒派必定为人所不齿,将沦为武林笑柄。 萧昊将双刀插回后背,对众人地图喊话道:“还有何人应战?” 群雄一片嘘声,面面相觑,无人再敢上前。 这明教的圣子武功路数诡异至极,抵挡百人群战那么长时间,还一举逼退了崆峒五老,甚至废了唐文亮一条臂膀…… 说他残忍冷酷吧,这么多人中,除了偷袭的唐文亮,当真没有几人伤到根本。以这圣子的武功,干脆利落杀了他们这些挑战者,要比拖住他们容易得多了,可他偏偏没有取任何一人的性命。 说他宅心仁厚吧,这唐文亮的伤势令人胆寒。听他的惨叫就知道骨头一段段粉碎的痛楚得有多让人头皮发麻,这等有仇必报的冷血手段,绝非宽厚善类的脾性。 众人唏嘘不已,明教圣子果然同明教一贯在江湖中的作风一样,亦正亦邪,难分善恶,让人捉摸不透。 久久未有人再出面,武当少林稍一合计,空性大师扬声问道:“可还有哪位英雄要上前夺刀?” 一片鸦雀无声。 空性大师一连问了三次,皆没有回音,遂对萧昊双手合十道:“按先前定下的规矩,这屠龙刀,当归施主所有了。” 萧昊挑眉问道:“大师,这刀落到我手里,就随我处置了是吗?” 空性大师不解其意,顺着他道:“那是自然。” “甚好。”萧昊低笑了一声,单手拎起屠龙刀随意舞了两下。他扭头对明教众人示意,很快就有两个明教弟子扛着刀架走来。 他将屠龙刀放在刀架上,刀锋朝上,又命人搬来十八般兵器,一个接一个地往屠龙刀上招呼。 无论多么精炼的兵刃,只要碰到那锋锐至极的刀锋,就连金石碰撞之声都无法发出,直接被断成两截。 众人赞不绝口,不愧是屠龙宝刀,这削金斩铁有如切豆腐一般轻松,真是举世无双的上好兵器。 一想到这宝刀已是他人的囊中物,众人叹息起来,纷纷摇头。 萧昊瞥了他们一眼,心法切回了焚影圣诀,双刀再抽出时,已变成流光璀璨的明王镇狱。 幽蓝的刀气从上面喷薄出来,群雄一时眼花,竟没能分辨出那刀与之前模样的变化。 萧昊动作迅捷如影,银月斩朝着屠龙刀一挥而下,未待众人看清,双刀就已重新入鞘,稳稳插回背后。 明王镇狱是跟着定国一起放进他包里的,换装的时候心法不对,自然就没有穿。屠龙刀虽是橙武属性,比之明王镇狱却终究还是差了一截。 他一记银月斩飞出,屠龙刀刀身“叮”地一声,自刀柄下三寸一条斜线整齐断为两截,刀柄远飞出去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武林众人目瞪口呆,大惊失色,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好半晌才想起来惊呼: “天呐!他疯了吗!” “屠龙刀啊!我的屠龙刀!” “好好一把神兵就这么糟蹋了!” 众人脸色精彩纷呈,万万没想到这明教圣子竟如此干脆地毁了这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屠龙刀! 只听萧昊慢吞吞地对他们讥讽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谁给你们的脑子,能觉得武林至尊之名,可以靠一把刀来决定?” 127.怜我世人忧患多·十八 此话一出, 群雄哗然。 “明教这是什么意思?!” “屠龙刀和倚天剑有着巨大的秘密, 谁人不想参悟!你就是不稀罕这神兵利刃,也不用毁了它呀!” “不错!江湖上既然有这样的传说,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就连明教众人也对萧昊突然来的这么一下,有些猝不及防,惊愕地看着那把断成两截的屠龙刀,视线在萧昊和屠龙刀之间游移不定。 萧昊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道:“此等身外之物, 得不足喜, 失不足悲,何况是我乐意毁去的,你们有什么好痛惜的?” 众人大觉他是粗暴胡人,不懂珍稀,又叹又恨,连连摇头。 萧昊捏住屠龙刀的刀锋, 视线盯住那薄薄刀身中的细槽半晌, 众目睽睽之下, 从中抽出一张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绢帛出来。 众人见他动作, 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低声交头接耳道:“这……这明教的圣子该不会歪打正着,真意外参透了屠龙刀的秘密了吧?” “没准儿是的!你瞧那绢帛藏在刀身之中,若不将这宝贝一刀两断, 谁能得见其中真貌?难怪那么多年过去, 都没听说有人参透宝刀的秘密!这刀落入我们这些人手中, 哪有这样的魄力直接毁了它……” “你们说, 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必定是极为高深的武功秘籍!” “哎,我觉得倒可能是什么不为人知的门派秘辛,这拿了屠龙刀的人拿捏住江湖人的秘密,谁还敢不听话?” “笑话,屠龙刀都传了多少年?若是它铸成时候的秘密,这百十年过去,人都入土了,哪还有威胁力!” “依我看,屠龙刀号令天下,恐怕里面记载的是富可敌国的巨大宝藏,这有了富足军备,称帝称王自然能够号令天下!” “有理有理……” 萧昊将刀身中的武穆遗书展开,只匆匆扫了一眼,系统阅读已自动为他添加进了书目。他头顶闪过一丝细碎的光芒,举着武穆遗书把众人的神态统统在眼中过了一遍,才继续地图喊话缓慢念道: “从来散之必有其统也,分之必有其合也,以故天壤间四面八方,纷纷者各有所属,千头万绪,攘攘者自有其源……”[注] 众人摒住呼吸,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萧昊,耳朵紧张地竖起来,生怕听漏了任何一字。 萧昊低笑了一声,为防口音冒出来让人听得古怪,他只念了个开头,就合上了那绢帛, “这武穆遗书,乃是前朝岳将军所著,记载其一生用兵要诀,包含定谋审事、攻伐守御、练卒使将、布阵野战之法。为将者,统御百万,权倾天下。军令如山不可违背,自然是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兴奋之余又有几分失望,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没想到竟是武穆遗书!这行军打仗的东西白送老子,老子也没兴趣……” “话也不能这么说!武林中人和兵卒到底不一样,要是用这兵法号令群雄,你瞧瞧明教五行旗的威力……” 他们稍一细思便觉惊惧,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这明教的圣子做事倒是坦荡,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儿,连个私也不藏?” “在场这么多人,他能藏住些什么?” “他要是不给大伙儿念那绢帛上的内容,我们七想八想胡乱猜测,当那是武功秘籍、藏宝图珍,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嘶……老兄这话在理,明教竟然还做了桩好事!” 但话到此处,却有一批人不肯罢休了。这一群是为江湖血案报仇而来的亲故,屠龙刀一事已基本拍案定砖,可这月余以来发生的凶案还未说清楚,他们才不会接受半点对明教的夸赞。 当下就有人高声喝道:“明教凶残圣子杀我兄弟满门,就算今日屠龙刀落在你手中,我也不会听明教半个字号令!” 萧昊眉尖一挑,看向声音的来处,不疾不徐道:“今日明教应下这群雄会,一是为屠龙刀,二便是为了此事。” 他目光沉了下来,正色道:“诸位围上光明顶在先,这一月有余,可曾见过明教半个弟子出去过?” 众人一时语塞,强辩道:“你这魔头武功高强,想要掩人耳目还不容易吗!” 萧昊好笑回道:“我与他们无冤无仇,杀了人还要昭告天下此人是我杀的,让你们到家门口来堵我,莫不是愚蠢至极?” “这……” 萧昊又道:“我要是想杀你们,刚才就动手了,何必留你到现在同我叫板?” “跟他说那么多作甚!这魔头分明是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泄围困光明顶之愤!” “兄台此言差矣!”武当派站出一人来,三十上下的青年面貌,正是俞岱岩,“武当一路追查此凶案,虽然每一处现场都有火堆残余,像极了这位萧兄弟的作风,但这等行为就如同墙上的‘杀人者混元霹雳手成昆’字样一样,人人都可做得,不能妄加定论。” 萧昊感激地看了武当的方向一眼。 这群红名堆里,唯独少林是黄名、武当是绿名,萧昊好友列表里甚至还有武当七侠的友好度提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唯有对这些敢在群雄面前站在明教这边的朋友报以感谢。 “难得江湖中还有头脑清醒的人在。”他感慨一声,嘴角略微勾起,“你们大张旗鼓的杀上光明顶,可知自己正中了歹人奸计?” 众人面露疑色,不解其意,迟疑问道:“甚么奸计?” 萧昊自然不会让血案的黑锅扣到明教头上,石之轩始终未把当日光明顶密道中发生的事情说清楚,但萧昊心中却已经依稀有些眉目。 无论真相如何,眼下正有一个极好的背锅人选。他一手探入腰际,做出取物的模样,从背包中拿出当日收进去的几方鱼味点心来。 群雄本来目光跟着他的动作移动,只是到了那线条紧绷的匀称肌理前,眼神却有些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裸.露在外的另一侧…… 若隐若现的蜜色腰线隐入半挂在胯上的白袍中,让人忍不住有些眼直,加上萧昊顶着的这张脸,本身捏的就有几分妖孽,人群中微不可查地传出几声咽口水的声音。 众人暗自心想:这明教,果然无愧魔教之名…… 萧昊却并未意识到有哪里不妥,他后背忽然被颗沙粒挠痒似地撞了一下,萧昊略有所感,朝那沙粒来的方向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 虽没看到半条人影,却能感受到从那个方向传来的炽热到有如实质的目光,萧昊疑惑地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石之轩好好的戳他做什么?不怕被人察觉行迹拉出来顶罪么? 殊不知隐藏在明教众人身后的石之轩,此刻双眼之中几乎快要冒出火来。 他指上秋水长天戒的颜色似乎更红了一些,只是这点儿微末变化,专心盯着广场中萧昊的石之轩是察觉不出的。 阿昊这身衣服,确实赏心悦目,别有风情,然而这大庭广众…… 男子坦胸露乳本不是什么好情怯的事情,问题就在萧昊这身定国,遮一半露一半,尤其腰际收束的位置,人鱼线延伸而下引人遐思……石之轩眼睛眯了起来,眼底像是酝酿着什么汹涌的东西。 萧昊没能瞅到石之轩的身影,便很快收回目光,托着那几块点心道:“先前我在西域时,有一位四处下毒作案的白驼派传人,残害无辜,伤人甚众。为将他捉拿归案,我一路追查到金刚门,虽端了这朝廷的走狗,却让此人跑了。” 他顿了顿,接道:“巧合的是,一月之前,明教饮食中开始有人下毒,此毒亦出自西域白驼派。” 众人奇了一声,已有人意识到了点儿什么。 萧昊重新将那些点心收进背包,背后又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敲击,他皱了皱眉,装作没有察觉:“很快,本教阳教主就意外失踪,明教群龙无首,屠龙刀却空降禁地;江湖流言四起,凶案线索也皆指向明教,各位杀上光明顶。很显然,这是某人因记恨明教干涉了他的邪恶行径,做出的报复明教的行为。” “明教长期以来,与元人朝廷斗争,处处遭朝廷压制,行事不免诡秘,与中原其他各派格格不入。但我明教信奉的教义,与中原道佛虽不相同,教徒却也个个是忠肝义胆。魔教之名本就是世人曲解,我等懒得与世人舌辩,如今却反遭人利用挑唆。我先前查到,金刚门与元朝汝阳王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今日之局,或许正是元人看不惯我等行走世间为善除恶,故而诚心设计,引汉室武林内斗,好将抗元势力一网打尽。” 众人闻言惊疑不定,明教的起义军确实一直在各地同元兵公然对抗,这也是江湖中人一直对明教抱着亦正亦邪看法的来由。 俞岱岩上前一步,肃然问道:“依阁下所言,是说那从金刚门逃脱的白驼派传人,意欲借武林众人之手毁灭明教,为朝廷除去大患?” 萧昊点了点头,道:“正是。” “阁下空口无凭,可有切实证据?” 萧昊做出叹息的模样,丢锅道:“此人名叫阿修罗尊者,武功高深莫测,即便是我也没能捉到他。你们瞧那些受难之人,一招毙命毫无还手之力,便可窥得他武功之高。而且他精通藏匿,行迹难寻……” 石之轩想了想,又一记沙粒飞出。萧昊察觉到后背的动静,立刻明白了石之轩已处理妥当,心中微定之余,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口头话锋猛地一转:“但有一人,或可成为证据。” 众人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竖起耳朵追问道:“何人?” 萧昊若有似无地瞥了少林派一眼,缓缓道:“成昆。” 128.怜我世人忧患多·十九 空性大师脸色微变, 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少林弟子。人群中不少人察觉到他面色有异, 立刻就有人问道:“少林派莫不是还藏了什么秘密!” 空性大师收回目光已来不及,众人很快就发现他目光落处,一个有些眼生的和尚站在少林派内,正是成昆。 成昆原本看到萧昊以一敌多势不可挡时,就已萌生退意,萧昊的表现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在明教光明顶密道里遇到的那个可怕的男人。武功到了那种地步, 就连想一想都会令人胆寒。只是费尽心思设计嫁祸明教, 若不能亲眼看到明教覆灭,实在是一件憾事。 后来又听到萧昊似乎以为这一切都是那个叫阿修罗尊者的人做的,成昆一颗心反而安定下来。他曾在光明顶出现过的事,天下除了已死的阳顶天和师妹、密道里那个男人,再没有人会知道。 依这明教圣子所言,他遇到的那个可怕男人, 大概就是那个阿修罗尊者? 他一路跟着那人, 在他好徒儿谢逊之后嫁祸明教圣子, 只是没想到那人突然停下了杀戮, 转过来追杀自己,他大惊之下才慌忙投身少林自保。 有这么好的对象在自己前面背锅,无论如何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成昆乐意之至。 明教圣子突然提到他, 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成昆如今被群雄瞩目, 已经无法偷偷溜走, 遂平静地对众人行了个佛礼, 很是沉稳庄重的样子。 空性大师赶紧解释道:“前日成昆因被江湖仇家追杀,逃难至少林,已拜入我空见师兄门下,如今是我佛门弟子了。” 成昆也适时露出几分悲悯伤心的姿态,口中道:“昔日江湖旧友因我而死,圆真愧疚不已,江湖人人喊打,如今孑然一身,唯有遁入空门,以余生偿还罪孽。” 众人纷纷表示理解,就如同他们来找明教圣子的麻烦一样,肯定也有不少人信了那墙上的留言去找成昆的麻烦。那些死者中有不少也是成昆的挚友,虽不知凶手嫁祸成昆是何目的,但他能为他们从此吃斋念佛,倒也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萧昊暗道这成昆果真是狡猾的老狐狸,在人前的形象好不高风亮节。他面无表情,叫人看不出究竟是帮衬成昆还是在挑他的刺,语气淡淡道:“圆真,这么说来,你出家是因被仇家追杀,逼不得已?” 成昆立刻道:“自然。” 萧昊神色猛地一沉,怒声斥道:“一派胡言!你分明是嫉恨我教阳教主与夫人夫妻和睦、双宿双飞,因自己爱而不得,这才迁怒想要报复明教,将我教金毛狮王谢逊全家灭门,还杀害武林同道嫁祸明教!” 成昆脸色一变,脱口道:“你不要胡言乱语!人分明不是贫僧杀的,是那阿修罗尊者!”心中却是大为震动,他和师妹相爱的事情,这明教圣子怎么可能知道!就连阳顶天也是撞破他与师妹私会之后就死了,这圣子难不成生了天眼么! 萧昊似笑非笑地看了成昆一眼,问道:“怪了,你怎么知道杀人者是阿修罗尊者?” 成昆心神一凛,滴水不漏道:“是阁下先前所说,幕后真凶是那白驼派的阿修罗尊者。” “可我并未拿出证据,你就凭我两三句话便相信了我这魔头的开脱之词?”萧昊低笑两声,正色道:“还是我替你说吧,你这么轻易地信了我的话,因为你知道凶手不是我。你敢咬定凶手是阿修罗尊者,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凶案发生时你在场,目睹了这一切。” 萧昊与他对视,步步紧逼道:“我们侠肝义胆的混元霹雳手成昆阁下,既然在场为什么不出手救人?” 成昆沉默良久,垂下的脑袋面色几度变化,因师妹的事情不慎被捉了个破绽,但这口锅无论如何扣不到自己身上。他叹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已是面露苦色:“阁下心思机敏!圆真技不如人,心有余而力不足,阻止不了那魔头,又贪生怕死,实在惭愧。” 萧昊面不改色,哦了一声道:“也对,那魔头凶残非常,你怎么招架得了呢。不过,阁下肯直言作证,真叫萧某心生感激。” 成昆眼底闪过一丝凶意,这圣子套话的本事一点儿都不像又直又傻的番邦胡人。此番被他牵着鼻子做了证,他日必定想法子讨回这口气。 萧昊朗声对众人道:“诸位,方才圆真和尚已亲口承认,那些人确实是魔头阿修罗尊者所杀,此事大伙儿心中已有定论了吧?” 众人接连点头。 萧昊转而又道:“凶案动手之人已经明了,帮凶却还在眼前!成昆,你杀害我教金毛狮王谢逊一家一十三口,留下圣火嫁祸报复明教一事,该怎么算?” 成昆反应极快,心中暗笑,谢逊之事他早已处理妥善,遂坦然回应,惭愧之色溢满整张脸叹道:“……我那日酒后失心,误伤了爱徒家中无辜性命,为此日夜良心不安,此事早已同师父言明。但报复明教之词实属无稽之谈。” 空性大师接到:“少林众人确实对此皆有所耳闻。” 萧昊闻言笑道:“你是说,你酒后癫狂,才做出这等惨绝人寰的恶事?” 成昆垂首默然以应。 萧昊问成昆道:“可你和阳夫人是同门师兄妹,你对她心有爱慕,你承认吗?” 成昆面色微僵,皱眉道:“……承认。” 萧昊知道这老狐狸老奸巨猾,未必就能在众人面前撕破他真面目,遂好似不在意道:“我不能空口诬赖你因爱生恨,嫉妒阳教主、报复明教。就算你真做过,当这么多人的面儿,也绝不敢承认。既然没有证据,我不同你追究。” 成昆心中已想了千百种借机反泼一盆黑水的说辞,萧昊突然就这么放了捆在脖子上的缰绳,反倒叫他困惑。 只听萧昊接着道:“但你杀害谢逊一家,是谢逊亲眼目睹,证据确凿,你也亲口承认自己酒后失心,这罪你认么?” 成昆额边开始冒出冷汗了,群雄在场,认罪必定要向明教领死;不认罪,便是虚伪,在江湖人心中形象大打折扣,先前的说辞也会站不住脚,甚至会引起群雄怀疑…… 成昆低下了头,状似诚心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欠我那谢逊徒儿的,自然要还清。”言下之意,他人却是无权处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忍一时风平浪静。 萧昊刚抬起手,刀还未出鞘,便瞧见成昆袖中指形不对,竟是想要趁他动手之际以幻阴指暗算他。耳边忽觉一道劲风,萧昊心有所感,立刻换了起手势,以点穴截脉手法飞快点了成昆几处大穴。 那道劲风撞入成昆体内,他猛地后退数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昊:“你……” 萧昊看到他头顶血条刷地降到了二成以下,一个“武功尽废”的debuff挂在血条下面,只迟疑了半秒,就绷住了脸,冷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武功已废,人头留给我教谢狮王亲自收割。” 成昆脸色又青又紫,怎么也没想到萧昊竟然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废了他,伤重加上气急,竟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一遭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成昆已被少林派之人抬了下去。 萧昊悠悠对众人道:“诸位热闹也瞧够了,差不多该下山了罢?” 【叮!侠士宅心仁厚,恩怨分明,逼格+1000。】 【叮!侠士不屑至尊之名,当众斩刀,对于所得秘宝毫不吝啬避讳,逼格+2000】 【叮!侠士当众揭穿凶案阴谋,江湖人有感明教忍辱负重,逼格+2000】 【恭喜侠士通关秘境,秘境奖励请于帮会领地信使栏收取。】 * 光明顶之围,明教在江湖中大展威风,萧昊在明教的地位空前高大,教众弟子皆把他当成明尊在世,恨不能每日供奉。 萧昊面对这些狂热的信徒有点莫名的心虚,群雄一散去,他就立刻遁回石之轩的那处清净别院。 他放出球球来,犹豫半天,还是隐了身到门口。 这个世界的任务通关,意味着他很快就要离开了,石之轩的事情到底还是要处理妥当。萧昊看到焦点列表里就在门内的那个目标,深吸了一口气,停在门前。 房门忽然打开,萧昊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拉进门内。 隐身在被对方碰到的瞬间就破除了,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的视角转换,后背咚地一声在冰凉的地板上撞得生疼,萧昊倒抽一口凉气,听见门迅速又合上的声音。 球球在门口舔了舔爪子,疑惑地歪了歪自己的小脑袋“喵”了一声。 萧昊右手揉着被撞疼的背,视线稳定下来,眼前是一只撑在地上的手,挺直而骨节分明,修长的指上有一枚镶着红红宝石的戒指。 他眉头微皱,秋水长天戒……从前是这个颜色吗? 左侧腰腹上忽然传来陌生的触感,萧昊全身一僵,从腰际至天灵盖像过了一道电流似的。他睁大了眼睛,立刻伸手捉住了那只为非作歹的爪子。 “石……” 什什什什什么情况!!! 萧昊完全不敢猜自己此刻的表情,他就像一只受惊炸毛的猫咪,除了紧紧抓住石之轩的那只手,半点不敢动作。 他一抬头就能瞧见石之轩的脸,和往常一样优雅地笑着,极深的眼底有一些难以分辨的暗流,像是骄傲,像是忧郁,又像是某种狠劲。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面色冷了下来,寒声斥道:“石之轩,你干嘛?!” 上面的男人却好像看穿了他这强做镇定的生气表现似的,答非所问:“这异域的装束,阿昊还要穿多久?” 129.怜我世人忧患多·二十 萧昊此时的心情有如一万只草泥马从心头狂奔而过。 被他抓住的那只手传来惊人的力道, 他不得不用上全部的力气跟石之轩僵持,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此刻放松些许,那只手会立刻脱开束缚。 石之轩……他吃错药了吗!! 萧昊有些动气,后背被撞疼的地方火辣辣的,他瞪着石之轩,咬牙道:“下去!” 石之轩不为所动,眼中带了几分兴味, 慢悠悠道:“从前只当阿昊温雅沉静, 未敢想过骨子里……竟然奔放如斯。” 萧昊知道他是在吐槽自己这身定国,没好气道:“又不是闺中女子,就算赤膊被人瞧去了又有什么所谓!”想他做丐帮的时候,还天天不穿衣服呢,光着膀子带个纹身就出去满大街溜达了,也没见谁提什么意见。 石之轩眉头皱了起来, 不喜道:“当然有所谓!” “你这——”萧昊话到嘴边, 忽然想起了什么, 话头猛地顿住。 石之轩这家伙……好像是个断袖哦?明教的衣服在萧昊看来还算正常, 虽说定国是有那么一点儿凉飕飕,但总好过五毒的破布条吧?石之轩这莫名其妙的举动,难不成是…… 大家都是男人,萧昊突然理解了石之轩为什么会不由分说地上来就地咚了他。这……他换定国只是为了提升武力值, 可绝对没有……什么撩拨的心思! 不管怎样, 作为被咚的那个, 萧昊对这个状态是很不满意的。 “石之轩, 有话好好说,你非得用这个姿势吗?” 头顶的男人笑了起来,语气温柔至极,全身上下却仍旧纹丝未动,“是该好好说说。” 他做出沉思的样子,极为认真道:“从哪儿开始说起?我起初以为阿昊变成了猫,好奇又无奈之余,总觉得那猫给我一种违和感,明明气息相同,却感觉不是你。直到我不经意间,运起内力在双目上,忽然就看见了猫儿身后你的样子……” 萧昊本想先发怒挣脱这尴尬的姿势再说,然而刚听他开头,心中就是一个咯噔。 石之轩能看破他的暗尘弥散?!那他之前一直跟在球球后面隐身的事情……萧昊的脸有些绷不住了,强镇定着问道:“你……何时发现的?” 石之轩想了想道:“范右使说你故意让他瞧见的时候。” “……” 萧昊心情无比复杂,深吸了一口气缓吐出来,抬头道:“这个我可以说明的。” “那倒不必,”石之轩平静与他对视,笑道:“我先前说过,阿昊如何行事不必同我过多解释,我心中有数。” 萧昊张了张嘴,心里猫抓似的想要知道石之轩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但又怕自己说漏嘴反被套话,半天也没能问出口。 石之轩好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从容不迫道:“我将猜测讲出来,阿昊帮我听听对了几成,可好?” 萧昊刚要回答,便听到石之轩压根儿没打算留给他回复的机会,已自己讲了起来: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阿昊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文人气,你棋路和外表格格不入,甚是违和。可惜直到你破碎虚空,我都没能真正见到你藏起来的那一面。我那时常想,先生是万花的温润君子,自然有很多举动不可以放肆任性,你背负着万花的门面,掩藏真性情本就无可厚非。” 他目光如水,低沉的声音在如此近的距离听来格外清晰,一字一句不像逸散在空气中,反倒像不轻不重地叩在心上。 “初见到躲在猫儿后面的阿昊时,我欣喜若狂。” 萧昊不知道怎么的,胸腔里咚咚咚地打起了鼓。 石之轩想到自己先前见到的画面,整张脸都柔和下来,忍不住露出笑容:“原来阿昊没了万花形象的束缚,竟然也会躲在暗处偷偷地看我,眼睛瞪得像铜铃,把脸凑到我鼻尖上,要从我脸上盯出花来。” “……!!!” 萧昊的脸刷地就红了,妈、妈卖批……!隐身真特么害人啊!! 石之轩知道不能把人激得太过,恰到好处地岔开了这点,接着道:“时间稍久些,每天都觉得好像新认识你了一遍,又每天都觉得好像从未认识过你,我感到不安。尤其是,自来到这里后,阿昊做事就全然换了个风格,接洽明教的事务驾轻就熟,可你和我一样来自天外,理应同这里的明教没有半点关系。”石之轩顿了顿,眼神暗了几分,“我忍不住想到了万花。” 萧昊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全身都紧绷起来。 “我想,阿昊眼中总有些来历不明的风采,有没有可能,万花同这里的明教一样,只是阿昊游历世间的一部分。你能年纪轻轻就达到武学巅峰,甚至自由控制破碎虚空的时机,是因你已经很熟悉破碎虚空,对这一切毫不陌生了。” 石之轩看到萧昊眼睛微微睁大的惊愕模样,就知道自己多半猜的不差。若有若无的怒气笼上心头,他沉声继续道: “但若你真的已经破碎虚空多次,应当早就摸清江湖是个什么模样。我知你向往隐居山林清净悠闲,可为什么又要一次次把自己往风口浪尖送?无论万花还是明教,本该置身事外作壁上观,却总要掺和进原不该管的事,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他认真看着萧昊,半问半肯定道:“阿昊如此优秀,寻常威胁自然不放在眼中,除非……有什么你反抗不了的人或物,逼你不得不这么做。” “……” 萧昊这种时候脑子里想的竟是:石之轩不愧是大唐第一大boss,连蒙带猜的居然真把系统的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爆表的智商也是没谁了。 石之轩面色阴了下来,冷然道:“你来到这里后修为倒退却毫不意外,想必对这事已经习以为常。是不是……胁迫你的那人,给你设了什么束缚,如果你不完成他的条件,就不能……顺利破碎虚空?” 萧昊此刻十分想切开石之轩的脑子瞧瞧里面是个什么构造了,论观察推理,他甘拜下风。 眼前的这个石之轩,总觉得有哪里和从前不大一样,他虽然还是谈笑晏晏、谦恭有礼的样子,但大约是出于某种直觉,萧昊总觉得石之轩身上多了一点难以描述的……危险感。 石之轩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了几缕愁思:“这条件,或许是万花七圣,或许是明教安危,或许是扬名天下……我不知能帮你做些什么,便自告奋勇去探光明顶密道。不想意外着了道,那密道中的人,多半是你找的阿修罗尊者,他手里有一柄古怪长杖,气息像极了邪帝舍利。我一时不察,被邪气侵入脑海,看到……” 石之轩眼底一暗,飞快截住了话头,转移话题道:“你送我的指环就是那时损坏的。” “我当时头脑不大清醒,被那人用长杖引了一路,到了岭南才靠着它重新恢复神智。” 萧昊遂了然点了点头,“难怪我当时对你传音你都没有回复。” 邪帝舍利经他之手,已经没了邪气,只剩下元精,但原本邪帝舍利的邪气有什么作用,萧昊再清楚不过。如果是那样的东西,石之轩会暴走发狂,倒也在情理之中。 一代邪王意外栽在这低武世界的小喽啰手中,石之轩之前挂他密聊……分明是脸上挂不住吧! 想想确实挺丢人的,要是换了自己,肯定也竭力瞒着能少说就少说。 萧昊想了想,转头看了一眼秋水长天戒的耐久度,红彤彤的1%,不由叹了口气。 好罢,这人本来就是个心境不大稳固的精神分裂的主,今天的事,他姑且不同这犯病的石之轩计较! 石之轩在他头顶道:“我知道阿昊身上还有很多秘密,可我并不着急,你若愿意告诉我,之轩洗耳恭听;你若不愿说,终有一日,我能自己把它们全都搞清楚。” 萧昊暗搓搓地想着,以石之轩的脑子没准儿还真能猜中…… 他一走神,手中的力道便松了几分,察觉到石之轩似乎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 石之轩深不见底的眼中,映着自己有点儿紧张的一双异色眸,对他温和笑道:“你破碎虚空后,我常常在摘星楼描绘你的模样,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记忆中的那张脸,还是在一天一天变得模糊,我阻止不了,就连梦中,你也没有来过。” “……”萧昊最后一点儿火气也被悄无声息地扑灭了,到底心中不忍。 石之轩是他这么多个世界以来遇到的最大的麻烦,偏生他还对这人有歉疚,总觉得辜负了他一番错爱,又总是被这人稀里糊涂带偏,说不出撵他走人的重话……快刀斩乱麻才该是他一贯的处事风格,怎么一碰到石之轩就搞不明白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石之轩似乎知他心中所想,转而道:“阿昊,被人爱慕这件事本身就不需要负什么责任,你只要维持现状就好,更不用内疚。看上什么人是我石之轩的事情,但若你想轻易甩掉我,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萧昊沉默了一会儿,把自己先前琢磨许久的那番腹稿揉吧揉吧全丢进了虚空,算是妥协:“好,我不撵你。” 这体位着实尴尬,他一秒都不想再地上多躺了,“你下去。” 攻城略地当循序渐进,不可贪多。石之轩目的达到,乐意之至。 他刚要起身,大门却传来异样的响动,萧昊一个激灵,和石之轩一同看向门口—— 范遥维持着推门的姿势,木门吱呀一声在他前面展开,他背后的杨逍眉头深锁盯着室内,欲言又止。 “萧、萧兄……总教……宝树王……求见。” 130.怜我世人忧患多·二十一 萧昊:“……” 谁给你们的养成的坏习惯!有什么事情进门不能先敲门吗! 萧昊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 绷着一张高冷的脸, 面无表情道:“我这就去。” 石之轩忍着笑,慢吞吞地站起来,萧昊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不快地瞥了眼还干戳在门口发呆状的范遥:“……范兄可还有事?” 范遥正犹豫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他身后的杨逍已经一言不发果断转头离开,他尴尬地把推门的手收了回来, 抱歉道:“哦, 我……想起来和大哥还有别的要忙,就不打扰了!” 萧昊头大如斗,待他身影消失,才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石之轩一眼。 石之轩笑而不语,纯良极了。 萧昊平静下来之后,慢慢后知后觉回过味儿来。石之轩这厮狡猾至极, 又是强咚又是扒他马甲, 扒完了不等自己冒火就开始打感情牌卖惨, 搞得他一点儿脾气发不出来……他刚才可不会弄错, 要不是捉住了石之轩,石之轩恐怕是真打算做点儿什么。 这么下去可不行,他萧日天操天日地叱咤千里什么时候认过怂?现在石之轩这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反衬得他担惊受怕, 像是下面那个! 呸! 且不论他对石之轩没那个意思, 就算有, 自己也得是上面的! 萧昊在心底冷哼一声, 立刻决定重新把主导权捏回自己手里。 “之轩才智过人,我身上的秘密几乎猜中了八成。”宝树王跑来中土明教,应是带着那宗谱要接他回波斯了,他上次答应过常胜宝树王,若再见到他,会乖乖回去做明尊。如今在明教的身份已经讲得很明白,他不能再用失忆做借口,得想个办法从两方明教的视线中安然脱身才是。 “眼下我在此世的时间所剩无几,方才又……”萧昊故意顿了顿,旋即笑道:“怕得劳你陪我扯个谎。” 石之轩见他竟然没有抵触他们被人撞见那尴尬场面的事情,心头略有疑惑。 以萧昊和他的功力,察觉门外之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萧昊因为精神紧张没有察觉,但自己故意放范遥他们进来这点,他不可能不清楚的。 阿昊没有抵触……是不是说……石之轩若有所思,虽觉这进境让人不踏实,心底却依然有些微不可查的雀跃。 萧昊翻开了信使栏里那包通关奖励,当着石之轩的面嗑了那颗直升95的丸子,眼熟的升级光效闪过两道,石之轩皱了皱眉,一时没反应过来萧昊在做什么。 定国换成了燕云,萧昊挑衅似的看了石之轩一眼:“之轩可要想清楚,这次若再随我走,就是条不归路了。” “……” 石之轩看着他那身露脐裸背、裤子几乎挂在裆部的燕云,笑不出来了。 阿昊比他想象中……还要棘手。 等他搞清楚阿昊这些稀奇古怪的衣服到底是从哪里弄出来的,他绝对要给那不好好做衣服的人好看! 很显然,对方是比他们更上一层的存在,譬如之前遇到的勾魂使者那样的东西。举头三尺有神明,武道到了破碎虚空的境界,姑且也算半个地仙,他自信总有一天能踩在那东西之上,到时再把欺负阿昊的账,一笔一笔清算回来。 石之轩极快敛去了眼中的暗色,扬眉笑道:“与君同行,荣幸之至。” * 来到大殿,萧昊一眼就认出了常胜宝树王那张颇有代表性的驴脸。五散人与三法王皆在其中,谢逊感激他拿下成昆一事,遥遥对他行了个礼。杨逍与范遥独立在另一侧,见他和石之轩一同过来,脸色有些微妙。 石之轩的秋水长天戒耐久几乎降到零,萧昊从帮会领地买了个天工甲人,放出来帮石之轩修好了装备,秋水长天戒总算恢复了之前那让人安心的蓝绿色戒面。 石之轩原先在万花见过类似的圆肚细腿的机甲,用起来很是娴熟。他带上修复好的秋水长天戒之后整个人好像也正常了一点,起码没有再继续散发那种让球球炸毛的危险气息了。 宝树王看到萧昊眼睛都亮了起来,张开双臂就向他快步走来:“吾人恭迎明尊圣驾!” “……”萧昊脑中打好的草稿差点儿被这人一句话噎回肚子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还不能继任明尊,不敢当这两个字。” 宝树王大惑不解,驴脸皱成一团菊花,“为何?彼人之事总教已经知悉,尔记忆恢复,理应同吾人回波斯!” 萧昊连忙安抚他道:“阁下不用着急,听我说完。” 萧昊抬起头,一本正经对众人道:“方才我在房中同之轩论道,意外得明尊指引,明尊降下旨意,说我功德尚未圆满,归宿应当在大漠。需前往荒漠悟道,依他指引寻到三生树,耐住一世大漠孤月,方可成就琉璃身。” 范遥目瞪口呆,他们论什么道要……滚到地上去?! 萧昊从容不迫把脑袋转向他那边,微笑道:“初见明尊神迹惊慌失措,不慎跌倒,让二位看笑话了。” 石之轩也跟着对逍遥二人点了点头,脸不红心不跳道:“不错,石某有幸得见明尊显相,亦不胜惶恐。” “……”范遥心情复杂,决定保持沉默。石前辈都这么说了,萧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殷天正沉吟片刻,忧虑道:“大漠环境恶劣,断水缺粮,圣子就这么贸然前去,恐有不测。” 萧昊不在意道:“明尊说,大漠中有最美的星空,有最自由的苍鹰,有最温柔的驼铃,还有一棵神秘难寻的三生树,傲立沙海,四季飞花。等我找到了它们,通过了明尊的试炼,就回来继任明尊。” 他叙述的景色仿佛亲眼所见,让人迟疑他是否真的是聆听到了明尊的指引。 宝树王眼中精光四射,在总教人眼中,练成明尊琉璃体的萧昊就是明尊选定的继任者,萧昊说出这样的话,更使他坚信萧昊是明尊钦定的光明之子,反而和明教高层们反应不同,十分赞成他前去大漠。 “明尊在上,庇佑彼人!彼人理应接受明尊考验,振兴明教!” 萧昊最头疼的宝树王反而第一个被说服,他哭笑不得。这波斯的胡人当真个个又直又傻,可爱极了。 谢逊皱眉问道:“此事尚有不妥,圣子要是找不到那劳什子三生树又怎么办?” 萧昊目不斜视,坚定道:“以我手中双刀,永守大漠孤月。”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这件事神幻非常,但一想到他们眼前正站着一个真正飞升过的石之轩,就忍不住思量这明尊显相之事,未必不可能。 他们知道萧昊同他们讲出来,定是已经下了决心,阻拦也不会有用,于是齐齐跪下行礼,恭敬道:“盼君东归!” 【完成任务:大战!英雄倚天屠龙记。 战胜玄冥二老:1/1 以一敌百:1/1 战胜崆峒五老:1/1 任务奖励:脱离当前秘境。】 【隐藏首领:张三丰0/1,任务未完成。】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光明之子:愿逐光明,盼君东归。】 【声望统计:明教-尊敬,武当派-尊敬,少林派-尊敬,海沙派-尊敬,巨鲸帮-尊敬,神拳门-尊敬,崆峒派-敬重,昆仑派-敬重,华山派-敬重,峨眉派-仇视,金刚门-仇视。综合评定:A。】 【好友列表统计:生死不离1/1,莫逆之交20/2,肝胆相照5W+/10。综合评定:S。】 【进度成就统计:暗夜行者1/1,名动西域1/1,以一敌百1/1,武林至尊1/1,光明之子1/1。综合评定:S】 【任务统计:隐元秘鉴·计获事足,进度:11612/10000。综合评定:S。】 【秘境通关评定:A+。】 【恭喜您达成隐元秘鉴·计获事足。】 萧昊从怀中掏出一份系统抄录好的武穆遗书,交给杨逍道:“如今元廷倾颓,兵力却仍不可小觑,明教在四地的起义若缺了妥善指挥,只会徒增伤亡。我听闻五行旗下有一勇猛义士名叫徐达,劳烦杨左使寻机会将这兵书转交给他。” 杨逍奇了一声,应下接过。 萧昊接着道:“武穆遗书在我手上的消息天下皆知,我会带着那刀里的绢帛一同离开,将众人目光引向大漠,免得给你们带来无谓的麻烦。” “阳教主已死之事外界尚不知悉,我离开后,教中大小事务暂由……”萧昊沉思片刻,安排道:“暂由谢逊代为处理。” 杨逍在光明顶中只手遮天,但树敌也有不少,若把大权交给他,以他冷傲的性子,多半要跟五散人闹翻。殷天正早有独立一教的心思,范遥无心权势,韦一笑声威不足,如此看来,果然还是谢逊更为合适。 明教好不容易不再是一盘散沙,今后万不可再叫人钻了空子。他这安排必定使杨逍心生不满,萧昊想了想,对杨逍道:“杨左使,另有一关乎我教存亡的要事托付与你。” 杨逍闻言一怔,神色凛然等候下文。 萧昊对他道:“武穆遗书是用以驱赶元兵鞑子,但若有人手掌大权后就作威作福、荼毒百姓,或残害兄弟、反攻倒算,我要你以圣火令取他首级。这话,务必要让每一个明教弟子知晓,并且牢记在心。” 他很快又单独对杨逍密聊了一句:“尤其注意一个叫朱元璋的人。” 杨逍并不完全理解他这安排,但他敏锐察觉到,其他人并未听到萧昊最后那句话。这种交代方式令人格外上心,如此郑重,想必确实十分重要。萧昊说此事关乎明教存亡,杨逍收了几分没得到教主之位的不快,沉肃应是。 “天地渺渺,大漠苍茫,此去经年——” 萧昊转过身,展颜一笑:“勿念。” 131.怜我世人忧患多·番外 灭绝师太近来心情很不愉快。 先是多年前, 师兄孤鸿子借倚天剑同明教光明左使杨逍比武, 反被抢了倚天剑,还被杨逍言语相讥,对倚天剑弃如敝履,致使孤鸿子气死,倚天剑流落入元人之手。 峨眉派耗费大量精力,前后奔波数年, 才最终将倚天剑回收, 镇派之宝得以保全。 然而刚刚重获倚天,江湖上就传来屠龙刀的秘密被明教破解的消息。 灭绝师太得知此事,眼前一黑险些气昏过去。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一出, 谁与争锋? 这从宋末流传至今的秘密, 江湖人尽皆知, 但这番话背后的真正含义, 始终只有峨眉知晓。 昔日大宋将倾、襄阳城破之际,郭靖夫妇铸倚天剑和屠龙刀,并将武穆遗书、九阴真经、降龙十八掌和忆盈楼武学精要藏于刀剑之中,刀剑的秘密随着郭靖夫妇与郭破虏的殉难, 便只剩峨眉创派祖师郭襄一人知晓。 此后峨眉传位门下弟子时, 皆以倚天剑和玄铁指环为掌门人传位信物, 并将刀剑秘密口耳相传于历代峨眉派掌门间。 灭绝师太殚精竭虑想要达成的毕生追求, 便是回收倚天剑、夺得屠龙刀,获得其中武学精要与兵书,光大峨眉,将兵书托付于忠肝义胆之辈驱逐元兵。 这个美好的理想现下被明教搅得一团乱了。 灭绝师太气得全身发抖,只觉明教可能天生就和峨眉犯冲! 明教夺刀群雄会在光明顶正热闹时,她还在带领弟子取回倚天剑,料想凡夫俗子绝无可能堪破屠龙刀的秘密,且没有倚天在手,无论谁拿到屠龙刀,都不可能取得武穆遗书。 可惜千算万算,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除了倚天剑,天下怎么还会有神兵能破开屠龙刀! 屠龙刀的秘密大白于天下,众人皆猜测倚天剑中会是何物,可屠龙刀已毁,再也没有神兵利器可以破开倚天剑。 眼看剑中的武功秘籍再难得见天日,灭绝唯恐峨眉上等武学就此尘封,烦躁不已。 武穆遗书落入明教圣子手中,那圣子是番邦胡人,怎么配拥有此等旷世兵书!宋室江山已被异族统治了这么久,若赶走了鞑子又引来胡人,便如刚出虎口又进狼窝,灭绝师太决不允许此事发生。 这武穆遗书,非拿回来不可! 她怒气冲冲千里迢迢赶到明教光明顶,讲明倚天屠龙同峨眉的渊源,扬言她们祖辈留下的东西理应交给峨眉保管。 范遥本觉得峨眉来讨东西在情理中,不想为难她们,但灭绝的气焰态度却着实惹火了明教一众,他嘴边的好话顿时就变了,装傻充愣道:“师太有所不知,萧兄前些时候受明尊指引,已经带着武穆遗书前往大漠了!” 灭绝师太闻言又是一口老血,气骂道:“峨眉才不好糊弄!明教不要胡扯打发我们!” 韦一笑也跟着一起装糊涂,两手一摊道:“老尼姑,圣子跑了我们也没辙啊!你就是把明教翻个底儿朝天,也找不到武穆遗书的影子。你真想要兵书,不如去大漠,我们圣子那人品一流,好说话极了,没准儿他一怜香惜玉就给你了呢!” 周颠在一旁哈哈大笑:“亏你吸血蝙蝠说得出来,这老尼姑磕碜老土,还没圣子长得好看,倒胃口!倒胃口!” 灭绝师太脸色又青又红,倚天剑气势汹汹一剑削出,周颠故意大喝一声,好像受了惊似的:“诶呀,老尼姑恼羞成怒了!” 峨眉众人纷纷拔剑,眼看就要同明教打起来,谢逊出言阻止道:“师太心系祖传之物,我等可以理解,但圣子确实已带着武穆遗书前往大漠,师太在江湖中稍加打听便知我等没有胡言。” 灭绝师太冷声道:“魔教乱党拿着这兵书,即便抗元成功,也终究不是善类!今日若不妥善归还,峨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众人深觉这灭绝师太胡搅蛮缠,颇不讲理,他们几乎想直接和峨眉撕破脸面,为了抗元大业却又忍住了,纷纷皱眉。 殷天正爱女殷素素也在其中,看不惯灭绝嚣张跋扈的模样,出言讥讽道:“老尼姑技不如人,拿不到屠龙刀,现在反来以失主口吻明抢,好不要脸!” 灭绝脸色一变,仗着倚天锋芒,出手狠辣至极,险些削掉她一颗脑袋。殷素素惊呼一声,害怕地闭紧双眼。 危难关头,倚天剑剑锋突然被撞偏,一倜傥潇洒的少侠自外飞掠而来,拦下了这一剑,竟是武当张翠山。 殷素素紧紧揪住这小道长后背的衣服,冲灭绝师太恶狠狠吐了吐舌头。 原来群雄会后,明教揭穿阿修罗尊者的阴谋,武当七侠回山门复命。张三丰听得他们描述经过,大感惊奇,详问之下,闻得萧昊名姓,惊疑不定。 又听他是当众切开屠龙刀,因身负明尊琉璃体绝学而能窥得前世今生记忆,张三丰抚须而笑,连连叹道:“竟然是他!” 众弟子不解其意,忽得知峨眉大动干戈赶往明教,张三丰立刻派张翠山快马前往光明顶,为明教和峨眉说和。 张翠山说明来意,又将张三丰的嘱托详尽转告灭绝师太道:“师父说,贵派祖师郭襄曾受那位圣子救命之恩,真算起来,武穆遗书本就是那位前辈的东西,请峨眉不要再继续纠缠,与明教化干戈为玉帛吧!” 灭绝师太半个字也不信,厉声问道:“一派胡言!那魔教的小子才多大年纪,与我派祖师又怎么可能有瓜葛!” 张翠山正色道:“按师太所说,刀剑秘密是峨眉掌门代代相传,外人无从得知,圣子若与那位前辈无关,又怎能得知刀身有异?师太……可知圣子名姓?” 灭绝师太猛地一滞,神色僵硬起来。 张翠山转而对谢逊道:“师父另有交代,说屠龙刀已毁,到底是一团废铁,不如交还峨眉,或可助峨眉重拾倚天秘籍。” 谢逊略一沉吟,干脆爽快地应下了。 灭绝师太脸色几度变化,明教肯交出屠龙刀,倚天剑或许还有机会斩断,遂咬了咬牙道:“张真人可还说了什么?” 张翠山从容笑道:“师父说,明教和峨眉本该同气连枝。眼下明教义军四起,正需兵书指挥,不如双方统一战线,一切待驱逐元兵后,再细谈归属。” 灭绝师太心有不甘,忌惮祖上那位,又不得不掂量大局形势,纵然这口气再咽不下去,也只能先忍着! 灭绝师太收下屠龙刀,不情不愿嘴硬道:“今日我给张真人一个面子!但他日若明教辜负所望,峨眉必定举派声讨!绝不留情!” 自此,明教与峨眉暂且休战,共驱蒙古元人。 不久,武当与明教也传来喜讯。那日张翠山英雄救美,意外获得殷素素一颗芳心,加上张翠山给明教众人留下的印象极好,被留下小住了几日,同殷素素逐渐互生情愫。 双方对于这门亲事支持有加,没过几月,就红绸罗帐地操办起来。这般郎才女貌,武林中人羡艳不已。 谢逊欲杀圆真为全家报仇,却发现群雄会后,武功尽废的圆真竟从少林派神秘消失。 恰逢范遥意外探得汝阳王似乎收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和尚,近日蒙古蠢蠢欲动,似在针对明教策划什么阴谋,范遥遂乔装改扮潜入汝阳王府卧底,追查圆真踪迹。 另一边,阿修罗尊者在中原武林人人喊打,辗转多地都无处容身,玄冥二老奉汝阳王之命接应他,却被他毫不留情面轰走了。 若非当日玄冥二老坏他计划,今日明教哪可能有这般势力。 他回到西域,凭一己之力建立起神秘的西方魔教,与昆仑光明顶针锋相对。他一生都视明教为心腹大患,执念入魔,纠结至深,已至癫狂地步。 因他智计无双,汝阳王大为器重,甚至后来让爱女认他为师,诺以重金高位。玄冥二老见他不可同日而语,百般讨好,他因怨恨这二人,始终与他们有芥蒂,不屑与之同流。 然而明教起义势力如燎原之火,元廷渐渐不支,阿修罗尊者到手的地位和权利逐渐在明教的攻势下化为泡影。 洪武元年,明教坛主朱元璋建立明朝,元室衰微,阿修罗尊者吸纳其残余势力,远遁西域,养精蓄锐,意图暂时潜伏,伺机推翻大明。 立国后的朱元璋深惧杨逍武功,不敢妄动明教功臣,但明教的威力使他深深忌惮有朝一日会有人如法炮制,遂下令将明教所有兵力收归国有,架空明教实际权力。 明教只余宗教信仰,身为立国之教,天下万千信众,一时兴盛非常。 波斯总教深感中土传教得今日之势,圣子功不可没,大肆宣扬神化萧昊的形象,西域“日天”之传说远播千里,举国上下皆以供奉明尊为荣,甚至将其当做庇佑宅院、趋吉避凶的保护神。 只是波斯人传来的名字晦涩难记,最后中土统一口径,皆称明尊“日天”。 时光轮转,明教高手接连老去,明教没有新辈高手支撑,终于在江湖没落。 明帝深受魔教困扰,下令全国禁教,明教余党不得不远迁西行。 但每个明教教徒心中,都还有一个念想。 他们深信,有朝一日,会有一个红衣白袍的人,从大漠深处归来,带着与烈日同辉的灼灼光明和明尊的净世指引,带他们去朝见那大漠中的圣物三生树,去重燃光明顶上的耀耀圣火。 于我巅峰时叱咤千里,于我沉沦时掩帽拭刀。 苦又何妨,难又何妨? 尝得了一时血意刀光,耐得了一世大漠孤月。 我明教,终有复兴日![注] 且待吾等归来,手执圣火,镇魔无极,荡涤世间,万法朝尊。 132.折戟沉沙新埋骨·一 青分豫楚压嵩衡, 峻岭连襟扼三江。 雄关百死埋枯骨, 碎裂肝胆与封疆。 武胜关口,峰峦耸峙,林木荫翳,怪石嶙峋,乃天下九塞之一,古往今来兵家必争之地。 此地山峦交错, 群峰环结, 险要至极,车不能方轨,马不能并骑,是豫南天然之屏障,更是北扼淮水、南控襄樊的交通咽喉。 萧昊是在一阵震耳欲聋的拼杀喊声中醒来的。 他把石之轩诓进了帮会领地,舒舒坦坦调整好自己的精神状态才开始传送, 料想这回精神饱满, 无论下个世界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自己都能从容应对。 然而他果然还是低估了系统这个坑货。 利刃穿破血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萧昊脸上猝不及防地被溅上一丛温热液体,他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睛。 天光暗淡,初秋的暑气还未散尽,大地从地心散发出炙烤的热度, 萧昊不适应地一侧头, 眼前一个逆光的身影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环刀, 他下意识地一个侧翻, 迅速躲开了这要命的一刀。 双手都沉甸甸的,他一低头,就瞧见那对熟悉的555盾刀。 那人一刀落空,很快又重新改变刀势,向萧昊劈来。 萧昊来不及思考,一个盾猛冲上去就把这红名砸得晕了过去。 他这才得出空档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里似乎是一处军塞,周遭尸横遍野,密密麻麻的红名在己方阵营中横冲直撞,飞射的弓箭几乎没有一箭落空,每射出一道弧线就会带走一人甚至两人的生命。 战场嘈杂不已,却都是敌军兴奋的呐喊声,他身边的友军安静如死,几乎全丧失了求生反击的意志。 身后的关城以山为障,凿山成隘,城墙坚固,但那城墙之上空无一人。 萧昊迅速判断出了己方的形式。 监控插件显示他们这一方只有几百人。 ——他们是……弃子。 萧昊心中莫名,对面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们斩尽杀绝,他得活下去! 萧昊刚刚站在这里砸晕了一个蒙古士兵,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十几个红名快速向他围了过来,他握紧手中盾刀,猛地向斜前方高高跳起,陌刀带着撼地朝红名堆狠狠砸了过去。 离他最近的几个人被这沉重的当头一砸撞得头晕眼花,萧昊不做停歇,一面盾墙在身前升起,盾舞一开,数面金色的大盾开始围绕他周身八尺狂飞乱砸。 那些金色的大盾看似毫无章法地乱飞,实则极为精准地砸在敌人身上,而离萧昊很近的宋军却没有一个被他的大盾砸到。 萧昊推着盾墙一路冲锋推进,那些围上来的蒙古人被砸的七荤八素、连连后退,竟被他生生在蒙军阵营中推出一条坦途。 周围的宋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知这沉默寡言的新兵蛋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生猛。 萧昊听得有人在背后喊道:“好兄弟!将军已弃关逃了,我们这些人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弃卒,你若有余力,便不要管我们了,自己保命去罢!” 萧昊听得此言,转身盾猛砸晕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蒙古兵,目标秒切到了喊话那人身边的红名身上,盾飞接斩刀,干净利落把那红名一刀挑下。 鲜血染上了冰冷的玄甲铁衣,他皱起了眉头,看着那宋兵道:“刃端百死何辞战!横竖都是死,不如多拉几个垫背!” 那宋兵见他神勇无匹,势不可挡,眼含热泪道:“我们武艺平庸,抗不过这些凶悍鞑子,你身怀绝艺,万不可陪我们折损在这里!” 萧昊又一记绝刀斩翻了身边的蒙古兵,强烈的血腥气引得他胃部直翻腾,但这刀剑无眼的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对敌切不可心慈手软。 苍云不比少林万花,一条命没了可没有轮回锋针给他用。战场杀机四伏,他也没机会把石之轩从帮会领地放出来,唯有先拼过这一遭。 他强压下心中不适,站在了那宋兵的身前:“守将不在了,就换我们来守。” 那宋兵以为他是疯了,苦心劝道:“你说什么傻话!我们不到三百人,如何抵抗蒙军铁蹄! 萧昊一边开着盾墙顶住了两把环刀,迅速确认了自己周围的情况,一边在阵营喊话道:“不想死的,听我指挥!” 这一声如惊雷乍破在宋军耳边炸开,残余的宋兵个个全身一震,纷纷望向那黑衣重甲的陌生面孔。 黑色的甲片下,金色的流云纹若隐若现,玄色护心镜给人一种莫名的踏实稳重感,两侧金色的排甲在暗淡的日光下闪着低调的光辉,那副坚实的装甲之上,是一张坚冷刚毅、如刀削斧刻般的脸。 这……这是之前那个被他们笑话怕死、把自己裹成粽子的新兵蛋子? 怎么好像觉得哪里不大一样了? 敌众我寡,想要全身而退并非易事,萧昊面容沉肃,扛着大盾顶在前面,已准备好了新的一轮盾舞。 “离城门最近的二十人,迅速脱战,去开城门!其他人,伤重者后退规避,未负伤的护好侧翼;懂些功夫的,同我冲锋顶住!” 萧昊话音刚落,已经自己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这些人战意早就失的差不多了,未必就听他的话,唯有做些行动振奋军心,才有生还可能。 好在他的苍云A的早,没赶上剑胆琴心数据压缩,十七万的血足够他在敌军之中冲他几个来回。 盾甲盘旋如雁舞,横扫千军列阵前。 金色的大盾带着血红的痕迹迅速在蒙军中清出一片空地,那些迟疑畏缩不敢上前的宋军面面相觑,终于有人爬将起来,向关城的方向跑去。 这有人开始动作,其他人也就纷纷回过神来,但大多是往城中跑的,一时无法脱身的人,几乎都在苦苦寻着进城的机会,而跟着萧昊一起冲锋的,竟没有一人。 萧昊在心中叹了口气,撑着盾墙强拖住一整排想要冲到身后的蒙军。 飞射的箭矢铺天盖地朝他的方向压了过来,萧昊自知无法抵挡,当机立断擎盾向地面一插,盾立瞬间释放。 坚如磐石镇江山,兵来将挡奈我何。 坚固的盾面将所有射来的箭矢统统原封不动的弹了回去,那些远在蒙军阵后弯弓搭箭的神射手此刻皆成了他们自己的靶子,咚咚咚的落马声不绝于耳。 萧昊缓了一口气,所谓苍云爸爸一个盾立弹死一片可不是吹出来的。 宋军见他面对黑压压的流矢竟还能有这样的功夫,保全自身毫发无损,眼神晶亮了几分。 是不是老天爷怜惜他们,特地派来这么一个猛将来救他们一条性命! 萧昊身上这套装备是混搭的名剑套和军装,主堆破防为主,防御并没有那么强,那些蒙古人见他以一当十,合起伙来想要将他先行除去,萧昊压力甚重,苦苦咬牙支撑。 宋军接连有人进了关城,留在战场中的人越少,萧昊要分担的压力就越大。他们见真能有机会逃生,对于求生的渴望已经远远超过了所有的念头,杀起身边的蒙军也凶狠了一些,只求赶紧从蒙军的眼皮子底下脱身,逃回关城里闭关避难。 萧昊能挡住的部分毕竟有限,盾甲和蒙古人的弓箭环刀撞在一起,发出尖锐的金属嘶鸣声,身上渐渐开始有了伤口。这系统给的身体的唯一好处,就是受的伤最后都会表现为血条的下降,无论外表多么淋漓,对萧昊来说也不过是皮肉之痛,哪怕是骨头折了,也不至于影响技能的释放。 萧昊趁击退的间隙,盾猛盾压盾击盾刀,按住身边一个蒙古士兵一套技能砸下去,不等怒气攒满,就果断利索切刀,两刀斩绝收割一条性命。 过半的人都进了关城,蒙军人多势大,余在场中的几十人已是强弩之末,要么是身体原因着实无法抵抗脱身,要么是心知那么多人已经逃生,自己在这包围下已无生还可能,逐渐丧失了好不容易燃起来的斗志。 城墙上不知谁喊了一声,想要关闭城门,只要城门一关,武胜关依山而守,地势险要难攻,即便他们不过二百余人,亦能支撑许久。 萧昊沉默着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万万没想到,这苍云小号的第一战,竟要变成最后一战了。 阴阳两界已经触发过,这回怕是再没那么好的运气。也罢,这些弃卒生存不易,他大不了被系统拎去下个小号继续练级,他们的生命却真真只有一次。 萧昊呼出一口气,开始开着盾舞在蒙军中横冲直撞起来。 刚才城中有人喊大胜关三字,眼前又是凶残蒙军,萧昊大约已搞清楚他背后这座关城的意义。 南宋开庆元年,忽必烈率军度淮河,攻大胜关,戍兵弃关南逃,忽必烈大军越关南下直取鄂州,兵困襄阳,此后大宋失守襄阳樊城,再无抵抗之力。 这大胜关,便是义阳三关中的武胜关旧称了。 这些守军全是靠着求生的本能才苟延残喘至今,这座关城或许百姓不足以理解它的意义,但这些守军…… 萧昊感到一种有些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这样的一群守军,即便逃出生天,这座武胜关,恐怕也没办法保住。 …… 拖得一时是一时吧。 萧昊撞飞了一名宋军身边的蒙人,头也不回漠然道:“走吧。” 剩下的人似乎看出了他在做什么,一个个惊异地望着他。 城门开始关闭了,刚被他救下这人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又慌乱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一颗脑袋在两方之间犹豫不定。 最后,他还是屈从于求生的意志,咬着牙转身向城门跑了过去。 萧昊内心突然无比平静。尘起刀落,绝刀闪着凛然的锋芒将敌人一分为二。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133.折戟沉沙新埋骨·二 萧昊不知道这是自己手中陌刀斩下的第几个人, 可能是第二百个, 也可能是第三百个。 擎盾执刀的手有些麻木,背后的战场上剩下的人屈指可数,宋军有七八成都遁入了关城,余下的这些,再支撑个半盏茶工夫,恐怕就要魂归大地了。 城头上密密麻麻地站着一众灰头土面的宋兵,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个敌阵中杀进杀出的身影上。 从守将决定弃关而逃的那一刻起, 他们就应该是一群死人了。 如今这样苟且偷生的活着,是因为有人替他们挡下了本该落在自己身上的刀光,挡下了本该插入自己胸膛的箭矢。 他们是胆小,是软弱,是贪生怕死,是畏惧蒙古兵, 是没有什么大局观、什么保家卫国的觉悟, 但骨子里的血性, 还没全被南宋的烟火气消磨干净。 城头上一人深深低着头, 拳头要在掌心攥出血来,猛地掉头跑下城墙,骂道:“妈的,老子战场上油了这么多年, 躲在个新兵蛋子后面苟活算什么!” 他一路小跑冲下城头, 宋兵们自发给他空出了一条出城的路。 萧昊已经开了盾壁, 血量还剩下一万多, 扛过这一波后,恐怕再难支持了。 他有些怀念明教的吸血阵,哪怕3%的血量吸取也聊胜于无;他也知道背包里还有剩下的龙血磨石,可他并没有那个时间给武器打附魔。 这个苍云号是个半成品,在那个年代1W装分已经可以称得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但T装却压根儿没有。当时的他黄鸡风车敢用脸挡,根本不屑去换T装,以至于现在这等危急关头,他连切心法都不能。 萧昊举起手中大盾,挡住对面蒙古兵合力而上的数柄环刀,震得臂骨发软,接连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斜里刺出一杆长.枪,萧昊微微一愣,稍一侧头便看到之前那个喊话让他先跑的宋兵大喊大叫着冲了上来,像是给他自己壮胆似的。 察觉到萧昊在看他,他脸上红了起来,吞吐道:“你刚才救了我的命,这命就是你的,我不能看着你死我前头。” 萧昊胸中回暖了几分,像是打了一丛鸡血,冲在前面又是一套斩绝绝。身边的那个宋兵跟在他后面,竟也趁乱一枪捅死了一人。 城墙上逐渐升起了越来越多的声音: “妈的,老子豁出去了!” “我们他娘的就是群死人!死人还怕什么死!” “这条命被别人捡回来,也该用命来还!” “去开弓!射死这群狗鞑子!” 关了大半的城门终于停了下来,又有几人从城中冲出,那些登上城墙的守军也终于开始有了行动,几十人合力去操纵城头上安装的床子重弩,每射出一箭都带着巨大的贯穿力,射程足足有一千五百尺。 他们这些被留下的多是刀兵枪兵,虽然会使这弩,但毕竟不熟练,好半晌才能发出一支。其余人见他们动作缓慢,便自发去找了弓来,弯弓搭箭向蒙古人反击。 萧昊的压力小了许多,他磕掉背包里最后一颗中品止血丹,舞着刀盾护住身后又加入的队友,像一头勇猛无匹的雄狮,又一次盾舞冲进蒙军的军阵中。 他先前的几番盾舞已经给蒙军的阵型带来了不小的破坏,加上他这不要命的凶悍打法,吓倒了对方很多人,萧昊冲到哪里,哪里的蒙军的就连连后退,胆战心惊。 蒙军怎么也想不通,区区几百人的一座弃城,竟也能折损他们这么多兵卒。 只因这一路宋兵守卫大多逃的逃降的降,他们几乎没怎么费工夫就长驱直入,直达大胜关,这一队蒙军人数不逾千人,不过是看大胜关守将弃关而逃,直接来收关城的,眼下他们伤亡渐多,对面却逐渐起了斗志、越战越勇,倒是有些不利。 硬吃下也并非难事,但宋兵这不要命的打法,只怕此关攻下,他们也要损失半数。主力大军尚在后方,沿途平靖、九里二关已经拿下,此地守卫不过几百人,待与大军汇合,这么点儿人还不轻易就能宰割? 那蒙古的将领沉吟起来,正在犹豫间,却见萧昊忽然朝他这边看了过来,眼神凶煞非常。 他心中一惊,料想军阵在前,他们中间隔着这么多人,这人就是看到了他也不能将他怎样。但这念头还没来得及想完,就见萧昊已一刀斩翻了身边的士兵,脚底一蹬,像颗重甲炮弹似的冲上了天,越过中间上百兵卒朝他的方向飞来。 那将领顿时色变,就连座下的马都跟着慌乱起来,左左右右地踱着蹄子。他高声用蒙语喊道:“放箭!快拦住他!” 萧昊飞到一半,立刻中断了大轻功垂直坠下,开着盾墙朝下压了下去,盾毅后的玄铁盾将那将领击飞,紧接一个惊沙,把范围八尺内的蒙军压得抬不起头。 这里是蒙军后方,大多是弓兵骑兵,肉搏能力远不如萧昊,萧昊有身后宋军弓手相助,在这群人中间切了刀,斩起来有如砍瓜切菜,好不轻松。 那将领骇得肝胆俱飞,匆忙从地上翻滚爬远,便跑便喊:“撤!撤!先撤!” 萧昊接连追着他又跑了二十几尺,顾忌自己血条已快见底,不宜再战,又见蒙军已经开始有序撤退,遂佯装要将他人头斩下的样子,将他逼出几十尺才停下来。 城头宋军见这群蒙古兵竟然开始撤退,一个个大喜过望,劫后余生和守下关城的喜悦令他们涕泗横流地呼喊起来,手中的武器的轨迹却更坚稳了几分。 他们知道,这群蒙古人是怕了。 原先是他们怕这些蒙古人,如今形式倒转过来,他们的信心倍增,心情也有如一飞冲天的鸿鹄,愈战愈痛快。 蒙军且战且退,终于从大胜关前暂时消失。 萧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刀盾,像抚摸老朋友似的摸上了伤痕累累的盾面,耐久度5%,还有得救。 他二话不说原地坐下,就地闭眼打坐起来。 城中的宋兵见蒙军行远,鱼贯而出,急匆匆跑到他的身边,迎接他们的大功臣。 那最先跟萧昊杀敌的宋兵紧张问道:“兄弟,你还好么?” 萧昊疲累极了,就算是跟东海巨鳌拼命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累,战场毕竟不是个人逞勇的地方,四面八方皆是杀机,稍有不慎不但保不住身后的人,自己也要一命呜呼。心神高度紧绷,全靠着意志和本能在阵前抵挡,他实在是极限了。 众人屏住呼吸看他调息,一时竟没有一人敢上前碰他。 萧昊不回话,他们心中就像压着一块巨石一样喘不过气。蒙古人的拼杀声好像还没从耳边散去,这沉默寡言的新兵以血肉之躯为他们杀出了一条生路,但物有所极,这等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到底还是太勉强了。 萧昊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他身上的玄甲裹得密不透风,加上血色浸染,并没有人察觉什么异样。他长吁一口气,睁开眼道:“我们先进城。” 众人见他终于换过劲儿来,纷纷笑逐颜开,连声接道:“好好好!进城进城!” 萧昊被簇拥着接回去,城头等着的一群人也已望眼欲穿,一看到他们回来,就扑过来团团抱住,想把萧昊扔起来欢呼。萧昊身边那个宋兵立刻拦住了他们,生气喝道:“使不得!没瞧见他身上都是伤吗,万一扔出个好歹怎么办!” 众人吓了一跳,赶紧把萧昊放下来。 萧昊哭笑不得,不知该对他们做出个怎样的表情。方才他在阵前御敌,这些人在后面果断关城门断他的后路,他本该怨恨的。但想到他们到底还是折回来帮他了,那凉了半截的心口好像就又回了一些热度。 世人畏死,如何多加苛责? 只是,蒙军撤退不过是被他们杀凶了眼的样子吓到了,等蒙军养精蓄锐,必然还要卷土重来。方才那队人马数量并不算多,怕是主力军还没到这里,凭他们这么几百个人,若不久后面对蒙军南下主力,便如同以卵击石,绝无抵挡之力。 萧昊明明刚拿了个首胜,却一点儿都无法高兴起来。 方才有不少人喊他新兵蛋子,想来这副身体也没有来军营多久,他于是问道:“我对情况不怎么了解,可有熟悉关城情况的,同我讲一讲?” 众人听他语音沉稳有力,神态镇定,心中莫名的就大为心安,中有一人道:“这城我们是守不住的,今日捡回一条命,大伙儿还是早些散去吧!” 萧昊皱起了眉头,“何出此言?” 那人是军中呆了多年的老兵,因在军中人脉不好,又没什么战力,此次才被留下拖延,他从人群中走上前来,对萧昊道:“将军带着军备粮草早早的就离开了,我们只剩两百余人,箭矢供应不上,人数又完全不足以抵挡蒙古大军,留在这里只是等死。” 萧昊知道他说的是十分恳切的言论,这些残兵败将,即便他自己能靠着系统以一当十,没有奶妈,也终究不是万人敌手。 靠他们守关是不现实的。 但……不能退。 萧昊感到很头疼。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太令人糟心了。 他和这些宋兵不一样,他清楚这座关口的意义。武胜关一破,蒙军直捣襄樊,襄樊失守,大宋门户彻底打开,再无抵抗之力。 哪怕是在秘境里,他也没法劝自己放弃脚下这座城。 人君所恃以为国者,无非法、兵、食三事,南宋大厦将倾,早不顾及他们这些人的死活,唯有自力更生。但即便自力更生,他们的人也太少了,更遑论这些人其实并没有几分战意,他不可能强拉他们与自己共进退。 萧昊沉默半晌,决定开一个世界喊话。 134.折戟沉沙新埋骨·三 “蒙古北路大军直逼大胜关, 关内守军据城死守, 如今首战告捷,然余兵不足三百。卒子萧昊,恳请天下英雄好汉同赴大胜关,助我等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四海皆动。 上乘内功中,有“千里传音”之法, 功夫高深者, 可以传音远方而听来如同人在身侧,越是内功深湛,传音越是柔和。但这门功夫,实有夸大之名,并不能当真声闻千里。不过,只要中间无大山之类的阻隔, 诸如五绝那等人物, 音送数里, 不成问题。 那些离武胜关距离较近的人, 倒还未觉得多么奇异,只对传音之人的内功修为颇为钦佩;但真正远在千里外的人,听得内容却个个色变。 武胜关北出不过二十里,便是黑龙潭百花谷, 周伯通正帮瑛姑照看灵狐, 忽而闻得此声, 连怀中的狐狸也顾不上了, 在原地发呆了好半天,直到瑛姑生气唤他才回过神来。 忆盈楼高阁中,黄药师执萧的手一顿,遥遥望向了大胜关的方向。冯蘅本在病中,得闻此声,眼眶登时就红了,就案铺开笔墨,已开始写起什么。 黄药师看她墨笔落处“徒孙陆冠英亲启”字样,嘴角刚勾起几分又落下,来来回回,一时竟不识悲喜。 早些年乘风的太湖归云庄被欧阳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陆乘风携家北上,就定居在大胜关。 寸阴若岁,物是人非,满襟风雪,几度梦别。 黄药师将玉萧搁到唇边,沉沉吹奏起来。 赵昀从醉生梦死的酒色中惊醒,宫内歌舞骤停,众人又惊慌又无措,护卫的队伍甚至已经紧张的将赵昀围了起来,生怕从什么地方突然冲出刺客。 萧昊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像叩在耳畔,又像从天外远远飘来,无迹可寻。赵昀被这短短几句话中包含的内容震得愣在原地。 记忆开始复苏,几十年前先皇在他幼时夜夜的肺腑之言,终于破开尘封,重新回到这颗已经衰老腐朽的头脑中。 先皇说若有朝一日继承大统,得闻那人自海外归来,可倾力在朝中助他,此人是朝中唯一可信之人。 赵昀年少时,也做过中兴之主的梦,跟史弥远斗智斗勇,并且获得了胜利。但斗掉了一个史弥远,还有丁大全,还有胡大昌,还有陈大方……朝中乌烟瘴气,他开始累了。他渐渐收起了自己的宏图大志,变成一个浸淫美色的君主。 蒙古、金人打来打去,到底一时半会儿啃不下宋室江山,他也没几年可活了,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只要宋室还在,回头交到子辈孙辈手中,功过相抵,也落得清闲。 但这一声来自天外的喊话,打碎了他的清梦。 那个人回来了。 先皇没有交代,天下叫那个名字的千千万,怎么才能判断准谁才是海外归来的那个,但赵昀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几乎就已经毫无疑念。 真从仙山蓬莱归来,有这等本领,自是不在话下。 他竟去了大胜关?赵昀自己笑了起来,周围的美人们大惑不解,根本不知道赵昀在笑什么。 难怪先皇说此人可信,这身先士卒的忠肝义胆,确值得一用。 但大胜关守军不到三百人又是怎么回事?赵昀脸色沉了下来,遣退了身边众人,扬首喊道:“宣贾似道速来见朕!” …… 【叮!侠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吓退敌军,势不可挡,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如愿以偿,进度2746/10000。】 萧昊一嗓子喊完,宋兵们还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只奇怪他怎么好端端地跟他们说这些,难道他这样大喊出来就会有援军来帮忙吗? 萧昊没有给他们多解释,而是认真对他们道:“大胜关失不得,我得留在这里。各位兄弟拼死死里逃生,若有情愿同我共守国门的,便站到我身边来;若顾念家人亲故,珍惜性命,便速速离去吧,蒙军很快就会再来,莫要跟着我送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道:“这是不可能打赢的仗,你有甚么想不开的,非要在这里吊死?” 萧昊是他们这两百余人的救命恩人,若非如此,听到别人说这样的话,他们必定齐齐大骂那人脑子有病。他们被抛下的时候,那军名册上就已经把他们的名字划掉了。此次虽然生还,却也确实没有地方可去,天下之大,想到前路只有茫然。 他们本来是等着萧昊的话,看这个主心骨有什么想法的,哪怕带他们去寻个山头占山为王,他们也会乐意百倍。 谁知道这人竟然要继续守关,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萧昊对他们道:“这倒不是打不打得赢的问题。我们一退,襄阳孤立无援,大宋就危险了。自己一条命没了不要紧,但我们身后是成千上万手无寸铁的妇孺百姓,没了当兵的在前面冲锋陷阵,难道要自己的老父母亲、少小幼童拿起刀兵和蒙古铁蹄拼命吗?” 众人神色一凛,露出犹豫之色。 道理都是最粗浅的道理,他们何尝不想建功立业冲锋杀敌收复旧土,但……这仗没法打啊! 先前那老兵问道:“小兄弟,我们知你武艺过人,可我们只是普通武夫兵卒,这毫无胜算的送命仗,谁都不想打呀!” 萧昊其实是有些底气的,他有围困光明顶的经验,即便守将带着所有的粮草都走了,他也能维持军需。至于工车弩.箭,帮会领地的鲁印可是个大闲人,万花那样的工程都只需要瞬息之间,他想筹备些什么还真不是那么难。至于行兵布阵,他只纸上谈兵过,但有武穆遗书在手,未必不能出奇制胜。 更遑论还有石之轩这个文韬武略的全才兼大杀器在,萧昊并不怕打仗。 但这些事情,他暂时还不能透露出来。 他唯一缺的就是人,他需要一支不会畏惧生死的队伍。如果因为知道没有任何胜算,就以保命为上,畏惧冲锋;而知道能够打胜仗才留下来,这样的兵还不如不要。 他一言不发,看到面前的宋兵们纷纷沉默起来。 良久,那个之前最先冲出城门的宋兵站到了他的身边。 萧昊看了他一眼,那宋兵年纪同他这壳子看着相仿,脸上有些微红道:“走了也没地方去,终归是个死人,被发现了还会被当成逃兵捉去问罪,不如在这死干净算了,免得死后还要被戳脊梁骨。” 他话中一句戳到了这些宋兵的伤心处,被守将扔下、划为已死之人的他们,在朝廷和亲朋眼中可不就是一群孤魂了么。 他听到人群中一声微不可查的慨叹:“已亡之人,谈何胜负与生死?” 气氛变得悲凄起来,但萧昊似乎感觉到这些宋兵的身上慢慢多了一些什么,像一种一闪而过的、肉眼不可见的光辉,他们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站在了萧昊的身后。 没有一个人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换了别人,换了其他任何一个时刻,他们都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想法——这个人的指挥,也许是可以听一听的。 萧昊站在他们前面,手中的盾刀一刻没有放松,给人一种难以言明的踏实感。 若选错了路,就一条路走到黑吧。 二百一十六人,萧昊清点了自己身边的人数,将背包中的金钱拿了出来,分给那些选择离开的宋兵。一人一金,足够他们另寻生计重新开始了。 那些人面色有愧,接了金银匆匆忙忙地就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萧昊转过身,对这二百一十六人道:“兄弟们愿意跟着我,千言万语不足谢,我不会叫你们送死。”他忽而展颜,原先坚冷刚毅的模样顿时融化了几分,像是万年冰峰上升起的朝阳,“可有人知悉如何同朝廷联络?” 一人走出来道:“我曾在军师帐下做过几年,懂些文书活计。” 萧昊点头道:“上报朝廷,大胜关守将私逃,我等力守此地,请求朝廷支援。”那人干脆利落行了个军礼,俨然已把萧昊当做将领对待。 萧昊又道:“先收拾清点城中物资,将城防布置妥善,我要去带一份大礼回来,好酬谢诸位的信任。” 众人眼中闪着疑惑的光芒,萧昊淡淡笑道:“放心,我来回半个时辰足矣,还要顺便请一位大能助阵。” 众人原本还担心被他诓了,骗他们留在这里再抛下,但转念一想,这么做本没有什么必要,又看到萧昊自信坦然的模样,心头便又踏实了些。 萧昊将一切布置安排下去,确认没有什么疏漏之后,才大轻功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回到帮会领地。 石之轩见他浑身浴血地从门口出现,骇了一大跳,几乎一个闪现就越到了萧昊面前,眉头紧锁道:“阿昊破碎虚空出了什么麻烦?!怎么弄成这样!” 萧昊心中微惊,石之轩的武功好像比以前更高了一些,这缩地成寸的功夫比起当日摆脱勾魂使者的轻功,不知高明了多少。 他见石之轩脸色不对,立刻解释道:“不用担心,都是别人的。我已顺利在此世安定下来,只是外面情形有些紧张……你一会儿同我出去便知。” 萧昊简略地把武胜关的事情同他一说,指着药房那边道:“我回来顺便取些纳元丹,还有……” 石之轩早已将他装束收入眼底,这副模样与先前的异域风情又是完全不同,面孔也冷硬了些。规规矩矩的玄甲总算不再那么热情奔放。 不过这裹得严严实实,倒另有一份让人想要征服的冲动。 石之轩未待萧昊说出后话,已大致猜到了萧昊在这个新世界的身份。 “敌众我寡,兵力悬殊,徒有地势之利,难定大局。将军……缺军师么?” 135.折戟沉沙新埋骨·四 萧昊带着石之轩回到武胜关城的时候, 那些留守在这里的宋兵正紧张又期盼地望着他走时的那个方向, 看到他和他身后多出来的身影,眼中的忧虑顿时散了干净,围上来群道: “兄……将军!你终于回来啦!” 萧昊听到称呼微微一愣,遂很快释然。天高皇帝远,他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人在军中,将领二字与兄弟二字的约束力, 可是大大不同的。 他向他们介绍道:“这是我一位生死之交, 身怀大才,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姓石,名之轩。能得他倾力相助,我们胜面又大了几分。” 石之轩冲他们点了点头。他面相比萧昊年长,气质又沉稳儒雅, 明明是张年轻的面孔, 鬓角却有些灰白之色, 让人一时很难判断他的年纪。 宋兵们的眼睛睁大了一些, 他们注意到萧昊说的是“胜面”而非“生还”之类的字眼,忍不住问道:“将军先前说,要带回一份大礼,难不成……” 萧昊淡淡笑了笑道:“天色不早, 大家还未果腹吧, 我们先填饱肚子, 再来细谈。” 众人面面相觑, 那新选出来掌管后勤的宋兵苦着脸道:“将军,你前头那位……走的时候非但没留粮草,连火灶都砸了,我们这……”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萧昊开始从背后那个大大的包裹中开始往外掏东西,瓶瓶罐罐杯杯盏盏,不一会儿就铺成两大桌宴席,有酒有肉,模样精致万分。 这些常年在外征战的兵卒哪里见过这种档次的宴席,一个个眼睛都直了,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萧昊有条不紊地摆好芙蓉出水宴,让开站到了一旁,对他们道:“这是第一份礼物,也是我的考题。我欲建立一支所向披靡的队伍,但这队伍中不要废人。我给你们一刻钟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吃!” 那两百余人只顿了片刻,立即就冲了上来,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这宴席比之皇帝老儿的御膳房怕也毫不逊色,他们此生能尝得一次已是不知哪辈子修的福气,可惜将军不让慢慢品,这胡吃海塞的吃法,实在有些浪费。 萧昊布置宴席的时候,已经暗中将碾碎的纳元丹和玄九丸掺了进去,芙蓉出水宴能够给当前最受益的属性提供加成,他通过观察这些宋兵身上增加的buff,已经在一旁暗中将他们按内外功、后勤辅助分好了小队。而纳元丹增长修为,又能够让他大致窥得这些人的修为上限。 这群宋兵的底子其实不错,比起多年前忆盈楼的那些小姐姐们,要更有潜力一些。 一刻钟过去,萧昊清咳一声,立刻喊停。 众宋兵恋恋不舍地离开桌子,有几个嘴里还塞得满满当当的,鼓着腮帮子有序在萧昊面前列队站好。 萧昊一个一个看过去,满意点了点头道:“不错。” 他从之前那个管文书的宋兵手里接过剩下这些人的名册,按自己看到的buff,让他们逐个出列,重新分队。 这些宋兵的名字到还没有什么生僻字,萧昊念着没出什么丑,但当他续念道两个熟悉的字的时候,一种微妙的心情就升了上来。 “萧昊——” “是!”、“是!”、“在!”、“是!”、“到!” 五个宋兵齐齐应和道。 萧昊:“……” 他的名字有这么路人的吗?加上他才两百一十七个人,竟然有五个人跟他重名?这世界什么鬼哦?? 萧昊面色微僵,绷着严肃的脸道:“你们自己按年龄排个一二三四五,免得以后弄混淆。” 那五人点头应下。 萧昊继续将他们分好了队,已是明月东升。他燃起篝火,让他们围绕着坐下,开始教起他们吐故纳新修习内功的法门和一些实用的招式。 这便是第二份礼了,玄九丸可以提升一定时间内获取阅历或者说经验的速度,有了玄九丸的加持,这些没什么文化的武夫接受起上等武学竟也能事半功倍。 萧昊教不了他们剑三的技能,纳元丹也只能单纯填补修为,总会有瓶颈,但内功和外家功夫,确可以受益非常。 他从前收录过九阴真经在系统里,那里面的武学有不少能够很快见到成效的,他趁着玄九丸的药效,一点一点教给他们。 虽不知这是哪一个世界,但他用九阴真经练兵也是为了提升整体武力值,这些兵卒并不清楚他们学的是什么,应当不会出什么错漏。 要是这里的江湖高手都跟大唐时候那些人那样的等级,那可真是一言难尽,只能认栽了。 这些原本平凡的宋兵惊讶发现,萧昊教的那些东西,他们明明应该是很难理解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夜酒足饭饱、心情格外开朗,加上体内总有一种,觉得自己浑身是劲儿的冲动感,他们学起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竟然异乎寻常的快。 石之轩也在一旁听萧昊教他们的九阴真经,他悟性见识远超这些宋兵,上等武学触类旁通,这一番下来更是进境千里。 许是这里人太多,不便他自行感悟,石之轩不动声色的离开了,未引起任何一人的注意。 萧昊知道就算是填鸭教育也得给他们消化吸收的时间,所以没有一口气全灌给他们,看到夜色渐深,便命他们各自好好回去练习,自己亲自去城墙上值夜。 蒙军随时都有可能会来,武胜关虽易守难攻,可若兵力太过悬殊,亦不能长久。在支援的人赶到之前,他得想办法拖住时间,好让手下这两百余人有练兵的机会。 他有攻城之力,却无守城之军,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大为头疼的事情。 夜深人静,风中只有城墙上柴火劈剥的声音,萧昊莫名感到一阵冷意。这等万籁俱寂时,白天在刀山血海中翻滚的画面便涌上心头。 他不能再用那套为善除恶的教义来麻痹自己了。 两军对战,没有善恶之分,只有国与国之间的你死我亡。 他一闭上眼几乎就能重新感受到鲜血飞溅在脸上的那种灼热温度,萧昊不敢接着想,匆忙睁开了眼睛,径自在城墙上铺开了桌案,强迫自己开始思索怎么将苍云的武功应用到实战中去。 天将明的时候,他似有所感,见远处茫茫峻岭缝隙间升起旭日,方才知竟已过去了一夜。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一个黑影,萧昊眯了眯眼睛,看清那人的样貌,心头疑了一声。 石之轩什么时候跑到城外去的? 却见瞬息之间,他就已经登上了城墙,一眼就瞧出了萧昊一夜未眠,不赞同地摇头道:“阿昊未免太用功了些。” 萧昊神情严肃,眉头紧锁,“我一想到我们的人数还不到蒙军的零头,一旦他们打过来,城里的兄弟们功夫还未到家,只怕九死一生。” 石之轩负手笑道:“这半月阿昊安心练兵便是。” 萧昊又是一个问号,石之轩难道有了什么计策?他眼睛微亮,问道:“之轩何出此言?” 石之轩道:“我昨夜去探了探他们的军帐,守卫严密,无缝可插。不过……”他顿了顿,笑道:“我虽没能直接取了他们元帅首级,但他半月内想要发兵来犯,怕是没那个精力。” 萧昊惊地直接站起了身来,蒙军驻扎总数足足有二十万,石之轩就是有再高的武功,孤身入敌营的事情也未免太冒险了! 一个人武功再高,哪怕是神仙,在足足二十万个敌人面前,也插翅难逃! 萧昊张了张口,突然开始后悔把石之轩扯进自己这烂摊子里。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世界是这么个局面,若早知如此,明教的时候说什么也要把石之轩撇下。 他沉声斥道:“之轩太乱来了!” 石之轩面不改色,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军师当为主帅分忧,将军不正在发愁没有养精蓄锐的时间吗?” “……”萧昊半天也没能蹦一个字出来,心情起起落落,竟一时没法分辨是忧虑更多还是狂喜更多。 这毛遂自荐还颇把自己当回事儿的军师……怎么就无耻得让人说不出一句重话呢! 这等简单粗暴的阻敌方法……也就石之轩干得出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妥协道:“冲锋陷阵是我的分内事,你不要同我抢。” 石之轩知他言外之意是担忧自己安危,点头道:“下不为例。” 萧昊瞥了他一眼,一看就知道这货根本没把不能孤身犯险的警告真的放在心上。罢了,石之轩争取来的时间难得,他这边,绝不能白白浪费。 他收拾好桌案,开始唤那些宋兵晨练。 短短几日,这两百余人的平均等级就从30级涨到了50级,即便放在江湖中,也能称得一声二流高手了。萧昊深知所谓军训的诀窍,只花了几个时辰就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 宋兵们信心倍增,愈发觉得跟着萧昊是个正确的选择。 这群兵蛋子一混熟,什么玩笑都开得出来,听闻石之轩一夜重创蒙军主帅,一个个竖着大拇指道:“我们以为将军已经是将星在世,没想到军师竟也是一尊大魔神……” 萧昊对“魔神”二字忍俊不禁,心道你们根本不知你们的军师可是曾经只手翻云覆雨、搅动朝纲的邪王。 他正色道:“如今初见成效,我们这支队伍,也该有个正式的名号了。” 众人立刻敛了神色,严阵以待,早已没有几日前那些软骨头、兵油子的半点痕迹。 萧昊朗声道:“吾等皆为同袍兄弟姊妹,当誓死相护!凡因私欲叛国、背信、不义、害民者,皆为吾等锋刃所向!与吾军信条相背之事,只问是非,无有余地!吾军之动,不为天开,不为雷动,不为霜停!”[注] “吾等名为——苍云!” 136.折戟沉沙新埋骨·五 陆冠英携一众家丁赶至军塞时, 正是萧昊刚刚练兵结束。他瞧见一路把关的戍卒个个精神抖擞, 气质昂扬,令行禁止,不免就对这关城的守军好奇起来。 原先守在这里的是这支队伍吗?这是哪位将军麾下,治军竟如此非凡面貌。 他的陆家庄就安定在大胜关内的市镇外七八里,当日听到有人以千里传音之法求援,立刻就清点了家中会武艺的家丁欲前来相助。但想到那话中内容, 他猜测这关城内必定缺军缺粮, 这才又耽搁了几日,设法自掏腰包弄来了些粮草,尽管杯水车薪,却聊胜于无。 就这么几日时间,又收到扬州来的书信,是黄药师和冯蘅写来的, 信中称让他不遗余力助大胜关守军一臂之力, 还说让他密切留意传音之人身形样貌。 陆冠英很是吃惊, 远在扬州的祖师爷都能听到传音, 这传音之人的功力已登峰造极,可怕之至了! 陆冠英知晓他在桃花岛有一位师伯,少年华发,总角之年便一举击败王重阳成为天下第一, 忆盈楼更是他一手所建, 可惜年纪轻轻就折了一双腿。听闻他后来远去仙山, 已数十年未归, 这么算下来,若真是那位萧师伯,年纪应有六十多岁了。 陆冠英想起当日听到的声音,年轻有力,铿锵沉稳,只觉这次应该也只是个意外重名。这么多年重名的人,十双手都数不过来,这年龄要是对不上,八成就不是了。 关内守军见他带着家丁粮草前来助阵,又问得是听到了萧昊的喊话来的,这才明白当日萧昊莫名其妙喊那一嗓子的功用。 他们对陆冠英等人报以谢意,引他去见正在练兵的萧昊和石之轩。 晌午刚过,这些戍卒正在用饭,陆冠英原以为他们境况如此艰难,必定只能勉强果腹,却意外见这些戍卒伙食中,有鱼有肉、有果有酒,大为意外。 他听得有几个士兵谈论道: “将军就是好本事,每次打野,一人胜过我们百人,我们这样吃下去,会不会把这山吃空了呀?” 另一人道:“嘘——我跟你们讲,我听小昊说,咱将军那是天降将星,那是天上的武曲下凡,就是将军当面掏两百桌山珍海味出来我也不会惊奇了!” 众人哄笑成一团,笑骂道:“小昊那兔崽子的话你也信!老昊、二昊他们最近都不愿同他说话了,说他满嘴跑马车!” “将军说什么来着?他这叫中二病!” 那人不开心道:“小昊虽然脑子是古怪了点,话却还是有道理的。你们瞧瞧我们将军,第一次上战场就为我们扛了千数的蒙古兵;那么激烈的大战,当天下午就像没事儿人一样了;他离开了半个时辰,就带了那么一桌筵席回来;还有他带来的石军师,蒙军主力可是驻扎了二十万啊,他竟然能偷袭得手……” 众人纷纷噤声,大气不敢出一口。 陆冠英听得津津有味,过了半晌,他们才继续说道:“管将军是什么呢!他那么高的武艺,不去江湖里沽名钓誉做个大侠,到军营里来,还把自己会的一点不藏私教给我们,反正不是个奸邪!” 陆冠英还想再听一会儿,那带领他的小卒已在前面站着等他了,他只好赶紧跟上。 萧昊这段时间夜夜琢磨,想要将苍云的分山劲武学化为能够实践的招式,却始终不得要领。石之轩实在看不下去,便让他将苍云武学一招一招打给他看,两人一同琢磨。 没想到萧昊跟他切磋完,打到后半,石之轩已能用的似模像样,就连技能效果都一般无二,萧昊大感惊奇。 原来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就如同乾坤大挪移,见了别人的招式一通百通,学起武功来只消看一遍就能复制个八.九分。他自身在武道上就是天才一般的人物,远非从前琢磨七秀武学的梅超风能相比,有这大宗师高人帮忙,不出半日,苍云的心法就被他给尽数学了去。 石之轩有些疑惑道:“阿昊用这套武学,难道自己不知真气如何游走吗?” 萧昊弄了个大红脸,清咳一声道:“每次破碎虚空,我这身体都是自带武功的,我实在不清楚什么心法要诀,只是会用而已。” 石之轩若有所思,低头笑了笑便没再问下去。 萧昊如今已经不怎么避讳自己与旁人不同的事情了,反正石之轩脑子好使,且让他猜去吧。 这新组建的苍云军还远远没有成型,他曾想过用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江湖贡献值给他们每人换一套帮贡装,但精打细算也还是差得远,唯有想办法再赚一些来贴补。 忽听账外一声传报,萧昊抬头看了一眼,和陆冠英打了个照面。 陆冠英眼神在他和石之轩中间晃了一遍,见石之轩鬓角斑白之色,而萧昊年纪又实在太轻,便误以为石之轩才是帐中主帅,对他抱拳道:“陆家庄陆冠英听闻将军难处,特来支援!” 萧昊:“……” 陆家庄,陆冠英。 萧昊整个人都不好了。 南宋末年的时空,他还以为会是《破碎虚空》之类的,万万没想到,阔别六十载,他竟然……又特么回来了?! 萧昊想到自己之前的世界喊话,顿觉做了个大死。 记忆如洪水汹涌漫上心头,萧昊起起落落的心情最后被一腔孺慕之意包裹起来,险些没有绷住,差点脱口问起黄药师的近况。 陆冠英见许久都未有人答话,疑惑盯着他们二人。 引他进来那个小卒道:“错啦错啦,这个才是我们将军!” 陆冠英吃了一惊,连忙重新行礼,怎么也没想到主帅竟年轻至此。他迟疑道:“那这位是……” 萧昊平复下心情,默了默介绍道:“我军军师。” 陆冠英颇不好意思,“惭愧,让将军见笑了。” 他将带来的物资、人马同萧昊报了一遍,萧昊还未来得及接话,就听城外“轰”地一声巨响,仿佛大地都抖了三抖。 他神色一凛,立刻快步步出军帐,一宋兵匆忙奔来对他道:“来了!来了!” 萧昊眉头紧锁,脚步不停向外走,边对那宋兵道:“慌什么!传令下去,全员准备应战!” “是!” 萧昊登上城墙,他胸中其实和这些兵卒一样紧张,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可这一天是早晚的,他们必须得面对。 蒙古军来了黑压压的一片,城下一颗圆滚滚的巨石,正是刚刚砸到城墙上撞出巨响的那个。 奇怪的是,蒙古人声势浩大,却停在距离关城足足三百步开外,并没有扑上前来。 萧昊正在疑惑,就见那群人马纷纷弯弓搭箭,开始往城头射出整排的箭矢。 萧昊立即下令躲避,黑色的箭云密密麻麻钉到了城墙上,不少箭头上都绑着字条。 萧昊随手解下一张,系统自动为他翻译为简体中文:劝降书。 萧昊冷笑了两声,这主帅有些脑子。估计是发现他们这队守军凶悍非常,不是块好啃的骨头,生了些惜才的心;加上被石之轩那么一吓,觉得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收为己用,以高官厚禄相诺,平添一员猛将,简直美哉快哉。 算盘打得不错,却小瞧了他们。 他和那些利欲熏心的守将可不一样,这城,半步也不退让! 蒙古大军在前,城内这区区几百人握着兵器的掌心全都是冷汗,面对二十万人的压力和面对千人的压力完全不可相提并论,饶是经过萧昊多日训练,见了这样的场面,守军们也不免面如土色。 萧昊命人将那些城墙上的弓箭一支支全收起来,又命他们将之前做的守城器械备好,站在城头上既不回复蒙军,也不明说拒绝。 蒙军这般阵仗,是想以威势吓退他们,逼他们投降。若他们不服从,就直接一举攻城。这时间拖得越久,蒙军拿不准他们的态度,士气就会逐渐下降。 蒙军许久都未得到回音,城墙上一片鸦雀无声,那些宋兵目不斜视地立在城头,他们渐渐察觉到这一城的人并没把他们的声势和劝降放在眼中。 终于,蒙军中响起攻城的号令,群蚁一般的兵卒朝关城奔袭而来,萧昊举起手臂,苍云军立刻整齐划一在城头拉满了弓弦。 刚一进入射程,飞射的箭矢就已朝城下蒙军穿刺过去。一排弓手射过立刻蹲下更换箭矢,另一排直接补上,如此交错,毫无断绝。 武胜关地势狭隘,蒙军到了这里必须分兵推进,每排人数有限,否则不能并行。但蒙军与大宋已交锋这么多年,早有应对经验,前排的士兵纷纷扛起圆盾,抵挡这些箭矢。 等临近城下,弓箭手的威力就会大大减小了。 他们冲锋速度极快,很快就有人到了城下,云梯一排排架上关城的城墙,人头耸动不已。 萧昊往前站了两步,对城下那些努力向上爬的蒙军冷冷勾了勾嘴角。 那和萧昊对上眼的蒙古兵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宋军的守将怎么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就见城上弓手迅速让出位置,一根根沉重巨木哐哐朝城下砸了过去。 这是萧昊从明教巨木旗得来的灵感,千斤巨木滚下去,一下就砸死几百人,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能砸上千人,而且它们落地声势浩大,很能镇住人心,可谓实用至极! 蒙军匆忙躲避,进攻的节奏却毫无停顿,被折损了一波很快就卷土重来。 萧昊面无表情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又是一声令下。 这回可不止是滚木了,一根根巨木上带着成百上千小臂长短的尖刺,顺着云梯放下去,蒙军一抬头,直骇地肝胆俱碎! 操他娘!这玩意儿碰一下就要全身穿孔!爬什么云梯!快往下跳啊! 137.折戟沉沙新埋骨·六 萧昊的尖刺滚木给这些爬上来的蒙军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他们一看到自己所在的云梯顶端出现滚木, 立刻自行往跳下城去。没一会儿,城下就堆积了大片蒙军的尸体。 但滚木这种东西,一旦扔出就没可能再收回来,萧昊他们作为守城一方,总有器械用完的时候。对面是二十万蒙古军,即便用人堆也能把他们堆死。 萧昊早就想到这种局面, 那些扔出去的尖刺滚木末端都带着巨大的铁钩和绳索, 他一声高呼,滑轮带着绳索飞快将那些落下去的巨木拉回来,又可以重复利用。 在这粗暴原始的大铁木头下,任何人数、护甲上的优势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时城下尸山血海,惨不忍视。 蒙军死伤惨重,根本无人能登上城墙, 如此消耗下去只是白白增添牺牲, 妄图用人海战术强行打开这座关口的忽必烈不得不停下攻势, 另寻他法。 若不能想出应对这守城凶器的良策, 来再多的人也只有折损的份儿,忽必烈沉吟片刻,命大军先行撤退修整。 他们出发时兵分三路,共计发兵五十万, 除了自己带领的北路, 另有大汗蒙哥带领西路大军亲攻四川, 南路大军借道云南, 欲在鄂州会师,直取宋都临安。这一路顺风顺水,如今却卡在小小的大胜关口,实在让人一肚子窝火。 本想借道义阳三关直奔襄阳,现在大胜关被拦,偏偏这关城又是这一条峡谷中最为狭窄的一截,拦腰成关,怎么躲都躲不过去。会师之期不可耽搁,前些日子军中还传来蒙哥前线战死的消息,忽必烈这一路都未遇到厉害的守将,只当蒙哥战死之事是误传;今日见了大胜关的这一套,心中忽然就警醒了。 若蒙哥真的战死,大汗之位空缺,他须尽快赶回蒙古把汗位捏在手里才行。 但这消息目前还无法确定真实性,他若轻举妄动,反遭兄长猜忌。 无论如何,今日不宜再攻城,拿下大胜关还需从长计议。 忽必烈鸣金收兵,萧昊远远瞧见他们回撤,立刻安排道:“外功队全体出列!” “是!” 整齐列队的苍云军已在城下整装待发,手中各备刀枪,萧昊还未能给他们换上系统帮贡武器,但目前也勉强够用。 萧昊扛起刀盾,大喝道:“准备同老子下去干群架!” 守城不能只守无攻。守中有攻,随时乘隙出击,才能更具威慑力。 陆冠英全程观战,心中早惊惧不已,二十万军攻城的时候他都已经抱好殉葬在关城的准备,但万没想到萧昊非但守住了,竟然还想冲出去杀个回马枪! 他们一共才两百余人,这时候开城门出去,万一蒙军折回头来,岂不前功尽弃!他面色惨白,拉住萧昊道:“将军使不得!穷寇莫追!” 萧昊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无波而坚定,有一种奇妙的令人踏实心安的力量。 陆冠英这么一迟疑,已被他不动声色躲开了手,石之轩立在了他前面,淡笑道:“无事,苍云军可不是吃素的。” 苍云? 陆冠英微微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这便是萧昊麾下队伍的名字。他还想再劝两句,萧昊已开着大轻功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半空盾墙一推,数面盾舞齐飞,生生截断了奔回蒙军阵营的末尾队伍。 大胜关城门打开,冲出一列训练有素的兵卒,一个个目光凶神恶煞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萧昊在前面截断,高声喊道:“拿不下十个的,今晚回去没饭吃!额外截获弓矢武器的,加菜!” 苍云军中响起一阵欢呼,奋力在被截下的这些人中肉搏起来。 陆冠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苍云士兵,震惊的发现他们似乎都有着不凡的内功修为,和虽然称不上精巧但绝对实用的大开大合的武功招式,出似长龙收若蛟,行云流水锋鸣刀。 更为恐怖的是,这些士兵打人是用刀背的! 他们目的不是杀人、消耗对方的数量,而是这些蒙军的武器军备和战马! 军队的将士们会武功并不稀奇,但武功高强的却实在不多,平均水平能到达这种程度,绝对可以称之为精兵中的精兵了。 虽然他还远远不知道,这些苍云士兵的武功,离萧昊定下的目标还差得远。 他忍不住赞道:“这套刀法即便放在武林中亦可有一席之地!不知是否有名字?” 石之轩脸上多了些傲然的神色,远远望着城下那个不知疲乏用斩绝绝清出一条血路的身影,骄傲道:“将军说,这叫‘苍雪刀’。” 他们谈笑风生,下面的蒙古兵却是连连叫苦,与大宋交锋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凶残成这样的宋军。他们有人会一点蹩脚的官话,破口大骂道:“百十个人逞什么英雄!有本事顶着我们二十万人再来打劫!” 萧昊面无表情地盾猛过去,动作毫不停歇漠然问身后道:“有人觉得我们欺软怕硬,怎么处置?” 苍云军异口同声,齐齐喊道:“不给他留一条裤子!” 那蒙军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流氓!强盗!山、山匪!” 萧昊啧了一声,大盾哐地砸晕了他,自动拾取一气呵成:“废话真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被用强的小姑娘呢。 忽必烈自然发现了他们尾军的动静,立刻下令反围,萧昊远远看到红名们开始重新汇聚,果断见好就收,军令又下:“打包好了跟我回城!” “是!” 这回城比出来的时候还要再快几分,蒙军还没跑到城下,那些被他们新收上来的箭矢就已经重新铺天盖地的飞了过来。 城门又一次紧紧关闭,萧昊气定神闲地站在城头,头顶白缨迎风而动,俨然一副刚狩猎归来收获颇丰的靥足样子。 蒙军气的快要吐血,这一来又会是刚才那样死伤无数的局面。忽必烈脸色不善,下令不再管他们的骚扰,全军撤退,即刻回营。 萧昊带着人又下去打了一波秋风,俘虏蒙军几百,斩获无数军需。大胜关内外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庆贺声。 陆冠英站在其中,从头到尾目睹这一切,胸中层层激荡出无穷的战意与敬意。他总算有些明白,这么长时间大胜关是如何保下来的了。 换了任何一人,都不会相信这放在眼前的事实。 换了任何一人,都不敢留在这里抱着生还的心思。 春秋之子产曾言,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守在大胜关的这支不足三百人的军队,才是大宋真正的战神们。 若要说对这支队伍的评价,陆冠英想空了脑袋,也只剩下“尊敬”二字。他和石之轩一起去迎萧昊他们归来,心中不是料想中的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想要和他们出生入死、肝胆同照。 【叮!您与侠士陆冠英的友好度已达莫逆之交。】 【叮!侠士以寡敌多,大获全胜,首战之功绩震惊天下,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如愿以偿,进度4746/10000。】 萧昊下令清点人数,那负责文书的兵卒对他汇报道:“将军,苍云共计两百一十五人,皆在列中!” 萧昊神情一顿,沉声问道:“少了何人?” 那人垂头拱手,声音发涩道:“……三昊守城时见有蒙兵躲过了滚木,在他翻上城墙之前亲身撞下去跟他同归于尽了。” “……”萧昊默然半晌,吩咐道:“这关城战火纷乱,将他葬在靠近市镇那边罢。那里清净,也安生些。给他家中人寄些抚恤,银钱来我这领。” 那兵卒认真应下。 “从今日起,除日常巡守外,全军增加一条例行任务!”萧昊高声喊道:“黄泉作酒,兄弟冢前,告慰亡人!” 陆冠英感军中悲意,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向萧昊请求道:“将军,陆某有一不情之请。” 萧昊不知他要做什么,顺势回道:“但说无妨。” 陆冠英道:“陆某是桃花岛门人,未经祖师爷允许,不可擅投他门。但我膝下尚有一幼子,还未投师,因我与夫人得子甚晚,溺爱非常,顽劣不堪。我甘愿为大胜关献出一切力量,哪怕以身殉国亦在所不惜,恳请将军……允许犬子日后能加入苍云。” 萧昊沉默了一会儿道:“苍云不是一支能庇佑自己的队伍。” 陆冠英苦笑道:“我并非要为他寻庇护。出于私心,我也想他日后成栋梁之才,若能长在军营中,我想会比我们老夫老妻宠溺要来的好。” 萧昊想了想,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军规铁律,若他吃不了苦,还得烦请陆庄主亲自领走。” 陆冠英闻言一喜,恭敬行了个礼道:“谢过将军。” 陆家庄在大胜关多年,对周遭形势比萧昊要清楚的多,萧昊安排完军中事务,就与石之轩、陆冠英一起入了帐,讨论起守城之事来。 苍云首战告捷,以不足三百守军逼退蒙军二十万,消息一出,天下震动。 大胜关虽有地利之便,但这等悬殊巨大的数字,实在令人难以想象。举国皆传,大胜关这位新任将领,是将星在世,专为守护大宋江山而来。 更有人说,若天下能多几支这样的守军,何愁江山不保? 东南西北各路好汉犹如百川汇海,齐聚大胜关,合计足有千众,一心要助这支难得有骨气的大宋军队一臂之力。 他们到了关城,城上的戍卒武器装备已尽数换成了萧昊给他们配的玄铁盾和陌刀,往那一站气势肃穆,面貌抖擞,不由纷纷赞叹。 城内走出一身高不及腰长的玄甲少年,护甲同那城头的戍卒倒是颇为相似,瞧见他们一众鱼龙混杂的江湖人,绷着小脸儿奶声奶气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号!” 138.折戟沉沙新埋骨·七 众人见出来迎接的竟是这么一个小娃娃, 心中满满的问号。大胜关当真是人丁稀少了, 竟然连这么小的小家伙都入了军? 他们把自己来意同那少年一说,那少年眼睛亮了几分,在前面带路道:“你们随我来!” 这一路见大胜关守备军个个都擎盾执刀,这小家伙却两手空空,众人觉得这小家伙年幼可爱,便忍不住想打趣这人小鬼大的小不点儿两句: “小将军, 我瞧你们这里衣着统一, 怎么大家都拿着武器,你却没有?” 陆无惧头也不回,一本正经道:“我不是什么将军。将军他还没许我拿盾刀,也没准我入苍云,等我长得比将军的盾高了,将军就能让我拿武器了!” 众人在他背后一阵闷笑。 转眼就拐进了一座大帐, 他们人数太多, 不好安置, 遂选了几个代表, 跟着陆无惧一同进帐,其他人皆在账外等候。 那帘子一撩起来,便见正中坐着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眉目像是用风刀霜剑雕刻成的, 他手中握着一卷书, 闻得响动, 略微抬头。 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跟这年轻至极的将军对视,只觉对方眼中有着如山一般沉稳厚重的什么东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萧昊冲陆无惧招了招手,小少年一溜儿跑到他身边,昂首挺胸道:“将军!丐帮诸长老和弟子共计一千八百众、全真教掌教李志昌及弟子共计十六名、泗水渔隐、武三通、朱子柳等前辈带领各路江湖英雄前来助我们守关!” 帐中几人神色一凛,这小不点儿看着不大,只听他们说了一遍就把人全都记住了! 萧昊淡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赞许道:“不错。” 陆无惧脸上一红,小身板儿挺得更直了一些,脸上明明笑意都要绷不住了,却还要硬板出一张面孔,做出严肃稳重的样子。他看着萧昊的眼神像是带着星星,高声喊道:“谢谢将军夸赞!” 萧昊拍了拍他肩膀,吩咐道:“我同这些前辈们还有要事要谈,你先去把今日的日常做了罢。” 陆无惧腰杆挺的笔直,不假思索就应道:“是!” 众人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条红艳艳的绸缎,三下两下在腰间缠了几缠,系成一朵大花,两头垂下好长,哒哒哒地就要跑出去。 萧昊伸手一拉将他捉了回来,摆正在身前帮他整了整红绸,才又摸着他的脑袋道:“沉稳些,别这么毛毛躁躁的。” “是!”响亮的童音又一次响起。 这陆冠英的小儿子颇有些少年老成,萧昊答应了陆冠英要帮他照拂一二,如今收做江湖弟子,给他换上了盾太的衣服,倒还真有几分似模似样。 他年纪太小,萧昊不敢给他乱吃纳元丹,怕限制了他日后的修为,以致于全军上下唯一一个拿不动刀盾的就是他了。 萧昊不可能让他上战场,索性给他安排些简单的任务。 小孩子家还是要活泼好动些才是,萧昊给他的三个日常:每日去冢子坡扫墓、帮治疗队打下手包扎伤者,还有就是……给关城里精神紧张的将士们添些喜色。 陆无惧虽不知道萧昊教他跳的这个叫什么,但他每次扭秧歌给军中其他前辈们看的时候,他们都很开心的样子,陆无惧也就觉得自己任务目的达到了。 不过,他是不知道每次他走后,那些忍笑到内伤的戍卒笑的前仰后合的模样…… 待他跑出去,萧昊才将书放下,站起身恭敬对众人行了个军礼,沉肃道:“多谢诸位仗义救国!” 众人忙称不敢。萧昊并不多与他们寒暄,而是开门见山道:“眼下蒙古刚刚退兵,在他们想出新的攻城之策之前不会轻举妄动,诸位来的正是时候!” 他将目前正在使用的守城器械和使用方法同他们交代了一番,众人面面相觑,奇道:“将军教我们用这些,是有什么安排?” 萧昊对他们道:“原本此地就易守难攻,有诸位相助,两千人守住关城不是问题。但仅仅守住是不行的,一旦蒙军打起消耗战,守备之法用老,对我们大大不利。” 众人遂凝神听他的下文。 “我想趁诸位都在此地,带领苍云出关,一举拿下平靖、九里,届时我大宋扼住三关要道,蒙军想要同时攻破三关南下,难度成倍增长。我大宋有义阳三关为屏障,等于牢牢关紧了南北的大门,徐徐北图或许亦有可能!”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李志昌直接惊呼出声:“将军疯了吗!!” 这大胜关的守将脑子可能是坏的! “且不说攻城比守城要困难得多,蒙古大军足足二十万,你们出了城门那可就是活靶子!” 萧昊耐心解释道:“前些日子我和之……军师想出一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运到对方城内去。我打算带五十精兵夜袭九里关,倒时诸位同我们里应外合,合力把鞑子赶出关外去。” 这法子自然是利用帮会领地的便利了。萧昊把兵藏进帮会领地,自己一个人可以神行千里可以大轻功,目标也小很多。待空降到对方城中,再把苍云军齐齐放出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自从石之轩接手了苍云的训练,他们那一套分山劲的功夫是愈发看得过去了,萧昊对自己手下的兵很有自信,出其不意拿下一座要塞并不是做不到。 不过这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的方案,很快就引来了众人反对: “不妥!此事不妥!” “将军三思啊!” “大胜关乃是襄阳的屏障,将军如此激进行事,万一大胜失守,襄阳岌岌可危啊!” 他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均在阻止萧昊,想要他赶紧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萧昊缓缓叹了口气,依现在的守城之法,占尽地利以千人守住关城并非难事,这多余的人手若能用以多镇住一座要塞,将会带来巨大的好处。只是这些江湖人到底不是军人,他们在面对多过自己数倍的敌人时,更多的是没底气和不自信,连带着也就会怀疑起他这个做守将的人来。 萧昊转过身,指着身后照着系统画出的地图,认真对他们道:“我事先已亲自调查过蒙军的部署,他们在两关安排的守军并不多,主力皆驻扎在武胜关外,若我们突袭得手,他们收到消息必定会紧急回防后方。这附近山势崎岖,道路阻塞,二十万人齐齐回援是不可能的,蒙军必会分兵九里。” 萧昊指了指东北的方向,又指了指西北的平靖关,“这一路峡谷众多,我们可以沿途设下埋伏。兵者,诡道也,只要让他们拿不准我们到底有多少人,等消耗的差不多,诸位再同我们南北合围,逼他们从平靖关撤退。” “我知各位担心我们人数太少,不能成事,但在我们攻下关口之前,诸位只需守住武胜关一夜便可。天亮之后,无论是否成功,我们都会回来。” 众人眉头紧锁,根本不对萧昊的这一番安排抱任何希望。 “将军,你若真了解周围形式,怎么连自己守的关叫什么名字都讲不清楚?” 萧昊闻言轻笑了一声,早在这里等着他们了:“‘大胜’二字空有希冀,却少了些踏实;苍云能守到今天,靠的不是没根没着的念想,而是武艺和胆识,这‘武胜’二字,要更得我心。” 众人互相对视,心头升起一些别的东西。苍云能仅凭两百余人守住关城,他们十倍之数,却在这里畏首畏尾,莫不是直接承认自己多年苦练的武艺,连普通兵卒都不如么? 萧昊见他们迟疑起来,遂接道:“若我没有九成的把握,不敢跟各位夸夸其谈。” 众人连连摇头,守一夜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这守将一根筋非要带着为数不多的兵去送死,他们……哎! 罢了,尽全力守住后方,等天亮给这群守军收尸吧…… * 是夜,萧昊清点好人数,给每人发了一块黑布。 石之轩立在最前面,皱眉问道:“当真不让我同去?” 萧昊摇了摇头,“没你在这里镇住他们,我担心万一蒙古军气急败坏回来攻城,这些人自己乱了阵脚。”他指的是那些没真上过战场的江湖人。萧昊瞥了一眼他们的方向,低声道:“必要时……” 石之轩笑了笑,没等他说完,“阿昊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萧昊点了点头,这一仗须打得漂亮,好让苍云军扬名天下,到时再有质疑之声,自然会被他们的战果压下去。而且,江湖的援军都来了,朝廷那边却迟迟没有音讯,更没有半点增兵的传闻,这说明朝堂之中可能有些阻碍。 他们要把动静闹的大一点,朝廷才会派新的血液过来。 苍云两百余人,还是,太少了。 “这一路可能没什么感觉,在我下令之前,任何人不得私自解下蒙眼之物!”萧昊对自己带的那一队精英吩咐道。 众人齐声应是,在深沉的夜色里,坚定又无畏。 石之轩和身后的江湖人目送他们走远,直到那些铁衣玄甲的身影全都融进黑暗中再也看不出轮廓,才准备关闭城门回城中去。 刚踏入城门,石之轩忽有所感,停下脚步对背后道:“阁下是来助苍云守城的吗?” 林木在风中荡出簌簌的声响,一个青衣的身影落在枝头,面上附着一张丑陋不忍看的面具,身形却萧疏岸举,颇有风骨。 “呵,小子功夫不错。”他打量着石之轩,眼中折射出异样的光芒。这些人里,唯独石之轩周身气势看不透,其余闲杂人的微末武功,不可能是那日发出传音之人。 黄药师盯着他头上那缕白发许久,皱眉冷然问道:“你……便是卒子萧昊?” 139.折戟沉沙新埋骨·八 石之轩不太喜欢被人这样居高临下的打量, 苍云军中的叫萧昊的可有不少, 他一时拿不准这人是来找哪个,遂出言问道:“阁下是来军中找人?” 黄药师默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石之轩于是对他抱拳道:“军中有五个卒子唤做萧昊,阁下找的是哪一个?”他既然报了卒子,那就跟将军没什么关系了,石之轩下意识地撇掉了萧昊。 黄药师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看来眼前这个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小昊儿若从蓬莱回来, 双腿应是治好了,他想了想,复问道:“可有一位武功高强,天生白发的萧昊?” 石之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军中并无天生白发的人。”武功高强的倒是有一位。 石之轩心头一动,这人莫不是来找阿昊的? 黄药师又沉默了好久,他看得出石之轩并未说谎, 他们素不相识, 对方并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可那传音出自大胜关军营, 不应当这里的人会不知道。 一别六十年, 或许小昊儿长大了学会了收敛,知道在普通人中隐藏自己了。 他于是抽出了腰间玉萧,立在高枝之上吹奏起来。内力裹着澎湃的箫音如海浪般涌向整个关城,城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皆在他气机锁定之中, 黄药师阖上双目, 一个一个查探过去。 没有。 没有。 都不是。 越是找不到, 那箫声便越是汹涌, 石之轩面色冷了下来,城内守军虽有些内功底子,但到底达不到五绝这个水准,黄药师的箫曲可不是人人受得了的。 眼看城头上已有戍卒捂起耳朵来,石之轩一声长啸,啸声猛然跟黄药师的箫声撞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天地都没有了声音。 黄药师箫声被破,颇不高兴地盯着石之轩。 石之轩优雅笑着,负手而立道:“阁下箫艺精妙绝伦,只是深夜奏曲难免扰人清梦,若为寻人,不妨随我入关,见见那五个人。” 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对方年纪看上去不过三十上下,就能以啸声破他箫声,此等青年俊杰在江湖上竟然不显山不露水,不知是何来历。 黄药师也没有计较石之轩破他箫声的事情,他已将城内探了个七七八八,大胜关内仿佛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高手似的,就连普通卒子都有不输二流高手的内力,这实在太奇怪了。 但除了眼前这个,其余人等连小昊儿出海前一根指头的水平都比不上。 他从枝上一跃而下,无声落在地面,连一丝尘土都未惊动,“有劳。” 石之轩瞥了他落脚处一眼,面不改色转过身,将他引入城内。 眼前这个人,虽然带着面具,但从他露出的发色来看,年纪恐怕已经不小了。他要找一个武功高强、天生白发的人,而这人好巧不巧的叫做萧昊。 他有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刚到元末世界的时候,那个满世界托明教弟子帮自己找万花先生的自己。 阿昊是否曾经来过这个世界?这个人……找他的目的是否和自己相同? 石之轩带着黄药师到了帐前,正巧陆无惧在门口守卫,见到来人小眼儿蹭地一亮,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像是已经养成多年的习惯似的:“见过老祖师爷爷!” 石之轩微怔,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人。 他倒是听陆冠英提起过,这地方有个叫桃花岛的门派,岛主黄药师是他师祖辈,这小不点儿见了他爹的师祖行大礼是应该的。 这么看来,眼前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了。 黄药师见到陆无惧也是欣喜得很,手掌轻轻一翻就将他托了起来。徒孙辈几代中,数这小家伙最讨他喜欢也最不讨他喜欢,他聪明又听话,就是少了几分活泼,如今年纪快同小昊儿一般大了。 他一共见过这小家伙两面,之前不让冠英教他桃花岛武学,今日一看,武学底子竟还不错。 也对,苍云军中有石之轩这样的年轻高手在,教他武艺不是难事。 从军了好。 陆无惧站起来后,才一本正经对石之轩道:“见过军师!” 石之轩点了点头,吩咐他道:“去将你几个昊哥哥都唤来。” 陆无惧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答应得非常爽快,飞快地就跑开了。 黄药师望着他跑远的背影,眼神恍惚放了很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石之轩引他入帐,状似随口问道:“阁下找人是寻友?寻子?还是……?” 黄药师本不欲多言,但或许是今日见了陆无惧,又或许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离幼徒这般近,回过神来时已开了口:“青年时,我收了一名少年弟子,颇为宠爱……就像无惧这么大。”他伸手在自己身旁比了比身高,颇为感慨。 “他聪慧非常,天文术数只要一个晚上就能全部掌握……可惜离别久于团圆期,前些日子听得有人在关内千里传音,我想起了他,便来看看。” 石之轩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摸着下巴道:“这……军中兄弟年纪大多不超过四十,阁下的弟子恐怕不在军中。” 黄药师摇了摇头,“他从小就有些不同,生长比别人要慢一些。如今看似壮年也是有可能的。” 石之轩这下更加相信他说的可能是萧昊了,凡踏入他们这种破碎虚空境界的武者,从突破的那一刻起容貌就不再变化了,当年萧昊在万花的时候,三十年外貌都未曾发生过变化。如果阿昊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他见到萧昊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多岁面目的谪仙人,这个人见到的却是少年时候的阿昊。 阿昊究竟在一个一个世界行走了多少年?黄药师说他生长缓慢,那从少年长成现在的模样,需要多少时光? 石之轩心中有些发紧,要是能再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恩师如父,这人竟是阿昊的师父么…… 陆冠英确实说过,桃花岛奇门遁甲、五行术数冠绝天下,岛主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难怪……难怪……若他幼年曾投师桃花岛,学到这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石之轩掌心突然生出许多汗来,有些坐立不安。 原先他还并不想对这个世界的人称什么前辈,真算起年龄谁是谁前辈还说不定。他生于天嘉元年,黄药师看上去年龄再长,也到底比他晚了五六百年,但……这人是阿昊的师父,这意味就不同了。 石之轩一想到这个人曾经照拂过年幼的萧昊,教他琴棋书画和武功杂学,坐在他面前就有些……不知该如何表现。 他们二人都不是话多之人,这一安静下来,两个人就各不言语了。黄药师是在期盼着一会儿将要见到的人,石之轩却是在纠结,他该怎么跟师父介绍自己? 不一会儿,陆无惧就带着老昊、四昊和小昊进了帐。二昊跟着萧昊去夜袭九里关了,他们二人不在军中。 黄药师果然失望摇了摇头,眼前没一个是他要找的。他听得他们的称呼,随口问道:“你们有一有四有幺,二三却在何处?” 陆无惧立刻应道:“二哥哥跟着将军去打鞑子了!” 黄药师见他只答二不答三,更加疑惑,“那排第三的呢?”算起来,小昊儿在他桃花岛里的辈分,也是排到第三。 石之轩赶紧道:“三昊不是前辈要找的人,还是不见了吧。” 黄药师瞪了过去,只觉他们藏了些什么事情,不快道:“还没见过,怎么知道不是?” “这……”石之轩欲言又止,三昊如今躺在冢子坡的青山中,这件事,黄药师见过阿昊之前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黄药师看出他不肯说,一拂袖道:“无惧!” “在!”陆无惧条件反射挺直了身板儿,眨着眼睛看着黄药师。 “带我去见老三。” 陆无惧瞥了一眼石之轩,石之轩无奈摇了摇头,“前辈,等明日将军得胜归来,再见如何?” 黄药师盯着他表情半晌,心思很快就弄明白了,“他死了,是不是?” “……是。” 师父跟阿昊一样聪明,这可真难办。 黄药师突然大笑,摆了摆手道:“我黄药师的徒弟,不至于死在几个凡夫卒子的前头!你说的对,老三不是我要找的。不过,这忠魂义士的埋骨地,是该去见上一见!无惧,带路!” 石之轩舒了口气,给陆无惧递了个允诺的指令。 最不可伤长者心,但愿阿昊早点回来,能让这人见上一见。 黄药师跟着陆无惧到了三昊的坟冢前,孤零零的土丘前立着块有些简陋的石碑,出自系统的字迹有些眼熟。 黄药师摸着上面萧昊二字,还有右下角那个小小的三,不知是在对那冢中人说,还是在对身边的陆无惧说: “青山有幸埋忠骨,葬在这里,不亏。” 九里关,萧昊无声无息神行落在关城内,背后一个接一个走出蒙着眼的苍云将士。 “大好男儿,本该策马负刀,鞑虏佐酒,金戈击云三千里。”黄药师的声音回荡在夜色里,传不到远在九里关的萧昊耳中。 他们取下眼上黑布,在这曾经无比熟悉的关城内,胸中战意和热血燃烧起来,难以抑制。 “马革裹尸,血涂尘沙,守一方天地,拒烽火狼烟。” 萧昊高举起手中的陌刀,在团队中喊话道:“跟我去拿回我们的旧土和荣耀!” 回应他的是一片整齐高举的陌刀,黑压压的一片,刀锋在月光下闪耀着清冷的光芒。 “冠英不错,给你择了个好地方。”黄药师摸着陆无惧的头,面具后看不清表情。“日后若论生死,你要同老三一样,埋进青史里。” 陆无惧懵懂点点头。 月照关山,照不到临安三千繁花似锦,唯照玄甲铁衣,赤血丹心。 140.折戟沉沙新埋骨·九 这一夜, 苍云军大发神威, 打了九里关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天色刚蒙蒙亮,山间因昨夜秋寒的露气,漫山遍野薄雾冥冥。九里关内一片沉寂,厚重的关城内门被高高拉起,铁链和机括吱呀作响,外城门缓缓打开, 从那一片素白山雾中, 走出一列整齐的身影。 萧昊骑着霸红尘走在最前面,身后的苍云军个个浑身浴血,铁甲刀锋上尽是淋漓血色,叫人分不出这颜色同霸红尘血红的眼珠哪个更深。 九里关守军尽伏诛。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开头,但还远没有结束。 今日天公作美,石之轩所言不虚, 这天时地利, 已被他们统统占尽了。 萧昊带着自己这一队五十人, 命他们背上战鼓, 又将帮会领地所有马驹全部放出来跟在后面,对石之轩发了个密聊: “九里关大捷,是时候了!” 石之轩一夜未眠,等到萧昊的传音, 总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站起身来走出大帐。 萧昊先前同他约定, 拿下九里之后, 趁清晨山雾朦胧,双方一同杀出,南北夹击直逼蒙军主力。萧昊他们守在北方双河岔口,只等石之轩的人将蒙军赶至这里。 石之轩一边清点将士,安排江湖人的分工,一边对萧昊道:“有一事我须给你提个醒。但此战至关重要,万一被对方识破,我们都九死一生,你听后不可因此分心。” 萧昊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师父来寻你了,此刻正在关内。” “我师……”萧昊手忽地一紧,霸红尘立刻停下脚步,抖了抖被薄雾沾湿的鬃毛。 师父来了?! 师父来寻他?他居然知道自己回来了?师父见了自己还能不能认得出来? 萧昊心中又喜又忧,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怔楞半晌,忽又想到石之轩用的是“你师父”而非“黄药师”三个字,这……难道师父同他讲了秀太时候的事情?! 萧昊面上泛上红色,既担心在他们二人面前露了陷,又忍不住想快些结束这场战斗,奔回去同师父重逢。 正太时心性顽劣,给师父添了不少麻烦,别后再无音讯也是颇为愧疚,自打知道这世界是神雕,他就一直在心底暗暗期盼着能不能有机会和师父再见。但想到再见之时,如何同他交代这些年辗转经历,交代这完全变化的音容样貌,又无从开口,更恐惹他动气。 师父还在,真好……那是不是说,或许他还有机会再见到七公?师娘?老顽童?他包里倒还有不少糖葫芦的,周伯通应当年纪也不小了,还会爱吃这东西吗? 萧昊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等他……等他拿下这场仗,就能与师父再会! 石之轩听得他停顿,就已经弄明白了,黄药师果真是阿昊恩师,他猜的不错。这一战能否顺利,还要看他们配合,纵然再为对方高兴,也得让他沉下心思专心应战才是:“阿昊,成败在此一举,我们准备出发了。” 萧昊神色一凛,肃然道:“好!” 他身边的卒子见他停下许久微动,疑惑问道:“将军,怎么了?” 萧昊摇了摇头,重新御马前行。 蒙军营地,忽必烈听着探子的来报,气得掀翻了面前的矮桌。 “开什么玩笑!一夜之间他们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到九里关城里去?你再给我说一遍,他们有多少人?!” 那探子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好、好像有十几万!城里的守军毫无反抗之力,几千守军只逃出来了一个!说……说他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突然就塞满了城,到处都是苍云军的铁蹄声!” “一派胡言!我们驻扎地就在大胜关外,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从天上掉下来!” 探子吓得快要哭出来了,连连道:“那、那可能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吧!” “锃——”地一声,大环刀从刀架上被抽出,忽必烈举着雪亮的长刀架在那探子脖子上,冷声道:“再敢胡言乱语扰我军心,我宰了你!” 他话音还未落,又听得帐外急报:“报——!大胜关突然冲出来好多宋兵,朝我们杀过来了!” 忽必烈走出帐外,听得远处峡谷群山之中马蹄与脚步声震天作响,战鼓狂擂,杀声震天,猛然一惊,又一次问道:“大胜关杀出来多少人?” 那探子回道:“不、不知道……他们领头的好像说有精、精兵十五万?” 忽必烈眼神眯了起来,捏碎了手里一纸求和书。 宋人果真狡诈阴险,前些日子他们鄂州统领总兵的右丞兼枢密使贾似道同自己多次书信往来,意图求和,他本没有接受的意思。但近日大汗战死的消息已经落实,他必须得回去争夺汗位,贾似道的和约可以为他们挣来岁俸金银绢匹,不接白不接。 看他们态度诚恳,他才想借机签了和约算了,却没想到宋人竟是假意和谈,意在麻痹他们,好借机反攻。 大胜关突然多了这么多精兵,必定是鄂州的宋军主力与他们会师了! 可恶!可恶至极! 九里关失守,他们被南北围攻,敌人具体数目尚且不知,形势急转直下。他并非畏惧宋军主力,只是兵马旗鼓相当,在这群山环绕之中,对他们大大不利,若与之硬拼,必有一番死战。 他的兵不能白白折在这里,汗位拿到手之前,他手中军权亦是砝码。 这义阳三关虽重要,但宋人骨头软,且好内斗,即便被他们拿回去,日后也未必守得住。当务之急,是稳定国内形势,夺得汗位,再图南地。 忽必烈一声高呼,迅速做出安排:“同我北上!” “是!” 石之轩领着那两千穿着宋军服饰的江湖人和剩下的苍云军在后面穷追不舍,狭隘的山道夹缝中,一眼望去薄雾里宋军连绵不绝看不到尽头。 最后排还有萧昊塞给他们的大批马驹,石之轩给它们马蹄马尾都绑上火器,马群一受惊,在山谷中横冲直撞齐齐嘶鸣,大有地动山摇之感。 忽必烈带着大军一路北行到双河岔口,萧昊的五十玄甲军已候在这里,与他们身后的震天杀声不同的是,眼前这一片白雾中的军队,安静地仿佛那里并没有一个人。 忽必烈心中警觉,立刻命大军停下。 萧昊骑着霸红尘在最前端,山谷狭隘,背后的苍云将士只能三人一排,挤在山道上。苍山雾重,后面几排根本看不清人,萧昊让后排的苍云军每人牵着数匹负着重物的马驹,藏身在无尽的白色里。 “此路不通,留下性命!” 忽必烈身后有石之轩的追兵,他认得那带头的人,先前就是被他一人无视二十万大军在军帐中打伤了自己,这身前又有仿佛从地狱里走出来一队玄甲将士……宋军是商量好的!他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萧昊的将士们每个人身上都沾着夜里九里关蒙军的鲜血,他们没有一人说话,反而比身后的喊打喊杀声更令人畏惧。 忽必烈冷冷看着萧昊,用官话问道:“你的名字?” 萧昊驾着霸红尘向前走了一步,身后的苍云将士也一同和他一起前迈一步,整齐划一,后排苍云军齐齐掷下马背上重物落在地上。他们这集体迈出的一步,竟也有尘土飞扬、山崩地裂之感,叫人根本摸不清人数几何。 “萧昊。”萧昊答道。 忽必烈冷声嘲讽道:“你们宋人太不讲信用,约定一起灭金,战胜之后又不肯将说好的土地交给我们。我们自己来打,你们慌慌张张议和,结果竟然出尔反尔,在这三关之间同我们玩儿起了心机,想要置我于死地。” 萧昊不苟言笑,冷脸反驳道:“是蒙古违背条文在先,削减大宋应得的土地,我等想要要回,反被你们打了回来,这口气怎能咽得下去?” 他心中留了个心眼儿,忽必烈说他们慌张议和是怎么回事? 忽必烈又道:“鄂州的精兵确实名不虚传,贾似道是哪一个,出来见我!” 萧昊微微一愣,皱起了眉头,模棱两可道:“苍云军中并无此人。” 贾似道……南宋权相。 朝廷一直没有动静,忽必烈又扬言要见贾似道,再结合他所说议和之事……萧昊心头冷哼一声,他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背后竟然有人贪生怕死想让他们做白工,这笔账他记下了。 忽必烈何等机敏,立刻就想到这宋军之中,也许并没有那么团结。 他打量着萧昊身后的玄甲苍云,杀气腾腾,目光凶狠,每人手中的陌刀与玄铁盾都有几十斤重,这样的精兵队伍,只消两三千就足以匹敌万数。他在战场上见过这些苍云军的厉害,大宋报称有十五万精兵,若都是这等水准,他们凶多吉少。 但他已知道了这位萧将军与那位贾枢密使似乎不怎么合得来,宋人还是交给宋人自己去收拾吧。 “将军胆识过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将我围杀在此地,真令我刮目相看!” 萧昊不会同他真的正面打起来,忽必烈能透露点朝廷的动向,他不妨借坡下驴:“这是何意?” 忽必烈“哦?”了一声,反问道:“将军不知大宋已同我们商讨议和?你违背你们皇帝的命令出兵,就算拿下了三关又能怎样?还不是要被扣上违令的罪名?” “……”萧昊沉默半晌,在心中骂娘起来。贾似道这小人,皇帝怎么就派了这么个人来接应苍云!这么长时间不给守军传半点消息,不给兵不给粮,他还说为何朝廷的反应这么慢,原来是背后鄂州的总指挥早在偷偷密谋议和求荣! 他冷笑起来,对忽必烈道:“天子远在临安,不能事事俱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141.折戟沉沙新埋骨·十 忽必烈同他对视, 两人眼神交锋, 毫不相让。 这大胜关的守将是个人物,无论统兵还是用兵,都颇有独到之处,此番能将他围困在这道口,当属他平生军中一大劲敌。 可惜了。 宋人文官巧舌如簧,这不惜违背军令也要让他折在这里的耿直武将, 怕是留不长久。 英雄惜英雄, 忽必烈大笑三声,正色道:“大宋同我们议和,已经多次送来和约,将军今日是不能杀我!而且我此番回国,正是为了汗位!我知将军是人中龙凤,也不忍将军白白断送在大宋, 若我此番回去夺得汗位, 我给将军一个面子, 让你们皇帝不追究你今日过失, 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萧昊纹丝不动,一字一句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忽必烈笑道:“你们宋人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你今日挡得住我, 我死后, 汗位就落在我弟弟阿里不哥手里。到时候你们皇帝斩了你的脑袋,你们宋人中还有谁挡得了我蒙古铁蹄?” 萧昊沉默许久,问道:“和约内容是什么?” 忽必烈嗤笑道:“割江焉界,且岁奉银、绢二十万。” 萧昊深深叹出一口气。 他知道,等这雾散去,就再没有机会讨价还价了。 他们本就拦不住蒙古大军,也没打算真的拿下他们多少人,诈敌之策,能谈到这里已经是个奇迹。 他板住脸道:“淮水为界!否则今日之后,我即便被杀头,也要留你一条命在这里。” 这和约签不签得了还是个问题,贾似道议和之事,丧权辱国,皇帝未必就真的知晓。和谈没准会成为一纸空谈,皇帝不知此事,岁币自然也不会交,但国土疆界却关系到宋蒙边境划分,能让蒙军多退一步都是胜利。 管他三七二十一,寸土不让才是根本! 忽必烈像一只瞪着猎物的雄鹰,目光紧紧锁在萧昊身上,一字一句道:“将军胃口真大。” 萧昊昂首挺胸,毫无惧意:“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原话奉还。至于圣上那里,生死有命,就不劳费心了。” 忽必烈给他提了个醒,南宋奸臣当道,想要保全自己身后这支军队,他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忽必烈盯了他许久,遂妥协允诺道:“好!我欣赏将军气魄,这个面子,给了!”他纵马踏上北行的道路,回首对萧昊道:“待我继承汗位归来,愿与将军拼死一战!一决雌雄!” 萧昊座下的霸红尘打了一个响鼻,他站在一片血色玄甲里,眼神有灭世一般的威压:“我在地狱深渊中,静候君来——” 【叮!一盾四方立,绝刀平三关!侠士用兵如神,诈退蒙军二十万,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如愿以偿,进度7046/10000。】 萧昊带着众人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直到山间雾气散尽,群山之中真正再没有蒙军身影,才高举手中陌刀大喝一声。 蒙军退了。 狂喜的将士们一同跟他举起手中盾刀,高喊起来。 跟石之轩一起来的那些江湖人热泪盈眶,不敢相信这神话般的一战竟有自己亲身参与。方才萧昊同蒙军对峙时,他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瞧出破绽来。 苍云军的胆色,当真天下无双!不服不行! 此等大捷战役,当传为千古佳话! “报——” 远处一人快马而来,奔至两拨人马中央,快步翻身下马,递上一纸军令:“将军,鄂州总指挥有信!” 萧昊皱起了眉头,接过书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贾似道知道了他贸然出兵的事,担心他坏了自己和谈的计划,激怒忽必烈,条列他二十几条罪状,并且威胁他说已上报皇帝,让他交出苍云军,立刻回京领罚,不得耽误。 萧昊将那纸传信捏碎成粉末,扬灰在无边青山中。 他纵身下马,对石之轩道:“我得去一趟临安。” 石之轩立刻警惕起来:“信中写了何事?朝廷有变?” 萧昊点了点头,朝他身后张望了一番,没能看到青衣的身影,心头失落了几分,又有几分庆幸。“我——” “他老人家和无惧去了冢子坡。”石之轩接道。“我没得你消息,就没有同他说你的事情。” 萧昊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遂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罢了,我先回京探探,万一有什么不测……” 石之轩瞪了他一眼,萧昊立刻收住话头,笑道:“等安然从临安回来,再同他老人家一叙。劳烦之轩看好苍云,别让他们损在奸人手里。” * 义阳三关大捷! 此消息一出,举国沸腾! 苍云军以势不可挡的势头传遍街头巷尾,俨然是大宋百姓心中第一强军,萧昊更是军民心中第一战神。 蒙军大举撤退,贾似道向赵昀报告:“诸路大捷,鄂围始解,汇汉肃清。宗社危而复安,实万世无疆之福!”[注] 赵昀大喜过望,赐贾似道卫国公与少师,贾似道大肆宣扬自己“空前绝后”的战功,却对议和之事只字不提,隐瞒不报。 萧昊一个弃卒自立为将,又丝毫不对他服从,贾似道听得一路军民皆对苍云赞不绝口,心中妒火滚滚,既眼馋这非同一般的苍云军战力,又恨不能尽快弄死这个不听话的守将。 当日在双河岔口,有不少江湖中的义士,萧昊当日那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传到贾似道耳中,就如同公然宣布了和他立场对立。 他向赵昀进言,说大胜关守军虽然骁勇,但多次贪图战功,打草惊蛇,甚至险些葬送他驱逐蒙军的大计,还狂妄无礼,请求赵昀治罪萧昊。 然而这军名册一查,符合条件的卒子竟没有一个,赵昀不动声色,彻查了大胜关原守军的名单,这才发现那凭空多出来的二百余人,竟是早在上面标了战死的将士。 死而复生自然不可能,大胜关守将弃关私逃一事,再也兜不住了。 赵昀冷着脸将名册丢在贾似道面前,语气平平道:“贾相要治罪,这大胜关守将首当其冲。” 贾似道心头一喜,沉痛诉道:“那守将萧昊狂妄自大,我数次命他谨慎行事,他都置之不理,甚至带着两千江湖草莽就去攻打蒙军北路二十万主力,实在不可理喻!” 赵昀眉头一挑,他本指的是大胜关原守将,这贾似道挺会顺杆儿爬。他不动声色道:“哦?谁给他的胆子?” “可不是吗!听说他一人带着五十苍云将士出城,夜袭九里关,这莽撞不要命的性子,偏偏还在军中结党营私,实在是军中毒瘤大患!” 赵昀脸上浮现几丝笑意,手指在书案上有节奏地叩打着,边笑边想:果真是先帝千叮万嘱的忠臣良将,无兵无粮,凭着一身傲骨胆气和出神入化的兵法,就能逼退强于自己百倍的敌人。 忽必烈的北路大军一路畅通无阻,唯独到了义阳三关再不能进半步,他是怎么做到的?真想见见这旷世奇才啊! 贾似道接着道:“他还在军中四处散播谣言,动摇军心,对臣无礼至极!此次臣九死一生,鞠躬尽瘁,方得凯旋呐!” 赵昀“呵”了一声,猛地一袖子将案上笔架杯盏挥落在地,大发雷霆道:“混账!你真当朕老眼昏花了不成!居功也不打打腹稿!天下皆知的事情拿来糊弄朕!贾似道,你有几个脑袋?!” 贾似道骇了一大跳,连忙跪倒在地上,磕头不止,“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赵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像刚才一通怒火是他的幻觉似的:“贾相是军事奇才,朕在文武百官前大力赞扬你,爱卿可知‘知足’二字?” 贾似道心头一凛,大气不敢出,颤巍巍做出恭敬的模样,俯首应是。 赵昀泄了通火气,背过身道:“传令下去,丁大全隐瞒鄂州战事不报,若非天怜大宋,传大胜关天音,吾等被人打上门来还蒙在鼓里,此等耽误边防、断绝言路的大罪,不可赦免!即日罢免,改以观文殿大学士知镇江府。” 贾似道舒下一口气,赵昀没有动他,反而替他铲除了丁大全,看来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他斟酌言辞道:“圣上,这……大胜关新任守将该如何处理?他未死上报,是为逃兵;私自称将,是极为不妥也;违背军令,擅自出兵,更是视军规于无物。前日传来消息,他已主动入临安请罪听候发落了。” 赵昀瞥了他一眼,远目望天,忽而笑道:“此子以五十人之功拿下九里关,残兵两百余震慑敌军二十万,比之二十余年前刘整十二骑拔信阳城亦不逞多让。天降悍将卫我大宋,何须言过?择日对御赐宴,命百官恭迎其凯旋归京!” 贾似道心中窝火,气得胡子都要歪了。 归京,圣上这是打算给这卒子加官进爵了。 他冒着硝烟战火入援鄂州,却给他人作嫁衣裳,赵昀对他大加封赏不假,可他已经高居相位,这些虚衔并没什么实际用处,只有金银颇为受用。赵昀为他打压丁大全,心中天平理应已倒向自己这边,但这个萧昊…… 如今大权在握,不必为了一个小卒跟赵昀冲突起来。朝堂中多的是想要讨好自己的人,回头等那没眼色的毛头小子入了京,不怕揪不出他的错处。 到时候满朝文武一齐弹劾,赵昀孤掌难鸣,根本罩不了他。 虽不知道为何赵昀对萧昊似乎格外偏爱,但这等公然跟自己对着干的兵头子,早点捏死了好。贾似道全然已忘了蒙军退兵至淮水、令鄂州解困的根本不是他,而是萧昊手下那区区两百余苍云军。 他深深低下头,把所有表情都埋进黑暗中:“遵旨——” 142.折戟沉沙新埋骨·十一 临安, 明霞晚照, 歌舞升平。 萧昊牵着霸红尘入京,看惯了巍巍关山、皑皑重云,如今见这京华中暖风醉人,远不似关城里的风飒沓,眼中心头,徒生感慨。 世味年来薄似纱, 谁令骑马客京华?[注] 这临安城中的繁盛, 到底不该属于他们这些背负着兄弟白骨与国家天下的人。 他一身苍云朔雪铁衣,牵着换了踏炎马具的霸红尘,与周围香车宝马颇为格格不入。 路人们好奇又畏惧地看着他,这牵着马的年轻将军面容冷肃,颇为俊朗,只是浑身透着一股子凶狠的杀气, 让人不寒而栗, 只敢远远观之。 腿上突然被个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萧昊低下头, 见一团软软的小不点儿滚在脚边,抱着脑袋“哎哟”了几声。 小不点儿一抬头,看到萧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顿时全身一个激灵, 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边哭还边喊:“呜哇——大大大大大魔王!别吃我……” “……”萧昊心情莫名, 想了想, 从包里掏出一只糖葫芦,举到这一团小东西面前。 那小东西愣了愣,泪珠儿还挂在脸上,犹豫地看了看萧昊面无表情的脸。 萧昊举着糖葫芦纹丝不动,小鬼试探性地抓住颗红果舔了一口。 噫,好吃。 他眼睛一亮,接过了萧昊手里的糖葫芦,一串儿喊话自动从嘴里蹦了出来:“萧昊哥哥对我最好了!” 话一出口,他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惊惶地左顾右盼,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说话。抬头又见萧昊一直盯着他,立刻就怂了,咬着糖葫芦远远朝小伙伴的方向跑去,边跑还边回头看了几眼。 行人们大约是察觉到这看上去可怕的将军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吓人,甚至还有点儿呆木可爱,气氛顿时又欢快起来。 面前忽然落下些细碎的花瓣,萧昊微微一愣,抬头见头顶小楼之上,几个女子嬉笑着掩着面娇羞扭过了脸。 萧昊:“……”他好像被调戏了。 迎面走来一个宫人打扮的人,看到萧昊长出了一口气,连忙迎上来行礼道: “您便是萧将军了罢?可算找着您了,官家得知您入京,已经早早在宫内设下御宴,命百官相迎。您赶紧随我入宫吧!” 萧昊怔了一下,贾似道说将他罪状呈予皇帝,他还以为此次入京免不了一番唇舌开罪,却没想到皇帝竟然对他设宴相迎?这是玩儿的哪一出? 他心中疑惑,对那宫人点了点头,应道:“有劳了。” 赵昀设下的晚宴自是非同一般,能出现在场中的都是大宋高官,贾似道也在其中。萧昊将他们头顶名字一个一个看过去,竟然有半数都是红名,剩下的多是黄名,绿名仅有皇帝赵昀一个。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他敛眉低目,南宋将士面见天子该是个什么礼节,他也一点儿不清楚,唯有努力做出诚恳恭敬的样子,打算跪地行礼。 所幸赵昀见了他很是喜悦,根本不在乎他礼数不周,还没等他跪下去就已经自己跑到前面扶他起来了。 赵昀上下打量着他,抚掌笑道:“你便是萧昊?果真是青年才俊!好,好极了!” 萧昊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绿名,又感受到贾似道那边有如实质的恶毒目光,心中问号更多了。 赵昀特许他坐在御前,对他以少胜多之事大加赞赏,文武百官纷纷应和称颂,气氛竟然很是和睦。 萧昊本以为这是一场鸿门宴,处处小心,生怕在这红名堆里被人揪到什么把柄,但直到御宴结束,都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赵昀莫名的很是欣赏他,当场宣布授予他鄂州观察史与侍卫马军副都指挥使之职,犒缗钱百万,萧昊想了想,趁势提出想要扩充苍云军,赵昀欣然允诺。 这似乎顺利得有些让人懵了,萧昊在宴会散去之后,还在不知所措中。 赵昀看出了他的紧绷,笑着拍了拍他肩头,对他道:“御宴散了,将军不妨同朕去御花园散散步,放松一下心情。” 萧昊心头微动,从容应是。 赵昀有话要跟他说,他且瞧瞧这些人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到了御花园,赵昀遣退左右宫人,唯剩下萧昊与他两人。宫人们恐有不妥,面面相觑,却都被赵昀强硬赶了出去。 萧昊于是静静等着这皇帝的下文。 赵昀转过身来,极为好奇地打量着他,“论年纪,将军比朕年长,但这外貌却真真半点瞧不出来,看上去反似壮年,蓬莱真不愧是仙人之所啊。” 萧昊心中满是懵逼,面上仍旧绷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赵昀怎么会知道秀太时候的事情,他离开的时候这人还没出生吧? 赵昀并未看出他的震惊,边闲庭漫步边道:“先帝在朕幼时,就常暗中提及你的事情,百般叮嘱若有朝一日你从仙山归来,要竭力助你,将军果真未让先帝和朕失望。” 萧昊至此方才明白这绿名是怎么来的,脑中浮现起赵扩那张老狐狸似的脸,默默在心底“呵呵”了两声。 他恭敬低下头,行礼道:“臣惶恐,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赵昀平淡瞥了他一眼,摇头笑道:“朕知你为什么不想承认。你放心,朕虽然也向往长生不老,但对朕来说,还是仙姿美女更能令朕心悦。朕知道自己荒疏朝政已经很多年了,这烂摊子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完,不如剩下的时日就好好享乐,免得活得太久,总因此事被那些顽固不化的老臣们戳脊梁骨。” 萧昊眉头微皱,这皇帝……该说他胸无大志好,还是该说他真有自知之明? 纵情荒淫还能这么恬不知耻的明说出来……萧昊十分一言难尽。 赵昀接着道:“朕知你有大才,但你自蓬莱而归之事,不可让第三个人知晓,这是朕同你的秘密。你若能守口如瓶,这大宋的江山,可以任你施展。朕听闻你座下有两百余苍云军,骁勇无匹,未尝一败,如今蒙古退兵,大宋至少可得数年休养生息,这段时间,练兵之事,还请将军多加上心。” 萧昊边应边不赞成道:“陛下怎可置江山于不顾,只图自己安逸!” 赵昀无所谓地笑了笑,“今夜只你我二人,朕不怕同你说。这朝堂中的事又有几人拎得清楚?我深爱婉容,却也知道她和董宋臣等人勾结乱政,沆瀣一气;贾似道同他们明争暗斗,为人虽然好大喜功了些,但留他在朝中同他们互相牵制,亦是一种制衡。” “朕年轻气盛时,也是和权相斗智斗勇才得来亲政的权利,但朝中真正可信任之人,到底如凤毛麟角。若朕雷霆手段,做个自修颇高的明君,朕推出什么,座下群臣集体反对,又如何能掌控实权?小人虽恶,却有可利用之处,他们党羽相争,反能为朕做些实事,好过朕与整个朝堂为敌。” “但你是真令朕头痛。”赵昀苦笑着看着萧昊,“你这么凭空冒出来,在朝中没有根基,朕想为你做荫庇,需要设计方方面面。这次贾似道吃了你的大功,朕默认了他的功绩,只嘉奖了你的悍勇,你心中不要对朕生出怨怼才是。” 萧昊垂着头,赵昀对局势倒是看得分明,他有些能够理解赵昀的做法,但对他毫无自修之操的事,依然不能苟同。 “朕若此次赐你高官厚禄,这临安城中不知有多少贵胄会盯上你,观察史一个正五品的虚衔,无职掌无定员,不至于引来太多嫉恨。重要的是,朕希望你能不要那么引人注目。朕也不打算留你在临安,你且回义阳安心练兵去,不在漩涡深处,日子一长他们自会忘了你。” 萧昊有了几分感动,这皇帝虽然好色,又放任奸臣当道,头脑却是清醒的,也一门心思在保全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卒子。仅因先帝一句嘱托,能偏护他至此,已经很是不易了。 他诚恳躬身谢道:“承蒙陛下厚爱,臣铭记在心。” 赵昀神色微整,难得正经严肃道:“朕有几件事要交托与你。” 萧昊立刻竖起耳朵,恭敬单膝跪地。 “其一,朕不想看到忠臣良将折在权利斗争中,但朕能做的毕竟有限,你必须学会收敛自己,这是在帮朕,也是在帮你自己。你现在锋芒太露,虽为明珠,却易蒙尘。” “其二,朕不是一个明君,摆脱不了宫闱牵制,可你不同。你是高飞的自由雄鹰,离了这朝堂,可以替朕施展。朕要你守住疆土,驱逐蒙军……”他顿了顿,目光深沉道:“如有机会,徐图北地。” 萧昊心中叹了口气,赵昀胸无大志,却把报负统统委托给他,这担子……真重啊。 “其三……”赵昀转过身去,顿了顿道:“你随我来。” 萧昊疑惑跟上,一路到了御书房,赵昀从架上取下一对颇为眼熟的双剑,萧昊看到那对90帮贡武器,脸色就是一黑。 “早年先帝观你剑舞印象颇深,命人依样打造了这对双剑。今日起,朕将它赐予你,上至宗亲贵胄,下至奸佞权臣,可以先斩后奏。” “……”萧昊内心十分拒绝,这娘娘腔的双剑跟他高冷苍爹的形象一点儿都不符合! 这两任皇帝是故意的吧,恶趣味都是会遗传的吗! 赵昀脸上也有几分忍笑的样子,清咳了一声正色道:“它的意义不需我言说,虽有免咎之能,却实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擅动之物,将军慎用。” 萧昊接过那对双剑,他暗暗决定,这剑还是收进背包里,能不掏出来就不掏出来! “朕身在临安,享乐之姿麻痹世人,你就是朕的远飞关外的心。朕飞不出这囚笼,望将军能一飞冲天,扶摇万里。” 143.折戟沉沙新埋骨·十二 第二日, 赵昀与萧昊相谈甚欢、同游御花园、甚至还在御书房中畅谈了一夜的事情就传遍了临安城。 听说萧昊颇会讨皇帝欢心, 引龙颜大悦,大喜之下将先帝的宝剑都赐给了他,俨然是个极为受宠的爱将。 这消息传到贾似道耳朵里,就很是难受了。 赵昀给萧昊安了个区区虚职,多半是听说了萧昊的战绩,一时兴起。但那先帝之剑, 却实在是个麻烦。 他想要动萧昊, 反倒真有几分忌惮。 那小子在义阳三关的时候就敢公然跟他对着干,又身负绝顶武艺,万一惹毛了他,这不知规矩的草莽直接一剑砍了他……贾似道缩了缩脖子,冷脸哼了几哼。 还是想法子把这碍眼的家伙尽早丢出赵昀的视线,这样过不了多久, 他就会跟那些被他宠幸过的美人一样被赵昀忘在脑后的。 眼下蒙古退军, 形势缓解, 大宋财政紧张, 是时候处理一下不听话的武将们了。 事实上,南宋此时的朝廷财政确实有很大的问题。自北伐之后,财政问题就一直恶化,赵昀入洛失败与蒙古交恶, 军费开支更是急剧膨胀。 宋蒙之间的战争前后已经二十余载, 南宋如今的财政近乎崩溃边缘, 贾似道要在此时提出节流之策, 赵昀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贾似道在朝堂之上慷慨陈词,大言军费掏空国库,赵昀头疼极了。 “国家版图日蹙,财力日耗。朝中主计之臣,岁入之数不过一万二千余万,而其所出,乃至二万五千余万,国家用度日以不给,正是因所谓‘大命将倾,莫之拯救’者消耗不殆。财用空竭犹之气血凋耗,恳请陛下予以重视!否则此足以毙人之国!” 朝堂中其余大臣纷纷下跪应和,高声喊道:“恳请陛下予以重视!” 赵昀冷眼瞥了一眼贾似道,淡淡问道:“贾相有何良策?” 贾似道心中一喜,将自己做好的打算缓缓道来。 在大宋,军队统帅一向对财务开支没有自主权,所有的军事给养都是中央财政统一支配,需要统一记账并且核实名录。但在蒙古的强大军事压力下,上级的官员贪污、吃军饷,导致大多前线将领也唯有靠不光彩的手段,才能勉强维持军务,这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大宋的军队财务记录,事实上就是一笔笔说不清道不明的烂账。而贾似道提出来的方案,正是清查这些账目。 按照宋律,贪污军饷是死刑。如果核查军事账目,南宋将有大批将领被刑责下狱。 在贾似道看来,苍云军戍守大胜关那么长时间,粮草断绝,毫无供给,却在短短时间内蜕变成今日的样子,若非萧昊暗中私吞了什么财物供给军需,绝不可能坚持那么久,甚至还反攻回去。 苍云军的账目,绝对是禁不起查的。 到时候他们吃了多少的银钱,就要吐多少出来。 这一举措,不但能肃清朝中不少异己,还能挽救大宋的财政危机,贾似道本着一副为了恢复大宋财力的样子,受到不少人附和。 赵昀昨晚和萧昊在御书房泡了一夜,可不止交代了先帝的那点事情,军队财政、日后苍云的部署、还有他曾经得罪过忆盈楼姑娘们被半夜摸上门警告的事,早就跟萧昊说了个清楚。贾似道这个时候提出清算,赵昀一点儿都不担心会牵扯到苍云。 他做出很信任贾似道的样子,且让他放手去做。 这次清算,大批将领被追责,江阃史岩之、淮阃杜庶、广西帅皆被累及妻儿,徐、李、杜逮系狱,曹世雄、向士璧二人也坐侵盗官钱之罪被贬远州,大宋军事能力被大大削弱。 然而当他们查到苍云军的账目的时候,却发现这账目干净的令人咋舌。 因为朝廷从头到尾就没有一笔账拨到这里。他们一群在军名录里标注已死之人,自然根本没享受过朝廷的援助。 贾似道不信这个邪,刨根问底的追查下去,却只揪出无数鄂州贪污将领,分毫查不到苍云头上。 赵昀起初还担心萧昊处理的不够干净,因这次清算受到连坐,后来发现萧昊淡定至极,也就放下了心。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已渐渐察觉这冷面寡言的“小”将军,死板的面孔下心思其实活络极了,做事也颇有几分滴水不漏的样子,比起朝中那些一根筋的死脑子武将们,反倒让他省心不少。 近两日身体欠佳,萧昊那是铁打的筋骨,看着青春硬朗,赵昀可是五十多岁的老骨头了,加上酒色掏空了身体,气温稍有变动就不免生些病痛。 他颇为羡慕地盯着萧昊,也不计礼数道:“难怪坊间巷里的孩童们都称你叫‘大魔王’,朕要是有大魔王一半的精力,也不至被几个朝臣弄得焦头烂额,无力应付。” “陛下少近女色,多保重龙体才是。”萧昊算是看出来了,赵昀好色的毛病是病入膏肓,真没得治了,看在他全心在朝中护佑自己的份上,还是少做批评,多劝他爱惜身体吧。 至于大魔王什么的……这两代官家的恶趣味脾性他是摸透了,就当没听见。 赵昀随意应了一声,完全没将这旁人讲烂了的话放在心上。“也不知你手下养的那些苍云军都是什么些来头,不好好呆在大胜关,到处跟南北走卒、江湖草莽宣扬贾相和你这大魔王因夺三关而冲突的事情,说朕听信贾相谗言,把你扣在临安是想削你的脑袋。哎,这等黑锅怎么总是落在朕的头上!” 萧昊忍着笑,一本正经板着脸道:“陛下忍辱负重,臣十分钦佩。” 赵昀双手按住他双肩,没好气道:“将军,朕是想说,朝中武官大动,这临安府还是不要再呆了,过几日你就带三千精兵回边关操练去罢!” 萧昊当然听出了他撵自己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意思,正色道:“军中兄弟挂念我,边关消息闭塞,还请陛下不要跟他们置气。”这消息多半是石之轩放出来的,许是他长久未归,石之轩催他尽快回去呢。 赵昀懒散地摆了摆手,“贾相在你这里栽了两次跟头,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回程路上多加小心。另外,耐着些性子,暂时不要跟他起冲突。” 萧昊沉声领命。 第二日,萧昊就带着一队新编的苍云军,浩浩荡荡出了临安府。 他同石之轩联络上,得知在他走后,黄药师偶遇一位独臂小辈旧识,已经离开大胜关,心中很是失落。 但石之轩又告诉他,襄阳城得知三关大捷的消息,军民同庆,原先守在那里的江湖人也放松下来,一同结伴去了华山,黄药师爱女尚在其中,故而也在那一路人马里。 萧昊眼睛一亮,恨不能立刻神行过去见师父一面,可一看到身后这三千精兵,就没法随心所欲。 石之轩早知他会抽不开身,对他道:“你们此刻路上不耽搁的话,行至鄂州,我便能前去接应,他们脚程不快,每日只行数十里,我合计着阿昊总归是追的上的。” 萧昊心中感激,不知该作何表达,唯有谢字:“此番若能与师父重逢,当真欠了之轩一个大大的人情。” 石之轩似乎颇不高兴,回复道:“我们也算三世之交了吧?谈什么人情不人情。反倒是阿昊,我听说你和那皇帝彻夜畅游御花园,还在书房里同塌而眠过了夜?那姓赵的多大岁数了?怎么的还荤素不忌吗?” 一想到此处石之轩就有些来气,早听闻这宋帝荒淫好色,本来萧昊能免被降罪他还是很高兴的,原先以防万一的安排也没有用上。只是宋帝一扣就把人留了个把月,临安府还传出这样的消息,是个人都坐不住。 若不是知道萧昊一身武艺不是等闲能碰得,石之轩早扔下苍云杀到临安去了。 萧昊只觉扑鼻而来一股酸味,咋舌道:“你怎会想到那种地方……”他很容易想明白这酸味来由,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反而只觉得好笑。 石之轩倒也同师父见过面了,要是被师父知道自己从其他世界归来,还带了个说不清关系的人,不知作何感想。 哎,他这忐忑不安的心,还未见到师父就已经开始怦怦直跳了。 萧昊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赶路速度又快了几分。 * 华山之巅。 重行这熟悉的山路,多年前的记忆逐渐回到脑中,和眼前的景物道路一一重合,颇有终岁常相似之感。 他行至一处高岗,忽听山腰里一人高喝之声,震得满山皆响,萧昊猛地一惊,条件反射把盾刀擎在了手中。 “借书不还的两位,还请现身相见!” 萧昊惊奇于此人内力之深厚,比之五绝亦不逞多让,又看到两条人形紧跟着从草丛中蹿出,迎面朝他飞扑过来,下意识地就是一个盾立。 “咚”地一声闷响,那二人撞在萧昊的玄铁盾上,被自己的力道弹了个头晕眼花,好半晌都没缓过劲儿来,当下破口大骂: “哪个不长眼的在路中间立了个铁疙瘩!” 铁疙瘩萧昊无辜地收起盾刀,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两人,战场上拼杀过的气质凝在一双眼中,幽深而令人心悸。 那二人被他骇了一跳,以为自己撞上了什么鬼神。 这耽搁的功夫,山下就跃上来一位儒雅恂恂的僧人,见萧昊拦住了潇湘子和尹克西,立刻双手合十对他行了个礼:“敬谢这位将军出手相助!” 原在这附近的其余人等听得他们的声音动静,也纷纷行至此处。这回华山之巅可热闹了,郭靖一家、杨过二人、周伯通二人、陆无双、一灯、武氏、泗水渔隐…… 黄药师。 萧昊登时手足无措,怔在了原地。 144.折戟沉沙新埋骨·十三 他在上华山之前, 想过无数种重逢的画面。 或等在山脚守株待兔, 做出静候多时的模样;或行至山巅,趁第三次华山论剑刷刷存在感,再给师父拿个天下第一…… 唯独没料到会这么猝不及防的撞上。 就连老顽童周伯通都从王重阳的调皮师弟变成了鸡皮鹤发的老者,师父…… 萧昊一眨不眨地盯着黄药师,眼眶涩然,喉头艰哽。 黄药师还是那副青衫不改的模样, 腰间挂着一杆玉萧, 身上有一种落拓放诞的俊逸。在这些亲故面前,他是不戴面具的,饶是内功深厚显得面目抖擞,也掩不住岁月刻在额上与眼角的风霜。 青丝已作霜白色,萧昊忽然就意识到,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六十年……于他仿佛一场大梦, 长时间拥有鲜活的躯体, 以至从未真正意义上正视过, 自己身上的凝固不变对他人来说, 其实是一种很遥远的东西。 离开此界合计也不知有多久,但他五短身材的时候,抬起多高能牵到师父的手,跳起多高能抱住师父的腰, 都历历如昨, 毫无褪色痕迹。 青山依旧在, 可叹朱颜老。 他很不愿面对的这一点, 还是真真切切摆在了眼前。 师父……老了。 萧昊目光闪动,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人言道,近乡情更怯,这久别重逢,竟比想象中要难开口的多。 他站在这里纠结,眼前的一帮人却根本不知他心中所想,泗水渔隐等人在武胜关是见过他的,立刻就喊出了他的名号: “这不是武胜关的萧将军么!你怎么会在此处?听闻那奸相贾似道与你多加为难,你在临安府可吃了什么亏没有?” 萧昊还未从怔楞中回过神来,一时没有接话。那两个被他盾立怼翻的人就地一滚,爬将起来,掏出兵刃,见自己腹背受敌,黄药师、杨过一行人自是打不过,面前这个铁疙瘩反倒不知几斤几两。 他们对视一眼,就想从萧昊这边溜掉。 郭襄眼神伶俐,当即出声喊道:“大哥哥!他们俩要跑了!” 杨过闻声而动,袍袖一拂已将几枚暗器卷在袖中,但还未及发出,萧昊这边已扛起玄铁盾撼地砸了过去。 那坚实的盾面发出“哐”地一声巨响,萧昊动作不停,盾猛盾压紧贴而上,怒气攒够扬刀就是一记早已形成习惯的斩绝绝。 然而绝刀刚挥了一半,郭襄就“呀!”地一声惊叫起来。 萧昊恍然觉出此地并不是战场,他刀下的人也不是蒙军,这一刀下去怕是直接要了他们二人性命,当即匆忙止住刀势偏向一边,斩断了尹克西手里那条软鞭。 潇湘子吃了他当胸一刀斩刀,身受重伤,躺在地上痛呼不已,尹克西也被萧昊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手脚都发软,不敢轻易动作。 萧昊刀锋上还挂着血珠,虽未当场杀了这二人,但这般要命的出手,着实惊吓到了眼前向来仁厚的几位。 一灯大师和带着张君宝的觉远匆忙双手合十,皱着眉头口呼佛号:“阿弥陀佛!” 泗水渔隐咽了口口水,喃喃道:“萧将军好大的杀气啊!” 萧昊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盾刀也不知该放在哪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直直看向黄药师。 众人见他这般情态,一头雾水,还以为是他在京中遭了什么排挤,这才失魂落魄到了这华山之中,被撞见这颇为狼狈的神色。 觉远大师走到潇、尹二人身边,又是惊吓又是痛惜地摇着头道:“罪过罪过……二位居士借宝经不还,被小僧追逐至此,才无辜受此血难,小僧深感过意不去啊……” 那地上的二人哪有力气回他,憋着一口老血大气不敢出,生怕萧昊再顺手补上一刀直接了解了他二人性命。 众人此时皆已围了上来,向觉远询问事情经过,这才晓得原来这二人潜入藏经阁偷走了《九阳真经》,还油嘴滑舌蛮不讲理,看觉远为人迂腐不通世事,跟他诓瞒纠缠至此。 萧昊听他们七嘴八舌,终于从慌神中回过神来,铁盾陌刀叮地一声立在地上,冷声问那二人道:“经书呢?” 那二人料想有觉远和一灯两位大师在此,郭靖等人又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的侠者,这铁疙瘩再厉害也不至于能和五绝相抗,心中缓缓安定下来,竟耍起了泼皮。 “我们根本没盗什么经书!你们人多欺负人少,怎得这么不讲理!” 萧昊眉头一挑,正想冷斥回去,却听觉远摇头晃脑赞同道:“不错不错,大家合该讲理。” 众人无语凝噎,这觉远和尚可能是个傻的,难怪追了这么久也没拿下这二人。 萧昊难得与师父重逢,不想被这二人搅了兴致,但碍于人多眼杂,唯有先当当背景板,板出一副凶煞难惹的模样,吓唬这两个小人。 他二人实在逃脱不得,只好任他们搜了身。可惜众人一无所获,并未寻到经书的踪迹,只得放他们下山。 潇湘子被萧昊伤的不轻,已没有支撑之力,尹克西搀扶着他同他一道离开。 待他们走远,萧昊才又被众人关注起来,在武胜关几位旧识的接引下,一一介绍相识。 周伯通天不怕地不怕,见了萧昊竟还缩到了瑛姑的背后,一副颇为受惊的模样,边抖边道:“我还当是那光脚丫的小屁孩回来了,没想到当日大胜关里大叫的竟是这么个杀气腾腾的大铁块,玩儿不起玩儿不起……” 萧昊更是无措,原先想给周伯通叙旧的糖葫芦也不知该不该掏出来了。 也是,他现在是浴血杀伐的苍云军将领,跟那时一舞剑器动四方的鸳鸯剪全然是两幅面孔,气质也尽不相同。那时满江湖的闯祸,也从未杀人不眨眼过;如今刀头舔血,更是眼中没有了什么生死,浑身上下都是从尸山白骨里走出来的煞气……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萧昊不清楚。 他心里有些难过,但这种难过是说不出的,也无从说起。 黄药师听闻他就是当日在大胜关传音之人,眼神松动了几分。但冢子坡之后,他对苍云军中重名的人已经有了几分抵抗力,萧昊既没有如雪华发,也没有秀太分毫天真烂漫的影子,更遑论他一看就是常年用刀之人,手掌上的茧子同惯用双剑的人全不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重名的人何止一个,早该习惯了罢。 黄药师不知他为何之前看到自己时是那副表情,但周围人都说他是在临安府受了排挤,或许便是如此罢。 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觉得萧昊哪里都有些像,又觉得全身都不像。 可能是那失神无措的一眼,让他想起了当年独自出海的小徒,饶是山林精怪不同于凡人,黄药师亦不免时而记挂他这些年是否安康。 自古去寻仙山之人,便同死了没什么分别,萧昊离开的第二天,黄药师就已猜到他大概不会回来了这件事。 冢子坡那尊石碑,算是彻底令他看开,凡人毕竟与他们那种生灵不处在同一方世界,生老病死才是常态。若回来此间,见他们老老少少,或是一堆青冢,反而更生悲意,不如不要回来,不要相见。 今日能遇到一个如此神似之人,已是意外之喜,黄药师虽不喜他浑身冷肃杀气,但依旧对他感官不错,和声道:“武胜关城擦肩而过颇为惋惜,今日能在华山得见,实乃将军与我黄老邪的缘分。” 萧昊张了张口,这陌生的口吻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师父的声音也老了。 黄药师看向他的眼神仍可以称得上关怀小辈,但少了些什么。 萧昊仔细想了想,旋即了然,是……宠爱吧。 他这么大个人了,加起来活了也有上百岁,怎么在处理人情世故一道,还这么生涩。 萧昊从背包里取出那对赵昀给他的双剑,无声递到黄药师面前。 黄药师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缓缓抬起头看着他。 众人中,杨过等人自是不知他们过去的事情,郭靖也是全然迷茫,黄蓉从小听爹娘挂在嘴边说有个天下第一的小师兄,见此情景果断拉着郭靖闭口静观。 一灯、周伯通等人却都见过萧昊,看他递出双剑,纷纷噤了声。 黄药师沉默半晌,强镇定道:“你会使剑?” 萧昊重重点了点头,握起双剑就想做点什么。 但提起了剑,才发觉自己根本使不出七秀的武功。 他并非不会用剑,只是藏剑之轻剑是单兵,心剑又是无形之剑意,他只用一手,使出来的根本不是猿公剑法。 此时越想用一套剑舞,越是不知手腕和脚步该如何支撑,心中之急切,反使剑招愈演愈糟糕。 萧昊很难受,不是七秀,他再想跳,也跳不出公孙剑舞。 回不去了。 他本不该让师父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的。 这般满身凶戾,徒增失望罢。 黄药师见他举剑笨拙,更是确定他用惯了盾刀,根本不怎么会用这双兵,喟然叹道:“我已知你心意,不要勉强了。” 萧昊遂停下古怪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和黄药师对视。 “你从何处得来这对双剑?” 萧昊哽了哽,如实答道:“陛下所赐,先帝铸造之物。” 黄药师了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又为何要将它送予我?” 萧昊这回沉默了许久。 师父是真的只把他当做有些缘分的陌生人了。 纵使相逢应不识。 认不出也……好。 他艰涩从牙缝里挤出句子,低下头缓慢道:“……幸与昔日天下第一同名,知前辈师徒情深,送上此剑……” “愿为前辈……解怀人之忧。” 啪嗒。 华山的土地湿了一寸,没有任何人察觉。 145.折戟沉沙新埋骨·十四 男儿有泪不轻弹。 萧昊低着头, 双臂稳稳举着那对双剑。黄药师却只取了其中一把, 两指轻轻自剑刃上抚过,眼神中颇有几分怀念之色。 “你我素不相识,难得有此心。” 萧昊扯了扯嘴角道:“前辈武功名望冠绝天下,能尽绵薄之力,不胜……荣幸。” 黄药师收起了那把剑,对他道:“你的心意我领了, 但此剑是官家御赐, 于你大有所用,另一把还望将军好好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天色阴了下来,落雨纷沓撞碎在地上,很快就落出深深浅浅的一大片。众人纷纷抬头,郭襄惊呼道:“这天说变就变, 一会儿我们就成落汤鸡啦!快找个地方躲雨吧!” 大家一致点头赞同, 萧昊心头舒了一口气, 将剩下的那把剑当个挂件系在了腰间。 天公作美。 挺好。 他把背包上下翻了一遍, 装作从随身包裹中取物的模样,抽出一把淡黄色的油纸伞来。 众人结伴缓游而来,都未在身上准备什么雨具,见他孤身一人, 准备却这般周到, 很是赞叹羡慕了两句。 萧昊撑开伞面, 想了想, 边走边站到了黄药师与张君宝的中间,不动声色将伞面罩在了他们二人头顶。 黄蓉忍不住笑道:“看不出萧将军竟喜欢这么明艳的伞面,莫不是哪家小姑娘送给你的罢?” 萧昊脸上一红,急忙解释道:“不是。只恰好想起包中有伞。” 黄蓉见他反应,觉得十分有趣,调侃道:“可我看这伞面绘着红艳桃花,不像是将军会选的图样啊!” 黄药师闻言脸上也染了几分笑意,摆了摆手道:“我们这些老不休早就不畏寒暑,反倒是襄儿她们小女娃娃家受不得风寒,不必给我挡了。” 萧昊怔了两秒,左手换右手,犹豫了一番,将伞交到了张君宝的手里。 “前辈说的是,我们一行中年纪最小的数觉远大师这位小徒和郭二小姐,这伞理应给他们遮风挡雨。” 众人看出他脸上窘迫之色,更觉他虽然看上去铁血冷酷,实则是个诚厚之人,纷纷打趣起来。 张君宝谢过了萧昊,举着伞追上了杨过身边的郭襄,两人并肩而行,旁边又是杨过与小龙女恩恩爱爱,看上去倒很是和谐。 萧昊虽把伞让了出来,黄蓉却不肯放过他,她总觉得这年轻将军身上好像有很多秘密,但都凝成了一团,包裹在厚厚的铁甲中不叫人看见。唯有调侃他的时候,能从这张过于刚冷的脸上找到点这个年龄该有的色彩。她于是追问道: “将军还没回答呢,这么精致的伞,是哪位佳人送给你的?” 萧昊求饶似的看了她一眼,如实道:“这是许久以前我的出师礼。” 众人一听便来了兴致。萧昊方才施展的武艺,轻松就将潇湘子和尹克西斩于刀下,看他能轻易做到内力外放,内功修为应当也很是不俗。他们今日刚定下了新的天下五绝,却没考虑到这位沙场大将,不知道五绝与他相比能否一战。 “将军一身武艺我等佩服得紧!上次在武胜关,见苍云军个个都是用的这一套苍雪刀,威风凛凛,以一敌百,是师从何处啊?” 萧昊顿了顿道:“这门功夫源自李唐卫国公李靖。” 众人吃了一惊,一灯大师双手合十道:“李卫公竟还留下了如此旷世刀法!看来将军是与他颇有渊源的后人了。” 黄蓉却笑道:“我们这里有黄药师的徒子徒孙,将军是李药师的后辈徒孙,这缘分当真不浅呐!” 黄药师无奈摇了摇头,嗔怪她道:“蓉儿还是莫要拿萧将军打趣了,你瞧那伞面上绘的桃李春风,哪是男女信物的图样。” 萧昊点了点头,默然半晌道:“它叫‘念师恩’。” 黄药师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黄蓉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立刻打圆场道:“看来将军是个重情知恩之人。”这说话的功夫就到了山脚,她赶紧指着前面的崖洞道:“我们先进去避避雨吧。” 萧昊刚要回应,恍然见那崖洞前两座坟冢,碑前还摆着些颇为新鲜的菜肴食物,脸色就有些愣然。 这是…… 周伯通已经一溜烟儿地蹦跳了过去,在洪七和欧阳锋墓前摇着手拜了两揖,口中道:“老叫花呀老毒物,这上午刚见完面儿,我们就又回来了,你们是不是太想我了!” 雨点密密麻麻地砸下来了,众人加快了脚步都进了崖洞,唯独萧昊还立在外面。 郭襄奇怪问道:“萧大哥,你怎么不进来避雨?” 萧昊猛然回神,卸下身上盾刀走到洪七墓前恭敬拜了三拜。 那墓前摆着洪七生前最爱吃的几道菜肴,萧昊一眼就能认得出,在扬州的时候他跟着七公吃遍了天下美食,洪七的口味喜好他再熟悉不过了。 雨水顺着铁甲结成细缕流下,萧昊拾起盾刀站在雨中,看崖洞里众人嬉笑和睦,又温声唤他速速入洞躲雨,忽觉他们本就在不同的世界。 一边是风雨兼程,一边是平和温暖。 这天地苍茫,格格不入者,无处容身。 萧昊转过身,落荒而逃。 “今番良晤,三生有幸,然边关还有数千将士等着我,不便多留,就此别过!” 他不敢回头,念师恩也不取回来了,“他朝若有重逢日,再当把酒言欢!” 这地方再呆下去,他会克制不住冲上去坦白一切。 理智告诉他,现在这样很好,师父已经不再执着他回不回桃花岛的事情了,他有妻女有外孙,剩下的时日不该再被自己插足,所谓生离,一辈子一次已经足够了。 自己终归是要走的。 萧昊一路狂奔,众人在他身后面面相觑,半天也没弄明白他究竟在临安府受了什么样的排挤,竟心绪不宁至此。 唯有黄药师,从郭襄和张君宝那里接过了那把念师恩,和那柄孤零零的剑一起轻摸了两下。 再像也不是的。 他这么想着。 “若小昊儿长大了,也能同他这般建功立业护卫河山,倒也很令人欢慰。” 他声音散在雨中,听不真切。 萧昊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他在无人处读了个神行,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天而降,落在了武胜关内的大帐前。 负责守卫的几个苍云将士惊得嘴巴能塞下两个鸡蛋,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天上掉下来的湿淋淋的萧昊。 武胜关没有下雨,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石之轩正在帐中翻看萧昊留下的武穆遗书,一抬头见他这副样子,缓缓叹了口气迎上前来。 “见过了?” 萧昊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石之轩将他拉进大帐,轻描淡写瞥了一眼门口发呆的两只苍云,那两人立刻转过头去,做出专心守卫的样子,遥遥看天,仿佛无事发生。 石之轩放下帐门,本想说点什么,但终归还是没有说出来,走上前慢慢抱住了他,将他整张脸埋进肩头,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 萧昊垂着双臂,闭上眼睛,紧咬着牙关,不发出一声声响。 石之轩低声问道:“为什么不说呢?” 萧昊觉得这么多年来没有比此刻更为狼狈的时候了,他埋头在黑暗中,像只呜咽不休的幼兽。“……还要走的。” 石之轩立刻就想明白了曲折,阿昊的师父只是普通武者,到底和他们这些破碎虚空的不一样,阿昊一次一次破碎虚空,确实不该留下太多羁绊。 在他厚着脸皮追上来之前,阿昊一直是这么一个人的吗? 人行天地,独来独往,独生独死,真苦啊。 哎…… 他抱紧了一些,温声安抚道:“你是对的。” 萧昊没有动,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只是肩头不可控制地耸动了几下。 好半晌,他闷在石之轩肩头,抖着声音道:“再也没有了。” “什么?”石之轩闻言微微侧头。 “再也没有人把我当成顽劣孩童,肆无忌惮的宠爱……” “……” “我这种恃宠狂妄的人,本就不该把自己当成小鬼。” 石之轩默然道:“长大未必不是好事。一个人顶天立地,才配做别人的依靠。你看帐外那些苍云们,你是他们的支柱。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萧昊没有回话,静静缩在这个带着热度的怀抱中,一点一点蚕食着弥足珍贵的慰藉。 * 翌日,苍云军在校场中静候从临安府归来的萧昊。 萧昊双眼还有些红肿,昨日那般狼狈的落汤鸡模样不晓得被几个人瞧了去,这群没大没小的家伙仗着跟他熟稔了,在军中暗搓搓的胡侃起他和石之轩一二三来,萧昊冷笑着擎着盾刀,走上校场。 后排有几人低声交流道:“我说什么来着,咱军师才是苍云军中最大的大魔王,你瞧将军的样子,怕是被军师罚得不轻。” “军师好好的罚将军做什么?” “我听昨天守帐的两个兄弟说,将军从天上掉下来,把军师气坏了,当时就拉进帐里听训话了。” “噫!”众人想到石之轩的手段,立刻抖了三抖,“将军可真不容易啊……其实我们早知道他和军师不是常人,从天上掉下来就掉下来呗!” 另一人疑惑道:“将军和军师不是常人是什么意思?” 前面几人一齐瞥了他一眼,笑道:“前天新来的吧?我们跟你讲,这可是苍云不外传的秘密!” 几团白毛毛凑到了一起,只见人头耸动。 萧昊站在他们背后,清咳了一声。那几人顿时背脊一僵,尴尬扭过头来。 萧昊面无表情扔下几团红绸,命令道:“今天无惧的日常,你们替他做了。” “……” 苍云军新增三千,是时候把他们磨成国之坚壁了。 自今日起,百二河山,该凭他们来定。 146.折戟沉沙新埋骨·十五 景定二年, 泸州守将刘整叛变投蒙, 龙颜大怒。 贾似道核查军账以挽救大宋财政危机的一套措施,终于给这个庞大的帝国机器带来了难以想象的麻烦。 大宋武将们说不清楚的账目,本就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贾似道这番彻查清算,看似是在打击贪腐,实则是靠官员们上贡礼物, 依所谓“规矩”行事, 铲除异己。 泸州守将刘整同他的上级不和已久,也一直和贾似道相看两厌,眼看就要清查到自己头上,刘整的上级不肯接受他的礼物,甚至连迎来送往这等官场例行安排都拒绝,刘整自觉山穷水尽。 近年因核查财政之事, 大宋已经接连折损了许多有功将领, 他不少至交也在其中。刘整于是认为, 这是朝廷铁了心要收拾他。 依大宋刑律, 他难逃一死,索性举兵投蒙。 如此一来,刘整麾下水军与蜀地要冲尽归蒙古,大宋岌岌可危。 赵昀立刻下令, 命吕文德、俞兴与萧昊前往泸州讨伐刘整。 萧昊所驻扎的义阳三关是宋蒙南北交界最前线, 赵昀对此地也很是重视, 故增防了不少戍军, 萧昊此次带着苍云们出征,要暂时将此地交托给他们,自是百般叮嘱。 今时不同往日,当初他们两百余人从蒙军牙缝里抠出来的三座关城,如今已然是重兵防守之地。 萧昊看着自己手下这一支军容整肃的队伍,心中是无穷的自豪和踏实感。 这些磨砺的锋锐无匹的刀刃终于到了见血的时候了。 他振臂高呼,声音在整个校场中回荡:“我们是谁!” 三千余将士齐声回呼:“玄甲苍云!” 霜天雷动,响遏行云。 “但凡侵我疆土、背叛国家者——!” “皆须一死!” 萧昊举起面前的酒碗,一半淋在陌刀之上,一半尽倾黄土之中,“愿以此身杀伐降秽——” 苍云们整齐喝道:“换得盛世太平!” 萧昊头顶白翎在风中微微而动,他满上酒盏,遥酹苍天:“干!” 苍云军同他一起饮尽杯中烈酒,将手中酒碗掷碎在地上,此起彼伏的清脆碎裂声如战鼓声擂,直击在场每一颗砰砰作响的心脏。 萧昊干脆利落翻身上马,霸红尘扬起马蹄冲到最前方,一骑绝尘千里。 “出发——!” * 泸州城,烽烟狼藉。 宋军主力已经率先占领了黄市坝,并以此为基地攻夺江心水寨,控制了江面。吕文德等人从南面攻城,萧昊则带着苍云军和主将俞兴一起从东面攻城。 刘整此人,本是大宋一名悍将,且沉毅有智谋,善于骑射和教练战士。他二十二岁时就曾以十二骁勇一夜拿下信阳城,被世人称为“赛存孝”。 今次碰上开锋的苍云,不知是苍云的幸事还是他的不幸。 凡阻碍苍云前进之路者,皆将被苍云军踏碎在脚下! 刘整开城门迎战,萧昊带着苍云军打前锋。他将苍云军列阵,只听他一声令下,苍云军前排齐齐立起盾墙,整齐的金色大盾在他们前方一字铺开。 刘整早就听闻萧昊手下苍云军骁勇善战,但世人真正见到他们的作战方式,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见苍云军摆出坚壁一般的架势,刘整心中一凛,立刻让身边兵卒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石之轩花了近三年的时间调.教这些苍云的武艺,如今这三千余名平均等级七十级的苍云,真真是战场上无人能挡的铁壁铜墙。 萧昊没有那么多帮贡能给他们换,除了最初的那两百多人,其他人拿的都是萧昊临时抱佛脚用最低级的铸造打出来的凡兵,但系统出品的东西修理和保养都没有那么麻烦,质量也过得去,到底比大宋的制式武器要强不少。 最为难得的是,这群苍云和他不一样。他受系统限制,每个技能都会被心法、怒气值和格挡值等影响,而他们只要真气未消耗殆尽,就可以自由施展苍云的武学。 萧昊的续航能力是他们不能相比的,但冲锋能力,不管哪一个苍云,都是精锐里的精锐。 萧昊目不斜视,在战场喊话道:“给我推!” 苍云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像推土碾压似的开着盾舞向刘整的军队撞了过去。 刘整被漫天飞舞的大铁盾们吓了一跳,立刻命令前排将士顶住,弓箭手迅速就位,在他高呼声中开启了阻碍苍云前进脚步的攻势。 萧昊沉稳跨坐在马背上,不急不躁抬起一手,苍云们得到指令,立刻在前排盾墙之后结成两行,随时待命。 飞射的箭矢如流星急坠破空而来,萧昊看准时机,手臂挥下,言简意赅发令道:“盾立!” “哐”“哐”“哐”地几声,盾墙之后立刻顶上了一排苍云,玄铁的盾面屹立不倒,将所有飞来的箭矢尽数原封不动反弹回去,全砸在刘整手下那些神射手的身上。 这些神射手或许今日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弓箭竟有这么要命的威力。 但知道这点的那一刻,他们的性命已经永远留在了这片沙场中。 萧昊又是一声令下,苍云阵型又变,新一排盾墙带着盾舞向前稳步推进,刘整的军队被这满天乱飞的大盾们砸的头晕眼花,节节败退。 骤雨连云遮重天,雷动不缓心化墙。 苍云军就像一柄插入敌军的利刃,生生在泸州城前将刘整的军阵冲散了。 萧昊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日光落在他身后,显得他在空中的剪影深黑而令人胆寒。 “是你们绝刀出鞘的时候了!” 苍云军一分为二,从他们破开的地方将刘整的军阵向两边硬生生推开,泸州城前一片坦途! 萧昊迎上刘整,开着血怒爆发冲了上去。 论起单打独斗,刘整根本不是萧昊的对手。苍云的神勇令他大为吃惊,他久经沙场,已经料到此番出城迎战必定大败而归,唯有尽快退回城中死守才是上策。 于是他硬抗下萧昊一记盾击,高声喊道:“如今蒙军浩大,民心归顺,早晚必将一统版图,赵家气数已尽,将军何不弃暗投明!” 萧昊理都不理他,冷着脸反手就是一个盾刀。 “萧将军拿下义阳三关的功绩天下皆知,满朝有目共睹!然临安朝廷昏庸,让贾似道那小人得志,强夺了将军的功绩,如此赏罚不明,还派人彻查我们的军饷,这等昏暗朝堂,将军何苦为其效命!” 萧昊冷笑一声,边盾猛边回道:“身为大宋臣民,受天子俸禄,在国难当头的时候不图以身报国,却将大好河山奉送北夷,此等不忠不孝之举,该遭天下人唾骂!萧昊一介卒子出身,位卑未敢忘国,惟愿斩尽天下无耻叛徒,以正浩然之气!” 刘整眼神暗了几分,大宋的名将他各个都熟悉的很,哪个贪财、哪个好色,他对症下药屡试不爽。但这个新冒出来的萧昊,实在是大宋朝堂之中最为油盐不进的一根铁钉,这么个死脑筋不知道是怎么在临安府宫闱权斗中活到现在的。 道理讲不通,唯有一战;这单打打不过,便须保全性命为上! 刘整不欲同他纠缠,立刻召来许多兵卒掩护自己向城中逃去。 周遭尽是苍云军与刘整军队的拼杀声,他们战至此刻,加上萧昊划分的苍云小队中每二十五人就有一个团队指挥发号施令,刘整的兵卒们已经慢慢对苍云的武功熟悉起来。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了解苍云的武功招式对他们来说反而会带来更大的心理压力,战场中四面八方都是刘整军队惊恐的喊叫声: “妈的!他们又来了!” “乱射什么箭!住手啊蠢货!对面又盾立了!” “啊!救我!” “救什么救,快跟着将军逃命啊!” “我扛不住了!我扛不住了!” “奶奶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小心绝刀!!” …… 萧昊带着撼地追上刘整,怒气早已攒满,盾飞切刀的一瞬,寒铁所铸的刀锋已带着血红的光芒高高扬起。 刘整匆忙拉过身边士卒,那无辜兵士被萧昊一分为二,鲜血溅了他们满身。 萧昊新的一刀立刻就接了上来,还未来得及斩下,忽听大后方鸣金收兵之声,手中陌刀猛地一顿。 原来俞兴见天色已晚,认为泸州并不难攻,想要就此收兵,在城下安营扎寨,待明日天亮再继续攻城。 萧昊心思转的飞快,此时撤退是给刘整喘息之机,明日蒙古援军一到,恐再难破城,反而拖延战机,对宋军不利。 他当机立断喊话道:“全体苍云听令!乘胜追击!随我一鼓作气拿下泸州!” 刘整闻得宋军撤退之声,大喜过望,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却见萧昊丝毫没有听主将命令的意思,怒而骂道:“军令如山,你以为俞兴和吕文德是什么好人吗!他们和贾似道关系密切,早看你不顺眼,萧将军公然在战场上违背军令,可知会有什么下场!” 萧昊眼中凝着霜雪,陌刀向天飞了出去,他飞快抽出了自己剩下的那把御赐武器,剑锋所指,毫不留情:“除了天子,没有人能命令苍云。” “泸州援军很快就会到!我已将大宋弱点命脉告知大汗!你们守不住襄阳,守不住义阳三关,也守不住大宋!” 血溅如蓬草,刘整睁大了眼睛,向后倒了下去。 萧昊把剑收进背包,陌刀垂直落下,复被他握进手中。 “不劳费心。” 萧昊甩了甩长刀,无声回头看了一眼。残阳如血,遍地败鳞残甲,俞兴在大军后方,愤怒而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看着他。 他转过身,大轻功一跃上了泸州的城墙,高喊道: “架云梯!攻城!” 这是苍云的战场,任何人不得置喙。 临阵沙场,没有放虎归山,唯有枕戈待旦! 147.折戟沉沙新埋骨·十六 泸州主将已斩, 军心涣散, 节节败退。苍云军轻而易举就推平了这座城池,改换上宋室的旗帜。 泸州城门大开,苍云军傲然立在城头上,迎接俞兴带领的大军入城。 萧昊站在城门正前方,背脊挺的笔直。俞兴驾马路过他身边时,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 搁下话来:“萧副将果真骁勇善战, 拿下泸州城可是大功一件啊!”他话锋猛地一转,威胁道:“战场瞬息万变,私自违背将令,将军可想清楚后果了?” 萧昊一言不发,握紧了手中的盾刀。 俞兴冷笑一声,驾马走远, “安顿好守备后来我帐中听候发落。” 萧昊点头以示回应:“是。” 俞兴是主将, 他并没有违抗的资格。 石之轩悄无声息地从城头落下, 立在他身边, 眉头微微皱起道:“阿昊似乎有些心急了。” 萧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长吐出来,和缓道:“若非如此,明日蒙军援军一到, 会给我们带来极大的麻烦。” 他不是个合格的军人。 自负也好, 桀骜也好, 俞兴的指挥他是不能服气的。延误战机徒增伤亡比起反抗军令而受责, 还是损失最低的选择好些。 石之轩深深看了他许久,似乎想说些什么,随即又止住了话头,反对他淡笑道:“也罢,还是任你放手去做吧。”反正对他来说,怎样都是无所谓的,阿昊或许受什么限制,他却无拘无束。 邪王从来都不是良善之辈,阿昊行事刚正磊落,他却没那么多顾忌。若那姓俞的太过分,他替阿昊一掌毙了就是。 萧昊见他没有说出什么劝阻的话,感激地回了一眼。 “多谢。” 他收了盾刀,朝俞兴的大帐走去。 石之轩在他背后站了一会儿,喊过身边的苍云道:“叫上各小队的队长,说我有事找他们。” 萧昊步入大帐,俞兴已在其中等了他许久了。他背对着萧昊,老神在在,颇为跋扈昂首站着。 “战场之上违背军令贸然行事,按军规当如何?” 萧昊敛目低下头来,行军礼道:“当斩。” 俞兴笑了两声,转过头来,笑容十分油腻,“萧副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啊。” 萧昊从心底拒绝跟这种人虚与委蛇,但未免俞兴借机迁怒苍云,他还是得跟这人打打太极。赵昀的话他一直记得,战场之上可以锋芒毕露,但该收敛时还是要能屈能伸。 “俞将军指挥如神,一举拿下泸州,斩叛将刘整首级立下大功,我不过听命行事。” 俞兴胡子抖了两抖,眯起眼睛道:“哦?将军这么胆识过人,倒让我颇为意外。” 萧昊毫不可惜地把自己身上的功劳撇了个干净,拱手让给俞兴,面不改色道:“此次泸州大捷,陛下定会大加封赏,只望将军莫要做那杀鸡取卵之人。我一介观察史,无所谓什么功绩,但苍云作战能力如何,全军有目共睹。苍云是天子之剑,将军若想动用这柄锋锐,须知不可寒将士心的道理。” 俞兴眉头一挑,听懂了他的意思。萧昊愿意将自己的功劳都让出来,却不许他动苍云的军功,苍云将士三千,个个骁勇善战,萧昊再怎么悍勇也不过只有一人,这买卖可不划算。 他露出为难的样子,怪里怪气道:“萧副将,是你违抗军令在先,如今反来同我谈条件?” 萧昊正色道:“军中数万将士都看到下令攻城的是我,若我一口否认这命令并非俞将军提前安排,这军功落不到将军头上,将军还要遭个指挥不当的罪名,被陛下降职降级。至于我,攻城的是我,抗命的也是我,战场错综复杂,我不过做了最适宜的选择,届时功过相抵,陛下未必拿我怎样。” 俞兴面色不善,整张脸都拧了起来:“你在威胁我?” 萧昊低眉敛目,却毫无怯意道:“不敢。” 俞兴真要把这件事情闹大,或许真能按律将他直接处置了。但这件事,俞兴若想要泸州的功劳,是绝不敢闹大的。萧昊有恃无恐,并不担心自己怎样。 只要这家伙不要贪得无厌,压他手下苍云军的功绩,随他如何。 俞兴在心底盘算起来,良久才哼哼着道:“萧副将,本帅念你杀敌有功,这次就不同你多计较了。但死罪可免,你屡次在军中顶撞我,伤我威严,日后我以什么威信治军?” 萧昊沉默了一会儿,应道:“我会去自领两百军棍。” 身为军人,不管出于任何理由,俞兴是他的上级,他犯了军律就是犯了,本就该领罚。 俞兴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假意安慰道:“萧副将日后在我手下做事,还是学会多多听话才是。” 萧昊下意识抖开了他的手,俞兴尴尬僵在半空,脸色又不快起来。 刚一踏出帐门,萧昊就愣住了。 三千苍云将士整齐在帐前列队,安静守在门口,将大帐齐齐包围了起来,却无声无息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俞兴见萧昊站在门口不动,嘲笑似的走过来问道:“怎么,将军怕了军棍不成?你要是……” 他看到帐外黑压压一片的重甲苍云,全杀气腾腾地看着他,而他们在帐中谈话那么久,竟完全没察觉到他们什么时候围上来的。 俞兴的牙关开始打架,话有些说不下去了。 “萧、萧副将!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昊也是一脸茫然,“我……” 苍云军齐齐向前迈进一步,把大帐围了个密不透风,手中陌刀斜斜指出,都朝着俞兴的方向。 俞兴面如土色,大叫道:“来人!你们视军法为何物!快来人!把他们抓起来!抓起来!” 周遭的宋兵畏惧苍云军熊熊的杀气,竟无一人敢上前。 苍云队列中走出一人,正是陆无惧。这几年他个子拔高了不少,已不再是不及腰长的小豆丁了,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颇为英武,眉目间正气凛然,颇有几分俊杰儿郎的模样。 “拿下泸州城、纠正主将错误指挥,将军有功无过,不该罚!” 三千苍云齐声同呼,声震天地:“不该罚!” 俞兴被这三千人的呼声震得双腿发软、耳欲作聋,“你们”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好转指着萧昊道:“萧副将!” 萧昊心中流过许许多多道暖流,一点一点把跳动不已的心脏包围起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苍云在朝中的后盾,却没想到他们竟成了自己的后盾。 他突然就很想笑,又很忧虑,若俞兴恼羞成怒,欺压苍云…… 众苍云纷纷将玄铁盾哐哐当当立在地上,把主帅总账严严实实围起来,绝不让萧昊和俞兴踏出半步。 “请俞将军谨慎考量!” 陆无惧亦踏上前来,刚长过盾牌长的他,陌刀紧握在手中,昂首道:“我并非出身行伍,自祖上就以侠名自居!若今日不能为将军解困,便让这帅帐血溅三尺,再重回江湖做个游侠!” 俞兴吓得牙关打颤,紧紧拉住萧昊的衣甲连声道:“萧将军,你管管他们!!” 萧昊露出颇为无奈的表情,心中释然了几分,无辜道:“这……我管不住了。” 苍云军们齐声喊道:“没错!管不住了!” 俞兴:“……”故意的!他们就是故意的!! 他毫不怀疑自己要继续想找萧昊的麻烦,这些一根筋的苍云会直接扑上来把他乱刀砍死,再去占山为王做伙流寇。更何况指挥撤退的确实是他,若军中有人将此事报给上面,官家对这姓萧的态度成谜,捅出去苍云未必真会受罚。 保命要紧。 俞兴颤巍巍地把萧昊推到帐外,大喊道:“功过相抵!功过相抵!不罚了!” 苍云们兴奋高呼,一齐把陌刀撤了回去。 俞兴脸色发青,不敢再看苍云们的刀锋,转身甩下话道:“我不罚你们将军,但你们公然威胁主帅也是大罪!全体扣三个月军饷!”却生怕听到他们反驳之声,匆匆拉上帐门,头都不敢冒出来。 萧昊在帐外低着头勾了勾嘴角,嘛……军饷扣就扣吧,他坐拥帮会领地,什么饷银给不起,什么山珍海味特效宴席供不出来,本来就不指望朝廷养他们,随便扣。 他拉过陆无惧,挑眉问道:“你们怎么想起来干这种事情?” 陆无惧立刻立正站好,绷着脸道:“军师让我们来的!” “……”萧昊好笑地摇了摇头,板起脸道:“等回了武胜关,日常任务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众苍云无所畏惧,脸上个个带着笑意:“遵命!” 俞兴不敢乱动苍云,但自此之后,每每冲锋陷阵都总让苍云军先上,萧昊知他在借机报复,唯有不时切成铁骨衣,护卫自己这群单修分山劲的兄弟们。 他虽没有T装,但只要技能能放出来,穿什么也就不强求了。 这回他们以泸州为据,又在潼川沿路又修筑了虎头、登高、仙吕三座山城,一路一直打到成都的锦江才停下。 这消息传回临安府,赵昀大喜,奖谕有功将士。 吕文德将萧昊和俞兴的事情看在眼里,偷偷参了他们俩一本,赵昀憎恶俞兴指挥不当,将他降职,改为升迁吕文德。萧昊因在军中与俞兴公然冲突,人多眼杂有目共睹,赵昀于是没有对他进行封赏,但大力褒奖了苍云军。 旁观者清,百姓的双眼总是雪亮的。苍云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捷报传来,这在从前是从未出现过的事情,他们知道这是因为谁。 【叮!侠士奉命讨伐出卖国家之叛徒,收复失地,夺回江北要隘,战绩显赫,举国欢庆,逼格+2000。】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国之坚壁:寸土不让,固守国门。】 【恭喜侠士通关秘境,秘境奖励请于帮会领地信使栏收取。】 148.折戟沉沙新埋骨·十七 奉命回京的路上, 萧昊是有些迷茫的。 系统告诉他, 他在这个秘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要他做好脱离的准备。 萧昊只觉猝不及防。 “系统,可以宽限些时候吗?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他试图和系统商量。 系统十分为难,难得正经道: 【侠士要多少时间呢?】 萧昊被问住了。 这个时间当然是越久越好,但……具体的时限,当真是一分一秒都定不下来。 见他沉默, 系统警示他道: 【侠士, 系统提醒过你,这里只是一个秘境而已,请侠士不要太过当真。】 萧昊摇了摇头,闭目道:“他们是有血有肉活着的,不是一团数据,我早就知道了, 你不用拿这个来骗我。”真正是一团数据的, 恐怕是他自己才对。 系统并未反驳, 但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劝他道: 【侠士,该抽身的时候就要抽身。你现在功成名就,正宜功成身退,这已经圆满了。】 “不, 不是的, ”萧昊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圆满, “我走了苍云怎么办?是我将他们养成现在这副一腔热血一心报国的样子, 怎么能自己走了留他们去面对几十万蒙军?” 系统沉默半晌,严肃道: 【侠士,大宋终究要亡的,你一个人做不了任何改变。】 “……”萧昊静了一会儿,萧瑟道:“我知道……可是……” 他何尝不知历史的洪流根本不是一人之力可以阻拦,就算他带着苍云守得住一时,也终究阻挡不住蒙军的脚步。 他通读武穆遗书,胸中有上古五行大阵,通天文识地理,但也明白有时候行军之事并非死守这么简单。 义阳三关与襄阳是大宋半壁江山的屏障,四川已半数归蒙军所有,他们支撑中原已是捉襟见肘,四川早晚会被蒙军拿下,到时襄樊被围困,能够支撑多久谁也无法预测。 他和石之轩谈论大宋河山的事情,所谓守得住、守不住,到最后也总是无果,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 大势如此,不可挽回。 但仍不可退。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即便自知他是带着苍云走向一条必定灭亡的路,也依然要走下去。不论成败,不论生死,不论顺逆。 只论万世,不论一生。 有些事情,即便你清楚的明白他是前途叵测、乃至毫无利益的,但依然要去做。 这是刻在骨血里的东西,虽九死,犹未悔。 苍云是大宋的脊梁,他不能眼看着这条脊梁断送在自己手里。 他把他们送上了一条不归路,也该陪他们走到最后。 系统叹了口气,无奈道: 【侠士,脱离秘境是为了你好,你长期滞留,对你自身亦无好处。】 萧昊点了点头,坚定道:“我已做好了承受代价的准备,只要能再多些时间……” 系统安静了很久,最后一次劝道: 【侠士,系统不希望看到我们站在对立面上。】 萧昊一直以来都颇受系统照顾,尽管这个系统经常会时不时散发一些古怪的腐气息,还会给他丢些飞刀·菊残之类的恶作剧,但对于他的需求几乎是有求必应。 若系统再强硬一点,完全可以强行将他丢出这个世界。 从系统现在同他对话的态度上,他知道,拖延时间是有可能的。 【系统很难做。】 “……”萧昊何尝想要与它为难,但这回真的不是可以轻易甩手就走的情况,“我不能走。” 系统又一次长长叹气,听惯了系统喋喋的卖萌笑声,萧昊觉得自己很有些对不住它。 【接收到侠士反馈,系统正在维护升级……由于测试阶段尚有许多功能不完备,影响了侠士自由闯荡江湖,维护后将发放维护补偿。】 【维护升级期间,系统将进入休眠状态,届时秘境内一切事件不可预测,请侠士谨慎保障自身安全,不要肆意挥霍寿命,感谢侠士对本系统的支持。】 【系统将于下次秘境开启时完成升级重启,祝侠士秘境旅途顺利。】 “等等!”萧昊喊住了正在准备休眠的系统。 【侠士还有何事?】 “把喊话插件关了。”萧昊果断道。 【……】 【喊话插件已关闭,侠士下次进入秘境时即可自动生效。】 萧昊长出了一口气,系统逐渐安静下来,他再呼唤时,已经完全没有回音了。 剑三的系统技能都还在,背包等也能正常打开,但他确实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消失了。 他低下头摊开手掌又握起,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像是终于又活成了一个人似的。 他一时还没弄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但他总会弄明白。 剩下的时间,合该认真把脚下的路走完。 重回临安府,上次来时还是一人一骑,势单力薄;如今却是满城接踵摩肩,恭迎他凯旋回朝。萧昊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俯瞰百姓的感觉,遂主动下马,同之前一样,牵着霸红尘往前走。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注] 萧昊走在最前面,心情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解脱。他一眼瞧见了站在前方的一个少年,手中拿着一串新做的糖葫芦,竟身手敏捷一溜儿从两旁人群中挤了出来,挡在了他的马前。 那少年举起糖葫芦,递给他道:“大魔王!你还记得我么!” 萧昊看着那串糖葫芦,愣了一下,打量着他道:“你没长个。” “……早、早晚会长的!”那少年吃了个大红脸,挺起腰板颇为不爽道:“我……我想加入苍云军,去前线杀敌!请萧将军收我!” 萧昊皱起了眉头,问道:“你拦我是为了这个?” 那少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我从小就没了爹娘,是慈幼局和忆盈楼的姐姐们照拂我,才长到今日。终日在临安城中浪荡市井,早就向往建功立业!姐姐们都说,每个苍云将士都是当世无双的大英雄,我也想做大英雄!” 萧昊嗤笑出声,接过了他手中的糖葫芦,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太小了。”就算是陆无惧也要比他年长,这毛还没长齐的小不点,有大志是好的,但火候还远远不够。 那小鬼却死皮赖脸道:“你接了我的糖葫芦,就是答应我了!” 萧昊被他一噎,眨眼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糖葫芦,递回去也不是,拿着也不是。 那小鬼不等他反应过来,雀跃地一蹦三尺高,朝自己那帮小伙伴们跑了过去,边跑还边喊道:“大魔王收我啦!我也可以去武胜关啦!” “……”萧昊无言以对,无奈摇了摇头,咬着糖葫芦重新站起来。哎……孩童不知边关苦,总把封功当戏言,随他开心吧。 这回入京,赵昀的情况很不乐观。 天子病重,广召天下名医为他治病,但却无一人应征。萧昊在万花呆了那么多年,到底懂些医术,遂趁着这次面圣,给赵昀看了一看。 他已入膏肓,最多还有两月之期,怕是撑不住了。 萧昊面色沉重,收回把脉的手,凝重道:“望陛下保重龙体。” 赵昀费力坐起来喘了一会儿,精神却还不错,对他笑道:“不知道还能得见几个将军得胜归来的盛况。” 萧昊在心中默默道:只怕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未说出口,赵昀自己却清楚极了,洒脱地摆了摆手道:“此次泸州大捷,宋室河山得以光复,全仗将军的功劳。”但很快他的笑容就敛了起来,化作颇为复杂的神色:“将军可否告知朕,大宋还能挺立多久?” 萧昊微微一怔,迟疑片刻,既不想骗他,也不想打击这个暮年老者,于是道:“只要臣在一天,不叫蒙军入大宋疆土半步。” 赵昀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浑浊成一团,良久伸出手从他鬓边拉下一根白发,孩子气似的猛地一拽,揪下来半笑半叹道:“将军为国之心,天下皆敬。是朕给你的担子太重了,让你操心至此。” “……”萧昊盯着那根白发,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好像知道了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是什么。 他身上凝固的时间,终于随着系统的休眠,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赵昀见他久未答话,更觉内疚,强自安慰他自己和萧昊道:“将军已经活了七十余年,还如这般健朗,朕本不该多想的。” 萧昊岔开话题道:“前些日子襄阳城外来了不少蒙古的商人,请求在城外设置榷场,臣认为这是蒙军借互市掩藏其军事行动,故力劝吕文德吕将军莫要答应,但臣位卑言轻,并未被采纳。” 赵昀皱着眉头咳了两声,怒道:“吕文德怎么这个时候犯糊涂!” 萧昊低下头,没有多说。吕文德性尤贪财好色,蒙古许以大利,即便榷场就设在城外,他自持襄阳重兵囤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要借边境贸易填饱自己的腰包。 萧昊这时候提这件事,赵昀也很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臣接到线报,忽必烈已稳定蒙古国内形势,登上汗位,蒙古大军在关外集结,不日将卷土重来。” 赵昀惊出一身冷汗,慌乱捉住了萧昊的衣袖问道:“挡得住吗?” 萧昊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赵昀明白了他的意思。 “宣朕口谕,萧将军平定泸州有功,即日起授少保,任京湖制置使,全权统领负责宋蒙前线军务!” 萧昊诚恳地对他行了君臣之礼,谢道:“谢陛下封赏。” 赵昀却面含忧色,病痛和迟暮让他有些痛惜地看着眼前这个还很年轻的将领。他走过萧昊身边,拍着他的肩头,目中湿了起来:“朕自知时日无多……之后的路会很难走,朕……护不住你了。” 149.折戟沉沙新埋骨·十八 景定五年冬, 赵昀驾崩, 太子赵禥即位,庙号理宗,举国缟素。 萧昊到底救不了他的命,天下也没有人愿意救他。 赵昀在位四十年,少时以义制欲,明训克闻;然晚年嗜欲甚多, 怠于政事, 使得朝政日非。百姓多信其昏庸,乃至快其咎由自取,哀其得失相半。 他临终前,几次借机将萧昊升到了大宋武将戎马生涯的顶峰位置,满朝武将中,再无人能压过萧昊。 这一场升迁把萧昊彻底推进了风口浪尖, 但萧昊也明白这是赵昀留给他的最后的机会。 从此宋蒙战事上, 他再也不用顾忌压他一头的军令了, 官高一级, 他在战场上有最大的话语权。 赵禥继位后,荒淫更胜理宗,封贾似道为太师,将朝政军政统统委托给他, 把他当成国之栋梁。贾似道见赵禥智商低于常人水平, 更加肆无忌惮。 正逢蒙军大举入侵四川, 并沿汉江、淮水南下围攻襄阳与义阳三关, 贾似道自己不愿出征,便压下边关战事,隐而不报,也不派兵增援,致使襄樊、三关孤立无援,陷入困局。 萧昊是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的,他不在襄樊,吕文德就是军中最高主帅,萧昊心系苍云,立即汇报赵禥请求出征。 然而贾似道只手遮天,杀掉了所有讨论边关之事的宫人,诓骗赵禥蒙军已退,坚决不放萧昊离开临安。 萧昊知道这是贾似道故意拖死自己。 但无论多么愤怒,都必须克制直接冲上去杀掉此人的冲动。 如今的贾似道,已是一匹控制朝堂的狼。 朝中本不该有贾似道,此刻却不能没有贾似道。杀了他,国家会直接崩盘,仗也不必打了。 纵然心中将此人千刀万剐,也要克制。 武力可以使人强大,但懂得克制武力,才是真正的强大。 在这个世上,明里暗里,都有着各自的规则,萧昊可以不顾自己的生存,却不能不顾苍云的生存。要想生存,就必须适应这些规则。 哪怕义愤填膺、哪怕咬碎银牙、哪怕背离内心本愿。 否则,无论是宏愿还是坚持,都将被无情的世道绞碎。 这条路,只有他能走,只有他能扛。 苍云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除了他,朝中再没有人会为这支队伍的立足周旋。 然而这一次,他真的拖不下去了。 萧昊连夜请命,不待回复便离开临安府,神行赶回襄阳。 边关告急,每拖一刻都是损失。 石之轩告诉他,吕文德贪生怕死,襄阳是郭靖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才没有弃城逃跑。但三关这边,他眼红苍云军平步青云,以他们善战为由将苍云将士派去了最前线,自己的人守在武胜关城据而不出。 他为防出现意外,已跟着一批将士去了九里关,但苍云还有两千在吕文德手里,不知要作何安排。 萧昊听到这里,脑中就是嗡的一声。 他还有着为数不多的冷静,维持着最后紧绷的那根弦,神行落地的第一时间,就直奔襄阳吕文德的帅帐。 襄阳城外硝烟四起,萧昊一迈入帅帐,就看到黄蓉正挟持着吕文德,郭靖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吕文德身边两个小妾抖成一团哭哭啼啼缩在旁边。 见到萧昊,吕文德连滚带爬地从黄蓉那边扑到了萧昊脚下,流泪求救道:“萧大将军!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你快管束这些以下犯上的江湖人!” 萧昊一脚将他踢开,拎起他领口叱问道:“蒙军来了多少人,你怎么布防的,苍云军现在何处?” 郭靖和黄蓉看到萧昊都是一喜,萧昊来到这里,大伙儿心中就有了主心骨,再难打的仗也觉得踏实起来。 吕文德吞吞吐吐,不敢将实情相告。郭靖为人忠厚老实,主动对萧昊道:“襄阳城外有十万众,多是从川南和汉水来的,驻扎在城外榷场,城内有守军四万;义阳三关情形不详,但那里道路狭隘,人数应当与襄阳差不多。三关守军都集中在武胜关,有三万余人,九里关与平靖关各有一万。” 萧昊眉头紧锁,还未来得及再问,城外又是一阵杂乱呼喊之声,吕文德吓得心胆俱裂,连忙道:“这、这蒙军来势汹汹,襄阳铁是守不住了!” 萧昊猛地将他掷在地上,大怒道:“无耻懦夫!” 他心中不能安宁,抽出那柄赵扩打造的剑,指着吕文德一字一句道:“苍云呢?” 吕文德认得萧昊这把剑,他心中一哆嗦,全身抖如筛糠:“将、将军!” 萧昊一剑刺去,剑锋从他颈侧擦过,将他背后桌案捅了个窟窿,又一次问道:“苍云呢!” 吕文德吓得面如土色,涕泗横流求饶道:“我、我见苍云铜墙铁壁,让他们去九里关和平靖关顶住蒙军主力了……” 萧昊脑中的弦啪地一声就断了。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心剑无法控制地罡风暴走,险些直接将顶都掀了,剑锋紧贴在吕文德脑袋上吼道:“吕、文、德!” 郭靖和黄蓉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心头猛地一跳,但萧昊的心剑失控,他们不得不分出心神抵御萧昊这些狂舞的身外剑气。黄蓉意识到,他们先前的判断是错误的,萧昊并非不会用剑,而是已修入更高的层次,手中无剑而心中有剑。 吕文德屁滚尿流地在地上连连磕头,边求饶边哭喊道:“将军饶命!苍云军骁勇善战,能给襄樊拖延不少时间啊——” 萧昊暴走的剑气重重砸在他身边,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吕文德牙关打架,终于意识到萧昊是真的要杀了他。 他强自抹了把汗,没一点儿底气地辩道:“我、我是朝廷任命的安抚使,驻守襄阳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萧昊眼底泛红,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贾大人如今位高权重,是平章军国重事,就连陛下也要对他跪拜恭迎!我与贾大人私交甚笃,你动了我就是跟整个朝廷作对!” 萧昊充耳不闻,长剑干脆果断划过凛然一线。 “你不能杀我!!” 声音终结在这里,鲜血溅了旁边两个小妾一脸,她们脸色惨白地惊叫起来,吕文德的头颅滚落下来,直接吓得其中一个昏了过去。 萧昊冷冰冰看着他的尸体,地图喊话道:“吕文德指挥不当,好色贪财,放任蒙军在城外屯兵榷场,给敌人可趁之机,乃误国之大过!今以先帝之剑斩首以正军威!” 他转而对郭靖道:“郭大侠,襄阳……” 郭靖听他唤自己,亦知苍云军此刻危在旦夕,未免他分心,立刻道:“萧将军放心!襄阳城一时半刻不会倒!” 黄蓉瞅了两眼吕文德的尸体,忍不住道:“这狗官,早忍他不住了,杀得好!” 萧昊对郭靖点了点头,却一刻也不愿多留了,转身大轻功赶往平靖关。 石之轩在九里关,平靖的苍云才是最危险的。 萧昊马不停蹄,恨不能跑的再快一些。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平靖关城城门紧闭,这场景似曾相识。 城头守军萧疏稀落,说好的一万守军,早不知跑了多少。 城门外,是用玄铁大盾围成的密不透风的墙,没有城头上的弓手为他们掩护,面对冲上前来的蒙军,唯有死命抵挡,近身肉搏。 这一回,苍云没有人逃跑。 陆无惧扛着盾刀冲在最前面,身上已多处负了伤,他在军中年纪最小,却是这些人中武艺最好的一个。 萧昊心中大痛,根本不敢去看还剩下多少人,怒吼着从天而降,心剑剑气带着撼地重重砸向蒙军,在其中砸出一个圆形的缺口。 他眼前一片血红之色,抓过陆无惧的手臂,二话不说将他直接扔进帮会领地里。 “将——” 陆无惧还呼出声,眼前一花已失去了萧昊的踪迹。 紧接着,一个接一个负伤的苍云将士从帮会领地的门口跌了进来。 无论宋军还是蒙军,都被萧昊这匪夷所思的举动吓呆了。 萧昊一边杀着蒙军,一边把负伤的苍云将士扔进帮会领地。蒙军只看到他们接连在面前消失,不知道萧昊是从哪里杀出来的鬼神,以为他是把那些苍云连骨头都不吐的吃了。 他明明穿着跟苍云一样的玄甲,却不分敌我,蒙军大为恐惧,连连后退。 第五十个的时候,萧昊放不进去了。 他满目都是鲜红的颜色,发现帮会领地满了,分毫不带犹豫将手中的人振臂一扔,竟直接扔上了城头。 萧昊一步踏出,心剑在周身狂飞,每一剑都精准割过蒙军的脖颈;盾舞将眼前敌军撞翻,每一声“哐”都重重砸在他们的心头,令人心惊胆战。 面颊被流矢划破,萧昊摸了摸脸颊,摸到一片濡湿,但他的血条并没有下降。 不管了。 蒙军阵脚大乱,纷纷喊道:“魔神!魔神降世了!”、“快逃!” 萧昊一步步向前,没有人能阻挡他的脚步。 地上有许多金光闪闪的东西,别人看不到那些光芒,萧昊是可以看到的。 他走过去,捡起来,放进背包里。 “一……二……三……” “三十五……三十六……” 他走到一个抱着苍云刀盾的蒙兵面前,眼神像是死了一样,冰冷地瞪着他:“还回来。” 那蒙兵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恐地抬头看着他。 萧昊的陌刀已经举了起来,嘶吼道: “还回来!!” 那蒙兵吓得再不敢觊觎苍云的武器装备,匆匆扔下边滚边逃。 萧昊目中通红一片,捡起地上的盾刀,继续木然向前:“三十七……” 身前战场满是流窜逃亡声,身后却无比安静。 呆立在城下的苍云军全体缄默,望着暴走的萧昊,热泪盈眶。 他们的将军回来了。 150.折戟沉沙新埋骨·十九 每一个苍云军都不会忘记那天的情形。 萧昊从地上一个接一个捡起同袍的玄甲和刀盾, 没有人敢靠近他。 蒙军撤退的时候也不忘向这边射着飞箭, 有的未免萧昊靠的太近,将手中的武器什么也不顾地朝他掷过去,只求能止住他前进的脚步。 但那些东西大多还未近身,就被萧昊的剑气给绞成了碎片。少数突破他防御的,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也会飞快地随着升腾的剑气一起消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剑气与漫天飞舞的大盾之间, 有许多向上飘飞的细碎光点, 萧昊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缕一缕褪去黑色,褪去的颜色像是烟尘一样和这团风暴搅在一起,和他消失的伤口中逸散出的星尘杂揉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七十八……七十九……” 萧昊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敌人,但清楚的记得自己捡起的每一套玄甲。 残阳如血,他目中的东西好像也全是红色的, 辨不明自己身在何处。什么也顾不得, 唯有杀尽眼前所有的红名, 为战死的苍云们雪恨。 蒙军们经常说, 南蛮懦弱无用,贪生怕死,逃命的功夫最是一流,但自见苍云军后, 方才觉得, 其实宋兵丝毫不弱于蒙古精锐。 忽必烈想起数年前撤离三关时, 萧昊对他说的话: “我在地狱深渊中, 静候君来——” 这个人,大约真的是从地狱深渊中走出来的吧。 他渴望和萧昊一战,但并不是这种方式。他兵马甚众不假,却不是用来给这柄出鞘的利刃开锋的。 忽必烈果断下令,全军后撤。 暮色渐沉,战场重归寂静,眼前再也没有活着的红名,四处都是浸着血色的、横七竖八斜插在土地里的残刀与箭矢。 萧昊抱着陌刀,坐在平靖关山丘之上,夕阳从他坐着的地方落下,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苍云们面面相觑,想要靠近他,却发现萧昊周围的剑气锋利极了,切金断玉不在话下,他们根本接近不了他周身二十尺。 他们有很多问题想问,陆无惧他们去哪儿了,将军到底是谁,他们该怎么做。 但看到萧昊静坐在那里的背影,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又一次,他们被这个背影救了。 他的白发和脑后长长的白色盔缨混在一起,一眼望去,仿佛霜雪落了满头。有一种沉重的悲意从他挺直的脊梁中散发出来,苍云们能够明白这种情感从何而来。 黄泉作酒酬兄弟,战尽狂沙血未干。 山风乍起,扬起他们的盔缨,在重重关山之中,啸响不止,凄如悲哭。 陆无惧刚入军营的时候,曾好奇问过,为什么别的军队都是红缨,烈烈如火,他们却是风雪缟素一般的白色。 当时将军没有回答。 苍云不是一支能庇佑自己的军队,他们注定终究要陪兄弟们埋入巍巍关山之中,身化疆土,踏着同伴的血肉前行。 石之轩赶到的时候,看到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他为抵挡九里关的蒙军消耗了不少真元,颇有些力竭,身上也全是划破的衣衫和凌乱的血色,好在九里关的苍云军虽不少负伤的,但性命无虞。 他运气内劲护在周身,试图靠近萧昊。 萧昊像完全没看到他似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只牢牢抱住怀中盾刀,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石之轩费力走近他,蹲下身来,觉得心头像被什么刺了个洞似的又冷又疼,“阿昊?” “两百二十六……” “什么?”石之轩微微一愣,没听清萧昊说了什么。 他伸出手,修长善画的手指顷刻就被罡风割破,但还是稳稳地落在了萧昊头顶。 泸州一别,青丝华发。 石之轩叹了口气,对他道:“阿昊,是我。” 萧昊没有任何反应,石之轩皱眉看了他一会儿,想了想,拉过了他的手。萧昊没有反抗,但也没有知觉。 他太清楚这种状态了。 秋水长天戒从指上撤下,他认真把指环套在了萧昊的手上。 “阿昊,蒙军退了。” 灵台终于显出一缕清明,萧昊如梦初醒,目光仍没有落处,面上却飞快划下两道水痕。 石之轩不顾萧昊周围那些不分敌我的剑气,将他揽进怀中,在他耳边又说了一遍: “阿昊,蒙军退了。襄樊没有破,三关也没有破。” “……” 萧昊慢慢地终于有了反应,发出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的喊声: “啊————” 罡风停下了,铁甲还是冰冷得硌手,石之轩怎么安抚他,都觉得暖不到重重铠甲下这颗刚硬却柔软的心。 身后的苍云们围了过来,一个接一个。 萧昊喃喃道:“是我错了……” 石之轩遥遥看着天空,拍着他的背脊道:“你只是一个人太久了,总觉得自己能撑起整个天下,却忘记了你只是一个人。” “阿昊,偶尔也依靠一下我们吧。” 众苍云齐齐点头,铁甲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铁片的碰撞声。 萧昊环顾四周,每一张脸都无比熟悉,他慢慢站了起来,身边开始冒出那些消失了的身影。 陆无惧他们进去时是日光暗淡,如今出来帮会领地,眼前已是明月高悬。 他看到萧昊的白发,泪水忽然就盛满了眼眶。 萧昊从他旁边走过,手掌在他头顶轻柔摸了摸,看着平靖关高高在上的关城道:“不哭。” “是!”陆无惧昂首立在原地,少年英姿挺拔。 真男儿,同生共死,马革裹尸,不当哭。 萧昊走在前面,石之轩先是一愣,随即追了上去,并肩同他走到一起。 不管在任何时候,阿昊的背脊都是挺直的,正因如此,才一直支撑着所有人。 这个人的温柔是无与伦比的,他不会说出口,但却用自己的方式一直在努力为身后的人挡下风霜和困苦。 宦海沉浮,权谋勾斗,现如今,他终于也愿意把后背交托给他们了。 他可以温润如玉,也可以坚冷如山,但他对别人好的时候,总是这么寂静悄然,润物无声。 越是了解更深一分,越是更加不可抑制地喜欢这个人。 在石之轩度过万花谷中孤独的三十年打磨之后,他一直追逐的人,终于也成长起来,不再做个孤胆英雄,开始接纳可以成为他后盾的存在了。 “自今日起,苍云军不再听从任何人调度指挥。因私欲叛国、背信、不义、害民者,杀无赦!侵我疆土者,杀无赦!伤我同袍者,杀无赦!欺我苍云者,杀无赦!!” 山风猎猎,飒沓如歌。 萧昊闭上眼睛,一字一句道:“两百二十六条性命,我们一个一个问那些尸位素餐的人讨回来。” * 宋蒙大战全线爆发,襄樊一带重兵压城,关城之地来了很多的江湖人。 苍云经平靖关一役损失惨重,不少人都负了伤,他们只是普通人,没有萧昊这般逆天的恢复能力,苍云军中擅长治疗的只有不到一个小队的人而已。 正在萧昊为此发愁的时候,郭襄带着忆盈楼数千姐妹来了。 忆盈楼有剑锋如雪的冰心女子,也有妙手丹心的云裳佳人。 她们对于救死扶伤之事早已十分熟练,不需任何人指挥就能自发分配好任务,将那些卖乖逞强的玄甲苍云们治得服服帖帖。 苍云们有了军医,恢复的速度极快,没几天就生龙活虎起来。 紧接着,又一批人到了这里。一灯大师与座下渔樵耕读几位,全真四百精英弟子,丐帮数万帮众…… 未及兴奋,又传来蒙古大军大火烧营、兵马嘶乱的消息。原来蒙军此次是有备而来,为攻下襄樊准备了大量的火.药火器,黄药师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带着程英一夜将他们的火.药库烧了个干净。 冢子坡前,萧昊和陆无惧看着这些静默的石碑,将祭酒尽数倾入黄土中。 以往看守这里是陆无惧的工作,他年纪太小,萧昊不放心他上战场。如今陆无惧虽仍旧年轻,但已足可以独当一面了。 临安城里跑来了个小不点,死皮赖脸要加入苍云军,萧昊认出了这个从临安府一路独行追到武胜关的小鬼,遂把原来陆无惧的任务交给了他来完成。 陆无惧不再在这里守着了,这里总还有人守。 若日后身化黄土,也总还有陪着他们的人,不会孤单。 陆无惧觉得将军同以前不太一样了,这种不同很难描述得出,他不再一个人一马当先的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而是终于像个运筹帷幄的大将,从容调度,最大程度地给在战场上拼杀的他们一种无上的安心。 他不是一个能藏住疑问的人,于是把什么直截了当的问出来。 萧昊淡淡笑了笑,摸着这个江湖徒弟的脑袋,对他道:“从前,我一直放荡不羁,无拘无束,别人对我好,便总想用什么办法偿还回去,两不相欠。殊不知真正以心交托的人,并不在乎我那点儿偿还,他们在乎的是我这个人。” 他看着无尽的苍穹,脑中想过很多事,很多人,还有系统,“我曾经认为,独行天地才是自由洒脱,却不明白这种洒脱,其实是踏在亲朋的负担之上的。我试着开始放下,接受收束,接受这种说不清楚的责任感……” “当你突然有一天,觉得自己不任性了,再也不像从前那么独自冲锋、不顾安危,大概就算成长了罢。”他摸着手上的秋水长天戒,这东西心法不合适,并不能给他带来加成,但它存在在那里,就是一种温暖。 从今往后,似乎应当更爱惜自己一点才是。 “我们背后有那么多人,自己并不光属于自己。想要成为他人的依靠,也要学着让他们放心。” 151.折戟沉沙新埋骨·二十 萧昊在襄阳斩了吕文德的事情传入临安, 引起轩然大波。 他虽名望甚重, 深得民心,但在朝堂众武将中,却颇不受待见。 一来赵昀临终前给他的一路升迁太过顺风顺水,惹得不少人妒忌;二来违抗军令这事对他来说好像是家常便饭,但凡比他将衔要高的人,最后好像都被他给反了。赵禥未允他出征, 他自己就先离开了临安府, 亦是大罪一条。 朝中不少借机想要除掉他的人,但萧昊被先帝所赐予的统领宋蒙前线的最高指挥权还牢牢捏在手里,他虽然很不听话,但没了他,朝中确实又根本无人敢去接襄樊这一摊烂摊子。 这些人上书倒是十分起劲,但论起该由谁来接任他的位置, 却一个都不敢发声。 放眼朝堂, 当真没有一人能比他更合适去对抗蒙军了。 苍云军名满天下, 自出世以来从无败绩, 真到了国难关头,也只有依靠他们。 这时又听说苍云军已经独立,满朝哗然,一时不知该去以反贼之名剿灭他们, 还是任由他们自发继续掌控边境战事。 赵禥所有决定都以贾似道为尊, 但贾似道在这件事上, 也没有什么好的处理法子。 先前清查军账时, 大宋能战的武将被他逼得杀的杀、叛的叛,如今大宋军事能力大大衰退。此时边关吃紧,若把萧昊除了去,朝中无人抵御蒙军,只有他自己披挂上阵的份。 贾似道根本不通兵法,只知议和割地,又贪生怕死,这战场他是绝不愿意去的。 有萧昊在,他就可以继续过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子呼来不上朝的日子,终日穷极奢华斗蟋蟀享乐。留他一时,让萧昊去操心边关战火,也好过他给自己添堵。 这么几日拖延,赵禥举棋不定,终于让一位深宫之人看不下去了。 赵昀的皇后谢道清是个处变不惊、顾全大局的女子,赵昀死后一直协助新君初政,她本无心朝政,但却深明大义,赵昀在位时就曾多次力挽狂澜,阻止赵昀一些错误的策略决断。 听闻朝中此事,她力排众议,为萧昊辩护,亲自昭告天下:面对蒙军,凡坚守岗位的将士,尚书省皆会记功;叛国逃亡的,由御史查明情况上报,并且号召全国起兵勤王。 萧昊的苍云军,俨然已成了起兵勤王的打头部队。 满朝皆无异议。襄樊的战事到底是瞒不住了,贾似道虽然不情愿,迫于舆论威压,也不得不增援襄樊,给他们送上军备物资。 萧昊正同石之轩、郭靖商讨守关守城之事,忽得此消息,皆是喜悦非常。 如今虽不知天时如何,但地利与人和,再没有能比此刻的宋军更盛的了。 一朝国难,群雄驰援,萧昊深觉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无论是秀太时骂醒天下浑浑噩噩之人,还是如今带着苍云一次又一次捍卫疆土。 每个人心中,到底还是存着热血和忠义的。 有了外界的帮助,他们更要努力几分才是。 同郭靖商讨布防的时候,萧昊和他都是读着武穆遗书学习兵法的,郭靖每每同他商议,总觉思路不谋而合,颇为惊奇。又听他说起攻伐守御,与书中文字颇为相似,忍不住问道:“将军的兵法是从何处学来?” 萧昊本也没打算在他面前隐瞒什么,遂将之前明教时候得的那张绢帛拿了出来,交给郭靖道:“这是我意外从一宝刀中得来,唤做《武穆遗书》,对于驱逐蒙兵颇有用处。” 郭靖吃了一惊,接过翻看之下,和自己那本的内容果真是一模一样,更觉缘分匪浅,将自己也有武穆遗书的事情同萧昊说了一遍。 他看完就要将绢帛还给萧昊,萧昊却阻止道:“这东西烦请郭大侠帮我收着罢。事实上,我也不清楚在此间还有多少时日,无惧是我弟子,但我却不知道还能教他多少东西。郭大侠研究武穆遗书的时间比我长久,认识也更为深刻,我终日忙碌于战事,顾不上无惧那小子,希望郭大侠能代我教他兵法。” “这……”郭靖犹豫起来,面露忧色。萧昊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他们虽未经历平靖关那场战役,却也能想到其中凶险。萧昊的托付,他本该无所推辞。 他想了想,认真道:“郭靖定当竭尽全力。” 系统休眠了,萧昊的身体自动进入了一种保护措施中,他不会受伤,也不会掉血,所有受到的伤害无论大小都会迅速愈合。但与此相对应的,他在此间的寿命会不断减少,直到油尽灯枯,走向死亡。 发色的变化是一种警示,萧昊感受不到自己的衰老,他依然面色红润、行动有力、英武如青年,但这种存活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 等他举不动刀盾的那天,就该彻底和这个世界告别了。 他送走了郭靖,见黄药师正在城头上看他,顿了一顿,主动登上城墙。 冯蘅年事已高,无暇再管理忆盈楼的事情,早已被黄药师带回桃花岛静养。以黄药师他们二人的年纪,本该像瑛姑和周伯通那样,双双归隐,再不问世事的。 如今黄药师屡屡出山前来相助,萧昊颇为感慨。 黄药师见他上来,盯着他的白发看了许久,转过了头,望着城下茫茫关山。萧昊注意到他常挂的那柄玉萧换成了长剑,正是自己当日交给他的那一把。 “鞑子同我们兵力不相上下,此番势均力敌,唯有出奇制胜。” 萧昊点了点头,将他与石之轩所讨论的五行大阵简单同黄药师解释了一番,“忽必烈约定与我酣战,此次要名正言顺地将他们击败,让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 黄药师听得他五行阵法安排,眼中亮了几分,遂又沉吟道:“将军这五行阵法相生相克,确有过人之处,可堪一用,但还可在此基础上再多些变化。” 萧昊微微一怔,虚心请教道:“请前辈指点。” 黄药师负手而立,指着城下道:“五行之说本就玄妙非常,若将奇门八卦再应用其中,令阵法活动起来,五运更始,阴阳往复,生克变化,鞑子虽然坚甲利兵,却文智浅陋,定不能与之相抗。” 萧昊看他所指方位,东西南北转换之法随他指到的地方运转起来,心中猛然茅塞顿开。 “昔日里云台二十八将上应天象,辅佐汉光武中兴,此阵合乎五行八卦,以善武人才对应二十八星宿,抗敌御侮、守土卫国不在话下!” 黄药师见他聪慧非常,一点就透,颇为欣慰地笑着点了点头,“这便是二十八星宿大阵了。” 萧昊哪能察觉不到黄药师此次前来,是专程想将此阵教给他的,在他这般指点江山之前,必已不知暗自费了多少心血,想出这么一套阵法。 原以为缘分到底尽了,却又重受师恩,个中情味,又怎能言语说清。 黄药师从随身的包裹中掏出一把黄色的油纸伞,递给萧昊道:“上次你走的匆忙,襄儿来不及把这伞还给你。” 萧昊看到那把念师恩,忍不住问道:“前辈本已是世外之人,为何还多次来这烽火之地相助?” 黄药师看了他一眼,视线只在他身上停了片刻,便已投向遥遥远方,只余漫天星海。“告诉你倒也无妨。”他顿了顿,叹道:“你们真的很像。” 萧昊接过念师恩的手僵在半空中。 黄药师没有看他,也就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这大概是缘分罢。他骨子里就带着倔,倔得总想一个人兜下所有闯出的祸事,就连师父的护短也不愿敞开心门接受。我起初在华山看到你,像只离群的孤雁,总觉你身上有他的影子。听闻苍云军的事情,忧心你生出什么意外,便赶来帮你一把。”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摇头笑了笑道:“但见你之后,才发觉是我想多了。将军刚毅果敢,却比我那少年心性的狂徒要体熨人情。你比他成熟太多,也更强大,我这平白的忧虑,本该随这山间清风一道散去了。” 萧昊心头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想要饱涨出来,溢满整个胸腔,便是站在这萧瑟山风中,也觉得四肢百骸温暖非常。 哪怕师父已经认不出他,依然会为他着想,为他排忧解难。 他握住那把念师恩,恭敬跪下行师徒之礼,“谢师父相助之恩。” 黄药师神情一怔,转过头来问道:“你唤我什么?” 萧昊并未起身,托着那把油纸伞,“片言之赐皆事师,师父授我二十八星宿大阵,只望不要嫌我愚钝。” 他抬起头,看着黄药师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念念师恩,终不敢忘。” “……”黄药师释然一笑,将他托起来,感慨道:“你很不错。” 他顺手搭过萧昊的脉门,萧昊没有闪躲。起身的时候,又一次看到他腰间悬的那把剑,忍不住问道:“您好像从未问过我是如何得知……你们的事的。” 黄药师专心为他诊脉,眉头微微锁起,听他疑问,淡然反问道:“重要吗?” 重要吗? 萧昊想了想。 不重要。 师父永远是师父,不管是七秀还是苍云。 人的缘分未尽时,永远有千里相逢,有情义长存。 黄药师放下了他手腕,叮嘱道:“观你脉象并无大碍,只是脉搏颇有些后继无力,是衰败之相。你若还想苍云在前线支撑久一些,以后振奋军心要适可而止。”他其实理应连殚精竭虑一并省了,但如今形势,黄药师知他绝不可能撒手不管。脑力歇不得,唯有体力多做休整了。 萧昊怎会不听他的话,认真应道:“谨遵师命,不敢怠慢!” 皎皎明月照关山。 真好。 152.折戟沉沙新埋骨·二十一 三日后, 蒙军又一次攻了过来。 如今的关城城高池深, 兵精粮足,又有万众江湖义士倾力相助,众人士气高涨,大有信心。 天初明未久,就听得群山之中号角声此起彼落,北面、东面、西南面旌旗招展, 马蹄阵阵, 正是蒙军进攻的信号。 萧昊立在城头,从容不迫将兵卒划分小队,沉着安排下去: “北方玄陵七旡,属水,由郭夫人统军八千,一千人护卫主将, 另外七千编为七小队, 分由丐帮诸位长老统帅, 上应玄武斗木獬、牛金羊、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七宿。” “东方青陵九旡, 属木,由师父统军,与北方相同,另领七千众分由郭襄、程英及忆盈楼诸位冰心弟子统帅, 上应青龙七宿, 是为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七星。” “南方丹陵三旡, 属火, 由一灯大师统军,朱子柳、武三通、泗水渔隐等七人统率千人小队,上应朱雀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水蛇、轸火蚓七星。” “西方白陵属金,由石之轩统军,全真教教主李志常等三代弟子率小队,上应白虎七宿,是为奎木狼、娄金狗、胃土熊、昂日鸡、毕月鸟、觜火猴、参水猿七星。” “中央黄陵五旡,我将带领苍云众将士直捣蒙军中央,歼其主力。”[注] 郭靖人在襄阳,同剩下的一部分忆盈楼弟子防备在那里,与三关遥相呼应,互为壁垒。 吕文德允许蒙军在襄阳城外设下的榷场阻断了襄阳城的粮道,如今襄阳的所有军需都是从萧昊这里供过去的,襄阳既是他们的大后方,也是他们的第二战场。若襄阳城破,三关被蒙军包围,将被瓮中捉鳖;若三关失守,襄樊将成围城之势,亦是凶险非常。 萧昊一声令下,城中兵卒立刻分列东南西北中五军,备好各方武器用具,五路兵马鱼贯而出,出城迎战。 只见西方军全真教素来以天罡北斗阵法闻名天下,他们七人一堆,四十九人一群,长剑如雪,锋刃飞卷,蒙军们眼花缭乱。又有石之轩在他们千人阵中迂回穿梭,将几团天罡北斗阵紧密联系,合成更大的剑阵,蒙军唯有被他们合力围杀的份。 东路又是另一番景象,各女流巾帼不让须眉,每六人或结花月凌风阵,或结九音惊弦阵,按黄药师所指示的地点,看似毫无章法分做几团,实则暗合五行八卦之理,如同桩子一般稳稳钉入蒙军军阵中。扇影与剑影纷飞,但凡落入阵中的蒙军均被困住,几无脱身之力,唯有放箭抵挡。 萧昊令声一换,趁势而上:“艮字!” 苍云军盾墙唰地立了起来,盾立将他们射来的箭矢统统反弹回去。且苍云军并不停歇,位于大阵中央排山倒海一般朝手忙脚乱的蒙军推了过去,每排盾墙中间都有一人左右的空隙,后排的苍云军一个接一个从缝隙中撼地出去,砸晕前方的敌人后立刻切换盾墙继续前推。 苍云军近日颇受忆盈楼姑娘们照顾,见得蒙军竟用密密麻麻的飞箭欺负这些救过自己的姑娘们,一个个勇猛非常,扛着玄铁盾为她们挡下纷乱的流矢。 郭襄年纪虽轻,却不畏凶狠敌军,带着众女子抱团结阵,忽必烈看准她是这一路军的头目,亲自弯弓搭箭朝她射了过去。 萧昊从霸红尘上一跃而起,大轻功抓过郭襄的衣角,在空中顶着盾挡下这力蕴千钧的一箭,火星从箭尖和玄铁盾的盾面上迸发出来,竟穿透了坚固的盾面,从萧昊肩头穿过。 盾牌上留下了一个孔洞,萧昊惋惜地看了一眼,这陪了他这么多年的555盾刀终于也要彻底坏掉了。 系统倒是有给他留大橙武,但那朱轩怀雀太过惹眼,夜间行动更是活靶子,所以萧昊一直还用的原来的武器。 郭襄骇了一大跳,赶紧去捂住他的伤口,却见那个伤口飞快地愈合,连血也没有继续流出来。郭襄直接看得呆住了。 萧昊动作受阻只有一瞬,他顺势将郭襄一扔,陌刀与盾牌挑在肩上,郭襄稳稳落在他盾面,两人安然落地。 郭襄对这等乘盾飞行的体验十分新奇,但也知此刻不适合分心,匆忙对萧昊道了谢,转扑入忆盈楼花月凌风阵中。 萧昊护好了她,紧接着又是一声高呼:“坎字!” 北方丐帮弟子们架起水龙,喷出的有强酸、有火油,蒙军触之则痛号不已,连忙逃向相反的方向,却见一灯大师等人已架好火弹、火箭,神臂弓飞射而出,把他们身上的火油统统点燃,一时火光冲天,烽烟弥漫。 这二十八星宿大阵一施展开来,登时将蒙军阵型冲乱,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兵卒窜逃,蒙军将领们也是被这大阵弄得头昏脑涨。 忽必烈瞪着大阵中的萧昊,吩咐下去道:“传令下去,谁能射杀苍云军主将,赏黄金万两,官升三级!” 重赏之下争勇者不计其数,这激励十分有效,蒙军们立刻自整阵脚,朝萧昊的苍云军们围了过来。 萧昊面沉如水,又是一番号令,宋方阵型又变,苍云军改冲北位,忆盈楼众转向中央,全真弟子补上东方,一灯大师等人急奔向西,丐帮众弟子转守离火位,五行倒转,生克变化,蒙军刚凝起来的士气顷刻大乱。 忽必烈见识了这阵法的厉害,脑子也是转的飞快,立刻下令让蒙军转分三路,以万众数对阵中宋兵形成合围之势,内外夹击破之。 这合围一旦形成,萧昊他们虽不至于被剿灭,却会陷入一番腹背受敌的苦战,萧昊当机立断,立刻喊道:“震字!” 石之轩腾身而起,故意在东方留出伤门,阵内的蒙军瞧见阵法有破口,手忙脚乱地就朝震位冲了过去,却不想正把忽必烈刚刚形成的包抄之势自个儿冲了个散乱。 这些潮水一般涌来的受挫蒙军扑入忽必烈的亲兵之中,忽必烈的部署登时人仰马翻,被这些人的惨叫和逃命姿态弄得乌烟瘴气,士气一落千丈,兵败如山倒。 忽必烈长长叹息,对阵中的萧昊道:“将军果真有举世无双之才,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有你在一日,这襄樊终究是个麻烦!” 他已经在这人面前被逼退了三次兵,即便他有那个心,手下的精兵们也已提不起与这人匹敌的念头了。 此人不除,终是他挥兵南下的一颗绊脚石。 萧昊昂首笑道:“能逼退蒙军非我一人之功,而是苍云军和大宋众义士的功劳,若我们在一日,能吓退蒙军千里,必当长命百岁,活到蒙军打不动了为止!” 忽必烈黑着脸瞪了他许久,振臂高呼下令道:“全军北退!” 蒙军溃不成军,徐徐退兵,宋军之中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呼喊声,齐齐收拢阵型,人人脸上皆是自豪与喜悦之色。 不多时,襄阳也传来大捷的消息,众人一齐欢呼,欢腾非常地结伴回城。 此番挫尽蒙军锐气,其南下之攻势恐怕要被阻上一阻了。襄樊与三关固若金汤,俨然已是蒙军眼中牢不可破的坚壁,他们屡屡在此地受挫,时间拖得越久,越是生不起攻克这里的信心。 如今苍云不再受朝廷管制,本也不需再上报什么战况,但萧昊出于稳妥,还是打算如实向上告知这里的情况。然而石之轩却阻拦了他,甚至让关城中所有人不要外传此役大胜,反而派了一队人去临安府,说这里战况惨烈,很快就要撑不住了,即日鞑子将直捣临安。 萧昊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默认了他的做法。 京师还有个欠了他两百二十六条性命的罪人,此仇必报。 这一遭战役清点人数,蒙军虽被他们折了万计,他们己方也损失不小。 那接替陆无惧打理冢子坡的临安小鬼唤做杜可用,他初来时,这里只有三昊和少数几座坟冢;不过一日,这里就新葬了两百二十余苍云;不待山间蓬草长起,便又迎来新的一批,这小鬼终于不再埋怨萧昊不让他上战场的事了。 他依然渴望去战斗,却并不只是为了建功立业。 他开始明白自己守着这里的意义:不管前线有多少冲锋在前的苍云,最终他们都会回到这里,会有兄弟为他们践行。 他守的不是一群孤零零的荒草坟头,而是苍云军的军魂们。 战后的安置工作总还有不少,萧昊颇为疲累,石之轩不忍见他操心太过,遂强拉他先去休息。萧昊拗不过他,只好乖乖听话。 却不想这一睡,竟足足睡了五日。 群雄本来兴致高涨,想要在关城内宴饮庆祝大捷,却独独喊不来萧昊,石之轩称他操劳太过已经睡下,群雄方才作罢。 然而一晚上没见到萧昊便罢了,接连五日都见不到他,众人深觉哪里不对。 郭襄心中焦灼,偷偷去见了石之轩,把战场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石之轩猛然一惊,一面让她不要声张,一面飞快赶回了萧昊休息的帅帐。 萧昊伸了个懒腰,精神倒还饱满,表面也瞧不出任何异常。石之轩见他醒来,立刻收了愁容迎上来:“阿昊终于睡醒了。” 萧昊察觉外面天色不对,失笑道:“啊,果真是太久没活动筋骨了,竟然一觉睡过了三竿,丢人丢人……” 石之轩默了默,对他道:“之前我们散布出的那些消息,算是起作用了。” 萧昊想了半天,才想到他说的是什么消息,眼睛一眯道:“哦?” “朝廷以为鄂州将倾,民间皆传贾似道是不逊于你的军事奇才,众望所归,太学生力议他亲征出战,贾似道顶不住压力,只好亲自送上门来了。” 153.折戟沉沙新埋骨·二十二 百姓满心希望朝廷能站出一个靠谱的将领来, 贾似道被石之轩散布出去的言论推向了风口浪尖, 他迫于舆论压力,不得已只好披挂上阵。 一到樊城,贾似道就开始向蒙军丞相伯颜送上礼品请求割地赔款议和。但由于上次他承诺割江焉界、岁奉银绢之事非但完全没有实现,还因为萧昊硬是把界限划到了淮水,蒙方责怪他不守信义,对他没有半点信任, 完全拒绝他提出的所有要求。 贾似道慌张万分, 蒙军稍有动作就急得团团转,一场佯攻就吓得他匆忙抛下十三万精兵乘船私逃。萧昊趁机带领苍云军击退了蒙军,拆穿了这诈敌之策,才保下了樊城。 然而贾似道的这番行为,使得十三万精兵逃亡者不计其数,天下舆论大哗, 痛斥贾似道贪生怕死, 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石之轩又放出消息, 说若非苍云军力挽狂澜, 此次贾似道临阵脱逃的行为将会使蒙军直逼临安。一时满城风雨,举国上下痛骂贾似道专权误国,罪孽深重,天怨人怒。 朝野一片震恐, 更有临安宫门外无数自发组织起来的百姓聚众抗议, 要求杀贾似道以谢天下。 赵禥一直对贾似道的话言听计从, 这满朝群情激奋之下, 赵禥竟没有半点主见,不知该如何平息众怒。 谢道清又一次站了出来,以国家社稷为重,将贾似道免职,发配到偏远之地,这才算使朝局安定下来。 赵禥为政无能,满朝文武借此次机会合力上表,这才终于请谢道清出山垂帘听政。由于连年战乱给大宋带来了巨大的军费支出,谢道清沉着冷静以应,诏令汰冗员,节费用,蓄国力,竭力想要变革朝政,尽其所能蓄养国力,终于使得大宋得有喘缓之机。 贾似道如丧家之犬一路南逃,但到底谢太后仁慈,念及他三朝元老的身份,留了他一条命。他本想辗转至南方借机东山再起,却在去贬所的路上,被萧昊逮了个正着。 萧昊带着五十名苍云,每人手中都拿着四五把陌刀,堵在贾似道的面前,冷冷喝问道:“奸贼可还记得我们!” 贾似道如今对苍云的行头再熟悉不过了,若不是栽在了萧昊身上,他自信自己的富贵生活绝不会这么早结束。他对萧昊既恨又怕,见他们气势汹汹地截下自己,更是面如土色,手脚发软。 “呵,黄口小儿败我声名、毁我官路,今日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萧昊连一句话也懒得同他浪费,自腰间抽出那柄七秀武器道:“你认得这个么。” 贾似道面皮抽搐了几下,脚步隐隐开始向后后退。“你……你少拿先帝来压我!” 萧昊冰冷地看着他的身影,下令道:“拦住他。” 两个苍云扑了上去,一左一右轻松将他按在了地上。 贾似道疯狂地挣扎着,大叫道:“你、你没有权利私自处决朝廷命官!” 萧昊瞥了他一眼,手臂一抬,一众苍云围了上来,纷纷举起手中的陌刀。 “苍云已经自立门户,不受朝廷管制;再者,我们找你是江湖私怨,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他从人群中走出,看也不看背后的贾似道一眼:“当日你让吕文德遣苍云去送死,不惜一切在临安拖住我,害了我军两百二十六位兄弟,今日且让他们讨回来。” 贾似道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面对眼前的陌刀冷汗澿澿,牙关直打架:“你……你不如一刀了结了我!” 萧昊抬头看了看万里青空,手中备好了上好的血药:“误国害命,一刀未免太便宜你。两百二十六刀绝刀,你受完之前,别想一死。” “这是你欠他们的。” * 萧昊最近越来越觉得不对了。 他近来有些力不从心,常感到乏累。尽管每次睡醒,军中都没有异样,似乎已对他总睡过头的事习以为常,可萧昊还是觉得哪里有古怪。 蒙军陆陆续续在关外又集结了十万众,但如今他们士气昂扬,朝中又有谢道清力排众议,他们这些襄樊守军的势头其实正在上升期。 与之相反,蒙军久攻不克,士气低迷,加之天气转寒,山道更为难走,而城墙修补之事随着天气的变化变得更为容易。只需每晚在城墙缺漏处泼上大量冷水,第二日就冻得结结实实,蒙军面对这些遍体坚冰的城墙根本无从下脚。 萧昊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暂时退兵,等来年开春才敢再来。 这倒给了宋军不少修整的时间。 不过这件事,也让萧昊更加忧虑起来。 他依稀记得上次休息的时候,还是在深秋,天气刚刚转凉;但这一觉醒来,大雪封山,显然绝不是一两日之功那么简单。 苍云们像是约好了从不在他面前提这些,每每他问起,都一致口径说天气鬼得很,昨日还秋高气爽,一晚上就开始下鹅毛大雪了。 他们演技实在太拙劣,萧昊不忍拆穿,唯有在心中叹气。 大限将至了罢。 他第一次去临安府的时候,石之轩曾暗中在临安做了些安排,直到贾似道被谢太后高调罢免,萧昊才晓得石之轩这家伙都干了些什么。 一想到这里,就不免对石之轩锐利的眼光和惊人的手腕叹为观止。他不过是从街头巷尾打听了几番赵昀好色成这样,怎么没闹得后宫不得安宁的事情,就挖出了谢道清这么个不输君王的奇女子,甚至还利用舆论和宫人的影响,足以操控谢道清的一举一动而对方却不自知。 原本是因知赵昀对谢道清这个皇后颇为敬重,大事上也会听她劝谏,故而留了一手,以免当时萧昊入临安被问罪。却不想到了今日,竟还成了一颗举足轻重的棋子。 如今朝中有谢道清帮忙照应,苍云军备充足,处境倒并不用如何操心。 萧昊舍不得这里,装作什么也没察觉到的模样,继续和苍云们谈笑风生,操练逞勇。 他不知自己每次会睡多长时间,未免错过战事,便尽量不睡。 这般坚持到了第三日,萧昊顶着刚睡醒的模样伸着懒腰走出大帐,却见帐外三千苍云齐齐跪在地上,俨然是请命的姿态。 萧昊登时愣在门口,皱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陆无惧低下头,恭敬而认真道:“吾等有负将军栽培,不能为将军分忧,恳求将军……回您该去的地方罢!” “……”萧昊强扯了扯嘴角,问道:“你们要我去哪儿?” 他看了一眼独自站在一旁的石之轩,石之轩无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说,但默认了他们的行为。 萧昊知道他试图用不在意掩饰过去的事情,终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陆无惧坚定抬起头,像是立誓一般道:“即便将军不在了,我们也会守好这里,直到弹尽粮绝!我努力跟郭伯伯学兵法,也是为了替将军分忧。如今形势稳定,请将军爱惜自己……不要不给自己留最后一点时间。” 萧昊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们撵我走么?” 苍云军们个个目中含泪,死命摇头道:“您是九天之上的星辰,不能为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耗在这里油尽灯枯!” “您为我们做的够多了,请放我们去闯荡吧,我们想见您平安!” “求将军和军师早日归天!” 萧昊从他们脸上一个一个看过去,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终于还是把诀别的话说出口了。 他长叹一声,问道:“这是请求吗?” 三千苍云齐声回应:“是!” “……”萧昊沉默许久,从包裹中掏出了修罗鬼面,牢牢握在手中,像一尊护佑此地的神明,一跃跳上了关城城头。“好……如君所愿,不敢辞耳。” 【叮!指令激活,系统重启中……】 他看向冢子坡的方向,杜可用坐在一块小土丘上,遥遥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送行。 “我不求你们永守一方天地,必要时,也请保全自己。” 朔风凛冽,雪片落在他肩头,恍如关山里皑皑千里的雪峰。 他闭上眼睛,诚恳道歉:“还有,对不起。” 不能和他们共赴黄泉,不能见他们平定天下,不能与他们同对山河。 萧昊握着修罗鬼面,清楚的知道,他是真的扛不动这区区五十八斤的玄铁盾了。 哎,这将星之名,终究该尘埃落定。 便遂了他们罢。 “诸君,珍重。” 回应他的,是苍云们整齐的声音:“苍云恭送将军!愿将军寿数延年,永见盛世太平!” 【完成任务:战场-困难神雕侠侣。 成功参与守卫或争夺据点十年:1/1 一场战斗中,本方同时守卫成功四个据点:1/1 重伤或协助队友重伤一万名敌对侠士:10000/10000 任务奖励:脱离当前秘境。】 【获得特殊隐藏首领好感度:忽必烈1/1,通关评定增加一个等级。】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国之坚壁:寸土不让,固守国门。】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盾甲刀魄:铁骨做衣,关山为梁。】 【声望统计:桃花岛-尊敬,丐帮-尊敬,全真教-尊敬,大理段氏-尊敬,古墓派-尊敬,大宋朝廷-尊敬,忆盈楼-尊敬。综合评定:S。】 【好友列表统计:生死不离1/1,莫逆之交3230/2,肝胆相照10W+/10。综合评定:S。】 【进度成就统计:万夫莫开1/1,出师大捷1/1,力挽狂澜1/1,寸土不让1/1,国之坚壁1/1,盾甲刀魄1/1。综合评定:SS】 【任务统计:隐元秘鉴·如愿以偿,进度:31239/10000。综合评定:SS。】 【秘境通关评定:SS。】 【恭喜您达成隐元秘鉴·如愿以偿。】 风雪初停,今年的武胜关,依旧是宋室河山。 154.折戟沉沙新埋骨·番外 城头上的身影再也没有动。 苍云们知道, 萧昊走了。 没有任何异常, 就像他平时那样,闭上眼,然后静静聆听着山间的风。 白发三千,终于不必在此世苦苦挣扎。 和他比起来,石之轩这边的动静就要大得多。那仿佛毁天灭地一般的风起云涌,带着骇人风暴, 从被他撕裂的那个黑暗的口子中狂卷而出, 风刀割得人面颊生疼。 石之轩却对此见怪不怪,悠然踏了进去,闲庭信步似的。 待所有风波平息,苍云们回过神来,慢慢回到自己的岗位,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苍云的武学有两套心法, 他们一直都是知道的。但整个军中, 会另一套心法的人只有将军一人而已。 修罗鬼面他们并不是没有见过, 也明白那代表着什么。 萧昊立在那里, 是一种捍卫的姿态。 他们是单修分山劲的锋利陌刀,将军却一直都是他们的盾,从始至终。即便知道将军其实并不擅长铁骨衣,也依然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从今往后, 生生死死, 他们都要靠自己了。 不只是为了将军, 也为了身后依靠他们苟延残喘的半壁江山。 陆无惧飞上城头, 不见少年青涩,唯有男儿肝胆。“我们是谁!” “玄甲苍云!” “但凡侵我疆土、背叛国家者——!” “皆须一死!” 此后没有人能再为他们修理玄甲铁衣和盾刀了,即便刀锋崩刃,也要带着铁衣傲骨,血肉封疆。 谢太后垂帘听政的这一年,苍云军主将萧昊因操劳过度,病重不治,在武胜关与世长辞。 举国大恸,哀声万里。 听闻他走时,明明只是青年年纪,却是满头白发,已然是为了战事燃尽了最后的心血,油尽灯枯。 大宋刚刚从昏暗的统治中恢复过来,正得喘息修养之机,却折损如此大将,世人皆叹苍天不公,令贾似道那等奸人富足享乐一生,却叫真正为国之人短命老死。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自古莫说御敌,喋血沙场的忠魂义士何止千万,但他们马革裹尸终有归宿,满腔热血与赤胆忠魂终有青史长埋,而这一位…… 若天有情,合该令其位列苍穹之中,做漫天星辰里最夺目的那一颗。 谢太后亲自为其在武胜关冢子坡立下祠堂,定名之时感于苍云军请求,将其命名为“苍云寨”。 又是一年春风,桃花春水,关山新绿,陆无惧站在城头,同二昊聊着冬天的事情。 “等山头的雪融尽,蒙军就该来了罢。” 二昊点了点头,他是外功队的队长,常跟着萧昊一起外出任务。萧昊走后,苍云军就由陆无惧接管,于是他就跟上了陆无惧。 郭靖竭力教导陆无惧兵法,他成长得飞快,如今苍云军中,没有一人不服他的指挥。 陆无惧掰着指头数了数,老气横秋叹道:“以前我们苍云军有六个萧昊,将军走了之后,倒是只剩你一个了。以后再不用怕别人喊错了名字。” 二昊顿了一顿,回道:“辈分不能乱。” 陆无惧早习惯了他这副惜字如金闷葫芦的模样,瞧见他目光落处,了然似的打趣道:“又在想陈家的小姐姐?” 二昊脸色微红,没有反驳。 陆无惧抱着盾刀,拍着他肩头道:“你这事其实好说,算起来,陈家姐姐和我算半个同门,我爹和她父母都是桃花岛门下,苍云军和忆盈楼一向关系不错,你若有心,我回头向老师祖爷爷说一声,请他给你们定个亲事。” 二昊却摇了摇头:“她是典型的冰心女子,快意恩仇,潇洒江湖,跟着我们吃苦冲锋陷阵已是委屈……” 陆无惧见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眨了眨眼道:“可若没有她们,无论你我,还是关城里数千将士,可能都要折在刚过去的那个冬天。” 二昊默了半晌,目光投向重重关山。陆无惧知道他在看什么,那里是襄阳。 “我希望能给她一个洒脱江湖,所以我会永远守在这里,想着能纵情施展的她,想着她的江湖,我的巍巍关山,狼烟烽火。” 是了,正因为想让繁华再绽放地更久一些,才更加坚定守在这里的想法。 这天下的风雪,有半数都要落在他们这些人头上,若他们不扛住,便没有人来扛。 “若能见有朝一日战火平息,看你们结成连理,也是不错的。” 二昊笑了笑,他并不适应这种表情,但还是发自内心地勾出了这么一个笑容,“那时候,我们大概都已经死了罢。” 陆无惧微微一怔。 也对,在这场战火中,将士们大约都是要死的。 陆无惧突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朝冢子坡奔去。 将军走前对他们说,必要时,也请保全自己。 尽管知道苍云军每个人都必会选择战到最后一刻,但将军的话,也不能不听。 人行天地,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能做到这点,方可称之为英雄。 苍云军每一个人,都是英雄。 他找到了杜可用,就像萧昊教他那样,一点一点,把自己所学的所有东西,全部教给他。 但他并不是为了让杜可用像自己一样带领苍云上阵杀敌。 杜可用有别的任务,他身上背负着苍云的未来。 半月过去,关山的雪融尽了,蒙军对襄樊一带发起总攻。 苍云军凭借二十八星宿大阵与武穆遗书,屡屡制胜,百姓深感欣慰。 然蒙军合围之势已渐渐形成,没有萧昊空降一般的军需供应,襄樊与三关粮道阻断,供应不上,开始了与蒙军抵死相抗的消耗战。 苍云军依然有新鲜血液加入,但不知是新人水平实在太差,还是他们这些人得天恩宠,新兵练兵的速度比起之前要差好大一截。苍云军们消耗甚于补给,即便有慕名而来自告奋勇的义士,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学会熟练使用他们几十斤的刀盾。 众人有心回天,想要力挽狂澜,但宋室江山苟延残喘至今,已是强弩之末。 这般艰难,他们依然顽强坚持了数年之久。 武胜关同襄阳城是一起破的。 城破当日,郭靖夫妇与其子郭破虏以身殉国,郭襄侥幸逃出,武胜关守军,全军覆没。 杜可用虽不愿离开冢子坡,但亦别无选择。 临走那天他挖遍了冢子坡里所有的坟头,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他都记得,也记得每一副铁甲和刀盾都属于谁。 他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从未上过战场,却无半点怨恨。 没有人愿意放弃这里,但他必须把他们全都带走。 从少时被忆盈楼照顾,对苍云生出无穷崇拜之情,到临安匆匆一撞,被大魔王吓的嗷嗷大哭,再到亲自跋涉过山水,成为苍云预备军的一员。 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曾经的他也想过要征战沙场,为国争功,名留青史。 如今,他只想让他们活着。 哪怕这些被他带走的人想要功成名就,想要关山埋骨,他也必须让他们活着。 哪怕他可能会是这座关城里唯一的逃兵,可能会被骂上一辈子。 他没有资格做一个苍云,他只是一个卑微的践行者,为了多年前答应过那个人的一个承诺。 杜可用带着三百人离开关城,一步一回头。 炮火声中,狭隘山道上的城墙被砸出一个巨大缺口,他看到关城之上,陆无惧镇定指挥的模样,遥遥以目光向他送行,一如当日送走萧昊。 那里仿佛站着一个身影,玄甲铁衣,面目坚冷刚毅,如刀削斧刻般,铁甲上是金色的流云纹,和着落日的余晖交映在一起,踏实,稳重,令人安心。 杜可用转过身,高高扬起马鞭,绝尘而去。 从此世间再没有苍云军,但苍云的血脉不会断。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三关没有了,襄阳没有了,鄂州没有了。 岳州,焦山,临安。 这片大地上建立起新的王朝,国号为元。 郭襄带着忆盈楼的姐妹们自立门户,改称峨嵋,终于开宗立派,跳出了战火纷争。觉远大师的小徒张君宝也立起武当,人称“三丰真人”,始成一代宗师。但杜可用没他们那样高绝的武功,他只有满肚子萧昊教他的血脉关山,陆无惧教他的纵横兵法。 抗元的势力在江湖中层出不穷,他是其中一员。 他在都昌起义,如今是元廷眼中头号难缠的顽固势力,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和苍云的关系。 他的义军受到许多人的拥护,他们甚至拥立他成为新的领袖。 他开始察觉到自己麾下的这股势力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们好像有着共同的信仰,叫做明尊。 杜可用阴差阳错成了明教第二十九代教主。 他不通奇门遁甲之术,陆无惧能教给他的也十分有限,二十八星宿大阵在他手中,只能发挥三成威力,即便如此也足够让元军焦头烂额。 杜可用深感自己有负这大阵的名声,更不愿自己拙劣的用兵之术给苍云抹上污点,遂把带出来的三百苍云将士分作五个小队,以旗令重新编排,简化星宿大阵,对世人称之为“五行旗”。 苍云的传说,终究成为酒肆说书人口中跌宕的故事。 杜可用听着故事里的苍云军,玄云飞盾寒光闪,云啸沧澜震长空,无惧无畏,守得一方天地朽。 他亲眼见过那样的他们,比书里的形象还要英武百倍,还吃过大魔王给的糖葫芦。 * 光明顶中有只有教主才能去的密道。 那里有他要陪伴一生的无数玄甲与盾刀。 这个秘密,会永远深埋在黄土下,终有一日,和明教的烈焰一起,把苍云们的愿望烧给他们看。 155.名士风流复长歌·一 “……遗诏太子即位, 托先生辅导太子进学修德, 用贤使能,保守帝业,切莫使其无事荒怠。” 萧昊的意识慢慢浮了上来,他听着耳边的话,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手腕突然被人捉住,萧昊微微一愣, 抬起头来。 眼前是个病重垂危之人, 只剩下一口气了,萧昊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下一句话就要断气。 即便如此,这人还是好好端坐在御榻上,保留着最后的仪态。 “朕知先生心不在朝堂,但太子年幼,只能将他托付给先生, 以全国使先生劳累, 望先生应了朕最后的心愿。” 萧昊逐渐回过神来, 眉头微微皱起。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看上去十岁上下的小不点, 小不点并不完全明白这御榻上之人在说些什么,灵动又好奇满满的一双眼睛不断在萧昊身上找着令他新奇的东西。 榻边的珠帘后面,几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小声抽噎着,垂首抹着眼泪。 萧昊心头冒出一串问号。 什么鬼, 这次又是在玩儿什么, 临终托孤吗? 他还没办法这么快把苍云的一身煞气好好收敛, 以至于眼神有点儿凶, 一转向那个小豆丁,就吓得他蹭地站直了身子,不敢跟他对视。 年幼的小太子默默把脑袋转到了萧昊看不到的地方。噫……为什么大学士好像很讨厌他的样子。 本以为传说中的大学士要么是个白须飘飘的老古董,要么就是个迂腐顽固的书呆子,没想到今日一见,竟然和传闻中颇不一样。 小太子现在肚子里还没有那么多墨水,蹦不出许多形容词,反正只觉得身边这人,比后宫里那些妃子们还要好看许多。和她们身上的脂粉气不同,这人身上带着一股子干净清俊的味道,像是从清都山水里走出来的闲散名士,他不讨厌这样的大学士,甚至有点儿喜欢。 就是不知道这人是有多嫌弃自己,那凶巴巴的一眼瞪过来……他看起来有那么像个麻烦的嘛? 病榻上的老皇帝久久没能得到萧昊的回复,急得咳喘了起来,宫人们手忙脚乱地照顾他给他顺气。为首的看上去像是总管的那个赶紧给萧昊使了个眼色,萧昊木了片刻,认命俯下身道:“臣领旨。” 好吧,看在这人快要死了的份上,姑且就先答应了罢。 这人刚刚让他做什么来着?辅导太子学习?保守帝业?这么多年什么职业没干过,教个书大约还是没问题的吧? 【叮!侠士处变不惊,宛若高岭之花,逼格+5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志盈心满,进度50/10000。】 萧昊趁着低头的当,暗暗瞥了一眼自己的装备,熟悉的绿白配色映入眼帘。 入门套老琴爹……他在心中呵呵了两声,暗道果然如此。 老皇帝心满意足,抓着他的手拍了好几下,终于掩泪安心而去,撒手人寰。 众人齐齐悲哭,司礼监太监宣读皇帝遗诏,萧昊一边听着遗诏的内容,一边在脑中整理着自己的记忆,好似听得很认真的模样。 上个世界走的时候未能顾及许多,没把石之轩安全放进帮会领地,这一回不晓得他还找不找得到路。 秋水长天戒也不见了,想来是还在苍云号上。 破碎虚空到底不像他这样直接传送来的方便,虚空中的危险何其致命,望石之轩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再一想到关城里的那三千苍云,萧昊就很有些难受。等开春之后,蒙军必会卷土重来,他们……大概是没有了吧。 生生死死,本是人间常态。真要说起来,不管是他们还是师父,终究都要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中的。 是他自己身上的岁月太长了。 三千世界中,能和他们有一路同行,已是人生大幸,当浮一大白。 幸好,幸好还有石之轩。 他看了看身边的小太子,又看了看周围纷纷乱乱又是痛哭又是张罗的宫人们,像个遗世独立的旁观者。良久,他拉起了小太子的手,牵着他走出这重重宫宇,问道: “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座江山的主人了,你愿做我的弟子吗?” 小太子很是欣喜,眼神晶亮地盯着萧昊牵着他的那只手,修长莹白,骨节分明——大学士常年背负一把琴,有这么一双手的他,定是个极为善琴之人! 小太子用力点了点头,骄傲道:“自然愿意!”他忽又想起刚刚萧昊看他的那凶巴巴的一眼,转而又补充道:“但你不可以因为我年纪小,就欺我骗我,不尽心教我。” 萧昊清冷瞥了他一眼,呵,这小鬼心眼儿还挺多。“那是自然。” 小太子于是回拉住了他的手指,与他并行道:“我知道爹爹不在了,但我不怕!我会好好励精图治做个明君!先生答应了爹爹,就要护好我、教好我!” 萧昊“嗯”了一声,复行出了十几尺,又顿住了步子。 他牵着准·小皇帝的手,面无表情盯着小地图问道:“你认得路吗,怎么送你回东宫?” 小太子:“……” 明神宗认识大学士的第一天,意外发现,外界满负盛名的风流才子,似乎…… 是个路痴。 * 半月之后,新帝登基。 萧昊算是被这里的琐事弄得焦头烂额,他不过是应了老皇帝的临终嘱托答应好好教导小皇帝,却没想到这竟是这么大的一个麻烦。 内阁纷争不休,皇帝年幼,百废待兴,江山倒是个稳固的江山,就是需要好好整治一番。 这次降落的时间是个真正的盛世,无论对朝堂还是江湖人来说,都应当是最好的时代。在这种时代,正该是俊杰层出不穷的辉煌年份。 他举着经史,手握拳在嘴边清咳一声,扣了扣桌案道:“陛下。” 小皇帝坐在案前,架着书昏昏欲睡,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栽着,被萧昊一敲,猛地惊醒,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惊呼道:“啊!什么?该用膳了?!” 萧昊:“……” 萧昊叹了口气,本以为这小鬼是个聪明机灵的主,不成想根本就是个熊孩子。 好吧,虽说十岁年纪就御门听政、亲答奏请、面见群臣、议处要事,且每天太阳初升就要听讲经史,直到午饭完毕才能回宫,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确实是太辛苦了,但他是一国之君,即便萧昊心疼这个小弟子,也得负起管教他的责任。 更遑论……这小皇帝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歪门点子鬼精多,萧昊大意之下都曾防不胜防。 他用书卷轻轻敲了敲小皇帝的脑袋,问道:“我方才讲到哪儿了?” “额……”小皇帝迟疑起来,偷偷瞄着萧昊的反应,试探道:“开、开元盛世……?” 萧昊头疼地按住了额角,好罢,看来这小皇帝已经睡过了整个大唐了。 小皇帝见他的样子,立刻撒泼卖起萌来,试图让萧昊放他一马:“先生,这史书我都翻来覆去读了四五遍了,今日就歇歇罢!朕听司礼监的小太监说,宫外有许多仗剑江湖的英侠剑客,潇洒非凡,我们要不……要不今日告个假,出去民间见识见识好不好?” 萧昊嘴角抽搐起来,强对他微笑道:“陛下,史书不是你这么个囫囵读法。而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小皇帝拉着他的衣袖,百般讨好:“先生,体察民情也是为君必修之课业呀!” 萧昊默默拉回了自己的袖子,面不改色,清冷道:“陛下,国事为重。” 小皇帝扁起了嘴,四肢一摊在地上躺成一个“大”字,耍起无赖道:“爱卿又在欺负朕了!” “……”萧昊双眼古井无波地盯着他,半晌道:“陛下,臣同你说过多次了,‘爱卿’这等不雅之词,用来称呼大臣甚是不妥。” 小皇帝就像没听见似的,闭上眼睛又一气儿连喊了几声:“爱卿爱卿爱卿爱卿!” 萧昊握着书卷,对他这副熊孩子模样见怪不怪。 这小鬼,一不开心就拿“爱卿”二字埋汰他,即便他已经同这小皇帝说过多次,爱卿是前朝用来称呼妓子的,这小鬼还是屡教不改。 “臣知陛下修学辛苦,但陛下若一直不配合,今日的午膳恐怕也要臣亲自……” 小皇帝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苦着小脸儿道:“先生!先生朕错了!御膳房何等重地,您还是千万别去沾了罢!” 萧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朝他搁在那儿的那卷书点了点头。小皇帝耷拉着耳朵,认命继续听起课来。 萧昊这长歌号是吃直升丸子升上来的,几乎没怎么练过,除了外观收集了几套,生活技能那是一个都没点。自从有一次同这小皇帝较真,错过了午膳的时辰,萧昊于心不忍亲自得了允许下厨给他,这小鬼从此就对他做的东西产生了心理阴影。 萧昊默默想着,好歹他也是当过烹饪90专精的人的,因为系统的缘故导致做不出什么好东西,也不能怪他厨艺不精不是? 君子远庖厨,能让这小鬼听话,说明烹饪什么的还是很好用的。 见小皇帝仿佛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萧昊低笑了几声,对他道:“陛下今日若能早点完成课业,臣就教你弹琴。” 琴棋书画虽然也是天子要学的东西,但他们所说的弹琴,却不是真正的弹琴。 这是小皇帝和萧昊之间的暗号。 萧昊很早就发现他对江湖的事情很感兴趣,有一次为了赶路方便,便大轻功带着他在宫城内兜了一圈。小皇帝对他这一手惊为天人,日日嚷着要萧昊教他武艺,萧昊自然是拒绝了。 但自那之后,萧昊便摸到了些让他听话的门道,用大轻功来引诱他屡试不爽。 小皇帝眼睛一亮,顿时燃起了无穷的干劲。 156.名士风流复长歌·二 小皇帝虽年幼, 却十分聪慧, 萧昊教着教着,到底也还是为这个徒弟上了心。所幸小皇帝顽皮是顽皮了些,但对萧昊的话还是言听计从,隆冬盛暑也从不中断学习,很是勤奋懂事。 孩童天真烂漫是天性,萧昊从来不跟他在这上面置气, 反而觉得他这个年纪就能明大体很是不易。这小鬼性子跳脱精灵, 正事上却难得有一种君王气度,沉稳从容,从来不误事,萧昊对他还是很满意的。 小皇帝对萧昊说的确实不是空话,萧昊看得出来,假以时日, 他能够成长为一个明君。 他是一块璞玉, 需要有人认真琢磨, 才不会辜负这块材料。 萧昊走过这么多世界, 尤其刚从南宋末年脱身,见到这样一个太平盛世,尽管无心朝堂争斗,但也确实希望小皇帝能让这个盛世长久安定下去。 他自己没读过几天圣贤书, 也没那么多迂腐的观念, 自然不会教那些酸腐的东西, 而是更多的给小皇帝讲些大局观, 讲些辩证法,讲些人本思想,讲些天子之剑。 鬼知道这个世界系统怎么给他安排的身份,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书生学子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俨然把他当成当世学术诗文大家的模样,搞得萧昊浑身都不自在。 他这么个半吊子,教起小皇帝唯有尽力而为。 行求无愧于圣贤,学求无愧于天下,不外如是。 殊不知这番行为落在小皇帝眼里,更觉他和内阁那些老迂腐很是不同。 小皇帝对那些阁老敬重归敬重,却实在不愿听他们絮絮叨叨,他们一开口他就要头痛,还是先生看起来养眼一些。 在世人眼中,萧大学士好像很神秘。他身怀高才,年纪轻轻就做了天子之师,加上生的一副清俊雅致的好样貌,京城中不知道有多少爱慕他的人。他的府邸更是打理得风雅非凡,随意中却不显落拓,处处都透露着主人良好的修养。 但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萧大学士的追求不在庙堂,而在山色湖光中。 先帝临终前苦口托付,才把他强留在了这里,若非如此,他定然是要背着他那把琴,仗剑江湖,远走去伴山河风雨和日月星云去。 肆意快活的江湖意气,风流疏狂的文人风骨,清高傲然的名士气度,好像都以一种极为融洽和谐的比例糅合在了他的身上。 他在这庙堂里,与周围那些勾心斗角的大臣们对比起来显得像是一股清流。他眉间眼底都写着逍遥洒脱,像是不与世相争的模样,却又真真处在最高位。 不出意外的话,以小皇帝对他的信任,下一任内阁首辅的名额,必定也是要落到他头上的。 小皇帝觉得,在他眼中,先生就是朝堂中的侠客。 不是民间话本里刀光剑影的那种侠客,而是策马山河却有志羁风雨的儒侠。 在冷清寂寞的深宫中,只有从宫人那里听来的话本戏本,才能给小皇帝带来新鲜感。也正因此,他才向往着江湖。 江湖里有小李探花,有盗帅留香,那些都曾经离他的深宫很近很近,但也离他很远很远。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这一代,会有什么样的江湖传奇,他还没机会见过这个时代的江湖。 他有一种直觉,他要拉紧先生、跟紧他,才能窥得江湖的真貌。用先生的话说,他这种行为应该叫做抱大腿。 先生总有一些非常形象但让人一言难尽的形容,小皇帝知道他从来不随便在别人面前说那些词汇,这是先生信任自己的一种表现,他对此很受用。 虽从来没有人见过先生出过手,但小皇帝坚信,先生一定是非常非常厉害的、深藏不露的那种武林高手。 这种带着强烈信任的崇拜在某天晚上宫内来了刺客之后,到达了顶峰。 小皇帝本来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辛苦操劳,回到寝宫想要倒头就睡,然而脑袋刚沾到枕头,就忽然感觉脖子上吹过一道冷风。 他十分警觉,立刻从床上翻坐起来,然后就瞧见自己的寝宫里,凭空多了一个人。 小皇帝睁大了眼睛,从那人背后扑过来的风带着血腥气,他打了个抖,心中既惧怕又兴奋。 难、难不成他期盼这么多年的……传说中的江湖刺客来了吗! 他气沉丹田,高声喊道:“有刺客——!护驾——!” 石之轩看着眼前明明一脸兴奋又装作很害怕模样的小皇帝,黑着脸默了默。 好像切入的位置有点偏差,这……他跑到了哪个宫殿里吗? 门外顿时混乱起来,宫人们惊慌失措地冲进来,魏子云带着大内侍卫如临大敌,虎视眈眈地盯着石之轩。 “大胆狂徒!竟敢擅闯皇宫禁地!留下命来!” 石之轩看了看魏子云手中的武器,又看了看兴致勃勃的小皇帝,突然觉得他似乎每次破碎虚空到新的世界时,都很不是时候。 皇宫重地,不会有人相信他是不小心钻进来的,还是少说废话吧。 他于是不再看小皇帝,径自向外迈步走去。 魏子云迎面一刀砍上来,石之轩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光是护体真气就把他整个人掀飞了出去。 小皇帝“哇!”地惊呼一声,他只在话本里听过江湖侠士们飞檐走壁、武艺绝伦的描述,亲眼见这还是第一次,这比戏台上的花架子可要漂亮的多了。 但很快他就收敛了神色,皱着眉从床上爬起来,整了整自己的仪容道:“贼子!为何深夜擅闯朕的寝宫!”魏子云是他的侍卫,一直对他尽心尽力地照料,这人深夜闯宫他可以不计较,但打伤魏子云他却是不能饶恕的。 魏子云从地上爬将起来,很是狼狈。石之轩没想真的伤他,自然也没有下重手,他一爬起来就对小皇帝高喊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护陛下周全!” 小皇帝看了看月下负手而立的石之轩,又看了看灰头土脸的魏子云,顿觉魏子云这话实在没有半点让人放心的说服力。 石之轩本懒得搭理不相干的人,要不是觉得这小鬼身上有莫名熟悉的气息,他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这不经意一瞥,倒真还有些发现。 他一个闪身到了小皇帝跟前,盯着他腰间一个坠子道:“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小皇帝吓了一跳,从魏子云那里到自己这里的距离……他咽了下口水,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可能比故事里的江湖侠士要可怕的多。 小皇帝捂住了那块桃李之坠,向后不自觉退了一步。 “你、你要做什么!” 宫人们大惊失色,生怕石之轩伤了小皇帝,却又顾忌他和小皇帝挨得太近,不敢上前。 “贼子!快放过陛下!” 石之轩摸上了那个坠子,闭眼感受了一下其中的气息,更觉笃定,居高临下又问了一遍:“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宫闱中“抓刺客”的喊声此起彼伏,恰逢萧昊今日忙着考察藏书楼,留宿在文华殿,他听得宫人呼声,匆忙走出文华殿,皱眉驾着大轻功一跃而起。 之前认真打探过这个世界的江湖,特别恶名昭著的他心里都有数,敢惹到禁宫来的早就被他私底下教育过了。 反了天了,他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刺。 夜空中划过一道碧青的痕迹,萧昊看到地上东倒西歪的大内侍卫,眉头深深锁起,曲风切到高山流水,还在空中时就停下大轻功对着小皇帝身前那个背影丢起宫商角。 虽然萧昊终日都背着把琴,但从没有人听他弹过,众人只当他是爱琴之人,更没人想到过这竟是他的武器。 琴弦在指下颤动,“崩”地一声,音波在夜色里荡开,带着浑厚的内力和气劲,让人精神猛然为之一震。 小皇帝看到从天而降宛若神人的萧昊,眼角挂着泪珠,惊惶又惊喜地叫道:“先生!” 萧昊面沉如水,如惊鸿掠影般落地,一手抱琴一手拨弦,冷声喝道:“何人大胆刺杀天子!” 小皇帝想到在石之轩面前全没有反抗之力的魏子云,顿时慌张起来,对萧昊喊道:“先生快跑!” 然而萧昊并没有停下,在他喊出口的时候,已经飞快用疏影横斜在小皇帝和自己身边放了影子。根本没人看清楚他是怎样的动作,他就已经在瞬息之间吃掉了小皇帝身边的影子瞬移过去,并且带着小皇帝瞬移了回来。 小皇帝眼前一花,发现自己竟已安然到了萧昊身后,嘴巴都合不上了。 他抬起头,看到萧昊收束地一丝不苟的笔直腰线和很令人踏实的后背,眼中一热,眼泪竟又冒了出来:“爱卿……” 小皇帝“哇”地一声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腰,终于像个害怕的孩子:“他、他伤了魏侍卫,还抢了爱卿送给我的坠子……” 萧昊顺着看过去,见眼前的红名变成了绿名,悠悠转过身来。 ……雾草。 萧昊哭笑不得,抱着琴的手也松了些。 小皇帝见他这般反应,以为他是看出石之轩特别厉害,自知打不过石之轩,立刻又着急起来:“爱卿!我们、我们是不是要死在一起了……” “……”什么跟什么!这小子又偷偷看了些什么话本! 萧昊无奈瞥了他一眼道:“都说了这么叫不妥当了……” 小皇帝哭着埋头在他背后,摇头辩驳道:“爱卿就是爱卿!庸脂俗粉的女子哪有爱卿好看……朕最喜欢爱卿了……呜哇——朕要跟你同死了是不是……” 萧昊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掰开他的两条小胳膊道:“不是,陛下……” 石之轩从头听到尾,深吸一口气,顾不得身上衣衫还满是被虚空乱流割破的痕迹,缓步向他们走来,优雅笑道:“阿昊,这位是?” 157.名士风流复长歌·三 阿昊? 小皇帝听到这个称呼, 有些愣住了。 噫……阿昊??? 这贼子竟然直呼先生名讳?! 他抬头看向萧昊, 不知所措地抓住他的衣角,急切问道:“爱卿,他、他调戏你?!” “……” 到底是谁调戏谁哦! 萧昊终于忍不住了,蹲下身来按住小皇帝的肩膀,冷着脸问道:“陛下,这些词句你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 小皇帝这时候格外诚实, 老实回答道:“司、司礼监的小太监帮我带的话本里写的……” 萧昊默默决定, 以后一定要好好警告一下那些宫人,不让他们乱给小皇帝看些奇奇怪怪的本子。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过小皇帝,对他行礼道:“陛下,这是一场误会……他是臣一位旧交,来深宫寻我, 无意冲撞了陛下, 让陛下受惊了, 请陛下责罚。” 小皇帝眨巴着眼睛, 连忙把萧昊扶起来,低头“唔”了一会儿道:“朕罚先生做什么!要不是先生来得及时……” 他看了一眼萧昊身后的石之轩,蹭地一下又躲回了萧昊背后,牢牢抓住萧昊的腰, 只露出半个脑袋来。“先生, 他、他是坏人!他欺负魏侍卫, 还抢朕的坠子……” “……”萧昊低头看着自己腰间那双爪子, 一时无言。这小子是抱上瘾了吗……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小鬼这么会粘人。 他冲虎视眈眈的魏子云摆了摆手,安抚道:“魏大人辛苦了,有没有受伤?” 魏子云还是很尊敬他的,摇了摇头道:“无妨。” 萧昊对他道:“此人并非刺客……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他没有危险的。这里还是交给我吧。” 魏子云看了看自己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手下,又想了想方才完全无力反抗的自己,满眼都写满了“你在逗我”一样的神色。“萧大人……保护陛下安全是我的职责。” 石之轩走上前来,刚想说些什么,小皇帝就急急忙忙惊叫起来,指着他道:“先先先先生!别让他过来!” 萧昊自然是没什么反应,石之轩轻而易举就走到了他们身边,拎小鸡似的黑着脸把小皇帝拎了起来,提到眼前同他对视。 他一边看着这颇不对盘的小鬼,一边问萧昊道:“他是这里的皇帝?阿昊这次做了什么官么?” 萧昊摸了摸后脑,解释道:“他是我弟子,之轩不要为难他。” 石之轩盯着小皇帝瞧了许久,冷笑了几声道:“阿昊,带弟子不能太宠的。” 小皇帝在空中胡乱扑腾着四肢,装出超凶的样子对石之轩道:“大、大胆贼子!放开朕!” 魏子云目瞪口呆地看着石之轩拎着小皇帝的模样,又看了看特别淡定的萧昊,突然觉得他们这些大内侍卫有点儿多余。他张了张嘴,声音散在凌乱风中:“这么对陛下,成、成何体统……” 萧昊抱歉地冲他笑了笑道:“魏大人去正常巡防吧,我会看着陛下好好休息的。” 魏子云沉默了一会儿。萧大学士自然是信得过的,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江湖高手……他又一次确认了石之轩和萧昊确实是很熟识,这才犹豫着对小皇帝行了个礼,带着一众侍卫离开了。 小皇帝可怜巴巴地扭着脖子看着萧昊,泣诉道:“先生……” 萧昊问石之轩道:“之轩还是将桃李之坠还给他罢,一个小物件而已,连防身之用也算不上。”那坠子不过是三十级的师徒任务送的,他送给小皇帝也只是因为他现在等级太低,带不了四十级的桃李之链而已。 石之轩却装起了傻,眼中盛满悠然笑意道:“哦?什么坠子?我可未曾见过。” “……”小皇帝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恶狠狠瞪着他。 萧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两个人……他抱过小皇帝,朝他寝宫走去,边走便问道:“不是说今日颇为疲累吗,还不早点休息?” 小皇帝怔怔地看着他难得的笑容,好半晌才拍手道:“先、先生笑起来真好看!” 不怪他这么惊奇,萧昊平日里端着一副清冷高贵老琴爹的样子,对谁都是淡淡,教导小皇帝时更是板得笔正。这突然一笑,就像春风化开了冰雪,冰河里绽出锦绣,小皇帝又想到他是今日见了石之轩才笑的,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襟。 萧昊不解地看着他,见小皇帝自己低着头,也不闹腾了,神色认真里带着几分……不安? 他还未问出口什么,小皇帝就自己先开了口道:“先生讨厌朕么?” 萧昊微微一愣,把小皇帝放在床榻上,温声道:“怎么这么想?” 小皇帝钻进被窝,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闷闷道:“先生第一次见朕的时候,特别凶的瞪了朕。” 萧昊仰面想了一会儿,了然摸了摸他的头道:“那不是讨厌你。”那会儿刚醒来,眼神还是个苍云,看人自然凶煞些。 这小鬼这么久的事竟然一直还记着? 小皇帝缩在被窝里还想说点儿什么,萧昊却揉着他脑袋道:“陛下,你再不睡的话,明日五更起不来读书,臣可不会放过你。” 小皇帝:“……” 见小皇帝终于乖乖闭上眼睛,萧昊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同已经看了好一会儿好戏的石之轩慢慢解释,只是还没站起来,就先被一只小手拉住了。 小皇帝闭着眼睛,紧紧拽着他衣袖道:“爱卿陪朕睡!” “……” 萧昊面部表情有些龟裂,抬头就见石之轩靠在寝殿门上双手环胸盯着他们。 不……这…… 童言无忌…… 萧昊在床边坐了下来,听得石之轩在那边低声道:“阿昊怎么会被这么个拖油瓶缠上?” 萧昊露出一个苦笑,“一言难尽……他父亲临终前把他托付给我,让我教导他长大,做好皇帝。” 石之轩神色莫名地瞅了眼那状似入睡很快的小不点儿,又眯着眼睛看了看他拽着萧昊的那只手,勾了勾唇角道:“教导孩童这种事情,阿昊怕是外行。” 萧昊猛然想起从前在万花谷中,婠婠、尚秀芳乃至后来给石之轩画了他的美人扇的侯希白,都算是这人一手带大的,比起自己这个没经验的主,石之轩可谓对付熊孩子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他眼睛一亮,喜道:“之轩也有兴趣做这天子之师么?” 石之轩走近了几分,随口评价道:“这小鬼资质孱弱,不是习武的材料。文治……倒可以指点一二。” 萧昊点了点头。小皇帝身体不是很好,一条腿还有些病根,平日里走的长了就会足心疼痛、步履艰难。萧昊试过趁他熟睡时切奶给他治疗,但终究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不能驱散,治标不治本。 “这好办,明日等陛下醒了,我好好同他引荐引荐你。” 他话音未落,小皇帝猛地掀了被子从榻上坐了起来,叫道:“朕不同意!!” 萧昊:“……”你特么不是睡了吗! 小皇帝气哼哼看着他俩,怒道:“要当朕的老师,需得正经入仕,拔得头筹,是天下一等一的才华横溢之人才行!” 石之轩“哦”了一声,调侃道:“阿昊这弟子挑剔的很啊。” 小皇帝毫不相让,愤愤顶道:“朕是一国之君,真龙天子,朕的老师也只有先生这样天下最优秀之人才有资格做!” 石之轩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认同道:“这倒是。” 萧昊眼神在他们俩中间逛了一圈,总觉得有种莫名电闪雷鸣的氛围。 这一大一小两个不正经,真叫他头大如斗。 萧昊耐心对小皇帝道:“陛下,之轩他……” 小皇帝哼地扭过头,念叨着:“一口一个小鬼,看着先生的眼睛都发着光,肯定是觊觎先生美色!先生好不容易留在朝中辅佐朕,朕才不会让先生被抢走!” “……”萧昊觉得,他很有必要严格限制小皇帝的课外读物了。 司礼监的大太监究竟是怎么管手下的,哪能天天给小皇帝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石之轩像是起了什么神奇的兴味似的,不在意地抖开了美人扇,潇洒道:“无妨,科考而已。” 萧昊只好妥协:“这……你若不介意,正经去科举也好。” 小皇帝这才又在萧昊哭笑不得的目光中钻进被窝假寐起来。 翌日,萧昊带着石之轩去户部打了个照面,靠着人情给他落了个身份。手续倒是没什么复杂的,石之轩自己跟着去办了,萧昊就在外面附近的茶楼等着他。 这京城里认识他的人不少,他即使在外面也不方便太过放肆,百无聊赖握着茶盏自斟自饮,当酒来喝。茶楼下面车水马龙,尽是繁华盛景,萧昊兴到浓时,随口吟道: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流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注] 耳边传来“啪啪啪”地几声,萧昊微微侧头,见一个穿着大红披风,明明很年轻却留着两撇整齐小胡子的人鼓着掌走了过来,很不拘小节地在他对面坐下,毫不吝啬夸赞道:“百闻不如一见,先生好一风流客!” 萧昊喝茶的手一顿,看到他头顶那个金灿灿的名字,只觉麻烦来了。 以他的经验,但凡被这人找上门,绝对没有好事。 他一饮而尽,背后琴一转摆在桌面上,摸着琴弦道:“阁下认识我?” 陆小凤哈哈一笑:“天下谁人不识君?”他懒懒伸了个懒腰,表明来意道:“我同一位朋友打了个赌,听闻先生博学,专程来找先生听故事的。” 萧昊挑眉看了他一眼,陆小凤想听的故事想必不是闲事。他想了想回道:“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158.名士风流复长歌·四 萧昊和陆小凤面前的桌上摆满了酒。 要请天下最博学的人讲故事, 当然也要用最好的酒。 萧昊觉得有点头疼。 尽管民间盛传他的名声, 但事实上,萧昊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并不多,也不知道陆小凤到底要听什么。 他知道陆小凤爱酒如命,一个爱酒如命的人肯为了听故事掏出这么多宝贝来,足以证明这件事的重要性。 萧昊本来的闲散好心情是没有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 零散却暗合音律的调子从他指尖落珠似的跳出来, 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他开门见山道:“阁下既然如此诚意,萧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小凤从怀中掏出一只精巧的戒指,看起来很有些年代感了,戒面是颗似蓝非蓝、似绿非绿的宝石。他捏着那枚戒指,像是捏着自己的命似的。 萧昊看到秋水长天戒,抚琴的手就顿住了, 表情也有些怔楞。 陆小凤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苦笑道:“先生果然认得这东西。” “……”萧昊沉默了一会儿, 复又继续拨弄起琴弦, 却不是含有调式的音律了,而是慢吞吞攒着曲风的宫商角。“阁下从何处得来此物的?” 陆小凤听到他琴声变化,初时还没什么特别,只当他是心绪不宁所以调子跑偏了, 却不想这后面接连的几声都是不堪入耳的单音, 顿时就浑身难受起来。 这指环果然和萧大学士关系匪浅, 他这个反应, 陆小凤更迫切地想知道他的秘密了。 “我用酒来换先生的故事,先生怎么反来问我问题?” 萧昊对陆小凤道:“故事有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要听哪一个?” 他从陆小凤手中接过那枚秋水长天戒,随意看了看耐久度,果然已经掉了一半还多了,顺手就把它修理了一下。 陆小凤看到那指环到了他手中就立刻变得崭新起来,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沉吟片刻,妥协道:“好吧,我可以告诉先生。” 陆小凤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有人在我喝酒的时候,把它丢进了我的酒杯里!” 萧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小凤没从萧昊脸上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挫败地在桌面上摊成一团:“看来先生是真的和他们没关系。” “他们?” 萧昊眉头微皱,刚想问些什么,却见陆小凤已经把秋水长天戒收了回去,冲他抱歉行礼道:“既然此事与先生无关,是我今日唐突了,这酒当是我赔礼道歉的吧,咱们后会有期!” “慢着!”萧昊一点儿也不喜欢被人吊起了胃口又轻飘飘放下,怎么说秋水长天戒也是他的东西,陆小凤的麻烦跟他有关,这事还是要问个清楚。他想了想,捡些避重就轻的来说:“它叫秋水长天戒。” 陆小凤眸中微亮,迟疑片刻复又坐了回来。 萧昊接着道:“你须得先告诉我它的来历,我才能同你讲我知道的。” 陆小凤苦笑道:“先生要是和这件事无关,还是不要牵扯进来的好。”这人可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子之师,要是一不小心被伤及无辜,他罪过可就大了。 萧昊无言又拨了一遍羽音。 闻弦歌而知意,陆小凤看了看萧昊淡定自若的样子,羽音属水,柔和安详,萧昊是让他放宽心。 虽然真的……很难听。 陆小凤听过刚刚萧昊随手拨弄的曲子,起码还是成调的。但后面这几声……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欣赏水平不够,听不懂这名士大家的弦道。 萧昊的意思他还是明白了,于是回应道:“这东西背后,藏着一个秘密。听说可能是数不尽的珍宝和黄金,也可能是至高无上的武学秘籍,还有人说它是所有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梦。” 萧昊心头一动,回道:“可你拿着它好像拿着一块烫手山芋。” 陆小凤又一次苦笑道:“它对我来说还真就是块烫手山芋。” 萧昊了然微笑。陆小凤是个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秋水长天戒落到他手里,还被赋予了这些奇奇怪怪的意义,这浑水怕是深得很。 啧。 萧昊讨厌麻烦,早在小皇帝登基的时候,他就隐隐把江湖势力摸了个透。这个世界的江湖值得他关注的人并不多,而且尽管朝廷和江湖可以称得上分庭礼抗,但朝廷的势力其实是隐隐压过江湖一头的。 西方魔教,南海飞仙岛,两个不怎么安分的王宫贵胄,除了这些势力,凡能够威胁到小皇帝江山的,他一个平沙落雁就能让对方懵逼。 难得清平盛世,他想好好把小皇帝教导好再走,任务便也连带着没有那么急切地去刷。他现在是儒门学子眼中的神,但在武林中却只被当做等闲书生罢了。要不是魏子云知道他身怀武艺,把他当成小皇帝身边最靠谱的保镖,可能根本没人会想到萧大学士其实是个武林高手。 石之轩参加科举的事情是昨晚才定下的,他们今天会来户部也理应没有人知道,但陆小凤明显是有备而来。 宫墙之中隔墙有耳啊。 萧昊立刻就锁定了几个人。 昨晚在场的除了小皇帝、石之轩他们三人,就只剩下大内第一高手魏子云、他带的那一众侍卫,还有司礼监的宫人们。 萧昊不动声色,复问陆小凤道:“这东西确实是我的,但是已经遗失了很多很多年。你知道是谁把它丢进你酒杯里的吗?” 陆小凤摇了摇头,诚恳道:“我不知道。但是就这个东西,已经有几十条性命为它搭进去了。我要是想活下去,也得赶紧搞清楚这件事才行。” 萧昊神色一凛,“那你今日来茶馆截我,是谁提供的消息?” 陆小凤微微一愣,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大内侍卫金七两。” 萧昊“哦”了一声,默默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陆小凤捏着秋水长天戒,接着道:“因为它,有一方人马在不遗余力地追杀我,但同时又有三方人马好像很迫切地想要我赶紧把宝藏找出来。”他苦着脸叹了口气:“我跟朋友打赌,如果连先生都不知道这件事,那天下真的再没人能知道了。如今看来,这回我不仅得重新找他帮忙,还要赔给他五十桌燕翅席和五十坛陈年好酒。” 萧昊看到他苦着脸的时候,那两条小胡子像是和眉毛一样皱了起来,就觉得有些莫名好笑。方才陆小凤提到“他们”,恐怕就是追杀他的一方了。陆小凤一确定自己和这件事无关,就立刻想让他置身事外,萧昊对此颇为受用。 难怪有那么多人愿意同陆小凤做朋友,这个人身上的确有很多闪光点。 虽可以预料到一定是个麻烦事,但他还是愿意帮帮陆小凤。 “和你打赌的朋友是妙手朱停?”萧昊用的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陆小凤点了点头道:“我想这指环上既然有秘密,说不定是钥匙之类的,没想到朱停花了整整一个月,也没琢磨出这玩意儿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连半点镶嵌的接缝都找不到。要不是后来发现指环内圈刻着先生的名字,我根本无从下手。” 他把指环递到萧昊面前,似赠非赠的模样。 萧昊若无其事眼观鼻鼻观心,系统出品的东西,能给你们看出打造方法就出了奇了。 但刻着名字又是怎么回事? 他从没取下来仔细看过,是系统自带的吗?还是说……石之轩那家伙…… 萧昊脸上有点莫名发热,清咳了一声沉吟道:“这东西是我早年送给一位朋友的,他——”正说着,忽见目标列表里多了个名字,萧昊马上改口:“巧了,正主这就来了。” 陆小凤微微一愣,见一人从楼梯上缓步而来,看似寻常的每一步似乎都暗合某种义理。陆小凤见过很多高手,但他的敏锐告诉他,这个人的武功之高很可能是他平生仅见。 石之轩的视线刚落到他们这桌,见到陆小凤这副给萧昊献宝似的动作,脸色就是一黑。 再看清他手里的东西,石之轩原本的好心情直降五十个百分点。 这是谁?秋水长天戒怎么在他手里?他这是干嘛?求亲吗?? 石之轩在他们桌前站定,陆小凤突然觉得气氛很尴尬,全身僵硬,冷汗都有点想要往下掉。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直觉告诉他,萧昊口中的这个“正主”似乎……十分危险。 他求助似的看向萧昊:“先生,这位……” 萧昊简洁介绍道:“石之轩,我的那位朋友。” 陆小凤立刻抱了抱拳:“我是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萧昊点了点头,续道:“他用好酒来换这指环的故事。” 石之轩淡淡瞥了他一眼,从陆小凤手中取过了那枚戒指,极为自然地套在了自己的指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让人一时想不出半点不对。 “这是阿昊与我初识时赠我的,我贴身带了多年。后来他走火入魔,我就回送给了他,得以唤回他的神智。这些年多亏有它,我才能顺利找到阿昊。” 陆小凤眨着眼睛,心中问号一个接一个拦都拦不住地冒出来。 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是怎么回事?贴身带了多年又是怎么回事?萧大学士还走火入魔过?他竟然会武功?可为什么这人回送了指环他就恢复了?? 不是,这个故事怎么好像和他想知道的那种并不太一样啊?? 他目光在萧昊和石之轩身上逛了一圈,表情很是复杂起来。 这两个大男人拿个指环送来送去……陆小凤看着萧昊的脸陷入了沉思。 难不成……名动天下的萧大学士,其实是个…… 陆小凤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一步。 这个世界他有点儿不太懂。 159.名士风流复长歌·五 陆小凤的脑洞比楚留香有过而无不及, 萧昊虽不知陆小凤的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 但直觉他一定想的不是好事。 他清咳一声,接着石之轩的话补了两句:“这秋水长天戒有一种特殊的功用,可以令佩戴者感受到天地间生机的涌动,明净心灵,稳定情绪。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习武至宝吧。” 陆小凤脸色这才好转了些,犹豫道:“先生和这位……石兄关系真不错。”看萧昊一脸坦然的模样, 陆小凤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以石之轩这等深不可测的武功, 搞不好是个武痴之类的人物,他们互送指环没准儿还真没别的意思…… 萧大学士博古通今,定然知道指环玉佩之流的信物多是男女定情的物件,他们君子之交高山流水,连这种神奇的宝石都能潇洒馈赠,嗯……陆小凤拇指抚了抚自己的小胡子, 他一定是最近想事情想得太多了, 看什么都觉得没那么简单。 萧昊听出他言外之意, 微怔了一下道:“朋友之间互送礼物, 本就是传达结好的心意,何况这东西也算不得贵重。” 陆小凤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暗想:一个能抑制练功走火入魔的稀世珍宝都不算贵重,难不成只有家传之物才能算贵重吗。 要是有一天有人送他家传戒指当礼物, 他一定会认为那人是在向他求亲的。 石之轩的话倒是提醒了萧昊, 秋水长天戒是装备在苍云号上的, 但他脱离上个世界的时候, 不在帮会领地里的东西是不能一起转移的,秋水长天戒理应被留在了苍云那个壳子上才对。 如今它却饱经风霜的出现在这个世界,是不是代表这两个世界是相通的? 如果是那样,在他跳跃过的这几百年时空里,搞不好这戒指上还真牵扯了什么事情。 萧昊沉吟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递给陆小凤道:“这是聚义令,我想到了一些线索,需要回文华殿确认一下。你拿着这块牌子,如果需要找我,就把内力灌进去,我会主动来见你。” 陆小凤颇为感兴趣地在手中颠来倒去把玩着聚义令,好奇道:“怎么个灌法?多远都能用吗?先生怎么能知道我在什么地方用了它?”他说着,已经往里面尝试着输了內力。 “叮”地一声系统提示,萧昊收到了陆小凤的召请。 聚义令在陆小凤手里裂成了一地碎块。 萧昊:“……”点拒绝心在滴血。 陆小凤:“……” 萧昊面无表情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块塞进陆小凤手里,诚恳认真道:“只能用一次,很贵的,没事儿不要找我。” “……”陆小凤终于学乖了,笑嘻嘻地把牌子妥善收了起来。“先生放心,我也很希望我用不上它。” 陆小凤看得出来,萧昊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和那个指环有关的事情,既然萧昊这里有线索,他和朱停的赌约也就不算输了,陆小凤心情还算不错。 “对了,追杀你的人……” 陆小凤笑了笑道:“有很多人都想要我的命,可是到现在为止,好像还没人成功过。”他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石之轩,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收回来。 比较意外的是,他来找萧大学士格外的顺利,没有遭到任何一方的阻止。 陆小凤转而正色:“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幸运的。” 萧昊明白了他的意思,将琴负在背上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告辞:“事不宜迟,待我查清楚,会尽快联络你。” 石之轩则完全无视了陆小凤,直接跟着萧昊走了。 陆小凤和萧昊的对话颇有收获,他已决定要去打听打听萧大学士的来历。 这天下间的事情,没有大智大通不知道的,尽管上次碰了壁,但陆小凤仍然想去碰碰运气。 * 萧昊回到文华殿,将藏书楼中所有史籍都翻了出来,堆成厚厚的小山。 石之轩到底不是宫里的人,不能明目张胆跟着萧昊随意出入宫廷,但以他的武功在宫中来去自如不成问题。他进了藏书楼就不再掩藏行迹,帮萧昊一起翻查起来。 这一翻还真找出了点东西。 史料中只有寥寥几笔,但确实有苍云的存在。 萧昊知道自己猜得不错,然而引起他注意的并不止是苍云。 他手中拿着的这本元史本纪里,还出现了杜可用的名字。 他带了一支起义军抗元,势力还不小,这股势力一直在江湖中发展,直到后来太.祖接盘,成功建立起大明。 …… 萧昊突然觉得系统好像挖了很大一个坑。 那只跟着他一路从临安追到武胜关的糖葫芦小鬼,竟然是喵教的头子吗! 更为重要的是,他发现太.祖立国后,并没有下令禁教…… 萧昊心中有了一个有点令他蛋疼的想法。 再翻几本,看到嘉靖年间,世宗在位时,南少林盛名远扬,佛教取代了原来国教明教的地位,更有真佛在世登入极乐,被世人引为奇谈。 真佛被世人称为无业禅师。 萧昊想静静。 他无力吐槽系统每次给他安排身份都不带改名字的这件事了。 早知是这种坑,他装逼的时候一定捂好马甲!! 苍云全军覆没,杜可用却还在,萧昊想到自己之前在明教做圣子时候用的很顺手的五行旗,又想到二十八星宿大阵,想到石之轩在光明顶密道把秋水长天戒的耐久度弄到红了的事情。 他心中有答案,却不敢确定。 他突然很好奇,石之轩当日说在密道中被邪气侵入脑海,他走火入魔的时候……到底看到了什么? 萧昊忍不住抬头看向了石之轩。 石之轩站在一旁,手中也握着一卷书,眉头微微皱起,表情有些古怪的样子。 萧昊于是自然而然地就问了出来:“怎么了?” 石之轩指着那古籍上的文字道:“我发现了一个人。” 萧昊凑过去看了一眼,石之轩手里这本是《旧唐书》,他指的那篇列传……正是裴矩。 石之轩道:“我很确定这个人不是我,但……” 萧昊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这个人在朝堂所做的事、乃至人生轨迹,可能都和他非常相似,近乎重合。 石之轩突然问道:“阿昊对于虚空了解多少?我曾在天外看到过无数个长相颇为相似的入口,稍有不慎就会行差踏错。跟着阿昊走过的这些世界,我也依稀能感觉到它们各不相同,却似乎又隐隐有些关联……” 他破碎虚空后跟着萧昊去过的地方,每一处都有一个顺理成章的躯壳供萧昊使用,而且和他同名。他顿了顿,整理着思路道:“是不是在不同的世界,都会有不同的我们?身份、地位、性格都不尽相同,却有着相同的名字,和不同的命运轨迹?” 萧昊被他这个问题问得一懵,竟然没能答上来。 只听石之轩还在接着道:“我是千万个石之轩中的一个,而阿昊却是在不同的世界中,帮不同的自己走他们的人生?” 他破碎虚空之后,感觉自己仿佛跳出了规则束缚,生死轮回;可萧昊对破碎虚空这件事情驾轻就熟,有什么更高位的东西能够操控已经能破碎虚空的他们呢? 或者他们所在的世界本身就有更高的一层,他们走过的每一步,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会衍生出千万个小世界,千万个不同的人生轨迹。只有跳出千万个自己,才能从此间脱身,真正达到所谓“天外”之境。 萧昊惊讶地看着石之轩周身气场的变化,一时竟不知道该震惊于他问出来的问题,还是该震惊于这不按常理出牌的邪王大人,竟然看了本史书就悟道突破了?! 在不同的世界帮不同的自己走他们的人生…… 某种意义上来说,石之轩一语道破真相。 萧昊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对石之轩道:“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哪怕名字一样,也未必就是同一个人。” 石之轩闻言莞尔,周身涌动的气机如江河汇海般卷入更深一层的汹涌中,表面却平息下来,好像和周遭的环境融成了一体,若不仔细观察,根本察觉不到石之轩身上任何会武的痕迹了。 惊雷乍破,将文华殿的屋顶凿穿,烧出一个几人合抱粗的大窟窿。 萧昊吓了一跳,立刻放了一个笑傲光阴。 巨大的绿色音域从他脚下升起,那几丛惊雷落在圈外,没能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 文华殿烧了起来,这里放着的藏书全是易燃物品,根本禁不起一点儿火星。但在萧昊的音域中的书却都完好无损。 殿外传来纷乱的喊声,宫人们手忙脚乱地扛着水桶冲进来,看到萧昊的样子就是一愣。 石之轩跑得倒挺快,给他弄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一溜烟就藏没影了。 萧昊哭笑不得地抱着手里的琴,脚下莹莹的青光映在他脸上,周围是熊熊火焰与热浪,他半径十五尺却像是凝了碧玉的流水一般带着丝丝令人舒适的凉意。 主管内务的王总管怒拍了一下身边发呆的宫人,喝道:“都愣着干嘛!救火啊!” 众人如梦方醒,急切地在藏书楼中忙碌扑救起来。 萧昊奇怪地看着眼前从黄名变成红名的王总管,迟疑道:“对不住,这是个意外。” 王总管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对萧昊恭敬万分地回了个礼:“萧大学士哪里的话。” 他路过萧昊时,几不可闻地低声念叨了一句:“萧先生不想让人发现的秘密,谁能有机会知道呀?” 要不是系统近聊白字上写着这行字,萧昊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皱着眉头转头看去,却见王总管“哎呀”了一声,抱着一摞书急急忙忙地往外搬,瞧不出半点异常。 160.名士风流复长歌·六 文华殿大火一事, 萧昊人在书阁之中, 看管不当,难辞其咎,第二日就有不少朝中官员在小皇帝面前参他的不是。 小皇帝自然是不打算对萧昊做什么实质性的惩罚的,在他看来,天火这种防不胜防的东西,根本不足以成为大臣们攻击萧昊的理由。他只象征性地罚了罚萧昊的俸禄, 就不再愿意听他们说这些事了。 但藏书楼中许多珍贵的资料书籍都被付之一炬, 萧昊护住的那些也毕竟只是少数,能放在宫中的大多是稀世孤本,这损失其实是相当大的。萧昊自己也知道藏书楼起火并非小事,好在他之前考察藏书楼时对里面的藏书做过统计,虽没有完整录入系统,补还是能补回一部分的。 为了将功补过, 萧昊主动自请提出修复那些被焚毁的史籍。 他这么一说, 竟还真有人顺杆儿往上爬, 帮他说了不少好话。小皇帝听得舒心, 也就准了。 前些日子萧昊在朝中推行了一些消除弊病的新政策,动摇了不少老顽固的根基,朝中权贵对他的态度大多称不上好。萧昊自认和这些人没什么交集,他们不攻击自己已经是不错了, 居然还无事献殷勤, 想来动机不纯。 他暗自留了个心眼, 也没有多说。 如今在朝中, 小皇帝执政不假,但事实上因为他年纪太小,需要学习的东西又太多,每日修习课业之后,真正能够处理的政事实在有限。因此为小皇帝起草诏令、批答奏章之类的工作大都是萧昊和其他几位心腹大臣在处理,票拟批红则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帮忙。 萧昊知道小皇帝现在还不能很好的把权力握在手里,但为了有朝一日能完整地将江山交托给他,他还是必须得最大限度地熟悉并且控制住朝中的各方势力。 尤其是那些心怀鬼胎的。 原本事务就很繁重,还要分出心思应付那些个乱臣贼子,萧昊还自请给自己添了修复文书的工作,他觉得自己简直越来越适应高强度的忙碌生活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有耐心,文华殿失火后的第七日,王安终于暗地里找上了门。 文华殿烧得破败,萧昊在那里留宿不方便,小皇帝又盛情邀请他同住南书房,萧昊顶着石之轩如实质的目光婉拒了小皇帝,自觉的每日乖乖回府来住。 看到王安低调的打扮,萧昊心中隐约有了数。 “萧先生,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您既然不想让人知道您的秘密,我们可以让它永远成为秘密。”王安微微笑着,用一种极具深意的眼神看着萧昊。 萧昊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事实上,从文华殿失火的那天,他就在想王安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王安一直背景不太干净,他喜欢赌钱,而且还喜欢嫖,尽管在宫中已经是总管之职,但依然和南王府有着不清不楚的勾结关系。 王安不仅需要财,还把算盘打到了小皇帝的头上。 萧昊知道未来的小皇帝也能很好的处理这件事情,而且有他在一旁看护,这不失为一种历练。但王安这个一向巴结谨慎的性子,竟然会主动来找,想来是被逼急了。 “王总管这个时候来找我,真让我受宠若惊。” 王安又奇异地笑了笑,对萧昊道:“这些日子,萧大学士的革政顺利了许多啊。” 萧昊心头微动,立刻明白了那些在朝中为他说话的人,恐怕是王安安排的。 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在他们口中“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于是凉凉一拂袖道:“王总管近来是又缺钱花了么?找到我这里怕不是敲错了门?” 王安面皮子动了两下,脸色难看了些:“陆小凤前脚找到先生,先生当晚就烧了文华殿,那里面藏了些什么,我们心知肚明,何必要遮遮掩掩呢?您自请修复的书籍,又有谁知道修复之后还是不是原本的模样?” 陆小凤。 这么看来,告知陆小凤他的行踪的大内侍卫金七两,也是南王府的人。 萧昊终于回过味儿来,敢情石之轩引来的那一场天火,被这些有心人当成了他刻意为之。 萧昊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藏起来的石之轩,如今要不是系统插件的指引,就算是他也几乎全然察觉不到石之轩藏匿的踪迹了。他暗暗用眼神传达着“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的信息,收到石之轩一道不痛不痒的劲气戳在背上,和光明顶上的小沙粒如出一辙。 萧昊把琴抱在了怀里,看似兴起弹着玩,实则在偷偷攒着曲风,“我藏了什么秘密,王总管不妨提点一二。” 但他并没有没等王安回复,就接着问道:“上次南王爷入京之后,王总管发现了什么?” 王安心中一惊,复又笑了起来,回道:“先生心机深沉,我怎么敢在您面前有所隐瞒。但这事,先生可不要乱说。” 心机深沉的萧昊很想糊他一脸宫商角。 萧昊于是确定了他们已经开始了那个计划,幽幽叹了口气:“你不该来找我。” 他说着,一道音波已经朝王安挥了过去,王安猛然色变,匆忙躲闪到一边。 这态度已经很明显,王安脸色一阵铁青,有些发怒道:“我知道先生和陛下情谊深厚,但先生也该为身后之人想想。” 萧昊微微一愣,皱起眉头问道:“你指的是谁?” 王安表情古怪起来,萧昊的态度不似作假,难不成他当真和大行皇帝的旧部没有关系? 这不可能,文华殿的天火必定是那帮人放的。别人不知道,他们却是清楚的,旧部信仰明尊,一直潜藏在暗处,自从萧昊来到朝堂,他们就遁入了更深的黑暗中,愈发神龙见首不见尾。 昊字上日下天,明尊之使者西入大漠百年有余,别人查不到的东西,文华殿却是有记载的。那使者的名字正是“日天”二字。 文华殿那场火,一定是为了掩盖这位大学士的来历。 如果萧昊不是他们的人,王安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知道那戒指的秘密了。 他们的计划,不仅仅需要周密的安排,还需要不菲的财力和兵力支持。 那戒指背后的宝藏,他们势在必得。 王安认准了萧昊是在故意同他打哑谜,不想接受自己的拉拢,冷哼了一声道:“先生不必忙着拒绝,不妨先考虑几日,同自己人商量清楚了再做决定。” 萧昊根本不打算跟他多说,要不是看在他多年照顾小皇帝还算尽职尽责,早就抡着琴上去把他捉归案了。原本是留给小皇帝的历练,但如果这历练的炮灰实在太不长眼,他是一点儿不介意把他们直接处理掉的。 只是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脸色猛地沉了下来:“王总管,你如今在宫中,陛下又在何处?” 王安以为萧昊是打算松口,事情有了转机,喜上眉梢道:“自然好好在南书房研读经传史书。” “……”萧昊头疼地按住了额角,只想把琴砸这人一脸。 个鬼咯!那小子要是肯好好呆在书房读书,简直烧高香了好么! 平日里王安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照顾使唤,这离了宫人的监视…… 萧昊狠狠瞪了王安一眼,立刻转身出府往大内方向走去,“王总管,你擅离职守之事,我来日再同你算账!还有,替我转告南王爷,要么安分守己,要么死路一条,不要总做些不该做的梦。” 王安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只觉萧昊这个油盐不进的主实在是个麻烦。 都是为大行皇帝的后裔做事,伺候哪家的主子不是正统?这人既然不愿合作,旧部的势力怕是吃不到嘴里了。 此人不能成为盟友,必将成为大患。 调包天子之事需要谨慎万分,容不得一点差池,萧昊会武功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无非魏子云、司礼监几位,还有他王安。 萧昊呆在幼帝身边一天,就一天是个威胁。 得找个机会把他做掉。 * 小皇帝失踪了。 萧昊头大如斗,恨不得把王安懵逼个十万遍。 小皇帝一条腿有病根,原本是不能行长路的,但萧昊这些年也没少教他一些强健身体的法门,他体质虽然不怎么样,武学底子却还有一点。 王安难得不在他身边看着,萧昊一点儿都不意外他会趁此机会偷溜出宫。 宫墙之内皇帝最大,他要是想跑,不在他们这些辅臣眼皮子底下,那些宫人们可不敢拿他怎么样。 小皇帝一直向往宫墙外的世界,但他一个从未离开过宫城的少年,万一在外面出了岔子…… 萧昊现在只想知道他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就算他密聊小皇帝,小皇帝人在外面,也不会同他老实交代的。萧昊于是找来了当晚值守的宫人,还有司礼监几个和小皇帝混得特别熟的小太监,问他们最近都给小皇帝塞了些什么本子。 宫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回话。 萧昊浅浅啜了口茶,不怒自威道:“你们不说,陛下若有意外,掉脑袋的可是你们。” 其中一个小太监颤巍巍打了个抖,开口道:“就……就一本《龟兹秘闻录》,没别的了。” 萧昊“哦?”了一声,挑眉问道:“讲什么的?” “南、南少林无业禅师与大漠第一美人石观音的爱恨情仇……” “噗——”地一声,萧昊满口的茶喷了个干净。 他面无表情地擦干了身上的茶渍,站起身来。 他大概知道小皇帝会去哪儿了。 三更半夜,陆小凤好不容易甩掉跟屁虫,想得空放松一下,正躺在房顶上晒月亮,突然就听到了一条找不到声音来处的传音。 “陆兄,京城里哪几座庙烧的最旺,你可熟知么?” 161.名士风流复长歌·七 小皇帝很兴奋。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宫门, 亲自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一切都充满新奇。 他知道宫里发现他不见了一定会乱成一团,但他只是想出来看看,很快就会主动回去。他是平天下、安万民的皇帝,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只是少年的好奇心就像丛生的野草,野火烧不尽。以往读到的诸如南宫世家,诸如小李探花, 诸如风流盗帅, 都已经归隐的归隐失踪的失踪,就算他想见识,也无迹可寻。但读了那本《龟兹秘闻录》之后,却让他寻到了一个近在眼前、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江湖—— 民间供奉无业的庙不少,听说香火很是不错,他也知道无业禅师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成佛了, 不过这造像嘛, 却还是可以一见。 他好奇能够在石观音那样的绝世美人面前还不动凡心的大和尚到底长什么样子。 小皇帝年纪虽小, 但看了不少话本, 也懂得些人心险恶,他打扮成少年侠客的模样,落脚在庙门外的小茶馆里。 邻桌的几个江湖人正热闹地谈论着近日江湖中的最热门的传闻,小皇帝装作喝茶的模样——这茶实在比不得宫里的, 他一点儿也喝不习惯, 啜了一口就不愿意再碰了——竖起耳朵听得认真。 “我听说, 那宝藏如今已经落进陆小凤的手里了!” 同座的几人一齐惊呼, 中有一人道:“真的假的?这么多年了,从来没人能参破那戒指的秘密……” 那人神秘兮兮道:“嘿,普通人自然是参破不了,可是陆小凤找了一个天下独一无二的帮手!” 众人好奇万分,纷纷围过来问道:“什么帮手?” “文华殿大学士——当今天子之师,你们可认得?” 小皇帝听到熟悉的人,顿时来了精神,抬起头来伸长脖子听着旁边的交谈。 旁边一文士打扮的人“哎呀”了一声,眼睛发亮道:“那当然是认得的!萧大学士博古通今,是我等颇为敬重的名士啊!” 那人给他比了个拇指道:“正是!听说陆小凤找到萧大学士一句话都没说,只搬出了无数好酒,萧大学士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来意,还道出了那戒指的来历名字!” 众人在一旁连连点头,若是旁人,或许还要质疑一二,但要是萧大学士……他若给了结论,定然不会有假的。 “萧大学士那是什么人啊,神龙见首不见尾,辅佐朝纲兢兢业业,哪是我们这些人见得着面儿的。可是陆小凤交朋友的水平一流,也就他能去找萧大学士打听消息还不被撵出来。”那人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做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手掌立在嘴边挡着道:“而且,据可靠消息,其实萧大学士跟这戒指有着非常深的渊源!” 众人被勾起了兴趣,小皇帝也凑了过来,催促他赶紧讲。 那人喝了一口茶,指手画脚道:“听说那戒指的内环刻着他的名字,所以陆小凤才会去找他。可是你们不想想,那戒指原先是个什么物件儿?那可是……”他顿了顿,呲牙咧嘴比了个“不可说”的样子,众人立刻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纷纷点头,唯有小皇帝不明所以。 “‘他们’的东西,怎么会刻着萧大学士的名字呢!只有一种可能,萧大学士看上去是个文臣,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神秘高手!” 小皇帝虽然不知道他指的“他们”是谁,但对于这个人的推论,他觉得还是很靠谱的。先生确实是个高手,就那天嗖嗖地两下把他从那个抢他坠子的坏家伙身边带走,他敢肯定先生绝对比魏子云厉害。 哇,江湖人可真不简单,不用亲眼见,仅靠口耳相传,就能猜到这么深的秘密,整个皇宫也没几个人知道先生会武功呢! “而且啊,陆小凤找过萧大学士的当天晚上,宫中突然起了大火,把藏书楼的典籍烧了大半。大家都说,这是萧大学士想要借这个机会,让戒指的秘密永不见天日……” 小皇帝不知道江湖传闻只能听一半信一半,这人连连说中萧昊的事情,他不由自主的就全信了。 他觉得有些地方很困惑,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宫中大火是天火意外吗?” 那人瞥了他一眼,见是个小少年,笑道:“小公子太单纯啦,天火这种东西,是天做的是人做的谁知道呢!我跟你讲,这可牵扯到一个巨大的秘密……” 小皇帝也跟着紧张起来,认真听着他的下文。 “这萧大学士的身世,你们都不清楚吧?但江湖上的通缉令,你们一定知道。” 中有一人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西方那位的……” 众人齐齐色变噤声,话题一时无人敢接下去了。 “他通缉陆小凤的目的,说白了还不是因为那个戒指,那位和‘他们’斗了那么多年,始终不能得手,我猜啊……萧大学士其实就是‘他们’的头领!”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竖起食指在嘴前“嘘”道:“千万不敢乱讲了!” 那人却道:“不然藏书楼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起火?” 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道:“这么说来,萧大学士还真有些神秘难测……” 小皇帝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你们说的‘他们’是谁?西方又是什么?” 众人猛地一起抬头看他,却没有一个人回答。 他们越是不答话,小皇帝就越是心事重重,他觉得这些人对先生有误会,可是一时又说不上来他们误会了什么。 “小公子是出来玩儿的罢,这些小道消息,听听便罢了。” 小皇帝张了张口,还没说出什么,肩头就被一人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瞧见一个蓄着长须身着道袍的长者站在他身后,和蔼地看着他。 * 萧昊并没能在供着无业的庙里找到小皇帝。 小皇帝不是没轻没重的顽皮孩童,他如果不在这里,应当是在回宫的路上。 但萧昊一路回宫,也没能找到小皇帝。 萧昊心头凝重了起来,天子失踪可是大事,宫里不能瞒太久的。盯着小皇帝的人太多了,他不能不着急。 一日,两日,三日。 小皇帝依然没有回来,萧昊密聊也联系不上他,甚至用了师徒召请也收不到回音,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多加打听,终于查到小皇帝曾经去过那庙门外的小茶馆,和一个穿道袍的人走了,但之后去了哪儿,却没人知道。 越是在这焦头烂额的时候,就越有人来找麻烦。 月上枝头,萧昊坐在小院中,耳边是叮叮叮的红名提示。 他叹了口气,把背上的琴抱在怀中,手指轻轻自琴弦上抚过。 那人立在他身后,一言未发,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能令人感觉到一种非同寻常的压力。 他就像一柄剑,冷酷、孤傲,像是远山的冰雪。 石之轩也在院中,但他知道萧昊并不需要他越俎代庖做些什么,所以是以一种观望的态度,潜藏在暗处。 萧昊不用看插件,也能猜到来人是谁。 叶孤城。 他回绝王安的拉拢的时候,就知道王安肯定会有下一步动作的。陆小凤最近告诉了他不少消息,他依稀能感觉到秋水长天戒背后的那个宝藏很可能和杜可用有关。 但追着这个宝藏的势力太多了,一些藏在暗处的,他暂时还揪不出来。 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南王府而已。 那人静静地抱剑站在那里,用一种冰冷却带着几分欣赏的语气对萧昊道:“你用剑。” 萧昊眉头微挑,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有人只看了他一眼就认出他真正的武器。 他笑了笑,回道:“你也用剑。” 那人平剑当胸,雪白的衣服在月光下纤尘不染,“我本是来杀人。” 萧昊点了点头,收起了笑容,“我不想做你的对手。” 他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等级,90级,一身入门套。 叶孤城,95级,明显甩他一条街。 萧昊不担心自己打不过他,但对这样一个剑客,他觉得用自己还未及巅峰状态的剑来应对,是一种侮辱。 何况他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然而对方并不打算听他的话,叶孤城神色淡淡,眼中却有傲然肃杀之意:“请。” 萧昊叹了口气,面无表情道:“你杀不了我,我也不会杀你,你回去吧。” 叶孤城却道:“拔剑!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萧昊半抱着琴站起身来,正对着叶孤城。 此刻才终于看清这绝世剑客的真面容,当真俊秀端正,如无垢白云,又如红尘飞仙。 萧昊向他踏出一步,周身气场突变。心剑的剑意游走在他周围,带着与他这副清贵外表全然不同的锐意。 叶孤城能够感受到那些剑气,他视剑如命,也一直在剑道上追求着巅峰之境。然而高处不胜寒,在这个世上,能同他匹敌的人,太少了。 高者寂寞。 叶孤城知道萧昊的剑就在琴中。萧昊还没有拔剑,这澎湃的剑意就已令人热血沸腾。 难怪从没有人见过他出手。 这个未出世过的剑客,就和他的剑一样,一直被深深藏在琴匣里。 他在鞘中就足够强大。 叶孤城相信,萧昊的剑定不会轻易拔.出来;他的剑若拔.出来,天地都会为之变色。 见到萧昊前,他以为自己要杀的不过是个懂些武功的权臣,在白云城和南王府的合作中,没有他处理不了的绊脚石。 见到萧昊后,他以为自己遇到的可能是位旗鼓相当的对手,也终于理解南王为什么选择让他亲自动手。 但这一刻,萧昊燃起了他的战意。 他希望萧昊拔剑。 162.名士风流复长歌·八 萧昊非但没有拔剑, 还转过了身, 把后背的破绽统统暴露在叶孤城面前。 在上个世界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做到不切换二内心法,自由地同时使用不同套路的技能,如今维持心剑的剑气与他现在使用长歌的技能并不冲突。 但他不想和叶孤城干架。 叶孤城无论如何杀不了他,他也不会杀叶孤城,叶孤城今夜铩羽而归是必然结果, 与其浪费功夫在不必要的打斗上, 不如腾出时间去找小皇帝。 他随意拎起石桌上的酒壶,仰首饮了一口道:“我知道你很想同我打一场,但今日不是时候。” 叶孤城眉头皱了起来,长剑并没有松懈放下:“可杀人并不需要挑时候。” 萧昊摇了摇头,对他道:“你明知自己杀不了我。” 叶孤城握剑的手暴起青筋,但剑尖依然纹丝不动。 萧昊知道三言两语必不能让叶孤城死心, 于是轻轻将酒壶搁在石桌上。“喀”地一声, 几乎是发出声音那瞬间, 他已迅速转过身, 平沙落雁的琴声响起,叶孤城微微一怔,下意识想要举剑,却惊觉一种危险而陌生的感觉充斥着整个身体。 萧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叶孤城依然平举着剑, 他眉头紧锁, 不知道萧昊刚刚做了些什么。 萧昊弹着琴慢悠悠道:“你是个好对手, 但今日你不是巅峰,我也不是巅峰,草草打一场,未免不够尽兴。等你真正突破了枷锁,再与我酣战不迟。” 叶孤城想要动,但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抗拒着他的意志,这状态很奇怪。 他心神有片刻的动摇,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仅仅是未出鞘的剑气,就令他全身都不能行动。 他的战意明明并未消失,但他却震惊的发现,自己缓缓把剑放了下来。 叶孤城第一次意识到,他的身体竟然比意志要更先屈服。 这简直…… 萧昊说他身上有枷锁,是他的剑道哪里出了问题吗? 叶孤城的心乱了。 萧昊平沙他之后只有一个技能天外飞仙,但他才不会操控叶孤城来打自己,他控制叶孤城放下剑,循循诱道:“城主果然是通情达理之人。” 不,不是这样的! 叶孤城想要辩解,却发现他连喉咙也控制不了。叶孤城开始审视自己,一直以来渴望强敌,如今强敌在前,他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表现。 “先生所言之枷锁……”十二秒控制过去,叶孤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他面对已经完全卸下剑气防御的萧昊,无法再出剑了。 他尊敬每一个能够称为对手的剑客,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再出尔反尔。 萧昊淡笑了一下,反问道:“这曲《平沙落雁》,可还对城主胃口?” 叶孤城是痴心向剑的剑术宗师,毕生精力都扑在剑道上,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钻研音律。他不知萧昊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唯有沉默地看着他。 萧昊正色道:“城主心中有垢。若有朝一日城主能真正如鸿鹄飞鸣,云程万里,你我或可一战。” 叶孤城想了想道:“何解?” 萧昊道:“雁性志远,却有三五成群,此呼彼应。城主入世寻道,但你的道……心可脱出,身却脱不得。” 这一言犹如巨石落入水中,掀起滔天巨浪,叶孤城想到自己刚才的状态,又想到南王府的诸多事情,心中百转千回,一时竟怔在了当场。 萧昊不只是在说他正在做的事情,刚刚发生的事,也是在指点他剑道上的瓶颈。 为求剑道入世磨砺剑锋,然而入世之后,能得出世则成仙神,入而不出则为人。萧昊对他进行了肯定,坚信他可以入而能出,但他投身的这个红尘,似乎并不应该被小看。 萧昊是在提醒他,选择南王府,可能会把他卷进漩涡之中,即便寻到了他的道,也无法脱身。 叶孤城并不畏惧被红尘的洪流卷碎,他感谢萧昊的提醒,但在剑这件事上,他非常坚定:“朝闻道,夕可死矣。” 他向萧昊行了个礼,收剑道:“我接受您的建议,今夜确实不是时候。”他的火候还不到,要跟眼前这个人论剑,还需要更强大。同时他也充满了好奇:“先生的巅峰又在何处?” 萧昊揽过酒壶,将琴负在背上,摆了摆手道:“我心中放不下的杂念太多,不可能走到巅峰。”但这并不影响他装逼,就算他没满级,也自信能把这个世界的高手吊打一遍。 他的对敌经验从上古巨兽到宗师强者,但凭反应和本能就已经能甩他们一大截了。 嗯……对上最近突破了的石之轩的话,倒是有点悬。 萧昊如今已经看不到石之轩的等级,这家伙以武入道,等级涨得飞快,萧昊早就不把他当做普通人类来看待了。 叶孤城很疑惑,萧昊是他生平仅见的用剑高手,除却盛名远扬的西门吹雪,他觉得世上再也找不出能和他同一级别的人了,这样一个人竟然说自己不可能走到巅峰? 叶孤城看到他的琴,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杂念。 他们是不同的。 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他,都把剑道当做毕生所求,萧昊不是。 叶孤城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又看了看萧昊的背影,“普天之下,能至巅峰者只三人。” “你这话只对一半。”萧昊瞥了他一眼,笑道:“三人不假,第三人却不是我。” 叶孤城疑道:“是谁?” 萧昊指了指头顶的天空,“当今天子。” 叶孤城又是一怔,刚想问些什么,却见萧昊遥遥对他挥手,边饮酒边迈着步子道:“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注] 这是在赶人了。 但叶孤城充分理解了萧昊的意思,这是一个承诺。 萧昊在等他剑术大成的“明朝”,等他找上门。 叶孤城于是收回了已经在嘴边的话,冷冷道:“下一次,还请不吝赐教。” 萧昊的酒壶空了,但他并不在意,拆了包里一坛清明任务剩的杏花酒倒进去,满意地晃荡了两下。 【叮!侠士侃侃而谈,言谈举止皆显绝世高人风范,逼格+1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志盈心满,进度2150/10000。】 叶孤城离开了。 萧昊长吐了一口气,开始密聊陆小凤。 “我听说只要有钱,就能从一人口中得到任何想知道的消息,陆兄可否为我引荐一二?” 陆小凤觉得自己愁得胡子都要秃了,“萧大学士为什么总喜欢三更半夜用传音入密吓人?” 萧昊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半晌才答道:“这就要问为什么明明是你的麻烦,却总是三更半夜来找我了。” 陆小凤很绝望,翻坐起来道:“我可不可以申请痛快地睡一个晚上?” 萧昊摇了摇手中的酒壶,笑道:“新开坛的杏花酒,存货不多,天下仅此一壶。” “走,我们去青楼。”陆小凤果断付出行动。 * 萧昊跟着陆小凤去找了大智大通。 虽然是个吃着直升丸子升上来的小号,但萧昊包里还是很有钱的,能够用钱买到的消息,比他漫无目的的到处找穿着道袍的人要来的简单得多。 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小皇帝离开宫中越久麻烦就越多,他也不能长时间在外面不回去处理国事。现在朝中只知道他身体抱恙告假在府中,小皇帝孝心可嘉半步不离,除了另外两位辅臣和司礼监的几个小皇帝的心腹,暂时还没有走漏风声。 那两位年纪也不小了,萧昊可不敢拖太久把他们老骨头累坏了。 有钱好办事,这话是一点儿没错的。 陆小凤带着萧昊去见了龟孙大爷,但萧昊杵在青楼门口说什么也不愿进去。 实在不是萧昊不想去见识一下,而是身后快要具现化的压力几乎把他后背烧出两个洞,萧昊端着一副高贵冷艳老琴爹的模样,义正言辞道:“……为官者当洁身自好,烟花柳巷之地进不得。” 陆小凤古怪又好笑地看着他,“我的大学士,你没有在耍弄我罢?” 萧昊面无表情摇头道:“进去无妨,但我怕我们两个都没有命再走出来。” 陆小凤打了个激灵,朝四处看了看,凑在萧昊耳边道:“那位……?” 萧昊点了点头。 “……”陆小凤活着才是好凤凰,他不想做死凤凰。他叹了口气,颇为同情地拍了拍萧昊的肩:“我去。” 没一会儿,陆小凤就把龟孙大爷拖了出来。 他们跟着龟孙大爷到了一处偏僻的山洞,大智大通就在那山洞里。 萧昊毫不吝惜地掂着手里的银两,用力朝洞口丢过去,开门见山问道:“五日前,城外庙门口小茶馆,有个穿道袍的人带走了一位少年,他们去了哪儿?” 里面很快便传出声音:“武当。” 萧昊顿了一下,又是一锭银子扔进去。“他也是追着戒指的人之一?” “是。” 萧昊转身就走。 陆小凤惊讶他这么快就问完了,急忙追上他,“先生没有别的问题了?” 萧昊奇怪地看着他:“我应该再有什么问题吗?”这消息简明扼要,足够他把线索理顺了。 陆小凤摸着下巴瞧了他半天,有点不可思议的样子:“我以为你会把身世之类的顺带着也问上一问。” 萧昊瞥了他一眼,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这些江湖人又能脑补出什么。“你好像很期待我问?” 陆小凤笑了起来:“这个问题算我的吗?” 萧昊看到他这副“快来问我”似的表情,忍俊不禁丢给他一锭银子。 陆小凤跟在他后面,从容接下了那五十两,在手中抛着道:“我前些日子也来找过他一次,他告诉我,先生来自西边。” 163.名士风流复长歌·九 叶孤城空手回来, 令王安非常吃惊。 “你知不知道, 你此番不杀他,将来他一定是会杀你的!” 叶孤城对此却没什么所谓:“他答应等我剑道突破之时与我正大光明比试。” 王安气得直跺脚,恨铁不成钢道:“你可是名扬天下的白云城主,他只是一个文臣!” 叶孤城摇头道:“不,他是一个顶尖高手。” 王安脸色又青又白,嘲讽道:“是他真有那么厉害, 还是天外飞仙浪得虚名?” 回应他的是叶孤城快如惊芒掣电的剑光。 叶孤城的剑锋停在王安面前一寸, 从那雪亮的剑尖中透出仿佛能将人的骨髓都冻住的冰冷剑气。 叶孤城指着王安问道:“你想试试?” 王安冷汗直冒,险些瘫坐回座位上,只有在真正面对叶孤城的剑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这个绝世剑客的可怕。叶孤城的剑天下没有几个人能躲得过去,他的剑招几乎已经到了天下无敌的境界。 王安知道自己犯了个很大的错误,他不该怀疑叶孤城的剑。 幸好叶孤城并不打算和他撕破脸, 不然就刚才那一剑, 他恐怕连回味的机会都没有, 就会直接去见阎王爷。 王安擦了把汗, 强自镇定道:“你不该放走他!” 叶孤城收回了剑,抱剑环胸道:“我现在不是他的对手。” 王安更加惊恐了,他依稀能够从魏子云对萧昊的态度上察觉一二,知道萧昊可能武功不错, 但他并没有想到萧昊的武功竟然会高到这种地步。 叶孤城又道:“他剑还未出鞘, 我已经无法控制地自己放下了手中的剑。” 王安倒抽一口凉气, 普天之下, 江湖中公认的武功达到巅峰之人:剑仙叶孤城、少林大悲禅师、武当木道人、万梅山庄西门吹雪、青衣楼霍休、峨眉独孤一鹤。位列其中之一的叶孤城竟然说,他在萧昊面前,连提起剑都做不到。 而且这话还是叶孤城亲口说出来的。 王安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就是产生了幻觉。 如果萧昊是这么一个绝世高手,那把小皇帝偷梁换柱的计划,恐怕会遭到前所未有的阻碍。 王安惊疑不定地思考着,还有什么人可能与萧昊匹敌。 江湖中的排名有公认,却也有无冕之王,比如西方的那位神秘的高人。 西方魔教与旧部的恩怨已经不是一两日了,萧昊已拒绝了他的拉拢,也许他应该趁这个机会,探探那位高人的态度。 王安笑了起来,摆在他们面前的本来就是双选题,一条路走不通,另一条路未必不会迎接他们。 叶孤城并不关心王安在想什么,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皱眉道:“我们每次都在这里见面,似乎有些不妥。” 王安是个谨慎的人,能被他选定的地方,他自己是很有信心的,“城主多虑了,青楼鱼龙混杂,不会被人发现的。” 叶孤城沉默半晌,他知道龟孙大爷和花魁欧阳情都不是等闲之辈,这很冒险。“他跟着陆小凤来过这里。” “放心,我已经做好了妥善安排。萧大学士虽然到了门口,却并没有进来,是陆小凤来找姐儿,他们查不出什么的。” 叶孤城只好作罢。 王安看到他握着剑的手始终没有放松,知道他是想把青楼里的耳目处理干净,拍了拍他肩头道:“先不要打草惊蛇。陛下如今不在宫中,或许我们的计划可以提前。” 叶孤城微微一怔,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萧昊一副急匆匆不愿跟他打的样子。“你是说……” 王安摩拳擦掌道:“我们得赶在他们之前找到‘陛下’,把‘陛下’安然送回宫中。” * 武当。 上山的路上,陆小凤全身的骨头像是散的,懒懒缀在萧昊后面道:“木道人常和古松那老头四海云游,你到武当来找他,十次有九次都找不到的。” 萧昊脚步不停道:“他此刻一定就在观内。” 陆小凤很是奇怪:“你就那么肯定不老实的小陛下一定是跟着木道人?” 萧昊回头看了他一眼,回道:“陛下虽然顽皮,但还算老实。” 陆小凤哭笑不得,这萧大学士好像意外护短。他果断改口:“那么带走乖巧的小陛下的人,为什么不能是穿道袍的其他武当弟子?” “你和木道人是好朋友,应该了解他的脾性。” 陆小凤表情更奇怪了,“他这人虽然财迷了些,可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绑架当今天子。” 萧昊指了指石之轩藏身的方向,继续向前走道:“秋水长天戒。” 陆小凤朝那个地方看了一眼,什么气息都感觉不出,但他知道萧昊指的是什么。他凑到萧昊身边,全身上下都写着过剩的好奇和不安分:“石兄为什么不出来露脸呢?他难道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比如喜欢捉迷藏?” 萧昊好笑地看着他:“他耳朵很好的。” 陆小凤缩了缩脖子,立刻向四周环顾了一遍,确定没有感觉到杀气,才又接着道:“你们恐怕真的是我见过的最神秘的人了。” 萧昊却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这个话题:“他发现了一些东西,暂时不方便出来。” 陆小凤奇道:“什么东西让石兄都这么忌惮?” 萧昊淡淡看着他,停下脚步道:“这就要问你了。” 陆小凤瞪着眼睛,食指指了指自己,脑袋歪了歪。 萧昊解释道:“你之前说,有四路人马在跟着你。现在呢?” 陆小凤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实在不愿相信木道人和这件事情有关系。” 萧昊笑了笑,“所以你是陆小凤。” 萧昊有系统的目标列表,自从陆小凤和他汇合之后,那些跟屁虫就一个不漏的出现在他的目标列表里。石之轩说从那些人身上察觉到了久违的邪气,以防万一就主动隐在了暗处。 萧昊还记得之前石之轩因为邪气而走火入魔的事情,于是默认了他的做法。 他看出陆小凤心情有点低落,安慰他道:“你可以不必想太多,我能确定陛下在木道人手里,是因为我知道的比你多。” 木道人或许在陆小凤面前是个至交好友,但他同时也是幽灵山庄的主人。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无论是权力还是财富。 他看起来是个方外之人,然而方外之人也不是真的两袖清风的。 陆小凤苦笑道:“我不知道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故意勾起我的好奇心。” 萧昊勾了勾嘴角,驻足道:“到了。” 武当山门立着一位年轻弟子,显然已等候他们多时。 “石鹤!”陆小凤一眼就认出了他,随即对萧昊叹了口气:“看来你是对的。” 石鹤向他们二人抱了抱拳,对萧昊道:“师父正在太和观静候阁下。” 陆小凤扬了扬手中那壶萧昊给他的杏花酒,对石鹤笑道:“陆小凤专程来找木道人品鉴美酒,他一定不会拒绝我吧?” 石鹤却拦住了他:“师父只见萧大学士一人。” 陆小凤面色微沉,想要说些什么,萧昊对他摆了摆手道:“无妨,我自己去见他就好。” “可是……”陆小凤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萧昊没有告诉他叶孤城来找过自己的事,无论是叶孤城还是木道人,他们的秘密还是让陆小凤自己发现比较好。 陆小凤叉着腰对石鹤道:“你告诉你师父,我陆小凤请他喝的酒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独一份的,要是这次他不见我,就算以后他叫我陆大爷我也不会给他喝一口。” 石鹤纹丝不动地拦在他面前,板着脸道:“那也要等他们见完了面再同他说。” 陆小凤气急败坏地在观外跳脚,木道人的武功很高,而萧昊是个读书人,就算萧昊会传音入密这种神奇的功夫,也不代表他能让陆小凤相信他可以打得过木道人。这仿佛羊入虎口的事情,陆小凤很难安心在外面等。 他也不知道石之轩在什么地方,索性蹲下来对着石头道:“石兄啊,如今也只能靠你了。”但愿石之轩真如萧昊所说的那样耳朵很好。 萧昊入了观内,直接跟着目标列表的指引进了房间,木道人背对着他,立在房间正中。他环视一圈,看到小皇帝平躺在卧榻上,好像是睡着了。 萧昊皱了皱眉,径自走到床前,对着小皇帝用了个一指回鸾。 小皇帝血条下面的状态被驱散掉,悠悠转醒。 木道人从头到尾没有阻拦萧昊,而是笑盈盈地站在一旁。 小皇帝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萧昊,“蹭”地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先、先生……!” 他紧张地看了一眼右边的木道人,又看了看萧昊,沉默下来。 萧昊摸了摸他的头,随后后退了一步,行礼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小皇帝急急忙忙地从榻上跳下来,把萧昊扶起来,“先生!朕……” 木道人站在他们身后,和颜悦色道:“本以为萧大学士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没想到医道也如此精深。” 萧昊转过身冷冷看着他,沉肃道:“绑架天子的罪名,就算是武当也承受不起。” 木道人淡定地笑了笑道:“不错,但这件事除了陛下、你、我,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 萧昊眉头紧锁,将小皇帝挡在了后面,“何意?” 木道人抚须道:“君无戏言。” 萧昊微微一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皇帝。 小皇帝竟然没有在看他,而是冷静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木道人。 萧昊突然意识到,放在平时,这小子早该扑上来装作抹眼泪吃他豆腐了。他家徒弟很少有认真正经的时候,当他认真的时候,说明正在发生一些事情。 他睁大了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 164.名士风流复长歌·十 小皇帝走过来, 拉了拉萧昊的衣角, 有点不甘心地低着头,闷闷不乐但很坦诚道:“先生……朕同他做了个交易。” 萧昊心头一跳,幽幽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 他摸着小皇帝的脑袋,已猜到了这个交易的一半内容。“你做的很好,不用这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小皇帝没有自保之力, 落入江湖能够保全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木道人不管跟他提什么,他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萧昊对他柔和笑道:“你是一国之君,没有任何事比你的安危更重要。” 小皇帝眼眶红了起来,拉着萧昊衣角的手更紧了一些,“爱卿……”先生非但没有斥责他,还赞许了他, 小皇帝心中忧喜交加, 一时百感交集:“呜呜哇……” 萧昊当机立断跟他保持距离, 小皇帝扑过来的动作僵在半道, 脸上还挂着鼻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萧昊清咳一声,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木道人,训斥道:“陛下注意仪态。” 小皇帝吸了吸鼻子, 狠狠瞪了木道人一眼。 木道人抚须笑道:“陛下, 贫道也是帮了您啊。” 小皇帝板起脸冷哼一声, 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木道人说的不错, 这一路上,天子的身份就像是写在他脸上似的,要不是有木道人在旁边,小皇帝可以肯定自己今天非但见不到先生,搞不好还会变成鬼皇帝。 但这仅仅是因为,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打不过木道人罢了。 而自称方外之人的木道人,也不是真的方外之人,他比那些人更加危险。 木道人见他们话说的差不多,才不紧不慢对萧昊道:“萧大学士,我们该来谈谈交易了。” 萧昊沉下脸来,“道长和陛下约定了什么?” 木道人示意小皇帝自己说,小皇帝沉默半晌,跺脚道:“第一,他不杀朕,作为交换,朕要下一道旨意,天下任何人都不能杀他,否则就是抗旨不尊。” 这条倒在萧昊意料之中。木道人做事滴水不漏,谋略非同一般,就连原著中陆小凤揭穿他真面目时,他也是极少数功成后还能全身而退的BOSS,若不是最终死在了他女儿手中,恐怕真没人能制裁他。 难怪木道人会这么有恃无恐,肯放心大胆地让他接过小皇帝。 “第二,他会保证朕的安全,直到让朕安然见到先生,但朕要许诺他一个要求。” 萧昊冷冷瞥了一眼木道人,保证安全的做法就是打昏小皇帝还给他下毒,这粗暴的方式未免也太不守信了。 木道人接收到萧昊的目光,悠然解释道:“只是让陛下不知道我们到了哪里罢了,除了持续睡眠,于身体并无妨碍。” “损伤龙体已是死罪。”萧昊道。 木道人对此并不在意,他已经得到了小皇帝的保命符,现在谁也不能拿他怎样。 “贫道是一介草民不通礼数,但这一路尽心尽责保护陛下安全,也算护驾有功,陛下还是不要同贫道计较了。” 小皇帝有气发不出来,郁闷极了。 木道人笑吟吟对萧昊道:“陛下的旨意,萧先生不会不听罢?” 萧昊皱眉问道:“你想做什么?” 木道人轻松道:“劳驾先生带贫道去一趟昆仑。” 陆小凤在观外等的火急火燎,奈何石鹤油盐不进,饶是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没办法去偷看或是偷听。 正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萧昊带着小皇帝和木道人一起走了出来。 石鹤终于让开到一边,不再做个门神。 陆小凤赶紧迎上去,见他们三个虽然表情各异,但似乎并没有打起来,到了嘴边的话飞快地就是一转:“最近我找人算了一卦,说我流年不利,合该到寺庙道观里面找高人消消灾。没想到竟然被拦在门外,连佛面都见不到。” 他看到萧昊牵着的少年,立刻反应过来,正犹豫着是不是该行礼,就见那少年从容对他招了招手道:“免礼。” 陆小凤摸着小胡子笑了笑,情况看起来似乎还不是很坏。 木道人对萧昊道:“我们此去带着陛下可不方便,萧大学士是要把陛下交给陆小凤吗?” 陆小凤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什么?” 萧昊摇了摇头,“他要是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你就算打断他的腿他也要跟过来的。” 木道人笑道:“不错。” 萧昊道:“所以其实有个更好的人选。” 他话音刚落,石之轩已经稳稳站在他身后,云淡风轻的模样,吓了萧昊身边的小皇帝一大跳。 小皇帝震惊地指着他,叫道:“贼、贼贼贼子!!” 石之轩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嗯?” “……”小皇帝怂了,有外人在,他既不好躲到萧昊身后,也不敢跟石之轩抬杠。 先生莫不是要把他交到贼子手里吧……? 小皇帝全身一抖,立刻抓住了萧昊的腰封:“先生?” 萧昊安慰他道:“陛下放心,之轩很靠得住。” 不……这不是靠不靠得住的问题…… 小皇帝内心无比挣扎,觉得这抢过他坠子的贼子比木道人还要可怕。 陆小凤和木道人也被石之轩神出鬼没的出现方式骇了一跳,半晌才缓过劲来:“石兄似乎武功又精进了一些……” 石之轩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他轻易将小皇帝夹在腋下,潇洒对萧昊道:“我们会在宫中等阿昊回来。” 小皇帝很不适应这个姿势,手脚在空中挣扎着,惊叫道:“贼子!放朕下来!朕自己会走——” 他的尾音未落,就和他的身形一起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萧昊看到目标列表里有三分之一的名字都跟着石之轩和小皇帝一起消失了,深觉把小皇帝交给石之轩是个明智的决定。 没有人能比石之轩更令他信任,也绝不会有人能从石之轩手里伤到小皇帝分毫。 王安知道小皇帝出宫的事情,必定会有所动作,但碰到石之轩……萧昊觉得自己可以先给他们点个蜡烛。 木道人看着石之轩离开的方向,眼底深沉难测,“想不到先生身边还有此等高手。” 陆小凤古怪地看着他们两人,疑惑道:“你们到底在里面说了什么?陛下真是你绑走的吗?” 木道人抢先在萧昊前面接过话头道:“我在京城发现了陛下的踪迹,但天子出宫事关重大,有不少人暗中对他下手,为了他的安全,我便把他带来了这里。” 陆小凤挑了挑眉,奇道:“这么说来,你是在保护陛下?”他话是这么问,可心中疑虑的种子依然没有拔除。 木道人抚须长笑,岔开了话题:“我听说你带来了美酒佳酿。” 陆小凤意识到他不愿多说,只好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你不肯见我,它们自然已经都进了这里。话说回来,你们刚才说要去干什么来着?” 萧昊已经远远走在前面,声音悠悠地飘过来:“去西域,挖真相。” * 小皇帝眼前的景物过得飞快,比萧昊带着他大轻功的时候还要再刺激一些。 他一面新奇于这种刺激的体验,一面警惕着石之轩。 武当依山傍水,云高天阔,而小皇帝他们走的这条路并不是寻常的上下山的路,而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他们在云间奔袭。 小皇帝知道这个世上有很多传奇的武功,但再厉害的轻功,也是需要借力的。就算是先生带着自己在宫城里飞檐走壁,也需要定期找个落脚处歇息。 石之轩用的不是轻功,他们在飞! 小皇帝生怕石之轩把他扔下去,老实被他夹着不敢妄动,但心思已经跟着这俯瞰山河的视角一般飞到了九霄云外。 小皇帝有很多疑问,比如他到底是什么来历,又比如他和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本能觉得石之轩很可怕,又觉得这样一个人待在先生身边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他鼓起勇气开口,被灌了一肚子的冷风,声音也散在风里,但石之轩依然听到了:“朕、朕问你!你是不是对先生图谋不轨!” 石之轩连个眼神也吝啬,和在萧昊面前那副谈笑晏晏的模样全然不同:“是。” 小皇帝惊讶他竟然这么不加掩饰,眼睛睁得老大,“你、你……”他想起自己看过的许多话本,顿时脑补出了一个,黑心大反派潜伏在清冷大学士身边装作至交好友但其实欲图这样又那样的狗血故事。 他张着嘴巴颤道:“贼、贼子!奸诈小人!大尾巴狼!人面兽心!朕一定会揭穿你的阴谋保护好先生!不会让你得逞的!” “……”石之轩看了看他,深觉阿昊的弟子脑子果真也不同寻常。“阿昊心软,我可不会,你要小心点。” 小皇帝动作微僵,还未回话,就见石之轩带他落在了枝头,周围窜出许多陌生而危险的黑影把他们团团围住。 小皇帝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去看石之轩,却发现身边根本没有半个人影。他震惊地看着空荡荡的右边,不敢相信石之轩竟然就这么把他扔在了树上。 然而下一秒,石之轩便重新出现在他眼前,同刚才一样夹起他,乘奔御风。 小皇帝发现那些人全在瞬息间倒下了。 他倒抽一口凉气,这人变化莫测的武功已经完全超出了话本所能描述的境界。 他竟然还觉得……有点帅?? 这可不行啊,万一先生打不过他,回头真有哪一天被这人得逞…… 小皇帝突然觉得自己担负着非同寻常的重要使命。 他抓住了石之轩的袖口,急切道:“朕记得朕说过你要科考入仕才有资格做朕的老师?” 石之轩没有回话,小皇帝自己接了下去:“要不、我们来约法三章吧?” 165.名士风流复长歌·十一 昆仑山。 这几百年过去, 无论是地貌还是路线都有许多变化, 即便萧昊曾经在昆仑山光明顶呆过那么长时间,一时也很难在这里找到熟悉的路。 小皇帝跟着石之轩回宫,萧昊自然很是放心,这剩下的心思,就都落在怎么对付木道人这个伪队友上了。 小皇帝很聪明,知道怎么钻空子, 也足够信任萧昊。 木道人固然是江湖六大高手之一, 即便同级的人在他面前,他也有一战之力,杀他本就已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而木道人也坚信,没有人能威胁到他,更没有人能逼他自行了断。 可是到了萧昊这里,小皇帝给他的保命符其实就形同无物了。 他教出来的徒弟可不是省油的灯, 木道人想要吃下秋水长天戒背后的宝藏, 也得有那个命才行。 萧昊盯着系统给的小地图半天, 又努力回忆着明教时候的地图, 和如今这份重叠起来看,最终把目光投向了一处隐秘的山坳。 如果真如史籍记载的那样,杜可用做了明教的教主,那秋水长天戒的秘密极有可能就藏在光明顶。 陆小凤见他果然认得路的样子, 更觉萧昊像是个被层层谜团包裹起来的人, 怎么看都看不透。他忍不住问道:“先生一开始就知道宝藏在哪儿?”如果真是那样, 陆小凤会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似的。 萧昊淡定摇了摇头, 诚实道:“不知道。” 陆小凤立刻拆穿他:“可你好像很熟悉这里的路。” 萧昊脚步不停,解释道:“本来也是不知道的,但到了这里,突然就知道了。” 陆小凤于是笑了起来,他相信萧昊说的是真话,但这真话里也有太多秘密可挖了,“你发现了什么?” 萧昊指着前进的方向道:“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但直觉告诉我去那里总是没错。” 这话落在木道人耳朵里,却和陆小凤的想法不同,他反倒更加确信萧昊是早就清楚宝藏的秘密,只是一直在装傻罢了。 三人一路到了人迹罕至的山坳,越往里走,路就越隐秘,即便陆小凤已经相信萧昊说的是实话,也忍不住疑惑他是否真的是第一次来这里。 这地方若没有人带路,根本不可能找的到。 陆小凤想破了脑袋,也实在看不出周围的山石有什么不同,想不出萧昊是怎么找到寻路法门的。 此地四周又高又险,入目皆是无尽的白色,有终年不化的雪,有四季不散的雾,云烟袅袅,就连山岩都是灰白。 他们面前是一座白色石头砌成的大屋,每一块白石都至少有九百五十块上好的红砖那么重,大屋规格宏伟,构造却又十分精致,只消看一眼,以陆小凤的眼力,也能猜到即便山崩地裂这里也不会倾颓。[注] 萧昊亦是第一次在昆仑山中见到这样的建筑,不由停下了脚步看着那和周围融成一体的白色建筑。 陆小凤啧啧赞叹着把胳膊肘搭上了萧昊肩头笑道:“萧大学士真令我刮目相看,这也能被你找到。” 木道人则摸着胡子笑了起来:“先生一诺千金,果真是厚道之人。” 萧昊冷冷瞥了木道人一眼,比了个“请”的姿势,“道长先行?” 木道人面皮抽了抽,讪笑道:“不敢不敢,还是先生先请吧。” 萧昊冷哼一声,迈步走进大屋。 陆小凤紧随其后,在他的认知中,萧昊的武功是他们三人中最弱的,木道人不敢走在前面,他却得保护好这位朝廷重臣的安危。 木道人悠悠然走在最后,觉得自己能成功牵制萧昊为他引路,实在是一个明智无比的决定。 这大屋的外边是粗糙未琢磨的白石,内里却是另一番天地。 大屋内部是穷极想象的奢华与富丽,不仅精致非常,而且异常华贵。地面铺满了上好的手工波斯地毯,整个大屋比皇宫宫殿看起来还要夺目。 大屋两层楼有着密密麻麻的房间,每一间房门口都有编号,萧昊仔细观察,发现最大的数字竟然达到了三百六十。 他迅速估计了一层房间的数量,判断出在这里的地下恐怕还有一层类似的房间。 这些房间里陈设着各种各样幻想中的奇珍异宝,随便拿出去哪一件都可以令一个普通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木道人和陆小凤看着这些物件,几乎就要认为这里就是他们要找的宝藏了。 但萧昊却始终在向前走,木道人猜测这些看起来珍贵的东西,可能还不是真正的秘宝。 过了一扇窄门,就到了大屋的中枢所在。不同于外面那些房间的富丽堂皇,这里朴素的简直像是修行苦禅的地方。 纯白的四壁,阳光透过狭小的小窗口投射进来,落在房中唯一的一套桌椅上。这套木桌大的出奇,上面堆满了用白纸板夹住的卷宗。一个戴着三角头罩的白棉布长袍的人坐在那里,手中正握着一卷卷宗。 “不知贵客造访,有失远迎。” 他的声音在萧昊听来有一些奇怪,更为奇怪的是这个人头顶系统显出的名字: 苦行僧(???)。 萧昊想了想,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易了容的,所以他的名字后面才有一个三个问号的备注。 但他又想到譬如萧远山、慕容博那类易容潜伏起来的人,系统都是直接给出了名字的,那么眼前的人不给提示,就很有点耐人寻味了。 难道这个人他认识? 萧昊皱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努力想从记忆里揪出一个和这人身形和习惯相似的人出来。 他上前一步,客气行礼自我介绍道:“在下萧昊,为秋水长天戒的秘密而来。” 苦行僧对他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陆小凤和木道人,直截了当地点出了他们的名字。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萧昊惊讶地发现他手中拿着的那卷卷宗,赫然写着“楚留香与石观音”。 萧昊心头微动,快速将桌面上的卷宗全都扫了一遍,这些卷宗如果他未记错,应当是记载着江湖中无数豪杰名士的秘密,而且这里面有一大部分都和楚留香有关。 易容的苦行僧,楚留香研究图书馆,三百六十间屋子里的无数珍宝…… 萧昊突然觉得有点儿摸不透这个世界了。 苦行僧放下卷宗站了起来,对他们道:“你们带回了戒指?” 萧昊和陆小凤对视一眼,萧昊主动摇了摇头道:“没有。”戒指在石之轩手里,不在他们任何一人身上。 苦行僧于是重新坐了回去,拾起卷宗道:“那你们走吧。” 木道人顿觉自己被耍,眯着眼睛有些怒意道:“这是什么意思?” 苦行僧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未理睬他,而是对着萧昊道:“你能找到这里,说明与此地确有渊源。但你没有带回戒指,我不能确认你的身份。”他的声音低而嘶哑,萧昊十分陌生,更想不出他会是谁。 他脑中有两个名字,可无论是哪一个,都没有确实的证据。 苦行僧用的是“带回”二字,说明秋水长天戒确实是从这里流落出来的。 他想了想,斟酌着问道:“阁下本有一张姣好如花的脸?” 苦行僧周围气场忽得一变,危险而又警惕地看着他道:“你认得我?” 萧昊果断否认:“我应该不认得你。”做大师时候认识的人,不能算进琴爹的通讯录,他确实应该不认得的。“但你不妨说说确认身份一事,也许我有别的法子来帮你确认。” 苦行僧阴恻恻笑了几声,拿起了桌上的一卷纸,萧昊发现那上面写的竟然是和自己有关的东西——“文华殿大学士与明尊”。 明尊? 萧昊心中那条线就像是钻进了针孔似的,猛地串起了什么。 而陆小凤此刻也发现了桌上那些卷宗,他的目光落在另一卷埋在白纸堆里的卷宗上,飞快地把他拿到了手里—— “木道人和沈三娘”。 木道人脸色大变,立即伸手去抢陆小凤手里的东西。 这个时候再意识不到这些卷宗记了些什么,就白瞎了他们的江湖经验了。 陆小凤暗叹木道人果然藏了一些秘密,但还是好言对木道人笑道:“木道人,你这么急做什么,你是有什么不敢说的风流韵事吗?” 木道人露出一个和蔼中带点阴狠的笑容,“人人都会好奇别人手中自己的秘密的。” 陆小凤后背生出很多汗来,这可是一个十分糟糕的展开了。萧昊见状适时插入了他们二人之间,示意他们噤声,手伸进怀里开始掏什么。 木道人神色一凛,既不愿让那卷宗再在陆小凤手里多停留一秒,又不想错过萧昊的下一步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昊手上,只见他摸索半晌,从怀中抱出了一只…… 球球。 小奶猫的爪子在空中挠了两下,异色的眼瞳天真无邪地盯着苦行僧,张口“喵~”了一声。 陆小凤&木道人:“……”他脑子没有坏吧。 苦行僧震惊地看着球球,又看了看萧昊,目光停留在萧昊一马平川的胸前,想不通他是从哪儿掏出来的。他沉默了好半晌,嘶声道:“很好,这确实足以说服我。” 他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指着脚下:“你们要找的东西就在下面。” 萧昊了然点了点头,七巧觅宝铲已握在手里。 苦行僧续道:“但此地进不进得去只能随缘,这么多年来,也不过只有一人——” 他话音未落,身前的土地“轰”地发出巨响,地面从萧昊铲子挖下去的地方向下塌陷,形成一个圆形的入口。 “……进去过。” 萧昊扛着七巧觅宝铲,无辜听着系统的提示—— 恭喜侠士发现藏宝洞。 苦行僧白的近乎死人的脸突然有点绿。 166.名士风流复长歌·十二 萧昊收起觅宝铲, 随意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 问苦行僧道:“是这个地方吗?” “……”苦行僧盯着那个绿莹莹的洞口许久,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这个叫萧昊的人……当真是归来的使者吗? 他本不属于旧部,只是机缘巧合在西域承了旧部的情,还亏欠了他们,故而答应他们在此地守护光明顶遗迹。 毕竟曾是立国之教,家大业大, 他利用旧部的财力在这里建起这么一座神秘的白石屋, 收集江湖中各种豪杰名士的秘辛、收集和楚留香的一切,旧部忙于和西方魔教对抗,无暇顾及他,便默认了他的行为。 秋水长天戒的事情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他早就料到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到这里,不是陆小凤, 就是那位名动天下的萧大学士。 秋水长天戒会被带出去是他的责任, 他本想借此机会回收戒指还给旧部, 却没想到这三个人竟然根本没把信物带在身上。 他上次见到这样的洞口的时候, 是一个武功奇高的神秘人从里面跑出来,而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这样的洞口就消失了。 能达到那人的武功境界的,普天之下不超过五个人。 苦行僧后来才知晓, 正是那一次, 秋水长天戒从尘封的秘密中被带了出来, 暴露在众人眼前。 然而即便是明教弟子后来多次在洞口出现的地方掘地三尺, 也挖不出任何东西。苦行僧自己也试过,最终也只能接受他们所言“非明尊认可之人不得窥见圣境”这个说法。 明教立国前,曾有位自波斯而来的明尊圣子,天生异色瞳,世人称其名号“日天”。他身边常带一只品种特殊的猫儿,苦行僧在旧籍中见过他们的画像。 萧昊抱出来球球的那一刻,苦行僧立即就认了出来。 猫咪本不是稀奇的动物,但长成这个样子的,天下独此一份。明教也曾有位喜猫的光明使,踏遍西域也没见过第二只这样的猫,而波斯虽有外观类似的,异色瞳的却十分稀少,而且根本比不上圣子那只聪慧近妖。 明教隐隐有把这种特殊的猫咪当成明尊显灵表现的说法,苦行僧看得出来,球球反应灵敏,气质高贵华丽,并不是那种异色瞳却听觉失灵的猫儿。 他顺着那圆形的洞口看下去,无尽的阶梯一直延续到黑暗深处,心情很是复杂。 圣境的入口被天选之人打开,他或许就要离开这里了。但他建起这座石屋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也罢,既然阁下挖出了它,那便进去找你们要找的吧。” 萧昊想了想,淡笑着邀请道:“大师不妨与我们一起?”他看得出来,苦行僧对这藏宝洞也好奇的不行。 苦行僧犹豫道:“按律,非教主不得入内。” 萧昊“哦”了一声,紧接着问道:“大师是教中人?” “……不是。” “那么尊不尊例律又有什么关系?” 苦行僧笑了起来,笑声也是嘶哑而难听的:“既然萧大学士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 萧昊随手把球球搁在地上,又将背后的琴解下来抱在手里,走在最前面道:“走罢,再过一刻钟这洞口就没了。” 木道人神色一凛,率先跟上去,同时又回过身对陆小凤道:“陆小凤,我们打个赌,从这里出来之前,谁都不能先看你手里那卷东西。要是你直到出来还没看过,我就许你一百坛陈年好酒。” 陆小凤挑了挑眉道:“东西在我手上,你到时候赖账又怎么算?” 木道人呵呵笑道:“你可以把他交给萧大学士保管。” “看来你真的很重视这个秘密。”陆小凤沉吟片刻,追上了萧昊,扮了个鬼脸: “行,这个赌约我陪你玩,不过赌注要改一改。最近喝了萧大学士的酒,再好的酒都看不上了,不如输的人要挖一千条蚯蚓,再连翻三百六十个跟头,大喊三声‘我是乌龟王八蛋’,如何?” “……”萧昊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陆小凤,“你们朋友间打赌都这么……一言难尽的吗?” 陆小凤笑道:“那我让他脱了裤子让我打两百个巴掌,以后见我一定要喊我陆大爷?” 萧昊沉默半晌,接过他手里那卷卷宗,收进包裹里道:“原来你恨他。” 陆小凤哈哈大笑,“现在不恨,以后就难说。” 他们三人陆续进了藏宝洞,苦行僧看了眼身后的木桌,很快也跟着走了进去。 洞口依然没有消失,待他们进去了许久,一个黑影才到了洞前。 球球歪着小脑袋对他“喵嗷”了一声,他没有理会,毫不犹豫迈步踏进了洞。 当这第五个人进入洞口的时候,屋中的入口才消失了。 地面平坦如初,没有任何曾经被挖开过的痕迹。球球乖巧地舔了舔爪子,默默守着洞口消失的地方。 * 一进入光明顶密道,萧昊熟悉的东西就回到了脑海中。 石之轩失踪时,他曾认真在这里查探过,在这世上,密道里里外外的大小机关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了,而不知是否是被尘封多年无人进来过的缘故,这里的种种与数百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进了这密道,就是他的主场了。 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尽头却是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壁,和周围仿佛结成一体,如不是萧昊知道这后面另有天地,必会以为道路到这里就不通了。 萧昊的长歌武学并非劲力刚猛的路数,这巨石非得内力深厚或修习上乘武功之人才能推动,他虽有内力,但在这石门前却用不上。木道人看出他力道不足,走过来伸掌一顶,这才缓缓将那石门推得退后,露出里面真貌。 萧昊也不在意,继续走在前方。 他悠然运起相知心法,在多次故意触及机关并且不加躲闪之后,就被陆小凤硬拽到了后面。 木道人冷哼了一声,瞪着萧昊道:“萧先生何必急着送死,就算你不愿宝藏最终落在贫道手中,也不用这么一马当先。” 陆小凤亦是紧张得冷汗澿澿,看护好萧昊道:“先生你要是折在这里,石兄一定会找我算账的。” 唯有苦行僧冷冷看了萧昊一眼,什么也没说。 萧昊从容道:“我触及机关时已然察觉到了。” 这话是真的不假,他也是故意不做躲闪的,但听在陆小凤他们耳中,便是身体跟不上头脑反应的典型。 萧大学士常年在宫中奔碌,文臣的三脚猫武功定然不会高到哪里去,加上他刚才连区区一块巨石都推不动,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已然被同行的几个人下意识地当成他们之中最容易一命呜呼的那个。 萧昊也不多做解释,像平时给小皇帝讲课似的板着脸对他们讲道:“这里岔路甚多,不过却有规律可循,你们瞧这几条岔路,数来平淡无奇,实则暗合伏羲六十四卦方位……” 他话还未说完,又是一声机括触发之声,狭窄的甬道中轰隆震颤起来,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地接近,萧昊止住话头,与他们三人对视一眼,立刻一齐飞奔起来。 巨石隆隆地在他们身后碾压着滚过来,萧昊边跑边喊:“走左边!” 木道人立刻拐进了左前方的岔路,然而这条岔路却崎岖不平,忽高忽低不说,还越来越窄,木道人使出浑身解数在螺旋的甬道中向前,猛地一脚踏空。 这甬道尽头竟是一口深井! 木道人心中把萧昊胡乱骂了一通,强稳住身形,好不容易落地站定,就听得通道中衣袍猎猎,陆小凤咚地骑在了他身上,砸得木道人头晕眼花。 紧接着萧昊也落了下来,但他对这里无比熟悉,将要落地时已率先向前一跃,稳稳越过了他们二人,落在一处开阔空地上。 苦行僧在最后,昏暗中陆小凤手中的火折也熄了,他从风声判断了萧昊的方位,立即向他扑了过去。 萧昊与他撞了个满怀,这一揽间忽然觉出了什么,遂低声在他耳边道:“大师本该是江湖人心中皎如明月之人,奈何竟给自己选了这么一条路。” 苦行僧身体微僵,从他手中脱身出来。“阁下慎言。” 木道人灰头土脸从深井中爬起,甬道中轰隆之声依然不停,陆小凤脸色猛然一变,惊叫道:“不好!” 那滚落的巨石朝他们二人头顶砸来,木道人当机立断伸手高举,和陆小凤一起合力撑住了下落的巨石,这才没落得被砸成肉泥的下场。 可隆隆声依然没有停止,又是一块巨石落下,木道人和陆小凤手肘一软,险些没有撑住。小丘般的两块巨石压的他们脏腑都快要破裂,脸色也涨得通红,已然受了不轻不重的内伤。 黑暗中忽地亮起一丛柔和的绿光,古朴而清澈的琴音在甬道中悠悠荡起,陆小凤惊讶地看着抱着琴的萧昊,四肢百骸竟在这琴声中无比舒服,胸中郁堵住的气血也被极快地舒络顺畅。 但跟这种舒服相对应的是耳朵的折磨,单调又死板的“Duang”音粗涩嘲哳,不堪入耳。简直……要把人逼疯。 萧昊未免被木道人看出自己故意放生,立刻又送了木道人一记琴音共鸣。木道人身上的护体内劲顿时消失了干净,全部转移到了萧昊身上。 萧昊“呀”了一声,抱歉道:“道长武功路数与陆兄不同,用我这独门法子治疗有害无益,没有被我伤着罢?” 木道人伤上加伤,有苦说不出。借着萧昊的技能光,他跟陆小凤对视一眼,同时撤离深井底部。两块巨石轰然落地,细碎泥灰纷纷落下。 陆小凤重又燃起了火折子,萧昊指着前方,和气对木道人道:“劳驾道长继续探路?” 167.名士风流复长歌·十三 这一路放生木道人, 加上萧昊刻意往机关复杂的地方走, 待走到阳顶天的那间练功室的时候,萧昊、陆小凤和苦行僧倒还气定神闲,木道人却颇有些形容狼狈。 光明顶密道里的机关虽多,却毕竟不全是用来御敌的,遇到木道人这样的高手,并不足以致命。 过了这里, 出无妄位的秘门, 就可以走出光明顶了。 尽头的这间石室奇大,顶部是天然形成的钟乳石,中央有人工砌成的小石台,显然是整个藏宝洞中最为重要的地方。 木道人兴奋起来,最大的宝藏有九成可能就藏在这里。萧昊来不及阻拦他,他已经自发找来工具, 在石台周围寻地方挖掘。 陆小凤见石室四周有供给照明的灯油, 遂将它们一一点燃, 石室片刻就亮堂许多。 木道人挖掘的动作一顿, 像被什么抵住了,紧接着脸上就是一阵狂喜之色。 萧昊看到从他挖出的那个浅浅的洞口里,一丛金色的光芒绽出来,颇为夺目。这金光对他来说无比熟悉, 就和剑三摸boss尸体时候的那种金光是一模一样的。 说时迟那时快, 木道人突然暴起偷袭, 长剑直取萧昊面门。 此刻陆小凤距离萧昊还有十几尺距离, 即便想要回身相救也是心有余力不足,而木道人也瞧得出苦行僧的武功修为,并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 秘宝已经问世,这些同行的人没有什么留下的必要了。待他从密道中出去之后,谁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密道中危机四伏,而他武功最高,至于其他人不慎命丧于此的事情,他深表惋惜。 陆小凤的灵犀一指玄妙无比,木道人没有把握他突袭的一剑是否会被陆小凤接住,但他可以肯定陆小凤来不及搭救萧昊,这一剑,萧昊必死无疑。 木道人脸上露出了痛快而兴奋的笑容,一路忍气吞声,赢家终究是他。 苦行僧见到他使出这一剑,既没有阻止他私吞宝藏,也没有去救与他近在咫尺的萧昊,他表情都隐在白色长袍的兜帽中,无声地朝西北角的那个唯一的出口靠近。 陆小凤一声惊呼,木道人的纯阳无极玄功心法已甄化入境,一手两仪神剑更是打遍天下,他全力施展加上出其不意,即便是西门吹雪在场,恐怕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硬接这一剑以外的办法。 陆小凤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他闭上了眼睛,不忍见萧昊血溅当场的画面。 然而预想中的利刃破皮肉之声却没有响起,反倒是石室里奏起了流水般的琴声。 陆小凤睁开一只眼,见到了一个让他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的景象。 萧昊身形猛地拔高,琴器在手中一转,稳稳架在双膝之上。凝练到具现化的绿色真气在他周围穿梭涌动,他身下明明空无一物,但凭借这不讲理的真气,竟硬生生让身形停在了半空。 陆小凤眼珠子都快脱出眼眶,萧昊依然是那副清冷高贵、波澜不惊的模样,然而……他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一定会以为使出这样轻功的人,不是神仙下凡就是玩杂耍的。 玩杂耍的往往也有隐秘的支撑之物,萧昊却是真真切切悬在空中! 长鸾动飞羽,桐声彻青霄。 萧昊靠着青霄飞羽轻松避过了木道人的一剑,把曲风切成高山流水,他浮空在木道人头顶,毫不留情地开始往下方弹出劲气。 接连不断的宫音和徵音在石室里轰炸开,随着萧昊每一个拨弦的动作,与饱含深厚内劲的音弧一起砸向木道人,地面都被弹出深深的几道弦印。 木道人猝不及防被萧昊的弦杀之技弄了个灰头土脸。萧昊这一路扮猪吃虎,骗过了他们所有人,木道人从未怀疑过他武功远不及自己这件事。本以为势在必得的一剑,竟被对方轻易避开,还反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木道人咬牙切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向萧昊进攻。 硬接的那两道宫音、徵音让他本就有些损耗的内腑损伤更重,这外来的劲气在他丹田中横冲直撞,隐隐作痛,也更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萧昊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是个文弱朝臣。 一招不成,便要全力来战。 不管是拿着卷宗的萧昊,见过那个卷宗的陆小凤,还是收集整理了那些卷宗的苦行僧,知道他秘密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他剑尖在身体两侧一勾一画,轻描淡写将萧昊拨来的弦力卸到了两旁,手腕一翻剑与人一同直刺向上,竟要直接将萧昊的琴削成两半。 萧昊青霄飞羽的滞空时间只有六秒,六秒一过就开始向下坠落,陆小凤见势不妙,也已赶到萧昊身边,想要阻拦木道人片刻,却见萧昊在空中猛地又翻腾了一周,小轻功之后对着木道人扔出一道冲秋冥,强大的推力硬将木道人向后推出了十二尺。 木道人冷哼一声,飞快又是一剑,直冲向还在半空中的萧昊,但这一剑却被一种无形的压力给逼了回来,他足尖还未离地,就重新落回了地面。 冲秋冥自带三秒僵直封轻功效果,这停顿的功夫,萧昊已经安然落了地,他面无表情在身边放了一个孤影化双,对着木道人冷冷勾了勾嘴角。 陆小凤的认知又一次被刷新,他看着萧昊身边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黑影,脑中的疑问快要塞爆了。 苦行僧倒是见多识广,对江湖上各种武学颇为了解,他看到这个残影,立刻想到了与之有些相似的东瀛忍术。 萧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留下孤影化双的残影之后,他就一边朝木道人扔了几个dot,一边切了平沙落雁。 木道人反应极快,刚恢复就立刻贴身上来,萧昊用小轻功惊险躲过,同时又在周围用疏影横斜建了好几个影子,反手音域展开,绿色的光圈以木道人为中心扩张开来。 潮起东江月,弦管弄渔歌。 江逐月天音域铺开,木道人身处其中,顿时发现自己什么武功招式也使不出来了,连轻功也不能使用。再看周围竟然有六个萧昊,大惊失色,一脸懵逼。 陆小凤突然觉得,这两个神仙打架,自己根本插不进手。 萧昊一下一下朝木道人砸着音波,木道人脸色涨得近乎紫红,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做出反应,对萧昊拍出了一式八卦洞玄。 萧昊没料道他中了江逐月天还能行动,没做防备硬吃了一记伤害,血线顿时降到三成以下,内息运转受阻,喉腔之中尽是血腥气。 他当机立断,立刻吃掉了孤影化双的那个影子,状态瞬间全满,技能CD也回到了之前的状态,这次有了前车之鉴,新的一波江逐月天懵逼套餐里友情附赠了打断封内暴打套餐。 一来二去的吃影子,没留神就瞬移到了石台的旁边,萧昊突然福至心灵,往脚下看了一眼。 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就在他身旁,他顺着洞口望下去,里面竟是无比熟悉的玄甲铁衣和苍雪陌刀。 萧昊忽然怔住了,攻势也停了下来。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能来到这里,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那么多次回到宋末,为什么会有帮会领地。 最初的原因,可能就是他留在天龙世界里的白凤。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他有回收的责任。为了处理干净,无论多少次,都要让它们回到它们本应该在的地方。 丐帮留下了白凤,所以七秀的责任是回收白凤;但他取回白凤的同时,又留下了七秀的武学;到了明教,从苍云的世界来看,郭襄是忆盈楼的新一代领袖,那么峨嵋很可能就是忆盈楼的化身,屠龙刀中是武穆遗书,倚天剑中恐怕不止有九阴真经,还有七秀武学。 他明教的责任,其实是让七秀武学永不见天日。 但没想到自己带着那个世界武穆遗书的原本离开了,为了让它回归原位,他才被送到了苍云;然而他令武穆遗书归位,却留下了苍云武学,留下了玄甲盾刀,还有秋水长天戒…… 同属系统产出物品的,还有当初他“成佛”分解燃木的时候,留下的那些萤石。 一通百通,萧昊这一眼如醍醐灌顶。 如果他一开始没有自作主张把白凤留下来,也许他的这些小号会去到不同的世界,不会遇到师父,不用见国破家亡江山倾颓,苍云也不会有那么多牺牲的将士…… 石之轩说的对,一步行差踏错,就会跌入无穷多个小世界,衍生出无限种可能。 这心念刚起,又想起给长琴打造的凤鸣秋梧,留在幽林小谷的万花。 古剑世界系统已经明确说了有第二阶段,可是万花呢? 为什么万花和这些世界都不同? 他和石之轩走后,那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 萧昊明明不愿在这种时候细想,但头脑却根本停不下来,后背也生出了层层的冷汗。 他下意识蹲下身,系统自动全部拾取,“叮”地一声,那些金光闪闪的盾甲全部从他们眼前消失,只留一个空洞。 石室像一只被激怒的凶兽,因为被取走的那些盾刀和玄甲,疯狂地自我毁灭起来,想要把触碰不该触碰之物的人永远留在光明顶中。 木道人气得胡子都歪了,他不知道萧昊做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转移走了那些宝物,这石室的机关定是因为宝物的重量消失才触动的。 西北角的石门重逾万斤,轰隆着开始下落,头顶的钟乳石峰一个接一个砸下来,插在地面上就是一个深坑。 躲避这些从天而降的利刃要比躲避武林高手的绝招要难得多了,陆小凤和木道人手忙脚乱地闪避着,而苦行僧却早已站在了门口。 168.名士风流复长歌·十四 脚下的地面狂暴的震颤着, 让人连维持基本的平衡都有些困难, 萧昊回过神,蹑云躲过了朝自己插下来的那根石锥。 这密道要毁了! 幸而萧昊之前使用疏影横斜放置影子的时候,在无妄位附近恰放了一个,凡是影子存在的地方,他都可以吃掉影子瞬移过去,萧昊眨眼间就出现在了西北角的出口处, 和刚赶至这里的木道人碰了个正着。 木道人以为萧昊是要阻拦他, 头顶脚下都是险地,这人既然这么想送死,他眼神一暗,护体劲气向四面八方弹射而出,将刚瞬移到门口的萧昊推回了石室。 萧昊本不欲在这种时候同他纠缠,但木道人守在出口, 陆小凤和他都被堵在这里, 谁也不能出去。苦行僧离门口最近, 这功夫已经跑得不见人影, 木道人暂时顾不及他。 木道人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萧昊和陆小凤困死在这,使出浑身解数阻止他们二人从石室中逃出。 眼看巨石就要落下,萧昊知道这门一旦关上,除非身怀乾坤大挪移心法, 否则根本不能再推开这石门。来路已被巨石封死, 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有神行技能的他本来并不畏惧被困在这里, 但木道人如此过河拆桥, 萧昊不肯让他得逞。 他切回了高山流水,迅速给想要趁空档逃出门外的木道人套了风入松减速,徵音在一片轰隆声中奏起,木道人脚步一顿,行动异常迟缓,连轻功也不能使用,只好卯足了劲用平地跑。 萧昊在石锥之间穿梭,琴音共鸣卸掉了木道人的护体劲气,追上他与他缠斗起来。 长歌这个门派,天生有着溜风筝的绝对优势,如果一个犀利的长歌想要让你乖乖留在什么地方,即便是在游戏里,也很难有还手之力。 既然木道人想要让他们永远留在光明顶密道里,不如让他自己尝尝困死在这里的滋味。 明弦拨捩,长音击日。木道人被清音长啸封了内,身上又挂满了萧昊的减速和dot,脸色无比难看,躲避从天而降的那些断裂的石锥也艰难了不少。 陆小凤趁机跑到了门口,用尽全身的力气顶住了那块下落的巨石,整张脸涨成紫红色。 显然,想要阻住这石门关闭是件人力不能及的事情。 他被压地整个背紧贴住石门底部,面目扭曲着猛吐了一口气,朝石室内高喊道:“快!快点!!” 萧昊抱琴在怀,五指在琴弦之上舞成眼花缭乱的残影,弦声带着劲气以极为刁钻的角度穿插在石锥的缝隙中,木道人被步步紧逼,一时竟不能寸进分毫。 他反手又是一记冲秋冥,木道人猛退十二尺,一套下来竟已被推回了石台中央。 萧昊成功拦住他,立刻送了他一个平沙落雁。 先前释放音域切曲风时,曾被木道人意外躲开过一记平沙,萧昊把它归结于自己偶然被木道人卡了视角。这次他可不会打偏了,他看到石台中央的木道人全身一震,完全停在了原地。 小皇帝有旨意,天下任何人不能杀木道人,但若他自己主动送死自杀,便不能怪别人了。 陆小凤已经弯成了九十度,上身几乎和地面平行,挤着眼睛喊道:“我要扛不住了!!” 萧昊颊边划过一滴汗,木道人对他警惕性很强,控制他不比当日控制叶孤城,萧昊要让他主动走到石锥落处,要花费极大的力气。 木道人感受到了他想做什么,惊恐之余对于求生的欲望大过了一切,他全身上下疯狂地抵抗着萧昊的精神控制,但脚步却仍然在一步步走向危险的地方。 尘土飞扬,细碎的泥灰沾得人满脸都是,萧昊周围也有不少下落的石锥,但却意外都避开了他的本体,只险险插在了他的旁边。 木道人似乎看出这种时候萧昊也同样不能移动,想要放声大笑,陆小凤扛不住那石门的,萧昊不让他跑出去,他自己也别想出去。 一道石锥重重落下,木道人险之又险侧身一顶,背脊撞断了那根石柱,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陆小凤使出浑身解数顶住石门,又一次叫道:“快走啊!!” 萧昊内心也十分急切,但他若不能在十二秒内弄死木道人,就只能等平沙效果过去之后才能移动。除非木道人在这期间重伤,他才能提前结束平沙。 十二秒过去,萧昊不再恋战,立刻在木道人脚下铺开了迴梦逐光的音域,转身全力向出口冲刺。 木道人虽伤得不轻,不过身上没了萧昊的debuff反而轻便许多,生死关头潜力被最大程度的激发出来,竟比全力施展轻功的萧昊速度还要快。 萧昊听到背后风声,轻描淡写回头,木道人看到他眼中如古井一般安定无波,忽觉不妙。 迴梦逐光又一次发动,木道人震惊地看着明明已经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石门,瞬间又无比遥远起来。他被传送回了石台中央,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而萧昊此时已经钻出了石门,他长出一口气,正要招呼陆小凤离开,却看到陆小凤依然勉力顶在石门下面,全身都在巨石下颤抖。 萧昊看到他血条下降的速度,急忙道:“陆兄!快离开!你会被压碎的!” 陆小凤脸色煞白,手脚却不听使唤,话也说不全:“我……哎……” 陆小凤何尝不纠结,木道人是他的朋友,可他却要害死他们。只要他一放手,木道人就会被永远留在里面,就算侥幸活下来,石室内断水绝粮,也绝无生路。 但要他此刻放手……却实在比登天还难。 木道人眼神复杂,既有对陆小凤肯救他的一丝感激,也有想要趁机杀人灭口的念头,还有拼尽全力与萧昊同归于尽的冲动。 能交到陆小凤这个朋友,确实是生平一大幸事。 他深吸一口气,竟提起剑朝陆小凤刺了过去。 陆小凤双膝弯曲,手臂都用来支撑巨石了,根本腾不出手来抵挡这一剑,内心冰凉一片。 他闭上了眼睛,既希望木道人趁此机会钻出门来,又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复杂紧紧攥住了心脏,连呼吸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萧昊无奈摇了摇头,琴声淙铮,他坐了下来,身上迅速结成一个黑影,朝石室内的木道人飞了过去。 琴匣中,一柄雪亮的长剑清越嗡鸣,终于展露在世人眼前。 陆小凤闻得长剑出鞘之声,霍然睁眼,看到持剑的萧昊在据他不到五尺的地方同木道人打了起来,若非如此,木道人的剑已经贯穿他的胸膛。 他们二人斗地难分难舍,剑影纷飞,陆小凤第一次知道,原来萧昊是用剑的。 琴有诸般风流意气,而剑却是男儿真风骨。 他的剑,竟然一直藏在琴中! 这精彩纷呈又令人匪夷所思的剑法,即便是比起叶孤城那一式如长虹经天的天外飞仙,也不逞多让。 木道人面对切了剑的萧昊,重伤之余毫无还手之力,完全被压着打,不能再接近陆小凤分毫。 陆小凤察觉得出,那个用剑的萧昊,不过是一团用内力凝成的残影,就和萧昊之前所放出来的那些影子一样,而他的本体,正稳稳坐在门外。 石室崩坏在即,石锥已尽数落完,大地仍在震颤,头顶却少了几分威胁。陆小凤还未来得及舒一口气,就见他们进来的那条甬道里闪出一个黑影,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朝他冲了过来。 这藏宝洞中竟还有第五个人!! 陆小凤瞠目结舌,黑影跟他撞成了一团,将他直接怼出了石门。那黑影就地一滚,稳住身形,飞快掠向还坐在那里的萧昊本体。 石门失去支撑,轰然落下,陆小凤自知回天无力,木道人终究要死在这里面了。 他内外两边都无法顾及,但看到那个神秘人掠向萧昊,下意识地就觉得大事不好。 一般来说,这种全力施展内力分.身的武功,在施展的时候,精神都是极度紧绷的,本体也是脆弱至极。 他冷汗浸湿了背脊,不待喘息,强提一口真气用出了灵犀一指。 神秘人注意到了他,陆小凤似乎听到了他的一声嗤笑,就见他伸向萧昊的手改了方位,好似从萧昊怀中摸走了什么。 萧昊回到本体,睁开眼就看到陆小凤以一种双指探出奇怪的姿势,停在他胸前数寸,而他胸前的衣领竟然被拉了个大敞。 萧昊猛地皱起了眉,捂住了胸前衣物色变道:“陆兄,你做什么!” 陆小凤先是扛巨石又是强提真气,内伤不轻,苦笑道:“这……你听我解释!” 萧昊拢着衣领后退几步,忽觉哪里不对,打开系统一看,他背包格里竟然少了一个梨绒落绢包! 那里面不光有刚才拾取回来的苍云遗物,还有不少小药,废弃的过度装备,五行石……随便哪一件拿出去都会让萧昊头疼许久。 他这才想起去看插件,一个正在飞速远离的名字出现在他的插件上。 陆小凤缓了缓道:“刚才突然蹿出来一个人,好像抢了什么东西……” 宫九。 萧昊做了个深呼吸,缓缓露出快扭曲了的微笑。 妈卖批。 他切了奶,给陆小凤治疗妥当,陆小凤惊奇摸着自己的身体,不知道萧昊是怎么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初的。 萧昊站起身来,重新把琴负在背上:“走吧,他摸走了宝藏,我们得讨回来。” 陆小凤疑道:“你认识他?” 萧昊把他扶起来,往出口走去,“不认识,但就要认识了。” 陆小凤灰头土脸地匆匆跟上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厚重的石门,良久,幽幽叹了一口气。 木道人当时是真的想要他的命,还是想逼他松手? 谁知道呢。 169.名士风流复长歌·十五 萧昊和陆小凤出来的时候, 苦行僧已经坐回了大桌旁边的那个座位上, 就如同他们来时那样,手里握着一卷卷宗,显然已等了一段时间了。他对只有他们二人出来这件事看上去毫无意外。 萧昊从洞口钻出来,球球亲昵地扑到他脚边“喵”了一声。他走上前问道:“大师方才有没有瞧见一个从这里跑出来的人?” 苦行僧点了点头。 萧昊眉头微皱,追问道:“大师怎么没有阻拦他?他往何处去了?” 苦行僧阴沉地笑了几声,答道:“我与他无冤无仇, 为什么要阻拦他?” 萧昊被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 他张了张口,却见苦行僧拿出了一卷白纸,递给他道:“你们已经找到了东西,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这圣境里的秘宝,想来萧大学士是清楚来历的,劳烦萧大学士记录下来, 也好让我对这里的主人有个交代。” 陆小凤此时也从洞中钻了出来, 他听到苦行僧对萧昊说的话, 忍不住问萧昊道:“木道人究竟挖出了什么?我只瞧见那坑里金光闪闪, 难不成是金银?先生又是怎么把它们‘唰’地一下就全取走的?” 洞里照明本就不是很好,加上后来萧昊拿走宝物后石室崩塌,下落的泥沙把燃起的照明火都扑熄了,若不是石门那里还有一点微弱的光线, 还有萧昊动武时那些夺目的绿光, 陆小凤根本瞧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自洞中出来之后, 他对萧昊实在是太好奇了, 不管是他出神入化堪称仙神在世的医术,还是他一直藏而不露的高绝武功。原先他还以为石之轩是萧昊的护卫之类的朋友,但如今看来,以萧昊的武功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做护卫。 陆小凤是个脑洞奇大的人,他觉得萧昊这样隐藏在朝中,还好像知道许许多多世人眼中的“秘密”,他一定有什么非常神秘的目的。 若是为权,天子之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萧昊要有什么图谋,以他的武学智谋,杀了小皇帝自己坐拥江山完全绰绰有余;但自始至终,萧昊都对小皇帝十分尽心,这说明他在权力一道上,是个声名和本人一致的好官。 若是为财……陆小凤看了看萧昊那张清冷的脸,实在没法把他和爱财之人联系到一起。 人不可貌相,这一点确实还有待商榷。 至于酒色,有石兄那样的人在,没有几个姑娘敢接近萧先生的吧……陆小凤坚信,萧昊定是个寡情爱的禁欲之人。 这么一来,萧昊隐藏在朝堂的目的,好像就有些清楚了。 天子年幼,难不成有什么势力想要对天子不利么? 陆小凤摸着下巴,神思已经飞了十万八千里。 萧昊默了半晌,才回道:“这宝藏之说,应当是讹传。这地方是一处坟冢。” 他顿了顿,接着讲道:“宋末曾有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唤做玄甲苍云。具体情形我也不甚了解,但我知晓他们中有一人唤做杜可用,在苍云覆灭后阴差阳错做了明教教主。木道人挖出来的‘宝物’,其实是三百玄甲盾刀,我想那是杜教主埋在这里的。这里是明教光明顶密道遗迹,非教主不可入内,大师应当清楚。” 苦行僧点头确认道:“不错。明教自官府禁魔令之后就转至暗处,此地也确实是光明顶旧址。明教在西域与西方魔教争权之时,光明顶被意外埋进了这座山坳之中,从此与世隔绝,明教教众用尽方法,也不能得入光明顶的法子。” “直到数年前,我意外发现一个黑袍客从这地下钻出来,方才知道这地下别有洞天。但依着这地方掘地三尺,甚至在这大屋地下都建了一层地宫,也依然挖不到任何东西。” 萧昊沉思道:“你说有一黑袍客从这里钻出来是怎么回事?” 苦行僧笑了笑,从大桌上翻出一纸卷宗来,萧昊看到上面的名字是“玉罗刹与明教”。 “我这里记载的都是真相,可不像坊间那些失了真实的传闻。萧大学士若想知道秘密,也要拿秘密来换。” 萧昊被勾起了兴致,想了想道:“我怎么知道你所谓的真相是不是靠谱?”想想后人们胡编乱造的东西,什么《龟兹国秘闻录》,他都成了跟石观音相爱相杀的和尚了,这真相二字实在让他很怀疑其真实性。 苦行僧于是从大桌上翻出了萧昊他们刚来时他正在看的那卷卷宗,递给萧昊道:“萧先生不如先看看这个?” 萧昊心头一跳,盯着那卷“楚留香与石观音”皱起了眉头,他试探性地问道:“你……认得我?” 苦行僧声音嘶哑极了,像粗粝的瓷片在地上刮划,“你不是也认得我么?” 萧昊一时竟有些无措,苦笑道:“本来应当是认得的,如今却不认得了。”他心里那两个名字又开始纠缠不休了,原本洞中那一揽他几乎已经确认了苦行僧的身份,可如今已经被他否定的另一个名字又开始疯狂地刷起了存在感。 这人神神叨叨又认死理的傲娇脾气……怎么愈发有点儿像那个让他为野狗脱缰似的好感度操碎了心的师弟啊。 萧昊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暴露了,他接过苦行僧手里的卷宗,认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果真与事实所差无几。 能够还原真相的,一定是与这个真相极为接近的人。 可问题是,那两个名字应当都很容易得知这件事情的始末。 萧昊叹了一口气,问道:“我哪里露馅了?” 苦行僧甩开了一卷白纸,在上面写下“玄甲苍云与明教”的字样,回道:“你挖出了遗迹。” 萧昊忽然意识到,原先苦行僧对他们爱答不理,甚至屡屡泼冷水,但自藏宝洞出了之后,他好像态度就乖顺了许多。 ……别吧??? 萧昊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陆小凤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正在接触萧昊最深的那个秘密,他抱着球球,感觉心里就像是在被球球的小爪子挠似的。 萧昊于是扶额选择了妥协:“既然如此,我写给你就是。” 苦行僧古怪而又低沉地大笑出声,粗哑又难听,有些得意地把玉罗刹的那纸卷宗和白纸一起交给萧昊,还故意从桌上翻出了“明尊使者”的卷宗兴致勃勃看了起来。 萧昊知道他这大概是在发泄。 老窝在这么个地方,与世隔绝,满心只剩下复仇、杀戮和谋算,该说可怜还是可悲呢? 萧昊把杜可用的生平写了上去,一半是他自己知道的,另一半是史书里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苦行僧捧着他写的这份卷宗很是满意。 他写东西的功夫,陆小凤已经把玉罗刹那卷给读完了,脸色……像吃了一个苍蝇那样微妙。 萧昊起初还不明白他为什么是这副表情,但他自己亲自读过之后,立刻就懂了。 卷宗上说,西方魔教始于元末,阿修罗尊者天纵奇才,在西域一举创立了西方魔教,并且留下教主信物“绿玉魔杖”。相传此杖来自冥界,杖头绝毒绿玉石上镶嵌千年蛇王内胆,杖身非金非木,隐泛邪气,凭此杖能够传令三山五岳七洞九幽的魔教长老们一致拥戴。 阿修罗尊者此人极度痛恨明教,毕生都在为覆灭明教做努力,但到死也没有成功。西方魔教和明教的梁子,就是从那个时候结下的。 玉罗刹的罗刹教本是西方魔教的一个分支,近些年风头大盛,这教主之权隐隐已被他收归囊中。 玉罗刹武功奇高,且身份神秘,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因为从来就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他的出现永远伴随着紧紧裹住他全身的一团黑雾,每个人都相信,要说武林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人,那一定就是玉罗刹。 西方魔教和明教的斗争从来都没有停下过,同在西域,明里暗里的势力争夺更是频繁至极。在苦行僧帮明教守护光明顶的第二年,玉罗刹摸到了昆仑遗迹这里。 苦行僧看守不力,被玉罗刹钻了空子,他撞见了从光明顶密道里出来的玉罗刹。 秋水长天戒就是那时候被带出来的。 西方魔教中有“光明圣境”,那个地方,和明教的密道是相通的。 苦行僧当时并不知道那人就是玉罗刹,只因当时他的形象和江湖传闻中很不相同。 他身上没有黑雾,虽罩在黑袍里,面目却也依稀看得清楚。 但他武功实在太高,苦行僧追不上他,失去了他的踪迹。 后来听说,西方魔教有人冒充教主,西方魔教教众愤怒非常,把那假扮教主的黑袍客围起来打,却反被对方痛揍,伤亡惨重。 再后来,玉罗刹深以为这是明教故意设计的阴谋,愤怒地扔下了秋水长天戒,秋水长天戒被一路追查的明教弟子捡了回来。 不久,西方魔教传来教主归来平定祸乱的消息。 苦行僧推测,秋水长天戒有破除魔障的功用,玉罗刹常年隐在黑雾中,没有一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一碰到秋水长天戒,周身的黑雾就会散去。而那些无知的教众忽然见了教主真容,自然不知道这人并不是假扮的教主,正是教主本尊。 萧昊几乎能够想象得到玉罗刹被手下围攻气炸的模样了。 明教侥幸得了戒指,对付起玉罗刹的绿玉魔杖十分有用,玉罗刹此时方才知道自己扔了个什么东西,追悔莫及。后来听说明教意外失落此戒,而陆小凤得了戒指,遂下令在全江湖通缉陆小凤,誓要把这东西毁了。 萧昊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份卷宗,若非苦行僧已经充分证实了他这里卷宗的真实性,他绝对要怀疑这秘密是别人捏造的。 170.名士风流复长歌·十六 看完这份卷宗, 萧昊总算搞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秋水长天戒是他苍云号上的东西, 杜可用带着苍云的玄甲离开的时候,他苍云号上的东西自然也在其中。杜可用把所有的东西都埋在了光明顶密道里,这个秘密本该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时间推移,宋末到了元末,明教逐渐发展壮大,萧昊的喵哥降落在这个世界, 但谁也没发现光明顶密道里竟还埋着东西。 那个时候, 石之轩正巧帮他追查阿修罗尊者,来到了光明顶密道。在同一个位置,有着两个来自不同时间点的秋水长天戒,加上那古怪的绿玉魔杖,难怪石之轩当时走火入魔,装备还红成了那样。 阿修罗尊者和明教结下梁子有萧昊的间接原因, 此后阿修罗尊者建立的西方魔教和明教开始了长达数百年的仇怨。 到了玉罗刹这一代, 明教式微, 光明顶也已被埋入山坳不得入, 玉罗刹意外入了密道,还从里面挖出了秋水长天戒。但秋水长天戒能够破除他的伪装,玉罗刹误以为这是明教故意设计的阴谋,抛弃了秋水长天戒, 戒指回到了明教手里。 自此, 明教那些和戒指埋在一起的“秘宝”传遍了江湖, 人人皆知戒指背后是一个天大的宝藏, 又没有一人说得清宝藏到底是什么。 后来明教不知怎么的又弄丢了这戒指,有心人得到这戒指,或许是由于不知该怎么使用才能拿到宝藏,于是想到了陆小凤,故意把戒指扔进了陆小凤的酒杯里,想利用他找到宝藏所在。 陆小凤曾说,有一方人马在不遗余力的追杀他,那大约就是玉罗刹的西方魔教;同时又有三方人马迫切地想要他把宝藏找出来,萧昊脑子转的飞快,立刻就理顺了这三方:明教,木道人,南王府。 告诉陆小凤自己行踪的是大内侍卫金七两,金七两也是南王府的人,这说明先前把戒指扔进陆小凤酒杯里的,应当就是南王府。 萧昊在京城和陆小凤会面当晚,石之轩意外在文华殿突破,引来天火,文华殿付之一炬,导致所有关注着宝藏的人因此坚信,他就是藏在暗处的明教如今的领袖。 所以王安才会来找他,向他伸出橄榄枝,目的是为了吸纳他背后明教的势力。 没想到王安出宫的空当,小皇帝溜了出来,被木道人盯上,这才有了后面这些事情。 萧昊想通整个事情的关节,深深叹了一口气。 什么叫蝴蝶效应,一个留在苍云号上的小小装备能引来这么多的纷争,这翅膀煽起来可真是要命。 他这段时间,还有之后不可避免的,围绕着戒指背后的宝藏的这些奔碌,当真是应了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又想到这还仅仅只是个戒指罢了,万花的世界他可是留下了整个万花谷,还提升了全国的科技生产力水平几百年…… 萧昊突然就为自己之后的旅途深深忧虑起来。 他将卷宗还给苦行僧,正色道:“我已看明白始末,眼下却有不得不赶紧处理的要事一件,就不多叨扰大师了。”宫九抢了他的梨绒落绢包,无论如何得赶紧找到他,不然以系统的尿性,万一拿不回来不知道还要再惹下什么祸事。 苦行僧并未阻拦他,从座位上站起,慢慢走出大屋道:“走罢。不过你们离开前,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萧昊疑惑跟上他,见他拐上了二楼,进了二楼最深处、最靠里的那个房间。 那房间里放的想来也应当是奇珍异宝,不过萧昊注意到,整个房间里只有正中摆着一个密闭的红木盒子。 苦行僧把它拿了出来,交给萧昊。“物归原主。” 萧昊怔了一下,打开红木盒子,里面是铺的满满的一盒萤石,一块都没有少。 陆小凤好奇地看着里面的东西,迟疑道:“这该不会……是传说中那个……”他话突然止住了,因为苦行僧用的四个字是“物归原主”。 陆小凤去过无业的庙,也远远见过那些被供起来的肉身舍利,他要是没看错…… 陆小凤觉得自己一定是搞错了什么。 无业大师的舍利世人供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被掉包呢……他有点想笑,但又觉得莫名有点笑不出来。 萧昊到底是谁?陆小凤愈发想不明白了。 萧昊沉默地看了半晌,诚恳谢道:“……有劳。”他的燃木碎成了那么多块,能这么完整的收回来,还真是意料之外。 苦行僧什么也没说,转过身默默走远,好像已经不再想同他们搭一句话。 萧昊将那些萤石回收,跟陆小凤一同走出白石屋,屋外是高寒却带着点明媚的昆仑天光。不见天日地闷了一天一夜,这一走出来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萧昊注意到他的插件上多出了很多名字,他和陆小凤一踏出这里,就收到许多来自暗处的视线。 萧昊刚要提醒陆小凤,可能有想要劫财的人,就见一个穿着雪白衣衫的负剑少年人从山坳入口那里走了进来,正和他们撞个正着。 ……宫九。 萧昊和宫九视线撞在了一起,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宫九身量要比小皇帝高不少,而且眼神锐利如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冷酷的气场,看上去倒像个大人。萧昊看到他轮廓优美的脸上露出了一瞬间的茫然,随即很快就被主人收拢了回去。 萧昊犹豫地抱着琴,对于这种有点莫名的遇见,一时竟然不知道是该先问好,还是该冲上去打。 正常人会自己偷了东西还送上门来吗? 太平王世子殿下的路痴到底还有没有的救? 萧昊觉得皇室的教育十分堪忧。 宫九倒是反应挺快,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转身,好像根本没看到他们、而自己只是走错了路似的,打算就这么离开。 萧昊立刻条件反射在他脚底铺了一圈迴梦逐光。 宫九盯着脚下的圈看了许久,竟然不跑了,直接停下了脚步。 萧昊蹑云追过去,琴揽在怀中,淡淡问道:“世子怎么不走了?” 宫九静静地看着迴梦逐光的光圈,回道:“这个纹路的圈跑不掉。” 萧昊奇了一下,挑了挑眉。宫九一直藏在他们后面,他和木道人的打斗想必是看了全套的,但萧昊没想到宫九的脑子竟然这么好用,只看他用了一遍,就认出了他技能的功用。 萧昊脸上带上了笑意,看起来丰神如玉,仿佛春风拂面,眼神却冷的像是昆仑山巅的白雪,“既然世子知道,那还请把偷走的东西还回来!” 宫九从怀中掏出一个蓝色的布包,答非所问摇了摇对萧昊道:“它怎么打开?” 萧昊看着那个原封不动的梨绒落绢包,有一瞬愣神。 宫九道:“剑劈,火烧,水浸,撕扯,这东西竟然完好无损,你能打开它?” “……”萧昊突然想给系统的保密工作点个赞了。 “还有个奇怪的声音一直在对我说话,说什么……‘绑定物品无法使用’。” “……”萧昊决定收回夸系统的话。 他手搁在了弦上,盯着宫九道:“不问自取是为盗!” 宫九看到他的动作,眼神中竟然燃起了一点难以分辨的兴奋,奇异地对萧昊冷笑道:“你抢回来试试。” 萧昊早把技能捏在了手里,宫九话音刚落,弦声就带着劲气飞射出去。陆小凤看到萧昊动手,下意识地就开始捂耳朵。 在外面看起来要比在昏暗的密道里更加能捕捉萧昊的一举一动,陆小凤捂着耳朵,心中飞快地筛选着自己知道的江湖上用琴的人,想找出萧昊的武功出处。 萧昊注意到陆小凤,内心汗颜了一番,随即切了高山流水,任性地把输出的音波全部改成了宫调。 这么些年,虽然琴技自认达不到顶峰,但好歹也是经过名师指点,又有上古天界第一乐师熏陶,万花时也认真钻研了数十年,要是因为弹棉花被人当成不善音律之人,未免太掉逼格。 他手下弹出的宫音还是隐隐漏进陆小凤被堵住的耳朵,陆小凤本以为还要遭受一番弹棉花的折磨,细听却才发现,这次萧昊弹的琴声竟似乎有些旋律。 音律之道博大精深,就算只弹宫调,萧昊也能让它们成为曲子,不然白瞎了那么多年修养熏陶。 这曲子唤做移宫变奏曲,所有变奏均以清角为宫,正是“移宫成曲”,连续不断的同主音调式转换中,变奏成趣,别有韵味。 陆小凤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突然有些明白了萧昊为什么要弹那么难听的声音出来。 他要是一边跟人打架一边弹好听的曲子,对方一定以为萧昊是在轻视他,他弹得越精彩、越优美,对方的愤怒就越盛,还会留下被戏耍的不好印象。 陆小凤向宫九投去同情的眼神,觉得这少年人可能会被萧昊刺激地大受打击。 然而他所看到的景象又令他分外吃惊了,宫九对萧昊的攻击几乎不做躲闪,任那些弦劲割破了衣衫,脸上甚至还露出了欢愉的表情。 他听到宫九低低笑着,像是痛苦态弯腰抱着自己,脚下的步子却不含糊,总是险险躲过最致命的伤害,口中道:“啊……你的真气在我脏腑里横冲直撞……” 陆小凤心中升起一个奇异的认知。 萧昊做好攻势,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平沙,却恍然看到宫九眼中闪着晶亮的光,期待又邪恶地看着他。 “对,就是这个!快……进入我的身体。” “……” 萧昊的平沙落雁怎么也扔不出去了。 “不要停……不要停……来啊,支配我啊。” 萧昊面无表情地抱着琴,默默打断了自己的读条,在心里喊了一百遍MMP。 171.名士风流复长歌·十七 宫九从出现开始, 就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 活脱脱一个冷酷高挑的少年,路痴主动送上门来这个属性,还平添了不少呆气息,萧昊一时也就没把他本来就是个抖M的事情放在心上。 事实证明,抖M什么的,根本防不胜防。 萧昊木着脸看着宫九在他面前乞求, 而从他已经划破的衣衫里, 那些有些刺目的伤痕正在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复原。 要不是萧昊知道宫九体质异于常人,他一定会怀疑这是不是也是哪个开了挂的bug一样的存在。 “用力……用力打我,快打我。” 萧昊后退了几步,和目瞪口呆的陆小凤站到了一排。 陆小凤半张着口指着宫九,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宫九蜷在那里,dot的时间已过, 他体内的劲气不再搅得脏腑疼痛, 眼中盛满了欲求和渴望:“不要停……” 陆小凤有点不适, 对这种诡异又邪恶的场面,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萧昊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若不给他满足,他不会恢复正常的。” 宫九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拉住了萧昊的下摆,渴求道:“再来……” 萧昊深吸了一口气,幸好石之轩不在这里, 不然看到这副场面, 宫九只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皱着眉头, 冷冷对宫九道:“我让世子爽一次, 世子乖乖把梨绒落绢包还给我。” 宫九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这正是他想要的,那个包裹打不开,与其烂在他手里成个废物,不如让萧昊打开它,看看里面有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他热切地点头道:“我答应你,你快来……不要停……” 萧昊抬起手,在半空中顿了许久,才迟迟弹起了宫商角。 宫九不躲不闪,正从中获得发泄的满足感。 萧昊知道周围有不少人盯着他们,被人看到这尴尬的场面,真不知那些围观的潜伏者们会怎么想。 为了速战速决,萧昊干脆利落切了阳春白雪,站桩撸,把宫九揍得连连叫好。 待他们终于发泄完,两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衣衫全被汗水浸湿了。 【叮!您与侠士宫九的友好度已达莫逆之交】 【叮!恭喜侠士达成隐藏成就·调.教高手:干!不要怂!】 “……系统你闭嘴。” 【……噗嗤。】 陆小凤早就转过身去不忍直视,同情地拍了拍萧昊的肩膀,“先生……辛苦了。” 萧昊瞪了他一眼,陆小凤忍俊不禁岔开话题道:“你方才唤他什么世子?他是宫里的人?” 萧昊点了点头,“他是太平王世子,不过没有陛下的旨意,他是不能擅自进京的,所以我并没有见过他几次。” 宫九此时已经收拾好了形容,除了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颇为辣眼睛,身上的伤痕已经全好了,发髻也梳理地一丝不苟,又是个自负冷傲、眼神如刀的优秀公子。 他十分信守诺言,大方递出了梨绒落绢包道:“还你。” 萧昊挑了挑眉,接过他手里的包裹,重新放进背包栏。原先在那个包裹中的东西一件也没有少,全都好好地躺在里面。 宫九见他竟然没有检查包裹就直接放进了怀里,略微有些惊讶,“你不看?” 萧昊勾了勾唇角道:“我已经看过了。” 宫九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兴味。 他很少对什么人或是什么事感兴趣,就连男人们普遍喜欢的吃喝嫖赌,他也都没有兴趣。但萧昊,确实让他有了些许探知的念头。 嗯……绝不是因为这个人操纵内力在身体里游走的感觉太过与众不同了。 他是一个天才,再难的武功到了他这里都能一学就会;而世子的身份又给他带来了无上的尊贵,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他都可以轻易得到。所以只有在自虐的时候,他心中无处发泄的欲望才能得到真正的满足。 但这种欲望是会成瘾的,为了抑制这种近乎变态的欲望,他瞄上了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的秋水长天戒。 若那东西真能让人心思清明澄澈,倒能助他一臂之力。 只是宫九没想到,这宝藏自己竟然连打开看一眼的法子都没有。 他并不相信鬼神,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声音,确实令他好奇。 现在,他已经无所谓什么戒指了,他已经得到了太多的东西,既然宝藏和他无缘,他也不缺那点金银。 他发现了一个能够让他充分发泄、而且又不会用畏惧或者恶心的眼神看着他的人。 这简直是个惊喜。 跟这一点比起来,戒指拿不到根本没什么所谓了。 萧昊并不知宫九心中所想,他莫名其妙的看着“宫九加入队伍”的系统提示,有点懵逼。 太阳转到了头顶,带来一丝暖意,四周的山林中弥漫起飘飘忽忽的白烟,萧昊神色一凛,飞快地吃掉了之前揍宫九的时候顺手放在身边的那个存档的影子,解掉了身上的debuff和各种状态。 他屏住呼吸,刚想提醒身边的陆小凤,却见陆小凤和宫九已经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萧昊眯起眼睛,看到林中那些人慢慢朝他们接近,他反手把琴剑收进背包里,装作也中了迷烟,眼睛一闭倒了下去。 有人拍了拍他的脸颊,啧啧叹道:“要不是亲眼所见,我可真不敢相信名满天下洁身自好的萧大学士竟然还喜欢这么重口的……” 他身边的人笑骂道:“我看着旁边那小子的时候,我也都想打他!这些王宫贵胄的喜好,我们可搞不明白,你看萧大学士手脚僵硬的模样,怕也是没见过这么浪的人。” “少贫嘴了,赶紧干活!我们把这么肥的羊绑了回去,教主必会记我们大功一件。” 萧昊察觉到有几个人把他搬进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硬东西里,周围摇摇晃晃地,好像已经开始移动。 这隐约……是个棺材? 从脚步声,他不难猜到陆小凤他们二人应当也被扔进了同样的东西。 这些人要带他们去哪儿? 萧昊感到疑惑。他们在明教光明顶旧址门口中了埋伏,竟没有一个明教弟子上来搭救,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在棺材里颠簸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总算被搁置下来,萧昊听到他们将陆小凤和宫九抬到了别的地方,似乎是把他当成了明教的头领格外照顾。 一个有些年长的陌生声音道:“跟他一起那小子全身衣服破破烂烂的,教主见了恐怕觉得伤眼。衣服那个样子,穿了也跟没穿一样。这些人狡猾极了,不如把他们扒干净,也免得藏什么暗器毒药,给教主添麻烦。” “还是长老考虑的周到,我们这就去办。” 萧昊听得那人走远,应话的人走到了他的旁边,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衣领。 萧昊立刻从棺材中坐起,疏影横斜瞬间释放,飞快地瞬移到了那人的背后,琴匣抵住那人的后颈道:“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那人没料到萧昊竟这么快就醒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萧昊手下用了几分力,冰冷的琴匣贴近了些,威胁道:“说!” 那人犹豫道:“这、这是罗刹教总坛。” 萧昊顿了顿,干脆利落拍晕了这个喽啰,抱着琴小心向外走去。 罗刹教……西方魔教么。 难怪,这些人埋伏在白石屋外面,恐怕是打着他们一挖到宝藏出来就截胡的主意。 西方魔教神秘莫测,始终没有人找到过他们总坛所在,这次既来了,还是不要浪费。 萧昊弄清了所处的状况,想到之前在苦行僧那里看到的卷宗,决定借此机会到玉罗刹面前去跟他谈谈。 卷宗上说,西方魔教和明教已经互相打了几百年。这一开始结下的梁子,是阿修罗尊者和萧昊的恩怨,如今牵扯到两教,后人却要被前辈的仇怨拖累,无休止地斗争下去,萧昊觉得他得帮明教做点什么。 明教已经没落到了这等地步,西方魔教再这么打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让明教走向灭亡。阿修罗尊者死了那么多年,他想靠延续的势力覆灭明教,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萧昊抱着琴,默默把奇穴切了长清,开着徵音一路群攻,清理掉大大小小的魔教教众,像一尊从天而降的杀神似的,在西方魔教总坛掀起轩然大波。 总坛里的教众大多地位都比较高,能有幸得见教主真身的人武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他们一拥而上,在萧昊面前,却好似一点儿都施展不出来似的。不管是他以琴为武器的武功,还是这汹涌澎湃的内力,都让魔教的教众们心惊胆战,不敢与之匹敌。 萧昊衣袂纷飞,青光带着弦影在教众之间游走,神色冷淡,像是空谷里破石而出的修竹,又像是落雪不惊霜颜的亭亭松柏,没有人能阻碍他前进的脚步,但却没有一个人真的受到特别严重的伤害。 萧昊的内劲最多在他们体内闹腾个十几息,就会平复下去,就像这个人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如剑如锋的清冷中带着一点如琴如水的温润。 几位长老虎视眈眈地站在总坛大殿门口,如临大敌。 其中一位对玉罗刹紧张道:“教主饶命!我也没料到他竟有这样的武功!我们明明已经将他擒住了,想孝敬您老人家的……” “无妨。”玉罗刹全身都拢在无法查探的黑雾中,就连声音也是神秘莫测、难以判别的,他似乎低笑了两声,极为淡定地对几位长老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亲自会会他。”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玉罗刹是生气了还是没有生气。 萧昊已经收拾完不长眼冲上来的教众们,悠悠站在门前,对玉罗刹道:“玉教主请我来做客,想来已经备好了酒茶?” 172.名士风流复长歌·十八 玉罗刹一旦下了什么决定, 任何人不能质疑反抗, 几位长老纵然知道玉罗刹武功高深莫测,萧昊未必就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也依旧难免忧虑。 他们犹犹豫豫走出去,很有些不愿。 萧昊杀到这里的架势实在太有震慑力,他们没有防备之下被人直捣总坛大殿,传出去不免让人笑话。玉罗刹和萧昊独处一室, 要是万一连教主也折进去…… 几位长老一合计, 还是听听墙角罢,真有情况也能照应一二。 他们虽然并不全都忠心于玉罗刹,但对这屋内的情形,却都万分好奇。 一个是明教深藏不露的头目,一个是西方魔教的掌权人,这两个人见了面, 没有剑拔弩张, 看上去竟反而颇有几分淡定和谐, 他们俩究竟会说些什么? 门外的人竖起耳朵, 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萧昊对玉罗刹这种直来直去的处理方式很是受用。 玉罗刹走近了他,却又和他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刚好在萧昊的技能范围外,又不至于显得太过疏远防备。他开门见山, 一眼就看穿了萧昊: “你有话要同我说。”他用的是肯定句。 萧昊心头升起几分赞许, 玉罗刹不愧是一教之主, 轻易就拿捏住了他的态度。他知道西方魔教和明教积怨已久, 要想解决这个恩怨不是他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但关键还是在于玉罗刹怎么想。 他希望得知玉罗刹究竟是遂着先辈的夙愿行事,还是真和明教有什么仇恨,这很重要。 他想了想,状似闲谈道:“玉教主对戒指还喜欢么?” 玉罗刹肩头耸动,在一团黑色中渗人地笑了起来,“明教的朋友送的戒指,怎么能不喜欢?” 萧昊听出他言外之意,叹了口气道:“这其中恐怕有误会。” 玉罗刹冷哼一声,反问道:“你难道想对我说,它不是给我准备的?” 萧昊忽觉这个话题不能按这个势头走下去,不然恐怕不欢而散,立刻正色道:“若没有这个戒指的事情,玉教主也会对明教这般态度么?” 玉罗刹转过头来,罩在黑袍中浓浓的黑雾让人看不出一点人形,但萧昊能够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戏谑。 “明教丧家之犬,根本入不了我的眼。” 萧昊舒了一口气,还好,这样的话倒还有谈判的余地。 看来玉罗刹并不怎么把祖宗规矩放在心上,要不是秋水长天戒的事情和明教结下了梁子,让他误以为明教是故意算计他,恐怕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处处针对明教。 他于是展眉淡笑道:“玉教主这话让我真惭愧,您嘴上说着喜欢,还不是转头就扔了那戒指?” 玉罗刹冰冷地看着他,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萧昊身上,让他后背都生出许多汗来。“你就这么好奇我的真面目?” 屋外,听墙脚的几位魔教长老云里雾里,总觉得他们预想中的里面应该乒里乓啷大动干戈的场面完全没有发生,反道像老友对话似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怎么觉着,咱们教主跟萧大学士,是不是认识啊?” 一长须长老吃了一惊,连忙让那白眉长老噤声,“嘘,可别乱讲,教主怎么可能认识明教那些神神叨叨的魔头!” 另一位苦瓜脸长老也凑了过来,阴阳怪气道:“你听他们闲聊谈天似的,什么‘你有话对我说’、‘明教的朋友’,听上去这萧大学士还送过信物戒指给咱们教主,还是特意给他准备的,他们俩这……怕还不是一般程度的认识吧?” 白眉长老道:“可不是么。听他们说话的这个内容,咱们教主该不会……”他止住了话头,挠的其他几个长老心痒痒。 “该不会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白眉长老拧着眉道:“这……哎,咱们教主说话阴阳怪气的,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听起来也总像凶言,我不敢妄自揣测教主心意,还是再听听罢!” 众人于是又贴耳去听。 屋内传出萧昊如冰击玉的声音:“我知道你为什么抓我,但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玉罗刹把他当成了明教中类似教主或是使者之类的头目,但凡跟明教有牵扯的,他都不遗余力地想要除掉。 玉罗刹好像听见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阴阴地笑了好半晌道:“原来我看起来很蠢?你不必骗我,我知道你是。” 萧昊无奈地摇了摇头,“玉教主这么处心积虑穷追不舍,就是为了杀了我,毁了明教?” 玉罗刹好似已经没了什么耐心:“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门外的白眉长老倒抽一口凉气,眉头纠结成一团。他将几位长老凑到一起,低声慌张道:“完了完了,恐怕我想的是真的!” 长须长老道:“你听出了什么,快说!” 白眉长老苦着脸分析:“咱们教主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是我们也见不到他的真面目,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我听他们的对话,他们搞不好是一对怨偶!” 几位长老纷纷色变,吹胡子瞪眼地鄙视他,摆手道:“呸,你都在想些什么,这怎么可能!” 那白眉长老摇了摇头,认真道:“你们听我分析。他俩见面第一句话是‘你有话同我说’,这说明咱们教主和他很熟悉啊,而萧大学士也没有否认,反而问起了送给教主的戒指他喜不喜欢,这对话里亲昵的态度,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苦瓜脸的长老一点也不信,嘲讽道:“这能说明什么,咱们教主的语气凶巴巴的,哪有半点亲昵。” 白眉长老却道:“此言差矣,女子一向口是心非,咱们教主……性别模糊。你想,他同教主说‘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咱们教主说‘你不用骗我’,萧大学士又说教主对他‘穷追不舍’,搞不好教主和萧大学士是老情人,但萧大学士没见过教主真容,不愿接受这份心意,加上他们身份特殊,所以教主才借题发挥,同朝廷和明教纠缠起来。” 长须长老瞠目结舌,忽然道:“你们还记得教主是什么时候开始不遗余力攻打明教的么?” 一长老迟疑道:“好像是教主从明教贼窝带回了一个戒指,还有明教贼子冒充教主,当时弄得教中大乱。” “正是!”那白眉长老拊掌道:“恐怕那就是他们方才说的信物了。” 众人恍然大悟,竟觉得有几分道理了。 “萧大学士和教主之间恐怕有什么解不开的误会,这才激怒了教主。明教和我们的仇怨隔了这么多代,早就打厌烦了,难怪教主一直不把我们的劝和的话放在心上,她是诚心想引起萧大学士的关注啊……”长眉长老这番话,已隐隐开始把玉罗刹当做女子了。 谁让玉罗刹整日把面目伪装在黑雾中,这些教众平日里也没少好奇教主到底是男是女是美是丑,这回让他们逮住玉罗刹的八卦,一个个眼睛都发着精光。 因教主一人喜怒连累那么多教众和明教纠缠不休,这结可真难解。 外面忽然传来嘈杂之声,几位长老神色一凛,齐齐走出去问道:“发生何事?” 一教众来报:“明教的人攻上来了!” 长须长老脸色一变,惊呼道:“坏了!是我疏忽,他们定是跟着抬棺材的人摸到这里的!” 苦瓜脸长老猛地按住了他,深思道:“不行,我们此刻不能和明教打起来。” “为何?” 他道:“咱们少教主的来历,你们有谁知道?” 众人纷纷摇头。 那苦瓜脸长老道:“教主之前带回少教主,什么也没说,只说这是她儿子,对他倍加宠爱。你说她一个人,怎么生的出孩子?这里面那位……搞不好就是咱们少教主的生父。” 白眉长老惊道:“不愧是教主!得不到萧大学士的心,就强了他生了个儿子!” “难怪……哎,这么多年教主独自抚养少教主长大,真是令人心疼啊。” “少教主虽是个纨绔,除开长得圆润了些,其实模样也是十分不错的,看来是萧大学士的功劳。” 这几位长老中,难得还有一位脑子清明些的,看他们长吁短叹,忍不住道:“你们认真的吗?”他的话埋在一群耸动的人头里,完全被无视了。 苦瓜脸长老道:“若真是如此,我们此刻决不能和明教打起来,要是他们伤亡了,萧大学士愤怒下同教主动起手来,咱们少教主是没了爹还是没了娘都不好啊!” “甚是!我看萧大学士对教主也不全是没有感情,要是他们话说开和好了,咱们这些属下结了仇怨,也是给他们添堵。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 “快,去吩咐外面的人,停战避让,暂时不要和明教起冲突!” 那弟子领了命令,立刻跑去传令。 明教忍气吞声,找到了西方魔教的总坛才一举动手,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然而这攻打却比预想中轻松太多,他们谨慎地停了下来,担心有诈。 陆小凤全身上下被扒地只剩一条裤衩,看到明教弟子前来相救大喜过望。 他刚才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知道萧昊一人杀去见了玉罗刹。论武功,谁也不知道玉罗刹究竟强到了怎样的地步。陆小凤担心萧昊,心急不已。 明教弟子找来了他的衣物,他顾不得穿,从那里面翻出聚义令来。 他记得萧昊说过,不管身在何处,只要用了它,萧昊立刻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萧昊现在真的独自在面对玉罗刹,那不管是生是死,都得把他赶紧揪回来。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把内力灌进了聚义令里。 聚义令在他手中碎裂,一阵白光过后,他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 石之轩。 173.名士风流复长歌·十九 萧昊此刻正忙着跟玉罗刹谈判, 哪顾得及陆小凤。他看到队伍里的陆小凤是满血, 猜测他可能是担心自己安危才用了聚义令,遂拒绝了陆小凤的召请,密聊跟他报平安道: “陆兄,我没事,你先顾好自己,不用管我。” 陆小凤愣住了。 为什么出现的是石之轩? 他不知道聚义令的召请其实是召请在线的帮众, 他使用聚义令的时候, 石之轩和萧昊都能够收到提示。 而当陆小凤听明白萧昊说了什么之后,心中忧虑更甚了,担心萧昊是怕他也跟玉罗刹对上,才故意这么安抚他。 不行,情况紧急,他不可再令萧昊分心!还是尽快带着石兄去帮他才是! 石之轩古怪看着只有一条白裤衩的陆小凤, 皱眉道:“……你为何不穿衣服?” 陆小凤这才觉出尴尬, 赶紧胡乱套了套:“我们三人被他们绑来的时候被扒光了, 让石兄见笑。” 石之轩周身气场变得十分危险, 陆小凤下意识地打了个抖。“你们三人都……?” 陆小凤愁着脸点了点头,急切对石之轩道:“先生处境危险,我们速去助他!” 石之轩控制着最后一丝理智问道:“他在何处?” 陆小凤迟疑道:“似乎在总坛大殿?” 旁边一位明教弟子来报,说罗刹教的几位长老都来了, 似乎想和他们谈谈。陆小凤眼睛一亮, 拍手道:“这些人必定知道路!” 石之轩跟着他们见到了那一帮神色尴尬的长老, 陆小凤也已经穿好了衣服。石之轩懒得废话, 以一种肉眼根本捕捉不到的速度擒住了其中一位长老的脖子,将他提起来问:“阿昊在哪儿?” 众人齐齐色变,谁都没料到石之轩竟会突然出手,而且武功高到了这种地步。 被他擒住的长须长老根本说不出话,双手紧紧抓住脖子,脸色涨的紫红,青筋都爆了出来。 陆小凤赶紧劝道:“石兄!你下手轻点!” 几位长老被骇得心神俱裂,谁也不敢说话,白眉长老瞧见石之轩手上那枚指环,“咦”了一声。 他想到石之轩刚才的称呼,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赶紧道:“阁下有话好说!你是不是同萧大学士有什么关系?” 石之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怒自威。 白眉长老全身都是冷汗,根本克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本能,眼前这个人比教主还要可怕!他颤巍巍道:“教主和萧大学士正在大殿谈话,并无危险,阁下可以放心!” 石之轩这才缓缓把长须长老放了下来。 长须长老拼命喘息着,在石之轩的重压下根本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满心都是恐惧和战栗。 白眉长老道:“教主和萧大学士好事多磨,阁下……” 石之轩眉头一皱,喝问道:“什么好事多磨?” 白眉长老腿一软,把他们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 石之轩脸上没有了笑容,眼底像是酝酿着最深的风暴。 萧昊每次破碎虚空后总能找到新的躯壳,可是在他附身上去之前,谁也不知道原主发生过什么。 就算是这个身体的情债,石之轩也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 不论是阿昊,还是阿昊用过的身体,都容不得别人染指。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从众人的眼前消失了,而在他消失的同时,大殿被气浪轰开的破门声就相应传了过来。 苦瓜脸长老一捶手心,恍然大悟:“我说那戒指怎么那么眼熟!那不正是教主上次提到的明教的那个吗!” 长须长老大口呼吸着道:“坏了,这新欢旧爱一齐上阵,教主处境不妙!” 陆小凤还没从他们方才那一番言论里回过神,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们,觉得脑子已经没办法分辨他们口中的是谣言还是真实了。 但他知道,石兄愤怒起来,可真的没人能预料会发生什么事。 他心急火燎地对那几个魔教长老叹气:“你们这回可闯了大祸!”话音未落就已经朝玉罗刹和萧昊所在的大殿冲去。 萧昊刚和玉罗刹努力谈着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就忽闻身后劲气破空之声,他猛地回头,一缕风从他面前拂过,扬起了他颊边的发。 萧昊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地朝风去的方向转过头,玉罗刹反应极快,迅速在面前结成了防御的黑雾,但还是被石之轩掀翻了出去,重重撞在大殿的圆柱上。 萧昊对这个展开是懵逼的。 他不知道石之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他好不容易和玉罗刹把话说开,让对方明白戒指的事情真的是自然灾害不是明教故意设计,而转眼石之轩就把人打了,这该怎么收场。 理智告诉他,他必须阻止石之轩,他看得出来,石之轩好像非常生气。 石之轩可是破碎虚空境界的高手,更遑论那夜文华殿中他引来了天雷,萧昊怀疑他已经半只脚踏进仙神行列了,凡人的玉罗刹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当机立断蹑云冲上去,拦住石之轩道:“之轩!等等!” 石之轩看到他衣服完好,心中莫名舒了一口气,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过玉罗刹。 多年求而不得?得不到心就强了阿昊的躯壳生了个儿子?? 呵。 管她什么真情人假情人,死人是没精力谈情说爱的。 石之轩在萧昊面前一直是温情乃至乖顺的,久而久之萧昊几乎都要忘了他本就不只是个潇洒优雅的花间风流客,更是冷酷无情的补天阁杀手。 他可以花前月下旖旎风光,也可以谈笑晏晏间杀人狠绝不留情。 萧昊幽幽叹了口气。 这个邪王呀……石之轩不惜放下了曾经舍弃一切去追逐的天下和一统圣门的男儿壮志,来追逐他的脚步,陪他生陪他死,而他好像,为这个人做的太少。 他不知道石之轩为什么动怒,但不难猜到一定与自己有关。 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只会像一座高高在上的冰山,做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冷眼旁观,离群索居。 这样的认知让萧昊的脸皮都不禁有些发烫,他清楚的知道石之轩在对待自己上的特别,也一直无形地在受到这种特别的照顾。 但他却从未对此做出过回应。 尽管石之轩说过,维持现状就好,但萧昊觉得,这似乎是一种不公平的关系。 想想这些年石之轩所做的一切,好像确实也没有什么可逃避的,萧昊觉得自己其实内心对他并不抵触。 要说之所以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应,大约是萧昊自己身为一个大老爷们儿,该怎么去接受来自另一个大老爷们儿的纵容和温宠,他实在不知道。 仔细想想,在他和石之轩之间,本就不存在什么谁宠谁,两个都是顶天立地的真男儿,旗鼓相当,各有千秋,没有谁强谁弱谁技高一筹谁曲意迁就。就像他背上背的琴和剑,藏锋时弦歌护剑,出鞘时剑锋护琴。 他约束着石之轩的杀业的同时,石之轩也在填补着他那点儿在和平年代长大的、不愿沾染杀戮的心慈手软。 也许……他让石之轩太没安全感了。 意识到这一点,萧昊突然笑了起来,是了,自己可能把石之轩憋坏了,以至于这个人现在绷到了极致,一点火星都能把他引燃。 他把琴抱在手中,眼看着石之轩完全压着玉罗刹打,而玉罗刹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减轻自己受到的伤害,默默对着石之轩读了个平沙落雁。 不管怎么说,先让他冷静冷静。玉教主武功过人,能在石之轩手下撑这么多个来回,萧昊已经对他刮目相看了。 石之轩看到玉罗刹拿出那根绿玉魔杖,神色阴沉地像是暴风雨降临之前的大海,暗潮汹涌又深藏着令人可怖的危险。 这姓玉的就是靠这东西控制了阿昊的身体? 它勾起了石之轩多年前在光明顶密道里的遭遇,让他面色可怕极了。 今时不同往日,他一掌推出,掌锋劲气将玉罗刹的绿玉魔杖中倾泻而出的邪气尽数震退,随即气环接连而出,千变万化,每一个气环皆令人防不胜防,玉罗刹连连后退,绿玉魔杖更是在这霸道的劲气中“啪”地破碎。 玉罗刹在这种时候依然勉力维持着周身的黑雾,他注意到了石之轩手上的戒指,从未体验过的危机感令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紧张又令人兴奋。 石之轩毁了绿玉魔杖,见玉罗刹竟躲过了他这一式“以虚还实”,身法飘逸似鬼魅,掌影化作漫天指影,每一点都仿佛力逾万斤,朝玉罗刹劈头盖脸地压了下去。 玉罗刹自知无力闪避,却依旧拼尽全力用一种损伤最小的姿势硬接这一击。 预想中的伤害没有落到身上,他看到石之轩诡异地凝滞在了空中,指力也没有倾吐出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但确实没有静止,门外冲进来一人,正是陆小凤。 陆小凤一眼就看明白了殿内的情形。 他竟又一次低估了萧昊。 陆小凤看得出,玉罗刹在石之轩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萧昊竟能压制石之轩。 这个盛怒之下的绝世高手,别说牵制他的行动了,光是面对都不敢想象,但萧昊的存在就像是在跟陆小凤讲个笑话似的。 陆小凤觉得萧昊可能就是用来刷新他对文弱读书人印象的吧。 看上去的弱不禁风都是幻觉,读书人里也有根本不输给武将的大杀器。 他感慨万千,突然有点心疼玉罗刹。 所爱之人不爱自己,而且还有这么凶神恶煞的一个情敌,在这种危机关头,还能维持着最后的骄傲与比自己强大百倍的情敌殊死搏斗。 陆小凤忽觉玉罗刹这等奇女子,即便江湖闻其名而色变,似乎也很值得……嗯……交个朋友。 174.名士风流复长歌·二十 陆小凤看到石之轩从空中落了下来, 尽管背对着他, 他依然能感受到石之轩身上那种压抑的濒临爆发的情绪。但与之完全相反的是,石之轩正违背着身体本身的意愿,一步步离开玉罗刹,向后退去。 萧昊走到了他的身边,按住了他,抱着琴安抚道:“之轩, 你冷静点!” 石之轩眉头紧锁,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他似乎感觉到萧昊和他的身体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就像是…… 就像是萧昊的灵魂跑进了他的身体里似的。 这种认知让石之轩放下了抵抗的念头,他担心自己贸然抗拒这种控制,会给萧昊带来什么麻烦。 此时外面的众人也赶了过来,明教弟子们, 西方魔教的长老们, 全都一股脑挤在了大殿中。 那几个长老看到殿内的情况就是一阵惊呼, 连忙道:“萧大学士!捉你来是我的不对, 可你千万不要责怪教主啊!教主这么多年抚养少教主何其不易!” 萧昊操控着石之轩,不让他乱动,疑惑道:“少教主?”玉天宝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们在说什么? 一矮个子长老道:“教主处处与明教为难,也是因为萧大学士你啊, 你们有什么不能说开的误会, 要这么大动干戈!” 萧昊茫然道:“这……其实方才我已经同玉教主将误会讲明白了。” 陆小凤闻言舒了一口气, 对暂时还不能动弹的石之轩道:“石兄啊, 你可听见了,他们已经讲清楚了,没有危险了,你可千万不要再动气!” 石之轩冷冷看着他,也回不了话。 玉罗刹伤得不轻,但他很快就站定,让人瞧不出一点狼狈之态,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重重黑雾之下压抑的怒气。 萧昊立刻向他道歉,切了奶将他血条奶满,好言道:“玉教主,之轩是担心我的安危,还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同他计较。” 玉罗刹被他救了一命,又治好了身上的伤,饶是一肚子窝火,暂时也不好发作。 他忌惮石之轩的武功,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和明教不死不休,但萧昊的态度又令他回暖了几分,理智也回到脑中。石之轩来历不明,若是明教的高手,就凭这一个人,就足以端了西方魔教。 星子不可与日月争辉,他虽咽不下这口气,但他眼光毒辣,也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什么叫不要自找麻烦,不要自寻死路。 白眉长老看到萧昊给玉罗刹治疗,当即长叹道:“萧大学士对教主果还是情真意切啊。” 石之轩的脸色更黑了。 陆小凤此时已由不得他不信了,被带歪的思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像真是他们说的那么回事。他细细想来,玉罗刹年纪成迷,萧大学士虽看着年轻,实际按他中第的年纪算,应当也到了而立之年,西方魔教的少教主没准还真可能是萧昊的儿子。 萧昊正要同玉罗刹问问他们方才所议和平共处之事还作不作数,就被刚从平沙里恢复行动能力的石之轩拉住了手腕,轰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说,这姓玉的苦恋你多年,还跟你生了个儿子。” …… ??!!! 萧昊一口气没提上来,整张脸都被吓木了。 玉罗刹……苦恋……他??? 萧昊突然很想知道系统究竟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神奇身份。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后半句是什么鬼?! 和他生了个儿子,那么……玉教主是女人? 萧昊艰难而震惊地扭过头,看向了玉罗刹。 玉罗刹周围的黑雾暴涨,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此刻正处于狂怒状态。 长须长老低声道:“哎……教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揭穿心事,怕是内心极度难堪了。” 陆小凤同情之心更甚,顿觉玉罗刹定是个用重重壁垒将自己保护起来的冷傲女子,不同于那些温言软语的小家女儿,这是个爽利干脆、敢于追逐所爱又无比优秀的女人,比起男子也毫不逊色。谁也不能击碎她的骄傲,哪怕是现在这种尴尬的场面,也要挺立在那里散发威压震慑那些嘲弄她的人。 陆小凤突然就很佩服她。 他无声向玉罗刹投去了一个挺她的眼神,却收获到玉罗刹更加暴怒的冰冷视线。 萧昊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询问玉罗刹道:“玉教主……” 玉罗刹只说了一个字:“滚。” “……”萧昊觉得自己可能要凉了。 白眉长老又在长吁短叹,只是这一次,他还没来及说出口,就已被玉罗刹扼住了喉管。 那黑袍下面露出一只莹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盛怒下的玉罗刹竟连伪装也不做了。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送你去地狱。” 欲盖弥彰。 萧昊觉得玉罗刹可能已经把事情越描越黑,他看到其他长老那副“教主,我们都懂”的模样,就有些无力。 玉罗刹捏着白眉长老的脖子,冷冷从他们每个人脸上扫过,危险道:“都给我滚!” 萧昊深知他们已经彻底惹怒了玉罗刹,但明教的事情到底如何定论,还需讨个准话,他迟疑道:“玉教主,明教……” 玉罗刹道:“你救过我的命,此事我不追究。但若你们现在再不消失——” 萧昊立刻躬身行礼:“多谢!”然后果断拉着一群人麻利出去。 身后是玉罗刹毫不留情的逐客令:“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萧昊知道玉罗刹这次一定气坏了,有口难辨,还堵不住众人脑补,这种境况……萧昊唯有在心中给他点上一排蜡烛。 玉教主好涵养,真男人! 他低声在石之轩耳边道:“你放心,我肯定玉教主对我绝没有那种想法!他们所说不可能的,我觉得玉教主是个男人……” 石之轩沉默地盯着他一言不发,眼中尽是深沉难测的东西,让人看一眼就会掉进深渊。 萧昊想了想,装作不经意拉过了石之轩的手,把他拉出殿外。 石之轩微微一怔,脚便自己动了起来。 明教弟子们跟着陆小凤时就已经听到了萧昊和玉罗刹之间的八卦,但他们对此并不在意,他们只在乎萧昊的指引。萧昊打开了光明顶秘境,还带着明尊化身的球球,他是明尊派来指引他们的使者这点,是绝不会错的。 明教们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他们渴望得到指示。 萧昊道:“我在同玉教主谈话时,已经理清了这些年明教和西方魔教斗争不休的根源原是一场误会。玉教主不计前嫌,不知道明教的各位,能否放下仇怨,化干戈为玉帛?” 领头的那位明教弟子道:“这是明尊的旨意吗?” 萧昊一怔,发现所有的明教弟子都用一种无比晶亮的眼神看着他。这种眼神他非常熟悉,当年做明教圣子的时候,那些教众也是这样狂热又无条件信任的眼神。 信仰这种东西,真的是很奇妙啊。 他摇了摇头,不想欺骗他们:“这是我的一己之私,希望你们休战。” 那弟子笑道:“使者的愿望就是我们愿望,谨遵明尊指引!” 几位长老见双方竟真的握手言和,也是颇为感慨,又迫于石之轩的压力,不敢在他们面前再提玉罗刹和萧昊的事情,只有频频向萧昊投去暗示的眼神。 萧昊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接收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西方魔教走出来的,反正这一遭也算皆大欢喜。 石之轩武功震惊四座,而他又当众平沙了石之轩,这么多人亲眼所见,已经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武功已经登峰造极,天下无人能敌了。 萧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吃醋中的石之轩,唯有在他面前再放得开一点,好让这个人知道,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回应的。 感情的事情还是不要急,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罢,太殷勤了反而让人觉得虚假。 他这么想着。 但江湖却从来不放过他。 江湖中关于戒指与宝藏的事情终于落下了大幕,与此同时疯狂传开的,是西方魔教的痴心人玉教主和当朝内阁首辅萧大人的风流情史。 没错,这次萧昊回到宫中,惊讶的发现石之轩竟帮他把朝中上下清洗了一番,而小皇帝不知怎么突然对石之轩转了态度,夸赞他护驾有功,破例封为太傅。 萧昊这次解决了明教宝藏的事情,还搞定了日夜跟朝廷作对的西方魔教,小皇帝便顺势将内阁首辅的位置交给了他。 萧昊早知有这么一天,倒也没有抗拒这个位置。 江湖传闻,凶名远扬的玉罗刹其实是个女子,思慕萧大人多年,但萧大人心怀天下,对她的感情装作无所察觉。玉罗刹痴情刚直,竟强了萧大人,还生了个娃。 这么多年西方魔教和朝廷作对,就是玉罗刹为了引起萧大人的注意,想让萧大人多看她一眼。 但西方魔教凶名何其盛,玉罗刹更是朝廷通缉名单上的罪犯,他们二人注定不是一路人。 玉教主设计了这出宝藏风波引萧大人出山,可事情实在闹得太大,萧大人为保全玉教主,向玉教主剖白心迹,两人从此约定终生不再相见,一个不负青史,一个永守寸心。 萧大人以社稷之责为重,拒绝痴情红颜,风骨卓然;而玉罗刹痴心一片,更是赢得江湖人垂青。 就连陆小凤也称赞道:“像玉教主那样敢爱敢恨的女子,一生若能遇到一个,真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 仰慕的人踏破了西域的土地,统统被玉罗刹杀了回去,众人更加坚信她是对萧大人坚贞不渝,不愿接受他们的同情。 小皇帝和石之轩看着江湖中最新大卖的话本,两个人的脸,出奇一致的黑。 175.名士风流复长歌·二十一 罗刹教。 玉罗刹思来想去, 导致今日局面的罪魁祸首, 就是不老实的南王府。 若非南王府想谋权篡位,急切地要除掉萧昊,也不会主动来找西方魔教合作,长须长老也不会主动去明教遗迹劫人。 如今教中上下全都认定他是个女人,就算他依然在他们心中有着绝对的威严,但这种以武力镇压来的太平, 根本抵挡不住闲言风语。 尤其几位长老中, 除开对他还算忠心的白眉,对他畏惧大于不轨的长须,其他的几位,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别的心思。 西方魔教强者为尊,教主是个女子,会引来很多脑子有水的人的不服。在这些人眼中, 无论那个位置上的人有多强大多令人恐惧的力量, 只要是个女人, 就是可以搓扁揉圆的。更遑论绿玉魔杖在玉罗刹手中毁了, 他们更有了借口。 玉罗刹对此嗤之以鼻。 他觉得某些计划,可以借这个机会,提前提上日程了。 萧昊虽给他添了个让他愤怒至极的麻烦,但也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捉出教中的异心者。 他立下罗刹教时曾说, 在他百年后, 将罗刹牌传给谁, 谁就是继任教主。而此刻, 他和萧昊公认的那个“儿子”,正是颗上好的棋子。 玉罗刹真正的儿子在出生后的第七天就被他送去给最信任的人管教了,玉天宝只是一个收养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废物。 有这样的舆论,无论他把玉天宝宠成什么样子,外人最多说一句慈母多败儿。 只要没有任何人怀疑玉天宝的少教主身份,这盘棋就可以下得很精彩。 玉罗刹笑了出来,这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以让他肃清教中对他有反心之人,还能揪出将来可能对他的继承者不忠的人,而自己只要继续纵容玉天宝,就足够了。 他会把最干净的大业留给他的继承者。 反正大家同是被舆论黑得糟心的人,不见得谁就比谁更舒坦,就不同那朝臣计较了。 至于南王府…… 玉罗刹冷哼一声,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坑了他,就得做好被坑回来的准备。 * 萧昊不知道石之轩带小皇帝回宫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察觉到小皇帝似乎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小皇帝依然很黏他,也还会对他撒娇乃至撒泼,但似以前那般二话不说就扑上来的情况,好像少了很多。 萧昊并不觉得这种转变有什么不好,小皇帝也有十三岁了,是该慢慢长大了。 他曾怀疑这和某个大醋坛子有关,小皇帝鬼灵精,肯定是不敢跟石之轩较劲的;但看他们相处和睦、师徒情深的模样,萧昊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石之轩的优秀毋庸置疑,小皇帝肯接纳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萧昊都很高兴的。 更令萧昊欣慰的是,小皇帝竟开始不再追着小太监们要戏文话本了,而是义正言辞的接受了石之轩的建议,一同开始抵制那些失实的读物。 萧昊直觉他们俩定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 但他也不主动去问,他们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的。 他解决了秋水长天戒的风波,又独身杀进了西方魔教总坛,差点把人老窝一锅端了,导致如今在江湖中,萧昊的名望已经顶替了原先的木道人,入了江湖顶尖高手之列。 木道人困在那密闭的石室中,没有生还的可能了,萧昊和陆小凤分开时就把木道人的那卷卷宗交给了陆小凤。 陆小凤本就很惋惜玉罗刹,最后他也没机会跟玉罗刹交上朋友,十分受打击,再一看到这份卷宗,原来自己多年的朋友不惜将他灭口也要守住的秘密,竟是一个破戒的故事,而他这么执着的原因仅仅是为了区区掌门之位,陆小凤更加痛心。 木道人为权为财堕落至此,让他不知该失望还是该失落。 反正他心情不怎么样,恨不得每天都把萧昊拉出来喝酒,萧昊虽忙得团团转,却也还是抽出时间来陪他。 石之轩可看不出陆小凤半点心情不好,他只知道这又皮又滑的臭小子每天都像狗皮膏药似的死皮赖脸往跟前送。 跟他一样死皮赖脸的还有个当时被他们忘记、扔在了西方魔教的宫九,这世子常以各种理由偷偷离开封地跑到宫中,用渴求的目光盯着萧昊,挑战石之轩的底线。 而萧昊因为把他忘在了罗刹教,对他颇为歉疚,屡次让着他。 加上宫外还盛传着萧昊和玉罗刹的风流史,石之轩几乎想把萧昊藏进深宫深处,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萧昊实在太能拈花惹草了。 而他本人超长的反射弧对此根本没有自觉! 石之轩很发愁。 他知道自己开始着急了,可他没办法继续控制这种焦躁的心情。 自从西方魔教回来之后,系统奖励了萧昊两套雪河和两件990大战武器,萧昊换上新装备,第一次出现在石之轩面前时,石之轩差点把持不住,想直接冲上去把人给办了。 青衣玉冠,高束的发尾被一支桃木钗固定,裁剪合身的衣料层层叠叠地整理的一丝不苟,一齐裹进青白相间的腰封,显得腰身细致匀称而又不失力量。玉带垂垂,随着他闲庭信步走来而在空中轻轻晃动着,十足的宽明弘润,优雅端方,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桃是风流花,人是风流客。 对石之轩来说,这简直是超纲的暗示。 萧昊背着未央琴,明明对谁都是冷清清的样子,看向他的时候却双目含笑。 他做出邀请的手势,静静看着石之轩。 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 这大好年华,趁着还能再在朝堂中风光几年,不妨放手去施展一番。 萧昊想交托给小皇帝一个完整而清明的江山,同时他也知道,石之轩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太平盛世。 他想邀请这个人,把他心里那张图绘在这座江山上。 石之轩没有丝毫犹豫,接受了这个邀请。 有什么不一样了。 石之轩尽心辅佐着小皇帝,和萧昊一起开始在朝中推行起革新。萧昊严惩朝中办事不力者,革查作风劣迹者,清理鱼肉百姓者,强化边境防守;而石之轩则负责把小皇帝培养成一个足以流芳青史的明君。 这种心照不宣的合作让石之轩意识到,他在萧昊心中的地位有了变化。 这个认知让他欣喜若狂。 冷静和理智又一次回到了脑中,他知道潜移默化、润物无声这一套,到底是有效的。 慢是慢了点,但终于有了收获。 尝到甜头的石之轩,重新把控住了主导权。 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萧昊愈发摸不准石之轩脑子里的想法了,总觉得他好像每天都很高兴,又好像每天都不高兴。 这一晃就是五年,陆小凤在江湖名声正盛,接连破获了几场大案,朋友更是交遍天下。他时常给萧昊带来一些最新的江湖消息,而萧昊则把它们整理成册,亲自写给小皇帝。 没了那些话本的荼毒,小皇帝的脑回路正常了不少,当然,教导他的石之轩也是功不可没。 革新的政策虽然是为了祛除积弊,但到底触及了朝中大批官员的利益,言官们的口水快要把萧昊淹死,每天都有大量弹劾他的奏章被呈上来,今天礼部来,明天刑部来,反正要把萧昊骂个狗血淋头,骂成绝世奸佞。 理由无非也就是那些,什么独揽大权,什么不知洁身自好和江湖女子牵牵扯扯,更有甚者说他和太傅只手遮天玩弄少年天子,从作风到图谋都大有问题。这折子被检查小皇帝功课的石之轩无意中瞧见,亲自上门同那位大人谈了一宿的心,第二天那位大人直接告病在家,连朝都没来上。 只是威逼这等手段毕竟上不得台面,官员们依旧怨声载道。 法不责众,全都在骂萧昊的时候,他们跟着大伙一起骂,就算是皇帝也没办法管束。 反倒是民间的书院学子十分敬重萧昊,在官员们闲着骂他的时候,这些学子把萧昊捧上了天,大夸他是做实事清正廉明的好官。 萧昊知道为什么朝中会有这么多反对的力量,归根结底,宦海是一个权力至上的地方,这些官员读的圣贤书本就是没什么用处的,你不能同他们讲道理,因为他们根本不会理会。他们最大的特长就是用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满口仁义道德,去攻击影响到他们利益的人。 与其陪他们一起唾沫横飞争来斗去,不如一个字来的简单。 打。 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确实吓退了不少起哄的官员。 可惜很快,反弹的劲头就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 萧昊意识到,这些官员背后,似乎有人正在把他们的不满拧成一股绳。 王安是伺候着小皇帝长大的,在小皇帝心中的地位仅次于父母和萧昊,石之轩当初整治南王府势力的时候,王安和南王手下的一两个皇亲毒瘤,并没有得到根除。 并非他放水,而是朝堂本就是一池子复杂的浑水,想要玩儿死什么人,是需要时间的,尤其是南王这种和皇室有血脉关系、又在朝中扮猪多年谨慎非常的人。 萧昊不难猜到这是他们在搞事。 看来之前的警告并没有让他们打消篡位的念头。 祸不单行,在这被满朝合成一气痛骂的时候,又一件让萧昊头疼的事情冒了出来。 司空摘星不知和陆小凤闹了什么鬼,竟潜入了宫中来找他,被王安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地围了起来,还给绑好带走了。 萧昊了解陆小凤的朋友,司空摘星那皮猴根本不可能会被抓到,他会被发现被带走,恐怕纯粹是为了好玩。 这个节骨眼,萧昊只觉焦头烂额。 176.名士风流复长歌·二十二 王安为这个送上门的刺客欣喜若狂。 司空摘星的易容术出神入化, 王安根本查不出这个突然从宫城里冒出来的人是谁, 他的身份、来历、背景,统统都像白纸一样。 只知道他叫陆臭虫,多半是京城哪条街里的黑户混混。 这种人,活着死了,其实都没人知道。 至于他来宫中干嘛的,王安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身份越不好查清, 就越是让王安高兴。 非法潜入宫中的不是刺客就是贼偷, 前者正适合利用,后者则大多见官就怂,略施小计就能让他们乖乖听话。 果然,王安根本没费什么力气,刑具刚摆出来,那偷儿就老实说出了他想听的: “别别别, 我这个人最怕官了, 你们全都是大官, 我惹不起!”他眼睛轱辘轱辘地转, 笑道:“是萧大人让我来行刺陛下的。” 王安简直不能再满意了。 就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第二天,陆臭虫的供词就被呈上了朝堂。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故意栽赃,但文武百官们还是炸开了锅,口诛笔伐要皇帝严加查办, 对萧昊群起攻之。 小皇帝当然相信萧昊是无辜的, 他逐渐长大, 对朝中这些事情看得也愈发清楚了, 这些整日里不干实事只知道背后搞小动作的人,想挑拨自己和先生的关系,未免真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小子。 这种谗言他是不会放在心上,但群情激奋下,未免被说有失公正,他下令让刑部尚书主审此案,自己要亲自在一旁旁听。 刑部的李大人倒是朝中极少数没骂过萧昊的人之一,先前他是户部的主事,萧昊曾找过他为石之轩落身份,后来他被改到刑部,一路升迁。 此人为人正直,不喜阿谀奉承,萧昊被骂成这样,他也没有跟着依附南王府的官员们一起落井下石,朝中虽有许多官员不喜欢他的臭脾气,但对他都还很敬重。 堂审之时,司空摘星被带了上来,王安脸上隐隐有得意之色。他低眉顺眼在小皇帝身后,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作为这件事的被牵连者,萧昊被小皇帝强拉过来,也一起出现在了旁听席。 萧昊从一开始听到陆臭虫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个被抓住的“刺客”一定是司空摘星。他并不怀疑司空摘星偷王之王的职业水准,但大内毕竟不比江湖,东厂更不是什么好蒙混的地方,得知他竟然“招了”,萧昊的第一反应是担心这顽皮的猴精是否受了什么折磨。 可是等人一出现,司空摘星依然活蹦乱跳,看起来精神抖擞,完全不像萧昊预想中的那么可怜,萧昊悬起来的心顿时就落回了肚子里。 系统的备注非常敬业的拆穿了司空摘星的身份,萧昊不动声色,若有似无的看了王安一眼。 王安给了他一个“看好戏”的眼神。 萧昊皱了皱眉,打算随机应变。 小皇帝已经逾十八岁了,身量抽长了许多,往那里一站也是挺拔俊秀,介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身体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和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还有一份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令人凛然生畏的天子威压。 饶是司空摘星这等皮猴,见了少年天子,也束手束脚起来。 李大人清咳一声,朗声问道:“是谁指使你来行刺!” 司空摘星缩着脖子,可怜巴巴地瞅着小皇帝背后的那个身影,嘟囔道:“那个老太监呗!”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王安,王安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这个情况让所有人都有点懵。 王安平时实在太低调,深知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不管官员们怎么听他的话去骂萧昊,他都没在小皇帝面前说过萧昊半句不是。司空摘星这口锅突然扣过来,王安当着小皇帝的面不好发作,顿时气得脸色发青。 他指着司空摘星怒道:“大胆!竟敢当着陛下的面信口胡言!” 李大人挑了挑眉,手掌空按了按,复问司空摘星道:“你昨日呈上的供词可与今日不符,陛下在前,如果说谎就是欺君杀头的罪名。” 司空摘星愁眉苦脸的在地上打起滚儿来,蹲到靠近小皇帝的位置,对他身后的王安道:“王总管,你、你昨天怎么教我的来着?我这一紧张,全忘了啊!这可怎么办!我说不出来要被杀头吗?” 王安:“……” 萧昊忍笑忍得十分辛苦,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绷住自己的冷脸,不要当场笑出声来。 王安面皮子抖动了几下,到底是块老姜,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小皇帝面前,声泪俱下道:“陛下!奴婢对您忠心一片苍天可鉴!此人公然嫁祸老奴,老奴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他说着就看准了小皇帝身后的柱子,作势要撞过去。 小皇帝手一伸就拦住了他。王安从他出生就一直勤勤恳恳地照顾他,这刺客的证词虽然令他意外,但他也不会真的让王安就这么撞死在他跟前。 小皇帝淡笑道:“王总管不必这么激动,你多学学先生,冷静一些,你看,先生也没有寻死觅活的啊。这贼子性格恶劣,不如打一顿,看他再胡编乱造。” 萧昊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在旁边点头。 司空摘星看到衙役们吭哧吭哧扛着长杖围了过来,眼睛瞪成铜铃,急喊道:“王总管!你说好的,听你的话就不打我!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王安怒道:“我跟你说过什么话!” 司空摘星苦着脸喊道:“你让我说是萧大人派我来刺杀陛下,还说我照办了就不打我,还要给我一千八百条蚯蚓,让臭虫一边翻跟头一边把它们都吃下去!” 萧昊快要忍笑到内伤了,这司空摘星真是个活宝。 王安大概这辈子也没有遇到过这么尴尬的场面,脸上又青又红又白,好不精彩,“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吃蚯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司空摘星却一本正经道:“这蚯蚓是给大臭虫吃的,可不是给我吃的。” 萧昊知道他嘴里所说的大臭虫是谁,陆小凤天天骂司空摘星是捣蛋猴精,司空摘星就骂陆小凤是吃翔臭虫。 萧昊哭笑不得,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陛下,李大人,我观此人行为疯癫,多半脑子不大灵光,是误入宫中被捉了来。” 李大人这方面却是个一根筋,皱眉道:“非也,此人眼神清明,并非痴傻之人,说话也颇有逻辑,还是应当认真审问!” 王安哪敢让他继续审下去,他颤巍巍跪在小皇帝旁边哭道:“陛下!奴婢从未受过如此委屈,请陛下赐死奴婢罢!” 小皇帝终究心生不忍,把他扶了起来。先生说的不错,这个叫陆臭虫的人疯疯癫癫,估计此前栽赃先生也是胡口乱编的。他对王安笑道:“王总管放心,朕心里有数。” 王安哭脸僵在脸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陛下心里有数,是信了,还是没信? 王安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极了。 小皇帝于是下了最终审判:“此人满口疯言,当众诬陷萧大人与王总管,本是死罪……”小皇帝瞥了瞥司空摘星,司空摘星立刻仰面翻躺在地上,配合地耍猴一般闹腾起来。 小皇帝续道:“念其心智不全,不予追究了,放他回去罢。” 司空摘星“蹭”地翻起来,对小皇帝道:“不行不行,不能就这么回去!” 小皇帝也没有计较他的礼数,反问道:“为何?” 司空摘星道:“就这么回去,我就得反被臭虫喂一千八百条蚯蚓,还得我自己挖!我不!除非萧大人把珍藏的那一坛西市腔让我摸走。” 小皇帝眯细了眼睛道:“原来你不光是个疯子,还是个偷儿。” 司空摘星一愣,突然有点怂。 他顶的这张脸没人认识,本不用担心什么。可贼遇到官,还是天下最大的官,毕竟不是吉利事。 萧昊看戏看得心情好极了,大方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坛酒,在司空摘星面前晃了晃道:“也罢,稍后你来我府上拿。” 司空摘星低声叫道:“白送的可不行!” 萧昊“哦”了一声,改口道:“那我就藏起来了,找不找得到,看你的本事。” 司空摘星这才兴致高昂地被带了下去。 闹剧收场,小皇帝非但没有对萧昊生出忌惮的心思,反而更觉萧昊在朝中忍辱负重,对他更加信任。而王安差点下不来台把自己栽进去,气得恨不得生吃活剥了这个陆臭虫。 他暗中派人围堵出宫的陆臭虫打算把他做掉,却发现这个人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王安于是坚定的认为,这必是萧昊故意在整他。 什么陆臭虫,根本就是萧昊给他下的套!萧昊开始动手了! 先是搞了一个石之轩护送皇帝回宫,差点把小世子给折进去;又来给他下套,差点害他丢了一条老命。 王安连夜找来了叶孤城,觉得他们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 他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若成功,可直接拿下皇位;即便不能成功,萧昊也绝对无法再被皇帝信任。 到时候,皇帝身边没了萧昊,没了石太傅,他们得到那个位子是早晚的事情。 他之所以有这个自信,是因为他知道,在小皇帝心中,他的地位依然很高。 没有人会不信任从小把自己细心照料大的老人。 于是次日,一个令人为之狂热的消息引爆了江湖。 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叶孤城邀请西门吹雪在秣陵紫金山比剑。 西门吹雪很快做出了回应,但他要求,时间要延后一个月,地点也要改在天子脚下。 王安巴不得他们离京城越近越好,觉得这回又是上天在助他。 177.名士风流复长歌·二十三 每个人都在期待当世两大绝顶剑客的对决, 未到约定之期, 就已有四五百位武林豪杰赶到了京城。 不少人借这机会开了赌局,从金银珍宝到势力地盘,押什么的都有,也引来更多的人密切关注这场决斗的每个细节。 一切似乎都在按它们既定的轨道进行着。 但萧昊直觉陆小凤也许提前知道了些什么。 司空摘星后来也来找过他,每次萧昊问起陆小凤和他的那个莫名奇妙的赌,这皮猴就顾左言他。 萧昊知道陆小凤的朋友李燕北在京中人脉甚广, 龟孙大爷和欧阳情更是江湖情报的一把好手, 而王安此人好赌爱嫖,若是无意中被这些人察觉了蛛丝马迹,陆小凤得知王安的一些秘密,也是有可能的。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大约不知萧昊从一开始就清楚王安和南王府的勾当,所以才搞了这么一出,想要提醒他提防王安。 可惜他们这样小打小闹, 并不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幸亏他们遇到的是小皇帝, 换作严厉的皇帝, 皮猴的小命恐怕都要搭进去。 王安对小皇帝来说是类似家人的存在, 想铲除王安和他背后的南王府,得让他们亲自在小皇帝面前露出马脚才行。 萧昊例行把当世两大剑客约定在紫禁之巅比剑的事告诉了小皇帝,小皇帝在这方面尤其大度,甚至还有些兴奋, “准了, 朕就不治他们不敬之罪了!” 萧昊看到他的眼神, 就知道这小子一定又想着怎么溜去看他们二人比剑。 他清咳一声, 对小皇帝道:“陛下肯与民同乐没什么不好,不过江湖人毕竟不是普通百姓,放他们进来,这宫廷护卫和巡防的排班,还有陛下这几日的日程线路可能都需要另做规划和调整。” 小皇帝捧着脸支在桌子上,无所谓道:“这事交给魏子云去安排就是了。” 萧昊点了点头,又认真道:“还有,陛下不可以私自去看。” “额……”小皇帝被戳中了心思,脸上颇有几分尴尬,“爱卿,朕不会被发现的!” “不行。”萧昊绷着冷脸,在这一点上绝不松口。 放他在深宫里还会被找上门呢,让他直接去观战,那么多人围观,万一出了岔子岂不是更加麻烦。 小皇帝顿时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趴在桌案上苦着脸道:“这戏台都搭到家门口了,只能听动静不能亲眼瞧一瞧,未免太惨……” 萧昊看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失笑,本想像以前那样揉揉他的脑袋安抚一二,转而又想到小皇帝如今已算成年了,不可再把他当成小孩子,手刚伸出去就又缩了回来,不动声色地改拍了拍他的肩。 小皇帝察觉到了萧昊的动作,总觉得萧昊这几年对他愈发在意君臣之礼了。他知道这是为了堵住那些言官的嘴,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涩意。 萧昊见他无精打采,笑道:“九月十五陛下要早点歇息,免得臣和之轩半夜做梦教陛下弹琴惊扰了陛下。” 小皇帝的心情瞬间转晴,他听出萧昊与他的暗号,试探问道:“太傅和先生一起教?” 萧昊点头道:“自然。”小皇帝自己是不成,他和石之轩跟着那是可以的。 小皇帝欢呼起来,隔着桌子抱住了萧昊,拉的萧昊险些重心不稳:“睡睡睡!朕一定老老实实睡!” 书房外传来一声清咳,小皇帝全身一抖,动作顿时僵住,看清来人后“蹭”地缩了回去,干笑道:“太太太傅……你、你怎么走路总是没声儿……” 石之轩儒雅笑着问道:“陛下,下一次经筵的讲义准备好了么?” 小皇帝疑惑道:“讲义?距离下一次讲经不是还有小半月……” 石之轩接着道:“帝王大节莫先于讲学,讲学莫要于经筵,陛下怎可如此懈怠!抄《论语》二十遍。” “……”小皇帝委屈极了。 转眼就到了九月十五,萧昊为了帮小皇帝腾出更多的时间,打着精神在文华殿忙到深夜。 他搁下笔伸了个懒腰,这五年来他也没有停止修复那些被烧毁的史籍的工作,多亏了系统的备份,到今日总算是全部搞完了。 天色已近三更,想来陆小凤他们应当差不多到了太和殿,魏子云身边有石之轩跟着,那些江湖人掀不起大风浪。 这时间倒是刚刚好。 萧昊站起身来,打算去南书房接小皇帝。 他耳朵一动,眉头忽然皱起,对门后道:“何人躲躲藏藏?” 门后那人动作微滞,伴着“吱呀”声推开了藏书楼的门。 萧昊看清他的面目,先是怔松了一下,随即就警觉起来。 来人有着和小皇帝一模一样的面孔和身材,还穿着皇帝朝服,但萧昊清楚的知道这个人并不是小皇帝。 他面色冷了下来,喝问道:“世子并非奉调入京吧?” 南王世子脸上很慌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萧昊面前,抓住他的下摆求助道:“萧大人!你、你一定要帮我啊!” “……”萧昊有点懵。 他皱眉盯着南王世子,话刚起了头就被打断:“你……” “萧大人!我父王和王总管串通一气,非要逼着我杀掉皇兄,代替他做皇帝,这可是大逆不道啊!我不想当皇帝!也不想谋逆!我只想好好做个小王爷……萧大人!只有你能帮我了!” 南王世子哭得十分动情,萧昊一时也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还是谎话,他面无表情对南王世子道:“世子,隔墙有耳,你在这里对我说这些,不怕被人听了去?” 南王世子破罐破摔:“私自入京是死,谋权篡位是死,就算我跟着他们谋反,他们也早就知道我不配合的态度,打算事成之后就让我退位给傀儡,到时我也还是难逃一死!不如早些弃暗投明!” 他这一番话说得倒像肺腑之言,萧昊有点犹豫。 系统给的颜色是个黄名,他要是真诚心大义灭亲,也该是个绿名才对吧? 萧昊搞不明白这是在玩哪一出。 南王世子看出他神色松动,对他连连磕头道:“萧大人!皇兄最听你的话,你一定要帮帮我!只有你带着我,当面跟他说清楚,他才有可能留我一条命啊!” 这话倒是不错,要是小皇帝知道有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管这人是不是有反心,这种定时炸.弹……呵呵。 萧昊脑子飞快地转着,扶起南王世子道:“世子有话先起来说,这么被人看见了不好。” 南王世子却一门心思赖在他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萧大人,你要是不帮我的话,天下就再没有人能帮我了!你若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萧昊叹了一口气,把衣角从他手里硬拽了出来,绕过他往门口走去:“那你跪着吧。” 南王世子:“……”萧大人真是油盐不进。 萧昊脚步还没迈出大门,就听得背后南王世子绝望道:“天呐!没有人愿意救我!我不想伤害手足性命,却人人都想要我的命,我还是死了算了!” 说着他就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大书柜撞了过去。 萧昊眼疾手快,一个蹑云冲上去把他拦了下来,捏了捏眉心道:“世子冷静些。” 他注意到南王世子刚才选的那个柜子确实是离一心想死之人最近、最好撞又最不好阻止的那个,若非他轻功极快,南王世子就算不死也要撞得头破血流。 若真另有图谋,这世子合该往门上撞,离萧昊近,又不会出人命。 难不成真是来求助的? 萧昊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一点:“世子,你撞死在这里,我也不好同陛下交代啊。” 是祸躲不过,管他真心还是假意,还是先带他去见小皇帝吧,免得这人在这里寻死觅活,真出了人命,明日又要被那群言官骂个狗血淋头。 萧昊于是转过身道:“我将要去见陛下,世子随意。” 南王世子眼睛一亮,立刻跟了上去。 萧昊又道:“你要跟着我,就先把衣服脱了。” 南王世子条件反射护住了胸前,“萧、萧大人……小王不是断袖的!” “……” 萧昊懒得同他废话,三下五除二把他扒了。 南书房没有掌灯,小皇帝果然按他的交代早早睡下了,萧昊有些欣慰。 他依着和小皇帝的约定,在门扉上有规律有节奏地叩击了几下,听到里面小皇帝欣喜的声音:“爱卿!你总算……” 他推开门,却看到小皇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小皇帝身边站着老泪纵横的王安,他看到萧昊背后领着一个和他长相身材都如出一辙的人,突然就有一种茫然,和不知所措。 王安深夜来救驾,让小皇帝无论如何赶紧跟他离开,还说萧昊已经伙同南王府的人一起打算谋害他。 小皇帝从未疑心过王安,从还在东宫的时候起,王安就是他的心腹。 但他今夜说的话,小皇帝半个字都不信。 可是……当萧昊真的带着南王世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小皇帝还是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王安挡在了小皇帝前头,高喊道:“大胆贼子!想谋害陛下,先踏过我这条老命!” 小皇帝脑中一团乱麻,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动摇。 不可能……先生不会害他。 可是……王安…… 他不知道该相信谁。 这两个都是在他的世界中举足轻重的人,他也从未想过这两个人对自己的好,会有哪一个是别有用心。 如果非要从这两人中选出一个会伤害自己的人…… 他看到萧昊皱眉看着自己,身后是神色倨傲、用锐利而轻蔑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英挺年轻人。 而他前面是正以保护的姿态护着他的王安。 他全身冰冷,连指尖都在颤栗。 178.名士风流复长歌·二十四 小皇帝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犹豫。 他并非不相信萧昊, 但选择相信萧昊, 就等于承认了王安才是别有用心的那个人,这对他来说同样是痛彻心扉的打击。 无论是这个从小照顾自己生活起居无微不至的老者, 还是他敬爱有加如师如父的先生,都应该是家人才对。 可是为什么,他们中的某一个, 会想让他死? 这才是皇家的真面目吗? 他沉着脸,心中一片冰寒。 情感上他不愿给任何一方下判决, 但理智却在逼着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王安已经喊了起来:“来人——救驾——!” 但这就同他之前和自己说的一样, 魏子云那些人, 早就被太和殿上的比试勾走了。当学剑的人得知,最负盛名的两大剑客就在眼前比剑, 谁也不能老实呆在屋里。 本没人会来救驾。 可是,天上却真的落下来了一个人。 白衣胜雪,天外飞仙。 叶孤城。 王安笑了起来, 对小皇帝道:“来了,有救了!” 小皇帝深吸了一口气, 突然抬头看向了萧昊。 他终于明白萧昊想让他明白的是什么了,只是他从未想过,当个皇帝竟是这么寂寞的一件事。 高处不胜寒啊。 他逐渐冷静下来, 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好像气得发抖。 王安道:“叶城主正是这反贼的师父, 他发现了南王谋权篡位的图谋, 这才答应了今夜太和殿的比试, 专程前来救驾的!” 小皇帝淡淡点了点头,一言未发,颇为失望的模样。 叶孤城举起了剑,对萧昊道:“请。” 萧昊无声回头看了一眼南王世子,对方从容地接受了他的目光,和方才那个痛哭流涕的小王爷判若两人。 萧昊知道王安给他下了个套。 王安最大的依凭和底气,就是他在小皇帝心中的地位,萧昊必须承认,王安这一步棋走的很不错。 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他早几年就知道南王府想篡位,当然不可能全无防范。 鱼家四兄弟是萧昊找来给小皇帝的专属护卫,除了石之轩他们三人,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永远贴身潜伏保护着小皇帝。 魏子云他们不在,可小皇帝心里清楚,他身边并不是没有人。 萧昊不是没想过提醒小皇帝提防王安,但一来,他希望小皇帝做明君,却不希望他成为一个无情的帝王。如果连最亲近的人都要防备,无疑会给他埋下猜忌的种子,令他以后不能真正信任任何人。 当一个君王开始猜忌,就会慢慢变得刚愎自用,这不是萧昊想看到的。 二来,王安做事谨小慎微,从不在小皇帝面前抹黑萧昊,萧昊如果总旁敲侧击让小皇帝提防王安,小皇帝反而会认为萧昊对王安有偏见,心中的天平更倾向王安。 南王最近几年确实还算老实,虽然一直在朝中拉拢反对改革的官员,合起伙来声讨他,但言官们骂来骂去早就习惯了。萧昊不能真拿皇亲国戚怎么样,所谓谋权篡位,空口无凭,搞砸了还会被反咬一口诬陷王爷。 萧昊一直都希望小皇帝能自己学会如何去分辨谎言与真相,去看透表面下的人心。而真到了危急关头,也要冷静清楚自己手里有哪些底牌,要怎么全身而退。 王安早晚会背叛他,萧昊让小皇帝做的是纠错题,而不是选择题。 现在把这个选择题摆到小皇帝面前的人是王安。 在萧昊看来,任何利用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而设计的圈套都是可耻且卑鄙的。 他教小皇帝天子之剑,教他帝王威仪,教他兼听则明,教他经史权术,可独独没教他切鈇之疑,草木皆兵。 王安把最残忍的真相直接在小皇帝面前撕开,还妄图让他从亲近之人和信任之人中选出一个敌人。 他真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萧昊自己都不舍得刺激过火的徒弟,王安竟敢来仗脸大。 他冷笑了一声,心情很不好。 身为一个长歌,心情好的时候是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剑。 他幽幽瞥了一眼身后的南王世子,南王世子被他的眼神骇住,不由连退了好几步。 萧昊开好孤影化双的存档,又在本体旁边放了几个迷惑用的影子,提防着南王世子,开着清绝影歌朝挡在面前的叶孤城冲了过去。 袖手拨光,清歌破夜。 叶孤城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他知道萧昊在生气,但如果生气可以令他同自己淋漓打一场,没什么不好。 今夜,他为了南王的野心放弃了与西门吹雪的论剑,但同时,他可以挑战一个不输给西门吹雪的对手。 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他来了。 萧昊没有令他失望,他拔出了琴匣里的那柄剑。 叶孤城的剑动了,剑光比九天之上的迅雷还要快,剑势比青天白云上的长虹还要辉煌。换了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无法躲避这极快的一剑,哪怕是陆小凤,也要惊叹于这天下无敌的一招自己的指头能否夹得住。 他和萧昊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萧昊丝毫不躲闪,在他还没碰到自己的时候,就挥出了一道剑·羽。 叶孤城的脚步突然就定住了。 这近乎完美的一剑,竟这么轻描淡写地被后发制人! 王安又一次认识到了萧昊武功的可怕。 就算是剑术又精进的叶孤城恐怕也不是对手,王安知道自己必须赶紧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他拉着小皇帝,在他耳边急切地说着什么。 他每多说一个字,小皇帝的表情就更冷一分。 叶孤城一击未中,心中战意更盛。萧昊没有让他失望,他一出手就是十成的功力,却依然不能一举打败萧昊。 他发觉自己被萧昊的剑气击中,脚步竟不能移动,大为惊异。 一股令人胆寒的凛冽剑意扑面而来,叶孤城将将抬头,就看到萧昊的剑影刺了过来。 叶孤城其实不明白,萧昊为什么要分出多余的内力去维持那些分.身,但他看得出,这个黑色的分.身和其他那些半透明的分.身不同,它有一种纯粹的强大。 叶孤城一直追求着人剑合一的境界,他想或许萧昊是在用这种方式达到他的人剑合一。 只是这两剑看似声势浩大,但在叶孤城这样的剑道高手眼中,它们的破绽就很明显了,叶孤城觉得萧昊的这一式颇有几分绵软。 萧昊有条不紊地攒着曲风,叶孤城每次刚能行动,就是一道剑·羽锁足,曲风一满,剑·徵就带着令人心悸的剑势砸了下去。 叶孤城眼睛亮了起来,这一剑同刚才很不一样! 月明如水,这一剑却像凝住了月光所有的寒和透,如倾泻的匹练,如坠落的陨星,就像云端降在易水两岸的落雪,寂静无声中带着冰封霜天、万里河白的力量。 叶孤城锁足状态下硬接这一剑,寒意穿透了腑脏从萧昊的剑尖上席卷而来,他耳边似乎都响起了不知名的悲凉之音。 他胸中真气凝滞,內腑动荡,脸色比刚来时还要雪白,声音却是平稳的:“这是什么剑法?” 萧昊淡淡道:“长歌门莫问曲,变徵之剑。” 叶孤城长长叹了口气:“若非今日这般局面,这场对决我们本不用斗个你死我活。” 萧昊切剑的时间有限,他看准时机,吃掉了自己存档的影子,技能又时间倒流回刚进战的状态,再一次切剑对上了叶孤城。 侧后方传来异样的动静,萧昊转过头,看到南王世子手中握剑,正一步步接近小皇帝。 他立刻明白了王安的算盘,对叶孤城冷冷道:“天外之人,何苦自贬红尘。” 叶孤城拦住了他,忽然极淡地勾了勾唇角,摇头道:“原来你也不懂。” 萧昊微微一愣,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斩杀技能亮了起来,剑·角带着毁灭的剑气刺了出去。 叶孤城看了看不远处的小皇帝,尽管知道自己挡不住这一剑,却依然使出全力去施展他引以为傲的天外飞仙。 或许在这个世上,也就只有那个宫闱里的少年才懂了。 他果然是一个孤独的剑客。 叶孤城又一次说出了和几年前一模一样的话来:“朝闻道,夕可死矣。” 剑刃穿破血肉的声音响起,但却不属于他们两者中任何一人。 萧昊的剑·角没能砸下去,叶孤城的天外飞仙却去势不减,但他扑了个空,那团黑影消散在他眼前。 王安震惊地看着南王世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栽在南王手上。 南王世子的剑把王安穿肠破肚,鲜血溅了小皇帝满身。 南王世子笑着道:“王总管,你如此忠心护主,真令人心生敬意啊。”可他眼中并没有半点敬意。 王安不知道在这个他自己设下的局里,他是要死的。 他是个恨不能活得比天齐的人,不会让自己先死。 但南王很满意这个局,为了让它充分达到效果,他决定不告诉王安这件事。 这么些年,这老太监的麻烦够多了,让他为了大业死得其所罢。 王安“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南王世子回头对萧昊道:“多谢萧大人拖住叶城主,萧大人辛苦了。朕平定谋逆之后,定为萧大人广修庙府,报答恩情。” 小皇帝默然看着死不瞑目的王安,心情极为复杂。 萧昊靠影子位移的速度极快,饶是如此,他刚出现在南王世子身后,叶孤城就已追了上来,强迫他离开那两位堂兄弟。 萧昊皱眉问小皇帝道:“陛下?” 小皇帝闭上了眼睛。 鱼家兄弟护住了他,四柄剑指着对他们的出现毫无防备的南王世子。 他强自镇定笑了笑,回答萧昊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是他给出的答案。 179.名士风流复长歌·二十五 萧昊欣慰地露出了笑容。 小皇帝可以出师了。 他没有令自己失望, 小皇帝的这个答案, 正是萧昊想教给他的。 小皇帝清楚的知道王安的背叛,但同时, 他也并没有丢弃愿意信任别人的那颗心。 萧昊看到小皇帝沉着冷静地对鱼家四兄弟吩咐道:“斩。” 鱼家四兄弟是四胞胎,他们兄弟四人心意相通,七柄剑交织成剑网, 施展出飞鱼七星剑,这套剑阵位列天下七大剑阵之一, 鲜有敌手。 萧昊找来给小皇帝的护卫, 当然也是天下一等一的护卫。 南王世子虽自小跟着叶孤城学剑, 但他的剑法,比起叶孤城实在是差远了。 南王世子鼻尖都沁出了汗珠, 频频看向叶孤城。 这回换做萧昊抢先拦在叶孤城前面了,他淡笑着对叶孤城道:“叶城主,你是为救驾而来, 如今危机已除,城主可把局面看清楚了?” 叶孤城冷冷皱着眉, 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没有动。 他深深看了一眼萧昊,竟丢下了南王世子, 转身拔足狂奔。 南王世子整个人都懵了。 按原先的计划,他装作和萧昊一伙, 由王安在皇帝面前谗言, 让皇帝相信萧昊才是和南王府合作篡位的人。然后叶孤城假意救驾, 拖住萧昊,不给萧昊辨白的机会,自己趁他们打斗的时候除掉皇帝。 南王也不清楚王安和萧昊到底哪个在皇帝心中更重要,他为了万无一失,直接帮皇帝排除了人选。 他要南王世子在皇帝面前杀了王安,坐实王安是“忠心护主”。当王安为了保护皇帝而死,皇帝的天平一定会倒向这个到死都在帮他的死人。 就算萧昊曾经在他心中占有无上地位,活人也是比不过死人的。 只要皇帝相信萧昊要谋害他,他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 叶孤城拖住萧昊,魏子云那些兔崽子不在,皇帝孤立无援,谁也救不了他。而南王世子跟叶孤城学剑,他自信自己不会输给腿脚有病根的皇帝。 等他顺利杀掉了皇帝,他们的计划就成功了。 就算有个万一,他没能杀掉皇帝,那么叶孤城也会为南王世子争取一切时间令他脱身,南王府已在宫门外备好了随时接应的快马,南王世子可以全身而退。而皇帝经过这一场对萧昊已经失去了信任,他们的计划其实也成功了。 在这个计划中,最核心的人,其实是叶孤城。 没有人会怀疑叶孤城的剑。 只要叶孤城出手,南王世子根本不担心自己会有危险。 他看到鱼家四兄弟突然冒出来,就知道他今天杀不了皇帝了。可是没关系,叶孤城会帮他,这四个人根本不是叶孤城的对手。 可是他不知道萧昊对叶孤城说了什么,叶孤城竟然扔下他,自己跑了?! 南王世子觉得不可思议。 按原计划,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是他们弃车保帅,留叶孤城拖住萧昊和小皇帝,好让自己趁机逃走才对啊?! 被叶孤城扔下的南王世子开始发抖了。 他有那么一瞬间,秒懂了叶孤城的行为。 叶孤城是来“救驾”的,当情形从二对二变成三对二,而他在敌人眼中还是来“护驾”的自己人的时候,他完全可以选择让情形变成四对一。 这算什么?临阵倒戈? 南王世子气得胸中一口郁结之气吐不出,快要把自己憋死。 好一个萧昊,好一个叶孤城,大业未成,他们自己人先互相算计了起来。 他还想着弃车保帅让叶孤城替他送死,叶孤城却已经先从这场旋涡里抽身。 他不知道叶孤城在第一次遇到萧昊的时候,就被萧昊提点过所谓“脱身”之言,叶孤城今天会有这样的举动,完全是那时候萧昊装逼装到他心里去了。 成王败寇,他绝望地看着鱼家兄弟刺来的剑如满天星雨,用一种快意且仇恨的目光瞪向了小皇帝,最后对萧昊喊道:“萧大人!救我!” 没关系,父王会为他报仇的,堂兄不会再信任萧昊了。他这么想着。 可令他眼珠子都要脱出来的是,萧昊不知何时已和小皇帝站在了一起,两个人拉拉扯扯寒嘘问暖,你一句“陛下真棒”,我一句“先生教的好”,哪有半点不和的样子。 南王世子憋着的一口血当场就喷了出来。 他倒了下去,眼睛却还定定看着小皇帝和萧昊的方向。 为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再也没机会懂了。 小皇帝惊魂未定,虽然看上去已经很沉得住气,但内心受到的冲击还是不小。他冷冷对着南王世子的尸体道:“幸好先生早有防备,不然……” 鱼家四兄弟解决了危险,就重新潜伏起来,从他们二人眼前消失。 小皇帝觉得今夜的风有些冷,他想起王安对他说的话,从怀中掏出了几叠纸,无言把它们撕成碎片。 这是王安交给他的萧昊和南王府谋划篡位的书信往来证据。 可是假的毕竟是假的。 曾有那么一瞬他动摇过,觉得萧昊的一切保护会不会都是假象,目的是获取他全部的信任,然后取而代之。 但他想到了此前发生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那个叫陆臭虫的傻子,曾指控过王安。 当时王安想要寻死以证清白,小皇帝拦住了他。王安就在他身边不假,可如果王安心里真的有他,不会选择在他手边撞死。令龙袍染血,也是大不敬。 只是因为那个位置,小皇帝可以轻松伸手拦下他,他也知道小皇帝一定会拦下。 小皇帝幽幽叹了一口气,愈发觉得当一个皇帝真难,真寂寞,真他妈的,冷。 这话只敢在心里骂,绝不能让先生听见。 他好奇道:“爱卿不问朕撕了什么?” 萧昊瞥了他一眼:“陛下不也没问臣带南王世子来干嘛?” 小皇帝笑了起来,心情变好了点。 不知者才问,相知者,莫问。 有些东西,本就不必解释。 “不过那个叶孤城……”小皇帝其实觉得叶孤城还有点神奇,他今夜唯一没看懂的,就是叶孤城的立场。这到底是个热心侠客第三方,还是和南王是一伙儿的?他最后跑什么? 能跟先生打那么长时间,白云城主也是帅的一批啊,就是脑子好像不怎么好使。 萧昊淡定拨了拨琴弦道:“不急。” 他话音未落,叶孤城就又一次从天上掉了下来。 石之轩扔下他之后轻描淡写地抖开了美人扇,在深秋的圆月下给自己扇着风,鬓边几缕发丝迎风而动,好像这样能在萧昊面前显得更有风度似的。 魏子云、陆小凤、西门吹雪、老实和尚、司空摘星……许多人赶了过来,魏子云带着禁军们跪在小皇帝面前道:“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小皇帝绷起了脸,一举一动都带着威严和高贵,傲然不可逼视,正是少年天子的气度,“恕卿无罪。” 最后一次,他离这个江湖这么近。他也真正认识到,他不该属于这个江湖。 “王安与南王世子勾结篡位,已伏诛,即日起火速查封南王府,剿灭余党。” “臣领旨。” 小皇帝淡淡看着地上的叶孤城,内心却发愁得纠结成一团,看先生的态度,这人多半也是反贼,但……好像他从头到尾打着护驾的旗号,也挑不出错。 似乎是看出小皇帝的思考,西门吹雪上前了一步,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顿时笼罩了小皇帝。 小皇帝忽然道:“你们比过剑了么?” 西门吹雪道:“我不乘人之危。” 小皇帝皱眉道:“他的命得留下。” 西门吹雪没有动,无声传达着山一样的重压。 萧昊答应过小皇帝今夜是要带他观战的,来了这么多江湖人,让他们徒劳而返也是颇为扫兴,他听出小皇帝已经决定好了叶孤城的去留,于是主动上前道:“今夜是月圆之夜,当世两大剑客都在这里,不如就让这场决斗善始善终吧。” 陆小凤苦笑道:“你让这副模样的叶孤城去和西门吹雪比剑?” 萧昊看了看叶孤城的伤势,石之轩当真极有分寸,只剩一滴血,半死不活的完美重伤状态。 “我有独门秘技,可以令他瞬间恢复到全盛,不过只能维持十五息。十五息之后,从此世上就没有叶孤城了。” 陆小凤咋舌,不只是他,所有旁听的人都感到震惊。 魏子云叫道:“萧大人,你可千万别糊涂啊!万一被他跑了……” 萧昊却道:“魏侍卫不必激动,我拉起来的人,我说他只能活十五息,他要是站到第十六息,我就辞官让你做首辅。” 魏子云默然。好吧,现在叶孤城半死不活,萧大人救完他就十成十是个死人,还能看一场绝世对决,好像还挺划算。 小皇帝听见“辞官”两个字就是一激灵,冷着脸道:“就依爱卿所言,你们速速回太和殿罢,别在这里扰朕清梦。”天子其实也对比剑充满兴趣这点,决不能让别人知道。少年天子是高冷的、大度的,在外人面前,他还是很懂得怎么装。 皇帝都发了话,自然没人敢不听。 众人重新回到太和殿,石之轩带着小皇帝最后才走,除了萧昊没人知道他们俩还跟着。 心清至明,映水无痕。 杯水留影读条完毕,叶孤城重新站了起来。 他手中有剑,对面是同样手中有剑的西门吹雪。 叶孤城清楚自己的处境,反倒释然。 萧昊很强,可是他的剑不杀人,所以与他比剑,没有生死一瞬。而西门吹雪不同,西门吹雪认为比剑的双方,无论谁死在剑下,都是一种光荣。 叶孤城对萧昊的做法很感激。 朝闻道,夕可死矣。 萧昊竟能以这种方式成全他。 180.名士风流复长歌·二十六 叶孤城知道, 今夜这一战, 无论是胜是败,他都无法活着离开这里了。 这一场对决, 胜负已经失去意义;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剑才是所有。 可惜见识不到传说中的天子之剑了。 叶孤城眼前是一片灰白的颜色,这种无比接近死亡的状态令他清醒, 也令他前所未有的冷静。 来吧,让他亲眼看一看, 他们穷尽一生追逐的剑道。 萧昊给了他十五息的时间, 不长也不短, 正是两个剑术宗师如流星般碰撞发光的时间。 高手之间,道的碰撞, 往往一瞬就已足够。 他们的剑都已经拔出,速度却都称不上快——人看上去是缓慢的,但其实剑锋的变动已经完全随心所欲。 他们不需要完整的使出一招, 只要看到对方的剑势,就已经清楚掌中的剑该如何变化来应对这一剑。 没有刀兵相接的声音, 也没有四溅的火星,但他们之间的每一个变化,都令人心惊胆战、冷汗澿澿。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极快, 可能连五息都没有,但已足够让在场的高手们看明白一些事情。 叶孤城的剑, 轻灵无根, 跟他的人一样, 是来自天外的风。 而西门吹雪的剑,正被一种无形的线束缚,阻碍着他的变化。 萧昊知道,那是来自红尘的牵绊,家、朋友、感情,西门吹雪的剑中尚有人情,而叶孤城没有。 叶孤城果然已经“入世而出”了。 他终于走上了剑道的最顶峰。 萧昊不知道此刻他的眼中看到的是什么,但他相信,那一定是旁人无法看到的最纯粹、最无瑕又最神圣的东西。 他们的最后一剑,叶孤城的剑比西门吹雪要快。 他们二人清楚地明白这一剑的后果,西门吹雪的剑会刺入叶孤城的胸膛,但在那之前,叶孤城的剑会先刺穿西门吹雪的喉咙。 叶孤城的手腕开始有了微妙的动作,他已经达成夙愿,该结束这一场对决,送他敬重的对手登上至高无上的王座。 这一刻心中没有波澜,只有无边平静,和一点点说不上的怅然。 太和殿上却忽然响起一阵流水般的琴声。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脚下升起一个巨大的泛着青光的光圈,这种颜色的内力,很容易就能看出它的来处。 众人的目光投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用青霄飞羽悬停在半空的萧昊。 并不是萧昊刻意选这么个方式,而是叶孤城他们两人在房顶上,要想够着他们放圈,只有跳起来才行。 江逐月天暂停所有技能CD,表现在现实中,就成了冻结范围内目标的内息。 没了内力支持剑气,他们二人的这一剑就不再具有绝对的不可阻挡性。 萧昊轻易落在他们二人之间,用琴匣同时架住了他们的剑,也阻止了叶孤城的剑尖继续偏离。 这横插来的变故,没有人想得到。 但西门吹雪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方才看得分明,叶孤城是想死在他的剑下。他想要收回这一剑,却又从叶孤城的眼中读到了请求成全。 他们的剑以这种方式被定在空中,外人看的更加分明:这两人的剑是必死之局,他们的剑会同时刺死对方。 众人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惊惧。在场有这么多剑术高手,看出这二人的剑势并不难,可谁也看不到结局。生死一瞬,在他们之中的某一个倒下之前,没有人能猜到结果。 而陆小凤看出了叶孤城在送死,只是这样的距离,即便意识到这一点,也根本无能为力。 那两柄剑,天下没有人能阻止。 萧昊不光看穿了结果,还阻止了。 根本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没在江逐月天圈里的人,也不会体会到时间仿佛被暂停的感觉,反正他们不过眨了个眼睛,这场惊心动魄的比斗就已经在双方完好的情况下落下了帷幕。 他们唯一能判断的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手中离对方的要害都只有一寸的剑尖。 众人皆以为,幸好萧昊及时出手,否则太和殿上倒下的,将会是两具同归于尽的尸体。 小皇帝虽没有功力,但却有眼力,天子的眼界并不局限他的判断,加上有石之轩给他讲解,他对这一战的体悟反而比场中很多人都要更深。 叶孤城深深看了一眼萧昊,萧昊对他密聊道:“你想送他走上剑道顶峰,可是这样的做法,会将他置于永恒的寂寞。他的心未冷,他心中该有情还是该无情,应该由他和他的剑决定,你无权替他做选择。” 叶孤城平静对西门吹雪道:“你胜了。” 西门吹雪刚要皱眉摇头,第十六息已经悄然来临,对面那个绝世的剑客仰面倒了下去。 他收回了自己的剑,感到天地间的夜风很冷。 “我输了。” 众人莫名其妙,这两个人,一个说对方胜了,一个说自己输了,所以到底谁胜谁负?谁技高一筹? 他们于是去问看破了他们的剑势、最后关头出手相救的萧昊。 可是萧昊只是淡淡摇了摇头,一个字也没说。 他们之间的胜负,本来就很难说。 唯有陆小凤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太和殿顶上的那三个人,掂了掂自己的钱袋道:“不知道赌场里有没有人押这场对决平局的。” 众人对这场对决回味无穷,每一处细节都足够他们品味数年,听到陆小凤的话,顿时觉得平局也是一种结果。 魏子云等人见决战已经结束,按规矩,他们要处理叶孤城这个已死的叛逆了。 萧昊这时候才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诏书,慢条斯理展开。众人一看这架势,立即下跪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王府叛乱一事,由内阁首辅萧昊全权负责,其余闲杂人等,即刻出宫。” 天子诏令,无人敢不从。 萧昊静静坐在太和殿的房顶上,目送那些江湖人远去,目送魏子云欲言又止带着大内侍卫们离开,他身边是依然躺着的叶孤城。 没有人会怀疑萧昊的话,能在当世两大剑客决斗的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又有近乎令人起死回生的医术,他说世上再无叶孤城,那便不会有人再质疑叶孤城已经死了这件事。 因此,也没有人敢上前再检查叶孤城是不是凉透了,是不是还有脉搏。 叶孤城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睁着眼睛,可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移动。东方曙光乍破,不管是朝阳还是云霞,都是灰白的。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西门吹雪带走了他的剑,那么萧昊又要带他去哪儿呢? 叶孤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能接收到外界的信息,他的眼睛一直睁着,也一直能看到无垠的天空。 他耳边又响起了琴声。 世界正在恢复色彩,他察觉体内的血液又开始流动,又有了热度,内息开始运转,指尖逐渐回暖。 “阁下还要躺到什么时候?我一会儿还要去早朝啊。” 叶孤城翻身坐了起来。 他惊异又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昊,这胆大包天的臣子竟然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来了一出瞒天过海。 萧昊给他刷了几波血,把他状态推满,云淡风轻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讲。” 叶孤城正色起来,认真听他的下文。 “等改革彻底落下帷幕,清理完朝中反对派的残余势力,我就要走了。你这条命我可不是白救的。” 叶孤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已经出色地圆满了你的剑道,我希望已入巅峰的你,能帮当今天子,练成他的天子之剑。” 叶孤城问道:“你要去哪儿?” 萧昊难得露出了点无知的模样,“不知道,反正应该不会回来。”萤石收回来了,秋水长天戒和苍云玄甲盾刀也收回来了,跟宠们都在帮会领地,他这一次好像没有留下什么出格的东西了。 叶孤城想了想,做出了承诺:“我会保护好他。” 萧昊却摇了摇头:“他不需要保护,他是很优秀的君王。只是他的那把剑在心中,心中的剑比手中的剑更难。手中的剑会伤人,心中的剑却会伤己。大道殊途,你能帮他。” 大道殊途。 叶孤城在口中嚼着这句话,已做出了决定。 重新活过来的一瞬间,他是迷茫的,天地悠悠,世上已无叶孤城,而他只有剑。 萧昊给了他一条新的路,一个新的目标。 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 听起来有点令人热血沸腾。 “留你可不是我的决定,陛下宅心仁厚,但有些事他心中想做却不敢说、不能做,只有我来帮他做。若非陛下看在你最后关头及时收手,不会有这一遭金蝉脱壳。” 叶孤城点了点头:“我懂了。” 叶孤城已经永远死在了紫禁之巅。 他将成为少年天子手中的剑。 萧昊悠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迎着日光道:“这锦绣河山,真是不错。” 叶孤城道:“朝中反对之势力,不止有南王。若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萧昊无所畏惧道:“进则持坚正之方,冒雷霆而不变;退则守恬虚之趣,沦草泽以忘忧。”[注] 叶孤城于是不再接话了。 千古文人侠客梦,肯将碧血写丹青。 他的道,是性命之道,萧昊其实也是如此。只是他入世而出世,一颗心始终如天外的白云,无垢无瑕;萧昊却心纳红尘,尽揽世间山河朗月、雨雪春风,已无什么世内世外之分。 所以萧昊比他、比西门,都多一份真实的烟火气。 他们三人都是面冷之人,但萧昊的冷不是孤傲而高高在上的,而是更加清贵,更加淡然,道是无晴却有晴。 叶孤城终于想到了一个切合萧昊的词来。 儒侠。 大抵如是吧。 181.名士风流复长歌·二十七 月圆之夜, 南王府勾结太监王安谋权篡位, 龙颜震怒,朝中但凡与南王府有过利益往来的大臣, 无不人人自危。 皇帝将处理南王叛乱党羽的事情全权交由萧昊负责,先前骂过他的那些言官生怕他伺机报复,要么想尽办法向他示好投诚, 要么索性联合其他心虚的官员一起上奏继续骂他。 这回他们有了新的把柄可用,南王的事情知情者甚少, 但总还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得知南王世子曾在伏诛前与萧昊有过接触, 更有宫人亲眼见到萧昊带南王世子去南书房,他们一致口径, 说萧昊这是弃车保帅,眼看事不能成,果断抛弃了南王保全自己。 事实上, 明眼人都清楚,在朝中南王和萧昊势不两立, 说他们是一伙的,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可是为了不被萧昊连坐责任,这些言官什么都说得出来。 更何况, 南王倒台,萧昊俨然就是朝中权势最大的官, 可是他这个人, 既不拉帮结派, 也不结党营私,不贪不腐不好色,对谁都若即若离不冷不热的,放眼朝中,除了石太傅,谁也不能同他多套近乎。他简直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贵公子,谁也高攀不起。 这么一个人压在头上,还是改革派的主力,再不反抗那不是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的事业搞黄吗。 萧昊一边整顿着朝中那些蛀虫,一边趁势向小皇帝递上了自己不久后会辞官的折子。同一天,没有跟萧昊通过气的石之轩竟然也递上了折子要辞官。 小皇帝当然二话不说就拒绝了,而且是看到折子的之后就从南书房一路自己跑着追到了文华殿,当着萧昊的面把萧昊那本折子烧了个干净,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似的红着眼眶问萧昊:“爱卿这是什么意思?朕不许你走!” 萧昊对此反应倒是很平淡,他皱了皱眉,将小皇帝按在座位上,把他那条有病根的腿抬起来瞧了一瞧,又给他治疗了一番,才回复道:“陛下,这只是个提醒,臣还没说现在就走。” 小皇帝气得哪还有半分冷静的模样,拉住萧昊的衣袖道:“不行,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行!你答应过朕,要尽心教朕,让朕励精图治做个明君!” 萧昊无奈道:“陛下,你已经可以出师了。” 小皇帝已经拥有一个千古一帝必备的所有条件,对于国家强烈的责任心、不耽于安乐的危机意识、光明磊落的行事风格、海纳百川的容人之量、爱民如子的仁心,除此之外,他还懂得认人识人、拉拢人才,有初生牛犊的勇气果敢,也懂运筹帷幄的帝王厚黑学。他心中已经形成了一杆无形的秤,能够帮助他去判断来自朝堂的善言和恶意。 萧昊没什么能教他的了。 他最后的任务便是将一个干干净净的江山,完整的、全权的交到小皇帝手上。 这一点,是他早在答应老皇帝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的。 从一开始,系统就帮他定好了这个世界的结局。 小皇帝不断摇头,反驳道:“没有!朕还不到出师的时候!朕没有自制力,朕总想着跑到宫外,朕还经常腹诽先生反射弧长的让太傅干看不敢吃,朕……”萧昊要是走了,这偌大宫中,就再也没有人可以让他当个普通少年了。 如果宫中没了先生,那么他就必须成为万民之上、深宫琼楼里的天子。 天子是强大、成熟、智慧的,就连母亲也不会容许他露出怯懦的一面。 他只在这个人面前流露出来的童心,也会随着这个人的离去,永远埋进不见天日的金楼玉关。 不是害怕。 是不舍。 萧昊:“……”等等,太傅是什么鬼!石之轩都教了这小子什么! 叶孤城无声看着小皇帝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位少年天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难怪萧昊会让他来帮忙,天子和他印象中月圆之夜的那个沉着冷静的少年,还颇有几分不同。 他已经可以用一切完美的外在扮演一个完美的帝王,但他心中的剑还不够坚定。 心剑是无所畏惧的,就像叶孤城第一次见到萧昊的时候,萧昊抱着琴却没有拔剑,身边的那些澎湃而锋锐的剑意。 如舟行万水,如惊鸿游龙。 皇帝是一块璞玉,他已经踏入了剑道,但还没有走到巅峰。 这令叶孤城充满期待。 萧昊清咳一声,对小皇帝道:“陛下既然清楚这些,说明陛下已经很明白自己的弱点;当你清楚自己弱点的时候,就已经无敌于天下。” 若小皇帝不知道自己哪里不足,萧昊反而会担心,但小皇帝说得出来,说明他是真的已经合格了。 每一个正常人,都有正常的欲望,有正常的缺点,有犹豫有挣扎,有脾气有冲动,但往往名留青史的那些人,都是正常且平凡的。 因为是凡人,才真实,才伟大。 帝王是权力的巅峰,那个位置必须坐着一个正常人。 小皇帝面色冷了下来,他说不出“如果先生离开一天,朕就一天不上朝”这种话,就算这句话在他心中绕上一百遍,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也令他不能讲它吐出来。 可是没有这种威胁,萧昊一定会走的。 小皇帝不知道怎么能留下他。 他想破了脑袋,最后道:“只要百姓一天没有夜不闭户、道不拾遗,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国库丰足,粮食满仓,就不许走!不是这样的江山,朕拒不接管!” “……”这小子开始跟他玩儿文字套了,萧昊不知道该好笑还是欣慰。他想了想,应道:“臣领旨。” 这一天不会太远。 国家正在变好,尽管朝中依旧骂声一片,改革也在有条不紊循序渐进地进行着,国库日渐充盈,地方粮仓纷纷满库,财政没有了赤字,贪官污吏一个接一个从朝堂上消失,国家的蛀虫们也被清理掉,顶替他们的是来自民间书院的新生力量。 四方来朝,边关稳固,这个帝国正在散发出鲜活而蓬勃的生机。 两年后,萧昊又一次向小皇帝提出了辞官。 这一次,没有言官骂他的舆论压力了,从朝堂到民间,这两年来生活的变化清楚的告诉每一个人,萧昊的改革是正确的。而且他们骂也没用,上面要改,就算他们以死相逼,皇帝也还是支持萧昊继续改。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方法,任何空口大义的反驳都不如切实看到帝国强大起来来得有说服力。 小皇帝压下了萧昊辞官的折子,不批。 江湖还有那么多喜欢胡来的江湖人,就算朝廷现在压他们一头,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事。对了,他那个表弟,叫阿九还是什么的?不也暗搓搓在搞事情,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不代表心里不知道。 萧昊对此只回了一句话:“交给陆小凤吧。” 小皇帝甩脸了,就那个陆小鸡?叶孤城一剑就能削掉他指头!不听! 萧昊还没来得及无奈,石之轩已经“啪”地把一本夹着张纸的折子扔在了小皇帝面前。 小皇帝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辞呈,而中间那张纸……他脸变得又青又白。 ——他和石太傅的约法三章。 这一晚,小皇帝单方面的和他们不欢而散。 第二日天还未亮,萧昊就站在了宫门口。 陆小凤正巧和花满楼在一起,他们二人给萧昊送行。 “萧兄就这么放得下?这可是天下人都羡慕的地位和权力。” 萧昊淡笑道:“事了拂衣去,是该功成身退了。” “此后要去哪儿呢?” 萧昊想了想,道:“这天下还有那么多云高海阔,山色湖光,总要有人策马去看看,以免它们寂寞。” 陆小凤哈哈大笑,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是真的为了玉教主的死悲痛欲绝,才辞官的。” 玉罗刹前几日暴毙,留下了一个罗刹牌,如今江湖正被此事搅得血雨腥风。 萧昊却道:“辞官的理由总要说得过去,不然陛下那里不好交代。何况以玉教主的手段,真死假死还未可知,轮不到我来悲痛。” 他拱手别道:“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此后功名万里外,尽是山水风月,岂不快哉?” 花满楼喜欢他话中的洒脱,笑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萧昊挑了挑眉,“这句话,陆小凤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好像也说过。” 陆小凤微微一愣,笑着拍了拍萧昊的肩膀,“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再不走,石兄要来揍我了。” 萧昊看了看站在二十尺外一直盯着他们这边的石之轩,对他们摆了摆手。 【完成任务:大战!英雄陆小凤传奇。 战胜木道人:1/1 战胜玉罗刹:1/1 战胜叶孤城:1/1 任务奖励:脱离当前秘境。】 【隐藏首领:吴明0/1,任务未完成。】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儒门有志:君子怀璧,剑胆琴心。】 【声望统计:大明官府-尊敬,明教-尊敬,西方魔教-尊敬,武当-尊敬,南海飞仙岛-尊敬,六扇门-尊敬,无名岛-敬重。综合评定:A。】 【好友列表统计:生死不离1/1,莫逆之交8/2,肝胆相照12/10。综合评定:S。】 【进度成就统计:高岭之花1/1,深谋远虑1/1,清正廉明1/1,洁身自好1/1,藏锋栖琴1/1,一鸣惊人1/1,调.教高手1/1,绝世高人1/1,儒门有志1/1。综合评定:S】 【任务统计:隐元秘鉴·志盈心满,进度:11548/10000。综合评定:S。】 【秘境通关评定:S。】 【恭喜您达成隐元秘鉴·志盈心满。】 身后,风把陆小凤长歌相送的歌声带了过来: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贼鸡儿难听。 182.名士风流复长歌·番外 小皇帝醒了, 魏子云站在他门口, 欲言又止。 小皇帝翻身坐起来,镇定问道:“先生走了?” 放眼整个天下, 能被天子称为“先生”的人,只有那一个而已。 魏子云见他神色无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点头道:“是。” 小皇帝叹了口气,挥手让他下去。 国事繁忙, 他自掌权之后, 就时常夜宿南书房, 他也不传唤人来更衣,而是直接就这样穿着中衣坐到了书案前面。 桌上摆着两本折子, 一本里面夹着张纸。 他打开没夹纸的那本,一行一行看过去。 玉罗刹暴毙,他悲痛欲绝, 深感惋惜,再也无心国事, 想要辞官归隐。 屁话。 再看石之轩的那份:陛下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没什么好教的了,辞官。 倒是直白。 小皇帝把熄了的灯烛燃起, 这两封折子在火上放了半天,最后也还是没有烧掉。这时候烧也没什么意义。 他坐在椅子上放空, 脑中胡乱想着,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觉得这是不可避免的必然,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哎……要是昨夜没跟先生置气就好了。 那样不欢而散,实在引憾。 他翻过萧昊那本折子最后,有一行单独留给他的字: “相知,莫问。” 小皇帝合上了折子,把它们放进书房暗格里的木盒中。 天亮了,该上朝了。 书房内明明没有一个人,但他知道叶孤城在。 他对着空荡荡的书房道:“等这世道海晏河清,先生和太傅在江湖中也当含笑罢。” 事有过犹不及,萧昊如今权势、声望、威信都如日中天,他选择在这个时候退出,见好就收,很明智。 什么伴君如伴虎,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之间本没有这么生分。 也好,一代名相辅佐幼帝登基,至天下太平时功成身退,寄情山水,帝王放他的先生终于了却心愿,去掌管山河风雨;首辅交还给君王一个完整而繁盛的天下,去磨砺天子之剑。 皆大欢喜,当被引为佳话世代传颂。 小皇帝换上朝服,石青片金缘,绣着文金九龙,列十二章,间以五色云,八宝立水裙左右开。[注] 他推开南书房的门,迎着朝阳,身姿挺拔,一步步独自走向乾清门。 这一路从年幼懵懂到意气少年,那个人的手牵着他走过了巍巍宫城,走过了千里奔袭,走过了十一个寒来暑往,四千多个日日夜夜。 现如今,路该由他自己来走了。 “朕会做个明君。” 年轻的君王如此承诺。 天子一言九鼎。 * 朝中波澜不惊,江湖中却是波涛汹涌。 萧大人听说玉教主香消玉殒,大受打击之下,当夜就辞官离京。众人纷纷感叹他到底有情有义,又对这些年国家的变化看在眼中,但凡提起萧大人,上到八十老者下到垂髫孩童,无不竖起拇指称赞。 他是当世琴道大家,甚至以琴入道,一手弦杀功夫冠绝天下,无人能敌。 他是当世绝顶剑客,曾以一己之力横插剑神与剑仙的紫禁之巅决战,一人同时挡住两柄必杀之剑,穷极武者想象。 他是当世风流名士,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博学多才,谈吐风雅,样貌清俊,是万千文人心中无人能超越的一缕清风雅韵。 他是当世一代儒侠,欲乘风而去又心怀万民,一剑一剑斩去世间凶恶、贪腐、凌霸、污秽,余一座清透的锦绣江山。 这样的人,本该是被捧上青天的明月,神话一般的人物。 可是这个人,又有一段令人感慨万千的情史。 这段感情,让这尊明月从青天落入了凡尘,变得真实、靠近,可以触碰,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虚幻,而成了一个和普通人一样有七情六欲的人。 正是这种近人感,反而更能让人对他生出憧憬。 最令人唏嘘的是,在萧大人辞官后不久,陆小凤带回了西方魔教最新的消息—— 玉罗刹是假死! 但凡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相视而笑,拊掌祝贺,感叹萧大人为了顺利功成身退,和心心念念的玉教主私奔,真是操碎了心。 江山安固,盛世太平,可当今天子是萧大人一手带大的,怎么会舍得放他走。 萧大人心在江流天地,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把他一直束缚在朝堂上,想想也会不自在。他匡扶社稷的责任已经尽到,如今朝堂上不再需要他操心,当然要想法子回到那个等了他一辈子的佳人身边。 一时间,萧昊和玉罗刹的戏文本子差不多能铺满整个京城。 他们所有关于风月旖旎的幻想,都塞给了这个包揽了天下七分风流的人。 当陆小凤把这些消息告诉小皇帝的时候,小皇帝失手打碎了手里的茶杯。 陆小凤知道小皇帝一定会误会萧昊耍了他,同他解释道:“这次银钩赌坊的事情,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小皇帝冷冷看着他,脑子里还在回荡着“先生要儿子不要他了”这个句子。 “玉教主的亲儿子并不是玉天宝,他说他的亲儿子在出生的第七天就被送走了,还救了我一命说我们两不相欠。我思来想去,萧兄端了西方魔教的时候也不是我救的他,这两不相欠来得莫名其妙,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可能无意中帮过他的亲儿子……” “这个江湖中,天资卓绝、年龄合适、家境殷实、家中没有长辈、又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就只有万梅山庄带着老仆的西门吹雪了。” 小皇帝蹭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眉头紧锁道:“你是说西门吹雪是先生和玉罗刹的儿子?!” 陆小凤赶紧把脑袋摇成拨浪鼓,“这就是第二个天大的秘密了……” 他脸上浮现出苦笑的神情,想到自己曾经对那个“坚强又有傲骨的女子”的钦佩,不由怅然,“玉教主他应该,是个男人。” “……”小皇帝默了片刻,突然开始莫名心疼不知道在哪里跟着先生的石太傅。 先生招惹情敌的本事还是这么一流。 不管是男是女,都足够让人喝一壶醋。 这事石太傅知道么? 小皇帝努力回忆了一下,少年时和石之轩一起看话本的时候对方的表情。 大约是知道的。 难怪他看完本子只是烧了,没直接杀去把玉罗刹灭掉。 小皇帝突然就想通了以前不懂的细节。 这么说来,难怪当时西门吹雪会答应叶孤城的比剑,还专程把地点改到了太和殿。 南王府和西方魔教曾经的联系已经不是秘密了,小皇帝看得出来,这是玉罗刹的报复。 南王府间接败坏了玉罗刹的名誉,玉罗刹稍加动作,就玩儿死了南王府。 可能西门吹雪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父亲的存在,只要玉罗刹留在亲儿子身边的亲信在当时那对恩爱夫妻面前随便说上两句,就足够达到目的,让南王和王安以为老天都在助他们。 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比试,西门吹雪是绝不会有事的,因为玉罗刹知道和他比剑的不会是真正的叶孤城。真正的叶孤城会来刺杀小皇帝。 而有萧昊在,就算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真的打起来,他们也不会有事。 玉罗刹真是把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了。 细想西门吹雪成名以来挑战的对手,也都无须让人担心他的性命安危。玉罗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置身危险,若非万无一失,他不会让西门吹雪接受挑战的。 此人心计智谋,世间少有。 少年天子默默在心中给这个人画上了重点的红圈。 这么想来,叶孤城还活着的事情,玉罗刹也许猜得到……他要是没什么出格的动作,可以忍他一忍,否则…… 陆小凤不知道小皇帝心中在这瞬息间已想过了这么多的事情,在他看来,小皇帝得知玉教主是个男人,和他一样无语且哭笑不得,又带着几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所以玉教主的事情陛下不必放在心上,萧兄和石兄关系那么好,江湖传言果然还是信不得。” 小皇帝点了点头道:“江湖传言说,陆小凤是个浪子。” 陆小凤被他一噎,无奈笑道:“好吧,这条可以信一信。” 小皇帝也笑了起来,陆小凤是唯一敢在宫中这么笑的人,能给这深宫带来一些人气儿。 他知道陆小凤其实也有许多苦楚艰辛,那是他藏起来的不为人知的过去,这段过去或许只有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妙手朱停知道、花满楼知道。他总是用轻松的语气将那段故事一笑而过,好像真的轻得跟他的语气一样不值一提似的。 但一切被藏起来的秘密,在皇帝面前都不是秘密。 小皇帝大概明白了萧昊说“交给陆小凤吧”的用意。 好吧,他承认陆小鸡勉强还算好用。 但先生还是不可取代的。 这晚,他那不安分的表弟又来找他喝酒了,这次他表弟在御花园里绕了整整八个时辰,直到天都黑了才找到南书房在哪儿。 他们并不亲近,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甚至对话都常常接不到一起。 但他们之间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小皇帝和宫九一起坐在南书房的桌案下面,一人抱着一壶酒,背靠背谁也不看谁。 “这风清月白,正宜一醉。” “我被钉在棺材里,埋了四五天,出来的时候还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充满畏惧。”宫九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淡。 小皇帝道:“还是陆小鸡真实些,在朕面前敢哭敢笑。” 宫九反问:“这天下还有没有像秋水长天戒那样的东西?” 小皇帝最后答道:“或许朕该自己来写写,朕知道的那个江湖。” 皇帝笔下的江湖,其实就是江山。 183.安得万里山河定·一 洛阳, 封狼山。 天色将晚, 斜阳如火。 萧昊听得耳边锣鼓铮铮,睁开眼来。 “……万马营中杀敌将如同斩麻——”[注] 台上的戏班正唱着激越高亢的秦腔, 萧昊听不出他们唱的是什么段子,但依稀能瞧出这该是个戎马征伐的戏本。 “哪恤身做无名坟,大风做歌犹飒飒——” 那戏台搭得颇为简陋, 听戏的人也大多是农民打扮、席地而坐,手边放着简陋的武器。每至精彩处, 他们之中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 萧昊低头瞧了瞧自己, 银亮的圆形护心镜下面是赤红的军服和红缨, 右肩上滚着云纹的鳞甲护住了大臂,干净又鲜亮的铁甲和周围这些粗布衣衫的听戏人明显格格不入。 萧昊想了半天, 才想起自己什么时候玩儿的这么个号。 这是他刚入剑三的时候建的第一个号,七十年代雁虞老天策。 他当年玩这个号没多久的时候就开了80,然后他就扑进了藏剑万花的怀抱。后来也不是没上过他, 90开捏脸的时候萧昊还给他换了张帅裂苍穹的总攻脸。 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号,萧昊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但这确实是他最不想上的一个号。 一是天策技能实在太多,对当时还是个萌新的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伤害,摸爬滚打到撑了开80也没能拯救他对自己手残的阴影, 后来换了别的门派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二是自打开了天策·战乱,他就不想再折腾自己的小军爷了, 让他永远留在70年代, 刷刷马挖挖矿, 挺好。 他悄悄站了起来,离开这热闹的戏班。 此地似乎刚刚经过一场大战,但沿路百姓的样子看上去好像并不怎么难过,反而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点兴奋和喜悦。他们看到萧昊的装束打扮,都会下意识地瑟缩一下,不敢与他对视。 萧昊本想找路人问一问这里的情况,但被他拉住的人无一例外都躲着他,根本不愿跟他对话,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萧昊对此颇为不解。 地图显示此地是洛阳,洛阳十三朝古都,不该是这么个萧条模样。 不过倒是挺有缘分,天策发迹于洛阳,这“东都之狼”的名号也是源自此处,而封狼山本是北邙山,李世民当年取封狼居胥之意将此地改名封狼山,并在封狼山脚下建立天策府,这次空降的地方倒和萧昊如今的门派很有渊源。 他一时摸不准这是落到了哪个世界,遂先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把石之轩从帮会领地放了出来。 虽然石之轩一再表示破碎虚空他已经驾轻就熟,但萧昊还是觉得帮会领地更为安全方便,坚决把他塞进了帮会才走。石之轩闲着无聊,就把帮会领地的书房里所有门派的门派秘籍,全部给读了一遍。 萧昊拉他出来的时候,他正握着一卷《破阵令·盾墙》真髓图残页,看得津津有味。 这回的铠甲不同于苍云时候的玄甲重铠,雁虞的甲胄轻便许多,却又不失必要的防御能力,配上萧昊那张眉宇间都带着豪纵英雄气和男儿刚正傲然的脸,活生生一个刚在军中初露锋芒的年轻小将。 萧昊刚要同他说这路上百姓的奇怪态度,就感到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眉骨,轻柔地在他眉梢摩挲着。 萧昊反应过来,解释道:“这次的壳子眉上有道疤,是我来的时候就有的。” 石之轩点了点头,他当然瞧得出这道疤不是新伤,但这么个位置,从眉骨划过眼皮直到脸颊,凶险极了。“阿昊这只眼睛瞧得见吗?” 萧昊被他摸的不自在,微微偏过了脸道:“没什么影响,不过是个疤罢了。男人嘛,一条疤算什么。” 石之轩于是收回了手,问道:“这次又要打仗?” 萧昊耸了耸肩,“难说,看这世道似乎不太平,但沿途我遇上的百姓神色都还算欢愉,不像流离失所的凄苦相。” 他又想起他们看见自己时候的表情,摸着下巴看天思索道:“对了,他们好像很怕我……”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围上来一群扛着武器的农民。 其中一人指着萧昊,对那领头的首领道:“将军!就是他!我见他在这附近转了好些时候了,一定是想要把我们这里的情况报告给朝廷!” 领头的那个也是个农夫打扮,但他骑在马上,看起来就高人一等了,他皱着脸打量着萧昊,挥手下令道:“大家一起上!把他抓起来!” 萧昊顿时一愣,和石之轩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 一群扛着木棍扁担和铁锹的庄稼汉毫无章法地向他们冲了过来。 这群人真的只是普通的流民百姓,而且个个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饱受饥苦,这其中想来是有什么误会,萧昊可不想跟这群普通民众打起来。 “等等!诸位为何要抓我?” 领头的那人上下看了他几眼,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直接对其他人吩咐道:“他衣着光鲜,在军中地位恐怕不会太低,不能让他溜了!” 那些人得到指令,不由分说就扑过来开始把手里的长竿、扁担往萧昊和石之轩身上招呼。 石之轩眉头刚一皱起,萧昊就知道他是被这些人惹了不快,立刻捉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后退了几步道:“他们就是些不通武艺的百姓,别和他们起冲突。” 然而这群老百姓手中的“武器”可不含糊,雨点似的密不透风落下来,萧昊抽出背后的长.枪,又怕用技能会伤了他们,只堪堪架住了一片,趁势又向后退了几尺。 “各位乡亲,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只是偶然路过此地。” “呸!谁信你们这些狗官兵的鬼话!不能放他走!洛阳好不容易才迎来闯王,让他回去搬救兵打回来,害的都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没错!绑他回去见闯王!闯王会教训这些兵贼子!” “看他旁边那个人模狗样的,搞不好也是朝廷的狗官,一起抓起来不要放过!” 萧昊好笑的瞥了一眼人模狗样的石之轩,对他们道:“我们不是朝廷的人!” 回应他的是一片噼里啪啦打过来的棍棒。 萧昊拉着石之轩躲着他们的敲打,这群人不听解释也不讲道理,而且全清一色是1级的,萧昊连梅花枪法都不敢用——以他战宝毕业的水平,万一戳死个人,那可就更加百口莫辩了。 萧昊不痛不痒地被他们敲了几下,遂无奈拉着石之轩选择跑路。 打不得,解释又没人搭理,还是跑吧。 见萧昊用起了大轻功,石之轩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打算,转身跟着萧昊一同飞远。 萧昊身后留下一排飞扬的尘土,那群农民边咳边在面前扇着烟尘,迟疑着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俺嘞乖乖,将军,这兵贼子好像有点厉害啊……他、他还会飞……!” 那被称作将军的头目也有点发懵,这两个人的功夫一看就是武林高手,洛阳的官兵里还有这种厉害角色吗? 他想了想,对众人吩咐道:“让大伙严加戒备!万一他们是跑了去搬兵,闯王可要有麻烦啦!” 一路不知奔出了多远,萧昊终于见到了城镇,遂和石之轩停了下来,看到对方憋屈又狼狈的模样,颇有几分好笑。 天下谁会知道,在各个世界名动江湖的萧日天、叱咤风云的邪王,竟会被一群不通武艺的流民打得流窜奔逃。 萧昊注意到他们之前所喊的“闯王”之名,再结合他们底层人民的打扮,猜想这次约莫着是明末清初了。 洛阳好不容易才迎来闯王……看来现在应当是崇祯十四年。 他心中有了谱,稍稍安定了几分,已猜出了这里可能是什么世界。 前方的城镇中兵马杂乱,还有不少从里面逃窜出来的人,萧昊随便抓住了一个,问道:“前面怎么了?大伙儿都跑什么?” 那人一见他打扮就想逃,萧昊想到自己刚才的经历,立刻道:“我是戏班子刚下来的,来这边放风,怎么城里变成这样了?” 那人这才松了口气,对他道:“县官说李举人是谋逆歹徒,把他捉进了大牢,今日突然来了一队义军,正在劫狱呢!官府的人都疯了,不分义军百姓统统见了就杀就打,我们只有赶紧逃命啊!” 那人说罢又拍了拍萧昊的胳膊,对他道:“小兄弟你人强力壮的,还是也赶快跑吧,免得被捉住命都没了!” 萧昊谢了他两句,那人就飞快地抱着包裹跑远了。 石之轩道:“义军劫狱,被捉的人来头也是不小。” 萧昊点了点头,“这世道正是官府昏暗,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民间起义军四起的时候。既然撞见了,不如去帮他们一把。” 石之轩挑眉道:“阿昊想领一支义军?” 萧昊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刚从万历的太平出来,就见崇祯衰颓之景,多少有些惋惜。但大明已失民心,覆灭是早晚的事情,而他这回却是个天策。 天策可以保家卫国,亦可以建功立业、开疆拓土。 若他没猜错,这个世界的江湖,对豪侠义士,也是格外欣赏的。 如今正有摆在眼前的大好机会。 “人间动荡,我们在风月里悠闲了这么十几年,也该去提枪纵马,诛尽宵小,闯他个千秋功业了!这万里山河,若不能洒尽一身正气,实难逞平生快意。既有缘来此,时机合适,地点合适,缘分合适,不如试试开一条血路,换他个天地无暇!” 苍云守的是民族土地,寸步不能让;而他如今面对的,却是同万花时一样的朝代更迭。 萧昊眯起了眼睛。攘外必先安内,在关外那群狼崽子打进来之前,且让世人听听,东都之狼的嗥叫声—— 184.安得万里山河定·二 萧昊和石之轩入了城, 见城内百姓一拥而上将官兵们围了起来, 或打或咬,虽毫无章法, 但胜在人多气势足,还真能打死几个官兵。 但官兵们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手中有武器, 和这些饥民比起来更具协调性,几人一伙就能在百姓中杀进杀出。 人皆惜命, 有的见官兵们凶神恶煞, 就如萧昊他们来时看到的那人一样纷纷往城外逃, 而其余被激出了血性的,就抵死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萧昊看到一群官兵正追着一对年轻母女, 下意识地就跃至她们身边,长.枪一挑拦下了砍向她们的武器,皱眉喝问道: “你们抓义军, 欺负这些可怜女子作甚么!” 那官兵见拦住自己的是个银甲红衣的军人,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也丝毫不肯输气势似的反口道:“你是哪儿来的逃兵!敢在爷爷面前嚣张!她们是李信的同党,李信是叛逆乱党,同党自然也要一并捉了!” 那妇人立刻哭道:“侠士!不是这样的!李善人自掏腰包拿出粮米救济我们, 我们吃了他的粥,他们就非说我们是乱党贼人!李善人也被他们抓了去……” 几个官兵破口大骂, 一齐乱嚷道:“呸!什么李善人, 县老爷说了, 他是匪军头子!” 那妇人紧紧抱着女童,却倔强得很,躲在萧昊和石之轩身后道:“都是那狗官贪赃枉法,看李善人家底殷实,想要搜刮他的财产!” 萧昊听他们一来二去,立刻把这事情的来由弄明白了,当下护住了那对母女,冷声斥道:“关外有虎狼不去打,反倒在这里欺负穷苦百姓,算什么男人!” “谁他娘的听你废话!兄弟们,连他一起打!” 萧昊冷哼一声,提起了自己的横江锁,长.枪在空中抡成赤红的多边弧,沧月一出,立时将面前五六个官兵一起击退。 萧昊刚准备上马来一套,就发现面前的几个官兵都躺在地上哎哟了起来,再一看血条,几乎都已经下了大半。 萧昊:“……” 这群人的等级实在太低了,一个沧月也能要半条命。 萧昊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要他们性命,冷声喝道:“快滚!” 那几个官兵知道碰上了硬钉子,赶紧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那妇人对萧昊感激涕零,连连谢恩,萧昊连忙将她扶起来。 “这些年连年大旱,又遇饥荒,我们自己尚且挖树根充饥,这狗官却不顾我们死活,逼着要纳粮,哪里能交的上!李善人怜惜我们,给我们这些饥民布施,却被那狗官盯上,硬说他勾结叛逆,把他捉了去!若不是侠士武艺高强,今日我和妹妹就要被他们拖去糟蹋了……” 萧昊听她此言,方才明白这竟不是一对母女,而是一对姐妹,这女子年纪轻轻面相却已经憔悴至此,再想到在洛阳遇到的那些人,虽然脸上带着欢愉的神色,但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却还大半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沉重。 这凄惨世道,就是有金银也买不到吃食,他于是从怀里摸出了几块稻香饼,仔细包好了让那女子贴身藏起来,又塞给了她一些背包里的碎肉,对她道:“我刚从洛阳至此,洛阳那边已被闯王攻克了,你们去投靠他,应当能有个好安置。” 那女子泣不成声,感恩戴德道:“侠士热血心肠,叫我们如何报答……” 石之轩却在此刻横插了过来,不着痕迹地阻住了她扑到萧昊身上去,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还是尽快动身吧。” 那女子本来见萧昊就是年轻俊美的模样,眉骨上一道伤痕反倒更给他添几分血性,再一瞧气质儒雅的石之轩,脸上顿时就烧了起来,像看见了两尊天神似的。 她点头应是,刚要走,又折了回来,恳求萧昊道:“侠士,你二人是人中龙凤,又有绝艺傍身,我……我斗胆求求你们,去帮帮李善人!” 萧昊微怔,想了想接问道:“我听说今日有义军劫狱,他们是什么来头?” 那女子答道:“我知道!那是平靖关的红娘子,她和李善人有故交,听说他有难立刻就来相助了!只是官府人多势众,红娘子他们大约要吃亏。” 萧昊心中微动,遂应下了此事,让那姐妹二人安然离去。 这回倒是赶了巧了。 他们顺利到了县衙处,见两方兵马正在交战,一方是县衙的军官们,另一方则是民兵。为首的义军将领是个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将军,一根流星索能软能硬,舞在周身可做长鞭密不透风,灌入内力软索就成长.枪,可刺可挑防不胜防,纵然她被官兵重重包围,那些人竟也奈何不了她。 只是她已与他们僵持了许久,民兵们虽士气高涨,想要一鼓作气,却到底不是受过训练的官兵的对手,长此下去会有一番苦战。 萧昊见她长索在身前划过半个圆弧,将前方一众官兵逼退,身后却来不及回护,当下将手中长.枪飞掷而出。 红娘子论单打独斗绝不会输给这些官兵,但他们人数实在太多,她无法处处兼顾,时间长了动作也迟缓起来。她知道后方利刃已经向自己劈来,心下暗叹须硬扛这一记。 只是料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她闻得身后一声兵刃清吟之音,一杆银杆金尖的长.枪从天而降,“铿——”地钉在地上,余音带着凛然正气阵阵散开,和伴着枪身的内劲一起将周围的官兵震开了好几尺。 阳光下,枪尖的锋芒熠熠生辉,刃上铸着繁复的花纹,让人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红娘子一阵恍神,就见日头下面落下一个逆光的身影,姿态挺拔,傲气凌霄。 萧昊单手提起长.枪斜负身后,将周围的官兵从左到右看了一遍,对红娘子密聊道:“将军且去救人,这里我来应付。” 红娘子迟疑地看着他,犹豫道:“小兄弟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萧昊眼角瞥了她一眼,笑道:“身无长物,也无归属,只有一腔热血,一身铁骨,烈马追风一杆枪。” 红娘子哑然失笑,向他拱手敬道:“多谢小兄弟仗义!你多加小心,我先去狱中寻人。” 她不敢耽搁,立刻召集一众手下冲入县衙大狱,他们在此地被拦了多时,生怕那县官把李信杀死在狱中。而其余想要追击他们的官兵,则被萧昊拦了下来。 萧昊横江锁立在身前,扬起下巴对众官兵挑衅道:“哪个敢来试枪!” 官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没一个冲上来的。 他们被萧昊的出场唬了一遭,不敢妄动,但转而一想,他们这么多人,对方只有一个,怕他做什么?于是那领头的官兵便提刀叫嚷壮着胆冲了上来。 这一伙是县衙中的精英,比外面那些兵油子等级高不少,萧昊口中一声呼哨,霸红尘踏着血红的烈焰撞进了县衙,好像连身上的踏炎马具也要一起烧起来似的。 萧昊抓绳、上马、就近裂苍穹、断魂刺、破坚阵一气呵成,霸红尘被关在帮会领地里那么长时间早就憋坏了,一冲出来鼻头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暴戾,前蹄高高扬起,小山似的重重踏在那些军官头顶,当场就踩晕了一个官兵。 这些官兵平日里哪见过这种架势,他们欺负普通百姓欺负惯了,就连红娘子手下的民兵也多是杂技艺人和饥民出身,和他们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水平,忽然见到真正的外功高手,他们那点武艺就显得捉襟见肘根本无法支绌。 加上霸红尘这大爷脾气凶悍非常,一双眼睛活像浸透了鲜血的琉璃珠子,简直是从地狱里冲出来的悍马,官兵们争相逃窜,避之不及。 萧昊也不急着下马,开着战八方在官兵中横冲直撞,踏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头破血流。 斜里冷不丁一声枪响,萧昊闻声刚转过头,铅弹竟已冲到了额前,惊出他一身冷汗。 这枚铅弹离他脑门还有几寸的时候就被挡了下来,强硬弹飞了出去。 饶是如此,萧昊还是被余波震掉了点血。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血条下面竟有个盾护的状态,一抬头见石之轩落在房顶,身边一只小盾的虚影,顿时眼睛一亮。 石之轩会苍云的武功,苍云军的日常训练也大多是石之轩在教授,只是萧昊极少见他实战用过。这惊险时刻身后有人给盾护,他心中升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不光是肝胆同照的默契,还有点儿热血沸腾。 这感觉绝对不逊于亲友小黄鸡给的探梅。 萧昊看向了那枚铅弹的来处,三眼铳黑洞洞的枪口还冒着硝烟。 它的主人显然没想到这一枪竟然失手了,拿枪的手也颤抖起来。 那县官过往靠着这支火器无往而不利,他自己没什么功夫,但放冷枪却是鲜少失手。此前他见红娘子人多势众,不敢冒头出来,怕被他们发现捉了去,如今红娘子带人进了大狱,他觉得萧昊一人不足为惧,就想抢个平叛的功劳。 可惜这一枪暴露了他自己的位置,他一枪未中,萧昊却已瞧见了他,策马冲过去跳马接崩,不给那县官开第二枪的机会。 那县官匆忙想要再来一弹,手忙脚乱地招呼官兵掩护自己,萧昊却开了风,一个灭迎头拍下,近身的爆破光效毫不输于火炮发射的威力,将那县官直接送上西天。 众官兵见县官竟被人干脆利落一骑斩下,登时乱作一团,不知该听谁指挥,也不知该不该继续打下去。 萧昊反手沧月击退一干人等,脚下踩着县官的尸体,阳光落在眼角鬓边,抚过他眉骨上的疤,他肆意将枪尖挑在肩头,笑意张狂又危险,斜睨道:“挡我者死——” 185.安得万里山河定·三 红娘子在狱中寻到了李信, 众人见他无恙, 皆是一阵欢呼雀跃。红娘子知道萧昊在外面境况危险,也不敢多与李信叙旧, 边扶他出去边急切道: “我杀进来时多亏一名年轻义士相助,我见他内力远高于我,想来是刚出山的名门弟子, 迫于情况危急,才任他在外面支撑片刻。但外面人多势众, 我们不可过多耽搁, 万不能让这义士损了性命。” 李信连声应是, 镇定道:“我本不忍见哀鸿遍野才乐义布施,却不想官府竟昏暗至此!连累你们……罢了, 你们行走江湖虽有些功夫,但到底不如官兵训练有素,一会儿冲出去且听我安排。” 他飞快将那些民兵分化成小队, 各做功用,众人对他十分敬重, 早已习惯听他号令,这一番布置不过片刻就完成。 他们一齐列阵走出,本以为外面等着的会是一场苦战, 眼前的场景却叫他们惊掉了眼珠。 萧昊骑在马上,枪尖押着几名官兵头子, 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兵们如今已经排好了队, 从粮仓鱼贯而出, 每个人手里都搬着被县官贪污的粮食,而他们不远处则搭好了简单的布施棚,锅上的米还没有熟,粥香气却飘了好远,吸引来不少饥饿的灾民。 石之轩对这种事一向没什么兴趣,他闲来无事,就镇守在大门处,悠闲抱着帮会领地里的秘籍耐心读着。 然而他就算什么也不做,单站在那里,就是一种绝对的威胁。那些官兵见过他鬼魅一样的身法,一眨眼就从房顶到了门口,就连县官的火炮也能在那么远的距离凭空拦下来,根本没人敢小瞧他。 萧昊见他们出来,欣慰笑道:“将军找到人了?” 红娘子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半晌才回过神来,“小兄弟,你这……” 萧昊从马背上跃下,自我介绍道:“在下萧昊,那是我生死至交,唤做石之轩。方才那狗官偷袭,我出手没个轻重,一招就把他打死了……”他脸上露出了一点尴尬的神色,很快又接道:“不过我从他府上搜出了无数金银财物和大批囤积的粮食,索性让这些官兵开仓放粮,分给吃不上饭的百姓。” 李信听了又惊又喜,诚心赞道:“好功夫!” 红娘子却犹疑了一番,问道:“我知晓那狗官手里有一铳三眼火炮,上次攻打这里就有兄弟吃了暗亏,你没有受伤吧?” 萧昊从背包里掏出了那尸体上摸来的枪杆,颇为不屑:“这东西简陋极了,有之轩助我,应付得来。” 现代的武器装备哪个不比这明代的三眼铳厉害,萧昊虽对枪管一类的武器有些忌惮,但也不至于被它吓到,最多就是警惕一下它们的射程和速度,避开对他来说其实不难。 这年头,到底还是冷兵器用的多。 红娘子见状舒了一口气,就势就要向萧昊行礼致谢,萧昊赶紧拉住了她,对她道:“我不过偶然路经此地,听闻这县官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才顺势助了将军。”他看了一眼李信,从善如流道:“你们既已救出了这位李大哥,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就此告辞。” 本以为李信是个地主财主之类的人,没想到这见了面,才发觉是位书生打扮、谈吐儒雅的文人,萧昊见他看上去年长,便厚着脸皮称了一声兄长。 “且慢!”李信赶紧拦住了他,问道:“萧兄弟可有去处?” 萧昊挠了挠头,正色道:“见天下兵戈四起,王朝倾颓,不忍百姓流离奔碌,想寻处合适的地方,建一方势力,策马踏尽天下不平之事。” 萧昊说这些话,并非不知天高地厚,他加起来已经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一直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尖刺磨砺成圆石,又在隐忍处世中找回该如何收放自如、有棱有角又不惧生存规则。如今顶着天策的壳子,又落在这么一个世界,该做什么、该如何做,萧昊心中已经很有分寸。 迄今为止,丐帮时最为洒脱,却也难免受制于人;七秀时敢想敢做,但心智到底不够成熟;藏剑时最为快意,可神魔遍地走的世界稍有不慎就是被人一招毙命,头顶还有天道压着一头,反倒多了些顾忌拘束;明教时是肆意了,就是被那阿修罗尊者算计来算计去,总觉没有痛快够…… 直至后来,练就了一颗荣辱不惊不生波澜的心,任言官们骂来骂去依然在朝中屹立不倒,改革依然大刀阔斧雷厉风行,萧昊算是摸到了一些自己的处世之道。 人成长成熟之后,并非要磨灭掉原本的少年意气和凌云壮志,而是一面在烂熟于胸的规则中游走,一面把那些为了生存暂时封存起来的桀骜和理想用世道可以容忍的方式释放出来。 届时能去能就,能柔能刚,能进能退,能弱能强,从此天下来去任我闯。尽可以两脚踏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注] 萧昊喜欢这样的潇洒,嚣张也罢狂傲也罢,昭昭青天,赤血青山,总有看得懂的山河,看得懂的人。 【叮!侠士豪气干云,自在从容,少年壮志凌霄,逼格+5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心想事成,进度1051/10000。】 【叮!侠士戳中系统萌点,系统偷偷地舔了你。】 萧昊:“……?!”什么鬼! 【系统撤回了一条消息。】 萧昊微微一愣,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倒是旁边的石之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皱着眉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李信闻言失笑,只觉萧昊果真和他面相一样,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却并不反感他这种一往无前的冲劲,而是好心对他道: “这乱世多是匪寇占山为王,流民投军起义,真正手无寸铁的那些,都是无力反抗受苦受难的百姓。这接连几年饥荒,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能够拿起武器的都已经加入义军,小兄弟如今起事,怕是没有精兵能响应了。” 萧昊知他所言极为中肯,遂趁势问道:“李兄可有好建议?” 李信道:“听闻闯王声势浩大,且善待贫苦百姓,爱惜人才,以萧兄弟这般武艺,投身麾下想必能得到重用。” 萧昊却果断摇了摇头:“我并不想在他手下做事。”李自成此人,萧昊实在没什么好感。 李信以为他是少年心比天高,不愿屈于人下,遂拉住了红娘子的手笑道:“我今次死里逃生,却是想同她一道投靠闯王,可惜不能与萧兄弟同往了。” 萧昊心中想到了些什么,但又有些不确定,索性作罢,对他们道:“男儿丈夫当勇闯沙场,一试雌雄,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信被他言语激起了胸中侠气,亦是豪情万丈,跃跃欲试,又觉自己还不如年轻人敢闯敢做,不免羞愧,遂邀请道:“我知萧兄弟一身热血,你心中有数,我便不劝你了,愿早日得见你声名鹊起。” 萧昊对他这般进退自如的态度很是受用,点了点头道:“劳烦李兄安置这些百姓。” 李信认真应下,也不再同他多言,而是转对红娘子叹道:“如今你们公然把我劫了出来,又杀了县官,这流寇之名我是坐实了,举人也再做不得,此后李信之名还是不再用了。既然铁了心要反,不如反个彻底!自今日起,我便改名叫李岩,坚如磐石,绝不动摇!” 萧昊刚走出去没多远,闻言立刻就折了回来,神色古怪问道:“李兄,你说你改名叫什么?” 李岩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答道:“李岩,岩石的岩。” 萧昊想了想,木着一张诚恳的脸道:“去何处招兵买马不是起事,我且同你们走一遭罢。” 李岩和红娘子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但他们能得萧昊这样的高手相助,喜不自胜,很快就回过神来,拍着萧昊的肩头笑道:“自是随时恭迎!” 萧昊长舒了一口气,暗叹自己差点错过一个绝代谋士。 李岩是个文武全才,不仅为人正直仗义、乐善好施,而且绝顶聪明,远见卓识,李自成能收拢民心、打下天下,有他一半的功劳。 可惜这么一个天才军师,却被李自成的其他部下所嫉妒。李自成进京之后便妄自尊大,不收敛部下行为,也不听李岩劝告,反倒受了他人挑拨认为李岩想要自立为王,将他夫妇二人残忍杀害。 萧昊起初听到红娘子的名字时,并未想那么多,只觉这年代叫什么诨号的都有,这天王那娘子的,重名也可能是巧合,而李岩改名的话一出,萧昊就不能再当自己没听到了。眼睁睁看着一个赤胆忠义的绝世天才走向一条注定灭亡的不归路,萧昊可不能坐视不理。 红娘子手下约莫也有几千众,萧昊此时起了招拢的心思,已开始在心中盘算如何阻止这二人去李自成那里送死。 他心里兜着事,闷声到了石之轩身边,想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同他商议一二,却见石之轩手里拿着一丛有点眼熟的东西,喂着他那匹大爷霸红尘。 霸红尘竟然没在石之轩面前使脾气,乖得像只兔子,萧昊大为惊奇。 他瞧了半天,猛地反应过来问道:“你哪来的皇竹草?” 石之轩表情也古怪得紧,他想到刚刚脑中奇怪的信和奇怪的声音,迟疑道:“方才有人在我脑中说,我有一封飞鸽传书。” 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递给萧昊,“然后我身上就莫名其妙多了这些东西。” 萧昊暗觉不妙,想到刚才系统撤回的消息,七上八下地摊开那封信,见上面八个大字: 马草给你,快娶了他!! 萧昊:“……” 系统,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出来!! 186.安得万里山河定·四 萧昊不知道系统在搞什么名堂, 又怕石之轩对他带着系统这件事有什么误会, 当着石之轩的面把那封信揉成一团,绞尽了脑汁艰难道:“你不用在意这些东西……” 石之轩却笑了笑, 好似没放在心上似的随口道:“这是上面那位的信?” 萧昊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系统这个存在到底该怎么解释他一时还真说不清,石之轩猜的也不算错, 姑且先这么应着吧。 他在心里把系统横七竖八地怼了好几遍战八方,系统委屈巴巴似的道:【侠士, 你这是以怨报德。】 萧昊没好气地在心中回复:“你别做多余的事情, 敬业做个代练系统。” 系统立刻反驳道:【侠士, 本系统一直十分敬业,这也是我分内之事!】 萧昊挑眉道:“包括给我生死不离送马草?” 系统喋喋闷笑了几声, 【侠士需要情缘大礼包吗,系统可以友情提供[真橙之心]、[海誓山盟]、[无间长情]……】 萧昊在心中冷笑,“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答应石之轩?” 系统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回道:【那……侠士,你加油, 系统可以友情提供[强体汤][强体汤][强体汤]……】 萧昊:“……”滚犊子!他看起来就那么不像上面的吗! “你他妈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系统一本正经道:【侠士,很快你就会知道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萧昊心神一凛, 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关键问题,追问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是什么意思?” 【叮!权限不足, 访问被拒绝。】 萧昊:“……” 【侠士不必气馁, 系统对你期以厚望。】 萧昊呵呵两声, 懒得再搭理它。系统的语气让他依稀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这种熟悉感来得十分久远,萧昊实在不能从记忆中找出对应的东西来。 他想到很久之前系统的一句失言,留了个心眼状似无意问道:“我能问问你‘吃粮’是什么意思吗?” 【……】这回换系统默了半晌,萧昊都以为它会开始装死了,它才小心翼翼似的回道:【侠士,这不能怪我,谁让我当初绑定的是纯爱频道呢。】 ??? 【侠士还记得本系统的全名吗?】 一代逼王·大JJ基三代练系统……? 【侠士对本系统如此上心,本系统十分感激。作为报答,已将[长空令]发放至您的信使栏,请及时查收。】 萧昊一头雾水,再问下去,系统却是半个字都不愿再多说。 萧昊总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摸到了些许有关这一场旅途的真相,但这些线索实在太过隐晦,他一时还不能理清楚。 石之轩见他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义愤填膺,猜测他是不是在无声地同“那位”对话,默默观察着萧昊的一举一动,连手里的马草被霸红尘吃光了都没注意到。 开仓放粮之后,李岩和红娘子一把火烧了县衙,百姓们人人叫好,又有不少人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萧昊和石之轩同他一道,听闻闯王已经从洛阳赶至开封,遂折路东行,去与闯王会师。 这一路却不如萧昊刚至洛阳时看到的那般欢愉了,洛阳是刚同李岩他们这般被义军拯救,所以百姓虽然穷困,却脸上都带着喜色,知道好日子即将到来;而东边尚是官府控制的地方,愈往前行,路边景象愈是触目惊心。 饿殍遍野,路旁不少百姓正在山间挖掘树根蓬草,然而能找到草木的毕竟有限,再往更前方去,已是遍地寸草不生。 路边一位老妇孤零零跪坐在一具死尸旁边,颤抖着刮下他身上的骨肉,且煮且哭。 饶是石之轩对这些凡人生死已经看得很开,见到这副场景依然不禁皱起了眉头。 而萧昊已经停下脚步走了过去,也不管烫不烫手,直接下手将那锅肉统统捞了出来,好生收拢起来,用绢帕连尸骨一起包好;又倒空了锅,把包裹里剩下的碎肉和泉水全丢了进去。 送走那对姐妹之后,他包中的碎肉本就没有剩下成组的了,这一锅肉也只能让老妇饱餐一顿而已。但那老妇眼泪已经夺眶而出,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破碎抱着那团骨肉哭道:“儿啊……” 萧昊心情复杂,一言不发回到队伍中,跟着李岩他们一同前行。 石之轩见他回来,无声并肩站在了他的身边。萧昊知道这是对他最好的安慰了,向石之轩投去感激的眼神。 李岩早已看惯了这些饥民的境况,拍着萧昊的肩劝慰道:“萧兄弟是头一次出山吧,以后见得多了,自然就能放下些。” 萧昊却摇了摇头:“见多了也不能麻木不仁,能帮一次是一次。” 李岩微微一怔,又惭愧摇了摇头,有点自嘲意味苦笑道:“你说得对。” 他们总觉得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帮了谁,不仅起不到帮衬的作用,还可能会因为把控不好恩惠的大小使他们反而受害,但长久带着顾虑之心,遇到真正能施以援手的时候,反而畏畏缩缩,误人性命。 李岩心中突然多了一些别样的想法,他开始希望,萧昊真能如他所说,去建一方势力,去踏尽天下不平之事。 闯王也是仁义之师,声名显赫,但闯王毕竟是驿馆流寇,是匪。 可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很明显和自己一样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无论武功、性格、为人,都颇有将领之风。 李岩沉思片刻,突然坚定对萧昊道:“萧兄弟有朝一日,必成令天下风起云涌之人。” 萧昊瞥了他一眼,扯开嘴角淡淡笑道:“借李兄吉言。” 鬼才军师他是要的,仗也是要打的,纵然天灾人祸,他也必不会叫百姓受苦,至于李自成……萧昊已经预见到,早晚有一天,自己得跟这人干上一架。 他们到了开封城外,受到了闯王的热切相迎,闯王跟李岩相见恨晚,一拍即合,热情将他们纳入军中。萧昊听得他们帐内一个“将军恩德在前,愿效前驱”、一个“足下龙虎鸿韬,英雄伟略,必能与我共图义举,立业开基”,自己抱着枪靠在霸红尘旁边,神色一丝不苟,站岗似的。 红娘子和石之轩结伴而来,见他立在大帐门口,盈盈笑道:“萧兄弟怎么没进去?” 萧昊道:“李兄正和闯王商议拔开封城之事。” 石之轩看都没看里面一眼,对萧昊道:“我去军中打听了一圈,他们说李闯王已经攻了开封城三次,那城头上有厉害的火器,他们损失甚众,虽将开封城围困住,却攻不下来。” 萧昊思索道:“开封是旧宋汴都,城厚池深,坚固非常,并非强攻所能克。” 红娘子接道:“正是如此。闯王已经连败了三场,士气低迷,我们前来助阵,军中将士虽然大多笑脸相迎,但心中却还因为此事忧愁。他们本来势如破竹,一路直拔开封畅通无阻,却被拦在这里,多少有些闷气,加上城头炮火猛烈,伤亡一多,民兵们就萌生了退意,不敢再往前冲了。” 萧昊皱起了眉头,“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怎能畏首畏尾。” 红娘子无奈道:“萧兄弟你是一身胆量,但我们这些人没有你那般高超武艺,而且大多是普通百姓出身,造反也是被逼上了绝路。真遇到性命攸关的时候,若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指引带领,绝对是一盘散沙。” 萧昊讶异她对手下这帮人的了解程度,由衷赞道:“将军巾帼不让须眉,领兵作战绝不输给男子。” 红娘子洒脱笑道:“你可别把我夸到天上去,我只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们的根性。我虽是个女子,却还不是一样策马扬弓在战场上厮杀,在这军中,男子女子又有什么分别?李公子是个文人,他该是那军帐里运筹帷幄之人,但这破敌攻坚之事,还是得交给我们这些将士来。” 萧昊隐隐听出她早已有把自己当成军人的觉悟,心中微动,突然道:“将军手下现在还有多少人可用?” 红娘子微微一愣,下意识道:“尚有千数。” 石之轩却已经明白了萧昊的意思,淡笑着找了处空地,兀自搭起火架来。 萧昊见他的模样不由失笑,给他递上了两壶娆春,好像拿着什么宝贝似的道:“这可是早些年我在天策府典伤那里买的,一共就五坛,没了可就没了。” 石之轩接过了酒,一边温上一边点头道:“那阿昊需得抓紧时间,不然它们都要落进我的肚子。” 萧昊对红娘子道:“将军,斗胆向你借五十个人,你看能不能行?” 红娘子终于反应过来他要干嘛,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你疯了?!开封城头那火炮一炮下去骨肉都炸得糜烂,你带五十个人是要送死么?!” 萧昊正色道:“这五十个人,我要懂些功夫的,最好会骑马,还有就是坚决服从命令。若有顾身惜命贪生怕死之徒,即便人数不足五十,我也不带上凑数。” 红娘子目瞪口呆,讷讷了半天才道:“不行!我绝不会借你的!你艺高人胆大也好,横竖不怕死也罢,我不会叫你冒这个险!” 萧昊有意试她,“哦?”了一声道:“可是将军不借我,我自个儿也是要去的。若在他们商议出结果之前,我们拔了城回来,正赶上美酒出锅,酣畅淋漓,岂不快哉?” 红娘子见他言谈之间淡定从容,眉头紧锁道:“你有几分把握?先将战术说来听听。” 萧昊沉吟道:“两刻钟内,能成则成。” 红娘子连忙问道:“不成呢?” 萧昊笑了起来:“那就再续两刻钟。”打雷嘛,半小时buff不够再打就是。 红娘子:“……” 她头疼地按住了额角,又不敢真放萧昊一个人偷摸摸地去单挑开封守军,石之轩却已经烧上了酒,天色将晚,柴火在暮色里劈驳作响,悠然道:“阿昊,再过一会儿酒便热了。” 红娘子心一横,咬牙道:“我与你同去!” 187.安得万里山河定·五 乱来……实在太乱来了…… 红娘子和其余四十九个最为信任的部下站在一起, 心在夜风中无比萧瑟。 萧昊先是请他们大吃了一顿, 又发给他们每人一块蒙眼的黑布,对他们叮嘱道:“一会儿我们上了城头, 先杀炮手,再斩守将,不可自乱阵脚。” 红娘子追问道:“我们如何登上城头?” 萧昊神秘笑了笑道:“你们跟我走便是了。” 他神色一凛, 收敛了所有笑意,正色道:“我知你们心中对我没有底气, 但若没有九成把握, 我是不会去做的。如今正是晚饭的时间, 开封守军神思松懈,不会料到我们会在此时突袭。开封城池稳固, 不可强攻,只可奇袭取之。稍后我能带你们入城,但入城之后定要小心听我号令, 否则性命不保。” 他微顿了顿,心法切了铁牢, 昂首道:“从你们揭下蒙眼之物起,不听军令者,纵死不足惜!” “时间有限, 我下面的每一句话,你们都要牢记在心中。” “第一, 城内守军有多少人, 你们比我更清楚, 这一场绝不是笑话!你们若有心存畏惧、现在就生怯意者,即刻出列,不要拖我们后腿!” 场中五十人面不改色,纹丝不动。 萧昊满意点了点头,“很好。” 他接着道:“第二,我要你们牢牢记着,你们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你们是狼!谁欺负我们,我们就咬回去!官府不顾百姓死活,大灾之年依然放纵官员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他们吃的你们的肉,吸的是你们的血!那开封城里坐着的,是踩在你们亲朋姊妹尸骨上快活的贪官污吏,他们敢横征暴敛、蹂.躏欺辱,正是看在你们不敢同他们拼命!这口气,你们咽得下去么?” 萧昊这番话直戳进了这些贫苦被逼造反的民兵内心,他们闻言,原本还有些瑟瑟的神色顿时咬牙切齿起来,像被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怒火,想要如天边的残阳一般燎尽这个让他们恨透了的世道。 萧昊见自己的鼓动起了效果,又接续道: “第三,你们将命交给我,敢跟我闯,我也会对你们负责!但凡听命者,我叫你们万人敌中来去自如!” 萧昊打了个撼如雷,将全体buff上好,长.枪扛在肩头,喝道:“男儿丈夫,当笑对生死,不恤性命,纵死敌营又何妨!生死本该痛快着来痛快着去!我们大哭而来,大笑赴义,今夜若一举拔城,军中已备好美酒等你们凯旋!若不幸殒身,死也不过黄土相邀,与君同穴!我捧出一副肝胆对你们,希望你们也捧出一副肝胆对我,听我指挥,随我杀入城中,战!!!” 饶是红娘子一员女将,也被他说的斗志激昂,忍不住举起了手臂同身边的人一起高呼:“今夜誓死追随!” 他们明明只有五十人,这重重回应之声竟在青天平原下朗朗回荡,有震彻天地之感。 萧昊吐出一口浊气,不再用近聊说话,转为了团队频道。众人见他闭着口,声音却丝毫不弱,皆面露惊讶。 “提上你们的刀,带上你们的蒙眼布,马匹我已备好,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开口说话!走,随我去搅他个天翻地覆!” 其实以这里的官兵普遍的30级,即便萧昊独身一人,也自信能在开着山虎林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只是他有意想要保下红娘子和李岩,也有拉这位豪迈爽朗与男子无异的军娘入伙的念头,所以且先试试他们是否真是可塑之才。 再者,李岩二人投身闯王,闯王看上去高兴,手下的兵对他们却并不怎么热切。若此困顿时刻,助他们攻克开封,闯王必对他二人另眼相看。 决定的仓促,萧昊也不愿让他们跟着自己送死,临行前那番话,鼓动人心是一方面,让他们忘却畏惧也是一方面,只要他们肯听指挥,萧昊有九成把握让他们毫发无损地跟自己回来。 当年苍云五十人能拿下九里关,还是他不好切T的时候,如今这城可好打得多了。 城中守军正几人围坐成一团,饥肠辘辘准备开饭。轮班值守不能松懈,一拨人下了城头,另一拨人眼巴巴地看着,只能饿着肚子等他们回来换班。 萧昊神行到了城中,寻了处隐蔽的城墙根,这才悄然将带来的人从帮会领地里放出来,命他们解开蒙眼之物。 众人见他们竟真进了城,大感玄妙,猜测萧昊是不是有什么斗转星移的功夫。 他将这几人分好小队,吩咐道: “一会儿我们先去城头做掉炮手和巡防,这里六尺布防一人,我们需同时动作,不可让周边守军有所察觉。得手之后,小心将那几门炮筒塞满石土。你们这两队且在城上喊:‘贼寇打过来了!’,我去吸引他们火力,其余七个小队跟在我后面,放开往死里打。另一小队去开城门,我会将他们全部带出城,切记给我留出出城的缺口。” 他转过身单独对红娘子道:“将军就在此地不要动,将自己身形藏好。” 红娘子不解,用疑惑的目光向他询问。 萧昊对她安排道:“我知将军一手流星索出神入化。届时你密切留意他们将领身在何处。我要你万军之中取他首级,务必一击即中。” 红娘子知自己任务极为重要,肃然点头,萧昊从她眼神里读出了“定不辱命”四字。 “待他们出城,你们就策马随我在后面追杀,往我们扎营的地方赶。” 红娘子察觉到萧昊的安排中似有些古怪,但萧昊先前吩咐过不许他们出声,她也不好出言询问,这种疑虑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她见萧昊已经开始行动,唯有咬了咬牙贴墙根藏好。 好在这疑虑很快就被萧昊惊世骇俗的行为打消了—— 萧昊他们上了城头,干脆利落抹脖子,城头上的巡防守军连吱都没来得及吱一声,就悄声无息地倒了下去。民兵们负着萧昊早给准备好的沙石袋,迅速一股脑灌进那些大炮里。 待城头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萧昊同时往城下一口气扔了五十多个虹气长空。 他装备的是投掷类暗器囊,弹药也是一早装填好的,一连串爆破声在城外响了起来,竟轰得城墙都抖了两抖。 萧昊开着大轻功从城头上一跃而起,城内守军看不到城外的情形,只见夜色里一个闪着红光的身影跳上了城头,登时骇得面无人色,匆忙丢了饭碗爬起来迎战。 萧昊在空中就开始召唤霸红尘,众人还未及反应,就仿佛眼花了似的,见从紧闭的城门中冲出一匹幽灵般的马,穿透了城门撞进城来,一路怼翻了无数官兵不说,还稳稳地冲向了萧昊的落脚处。 萧昊刚一跨上马,就抡出了战八方,所经之处一片风卷残云。侥幸没掉多少血的也不由自主地跟在萧昊的马后面跑,全身像是疯魔了似的,根本控制不住。 萧昊一路群攻,待城头上那些小队冲下来,身后已经拉了长长一排的官兵,很是壮观。 他一边跑一边放出帮会领地里准备好的马匹给民兵们,偶尔一两个拉脱的漏网之鱼,萧昊回头补上一记回马枪,就又牢牢将仇恨控在自己身上。 开封的守将听得外面炮火连天、人马骚动,慌乱跑出来看,却见着一副把他肺都要气炸了的景象: 那些守在城下的官兵像是追着金子似的,紧紧跟在萧昊一人一马后面,萧昊跑到哪里他们就追到哪里,而且他身后的队伍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他立刻高声喊道:“不要管那贼子!开炮!城上的!把他们轰出去!轰出去!” 城上没有一个人回应。 他这才发现,城头不知何时已根本没有他们的人,高地尽数被民军占领,这个认知让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牙关都战栗起来。 这种关头,那群废物竟然还在追着萧昊!! 那守将气得脸色发青,怒道:“混账!都回来!先打城头上的!” 人家骑在马上四条腿,这群两条腿的在后面穷追不舍,是嫌自己还不够丢脸滑稽吗!! 可是没有一个人响应他的指挥,军中有人喊道:“将军!不成啊!我也不知怎么了,根本停不下来!” “是啊!我腿脚不听使唤,只能跟着他跑!” 那守将险些气背过去,又见城头空荡无人,而萧昊的人已经打开了城门,更是着急,索性亲自往城门赶,边跑边道:“关城门!快——!” 他话音未落,夜色里一抹银亮的碎星疾飞而来,软索那一段是静候许久的红娘子,枪尖精准无比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他瞪大了眼睛,喉中发出咯咯的声响,声音永远停在了那个尾音上。 城内守军见守将毙命,更是军心大乱,萧昊牢牢拉住他们的仇恨,红娘子的人追在后面痛快厮杀,官兵们控制不住手脚,全无防守之力。 萧昊策马从城门穿过,与城墙边的红娘子打了个照面。 那一眼,只见火光中他一对晶亮有神的眼睛熠熠生辉,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马蹄下踏碎的骨肉,尽是令敌军魂飞胆丧的铿锵之声。 红娘子捏着手中的流星索,忽然就觉得枪尖的红缨仿佛也燃烧了起来似的,灼地烫人。 她终于确定,那守将,是萧昊送她的头功。 她好像明白萧昊为什么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拔城了。 有一种难言的生机,正自那个扬尘而去的背影上疯狂倾吐出来,带着醉卧沙场生死莫问的风骨狂气。 只要有他在,一人一枪,就可以挑开世间所有坚阵! 她心中灼热起来,爬上了城墙,将赤红的战旗插在了上面。 寒风猎猎,吹不冷心头热血。 唯此等将帅,方敢舍命相陪! 188.安得万里山河定·六 李岩和闯王在帐中一直谈到夜幕降临, 天边月头初升, 星子稀落,方才定下攻克开封城之法。 开封城坚固非常, 硬攻必然损兵折将,不妨先围他十天半月,并趁机拿下周边其他小城, 待开封城内兵粮断绝,此城不攻自破。 闯王知道攻城略地之事不能急于一时, 纵然心中迫切想要拿下开封城, 也只能承认李岩的法子是当下最为稳妥、损失最小的了。 他们一同走出军帐, 忽闻得一阵奇异的香气,勾的人口涎不止。他们寻香看去, 见石之轩正悠然往简易小桌上摆着一口口大碗,不多不少刚好五十一个。 石之轩手腕一抬,就将烫好的两壶酒从火上挑到了半空, 动作十分轻松惬意,像是画中闲散自在的温酒隐士似的。 李岩却瞧得出他手上这两下功夫, 眼睛登时一亮,暗叹萧昊身边的人也是藏龙卧虎。 石之轩随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拎住了两坛酒, 看了看天色,微微笑道:“不早不晚, 刚刚好。” 李岩和闯王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好奇上前来问。 石之轩指了指开封城的方向, 随着他的动作,那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在地平线的尽头跳动着,像一团坠落人间的赤红火光,在夜色里十分显眼。 李岩眯细了眼睛去看,发现那团红光不正是骑着霸红尘、斜负长.枪的萧昊么! 他刚想再问石之轩,却忽觉不对,随着萧昊的靠近,他们脚下的大地开始震颤,石之轩桌上的陶碗都叮叮当当地碰撞起来,萧昊身后有着一阵黄沙漫天的烟尘,追在他后面疾驰。 “天、天呐!那是什么!”军中有人发现了那里的情景,惊慌失措地叫道。 “是官兵!密密麻麻的官兵!” “官兵冲过来了!!” 李岩和闯王对视一眼,立刻快步走到大营最前方,果然见那一人一骑之后,有支声势浩大、排山倒海般狂奔而来的队伍,各个身着官兵服饰,手中拿着武器,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在萧昊的马屁股后面紧紧跟着。 但凡有人调转方向,萧昊就会突进人群溜一圈,如果还有跑掉的就开山强拉,每三秒强制周围八尺内五个敌人攻击自己,在人群中撞上一遍,仇恨稳的一批。 实在顾不及的,定军够得着就送他一记定军,拍不着就放给后面策马追杀着的四十九个民兵,让他们痛快收拾。 这一波官兵一路从开封城跑到了闯王大营,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被萧昊的强仇控制得根本不能停下脚步,更遑论回头的人都被身后一群虎狼杀了个干净。 他们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闯王大营正等着他们这群亲自送上门的俘虏! 官兵们十分绝望,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萧昊他们的速度很快,距离闯王大营只剩下两三里地了,这坦荡荡的平原上没有遮蔽物,一眼就能瞧见远方灯火通明的大营。 闯王命令手下的民兵严阵以待,在大营前张开了广阔的包围圈,只等萧昊他们一冲进来就能立刻合围。 马蹄与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奔腾如雷,震耳欲聋,萧昊嗅到娆春的酒香,大笑着冲进迎接他的包围圈。 “开封城已克!红娘子以守将项上人头献闯王,为闯王佐酒助兴!” 霸红尘高高扬起前蹄,与地面几乎成九十度,萧昊单手拉着缰绳,银枪举过头顶,在营帐前的火光和清亮的明月下映得风华无双。 他并不停下,而是在包围圈中领头跑起了大圈,身后那些官兵只能跟着他跑圈,自发地在包围圈里团成了一团。闯王的将士们顺利收口,把他们全围了起来。 萧昊自马上一跃而起,正落在石之轩面前。石之轩刚刚开了泥封,酒香一路飘远,绵延数里。 石之轩递上一碗酒,萧昊随手接过一饮而尽,手背随意抹了抹唇边的余酒,兴致高昂道:“男儿丈夫当如是!烈酒以血和,来去如疾风,一朝定山川,一朝乾坤倒!” 闯王哈哈大笑,命手下将那些官兵绑了,同李岩一起来到萧昊身边。 那些官兵狂奔了一路,早就耗尽了体力,没了萧昊的强仇,他们腿软得站都站不稳,有的直接一屁股瘫在了地上爬不起来,民兵们毫不费功夫就把他们尽数俘虏。 “想不到我李自成军中竟还有如此悍将!小兄弟留下姓名!” 石之轩烫酒的功夫看起来虽然繁琐讲究,但到底不会花多长时间,他们这一来一去,不过两刻钟,竟能拿下一座自己攻了三次还损失颇重的城池,李自成心中狂喜,笑逐颜开,恨不能赶紧跟萧昊彻夜长谈,大论宏图。 他起初见萧昊跟着李岩和红娘子,还以为是他们的小跟班,根本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这竟是个不世出的用兵奇才,无论胆识还是武功,都远远超出李自成的意料! 天要助他成就大业!! 李自成又惊又喜,看着萧昊的眼神都带着强烈的笼络意味。 萧昊续上一碗,傲然道:“天策府赵国公营下无忌弟子萧昊。” 萧昊一点儿都不想承认自己是李自成军中的人,红娘子他们投靠李自成,他却是一个光杆司令,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他这明显不合群的态度,也让李自成很快就意识到,这匹悍马似乎还是一匹野马,并没有归顺的意思。 李自成笑了起来,越难驯服的野马,就越有征服的欲望,他没觉得萧昊言语不敬,反倒更燃起了定要将他收入麾下的念头。 “哦?天策府是何方势力?” 萧昊正色道:“昔日唐王麾下,东都之狼!” 李岩博览群书,比起李自成要渊博得多了,面露惊讶道:“可是助秦王开国之师?” 萧昊点头道:“正是!” 李岩眉头皱了起来,难怪萧昊的打扮看上去是个军人,可是却瞧不出军队归属,想来是他们师门自己有一套服饰。但依他所言,那么久远的军队势力,竟然至今尚有留存吗?他们此刻是属于官府还是江湖? 李自成却没想到那么遥远的东西,他只在乎眼前这一员大将,今日他得了李岩这般绝顶谋士,又有悍将相助,只觉他不成事还有谁能成事! “不知如今天策府有多少兵马?” 萧昊淡淡瞥了他一眼,刚要回答,石之轩的手却按住了他的肩头。石之轩笑意优雅风流,却没达到眼底,深黑的眸子像盛着什么深不见底的东西似的,叫人一眼就会陷进无穷的暗沼。 他神色明明很友好,可是李自成和李岩都感受到了一种本能的危险、极度的危险,全身的汗毛都战栗了起来,疯狂警告着他们绝不能和这个人为敌。 石之轩轻描淡写道:“两人。” 萧昊:“……”他对石之轩的厚脸皮又一次刷新了认知。 李自成虽然是个莽夫,但也不傻,石之轩不显山露水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文人骚客;可是当石之轩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蔑视自己的时候,李自成心中就产生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任何一个想要征服天下的人,在被另一个人压在头顶无法喘息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这种无法匹敌的强大,令他生出了对力量的绝对渴望,纵然理智叫嚣着这个极度可怕的人,绝对不可以招惹,但李自成依然无法忍受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面色有些僵硬,笑容也冷了几分,但还是和蔼道:“哈哈哈……两人如何成事,不妨随孤一同颠覆昏暗大明,建功立业!” 萧昊没有搭理他,石之轩就更懒得搭理他了,李自成碰了个钉子,面子上挂不住,十分尴尬。 好在这时红娘子的那些部下也已经下马,被众人簇拥着迎了过来,萧昊就势把那两坛娆春与他们分了,一同畅饮。 军中民兵听得竟有人两刻拔下了开封城,纷纷过来围观,一时热闹非凡。 中有一人认出了萧昊和石之轩,惊呼道:“这、这不是那天逃走去报信的那个会飞的兵贼子吗!” 他话一出就觉失言,连忙道歉道:“原来是红将军麾下的义士,误会误会……当日在洛阳把你们赶出去,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萧昊对此一笑置之,并不同他计较。 红娘子和李岩是来投奔闯王的,他虽不愿看中的人投身别人帐下,但亦不想给他们多添麻烦,遂对李自成道:“开封城如今是红将军在驻守,望闯王尽快派兵前去接应。” 李自成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放下架子与众人开怀庆祝,共赴开封城。 萧昊他们赶回城的时候,红娘子一人独站在城头上,手中握着战旗的旗杆,干脆利落的马尾和战旗、披风一同在风中飘扬,英姿飒爽,有威震八方之气概。 萧昊看到她手中的那杆旗,同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萧昊当时交给她的战旗,是有两面的。一面是“闯”字旗,一面是“天”字旗,插哪一面,红娘子自己来定,萧昊既没有同她说让她做什么选择,也没有露出任何拉拢或是干涉她的迹象。 但聪明如红娘子,怎么会不懂萧昊给她这两面旗的含义。 有些东西,不需说出来,交接的那一刻,自然就能体会到。 是随着天下大势追随闯王,还是孤注一掷另立门户,似乎也没有那么难选。 她喜欢李岩,李岩是闯王的谋士,闯王的手下们并不怎么欢迎来抢功劳的新人。 如此,这个选择就变得很容易。 嫉妒和仇视可以杀死一个人,但所追随之人的态度,却可令其生。 萧昊心情很好,他的麾下终于有了第一批人。 189.安得万里山河定·七 李自成的军队多半是饥民、叛卒所聚, 是李岩口中的“匪寇”, 他们本就是为了一口饭而造反,除了李自成本人做着皇帝梦, 其余人本没有什么大志向。 因此每每攻下城池,这些人就耐不住劫掠的劣根性,引得人心不附。李自成虽声势浩大却始终不成气候, 也正是如此。 李岩向李自成献计,整顿军纪, 严禁滥杀劫掠, 均田免赋, 善待百姓。李自成对他十分看重,因而事事言听计从。这治军的法子一出, 最明显的就是刚刚攻下的开封城内一片拥戴之声。 李自成按李岩的法子,就势招抚流亡的贫苦百姓,给他们粮食和耕牛, 让他们垦田自足,还能将余粮以充军用, 收获了大量饥民的称赞,可谓一举多得。 李岩还编了许多顺口的歌儿,让手下扮成商人传唱出去, 什么“吃他娘,穿他娘, 开了大门迎闯王, 闯王来时不纳粮”[注], 诸如此类,一时间,闯王仁义之师不杀不掠之名,广传天下。 这一波舆论风潮引得饥民们日日夜夜盼着闯王的军队,甚至生怕他们不来。有的在闯王的军队还没到达的时候,就已经自发组织,杀官造反,等着李自成踏至此地将他们直接收编。 闯王麾下短短数月,就扩增了数万新兵。 他势头正强,更加不会在乎红娘子的那几千人,若非他看重李岩,早就将这不起眼的一队杂技艺人兵忘在脑后了。 如今李自成眼中只有才智天下无双的李岩,和骁勇无人可挡的萧昊。 石之轩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这个人的出现总令他生出一种被羞辱感,好像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匪头子似的。 因此李自成能不见石之轩就不见,甚至根本不愿同他说话。 这几个月中也有不少喜事,李岩和红娘子终于结成连理,在营中大婚,有了正式的夫妻之名,军中无不庆贺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而萧昊也在趁李自成扩充军队的时候招揽精英,不仅将红娘子麾下的江湖艺人们收编,也纳入了不少有些武功底子的江湖侠士。 他想练一支精兵,自然要精挑细选,宁缺毋滥,所以他的骑兵营跟李自成的数万大军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 萧昊深知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每次李自成催促他扩充人马,他都一笑置之,不同他多言。 他已触摸到系统的某些规则,自然不会在规则之外蹦跶,整军治军这种事对萧昊来说驾轻就熟。他不教他们天策的武学,但仍然教他们枪术,没有招式或是固定的套路,一招一式皆从战场实用性着眼,力求找到对手的弱点一击必杀。 这么一来,即便从前从未接触过枪兵的成员,也能很快掌握克敌制胜的诀窍。 再这之外,提升他们的修为和内力,就是萧昊暗地里要做的事了。 周围的人很快就发现,身在萧昊营中的将士,似乎正以一种不快又不慢的速度,同他们拉开距离。 不仅仅是武力上的,还有气质上的。 萧昊手下的这支骑兵,总是不苟言笑,默默地忙着他们自己的任务——哪怕刷马之类的任务在外人眼中看来无聊至极。 每天早上最早醒来的永远是这一批将士,他们练枪练骑术,认真的切磋,沉着的站岗,偶尔喝酒却不会喧哗,刚正而又善良。 ——军人就该是这样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如此的想法。 但同时又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 同是造反的饥民流寇,哪有谁比谁更高贵?看上去像军人就是正规军了么?官军还不是一样败在他们的手里? 可是依然无法抑制的,想要成为他们的其中一员。 人人皆道,闯王手下有支神秘又低调的队伍,能入这支骑兵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是整个大军中,象征着光荣的一群人。 似乎只要有他们在,就有一种难言的踏实感,觉得可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如果说从前在闯王手下打仗,像是在凭着一口不服输的气凌空走独木,战战兢兢;那他们的存在,就像是独木上多出了两条可以扶手保持平衡的钢索,即便不扶也依然走得过去,但只要看到他们,就足够安心,可以一往无前。 开封失陷,大明朝堂震动,孙传庭奉命领军前来镇压李自成,统领十万众东出潼关,檄调各路人马夹攻。又遇民军都尉临阵倒戈,向官府投降,暴露了民军的精锐部队和民军家属们所在的位置,甚至把大营所在都交代了出去,孙传庭对症下药,势如破竹。 所向披靡的闯王之师很快就陷入苦战。 开封城副守将陈永福为报破城之仇,一箭射瞎了李自成的左眼,李自成险些为他们所擒。 天降大雨,这阴沉的天气就如同闯王营中,民兵们阴沉的心情一般,乌云压顶。 “为今之计,唯有暂时撤出这里,转逃襄城,避其锋芒。”李岩苦思道。 李自成脾气也有些暴躁了,愤然道:“若非四天王背叛,我们哪会被孙老儿捏住七寸!” 李岩缓缓摇了摇头:“军中将士已有不少生了投降的心思,他们损失惨重,不敢再与官军相抗,即便硬拉着上了战场,也是溃不成军。” 李自成深觉可惜,中原本来已几乎尽收入囊中,要他此时退出去,实在割舍不下。 可是孙传庭手下有十万之师,甚至还有天雄军旧部,那群不要命的军队,正是当年灭杀了老闯王的那支。 李自成很担心自己也步上和老闯王一样的命运。 天雄军一旦遇敌,就会紧紧咬住死打到底,不脱一层皮根本跑不掉,李自成瞎了一只眼才勉强保住了性命,对他们甚为忌惮。 “或者我们轻装上阵,留下一部分影响行军的饥民,为大军撤退争取时间。” 李岩立刻否决了这个方案,他不好明面斥责闯王的想法,只好皱眉沉吟道:“我们的布置被泄露出去,官军很快就会打到这里,须安排周全方能全身而退。近几日大雨连绵不绝,道路泥泞难走,若谋求反攻之机,也并非全无法子。” 李自成闻言一喜,立刻竖耳追问道:“制将军有何良策?” 李岩话在嘴边,绕了半晌,也说不出口。 这法子是简单,找一队精锐骑兵去切断官军后方的粮道。 对方已经深入腹地,长途跋涉导致战线拉得很长,一旦粮道被切断,前方供应不上,只有撤军回去疏通粮道,届时眼前危机立解。 但这队人马,却不好找。 因为这队人马不仅要避开官军的耳目,还要在成功切断官军的粮道后,面临被包抄围剿的危险。 他们一旦离开,就是一支孤军,不管官军们是恼羞成怒还是撤军返回,他们都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这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一场绝对的苦战。 若成,大军之困立解;不成,大军无非再与官军们死磕一遭,硬拼损失继续撤退,而他们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对这群民兵来说,这样的任务无异于命他们去送死。他们本就是为了活命才打仗才造反,不会有人愿意接受,与其叫他们送死,不如直接叫他们投降。 但李岩之所以会想出对策,正是因为它能够施展。 这个人,呼之欲出。 李岩知道萧昊的人马一直都是游走在闯王军外的一支特殊队伍,他们并不归属于闯王,平日里虽跟闯王的大部队一起行动,外人也盛传他们是闯王麾下,但他们实是独立的一支队伍。 李岩不肯让萧昊带人去送死,所以这个计策,他无论如何不能讲出来。 然而他沉默的时间越长,闯王的眼神就愈发充满压力,李岩颊边都落下汗来。 就在李岩决定放弃这个想法,坦然告诉闯王自己暂时无计可施,需再另寻法子的时候,帐外却响起了萧昊的声音: “我有一计,可解将士之危。” 李自成脸上浮起了笑意,他掌中两张能定乾坤的王牌,无论任何时候,都不曾令他失望。 萧昊早在帐外把他俩的近聊看了个一清二楚,对李岩有意为自己考虑的事报以感谢的眼神。 “愿携两千精骑,为军中那些普通百姓换得一时太平。” 萧昊和李岩都很清楚,这种时候,除了他手下的天策骑兵,没人再敢出战了。 闯王手下人多势众不假,但这些人里,有大半都是寻常贫苦百姓,是饥民们,然后才是民兵家属,才是民兵,最后才是骑兵和精锐。 其战斗力,和孙传庭手下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根本不在一个水平。 蚁多是可以咬死象,但也要这群蚁团结一致,能合力听话。 萧昊不效命于闯王,他只是做一个此时此刻应该做的事情。 那些饥民是什么模样,都在他心中留下过痕迹,不管是憔悴得如同妇人的少女,还是路边煮着亲子尸骨的老妇,他们会加入闯王的军队,并不是因为他们有能力拿起武器,而是他们都在寻求一条活路、一种庇护。 当闯王不能给他们庇护的时候,可能会选择放他们在前面挡住官军的脚步,为自己的精锐留存实力,但萧昊不会。 若遇到灭顶之灾便放本该护在身后的人去送死,那还要军人做什么。 他握着手中的横江锁,一字一句道:“嗟尔昏官若敢欺吾百姓羸弱,先问过我手中长.枪!” 李自成笑容亲切,他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知道萧昊所言是什么意思,这一员大将损了虽然可惜,但总比自己像老闯王那样大业未成就被剿灭了强。 他关心问道:“两千何足以成事?” 萧昊平淡地看着他,勾唇浅笑:“两千足以立军魂。” 190.安得万里山河定·八 临行前, 萧昊将“天”字旗换成了“灭”字旗。 天策府的战旗, 每一面都有不同的意义。 “灭”字旗代表着,他们将背负着特殊的任务, 要带着必死的决心,与敌人决一死战。除恶务尽,一个不留。 灭字大旗所到之处, 神鬼共灭,玉石俱焚。 闯王军中其余人等知道他们出兵的意义, 有不少前来相送的军民, 面上惭愧者有之, 不舍者有之,悲哭者有之, 恨不能与之同袍而战者,亦有之。 从这一刻起,这些人将和他们彻底划出界限。 萧昊他们尚未出征, 就已令他们清楚的认识到,乌合之众和真正的军人之间的差距。 尽职刚正, 舍身为民,是为忠;为善不渝,慷慨赴亡, 是为义。 他们所尽之忠义,并非为了君王、为了一方首领, 或是自身虚名, 而是真正为那些手无寸铁、在乱世里挣扎求活的百姓。 李岩从前常常想, 萧昊的这支队伍为什么总显得好像和民兵、和江湖人都格格不入,他起初以为那是他治军森严,萧昊又是颇有远见之人,所以时常约束手下,才致他们今日面貌。 但这般解释,又总觉哪里并不贴合。 今日见他们出征,李岩方才明白个中差别。 他们身上有一种天地浩然的悠悠正气,同闯王之师故作给百姓看的虚假仁德,是全然不同的。 李岩喟叹自己空有一身安.邦救国的权谋韬略,却甘愿落草为寇,同一群目光短浅的假仁假义之辈图谋天下,还妄图为百姓安身立命,却不知不觉已落入下乘。 闯王固然万众敬仰,可骨子里的观念,是他掰不回来的。 书生谋士,到底不过是他人手里的棋子罢了。 他思虑良久,拦下了萧昊的队伍,请命道:“萧兄弟此行,可否让我同去?” 萧昊刚清点了人数,红娘子作为副统领跟在他的身后。 自入了天策军,他们就换上了萧昊给提供的天策校服,犹以一身南皇的红娘子最为飒爽非凡。不过萧昊给他们提供校服的时候,也做了改动,在这保守年代,军娘的大腿什么的,还是要好好包进衣摆。 他看出李岩眼中的挣扎,微笑应道:“我同意,闯王却是不同意的。” 李岩知他所言不假,闯王对他极为看重,这种基本已定下结局的战役,闯王不会允许他一个谋士去送死。 萧昊展开点将名录,一个一个念过天策将士的名字,天枪、天盾、天弓三营已尽数到齐,红娘子的天杀营奉命留守大营。 他对李岩正色道:“李兄是至诚君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是有家室之人,还请珍惜自己的性命。若有心,不妨为我们斟满好酒,待我们归来与君同醉。” 天策军中所有家中有家眷、或为家中独子的,皆不在今日出阵者中,萧昊心中有分寸,手下的将士们也体会得到他们将军细微处的体贴。 李岩默然半晌,终于抬起头来,对萧昊道:“无缘与君同赴义,愿化长风绕战旗!” 萧昊向他一拱手,地图喊话道:“诸君听令!” 天策将士们严阵以待,神色皆肃穆,无人敢想象他们曾是和自己一样畏强怕死的民兵。 萧昊提枪上马,眼神从他们每个人面上扫过,像准备去赴一场大宴似的,露出令人心脏都要跳出来誓死追随的无畏笑容:“全军上马,听我指挥——” “冲——” 自古军功打下的江山,哪一寸里面没铸着碧血。 山河寸有同袍骨,人间何处不北邙。 李岩站在那队扬尘而去的队伍后面,紧握住红娘子的手。“我记得你说过,天策始于北邙山。” 红娘子摇头更正道:“是封狼山。” 李岩点了点头,做出了一个他终于敢正面说出来的决定:“若他们归来……不,等他们归来,我便跟着你走罢。” * 今日已是大雨连绵的第七日,这一片平原并无可以遮蔽风雨之处,加上连年饥荒,草木大多已被饥民吃了个干净,道路尽是泥泞黄土,十分难走。 但大雨的好处也显而易见,孙传庭的粮车陷在道中难以移动,军粮行得十分缓慢,萧昊轻易发现了他们的位置,截断了他们的粮道。 断粮道容易,面对前方十万大军的反扑,却十分难应付。 孙传庭的主力就在郏城,萧昊此时位于他们大后方,距离主力军不足五十里,孙传庭被断了粮道,手下的官军淋雨又没饭吃,自然怨声载道,卯着一股劲儿誓要回去把断了他们粮道的人连皮带骨吃个干净。 可是萧昊只有两千人,对方十万之众,还是精英之师,萧昊不能同他们硬拼。在这危难关头,萧昊竟还真摸出一条出路。 战场插件的监控上,小地图哪里没红名,萧昊就带人往哪跑,任孙传庭的人在这块平原翻来覆去地巡了三四遍,也没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即便萧昊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离他们最近的时候不超过五里,他们也毫无觉察。 连续三日没有天策的音讯,李岩心中不能安定,遂请求李自成发兵围城,拖住孙传庭主力,令他们不得不退兵。 李自成对他的计策一向言听计从,孙传庭前方是浩荡民军,后面放冷箭的队伍又死活找不到人,索性留陈永福驻守郏城,自己亲自去疏通粮道。 他这一出城,正中萧昊下怀。 萧昊领了一小队人马从侧面伏击,石之轩则领了另一半将士与他对冲,孙传庭的人刚出城没多久,就被他们冲了个措手不及,军队直接从中断成两截。天策的固定小队们十几人围一个,速度极快,每每不及对方反应,已经乱枪捅死一起转换下一个目标,极为实用的真·围殴战术。 萧昊注意到这一队官军平均等级竟有55级,而且人人手中都有一架强弩,心中忽地一跳。 更为意外的是,这群人被冲散了阵型,居然毫不见慌乱,除了初时被他们幽灵一般神出鬼没惊了一惊,很快就镇定下来,从两侧有条不紊地以弩.箭反击。 萧昊手下的人是骑兵,这些弩手对他们的威胁性非同一般。 这队人,恐怕是孙传庭的秘密武器。 他立刻切了铁牢,冲进对方阵营中横冲直撞,强拉住一干弩手的仇恨,石之轩则带着骑兵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不多时就杀出一条血路。 孙传庭不愿精锐折在这里,立刻指挥军队往粮道方向撤退,萧昊心头一松,让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且放他们跑一段儿。 天策军中多有人不解,为何占据上风却不去追击,萧昊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 随后的几天,孙传庭领出城的这支队伍,充分感受到了天策铁蹄的可怕。 萧昊放风筝玩儿他们似的,明明只有两千人,却紧紧跟在他们后面,自己调整好了状态就冲上来一顿暴打,打完了拍屁股就跑,边跑还要顺走他们几车粮食。 他们个个都是四条腿,而孙传庭的兵只有两条腿,萧昊他们上马跑了,这群人死活也追不上。 而等他们继续向前,这伙人又休息舒坦、酒足饭饱了,策马追上来只要他们赶路一半的时间,不由分说又是一顿暴打。 孙传庭苦不堪言,明明自己手下有几万人,却被两千人追的抱头鼠窜,连战连败,死伤破万。 军中将士看到“灭”字大旗,听到“萧昊”二字,都吓得腿脚直发软。 萧昊一口气狂追了他们七十多里地,这群被打得没脾气的官军送了他一个十分熟悉的外号——“风卷残云萧日天”。 顾名思义,凡是他到的地方,片甲不留,日天日地。 孙传庭怎么也想不通,横扫贼寇的天雄军怎么到了他手里,这么就这么窝囊憋屈。 大明排行第一的军队,当属袁崇焕的关宁铁骑,踏遍天下无敌手;这排第二的,就是卢象升的天雄军。 卢象升虽战死在巨鹿,天雄军旧部却还留下了不少,他们的余威至今都还令所有造反起义的首领们闻之丧胆,老闯王高迎祥就是折在天雄军手下。 可是这天策军到底是从哪个墙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孙传庭想不出个结果,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再被这么追着打了。 就算是兔子,也有被逼咬人的时候,连着不分日夜被追了好几天、精神极度紧张,又吃不上饱饭的官军们,终于回过头来决定拼死也要和这群东都狼同归于尽。 ……呵。 然后这群狼又一次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孙传庭差点没有当场气死,可到了此刻,他已经没有任何反杀的机会。 他撤离郏城之后,李自成在李岩的大力鼓动下发起了总攻,陈永福的兵大半都对孙传庭先撤走的事情抱有不满,觉得自己在这里饿肚子凭什么他们先走,李自成的大军一来,官军全线崩溃,大批逃散。 民军们形势来了个大逆转,对官军疯狂追击,一日一夜追杀四百余里,誓要为替他们开出生路的天策军报仇雪恨。 而当他们追上孙传庭的队伍时,孙传庭背后,那些高举的“灭”字旗,令人一时恍惚神迷。 残阳下,属于天策的战旗在狂风中招展,勒马长啸之声不绝于耳。东风扬起他们的红缨,又随着那一杆杆银枪划破命理和生死,划破白骨和风雷,让所有挡在他们前面的敌人,灰飞烟灭。 萧昊策马行在最前方,眼中还盛着厮杀戾气,对赶来相助李岩遥遥报道:“天策出征将士两千一百三十三人,今一千八百四十五人,不辱使命,应君之约,前来与君同醉!” 李岩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知道,今日之后,天策的名字,必将惊艳整个山河。 191.安得万里山河定·九 这最难打的一场仗, 竟打胜了。 李自成又一次对萧昊刮目相看, 热络地拍着他的肩膀同他嘘寒问暖,赞不绝口, 天策军顶着令所有人羡艳并且崇敬的目光接受了闯军的欢迎。 无论李自成心中怎么想,在这大半都是平凡百姓的闯军中,萧昊他们, 就是冒着有去无回的危险,为他们硬生生破开了一条生路。 无惧无畏, 力挽狂澜, 正是此等忠义之师, 撑起了军中之脊骨。 “两千足以立军魂”,这句话深深刻进了李岩的心中, 再也磨灭不去。 李自成大笑着毫不吝啬地夸道:“他们都说天雄军是天下第二精锐之师,我看也不过如此!萧兄弟的骑兵完全不输给他们!” 萧昊有自知之明,他们这次能正面跟天雄军刚上不落下风, 有大半是逞了系统之利,若论处变不惊的应战能力和兵种克制, 天雄军无愧天下第二之名。 天策的平均等级还只有40级,天雄军可是55级,若非萧昊牵制住了他们的弩, 而石之轩又是万军之中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主,天策损失绝不止两百八十余。 但这并不妨碍他为天策而骄傲, 经此一战, 天策上下齐心共患难, 同仇敌忾,比先前更强了。 李自成似笑非笑地对萧昊道:“如今江湖皆称萧兄弟是天下第一猛将,敌军听到你的名字就丢盔卸甲、溃不成军,萧兄弟手下这四营精锐,孤却一直未给定名,实在惭愧。” 萧昊听他言语之间很有把天策当成自己手里的部队的态度,冷淡瞥了他一眼道:“我所领之军,名为‘天策’。” 李自成知他依然没有对自己臣服,面不改色道:“萧兄弟治军别有手腕,孤自叹不如,终归是意气相投之人,何不与孤一起封王拜相?” 谁他妈和你意气相投。 萧昊露出了有距离感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如今官军兵败如山倒,义军大受鼓舞,气势如虹,一路挺入关中,直取潼关,大明气数已尽,再无抵抗之力。我借了闯王这么久的东风,总仗着您的声威未免惹人误会,我打算暂时留在洛阳,也许日后会辗转江南,怕要和闯王分道扬镳了。” 李自成借天策的威名招揽部下的事情,萧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代表不知道。但天策确实是靠跟着闯王的名声才这么快组建起来的,萧昊帮李自成拿下了不少硬仗,人情已还的差不多了,不想再让人总以为天策是闯王手下的兵。 官军这一回损了四万余人,精锐折损殆尽,天下再无人能阻止李自成进京的脚步。萧昊知道很快他们就会杀进京城,然后被李自成那颗膨胀的心瓦解所有大业。 他需要尽快筹备自己的势力了,天策是一支军队,而军队效命于君王。他需要的不是听命于谁,而是一方能自由施展的天地。 李自成眼中冷了几分,状似关心道:“制将军与萧兄弟亲如手足,此事你同他说了吗?” 李岩和红娘子夫妻同心,当然是知道这事的,萧昊听出李自成言外之意,淡笑道:“我怎么忍见李兄夫妻异地相思。”没错,老子从一开始就来抢人的。 李自成脸色更难看了些,和蔼的面孔也有些绷不住,索性用起了缓兵之计,对萧昊道:“孤也实在不忍与你们分别。将士们势不可挡,不日可破京师,届时便是功成名就之时,还请萧兄弟仔细考量,这紧要关头,莫要前功尽弃。” 萧昊随口应付了一番,退出帐外。 汝州郏城一役,天策一战成名。 那样九死一生的境况,天策非但没有全军覆没,反而追杀孙传庭主力精锐七十余里,以两千之数灭敌万众,可谓虎狼之师! 萧昊身为天策统领,更是悍勇忠义之名遍传天下,天策为助闯王麾下百姓解围,无惧生死毅然入险境,引得无数英杰纷纷赞誉。 【叮!侠士气冲斗牛,威震八方,以忠义立天策军魂,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心想事成:4824/10000。】 李岩有心投身天策,但他一开始是和红娘子投奔闯王而来,虽说良禽择木而栖,可忠君之事,岂可朝秦暮楚。 红娘子的将士们不受重视,归入天策闯王不予计较便罢了,自己深受闯王器重,贸然入天策形同背叛,李岩心中道义那道坎过不去,一时挣扎不已。 他很清楚,是他将闯王的势力发展成如今这副模样的,若非他建议闯王收买民心,闯王依然会是和其他义军没有什么差别的土匪流寇。 这支被他冠以仁义之名的军队,获得了无数百姓的信任,可他却对不起这份信任。 他心已在天策,但出于责任,不能对闯军撒手不管。 李岩知道,如果没有自己在,这群凶狼将会露出本性,把那些信任他们的百姓劫掠一空,吃个干净。 萧昊这几日留在洛阳大营,自然也同李岩见过许多面,知他心中有纠结,遂以庆功之名邀他喝酒。 李岩自是无所推辞,欣然前往。 近日华山上下来了一个少年英杰,是神剑仙猿穆人清的高徒,身世更是将门忠烈之后,乃被崇祯皇帝冤杀的袁崇焕袁督师之子,名叫袁承志。李岩奉闯王之命好生接待他,同他共论天下大势,颇为酣畅淋漓,两人意气相投,以兄弟相称。 李岩言谈之间对天策钦佩有加,引得这天之骄子也对天策充满了向往和好奇,正巧萧昊约李岩来喝酒,他便带了袁承志一起来。 萧昊见他多带了一个人,也没有多说什么,欣然尽礼相待。 他也是为了解开李岩的心结,因而不怎么在意行为拘束,架了一口大铁锅在火上,里面煮着滚烫的烈酒,酒香满盈,引人胸中快意非常。 袁承志是第一次见萧昊,此前听李岩说了许多这天策统领的事迹,如今一见,竟只比他年长些许,不由心生敬仰。 “小弟袁承志,见过萧将军。” 萧昊转过头来,袁承志这才瞧见他眉骨上那条深刻的疤,不由微微怔住。 但这道疤并没让人觉得可怖,反而给他平添了豪放桀骜的气质,袁承志在山中呆了十年,未曾有过什么生死际遇,见到这硝烟里走出来的天策将军,一种难言的少年游侠意气便被激了起来。 萧昊冲他点头微笑,示意他们随意入座。 红娘子端着大碗给他们搁在桌上,流星索绕在腰间,边走边回头笑道:“庆功我不拦着,但你们喝多了可不要发酒疯!” 袁承志见她一个女子也这般爽朗,对李岩萧昊等人风仪更是仰慕。 萧昊从大锅中舀起一碗酒,向天高举,对他们二人道:“这一碗,敬我天策府两百八十八颗赤血肝胆,铁骨忠魂!” 他倾尽碗中热酒,浇在脚下黄土之上,溅起一片浓烈酒香。 李岩二人如法炮制,亦是神色凛然。 萧昊盛起第二碗,豪气干云道:“这一碗,敬峥嵘山河,愿以一腔热血酬谢九州日月,求得天下海晏河清,盛世风流!” “干!” 萧昊举起第三碗,忽然对着李岩一笑:“这一碗,为君倾。谢君一怒追敌四百里,杳无音讯仍不弃我天策将士。” 李岩面露愧色,偏头道:“此酒受之有愧。” 萧昊却已经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傲然对他道:“自古什么英杰,什么草寇,无非千载虚名,但一颗真心却是任何东西都掩盖不了的。言语总归不能尽抒胸臆,惟愿李兄心中所存浩然气,至死不散。” 李岩有太多事情不能放纵去做了,他借着酒劲,眉头紧锁,有些失意问萧昊道:“萧兄弟可为我解惑?” 萧昊放下酒碗,从容道:“但说无妨。” 李岩挣扎道:“究竟何为善?何为恶?何为正邪?何为对错?世人皆道闯王是仁义之师,天命所归,可我……” 他没有说下去,萧昊已经听明白他的意思。 萧昊暂未作答,而是先看向了袁承志,“袁兄弟如何作想?” 袁承志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正邪善恶他还是分得清的,遂回答道:“刚正不阿、言行无愧于天地是为正;为所欲为、视他人性命于无物是为邪。” 萧昊正是看中袁承志江湖经验不深,有什么说什么,才让他先答,他接过话头,对李岩道:“李兄眼中有天下,可看清楚了?” 李岩张了张口,又陷入沉思。 萧昊道:“善恶只在一念间,这乱世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有人就是图千秋功绩,有人就是为青史流芳,有人甘愿背负骂名,有人只求衣足饭饱。从心而择,正邪对错又有什么紧要?心中自在清明,方能剑指烈风,捍卫天地正道。” 李岩露出苦笑:“人如浮萍无根,身不由己。” 萧昊想了想,视线中闯入袁承志那双澈然清皓的眼睛,忽然就有了主意:“或许有两全之法。” 李岩登时一愣,立刻抬头看他。 萧昊举起酒碗,对他二人邀请道:“我欲招揽天下正义之士,成立一个势力联盟,既非江湖门派,亦非地头帮会,不设门户之见,不问势力纷争,只求以气吞山河之势,洒正气、开血路、清妖邪、荡世间,引八方侠至,肝胆同昭,哪怕血染山河,也要为黎民苍生换一个浩然天地,今邀二位同往,君意下如何?” 李岩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萧昊的用意。这联盟将凌驾于各方势力之上,即便他届时身兼两职,闯王亦无法阻止他投身其中,反会为了盟中一席之地鼓励他争攀高位。他目光灼灼道:“此盟如何称之?” 萧昊正气凛然、掷地有声道:“吾等愿名为——浩气!” 192.安得万里山河定·十 袁承志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刚刚下山就结识了两位胸怀天下的忠义之士。 他脸上有些发烫, 自己明明只是个没有任何名头的江湖小辈,萧昊却肯干脆地邀请他做浩气盟的中流砥柱, 这令他既欣喜自己能被期以厚望,又有些羞愧。“小弟籍籍无名之徒,怎可位列浩气七星……” 萧昊毫不在意道:“袁兄弟不必妄自菲薄, 他日你必将名扬江湖,能得万人追随。” 这可是捏着这个世界气运的天选之子, 袁承志自己不清楚, 萧昊却是知道的。华山派、铁剑门、金蛇秘笈, 还有山宗袁崇焕旧部的势力,袁承志从一开始, 就握着别人做梦都想得到的金钥匙。 最为可贵的是,袁承志有一腔报国志,有一颗赤子心。 原著中他追随李自成, 正是看在李自成内扫明廷,外抗鞑虏, 可惜最后李自成的作所作为令他心灰意冷,遂远遁海外寻找他的理想乐园去了。 萧昊既然有心建起浩气盟,这天下所有有识之士, 自然都要包揽麾下。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萧昊的脑子转速极快, 已经在瞬息间想到了无穷无尽的未来。 他包里还躺着系统之前作为“回报”发放的长空令, 看着那东西,萧昊就有一种,似乎冥冥中的一切都有什么东西在注定着似的。 但既然系统说不到时候,那就姑且等下去,总有一日,他会自己搞明白这背后的秘密。 红娘子听得他们三人高谈阔论,亦是心中澎湃,忍不住长身立在门口接话道:“虽为一介女流,愿与诸位共迎江湖英雄豪杰,请务必要带上我!” 萧昊欣然应允,转而对袁承志道:“李兄不日将随闯王拔营北上,我将留在东都扩充天策势力,这浩气盟广纳英杰之事,袁兄弟可愿替我们跑跑腿?” 袁承志自是毫不推辞,“能为大哥与萧将军效力,跑腿算得了什么?” 他们四人这一夜分外尽兴,将那一大锅娆春分了个干净,萧昊掏出背包中最后一坛娆春,又意外从系统的奖励邮件里找到了二十瓶狼翻锅,没有多想,跟那坛娆春一起,出门在洛阳城门下面掘了好大的坑,一坛一坛埋进去。 袁承志和李岩笑话他动作笨拙,三个喝多了的男儿大笑着翻土掘地,把那些好酒封进东都的黄土。 “三年,三年后,令天下余孽不生,再来此地掘酒入喉,一醉方休,吐尽平生志!” “今日之约,言出必行!” “且去天涯,生死不论!” 何为正,何为邪,何为道,何为法。 什么善恶难明,什么正邪难辨,不过八字尔: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 萧昊这回是真的喝高了,眼前的东西都像是在长安内城里多饮了颠倒梦想却没进迷仙引似的,翻天倒地,悠悠转转,最无奈的是他反应的太晚,buff点不掉了。 迷仙引没进去最多也就是屏幕晕乎个一小会儿,萧昊今晚的buff却足足长达八个小时。 要命。 萧昊突然怀念起怎么也不会喝醉的丐帮。 李岩和袁承志也好不到哪儿去,幸好红娘子是他们中唯一清醒的人,她一手扛着一个,将那两人带回闯王大营,让萧昊目瞪口呆好生赞叹。 不愧是他天策府的军娘!女中豪杰! 可惜她走后,萧昊刚迈开第一步,这毛病就出来了。 萧昊脑子还算好使,知道自己腿脚不利索,果断召唤出霸红尘,往马背上仰面一躺,把认路这等事交给霸红尘。 霸红尘气哼哼地打了个响鼻,十分嫌弃自己背上这摊烂泥。 它撒开蹄子从洛阳城门一路奔回了天策大营,又不知道该把萧昊扔在个什么地方,遂去投靠了喂过他皇竹草的石之轩。 等萧昊回过神来,眼前五个石之轩正一脸黑气地看着他。 萧昊勾了勾唇角,指着其中一个道:“之轩的本领愈发高超了,连我大长歌的疏影横斜也学了去!” 五个石之轩一齐头疼地按住了额角。 “我跟你说,疏影横斜的影子是透明的,你这太好分辨了,根本起不到迷惑作用……” “阿昊,你醉了。” 萧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摆手大笑起来:“一个buff而已,说点就点掉了!你瞧!” 他手指在空中戳来戳去,半天戳不到地方,眯着眼皱起眉来,像是要看清血条下面的buff,但始终聚焦不到一起。 石之轩无奈地捉住了他的手,把他按住坐下道:“好罢,你安分些。” 萧昊被牵制住了行动,不满地沉下了脸,反手就交了疾如风。石之轩眼前一花,发现萧昊竟不知怎么的脱开了他的手,绕到了他的身后去。 萧昊扬起下巴道:“控你麻痹!打一场!” 石之轩:“……” 石之轩长长叹出一口气,萧昊这满身酒气,谁都瞧得出他如今不大清醒,遂耐心走过去想再拉住他道:“帐外还有不少将士,你要跟我打,等你清醒了再打,不然说我趁人之危。” 萧昊却全没听进去似的,认真盯了石之轩半天,战旗一插,长.枪一抖握在手里,沧月直接横扫出去。 石之轩见他竟来真的,立刻向后疾退了好几尺,避开了萧昊的沧月。 萧昊眼睛一亮,口中一声呼哨,霸红尘不情不愿地冲进了大帐,又一次被这醉得七荤八素的军爷骑在胯.下。 “有两下子,吃我一枪!” 石之轩猛然一惊,萧昊已经开着裂苍穹冲了过来,石之轩抵挡不及,身后却没有可退的路,被强制击退还没稳住身形,萧昊的断魂刺就迎头砸了下来。 霸红尘前蹄高高扬起,一脚踏在了他的身上。 “……” 石之轩深吸了一口气,一时竟无法起身,遂黑着脸对萧昊道:“阿昊,我真的会生气的。” 萧昊瞥了他一眼,还真下了马,石之轩还以为他是清醒了些,刚要舒口气,打算提气起身,就见萧昊一个崩打了过来,打断了他的真气。 石之轩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就地一个翻腾,不死七幻用了六成功力,指掌化影去点萧昊的穴道,萧昊反手一个御,完全挡住了他这一式。 石之轩实在不想伤他,但这一迟疑,萧昊的灭就砸了过来,一枪斩断了他的衣袖。 紧接着,萧昊像是在做天策技能微操展示似的,什么跳马甩枪V字斩,噼里啪啦一阵狂轰乱炸。 大帐哪禁得住他们两人这般过招,三两下就被捅出了大窟窿,帐外的将士们见他们这里红光闪烁,招招精彩,竟自发围了个圈叫好起来。 石之轩知道他技能的厉害,找准机会在他第二次突过来后一道劲气戳在他腰间,总算躲过了一记要命的龙牙。 萧昊半边身子都僵住了,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交了解控,脸皱成一团。 石之轩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默然不语: “……”下手重了。 他使出浑身解数,想把萧昊手里的枪夺下来,萧昊却已经从僵硬中恢复,后跳接龙吟又是一套。 石之轩总算搞清楚状况,知道自己不全力应付,萧昊是不可能乖乖安生的,遂飞快在萧昊周围打出数道劲气,萧昊辨不出这是什么技能,在原地迟疑起来。石之轩趁势冲上去连劈带夺,从他手里打飞了长.枪。 萧昊哪是轻易服软的主,虹气长空擦着石之轩的脸颊飞过去,划过一道浅浅的血痕。 石之轩当机立断,擒住他双手按过头顶,将他压在地上道:“阿昊,停下。” 萧昊双手动弹不得,手里又没有枪,技能用不出来,泄了口气道:“奇了怪了,怎么现在花间还能缴械……” 石之轩哭笑不得,刚一松懈,就又吃了一记虹气长空。 他无奈至极,反手把萧昊拍晕了扛在肩上准备进帐,行至门口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对一干围观的天策将士们道:“我们只是切磋一二。” 众将士立刻配合点头,简直大写的乖巧。 石之轩这才满意地进了那破破烂烂的大帐。 不一会儿,又把霸红尘撵了出来,捡回了地上那杆横江锁。 一夜深眠自是不提。 翌日,日上三竿,萧昊才转醒过来。 他疑惑自己大帐怎么平白多了这么多窟窿,刚一起身,腰间就是一阵剧痛。 萧昊猛地僵住,环顾四周,石之轩换了身衣服立在不远处,见他醒来,无声挑了挑眉。 萧昊心中警铃大作,开始疯狂回忆自己喝醉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还记得五个石之轩在他面前……额……干什么来着? 他看了看石之轩新换的那身衣服,忐忑着迟疑道:“我昨天……?” 石之轩冷笑了一声道:“阿昊同我干了一架。” “……” 萧昊有点方了。 这他妈的,怎么好像干了一炮。 他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声音,挠着后脑苦苦思索,又指了指帐上那几个明显是被他自己的横江锁捅穿的大洞,问道:“我……怎、怎么干的?” 正巧帐外来了天弓营的弟子,手里托着件衣服,送给石之轩道:“石教头,将士们手艺有限,这袖子只能这样了。”他瞧见萧昊醒了,大方夸赞道:“将军好功夫!昨晚真叫我们大开眼界!” 萧昊不明所以:“……啊?” 那弟子道:“我们瞧你和石教头来回斗了几百个回合,把石教头的袖子都扯下来了。” 萧昊声音有点发抖,问道:“你们?” “是啊,昨天围观的人不少呢,四营的弟子差不多都到了。” 刺激,真他妈的刺激。 萧昊一手扶着腰,笑容都快崩了。“我们……谁赢了?” 石之轩笑容极深,萧昊这才发觉他脸上多了道口子。 “你说呢?” 萧昊懵逼了。 193.安得万里山河定·十一 石之轩下手是真的重, 驱散又驱散不了, 萧昊挂着腰伤的debuff足足七日才缓过劲儿来。这几日练兵的时候,那些好奇的天策将士简直比当年瞎起哄的苍云还要难缠。 得知萧昊当晚回去就和石之轩大打出手干了一架, 红娘子和李岩哈哈大笑,红娘子一面忍着笑意一面对萧昊抱歉道:“将军面色如常,言谈间也没什么不对, 我还当你酒量了得,不会出什么意外……咳, 下次我一定会注意的!” 萧昊没脾气地看着她, 暗自磨牙道:“没有下次了!”戒酒戒酒!妈卖批…… 喝酒误事, 古人诚不欺我。 李岩很快要跟随闯王拔营北上,他们相聚的时日不多了, 袁承志亦是十分不舍。但浩气盟刚刚建立,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萧昊散布出去的消息尚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发挥效用,而已在营内呆了三日的袁承志, 也得尽快踏入江湖。 临行前,李岩他们二人自请到天策府凌烟阁前敬了一炷香, 以表心志。 今后,浩气盟和天策府这两个名字,将成为所有心怀苍生的义士心中最梦寐以求加入的队伍。 长空令下, 余孽不生,天道不灭, 浩气长存! 袁承志带着少年凌云壮志出发了, 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将以浩气天权之名,为浩气盟带来第一批侠义英杰。 袁承志没有令萧昊失望。 他足迹踏过江南,踏过南京,又转而北上,走过山东,走过潼关,追随浩气之人越来越多,一举成为七省武林盟主的袁承志俨然是江湖中最耀眼的新星。 他开始意识到,江湖远比他所想的要复杂的多,即便出发前萧昊已经为他指明了道路,道破了正邪善恶之分,但真的放在每个活生生的人身上的时候,这种概念的界限就会被渐渐模糊掉。 就算是他所出身的名门正派的华山派,也依然有良莠不齐,有不明道理、不识大局、不分轻重缓急之人,更遑论众生何其复杂,又何止华山一家。 袁承志离江湖越近,就越是清醒,也对萧昊和李岩更加敬佩。 知易行难。 相逢意气,拜谢浮生数十载,却还能以傲然铁骨坚守少年志,真正一点一滴像他们那样去做起来时,才知道是那么难走的一条路。 在袁承志辗转江湖声名鹊起的时候,萧昊也没有闲着。 李自成的军队一举挺入京师,不日即将破京,而萧昊则趁他北上,带着天策铁骑一举踏平了南方各大势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敌军但凡闻得天策之军名,要么闻风丧胆,要么缴械投降,要么直接投身大义,请入浩气麾下。萧昊在南方一路畅通无阻,声势浩大。 又数日,各方义军齐聚京师,萧昊身为浩气盟的组织者,此等大事不可怠慢,遂同赴京师助闯王攻破京城。 崇祯皇帝深知大势已去,前往煤山自缢而亡。 大明这个王朝,终于被画上了句号。 然而,自入京之后,李自成军纪大坏,不仅不再采纳李岩的建议安抚前明的官员,反而放纵手下大肆劫掠烧杀,哄抢女子和金银,将前明官员家中有底资者施以酷刑,命其交出财物。 李自成手下多是山野匪民,官员又哪能满足他们难平的欲壑,加上李自成自己也是强占了不少美女财宝,对手下更加没有约束力,这些强盗便把目光放到了京中的普通百姓身上。 十数日间,被闯军劫掠的财物多达数千万,杀人无虚日,横死者不计其数。 袁承志对闯王大失所望,就连他自己的亲朋都在被闯军欺侮,而李岩对此早有预感,只一腔余恨,悔自己终究一步步把这个混世魔王推入了京城。 昔日繁华京都,今日人间地狱。 李岩心中悲愤,闯王的庆功宴却还不得不去,他坐在席中,看李自成和手下沉迷酒色,丑态百出,心头热血一点一点凝成冰雪。 浩气有七星,七星者,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天地正道。 可他如今所作所为,又如何担得起天玑军师之名。 李岩只觉此刻杯中盛的不是酒,是比寒铁还冷的霜雪。 他放下酒杯,对李自成道:“大王,如今虽得了北京,但吴三桂佣兵山海关,骁勇善战,不可不防。大王此时不宜过度纵情……声色。” 李岩说这话已经很给他面子,淫.乱二字登不得大雅之堂,他也不想同李自成撕破脸皮。 李自成毫不在意,挥手大笑道:“吴三桂算什么东西?我已派人去招降他了,他若识趣,自然会归顺于我!” 李岩皱眉道:“闯军成事皆因‘仁义’二字,如今京中怨声载道,大王继续这么下去,恐失民心!” 李自成还未答话,刘宗敏已在一旁冷笑道:“大王打江山的时候民心归顺,现在打下江山那就是真命天子了,哪里还会失民心,制将军不要在此刻危言耸听!” 李岩被他气的脸色发白,又不好当面摔杯同他争执起来。 李自成见他们针锋相对,遂安抚道:“哎,这庆功大宴,大家和气就好,不必谈什么繁杂国事。二位瞧在我的面子上,好好喝酒,好好赏美人!” 李岩强压下心头怒火,退坐在席中,却是眼中一片灰白,食之无味。 待这群人尽了兴,弄得桌案东倒西歪,终于散去,李岩才缓缓从席上起身,一步一步踏出重重宫城。 刚转出宫门,便见萧昊和袁承志在一起,面前横七竖八倒着几个军士,李岩快步走过去,询问道:“发生何事?” 萧昊长.枪指着那民兵道:“他们不由分说强掳民女,还以清扫明廷余孽之名搜刮百姓财物,我便教训了他们。” 李岩长叹一口气,愤然道:“我这就去找闯王说个明白,非要他下令严禁掳掠不可!” 萧昊拉住了他,摇头道:“他要是听得进你的话,哪会有今日之局。” 袁承志则一言不发站在他们身后,安抚着地上哭泣不已的少女,眼中一片通红。 李岩看出他心中有话,垂首道:“你且说出来吧,我知你心中疑问。” 袁承志道:“我为浩气盟招揽义士之时,常听江湖里的好汉说,闯王为民做主,为民出气,如今看来,竟是这般为民。这般行径,与匪寇有何分别?!” 李岩阖上双眼,忽得转头怒目瞪着那民兵道:“萧将军宽宏大量,留你性命,还不快滚!今后若再见你们目无纲法、横施暴行,立毙当场!” 那群民兵登时屁滚尿流的爬走了。 袁承志到底是年轻人,不懂这官场上许多险恶,没有防备之心,他心直口快,有些话却不能被这些军士听了去。 李岩撵走了他们,方才肃然对萧昊道:“江南已尽是浩气势力范围,这北方却还有些鞭长不及,恳请萧兄弟……”他顿了好久,才艰涩道:“……领军入京师,还他们一个清平。” 萧昊人是在京城,天策主力精锐却都还在洛阳,他来这里是主持浩气盟大事,身边只带了红娘子的天杀营几百人而已。 萧昊听出了李岩的意思,不禁皱眉道:“李兄不随我们一起?” 李岩扯了扯嘴角,颇有些自嘲的意味,“我有何颜面再与浩气盟一同起事?” 萧昊道:“你是闯王的军师,也是浩气的军师。” 李岩摇了摇头,目中却逐渐转为坚定。他指着京城数百房屋,指尖所至之处,无不是军士肆意嬉笑、百姓哭喊哀呼之声,“是我骗了他们,如今这责任,也该由我来担。他们所受的苦,皆拜我所赐,愿将军早日跨马提枪而来,把这些土匪流寇,踩碎在他们面前,祭奠他们流过的血和泪。” 萧昊坚持道:“闯王所谓‘友军’之中,对你不满者甚多,说你自命清高,瞧不起他们,你若此时再去顶撞闯王,他必对你生出嫌隙。” 李岩道:“我一介书生,放任兵甲误苍生已是罪不可恕,为臣尽忠,为友尽义,这约束之职责,也自然只有我来。我李岩行的正坐得直,他们又有什么谗言可以妄论。便是不幸化作荒魂,也要剖出肝胆来,誓守河川三万里。” 萧昊劝他不得,遂止住了话头,对他道:“你先不要触怒闯王,且待明日,看事情是否有转机。” 李岩困惑不解,“萧兄弟要做什么?” 萧昊一字一句道:“不斩贼寇,何以安歇!” 一夜之间,京中形势大变。 昔日与闯王一同入京的天策将士们,突然把他们手里的武器对准了友军。 萧昊命天策们占据京城东南角,但凡见烧杀劫掠者,不论是哪位将军帐下,一律杀无赦。又苦劝京中百姓入天策镇守处避难,一时京城内除东南百姓堆积外,其余地方竟皆成空城。 萧昊对那些闯军直言道:“你们不懂得该怎么做这京中城管,且让我们这些东都儿郎教教你们!” 李自成怒不可遏,掀翻了身前的桌案。 “不想天策当真是群人如其名的白眼狼,不顾昔日情分,竟在这个节骨眼儿反到了我头上!” 牛金星在一旁道:“大王不必动气,我们京中尚有十万精锐,天策虽以善战闻名,在城中者却也不过数百人,不足为惧。” 李自成强自冷静道:“天策是不足为惧,需提防的是那个萧昊。京中江湖豪杰几乎尽是浩气盟成员,功夫了得,若他们一同造反,收拾起来颇为麻烦。” 牛金星立刻道:“他们说是爱惜百姓,还不是为功德口碑,想抢大王的大业?不妨先将他们首领请来,以高官厚禄招降之,若能归顺便罢,若不能归顺,就地——” 李自成笑着按了按手掌:“萧将军岂是目光短浅之辈,他会识时务的。” 194.安得万里山河定·十二 天策将士们在京城中的所作所为很快就传遍了全城, 每日都有拖家带口投奔而来的百姓, 尽管如此,仍有大片舍不得祖宅家底的不肯离开任闯军洗劫。 天策毕竟只有几百人在此地, 不可能处处顾及,唯有走到哪里,见到闯军行恶事, 再上前阻止他们。 这几日内,大街小巷里的大小斗争层出不穷, 天策和闯军冲突日益增多, 李自成每日都能收到手下的汇报, 说他们在哪里又遭了天策的打压。 这些闯军入了京,逮住富豪官绅倾其家而杀之, 就像一群被铁链约束了太久的恶狼,突然扑进了人间天堂,满眼满心只剩下财富和美女、军功和地位。无论对方是否是奸细是明朝旧臣, 只要他们说是,就可以逮住肆意欺侮。 李自成非但不阻止手下做这些事, 还称其为“追赃助饷”。 可如今,“助饷”之事因天策的屡屡干扰,难以寸进, 连日来缴获的财物大大减少,不光是那些将军们, 李自成自己也对此十分不满。 他们一面集会商讨如何拷问那些已经投降了的明朝大官富户, 让他们交出金银财宝, 一面争吵着招降天策之事。 若非必要,李自成并不想和萧昊正面打起来,萧昊的队伍跟随闯军一同行军这么长时间,李自成非常清楚这群人是怎样的一支军队。 他自认是天命之子,但若要他在这江山还没坐热的时候就先跟这么一群狼干起来,他也会迟疑。 精锐是用来平定天下的,这时候拼着损失削弱自己的实力,到手的江山也会岌岌可危。 但李自成手下那些已经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的大将们却并不把天策放在眼里,他们一口一个“天策统领毛头小儿”、“十万精锐一人一脚也能踩死他们”,把李自成的丰功伟绩吹上了天,让李自成也不由在强攻还是结盟之间犹豫不决。 他渐渐起了轻视天策的心思,但面子上,还是要做出仁主大义的模样,以大顺皇帝之名向萧昊发出了大宴的请柬。 萧昊怎会不知道这是一份怎样的邀请,他送走了笑容满面的牛金星,告诉他自己晚上定会赴约。 对方已经设好了圈套,想等着他自己钻进去,届时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让天策群龙无首。 真是,太天真了。 萧昊觉得很想笑,要是他手下养出来的狼崽子是那么怂的人,没了主将就不知道该如何行动,那还配叫什么东都之狼。 这一场鸿门宴,萧昊是非去不可的,但这对萧昊来说,并不是一场酒席,而是一个杀掉李自成的机会。 红娘子对萧昊要赴约一事十分担心,一定要与他同去,萧昊沉着冷静对她道:“我不在天策营中,闯军可能会趁虚而入前来骚扰你们,你们需留在这里防备。” 其实如果袁承志在这里,萧昊更能放下不少心,可是袁承志自己也有自己的麻烦。他的红颜知己是崇祯的长平公主,崇祯皇帝自缢之后,袁承志带回了断臂的长平公主,结果引得大醋坛子夏青青一气出走,众人未免她出事,前几日已经离开京城奔赴华山。 如今正是形势剑拔弩张的时刻,萧昊心中有莫名的不踏实感,故而力求稳妥,不让他们跟着自己去送死。 他自己一人尚且能自顾,多一个人还要分心照料,真有什么意外反倒不好脱身。 李自成必是已经起了歪门心思,但萧昊的眼中的天下远不止于区区京城,江南已是他的地盘,北方归属李自成,中原两方各占一半,而山海关尚有吴三桂,关外是虎视眈眈的皇太极。 李自成的膨胀已令他错判形势,如果他此时对天策下手,吴三桂定会趁机坐收渔翁之利。 萧昊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此决定赴约的当晚,他就同远在洛阳练兵的石之轩发去了密聊,让他尽快领三万精兵赴山海关。 只有辽东没有后顾之忧,萧昊才敢放肆在京中大刀阔斧的干。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无论是关外的虎狼还是京中的宵小,早晚都将被他们一举诛杀。 是夜,星辰黯淡。 萧昊行至宫中,由牛金星和刘宗敏一同领着到了殿门口,殿中已隐约传来丝竹靡靡之声。 然而明明到了门口,牛金星二人却并不让萧昊进去。 “萧将军前来赴宴,这兵器还是不要带了罢,我们痛快饮酒痛快吃肉,带着刀兵实在有伤和气。” 萧昊微皱了眉,回道:“我便是入睡时,枪也不离身。” 牛金星冷笑道:“万岁爷有心爱才,摆出诚意宴请将军,是顾念昔日一同起事的旧情,将军带着兵刃进去,难不成是想喝醉了发难,来个血溅当场么?” 萧昊拳头紧了紧,不能带兵器就等于只许他放虹气长空,就连山虎都开不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若见不到李自成的面就这么直接回去,亦引人耻笑,怕是会被当成畏惧闯王声威、怕死不敢赴宴之辈。 萧昊默了半晌,遂卸下了背上的横江锁交给牛金星,面不改色道:“这枪有些重,牛将军可要拿好了。” 牛金星接过横江锁,转手就让人带了下去。 萧昊这才被他们引着入了殿。 闯军众将见他竟真敢一人前来赴宴,都不由心中冷笑。唯有坐在边角处的李岩看到他的身影,眉头紧锁轻轻摇了摇头。 萧昊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从容在席上入座。他默默在心中询问系统是否可以提前预支进度奖励,但收到了否定的回答。 萧昊于是缓缓吐出一口气,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全身都紧绷起来。在他入座的这短短几分钟里,系统插件非常敬业的给出了红名目标提示,大殿外正被无数弓箭手重重包围,里三层外三层圈了个严实。 李自成打的什么主意,萧昊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李自成见他入席,畅快大笑端起酒杯道:“萧将军真是分毫未变,直至今日仍旧一身是胆,且干了此杯!” 萧昊捏着手中的酒杯,却没有喝,而是挑了挑眉道:“并非我分毫未改,而是闯王变得太多。” 李自成脸色一寒,强笑了几声揭过这不太愉快的开场,转而和颜道:“只因最近大业初定,许多事情兼顾不暇,引得萧将军和几位将军生了摩擦,我们今日且把话摊开来讲清楚,大家互相不要有什么误会。” 他这么说着,左手边一个将军已经就势拍桌站了起来,喝问萧昊道:“我且问你!近日连杀我数名部属的天策狼崽子,是不是你的人!” 萧昊轻描淡写瞥了他一眼,嗤地轻笑出来,回道:“谷将军何必明知故问?” 那人被他一噎,更是凶神恶煞,指着萧昊道:“你这般肆无忌惮,胆大包天,是要造反么!” 萧昊当即拍案站了起来,冷笑道:“造反?究竟谁才是造反的人?你们难道忘了,你们这群人进京之前,也是造反的匪寇!就算你们杀了崇祯,杀了太子,断了大明的血脉,你们骨子里流着的,也是山野土匪的血。谁才是贼?谁才是王?你们去问问京中的百姓,看他们如今认这个王吗?” 李自成立刻给了谷将军一个眼神,示意他坐下,对萧昊安抚道:“将军不必动怒,我们今日就是为了把矛盾解开,大家且和气坐下,慢慢来谈。” 萧昊挑眉道:“人言道英雄不问出处,可那是对有德自律的英雄。连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都欺辱,又算什么东西!若闯王不能好生管束手下那些宵小,天策不介意替闯王整治整治军纪!” 李自成干笑了几声,扬手一挥,命人抱上好几坛美酒来,一人一坛分发下去道:“这是从崇祯那厮的国窖里面掏出来的好东西,诸位将军且同我一同来品品!” 萧昊见他既不直接拔刀动手,也不像真有听他话好好管束手下的意思,虽心中有怒气想痛骂他一顿,但也还是忍住了,静观其变复坐回位置上。 那酒一上来,众将军就沉醉其中,恨不得勾着鼻子去嗅酒香——这曾经是只出现在他们梦中的东西。美酒在喉,美人在怀,就是天王老子,也没他们如今的日子舒坦。 可惜对萧昊来说,这东西在他眼里,还不如当年大铁锅里煮的那一锅娆春。 “将军莫不是喝多了好酒,连皇帝的酒窖也看不上了?”李自成见他迟迟不动,微露出了些怒意,声音也严厉了些。 萧昊瞥了他一眼,刚把坛子端起来,就被一人横拦抢过,夺走了他手里的酒。 李岩脸色铁青,压抑着胸中翻江倒海的怒意和纠结,转身对李自成道:“大王,萧将军酒量浅薄,这等烈酒怕是沾不得,还是我替他饮了吧。” 他说罢就要将那坛中酒一饮而尽,萧昊出手极快,立刻打翻了那坛子,“啪”地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他捉住了李岩的手腕道:“李兄的酒量分明比我更差,这话从何说起。” 李自成怒不可遏瞪着李岩,叱问道:“李岩!你这是做什么!如今连你也要公然与我作对不成?” 李岩阖眼低下了头,恭敬道:“末将不敢。” 他余光瞥了眼萧昊,就近低声对他道:“这是豺狼虎穴,你不该来。趁他们还未将人马集齐,你快速速离去罢。” 萧昊扯了扯嘴角,拍着他肩头笑了出来:“晚了。” 殿外的弓箭手动作很快,早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是,并没有什么关系。 萧昊一脚踢翻了身边的桌子,心剑卷起摧刃破甲的风暴,把身边所有靠近的东西全都无情绞碎。 “并非我没给过他机会,只是直到现在他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实在太晚了。” 195.安得万里山河定·十三 李自成终于不再在萧昊面前掩饰毫无保留的恶意, 他沉下了脸来, 一手举在身侧,做着随时发号施令的架势, “萧将军,我们当真不能好好坐下来谈谈?” 萧昊冷笑道:“让几万军士用弓箭指着我谈吗?闯王好大的诚意。” 李自成好像颇为惋惜似的,摇头道:“哎, 将军若臣服于我,我可封你为一品骁勇将军, 从此享尽富贵荣华, 坐拥万里江山, 难道不好么?” 萧昊总算有些想明白了李自成为何这种时候还没直接动手跟他硬干,而是用这一套七转八绕的招降法子, 当即讽道:“哦?闯王打的好算盘,江南是我浩气盟势力范围,我若投靠闯王, 闯王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南方收归所有,真正一统天下, 免去了大动兵戈生灵涂炭,闯王可真是为百姓疾苦操心啊。” 李自成还想再说些什么,身边刘宗敏等人已经叫嚷起来, 高声喊道:“大王同他还讲什么条件,这贼子已铁了心要反, 眼中根本就没有大顺, 今日就将他诛杀在此, 让他还敢作祟!” 李自成点了点头,高举的手掌放了下来,殿外顿时冲进许多全副武装的军官,将萧昊和李岩团团围在中间。李自成站在他们身后高高的龙座上,有一种胜券在握的得意。 李岩脸色发白,对李自成彻底失望干净,强扯着嘴角道:“本欲助大王平定大业后归隐山林,一身清净,如今来看,当真应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自成却道:“制将军是读书人,最会说话,你心中有什么沟沟道道,当真以为大家都瞧不出来么?” 李岩愕然看着他,问道:“我心中有什么?” 李自成道:“早些年你同我打江山时,仗着自己读过书,编下那许多谶语,什么‘十八孩儿主神器’,让愚民百姓口耳传颂,收服人心,抱的是什么目的?” 李岩凛然道:“自是为了扩张大王声势。” 这十八孩儿拼起来是个“李”字,指的自是李自成,是说他天命所归的天定之人。 李自成笑道:“你李岩胸有大志,早早就把谋求江山之事安排好了,如今还做这么一副我逼着你造反的模样给谁看?” 李岩气得全身发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脑中想到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萧昊的时候,说自己要投靠闯王,对方轻蔑的眼神和果断的拒绝,一时五味杂陈。 却原来这么多年,总以为受了他人恩惠,就真把施恩者当成了误入歧途的本善之人。想着有一天他能听劝告迷途知返,到头来还不如当年刚下山的萧昊一眼看得分明。 李岩边笑边摇头,对李自成再无一个字可说。 人间四月,却没有什么比此刻心中更冷的东西了。 李岩对萧昊愧疚道:“我知萧兄弟是为了我才与这贼人周旋许久,否则当年你早便一人一枪闯天下去了……如今令你身陷险境,纵死不能一雪心中疚意。” 萧昊却对他笑了笑道:“话别说得太早,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当够李自成的军师么?我浩气盟借给他的天玑,早该还回来。” 他一手拎住李岩的后领,面前是密密麻麻的箭簇,每一支箭尖都指着他们,但萧昊的表情看上去甚至还很轻松。 李自成冷笑着下令:“射!” 萧昊神色一凛,严密的剑气将接近的箭矢统统斩落在半空,周身刮起狂暴的风刀,将那些飞射而来的箭或拨或弹,溅得大殿中四处都是残箭。 众将匆忙之下躲避不及,牛金星更是被萧昊反击来的一箭穿胸而过,当场毙命,骇得旁人脸色骤变。 李自成亲自拿来弓箭,三箭齐发对准萧昊和李岩,以千钧之力将它们飞射出去。 萧昊手中没有武器,用不出天策的技能,心剑只能拖得一时,但想要在这重重包围中取李自成的性命,却是不易。 到底不是用来群攻的剑术,心剑更多的是剑随意动,同时操纵这么多道剑气对萧昊来说已是极限,若再分出精力偷袭李自成,实在难以支绌,更不用说他还得护着李岩。 李岩虽也有不弱的武功,但到底和他们这种江湖出身的不一样,李岩的武功放在江湖中也就是二流水准,能勉强应付一些流矢已经很不错了。 萧昊发现了李自成的动作,立刻将李岩猛地一扔,自己瑶台枕鹤侧翻出去,同时分出一道剑气去击落那支箭矢。那支箭虽被阻了一阻,去势却依旧不减,萧昊心头沉了几分,硬提一口气跳起来将那支箭原路踢回去。 李自成瞪着那支箭,心中也是一阵冷汗,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异样,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那支箭擦着他的脖颈深深钉在了他身后的龙椅上。 李自成沉沉笑了起来。 萧昊暗道不妙,连踢带翻躲开步步紧逼的箭矢,一边趁空挡扔着虹气长空,一弹一个,直取那些弓箭手的咽喉。 待小轻功都进了CD,萧昊重新将李岩揪在手中,故作轻松立在大殿中央,对李自成挑衅道:“既存了将我就地格杀的心思,就该多找一倍的人来,这么点兵莫不是瞧不起我风卷残云萧日天的名号?” 萧昊其实已经是极限了,这些要命的箭矢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没有武器在手,他的处境很是糟糕。 他迅速判断了当前的形势,自认不能在万军中取李自成性命,但带着李岩全身而退,或许还是能行。 李自成已瞧出了他是强弩之末,不过如此了,否则以刚才那支箭,萧昊必定已经取他性命。 就算再怎么武艺高强,他也只是一个人。 李自成知道萧昊有一套邪门的功夫,所以唯恐他强控住手下这些兵卒跑掉,但如今看来,这赤手空拳的猛将怕也施展不出什么厉害武功了。 他淡然对萧昊道:“将军的横江锁闻名天下,方才牛丞相嫌它实在太沉,已投进炮炉中熔了。” 萧昊怒目而视,咬牙骂道:“老子的枪早晚有一天要拿你们的白骨来铸。” 李岩心知这样下去情况十分危险,遂一边抵挡飞箭一边对萧昊道:“萧兄弟,你功夫比我好,你快走吧,不要折在了这里!” 萧昊深吸了一口气,拉住他道:“李兄怕死么?” 李岩微微一怔,坚定道:“不怕。” “好。”萧昊长长一声呼哨,霸红尘大步流星踏着烈焰从殿外疯狂撞了进来,生生怼翻了殿门口无数弓手,带着要把他们一口气踏成烂泥的架势冲到了萧昊面前。 萧昊把李岩往马背上一丢,一脚踹在霸红尘马屁股上道:“走!” 霸红尘仰天嘶鸣,复踏着大顺官军的身体撞出门去。 萧昊跟在他们后面,大轻功一跃而起,侧翻的瞬间从地上拾起一支箭,用力朝李自成掷了过去。 李自成弯弓搭箭,正对着萧昊掷去的那支连发三箭,第一箭从中劈开那箭矢,去势不减;第二箭直向霸红尘的马腿,誓要它止步;第三箭却是冲着萧昊胸前空档,要他留下性命。 萧昊心剑罡风割断了第一支箭,后面两箭却有些力不从心,强扔了两发虹气长空,勉强阻了它们一阻。霸红尘跑速过人,没被箭矢追上。这第三箭到了眼前,萧昊索性直接抓住了它,借着劲道向后疾退。 李自成的第四箭已在弦上,萧昊眉头紧锁,脑中灵机一闪,从包裹里掏出一个玩意儿全力朝李自成砸了过去。 那东西在空中就被射穿,可还是落在了李自成的身边。 李自成皱眉去看,竟是一尊弥勒佛。 李自成刚想嘲讽萧昊竟拿这么个灰不溜丢的东西当暗器,但他的身体却突然不听使唤,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抱着肚子指着萧昊和李岩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李自成指着他们哈哈大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弓箭手们也纷纷回头看着乐不可支的李自成,不知该继续射箭还是听他下一步指令。 萧昊成功阻止了他继续发难,已经远远拉开了距离,掌中鲜血淋漓,是被那第三箭的劲道磨破的。 李自成捂着肚子笑完了,气得猛地一拍扶手,大喝道:“拦住他们!!别让他们活着出去!” 众将这才回过神来,顶着莫名其妙的脸追上去。 而此刻萧昊他们已经冲出了大殿,不管是萧昊的大轻功还是霸红尘的跑速,都不是这些只靠两条腿在地上跑的人追的上的,弓箭射程再远也有够不着的时候,萧昊在空中对下面地图喊话道:“闯王有入地之能,却上不了天,谢闯王忍痛割爱,归还我浩气军师!他日必当以高棺厚土相报,令闯王无入土之忧!” 李自成猛地掀翻了身前的美酒佳肴,骂道:“他娘的!出兵,随我踏平天策驻地!” 萧昊全力在前面赶路,霸红尘竟也能赶得上他的速度,但萧昊气力值有限,不能一直飞下去,直到冲出宫城接近了天策营地,他们方才缓了口气歇脚下来。 萧昊就地在民居房顶上打坐了半晌才缓过劲儿,他跟李自成决裂,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但今夜之后,京中的天策们将有硬仗要打。 他和李岩奔回营地,颇有些狼狈,众人见他们平安归来,都是大喜过望。 浩气盟的各大首领留在京中的也有不少,萧昊早几日就召他们相助,除了袁承志的金蛇营不在,青竹帮、金龙帮的一干弟子、还有孟伯飞、张若谷等人都在此处,这些义士虽比不上天策训练有素,但抵挡一时还是不成问题。 萧昊来不及休息,同他们匆匆打了照面,大步迈进天策驻守的民宅。 李岩还未从劫后余生中回神,怔楞跟在他身后,只是还未进门,衣摆却忽被一只枯手捉住。 196.安得万里山河定·十四 李岩停下脚步, 奇怪看向了那只枯手。 见他停下来, 萧昊也停了下来,默默扭头询问似的看向他。 那捉住李岩的枯手是一名老妇, 她不通武功,但手劲却很大,李岩下意识地挣了两下, 竟然都没能挣开。 李岩于是任她拉住问道:“老人家?” 那老妇双眼通红,盯着李岩一双眼睛, 死死拽住他问道:“阁下可是闯王麾下李公子?” 李岩本想同李自成撇清关系, 但那老妇眼中燃烧着什么东西, 李岩一时未得辨明,恍神之中应道:“我已不再是闯王的军师了, 但李岩正是在下。” 那老妇听罢放声大哭,死死拉住他的衣角,边打边哭道:“骗子!你这旷古绝世的大骗子!!” 李岩未及反应, 被那老妇一气连打了好几十下,顿时懵在了原地。 他连忙扶起那老妇, 却阻不了那老妇嚎啕大哭,手足无措。 “你说什么让我们迎闯王,说‘管教大小都欢悦’!我们一家四口开门迎了闯王, 闯王却让手下的匪贼强.奸我媳妇儿,杀死我儿子和孙儿, 李公子你来瞧一瞧, 我们这是不是‘一家大小都欢悦’啊!”[注] 李岩心头大震, 随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白布下面盖着三具尸首,当场就呆在了原地。 那老妇还在号啕不止,李岩却已经没了反应,连萧昊将他拉入了宅院都不知,目光空空地盯着那几处刺目的白布,失了魂似的。 萧昊神态严肃,对浩气一众首领道:“李自成恐怕很快就要来剿我们,天杀营只有几百天策弟子,硬拼起来不是他十万精锐的对手。” 程青竹立刻请命道:“青竹帮尚有数百人,可供盟主驱使!” 焦宛儿也马上道:“金龙帮虽受了许多打击,但仍可一战!” 焦宛儿的金龙帮屡遭惨案,虽声势不如从前,却也是一众豪杰义士,加上焦宛儿冰雪聪明,办事能力极强,在浩气盟中无人不知焦宛儿温柔善良的摇光之名,她的号召力毫不输给袁承志。 萧昊知他们皆是江湖中颇有主见担当之人,先谢了一番:“诸位与我共患难,自是倍加感激,但行军打仗不是拼一口气的,兵力悬殊,我们如何保全城中百姓与他们相争才是关键。” 众人面色皆沉重,每个人都很清楚,闯军如今虽然军威大不如从前,但城中内斗比起攻城守城,要难打得多了,不是他们抱着以一当十的念头就能强守住的。 李岩此时却出奇的镇定,悄无声息地握住了红娘子的手。 红娘子察觉到他指尖冰凉,侧头看了他一眼,遂微微一笑,用力回握回去。 李岩上前一步道:“我有法子。” 众人立刻齐齐看他。 李岩道:“今夜萧兄弟杀了牛金星,罗将军、张将军、谷将军他们也皆被乱箭所伤,闯王手下暂无可用之将,他自己自诩天命之子,不会亲自抛头露面来出战,今晚若有闯军来,必是刘宗敏麾下。” 萧昊见他谈吐沉稳,从容淡定,大有运筹帷幄之风,甚是欣慰,更觉自己没有看错人。 李岩继续道:“刘宗敏是个乞丐出身,平生最爱美女和金银,手下的兵也是一般德行,他们白手起家之时一穷二白,如今劫掠了这许多家当,再不会松口吐出。他们打过来,也是为了领头功,抢财物,劫民女,但这是放在眼前的肉,他们背后还有已经盛在碗里的肉。对这群人来说,如果先动了他们碗里的肉,他们自然就会两头纠结,自乱阵脚。” 他叹了口气,凉凉道:“这些人,心中记挂着抢来的财宝和女子,又怎么肯同我们拼命,不可能打得赢。” 萧昊总觉哪里似乎有些问题,但一时又实在揪不出古怪,李岩的分析十分到位,可谓看透了这群土匪的本性。 他于是问道:“李兄究竟有何良策?” 李岩道:“调天策主力北上。”他顿了顿,缓缓道:“我们固守东南一隅,届时闯军来了,便一边往各大道路扔金银财物,扰乱他们阵营,支撑十数日不是问题。但京中大乱,山海关恐怕没那么容易安宁,闯王抢了吴三桂的小妾,吴三桂虽已投降,内心怕已经恨透了闯王,若此时趁虚而入,将坏大事。望将军领军绕过京师,先攻山海关,再折回京城,与我们夹攻闯王。” 萧昊立刻道:“山海关暂时可不必担心,之轩早已携三万精兵前去顶住那群杂碎了。” 李岩闻言一愣,遂展颜笑道:“将军心细如发。” 他于是松了口气似的,对萧昊道:“那么便请将军立刻离开此地,召天策铁骑入京。我知将军用兵如神,这一路北上将会遇到不少闯王的势力,只有你能带他们避开那些拦截的军队。将军越快赶回来,平定京师就越有把握。” “另外,立刻通知袁兄弟,命他带金蛇营火速回来,他人在华山,又有不少高手亲朋,脚程应当比天策快,来此处亦能为我们增加不少战力。” 萧昊细细思索了良久,问李岩道:“李兄有多少把握守住这里?” 李岩从容笑道:“将军信不过我?” 萧昊摇了摇头,“你且摸着心同我说说,能支撑几日。” 李岩想了想道:“七日。” “好。”萧昊立刻密聊了袁承志,这远隔千里的境况,密聊可比飞鸽传书来的快多了,李岩必是算上了他们来回时间,才给出的答案,但在萧昊这里,他不愿耽误一分一秒。 李岩见他半天沉默不语,随即又突然露出笑容,疑惑不解。 萧昊道:“我方才已通知了袁兄弟,他们已开始赶往此地。” 李岩顿时一惊,还未来得及问,又听萧昊道:“三日,等我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从洛阳到京师一千六百里,就算是日夜快马加鞭,不停地换快马,也要至少七日才能跑个来回,萧昊这是怎么说出的数字?! 红娘子忽然想起拔开封城时,他们蒙眼不过一炷香时间,就从闯王大营到了开封城内,而他们自己却连脚步都没怎么行动,遂拉住了想要问究竟的李岩,对萧昊满怀信任道:“将军放手去吧,我们等你。” 萧昊冲她点了点头,正色对李岩道:“我不管李兄想做什么,但我要你记住,你生是我浩气盟的人,死是我浩气盟的鬼,什么李自成,什么大顺王朝,我留这些兄弟给你,不是让你带他们去送死。东都的城门下面还埋着酒,说好的三年,少一天,少一个时辰都不行。你要真觉得对不起那些百姓,等砍了这些贼寇,再随我去跪在他们坟前,好好给他们祭奠,不要继续替那个膨胀过头的贼子背着骂名一路到死。” 李岩脸色泛白,到底缓慢点头应下了。 萧昊当着他们的面读起了神行千里,边读边道:“三日后,且在城头等我,细数天策将士名录。” * 萧昊从京城至洛阳只要一瞬,从洛阳赶回京城却要耗费不少时间,他连同三营将士们解释的空档都没有,一落地就立刻调集军队直赴京师。 普通的凡马日夜狂奔三十里就必须要休息了,而萧昊他们根本耽误不得,所以萧昊供出了之前帮会领地圈养的特殊马匹,这些良驹不但跑的比普通的马快,而且不会累。 饱食度没有了,几捆皇竹草下去,该怎么跑还怎么跑。 萧昊第一次感受到,对于天策来说,马草到底有多重要。 闯王的反应到底没有快到这种程度,他们第一个晚上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一日一夜就从洛阳狂奔了五百余里。 但这还远远不够。 第二日起,北上的道路就阻塞起来,李自成大概是知道了他离京的消息,开始有针对性的在沿路设下势力守备,阻止他赶路的脚步。但他们所设防备以接近京师的地方居多,对萧昊的赶路能力的低估,导致他们靠近洛阳这边反倒没那么多兵马。 萧昊开着战场插件,看到前方有拦路的红名,人数不多就直接率众公然踏平碾过去,人数麻烦些的就果断从一侧绕开,天策将士们早习惯了无条件听从他的指挥,对他所指出的道路从未提出过任何疑惑。 如此日夜奔驰,第三日的傍晚,萧昊终于到了京城,甚至比直接从华山出发的袁承志脚程还要快些。 残阳如血,京城的东南角插着天策的“天”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萧昊长出一口气,率众直入城门。 李岩果然言出必行,萧昊赶至城中,程青竹、焦宛儿、孟伯飞等人精神尚还饱满,虽然各有负伤,但看起来并无大碍。 萧昊心头微松,巡视一圈,却没看到红娘子,心中立时就是一个咯噔。 焦宛儿见他归来,起身相迎惊喜道:“萧将军!” 他快步下马上前,询问焦宛儿:“李兄和红将军呢?” 焦宛儿见他一开口就问了一个最难回答的问题,顿时鼻头一酸,红着眼眶道:“闯军来势汹汹,红姐姐带着天杀营拼死才给我们杀出了一条路,受了重伤,将军先随我去看看她吧!” 萧昊的心一路沉下去,立即跟在她后面拐入红娘子养伤的民居。 红娘子的流星索就挂在入口的木架上,从中间断成了两截,上面凝着未来得及擦拭的干涸的血迹,刺目的很。 萧昊行至她塌前,还未开口,红娘子已经捉住了他的手,把一团揉的快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掌心。 她挣扎着抬高了身子,对萧昊道:“救他!” 萧昊一点一点展开了那团东西,心随着这张纸的全貌显露,沉水一般坠入最深的冰窖。 上面开头以血润着四个大字—— “吾妻亲启”。 是李岩的信。 197.安得万里山河定·十五 “吾妻亲启: 本有许多话塞满胸腔, 可真的提起笔来, 能说出来的却又太少了。 我李岩生平,只做了两件对的事, 一件是入了浩气,留下来。一件是娶了你。 昨晚,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我梦见自己站在城头,打开了东便门, 萧兄弟纵马提枪, 领着天策的红衣儿郎们杀进京城, 把那贼寇的头颅一箭钉在城门。 星空下面,有好多欢呼的百姓, 红色的战旗在每一座箭楼上立起来,然后和浩气的兄弟们酩酊大醉一整夜……我看到我们鬓发都白了,坐在洛阳城的城门下面, 身上是布衣便服,斗起酒来全无日月, 笑骂着半辈子的逸兴壮怀。 我托大了,你莫怨我。我不忍天杀营损在我手里,亦不愿程帮主他们为此损伤, 岩戎马一生,到死身边也不是无兵可用, 宋军师与我是同道, 李自成十万精锐, 我们虽杀不尽,却也能叫他们分不出精力去欺侮你们。 岩一生妄想以一己之独善正天地正道,解百姓疾苦,终究……不知你看这封信时,我们的计策成功了没有? 我做了太多错事,总要为自己留下的一片疮痍担起责任。若能以浩气之身战死,死而无憾,当引为平生大幸。 你懂我,也不须为我难过,今日种种,皆为李岩咎由自取。弄权谋事,太累了,我也想策马持弓着战袍,去斩贼寇,诛尽宵小。 我走了。 萧兄弟是能成大事之人,你且助他,替我看看太平盛世究竟是何模样。 岩碌碌半生,如幻梦一场,脚下百万枯骨,唯有此行,于心无愧。 这一川血,合该洒尽以谢天下。 今夕一别,愿卿安康。来生再会,不醉不归。” 萧昊读完这信,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攥紧了双拳,他闭上眼深深地呼吸,问红娘子道:“他去了多久了?” 红娘子伤势颇重,勉力支撑已是困难,焦宛儿立刻扶住了她,替她答道:“李将军晌午去的,如今已三四个时辰了!” 萧昊一脚踹开了挡在面前的门,口中呼哨唤来霸红尘,抓起缰绳翻身上马,一身定国加火龙沥泉,在风中燃烧着赤红的火光。 “三军听令!” 天策的将士们一直就集结在门外,从赶至此刻起就没有放松过一刻,哪怕萧昊进了民宅不在眼前,也始终严阵以待,随时等着属于他们的指令。 萧昊像一阵风似的从他们面前冲过,沿着京城笔直的大路,直奔宫城而去。 “上马!随我斩尽贼寇草莽镇河山!” 夕阳日暮,狂风嘶啸着,要割裂即将到来的夜,把所有迷醉在功利虚妄里的人,全部叫醒。 * 李自成没有想到,萧昊竟然来的这么快。 前一刻,他还听着刘宗敏骄傲自满的汇报,说李岩和宋献计两个蠢人主动赶来送死,不仅送上了大批金银财宝,还妄图把他们封死在巷道里一举烧干净,可惜他手下的兵多于他们数倍,纵然乱了一时阵脚,也到底没让他们得逞。 刘宗敏拼着一条老命才带着亲兵从那火海里逃出来、连带着暗中坑了近来与他抢美女的张将军的一干兵卒在那里送死的事情,自然也没敢让李自成知道。 张将军死是死不了,最多损失点手下的兵,且让他吃点亏,省得日后老跟自己争功抢金银美女。 李自成正想问刘宗敏从李岩手里缴获了多少银两,就听得殿外兵马骚乱,杀声震天,心神忽地一晃。 “怎么回事?!” 谷将军匆忙冲进殿来,对李自成急报道:“杀、杀进来了!那姓萧的从洛阳领了天策精骑杀进来了!” 李自成“蹭”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背后不可控制地升起一片冷汗,“少来胡言乱我军心!从洛阳至京师一千六百里,他一个人会飞,难道天策的狼崽子们全都会飞吗!” 谷将军满头大汗,大声解释道:“是真的!他们已入了崇文门了!” 李自成又惊又怒,片刻之后才找回应变的理智,喝骂道:“召集众将!随我出城迎战!” 刘宗敏亦从这惊恐中回神,立刻紧跟上李自成,心中却是惴惴不安:李岩和宋献计正在崇文门至东华门的主道上同张将军死磕,李自成此刻赶去迎战,会不会发现他暗中做的那些小动作…… 然而这些事却容不得他细想,李自成已经召集大军组织迎战,他也只有硬着头皮随他们一同出兵。 萧昊老远就看到了崇文门内火光冲天,火龙沥泉映得身上的黑甲都泛着血红的颜色,战马嘶鸣,但此刻他心中却无比安静,仿佛离喧嚣的战场很远,天地间只有远处的火焰和宫城。 他奔雷靴踏在霸红尘的马背上,像一颗冲天而起的炮弹,一头扎进了那团烧得热烈的火中。 前方是数不清的劲弩乱箭,李岩静静地站在前面,双膝硬得如同钢铁,直挺挺地立着,成一尊谁也无法越过的雕像,仿佛撑着天地似的。 宋献策死在房顶,他们推了不少大石堵住了前后通路,但却逃不过闯军的飞箭。 闯军从那些大石和烈火之间推出了一条小路,如今这些娇奢起来的官兵早没了昔日拼死抵抗的意志,遇到这等情形,最先想的不是把这人数远低于他们的一干人等剿灭,而是先从这火里逃生,把抢来的金银私吞,免得被将军清查起来尽数上缴了去。 可惜他们刚一冲出来,就同萧昊的天策军撞了个正着。 银枪飞舞,所有挡在天策军前面的东西,都将被.干脆劈开。 萧昊果断给李岩拍了渊,为他挡下迎面飞来的那些流矢。 他一手按在李岩肩头,声音中带着点如释重负和难得的定心,松了一口气笑道:“我来同你不醉不归。” 李岩没有回答他。 萧昊的笑容逐渐凉了下来。 掌心传来的温度是冷的,萧昊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该落在他身上的攻击一道都没有少,渊会为李岩完全承受三次伤害,萧昊默然站在原地,血条刷地掉了大半管。 但他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转身锁定了一个人。 萧昊急突过去,上马断魂刺开风大雷破重围,将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一击毙命。 从京城到洛阳,从洛阳到京城。 日夜奔袭三千里。 令君侯我久。 愿,白骨为枪,为君荡尽魑魅魍魉。 渊任风雷破,伴君长眠。 李自成赶到东华门的时候,张将军手下已经全军覆没,天策们整齐骑在马上,“灭”字大旗在风中肆意招展着,一个个目露凶光盯着从城门里出现的他们。 李自成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他一生无所畏惧,顶着“闯王”的名头打下了半壁江山,但此刻,竟然有一种从心底战栗的恐惧。 他强自镇定着对自己说,他手中有十万精兵,纵然被萧昊灭了张将军的一万人,也还有九万。 这个念头,在天策将士们带着杀伐戾气冲进他的大顺军中的时候,开始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李自成想不明白,他所向披靡的大顺军,连崇祯皇帝的江山都撬翻了,怎么会打不过一群首领都曾被他手下民兵撵出过洛阳的一群竖子。 狼再厉害,也该臣服于天命之主。 他才是天命之主! 殊不知,大顺军早已不是昔日的大顺军,他们还是百姓的时候,为了生存、为了饱饭、为了一个可以自己做主的江山,可以拼尽了性命抛头颅洒热血,可是当他们真的开始为江山做主,就永远失去了敢战的那颗心。 满心都是身外之物的人,是不可能同正义之师匹敌的。 李自成大军兵败如山倒,溃败只在瞬息之间,天策军像一杆捅入敌军心脏的银枪,生生把他们这几个月来横行无忌的梦,连皮带骨,统统撕碎。 李自成不愿信这个邪,奋力带兵突围,冲至正阳门时身边竟只剩下三万。 他心中略微有些庆幸,又有些飘起来的嘲意,东都之狼又怎么样,就算强占了京师,也还不是弄不死他! 他已经飞快的想好了之后的路线,他要去西安,继续做他的大顺皇帝,他要养精蓄锐,打回来,继续把天下苍生都踩在脚下。 萧昊却不肯放过他,一路追杀不休,追着他破了东华门,出了正阳门,到了永定门。 李自成已经大笑起来,城门就在他眼前,待他杀出重围,几年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他骄傲而又挑衅地回头看了一眼,向穷追不舍的萧昊投以得意的目光。 然而这一眼,却令他魂飞魄散。 萧昊手中一张拉成满月的黑金交错的长弓,平举在胸前,火红的箭上裹着流星一般的光芒,真气在他周围震出一圈赤色的内力圈,在已经漆黑的夜幕里如初升的朝阳一般璨然夺目。 萧昊仍在马上狂奔,但那团火光却已经瞄准了李自成的额头,羿射九日那般吐出道道游星,乘龙箭以不可阻挡之势向李自成疾飞而去。 李自成眼中,那火红的箭矢在瞳仁中央无限放大,带着无可匹敌的冲力穿透了他的头颅,将他携着一起飞出去,直直钉在了永定门的城门上。 箭矢深深插进城门上那个大大的“定”字中央,整只箭头都没了进去。 大顺就同它飞快建立起来席卷江山的速度那样,飞快的亡了。 李自成一死,手下的兵们手忙脚乱,只顾四散奔逃,毫无章法,轻易就被天策军尽斩于马下。 萧昊从怀中掏出了那张浸了血的信,眼中映着飞散的火光、枪影,和天策的灭字旗,突然明白了系统当时发给他二十瓶狼翻锅的用意。 何事酒将休?莫让杯满愁。闲时思旧事,欲语泪先流。[注] 这酒,有,也只有一种含义。 喝了它。 198.安得万里山河定·十六 春寒已尽, 野草新青, 这最长又最短的一夜过去,京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春风。 城中百姓在街头狂奔、欢呼、庆祝, 回到他们破败不堪的家,一面大哭一面大笑,把那些曾经被贼寇洗劫过的房门桌椅、布置陈设扶正摆好, 重新一整昔日光景。 这是无数人的不眠之夜,也是忠魂们的长眠之夜。 春风十里, 灯火万家。 萧昊站在宫城门口, 顺着主街一路望去, 每家每户门口都有一名驻守的天策将士,以防备李自成的残余势力偷袭反扑。 尽管世界不同, 但京城的格局却是大同小异,他做长歌的时候,也曾无数次穿过这道宫门, 回头看着这个或繁华或残破的京城。 当年还给万历的盛世,早晚也会在这个相似的人间重现。 萧昊把信还给了红娘子, 红娘子见他独自回来,就已经明白了一切,虽心中大恸, 亦无话可说。 他们都很清楚,李岩从劝说萧昊离开的时候, 就没打算活着了。 他心中有愧。 为臣尽忠, 为友尽义。这八个字害了他一辈子, 也害了那些全心相信着他的百姓们。 得民心的不是李自成,是李岩,正因为他是百姓心中代表着救赎的“李公子”,他说的话才能为李自成召来那么多拥护者。 萧昊走后,刘宗敏同天策激战过数次,李岩在巷道间设下埋伏,又以金银财物扰乱敌阵,屡屡得手。浩气守卫同闯军也在多处交战过,但闯军人多势众,他们虽然抵挡一时,却架不住日夜奋战。 李岩知道骚扰埋伏的次数多了,刘宗敏也会恼火,任何计策用老都不是明智之举,刘宗敏强势领军碾压浩气营地,没有城墙阻碍,浩气的义士们很快有些顶不住了。是红娘子带着天杀营疯了似的以铁血拼命的架势全力回护,才逼退了那些心生惧意的闯军。 李岩算着时间,知道萧昊即将归来,也知道以浩气如今的情形,若一日内刘宗敏再来,守是守得住,但恐怕有一番苦战。 唯有主动出击,把他们挡在崇文门内。 一杯浊酒一场梦,清风消得愁绪远,他无颜再见全城百姓,每一张脸都是割在心上的刀子,是灭顶而来的歉疚和鞭笞。便叫他捧一片赤胆出来,拼个头破血流,也算死得其所。 萧昊如他所愿,一箭乘龙把李自成钉在了永定门上,整整三日,没人去收尸。 城中百姓但凡路过城门的,都要对着那尸首一番唾骂,若非萧昊钉的高,他们必要冲上去将李自成分尸。 李自成身死,部下犹如鸟兽散,浩气正义堂精英们不费吹灰之力,大步流星在平定河山的道路上前进。 太原,西安,平阳,浩气盟连战连胜,势不可挡。 与此同时,萧昊先前所做的防范果然也没有错,吴三桂闻得京中大变,连夜入关试图趁天策和闯军大干一场的时候坐收渔利夺取京师,却被早守在他们后面的石之轩打了个措手不及,仓皇逃回了山海关。 萧昊跟石之轩密聊时得知此消息,心头亦是舒了一口气。 山海关距离京师不过六百里,若萧昊他们与李自成激战之时,被吴三桂的军队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石之轩在这方面,一直格外靠谱。 吴三桂没料到这关内还有一群埋伏好的天策精锐,一时也无从判断他们到底是早有预谋还是已经起了要灭了自己的心思,逃回山海关后终日惴惴不安,最终索性决定四处投机,向清军和浩气同时递出了试探的降书。 李自成入京之后,不但霸占了他的妾室,还对他的家人痛下毒手,吴三桂生怕萧昊是第二个李自成,故而对中原的态度多以拖延为主,反倒是和清军很谈得来。 有石之轩紧盯着山海关的境况,萧昊这段时间大刀阔斧的开始收拾宇内,在各地建立起浩气盟的分部,清扫李自成的残余势力,各地义军首领纷纷归附,天策铁蹄一举平定内乱。 八月,江山初定。 与以往那些起义军不同的是,无论是浩气盟还是天策,都没有拉出王朝的大旗,百姓们对此大多费解。 除了被称为“金蛇王”、并且手下有不少袁崇焕旧部的袁承志,浩气盟中大多是江湖帮派和名门豪杰,他们似乎打下江山并不是为了封王拜相,而是真的只是为了平定战乱,给百姓们一个安稳的世道。 盟中也有不少劝说萧昊建国称帝的,却都被萧昊拒绝了,全部一股脑把他们塞到了袁承志那里。 萧昊很清楚,这个江山他打得下来,但他自己却不会去坐。 对他这样的流浪者来说,每一个世界都注定行色匆匆,这等需要操心百年的身后事,还是交给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人去发愁吧。 又过半月,东北又有了新的动静。 吴三桂和清军里应外合,引狼入室,一举杀入山海关。 萧昊早收拾好了国内,将浩气盟内日常事务交托给了焦宛儿,自己领正义堂精英前往山海关同石之轩会师。 焦宛儿年纪轻轻,但办事能力却出奇的强,她心思细密,不论多么繁杂的事情到了她手中都能迎刃而解,加上她善解人意,待人温柔,浩气盟的后勤有她在,所有的事情都能有条不紊的运作。 袁承志亦是壮志满腔,他们即将要收复的是他父亲袁崇焕昔日镇守的辽东,那里对他、对袁崇焕的旧部将领们来说,不仅是袁崇焕曾经挥洒热血的地方,更是关宁铁骑扬名的地方。 他们被称为山宗已经这么多年,是该拿回那片铭刻着他们荣耀的土地,重新扬起关宁铁骑的威名了。 为了这块地方,袁承志的金蛇营可以说是忘却了荣辱生死,次次都冲在最前面。 浩气的大旗很快就攻破了山海关,一举挺入宁远、锦州,直逼盛京。 清军和吴三桂陷入苦战,吴三桂压力太重,不得已向清军彻底臣服,合力抵挡浩气。 到了松山城下,皇太极终于再不能容忍这一路溃败,绝地反击。 大清有一护国真人,名叫玉真子,早年是铁剑门木桑道长的师弟,他武功高强,而且自他师父死后无人管束,便从一正派弟子变成了奸盗滥杀无恶不作的邪门歪道。他不知从何处学了一身邪派功夫,就连木桑道长都不能降服他。 自跟师兄木桑道长决裂后,他就加入了清军阵营,因武艺无人能敌,深得皇太极赏识,甚至让他做了布库总教头。 听闻浩气盟的精锐大多是武林高手聚集而成,玉真子主动请缨,说要亲自教训教训他们。 皇太极大喜,但仍然谨慎非常,沿路设下诡计埋伏,引被热血冲动了头脑的袁承志等人深入圈套,再由玉真子带精锐将他们一举围困。 玉真子确有横行无忌的资本,袁承志的师父神剑仙猿穆人清他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年纪尚轻的袁承志。 他在浩气军中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一手拂尘功夫更是诡异莫测,袁承志从未见过他那样的武功,一时竟应付不来。 眼看不少兄弟殒命,袁承志愤然竭尽平生所学,去拖住玉真子,方才给浩气众人留出撤退的时机。 然而玉真子武功了得,纵然袁承志身怀金蛇秘笈、华山正统与铁剑门武功,亦不能讨到什么好处,反而被布库武士们近身纠缠,被玉真子点了穴道擒住绑了起来。 就在他们打算带着俘获的袁承志和金蛇营一干人等鸣金收兵之时,石之轩带着天策援兵杀了过来。 石之轩只将战场扫视了一遍,就瞧出了玉真子的古怪,一上来就死死缠住了他。玉真子越打越是心惊,察觉自己处处受制,狼狈不堪。 皇太极就在大军后方看着他,玉真子不愿丢脸,对他来说面子也是生平极为重要之事,但石之轩的武功不但变化莫测,而且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玉真子根本不是对手。 都说神剑仙猿穆人清拳剑无双天下第一,玉真子却从未服过,总道若有一日同那老猴儿打一架,好让天下人知道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可今天碰到石之轩,玉真子是真正心头大震,大感不妙。 这人到底是谁!! 天策军很快就逆转形势,玉真子情急之下,索性祭出了自己的底牌。 这东西是他当年去西藏寻铁剑门信物铁剑时,无意中在昆仑发现的,内含天地精纯原力。他平日练功依靠这东西,进境一日千里不在话下,其中的强大力量他尚不能完全操控,但拿来保命却是足够了。 他一手拿着雪晶石,对石之轩冷笑道:“我才不管你们是东都之狼还是东都之汪,今天既然惹怒了我,就都别想活着回去!” 这暑热天气,他凭手中那一块雪晶石,竟引得万里霜天变色,战场上气温骤降,转瞬间竟飞起雪来。 皇太极见他露出这么一手,惊喜交加,深深叹服于他的修为。 袁承志和金蛇营一众本以为石之轩的到来能为他们解困,却不想玉真子竟还有这等惊世骇俗的物什,立刻对天策众人道:“石教头!情形不对!你们快走!” 石之轩不认得玉真子手里的东西,但是能令天地变色,绝不该是这个世界的武者能达到的水平,他于是认定玉真子手里的东西有古怪。 他都已经是破碎虚空的人,怎会把区区飞雪放在眼中,当下运起澎湃内劲跟玉真子死磕,以他身前十尺为界,身后是明媚阳光,身前是狂风怒雪。 气浪翻滚,战场上所有人都睁不开眼,天地间两股能量撞作一团,引得四方风云变色。 “轰——”地一声巨响,松山城外万里无云,地上落满了晶亮的碎冰。 199.安得万里山河定·十七 萧昊面对被冻成一块冰雕的石之轩, 很有些不知所措。 他来山海关同石之轩会师, 可不是为了见一尊冰雕的。 袁承志收复辽东心切,一路跑在他们前头, 这回在松山吃了大亏,不仅仅是他的金蛇营,浩气一干人等也有些受挫。 松山一役, 浩气盟大军和清军拼了个两败俱伤,金蛇营损失三成, 天策众将士倒是损失不大, 但清军撤退时, 带走了袁承志。 没能打下松山本算不得什么大事,攻城略地本就不可能时时顺利, 萧昊他们的脚步推得太快,清军不像李自成的闯军,斗志和战斗力都不可相提并论, 他们会受一时挫折是正常的。 如果一直顺利推进盛京,萧昊才要怀疑这是不是清军的什么阴谋。 可是石之轩会变成这样, 令萧昊大感意外。 他详细询问了在场的其他人当时的情况,眼睛危险地眯成一条线。 萧昊觉得胸中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怒气,在四处横冲直撞。他也不知道这种怒气从何而来, 但他能感受到自己急需要有一个宣泄的口子,把它们全都倾倒干净。 每个人都看得出萧昊非常非常生气, 小心在营中大气不敢出。 这种情况在一日后石之轩解冻脱身, 才有所缓解。 萧昊只恨自己现在不是五七万, 不然管他是坚冰还是什么,统统给他驱散掉。 幸好石之轩武功了得,即便一时着了道,也很快就恢复过来,并没有什么损伤。 他看出萧昊心情不佳,淡笑着安慰道:“那道人手里的东西虽然古怪,但还奈何不了我。” 萧昊冷哼一声,怒道:“这笔账我定会讨回来!” 呵,不仅绑走了他们浩气的副盟主,还动了—— 萧昊的思路忽然卡壳顿住,眉头皱了起来。 石之轩……是他的什么? 这个定义好像非常难下。 盛怒中的萧昊并不想在这种问题上细想,反正玉真子这回碰了萧昊的逆鳞,萧昊已在心中想出了三百种干死这人的方法。 石之轩眼带笑意盯着他道:“我见那道人手里的晶石似乎蕴藏着奇异的能量,多半是什么稀少的矿藏之类。” 萧昊冷静了些,在脑中搜索着这个世界可能与此有关的东西,但都一无所获。 看来唯有亲自会会那人才能搞清楚。 “我不管那是什么,就是再来一块邪帝舍利,我也把它捅个粉碎!” 玉真子这个名字,已经果断被萧昊拖进了仇人名单,但凡让他遇到,一定54321开仇杀送他上天。 萧昊当晚就跟石之轩商定方案,打算直接深入敌营刺杀皇太极,劫出被掳走的袁承志。 袁承志遇险,虽也有他们太过心急的原因,但萧昊身为主将,没能阻止他们一举挺进,也难辞其咎。山宗旧部怎忍见少主身陷敌营,近几日早憋着想要去劫人了,若非萧昊按着他们,不晓得这群人还要冲动做出什么事来。 萧昊靠着密聊和袁承志悄无声息地取得了联系,得知皇太极捉住了他之后,念他父亲军威远扬,又看重他一身武功,想要将他招降。 袁承志怎么可能答应他,严词拒绝毫不妥协。皇太极倒是也不急,让袁崇焕的旧部祖大寿去同他做思想工作,劝他早日归顺。 得知他一时暂无性命之忧,山宗那些人才算放下心来。 但无论如何,萧昊都得尽快把人给带回来。 他跟石之轩详细商定了里应外合的计划,当晚就披着一身新换的雪河套,嚣张大胆地闯进了皇太极的盛京。 火龙沥泉实在太醒目,虽然大橙武是很好用,但萧昊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还是乖乖把这武器卸了下来,换成了没那么显眼的95帮贡枪。 他高高立在屋檐,对袁承志密聊道:“我已顺利进了盛京,你如今身在何处?” 袁承志多次与他密聊对话,早清楚该怎么与他无声交流,听得萧昊的消息心头就是一松。他有些迟疑道:“我也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祖叔叔未曾告诉我落脚的地方。如今虽无大碍,但被那道人点了穴道,一时还运气不得。” 萧昊听出他对祖大寿的称呼有所变化,料想袁崇焕的旧部就算投了皇太极,也到底是条念恩义的汉子,知道袁承志必能安然脱身,于是安抚袁承志道:“你且安心冲破穴道,我这便入宫去了。” 袁承志提醒他道:“听说那玉真子是西藏来的一个高手,一人大败了二十三名一等布库武士,皇太极对他深为器重,将军千万不要轻敌,不如等我脱困后再去联手刺杀。” 萧昊冷然笑了笑道:“区区一个玉真子,我还不放在眼里。” 袁承志知他武功高强,丝毫不弱于石之轩,可是玉真子的武功也是古怪极了,他生怕萧昊吃亏。 萧昊道:“他若好好缩在壳里,我见不到他还能饶他一命,若他胆敢来我面前,便叫他有来无回。浩气那么多兄弟都伤在他手中,此仇不报,难消心恨。” 袁承志只好专心加速冲破穴道,力求尽快脱困去助他。 萧昊运气赶得巧,皇太极一向喜爱看武士们斗武,他刚在松山掳了袁承志,正是兴致高涨之时,便趁兴味当头,去看了布库武士们比武。这归来时刻,他骑在马上准备回宫,萧昊看清他头上名字备注,顿觉得来全不费工夫。 萧昊架起大轻功,像一只从天而降的巨鹰朝马背上的皇太极抓了过去。 皇太极闻得身后风声,恍然回头,见萧昊在夜色里疾飞而来,登时色变。 他身边的布库武士受玉真子训练已久,功夫虽比不上江湖一流高手,但亦十分难缠,看到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公然刺杀皇太极,立刻将皇太极前前后后围了个密不透风,牢护在中央。 皇太极强自镇定后退了几步,招呼身边的武士道:“护驾!” 那几十个布库武士平均等级有80级,但对已经满级的萧昊来说,收拾这群小怪费是费点时间,却也和砍瓜切菜没有什么分别。 萧昊飞身上马,开着战八方一举冲散武士们的包围圈,锁定皇太极突了过去。 这一枪去势被沿路那些武士阻了一阻,虽不至直取皇太极要害,但将他击倒却是不难,萧昊枪尖眨眼就到了皇太极眼前,引得周围的武士齐齐惊呼。 斜里卷来一道拂尘,牢牢捆住了萧昊的枪尖,萧昊眼神一暗,立刻二话不说把放了一半的突换成回身一记沧月,正擦着玉真子的脑门抡过去。玉真子猛地一后仰,不可控制地就势强制击倒。 萧昊不清楚玉真子的拂尘是什么做的,就连系统出品的兵器都不能割断,柔中带刚缠着他的枪尖,很是麻烦,遂趁着玉真子被击倒僵直起身的瞬间,当头就是一记裂苍穹。 松月开局势,重重紧逼,逼敌不得不退。 玉真子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逼得猛退十尺,拂尘也不得不撤了回来。 他脸皮抖了两下,阴笑着对萧昊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子,敢在你道爷面前放肆!” 萧昊才不跟他那么多废话,推完不等玉真子站稳,已开着破坚阵放任霸红尘踩了过去。 这一套连招使得精彩万分,若平日里用出来,必能引得天策将士们拍案叫绝,玉真子看到萧昊的招式登时脸色一变,连忙抬手去挡霸红尘的马蹄。 这凶悍的马大爷一蹄子踹翻了他,牢牢将他踩在蹄下。 萧昊踩在他身上,长.枪一抖,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向了玉真子的脑袋。 玉真子强提真气侧身一躲,萧昊的枪尖擦着他的头冠穿出,将他束发的道冠挑飞。 玉真子恰好就地一滚,顿时披头散发,颇为难看。 “好枪法!”他强笑了笑,终于不再托大,沉着脸在皇太极前面站定,对萧昊甩了甩拂尘道:“臭小子报上名来!” 萧昊提枪跨坐在马上,目光飞快的在皇太极和玉真子之间逛了一圈,心中估量着距离,勾了勾唇角道:“松山城下你拿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玉真子脸色一变,想起当日那个逼他祭出了压箱底的宝贝都还没讨到便宜的人,惊疑不定挤出了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道:“你们两个原是一伙的!” 玉真子自认武功天下第一,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那天突然杀出来一个神魔似的石之轩,已经令他困惑,今日又当众被这瞧不出底细的小子挑飞了发冠,若不找回场子,如何在众武士面前立威。 他微微一笑,将拂尘收在腰间,右手从肩头一翻,拔出一把青光耀眼的长剑来。 “我知晓你是谁了,惹怒了我,便是风卷残云也叫你做剑下鬼!” 萧昊说话的功夫手中也没有停下,霸红尘马蹄一转径直朝玉真子冲去,跳马接疾直接冲刺。 玉真子畏惧霸红尘,总觉这马邪门的紧,不敢正面相抗,遂奋力用了一套神行百变,身子如游鱼般从霸红尘前头溜了过去,身形左转右移,颇为诡变难测,看上去又轻灵非常。 萧昊没疾到他身上,回身就是一个突,玉真子闪避不及,被突个正着,恍然一阵头晕目眩。 古怪! 自打被萧昊缠上来,好像就一刻不停地在对方的控制之下似的,玉真子哪能容忍此等奇耻大辱,猛地将手中长剑向高空一抛。 萧昊的视线下意识跟着长剑抬到空中,不知玉真子在使什么奇门怪招,正疑惑间,胸前就猛地挨了一拳。 气劲交接的“蓬”声炸开,萧昊后退了几步,血条下了三分之一,暗骂玉真子此人实在无耻到家! 玉真子一招得手,哈哈大笑起来,狠辣提剑就刺:“臭小子功夫不坏,可惜终究是个小贼!道爷来教你做人!” 200.安得万里山河定·十八 萧昊刚被这人的无耻摆了一道, 对他更是厌恶, 使出浑身解数与他缠斗起来。 皇太极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但应变能力也是不弱, 见他们二人难舍难分,立刻吩咐手下那些布库武士去帮玉真子。 萧昊察觉有碍事的过来,当机立断对着离自己最近的武士拍了个定军, 那武士手中长刀一偏,不受控制地被萧昊吸了过去。萧昊微微一笑, 翻身小轻功让开, 那一冲着毫无防备的玉真子当头砍下。 玉真子大怒, 双指夹住那柄长刀,指尖用力一绞就将那长刀一段段拧成了废铁。 萧昊趁机拉开距离, 卡好时间,在突到他的一瞬,龙吟带着金红的光飞射而出, 空中形成一把弓箭的虚影,猛地穿过玉真子。 玉真子震了一下, 立刻提剑抵挡,萧昊侧翻跳到八尺控好距离又是一个突,玉真子长剑还未成剑招, 就再次被撞翻。 萧昊枪尖一甩,龙牙带着无匹的穿透力在玉真子身前炸开, “轰”地一声巨响, 像是飞射炮弹似的将他击飞, 直撞在那些冲过来的武士身上,一时人仰马翻。 萧昊枪尖还闪着红光,随手一挑,扬起下巴对玉真子道:“你刚才说,要教老子做人?” 龙牙一出天下红。 玉真子体内气血翻腾,脸色青红交错,已受了不轻的伤,披头散发衣衫破烂更是显得狼狈万分,几无再战之力。 萧昊一上来就问他松山一役他用过的雪晶石,恐怕是知道这东西的来历,玉真子生怕自己的宝贝被他抢走,根本不敢拿出来用。眼看是打不过了,玉真子飞快地瞥了一眼皇太极,立刻就做出了决断,丢下皇太极翻身就跑。 皇太极脸色立白,却谁也阻拦不了全力逃跑的玉真子,萧昊回身上马,弯弓搭箭,乘龙箭从逃亡的玉真子腰际穿出,一团金色的东西从他衣袋中落了下来。 玉真子急忙回身去接,却见萧昊一人一马已又紧追在身后,当即什么也顾不得 了,全力逃命去。 萧昊收起了那团雪晶石,心知穷寇莫追,他今日是来刺杀皇太极的,若被玉真子转移了注意力反而误了大事,遂拉住了缰绳,长.枪忽地一转,直指皇太极喉间。 皇太极本来近些年身体就赢弱,哪经得起这连番刺激,一口气没提上来,胸前 剧烈起伏,满额都是冷汗。 萧昊察觉他情形不对,仓促止住了枪势,想下马一看究竟,却被那几十个布库 武士拦住,不得靠近。就这么耽搁的功夫,那年老的身体竟直接从马上一头栽下。 萧昊听得系统提示,顿时默然。 这皇太极大约是太过信任玉真子,见这紧要关头他居然弃自己性命于不顾兀自逃了,一时气急攻心,当场猝死。 四周兵马躁动,小地图上显示正有大批红名向这边赶来,萧昊犹豫了片刻便转 身大轻功飞走。 皇太极遇刺身亡,盛京之中顿时大乱清军军心不稳,八旗又为皇位继承的问题争得头破血流,混乱争斗间丝毫再顾不得辽东的局势了。 萧昊跟脱身的袁承志汇合,密聊石之轩发动总攻,浩气大军来势汹汹,当夜就拿下了松山城。 清军手忙脚乱,仓皇应对,但皇太极刚刚猝死暴毙,生前又未曾立嗣子,导致满清内里形势一片混乱,多尔衮和豪格明争暗斗,清军根本不能抵挡浩气的攻势。 浩气盟正义堂精锐一路打出了关外,夺回辽东,直逼盛京大门,清军苦不堪言,又无喘息回扑之能,不多日便递来消息请求议和。 萧昊和众人商议许久,最终决定接受这份议和书。以长城为界,与满清和邻百年。 萧昊带着雪晶石回来,却没能把玉真子就地击杀,心里总梗着一根刺,遂向全国发布追杀令,以长空令通缉逃走的玉真子。 【叮!恭喜侠士通关秘境,秘境奖励请于帮会领地信使栏收取。】 中原渐生繁荣之相,关外也暂无虎狼之忧,萧昊踌躇满志,带众人重回洛阳东都。 这一路平内乱、安外敌的进度,似乎快得有些不真实,萧昊总觉得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推波助澜,让他莫名不知所措。 天策固然骁勇善战,浩气盟的声势也是燎原之势,可从江南到中原,从中原到京城,从京城到辽东,他们前进的步伐,未免迈得太大了。 这安乐的场景,距离北京城中那场大火,才不过数月而已。 好像有一种神眷似的力量,在无形中帮助着自己。 萧昊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系统。 他于是向系统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系统沉默了许久,遂问萧昊道: 【侠士还记得上次系统升级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吗?】 萧昊被它问的一愣,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上次……他完成了宋末的战场任务,为了苍云们强行在那个世界逗留,系统为给他留出自由的时间,自行关闭进入了升级状态。 他迟疑道:“那个世界……怎么了?” 但凡与苍云有关的事情,萧昊都很难不去上心。那是一群令他真正打开心门的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与旁人不同。 系统道:【系统在激活重启后收到的第一条信息,是来自苍云们的请求。】 萧昊忽然呆住了。 苍云们的……请求。 他思绪瞬间飞回了当日关山雪峰中,那群铁衣玄甲的将士们整齐划一回荡在朔 风里的声音: “愿将军寿数延年,永见盛世太平——” 永见,盛世,太平。 萧昊手中的雪晶石“啪”地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侠士,系统不是万能的,每个秘境中并非不存在能够干涉系统的力量,在系统之外也有更具约束力的存在。系统接收到了他们的请求,并且作为高级指令执行了下去,仅此而已。】 【在那之后,侠士不会再有生老病死也不会再见红颜枯骨,你容颜不老,寿数延年;无论你今后再走过多少地方,要去多少兵荒马乱的世界,只要有你在,就有太平盛世。】 萧昊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的表情,一定是惊愕且茫然的。 他颤抖着问系统:“任何事情都有代价,苍云的代价是什么?” 系统机械的声音漠然回答着这个问题:【侠士,你自己应当是清楚的。】 萧昊心头一震,已经知道了答案。 是,他清楚。 苍云全军覆没。 杜可用带走了苍云的衣冠,却带不走他们的性命。 生生死死,征人青冢,国泰民安,山河永固。 如今他身后插的是天策的“天”字大旗,穿的是银甲赤衣的雪河·照霜,身上背负的也不是玄铁盾刀,是炽热如血的火龙沥泉。 可是终归有些什么东西,是一样的。 可能是铁甲下面的铮铮傲骨,可能是生死不论的同袍之义。 萧昊扯了扯嘴角,想起李岩在当日在被他拒绝与他同去截断孙传庭的粮道时,曾对他说,“无缘与君同赴义,愿化长风绕战旗”。 如今那昭昭青天下翻动战旗席卷江山的不尽长风,可不正是他们吗。 萧昊笑着用手覆上了自己的眼,在一片黑暗中摸到笑出来的泪。 冷暖自知。 * 雪晶石这东西,萧昊并不陌生,阵营的橙戒就是用它打造的,萧昊拿到它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系统当时莫名其妙发给他的长空令,稍一思索就弄明白了个中关窍。 只是这橙戒打出来却是一对,而且是内外功通用精简,和以前萧昊在游戏里拿到的橙戒颇有几分不同。 原先刷战阶就可以提高橙戒的融会度给它升级,但如今这天下太平,又没有敌对势力,萧昊还真搞不清楚该怎么处理这东西。 苦思不得解之下,他便带着这一对橙戒去找了石之轩,没想到刚刚到门口,那对橙戒的融会度就“叮”地猛涨了一千点,吓得萧昊赶紧缩了回来。 萧昊顿时决定自己还是再多装一会儿傻。 几年更鼓羁荡,这万里山河到底是定下了。 萧昊的任务只差临门一脚,他抱着要处理完后事的心思,在猜到大约的任务内容后便刻意拖着,随袁承志一同去挖开了洛阳城门下的那些酒。 红娘子没有来,她笑说不愿扛两个醉鬼回营,萧昊和袁承志自然也不会强拉她 见这些物是人非。 李自成死后,他随身的佩刀被萧昊弄了回来,找人把它熔了,重新照着浩气战阶武器的样式,打了一把长.枪。 萧昊不敢再从系统里面直接兑换东西留在这里了,这把长.枪没经过系统,最多 算个仿品。 这是他早该送给李岩的。 他和袁承志带着狼翻锅和娆春,在李岩坟前把那杆长.枪好好封在盒子里,埋在他身边。 他们两人之间也没什么说的,就对坐在碑前,一坛接着一坛,沉默着把那些狼翻锅喝个干净。 狼翻锅这酒,是说热酒的人酒香气引来了狼,于是这人便笑对别人说,这酒不如就起名叫狼翻锅。 但为这酒命名的人,为将战争拒之世外,长眠于洱海的莲花峰下。 袁承志不知这些秘闻,也远不会懂萧昊心中所思所想,但他们的感慨是相同的。 春风归途远,直至今日,终于可以一醉方休。 那便喝吧。 从此人世间聚散相逢,嬉笑怒骂,该当如何,还当如何,再不用见天地无光,再不用见游魂四野。 昔时三坛娆春灌醉了三个酒量浅薄的人,如今二十坛狼翻锅,越喝越清醒。 袁承志到底是醉了,仰头平躺在地上一面喝一面失声痛哭,毫无形象。 萧昊也没有去笑话他。 那些李岩流不出的泪,在这个少年人这里,可以肆无忌惮的流。 201.安得万里山河定·十九 秋去冬来, 江山稳固, 除了一个还在各地被浩气成员疯狂追杀的玉真子,放眼天下已经没有什么需要萧昊特别瞩目的了。 萧昊于是在跟袁承志认真讨论过后, 宣告正式建立起政权,定都洛阳,国号为“业”。 打天下可以大步流星, 安天下却毕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萧昊深知江山稳固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故而终日忙碌于教授袁承志为君之道。 众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急切地处理这些事情, 在他们看来, 大局已定, 这些事情可以在未来的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里慢慢去做。 而萧昊却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并不多了,所以整日把自己忙成一只日夜不停旋转的陀螺, 将所有可能会出现的问题都提前安排好。 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天下大同到底还是太早了,已经习惯了封建专.制的百姓们一时也很难接受没有皇帝的世道, 唯有先把这个天下交到一个足够信任的人手上,再借由他的手来一步步实现那些繁荣和安稳。 众人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萧昊似乎哪里有些奇怪, 可是真说起来,又实在描述不出具体的问题。 萧昊依然如同很多年前出现在封狼山上时那样,一举一动都充斥着东都之狼的桀骜和狂骨, 即便这些年见了那么多长.枪饮血、同袍就义,也依然如少年般不曾改志。好像这些年的征战杀伐, 对他来说不过是策马去闯了一遭。 豪纵疏狂、大笑大醉, 从未改变过。 只是每个人都能察觉到, 还是存在着什么已经变得不一样的东西。 不知从何时起,萧昊每晚都会独自去洛阳城外的校场,一个人对着木桩,一打就是好几个时辰。 唯有石之轩看得分明: 这是萧昊在发泄。 他心中压着东西,又不能对人吐露,所以靠打木桩来发泄。 石之轩起初以为他是在为李岩难过,但一连观察了几天,他察觉到事情似乎并不完全是他想的那样。石之轩认为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不知其根源,终究无从下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萧昊很清楚苍云的事已成定局,也早就想通看开,不愿被过去的束住以后要走的路,但这一时半刻,到底不能轻易平复。 安.邦之事越是顺利,就越是清晰地想起那些关城中的人。 萧昊又打空了一管蓝,靠着木桩坐在地上,枪斜揽在肩头,稍作歇息。 他不是懦弱无能之辈,就算被尖刀捅了个鲜血淋漓,第二日擦干眼泪还是要带着一身傲血一往无前踏血前行。 至于无所顾忌的梦中,倒是可以策马走遍山川,到那关山之上,梦里的月和头顶的月一样皎洁一样圆。 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但也需要时间,让伤口愈合。 最难过的不是囿于困顿,而是所有的道理都懂,所有的事情都能释怀了,却不能立刻从中脱身,要靠时间和新的刺激来一点点淡化它们的痕迹。 萧昊长出了一口气。 打木桩是个好办法。 【叮!侠士心绪不宁,系统友情为侠士赞助[皇竹草]×200。】 萧昊没心情搭理它,随便瞥了一眼信使栏就搁在那里了。 【叮!系统友情为侠士赞助[皇竹草]×200,请侠士及时收取,不要欺负系统没有手。】 萧昊哑然片刻,随口问道:“你要手做什么?” 系统犹豫了一会儿道:【……双、双手挥舞马草给侠士打call?】 “……噗嗤。”萧昊脑补了一下画面,不由失笑,“对不住。你不用操心我,我看开了的。” 系统想了想又道:【叮!系统友情为侠士赞助[弥勒佛]、[口水]、[欢庆]、[蛋叉叔叔的风车]、[喜洋洋]。】 “……”等等,是不是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系统好像上了瘾,接连又道:【叮!系统友情为侠士赞助[春宫图册]、[真丝肚兜]、[黄瓜]……】 “滚。” 【嘤。】 萧昊休息完毕,提枪对着木桩又是一通狂轰乱炸。 石之轩这些天已憋了许久,至此实在看不下去,趁萧昊还没反应过来,冲上前干脆利落抓住了他的枪杆,阻止他继续欺负那可怜的木桩。 萧昊被他突然这么搞了一下,皱眉不快道:“石之轩,你发什么疯!” 石之轩淡然看着他道:“阿昊既不便说,我也不强迫你,但拿这些木石出气,还要到什么时候?” 萧昊登时一愣,夺枪的力道也小了几分。 半晌后,他露出一个苦笑:“我心中其实很清楚……只是暂时还不能轻易放下。” 石之轩沉默地看着他,突然猛地一发力夺下了萧昊手中的长.枪,萧昊猝不及防被他逼得后退数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面。 那把帮贡枪“铿”地滚落在地上,在夜色里发出清脆的金石嗡鸣。 石之轩低着头,双手撑墙,用一种压抑着什么、又带着微不可查的一缕无奈和茫然的语气,问萧昊道:“该怎么做……” “什么?” “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 萧昊微张了张口,很快便带着歉意笑道:“啊,心境这事——”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就卡住了。 头顶投来一片阴影,昏暗中他感到一个温热的东西,极轻、极温柔地,落在了他眉骨上。 像是在描绘那道伤疤似的,近乎虔诚却又小心的、带着安抚的力量,试图用一种快把人心灭顶的温情,将那道深刻的痕迹连同他心里那道疤一起抚平。 萧昊脑中一片空白。 那近在咫尺的声音说: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别憋着。” 萧昊瞪大了眼睛,却不知道自己的目光究竟落在何处,对方的身影遮蔽了月光,他大脑好像一瞬间当机,只余下天地寂静。 他有些懵,但又确实感受到了来自这个吻的,迫切又不知该如何把控分寸的、想要令自己安定的那种情感。 既不似蜻蜓点水那般触离干脆,又不是深情澎湃的抵死缠绵,这要命的欲语还休……萧昊的心理防线顷刻如涨潮的沙堡,在铺天盖地的洪水中茫然无措。 石、石之轩这家伙…… 萧昊猛地回过神来,用力揪住石之轩的衣领往前一推就地按倒。 只听“咚”地一声巨响,石之轩没做防备下被他推了个人仰马翻,后脑结结实实撞在地上,一时眼冒金星。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萧昊弓着背骑在他身上,方才那股凶悍劲儿也随着那声“咚”散了一半,他依旧眉头紧锁,一拳锤在石之轩脑袋旁边的地上,捶出个尘土飞扬的坑来。 “……趁虚而入是不对的,老子要在上面。” 转瞬就被翻倒了局势,石之轩虽被撞了个头晕眼花,却也反应很快,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昊:“哦?” 萧昊眼中还有没完全褪去的空落、讶然、暖意、挣扎,可他必须承认,石之轩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确实令他瞬间清醒。 清醒过后,便是对处于被动地位的不满。 他危险地看着石之轩,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危险的信号。 校场中一片沉默,气氛似乎凝滞了起来,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轻易松懈低头。 几乎同时,他们就地毫无章法地出手打了起来,无关武功招式,无关内力高低,就是最简单的硬碰硬,翻滚搏斗。 萧昊眼前的视线乱七八糟地颠倒着,这种近乎野蛮的打架方式让他感受到一种难言的痛快,一直以来靠打木桩来发泄疏导的那些情绪似乎也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开始疯了似的向外狂涌。 系统出品的身体在这种近身肉搏中永远有最大的优势,他渐渐占了上风,死死按住了石之轩,喘息道:“这算我赢了?” 石之轩却皱着眉头没动,也没再挣扎,萧昊感到有些奇怪。 他们身上脸上都是黄土,简直可以称之为狼狈,满身的汗和衣衫一起黏在身上颇不自在,萧昊想起身清理清理。 他刚刚一动,就被石之轩黑着脸喝住了:“阿昊!” 萧昊:“……?” 石之轩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咆哮,他沉下脸,把风暴全都敛进眼底,压抑道:“别动。” “……” 萧昊脸上刷地红成一片,又刷地黑成炭土。 同是男人,他很明白石之轩这是什么意思。 或者不如说,作为跨坐在石之轩身上的那个,他很明白石之轩为什么突然不动了。 他按住石之轩肩头,冷笑了两声:“老子凭什么听你的,老子既然是上面的,老子偏要动!” 石之轩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迅捷无比地点了萧昊的穴道。 萧昊全身一僵,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雾草! 他脑子没转过弯儿,匆忙想开解控,却猛然想起他的帮贡枪此刻正躺在木桩旁边,风和渊全都拍不出来。 就这么错愕的功夫,石之轩已经一翻身把他扛了起来,奔若一道风往休憩的地方去。 萧昊立刻大骂:“石之轩!你他妈……” 石之轩脚步顿了顿,又飞快地折回去,把枪捡了回来,继续扛着他疾行。 萧昊目瞪口呆,原本就很混乱的脑子这回更加混乱了,怒道:“你这是偷袭!不算数!我们再来打过!” 石之轩将他往床上猛地一掷,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下冲动缓缓道:“……我可以给你解开,但你千万别来招惹我了。” 萧昊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再骂,一堆东西稀里哗啦地从他身上掉了出来,是系统之前塞给他他一直没查收的那些马草、特殊道具、灰色物品…… 石之轩狐疑地捡起了那本春宫图册,又看了看地上的真丝肚兜。 萧昊:“……” 靠,完了。 202.安得万里山河定·二十 萧昊本能的感到现在这个状态很不妙。 石之轩已经翻起了那本春宫图册, 每翻过一页, 脸色就更可怕一些。 室内明明一片昏暗,但萧昊毫不怀疑, 以石之轩如今的修为,看清那上面画着的东西根本不是问题。 萧昊不想承认自己心虚,但这种情况, 实在…… 石之轩突然笑出了声,萧昊一时摸不着头脑, 紧张地看着他。 石之轩扔掉了那本书, 两步就压了上来, 一手撑在萧昊耳边道:“阿昊竟然还偷着看这种东西?” 萧昊立刻大声反驳:“这不是我的!” 石之轩似笑非笑地对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阿昊,这可是天策大营, 你要是惊动了其他四营休息的弟子……” 他话没有说完,但萧昊已经猛然闭上了嘴。 石之轩对他的识趣很受用。 “……”妈卖批,系统, 你等着。 萧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 好言对上面的石之轩道:“我可以解释,你先下去。” 石之轩却根本没有听他的话的意思,手指三两下挑开了他的腰封, 在他头顶落下一吻道:“你若真有这方面的需求,我不是不能帮你。不过下次起码也要看些龙阳十八式之类的……” “石!之!轩!”萧昊咬牙切齿, 要不是穴道还没解开, 他一定把这人掀翻过去打一顿。他冷冷瞪着身上的人, 已经有些薄怒:“给我解开!” 石之轩轻笑出声,手下动作更流畅了些。银甲半褪的将军配上薄怒微红的面颊,有一种奇异的诱惑力。 今夜宜,干。 …… …… 萧昊耳边响起了系统叮叮咚咚的提示音,他眯着眼睛奋力抬头看了一眼,竟是那对橙戒的融会度经验值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疯狂往上爬。 “……”操!他就知道! …… …… 石之轩情难自禁地将对方抱进怀中深吻,把那些呜咽和闷哼都吃进腹中。 他想做这件事情太久了,他太过骄傲的先生,总是把所有的软弱和悲苦都埋在心里,留下人前那个日天日地的强大的传说,不管走过多少个世界,都不曾有一丝放松。 哪怕一刻也好,希望这个人能全无保留的卸下所有防备,把那些不能对人吐露的重压,留给他一起分担。 这个人心中藏了太多秘密,那么多个江湖都是匆匆过客,有又谁能熨贴那些看似洒脱的聚散背后,孑然独身的断肠人。 石之轩淡笑着含住仰起脖颈上的喉结,刺激着某个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的人:“将军,小声点。还有,太[哔——]了。” 随君远别故乡,随君共历风霜,随君天涯羁荡,随君同斩业障。 十丈软红,无边风月,今宵无酒,却醉过东都校场的漫天星河。 * 日。 萧昊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这个字。 对付石之轩这种人,果然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一不小心就被对方趁虚而入,简直…… 萧昊一手按上了自己双目,颇为愤恨。 既没老老实实谈过情,又没两相摊牌告过白,就连上下这等绝对称得上重要的事都没讨论出个结果,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干了。 萧昊觉得自己对搅基这种事的接受度真他妈的越来越高了。 虽说从前就一直对美貌女子没什么反应,哪怕石观音那等绝世美人在眼中也不过红粉骷髅,被石之轩吐露心迹之后也是顺其自然居多,但…… 萧昊深深叹了一口气。 妈的,算了,石之轩的话……就不同他计较了。 系统那对橙戒的融会度一路爬到了120000,距离下一级只差一点就能升级品阶,萧昊无力吐槽这个强化的设定,本来还有些装怂,如今却可以坦然把东西直接塞给石之轩了。 石之轩对他一早起来还能没事儿人似的很是讶异:“阿昊不用再休息吗?” 萧昊对此只有两个字:“呵呵。” 【叮!系统倾力为侠士提供[强体汤][佳·回元餐][天补丸]……】 “滚。” 系统出品的身体不过是一堆数据,只要系统不故意给他搞事情,什么损伤不好处理。气血是满的,没有奇奇怪怪的debuff,他就永远都是最佳状态。 倒是石之轩好像又陷入了沉思,暗自决定自己以后应该更卖力一些。 腊月,被举国追杀的玉真子终于落入法网,木桑道人未免他继续为祸,向萧昊提出亲自清理门户,将其击毙于西藏掌门碑前。 萧昊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刻终于到了,遂单独约了袁承志在洛阳城外告别。 袁承志本来就对他不愿称王的做法就颇为不解,如今一听他竟然要走,更是不知所措。 “昔日我初下华山,是大哥和将军为我指出了天下大势,点明了报国之路,直至今时能收复父亲故地,重振关宁铁骑之威名,皆是受了将军荫庇。这天下不是我打下来的,如何能安心执掌……” 萧昊却拍着他的肩头道:“我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若要我整日为繁琐国事疲于奔命,实在不如让我多喝几坛酒醉卧沙场算了。” 袁承志却轻易听出了他话中的敷衍,“将军心思缜密,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都详尽安排到了,怎么可能是不负责任无心社稷之人。” 他只觉萧昊自打下江山后,行为举止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起初觉得他可能是同自己一样,在为故去的兄弟和将士们难过,但后来见他走出困境,依然在竭力安排着这些事,就如同…… 对了,就如同将要永远离开,把身后事统统交代干净似的。 袁承志感到很忧虑,小心翼翼问萧昊道:“将军冲锋陷阵总是一马当先,又曾经以一人之力拖住开封城无数官军,是否……是否……”他有些不敢问,更怕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萧昊挑了挑眉,疑惑道:“有什么不敢说的,要这么吞吞吐吐?” 袁承志犹豫片刻,认真盯着他道:“将军是否是战场中受了什么暗伤,命不久矣?” 萧昊先是一怔,随即不由失笑。也无怪乎袁承志会这么想,他这些时日的作为确实是让他们有些不安了。 他收敛了神色正色道:“你们都是陪我打过天下的兄弟,我不想对你们有什么隐瞒。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停滞不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里的江山平定了,海外也尚还有那么多水深火热中的人。你知我和李兄都是向往功成身退归隐山林之人,平南克北不问功绩,安国定邦不求功名,可我们走了,这天下摆在面前,总也还要有人来坐。” 他坦然笑着对袁承志道:“你心中不也一直有一片理想国土,想要令它现于人间么?” 袁承志脸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我这点志向,怎能和将军与大哥相提。”他也是为了一腔热血、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不求封王拜相之人,理想之国虽有雏形,却到底觉得自己若真坐了江山,怕有好名利之嫌。 萧昊看出他依然对自己、对李岩有效仿之心,未免他走错路,适时提点道:“打天下可以令百姓脱离一时战火,可是安天下却需要仁人志士为其付出一生,有些东西不会因为世人对你的看法而改变,你所做的一切,百年之后自有定论。挥洒战场的是好男儿,难道纵横捭阖的就不是了吗?” 袁承志闻言微怔,一时神游天外,胸中激起层层澎湃志气,大感安慰。“我懂了。将军放心!承志定不辱命!” 他已经明白了萧昊的意思,每个人的道都不同,但寻道之人却总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的热血肝胆,足以照彻朗朗乾坤。 袁承志想做那样的人。 萧昊又对他嘱咐道:“天策事务我已经全权交给红将军,但我担心她一人太过辛苦……” 袁承志立刻道:“定当竭力照拂!” 萧昊这才放心点了点头,“今日一别,愿君早日达成夙愿。” 袁承志感慨骤生,忍不住问道:“若思念旧事,当如何相见?” 萧昊大笑着跨上霸红尘的马背,扬鞭而行道:“上林苑中,凌烟阁下,青骓牧场,正义堂前,心中有浩气,何处不能见!” 【完成任务:战场·困难碧血剑。 成功参与守卫或争夺据点1/1 重伤或协助队友重伤一万名敌对侠士10000/10000 击杀敌方阵营首领·李自成1/1 获得一次大攻防胜利1/1 任务奖励:脱离当前秘境。】 【击败隐藏首领:皇太极1/1,通关评定增加一个等级。】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血勇天骄:忠肝义胆,尽诛宵小。】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何论王侯:乱世既定,不问功绩;九州清晏,不问归期。】 【成功创建己方势力:浩气盟。奖励精简橙戒一对,奖励已发放。】 【声望统计:浩气盟-尊敬,义军-尊敬,青竹帮-尊敬,金龙帮-尊敬,华山派-尊敬,铁剑门-尊敬,仙都派-尊敬,五毒教-中立,大顺王朝-仇视。综合评定:A。】 【好友列表统计:生死不离1/1,莫逆之交3/2,肝胆相照12/10。综合评定:S。】 【进度成就统计:爱民之心1/1,壮志凌霄1/1,温酒拔城1/1,无畏军魂1/1,忠义无双1/1,浩气长空1/1,山河永固1/1,血勇天骄1/1,何论王侯1/1。综合评定:S】 【任务统计:隐元秘鉴·心想事成,进度14824/10000。综合评定:S】 【秘境通关评定:S。】 【恭喜您达成隐元秘鉴·心想事成。】 年时俯仰过,功名宜速崇。壮士怀愤激,安能守虚冲?[注] 风起,扬起数匝红缨,有些人的名字,总会永远烙进青史里。 203.安得万里山河定·番外 天地有正气, 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 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注] 他是今年新入天杀营的一个小弟子, 年纪尚未及冠,涉世未深的脸上写满了被老兵们嘲笑的单纯和傻愣。 洛阳是大业的都城,今日之繁华比起当年的汴京、长安与北京, 亦不逞多让。维护都城的安危,是他们这些天策军人的职责。 他所在的天杀营是隶属天策府的一支特殊队伍, 肩负着与其他三营不同的责任, 天杀营中的成员, 往往都同时兼任着另外一层身份——浩气盟精英弟子。 这些年,风调雨顺, 国泰民安,安定的生活带来的是江湖的风起云涌和蓬勃朝气。 大业建国于一群江湖义士之手,因而这个国家对江湖也总是分外上心。大约是他们也同样出身于江湖, 所以这群掌控着天下的人,比历朝历代的帝王们, 对江湖都更加宽容。 但宽容却毕竟不代表纵容,他们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控制着江湖的风气和其中形形色色的人。 这就是天策府和浩气盟存在的意义了。 那么多向往快意生活的侠士不喜官府约束,而天策既不完全属于官府, 又不完全属于江湖,这个矛盾又中立的灰色组织, 艰涩地扛起了这个颇为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无论如何, 这简直是最合适侠客们的年代了。 他就同无数江湖人一样, 向往着那个国危时能平乱定国、太平时能维护正义的浩气盟。 多年的发展,浩气的大营已经改到了昆仑山巅,每每踏上西行的路,他心中都会有说不清的骄傲。 他没有经历过那场定乱之战,所以很难看懂红将军眼中化不开的遗恨,但从天杀营的前辈那里,他能够触摸到一些零碎的细枝末节。 他知道,无论天策还是浩气,都始于一个传说。 当年曾有人,一人一骑,烈马追风一杆枪,斩县官、开粮仓,救了无数被欺压的百姓,还救出了他们引以为傲的浩气军师; 当年曾有人,温酒而去,五十人拔开封城,大胜归来时不过两刻钟; 当年曾有人,忠义无双,拼着九死一生之局也要为饥民们杀出活路,力克十倍之敌; 当年曾有人,带领着豪杰义士们,清剿匪寇,杀敌保国,远慑辽东。 但凡他的名字所到之处,神佛皆惮,贼寇败逃,魑魅魍魉魂飞魄散,蛮夷鞑虏枯骨埋关。 终其一生,未曾一败。 那是所有天策将士们心中的神,是民间巷尾人人称道的天策前统领。 被他吓破了胆的敌军们送给他一个无情又猖狂的名字——风卷残云萧日天。 他在这世道最黑暗的时候,带着一道光杀出重围,用他手中那杆枪霸道地撕开了无尽的夜,从此,才有浩气盟山巅蓝得如同碧血洗过的长空,才有天策大营里赤红如烈日的大旗,才有这山河人间韶华笙歌,道义昭昭。 而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带着枪回到了黑暗中,留给世人一个触摸不到的背影。 如今的天下,是这个人一手建立的起来的,但他却不亲自来看这纷扰的太平盛世。 为民不求利,镇乱不论功,大抵如此罢。 比起那些在长夜中一睡不起的人,这个传说简直就是天之骄子,比如今的大业之君还要再风光一些。 他知道有无数人跟他一样,是抱着对这个传说的崇拜,才投身进浩气盟、投身进天策府的。 年少时荒野中的惊鸿一瞥,便成了一生誓死追随的执念。 只是初衷总是充满了美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越是接近这个世界的真实,才越是困顿于当初热血上头的选择。 他成长的速度很快,短短时间就成了颇被红将军看重的精英,接到的长空令任务也越来越多,他不遗余力地奔赴在清扫世间恶徒的道路上,一丝不苟地完成所有交到手上的任务。 渐渐地,他发现江湖并不完全是他所认识的那样。 江湖之所以充满趣味,便是各种难以预料的相逢、分离和再会,那些曾经与你称兄道弟的人,很可能下一次会面便是阵营不同拔刀相向。 他见过了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大侠,见过了戏弄人间风生水起的混混,也见过举止歹毒却敢爱敢恨的邪教女子,还有背负骂名却甘愿一赴心中大义的大恶人。 再然后,无论是欣赏的敌人,还是唾弃的伪善者,最后都会慢慢被红尘冲垮,消逝在时间的洪流中。 他无数次的问自己,他所坚持的浩气、正义,究竟是什么? 就像一个怎么也捉摸不透的谜,在心头盘旋、萦绕,每每挥散,又烟似的笼住心头,要把他拖进质疑的深渊。 他的枪不再果决,马也不再能进能退。 天策的枪法讲究枪如奔雷,势如闪电,蓄势待发,一击毙敌,陷入犹豫的他,不再适合继续冲锋。 红将军看出了他的心思,命他去凌烟阁上香,十五日,不准间断。 “你心中要的那个答案,也许萧将军能告诉你。”她如是说。 凌烟阁里供奉的是那些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也包括一个离开了这个江湖永远不回来的人。 他开始慌乱地去翻和那个人有关的书卷,史籍,所有的记录,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那个人看不到正邪难辨吗?那个人看不到红尘如晦吗?那个人看不到故人黄土吗? 他们提枪守护的,究竟是什么呢? 第十天的时候,他跪在凌烟阁的雕塑前,看着凌烟阁中那些默然静立的牌位,忽然,就找到了。 那人曾说,“只求以气吞山河之势,洒正气、开血路、清妖邪、荡世间,引八方侠至,肝胆同昭,哪怕血染山河,也要为黎民苍生换一个浩然天地。” 那是一种责任。 他也向往逍遥自在,恣意潇洒,可是他还是更想做一个长空令下,余孽不生的捍卫者。 这世间已经有那么多不平事,若都做两袖清风之人,谁来维护天地正道。 既然选择了责任,就要一路担当到底。 那些口头里、文字间的只言片语,终于在心中拼凑起一个完整的形象,无畏、忠义,有着铮铮铁骨,和睥睨天下的狂傲之气,又义无反顾地为这个盛世立下撑天的柱梁。 他们正在成为这根柱梁。 即便世上有那么多人,都只为了他们自己而战、为了他们所爱的人而战,但总有浩气盟的弟子,愿意为素昧平生的过客、为天下苍生而战,为了守护他们所认可的天道和正义,为了正义堂前出鞘的锋芒利刃,为了心头那一口浩然气。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是了,这才是年少时触动他的那个江湖。 胸中一点浩然气,江湖千里快哉风,他们不是贪图名利贪生怕死之辈,也不是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的伪君子,更不是任人宰割心慈手软的懦夫。 是先人不惜以血肉之躯,踏漫漫征途,直至头破血流、孤魂证道,将这种责任刻进他们的骨血,为图江山永固,为图长治久安。 一身忠魂,心怀正气,顶天立地,视死如归。 是这个素不相识的红衣赤甲的背影,在背后撑起了无数个像他这样畏缩而迷茫的人。 多年来一直是新兵的他,这一刻,终于感到自己或许长大了。 但红将军说要一敬十五日,他不是半途而废的人,于是剩下的时间,便整日对着李岩将军的牌位旁,那杆蓝色的长.枪思考。 时势造英雄,人的一生又能碰到多少恰当的时势。 他可能穷尽一生都做不了那样的人。 但是,他愿意以一尊微不足道的轻骨,筑起朗朗天地间不灭之义。 自此,挫骨扬灰不能磨其志,俗世纷扰不能乱其心,是非善恶不能撼其道,甘捧肺腑,恪守碧海青天。 然后,一切都变得畅快。 他的职位越来越高,甚至做了天杀营的副统领,新鲜血液总是在不断地涌入,就如当年他加入天策的时候,那样无知又单纯。 他会同他们讲那些旧事,讲温柔善良的摇光焦大姑娘,讲神出鬼没的天旋胡圣手,讲巾帼不让须眉的开阳红将军,讲德高望重的玉衡程老爷子,讲无双谋士的天玑李岩将军,讲昔日天权今日成天枢的盟主金蛇王…… 然而浩气七星之中,最为耀眼的还是那个人。 可惜他毕竟没有读过那么多书,讲不来老兵们感同身受的故事,唯有寥寥数语,道尽乱世兴衰,道尽一个传说昙花一现的戎马生涯。 故事里有兄弟,有光荣,有大笑着饮酒,有东都名扬天下的娆春,酒香飘过十里春风路。 还有一个信念,凝聚起天策无上军魂,和浩气悠悠正气。 所谓天道不灭,浩气长存。 新兵们笑着问他自己的江湖和履历,他想了想,年少时懵懂的意气风发,困顿时茫然的潦倒无措,顿悟后潇洒的快意恩仇,最后千言万语,也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 “此生无悔入浩气。” 那些先辈守护的东西,到了他们这里,也该继续以命去守护。 他知道,无论过去多少时间,在东都儿郎们的心中,都会有那么一个人:一往无前,万人难敌,做成过所有有志男儿做过的江山梦,踏马流星定山河,疏狂豪纵一世英雄。 而这个人,即便身不在此间,亦将化做天地间破开晨昏的那一杆银枪,每日叫醒他们这些迷途在夜色里的人。 很多年后,他又想起那个曾令他苦苦冥思了十日的问题。 为什么要守着浩气? 时至今日,回答起来似乎已经没有任何迷惘。 万里江山尽浩然,心所在的地方,就是浩气盟。 这是,他守了一辈子的江湖。 204.甘织圣手笛声彻·一 苗疆, 五毒岭。 萧昊躺在一片绒绿的青草中, 耳边是泠泠的流水声,虫鸣伴着悦耳却不吵闹的嬉笑, 银铃般的喊话声在不远处若有似无。 他感到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弄得他有些痒,于是睁开眼睛, 瞧见一只小巧的碧蝶,胆怯地停在他鼻尖, 无辜扑闪了两下翅膀。 阳光和煦, 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一手压在脑后,头顶是清澈碧空, 很是悠闲的样子。 萧昊嗅着周围泥土和属于自然的芬芳气息,立刻判断自己这次可能是落在了哪个繁茂丛林里。 一串银饰叮当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萧昊眨了眨眼, 头顶笼下一片阴影。 一双忽闪的大眼睛对上了他的,那只小小的碧蝶还停在他鼻尖, 对来人一点儿没有害怕的样子。 萧昊茫然地看着头顶那个气鼓鼓的小萝莉,听到对方娇嫩无比又颇为俏皮的埋怨:“阿锅哦,你囔个还在嘞里呀!长老们找了你好久咯, 都在嘞点儿等你切讲大丝儿哎!” 萧昊很意外自己竟然能听懂这从没有接触过的方言,跟这只萝莉大眼瞪小眼盯了许久。 小萝莉穿着一身蓝布印白花衫裤, 身上围着条色彩灿烂的绣花围裙, 手足腕上、颈间都挂着银饰, 一动弹起来叮叮咚咚个不停。 萧昊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自己这次上的是哪个号。 小萝莉见他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鼓起腮帮子揪住了他的短发,赤.裸的小脚丫踩在他肩头,卖力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后拽道:“阿锅莫发呆咯,快跟我走卅!” 萧昊被他揪住了头发,吃痛地捂着脑袋坐了起来,那只小小的碧蝶也随着他的动作离开了他的鼻尖,有些无措地在他身边蹭着。 萧昊顺势问道:“长老找我做啥子嘛?” 这一出口,就是叽里咕噜的方言,连萧昊自己也只能听个半懂,要不是他知道自己刚刚说的是什么,怕是光这几句就得先把他难倒。 那小萝莉倒是没什么语言障碍,这叽里咕噜的话词在她听来和教里的人说的没什么不同。 她见萧昊打算站起来,便松了小爪子,还未顾得上回答他的问题,就先被萧昊的一身定国吸引去了视线,流着口水对萧昊道:“阿锅!你今天嘞身好好看咯!” 萧昊微微一愣,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缠绕着的银饰和破布条们,顿时一阵语塞。 再一回头,打成蜘蛛图纹的银链一直垂到后腰,堪堪勾住下摆的衣物,萧昊的老脸蹭地就红了。 雾草……难怪刚才觉得莫名有点冷飕飕的,前胸后背几乎全都裸.露在外,大腿还是高开叉,这衣服穿了根本和没穿没什么区别啊…… 萧昊突然就很想问问剑三的美工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立刻将眼前的小萝莉抱了起来,不让她的视线继续落在尴尬的腹肌和腰间,清咳一声道:“你说长老找我?找我做啥子嘛?” 小萝莉晃着小脚丫,玉足上的银铃响个不停,她好像早就习惯了似的,顺势搂住了萧昊的脖子,咯咯笑道:“我哪儿晓得呀,他们昨天儿不是才找过你吗?”她说完又离萧昊的脸远了些,奇怪地看着他问道:“阿锅,你今天啷个不训我乖乖喊你教主哦?我还怪不习惯嘞……” 萧昊噗嗤一声笑出来,轻轻用指尖刮了刮她的鼻子,一边扫了一眼小地图,一边抱着小萝莉往前走道:“你恁个欠教训嗦?” 这小家伙倒是天真直率,一上来就帮他搞清楚了身份,萧昊觉得眼前这只萝莉十分可爱了。 随着他的步伐,那只小小的碧蝶追了上来,也许是觉得扑闪着太累,索性落在了小萝莉的脑门上,小萝莉双手一松就惊喜起来,差点从萧昊身上掉下去。 “阿锅阿锅!你屋头的小福蝶终于不怕我了耶!!” “……”萧昊被这丫头一惊一乍地弄得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抱稳了,无奈道:“凤凰,你老实点儿。” 这小萝莉的系统标注还是个精英boss级别,萧昊一点儿都不小看她,系统金闪闪的几个大字:“蓝凤凰(lv.85)”。 目前90级大明宫毕业的毒哥萧昊表示,苗疆养出来的,果然都是大杀器。 他一路走过繁茂的森林,小地图的指引令他能够轻易找到长老们所在的总坛,入目皆是原始的村落和清澈的潭水,不远处还有一个飞瀑环抱的山坳,不少五仙教的女弟子在那旁边清洗着衣物和食材。 看到萧昊走过,她们大胆又亲昵地同萧昊招手,几个人凑成一团调戏道:“阿那!歪哒呵木哎!”[注] 萧昊差点栽倒,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对这民风淳朴奔放的表白方式有点不大适应。 那几个小姐姐看到他的反应,像是瞧见了什么稀奇事似的,咯咯娇笑起来,又是一片银铃笑语。 萧昊本来是听不懂她们的话的,可是系统这语言包有点过硬,她们一开口,萧昊就自动听懂了她们表达的意思。 也就只有这些开放无拘束的苗疆妹子敢这么大胆直接的,把自己的喜欢喊出来了。 林间还有不少对着山歌的声音,一来二和,萧昊隐约听出他们唱的是:“六七月间蚊子多,夜里想妹睡不着,想到妹家来找妹,又怕妹家狗咬脚。” 只是这几人所对的歌,又是另一种方言,萧昊极为困惑。 蓝凤凰实在太好动,那只碧蝶根本停不稳当,没几秒就离开了她,晃晃悠悠地在他们前面引路。萧昊随口问道:“啷个她们说的话,跟你嘞听起来不一样哦?” 蓝凤凰古怪地盯着萧昊,手指头戳着他的脑袋道:“阿锅,你老壳似不似坏掉了哟?老子们五仙教的弟子,都是云贵川湘汇聚过来嘞,大家说锅人的话有啥子奇怪嘞?反正教里头的人哪一种都听嘚懂。” 萧昊“哦”了一声,默默在心底吐槽:这特么语言包一个还不够,还要一次来四个……扎心。 跟她们的苗家话比起来,蓝凤凰的巴蜀方言就好懂多了。他们很快就到了总坛,蓝凤凰扯着嗓门在门口喊道:“山都、白乌!阿锅来啦!” 那简陋的树屋内走出两个看起来打扮颇为庄重的中年人,见到萧昊总算松了口气,连忙迎上来道:“教主让我们好找,我们还以为你又沉迷培养五圣,把大事给忘了!” 萧昊实在不知道他们说的大事究竟是什么,遂装傻充楞了一番,尴尬道:“什、什么大事来着?” 两位长老同时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叫山都的那个摆手道:“中原日月神教来了消息,风雷堂长老座下的东方香主近日被教主提拔做了光明左使,东方左使念在同我们苗家有渊源,有心扶持我们,之前不是递来了消息,让教主亲自带小凤凰去黑木崖给那群愚蠢的中原人露个面么?” 日月神教……东方……黑木崖。 萧昊心底猛地一道灵光,已经确认了自己所在的世界。 东方不败刚做了光明左使?还要他去黑木崖露个面?萧昊挑了挑眉,不由想得多了些。 这么说来,任我行此刻还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东方不败这是在暗中培植自己在教中的势力啊。 五仙教远在苗疆,难不成就是这时候成为日月神教附属的? 萧昊对附属势力这几个字颇不感冒,如果可以的话,联盟什么的听起来倒是不错。 见他陷入沉思,两位长老紧张地问道:“怎么?圣兽难道有什么指引吗?” 萧昊立刻回神,摇头道:“不是,我是在想,这种事情我去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带上凤凰这丫头。” 白乌长老遂笑了笑道:“哦,这个我问过了,东方左使说任教主家的大小姐对小凤凰很是想念,未免她自己在神教寂寞,才说带小凤凰一起去耍。” 蓝凤凰听到大小姐三个字,眼睛都亮了起来,吐着舌头道:“盈盈嘞个丫头居然会想我?我才不得信哩!” 萧昊推测五仙教虽然鲜少过问中原的事情,但在江湖中也并非完全没有涉猎,不然这么一个大教拘泥在大山里面与世隔绝,不好在外立足。 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对两位长老道:“没事,这件事我已经清楚了。对了,他们有说什么时候让我们过去么?” 白乌长老道:“说是收到传信后即刻出发。” 萧昊点了点头,又问:“哦,我们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 山都长老憨厚道:“教主年纪轻轻怎么总这么爱忘事,上个月祭五圣的时候嘛。” 萧昊:“……” 五仙教通讯闭塞之事,看来要赶紧改善改善了。 东方不败可真是好脾气,干等了这么久竟然也没来催,是有多放心五仙教。 萧昊跟着蹦跶的蓝凤凰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好不容易把她撵出去,长舒了一口气放出帮会领地的石之轩,正要跟他讲自己已经平安在此世安置下来的事情,就见窗户那头冷不丁冒出个小脑袋。 “阿锅,你屋头辣个汉子是拉个哟?” “……”萧昊突然就觉得苗疆这藏不住秘密的屋子很没有安全感。 蓝凤凰短手短脚地挂在窗户上,萧昊生怕她摔坏了,无法,只好把她抱进来放在地上,思考着怎么同她解释大变中原人这个戏法。 身后却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盯在脊背上,他猛打了个激灵,疑惑回头。 石之轩见他转过来,目光反而更加深沉,半晌才沉声道:“阿昊这身服饰……” 萧昊忽觉不妥,汗立刻就下来了,“嘞个,你让我好哈跟你解释一哈儿哎。” 石之轩愣然看着他,脱口道:“什么?” 萧昊于是也愣住了。 额……石之轩他……好像听不懂方言。 205.甘织圣手笛声彻·二 萧昊头一次觉得, 语言不通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 他苦恼地撑着头站在石之轩对面, 蓝凤凰不安分地一直揪着他身上本就很已经很危险、很没有遮蔽性质的衣料,嘟囔着小嘴用软糯糯的声音道: “阿锅阿锅, 你教教我嘛!我也想兄嘞个!阿锅你啷个做到嘞,‘刷——’嘞一哈就出来个中原人!” 本来定国的布料就以装饰为主,没有几块布, 哪里禁受得住蓝凤凰这样拉扯,只听“嗤啦”一声, 萧昊缠绕在银饰间的下摆就被这丫头给扯了下来, 下面顿时一阵飕飕凉意。 萧昊顿时就懵了, 目瞪口呆看着蓝凤凰手里那一条布料。 蓝凤凰好像也意识到气氛有些尴尬,讪笑了两声, 赶紧放下手里的布料匆匆退了几步:“阿锅,内个……我不似故意嘞……我嘞都去给长老说,阿锅从祝融大神那儿变来了一个中原人!阿锅你们畅快聊哈!!” 萧昊哭笑不得地捂住自己的衣服, 想要凶蓝凤凰几句,这小萝莉却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临走还不忘“砰”地带上他那快要坏掉的木门。 萧昊无奈摇了摇头,想要同石之轩一起攻克一下语言问题,背后却忽然沿着大腿摸上来一只手。 萧昊猛地一惊, 汗毛都炸了起来,立刻转过身打算跟某人保持距离, 后腰却被石之轩一手揽住, 不但封死了他后退的动作, 而且反而比之前靠得更近了些。 他毫不意外从石之轩眼中捕捉到了埋得很深的一把火。 “阿昊穿成这样,是在邀请我吗?” 萧昊没好气地推开他低下来的脑袋,解释道:“嘞似教里头的衣服哦!苗疆银民风热情打单奔放,所以有啷个一点儿……”他话在嘴边,忽然就觉得好像没必要说下去了,定国的衣服放在石之轩这土生土长的古代人眼中,大概是大写的勾引和伤风败俗。 他知道石之轩多半这会儿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转而强控着口音,指着蓝凤凰离开的方向道:“这是风俗衣物,你瞧刚刚那丫头。” 这一串话颇为生涩,但好歹是石之轩能听懂的。 石之轩避开了他的手,脑袋落在他颈窝,浅浅嗅了嗅,淡笑道:“我猜到了。”毒哥的身上有种奇异的草香气,说不上是属于什么植物,让人心神不由为之一荡。 萧昊被他弄得有些发痒,料想这人多半对现在的自己也没什么抵抗力,遂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将他推远了,勾唇笑道:“嘿快我要动身切中原,你要赶紧看习惯才得行哦。” 石之轩眼神暗了暗,微皱了眉道:“阿昊说什么?” 他依稀从中辨出了“动身”、“中原”、“习惯”之类的词,一时陷入沉思。 是说……他要去中原? 穿着这身衣服?! 石之轩眼睛眯了起来,周身气场顿时就变了。 萧昊怎么会察觉不到这点变化,他依然在笑,又对石之轩说了一遍:“我说——” 他后半句还没吐出来,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了旁边的床上,萧昊毫无半点意外,戳着石之轩胸口道:“你楞个怕是不嘚行喏,啧,我嘞一身以后怕是要天天儿见,你要学会克制哦。” 五仙教的屋子大多依木而建,只有遮蔽风雨之能,萧昊先前被石之轩给趁虚而入,这回打算借机好好找场子回来。在这挡不住秘密的树屋可做不了出格的事,不然一晚上就得传遍整个教,石之轩便是再起火,也得老实忍着。 他见石之轩锁着眉头好像在沉思,又推了他一把道:“起来咯,你到底是听懂了没嘚?” 石之轩突然笑了出来,纹丝不动反问道:“听懂了又怎样,听不懂又怎样?阿昊这话确实难懂了些,不过等动了情,喊什么不就都明白了么。” 萧昊脸上一红,微一愣神,就见石之轩已经颇为欣赏地仔细打量起他身上的银饰,边打量还边抚摸道:“这银蝎雕镂地倒是精致。”如果那蝎钳不是正好挡在胸前那处就更好了。 萧昊有意捉弄他,故意道:“恁个说起来,你是无所谓我楞个切中原哦?” 石之轩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将萧昊猛抱了起来,吓了萧昊一跳。萧昊脱口问道:“做啥子嘛?!” 石之轩优雅笑道:“虽然不知道阿昊在说什么,但你若要去中原,最好先把这身衣服换掉。” 萧昊挑了挑眉,跨坐在他身上道:“我要是不换哎?” 石之轩眸中深得像能把人吸进去似的,沉沉道:“那就别想出这门了。” “哈?!” …… …… 蓝凤凰带着萧昊的碧蝶,一路蹦跶到了山都、白乌二位长老那里,将萧昊大变活人的事情一说,两位长老大感惊奇,连称要去见一见祝融大神派来的使者。 只是他们到了萧昊的屋外,却不知怎的被一道气劲拦了下来,怎么也进不得。两位长老以为他们是在屋中进行什么重要的仪式,遂吩咐教中弟子还有蓝凤凰近期都不要去打扰萧昊他们。 这一封闭就是整整三天,虽说他们五仙教的人,靠着蛊术几天不吃不喝也不成问题,可是萧昊身为教主,还有五圣兽要养,哪能天天闷在树屋里头呢? 于是蓝凤凰便自告奋勇,要去喊他们出关。 两位长老知道蓝凤凰年纪虽小,毒经功夫却是教中数一数二的好手,也是早被当做下一任教主继承人在培养,早晚要接受祝融大神的神迹,便默许了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惊扰了使者。 蓝凤凰欢快应下,脚丫一踩就腾空朝萧昊所在的树屋飞了过去。她进不了那木屋,但实在太好奇萧昊他们在里面做什么了,正巧在屋外寻到了徘徊在附近的萧昊养的两条灵蛇,便放出自己的两条小不点蛇同它们交流。 那两条大蛇扭了半天,总算让蓝凤凰瞧懂了些,顿时激的她火冒三丈。 妈卖批!那没脸没皮的中原人竟然是在欺负她教主阿哥?! 蓝凤凰气不过,便按着以往的老法子,手脚扒在萧昊的窗外,偷摸摸地往里面瞧。 这一瞧不要紧,她阿哥居然被那个中原人压着欺负,正脱力在床上躺着喘息,蓝凤凰在外面气得直跺脚。 羞羞羞!那龟儿子瞒着他们欺负了她阿哥三天!长老竟然还不让他们打扰!过分哦!! 她自己进不去石之轩挡在外面的气劲,遂唤来了青白两条灵蛇,怒道:“阿青阿贝!斗似里面辣个欺负阿锅的龟儿贼!切嗷他!狠狠嘚嗷他!” 她的蛇还比不了萧昊那两只,可是也足够听话乖巧了,两条小蛇交缠着往树屋爬去。 石之轩老早就发现了她,本不想理会,但见到那两条游进来的蛇,神色就是一暗:“阿昊,你们这里的毒物还真有些稀奇。” 萧昊早被折腾的没脾气了,讨好求饶道:“我说邪王大人,我嘞都换衣服好不好嘛?您啊高抬贵手房窝一马!” 石之轩哪能听不出他这妥协的语气,遂笑了笑,松懈下来撤了门口的气劲。 大门就“砰”地一声被一只小脚丫踹开,蓝凤凰踩着大门的尸体,张口就骂: “你嘞个龟儿子诶!欺负我阿锅!看老娘不嗷死你!” 那两条灵蛇极为听话,像是她的左右手似的,她指到什么地方,那两条蛇就迅捷而又默契地往什么地方攻击,石之轩没见过这样的武功,大感兴趣,存心探究一番。 萧昊一爬起来,腰间就是一阵酸痛,皱眉阻止他们道:“凤凰,停手!” 蓝凤凰气得直咬牙,跺脚道:“阿锅你侃嘛!他欺负你!” 萧昊大感头疼,赶紧穿好装备拉住了他们俩,对石之轩道:“你想看五毒嘚武功,回头我打给你看,你莫逗小凤凰咯。” 石之轩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反正到底是收了内劲,好整以暇负手立在一旁。 萧昊缓了口气,好言跟蓝凤凰解释了半天,蓝凤凰才瞪着石之轩老实坐了下来。 得知萧昊要挑去中原的衣服,蓝凤凰立刻又兴致高昂,双手高举欢呼表示要帮萧昊一起看。 萧昊从背包里翻了半天,换上了一套南皇,蓝凤凰立刻拍手叫好:“阿锅阿锅!嘞身好!我们切中原,不愣让辣些中原人小看咯,嘞身银饰最多,好看!闪死他们!” 石之轩却黑着脸盯着萧昊裸.露在外的大片胸肌腹肌,缓缓摇了摇头。 萧昊于是又换了一身破军,正面看起来倒是问题不大,石之轩脸色好看了些,算是勉强答应了。 只是等萧昊转过身,石之轩的脸顿时就又变了,拉住了萧昊道:“这个也不行!” 萧昊好笑地看着他:“不是已经答应了昧,不准反悔了哟。”再说了,他就这么三套衣服了,一个小号还能翻出多少件来。 石·醋缸·之轩表示十分不开心。 要是萧昊穿着这一套去中原,他得时时考虑着怎么把这人的裸背和纹身挡住了…… 萧昊才不再管他,作了一回死搞得三天下不来床,就算不去跟两位长老解释,东方不败那边怕也是要等的不耐烦了。 他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不肯和睦相处的出门,刚踏出树屋就见门外一青一白两条大蛇可怜巴巴地游爬过来蹭了蹭他的脚趾,正是之前被石之轩撵出去的那两只搅基蛇。 萧昊吹着虫笛安抚了它们一番,领石之轩去见山都、白乌二位长老。 二位长老对石之轩十分热情,虽然不知道他和萧昊这些天都在干什么,但先入为主的想法让他们觉得石之轩这个中原打扮的人,一定对他们中原之行有所帮助。 再一听萧昊在他面前被纠正了不少的口音,两位长老顿时就觉得,祝融大神这是给他们赐了一个大帮手。 206.甘织圣手笛声彻·三 蓝凤凰非常郁闷。 两位长老一心觉得石之轩是个好人, 就算她说了好多遍, 那龟儿子明明就是在欺负阿哥,可就是没人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两位长老甚至还告诉她, 祝融大神显神迹,一定对五仙教有所帮助,让她不用太在意萧昊和石之轩之间的仪式。 她是很尊敬祝融大神啦, 也没怀疑过石之轩是祝融大神使者的事情,毕竟是她亲眼看到, 这中原人是阿哥凭空召唤出来的。 可是这龟儿子竟然还要跟他们一起去中原!哦豁! “呸呸呸!羞都遭羞死咾!拉个还要带他一起且嘛!阿锅, 斗我们两个切中原嘛!” 山都长老摸着她的脑袋, 好言劝道:“中原人说话我们听得懂,我们说什么他们却总是不明白, 这么多年来对我们五仙教误会颇深,如今有了这么一位使者,也许能改变外人对我们的看法。” 白乌长老也道:“是啊, 你瞧我们教中,官话讲的最好的就是教主了, 但跟使者比起来,差距还是不小。” 蓝凤凰不情不愿撇着小嘴,对石之轩充满了敌意。 萧昊又一次向他们确认了日月神教确实没有来催促, 低声叹道:“说好了嘞收到信即刻出发,我们嘞耽误嘚……” 山都长老笑道:“祭五圣也是极重要的事, 东方左使会理解的。” 白乌长老道:“上次老教主带小凤凰去中原的时候, 足足找了大半年才找到黑木崖, 任教主也没有怪罪,日月神教的朋友对我们还是很友好宽容。” 萧昊奇怪道:“怎么会迷路那么久?” 白乌长老想了想道:“老教主上次是去给那群中原人开眼界的,把五圣都带去了,中原人胆子忒小,还没走到跟前就跑没影了,更没法问路。” 山都长老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猛地一捶掌心道:“对咯,差点忘了正事!”他匆忙跑去炼蛊的瓶瓶罐罐里瞎翻了一通,弄出一大包东西来,交给萧昊道:“教主记得把这些眠蛊的虫蜕带去。” 萧昊接过那一大包东西,随口问道:“这是?” 山都长老无奈道:“教主忘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啊!之前老教主炼坏了一批迷心蛊的蛊虫,异化成了尸虫,没想到日月神教很是喜欢,每年都要讨不少炼坏的尸虫去研究。不过尸虫终归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眠蛊的虫蜕能抑制它们的活动,是给那些误中了尸虫的人吃的。” 萧昊心念一动,问道:“这尸虫有何用处?” 山都长老道:“倒没什么大用,就是一到端阳,尸虫就要破壳出来作作妖。这东西我们反正是不怕的。” 萧昊闻言眉头微皱,此时端午已过,他们这眠蛊没有送到,岂不是误了大事?! 萧昊才不相信日月神教要尸虫是做什么好事,误中这种话也只有单纯的五仙教弟子才会信。八成是日月神教把这尸虫用在了什么不光彩的地方,再用眠蛊的虫蜕当解药,控制那些服了尸虫的人。 三尸脑神丹。 这个名字几乎立刻就从萧昊的脑袋里蹦了出来。 难怪日月神教会关注五仙教这么个大山里的神秘门派,还对他们颇为友好,原来是有所求。 山都长老仍在接着道:“这一大包够用三年了,上次带去的他们应当也还没用完,不妨事的。” 萧昊这才微松了口气,东方不败果然已经很熟悉五仙教的办事效率了,提前大半年通知他们接到信即刻出发……萧昊不知该笑还是该吐槽。 白乌长老在一旁道:“东方左使说我们这次去中原,也要让他们瞧瞧我们的本领,教主您也别嫌麻烦,就让五圣都跟着吧!” 萧昊顿时咋舌,迟疑道:“全、全跟着?” 虽说他所有在奇穴里的技能都可以自由使用,五只宠物都带出来倒是能做到,但……这样真的好吗?? 山都长老坚持道:“我们常年深居五毒岭,虽与世无争,却也不能让中原人小瞧了我们,中原人狡猾的很,教主就让五圣跟在后面,他们瞧见了就不敢造次。” “……”不,恐怕是中原没有人敢跟五仙教打交道吧…… 日月神教恐怕对五仙教了解也不是很多,以为他们只是一群闭塞的苗民,才无所谓他们在中原迷路多久。 萧昊深觉五仙教的毒毒们真是傻的可爱啊。 白乌长老又拉过蓝凤凰交代了几句,让她把毒经心法要用的蛊虫带足带够,还说萧昊单修补天诀,不适合跟人动刀动枪,要是有人来找麻烦,就让蓝凤凰不要客气糊他们一脸夺命蛊。 蓝凤凰顿觉自己肩负大任,元气满满地握拳点头,直晃得脑袋上的银饰叮当作响。 作为被保护的那个,萧昊一言难尽。 且不论他这435毕业的大毒奶有没有人能打死,90级的毒哥要85级的毒萝来保护什么的……萧昊闷笑着摇了摇头。 石之轩这三日听了萧昊不少口音,加上长老们在他们面前也是努力说官话,石之轩和他们沟通起来没有初时那么费力了。 他于是主动请缨道:“两位长老放心,中原之行我会努力照拂他们的。” 二位长老很受用,本就觉得石之轩谈吐谦逊有礼,不似别的中原人见了他们就跑,如今印象更是不错。 再看他和萧昊之间举止亲密,关系融洽,两位长老更笑逐颜开:“亲密点好,越亲密越好啊!” 在他们看来,萧昊和石之轩关系越好,就越代表祝融大神的认可,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更不会阻止。 石之轩意外这里的人对他和萧昊的接受度这么高,甚至还有祝福之意,竟也渐渐对这民风淳朴开放的苗疆喜欢起来。 唯有蓝凤凰这丫头,瞪着石之轩气鼓鼓地一次又一次吹飞自己的刘海。 便是她再不情愿,他们三人也在南疆教众的欢送下,一齐离开了五仙教,往中原出发。 * 黑木崖位于河北境内,萧昊他们从苗岭一路往东北去,虽有大地图在手,可到底没那么细致。萧昊带着蓝凤凰又不好神行,唯有踏踏实实一步一步用走的。 在两位长老和蓝凤凰的极力要求下,萧昊无奈放出了自己的那些宝宝们,他和蓝凤凰一身南疆打扮本就惹眼,又带着五圣,走到哪里都要引起一阵惊呼。 他的五种宝宝个头比寻常毒物要大不知多少倍,他抱着蓝凤凰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一群或爬或蹦跶的超大号宠物,路人们见了个个吓得只顾逃命,根本不敢接受他们的搭话。 而石之轩这家伙简直是来添乱的,但凡有人多盯着萧昊的背影一秒,这人快要凝成实质的杀气就毫不掩饰地扎过去,更是骇地没人敢靠近。 他们这一行实在太过引人注目,沿路引发了不少骚动,很快就有江湖传闻说,又有苗疆妖人跑到了中原来作祟。 蓝凤凰鼓着腮帮子埋怨道:“阿锅,中原哩人囔个都楞个胆小哦。” 萧昊在吓跑了第七个问路对象之后,也十分无奈:“五圣内长嘚太大咯,中原人欣赏不来我们嘚成果。” 蓝凤凰“呿”了一声,戳着碧蝶晃着脚丫道:“呱太恁个阔爱,有啥子好怕嘚嘛!大青大白也嘿听话呀!” 像是在回应她似的,那两条搅基蛇缠绕在一起,同时朝她的脚心吐了吐蛇信,闹得她咯咯直笑。 陆路可以用走的,水路却还得仰仗船具。萧昊没法跟那些船夫交流,遂转过头对石之轩笑道:“中原人,这时候是不是该你出马了?” 石之轩自然乐意之至。 他们出手阔绰,但也依然没人敢接他们这单生意,加上此时天色已晚,但凡看到他们打扮的船家都决计不会答应行船的。 石之轩只好让他们在江边林里躲好,亲自去湘江边上跟个渔家妹子攀谈了起来。他生了一副好样貌,气质又高贵优雅,那渔家妹子很快就应下了这门生意,喊自家老汉来起锚撑篙。 石之轩见他们开始弄船才给萧昊打了手势,对那渔家妹子道:“我还有两位朋友,劳驾姑娘稍等他们片刻。” 那渔家妹子顺从点头,耳中便闯入一阵清脆的银饰碰撞声。 远方林子里薄暮冥冥,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她好奇这声音的来历,凝神去瞧,便见那林中走出个穿着奇异服饰的妖惑青年,抱着个同样打扮的娇俏小姑娘,笑吟吟朝她走了过来。 他们二人身上都挂着不少银饰,那些叮咚的声响正是从他们身上发出来的。 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原先以为石之轩已是她见过的人中最出色的了,这会儿看清萧昊的面目,才发觉这打扮古怪的南疆人,眉眼竟也丝毫不输给眼前的风流文士。 日落西山,明月东升,皎洁的银色月华落在赤足走来的人身上,映得那双眼中仿佛凝了深沉的紫芒似的,吐露着醉人的暗夜风华。 就像漆黑的世界中突然闯入了一只蝶,扑扇之间就中了毒,再也移不开视线。 她“咦”了一声,惊讶发现这蝶竟不是幻觉,几只碧蝶落在她肩头,她顿感舒适,干了一天活的手臂轻松了许多。 萧昊走到她面前,俯身弯腰对她笑道:“阿妹,当真愿意载我们么?” 那渔家妹子脸蹭地就红了,稀里糊涂就点了头。 萧昊背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几只脑袋来——两条吐着信子的大蛇,试探着抖着百足的蜈蚣,只敢露出半个屁股的大蜘蛛,两只钳子捂在眼上的蝎子,还有兴奋跳起来一口咬住萧昊脑袋的胖呱太。 渔家妹子半张着口半天,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萧昊:“……” 呱太委屈巴巴地咬着萧昊的脑袋,腮帮子一鼓发出一声清脆的“呱”。 207.甘织圣手笛声彻·四 萧昊他们在路上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他们这次是带着重要的眠蛊虫蜕来的, 日月神教破天荒的派了长老曲洋前来接应。 与此同时,沿湘江北上入了衡山地界的他们, 也被这里的正道密切关注着。 明月高悬,漫天星光闪耀,月轮和星子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 被悠悠荡来的小船和一篙一篙的撑杆打碎,天地间只有潺潺的水声和蓝凤凰坐在船舷上晃着赤足银环叮当的声音。 五圣一齐窝在狭小的船舱乌蓬里抱成一团, 已然睡去。 那渔家妹子终于醒了过来, 他们船速不快, 慢悠悠逆流而上,她想起昏迷前看到的东西, 立刻“蹭”地一下坐了起来。 南疆的青年立在船头,听见背后响动,微微扭过了头来, 冲她淡淡一笑,额上的银饰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从这个角度, 正好可以看到那人裸.露的蝴蝶骨上,纹着的神秘而又美丽的图案,她心神一阵恍惚, 如在梦中一般。 眼前却突然冒出来个身影,挡住了她继续观察的视线, 石之轩平淡道:“姑娘醒了?” 那妹子猛然回神, 匆匆往后退了几步, 脸颊涨得通红。 蓝凤凰在船的那头操着脆生生的奶音催促着撑篙的老汉,想让他撑得再快一点儿。 那老汉肩头趴着一只拇指大的蟾蜍,长得跟萧昊那只玉蟾一样,就是体型小很多,足上挂的银环也精巧许多。 “阿伯,你再快点嘛~你放心,我嘚呱太虽然嘿小,但是很乖哦,不会嗷你滴!” 老汉也不知听懂了多少,稳稳又是一杆,小船缓缓前进。 渔家妹子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她一向怕事的阿爹见了这些人竟还敢载他们上船,这简直不可思议。 她想问些什么,却看到那立在船头的身影侧过头,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闭起一只眼睛对她笑了笑,无声比了个“嘘”的样子,俏皮又魅惑。 渔家妹子心口砰砰砰地跳了起来,脸红的发烫。 萧昊放下手指,抽出随身的幽蝶舞,搁在唇边轻轻吹奏。 奇异的虫笛调子回荡在星河和湘江之间,舒缓而又绵长,不似中原的曲调,但听起来别有一番韵味。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像是虫啾鸟语似的、极为急促又千回百转的旋律,仿佛蝉翼振动的声响,又像是深山里飘荡不止的呼声。 萧昊吹的是五毒的地图音乐,也是80年代黑龙沼的BGM,调子过去了这么多年只记得大概,但经他传达出的含义却是很明白的: 对中原的好奇,不识途的茫然,还有充满南疆味道的、与世无争的静谧深邃的空灵之音。 远方的青山上响起了应和的琴声,淙淙如流水,平和中正,悦耳如环佩玎珰,像是在问候这远道而来的客人。 萧昊笑了笑,追着那琴声,十指像蹁跹的蝴蝶似的在虫笛上抖动,向对方表明他们的来意。 他的笛声清澈而又幽静,就如同他和蓝凤凰一样,是误闯入尘世里的五仙教的妖精。 刘正风接到线报时,衡山派对这行踪大胆的苗疆妖人极为重视,这才特意让他亲自来探,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传闻中的苗疆妖人,好像和他们印象中的歹毒蛇蝎不大一样。 他还未出手,就先被对方的笛声给勾住了心神。衡山派的人一向喜爱音乐,掌门莫大先生就是一曲潇湘夜雨名满天下,琴剑不离身,刘正风也是乐中高手。他惯用箫,自问按箫一道,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萧昊这曲子来的奇妙又神秘,刘正风情不自禁被这南疆风格的旋律吸引,又听得对面山中悠扬清荡的古琴声,顿觉无意中寻到了乐中妙手,忍不住奏起箫来与之相和。 一时间,笛箫和鸣,琴曲叮咚,天地间飘逸着抑扬顿挫又连绵不绝的乐声,闻之心旷神怡,像是喝了醉人的酒一般令人沉迷其中。 那渔家妹子定定枕着船舷,看满天星子熠熠,竟有种恍然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他们若真的面对面对话,未必还能交流得起来,没准语言不通,三言两语就要因为误会大打出手,可这乐声却是不会骗人的,这种近乎纯粹的交流方式,令刘正风感到舒心又欢愉。 他已从萧昊的笛声中听出了一些东西,他们在这繁华的中原迷了路,困于人人生畏而无法交流。 刘正风不由失笑,箫声低沉又温雅地安抚着高亢的笛声,向他们表达东道主的善意。 曲洋远在另一个山头,对按箫之人也是充满了好奇,他奉命来接五毒教的使者去黑木崖,竟意外遇到了音律知音,大感惊奇,更加用心地抚弄起七弦琴来。 明月当空,天地广阔,江上有微风拂面,船头之人衣袂飘飞,笛声伴着琴箫和清风飞上九霄,引人心神一荡。 千古江山,百年悲笑,都不如这一曲管弦和鸣来的畅快,仿佛归于天地,归于绿树掩映的淳朴苗疆,和谐美好而又清丽。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这一曲奏罢,好长一段时间,天地间都寂静极了。 萧昊收起蝶幽舞,地图喊话道:“五仙教萧昊,邀两位朋友上船一见。” 刘正风和曲洋惊讶于这苗疆青年内功修为竟也不俗,各自收了乐器自山巅跃下,落上了萧昊他们的小船。 那渔家妹子只是本分船家,很少见到武功这么高强的江湖人,见两个神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翩翩落下来,又是一阵恍眼。 萧昊笑着瞥了她一眼,虫笛复放在唇边,紫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她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好阿妹,睡吧。” …… 再次醒来的时候,小船已经空了,阿爹撑着船顺流而下,天却还未亮。 她扒着矮小的乌蓬,连连问那老汉道:“欸?他们走了吗?” 那老汉冲她笑笑,点头道:“走了半晌了。” 她有些失落地躺回船板上,呆呆看着满天繁星,只觉做了一场梦。 都说苗疆妖人危险、歹毒,见了就要赶紧逃命,可是他们似乎……和传说中不太一样。 她轻轻哼着脑海中萧昊他们方才奏过的调子,只觉接的这一单生意,像是接了一场天地幻境,一场黄粱美梦。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那似蝶似妖的人物真的存在过吗? 这心中的疑问,自是没人回答她。 只有月明如镜,天如水。 * 曲洋是日月神教的长老,刘正风却是正道衡山派的二把手,这样的两个人物,同时出现在五毒教妖人的船上,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瞧了去。 萧昊邀他们上船后,就用眠蛊让那渔家姑娘和老汉睡着了,刘正风熟悉水路,他们不至于再迷路,撑船的活计落到了石之轩身上。 待他们下了船,才将那撑船的老汉唤醒,那老汉为人老实,虽被蓝凤凰吓了吓,却也瞧出他们不是坏人,未多问便自行离去了。 萧昊他们下了船,曲洋和刘正风二人一见如故,引为知音,恨不能倾盖相交,对月下那一曲也是体悟颇深,讨论起乐律来连绵不绝,几乎都要忘了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刘正风对萧昊抱歉道:“衡山派收到消息说有苗……说几位贵客造访,不知底细,衣着打扮又于中原差距颇大,故让我来探探诸位,实是一场误会。” 曲洋纵声笑道:“虽早就听说五毒教精通虫笛驭蛊之术,却只当是些操控毒物的手段,未曾想到原来这南疆的笛曲毫不逊色于中原。” 萧昊被石之轩调.教了足足三日,此刻还是努力要说出一口纯正的官话来,口音听来倒也没有特别蹩脚:“我们五仙教的笛声,当然是一等一的好。” 刘正风和曲洋微微一愣,同时大笑起来,只觉他这大胆又直率的脾性很是对胃口。 萧昊这话虽不谦虚,但他涉风月这么些年,琴棋书画这些技能可以说已点到了满级,无论技法还是乐谱,在他这里都信手拈来,这话说出来也绝没有夸大的成分。 刘正风好奇问他们道:“这么说来,诸位入中原是要去黑木崖例行会面?” 萧昊点了点头,刚想回答,就听坐在他肩头的蓝凤凰顶着她自己那只拇指大的呱太埋怨道:“哪个说嘞,明明斗是盈盈想我咯,非要我切找她耍!都怪阿锅太笨咾!天天带到我们在林子里面绕来绕去嘞,把阿青阿贝都绕晕咾!” 刘正风一头雾水,茫然看着萧昊他们二人。 曲洋闻言又是一阵大笑,对刘正风道:“正是如此。任大小姐是她玩伴,少时她跟着老教主来过中原,她们女孩子家玩的开心,这数年不见就想念起来,才特意让她们俩见面解解闷。” 他一直不动声色盯着萧昊,萧昊以为他是要自己揭过五毒带着眠蛊上日月神教的事,微挑了挑眉。 刘正风这才了然点了点头,“既如此倒没什么所谓。诸位实在太过引人注目,我可以护送你们一段,但出了衡山地界,还请诸位多加小心。你们目的单纯,可在外人眼中,却未必都像刘某这般愿意信任。” 萧昊便也顺着蓝凤凰的话说下去:“明明似中原人看到五圣斗害怕,难道嘞也要怪我迈?” 蓝凤凰不依不挠扯起了萧昊的头发,扁嘴道:“长老交代过嘞!一定要走拉点儿都带到且!” 萧昊被她扯得吃痛,赶紧求饶:“噻噻噻,我嘚好阿妹,你快莫扯咯。”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一同在刘正风的指引下挑人迹罕至的小路北上。 石之轩缀在最后,萧昊奇怪看了他一眼,以眼神询问。 石之轩回他一个笑容,跟上来道:“无事。” 他眯起眼朝身后的林子瞧了一眼,树影微微闪动,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 208.甘织圣手笛声彻·五 刘正风在衡山派威望辈分都颇高, 而萧昊他们一行的打扮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加上萧昊身后跟着的那些块头大的出奇的毒物,就算是刘正风, 也不敢轻易让人瞧见他护送他们出衡山。 自九十余年前日月神教兴起,以五岳剑派联盟为首的正道就一直在同这江湖中的“魔教”做斗争,双方的血仇在几十年间不知积累了多少, 正邪两道称作势不两立也不为过。 刘正风本来也是抱着清理妖人的念头来的,只是萧昊和曲洋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深信人的品质与志趣无法在乐律中有什么隐瞒, 故而坚定地认为萧昊与曲洋绝非大奸大恶之人。 【叮!您与刘正风侠士的友好度已达相见恨晚。】 【叮!您与曲洋侠士的友好度已达相见恨晚。】 【侠士月下一曲, 蛊惑众生,迷心魄而醉九霄, 逼格+1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美梦成真,进度:1324/10000。】 世人对魔教偏见太深,他一面之词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刘正风想要帮帮这来自南疆的淳朴阿哥,也不得不想法子藏着掖着。 他熟悉地盘, 带路虽然偏僻,却也别有一番风景。 一路上又同萧昊谈论了许多苗疆风情和音律技法,曲洋他们二人都觉收获良多。 蓝凤凰年纪虽小, 却古灵精怪,曲洋又有意对他隐瞒五毒教和日月神教之间的尸虫交易的秘密, 刘正风只当他们是为了满足两个小女娃娃家的童心, 才什么都不懂的这么大摇大摆入了中原。 他无奈摇头道:“小友涉世未深, 不知这江湖险恶,你们带着的这些毒物实在是太惹眼了,无怪那些路人不敢给你们指路。” 萧昊瞥了一眼跟着自己最近的两条搅基蛇,挠了挠脸颊道:“教中长辈临行前百般叮嘱,说中原人狡猾的很,让我们一定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这样他们就不敢造次。” “……”深觉他说的好有道理一时竟无言以对的刘正风。 曲洋闷笑了两声,岔开这个话题道:“刘贤弟前来截我们,耽误这许多时候又无功而返,可想好了回去该如何交代?” 刘正风坦然笑道:“南疆大山里面走出来了个带着妹子和中原向导的普通阿哥,常年与世隔绝,行为举止自然和中原大不相同,没什么好瞩目的。我将迷路的你们送出了衡山,你们游山玩水四处闲逛,与刘某也没什么干系。” 萧昊却留了个心眼儿,提醒道:“可是中原对五圣知之甚少,我们带着这些宝宝,怕不能被当成普通人。” 刘正风听他竟然管那些令人望之色变的大型毒物叫做“宝宝”,不由莫名好笑,强自忍笑道:“刘某斗胆问一问,小友你们养的这些……咳,宝宝,都是做什么用的?” 蓝凤凰立刻高举着小手插嘴道:“要看是拉个养嘚咯!” 刘正风来了兴致,“哦?”了一声问道:“愿闻其详。” 蓝凤凰道:“像我阿哥噻,就似专修补天诀,精通医蛊之术,可以抢体补身,生死人揉白骨!” 言罢她又骄傲自豪地拍了拍自己还没长几两肉的平胸,兴奋道:“像我迈,就是精研毒速,毒蛊结合,杀人于智障!” 刘正风微微皱了眉,虽没完全听懂蓝凤凰所说的话,但“杀人于指掌”几个字他还是听出来了,蓝凤凰小小年纪就轻描淡写地把杀人夺命谈笑说出来,实在有些令人胆寒。 曲洋在他旁边解释道:“他们专修的方向不同,大概对这些蛊虫毒物的用法也不一样吧。” 刘正风结合听了半懂的蓝凤凰的话,依稀明白了些,他们养的毒物或许类似,但配合不同的操纵方法可以获得不同的效果,遂追问道:“我瞧见你阿哥带的那些‘宝宝’了,却怎么没瞧见你的?” 蓝凤凰随手朝后一指,点了点跟在他们后面的石之轩,“喏!” 石之轩头顶青丝间蹦跶出一只拇指大的呱太,回应似的“呱”了一声探出头来。 呱太头顶着和它身体差不多大的圆屁股天蛛,而石之轩肩头则慢吞吞地从背后爬上来两条手指粗细的小蛇,另一边攀上小巧的圣蝎和风蜈,迷你的有些可爱。 它们冒出头瞧见刘正风盯着自己,“蹭”地一下就又缩了回去,好半晌才又偷偷摸摸地又探出来,害羞似的。 刘正风咋舌看了看跟着萧昊的那半人高的玉蟾,又看了看石之轩头顶几乎瞧不见身影的趴着的小呱太,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是他小瞧蓝凤凰,只是……刘正风捧腹笑了半天,连连摆手。 是他想的太多了,蓝凤凰骄傲地说她可以操纵毒物杀人的时候,他还以为五毒教自小就教这些孩童邪门思想,如今看来……让他相信那连他手指头都咬不住的蟾蜍能杀人,实在有些可笑了。 他没有小看这些毒物的意思,或许他们真的具有非凡的毒性,可是就连那看上去还有点毒蛇派头的两条灵蛇,也是奶里奶气的,跟蓝凤凰一样,恐怕毒牙都还没长齐。 要是萧昊说他的毒物能杀人,刘正风还会信,但见了蓝凤凰的五圣,再看萧昊的五圣,便又觉得萧昊的五圣或许也不是真用来杀人的——只怕误伤的要么是被那胖蟾蜍一屁股坐死,要么是被他们的大块头吓死的。 世人被五毒教的蛇蝎表象骗的不轻啊。 蓝凤凰察觉自己被小看,很大度的不同愚蠢的中原人一般见识:“早晚有一天儿阿青阿贝也楞长得像大青大贝啷个大!” 刘正风心头已松了几分,遂问萧昊道:“这么说来,小友的这些毒物竟是用来救死扶伤的吗?” 萧昊笑了笑,招呼一丛碧蝶朝刘正风飞了过去,刘正风身上闪过几道细碎的金芒,被驱散了疲劳debuff,顿觉身体舒爽非凡,一阵神清。 刘正风大感惊奇,更找到了绝佳的借口:“甚好甚好,我便告诉师兄,你们养这些毒物,是你们南疆部落的特殊习俗,因品种和水土奇异,所以长得比较大,但实则并不伤人。” 萧昊没再发现什么可能会给刘正风惹来麻烦的问题,点头道:“本是如此。不过我们是五仙教之人的事,怕也瞒不住,刘三先生若日后被人追问起来,就说被我们蒙骗了,免得引来祸端。” 刘正风听出他不想让自己落入麻烦,颇为受用道:“我们结缘于音律,又和出身派别有什么相干?若真有那么一天,刘某也绝不会把脏水泼到你们身上。” 萧昊闻言也不再多说,点到即止,与他话别。 出了衡山地界,就接近嵩山派的地盘了,刘正风不好再送,依依不舍同他们分开。 曲洋与他一路以兄弟相称,已是十分亲密,深感这一日一夜的旅程太短,话不尽胸中意趣,遂各自留下了联络的隐秘渠道,以期日后还能再会。 同刘正风分开之后,带路的职责就落到了曲洋的身上,比起之前无头苍蝇似的、四处问路碰壁的萧昊他们,有了向导这路就顺风顺水得多了。 他们脚程很快,萧昊在路上还随手救治了几个找茬反被蓝凤凰毒到的江湖人,他们惧怕惊异之余,竟也渐渐把五毒教弟子精通蛊毒医术的事情给传了开,甚至隐隐改认为五毒教是个以医术见长的门派。 没过几日,便行到太室山下。 古有传言说,上古时期天柱倾塌,大地终日霪雨无止,故有女娲炼石补天,其后四极正,霪水涸,女娲疲惫不堪,便枕太室山而眠,就此沉睡于地界万年。 五仙教虽每年都要拜火祭祀祝融大神,但与女娲大神也颇有渊源,教中五仙潭中尚有女娲奇石,刻着玄妙阵法,补天诀的妙手织天阵便是来源于此。 萧昊对这里还很有几分兴趣,本想在此稍作停留,却没料到一踏入这里,就碰上了麻烦。 他们并没有刻意遮蔽行踪,但曲洋很会挑路,北上至今也没遇到过什么大事,此时突然被团团包围,萧昊立刻将蓝凤凰一把抱了起来,皱眉瞧着这些莫名其妙的红名。 那为首之人是嵩山派的“大嵩阳手”费彬,率众弟子将他们包围后便冷笑起来:“阁下可是近日五毒教出山的朋友?” 萧昊确定自己从未招惹过嵩山派的人,更不认识这些红名,疑惑道:“正是。诸位这是什么意思?” 费彬闻言喜道:“你肯承认最好!五毒妖人伤天害理阴险歹毒,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捉住了你们,便是为天下除害!” 蓝凤凰初时被他们手里的刀剑晃花了眼,瑟缩了一阵,这会儿看到这群不讲理的人态度嚣张,就壮了胆反口冲他连呸三声道:“你才阴险歹毒!敢欺负我阿锅,信不信我嗷你哦!” 萧昊捏了捏她的手心,冷静问费彬道:“我们初到中原,似乎没做什么坏事吧?” 费彬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哼了一声道:“做没做坏事你们心里不清楚么!” 他身边已有弟子高声喝骂起来:“就是他们!带着一群毒蛇毒虫,伤了好几个师兄弟的性命!“ 曲洋上前一步,出言开脱道:“我们进嵩山地界不过一日,怎么可能伤到诸位?这其中怕有误会。” 费彬却全听不进去,指着他们身后的五圣道:“打扮古怪,带着大量毒物的南疆妖人,不是你们还能有谁!” 蓝凤凰听着来气,竟从萧昊怀里跳了下来,二话不说指着费彬道:“阿青阿贝!且!嗷嘞个瓜娃子!” 那两条灵蛇听话地从石之轩那里游爬过来,众人立刻紧张起来,以为她在使唤什么厉害毒物。 然而定睛一瞧,只是两条指头粗的小蛇,便爆发出一阵哄笑。 209.甘织圣手笛声彻·六 一般来说, 色彩越是斑斓艳丽的毒物, 毒性就越是凶猛,但蓝凤凰召过来的这两条小蛇, 颜色颇为暗淡不说,全身上下也就脑门上那一点红色称得上鲜艳。 更惹人好笑的是,那本来就没长开的小蛇的脑袋两侧, 还挂上了两排小小的银环,只让人觉得是养来玩儿的宠物, 全没有什么威慑力。 似乎察觉到自己被小看, 阿青和阿白凶巴巴地立起身子, 冲费彬张口亮出了毒牙,又引来众人一阵狂笑。 那细小倒钩的小奶牙还没有芝麻大, 简直像过家家似的,怕是连寻常衣料都咬不动。 费彬狞笑道:“跟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姑娘打架,传出去叫人笑话我费某人以大欺小, 非英雄豪杰之所为,小女娃, 你最好看好你的小蚯蚓,莫要来找死!” 蓝凤凰听他竟然管灵蛇叫蚯蚓,更是火冒三丈, 跺脚道:“呸!哪个找死还不晓嘚哦!” 她抽出自己的虫笛,和萧昊的蝶幽舞不同, 她的虫笛简单许多, 更像是练习用的寻常短笛。萧昊知道她等级不低, 但对上90级的费彬多少还是有点吃力,遂开了玉蟾的煽弄,低声指挥它道:“去,帮凤凰一把。” 呱太听话蹦跶到了蓝凤凰身边,鼓着腮帮子“呱”了一声。 蓝凤凰眼睛一亮,心中大有底气,咯咯笑着稍退了几步,虫笛搁在嘴边吹起灵动的曲调来。 她脚下飞过几只紫色的蝶影,费彬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做了什么,只当这小丫头自不量力,还想用虫笛召来乱七八糟的毒物,遂长剑一抖,直朝蓝凤凰面门刺了过去。 蓝凤凰不躲不闪,赤足一抬,单脚立在原地,已在费彬身上种好了迷心蛊。 费彬本以为她年纪不大,不会有多厉害的武功,这一剑也没有用全力,只是剑锋到了蓝凤凰跟前,却听到她身边那只大蟾蜍“呱”了一声,周围升起一个奇怪的圆壳,他手里那柄剑不由自主地朝那蟾蜍削了过去。 费彬顿时一惊,眼中狠厉了几分,想要顺手把这大毒物捅个对穿,却惊觉这蟾蜍的皮肤不知道是什么铜皮铁骨,他手中青锋一剑下去,竟不能伤它分毫,只留下一道浅浅划痕。 蓝凤凰性子直率,却也小心谨慎,短笛在指尖转得飞快,已远远地离开了萧昊的玉蟾,紫色的内劲在周身一环一环地套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影,蟾啸在费彬身上拍个正着。 费彬顿时被打断了体内真气,甚至半点内力都提不起来,生出一身冷汗。 不对! 邪教妖人果然阴险歹毒,定是刚刚她暗中动了什么手脚,令他中了毒! 他内力使不上来,剑招威力大打折扣,又不愿在一众嵩山派小辈弟子面前丢脸,遂强提长剑去攻身边那只大蟾蜍。 又听得耳边笛声阵阵,蓝凤凰笑声如莺鸣鸟语一般悦耳,指挥着那两条灵蛇道:“阿青阿贝,似劲儿咬!” 费彬足上一痛,感到两个冰凉的东西缠了上来,立刻将长剑抖出一排剑影,瞬息之间就刺出了三四道剑光。 预料中削断东西的感觉却没有传来,他这几剑又一次攻到了那只古怪的大蟾蜍身上,和那硬皮撞在一起,震得他虎口发麻。 费彬怒火烧了上来,接连挨了蓝凤凰好几道蛊,体内不断有蛊虫顺着经脉撕咬,知道眼前这小丫头不可轻敌,冷冷喝道:“女娃来送死,我便送你去见阎王!” 蓝凤凰实战经验到底不多,见他轻功一跃快速向自己飞了过来,就有些乱了阵脚,匆忙朝旁边一躲,蜷身避过了这一剑,赶紧又对着费彬下起了幻蛊。 萧昊挑眉瞧了他们一眼,足尖点地在原地一阵翻腾,幽蝶舞横在身前,紫色的千丝劲气猛地射出三道,击中了蓝凤凰身前的费彬,费彬身形微僵,动作像被按了放慢键似的,顷刻就缓了下来。 蓝凤凰大喜过望,开始往费彬身上砸夺命蛊,拉开距离“略略略”冲他吐了一通舌头,蝎心百足不带停歇地往他身上拍,逼得费彬不得不谨慎应对。 萧昊时不时悠哉给蓝凤凰奶一口冰蚕,连蛊惑都不用下,小凤凰在那耍地开心,却要不了费彬的命,有他这个奶爸在,蓝凤凰也没有性命之忧,萧昊乐得清闲。 众人渐渐瞧出了端倪,把他们围在其中的嵩山弟子们骂骂咧咧道:“你们这些妖人好不要脸!两个打一个,光使些卑鄙手段!” “费师叔!你不要顾忌那小妖女,那么多师兄弟被他们所伤,就是您就地斩杀了她,也是除魔卫道!” 费彬脸色难看极了,他还真不是顾忌蓝凤凰,他早就生了杀心,可是萧昊不知给他下了什么蛊术,他行动迟缓至极,根本追不上那滑不溜手的死丫头。 蓝凤凰笑得花枝乱颤,扬着短笛嗔笑道:“羞羞羞!恁个大嘚块头,连我一个小菇凉都打不锅!还犯我阿锅哟?我阿锅明明就站在嘞点儿动都莫有动!” 费彬狰狞着脸瞪着萧昊道:“歹人!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萧昊一脸纯良无辜,摸着自家天蛛圆滚滚的屁股道:“阁下说笑了,蛛丝哪能叫毒物呢,我的冰蚕蛊也只也只种在小凤凰身上,干你什么事?” 费彬怒不可遏,狠狠啐了一口:“你不把解药交出来,我这就砍了这小女娃!” 他多半是已感受到蓝凤凰施在他身上的蛊毒虽凶猛,却一时半刻要不了他性命,而那两条蛇咬了他半天,也没察觉到什么厉害蛇毒,最多经脉疼上一会儿。他自觉摸清了他们的斤两,竟是出手狠辣至极,刷刷刷连刺三剑,一剑向蓝凤凰心窝,一剑向她肋下,另一剑刺向她咽喉。 蓝凤凰吓了一跳,“呀”地惊呼出声。 萧昊脸色微变,费彬好歹也是名门正派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对一个小姑娘用如此歹毒的杀招,当真不要脸。 他拍了拍身边的天蛛,温声道:“去。” 天蛛转了转方向,吐出一片雪白的蛛丝,瞬息间就把费彬从蓝凤凰那里拉到了自己脚下。 萧昊淡笑着盯着费彬,眼底却凉凉的没有笑意,足下升起圈神秘的纹样,淡蓝色的光圈带着四面八方的蛊球无声消散在空气中,蛇似的虫影在身边一闪而过。 费彬大脑一阵恍惚,无法抵抗的沉沉睡意从精神深处窜上来,他张了张口,想要怒骂这妖人,却实在难以抵抗眠蛊的效力,软绵绵地仰面瘫倒在地上沉睡起来。 嵩山众弟子纷纷变色,高声道:“你、你们对费师叔做了什么!” “大大大胆妖人!快束手就擒!” 他们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可是面面相觑之间,群龙无首,却也没一个敢轻易冲上来的。 萧昊把费彬扔在了地上,招呼蓝凤凰回来,笑容清浅道:“看他太累,便让他好好睡一觉。” 众人显然误解了这“睡一觉”的意思,见费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还以为已经遭了毒手,紧张道:“你们先伤我同门,又害了费师叔,五岳剑派不会放过你们的!” 曲洋也不知萧昊对费彬用了些什么蛊毒,低声在他耳边问道:“他?” 蓝凤凰骑在萧昊的呱太头上,银铃般笑道:“不斗似睡楞个一哈哈儿嘛,你看嘞个大块头楞个大一只欸,没准儿一哈儿还要噗鼾连天泥!” 曲洋这才了然笑着点了点头,任萧昊去同他们周旋。 萧昊摸着下巴问道:“你们说有同门伤在了我们的毒物手下,可有什么证据?” 中有一弟子应道:“你们身上带着的这些毒物不就是证据!” 蓝凤凰哼了他一声,轻拍了拍身下的呱太,萧昊的玉蟾听话地扑到了那弟子面前,吓得他连退了好几步。 蓝凤凰把小脸凑上去,手腕上缠着青白两条小蛇,顺着她的手指爬到半空,对那弟子吐了吐信子。 “那不一样哦,毒囔个多,效用各不相同。不然你让阿青咬一口看哈儿噻,看毒素一不一样!” 他们听不懂蓝凤凰的话,个个表情紧张,萧昊于是道:“这样吧,你们带我们去瞧瞧你们中毒的弟子,我们五仙教医蛊之术天下无双,见了没准儿还有得救。” 他们怎么可能会轻易相信萧昊的话,愤然道:“你们当着我们的面毒害了费师叔,竟然还敢……” 萧昊笑着指了指地上的费彬,问道:“中毒之人一般面色都比较精彩,你瞧你们费师叔像是中了毒的样子么?” 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仔细贴近了去瞧费彬,天蛛配合地往后退了几尺,给他们让出位置来。 费彬呼吸绵长,口鼻微张,这周围一安静,还能从他喉管里听到熟睡的鼾声。 众嵩山弟子:“……” 先前指控他们的弟子道:“这……定是你们妖人的障眼法!” 萧昊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对他们道:“你们最好赶紧把他抬走,我可不想等他睡醒了又被缠着打一架。” 言罢又给了五圣一个指令,五圣整齐地一个接一个脸贴脸地站在了嵩山弟子们面前,它们不像蓝凤凰那几只小豆丁,半人高的身躯既危险又可怖,好不威风凛凛。 众弟子脸色一变,刚要御敌,呱太就顶着蓝凤凰,“哧溜”一口舔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嵩山派弟子的脸。 那弟子愣了数秒,脸色涨得通红,引得蓝凤凰在呱太背上笑得打滚儿。 “你、你们……” 曲洋也是哈哈大笑道:“诸位,你们面前这可是不世出的杏林妙手,若真还想救师兄弟一命,最好还是带我们去瞧瞧吧。” 嵩山派弟子们迟疑许久,团在一起商议了好半天,这才勉强应下了,找人把费彬抬了起来,押着他们四人往山上走去。 210.甘织圣手笛声彻·七 那些中了毒的嵩山派弟子被统一安置在山下一处别院中, 形貌可怖, 皮肤都泛着深青深紫的颜色。 “这几日但凡徒手碰过他们的师兄弟,也都无一例外中了毒, 费师叔担心这毒来的厉害,遂安排将他们单独安置在此处。” 萧昊瞧了瞧他们血条,已经全是重伤垂死, 他仔细读了那血条下面毒性debuff的说明,下毒之人十分阴狠, 叫他们受尽折磨, 却始终吊着一口气。 “我们五仙教虽也以毒术闻名, 却从不屑用这等狠辣手段折磨人。” 那带队的弟子冷哼了一声道:“你们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是不是当着我们的面有意为自己开脱。” 萧昊瞥了他一眼, 淡淡道:“他们中的毒要不了性命,但是身上或如千刀万剐,或如虫蚁啮咬, 发作起来生不如死,又求死不得。” 众人闻言更紧张起来:“你只瞧了他们一眼, 就知道他们中的什么毒,还说不是你们下的手!” 萧昊无奈摇头叹了口气,指尖放托起一只碧蝶, 轻点了一下翅膀道:“去。” 那琉璃般的小蝴蝶悠悠晃晃地朝床上一人飞了过去,停在那人额头趴了一会儿, 蝶鸾驱散掉他身上的debuff, 那人的皮肤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青紫的颜色, 变得正常起来。 嵩山派众弟子面露喜色,却一时也没有人敢上去问候。 他们并非没试过找郎中来瞧,只是那些人要么连脉也不敢把,要么碰了他们之后就落得一样的下场,统统被嵩山派当做庸医给关起来了。萧昊只放了只不起眼的小蝴蝶,就解了这厉害的毒素,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也许是看他们态度还算配合,嵩山派的小辈弟子中有一人大了胆子上前问道:“师兄们还有救吗?” 萧昊想了想,将蓝凤凰交给了曲洋,走近了床边对他们道:“你们退开些。” 众人遂迟疑着给他让出空间。 萧昊纵身一跃,悬停在空中,幽蝶舞在面前旋转浮空,脚下升起许多紫色的蝴蝶,像在跳什么祭祀的舞蹈似的,深紫的内力带着治愈的力量和淡蓝色的蛊球涌入那人的身体。他游鱼般在空中折腰转了一圈,周身弥散出迷烟样的蜃气,恍若幽蝶化成的妖精。 嵩山派的弟子中微不可查地响起了咽口水的声音。 难怪都说南疆妖人蛊惑人心,眼前这人打扮虽不似汉家装束,可是那纹身、那银饰,配上这神秘又古老的苗疆祝舞,虫笛一声一声挠在心尖儿上似的勾得人发痒,明明不是柔美的动作,却偏生让人荡出无限遐思,这些常年恪守门规的弟子们不由怦怦心跳起来。 这、这恐怕也是苗疆妖人的邪术了! 他们还未能继续欣赏涅槃重生的舞蹈,就惊觉一阵莫名可怕的寒意重重压上了心头,顿时浑身一抖回过神来,诧异地在四周寻找寒意的来处。 石之轩冷然瞥了他们一眼,衣袖甩到身后仿佛无事发生,傲然立在旁边。 不过四五息,那中毒的嵩山派弟子已睁开了眼睛,似乎能够行动了。萧昊随手给他丢了个大加,又几口冰蚕奶到半血,招呼碧蝶去时不时蹭一下。 这里中毒之人不少,萧昊还是保留了几分实力,以备不测。 那刚刚转醒的嵩山派弟子惊喜地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看到自己如常的皮肤,又感受到体内的折磨已完全消失,如获新生。他以为萧昊是同门请来的医者,当即跪倒在地连连谢道:“多谢侠士救命之恩!” 众嵩山派弟子脸色十分尴尬,既不好阻拦他,又不好当面说萧昊是他们捉来的苗疆妖人,个个欲言又止,脸上精彩极了。 先前年纪较小的那个壮胆问话的弟子扑了过来,急切追问道:“师哥,你当真好了么?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那弟子精神百倍地摇了摇头,拍着胸脯道:“没有!不痒也不疼!全好了!” 众人舒了一口气,又觉萧昊他们虽被擒住,却也从头到尾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连找麻烦的费师叔也是被轻描淡写弄得呼呼大睡去了,还帮他们救治了中毒垂危的同门,若他们再继续胡搅蛮缠,这名门正派的面子就实在挂不住。 他们咄咄逼人,可这苗家阿哥却一直笑容和善,除了费师叔对那小姑娘下杀招的时候他变了变脸,对待他们足可以称温和有礼了。若真弄错了什么,倒显得他们无理取闹。 只是五毒教在江湖中神秘可怖,人人都说他们是邪魔歪道,他们如今却被这些妖人施了大恩……常年被长辈们教育邪即恶的正派弟子们,很难不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设下圈套施恩另有所图。 众弟子略一合计,又派出那领头的弟子出面道:“诸位既肯出手相救,我们也不会同你们为难,但这毒是不是出自南疆,还请据实以告。” 萧昊理都没理他,反而蹲下.身来笑眯眯问那刚刚治愈的弟子:“你是怎么中毒的,可否详细说来听听?” 那弟子脸上一红,抓耳挠腮回忆道:“我同诸位师弟例行在山下巡逻,见着一位打扮古怪的……”他顿了下,迟疑对萧昊道:“就同你们的打扮差不多,身边跟了好些毒虫,我们本想去问询一二,却一时不察遭了暗算。” 萧昊“哦?”了一声,招呼自家五圣把那弟子前后左右围了起来,笑道:“你可看清楚了,那人带的是它们吗?” 那弟子被五圣的模样骇了一跳,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身边小弟子立刻喊道:“休伤我师哥!” 正巧萧昊的碧蝶又一次蹭到了那人的身上,那弟子强自抹汗镇定下来,见五圣长得虽吓人,却没攻击的倾向,遂大胆道:“不是,不是这个形貌,而且也没有这么多给宠物戴的银饰。” 众人闻言低声交头接耳起来,萧昊余光扫了他们一眼,又追问道:“你可看清是什么毒虫?” 那弟子苦思了半晌,才不确定道:“是一些生满长毛的毒物,寻常毛虫大小,认不得是什么品种。” 生满长毛…… 萧昊眉头一挑,忽而想起了什么,掏出一只迷心蛊异化的尸虫问道:“跟它生得像吗?” 那弟子“咦”了一声,复仔细瞧了瞧,答道:“是有些相似,但要比这个斑斓许多。” 萧昊心中沉了几分,收起了那只尸虫,正想说点儿什么,石之轩却突然插了句道:“我们出湘水之后,也有类似的东西跟着我们,不过……” 萧昊微愣,想起石之轩在路上的反应,立刻问道:“不过怎么?” 石之轩笑了笑,指着自己头顶蓝凤凰那只小不点呱太道:“我不清楚那些东西跟着我们的目的,见它们喜欢,就一股脑给这六个小家伙喂着吃了。” 萧昊:“……” 蓝凤凰扒着曲洋气哼哼道:“你内个没脸没皮的龟儿子,难怪呱太恁个喜欢往你身上钻嗦!你内是诱拐,红果果的诱拐!”她真是养了一群没节操的吃货!哼!吃人嘴软! 嵩山派的弟子们听得他们对话,心中已有了些眉目,但碍于面子,却是不知该怎么拉下脸对这些“妖人”道歉。 萧昊瞧出了他们的尴尬,微微一笑道:“这人妄想破坏我大五仙教的名声,我们五仙教也不能让中原人欺负了去。他们伤了多少人,我们就救多少人;但也不能白救,嵩山派大嵩阳手欺负我阿妹年纪小在先,我们也没什么要求,这几日让他给我阿妹当几天大马,给我阿妹歇歇脚,这不过分吧?” 嵩山派弟子听他竟肯出手相救,神色一阵怔忪,又听得他后面的条件,立时哭笑不得。 有几人义愤填膺道:“费师叔堂堂十三太保,怎能让你们这些妖人折辱!” 萧昊凉凉撇了他一眼,温柔笑道:“我阿妹堂堂五仙教继承人,险些被他伤了性命,他背我阿妹几天算得了什么?一个成年大汉对个小姑娘用狠厉杀招,就是你们中原正道的作风?” 那弟子被他一眼撇的心底冰凉,竟奇异生出了想讨好他的念头,但很快又被他自己打消,暗自心惊五毒教的妖人当真勾魄诡异。 不过……费师叔之前确实是做的过火了点,有失英杰风范。 众弟子讨论半天,权衡之下,牺牲费师叔换别院里那么多师兄弟的性命,倒也划算。费师叔一向大义,若知道自己委屈几天就能令那么多弟子痊愈,也必定当仁不让,不会推辞的。 于是他们便趁费彬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将费彬给合伙儿给卖了。 蓝凤凰拍手叫好,银铃般格格笑起来。 萧昊这才重新使唤起自己的碧蝶,挨个给他们驱散,那年纪稍小的嵩山派弟子忍不住问道:“师父师伯们都说,五毒教的妖人阴险狠毒,你们今日给他们施救,当真不会日后以此要挟,逼我们做不忠不义之事?” 萧昊头也未回,读着涅槃道:“世人皆惧断肠物,不见最毒在人心。” 那小弟子默了半晌,突然道:“我知道毒可能是谁下的!” 他身后立刻冲上前来几个嵩山派弟子拉住了他,使眼色训斥道:“师弟!你同他们说那么多做甚么!” 那小弟子却道:“他们虽带着毒物,却不伤人性命,反而救死扶伤;可我们不练毒术,却做些欺辱幼女、以多欺少的事,难道是正道所为吗?” 众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为首的那个弟子怒道:“你已经误入歧途,中了妖人的蛊惑!被他们迷了心智了!” 那小弟子低头咬唇不语,撒气似的大叫道:“你们盘踞南疆,不清楚中原势力,中原有个百药门,心计狠辣,也精于蛊毒之术,师兄们没准儿是他们伤的!” 211.甘织圣手笛声彻·八 费彬醒过来的时候, 全身清爽, 精神饱满,甚至还觉得这一觉睡得破天荒的沉稳安适。 他困惑看了看自己头顶的天花板, 六颗硕大的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 胖的出奇的蟾蜍、一条扭成S状一条扭成B状的大蛇、抖着一节节身子的蜈蚣、一直好奇拿幽蓝的钳子戳他的巨蝎、还有捉着自己吐的丝跟自己玩儿的蜘蛛。 费彬的脸顿时就绿了。 他本想立刻起身提剑把这些毒物斩在剑下,就听到一串娇柔动听的笑声: “大块头,我跟你讲哈, 你们嵩山派的人把哩卖给我咯,你身上有我种嘞夺命蛊、迷心蛊、枯残蛊、幻蛊、蚀心蛊……还有撒子欸?反赠我们五仙教最厉害嘚蛊都用到你身上咾, 你这三天儿要是不乖乖嘞听我嘞话, 就会死成——”她吐着舌头翻着白眼比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鬼脸, “嘞副鬼样子!” “想要我给你解蛊,你最好老似点儿哦给我当大马!” 费彬深深皱起了眉头, 喝道:“士可杀不可辱!” 萧昊好笑地在一旁看着蓝凤凰吓唬他,随口补刀道:“我救了你们嵩山派的中毒弟子,你若还想那些二代弟子好好的, 最好还是听小凤凰的话。” 费彬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瞧了瞧周围,又见原本在床上躺着的那几人果然都好了大半, 脸色晦暗难测。 早已清楚萧昊他们没什么祸心的嵩山派弟子们连忙劝道:“费师叔,为了众师兄弟们,只能劳烦您委屈几日了。” “是啊师叔, 他们虽是五毒教妖人,可他们真能治好那些师兄弟。” “师叔你不用惧怕他们, 若您真被他们害死了, 我们一定为您报仇!” 费彬:“……”以前觉得二代弟子们傻的好用, 现在怎么特别想掐死这群傻子。 萧昊已经瞧出来了,正邪之念在这些所谓正道的弟子脑子里几乎已经根深蒂固。反正妖人就是妖人,妖人不可能洗心革面,妖人如果做了善事,一定是为了更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有极少数还没完全被洗脑的弟子,能有点是非观念。萧昊感叹之余,也懒得再同他们多辩解,索性当个他们捉摸不透的坏人,还比较容易让他们闭嘴。 比如现在的费彬,听到自己身中剧毒,立刻就老实了。他面上还是大义凛然为了二代弟子们的安危委曲求全,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但有他们这样的“恶人”胁迫,就显得他好像做了多大的牺牲似的。 萧昊问那告诉他信息的小弟子道:“小阿弟,你说的百药门是个什么门派?” 那小弟子见他笑意盈盈,脸飞快就涨红了,身旁的同门一直拉他给他递眼色他也没理会,朗声道:“百药门和五毒教南北鼎立,江湖上并称为武林两大毒门,他们喜好下毒摆布他人,防不胜防。” 萧昊嗤笑了一声,寒声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跟我们五仙教并称。” 他摸了摸那小弟子的头,塞给他一根蛋叉叔叔的糖葫芦,那小弟子脱口道:“萧昊哥哥对我最好了!” 他“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顿时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他身边的嵩山派弟子惨不忍睹地纷纷扶额,更有骂骂咧咧的年长弟子将他护在身后指着萧昊道:“你、你……大胆妖人!竟公然勾引我家小师弟!” 石之轩冷冷一眼瞪过去,那弟子莫名一抖,背脊爬上一阵寒意。 萧昊眯眼笑着瞧了瞧他,反问道:“怎么,你也想吃?” 那嵩山派弟子支吾半晌,一把抓住了那小弟子的手腕,喝道:“别吃他们的东西!小心有毒!” 那小弟子茫然看着他道:“师兄,还、还挺甜的……” “……” 萧昊和曲洋忍俊不禁,闷笑了几声,才清咳道:“诸位还想找幕后黑手寻仇么?” 费彬刚想说些什么,蓝凤凰就轻灵一翻身骑在了他脖子上,按住他道:“大马,我不允许你开口哦,你不要乱讲话,不然嘚话我让你现在就暴毙身亡死无全尸。” 费彬听她一个小姑娘笑语嫣然,说得却是这么狠毒的话,心头凛然了几分,不敢再妄动。 那领头的弟子道:“我们嵩山派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但百药门神出鬼没,查探起来倒还真没有任何头绪。 萧昊早料到他们会这么说,遂为他们理顺道:“他们以五仙教的名义败坏名声,就是为了挑起五仙教和中原各派的矛盾,我们要是大动干戈相互仇视,便是落入了他们的圈套。我倒有个法子,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引出来。” 众弟子果然急切起来:“什么法子?” 萧昊道:“你们就同外面说,五仙教被奸人陷害,实是一群难得的好人,不但救了许多中毒弟子,还留在嵩山派义诊。嵩山派和五仙教冰释前嫌,关系好得不得了。我赌不出三日,他们就会自己找上门。” 费彬当即呸了一声:“妖人真不要脸!这种蒙骗武林同道的事情,我们才不屑做!” 蓝凤凰的两条灵蛇立刻给了他一道幻击,费彬吃痛嚎了一声。 萧昊悠哉道:“嵩山派和五仙教关系越好,他们就越着急。再说了,我们是不是被陷害的?是不是救了你们?这算蒙骗么?这可是送给你们的报仇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嵩山派弟子们面面相觑,迟疑起来。 萧昊又道:“你们不答应也无所谓,反正我们是苗疆妖人,大不了把这别院用毒物埋了,再去自己算账。” 众弟子神色一凛,又紧张万分。 费师叔被那小妖女拿捏在手里,他们的武功又远不及费师叔。费师叔连他们中的小女娃都没打过,而单看毒物的模样,也知道这南疆青年的毒术远在那小妖女之上,恐怕真动起手来,他们凶多吉少。 要是掌门师伯在就好了,必不会令他们受制。 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也只能靠自己。若传出去说堂堂嵩山派竟和五毒教交往密切,不知江湖同道们要怎么想。 不管是出于胁迫还是什么,这都实在是件很丢面子的事。 费师叔说得对,这群妖人是想借机在武林中蒙骗不知情的正派同道,让他们以为五毒教是好人而轻信他们。 可若真借着五毒教的帮忙,除掉了同样恶毒的百药门,倒也是一件好事。 这次之后,五毒教在江湖人的心目中,也许也不会再那么阴狠毒辣,可能还会被当成改邪归正的代表。 他们嵩山派矫正了一帮苗疆蛮民,也是大功一件。 再细想他们自接触这些妖人起,虽总被他们的毒物吓到,但要说受什么损伤,却一个也没有。以那小姑娘同费师叔打斗时的样子来看,他们要想顷刻间给在场的人下什么毒,应是很容易的。也正因为他们一直没有出手,嵩山派的弟子们才敢这么讨价还价。 又转想到那小姑娘玲珑可爱,性子爽利;那为首的青年又耐心温和;另两人一个是光风霁月的高洁名士;一个虽经常莫名其妙散发冷气,可也多半是性格如此,还真说不出有什么特别邪恶的地方。 众弟子犹豫不定,再看费彬闭口不言的样子,脑袋灵光些的就反应过来了。 也对,他们只是二代弟子,江湖经验不足,下什么决定,都可以是受了妖人的蛊惑。妖人看中他们涉世未深,专挑软柿子下手,若五毒教真图谋不轨,日后说出去这一茬,也是人人唾弃,不会有人责怪他们这些年轻弟子。 姜还是老的辣。 那为首的弟子偷偷将这些曲折同其他同门说了,众人已有了答应的意思,但心里却梗了根不大不小的刺。 他们这些名门正派,却还算计上下,连同门小辈都要利用,不如人家五毒教的敢说敢做直来直去。 真是脸上无光。 “此事我们应下了,但这几日,还请诸位在嵩山派好好做客!” * 百药门。 诸草仙听到嵩山派传来的消息,恨得牙痒痒。 五毒教果然是不甘心在窝在南疆了,竟把手足都伸到了百药门的地盘。 先是和衡山派的人秘密联络,又这么快搞定了嵩山派,他们这一路北上抢尽了百药门的风头,恐怕即将要有什么大动作。 听听他们沿路的风评,什么救死扶伤、医蛊神奇,呸!大家都是毒门一丘之貉,立什么牌坊! 本来好好的南北井水不犯河水,五毒教这几年偏时不时来北方溜达,巡视领地似的,早惹得百药门弟子们心中不快。如今更是和正道关系密切不知在搞什么阴谋,诸草仙只想赶紧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这么多年来,五毒教的毒术一直隐隐压过百药门一头,诸草仙从未服气过。为了争这口气,他从古籍残篇里弄出了一种新毒物,初有成效还未来得及拿出去用,却无意在跟踪五毒的人的时候,发现了他们身上同样的毒物气息。 这让精心钻研多年的诸草仙不能接受。 敢情他们耗费这么大精力养出来的尸蛊,是对方玩儿剩下的东西,这传出去,百药门还不永远在五毒面前抬不起头。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反正他们身上也有尸蛊,百药门名声不好,五毒教也好不到哪去,届时人赃并获,且让他们跟中原正道好好解释。 只是他万没想到,尸蛊这东西,竟然是有解的。 而且解起来似乎还很容易。 百药门的毒一向以“毒不死人”著称,下毒毒死人毫不稀奇,但下毒后,被毒者求死不能只能受他们摆布,才是百药门的得意之处,若这毒被人轻易化解,他们的生意算是没法做了。 诸草仙暗下决心,这五毒教,非得去会会不可。 212.甘织圣手笛声彻·九 近来江湖上的风声很迷。 传闻中无恶不作、阴狠歹毒的五毒教, 竟摇身一变, 成了人人盛赞的杏林妙手。 不仅有嵩山派为其作保,就连远在衡阳的衡山派也隐隐有为他们发声的意思。衡山虽未正面给五毒教洗白, 但却隐晦地表示,五毒教教众常年隐居深山与世隔绝,风俗习惯与中原大相径庭, 故而饲养的大型宠物每每面世就会引起世人恐慌,被误认成邪教。 事实上, 见过五毒教弟子使唤宠物的人, 就会明白那些面目可怕的毒物, 其实另有妙用,他们饲养这些宠物并非为了伤人。 这消息一投入江湖, 立刻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少湘鄂一带的侠士也表示,他们受到过南疆打扮的人的救助,只是被他们养的小蝴蝶呼扇了几下, 身上的病痛就全好了。 俗话说医毒不分家,五毒教的人医术越是神奇, 这用毒的手段就越是令人胆寒,江湖中渐渐有了传闻,不管得罪谁, 最好都不要招惹五毒教的弟子。 苗疆民风大胆奔放,养出来的弟子也是敢爱敢恨, 他们欣赏你时, 可以以神奇药蛊助你神功百倍;可若惹了他们, 可能同你笑着笑着,你就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五毒毒蛊之术奇诡难测,一旦被他们缠上,那可真是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唯有一死。 【叮!侠士亦正亦邪,改善中原武林对五毒的印象,逼格+1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美梦成真,进度:2724/10000。】 这几日萧昊四处救治被百药门暗算了的无辜人,已有不少人认得他,他在嵩山派的别院中央架起了仙王蛊鼎,帮那些中了毒的人驱散,然后叫他们自己去吃锅补血补蓝。 众人一瞧那大锅里紫气腾腾的迷之汤头,还有稀奇古怪、半截或整只的毒虫毒蛇在里面翻滚,就齐声拒绝,比叫他们喝汤药还要难受。 蓝凤凰骑在费彬脖子上,格格笑道:“愚蠢的中原人,我阿锅的仙王蛊鼎可似大补之物哦,比起我们五仙教嘞‘五宝花蜜酒’也不得撇。” 有人闻言大着胆子去舀了一碗,硬捏着鼻子灌下去,只觉一股奇异浓烈的清苦药草气从胃里翻上来,四肢百骸倒还真有几分舒爽,就是实在没有勇气再喝第二碗了。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后面的人便也依样画葫芦捏着鼻子灌了,瞧得蓝凤凰在一旁乐得拍手直笑。 石之轩站在萧昊身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他的后背,微微朝仙王蛊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萧昊立刻会意,凝神看去,在那鼎下的阴影处,瞧见了一只极为不起眼儿的小虫。 系统插件对这种细小又无法攻击的东西,没有任何提示,萧昊不晓得石之轩是怎么探知它们的存在的,若非石之轩提醒,他也根本注意不到那小小的尸虫。 幕后之人果然是上钩了,恐怕是打着在他的锅里下毒的念头,好彻底败坏五仙教在江湖的名声。萧昊淡淡一笑,指挥碧蝶凑了过去。 那东西好像很怕他的碧蝶,察觉到它们接近,立刻就往回逃窜。 萧昊给蓝凤凰和附近巡守的嵩山派弟子们递了个眼神,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只小虫。 他们一路追到了处偏僻的旧屋,诸草仙显然没想到放出去的尸蛊居然还会自己回来,瞧见那尸虫屁股后面的一众气势汹汹的嵩山派弟子,和带着五圣的萧昊他们,表情就是一阵僵硬。 这屋子不大,却挤着百药门不少低级弟子,中央一口绿色的大鼎,众人匍匐在地对着那鼎顶礼膜拜,俨然一副大型邪教传教现场的模样。 诸草仙反应极快,立刻将那大鼎一脚踢翻,绿色的毒气铺天盖地从那鼎里倾倒过来,众人下意识以衣袖挡住口鼻抵挡这些毒雾。 萧昊才不会留给他们逃跑的机会,果断起了千蝶,放着技能喊道:“不用担心,快捉住他们!” 那些嵩山派弟子即便听到他在说什么,一时却也不敢轻易动作,蓝凤凰用力揪着费彬的头皮,催促道:“大马大马,莫傻站都且噻,给阿锅帮忙且!” 费彬何等惜命,怎么会听她的话,在毒雾中不肯出手。 蓝凤凰气急败坏的在他肩头踩了一脚,想要自个儿跳下来,就见石之轩已经放心大胆地冲进了毒雾里,无色的劲气以他为圆心扩散出去,将那些毒雾驱散了个干净。 众人这才发觉这一片毒雾竟没给他们造成任何伤害,不由诧异望向了还未及逃跑的诸草仙。 萧昊虫笛搁在嘴边笑道:“莫怕,尽管上,死了算我的。” 嵩山派弟子们恍然大悟,他们这些天早就充分了解到萧昊蛊术的神奇,知道是萧昊在出手相救,顿时心中大定。萧昊既然这么说了,必能保他们平安无事,他们遂提剑包围了过去喝道:“宵小伤我嵩山派诸多弟子!速速束手就擒!” 百药门的弟子多以毒术见长,武功却实在不济,根本不是这些嵩山派弟子的对手。今天不知是怎么了,他们的那些厉害毒物对这些人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明明看着他们中了毒,脸色皮肤都变了,却总是在顷刻之间被一道蚕丝或者奇异的紫色蝴蝶牵引回正常的模样。 唯有诸草仙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狠狠瞪了萧昊一眼,想要打断他的运功,却在半道就被石之轩给拦住了。 蓝凤凰立刻不满道:“龟儿子,你瓜嘛?锅且锅且,才不要你帮忙!” 石之轩动作一顿,好笑地看着她,却是配合给她让了条路出来,“瓜是何意?” 蓝凤凰趾高气昂地挺着小胸脯,指挥两条小蛇朝诸草仙咬了过去,一面给他身上拍着迷心蛊,一面古灵精怪地给石之轩科普:“瓜斗似说你老壳哈(傻)!” 石之轩若有所悟,似笑非笑的瞅了萧昊一眼。 萧昊醉舞的动作一僵,尴尬补充道:“也是爱称!爱称!” 石之轩但笑不语,萧昊莫名觉得自己有点欲盖弥彰,立刻岔开话题道:“这百药门的毒蛊似乎有些眼熟。” 蓝凤凰经他提醒,也皱着小脸儿思索起来,手中朝诸草仙扔着千丝迟疑道:“阿锅,我好像见到起内种蛊的。” 诸草仙且战且退,自己这边斗得险象环生,对面却还在那里悠闲谈天,简直让他们百药门颜面无存,他愤怒道:“你们五毒教的欺人太甚!” 萧昊轻笑了两声,让蜘蛛把他拉到了身边,幽蝶舞挑起他的下巴问道:“明明是你们来找我们的麻烦,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诸草仙怒目叫道:“你们不好好在南方呆着,来觊觎北方我们的地盘,难道我们就咽的下这口气吗!” 萧昊哭笑不得:“谁稀罕你们的地盘,我明明是带小凤凰来中原找她童年玩伴的。” 诸草仙还想再说什么,百药门的弟子们已经纷纷败下阵来,被嵩山派牢牢控制住。萧昊又给众人推了一波血,蓝凤凰突然惊呼一声,指着诸草仙道:“阿锅!我想起来啦!” 众人被她喊的一愣,同时诧异地看着她。 蓝凤凰叮叮当当地跑过来,凑在萧昊耳边嘀咕了一番。 萧昊心头微动,遂对嵩山派众人道:“百药门已被诸位擒获,但这诸掌门,可否留给我们五仙教处置?” 众嵩山弟子面露难色,不肯罢休,“他们伤了我们那么多师兄弟,此仇非报不可!” 萧昊却道:“总归已经被我治好了,性命无虞,你们也擒了百药门这么多弟子,至于这个大的,指挥手下坏我五仙教的声望,我们也不会轻饶了他。这几日与诸位合作愉快,不如就此好聚好散了吧。” 费彬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你们根本是一丘之貉,互相包庇!” 蓝凤凰笑眯眯地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一大壶酒来晃了晃道:“大马,你还想不想要解哟嘛!” 费彬一瞧见她就没脾气,强忍住了扭头道:“卑鄙!” 蓝凤凰才不管他,拔开瓶塞在他鼻子前面绕了一圈,一阵清冽的花香酒香溢满了屋子。她当着费彬的面把那里面的东西在百药门那口掀翻的大鼎里,纯白如泉水的酒液和着五条小小的毒虫滚落出来,顿时引得费彬一阵反胃。 “解哟我给你留嘚气嘞,但似嘞个人乃,我们是要带起走嘚,你要似敢阻拦姑奶奶,我现在就毁了嘞唯一的解哟,让你没得法子且救。” 费彬盯着那鼎中的五条混着酒液的毒虫,黑着脸做出了让步。 萧昊见蓝凤凰竟然诓费彬喝那五宝花蜜酒,就是一阵好笑。费彬本来就没有中毒,五宝花蜜酒也是五仙教大补圣药,虽然长得是……难以下咽了些,但是对身体却是有益无害的。 他宠溺般轻点了点蓝凤凰的额头,蓝凤凰吐出小舌对他比了个鬼脸。 嵩山派弟子们好像这才想起来这几天的和睦不过是约定好的假象,这些人依然是五毒教行事诡秘的危险分子,心中竟有些莫名的不是滋味,就连萧昊他们带着诸草仙走了也没有上前阻拦。 诸草仙虽听不太懂蓝凤凰说了些什么,却也知道是她保下了自己,面色古怪道:“你们要杀要剐,动手就是,诸某技不如人,却绝不受制于人!” 蓝凤凰坐在萧昊肩头晃着脚丫道:“你还不能死哦,你要告诉我,你从哪点儿弄来嘚《蛊经》?” 诸草仙茫然地看着她。 萧昊解释道:“你方才用的是我们五仙教《蛊经》上记载的尸虫。” 《蛊经》年代久远,只有万蛊噬心阵和引魂蛊术留了下来,完本已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了。这百药门竟能炼出上面的尸蛊,必有些线索可查。 诸草仙微僵,脸色顿时五彩纷呈起来。 213.甘织圣手笛声彻·十 诸草仙本没想到自己被嵩山派的人逮到还能有活路, 以他的功力也不足以听清蓝凤凰究竟在萧昊耳边嘀咕了些什么, 但因为他们的举动捡回了一条命,却是没法否认的。 诸草仙犹豫不决, 不知是否该把自己知道的东西说出来。 萧昊适时道:“反正你落到我们手里横竖也是死,若你不肯说,我们也一样可以效仿贵派的作风, 等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再来问。” 萧昊近些日子和嵩山派的弟子们相处,已经对威逼利诱扮坏人这一套很熟悉了, 现在说起这类凶话, 听起来真像那么回事儿。 五圣乖巧听话地集体围过来, 呲牙咧嘴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将诸草仙圈在中间, 六颗脑袋上仿佛贴了“超凶”两个字。 诸草仙冷汗滑了下来,对这些毒物颇有几分忌惮。 良久,他缓缓道:“太室山下有仙人洞, 我是在那里找到的古籍残页,但我也不清楚它的真正来历, 那洞里古怪的很,你们若……”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是微变, 随即绷住了嘴不再往下说。 萧昊思索着道:“我们对中原不甚熟悉,劳烦诸掌门带个路?” 诸草仙冷笑道:“我提醒你们在先, 那地方是有去无回的地界, 你们要去送死, 我是乐意之至的。” “不劳诸掌门多费心,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诸草仙只觉得他们的态度奇怪极了,很是想不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那洞里古怪诡异,这些人去了未必就有好果子吃。他冷静下来后倒也十分能忍,没搞什么幺蛾子直接领着他们去了仙人洞。 五毒教的内务事曲洋不好插手,为避嫌就没有同萧昊他们同行。 仙人洞极为偏僻,深藏在重山密林中,洞口被青树绿蔓掩映遮盖,隐蔽非常,若没人带路还真摸不到入口。 萧昊看着它门口的那片朦胧的雾气似的东西,若有所思。 这洞口……像极了剑三秘境入口处的那种白雾。 诸草仙已完成了他的使命,自以为大限将至,惆怅枯坐在那洞口闭目等死。 蓝凤凰好笑地看着他,戳着他脸颊问道:“歪,你啷个还在嘞点儿呀?” 诸草仙茫然抬头,“什么?” 蓝凤凰笑道:“你怕似还想给阿青阿白嗷迈?” 诸草仙瞧了瞧已经打算进入仙人洞的萧昊和石之轩,又瞧了瞧天真可爱的蓝凤凰,皱眉疑惑道:“你们……不杀我?” 蓝凤凰吐了吐舌头,比了个鬼脸道:“你们中原人好奇怪哟,动不动杀来杀且嘞。你用嘚尸虫等级太低咾,伤都伤不了别个性命,不然阿锅早都卡死你咯。你带我们来嘞点儿,我们放你一马嘛,不跟你计较抹黑五仙教嘚事情,嘞一码还一码,不是很公平迈?” 诸草仙实在不能理解这些南疆苗人的想法,不相信他们会轻易放过自己,“你们……你们是不是在我身上下了什么毒?” 萧昊无奈摇了摇头,懒得同他多言。 诸草仙惊讶又无措地见萧昊竟不搭理他自己进了洞,更难以接受。 他已经给自己想好了一套宁死不屈、嘲讽五毒毒术、带着百药门的光荣赴死的剧本,可是这群人,居然就这么把他放了? 他这一路上做好的心理准备全都白费了?? 他听不太懂蓝凤凰的话,却隐约也从中读出了轻视的意味。按他们的意思,他钻研几年弄出来的东西,放在五毒眼中,不过是过家家的玩意儿,根本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也要不了人命? 他苦心顶着五毒的名头四处作案,不但没给他们带来什么负面的评价,反而让五毒教成了江湖中亦正亦邪、凶名与盛名比肩的门派,他们的态度就好像这一切对五毒就是邻居家的毛头小子闯了祸,而他们大度不予计较似的。 可他诸草仙外号“毒不死人”,要是把人毒死了,那还叫诸草仙吗?! 诸掌门深陷入了纠结当中,不能自拔。 百药门虽被摸到了据点,不过损失几个低级弟子,实没有什么妨碍,诸草仙要是能活着回去,百药门依然有复兴的可能。 这等放虎归山的行为,五毒教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一把抓住了将要离开的蓝凤凰的手腕,皱眉道:“为什么?你们不知道斩草要除根?” 蓝凤凰小脸儿也皱了起来,不快道:“呸呸呸!你瓜迈?我们五仙教嘚大蕨菜,拔一口阿锅种一口,除根有撒子用哦?” 诸草仙没怎么听懂她的话,但见她全不在乎,灵动俏皮的模样,竟一时恍惚。“可你阿哥刚才还……” 蓝凤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锅是在嘿你,阿锅练嘚似救死扶伤的补天诀,是不伤人嘚。” 哈? 这么说,他堂堂一派掌门,被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给诓了? 不是,心法这种秘密能随便说的吗? 不不,重点是,五毒的人是傻吗??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纯良的人?? 他目瞪口呆地看了看那洞口,又看了看被他捉住的蓝凤凰,突然就开始困惑这些苗疆人是怎么完好无损地从西南大山走到中原来的。 中原人心险恶,人人利字当先,假仁假义、道貌岸然之武林名流数不胜数,他们百药门不屑那些好听的虚名,行恶事就是行恶事,无论多么卑鄙下流的手段他们也敢承认;但遇上仗势欺人的不平事也会拔刀相助,却从不图江湖人一句夸赞。 他们是真小人,不像那些满口仁义的伪君子,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铲除异己,实则做的都是伤天害理之事。 若落到正道手中,诸草仙必死无疑,可是这些五毒的苗人…… 诸草仙忽然觉得,江湖对五毒教的误解未必不是好事。 这群天真又不通世事的苗家阿哥阿妹们,步入阴险诡谲的中原,被冠以可怕、阴毒的名号,对于淳朴无邪、思维简单的他们,可能……也是一种保护。 他是祖上烧了多少高香才捡来这么条命啊。 他是脑子进了多少水才会觉得他们来中原溜达是在图谋百药门的领地啊…… 诸草仙脑内有点凌乱,深深叹了口气。 他沉思半晌,对蓝凤凰道:“诸某不是好人,但也懂些道理。是小姑娘劝你阿哥救了我一命,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不要你们的施恩,这人情我一定会还上。那洞你不要进了,日后若有用得着百药门的地方,你尽管来找我便是。按江湖规矩,百药门毒术上输给了五毒教,自当以五毒教为尊。” 蓝凤凰眨着眼睛,还想问他为什么不让自己进洞,诸草仙已经松开了她,行了个礼一溜烟就不见了。 蓝凤凰困惑不解,转身就跟着萧昊进了洞。 这山洞是自然形成的,内里有细密的水流,温度较外面寒冷许多,饶是习武之人不畏寒暑,也不免为这里的寒气瑟缩一番。 萧昊正站在一面样式怪异的古镜前,皱眉思索着什么。 这古镜被供在正中的石台上,只有一半。两边本来似乎有什么雕像,但也被毁了大部分,只能看到下半部细密的鳞片。古镜石台的周围散落着一些石刻,上面刻着细小的文字,多是以古苗语写成的,正是缺失的那部分《蛊经》。 能够直接辨别的部分,只有被诸草仙拓去的那块用甲骨文转译的石刻了,想来诸草仙为了搞明白这上面的东西,也花了不少的功夫。 萧昊隐约觉得这些文字有些眼熟,但系统自动为他提供各种简体中文翻译,导致他一时之间无法辨别这些文字的来历。 他抄录完石刻上的蛊经,想仔细瞧瞧那半面古镜,却被石之轩拦住了。 石之轩谨慎道:“这洞有些古怪……” 周围无法形容的危险气息,萧昊似乎并不能察觉,石之轩盯着那面古镜,心中隐隐直觉不妥。 蓝凤凰跟了上来,见到那古镜“噫”了一声。 萧昊瞧出端倪,问蓝凤凰道:“怎么了?” 蓝凤凰缩了缩脖子,躲在了萧昊后面:“阿锅……我嗦咯你不要训我哟……” 萧昊疑惑看着她。 “窝……窝想且看一哈儿忘忧谷里面到底有撒子嘛,就偷偷溜进且过……看到里面有个长嘚嘿像的镜子欸,也只有半面!而且辣个镜子欸会吐黑气,嘿都嘿死咾!” 萧昊神色一凛,训斥道:“忘忧谷不是只有教主才能进么?” 蓝凤凰怂成一团,讨好道:“阿锅你千万不要告诉长老哦,不然窝完都完咾!” 萧昊没好气地揉了把她的脑袋,“这地方多半和我们五仙教有些渊源,不如等回去后让长老们瞧一瞧吧。” 他把那半面古镜放进了背包,石之轩敏锐察觉到洞中危险的气息顷刻烟消云散,不免多看了萧昊两眼。 百药门之事告一段落,萧昊他们跟着曲洋继续北上,倒是畅行无阻,终于在离开五毒岭的三个月后,平安抵达了黑木崖。 任我行沉迷钻研吸星大法,完全顾不上“依附”于他们的五毒教,离三尸脑神丹下次的发作也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五毒教怎么折腾他压根懒得管。深知这群苗人脾性的日月神教,倒极难得对五毒教十分放心,故而曲洋他们一路耽搁,也没收到神教的半分催促。 任我行醉心武学,神教内的事务大多是他新提拔上来的东方不败在打理,短短时间内东方不败从一个香主成为副教主,不知引得多少人眼红。 萧昊带着蓝凤凰来找任盈盈的时候,东方不败正抱着她在山上采果子游玩。 只见青山中一条修长的身影,悠然执着把红伞,朝他们的来处轻描淡写一瞥。 这四目一对上,他们两人就同时愣住了。 214.甘织圣手笛声彻·十一 萧昊看着前面那张无比眼熟的脸, 竟有些恍惚。 东方不败穿了一袭红衣, 前襟有些不羁的袒露出来,而萧昊一身挂满银饰的破军, 站在他对面有一种极微妙的…… 东方不败略微朝萧昊点了点头,有些鬼使神差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好像控制不住想摘掉什么似的。 相对应的,萧昊也有种迷之难以自控的想要拉拢胸前衣襟的冲动。 原因无他, 东方不败的五官……跟他有七八分相似。 他们这么面对面站着, 犹如照镜子一般。 难怪在衡山的时候, 曲洋见到他就一直盯着他瞧,他还以为是曲洋在提醒他不要在刘正风面前暴露五毒带尸虫和眠蛊上日月神教的事情, 如今看来……那一眼似乎另有深意。 萧昊想到明教时候的黛琦丝,突然就有了个微妙的想法。 这……该不会吧? 蓝凤凰一瞧见任盈盈就兴奋起来,两个小家伙跳下来抱作一团, 嬉闹着玩到一起。 东方不败只惊讶了一瞬,就收回了目光, 敛了任盈盈那把女孩子家喜爱的红伞,缓步行到萧昊跟前道:“这位便是五仙教的新教主了吧?” 萧昊眉尖一挑,东方不败竟用的是“五仙”而非“五毒”。他压下心头疑惑, 纯善笑道:“正是。阁下想必是东方左使?” 东方不败倒也没有纠正,他如今已是副教主。五仙教消息闭塞, 三个月前他还确实是光明使不假。 他略微点了点头, 显得和气有礼。 两个小丫头一见面就像蜜糖黏在了一起, 眼中全没有他们这些陪着的阿哥叔叔了,萧昊和东方不败于是一同在林间小坐,一面盯着她俩不要出什么意外,一面闲聊起来。 “每年都让五仙教奔波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萧昊其实很想探一探东方不败,好搞清楚他们俩这脸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些心不在焉地挠着后脑道:“没什么,日月神教肯帮我们处理这些炼坏异化的尸虫,也算解决了我们的麻烦。” 他并不知道,五毒和日月神教的交易其实是五毒和神教教主之间的秘密,即便是神教中人,除了任我行的心腹,也极少有人知道尸虫的事情。 乍从他口中听到尸虫二字,东方不败神情就是一怔。 他也是苗人,早些年和五仙教有些渊源,对于蛊虫之事有微末了解。但自父母亡故后,他就被童百熊带上了黑木崖,再没和五仙教有过什么联系。 之前一直以为五仙教是日月神教的附属势力,却原来他们例行上黑木崖,竟是为了给日月神教提供尸虫? 日月神教闻风丧胆的三尸脑神丹,原是出自这些南疆苗人! 本还以为是一股可收为己用的势力,不想竟和任我行是一丘之貉。 东方不败面上不动声色,依旧和颜道:“我听说苗疆的蛊术神奇非常,可否斗胆请教主展示一二,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萧昊有些抱歉道:“我和小凤凰她们修习的心法不同,我专修补天诀,一身内力没什么攻击性,怕是不好给东方左使施展。日后若有机会,定让你见识一下我们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东方不败闻言心中又是一愣,这五仙教的教主莫不是个傻的,他内功深厚,本来极有威慑性,却这般坦然把自己的功法老底儿都交代给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人…… 早就习惯了尔虞我诈的东方不败,下意识认为萧昊可能是不想在他面前暴露实力,才拿这话来搪塞他。 他刚想笑说无所谓,让萧昊不用在意,却又见萧昊犹豫了半晌,转而道:“不过……倒是确有一些有益处的功法可以一观。” 在萧昊看来,系统既然安排了这个巧合,不会全无用处,他和东方不败没准儿还真有什么关系。五毒的补天技能也算不得大事,没什么不能看的,不妨借此机会刷刷这位未来教主的好感度,顺便打听打听他这张脸的来历。 萧昊身形微动,虫笛飞快地在指尖一转,一颗东西落入土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长成了一棵闪着奇异炫彩光辉的白色植株。 那植株生得古怪,藤条卷曲着向上生长,通体笼罩着紫色和蓝色的幽光,随着它的成长,站在它旁边的东方不败感受到一种奇妙的生机,从身体里迸发出来,内力也有充盈满溢的趋势,心中微微一惊。 只是这植株长得快枯萎得也快,不过十息,它就化成了风中的一捧粉末,再也没有踪影了。 萧昊谦虚对东方不败笑道:“雕虫小技,让东方左使见笑。” 东方不败讶然道:“方才那是何物?” 萧昊道:“这是苗疆圣物,可以治疗伤病,也可以补充内力,不过只能存在少顷。” 东方不败更加困惑,萧昊到底是在搪塞他,好打消他的疑虑,还是……真对他的试探全无防备? 既然是圣物,必然珍贵异常,从方才感受到的药力来看,功用也是非同一般,这对如今急于想要提高武功的东方不败来说,充满了诱惑力。 这么轻易就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给他看了,这正常吗? 莫不是任我行故意安排他们来试探自己? 见他皱眉沉思,萧昊以为他是听到圣物的名号有什么顾虑,遂安抚道:“说是叫做圣物,但其实我们五仙教的人都习惯叫它蕨菜,又好种又好养,就是存活时间短了点,还挺好使的。” 东方不败:“……”五仙教的人,脑子可能有毒。 任我行近年潜心修习吸星大法,要将那吸星大法里面的缺陷和疏漏都纠正过来,教中的日常事务根本无暇多加管理干涉,东方不败便借这个机会,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假借诸般借口,将任我行的亲信革职的革职、处死的处死。 他表面上对任我行毕恭毕敬,毫无违背之意,事实上短短时间已使任我行的亲信几乎凋零殆尽。 任我行也并非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近来对他暗地里十分忌惮。 送信通知五仙教让他们例行来办事,也是想要借机拉拢这位新教主,将五仙教纳入他东方不败的势力。 素闻五仙教以毒蛊之术闻名,能够杀人于无形,东方不败和五仙教有些渊源,只觉凭他是苗人这一条,便能轻易同他们套上近乎,届时扳倒任我行便如虎添翼。 只是……如今眼前这个专修补天诀的教主,似乎和他想象的那种五毒……有点不大一样。 说好的毒术冠绝天下杀人不眨眼呢?这个纯良淳朴隐隐透着股傻气的治疗系苗家阿哥……根本就帮不上忙吧。 东方不败微微侧过了头,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嫌弃感。 五仙教和任我行私下交易尸虫这么久,他们没理由不知道自己炼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萧昊也许是故意在装傻? 他摸不清五仙教的态度,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萧昊那张和他相似极了的面孔,出言试探道:“我心中其实有个疑问。” 萧昊淡笑着接道:“我也有和你一样的疑问。” 东方不败于是就地坐了下来。 也许是萧昊这张脸确实很有令他探究的兴趣,也许是相似带来的亲切感,他竟并不是很抵触对萧昊说一些已经很浅薄的往事。他看着不远处玩闹的蓝凤凰和任盈盈,平静道:“我……家人都死光了。” 萧昊默了一瞬,也跟着坐了下来:“我倒是不清楚来历,不过听白乌长老他们说,我是被老教主带回来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总是爱忘事,他们都已经习惯我三天两头忘记过去的事了。” 东方不败眸中深沉了几分,语音却十分温和道:“你竟连自己的身世都记不得?” 萧昊挠了挠头,每次系统给他的身份都是大坑,他也很是为难啊,“说来惭愧,我能清楚记得最近三个月的事情,小凤凰已经震惊的不得了了。” 东方不败心中微动,他隐约察觉到萧昊并没有对他说谎,但依然没有放下戒备,看似随意道:“你们五仙教的人都这么不设防的吗?” 萧昊顿时一愣,“设什么防?” 东方不败注视着他的眼睛,深深看了好一会儿,才在萧昊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冷然道:“五仙教医术既然和毒蛊一样高明,怎么连你都医不好!” 萧昊耸了耸肩,“蛊虫毕竟不是万能的,想作用在他人脑中,人力也终归有限。” 东方不败敛目寒声道:“可我听说,五仙教的尸虫可操控人脑,让人誓死臣服,一有反心,就立刻生不如死。” 萧昊脸色一变:“谁跟你说的?!” 东方不败见他竟然这么大反应,更是确定了猜想,遂安抚道:“江湖上的传闻神乎其神,多半不能尽信。” 萧昊却紧锁着眉头,他心里清楚,任我行的三尸脑神丹和五仙教的尸虫脱不了干系。 只是他自己明白这点,五仙教的教众们却不明白,他们是被蒙骗的,若因此为任我行背了黑锅,那才便宜了任我行。 他皱眉解释道:“我们炼坏的尸虫,是迷心蛊异化来的,年年都有不少,但从不在人身上用。若有人误中了它,每年端阳之前以眠蛊虫蜕压制即可。五仙教少有害人之心,尸蛊之术也是教中禁术,不会有弟子拿来操控人心。”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脑中隐约有了想法。 五仙教被任我行欺骗利用,也许可以早些让他们看清任我行的真面目,好收归己用。 而萧昊…… 东方不败愈发谨慎小心起来。 这大事关头,容不得丝毫疏忽,就连童百熊都不能获悉他半点风吹草动。黑木崖上他能真正信任之人,只有自己罢了。 这突然出现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215.甘织圣手笛声彻·十二 五仙教来的人, 虽和预期中不大一样, 但实则也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东方不败迫切地想要提升自己的武功,五毒既然有苗疆圣物这种神奇的东西, 也许他们的蛊术能够帮他些忙。 他不敢确定萧昊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但从他一番试探来看,五仙教确实并未受任我行指使, 这个友军,是可以拉拢的。 心中谈不上松懈, 但不必和萧昊站在对立面上, 他确实莫名舒了一口气。 东方不败二十多年来, 身世可称一句“悲惨”,血浓于水之人早就去了阴曹地府, 如今眼前这个五仙教主,也不敢抱什么奢求。 任我行栽培提拔他,却也时时对他提防忌惮, 甚至有意杀之而后快,这才逼得他不得不为了生存阴谋算计, 图谋篡位;童百熊对他有情有义,少时就时常接济他,但也只是拼着一口义气, 与他兄弟相称,豪爽却半点谈不得照顾;他对任盈盈悉心照料, 料想这天真孩童总该能以真心相交, 却不想任盈盈深受任我行的影响, 对他这个“东方叔叔”喊得亲热,私底下却对他又恨又怕,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阳奉阴违和揣度猜忌…… 若因一张相似的面孔,就轻易交付信任,未免太过懈怠了。 他真心待世人的时候,世人欺他骗他,畏他惧他,当他狼子野心,处处提防,何等愚蠢可笑。 直至今日,也再不会对红尘抱有任何无谓的幻想。 ……这普天之下,若能有一人,真心实意的对他好,他一定把整个天下都捧到他面前。 可惜,世人愚昧者甚众,这样的人,大抵没可能出现罢。 东方不败站了起来,向萧昊拱了拱手道:“我虽不知神教要五仙教的尸虫作何用处,但教主却有一味‘三尸脑神丹’,专以用来控制手下不服不忠之人,发作也是在每年端阳。” 他顿了顿,浅笑道:“任教主必不喜我等妄议此事,我私自告诉萧教主已是犯了忌讳,但出于道义,理应将此事告知于你,萧教主自行判断即可。若觉得我言有不妥,向任教主揭发,也是尊驾的自由。” 萧昊立刻就听出了他的意思,正色道:“东方左使肯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告发你。我这就去找任教主问个清楚,只说是无意中听中原江湖中人传言提到的。” 大山里的苗人实在都太好骗了。东方不败默默地想着。 可惜了,自他们踏入中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能置身事外。 他对血脉到底还有些感情,只要纯良过头的五毒们不与他为敌,便姑且让他们继续这么轻快悠闲下去吧。 * 萧昊来找任我行的时候,任我行正好也在找他。 三尸脑神丹的解药快要用完了,急需要这一批新的眠蛊虫蜕来补充。任我行长期闭关,教中若有人因此生出不该有的念头,这三尸脑神丹可是他牵制他们的绝佳法宝。 听说萧昊他们一到神教,就先带着蓝凤凰去见了任盈盈,本来这也无可厚非,但当时东方不败正好在场,而且据说还和萧昊相谈甚欢,这就不得不让任我行警惕了。 五毒教和日月神教之间的尸虫往来,是极为重要的秘密,任我行绝不允许五毒教被东方不败策反。 他闻得身后脚步声,袍袖一挥转过身来,看清萧昊的面貌之后就是一怔。 他紧接着大笑了三声,迎上前拍了拍萧昊的肩头,“一直无缘与教主一见,不想竟如此年轻有为!” 萧昊忙称不敢当,心事却都写在脸上,做出副心有疑虑的样子。 日月神教的人深信五毒都是一群天真淳朴之人,哄骗了他们许多年,萧昊觉得这种既有印象没什么不好,尽职在任我行面前演着戏。 东方不败和任我行之间的恩怨,他并不想管,他找任我行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五毒。 日月神教一直对内宣称五仙教是他们的附属势力,但事实上,在五仙教的人眼中,他们是平等的友好联盟关系。五仙教常年深居苗岭,不怎么过问中原的事情,任他们胡扯了这么久,这该正名的时候,还是要正名。 任我行看到他的表情,就猜到了问题,微笑问道:“教主好似有什么烦心事?” 萧昊耿直扬起下巴,双手环胸脱口道:“任教主豁(骗)窝们。” 任我行“哦?”了一声,很诧异的模样:“教主何出此言?” 萧昊开门见山道:“三尸脑神丹是怎么回事?” 任我行眼神沉了几分,答道:“那是本教不传秘药,用以教训不忠诚的属下的,只传历代教主,教主之外无人知道配方和解药。” 萧昊早料到他不会承认,脸色不快道:“可我们来的路上,听江湖人说起这东西,倒很像我们五仙教的尸蛊。” 任我行矢口否认,义正言辞道:“我们研究五毒教的尸虫不假,这三尸脑神丹也是从中获得的灵感,但三尸脑神丹配制极其复杂,一只小小尸虫又如何能达到如此效果。” 他也没有说谎,尸虫不过是核心原料罢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哄骗五毒教的人绰绰有余。 萧昊挑眉看了他一眼,似是将信将疑。 任我行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道:“教主久经跋涉,正逢老夫出关,不妨留在教中多停歇几日。教中弟子难得见到五毒教之人,都对你们的本领十分好奇,待过几日集会之时,让教中弟子也瞧瞧五毒教的手段。” 萧昊愣了愣,从容笑道:“那是自然。” 任我行凝视着萧昊的笑容,赞道:“教主好风采啊。”若不是深知五毒弟子的本性,他定会错认为萧昊是世所传闻的那种谈笑间勾魂牵魄取人性命的妖人。 萧昊连忙摆手,脸上也泛起了不好意思的微红,任我行遂更加坚信他和以往那些傻五毒没什么不同。 萧昊状似随口道:“日月神教在中原威名赫赫,我们五仙教同你们往来了这么多年,也确实不该让人小瞧了去。大家都是同甘共苦的好伙伴,互相清楚实力也好。” 任我行面色黑了几分,听萧昊话中之意,五毒竟妄想和日月神教平起平坐? 区区一个深山里的小门派,敢与日月争辉,真是不自量力。 他笑了笑,接道:“教主说的极是。我日月神教在中原武林势同日月,有我们罩着五毒教,必不会有不长眼的人胆敢冒犯你们。” 萧昊在心中冷哼,任我行这老匹夫,打定主意想要五毒对日月神教称臣,想得可真美。 他不动声色,扯了扯嘴角道:“我看中原武林对我们误解颇深,也就任教主知道我们都是些喜爱和平,少生杀戮之人。” 任我行哈哈大笑,“时候不早了,萧教主可在教中随意看看,对了,那稀有的虫蜕,还请麻烦转交给曲洋曲长老。” 萧昊点头应下,更正任我行道:“哪能算什么稀有啊,眠蛊这东西我们五仙教弟子随身带的没有几千也有几百。” 他好像全没顾虑似的,随口说着毒蛊之事:“尸虫也不过是异化的迷心蛊,平时大家练千劫万毒手的时候哪个没在同门身上种过迷心,驱散蛊毒对我们来说比吃饭喝水还容易。” 任我行微笑着送他出门,眼神却逐渐在萧昊的背影后面冰冷下来。 五毒想自立门户,绝无可能。但五毒教个个是毒蛊高手,听萧昊所言,他们对尸虫也自有解决的法子,三尸脑神丹对他们来说可能起不到作用。 任我行想了想,对属下吩咐道:“去,把大小姐喊来,说我刚刚出关,对她很是想念。” 盈盈和蓝凤凰那丫头关系颇不错,任我行此前一直有把蓝凤凰栽培成任盈盈的护卫的念头。如今五毒教这个态度,恐怕不会答应臣服。 加上萧昊那个酷似东方的长相,任我行生怕他们搅和到一起,坏了自己的大业。 三尸脑神丹还必须继续利用五毒来制取,不可以和他们撕破脸,但只要能找到控制五毒中人的办法,他就不必担心他们翻出什么浪花来了。 他旁敲侧击,对任盈盈又是宠爱又是苦恼地抱怨了一通,他这善解人意的宝贝女儿果然自告奋勇,去找她的好玩伴讨厉害的蛊毒去了。 蓝凤凰抱紧了萧昊的大呱太,脑袋上的银饰摇得叮当作响:“不得行不得行!我们苗疆嘚生死蛊一人一生只能有一锅,必须留给未来心爱嘚人!” 任盈盈委屈巴巴的撅着小嘴,娇哼道:“定是傻凤凰唬我的,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蓝凤凰连呸三声,辩解道:“不是恁个嘞!生死蛊似用我们各人嘚血养嘞,种到心爱之人身上,以后嗳,两个人滴命就绑到一起咾。要似其中一个死了,另外一个也活不到。嘞都似我们最宝贵的东西哦,交出且,就似把锅人的命都给了别个了,绝对不能轻易给人!” 任盈盈脸别到一边,不肯听话似的道:“呿!你天天吹捧你们苗疆的蛊多么厉害,却都不敢让我见,也就只能把呱太欺负得团团转,一定是在吹牛皮!” 蓝凤凰手指戳着她软软的脸颊道:“好盈盈,我真嘚没有骗你。我们苗疆最厉害嘚斗似蚀心蛊,要是有坏人中了它还不听话,斗会万蛊蚀心。但是呱太恁个阔爱,我们伤它性命做撒子嘛。” 任盈盈眼睛一亮,好奇道:“万蛊蚀心?有那么厉害?那要是有人欺负我,我给他吃了蚀心蛊,是不是他就再也不能动我了?” 蓝凤凰点了点头:“那是肯定滴噻!” 任盈盈喜笑颜开,抱住了蓝凤凰的小胳膊晃道:“凤凰凤凰,我不再说你傻啦,你送我一颗蚀心蛊防身用,好不好?” 216.甘织圣手笛声彻·十三 萧昊自任我行那里回来后, 愈发觉得自己也许应该从东方不败着手。 任我行的态度他已试探的很清楚了, 这骄傲自大的老匹夫根本没将五毒放在眼里,早就习惯性地将五毒当做了属下。 他隐晦流露出要五毒和日月神教平等达成联盟的意思, 而任我行的表现很明显压根就没想过这种事,认为日月神教和五毒根本就不是一个级数的存在。 五毒比起日月神教的势力,确实要逊一筹, 但也不代表可以被他人肆意欺骗利用。 任我行让他在教众面前展示本领,恐怕也有让五毒宣示忠诚的意味, 萧昊已经明确传达给他“三尸脑神丹对五毒的人无用”的信息, 任我行应会另想法子逼五毒就范。 本不想掺和神教的权力斗争, 但既然任我行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他另择对五毒更有利的东方不败便是。 好在他在任我行面前功夫做的还算到位, 这人依然认为他是个耿直好哄的傻阿哥,萧昊深觉五毒在神教人心中这个傻白的人设十分好用。 既选择了要跟任我行对着干,不妨索性无害到底, 过几天在教众面前的技能演示,越是唬弄人越好。 萧昊心中打好了主意, 开始时不时留意起东方不败。 蓝凤凰和任盈盈这两个萝莉总是腻歪在一起,作为蓝凤凰的监护人,萧昊不得不看着她, 以免她们闯出什么祸事,或出什么意外。而忙于教务的东方不败, 要带任盈盈出来放风, 也必须亲自跟着。 这两个丫头倒是无形给萧昊创造了机会。 身为两只萝莉的监护奶爸, 她们俩在远处围成一团逗弄呱太,东方和萧昊则遥遥在看得到她们的地方,交流奶孩子心得和一些繁杂琐事。 东方不败自上次见面后也在暗中调查萧昊,无论时间还是年纪,似乎都对得上,而且五仙教的老教主给萧昊起的名字,也颇令他注意。 家门败索即萧,此为姓氏;东方即朝日,不败即天骄,此为昊之名,老教主赐他的这个名字,是不是在暗示他,萧昊的来历和渊源? 他上黑木崖之后改名东方不败,老教主也是知道的。只是五仙教那些头脑简单的苗人,当真想得到这么多吗? 东方不败不敢确定。 凭萧昊这张脸,加上目前已获知的线索,还有萧昊未对他有所隐瞒的表现,他心中几乎已经有了判断。 明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兄长被五仙教那群人教成了这么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东方不败竟开始思考成长环境对人性格养成的影响这等无聊至极的问题了。 “东方左使?” 萧昊一连喊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随即抱歉道:“教中事务繁杂,沉迷思虑一时走神了。” 萧昊摆手表示没关系,接着刚才的话头道:“任教主让我过几日为教众展示五仙教的本领,我还在发愁呢。” 东方不败淡淡道:“你再将那苗疆圣物种给他们看不就成了?” 萧昊却摇了摇头,“蕨菜虽然奇特,但万一勾起了他们的贪婪,觉得我五仙教遍地是蕨菜,去挖蕨菜打扰我们苗疆的正常生活,岂不是给教中弟子添麻烦!而且圣物就是圣物,哪能什么人都让瞧一瞧。” 东方不败无言以对,觉得跟他待得久了自己的脑子可能也要被愚蠢的苗疆人同化。但萧昊后面半句,却又让他有些意料之外的……他不知道这种陌生的感受当怎样形容,就像心弦被蝴蝶轻描淡写地触拨了一下。 意思是,在兄长眼中,他也是被划为某一类特别的人的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补天诀既然专攻于医蛊,不如我去给你找几个半死不活的人来,你当面治好他们也算本领。” 萧昊微微一愣,苦笑道:“这……半死不活的人又怎么能赶得到黑木崖?” 东方不败冷笑了一声,并不在意:“黑木崖下每天都有想来找事的名门正派,我随便抓几个人上来,把他们打到半死不活给你治。” 萧昊哑然,半晌才嗤笑道:“你可真是……”这简单粗暴的法子,很东方。 他摇了摇头,拒绝了东方不败:“本来正道就觉得你们都是魔头,你们这般行事,不是更激化矛盾吗。” 东方不败对他这种理由只觉可笑,“早晚有一天,日月神教会一统武林,这些人挣扎一时片刻,也只是徒劳。” 他也没有继续再多说下去,如今他不止需要自己的势力,也需要尽快提升武功,现在做什么意气风发的梦都是虚的,只有牢牢握在手里的才是真实。 五仙教对任我行十分重要,但出于对这愚蠢阿哥的一点微末回报,他还是不动这股势力了。“集会之后,你们最好就回苗疆去。中原暗潮汹涌,不适合你们呆。” 这话说的颇不留情面,很容易让人觉得遭了厌恶嫌弃。 若在平时,东方绝不会做这等多余的事,只会任其自生自灭,但血亲毕竟不同于他人,只望这人……好自为之。 【叮!您与东方不败侠士的友好度已达萍水相逢。】 萧昊笑了笑,应下这句极为别扭的好心,“左使来左使去的总觉生分,要不我叫你一声东方吧?” 东方不败皱了皱眉,显然并不想和萧昊变得更加亲密。他默了半晌,还是道:“萧教主。” 萧昊被拒绝了也不气馁,拍了拍他肩膀道:“盈盈这丫头鬼的紧啊,东方可要多留心,她比小凤凰难对付多了。” 东方不败沉默着看了看自己肩头的手掌,一时无言。 这人脸皮……有点儿厚。 他认真看着萧昊毫无破绽的苗疆假·妖娆·真·耿直系笑容,隐隐觉得萧昊似乎并不完全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这种微妙的感觉一瞬即逝,东方不败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个人引开了。 石之轩自打到了日月神教就几乎没见过萧昊,每次去他房间找他,不是带着蓝凤凰去胡闹了,就是被任我行找去谈话,要么就是给曲洋送东西,连续扑了好几次空的邪王大人有点儿不愉快。 阿昊破碎虚空的任务他一直都不愿多加干涉,能不插手就忍了不插手,在众人面前也是低调万分,鲜少显山露水,但接连几次找不到人,他的耐心十分有限。 再一打听,最近阿昊整日都和一个叫东方不败的在一起谈天说地,石之轩面色沉了几分,大步流星往山上走。 阿昊正常结交江湖朋友,他是不会阻拦的,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他整日与之聊个没完? 当年在万花谷中和阿昊一见如故,不也是日夜相对畅谈了月余。石之轩虽不至于因为他人口中的一点风声就对他们之间的羁绊没信心,但防范于未然总没错。 他按教中人指的路,很快就找到了他们二人。前面紫衣银饰的背影正手臂搭在红衣的那个人肩头,石之轩眼神一暗。 “阿昊果然在这里,可让我好找。” 那两人同时转过头来,石之轩顿时一愣。 ……阿昊有……两个? 这对于容貌的错愕只有刹那,石之轩轻易就辩出了萧昊,他们二人长相虽然相似,气质却是相差甚远。石之轩不会认错萧昊,但却意外觉得,如果萧昊穿这般的红衣应当也是极好看的。 他眯眼又盯住了萧昊那只搭在东方不败肩上的手,优雅笑着走过去,闲庭信步似的。 他步子迈得极慢,但行进速度却极快,说是缩地成寸也不为过,瞬息就到了他们面前。 石之轩盯着东方不败缓缓道:“这位是?” 东方不败不动声色凝视着他,感受到一种危险。 就凭刚才那几步,足以看出此人武功之高,当世罕有,恐怕任我行都未必是他的对手。这人是想威慑警告他。 任何武功高于自己的存在,对于这个时候的他来说,都是威胁。 东方不败抱拳行礼道:“东方不败。” 萧昊有些诧异这突然变得有点奇怪的气氛,出言和缓道:“东方,这是我至交石之轩,这一路从南疆到黑木崖,多亏他在路上多加照顾。” 东方不败打量着石之轩,冷冷一笑道:“如何照顾能在衡阳绕了大半个月的路?” 石之轩也不生气,随意向前迈出一步,正卡在萧昊和东方不败中间,内劲不着痕迹震开了东方,“阿昊的五圣个头不小,中原人大多不敢给我们指路,能顺利抵达便好。” 东方不败眉头皱了起来,拉过萧昊后撤了两步,厉声喝问:“阁下武功超凡,潜入我日月神教有何目的!” 石之轩好似对日月神教不屑一顾似的,轻蔑道:“这地方有什么值得石某潜入的?若非为了阿昊,我倒乐意长留在南疆。” 东方不败眉头锁得更紧了,这突然冒出来的绝世高手,似乎对萧昊另有所图。 一路护送?呵,怕不是别有用心在套近乎。 五仙教毒蛊之术神秘莫测,这人对萧昊称呼亲密,兴许看中了五仙教什么神奇物什,想利用完人再杀人夺宝。 任我行也是,这姓石的也是,他这单纯的兄长,怎么身边一个个的都对他不怀好意。 东方不败冷然狠瞪了萧昊一眼,直瞪得他莫名其妙。 “东方,之轩他——” “阁下刻意接近阿昊,究竟在图谋什么?” 阿……额? 萧昊一脸懵逼的看着东方不败,脑子突然有点不够用。 不是……刚才不还高冷傲娇的拒绝了他要喊萧教主吗?? 他看到石之轩眼神在听到那个称呼的一瞬间黑到深不见底,有种不妙的预感。 东方教主,队友不是用来这么坑的啊。 萧昊认真地开始考虑,他是不是该把系统那套破虏早点从信使栏取出来了。 217.甘织圣手笛声彻·十四 这两个人不知道是哪里不对盘,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火花四溅的, 萧昊很有点摸不着头脑。 石之轩这大闷醋坛子八成是误会了什么,可东方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好感度只到萍水相逢, 怎么见了石之轩突然就改口了?东方不败在想什么? 你们这些喜怒无常的人真的好难懂啊!! 萧昊苦恼抓了抓后脑勺,有种……和当年面对无花放荡不羁式增减的友好度时如出一辙的懵逼。 他尴尬从东方不败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赶紧跟他解释:“你们怕是有什么误会……东方, 之轩他不是坏人,我们是多年的好友了。” 东方不败眼神锐利地眯了起来:“你不是记不得三个月前的事吗?” “额……”萧昊顿觉失言, 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第一反应想到的解释并不适合用来说明现在的情况, 一时塞住。 东方不败何等聪明, 已经冷笑着反问:“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萧昊大感头疼, 这个被他一秒否决的理由还是被东方自己提了出来。 如何解释石之轩和他相交多年的事,还真……有点麻烦。 东方不败瞧见他的反应,便觉得自己猜中了, 这姓石的借萧昊不记得从前的事,故意欺骗于他, 让他以为他们是相识多年的好友,还说不是居心叵测! 他怎么会有这么傻兮兮又不懂防备他人的兄长!周围的人一个个欺天罔人,他自己却还对此浑然无知。 东方不败盯着萧昊, 薄怒道:“五仙教少与世人接触,外人难以入内, 你自入了五仙教就没出过苗岭, 他怎么可能有机会和你相识。” 萧昊困惑反问:“东方怎么知道我没出过苗岭?” 等等, 东方不败……暗中调查过他?萧昊意识到这一点,心中微动。这人的态度……到底是敌是友? 东方不败凉凉瞥了他一眼,负气似的,没有答话。 萧昊于是笑了笑道:“他是我从祝融大神那里召来的,小凤凰和长老们都可以作证,就像……”他抬起指尖,召唤出一丛碧蝶,“就像这样,凭空冒出来的,东方不要想多了。” 东方不败心头一惊,看向了笑容倜傥儒雅的石之轩,更觉此人不简单。 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却像和周围环境融成了一体似的,丝毫不能察觉出真气流动。五毒地处偏僻,隐于深山,此人恐怕是隐匿功夫一流,在山中潜伏已久。 不管他目的为何,都将是个极为麻烦的不稳定因素。 最好除之以防生变。 石之轩面不改色的接下了他的注视,站到了萧昊身边,顺手搭上了毒哥的腰,宣示主权似的,“正是,在下是奉神的旨意来帮阿昊的。” 脸皮还是这么厚,萧昊默默在心底吐槽。 他好像早习惯了这种亲密的举动,并没在意石之轩的动作,东方不败面无表情看着那只手,怒意更盛。 呵,愚蠢的无可救药。 既然正主都没什么忧虑,他何必操那个心。作为血亲,自己已尽了提醒之责。 他挂上了平淡而疏离的礼貌笑容,淡淡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二位在教中游赏了。盈盈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我先带她回去,免得教主挂念。” 萧昊茫然看着东方不败刚涨上来的友好度又掉了回去,愈发不明所以,也没来得及拦住他。 石之轩适时拉回了他的思绪,温和问道:“阿昊这次是打算从他入手?” 萧昊小小的惊讶了一下,随即想到石之轩聪明绝顶,被看出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遂点了点头道:“他可以帮我做掉任我行。不过,若非任我行不肯对五毒撒手,我也不会把任我行放到黑名单里去。” 石之轩确认了萧昊接近东方不败只是为了任务,暗暗松了一口气。 萧昊又道:“只是有一事我有些在意……东方和我长得太像了。” 这张脸和长歌的捏脸是一样的,萧昊仔细想了想,在那个世界已把所有尾巴都处理干净了,应当不会再留下什么坑。东方和他长得如此相似,多半是系统有意安排。 石之轩不以为然睁眼说瞎话:“阿昊与他哪里像了?” 萧昊好笑地看着他:“你当我眼睛是摆设么?” 石之轩一本正经道:“五官再如何相似,也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你们气质迥异,一眼就能瞧出不同。” 萧昊摸着下巴道:“我怀疑,他是‘我’兄弟。”就像明教时候的和他长相如出一辙的黛琦丝。“若是那样的话,恐怕还得多对他上上心。” 只是这件事他实在没线索可查。东方也许知道些什么,他态度忽冷忽热,难不成与此有关? 石之轩突然道:“我听说他刚被任我行提拔,几个月来平步青云,连连升迁,很被器重。” 萧昊对此只有八个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石之轩立刻就了然了这日月神教中的局势,“功高震主,树大招风。”他顿了顿,转而笑道:“阿昊想帮他?” 萧昊随意伸了个懒腰,眉眼间笑意妖惑,“静观其变。” 东方一生太苦。 被命运牵着走,被天下人负弃,一生寻不到一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除了无比清醒又无比心寒的冷眼看着世间诸般丑态,便只余看破一切名利、羁绊、人性之后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现在时间尚早,在那些还未来得及发生前,萧昊并不是不能做点什么。 只是骄傲如东方,很容易把别人拒之心门外,他有这个心,对方却未必接受。 对东方这样的人来说,外人口中的“为他好”非但不会带来友善,反而会引来警惕和戒心,适得其反。 要想让他听得进去,首先得不是“外人”才行。 * 这些天萧昊和东方不败交往密切,任我行忧心忡忡,只想尽快把五毒捏在手里。 紧张带来了高效率,没几天他就安排妥当了介绍五毒的事情,日月神教左右护法、十长老、青龙白虎朱雀风雷四堂,还有臣服于日月神教的许多小门小派代表人物尽数到场。 在任我行眼中,五毒教和那些小门小派其实没什么区别,他找来这么多下属势力,已经很给五毒面子。 众人只当这是各堂各派显神通讨任我行欢心的一次聚会,都卯足了劲想在任我行面前表现得厉害一点,好被他青睐重用。 他们越卖力,任我行就越高兴。 五毒井底之蛙,让他们见识见识中原的高手,也好看清楚什么叫天外有天,尽早打消和日月神教平起平坐的念头。 萧昊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这些平均等级连蓝凤凰都比不过的人打来打去,简直像在耍马戏。 任我行瞧出他兴趣缺缺,微笑道:“萧教主武艺高强,定是觉得他们雕虫小技入不了眼。” 萧昊也不同他客气,耿直点头道:“他们武功确实挺差的,连我阿妹都比不过。” 任我行哈哈大笑,五毒教的人说话从来不知道委婉,这话落在那些卖弄本领的属下耳朵里,定刺耳极了。 任我行虽看不惯五毒狂妄,但他们这些苗人的脾气偶尔还是挺对他胃口,这些无用的手下他早就嫌弃得不得了,武功粗笨使得极不像话,萧昊拂了他们的面子,任我行反而还很开心。 “萧教主自南疆远道而来,定能让他们开开眼界。” 萧昊才不想跟这些人动手自掉身份逼格,推辞道:“任教主过誉了,不过我修习的武功有些不同,施展起来不是那么方便。” 任我行故作好奇道:“莫不是萧教主怕伤了他们性命不愿出手?” 他瞧了那些人一眼,冷笑一声,手掌朝空中虚抓,一股强劲的吸力以他手掌为中心卷来,那几个尚在场中的人登时被他拿捏在手里。 “也是,这几个废物武功平平,还总觉自己有几分本领,叫人瞧了心烦,不如杀了清净。” 萧昊脸色一变,“蹭”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任我行说杀人就杀人,既然萧昊都说这些人武功不如他,也造不成什么威慑,那便让萧昊瞧瞧吸星大法的厉害,让他再生不出与神教匹敌之心。 那几人动弹不得,脸上瞬间全无血色,全身提不起半分力气,眼看就要立毙于任我行掌下,萧昊迅速抽出幽蝶舞,向任我行扔了一个枯残蛊。 任我行内息遭阻,真气一断,这吸力便也跟着断了。那几人软趴趴四散倒在地上,却都已经气息断绝。 任我行狞笑道:“萧教主生性仁慈,不忍他们死相太难看。” 萧昊皱眉看了看那几人,不快道:“任教主,他们未曾犯错,为何要下如此重手?” 任我行冷然道:“不能令我满意,就已经是错。” 五毒教的人有两把刷子,方才没瞧清楚萧昊是怎么出手的,竟能隔空阻断他的吸星大法,难怪有胆子敢叫板要自立门户。 萧昊叹息道:“他们武功不济,也是自身资质所限,任教主可否网开一面。” 任我行一时没有听懂:“我宽恕他们也晚了,他们已是一群死尸,要宽恕又有何用。” 萧昊幽幽笑道:“只要任教主肯宽恕他们,倒还有救的。” 任我行困惑皱起了眉,难道萧昊刚才对他种了什么蛊导致他的吸星大法失灵了? 其他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向问天瞧出任我行的心事,主动上前去探那几人的鼻息,任我行却挥手阻止了他。他紧盯着萧昊的一举一动,不带低头的摸了那几人颈侧动脉,确定他们确实没了脉搏,才问道:“萧教主,他们当真有救?” 萧昊瞥了眼他们的重伤状态,纯良笑道:“有救。” 任我行想了想,高声喝道:“把平一指叫来!” 218.甘织圣手笛声彻·十五 论起救死扶伤治病救人, 普天之下公认的最厉害的便是黑木崖上这位杀人名医, 若是连他都说这些人已经死透了,再无救治的可能, 那便没人能夸海口来骗人。 平一指的医术任我行十分放心,他摸不到这些人的脉搏,可能是萧昊动了什么掩人耳目的手脚, 可是平一指经验丰富,真死还是假死, 叫他一根指头搭一搭就能弄清楚。 平一指来的很快, 他在路上已听人说了情况。任我行只要他看看他们死没死, 却也没说让他救,倒也不坏他的规矩。 萧昊见那个脑袋奇大的矮胖子在那几个重伤之人身上搭了搭脉, 又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身体,起身对任我行道:“他们全身骨骼俱断,只余一个皮囊, 精力也都被吸干了,气息已然断绝, 已是药石罔效。” 任我行懒得听许多废话,只问道:“还救得活么?” 平一指想了想,斟酌道:“他们魂都收在阎王爷那里了, 只余肉身上一丝热气,热气散尽就彻底死透。”其实倒也不是全然没救, 让他们活着简单, 但精力被任我行抽干却是补不回来, 这些人就算救回来也是废人。 任我行追问道:“就是没得救了?” 平一指“哼”了一声,冷冷道:“教主若怀疑我的医术,便不要叫我来看。” 任我行大笑了三声,又转对萧昊道:“萧教主,你知道,我最不喜别人在我面前夸大其词,故弄玄虚。” 平一指的医术自是没话说,他能摸出这些人“热气”未散尽已经很是厉害。重伤状态何等玄妙,气息断绝魂游天外,本就和死了没差别,游戏界面里显示的一滴血也不过是数据化的表现罢了。 萧昊上前一步解释道:“我先前说过,我练的这门心法有些不同,只因这武功是专门用来救人的。” 萧昊看到东方不败对他皱了皱眉,安抚似的瞥了他一眼。 “我们苗疆虫谷气候潮湿,毒物遍地,难免有人被伤着性命,若没有这门功夫,五仙教的人早在练功前就被那些小家伙咬死了。” 众人听到他竟管那些人人闻之变色的毒虫毒物叫“小家伙”,不由一阵胆寒。 任我行讥嘲道:“若你能救他们,他们便随你处置。” 萧昊笑着应下:“甚好。” 他将虫笛搁在嘴边,悠然吹了段曲调,赤足在地上一点轻巧腾空起来,涅槃重生落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眼睛猛地一睁,吓了众人一大跳。 平一指摇了摇头,这五毒的教主是将内力灌入了对方体内。但外人的真气入体,必定和自身的真气格格不入,只能救得了一时,之后这异种的真气不能宣泄、不能降服,只会令人遭受百般折磨,生不如死。 萧昊动作不停,给他中了生息蛊,大加会心,三两下就奶满了血,又变戏法似的扛出一口大鼎,“哐——”地钉在地上,对那捡回一条命的教众笑道:“兄弟伙,莫发呆咾,来吃一口锅。” 平一指本来对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治疗方法很是唾弃,但见瞬息之间,那人的脸色竟飞快好转起来,不由“咦”了一声。 那人还未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怎么从鬼门关回来的,茫然看着萧昊。 萧昊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这人全身骨骼都断了,得把气竭和致残驱散了才是,遂把枯残换了奇穴,给他种了个驱散。 众人看着他皮肉下的骨骼奇异地动了动,眨眼功夫就能自己坐起来了。 萧昊单掌托起仙王蛊鼎,大咧咧蹲在那人旁边,脑袋凑到他面前道:“你是自己喝,还是我给你灌下去?” 那人瞠目结舌地看着锅里乱七八糟的毒物、药草和深紫色古怪的汤,颤巍巍咽了一口口水。 平一指嗅着空气中药草的香气,竟无法分辨萧昊锅中所用的药材,大为惊奇。 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萧昊救人的法子闻所未闻,若是换了他来,凭良心讲,救回这人性命他只有八成把握,救回之后还要为他疏通经络接骨疗伤,再想法子补其亏损的精力,一番功夫下来,少说十天半个月才能痊愈。 可萧昊简单粗暴给他灌了一把内力,就令他起死回生,还在极短时间内治好了他身上的断骨和经脉,补上了血气亏损,他实在瞧不出门道。 正常人即便接上了断骨,也要让骨头生长数月才能长牢,平一指经验何等丰富,他看得出来,那人的经脉和骨头已经完全长好愈合了。 若非亲眼所见,他定会认为这是天方夜谭。 “恕在下孤陋寡闻,斗胆问萧教主这锅中是什么材料?”珍贵药方一般都是医家藏着掖着的东西,平一指也没指望萧昊会如实告诉他,但他实在太想问了,到底还是脱口而出。 萧昊没什么好避讳的,往自己锅里瞅了一眼,随口道:“蕨菜,风蜈,玉蟾,圣蝎,灵蛇,天蛛,还有……”萧昊起了捉弄的心思,补充道:“还有我阿妹的洗脚水。” 平一指:“……”蕨菜是什么,那些一听就不对劲的毒物又是什么,最后那又是什么! 平一指有点懵。 其他听到他这药方的人也是脸色各异,尤其听到“蕨菜”二字的东方不败,深深看了萧昊一眼。 萧昊见他不信似的,一手掐住那人的脸颊一捏,仙王蛊鼎凑过去,往下大灌起来,边灌边道:“我阿妹精通毒经,全身是毒。” 平一指觉得自己的脸有点抽搐,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 那大鼎中尽是剧毒之物,看来唯一能够作为调和药性之用的,就是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蕨菜”了。 可是这等简直像是乱来的药方……平一指想到中原熟知的那种长圆卷曲的绿色蔬菜,额角跳的更厉害了。 不……定不会是那种东西的。 五毒教的药方太古怪了! 那人眼睁睁看着毒虫和汤水灌进自己的肚子,差点没有再昏过去。好不容易灌完了一锅,他惊魂未定摸着自己的肚皮,感到一股舒畅的热气从腹中升起,游走过奇经八脉,非但被吸走的内力恢复过来,精神头也振奋了不少。 本还想把那些毒虫吐出来,感受到这奇异的药效后,他竟自己站了起来,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摸着自己的筋骨喃喃道:“我没有在做梦吧……” 平一指快步走到他身边,搭上他的脉搏。这一探之下,非但伤势痊愈,已恢复至全盛,原本应该留在他体内、和他自身的内力互相冲撞荡击的萧昊的内力也不知所踪,好像打入他体内后就消失了似的。 平一指呆在原地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叮!侠士妙蛊引魂,翻手间生人肉骨,掌控他人命数,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美梦成真,进度:4724/10000。】 “怎么样!可治好了吗!”任我行见他发呆,十分急切。 平一指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通,恨而骂道:“奶奶的!这不合医理啊!” 萧昊幽蝶舞在指尖转了一圈,斜搭在臂上道:“补天诀是我五仙教秘诀,可驭蛊牵魂,蛊到之处气血充盈强身补体,是上佳疗伤武学。” 平一指听他说到“驭蛊”,才明白了些道理,这世上竟还有专门为了给别人疗伤的武学! 难怪他打入这人体内的内力会消失,恐怕是他这武功练成的内力,和寻常习武之人的那种不同,这内力本身就有疗伤的功效,能促进痊愈生长,所以此人的骨头和经脉才会长得这么快。 蛊虫之流平一指鲜少涉猎,却也知道这东西奇异非常,难以用常理揣摩,五毒的医蛊之术当真惊世骇俗。 若个个都像他们这样,只要人还没死透,眨眼功夫就能恢复到全盛状态,如同时间倒流一般,简直近乎逆天而行。 萧昊装模作样地又叹了口气,“任教主,先前并非我对你有隐瞒之意,而是我修习的武功实在不好跟人动武。别人决计是打不死我,我也打不死别人,叫任教主看了也无趣。” 任我行没想到萧昊所说的武功“有所不同”竟是这般不同,他见萧昊内功修为不凡,还以为他不动武是保留实力,却原来他这身内力,是专用来为他人做嫁衣的。 任我行看着萧昊的眼神狂热起来,简直像在看一块活着的人形大补丹。 只要有这人在,死了的人都能救回来,那么是不是说,若他能将这人牢牢控制在手中,长生不死也不在话下? 更有利的是,这人傻的可爱,当众把自己的秘密摊了出来,这下大家都知道他内力虽强,却没有伤害性,简直不能再好搓扁揉圆。 任我行太喜欢苗疆人这种单纯直白毫无掩饰的性格了。 他哈哈大笑道:“萧教主既然解释清楚了,我又怎会误会你,老夫说话算话,既然你能救得这一个,其他那几人便也随你处置了。” 萧昊面露喜色,向他谢了一声,故技重施将剩下那三人也拉起来。平一指一连看了三次,也没能看明白涅槃重生的个中原理,愈发不得其解。 任我行亲切拍着他的肩膀道:“好本领!只是萧教主医者仁心,若哪天被正道之人捉了去,逼你给他们救治,与我神教弟子为敌,岂不令我们双方都难堪。” 萧昊皱眉道:“任教主这是何意?” 任我行给向问天递了个眼色,取来一枚赤红的丹药,摆在萧昊面前道:“萧教主医术高超,这小小的三尸脑神丹想来也不放在眼里。大家同是一教之主,老夫的顾虑你也必定能够理解体味,为防万一,只望萧教主当着大伙儿的面,发誓永不与我日月神教为敌。” 219.甘织圣手笛声彻·十六 “任教主, 五仙教和日月神教友好合作了这么多年, 难道到现在还信不过我们?”萧昊盯着那枚小小的药丸,语气也不客气起来。 任我行微笑道:“萧教主说哪里话, 我怎会信不过五毒呢。萧教主本领过人,这三尸脑神丹吃了和没吃也没什么区别,造不成什么影响。只是在场诸位效忠我日月神教的豪杰, 都知道若要表达诚意,便要吃了老夫这三尸脑神丹, 叫大家互相都放下顾虑。” 萧昊冷笑了一声, “既然吃和不吃也没什么区别, 那便不吃了。” 任我行面色微僵,脸黑了下来。他举着那药的手纹丝不动, 凝视着萧昊道:“怎么?萧教主怕了这三尸脑神丹不成?” 萧昊才不会中他的激将法,他早告诉过任我行三尸脑神丹对他无用,任我行不可能蠢到还用这东西来控制他, 这药一定另有面目。 没吃下去之前,他也没办法知道这究竟是什么, 他可不想自找麻烦。 众人见他站在原地毫无动作,纷纷交头接耳,不知道任我行和萧昊这是弄得哪一出。 本还以为是在任我行面前表现的一次机会, 怎么如今看来,倒像是五毒的教主想和任教主对着干? 后面有人高声喊道:“五毒教的人是心怀鬼胎吗, 不然怎么不敢服药向日月神教效忠!” “不错!我们天河帮承蒙任教主抬爱, 听命于任教主为他办事, 不也一样吃了三尸脑神丹!反正不会背叛教主,有什么好犹豫的!” “五毒教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区区南疆蛮人,任教主给了你们这么大的面子,不妨识趣些。” 有一人这么说,周围的人便跟着一同应和,不一会儿就变成一大群人齐声振臂高呼:“不错!吃了它!誓死效忠神教!” 萧昊笑了起来,好整以暇转过头去,视线从他们每个人脸上扫过,那些人莫名心头一阵凉意,哑火似的息了声,渐渐安静下来。 萧昊看着他们问任我行道:“任教主,这就是贵教待客之道?” 任我行上前一步,猛地挥出一道劲力,将刚刚说“南疆蛮人”的那个人震飞出去,撞在门柱上当场毙命。他悠然转过身来,“萧教主,我这些不成器的手下说话口没遮拦,你千万别因此伤了和气。” 转而又厉声对那些附属势力道:“萧教主何等人物,你们也配相提并论?” 众人摸不着头脑,话也不知该怎么接了,很有些不知所措。 曲洋围观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出面调和道:“教主,萧教主武学奇特,我看这三尸脑神丹对他也没有什么用处,便是吃了多半也会被他内力化去,浪费炼制的材料,不如就这么算了吧。五毒教与我们联络多年,我也深知萧教主绝非狼子野心的奸邪,足以信任的。” 任我行大笑道:“曲长老,世事无常,谁料得到以后的事情?反正也没有什么用处,又为什么不敢吃?你也说萧教主为人并非奸邪,那他以后帮了正道,出什么差错你来担保?” “这……”曲洋微微一愣,怔在原地。 任我行负手走了几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萧教主,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自己也说这三尸脑神丹对你没什么威胁,吃与不吃又能如何?只是你连这么个表率都不肯做,我就不得不多想了。” 萧昊嗤笑出声,“却原来还怪我犹犹豫豫引任教主多想了?” 任我行没有回答,反问起了一旁的东方不败:“东方兄弟,你觉得呢?” 东方不败没想到任我行竟会来问他,心底立刻百转千回地想了许多曲折。 他面无表情,恭敬有加垂首低眉道:“吃了三尸脑神丹就等于誓死效忠教主,自是保险极了,即便日后被正道胁迫,也不需再费力处理。” 任我行从他的表现中瞧不出一丝破绽,暗暗冷哼了一声。东方不败这狐狸,以为藏得滴水不漏就能瞒过他的眼睛?他越是不帮萧昊说话,就越有可能和他关系匪浅。 任我行于是道:“那若让东方兄弟向我表忠心,你敢吃我手里这颗药么?” 萧昊心头一跳,强忍住去看东方不败的冲动,把视线投向了任我行。 难道这场局不是给他设的,是为了算计东方? 原著中任我行提防东方不败,可是却没法给他吃三尸脑神丹,东方何等谨慎,任我行也根本找不到机会,否则也不会选择拿葵花宝典来祸害他。他这蝴蝶一来,莫不是给任我行钻了空子,反连累了东方? 东方不败接过那颗丹药,从容不迫道:“教主对我荣宠有加,无论任何吩咐,万死不辞。” 任我行哈哈大笑,又满意又开心似的。萧昊察觉到他很可能就势直接让东方吃了,立刻上前去夺东方不败手里的药,任我行眼疾手快,迅速捉住了他的手腕。 他们二人僵持在半空角力,任我行冷笑道:“萧教主?” 萧昊纯良笑道:“任教主,这东西反正对我没什么用,你若当真有顾虑,我吃给你看便是。” 任我行道:“南疆民俗戏法也是一绝,萧教主凭空搬出那么一口大鼎,这小小丹药藏在瞧不见的地方,我们凡夫俗子又怎么分辨。” 本打算吃前扔进系统背包的萧昊脸色微寒,绷着笑容道:“那任教主怎样才能放心?” 任我行想了想道:“这样吧,反正药在东方兄弟手里,便让他给萧教主服下,如何?” 萧昊沉吟片刻,没有答话,收回了力道撤下防备,默然看向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动作流畅走到他面前,在任我行看不到的地方,那双正对着萧昊的眼睛里燃烧着深不见底的怒火和憎恨,它们被主人牢牢束缚在地狱深渊中,未泄露出来半分。 萧昊轻松似的笑了笑,密聊他道:“这尸虫是我们自家的,没事。” 东方不败这才动了动,曲指一弹将那颗药精准地弹进萧昊乖乖张开的口中。 萧昊默默观察了一下自己血条下面的不利状态,多出了个不可驱散的“蚀心蛊”,若有似无地看了任我行一眼。 任我行心情大好,对众人道:“好了好了,本是件高兴事,都苦大仇深的做什么!萧教主,我们今后也不要有什么误会嫌隙,大伙儿还同以前一样!” 气氛和缓过来,众人经过这小插曲,很快又各自在任我行面前开始表现。任我行本瞧不上这些人的武功,竟也破天荒夸了几句。 集会之后又是酒宴,直到众人都七倒八歪的醉睡过去,萧昊才从宴会中脱身。 任我行能拿到蚀心蛊,只有一种可能,小凤凰到底还是太单纯了,未曾见过南疆以外的人心算计。 不过也幸好蓝凤凰同他一起来了,不然这蚀心蛊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化掉。 蓝凤凰的蚀心蛊和他系统里的蚀心蛊到底有所不同,系统的蛊倒计时消失就没有了,蓝凤凰的蛊却是真实的蛊虫,只要不去催动它,它会永远留在体内,一旦宿主对任我行生出敌对的念头,那蛊虫就会出来作祟。 萧昊压下立刻弄死任我行找场子回来的心思,打算先去找小凤凰把蛊解了再说,免得束手束脚。 他刚一转出门外,就被东方不败拦个正着。 “你脸色不好。”东方不败冷然相视。 萧昊随意摆了摆手,密聊道:“不打紧,今晚就能把它化了。” 东方不败听到密聊皱起了眉头,好像想说点什么,但又到底没有说,侧身让出了路。 萧昊惊讶发现他友好度竟又涨起来了,直接到了策马同游,不由挑了挑眉。 擦身而过的时候,东方不败低声对他道:“回苗疆去,任我行我来收拾。” 萧昊诧异回头,东方不败却已经走远了,好像刚才是他幻听了似的。 他躲开耳目回到住处,把事情同蓝凤凰一说,蓝凤凰立即脸色大变,跺脚道:“盈盈内个死丫头!” 萧昊摸着她脑袋安抚道:“你日后当心些,亏得着道的是你阿哥我,换了别人不是要倒大霉了。” 蓝凤凰撅着小嘴,鼻头皱成一团,强忍住不掉金豆,恨恨道:“她骗窝!” 萧昊道:“阿妹乖,你这么聪明,以后再不会上她当了。” 蓝凤凰用力点了点头,心中似是想到了什么,娇哼了一声。 萧昊觉着她神情不大对,下意识问道:“你个鬼灵精脑瓜里想什么呢?” 蓝凤凰吐了吐舌头,扬着小脸儿傲娇样:“呿,不跟你讲!” 她抽出自己的虫笛,紧张对萧昊道:“阿锅,我嘞个千劫万毒手还有点儿痛……你忍到点儿。” 萧昊好笑地摇了摇头,站起身道:“你莫急,让我先种个凤凰蛊。” “要嘚要嘚。” …… 石之轩足尖一转,从他们窗边消失不见。 日月神教中刚经过一场大宴,众人都是酒足饭饱守备松懈之际,没有一人察觉到他神出鬼没的身影。 任我行顺利将五毒拿捏在了手里,还发现了东方不败和萧昊之间的小动作,愈发自满起来。 他畅快饮了杯酒,顺手打开房间的窗户。就在开窗的那一瞬,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窗外站着一个人。 那人面目身形都笼在升腾的真气中,扭曲得模糊不清,发丝也在真气里狂舞,不知已站了多久。若非任我行正巧开窗,他对此人的存在根本毫无所觉。 有些微冷的晚风顿时倒灌进来,让人清醒不少,任我行后背额头迅速窜上细密的冷汗。 “何人装神弄鬼!” 石之轩一指电光石火间就到了他喉间,用的是补天阁杀手最惯用的招式,说出来的话却是花间谈笑般的口吻:“谁给你的胆子动我的人?” 220.甘织圣手笛声彻·十七 萧昊一口气吃了蓝凤凰一整套千劫万毒手, 十五种不利效果同时发作可不好受, 系统信息栏里记录下来的数据每一条都让萧昊庆幸还好他还有凤凰蛊: 【你获得了效果“蛇影”、“蛇影枯残”、“蛇影迷心”、“蛇影夺命”。 蓝凤凰的“蛇影”(会心)对你造成了102027点毒性伤害,其中有效伤害73225点。 “蛇影”效果从你身上消失了。 你获得了效果“蝎心”、“蝎心枯残”、“蝎心迷心”、“蝎心夺命”。 …… 你已经身负重伤。】 萧昊躺在地上, 大脑因为钻心的痛楚一阵空白,好半晌才回过神,默然在凤凰蛊的作用下重新原地起, 就地打坐回血。 万蛊蚀心的滋味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便是系统的身体重新复活后一切如常, 萧昊也依然对那瞬间的感受感到后怕, 就像是被人直接插了一刀在心窝上绞似的。 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他脸色苍白, 满头都是冷汗,胸腔里好像还留着阵阵余痛。 蓝凤凰一套千劫万毒手打完, 那蚀心蛊被彻底激活,在他重伤之后自动和其他的状态一起被清空了。 萧昊看着那个会心蛇影一跳七万血就是一阵胆寒,若不是有凤凰蛊保命, 这爆炸的解蛊伤害,换了其他任何人, 面对这颗蚀心蛊也都只能认栽。 幸好蓝凤凰只告诉任盈盈,种了蚀心蛊的人只有听话和死两条路,没告诉她他还有凤凰蛊这种技能, 不然后果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掉了一条命才解掉蛊这事,萧昊吃了个闷亏, 日后定要好好“报答”任我行。 他坐满血蓝, 长长出了一口气, 缓过劲儿对蓝凤凰笑道:“行了,没事了。” 蓝凤凰紧张盯着他一举一动,见他调息过来,才软软扑进他怀里,小心翼翼揉着他胸口,鼓着腮帮子呼呼吹气道:“阿锅,我给你吹一哈儿嘛,吹一哈儿斗不痛了!” 萧昊不由失笑,哄她道:“不碍事的。” 蓝凤凰却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似的,垂着脑袋可怜兮兮的,小粉拳攥了起来,固执地给萧昊吹痛痛,“白乌长老嗦了嘚,吹一哈儿痛痛豆飞咾!我才不要听阿锅嘞,要多吹几哈儿才嘚好!” 萧昊无奈道:“今天天色不早,我在你这里待太久,任教主怕要起疑心。” 蓝凤凰一听小脸儿就染上了怒色,刚要开口骂中原人歹毒,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忍住了,乖巧对萧昊道:“好嘛,那阿锅早点回且休息,先把身体养好。” 萧昊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见她难得乖顺体贴,很是欣慰,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蓝凤凰背上顺着爬上来两条小蛇,蜿蜒伏在她肩头绕了两圈。她点着小小的蛇头,手腕上的银饰在夜色里叮咚作响: “阿青,阿贝,你们今天儿晚上困不困哦?我们去找盈盈耍吧~” * 萧昊刚解了蚀心蛊,身心疲惫,但又想到若他今晚不去跟石之轩交代一下今天的事情,那家伙怕会白白为他担心,所以一从蓝凤凰那里出来,他就顺便拐去了石之轩的房间。 只是房间里空空如也,主人好像已经离开很久了。 萧昊觉得有点奇怪,大半夜的,石之轩不好好在房间睡觉,跑到哪儿晒月亮去了? 他想了想,给石之轩发去了密聊:“之轩?你在何处?” 石之轩听到密聊,动作微顿,反手一道指力击中任我行,犹如被万斤铁锤砸中的力道逼得任我行猛退数步。他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实在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尊驾到底是谁!!” 石之轩根本不搭理他,面不改色在心底回复萧昊道:“哦,我见今晚月白风清,正是好景良宵,忍不住出来醉醉风月,也顺便‘放松放松筋骨’。” 萧昊闻言一笑,抬头瞧了瞧皎洁月轮,稍放下了些心,“你倒是好兴致。” 石之轩听出他声音虚浮无力,皱眉传音道:“阿昊声音听起来有些中气不足。” 任我行得不到回答,紧张万分,此人武功惊世骇俗,江湖上成名已久之人,他心悦诚服称一句佩服的,也无非只有方证大师和风清扬,武当冲虚道长勉强算半个,可他们的武功跟眼前这个人比起来,相差已如隔鸿沟。 即便当世那几大高手皆在此处,任我行也自信有一战之力,可是面对石之轩,他却毫无还手之力。 听他的声音似乎还很年轻,不像是那些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这世上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 任我行全力运气逃窜着,可是他的速度根本比不上早就破碎虚空的石之轩,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而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迈了一步就追上了他。 任我行心中大骇,唯恐自己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大声喝问道:“任某和阁下无冤无仇,阁下就是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石之轩一掌击出,劲气裹着气环正中任我行胸前,令他口喷鲜血倒飞出去,袍袖一卷负手而立冷冷道:“本座让你说话了吗。” 任我行何时遇到过这种被他人吆五喝六的境况,又气又怕又恨,一口气没上来,内伤更重了几分。 萧昊那边顿了一会儿才回复道:“白天被任我行坑了一把,不过已经调理过来了,就是有些乏……不过也是件好事,任我行此后不会再怀疑我对他有异心了,我可以好好陪他玩儿。” 石之轩默了默,猜到萧昊为了解那蛊毒定是伤着了,避重就轻地跟他交代这些,怕是顾虑他作出什么破坏平衡的事情。 阿昊顶上那个存在可真麻烦。 早已触摸到某些规则的石之轩收了手,冷冷盯着尚在挣扎着的任我行。 也罢,轻易让这人死了未免太便宜,倒是可以留口气给阿昊,让他多玩儿一会儿。 他温声关切道:“阿昊当真没有大碍么?不如早些歇息,我这就回去了。” 萧昊立刻道:“不用不用,你难得好兴致,多放松一会儿罢。” 石之轩淡淡笑了笑,应道:“阿昊的话我当然听的。” 任我行狐疑观察着石之轩,见他半晌都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心中一时迟疑。 这来历不明的神秘高手身形飘逸似鬼魅又灵动似飞鸟,他根本跟不上这人的速度,更不要说对他施展吸星大法。可是如今这人好像出了什么岔子,他是不是应该趁机给他当头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任我行猛一咬牙,运足吸星大法朝石之轩攻了过去。石之轩微一挑眉,一指点在他掌心,登时劲气交接狂风乱舞。 任我行大喜过望,先前他捉不到石之轩,吸星大法施展不出来,这回石之轩上了当,跟他对拼内力,任他再厉害的高手也要被自己吸空! 石之轩跟萧昊正密聊得愉快,才不愿被这人坏了心情,吸星大法吸人功力,确实是门厉害功夫,但石之轩的不死印法生生不息,长于转化生死气门,任我行吸空他的生气,剩下来的便尽是死气,死气源源不断转化为新的生气,如此周而复始,永不衰竭。 嗯,阿昊说让他多“放松”一会儿,那便多“放松”一会儿。 只要不把人弄死,还不是随他怎样。 石之轩无情笑着,源源不断地把真气灌进任我行的掌心。 任我行起初还十分得意,然而越吸却越觉得不对,全身像一个涨大的皮球,只进不出,这吸来的深厚内力庞大过了头,就不是喜事而是灾难了。 任我行头皮发麻,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想要撤回自己的手掌,可是他的手却像被石之轩吸住了似的,不能移动分毫。 不死印法有和乾坤大挪移极为相似的效果,这倒转吸星大法的吸力对石之轩来说就如同喝水那么简单。 被动地接受着这股强大到恐怖的内力,任我行全身经脉暴涨,等着他的只有被这内力撑爆一条路。 就在他即将爆体而亡的时候,石之轩猛地挥出一道劲气,这一下就像针刺破了皮球,任我行全身的内力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口子,疯狂地冲出去。 任我行重重撞在身后的树上,吐血不止,经脉遭到重创,一身内力清空,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半分。 石之轩缓步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道:“你若再对五毒有不轨之心,本座要你狗命。” 任我行大惊,这神秘高手竟是为五毒来的?! 五毒教弟子称呼本教都唤做“五仙教”,他这般称呼,应当不是五毒中人。 他到底是谁!! 任我行敢怒不敢言,捡回一条命的他遭受重创,数十年功力毁于一旦,可谓损失惨重。可在这人面前,却当真生不出任何与之匹敌的念头,只有接受他的一切要求。 在这人面前,不接受只有死。 任我行非常顺利的用实践学习到了这条真理。 凉风拂过,月轮如镜,只呼吸功夫,那人就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任我行一刻未曾放松,紧盯着他每一个动作,都依然没有捕捉到石之轩是怎么离开的,就好像他是凭空消失的一样。 他紧张地喘息着,全身被汗水浸透,好半晌才跌回到地上,感受着劫后余生的惊心动魄。 另一边,大小姐的闺房内,任盈盈睡得迷迷糊糊,刚一翻身,却惊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 她惊出一身冷汗,猛坐了起来,看清蹲在她床边的人影后,才松了一口气嗔道:“凤凰你吓死我了!这么晚找我做什么呀?” 蓝凤凰赤足点地跳到她身边,虫笛在月光下幽幽泛光。 她侧头引来一阵银铃碰撞声,扬着天真无辜的笑脸道:“我睡不捉,来找盈盈耍嘛!” 221.甘织圣手笛声彻·十八 任盈盈颇为无奈似的, 拉过蓝凤凰的手道:“好凤凰, 这深更半夜的,我们明天再玩好不好?” 蓝凤凰小脸儿皱了起来:“可似我实在睡不捉呀!” 任盈盈惺忪揉着眼, 轻问道:“你怎么啦?是做噩梦了?还是有心事?” 她揉到一半,忽觉握着的小手那边爬过来凉凉的东西,任盈盈猛地一惊, 把手迅速抽了回来,看到上面一青一白两条小蛇, 吓得面无血色。 “噫!!凤、凤凰!你家阿青阿白怎么爬过来了!” 蓝凤凰也跟着那两条蛇手脚并用爬上了任盈盈的床, 身上的银饰垂坠下来, 落在任盈盈身上凉飕飕的。 “盈盈你嗦,我给你嘚蚀心蛊嘞?” 任盈盈神色一慌, 立刻紧张起来,“凤凰你听我解释!” 蓝凤凰向后一屁股坐在她身上,双臂环胸盯着她。 任盈盈不敢乱动, 脖子上凉凉的蛇信子让她全身汗毛倒竖,她平复着心情, 好言道: “你送给我蚀心蛊,我欢喜地不得了!可我爹爹对我那么好,他每天都为教中事务忙得焦头烂额, 他同我说起属下不听话,我当然也想帮他分担啊!要是有人不听你阿哥的话, 让他忙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不能同你见面, 你愿不愿把蚀心蛊给他, 让他一劳永逸?” 蓝凤凰皱巴着小脸儿想了半天,认真点头道:“豁(会)呀!” 是哦,盈盈的阿爹就跟她的阿哥一样,要是阿哥问她要蚀心蛊,她也不会不给的。 那便……不怪她乱送蛊了! 任盈盈松了口气,表情也变得委屈,这一放松,就快要哭出来:“你都明白还来吓我!你、你最坏了!” 蓝凤凰瞧她眼圈儿都红了,有些无措,赶紧手忙脚乱地哄道:“盈盈你莫哭嘛!来我给你擦一哈儿!” 任盈盈从小被任我行宠着,哪曾受过委屈,这越想越难过,又惊又怕的,泪珠就止不住:“傻凤凰!坏凤凰!你就会吓我……呜呜呜你一定是不喜欢跟我玩儿了!” 蓝凤凰给她擦着眼泪,急道:“没有哇!我好喜欢盈盈咾!” 任盈盈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她,轻声抽泣着问道:“真的?” 蓝凤凰用力点头,轻轻在她脸蛋儿上啄了一下,无邪笑道:“南疆阿姐都比我大太多咾,不啷个好跟我耍嘚,我斗盈盈一个耍伴儿,囔个会不喜欢你呀!我最喜欢嘚就是盈盈!” 她刚说完,就又操着娇嫩的奶音气鼓鼓道:“可似盈盈,你把我送你防身嘚东西送给别个,还害到且了我嘞阿锅,我好生气哦!” 任盈盈微微一愣,软软糯糯道:“我……好嘛,这次是我做错了,你怎么才原谅我?我给你赔不是,以后天天陪你玩儿好不好?” 蓝凤凰格格笑了起来,“真滴咩?” “真的!”任盈盈好笑点了点头。 蓝凤凰扬起了下巴,高兴道:“你答应咾斗不能反悔了哟!” “呸呸,反悔的是瓜皮!” 蓝凤凰开心极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担忧道:“可似,盈盈把蚀心蛊给了你嘚阿爹,你个人囔个办内?” 任盈盈感觉到脖颈旁的灵蛇离自己远了些,暗暗抹了把汗,又见蓝凤凰心思全表现在脸上,直率单纯的忧虑之色和平时没有差别,遂卸下了警惕,柔声道:“不是有你陪着我么?” 蓝凤凰苦恼道:“我早晚斗要回苗疆嘚,不能天天儿陪着你,要是以后你被拉个龟儿贼欺负咾……” 任盈盈笑道:“傻凤凰,我爹爹和向叔叔也会保护我呀。” “那些大人才靠不住哦!”蓝凤凰不快地撅起了小嘴。她突然灵光一闪,眼睛发亮:“窝有办法!” 任盈盈狐疑道:“什么?” 蓝凤凰对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满脸都写着“我真聪明快来夸我”似的:“我在你嘞身上种个蛊哦,楞个嘚话,别个都伤不到你啦。” 任盈盈吓了一跳,全身猛个激灵,立刻问道:“凤凰!你做什么!” 蓝凤凰奇怪道:“盈盈你恁个紧张做啊子嘛,不要担心!嘞似我们五仙教嘚圣物,唤做‘三世噬心蛊’,种下之后哎,寻常人斗不能接近你十步之内。以后斗算我不在你嘚眼前,也没嘚哪个敢欺负你!” 她撸起胳膊,把袖管卷到手肘上面,拍着任盈盈的小胸脯安抚道:“你不要乱动哈,不然蛊虫反噬,我斗保不住你了哟。” 任盈盈大力挣扎起来,边哭边急道:“凤凰你、你欺负我……!” 蓝凤凰又手忙脚乱给她擦起眼泪,埋怨道:“你又哭撒子嘛,嘞个似好东西,我小时候问山都长老讨咯整整一个月,他才肯同意让我养嘚,整个五仙教斗我一锅人能够养,阿锅都没嘚!真嘚是忒别、忒别、忒别稀有的东西欸!” 任盈盈将信将疑:“你们苗疆的圣物,拿来给我用,等你回去不是要被骂?” 蓝凤凰挺起了小身板,骄傲一哼道:“我才不嘚怕哟,长老又不得打爆我的脑阔!” 她又俯下脑袋凑到任盈盈脸蛋儿上亲了一口,高兴道:“盈盈关心我,我好开心嗷~” 任盈盈脸色涨的通红,羞嗔道:“坏凤凰!又占我便宜!” 蓝凤凰笑嘻嘻举起了虫笛,对她道:“内个圣物有点凶,盈盈乖一点哦。” 任盈盈心中十分忐忑,又有几分好奇,还有对蛊虫这种东西天生的惧怕。但蓝凤凰从不骗她,她拍着胸脯担保说是圣物,应该真不是坏东西。任盈盈武功远不及蓝凤凰,也挣不脱,只好乖巧点了点头。 一段虫啾鸟鸣般的笛声荡过,蓝凤凰足底升起一些紫色的小蝴蝶,任盈盈好奇看着那些一闪而过的蝶影,觉得苗疆蛊术实在很奇妙。 蓝凤凰种好了蛊,开心把任盈盈熊抱住,蹭着脸颊亲昵道:“好啦好啦,以后盈盈走到拉(哪)点儿,全身上下都散发起毒气,再没嘚拉个人能接近你咾!” 任盈盈大吃一惊,惊呼道:“什么!毒气?!” 蓝凤凰毫无所觉,依旧很欢喜:“对头,恁个嘚话,盈盈也不会轻易被外人拐走咯!” 任盈盈差点没有昏厥过去,气道:“你、你怎么给我种这种东西!快解了它!我变成这样,以后还怎么嫁人?” 蓝凤凰挠着头道:“恁个好的蛊解它做啊子嘛?而且窝要是对你用千劫万毒手,你肯定受不起嘚。我们苗疆的阿锅拉点儿比中原人差,盈盈嫁到苗疆来就好了嘛!窝们又不怕毒哦!” 任盈盈哇哇大哭,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 次日,天还未亮,任我行突然宣布要再度闭关修炼神功,任何人都不见,将教务全权交给东方不败和向问天来处理。 任盈盈哭了一晚上,去找任我行却吃了个闭门羹,心中更是伤心难过,蓝凤凰一直哄她也不见好。 任我行伤势颇重,需要静养,也不能被人瞧出端倪,故弄了这么一出。 好在他所修炼的吸星大法,入门第一层就是要将全身内力散尽,所以武功恢复过来并不难,只是白白浪费了他辛苦吸来的那些、其他高手几百年的内功修为。 任我行十分想要报仇,他一面吩咐向问天多为他找来些高手,供他快速恢复功力,一面揣思着那个神秘高手的真实身份。 五毒教主已是他的傀儡,绝无可能再对他生出反心,日后他可以随意使唤,又怎会再找他们麻烦。 但和五毒关系匪浅、武功又惊世骇俗的,任我行实在想不出会有谁。 他仔细思量,唯有聚会之时东方不败的表现,让他有些怀疑。 莫非……那神秘高手是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和萧昊的关系确实令人怀疑,可他要是有这等武功,又怎会甘心在自己手下受摆布? 莫非他本没有反意,是自己猜忌过盛,又逼迫萧昊吃蚀心蛊,才触到他逆鳞,令他决心和自己作对? 任我行忌惮又不安,若真是如此,他这次闭关,东方不败定会趁机将他取而代之! 他焦心不已,看着自己房间里的暗格,忽然心生一计。 任何习武之人,见到内容精深的武学秘籍,纵明知习之有害,也必会陷溺其中无法自拔。就如自己见到吸星大法一般,不见则已,一见之下定然废寝忘食,再也无法停止看下去的念头。 日月神教镇教至宝《葵花宝典》历代均是上代教主传给下代教主,他若将这东西在闭关前送给东方不败,一来,是暗示他将来早晚会以教主之位相授,安抚收买他,令他放下篡位的野心;二来,葵花宝典是本大害之书,东方不败若练了它,日后单就这个秘密,就足以让他失去一切争夺权力的可能。 因为那本书,只有阉人才能练! 倘若东方不败当真不顾情面出手夺位,只消他将东方不败自宫练剑的消息公之于众,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东方不败名誉扫地、身败名裂! 葵花宝典何其精妙,东方不败即便明知这书练不得,等见了那宝典,也是一切都置之脑后了。任他定力如何高强,一旦翻看,绝不可能会不依法去试演一招,然后情不自禁去修习它。 这小小的葵花宝典,可以毁了东方不败! 任我行躲在暗处,看东方不败接过向问天递给他的葵花宝典,一言不发地退出去,心头大感快意,颇有报仇雪恨之感。 东方不败收好宝典,心事重重,无意识下竟走到了萧昊的住处。 这五更天,想来萧昊他们在苗疆闲散惯了,不会起这么早。 他步子一转,正打算离开,却忽觉哪里不对。 东方不败快步上前,从半掩的窗里,看到床上安稳休息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他顿时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石·之·轩!! 222.甘织圣手笛声彻·十九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 东方不败受惊迅速闪到了一旁, 他后背紧紧贴着墙壁,不知道此刻脑子里塞满的都是什么。 石之轩明明自己有房间有床, 为什么会睡在他哥的床上?! 他接近萧昊到底有什么目的?难不成……他们两个是那种关系?! 男人和男人……也、也可以吗?? 东方不败猛摇了摇头,不……或许是他想多了,也许他们只是关系不错才…… 这理由, 显然不能说服他。 黑木崖这么大,石之轩想睡哪儿不是睡, 干嘛非跟萧昊挤一张床? 东方不败深吸了几口气, 感到自己的某些认知正在遭受非同一般的冲击。 他想起之前自己问石之轩潜入日月神教的目的时, 对方的回答是:“若非为了阿昊,我倒乐意长留在南疆。” 东方不败脸色黑成一片, 有种强烈的、想要冲进去掀被子把石之轩拉出来打一顿的冲动。 这就是石之轩的目的? 这天杀的断袖,竟然抱的是这种心思?! 东方不败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又想到萧昊所练的补天诀与众不同, 内力极为独特,自古就有采补修习之道, 这姓石的该不会是……把萧昊当成了炉鼎吧? 萧昊自己可不正是五仙教的秘宝么!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更怒不可遏。 东方不败平复着心情,在心底同自己说, 萧昊虽然是他血亲,却根本不认得他, 更谈不上和他有什么瓜葛, 他们之间的交际仅止于点头罢了。他们不是一路人, 他也不该为这点儿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徒增烦恼。 可是,心中快要灭顶的憎意还是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任我行利用他来控制五毒,石之轩又觊觎萧昊一身内力,他们武功都高他太多,如今的他根本没有能力和他们正面交锋。 东方不败攥紧了拳头,冷冷看了一眼窗户。 石之轩来历不明,他现在的武功已是高深莫测,若日后再叫他得逞,必成为自己的巨大威胁。 东方不败冷静思考着,有什么办法能阻止石之轩离萧昊太近。 屋内,萧昊翻来覆去半天,实在是睡不下去了,系统的提示音叮叮叮地响个没完,他疲惫地抬了抬眼皮,看到一整页的东方不败的友好度上上下下的浮动记录。 “……”萧昊觉得整个人有点莫名其妙。 天都还只是蒙蒙亮,东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身边一只大手将他拉回了平躺的状态,手掌覆在他双眼上低沉道:“还早,再多休息会儿。” 萧昊挣了两下没挣脱,警惕道:“你该不会……” 石之轩颇无奈地笑了笑,“我看起来像乘人之危的人吗?” 萧昊暗暗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你没干过似的。 不过昨晚石之轩确实挺老实,他见这人半夜来找自己,还当他是“有备而来”,却没想到他什么也没做,替他防备似的,守了他一晚上。 嗯……石之轩是听出他状态不对,才来挤房间的? 萧昊无声动了动嘴角,对这不道破的照顾很有几分受用。 他刚想听石之轩的话再休憩一会儿,无意识扫了一眼系统界面,目标列表里的一个名字却忽然令他整个人都清醒了。 雾草!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就在外面?! 他猛地坐了起来,狐疑盯着空荡荡的窗口问道:“东方?你在窗外做什么?” 东方不败墙角刚听了一半,忽然被点了名字,顿时心底一声不妙。 这尴尬的情景,简直不能再窘迫了。 萧昊问出来之后就后悔了,他和石之轩同塌而眠,这等跳进黄河都不好洗的事情,他、他特么喊外面的东方干嘛! 东方不败缓步站到了窗前,推开了那半掩的窗,冷冰冰瞪着他们。 萧昊捏着被角,忽然觉得放下也不是,继续这么攥着也不是。 他努力微笑着,想把这一切变成一副稀松平常的“知己好友抵足而眠感情深厚”的和谐画面,小心翼翼地唤东方不败道:“东方?” 东方不败纹丝不动,好半晌才冷斥道:“成何体统!!” “……”完了,这是想歪了。 不……好像也不是想歪,他和石之轩本来就是那种关系。 不……可是、他们昨晚什么也没做啊! 萧昊脸上的笑容有些僵,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抢救一下:“这个,你不要误会……” 石之轩此时却也坐了起来,悠然向东方不败投以微笑,十分友好道:“小舅子早。” “……!??”萧昊吃了一惊,懵逼地看着石之轩,目瞪口呆:“你……” 东方不败一听到这个称呼,脑中就是“啪”地一声断线。他气急从窗中直杀进来,怒道:“混账!谁是你小舅子!”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什么,眼神如刀割向萧昊,一字一句咬牙道:“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啊?”萧昊一脸茫然,半天才回过味儿来,东方不败说的是他们二人是兄弟这件事,遂立刻解释道:“这……我也不确定……” 东方不败冷笑起来,大失所望摇头道:“好一个淳朴纯良的五仙教教主,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 萧昊神色一凛,匆忙起身捉住了他的衣袖,皱眉道:“我没骗过你!” 东方不败挣开了他的手,眼中颇为薄凉:“你既然不想同我相认,又何必管我死活!” 萧昊急切道:“我只是有这么个猜测,并没得到切实的证据,所以才没跟你提过这件事。” 东方不败闻言似乎冷静了一些。这时方才反应过来他们三个大男人挤在小小的房间里,其中两个还衣冠不整的,不由面色微窘。 他清咳一声别过头去:“黑木崖缺地皮吗!连一间单独的屋子都腾不出来?” 石之轩慢条斯理地下了床,顺手就把手搭在了萧昊肩上,和气笑道:“何必动气呢,夜里寒凉,我们两人挤一挤倒也暖和。” 东方不败眼尖地瞧见他指上一枚金色的指环,一时被晃了眼,再一瞧萧昊也戴着个一模一样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东方不败指着石之轩对萧昊道:“他对你别有居心!” 萧昊哭笑不得:“他一直如此。” 东方不败又道:“他觊觎你身上的功力!” 萧昊:“???” 东方不败见他还是这么一副全无所觉的模样,更是恨铁不成钢,“愚蠢!” 萧昊好笑地看着他,正色道:“东方,我和之轩已认识许久了,这是个秘密,他是我承认的伴侣,对我也没有恶念。这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他不属于这里,更不会成为你的威胁,你也不必担心他是坏人。” 东方不败紧紧皱起了眉头,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转,只觉萧昊好像突然抛出了许多谜给他。 他们认识不止三个月?萧昊记得以前的事?伴侣又是几个意思?石之轩还真是祝融大神赐的不成?不属于这里这种鬼话,以为他会相信吗?! 东方不败脑中乱七八糟,但有一层,他倒是很清楚地从萧昊的话中认识到了。 这两个人…… 他抱剑环胸,全身上下都写着个怒字,斩钉截铁道:“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萧昊呆滞看着东方不败,对准·教主大人的干脆阻止哭笑不得。 * 本来是想顺便看看萧昊恢复得怎么样了的,如今却闹了一场不欢而散,东方不败心中郁郁,颇堵得慌。 看萧昊能说能笑的样子,想来五仙教医蛊之术举世无双,应是无碍了。 东方不败把自己锁在房里,强令自己沉下气来。 任我行不知何故闭关了,还让向问天暗中给他找许多江湖高手,多半是他的吸星大法出了什么岔子。他以为能以闭关这等理由瞒过自己的耳目,实在可笑。 现在任我行无瑕顾及教中事务,倒是他的一个好机会。 只是…… 东方不败掏出了那本葵花宝典,陷入沉思。 他太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了,任我行对此也十分清楚。 他是武学一道的天才,但却一直没有接触精深武功的机会。 葵花宝典是历代教主传给下代教主的镇教之宝,任我行给了他这个东西,就是在告诉他,教主之位早晚是他的,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东方不败之所以回来的路上心事重重,也是因为此。 任我行对他何等忌惮,又怎么可能真心实意想要把日月神教交给他。 他知道任我行给他下了个套,等着他往里钻。 从他记事开始,所有和他有关的人都在一步一步走向毁灭,包括他自己。 家破人亡已是平白之难,被带到黑木崖后,他一直隐忍处事,却依然被任我行顾虑猜忌。好不容易找到了幸存的家人,对方却什么都不记得,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他已经刻意不去和萧昊有什么交往,可那些心怀鬼胎虎视眈眈的人,还是连他仅存的一点亲缘都不肯放过! 萧昊只凭他们几番浅谈的交情,就肯甘愿在任我行面前为他挡药,明知任我行不怀好意,还是受了他的胁迫,他当时……并非没有动摇的。 然而那个人怎么就看不清身边的虎狼呢! 归根结底,还是他太弱了。 不管是面对任我行还是石之轩,他都没有反抗之力,更不要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护住这点儿,能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慰藉。 他必须变强。 东方不败按住了那本葵花宝典,眼神偏执。 这世间,从来都没有公道。 唯有一切用实力说话。 没有什么比孤独的活着更痛苦的了,为了留住羁绊,万般皆可抛诸脑后。 他翻开那本葵花宝典,字迹工整的扉页上,写着醒目的八个字——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他愣住了。 223.甘织圣手笛声彻·二十 任我行闭关避不见人, 教中大小事务全都落在了向问天和东方不败的身上, 就连蓝凤凰和任盈盈这两个丫头也经常找不到人,萧昊未免她们惹出祸事, 经常逮住蓝凤凰就想跟着她,但却总被蓝凤凰以各种理由拒绝。 萧昊颇有一种小萝莉养大了开始藏小秘密了的错觉。 蓝凤凰等级不低,他倒不担心她们会出什么意外, 只是最近日月神教之中不是很太平,频频有人莫名其妙地身中剧毒暴毙而亡, 教中人心惶惶, 笼罩着一种难言的不安气氛。 可惜那些人的尸体萧昊未曾见过, 都是直接送到东方和向问天那里的,因此萧昊也不清楚教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平一指倒是被请去看过, 但结果如何,也只有他们几人才知晓。 在被东方撞破之后,萧昊主动去找过东方不败, 但东方白天要忙于教务,根本找不到人, 唯有深夜时分才会回到住所,萧昊好不容易等到他,他也每次都是闭门不见。 萧昊知他一时半会可能还没法对他和颜相待, 便不多去刺激他,只每晚去他那里溜一圈。 起初东方不败还对他全不理睬, 一个月下来, 倒是终于慢慢有所松动, 肯隔着门同他多说几句了。 东方是个心思很敏感的人,想要化掉他坚冰般的壳,得一点一点把他的毛捋顺。 这日,萧昊按例去东方不败那里报到,不意外又吃了个闭门羹。 东方的脾气好像又差了一些,一开口就是撵人的话:“我不想见你,不要再来烦我!” 萧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猜想也许是今天的教务繁杂令他心情不快,遂好言安抚道:“你教务繁忙,我不多打扰你休息,不过听说最近黑木崖上不太平,你晚上休息的时候记得不要松懈防备。” 里面的东方不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道:“……你走吧。” 萧昊抓了抓后脑,顺从妥协道:“任我行对你疑心很重,定不会放心闭关,最近的事情也许是他弄出来的,你多加小心。” “……嗯。” 萧昊感到有些奇怪,今天东方不败的话好像特别少,还特别不耐烦,像是在忍着什么似的,他疑惑道:“你身体不舒服么?要不我给你瞧瞧?” 东方不败在屋里又是好半天没说话,拔高声音怒道:“说了叫你不要烦我!” 萧昊顿时一愣。他只呆了少顷,立刻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东方不败的门。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一踹开门,里面的人就是一惊,转过身来惊惶地看着他。 萧昊看到他全身上下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眉头就是一皱,又见他双眼迷蒙,脸色通红,心中一咯噔。 他快步上前捉住了东方不败的手腕,想探他的脉搏,却被东方不败大力甩开。东方不败像受了什么惊吓似的怒喝道:“别碰我!” 萧昊有点呆滞,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东方不败血条下面的debuff,果然看到一个画风很神奇的图标——走火入魔。 那条走火入魔的状态还有一串备注:全身欲念如焚,继续如此修炼将僵瘫而死。 萧昊:“……” 他紧锁着眉头,瞬间就想明白了:“你……任我行给了你《葵花宝典》?!” 难怪那老匹夫放心闭关去了!! 萧昊一股无名火蹿了起来。任我行给他葵花宝典的用心,一是以教主之位麻痹他,收买人心;二是令东方像他沉迷吸星大法那样沉迷于葵花宝典,拖延时间,让东方腾不出心思篡位;三是…… 这葵花宝典,根本是本祸书! 他要东方以一个不完整之人的形象在江湖中身败名裂! 东方不败何其聪明,怎么可能会猜不到! 萧昊强压着怒气,责问道:“你疯了吗!你不知道那老匹夫抱的什么坏心?!” 东方不败克制着强练葵花宝典带来的反噬之力,冷声道:“与你何干?” 萧昊深吸了一口气,反手给他拉了一道冰蚕牵丝,冰蚕蛊的寒气游走过经脉,令东方不败的神思清明了一些。 难怪东方不败最近越来越喜怒无常,这葵花宝典…… “你、你……”萧昊话到嘴边,“割了吗”三个字有点问不出口。 东方不败冷笑着瞪了他一眼,萧昊果然还知道很多秘密。他哼道:“你同那姓石的做龙阳断子绝孙,还想叫我也跟你一样么?” 萧昊闻言舒了一口气,还好,看来是还没割。 然而这口气还没放下,就又提了起来,葵花宝典何等凶险,东方不败不自宫强练,难怪走火入魔。 冰蚕蛊毕竟只是活血治疗,不能压抑他体内的狂躁的内力,片刻安抚之效治标不治本。 萧昊头疼地在脑中寻找着能派的上用场的方法,东方不败却在一旁不屑道:“任我行想叫我废在这门功夫上,我偏要练给他看。我东方不败是何许人也,定能想出不自宫的法子来!” 萧昊按住了他,训斥道:“你也太不冷静了!” “冷静?”东方不败大笑起来,走火入魔带来的反噬令他几乎状态癫狂,眼中通红一片:“我就是太冷静了,所以每一次……每一次都只能被命拖着走!我为天下人卖命,给他们断头给他们洒血,可是到头来,又有几人不惮我畏我,把我真心好意判成狼子野心?天下负心者不胜其数,与其再隐忍度日百般忍让,不如从此就做天下第一,把所有心有不轨的人都踩在脚下,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萧昊心情复杂,只觉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触到东方不败深藏起来的那一面。 他一直都知道东方并非池中物,只是这个人压抑了太多,表面看上去位高权重,行事滴水不漏,又深得任我行欣赏以致兄弟相称;但实则,如履薄冰,举步维艰。 他能活着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经过其他任何人的帮衬。自始至终,都只依靠他自己。 萧昊觉得他们是兄弟这件事,也许冥冥之中是有些缘分的,东方不败像极了对石之轩敞开心门之前的他,把什么事情都默默自己扛下来。 而东方比他更冷情、更清楚世态凉薄,也更隐忍,乃至锁死了大门,绝不让自己所思所想泄露半分,也决不让任何人窥入门径。 大概自己这个所谓的“兄长”不同他相认,确实令他颇为失望寒心吧。 他不主动来认自己是一码事,自己知道却不同他相认却是另一码事。 只因在这世上,他身边的人,是真没有一个能帮他。 萧昊深觉自己反射弧太长,东方不败起起落落的好感度早该令他察觉的:这家伙口是心非,看上去满脑子都是雄图霸业,实则他跟自己保持距离何尝不是在保护五毒。 萧昊深叹一口气,像抚慰一个太过倔强的孩子似的,抱住了东方不败,顺着他的脊背轻轻拍着,低声道:“东方,哥帮你……” 东方不败全身一抖,猛然发狠似的,抓住萧昊的脖子朝后面的桌子猛撞了过去。萧昊猝不及防无法躲闪,后背和脑袋“砰”地一声把那张桌子撞了个粉碎,仰面躺在废木头上眼前一阵金星。 萧昊倒抽一口凉气,把后半没说完的话吐出来:“……你做天下第一也好,除掉任我行也罢,我们从长计议。” 东方不败已经失去神智,这番话根本就没听见。 萧昊抓起幽蝶舞想再给他刷个冰蚕让他冷静一下,却发现东方不败的力道大的出奇,这一个月来他修习葵花宝典武功猛进,萧昊一时受制,又不愿用心剑伤他,还真不能拿他怎样。 东方不败衣衫大敞,汗流浃背,下手更没个轻重,胡乱摸着东西撕扯着,萧昊的发带都被他扯开了,只好十分狼狈地用了个化蝶,方才得以逃脱。 他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一身破烂衣服,惋惜不已。 哎……这身破军是不能穿了。 他正犹豫要不要给东方不败拍个眠蛊,就见一道人影飞快抢了进来,一记手刀砍晕了东方不败,黑着脸瞧着衣冠不整的萧昊。 萧昊总算松懈下来,揉着后脑勺呲牙咧嘴道:“嘶……窝嘞脑阔……” 石之轩顿了顿,走过来蹲下紧张道:“没事吧?” 萧昊抢先道:“当然有事!脑壳快给我撞碎了……” 石之轩不由失笑,“行了,别装了,这怎么一回事?” 萧昊见他没有酿醋,遂收敛了表情,沉肃道:“任我行搞的烂摊子。还有些棘手……”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东方不败身边认真把了把脉。 这一探之下,脸色更是难看。 葵花宝典走的是足少阴肾经,真气自足小趾下起,斜行足心涌泉穴,走然谷、太溪、水泉、交信等穴位,直至俞府。主气从肾分出,分支自肺分出,然后络心注于胸中,与手阙阴心包经相接。 沿这路经脉运功,会强力刺激人的……那个,以至于肾水亏损,阴虚火旺,欲望亢进。 难怪葵花宝典会有那么一条“欲练此功,必先自宫”,天下武功都是循序渐进,越到后期越难练,葵花宝典却是恰恰相反,最难的是便是这入门第一关。 不自宫者,照着这法子强练,有半点差错当即非死即伤。 更要命的是,这股因修炼葵花宝典而带来的欲望之火,和东方自己的内力息息相关,并非发泄就能轻易解决。 泄欲说着容易,但若只顾给他疏导发泄,东方的内力会随欲望一道泄出,非但功力大损,稍有不慎还会让他内力散尽、武功全失。 东方不败靠着定力和才智,能强练一个月才露出走火入魔的症状,已是天纵英才了。 但此时却也容不得半点耽误,他这状态凶险万分,需立刻给他治疗。 224.甘织圣手笛声彻·二十一 东方不败转醒过来的时候, 身边正放着一大堆不认得的奇怪晶体, 萧昊和石之轩背对着他,埋头在厚厚的书堆里, 低声交流着什么。 他感受了一番体内的内力,练功时候的狂躁已暂时被压了下去,身边源源不断传来的寒意令他忍不住打了个抖, 他随手捡起一块千年冰芯,只觉整个手掌都要被这东西冻成冰砣子。 萧昊闻得身后响动, 欣喜转过来道:“你醒啦?” 他放下手中的书, 走来把了把脉, 舒了一口气,又从破破烂烂的衣服里摸出一瓶古怪的东西, 递给东方不败道:“来,再喝一点儿。” 东方不败皱眉瞧着那泉水,下意识道:“这是何物?” 萧昊解释道:“你练功燥乱不定, 遍身生热,这是天山雪水, 拿来应急一下。不过它对你的修为没什么益处,不要喝多。”他正色道:“葵花宝典我知之甚少,一时找不到完善的办法来解决你的问题。不过你若信得过我, 不妨把葵花宝典借我一观,也许我能对症下药找到法子……” 东方不败接过天山雪水, 却没喝, 而是不悦似的陷在自己的思虑里。 萧昊接着道:“你这门功夫麻烦得紧, 最近还是不要练了。我见你运功的路线和道家练气的门道有些类似,但道家内功走的是阳脉,你这路走的却是阴脉,本该养心净欲,令心不起杂念,偏生你这功夫好似专门激人邪念似的,古怪极了,想要静心超然实在困难,像你这般不自宫强练,必有性命之忧。” 东方不败皱眉瞧着他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天色,疑惑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萧昊顿了顿道:“戌时刚过。” 东方不败微微一怔道:“你一天一夜没从这里出去过?”而且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 萧昊脸上有些尴尬,其实并非是他不想出去,只是石之轩这家伙,脸色黑的像块黑炭,根本不让他出门。加上东方不败状态危急,一时也顾不得那些,石之轩搬来这些书,他便就势在这里钻研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装作看天花板:“我是个大闲人,在日月神教又没什么事,找点事做挺好的。” 东方不败默然,好半晌才别过头冷冷问道:“为什么?” “?”萧昊没听懂他在问什么,迷茫看着他。 “任我行闭关,教中大权旁落,五仙教表面上已是任我行的势力,实则已经超脱他的控制,完全可以趁此机会一举吃下日月神教。这不是你谋划的吗?” 萧昊哭笑不得:“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你故意在我面前提及尸虫的事情,让我和任我行交锋,引得任我行按捺不住向五仙教下手。你当着我的面吃那颗药,不但同时赚取了任我行和我的信任,还引得蓝凤凰因此戒备盈盈,给她种了凶蛊。任我行爱女心切,又因为那颗药,绝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必认为这是我在幕后推波助澜。” 他眼中一片凉意,讽笑道:“萧教主好计策,一石四鸟,环环相扣,不可谓不高明。” 萧昊吃了一惊,捉住他追问:“你在说什么?小凤凰给任盈盈种了凶蛊?!” 东方不败甩开他的手,漠然道:“葵花宝典应当也在你算计内?只是我想不通,只有历代教主才能得见的东西,你究竟是怎么知道内容的?还是说,你其实只知道一部分,为了一窥全貌,所以才想法子来找我来讨?” 他瞪了一眼石之轩,冷嘲道:“我以前当你们五毒教的人都生性纯善质朴,唯恐你被他当成炉鼎而不自知,若非平一指将那些教众的死因告诉我,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你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这姓石的哪坑得住你,你们两个怕是早就你情我愿的了吧。” 萧昊讷讷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开始解释。 石之轩起身走过来,面无表情道:“你有些什么话,最好斟酌过了再说,免得伤人伤己。” 东方不败这回便紧闭着口什么也不说了,脸上的表情比那一床的千年冰芯还要再冷一些。 萧昊猛然获得了太多信息,难以消化,他在医典堆里埋了一整天,脑子还不能很快调整过来,好半天才理顺道:“近来教中频频有人暴毙,是任盈盈干的?” 他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认真和东方不败平视道:“我不是你口中阴谋算计心机深沉之人,但也不是淳朴良善之辈,起初接近你确实目的不纯,我同你道歉。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恶意。” 他顿了顿,续道:“凤凰会把蚀心蛊给任盈盈我也没料到,若我是为设下圈套引你们上钩,何必把自己也搭进去?你熟悉五仙教,当知我们有一种蛊术唤做凤凰蛊,可令死者复生,不入轮回。为了解蚀心蛊我把凤凰蛊都用了,若只为谋取信任,我完全可以不必告诉任我行三尸脑神丹对我们无效的事。” 东方不败又何尝想不到这点,但这件事细细想来太令人难以心安了,耿直呆傻的苗家阿哥、城府极深的五毒妖孽、百般维护的温和兄长,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这个人,可以相信吗? 他不愿赌,所以宁可划清界限,各奔东西。 他扯了扯嘴角,冷哼道:“人不会平白无故对一个人好,若这份心意来的莫名其妙,必定另有所图。” 萧昊对他这种无差别的戒备很是无奈,好笑道:“我们不是兄弟吗?” 兄…… 东方不败愣住了。 萧昊道:“世道昏暗,我也只能在此停留少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离开,若能提灯为你照亮一点坦途,哪怕只有一步两步也是好的。” 所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但在日出之前,又有谁知道那些暗夜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如果可以,萧昊希望东方不败这一生可以过得好一点,不要像原著里面那样,坎坎坷坷,悲悲惨惨。 他是个凭空冒出来的兄长,但却是这个秘境里的东方不败唯一的血亲。 如果自己都不帮忙做点什么,又还有谁会帮他。 再者,为东方铺平道路,又何尝不是在帮他自己通关秘境?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不为。 他拍了拍东方不败肩头,安抚道:“葵花宝典会影响人的性情,你只初练,胡思乱想也无可厚非,但你给我些时间……我不阻止你练这个,葵花宝典确实是速成的上乘武功,可是它祸根深种,容我想想对策,你别这么急功近利。” 东方不败又是一阵沉默,良久阖上眼,突然道:“气生之法,思色是苦。厌苦舍离,以达性静。性静以后,手若拈花。气绕任脉诸穴,方汇丹田。气成之后,人若新生,妙及无比。”[注] 萧昊先是一愣,随即大喜,东方不败这是在讲葵花宝典的内容了。他敛了神思,认真琢磨起葵花宝典的原理来。 东方不败慢速念着,见他时而皱眉沉思,时而面露喜色,时而如通关窍,心中五味杂陈。 此后一连数日,萧昊都死盯着他不让他再偷偷修习葵花宝典,见他对五仙教的蕨菜颇有兴趣,就经常种蕨菜转移他的注意力,甚至跟他安利起五仙教的火锅,常扛着大鼎在他身后逼他喝那稀奇古怪的紫色汤药,东方不败避之不及。 他事务繁忙,不能时时呆在萧昊眼皮子底下,萧昊休息的时间,就是石之轩寸步不离地盯着他,好像他是个不自律的孩子似的。 东方不败对此很不满。但每每夜半无眠,发现丑时已过萧昊那边还亮着灯,碧蝶蹭来蹭去地在他身边给他提神驱散疲劳,不满就化了,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 天亮的时候,他出门瞧见那人趴在桌上酣睡,灯烛燃尽只余一汪蜡油,隐隐听得他梦呓道:“……若使心无挂碍,波澜不生,灵台清幽,再以外物镇去内燥,或可无走火入魔之患……” “……”东方不败指尖动了动,刚想上前去,已有一人落在了萧昊身边,轻轻把外袍罩在他背上,回首冲他礼貌地笑了笑。 东方不败于是也别扭地回了石之轩一个点头,转身去处理今日的教务。 任盈盈见不到任我行,又全身是剧毒,走到哪里都会弄出人命,闹得教内人心惶惶,东方不败为防这件事传出去造成不好的影响,只好将她暂时软禁隔绝起来。 他也找平一指给她看了,平一指全无办法。 任盈盈深以为萧昊身为五毒教主,又是专修补天诀的医蛊高手,定能治得了她身上的三世噬心蛊,多次让东方不败去找萧昊来,都被东方不败以各种理由拒绝。 萧昊因为蚀心蛊丢了一条命,如今又整日为解决葵花宝典废寝忘食,东方不败不想给他添更多的麻烦。 何况这本就是任盈盈自作自受。 他瞧了瞧自己的手掌,里面错综复杂地纠缠着三条线,记录着凡人永远也猜不透的“命运”二字。 他攥住了拳头,将那三条线牢牢捏在掌中。 童百熊对他好,却只在一个“义”字;任我行对他有提拔栽培之恩,却终究输给一个“畏”;任盈盈年少,对他却是有“惧”无“亲”…… 如今,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被人真心相待的滋味。 仅这一点甜头,就足以终一生来还。 萧昊穿着一身中原人眼里颇为伤风败俗的破虏套,在石之轩恨不得把他全身上下都裹起来的超低气压下冲进门来,兴奋道:“我跟你说,我们五仙教的人就是天上地下第一机智!我找到了!” 东方不败淡淡抬眼看了他一眼,默默在心里称赞:果然他哥穿什么都好看。 萧昊把一本抄录工整的本子放在他面前,笑道:“瞧瞧。” 225.甘织圣手笛声彻·二十二 东方不败翻开一页, 见上面写着:“……或身搔动, 或时身重如物镇压,或时身轻欲飞, 或时如缚,或时奇寒壮热,或时欢喜躁动……” 他猛然一惊, 立刻往下看去:“凡此种种,须以下法导入神通:遍身毛孔皆悉虚疏, 即以心眼见身内三十六物, 犹如开仓见诸麻豆等, 心大惊喜,寂静安快。”[注] 东方不败若有所思, 竟立刻陷入了这几句话中。 萧昊对他提醒道:“我仔细研究了葵花宝典的运行路线和练气原理,这功夫修习时全身热气蒸腾,若不及时将热气发散, 转郁积体内,则会走火入魔, 伤体伤身。所以你下次寻一空旷通风的场所,将全身衣物敞开修习,再辅以外物降温, 或可缓解症状,此其一。” “这运功法门刺激人的欲念。为使心无杂念, 你若日后坚持修习此书, 最好清心寡欲, 定心养神。我在里面抄录了一些古籍里凝神静气的要诀,你动念时可依法淡性,此其二。” 萧昊没告诉他,那应对走火入魔的口诀出自《九阴真经》梵文总纲,正是之前他抄录在系统里的那份,只是九阴真经并非速成的武功,否则他定直接抄本完整的给东方不败,烧了那劳什子葵花宝典。 “这两个法子虽可令你顺利练下去,但多少还是有一定危险性,心智稍有偏差就会进境艰难,只能算不得已而为之。要从根源上解决功法的麻烦,我思来想去,唯有……”萧昊清咳了一声,老脸有些发烫:“唯有日后找一个修习吸星大法之人,与他……那个。” 东方不败眉头皱了起来,面色不善。 萧昊立刻解释道:“你先不要多想!吸星大法讲究散尽自身全身功力,再吸取他人内力,自此多一分便强一份;葵花宝典若不自宫,内力和功热积在体内,只会逼人爆体而亡。” “你们一人练葵花宝典,一人练吸星大法,你功热难抑之时,便将全身内力一同泄入对方体内。此时你全身功力散尽,正适合修炼吸星大法,再两人交换角色,由你反过来吸取对方因葵花宝典生成的内力……如此周而复始,可二人共同进益。” 东方不败黑着脸按住了额角:“阿昊,你知道葵花宝典女子练不得的吧?” 萧昊钻研葵花宝典一个多月,当然是知道的。葵花宝典是催阳化阴之功,女子性属阴,再催也不会有更多的反应,练这门功夫功力一点儿也不会增多,就如喝白开水那样无用。 所以和东方双修之人也……只能是男子。 萧昊尴尬道:“这法子固然好用,但能全然放心之人又何其难寻。何况吸星大法非资质低劣之辈能修习,还需那人与你心意相通……这人找到便找到了,若找不到,你也不必强求。武功进境慢一点,总比把命搭进去强。” 东方不败贴身将那本小书收好,乖顺点了点头,刚想表个态,示明自己宁肯一点点练,绝不同他和石之轩一般做断袖,就听得门外报道: “副教主,萧教主。”那弟子对他们行了个礼,恭敬对萧昊道:“萧教主,向右使有事找您,请您去朱雀堂一见。” 萧昊微微一愣,困惑道:“向右使找我?找我何事?” 那弟子抬头瞧见他一身打扮,一时呆在原地。这苗疆的教主果真、果真和中原的风俗不大类同,真是大胆奔放…… 石之轩狠狠剜了那弟子一眼,那弟子登时回神,连忙道:“这……小的只是传讯,并不知道是什么事。”他低眉垂首,话说完却还是忍不住又偷偷抬头瞄了萧昊几眼。 如果说定国套是单纯正直的无意识撩人,那破虏套简直就是邪魅放肆的刻意引诱,那些自大腿蜿蜒而下的银蛇状银饰,还有恰到好处停在脊椎根部后腰窝的蛇信子,都给人一种想把它们和那挂在胯上的布料一同扯下来的冲动。 苗疆风格的印纹有着独特的古老神秘感,穿着这身衣服的萧昊,就仿佛一条踏雾而来的王蛇,散发着危险和惑人气息,带着三分诡异,三分惊艳,三分风情,和一分蚀骨的邪气。 自打萧昊换了这身衣服,石之轩每天都像泡在醋坛子里面,恨不能把他这些曼妙风情永远锁在床上,别想出去勾人。 萧昊倒没怎么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犹豫了一下道:“好吧,我这就跟你走。” 他和向问天根本没什么往来,向问天找他只有一种可能。萧昊想了想,随手给自己挂了个凤凰蛊,以防万一。 石之轩面无表情挡在了萧昊和那弟子中间,阻隔了对方观赏毒哥放技能的视线,回头问道:“要我一起么?” 萧昊挂好了凤凰,轻松道:“不用,应付得来。” 他跟着那弟子出门,很快就离开了东方不败和石之轩的视线。石之轩大致确定好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正打算偷偷跟上,就听东方不败淡淡道:“你就是跟着他,该看的也还是会看见,除非你把黑木崖上的人眼珠子全都挖出来。” 石之轩默了默,笑道:“这听起来倒是不错的主意。” 东方不败没好气地放下手里的卷宗,瞪着他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石之轩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阿昊很信任我。” “……禽兽!”东方不败果断下了结论。他这段时间算是看清了,萧昊的脑子在正事上还是好使的,但是感情一道,简直笨得惨不忍睹,令人发愁。 他警告石之轩,最好不要被他抓到把柄,却只换来对方轻描淡写的一个浅笑。 “东方兄弟,可找到你了!”门外又来了一人,曲洋背着他那把七弦琴,见到他们两个,面上就是一喜,“你有见到萧教主么?我寻了他数日,奈何他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方才听人说他来了你这,便赶紧寻来了。” 东方不败皱眉道:“他刚被向右使喊去朱雀堂了。” 曲洋“啊”了一声,苦恼道:“这……我又扑了个空。向右使找他应是教中要事,不便我打扰。” 东方不败指尖一顿,忽然沉思。 石之轩疑惑道:“曲长老找阿昊做什么?” 曲洋笑道:“倒不是什么大事,我一知音最近得了份稀世乐谱,想邀我和萧教主见面共赏,正巧我近日掘墓寻广陵散略有所得,也想同他们好好交流一番乐曲之道。” 东方不败道:“曲长老,教中事务繁忙,日后还是少以这些杂事分心。” 曲洋顺从点了点头,但弄乐的心思却一点都没放下。 石之轩听他所言,便知道了他口中那位“知音”定是当初他们在衡阳遇到的刘正风,只是碍于东方不败在这里不好直言。 他心中一沉,追问道:“曲长老那位知己邀你和阿昊一起赴约?时间地点可否相告?我可以代为转达。” 曲洋当即喜道:“甚好!就是时间已有些匆忙了,不知萧教主有没有空。今夜我便要去平定客店,他百般嘱托,说对萧教主的笛声十分想念,叫我尽力圆他一梦。” 今夜…… 石之轩儒雅笑着点头应道:“曲长老放心,此事交给石某。曲长老可以先去准备赴约,阿昊若来得及,必会去同你们见面。” 曲洋这才展颜道:“多谢!” 他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出门也欢喜了几分,然而在他背后,屋里两个人的脸色却都难看起来。 “我突然想起件要事,先告辞了。”石之轩迈步出门,脚步却不是往朱雀堂的方向了。 东方不败也搁下卷宗和笔站起身来,“巧了,我也突然有件要事。”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分道扬镳。 曲洋这不经意的一个插曲,令他们意识到了两件不同的事情。 这两件事,都对萧昊至关重要。 萧昊跟着那弟子到了朱雀堂,向问天已等候他多时,在屋内来回踱步,听到传报立即激动上前:“萧教主!你快随我来看看!” 然后看到萧昊的装束就是一呆。 萧昊心中警惕,面上却是困惑茫然道:“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向问天很快回神,摒退了其余弟子,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里面走,“事关重大,还请萧教主务必对此事保密!” 萧昊跟他进了内室,见里面别有洞天,竟是一道道嵌在峭壁里的铁门。最后一道铁门之后的地上放着只大竹篓,却是在悬崖峭壁边上,沿着绳索向下看,一眼望不到底。 向问天道:“东方不败意图谋反,给大小姐下了奇毒,还把她软禁起来阻止她和外界联络!大小姐百般无奈,暗中与我搭上了消息,我方才得知此事。我偷偷将她救了出来,把情况告诉闭关的教主,教主命你立刻随我去见大小姐!” 萧昊早就知道任盈盈被蓝凤凰种了蛊,但他没想到东方竟把任盈盈给软禁了。小凤凰到底给她种了什么玩意儿?居然有这么凶? 他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盈盈那丫头中的什么毒?” 向问天带他乘上那竹篓,一路向崖底沉去,“大小姐中的不是毒,是蛊。若只是毒物,平大夫医术高超,又怎么会毫无办法。萧教主精通苗疆蛊术,如今天下唯有你能救得了她!” 他深受任我行的影响,和其他教众一样认为五毒教的人耿直纯善,必是受了东方不败刻意蒙蔽,才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萧昊吃了任我行的特制版三尸脑神丹,等于宣告了他就是任我行的人,绝无背叛可能,向问天在他面前倒是无所隐瞒。 他愤恨道:“东方不败那贼子封锁大小姐中蛊的消息,还多次拒绝她的请求,不肯让你给她医治,把你蒙在鼓里,用心何其险恶!” 226.甘织圣手笛声彻·二十三 萧昊扬了扬眉, 笑道:“向右使不必担心, 盈盈是小凤凰的好朋友,我自然会帮她的。” 向问天怒气平息了些, 拍着他肩头道:“待治好了大小姐,我们再同教主仔细商讨如何铲除东方不败这包藏祸心之人。” 萧昊不喜听他言道东方的不是,遂没再接话。 他们很快到了崖底, 一片嶙峋石壁之间,山石殷红如血, 道路狭窄陡峭, 末端是一处石门, 正是任我行平日里闭关练功的场所。 见到他们二人,任我行转过身来, 脸色也没有变的更好,愤然拂袖道:“萧教主,你瞧瞧你那好妹子干的好事!” 蓝凤凰下的蛊, 倒也确实是他管教不力的锅,萧昊于是赔罪道:“小凤凰贪玩, 给任教主添麻烦了。先让我瞧瞧盈盈吧。” 所谓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任我行百般刁难, 确实不该把这笔账算在任盈盈头上。 任盈盈只有七岁,任我行对她说什么她就只知道什么, 骗了蓝凤凰是她不对, 但她实则也没有那个能力, 判断自己行为的是非对错。只怪任我行不好好养女儿,教唆她去做那些诓骗算计别人的事情。 任盈盈躲在石门后面,忐忑地伸出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萧昊。 萧昊瞧见她血条下面一个陌生的图标,是个永久性buff,名叫“三世噬心蛊”。 萧昊顿时就愣住了。 三世噬心蛊……那不是剑三五毒天蛛使容夏的那个吗?! 萧昊默默读着系统在那条buff上给出的备注:十步之内,寻常人不可靠近,轻则中毒重则暴毙。 他眉头锁了起来,本还以为蓝凤凰给任盈盈下的多半是迷心枯残之类的,没想到竟是三世噬心蛊!难怪最近黑木崖上频繁有人身亡,这大小姐如今可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毒人吗! 任盈盈骗了小凤凰,小凤凰给她种了蛊,倒也算一还一,只是那些被四处乱跑的任盈盈伤及的普通教众,却是平白遭了难。 萧昊沉着脸对任我行道:“任教主,大小姐这蛊……我能力有限,解不了。” 这可真不怪他,三世噬心蛊可不在五毒的debuff列表里,千劫万毒手也不一定能触发它的毒性;即便能够触发,这种永久性的状态,萧昊可是尝过它们的伤害,那是直接要命的。 且不说他刚挂过凤凰蛊,技能还在CD中,即便他凤凰蛊没在CD,同时面对任我行和向问天,他也不会轻易把凤凰蛊挂给任盈盈,让自己没个保证。 涅槃重生的使用前提是重伤垂死,萧昊毫不怀疑,他一个千劫万毒手下去,多半任盈盈小命直接就没了。 任我行愤怒地想要揪住他的衣领,却察觉这人穿衣清凉的很,根本没地方可抓,于是扯住他的衣袖发火道:“你不是说你们五毒教补天诀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这是你们五毒的蛊,你怎么会解不了?!” 萧昊冷冷拽下了他的手,慢条斯理道:“任教主,并不是所有的蛊都有解的。” 任我行想到他给萧昊喂的蚀心蛊,怒气不得已压了下去,强忍了暴躁道:“就没有一点法子吗?!盈盈她还那么小!” 萧昊缓了缓道:“任教主,法子是有,不过我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这三世噬心蛊是我们苗疆的圣物,解是解不得,唯有把人先打死再救活,这蛊的宿主失去生命,蛊虫自然会自己出来。” 他语气一顿,摸着下巴思考道:“不过三世噬心蛊极为特殊,我也接触的很少,估计很有可能……要大小姐死个三次吧。激发蛊虫会万蛊噬心,疼痛非常人所能忍。” 任我行怒不可遏,吼道:“你让盈盈死三次,还没有完全的把握帮她驱除蛊虫?” 萧昊默然点了点头。并非他不想救,只是即使给任盈盈种了凤凰蛊,也未必就真能把这蛊逼出来。 “盈盈如今除了周身带毒,身体各项都没有任何问题,以后也不会有任何问题。若非必要……其实就这么留着也挺好,日后歹人就不能轻易对她下手了。” “混账!!!”任我行瞪了萧昊一眼,全身气得发抖。 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转身温声问任盈盈道:“盈盈,你怕不怕疼?要不让萧教主给你激发蛊虫,你忍一忍试试看。” 任盈盈缩了缩脑袋,不敢应答:“我……我……”小凤凰同她说过万蛊噬心的可怕,她…… 她瑟缩在门后,过了一会儿把脑袋拼命摇成了拨浪鼓。 任我行又哪里舍得让他的宝贝女儿受那种苦,高声斥问萧昊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萧昊道:“任教主不必这么担心,除了武艺高强或毒术精湛之人,闲杂人等不能靠近盈盈十步之内,任教主教务繁忙,无瑕照顾大小姐,这不也省心了么。何况这蛊是我们苗疆的圣物,珍贵的紧,对她日后修习武功也有好处,小凤凰给她种这个,多半也没有抱坏心。” 任我行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但萧昊不提蓝凤凰还罢,他一提起蓝凤凰,任我行就气不打一处来,痛斥萧昊管教不严:“萧教主!你那妹子年纪虽小,却如此歹毒,这笔账我们怎么算!” 萧昊装傻道:“小凤凰和盈盈姐妹情深,又怎么会害她。” 任我行冷哼一声:“如今她让盈盈变成这个样子,我绝不会放过她!萧教主,你来日月神教也有些时日了,不如这次就交给你大义灭亲,为盈盈出这口气!” 萧昊强笑道:“任教主……在说什么?” 任我行道:“东方不败联合蓝凤凰害我女儿,我要你去杀了他们,为我肃清教中歹人!” 任盈盈顿时一慌,哭着求情道:“爹!凤凰、凤凰她没想害我……” 她后半句没说完,就被任我行给瞪了回去。 萧昊不动声色地后撤了一步,淡笑道:“任教主,大小姐自己都说小凤凰是好心办坏事,你又何必——” “你敢违抗我?”任我行打断了他的话。他被石之轩打成重伤,这一个多月来不知吸了多少高手的内力,尚不能恢复至全盛,本就已经极度暴躁,又碰上宝贝女儿遭人毒手,如今是看什么都不顺眼,像个濒临爆炸的火.药桶。 萧昊敛起了笑容,面无表情道:“明明是任教主先逼我吃蚀心蛊,才引得小凤凰出手,真要怪,任教主怎么不先怪怪你自己?” 任我行眯眼瞧着他,怒极反笑道:“你要背叛我不成?你知我给你吃的是蚀心蛊,当清楚背叛我的下场。” 萧昊幽幽叹了一口气,只觉每次跟任我行这狂躁中二病沟通的时候都累得一逼。 他默默把身上奶装换成了毒经,幽蝶舞收了起来,换成了太上忘情。 “任教主,我必须纠正你一点。”他悠然吹了一段曲调,两条硕大的蛇头从身前钻了出来,交缠在一起吐着鲜红的蛇信。 “五仙教确实有很多解不了的蛊,补天也确实大多时候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个。” 他召出灵蛇后也没闲着,又是一阵悠扬笛声,体型巨大的玉蟾落在了向问天的面前,周身罩起金色的光圈。 “可是谁告诉过你,五仙教毒经和补天这两门功夫不能双修啊?” 任我行见他动手却丝毫没有发作的迹象,脸色顷刻大变,喝道:“你……你没有中蛊?!” 他惊疑不定,不可置信道:“你故意让我们知道你修习补天诀,卸下对你的防备!” 萧昊乳白的虫笛在指尖旋转着,凉凉笑道:“愚蠢的中原人。” 任我行脑子飞快转着,大怒道:“是你!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从你跟东方不败接触的时候就在谋划这一切,你让我起疑念,撺掇盈盈去骗蚀心蛊,让我和东方不败两相争斗,好叫五毒坐收渔利!” 任我行气得差点内息错乱,心中一阵阵泛凉,只觉毛骨悚然。 他对五毒的印象一直是好骗好哄的苗人,五毒一路和五岳剑派接触,他都没有放在心上;见到东方不败和萧昊联系密切,便下意识认为,是东方不败在拉拢五毒,逼他不得不采取行动;蚀心蛊之后,他惹怒了东方和那神秘高手,却觉得萧昊终究已被他牢牢捏在手中,依旧颇为自得;不想这一切竟是萧昊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五毒果然是一群阴险歹毒的蛇蝎!绕了这么大一圈,竟抱着一举吃下日月神教的心思! 他们在日月神教面前装了那么多年的纯良傻苗民,竟是为了这一天! 任我行深呼吸着,寒声道:“你这么大费周章,不就是为了不被扣上篡位的名字?我闭关失踪,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你见过我,等你玩儿死了东方不败,日月神教就是你的囊中物,萧教主好手段啊!” 萧昊懒懒翻了个白眼,随口道:“任教主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解释什么想来你也听不进去。你觉得我们五仙教的人歹毒,那就姑且歹毒到底吧。总归我不是什么好人,不如退而求其次,做个不是那么好的好人。” 任我行哈哈大笑,吸星大法运作起来,狂妄道:“你以为你能杀的了我?” 萧昊神色一凛,用心剑将自己围了个密不透风,又放出天蛛配合呱太牢牢牵制住向问天,自己带着灵蛇一步步向任我行走去。 “任教主来猜猜,我的蛇影和小凤凰的蛇影有什么不同?” 任我行看到心剑忽然一怔,一种熟悉的战栗感从心底不可抑制地冒了上来,他略带惊恐地看了看萧昊那些透明的剑气,然后视线落在了萧昊的手指上。 当日他被那个神秘高手制住脖颈的时候,也见到过一模一样的指环。 他声音颤抖起来,刚才还信心满满的战意顷刻消散地一干二净:“是你!!!” 227.甘织圣手笛声彻·二十四 萧昊笑吟吟地拍了拍自己两条搅基蛇的脑袋, 平日里它们在人前都是一副凶萌凶萌的模样, 看起来傻大块头,性子却温顺地紧, 今日真正出战咬人,方才露出令人胆寒的本来面目。 任我行原本就对他很是忌惮,单打独斗尚不敢掉以轻心, 更不要说再被这两条灵蛇骚扰了。 他以为萧昊便是那天晚上追着他暴打的石之轩,那人警告他不要对五毒下手, 如今想来却是全都解释的通了。 他要是当天给萧昊吃了蚀心蛊, 第二天就被发现死在教中, 定会有人怀疑是萧昊图谋篡位,所以当日萧昊才没有杀了他。 可笑他竟还以为是东方不败那吃里扒外的东西练成了什么绝世神功……! 任我行自知不是他的对手, 全力虚晃一招,打算边打边跑。任盈盈还躲在石门后面,向问天被萧昊两只毒物缠得脱不开身, 任我行不敢留萧昊在这里伤害任盈盈,唯有将他引开伺机逃跑。 萧昊根本不知道石之轩曾经找过任我行的事情, 见他猛击一掌,还以为他是打算正面强攻,起手化蝶就从任我行面前消失。 任我行吃了一惊, 掌力倾吐而出,却只扑在一丛深紫的蝶影上, 找不到萧昊的踪迹。 他不敢耽搁, 转身就要逃, 萧昊的迷心蛊迅速自空中落下,勾魂的笛声从背后追袭过来,任我行脚步一顿,忽然一点内力都调动不出了。 他匆忙回头,打算硬接萧昊的追击,正巧萧昊刚砸完蟾啸封内,反手一记蛇影在任我行脸上糊了个正着。 任我行苦不堪言,体内被蛇毒撕咬着,脚步迟缓万分,又不能调动内力来抵御这毒性伤害,可谓痛不欲生。 他怒而吼道:“向问天!!你还在做什么!!” 被玉蟾和天蛛缠住的向问天委屈极了,无奈又紧张地喊道:“教主!属下无能,这两个毒物好厉害啊!” “混账!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任我行气得脸皮都涨红了,全力想要调动起内力,对萧昊骂道:“我不是你对手,你要杀了我便痛快给我一掌,何必用你们五毒的阴毒手段来折磨我!” 萧昊微一挑眉,不知道这老匹夫又在使什么诈。 任我行95级,他才93级,任我行自负极了,怎么会承认他打不过自己? 兵不厌诈,萧昊认为这必定是任我行在盘算什么阴招,故而全然不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我们五仙教的毒经功夫也是绝技,怎么能不好好给任教主展示一二呢?” 萧昊卡着封内的时间,太上忘情在指尖幽幽闪着淬了毒的绿光,一记百足拍在任我行头顶。刚从封内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任我行立刻又不能动了。 月色落进黑木崖的深谷,萧昊身上的银饰映着星光,每踏出一步都像踏在人心尖,引来一阵惊魂颤栗。游动的灵蛇缠住脚踝,乖顺听从着醉人的笛声里裹挟的指令,将自己的蛇毒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任我行第一次意识到,五毒的蛊究竟有多么可怕。 啾响的笛声是蛊,碰撞的银环是蛊,一抬手一折腰是蛊,一声浅笑也是蛊,无迹可寻,无孔不入,只要被五毒盯上,那些蛊虫就会在你全无所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潜入体内,蛰伏、蚕食、蚀骨。 防不胜防!! 人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任我行一个月前刚被往死里暴打了一顿,现在再见到萧昊笑吟吟追着自己打的模样,就不可控制地想起当晚差点爆体而亡的惨剧,连吸星大法也不敢用。 事实证明,有些画面,是真的可以成为一辈子的心理阴影的。 如果说上次是完全泄愤式的压制,那这次耍弄逗猫似的折磨,显然更让任我行永难忘怀。 一边是月下翩翩起舞的森郁笑意,一边是毒蛊噬血诛心的残酷撕咬,这强烈对比的画面带来的是对未知毒物的无上恐惧。 笛声盘旋着冲上九霄,任我行眼中最后的景象,是破虏毒哥脚下踏着繁复神秘的古老纹路,凌空飞起的背后浮现出两条紫色的双生蛇影,对他露出了银亮的毒牙。 萧昊的特效蛇影抽昏了任我行,他“呿”了一声,只觉任我行本不该这么不经打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很怕自己? 萧昊觉得奇怪,却又想不通个中缘由。 要是任我行正面老老实实跟他打,未必不能一战,但他从头到尾连吸星大法都没用过,若不是系统备注不会有错,萧昊都会怀疑眼前这个任我行是不是假的。 他将太上忘情揽在臂弯,转身朝向问天走去,边走边问道:“向右使,任教主是不行了,你还要同我打么?” 向问天眉头紧锁,半边被天蛛丝缚着,半边使出的攻击又不受控制地全落在玉蟾身上,见萧昊向自己靠近,紧张道:“你杀了任教主?!” 萧昊瞧了任我行一眼,淡淡道:“你说呢?” 向问天见任我行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以为他已经遭了毒手,当即痛心道:“五毒真是人如其名,是一群无所不用其极的歹毒小人!” “你错了,”萧昊微笑着纠正,“毒之五味,从来只偏安虫谷之中,若无外界烦扰,当相邻永安;贪嗔痴慢疑,人之五毒,才是造成世间诸多恶业的剧毒。” 向问天沉默不语,飞速在心中思考着要怎么从这崖底脱身。 萧昊重新将太上忘情捏在手中,想顺手把向问天也拍昏,忽然听得身后细微脚步,下意识转头看去。 然而背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刚感到奇怪,“嗤”地一声利刃穿破皮肉,伴随着后腰一阵剧痛,他全身立时僵住。 视线向下落去,才瞧见不及他腿长的任盈盈,她握着短匕的手颤巍巍松开了,边哭边后退了几步,抽泣着道:“我……我……我不是故……故……” 三世噬心蛊的毒气顺着背后的伤口浸了进来,萧昊眼前一黑,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软软倒了下去。 任盈盈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害怕和恐惧让她颤抖不停。向问天怔楞了许久才大喜道:“大小姐!做得好!” 任盈盈哭着摇头:“我……我杀了凤凰的阿哥……” 向问天躲着呱太和天蛛的牵引,夸赞道:“大小姐为教主报了仇!做得好!” 任盈盈闻言怔住,又瞧了一眼躺在远处还在被萧昊的灵蛇鞭尸的任我行,眼泪开了闸似的流得更多了:“我给爹爹报仇了……向叔叔、向叔叔……我怎么办啊,我……” * 曲洋提醒了东方不败,他如今已是副教主,教中之事不可能有瞒得过他的。向问天单独找萧昊有要事相商,可向问天怎么可能有什么事能绕过自己? 他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就立刻赶去了任盈盈的大小姐闺房,里面空空如也,守卫的人也都不知所踪。 东方不败强压着怒气,马不停蹄赶往朱雀堂,却见这里也是如出一辙的人去楼空,不论是向问天还是罗长老都见不到半点影子。 找萧昊的恐怕不是向问天,而是任我行。 东方不败握紧了拳头,他太过大意了。 向问天没什么野心,比起任我行,东方不败对他并没有太多仇恨和提防。 如今看来,向问天终究是任我行的人。 他顺着竹篓一路向下,崖底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他皱了皱眉。 这里似乎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到处都是被劲气割裂的痕迹。远处深谷石门处正有一人迎面走来。东方不败警戒起来,眯眼去看那不太清晰的身影。 萧昊拎着任我行脖子后面的衣领,拖麻袋似的拉着他往前,身后跟着的搅基蛇还在乐此不疲地继续鞭尸任我行。 他瞧见东方不败,振臂扬手唤道:“东方,你怎么在这?你有看到我家呱太和小胖蛛么?” 东方不败默然看了看已经完全昏迷过去的任我行,又看了看自家兄长近乎粗暴的拖人方式,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白操心了。 对方纯良的目光黏在他身上,见他许久未答话,疑惑地歪了歪头。 东方不败只好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昊坦然道:“任我行找我来给任盈盈解蛊,我解不了,他就让我杀了你和小凤凰,我就跟他打起来了。” 东方不败又看了一眼模样凄惨的任我行,这画面竟然有些诡异的好笑……他紧绷的神色软了几分,问道:“……你没伤着吧?” 萧昊骄傲扬起了笑容,“我们五仙教的本事一半还没使出来,他就趴下了。”就是被任盈盈给坑了一把。 好在他机智,来这里之前先种了个凤凰蛊。 东方不败松了口气,对他道:“曲洋长老说朋友邀约,要同你谈论乐曲,找到了我这。我察觉向问天找你之事有异,就赶紧过来看看。” 萧昊“咦”了一声,“曲长老的朋友邀约?什么时候的事?”他瞧见地上呱太的脚印,手一松放开了任我行,顺着往前探了几步。 东方不败冷哼一声道:“姓石的说会通知你,怎么,他没来找你——” 他的话猛地止住了,萧昊的背影映入目中,一柄短匕深深没入在他腰窝,那总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东方不败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抬头又看了看萧昊。 萧昊毫无所觉地带着这么个小尾巴,皱眉回道:“他对日月神教不是很熟悉,没准儿迷路了。” 东方不败见他行动和言语一切正常,试探着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啊?” 东方不败犹豫着握住了萧昊背后那个小尾巴,突然用力一拔。 萧昊:“噗————” 东方不败:“……” 猝不及防一脸血。 228.甘织圣手笛声彻·二十五 黑木崖下, 人马耸动。 石之轩立在树顶, 见下面不少眼熟的面孔,嘲讽似的冷哼了一声。 刘正风平日里和曲洋有所往来, 倒是没什么稀奇,可是刘正风突然要同时约见曲洋和萧昊,就很有问题了。 石之轩是不会相信, 刘正风找萧昊是要谈论乐曲那么简单,一定有什么让他不好摆到明面上来的事, 令他不得不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引开萧昊和曲洋。 石之轩立刻就想到了刘正风所属的五岳剑派。 刘正风远在衡阳, 约定的地点却是黑木崖下的平定客店, 他千里迢迢从衡阳赶到河北,恐怕不是为了赴约, 而是另有任务在身。 石之轩在听到曲洋的转告之时,就意识到了此事另有内情。 日月神教中接连有人中毒横死,任我行又闭关不见, 弄得教中人心惶惶,都在传东方不败可能要独揽大权, 五岳剑派和日月神教作对了百十年,没道理会不知道日月神教如今的状况。 这么一来,就很容易想通了。 恐怕五岳剑派的人得到了黑木崖眼线的消息, 知道如今日月神教形势复杂,正适合趁虚而入, 于是集结各派打算打魔教一个措手不及。 刘正风视曲洋为知己, 又知萧昊单纯和善, 必不忍与他们敌对,也不会想见他们无辜遭难。他身为五岳剑派之人,私自报信形同背叛,故而约曲洋和萧昊远离黑木崖,好让他们逃过此劫。 石之轩知道在神教之中,萧昊已经完全可以横着走,不需他操心,向问天不管想要做什么,以萧昊的能耐绝不会吃亏。但若萧昊在收拾那些人的时候,突然杀出来一帮趁火打劫的,就很麻烦了。 他优雅负手立在枝上,同下面五岳剑派的人打招呼:“五岳剑派的诸位朋友,深夜造访,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左冷禅刚和众掌门商议完攻黑木崖之事,忽然发现距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竟有人偷听,当即惊出一身冷汗。 若非石之轩出声问候,他们根本没有一人发现那里还明目张胆立着个人!。 左冷禅警惕道:“阁下是魔教中人?” 石之轩周身像罩了层水雾似的,瞧不出身形样貌,也无从判断来历。五岳剑派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拔出长剑做出御敌的架势。 石之轩悠然道:“这倒不是,只是黑木崖如今有些乱,不方便待客,我不愿里面的人为你们这些杂碎分心,特地出来劝你们两句。” 众人闻言脸色都难看起来,高声喝道:“魔头!你说谁是杂碎!” 石之轩气机瞬间锁定了那人,那人顿时全身僵住,冷汗直流,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了,惊恐地感受着这种陌生的压迫感。 石之轩轻描淡写道:“话我已说完了,听不听劝却是你们的事。” 左冷禅不屑道:“魔教作恶多端,我们一举进攻黑木崖,是为武林除害!” “不错,阁下既然不是魔教中人,便不要阻拦我们!” 石之轩衣袍在真气中鼓动起来,猎猎作响,语气却带上了几分冷酷无情的意味:“请便。” 左冷禅迟疑片刻,高呼下令:“进攻!” 石之轩指影纷飞,瞬息之间就弹射出几十道虚实不一的劲气,将靠近过来的第一批弟子尽数击退。 众人脸色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树上那个模糊的身影。 黑木崖上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个神秘高手?! 左冷禅和其他掌门对视一眼,大喝一声提气上阵,雪亮的长剑在月光下反射着银光。 可是他的长剑却被人轻易夹住,只轻轻一卷,屈指在剑身上“叮”地一敲,就将刺来的剑直接震断。 一抹金色的光亮自众人面前一闪而过,很快便又重新被主人负到了背后去。 五派掌门大惊失色,虎视眈眈地盯着石之轩。 石之轩出手极快,可刚刚还是被在场的人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金色,似乎是他戴着的一枚指环。 岳不群沉声质问:“前辈到底是谁!为何要偏帮魔教,与这些歹人同流合污!” 石之轩轻笑道:“我做什么事,轮得到你们插嘴?你们听劝就留条命回去,不听劝,无非就是一死。” 众人无论如何想不到眼前这人究竟对自己的武功有多大的自信,竟敢在五岳剑派几位掌门高手面前大放厥词,就连任我行也未必敢说正面接他们的围攻,这人…… 左冷禅冷笑一声,出言道:“要阻止我们,得看阁下有没有这个能耐!诸位,我们一起上!”他抽出身边费彬的配剑,带领着其他四位掌门齐齐扑了上去。 人间无门,黄泉有路,石之轩冷冷瞧着下面的左冷禅,只觉不管多少个世界,总有那么多愚昧之人。 这一夜,将是五岳剑派长达五十年的噩梦。 * 东方不败看着手里的短匕,陷入了沉思。 这匕首是任盈盈的。 它插在萧昊背后,可以说明很多问题。 萧昊看着东方不败的一脸血,也陷入了沉思。 凤凰蛊原地起之后刀子愈合长在里面了,不疼了就没在意……他是不是应该拯救一下东方摇摇欲坠的世界观。 他飙血的第一时间就换回了奶装,给自己刷了几口血,背后的伤口在东方不败若有所思的目光下迅速愈合,光滑如初找不到一丝痕迹。 萧昊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察觉并没有多余的布料可以扯下来,尴尬地对东方不败道:“额……你用不用擦擦?” 东方不败:“……算了。”苗疆蛊术,果然……神奇。 萧昊果断岔开话题,丢给东方不败一瓶五莲泉:“你说曲长老的朋友找我又是怎么回事?” 东方不败接过泉水洗了把脸,皱眉瞧着自己手中的匕首,言简意赅道:“他说朋友得了份稀有的乐谱,一定要与你相会。” 萧昊略一沉吟,忽惊道:“不好!” “怎么?” 萧昊斟酌着词句道:“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五岳剑派或许会有异动,你、我、任我行皆在此处,向问天和任盈盈不知所踪,神教群龙无首,恐怕要遭大难!” 东方不败脸色微变,想到石之轩离开的方向,又忍不住瞧了萧昊一眼。“ 福祸尚未可知,这未必不是我的机会。事不宜迟,我们先上去。” 萧昊拉住了他:“任我行这家伙,你打算怎么处置?” 东方不败微怔,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对我有栽培提拔之恩,若没有他,我还只是风雷堂长老座下一名小小的香主罢了。不如将他囚入西湖,永不见天日。” 萧昊不赞成道:“除恶务尽。”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吸星大法的武功,也还需要从他这里想法子套出来。我虽不喜任我行,却也必须承认,没有任我行就没有今天的东方不败。” 萧昊见他神色淡淡,心中总惦记着十二年后任我行要被从西湖底下放出来杀了东方的事,锁着眉头道:“你今日放过他,他日后若得脱困,可未必会放过你。” 东方不败紧盯着他每一个细微表情,追问道:“你在不安什么?” 萧昊顿时一噎,半晌才妥协似的轻笑了一声:“……好罢,总归教主是你做,任我行怎么处置还是你说了算。” 他想了想,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来,悄悄捏在手中。“五岳剑派随时可能会攻上来,我们先离开这里才是正事。”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率先走在前面,启动牵引竹篓的机关。 萧昊在他背后对着他用了生死蛊,看到对方血条下面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图标,才舒了口气,重新又给自己补了个凤凰蛊,跟上东方不败。 这东西只为保险,如今的东方也不是原著里的那个东方,未来会是什么模样,谁也难以预料。 若有个万一,但愿这东西能替他挡上一劫。 东方不败似有所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萧昊回他一个毫无破绽的灿烂笑容,拖着任我行和两条搅基蛇跳进竹篓。 他们紧急召集教众待命,五岳剑派的人却并没有攻上来,黑木崖上平静到诡异,就连任我行的失踪也没有引起太大波澜。 只因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早就习惯了听从东方不败的指挥,黑木崖上可以三天不见任我行,但却绝对不能三天不见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对教众宣称五岳剑派的人和内鬼里应外合,使得任我行、向问天和任盈盈被暗算失踪,命手下全力搜寻他们的下落,并且凭借那本任我行交给他的葵花宝典,以任我行早就对他授命为名,顺利坐上了教主之位。 萧昊心中落下一块石头,得见东方上位和任务飞涨的进度,都让他心情愉悦。 东方初掌大权,不少交接事务要忙,他也不多打扰,独自回房收拾东西。 他对这个秘境还有很多没有搞明白的地方,比如在仙人洞里发现的那半块古镜,比如……他如今身上的这个毒不利状态该怎么解。 那是任盈盈三世噬心蛊的毒气。 萧昊深信所有的答案,都在苗疆的大山中,他必须回去一趟。 所以没过几天,他就向东方不败请辞。 “你要走?!”东方不败全没料到萧昊竟来跟他说这个,大感意外。 日月神教有条不紊地运行着,五岳剑派难得安分,他修习葵花宝典进境一日千里,此时正是他们扩张稳固势力的时刻,这个节骨眼儿,萧昊竟要回苗疆? 萧昊认真道:“我们是来送蛊的,如今浪了这么久,该回去收蕨菜了。” “……”东方不败很想把这人的脑子切开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些什么。 萧昊捧出十足的诚心道:“蕨菜是个好东西,不能浪费。” 东方不败额角青筋跳了起来。 他哥,可能是个傻的。 229.甘织圣手笛声彻·二十六 东方不败深深看了萧昊一眼, 危险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萧昊笑容僵了僵, 只觉东方的敏锐本能简直比女孩子的第六感还要可怕。他轻咳一声,找了个听起来还比较靠谱的理由:“腊月就是苗疆的拜火节了, 按教规我得回去主持祭祀大典。” 东方不败这才“哦”了一声,沉吟片刻道:“也好,苗疆挺不错。” 萧昊惊讶于他突然这么好说话, 忍不住问道:“你不留我?” 东方不败瞥了他一眼:“你连蕨菜这种借口都说得出来,我留你有什么用。中原人心险恶, 还是回去吧, 以后也少来找我, 我有机会亲自去五仙教拜会。” 萧昊闻言笑了起来,忽而正色道:“任我行虽被我们擒住, 但难保以后不会逃出西湖兴风作浪,你要多加提防。” “嗯。” “你练葵花宝典,若日后遇到了瓶颈, 也不要急于求成。能学吸星大法的有缘人找到了便罢,找不到也不要强求, 更别为此丢了性命。” 东方不败奇怪地看着他,“我难道看上去很蠢?” 还不是怕你练了葵花宝典之后心性变化,又看上杨莲亭那等货色……萧昊腹诽了一通, 接着道:“三尸脑神丹——”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以后五仙教也不必来送。”东方不败搁下手中的卷宗, 紧盯着萧昊:“你是不打算再见我了?” 萧昊张了张口, 一时不知该怎么揭过这茬。 东方不败冷着脸道:“我听说, 五仙教的教主都要接受神明认可,聆听神谕方可继任。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萧昊微微一愣,随即抓了抓后脑看天:“这……”系统的任务进度汇报算是神谕吗? 算的话……姑且也可以这么说? 他犹豫着道:“总之,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东方不败眼帘低垂,长吁了一口气,转身道:“我知道了。” 人间聚散,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他如今站在这个位置,已经不知目送了多少人离去,早该学会了轻轻拿起放下。 此生能得一兄弟真心扶持,已是莫大幸事。 从今往后,天南海北,各奔东西,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间一场醉。[注] “何时动身?” 萧昊道:“明天。” 东方不败微怔,良久,才道:“好。” 来时是傻里傻气的四人行,这准备走的时候,倒是灵光不少。萧昊换上了系统发放的驰冥,幽蝶舞也终于光荣退休,变成了灵知。 消失好几天找不到人影的蓝凤凰遛了回来,趴在呱太身上执着地耍赖要萧昊背她走。 萧昊单手把她拎了起来,古怪道:“小凤凰,我的呱太和蜘蛛怎么在你那儿?” 蓝凤凰轱辘转着眼珠子,顾左而言他:“教主阿锅,窝们要不要给白乌长老带一点儿中原嘚新鲜玩意儿回去欸?” 萧昊好笑地戳着她的咯吱窝,笑道:“你竟肯主动喊我教主来讨好我,一定有什么秘密。” 蓝凤凰“略略略”地吐了一通舌头,狡辩道:“没有哇!我楞个乖哟!” 萧昊刚想说点什么,蓝凤凰就自个儿跳了下来,鼻尖动了动,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的,又对着东方不败嗅了半天,讶然道:“呀!阿锅!你啷个……”她指了指东方不败,又指了指萧昊,小脑瓜有点转不过来。 萧昊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就见蓝凤凰幸灾乐祸地对着石之轩哼了哼鼻子,咯咯笑道:“龟儿贼没戏啦,没戏啦,哈哈哈阿锅干嘚漂亮!” 石之轩若有所思地感受了一下萧昊和东方不败身上的气息,暗暗决定等回了苗疆要好好再跟萧昊谈论一下在外拈花惹草的问题。 萧昊将蓝凤凰背在背上,把她往上托了托,跟东方不败告别道:“不必再送了。” 东方不败淡淡“嗯”了一声,瞪着石之轩:“若有朝一日被我发现你对他别有居心……” 石之轩笑了笑,潇洒抖开了美人扇,“阿昊就是我的所有居心。” “……!”萧昊老脸蹭蹭蹭地烧了起来,快步走在前头道:“走了!!” 东方不败目送他们走远,翻身一跃回黑木崖。 五岳剑派的事情,石之轩没告诉萧昊,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们两个…… 罢,若姓石的日后能好好照拂他一二,就……放他一马。 * 从苗疆来中原时路上百般受阻,如今从中原回苗疆,却顺风顺水的很。 他们这次带着五圣大摇大摆地走,非但没有人再来招惹,反而对他们的态度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恭敬。 萧昊隐约察觉有不少势力都紧紧盯着他们,但却没有一方主动出来和他们打照面,反倒是暗地里帮他们打点行程,好像巴不得他们赶紧回苗疆。 这种情况到了嵩山派地界尤为明显。 萧昊摸不着头脑,系统的逼格进度涨得飞快,从黑木崖到太室山这点距离,叮叮叮的提示音不停,甚至直接就涨破了任务要求的点数。 他背着蓝凤凰,困惑道:“小凤凰,是不是你偷偷使唤五圣去欺负他们了?” 蓝凤凰顶着自己拇指大的小呱太,呸呸道:“关我撒子事哦!我才没嘚兴趣跟内些嘿蠢的中原人打交道!” 石之轩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随意道:“他们不来招惹,不是一件好事么?” 萧昊不经意间发现他竟把橙戒换了下来,秋水长天戒蓝盈盈地嵌在那里,心头冒出一个问号。 蓝凤凰不满地催促:“阿锅你走快点嘛!阿青阿贝都跑了啷个远咯!” 萧昊哭笑不得:“你这丫头……” 他知道蓝凤凰对他瞒了事情,蓝凤凰也到了开始有小心思的年纪了。 玉蟾和天蛛跟着向问天跑了,向问天和任盈盈一起不知所踪,而蓝凤凰却带着他的宠物回来,至少证明蓝凤凰应该是见过他们的。 他的宠物可没那么容易脱战,鞭尸才是它们的本能。 萧昊状似随口道:“凤凰,向问天是你东方哥哥的仇人,你要是有他的消息,记得告诉他。” 蓝凤凰眨巴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道:“没嘚问题嘚!” 萧昊见她答应的飞快,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和盈盈玩儿得来,不过也多长点心眼,别老被人骗了。” 蓝凤凰冲他比了个鬼脸,扬起下巴道:“阿哥你说撒子哦,盈盈才逃不粗我的手心哦~” 萧昊于是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继续带着五圣浩浩荡荡招摇过市,引来无数或惊恐或畏惧的目光。 五毒岭,忘忧谷。 拜火节是五仙教极为重要的节日,等到星光闪耀之时,大山丛林里的五仙教弟子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踏月而歌,踏歌而笑,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 山歌在原始的山野间回响,远离尘世,远离中原那些诡谲阴谋,显得狂野、朴素又美好。 穿着节日盛装的五仙教弟子们放出各自的宠物,明月下千蝶纷飞,银铃声盈耳不绝。 萧昊捧着从仙人洞里弄回来的那半块古镜,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独自踏进忘忧谷的神殿中。 白乌长老说,这也许是上天注定,萧昊被三世噬心蛊的蛊毒入体,他们也无药可解。可是忘忧谷里的古镜可以上达天听下通地界,他找回了另外半面,可能正是祝融大神的恩赐。 萧昊将手中的半面古镜和祭坛上那半面拼合在一起,古镜上镀过一层内敛的光辉。 他将灵知搁在唇边,默默开始读千蝶和醉舞,在众人的期待的目光中凌空舞蹈着,一边认真祈祷着,一边为他们带来新一年神明的旨意。 就在他千蝶刚刚结束,还没来得及从空中落下的时候,那面古镜忽然激射出许多道深黑的雾,网似地把他捉了个正着。 萧昊吃了一惊,立刻化蝶想要从这张黑网中逃脱出来,却连同化作的那片紫色蝶影一起被牢牢锁在了网中。 石之轩脸色大变,当机立断从人群中飞出,一把抓住了萧昊的胳膊,可是镜中传来的强大拉力不仅没有被他阻拦,反而将他们二人一起拖进了古镜之中。 剧烈的暴风拔地卷了起来,众人纷纷将手臂挡在面前,抵御这有些匪夷所思的情况。 待风平浪静后,那祭坛中央哪还有萧昊他们的影子,就连古镜也不知所踪。 白乌长老和山都长老目瞪口呆,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蓝凤凰嘴巴都合不拢,喃喃道:“我嘞个去……长老!嘞个镜子会吃人!!它把阿锅吃咾!!!” 山都长老强自镇定着,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教主……可能、是被祝融大神召唤走了??” 白乌长老狐疑地看着山都,冷静道:“没错!定是如此!” 山都长老一声令下:“无妨无妨!过几天教主会被吐出来的!我们继续!” 对两位长老十分信赖的众人于是又是开始了欢歌与苗舞,伴着一夜朗月疏云直到东方乍白。 白乌长老和山都长老对视一眼,同时擦了把汗。 教主……一路顺风!! 萧昊身在一片漆黑的虚空里,四周魔气疯狂游走,他被抓入古镜后,五毒的驱壳就在触及镜面的那一瞬间化成了粉末,连渣都没剩下。 萧昊顾不得心疼自己好不容易攒来的装备,隐约见前方一缕狭窄的光芒,奋力拉着石之轩朝那边扑过去。 黑暗骤然消失,五色石炸裂的光芒冲击着伏羲结界,将坚固的结界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流月城中的烈山部人纷纷看向天空,仰望着这已困了他们成百上千年的囚笼。 萧昊自碧空中闪现,伴随着魔域中一个歇斯底里的渗人笑声,撞向这座冰冷的悬空之城。 【叮!第二阶段大战任务正式激活。】 230.甘织圣手笛声彻·番外 那五毒教的祖宗终于回去了!! 五岳剑派的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祈祷有生之年再不要见他们出山。 黑木崖下那场绝对的碾压, 给所有在场的五岳剑派精英弟子们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他们清楚地认识到, 只要这神秘高手在日月神教里待一天,他们就一天不能达成夙愿。 若这人是大奸大恶之人也就算了,五岳剑派的人自诩正道卫道士, 又怎会轻易屈服于强大的武力。 问题是,直到萧昊大摇大摆的带着五圣从黑木崖上下来, 这些人才意识到, 那天晚上对他们做了那种事的人究竟是谁。 瞧瞧那枚金光闪闪的指环!那苗人一颦一笑一抬手一回头, 都像是带上了明目张胆的威胁意味,叫他们要像他身后那些毒物一样, 乖乖的不要动。 五岳剑派的人怂了。 衡山派态度微妙,之前也是他们最先站出来为五毒济世救人一说辩解;嵩山派有口难言,他们大部分弟子都受过五毒教的恩惠, 跳出来喊打喊杀实在有失颜面;恒山派是一群吃斋念佛的尼姑,在五毒约束了百药门这件事上, 还抱着比较欣赏的态度;泰山派和华山派便是有那份心,在左冷禅的迟疑中,也不好站出来公然煽动大伙儿一起去找五毒的麻烦。 而且五毒在江湖中的风评, 在嵩山派的“力挺”下,早就口碑不错, 要和他们正面敌对起来, 五岳剑派也要掂量掂量, 那些曾经被眼前这位苗家阿哥救过的江湖人会不会不遗余力反过来仇杀他们。 这苗疆人帮谁不好,怎么偏偏要到黑木崖上帮日月神教! 那一晚绝对是五岳剑派死都不愿想起的耻辱。 幸好对方只为阻止他们,并未下杀手,否则他们当真凶多吉少。 他们不知,这要感谢衡山派的刘正风,要不是看在他给曲洋报信的情面上,可能五岳剑派在那一晚之后就不存在了。 众人纷纷猜测,难不成黑木崖上有这祖宗的病人? 可黑木崖有杀人名医平一指,什么病人连他都解决不了,要五毒这位祖宗亲自出山? 很长一段时间,这都是困扰五岳剑派残余弟子的一个谜。 无论如何,这只来自南疆的蝴蝶终于飞回了他该在的地方,这是整个江湖的人都乐意看到的。 五岳剑派势衰,日月神教近年来大张旗鼓扩张势力,俨然是江湖头号邪派,江湖人无不谈之色变。 五毒教依然时不时有出来中原玩耍的弟子,可是却大多是些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了,再没人见过当年那般惑人心神的苗家阿哥。 众人惋惜之余,纷纷揣测起如今江湖第一高手的东方不败,和十二年前那晚出手力挫五岳剑派的祖宗比起来,究竟孰高孰低。 东方不败对江湖上这些无意义的评价毫不挂心,在权力的巅峰俯瞰了这么些年,愈发对这些年少时意气风发满腔激愤去追求的东西不屑一顾了。 他活成了很多年前他想要活成的模样,强大,智极,拥有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无上权力和地位,信手搅动着江湖纷争。 他是武林的王者。 可是他并不为此感到开心。 人之一生,不过沧海一粟,他能够凌驾于人的这份强大,放在天地之前,却又太渺小了。 他知道自己缺什么。 那是记忆里很多年前,在黑木崖的后山上,蓝凤凰和任盈盈年少不知愁玩做一团,他看着一张白纸似的兄长,为蕨菜的神奇而讶然。 雄心壮志总有冷却的时候,但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回味起来,却永远充满暖意。 可能是浑浑噩噩的时候一声远在天边的“哥帮你……”,也可能是夜半时分依然灼灼燃烧着的如豆灯火。 萧昊说的没错,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他们回苗疆的拜火节上,萧昊和五仙教世代守护的那面古镜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一年,两年……第三年的时候,蓝凤凰私自溜进了忘忧谷,带回了神谕和一只紫色的蝴蝶。 祝融大神诏令萧昊去了另一个世界,就同原先的老教主一样。 神明的世界并非凡人能够轻易触碰,这唯一的血亲大概也从世上消失了。 之后他常常做一个梦,梦见长长的、黑暗的道路尽头,有人提着一盏灯,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对他说: “若能提灯为你照亮一点坦途,哪怕只有一步两步也是好的。” 梦醒了,小小的紫蝶停在他肩头,无声扑闪着翅膀。 他翻开贴身放着的那本小册子,长长叹出一口气。 萧昊让他找一个能全心信任的人修习吸星大法……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天? 他终究会对权力失去兴趣,而眷恋起相互扶持的温暖。 他曾发过誓,若普天之下,能有一人,真心实意的对他好,他一定把整个天下都捧到他面前。 如今他坐拥天下,这个人却是再无缘得见了。 他肩头的蝴蝶动了动,忽然跌跌撞撞地往外飞。 东方不败吃了一惊,匆忙罩上衣衫跟上那只蝶,行色有些无措:“你去哪儿?” 蝴蝶是不会回答他的,它慢吞吞地在前面翩然飞着,一路向西,到了华山,像是终于飞不动了,落在山石上休息。 年轻的少侠逗弄似的托起它,惊奇道:“思过崖寒冷极了,你这小家伙是怎么跑上来的?快下山去,不要冻坏了。” 东方不败落在他面前,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面无表情伸出手冷冷道:“还我。” 令狐冲吓了一跳,手一松那只蝴蝶就自个儿飞回了东方不败肩头,兴奋似的蹭来蹭去。 为了练功不得不常年清心寡欲,导致东方不败如今的气质清冷出尘,灼眼的红衣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张扬艳俗的感觉,反而生出一种奇诡邪异和高冷霸气之间微妙的融洽感。 令狐冲怔楞地瞧着眼前这个雌雄莫辩的人,犹豫道:“阁……下?” 东方不败瞧出他根骨不错,是块习武的材料,迟疑着看了一眼自己肩头的蝴蝶,眉头锁了起来。 令狐冲瞧出他不高兴,以为自己喊错了,脸色微红道:“额,姑、姑娘……?” 东方不败一记眼刀瞪过去,斥道:“你叫谁姑娘!” 令狐冲听出他声音是男子,松了一口气赶紧道:“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兄台,思过崖是华山禁地,你这么贸然上来,要是被我师父瞧见了……” “这里是思过崖?”东方不败眉头皱起,盯着令狐冲道:“你是华山派弟子。” 令狐冲像模像样地冲他抱了抱拳:“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 “你在本门禁地瞧见我,怎么不出手?” “啊?”令狐冲微微一愣,没反应过来。“你不是追着蝴蝶来的吗??” 东方不败瞥了他一眼,反手就把他拍晕了。 根骨不错,可惜是个傻的。 就当没见过。 这之后几个月,就像是孽缘似的,东方不败常听到江湖中有关令狐冲的消息。 他淡定在后山的小院里喝着茶,无欲无求的心境令他终于脱出了江湖纷争,他把教务都交给了杨莲亭打理,自个遁入深园,静静等着某个西湖底下的人来结束这一切。 表面上对杨莲亭百般纵容,这背后的麻痹意味,也就只有他自己拎得清楚。 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蓝凤凰逗着长得快跟萧昊那只一样大的呱太,笑道:“我爱救拉个斗救拉个,反正五宝花蜜酒灌不死他,你训窝做撒子嘛。” 东方不败凉凉道:“你比令狐冲年长,一口一声好哥哥,也不害臊。” 蓝凤凰“呿”了一声,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他帮我拐回了盈盈的嘛,嘴巴又甜,当然要谢一哈子。平一指那老头儿早就瞧我们五仙教的方子不顺眼咾,我给他添点儿麻烦,让那老东西再天天儿吹嘘医术。” 东方不败放下茶杯,淡淡道:“你又不是补天,我让你们去瞧他,又不是让你砸你阿哥的招牌。” 蓝凤凰咯咯笑道:“反正他经脉受不咾啥子大补之物,又和向问天走得啷个近,早晚要被带到西湖且。你都找了啷个多年咯,难得一个顺眼嘚,就搞哈儿嘛!” 东方不败冷哼一声,甩脸道:“我才不搞断袖!!” 蓝凤凰讪讪岔开话题:“盈盈内次回来乖了好多哟!她答应我了嘞,见了阿爹之后斗乖乖儿跟我回苗疆!” 东方不败挑了挑眉,“这么多年了,她心眼还这么多。” 蓝凤凰却道:“我才管不到哦,反正我开心的很,你得捞吸星大法,也要开心起来。” 东方不败默然。 要是令狐冲知道他从负伤到走投无路到迫不得已修习吸星大法都是自己在背后精心谋划,怕是等他和任我行一起杀上黑木崖的时候,要大吃一惊。 到那个时候,再来判断到底合不合适也不迟。 他没有等太久。 自小在名门正派长大,跟他这种隐瞒身份的魔教人称兄道弟,对方甚至还是天下第一的大魔头,看来并没有那么容易接受。 东方不败失望有余,却也没有更多的想法。 他本想一口气将任我行几人统统杀了,却又觉得,到底在这世间是孤身一人,活着也没什么趣味。 长剑穿胸的时候,他感到解脱。 可是很意外,他没受到任何损伤,甚至安然拔出了那柄剑,连一滴血也没流。 那个困扰了江湖人多年的谜似乎终于解开了。 五毒的教主十二年前在东方不败身上做了个足以称为惊世骇俗的试验。 他成功了。 东方不败笑了起来,他杀了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的任我行和向问天,拎小鸡似的带着令狐冲跳下了黑木崖。 此后,便是令狐少侠和东方教主不得不说的故事。 231.飞鸢泛月碧空时·一 北疆之上, 冷寂无涯。 夜空中炫目的光芒, 给这常年冰寒一片的城带来了一些温度。 萧昊耳边是呼啸的风,他飞速地坠落, 像被强劲的吸力拉扯着似的,卷进那处被炸开的裂口。 那团裹着他的黑气疯狂地想要侵入他的心神,他注意到石之轩手上的秋水长天戒迅速红成了刺目的颜色, 当机立断将他扔进了帮会领地。 坠落的速度并没有减小,反而因为他的反抗, 导致那团黑气更加暴躁愤怒, 想要将他甩到伏羲结界上撞个粉身碎骨。 萧昊在空中强行扭转身子, 下意识用出了大轻功,机括的声响自背后张开, 立刻阻住了他的落势,飞鸢带着他的身体一起猛地拔高了一截儿。 萧昊心头微松,脚下是万丈人间, 若真从此处毫无防备落下去,定然直接摔成一滩烂泥。 这回是……唐门? 他顾不得多想, 砺罂在魔域中窥伺已久,好不容易逮到流月城伏羲结界动摇的机会,怎么会放任萧昊轻易破坏他的计划, 魔气疯狂攻击着他背后的飞鸢,要把这个碍事的元神扯进城中。 萧昊艰难维持着平衡, 心魔砺罂没有实体, 更无法捕捉目标, 他自知当下首要之事是在落地前保住性命,立即侧身在空中一转,抽出腰后的千机匣。 干脆利落的机括卡扣声自掌中响起,千机匣旋转着张开弩身,萧昊正好翻过半圈,后背向着流月城结界的裂口,“砰”地一声射出了一颗机关。 强大的后坐力令他炮弹似的从结界裂口冲了进去,射出的那颗机关在空中炸裂粉碎,留下漫天暗器的莹莹刃光。 不方便瞄准的时候,天女散花这种不用正对目标的群攻技能简直不要太好用。 砺罂在空中嘶嚎着,拉扯住他的一条腿,强行跟着他冲进伏羲结界。 萧昊落入结界,迅速朝矩木枝扔出一道勾爪,试图寻找合适的落脚点。 或许是瞧出他的目的地,几道攻击朝他的锁链飞了过来,萧昊纵身一跃,机关双翼拢在身后,翻身安稳落在枝上,单膝着木,俯瞰着下面虎视眈眈的人们。 那团黑气冲进了他落脚的矩木,天裂闭合,伏羲结界又一次将这座城和下界隔绝起来。 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祭司服的男人朝他走了过来,将温婉美貌的女子无形挡在了身后。明明看上去冷漠而又稳重,却仿佛披着最重的霜露,每一步都像自无尽的永夜中踏来,好像背负着许多旁人难以看清的东西。 他沉静而又淡然地微抬起头,对矩木上的萧昊道:“使者自异域降临,不下来一见么。” 萧昊抱着千机匣的手紧了紧,没有动。 这一片【等级:???】的情景实在太熟悉,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种被大boss们团团包围的感觉。 好像每次到这种神魔遍地走的世界,他都是个脆皮。 他居高临下把情绪都隐进脸上那半面冰冷的面具后面,沉声道:“上头巴适得很,窝们要不斗楞个谈吧。” 沈夜剑眉微皱,并不喜欢这种仰望他人的对话姿势。 迟到的系统提示音这时方才叮叮咚咚地塞满了萧昊的消息通知栏: 【完成任务:大战!英雄笑傲江湖。 击败费彬:1/1 收服百药门:1/1 击败任我行:1/1 任务奖励:脱离当前秘境。】 【获得特殊隐藏首领好感度:东方不败1/1,通关评定增加一个等级。】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仙踪魅影:有毒五味,蛊惑众生。】 【恭喜您达成特殊成就·生死蛊:愿君长安宁,一命换长生。】 【声望统计:日月神教-尊敬,五仙教-尊敬,衡山派-尊敬,百药门-尊敬,恒山派-尊敬,嵩山派-尊敬,泰山派-敬重,华山派-敬重。综合评定:A。】 【好友列表统计:生死不离1/1,莫逆之交6/2,肝胆相照35/10。综合评定:S。】 【进度成就统计:暗夜风华1/1,笛彻星河1/1,蛇蝎为伴1/1,淳朴真善1/1,圣手织天1/1,亦正亦邪1/1,真假迷心1/1,生死蛊1/1,仙踪魅影1/1。综合评定:S】 【任务统计:隐元秘鉴·美梦成真,进度:15324/10000。综合评定:S。】 【秘境通关评定:SS。】 【恭喜您达成隐元秘鉴·美梦成真。】 萧昊分神瞥了一眼自己如今的状态,90太原小橙武,破军拓印,血量……萧昊深深叹了口气。 自他踏入魔域的那一刻,原本属于五毒的状态就被冻结了,生死蛊和凤凰蛊下面多了一个时间停止的标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这副唐门的身体有些古怪,萧昊用着总觉哪里不对,他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不过,在没有和下面一大片红名达成友好共识之前,他决定自己还是不要下去。 矩木是个好屏障,流月城的人碍于他脚下的矩木,不会轻易出手。 上元太初历两千七百年,天柱倾塌,大地霪雨无止,神农自西北处天裂以神树矩木为基,兴建流月城,指引众神于此炼制五色石,协助女娲补天。 烈山部人追随神农,不忍生灵涂炭,自请入流月城相助。神农感其赤诚,将一滴神血封入矩木,使其蕴含的生命之力通过矩木枝叶发散,以供烈山部人不饮不食而活。 其后伏羲携神剑昭明斩杀东海巨鳌以撑天,洪水方退,然而人界自此浊气弥漫,黎氓纷纷病亡,流月城人因高居九天,浊气稀薄,得以存活。 神农命烈山部人暂居城内,待他另寻适宜居所。伏羲为防五色石和矩木等机密外泄,在流月城内外布下结界,流月城从此与世隔绝,烈山部人无法踏出城外半步。 数千年过去,支撑流月城悬浮的神血和五色石都将耗尽,然伏羲结界笼罩下,流月城人根本无处可去。[注] 流月城大祭司沈夜之弟子谢衣,天资卓绝,乃偃术一道旷绝古今之天才,他利用五色石成功动摇伏羲结界,这才有了萧昊降落时的局面。 萧昊手心生出了些汗,这心魔砺罂真是给他弄了好大一个烂摊子。 沈夜凝视着他,缓缓道:“阁下似乎并不是魔族。” 萧昊清咳一声,正色道:“我无意中通过一面古镜到了魔域,又被心魔牵引至此地,并非有意打扰。若你们不欢迎我,我自会离开。” 沈夜默然看着他,刚要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声轻笑。 沧溟上前两步,眉目间尽是柔和之色,“阁下说笑了,伏羲结界已将流月城封锁了上千年,这座城入得却出不得。既然并非敌人,不妨下来做客。” 萧昊一时迟疑,见沧溟变成了绿名,遂纵身跳了下来。“我既能进来,应当也能出去。” 沧溟含笑点了点头,“割裂伏羲结界之事尚不成熟,待来日我等掌握了其中诀窍,再送阁下出城。”她顿了顿,语气关切道:“不过我观阁下元神清气环绕,是如何在混浊魔域生存至今?” 萧昊微微一愣,几乎是立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 元神…… 操,他知道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是什么了。 他和当年刚成为剑灵的时候一样,没有实体!! 萧昊脸黑了下来,沧溟见他面色不快,以为自己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遂体贴娴雅道:“若不便相告,可不必强求。” 萧昊立刻摇头道:“我躯体在魔域中碎掉了,至于为何不畏浊气,我也不清楚。” 沧溟温婉笑道:“无妨,元神在此间行走多有不便,流月城中偃术卓绝之人不少,可为阁下塑一副偃甲义肢。” 沈夜闻言立刻皱眉,想要制止沧溟:“沧溟……” 沧溟手掌立在他面前,仍旧看着萧昊:“此地终岁严寒,少有草木,只无尽雪原,不能令阁下宾至如归,还望不要责怪。与阁下同来之人亦需我们问候一二,阁下是否先在城中落脚休憩?” 萧昊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恭敬对沧溟行了个礼道:“承蒙城主关照,不胜惶恐。我不请自来,定竭力不给诸位添麻烦。我自己略通机关之术,义肢之事便不劳城主费心了。” 沧溟浅笑着微微顿首,轻轻瞧了沈夜一眼。 沈夜无奈阖目唤道:“谢衣。” 谦和温文的青年冒出头来,对萧昊露出友好的笑容:“在下流月城破军祭司谢衣,可为客人引路。” 萧昊于是自我介绍道:“萧昊。” 沧溟遣散了众人,只余沈夜同她一起前往矩木与砺罂交涉,萧昊则由谢衣带着前往流月城深处。 巨大的偃甲炉在城中熊熊燃烧,给这座终岁冷寂的城带来难得的温暖,萧昊不由多看了两眼。 “伏羲结界坚固非常,我尝试以偃术炸裂五色石方才成功割裂结界,但流月城中五色石所剩无几,五色石也需供给流月城悬空不坠,且威力难以掌控,故而此法尚不完备,不能轻易使用。待我寻得妥善的办法,再为阁下指引下界之路。” 谢衣礼貌又客气地给萧昊做着说明,尽管他态度谦逊有礼,但萧昊依然从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大明显的忧虑。 伏羲结界割裂,心魔自魔域潜入,这人大概也难以轻易释怀吧。 萧昊顿住脚步,略一沉吟,从背包掏出一大包东西来。 谢衣闻得身后脚步停止,诧异回过头,就见萧昊面无表情递出了什么,卵石般大小的圆石纷纷掉在地上,摞成一座小山。 自女娲补天后,五色石在三界几近绝迹,流月城与世隔绝,已上千年没有过新的补充了。 谢衣惊讶地看着这一地的五色石,微微张了张口,一时竟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这一缕元神……究竟是何来历?! 232.飞鸢泛月碧空时·二 五色石中蕴含至清之气与五行原力, 是极为珍惜的天地矿藏, 昔年地皇女娲便是凭借这些小小的石子补上了天裂,其珍贵自不必说。 流月城中的五色石乃是上古时供给女娲补天之后剩下的, 残存不多,却也供流月城高悬于北疆上千年,足见其力量之纯粹。 然而自补天后, 伏羲全面封锁有关五色石和矩木的秘密,若有人能拿出一块半块, 都足够引得众人疯抢, 更不要说这惊世骇俗的一大摞了。 如今除开早已废弃的洪崖境剑庐, 只怕没有地方能再寻到五色石,而剑庐里的材料经过千百年, 也早就被后人淘得差不多了。 流月城与世隔绝,却也知道伏羲对五色石的重视,绝不可能容许其继续留存于三界, 萧昊却随随便便就掏出了这么多出来,实在匪夷所思。 萧昊见谢衣半晌都没有言语, 以为是太少了,于是把背包里剩下的那几组五色石都搬了出来,一股脑倒在谢衣面前, 淡淡道:“我现在也只有这些,于你们也许杯水车薪……但我不会白吃白住的!” 谢衣:“……” 他看着萧昊认真的表情, 好半天才不由失笑道:“这……不, 太贵重了, 而且这也……”太多了。 萧昊见他面色古怪,奇怪道:“五色石很贵重吗?” 蓝色材料而已,他练生活技能常年备好几组,交易行卖得也不贵,从前给神农看的时候也没见那老头多么稀奇,他听到流月城缺这个,下意识就拿出来了。 谢衣点了点头,对他解释道:“自数千年前天皇伏羲封锁流月城中五色石于矩木的消息,下界这东西就几乎寻不到了。” 萧昊动作微僵,可是已经拿出来的东西也不好再搬回去,总归对他没什么大用,也没什么好心疼的,于是反问:“反正我制作机关需要不少材料,这东西可以用来付账吗?” “这……”谢衣一时迟疑,有些许无奈:“倒也不是不行……” 萧昊于是果断就这么敲定了,手一挥慷慨道:“那就先付着吧,不够我再垫。” “……” 谢衣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忍不住道:“阁下同我想象中很有些不同。” 他也不客气,收回了地上那几堆五色石,流月城几千年没有补给了,这五色石来的犹如雪中送炭。 他在前方引路,态度随和了几分,没了方才那种有些令人压抑的忧虑气氛,萧昊觉得自在多了。 “你想象中?”萧昊问道。 谢衣笑了笑,温文尔雅道:“我以为魔域来的使者,起码不是善客。” 萧昊微微皱眉:“我并非魔域之人。” 谢衣忽觉自己言语有失,立刻抱歉:“阁下莫往心里去!我是说……” 萧昊摆了摆手表示无所谓。 他注意到沿路不少流月城人手足溃烂,步履艰涩,不禁默然。 谢衣适时解释:“流月城气候恶劣,我们族中许多人罹患恶疾,病痛缠身,以至盛年早亡……我们被结界阻隔,无法前往下界,亦对这种病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死亡。” 萧昊看了他一眼,肃然道:“不只是被结界阻隔这么简单罢,他们这是被浊气侵染所致。你们即便破开了伏羲结界,在浊气驳杂的下界,也无法生存。” 谢衣讶然看着他,心头微动:“阁下好像对流月城十分了解?” 这个魔域来的客人……真的很奇怪。 什么人能在伏羲眼皮子底下拿走这么多五色石? 什么人能一眼就看出浊气感染的问题? 什么人会有机会知道流月城的秘密? 他说他的身体在魔域中消亡了,除非……他在伏羲封锁五色石的消息之前,就已经进了魔域。 可要是那样算起来,这人没有几千岁,也要有上万岁了罢。 谢衣脑中冒出一个有些大胆的想法。 几千年前的上古人族,在大洪水后存活下来的,只有流月城中的人而已,他自不可能是烈山部人;而这人周身气息清澈纯粹,亦不是妖族中人。 若不是这两者,眼前这个……难不成是某位上古神明。 三皇之下,盘古清气与神州元素之力化为上古八位神明:金神蓐收、木神句芒、水神共工、火神祝融、风神飞廉、雨神商羊、土神后土、夜神阎罗,最后两道清气化为日月,力量分别由羲和和望舒掌管,是为日月二神。 阎罗、后土奉伏羲之命去往无尽幽暗地界,整顿轮回往生,不可能在此;共工与祝融因当年不周山太子长琴之事获罪,至今尚在归墟中思过…… 眼前这个,却会是哪一位? 流月城已被神明抛弃了上千年,自神农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神明光顾了。 他好像熟知流月城的一切,他是为流月城而来吗? 谢衣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却还是不可克制地试图寻找一个,或许能够给族人觅得一线生机的答案。 萧昊对他的疑惑既没否认也没肯定,而是转道:“砺罂入城也有我的责任,抱歉,没能把他阻在结界之外。” 像砺罂这种心魔,乃是魔族中极弱的一支,靠吞噬心念与七情来增强魔力,可惜若长期滞留人界,它们的魔力就会渐渐消散,属于那种不用打它,自己就会死的低等魔族。 而伏羲结界恰好将人界与流月城隔绝开来,使得砺罂在流月城内可以长久存活,流月城人自己又不可能轻易打开结界,砺罂一直窥伺流月城,不是没有道理。 心魔一旦强大起来,将会成为难以预料的麻烦。 萧昊降落的时候被砺罂牢牢抓住,用天女散花阻了他一时,却到底没能把他丢出结界外。 砺罂跟着他一起落在矩木上,在流月城的人眼中,恐怕他和砺罂是一丘之貉,也难怪沈夜刚见到他的时候那副不待见的模样。 倒是沧溟的态度……让他有点困惑。 “阁下一缕元神在魔域游荡至今,能够保全已非易事,不必过分自责。师尊教授过我一些偃术,阁下若有需要之处,可尽管来找我帮忙。” 萧昊匆忙回神,见已经到了落脚地,遂对谢衣点头谢道:“多谢。” 谢衣温和笑道:“阁下元神灵力不弱,寻常木石材料可能承载不住,我这有些能作导灵栓的物件,或可一试。” 萧昊接过了谢衣递来的材料,没怎么放在心上。身为唐家堡的弟子,哪能不通机甲制造之术呢,他做万花的时候还不是把天工坊塞的满满当当的,造个义肢不过举手之劳。 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 这是仙侠的世界,不是凡人的世界。凡人放技能用的是内力,他们用的是灵力。 寻常的机甲,根本承受不住灵力冲击。 萧昊一天之内第七次出现在瞳的手术台上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 他不过是飞了个大轻功试验一下而已,哪知道木石的身体这么不禁用,还没飞出两百尺就在空中散架了。 萧昊面无表情的被谢衣一块一块捡回来,从头到脚按顺序摆好在七杀祭司瞳的面前。 瞳擅长医术,而且是个钻研狂魔,对于萧昊这种特殊的“研究材料”,他很乐意多拆解几次。 只不过这种乐意和兴趣也是有限度的。 谢衣在一旁强忍着笑意安慰道:“阁下不必这么操之过急的……我观阁下的机巧零件做的十分精致,只是缺乏疏导灵力的槽道,只消在内部开出灵力运行的线路,就能稳定许多了。” 萧昊装作没听出他语气中的调侃,木着一张俊脸,被瞳一点一点拼合起来,活动着自己刚接上的胳膊,“咔嚓”一声就果断掰掉了自己那条报废的腿。 “桐木不好用,下次换柏木试试。”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块九曲神龙布,这东西是唐门用来修复机甲的特殊物品,修条腿还是妥妥的。 他一边擦着,一边往上面倒着唐门独门沉香水,把那条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义肢擦得再看不出半点损伤,然后“嘎嘣”一声重新安回去。 他从手术台上跳下来舒展了一番筋骨,又拆了几块觉得不合适的材料,填补上新的零件,自觉没什么不适了,转身出去又是个大轻功。 “等——”谢衣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就见那巨大的机关双翼张开冲了出去。 萧昊手中的千机匣射出一条长长的锁链,自飞鸢上一荡而下,如刀的霜风也没有他飒爽的身影冷冽,面具下露出的唇角好似带着有点轻蔑意味的笑意,像是一声没有出口的骄傲的“哼”。 谢衣无奈摇了摇头,默默看向了身边的计时漏。 “……十五,十六,十七,十——” “啪叽——” 瞳有些头疼地按住了额角,深深呼吸了一次:“……我不想给他缝了。” 谢衣好言劝道:“我这次定能说服他用偃甲。” 瞳推着轮椅转身,撂下狠话道:“他再不好好造义肢,我就用蛊虫和妖兽尸骨给他弄一副。” 谢衣捡起离自己最近的那块机关零件道:“客人身份尊贵,那些还是算了……他的机关术巧夺天工,只是用作灵力载体有些勉强。” 他状似随口问道:“你多次接触他的元神,可发现什么不同?他此前似乎在魔域待了很久。” 瞳座下的轮椅顿了顿,却什么也没说,复操纵着轮椅进了屋子。 谢衣若有所思,于是也没有继续问,一路捡着地上零碎的萧昊走远,最后才找到他的脑袋,温和笑道:“阁下,木石义肢禁不起你灵力激荡,你看,要不我造好了义肢,再把你的头安回去?” “……”萧昊非常识相的选择了听话,“我会好好研究偃术。” 谢衣这才满意点了点头,抱着他一身零件返回瞳的房间。 233.飞鸢泛月碧空时·三 有谢衣这等准·古往今来第一偃术大师亲自操刀指点, 萧昊的义肢很快就在原来的基础上成了型, 破军的装备上开出了疏导灵力的槽孔,活动起来竟和真人肉身无异。 萧昊长出一口气, 总算有了点踏实的感觉。 沧溟说流月城中终岁严寒,可也许是身体是偃甲做成的缘故,萧昊即便穿着领口大开的破军, 也并未感到寒冷。 他从谢衣那里讨来了许多偃术相关的古籍图谱,在房间里堆成一摞小山。 流月城的普通族人对他这个来自天外的客人并没有那么友好, 心魔砺罂的事情已在城中传开, 沈夜和沧溟为砺罂之事整日见不到人, 城中人心惶惶,不知城主和大祭司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萧昊这个和心魔一同入城、且不愿露出真面目的人, 在他们眼中也实在讨不到太多好感。萧昊对此倒不甚在意,唐门本就低调不屑声名,这么多世界走过来, 恶名还是美名其实对他来说早就没那么重要。 唐家堡弟子是暗夜的行者,是非善恶只凭自己的心来定, 旁人世俗如何,本无需管。 但没有谢衣和瞳跟着的时候,萧昊并不方便独自外出, 为尽量避免麻烦,他决定还是专心在房间里钻研偃术。 这个世界的偃术虽说也是以天工机巧为基础, 却需要考虑灵力流动的问题, 将提供动能的晶核刻上法阵, 再和机关等结合,使之能够灵活听从偃师的命令,甚至作为法宝武器来使用,算是一种升级版的机关术。 萧昊对这种东西还是有些兴趣的,他也不希望以后给自己上油修补零件之类的事还要专门去找谢衣,本就有机关基础的他,攻克起偃术来倒是进境可喜。 月至中天,萧昊伸了个懒腰,放下那些偃甲图纸,决定明天再来继续钻研。 自他落入城中已过去一天一夜,这夜深人静时,附近也没有什么窥伺的身影,倒是可以放石之轩出来透透气。 有他跟着砺罂进城就已经够引人瞩目的了,若是再平白叫人瞧见另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岂不是百口也难说清。 降落时那般凶险境况,匆忙把石之轩丢进了帮会领地,那家伙怕是早憋坏了。 萧昊自己都没发觉的勾了勾唇角,将石之轩从帮会领地里带出来,想同他讲讲这个世界的简单情况。 “我得先给你提个醒,这次外面危险许多,随便一个小孩子没准儿都能把你打趴下,邪王大人可千万得控制住自个儿。”他似笑非笑地解说着。“等过段时间我有机会去了下界,那里也许就安全一些了。” 石之轩盯着他这身新的打扮许久,忍不住伸手覆上了他那半张银色的面具,好像要取下来似的。 萧昊一个转身躲了过去,半侧着头对身后的石之轩调侃道:“我们唐家堡的面具可不能轻易摘下来,你要是看了我的脸,就得负责了。” 石之轩挑了挑眉,从背后贴了上来,捉住了他一只手腕:“我自是会负责的。” 他下巴搁上了萧昊肩头,闭眼感受了一下什么,不快地皱起了眉头,轻唤道:“阿昊。” “?”萧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微微偏过头去看他,然而心底还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念头,就先被石之轩打散了思绪。 石之轩深深叹了一口气,闷声道:“……我醋了。” 萧昊顿时一愣,有些不明就里。 石之轩闭着眼,在他耳边低语道:“你身上有蛊虫的气息……和东方不败身上的一样。” 萧昊闻言怔住,立即想到了被冻结时间的生死蛊和凤凰蛊,不由心虚起来。生死蛊的事情他还不知怎么跟石之轩开口,加上在回五仙教的路上注意力被五岳剑派的奇怪反应给转移了,这事就一直被搁置着……却没料到石之轩竟然早就察觉到了? 他刚想说点什么,却又想到石之轩定是对他没有有什么误会,才会这么坦白地说出来,便又觉得解释什么的,似乎也没有必要。 他于是道:“那……你不喜欢的话,没有下次了。” 石之轩“哦?”了一声,轻笑道:“那这次怎么算?” 萧昊无奈于这人给杆儿就往上爬,好笑道:“你莫不是早想好了要讨补偿?” 石之轩搁在他肩头的脑袋点了点,手掌从肋下伸了过来,直取他脸上那张面具。“还望不吝藏形,令吾一睹君容。” 红色的光芒在眼前一闪而过,萧昊笑了一半的表情顿时僵住,立刻开了惊鸿减伤,浮光掠影瞬间从原地消失,反手一个雷震子扔了出去。 石之轩立在原地没有动,雷震子砸在他身上也很快被一缕黑气拦了下来,萧昊看到他手上那枚秋水长天戒深红一片,戒面上“咔”地一声出现一道裂痕。 后背被冷汗浸透,萧昊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冰冷地更胜流月城雪原上的冰霜。 他就地一拍,机括接连触发的声响“咔咔咔”地张开,身前立起一口幽黑的弩炮,弓弦拉到最满,只待他一个响指就会立刻连吐出无尽的弩.箭。 幽蓝如鬼火的灵力在他千机匣前方汇聚成一颗圆球,他炮口对着石之轩,强压着怒气道:“从他身上滚出去。” 他的身体是偃甲,没有温度,石之轩碰到他的时候,不可能没有察觉。 砺罂桀桀笑了起来,好似很合用似的盯着自己的手心,张狂道:“从未想到在这城里还能找到这么合适的身体,年轻,健康,刚刚脱出轮回却不懂得使用灵力,还是个人族,能供我吸收七情,我为什么要出去?” 萧昊冷眼瞪着他,杀意在逼仄的空间里蔓延,无情而又深沉地吐出逼迫的语言:“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 清脆的一声响指划破夜色,萧昊炮口的光辉开始凝聚变大,像九泉下走出来的死神。 “一。” 砺罂毫不在意地大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了,轻佻道:“他是你的好友吧?你伤不到我,若对他出手,死的可是他。” 又是一声响指,萧昊纹丝不动,已在砺罂脚下埋下了第二颗暗藏杀机,心剑的剑气翻卷起来,所经之处木石尽裂,锋锐无匹。 “二。” 砺罂笑到一半,不慎被罡风划破了脸颊,忽然一滞,不可置信抬头,却撞进一双凶煞的眼中。“你……” 萧昊第三声响指响起,千机匣已经架好了蚀肌弹,面具后面的脸冰寒一片,周身剑气狂舞,阴声道:“三。” 砺罂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惊道:“你、你是谁!!你为什么能切断灵力?!” 萧昊冷笑起来,千机匣在掌中上膛挂挡,藏千机对准了砺罂,带着奔雷烈火般的架势射出一炮,三颗寒光凛冽的流星裹着心剑剑气砸了过去。 “滚。” 昭明作为开天以来第一把被冠以“神剑”之名的剑,其剑气能够斩断一切灵力流动,小小心魔,敢在他面前放肆! 砺罂大惊失色,没料到萧昊竟真的出手,匆忙从石之轩身上抽身出来,心有余悸道:“你要连他一起杀了不成!!” 蚀饥弹擦着石之轩的耳廓飞过去,在他身后留下一个深坑,连弩得到萧昊的指令,立刻瞄准了刚刚脱身出来的那团黑雾,“嗒嗒嗒”的机括声不绝于耳。 萧昊一个蹑云冲上去,接住了倒下来的石之轩,心头微微舒了口气,千机匣却依然牢牢锁定着空中的砺罂,又一次准备读条蚀饥弹。 砺罂喘着气怪笑道:“你不敢杀他,也不敢杀我!你知道这些东西对没有实体的我是无效的,哈哈哈……何必呢,我们从魔域同来,也算有缘分,合作一下,借我用用他的身体有什么不好?” 连弩的箭矢穿过砺罂的身体,却如同射在空气中,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萧昊紧锁着眉头,他很清楚什么东西能让这心魔闭嘴。 周身刮起裂空的风暴,无形的剑气压在砺罂头上,他架起弓弦,寒声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呵……呵呵……”砺罂强笑了几声,试图引诱道:“城里的愚民都把你当成魔域来的坏人,你和他们素不相识,干嘛站在他们这边,你听我一句——” “咔哒”,那是千机匣上膛的声音。 萧昊把剑气裹在了蚀饥弹上,天魔一般的幽光飞射而出:“听你个哈麻皮!劳资日你仙人板板!” 砺罂气得黑雾的形态时大时小,愤怒道:“不识时务!你能切断灵力又怎样,凭你这点水平,还能奈我何!” 萧昊闻言轻笑了一声,一手扶着石之轩站起来,开始读条鬼斧神工。 “魔,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砺罂听他笑声中嘲弄之意已有些不爽,又见他奇奇怪怪地在千机变底座上捯饬着什么,还问这种问题,不由接道:“什么?” 萧昊给连弩填充着特殊弹药,道:“先有惊羽后有天——” 他读条结束,“哒”地一声响指,周身亮起星星点点的淡蓝色光芒,心无旁骛爆发启动,整个人像是从阎罗殿里走出来的夺命魍魅。 “天罗诡道日神仙。” 上了鬼斧的连弩裹挟着心剑飞射而出,砺罂惨叫一声,震惊之下连忙躲避,却发现不论自己躲到什么地方,那幽深的炮口都始终正对着自己,根本无从防备。 萧昊千机匣上膛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砺罂立刻做出决断,边逃跑边嚎道:“你等着!!我不会放弃这副身体的!!” 萧昊一炮落空,并未追击,等砺罂出了连弩的射程,他才缓缓靠着柱子坐了下来。 石之轩安静躺在他手边,呼吸绵长沉稳,睡得倒熟。 他手心里全是汗,静坐了好久,才镇定似的往千机匣里装填着新的机关和弩.箭。 234.飞鸢泛月碧空时·四 即便砺罂还尚未开始吸收下界七情修炼魔力, 他也不是现在的萧昊能对付得了的。 萧昊心里很清楚, 砺罂怕他,是因为他与昭明同出一源的心剑剑意。 昭明能够切断灵力流动, 破解世间一切法力联结,作为曾经诞生于昭明剑心的剑灵,萧昊的剑气具有和昭明相同的作用。 他是砺罂天生的克星。 但这还远远不够, 砺罂的灵力强他太多,现在跟他正面交锋等于以卵击石。 砺罂还不清楚他的来历, 所以才会想尽办法想看他的真面目, 不敢轻举妄动。这次是被他吓跑了, 但有石之轩在,砺罂觊觎石之轩的躯壳, 定不会善罢甘休。 得想个办法才行。 【叮!侠士不堕天下第一神剑之名,奇诡莫测,吓退心魔砺罂, 逼格+1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称心满意,进度:1492/10000。】 城中有沈夜和沧溟, 砺罂未免被他们捉住不敢轻易离开矩木。若非降落时被钻了空子,砺罂也没机会附到石之轩身上。 但魔这种东西,指望它们大发善心放弃躯壳, 还不如自己做好防范。 若石之轩能在此地修成仙身,便可对砺罂有抵抗之力, 不用担心他会再被心魔附身了;亦或者, 若能做出隔绝心魔的偃甲的话…… 修炼之事须时间积累, 反倒是偃甲机关一途,没准儿能在短期内研究出成果。 萧昊将石之轩搬回帮会领地,又给他留下了些偃术和灵力操控的卷轴,将外界情况写成书信放在桌上,方才回到房间。 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日,沧溟主动约他一见。 萧昊跟着沈夜到了寂静之间的入口,那黑夜一般的男人什么也没多说,留下一个骄傲的背影便离开了。 柔和的日光从矩木的枝叶间洒落下来,落在静坐在虬曲的根系上墨发如泉的神女身上,这画面只看一眼,便觉得整颗心都安定下来,带着说不出的圣洁与温柔,肃然又宁静。 她淡淡回头,对萧昊露出友好的笑容:“你来了。” 萧昊好奇看了一眼寂静之间的内部,矩木从这里生长,支撑起整个流月城,是流月城的核心所在。 他走到沧溟面前,点了点头:“城主找我何事?” 沧溟先是致歉道:“寂静之间除城主和大祭司外不得入内,还望客人不要责怪。”她说着,语气中带上了一点不可犯的凛然:“心魔盘踞在寂静之间矩木核心,我们在此地交谈,也可避免被他察觉。” 萧昊心中微动,正色道:“城主尽可交代。” 沧溟温柔笑了起来,瞧了瞧他这副新做的偃甲义肢,满意似的点头:“阁下手艺果然不错。” 萧昊老脸一红,抓了抓后脑:“惭愧,这是破军祭司给造的。” 沧溟对此并不在意,莞尔道:“阁下与我流月城有缘,这等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她托起一缕日光,目光投向远处,轻声道:“我身患绝症,命不久矣,却逢心魔入城,徒惹祸端,如今很快便要尝试进入矩木接受治疗,怕是没机会再与阁下相见了。” 萧昊神色一凛,皱眉道:“城主……?” 沧溟道:“阁下这两日在城中,想必也看到了我族人近况。” 萧昊默然半晌,缓慢点了点头。 “心魔许下承诺,以自身魔气感染我族族人,令他们此后能够不惧下界浊气,但作为交换条件,他要求我们将魔气附在矩木枝上,投放下界,从下界噬人心念增进修为。” 萧昊眉头紧锁,劝阻道:“感染魔气之后便会成为半人半魔的怪物,魔气虽能令平民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却终究并非正途,若他们无法承受,反而会日渐衰弱,风化成灰。心魔只为自身修为,一旦被他通过矩木吸收下界七情,将会给下界黎民带来无尽灾难。” 沧溟看着他许久,忽然勾出一个极浅的笑容:“阁下看上去冷若冰霜拒人千里,却也是个温柔之人。” 萧昊张了张口,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沧溟平静道:“流月城世代信奉神农神上,可是自数千年前神明一去不复返,我们已经被时间抛弃太久、太久了……我身为城主,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灭亡。” “我们这些上古人类,无法接受大地浊气,下界唯有一死;可是留在这囚笼中,也终究只有一死。与心魔合作,可为族人谋求一线生机,但祛除心魔亦义不容辞,我和阿夜商讨了整晚,也不能得出令大家都满意的答案。” 她目光落回到萧昊身上,安详而又坚定:“阁下……可有答案?” 萧昊困惑道:“为什么会想要问我?” 沧溟道:“心魔说,你与他同自魔域而来,却互相不对脾气,若我们不想矩木被大打出手的你们毁掉,直接造成流月城崩塌毁灭,便趁早为他除掉你,免得夜长梦多。” 她自己摇头笑了笑,肯定道:“心魔很怕你。我本以为你周身清气纯净,或许是失足魔域的上古神明,但看你与破军七杀的相处,又发觉你心性年少,绝非那些活了上万年的老者。他不遗余力想要除掉你,必有深意。” 萧昊沉默半晌,斟酌道:“我确有克制他的能力,但目前也拿他无可奈何。” 沧溟轻问道:“何解?” 萧昊解释道:“他魔核已藏进了矩木最深处,如今显出的黑云模样不过是他的大部分灵力罢了,只要魔核仍在,他可以无数次重生。而若想取出魔核,势必会损伤矩木,矩木一倒,流月城立刻崩坏。” 沧溟脸色一白,失声道:“竟有此事!” 她肃然沉默了许久,痛惜般阖上了双目:“若是如此,便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萧昊眉头一挑,疑惑看着她。 沧溟道:“城中唯我灵力最强,烈山部有一上古封印之法,唤做‘冥蝶之印’,以宿主自身灵力饲养冥蝶,强大者可封印神魔。我身患恶疾,恐怕活不到族人尽数迁往下界那天,唯有进入矩木接触神血,或可留存实力,以期封印砺罂。再者,如你所说,或许在矩木中,我能找到魔核所在。” 萧昊微微怔住。 沧溟对于流月城人是如同女神一般的存在,早已经超过背弃他们的神明对他们的意义,在这个温柔的女子身上,有一种难言的神性。为了庇佑族人这份责任,甚至可以牺牲一切。 冥蝶之印一旦发动,宿主将从内到外被啃噬一空,连荒魂也无法留下,是彻彻底底的神形俱灭。 对于可敬之人,萧昊从来都不吝惜自己的尊敬。 他单膝跪地,微微抬头仰望着这位城主,问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沧溟笑了笑,却轻轻摇了摇头:“心魔想要你死,你不可以留在流月城。很快会有第一批前往下界寻找合适住所的人,请阁下随他们一同离开吧。” 萧昊叹了口气,道:“我有一位故人,也许能够治愈浊气侵染之病。而我出于某些原因,也正在研究隔绝心魔的偃甲,只是……可能需要一些时日。” 长琴自凤来毁后已跳出轮回,游走三界,这几千年过去,萧昊却是真的不知道该去何处寻他。 凤鸣秋梧当年可以救治被魔气浸染的赤水女子献,如今也应当能为这些上古遗民驱散病痛。 沧溟闻言眼中终于有了些许喜色,她也听出萧昊话中无奈之意,宽慰道:“我们无法与心魔拖延太多时间,阿夜宁肯背负罪孽也要换得族人生存,我亦无力阻止。阁下不必强求,流月城之事本不该你来操心。” 萧昊却道:“心魔入城有我一份责任,我不会看着他无休止作恶。我向城主承诺,定竭力寻找能破此局的办法。” 沧溟慢慢伸出手掌,摸了摸他没有覆盖面具的那半张脸,“我等向死而生,阁下一切从心便可,切莫强求。” * 萧昊离开寂静之间后,沧溟便独自走进了神树,矩木中有神农留下的一滴神血,蕴含精纯无比的清气,常人触之即灰飞烟灭。 只是千年过去,神血衰竭,力量大不如从前,故沧溟以神血治愈浊气侵染之病,尚可一试,却也危险万分。 从此她将终身缚于矩木之上,和矩木融为一体,陷入无尽沉睡。 萧昊长叹了一口气,刚离开神殿,便看到谢衣已在门口等了他多时。 谢衣面色不是很好,但他是个极有修养的人,见萧昊走了出来,即便他心情不快,也不会在萧昊这个客人面前流露半分。 “我已备好了阁下需要的典籍,阁下随我去取便是。” 萧昊看出他礼貌之余心事重重,不由道:“你心情不佳。” 谢衣连忙道歉:“抱歉……我……”他顿了顿,惭愧道:“让阁下见笑了,我刚同师尊吵了一架,心绪不免低落。” 萧昊知他应是因对心魔一事的态度同沈夜起了冲突,遂理解道:“我已答应城主,竭力寻找能够隔绝心魔和过滤浊气的办法。” 谢衣闻言讶然,吃惊道:“阁下为何……?” 萧昊扯了扯嘴角,岔开这个话题:“我见城中种了许多桃树,待春暖花开时节,想来这里的景致应是不错。” 谢衣被噎了一下,随即也体贴的没有继续追问,略带惋惜道:“阁下有所不知,城中春日也是寒寂非常,这些桃树是没有机会开花的。若能得见一次流月城春暖花开,不知会有多少人欢欣。” 萧昊看着那些落满霜雪的桃树,忽然就理解了这座城里的人那最简单又最艰难的愿望。 这些生于寒夜的人,赴义如沧溟,坚忍如沈夜,善良如谢衣,不过拼尽一切想要族人活下去。 而活下去,何错之有。 235.飞鸢泛月碧空时·五 砺罂是一团无孔不入的黑云, 想要阻止被他附身, 通常来说有两种简单粗暴的办法:一是在所有可能被附身的人身上设下阻拦,二是在砺罂周围设下禁制。前者需要将相同的有效偃甲推广普及出去, 后者相对一劳永逸,但操作难度要高得多。 得知萧昊正在做的事情,谢衣也毫无保留地与他一同设计, 还拉着无可奈何的瞳一起,力求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能把心魔阻绝在某个区域内的办法。 他们三人整日关在小黑屋, 摆弄那些机关偃甲, 就连沈夜召集祭司们会面也不曾出席, 而是送去了一个传音偃甲。 那传音偃甲回来的时候,带来了沈夜听起来毫无波澜的声音: “若是腿脚不便, 便不要来了,不许再用传音偃甲充数。” 却是只字未提谢衣。 谢衣对此也没有多言。沈夜孤傲果断不可违抗,可谢衣心中也有绝不肯妥协的原则, 堂堂烈山部身为神裔部族,和心魔沆瀣一气戕害下界黎民, 谢衣无论如何不能原谅;而沈夜在这件事上无比清醒且坚定,为了给族人铺下生路,势必要有人去当坏人, 去做道义不容但必须做的事情。 有时候,“想做的事”和“应做的事”之间, 是没有所谓取舍可言的。 现在的谢衣还太年轻, 不懂得这其中的道理, 所以他们二人碰在一起,势必无从和缓,乃至针锋相对。 瞳默默把那只传音偃甲丢到一边,状似自语道:“……下次果然还是用传音蛊吧。” 萧昊忍笑摇了摇头,清咳一声道:“心魔魔核藏于矩木,显形却是以灵力构成身体,与我等人形不同,如果在寂静之间设下阻隔屏蔽灵力的偃甲,是否可以将他困在寂静之间,令他不能踏出矩木周围?” 谢衣沉思道:“异兽鹿蜀之角碾为粉末,调以碧髓石脂,以三昧真火熔化,可以凝聚吸收灵力,虽不能完全阻绝,但若吸收量可观,或许能够一试。” 萧昊眼睛一亮,立刻道:“若在其外部再涂以连金泥,令其水火不侵,阻隔吸收的灵力逸散,效果不就增幅许多了。” 瞳点了点头:“连金泥可令偃甲外壳坚逾金铁,倒是也更为牢固,可以有一定抵御攻击的效果。” 谢衣对这个想法表示赞成,但动手绘起图纸来,却有些作难:“若将此偃甲塑成墙壁模样,环绕寂静之间,工程浩大,且材料吸收灵力总有饱和的时候,届时又要重新更换偃甲,心魔必不会让我们多次得手。” 萧昊想了想道:“这好办,灵力这东西不可浪费,把那些吸收来的多余的灵力另接渠道,灌输给城中偃甲炉,这样日后便不再需要燃烧五色石以为驱动,可为城中节省大批燃料。” 谢衣闻言喜道:“阿昊此法甚妙!偃甲炉建造至今,虽为族人驱除寒冷,但却需要五色石作为能源,始终没有可以代替的东西能维持其运转,这偃甲壁吸收来的灵力用作此途,可谓一举两得!” 瞳瞧着他们两个兴致勃勃的样子,淡定泼着冷水:“心魔狡诈非常,这偃甲即便造出来,也未必能够在他面前张开。” 谢衣于是道:“我们对心魔知之甚少,他提出的方案我们也不知其后果,若日后感染魔气的族人出现意外,岂非措手不及?我会主动向师尊请求,率先感染魔气,届时我携带偃甲接触心魔,寻找机会,以期将心魔困在寂静之间。” 萧昊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魔气并非什么好东西,你何必身先士卒。” 谢衣苦笑道:“师尊与心魔合作之意坚决,城中数位高阶祭司对此都颇有微词,形势紧张,我作为师尊弟子,又怎能在大事上与他相悖。若连我等都不站在他这边……”他没有说下去,而是复挂上了那副温暖谦和的笑容:“此事细节颇多,我们需商议一份详细的计划。” 瞳静静看了看他们二人,遂转问萧昊道:“你口中那位故人,当真能够治愈恶疾吗?” 萧昊认真点了点头。 “他如今身在何处?” 萧昊道:“我……不知。” “他是否还在人世?” “我亦不知。” “他可有传承后人?” “……不知。” “那你要去何处寻他?” 萧昊默然半晌,抬头道:“昔日洪崖境剑庐,或许有线索。” 瞳深深瞧了他一眼,萧昊望进那只古井无波的眸中,只觉自己瞬间被看穿了一般。 直到他以为瞳不打算再说什么了,才听到一句极淡的话语: “罢……天道如此。” 谢衣未解其意,萧昊却从中听出了一些端倪。通透如瞳,想来也明白他下界寻找长琴下落之事未必能尽如人意。 神血至多还能支持百年,在这百年内,若无法为烈山部人找到适应下界浊气的办法,等着他们的唯有一死。而心魔给出的方案,确实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行的应对浊气的办法。 萧昊给出的第三条路,太过渺茫无迹,纵对此抱有奢望,亦不敢轻易将全族兴衰都压在上面。 烈山部从上古遗存至今,已经走到了尽头。 盛极而衰,枯荣轮转,此乃,天道。 “师尊若得知我们有了应对心魔的方案,也当宽慰许多罢。”谢衣淡淡勾了勾唇角,转而又无奈道:“只是我前些日子才惹了他生气,不知该怎么讨他欢心才好。” 萧昊于是道:“下界不少珍奇,在这城中都称得上难得一见,不妨趁这次机会搜刮一二。” 谢衣“噗嗤”一声没有忍住:“这‘搜刮’二字……” 萧昊理所当然道:“我们这些摆弄机关的人,上天入地挖矿庖丁哪个没干过,但凡有稀奇材料,不都要冲上去刨一块下来。” 谢衣连连点头,强忍着笑意:“不错不错,风过留痕,雁过拔毛,有理,十分有理!” 瞳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忽然觉得偃师这种人,他可能……不太懂。 * 他们的计划很顺利,没过多久,谢衣就奉沈夜的命令,与祭司离珠一起前往寂静之间接受魔气感染。 偃甲阻断之壁一张开,砺罂无法以灵力之体穿过墙壁,攻击又会被偃甲壁尽数吸收,行动被牢牢限制在寂静之间,一时愤怒非常,却又无可奈何。 被困在寂静之间,他便不能再觊觎阻断之外的石之轩的身体,唯有催促大祭司沈夜尽快决断,并想方设法借流月城人之手除掉萧昊这个隐患。 自此之后,流月城便多出了一份灵力供应来源,永动机·心魔砺罂十分敬业地为流月城的寒冬取暖工作带来了可喜的成绩,大祭司大人也对慷慨的心魔阁下十分满意欣慰,不时向他表示“衷心”的感谢。 至于听到感谢的砺罂是个什么心情,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被逼急了的砺罂恼羞成怒,然而他脾气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大祭司就又为他带来了新的消息: “本座派遣谢衣等人前往下界寻找适宜居所,你要的那人趁伏羲结界撕开之际逃到下界去了。” 砺罂冷笑道:“堂堂上古神裔部族,连个元神都拦不住吗?” 沈夜看了他一眼,平静问道:“你在怕什么?” 砺罂登时一凛,不敢被沈夜瞧出端倪,却不知他这般畏缩反应,更让人确信他对萧昊有强烈的畏惧之意。 萧昊去往下界,轻易不会再返回流月城,虽是个隐患,却到底远水救不了近火,砺罂心有不甘,此时也唯有压下怒火和顾虑,把吸收七情提升修为放在首位。 下界,剑冢。 这千年沧海桑田,下界的地图早就和上古时期大不相同,萧昊百般打听,才算摸到昔日剑庐所在。 剑庐自洪崖境废弃之后,其上建立起一名为姜的国家,不久姜国覆灭,此地又沦为废墟。然而这里毕竟是天地剑宗,终得仙人隐居于此,不复蒙尘,又渐渐兴盛起来。 萧昊与谢衣约定兵分两路,谢衣奉命寻找浊气稀薄之地,而萧昊则长留下界,一方面避过心魔耳目,一方面探听长琴的踪迹,为流月城人寻找治愈之希望。 到了下界石之轩便自由了,萧昊可以放心放他出来,得知他们的目的地是萧昊曾经出生的地方,石之轩亦兴致高昂。 这故地重游,却与从前大不相同,建木枯萎,火光熄寂,唯有剑冢前那颗参天银杏,能让萧昊找到一些熟悉感。 他摸着那棵银杏的枝干,轻声叹息道:“泰阿都长这么大了。” 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冷峻的喝问:“何人闯入此地?” 萧昊微微一惊,下意识就隐身躲了起来,却忘了石之轩可不会隐身,当即暗叫一声不好。 此地禁制重重,早被仙人当做居所,他们潜入剑冢是为寻找长琴的线索,不便多惹麻烦。 石之轩被逮个正着,无奈看了一眼身边隐身的萧昊,无声对他比了个“嘘”,淡定转过身来。 “不知此地有主人,惊扰尊驾,深表歉意。” 那白发蓝衣的仙人清冷肃穆,道骨仙风,剑一般的目光落在石之轩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你初窥门径,是如何突破禁制进入剑冢的?” 萧昊默默看天,禁制这种东西,对元神还真没什么大用……他飘进来带着石之轩全无压力。 石之轩一副翩翩优雅的模样,装傻道:“这……我察觉此地剑意浓厚,不知觉便走到这了。” 紫胤眼神微亮,“哦?”了一声:“原来小友亦是爱剑之人。” 他盯了石之轩半晌,皱眉道:“我观小友身上有一锐利剑意,必是身携上古名剑,只是此剑似乎与你周身气机不甚相和,可否借我细观?” 236.飞鸢泛月碧空时·六 石之轩笑容无懈可击, 有礼回道:“前辈说笑了, 在下并未携带剑器。” 紫胤面色微沉道:“这道剑意古朴清正,也并非邪物, 若非小友之佩剑,为何会环绕在你身边?” 萧昊暗搓搓拉了拉石之轩的衣角,密聊提醒他道:“这位仙人爱剑成痴, 兴许看出了我的来历,你……你莫被他瞧出端倪。” 石之轩于是敛了神色, 对紫胤坚持道:“前辈, 在下确实并未随身携带剑器。” 紫胤自修道以来, 喜好收藏名剑,被称作天下御剑第一人, 他对剑的敏锐嗅觉从未出过差错,这剑意绝非他走眼。石之轩矢口否认,想来是对他抱有警惕之心。 他也没有过多追究, 而是稍稍和缓了点脸上那过于拒人于千里外的表情,拂袖道:“剑有灵性, 它肯跟着你,说明与你有缘,我又岂会横刀夺爱?小友不必顾虑。” 石之轩笑容有些僵硬, 这位仙人风姿卓越,气质出尘, 显然是得道高人, 自然不会是道貌岸然骗剑之徒, 只是这话听到耳边……怎么总有种莫名的…… 嗯……好像他真动了横刀夺爱的心思似的?? 石之轩认真瞧了瞧紫胤真人威严肃穆的模样,在心底果断摇了摇头,这……定是他的错觉!错觉! 他身上确实没带什么武器,更拿不出剑来给紫胤一观,正打算硬着头皮继续装傻,忽听得一道开朗豪迈的女声道:“不过一个小毛贼,怎么还能拖住你这么久?你还整日说我荒废修仙所学,啧,让我来瞧瞧是哪儿来的小不点儿?” 石之轩闻言看去,只见一个紫绿衣袍的女子斜拎着个酒坛,颇随性地挂在肩头,眉眼间有一种洒脱之气,倒是让人很难生厌。 紫胤见她也跟了过来,无奈却又正经无比地对她恭敬行礼道:“师叔。” 夙莘当即就是一个白眼,连忙摆了摆手:“我早就不是琼华的人,我不喊你旧名,你也千万别再喊我师叔。修仙一道你可比我境界高深多了,让外人听去了不笑话我。” 萧昊在空中嗅了嗅,总觉来人带着的这股酒气……有些莫名的熟悉。 紫胤盯着她手里那坛西市腔,忽然一怔:“你……” 他飞速看了一眼石之轩所在的那棵银杏树,又瞧了瞧夙莘,想通个中情节,不由阖目摇头,扶额叹气。 夙莘哈哈笑了两声,好像对露出这种表情的紫胤很是稀奇玩味似的,晃着手里的酒坛道:“我百年才来看你一次,你却被个小毛贼引走了,这点儿珍酿,藏在你这里也是可惜,还不如孝敬孝敬我,我就不同你计较你把我这个长辈晾在一边儿的事了。” 紫胤头疼道:“那是数千年前的仙人留下的……只剩一坛了。”他还想用作淬剑的稀有材料来着。 夙莘瞥了杵在旁边的石之轩一眼,眉尖一挑“呵”了一声:“难怪你同他周旋这么长时间,原来是我同行,让我瞧瞧小子藏了些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她仰头灌下一口酒,另一手却是飞快地掷出了一杆烟斗,旋转着飞向了萧昊所在的方向,萧昊猝不及防之下被破掉了隐身,登时在石之轩身边显出行迹。 夙莘接过回旋回来的烟杆,饶有兴味地把萧昊从头到脚瞧了一遍,赞叹道:“厉害厉害,小子年纪轻轻能造出如此逼真的偃甲,还能隐藏行迹,果真后浪推前浪啊!” 萧昊不知所措地扛着千机匣,只觉身上突然多了一道热烈非凡的目光。 石之轩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挡在了他前面,皱眉对夙莘道:“打扰了二位前辈叙旧实属抱歉,我们来此并无恶意,请——” 他话刚说了一半,就见夙莘一个恍神已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到了身旁,鼻尖几乎凑上萧昊的,她摸着下巴奇怪道:“嘶……你这个偃甲做的……有点儿意思。” 紫胤真人立刻上前拉开了她,对石之轩致歉道:“小友莫怪,师叔她……” 夙莘瞪了他一眼,紫胤默然吞回了后面的话,改口道:“夙莘道友是一名偃师,看到精巧偃甲总会这般。” 石之轩方才松了口气。 然而紫胤的目光很快就被萧昊牢牢吸引了去,饶是冷峻浩然的面容也不能压下他眼底那份灼灼的热切,他认真对萧昊道:“原来方才那道剑意是阁下。” “……”萧昊以一种最不想出现的情况出现在了这两个人面前,恨不得把时间倒带回去,哪怕晚一天再来剑冢也好。 夙莘古怪地看着紫胤,疑惑道:“剑意?你没有搞错吧,他只是一个偃甲人……” 可她知道,在有关剑的事情上,紫胤从来都不会出错。 她面色微变,凝神又端详了萧昊许久,惊问石之轩道:“小子你这偃甲甚么来历?看起来倒有些渝州唐家堡的风格……呀!这里面……” 紫胤从头到尾都没有移开目光,肯定道:“他是灵。” 灵没有实体,故借助偃甲在世间活动,那澎湃的剑意来自他的身上,说明他一定是上古名剑之灵。 只是……剑灵若还未强大到能够凝结实体,应当不能离开剑身太远,可眼前这两人,身上显然并没有带剑之类的武器。 紫胤有些困惑。 萧昊自知不好再躲了,遂拍了拍石之轩的肩头,示意他放松下来,对紫胤道:“本不愿打扰真人清修,惭愧……” 紫胤对此并不在意,“你来历非凡,本体也必是一把名器,只是不知为何要呆在这偃甲中?你的本体理应对你修行更为有益。” 萧昊当真是怕了紫胤,这人于剑一道实在慧眼如炬,他在这人面前根本无所遁形,“……我本体已碎了很多年了。” 紫胤和夙莘闻言同时一惊,紫胤剑眉紧锁,良久才惋惜似的叹道:“……可惜。” 本体崩碎,剑灵却还能留存于世,他本体必强大至极,这等旷古绝世之剑,怕已位入神器之列。 萧昊趁机解释道:“这里数千年前是一处剑庐,我在此地出生,今日前来是为寻一位旧友踪迹,这才委托之轩带我前来。”萧昊脸不红心不跳的搬出了石之轩做挡箭牌。 石之轩立即配合点了点头。 紫胤于是了然道:“原来如此。” 夙莘晃着手里的酒坛子,随口问道:“这么说来,你是剑灵,那你的朋友也是剑灵了?” 萧昊迟疑了一下,犹豫道:“这……倒也不错。” 紫胤眼睛好像亮了起来,但依旧自持道:“与你结交的剑灵,应当也是上古之神器。” 萧昊有心寻找长琴的下落,此刻也不想再做保留,紫胤和夙莘在修仙界人脉广阔,没准儿能提供什么线索。 他斟酌了一番,道:“他同我化灵时间差不多,本体是一把琴剑,唤做‘凤鸣秋梧’,弹奏时会引来诸天鸾凤齐鸣,环绕不休。” 紫胤闻得“琴剑”二字,兴致顿时被勾了起来,“我收集了不少名剑,琴剑却十分稀少,至今也不过寥寥一二件而已,你所言凤鸣秋梧……我虽未见过,但这诸天鸾凤齐鸣的景象,倒在三界中遇过几次。” 萧昊大喜过望,连忙追问道:“是何时何地?” 紫胤瞧见他急切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道:“你如今这般形态,颇为耗费灵力,怕等不到你找到故友,就会从这天地间消散了。” 石之轩闻言顿时神色一凛,恭敬道:“请真人明示。” 紫胤淡淡看他一眼,认真对萧昊道:“你本体已经损坏,一道元神游走世间与游魂无异,不如我为你另铸一副剑身,虽比不上你原来那把剑,栖身却没什么妨碍。” 萧昊微微一愣,这……他如今装备都已经开了灵力槽,做成偃甲了,钻进别的剑身不是等于扔了装备裸奔吗,这可不行。 他于是婉拒了紫胤:“多谢真人好意,只是我喜欢钻研机关偃术,这身体耗费了不少心血,用着也十分不错,轻易不愿舍掉。” 紫胤还想说些什么,夙莘却拦住他道:“欸,小紫……胤这么正经的人,哪里懂得我们摆弄机关的乐趣!他眼里只有剑,你同他说这些他可不懂的。这么说来,这副偃甲是你自个儿给自个儿造的?” 萧昊点了点头。 “哎呀,我瞧着这偃甲挺不错,不听他的!来,不就是防止灵力逸散嘛,姐姐帮你改良改良!” 姐……萧昊沉默着把大半表情都藏到了面具后面,这位姐姐怕是不知道他比她早出生了好几千年。 紫胤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看到萧昊没有动怒的迹象,忍了忍到底没有说。 夙莘哪里知道萧昊的来历,只当他是个没了剑的小剑灵,又在偃术一道这么有天分兴趣,顺手就想帮他一把。 “天婴为骨,碧蚕丝为筋,金线为络,火玉为心……精彩精彩,你这小小剑灵偃术造诣已不在我之下,这般手笔放在人界能称一声‘偃术大家’了。” 萧昊有些脸红:“……是高人指点的好。” 谢衣是名副其实的古往今来第一偃术大师,尽管他现在只有二十余岁,也足以和研究了数百年偃术的夙莘比肩。 夙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必谦虚。你造这偃甲时,必没想到过灵力逸散的问题,这偃甲身体使用灵力法术虽无碍,却经不起消耗,长此以往,保不准哪天就会突然损坏,断个腿儿啊掉个脑袋什么的,对你自身灵体也有伤害。” 她顿了顿道:“正巧我此前偶得了一种异化的连金泥,用以粘合强化偃甲最是有效,你把这身偃甲扒下来,我给你糊一层,保准之后牢牢为你锁住灵力,而且坚固结实,就算从几千尺的天上掉下来也不会断腿!” 237.飞鸢泛月碧空时·七 不得不说, 夙莘给出的允诺实在太美好, 身为一个一天之内把自己摔散架七次的唐门,从几千尺掉下来不会断腿这个条件, 对萧昊充满了诱惑力。 元神逸散灵力的问题,萧昊此前也确实从未注意过,若非对古剑和剑灵十分了解的紫胤给他点出来, 也不会有人能告诉他这潜在的危险,萧昊并没什么好犹豫的。 “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 有劳二位了。” 夙莘毫不在意地爽朗笑道:“小事一桩, 正好我也想试试这独门秘制的连金泥, 同以前用的那些普通连金泥究竟有什么不同!” 她说着,已经放下酒坛忙活起来, 萧昊等人不便打扰她,相伴去剑冢外等候。 只是不知怎的,足足一天一夜过去, 夙莘都没从里面出来。萧昊他们三人不免担忧她是否在里面出了什么岔子。 紫胤对夙莘的偃术十分信任,就如同夙莘对他的铸剑术绝不怀疑那样, 按常理,区区强化偃甲这等小事,对夙莘来说至多一两个时辰就能解决, 这次确实有点不大对头。 紫胤同萧昊和石之轩对视一眼,三人决定返回剑冢去瞧个究竟。 意外倒是没有, 夙莘难得正经地坐在那颗银杏树下, 盘膝抱着酒坛紧盯着萧昊偃甲的身体。 听到门口的动静, 她抬起头来,脸上有些微尴尬之色。 “夙莘前辈,可是强化的时候遇到了麻烦?”石之轩觉得她脸色有点古怪,开门见山问道。 夙莘清咳了一声,酒坛搁到嘴边,却早就空了,眼神飘到了头顶的银杏树叶上,掩饰什么似的:“咳……这个,麻烦倒没有,强化进行得很顺利。” 萧昊眼神微亮,夙莘说顺利那应是没问题了,只是为何这么长时间不见她出来? 他瞧了瞧自己的装备,上面多了一层几乎瞧不出的轻薄的晶莹壳子,覆在银亮的衣甲和暗器上,倒是内敛流光,看起来很是不错。 他于是问道:“我现在可以试试么?” 夙莘连忙阻止了他,言语又吞吐起来,“这……使不得使不得,现在还不成。” 紫胤瞧了瞧萧昊那套偃甲装备,皱眉看了夙莘一眼。 夙莘被他看得脸皮有些挂不住,托着烟斗转过去道:“哎……这个这个……这偃甲是没什么问题,强化也没什么问题,就是这个连金泥的涂层……它需要静置,得彻底干透才能正常使用。而且这东西不能以火力烤干,不然灼火化金就白费了……” 萧昊终于察觉到一丝端倪,迟疑道:“它……要晾干几天?” 夙莘噎了噎:“……我守了一天一夜,丝毫没有凝结的迹象,这种连金泥似乎稳定下来非常缓慢,估摸着……得、二……二十来年就干透了吧!” “……”萧昊很想糊不靠谱的夙莘前辈一脸连金泥。 他的全身装备都扒光了嵌在那副偃甲里,现在只是一个穿着外观拓印、全身上下只装备了千机匣的白板炮,要他这么裸奔二十年…… 萧昊觉得自己应该要再抢救一下。 紫胤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不好对长辈的夙莘说出什么责难的话来,叹气道:“师……哎,你用这材料前,没研究透彻用法吗?” 夙莘无辜掏出一枚精巧的暗器来,扔到他们面前:“哪能啊,我这不是因为知道这东西好使,才给这小剑灵用的吗。只是我头一回使用这种材料,以为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就有点儿……额,一时摸不着门路,待我研究研究……” 石之轩拾起那枚暗器,银刃锋锐至极,吹毛断发,却远比金铁材料要轻得多,弹击还有金石铿锵之声,遂向夙莘投去疑惑的目光。 夙莘解释道:“这是一枚化血镖,材料你们决计是猜不出的,不过是人界最为普通的凡木削成。只因这异化的连金泥,制成之后可以削金断玉,且轻便异常,最适合唐家堡那群小崽子们随身大量携带。” 萧昊已经是第二次从夙莘口中听到“唐家堡”三个字了,不由对这位偃术前辈的来历好奇起来。 若他记得不错,夙莘应当是琼华派的人,后来脱离琼华专研偃术,师从何人却是无从考究……听她的语气,莫非她和这个世界的唐门关系还不错? 夙莘饱含歉意地看了萧昊一眼,诚恳道歉道:“是我试验心切,思虑不周,这偃甲你暂时是穿不了了。我也不能任由你这么在外只凭元神四处游荡,你这副模样一年两年还成,要是十几二十年的,害你白白消散于天地,我也于心不安。我有三个法子,你要不考虑一二?” 萧昊此刻也只有听下去:“愿闻其详。” 夙莘道:“一嘛,我使个岩心玉的法术,把你封印成一尊石像,阻止灵力逸散,等这偃甲能用了,我再帮你解了封印,放你出来。” 萧昊果断拒绝道:“我还有要事,不可过多浪费时间,此法耗时弥久,不可用。”流月城的人还等着他早日找到长琴回去呢,在这当二十年石像算个什么事儿。 夙莘也早料到他八成不会答应,于是点了点头道:“这二嘛,紫胤精通铸剑之道,由他为你打造一副剑身,暂做栖身之用,倒也可以应急。只是我闯的祸事,却要小辈替我打点,心中的坎着实有点过不去。” 紫胤立刻道:“无妨,举手之劳,我本也有为他塑剑身的想法。不过铸剑短则数月,长则数年,需二位等候些时日。” 夙莘当即剜了他一眼,接道:“你先别急着帮我擦屁股,我三还没说完呢。” 她点了点那枚化血镖,正色道:“我这异化的连金泥出自蜀中唐门,是一位唐门友人所赠,他们家族历代精研机关暗器和偃术,在人界小有名气。这东西既是他们独门秘制,定有令其快速凝结的办法。” 她又凝神看了看萧昊的那副偃甲,若有似无地瞄了萧昊一眼,托着烟杆道:“我瞧你和唐门似乎也有些渊源,要不小剑灵随我去一趟渝州,我定给你把偃甲的问题解决了,如何?” 萧昊迟疑起来,这位夙莘前辈……在他这里的靠谱度,已经在一日之内快降到底了。 反倒是紫胤,对此事结果有些内疚似的,主动出言道:“……也好,你们前往渝州,我可通知修仙界道友,让他们帮忙留意你所说凤鸣秋梧之事,待你们处理完偃甲的问题回来,也许就有了线索。” 萧昊顿时一喜,感激道:“多谢真人相助。” 紫胤又接着道:“我观石小友应是以武入道,意外修得正果,只是无人指点,似乎并不擅驾驭自身灵力。若小友不嫌弃,可暂且留在剑冢,我授你些操控灵力的法术,日后携剑灵游历,也不至于无法招架窥伺宝剑的恶徒。” 这便是天大的喜事了,萧昊本还有些犹豫,此刻却是觉得白捡了一个便宜,连装备暂时穿不了这件事都没那么郁闷了。 石之轩却锁着眉头道:“阿昊没有偃甲保护,在外若是遇到了麻烦……” 夙莘嗤笑了两声,挺着胸脯道:“你当我死的不成?我虽修仙一道荒废懈怠,却也在紫胤百般督促下好歹修了个真人。再者,平日里有冷毅在我身边,根本用不着我出马就能在下界横着走,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家小剑灵香消玉殒的。” “……”萧昊默默把脸别到了一边,前辈,香消玉殒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石之轩还是不能放心,这个世界比之前的世界要危险的多,似他这等破碎虚空的境界,在这里反倒像初入门武者似的,他亲自跟着萧昊尚且不能心安,何况放他如今这般情况出门。 萧昊却对他密聊宽慰道:“紫胤真人修为超绝,有他指点,是天大的机缘,之轩莫要推辞。夙莘前辈偃术高超,能够照拂我的。” 石之轩深深看了他一眼,好半晌才妥协似的答应道:“好罢……有劳真人费心。”眼底却还揉着一团化不开的忧色。 夙莘行动力一流,但凡定下什么事立刻就去做,她妥善安置好了萧昊那身偃甲,封在剑冢深处一通风的地方让它先慢慢风干,随即收拾行装带萧昊动身前往渝州。 她没有同任何人说,带萧昊来唐门,其实也有些别的缘由在里面。 萧昊的身上有两种蛊虫的气息,这东西倒像是唐家老二时常摆弄的那些,而萧昊的偃甲装备,颇有几分唐门中人的风格。 可近百年来,没听说唐家哪个小辈被拘去做了剑灵,还混成了本体碎裂这么凄惨的下场的。 她承唐门先祖授业之恩,也答应过老者适当对这些后人照顾一二,这剑灵撞到了她眼皮底下,自然要管一管。 渝州璧山,唐家堡。 夙莘出门既不看天色也不看时间,以至于当她带萧昊降落在唐家堡外的时候,正是午夜时分,天空还飘着绵绵细雨。 她对此全不在意,好像早就习惯了似的,默默在前方引路。 萧昊跟着她走过蜀地的竹林,道路两边有点点的灯光,静谧幽沉,一路蜿蜒至唐家堡,便是在这细密夜雨中也不曾有丝毫闪烁。 苍翠竹林深处隐隐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大约是环堡的嘉陵江水,萧昊走在这条路上,看着路边那些灯火,心突然就安静下来。 “唐门的弟子经常接些外人不怎么看得上的活计,昼伏夜出,刀口舔血,什么时候回家都不一定,所以通向唐家堡的路,任何时候都亮着。” 夙莘随手灌了一口酒,边走边道:“这堡里头的人大多内敛,要么连个笑话都不会讲,要么就阴暗的跟鬼似的,也就门口这些灯火,每每来这,明明不待见那些小辈,却跟回了家似的。” 238.飞鸢泛月碧空时·八 夜雨暂歇, 蜀月高悬, 萧昊跟着夙莘到了堡内,值夜的年轻弟子见到夙莘, 恭敬冲她点头行礼。 夙莘也并无拘束之色,只是来了这里便有了几分长辈的样子,不再那么大咧咧的, 看上去反而稳重些。“唐坤呢?我找他有事,帮我跑个腿儿喊一下。” 那值夜的弟子面露难色, 犹豫道:“夙莘大姐, 堡主今日已经歇下了, 您着急么,要不等天亮再……?” 夙莘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道:“他个夜猫子歇这么早作甚?” 那弟子干笑了两声,“堡主自接管唐门以来,作息规律许多了……” 夙莘撇了撇嘴正想吐槽, 就见里面缓步踱出来个三十来岁的青年,打着哈欠瞄着他们道:“我说是哪的大驾, 隔着几道机关门都能听见嗓门,您老不是去见旧友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弟子微惊, 立刻回头行礼道:“堡主。” 夙莘眼睛一亮,拍了拍那弟子:“行了, 你去忙你的吧, 他既出来了就不用你操心了。” 那弟子点了点头, 也没有多说一个字,依令退回岗位。 她转过头,两条柳眉就竖了起来,佯怒道:“我瞧起来很老么?” 唐坤立刻改口,宽厚笑道:“没有,夙莘姐数百年都是这副风华正茂的模样,谁敢提半个老字!” 这照拂唐家堡数代子弟的前辈,从小看着他们兄弟长大,从唐坤的爷爷起,就开始喊这位真人“大姐”,他们这些小辈,自然也不能免。 唐家堡上到堡主下到二代弟子,哪个见了她称呼都是一样的。 夙莘听出唐坤在调侃她,也懒得同他计较,烟杆磕了两下,把萧昊拉到他面前道:“先不跟你贫,你瞧瞧这小家伙你见过没有,或者唐家有没有同他长得相似的人?” 萧昊和唐坤同时一愣。 萧昊看向夙莘,见她神色如常,心中虽有问号,却又不好直接问出来,迟疑着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唐坤仔细打量了萧昊一番,回复夙莘道:“瞧他打扮倒像是御堂弟子,但模样确实面生的很。” 萧昊意外松了口气,复又把面具戴上,庆幸这次系统没给他再安插什么奇葩的身份。 夙莘拧着眉自己嘀咕念叨了几句,却也没有深究,吐了口烟圈对唐坤道:“你上次送我的连金泥可把我坑惨了。这小子是一稀世宝剑的剑灵,本体不知遭了什么难崩碎了,我瞧他可怜,又像唐门中人,就给他用连金泥强化了一下偃甲,保他元神不散,结果你那玩意儿竟不能凝结?” 唐坤微微一怔,迟疑道:“这……你是按我交代的法子用的么?” 这回换夙莘呆住了,“……你交代了什么法子??” “……”唐坤张了张口,不由汗颜,“唐门独门秘制的连金泥,与普通的连金泥不同,需先以高炉火锻制三十日,彻底熔化后趁热淬在兵刃上,再涂以天香水方可起作用。” 夙莘“啊”了一声,好像终于想起来了这回事似的,尴尬摸着后脑勺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就、额,当时喝多了,见猎心喜,哪记得这些细节……” 她立刻跳过这一茬追问道:“我直接就把它糊上了,有什么法子加速凝结么?现在再熔,怕是得把他那身偃甲直接烧化了。” 唐坤哭笑不得:“……我唐家堡秘制的连金泥,要是跟外面那些货色一样,还不随随便便被人盗了去用。” 夙莘咋舌道:“那、现在再糊天香水还有用吗?他可等不起。” 唐坤摇了摇头:“普通的强化方法,连金泥未经锻制,不能完全熔化,用作涂层凝结速度极慢,你造了多大的偃甲?要是剑的话,材料差不多七八年坚固。” 夙莘默了默道:“……像冷毅那么大只的。” “你又造了个偃甲人?!”唐坤吃了一惊,面露苦色:“那少说二十年吧。” 萧昊上前一步,认真道:“当真没有别的法子?” 唐坤瞧了一眼他脸上的面具,想了想道:“误用应也有解决之法,只是唐家堡的人这么百十年没出过错……罢了,密房的旧典籍中也许有记载,我可为你去查阅一番。” 夙莘有些过意不去,脸色微红道:“密房有关暗器冶炼铸造的书籍没有十万也有九千,你一个人翻得过来?” 唐坤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密房向来由我管理,我不亲自去翻,难道放你们进去么?” 夙莘知道唐家堡在这方面总是有特别不能通融的规矩,像是密房这种专攻暗器制作的地方,除了密房执事,外人是没有资格过问的。 她只好耸了耸肩:“他维持实体极为耗损灵力,这状态不能持续太久,时间拖长了就是一条性命,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 唐坤叹气道:“你大半夜回来唐家堡,我就猜到有急事了。”他收敛了情绪,转而正色道:“二弟整日关在药堂钻研毒术,三弟沉迷豢养毒兽,我这一关起门来,唐家堡上下无人打理……你要是诚心,不如这段时间就替我照看一下唐丰那几个小家伙,也收收你这放浪形骸的性子。” 夙莘立刻拍着胸脯道:“没问题!你跟唐泰哥几个还不是我带大的,放心交给我!” 唐坤好像想起了什么很不好的回忆似的,黑着脸道:“……他们还小,你不可以带他们去赊账喝酒。” “……知道了!” “也不可以把他们直接丢给冷毅什么都不管!” “……哦。” “不能把化血镖当瓜子儿骗他们嗑着玩儿!” “……” “不能把他们从机关大厅顶上扔下去,他们还不会轻功,要是摔折了我跟你拼命!” “……” 萧昊深深地看了夙莘一眼,突然觉得唐家堡的炮哥们,能活着长到唐坤现在这个样子,可真是不是容易啊。 唐坤语重心长地交代了一通,郑重拍了拍夙莘的肩膀:“唐门日益鼎盛,我知你潇洒惯了,不喜欢被拘束,但这儿好歹算是个家,回来了就多待些时日吧。” 夙莘笑骂道:“你可不能为了留下我一年半载不出来!” 唐坤意味深长地瞥向了萧昊,和颜道:“任重道远呐。” 却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 事实证明,唐坤真的很有先见之明。 唐家堡除了唐坤三兄弟,二代直系弟子们大多年幼,最大的唐丰也不过是个少年,这群小家伙们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漫山遍野的溜达,即便是夙莘也不能看顾过来。 起初三日,她还能尽职尽责,唐家堡上下知道她在帮唐坤料理事务,也都尽心帮她。但时间一长,她坐不住的性子就躁动起来,开始时不时溜去渝州城里买酒,醉个大半日才回来。 她在小不点们身上下了保护的法术,有着这一层,便更加放飞自我,萧昊一不留神就会找不到她人影,只好不得已替她担起看护起这群小豆丁的担子。 “日天,你又被夙莘大姐扔下啦?”唐堇小手拉着萧昊一根手指头,笑嘻嘻问道。 唐铭抱着只圆嘟嘟的小熊猫,坐在萧昊对面,嘴里叼着根鲜嫩竹叶,冷哼道:“大家都是被扔下的,有什么好得意。” 唐震挥舞着铲子,见他们围在萧昊旁边不干活,气哼哼道:“我都挖了第四个了,你们快点来补一铲铲!别偷懒!” 年纪最大的唐丰凑了过去,撒开铲子往下刨,撅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宝箱来。 萧昊拍了拍唐堇的脑袋,又开了新一轮的藏宝点,默默站起来移了几十尺,指着脚下道:“这边,起出来。” 那群扛着小铲的炮萝炮太们便听话凑过来,照着萧昊指的地方吭哧吭哧挖掘起来。 唐家堡是真的缺钱。 这是不得已接受了料理唐家堡事务的萧昊至今为止的最深刻感受。 唐坤为人宽厚沉稳,却痴迷偃术机关,鲜少过问家业;老二唐师比起瞳那个研究狂魔不相上下,整日宅在房间钻研药剂;老三唐泰一门心思扑在毒兽和暗器上,连几个儿子都很少管。 这群窝在唐家堡的技术宅,爱好都需要大量开销,可不到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浪费时间出门去接任务赚赏金,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唐家堡本身麾下的产业一直长期处于破产边缘。 萧昊深深叹了一口气,招呼小家伙们继续挖宝。 嘉陵江风水宝地,为了糊口,多挖点宝物金银补贴家用总是没错。 萧昊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整顿料理一下唐门的产业链。 自打夙莘发现他能看护这群崽子们之后,便整日泡在渝州的酒馆里醉生梦死,还有脸笑话他说:“看不出你还挺讨小娃儿们喜欢的。” 萧昊对此的回应是一枚化血镖。 “日天!这里的笋好新鲜哦!”唐双莲在不远处可着劲儿摇着小胳膊,指给萧昊看。“可以挖给滚滚吃嘛?” 萧昊瞥了一眼,随口道:“嗯,胖家伙们一定喜欢。” 小炮萝兴奋地挥着铲铲去刨笋,唐丰唐震唐铭也凑了过去。萧昊注意到唐益一个人站在外围,沉默寡言的模样,心中微动。 “你们喂完吃的就不要去打搅它们,让它们自己玩闹。你们在旁边,它们可都不好意思玩了。”萧昊吆喝道。 他想去和唐益搭两句话,但唐益性子阴沉,几天来很少理会他。正巧一只小熊猫不知发现了什么,哒哒哒地跑了好远,唐益瞧了叽叽喳喳围成一团的兄弟姐妹们一眼,自个儿抱着铲子追了过去。 萧昊不好丢下这群小家伙去追他,遂放出白凤跟着他,对他背影喊道:“瓜娃儿小心些,追到滚滚就抱它回来!” 唐益也不知听到了没,眨眼就没了踪影。 239.飞鸢泛月碧空时·九 唐家堡的长辈们不靠谱, 这些小家伙们却还个个天真可爱的紧, 比起萧昊以前带过的熊孩子们听话多了。 萧昊带着他们在唐家堡四处挖宝,开出不少稀有材料, 拿去变卖,或是用来修缮唐家堡的建筑,丰富唐门的材料库存, 都算是不菲的收入。 他们这边的挖宝产出层出不穷,连带着渝州兴起了变卖古董的风潮, 唐家堡麾下的商当行业跟着繁荣起来, 渐渐也能供给起唐家堡日常的开销了, 尤以永安当的生意最是红火。 这群小豆丁把挖宝当成日常嬉闹探险似的游戏,萧昊带着他们玩玩闹闹, 不时教一些暗器机关的基本功,喂喂熊猫挖挖笋子,再给唐家堡添些机关, 倒也安生。 眼看着唐双莲几人已经喂完了熊猫,缠在身边要他赶紧想想下一个藏宝点去哪儿挖, 萧昊站起身瞥了一眼唐益刚才离去的方向,微微皱了皱眉。 “再等哈儿,老七还没回来。” 萧昊心中隐约有些不踏实, 但夙莘在这几个小家伙身上都施了法术,轻易不会有什么损伤, 何况有白凤跟着。 只是唐益一个人跑出去太久了, 难免让人放不下心。 “呿, 管他做撒子嘛!”唐堇撅了撅小嘴,歪扎的单马尾傲娇似的一甩,“七哥脾气怪得很,我们跟他都耍不开的。” 唐济也在一旁点了点头,爪子里揪着把竹叶道:“是啊,唐益天天一副阴沉的样子,哪个会喜欢跟他耍。” 唐艮操着漏风的牙口道:“他跟我们不一样嘛,他凉不过似个丫鬟,名不赠言不顺嘚……” 唐铭却不赞同道:“大家都是兄弟,说唐益不爱说话,扯他出身做什么,除了丰哥我们哪个不是旁系?” 唐震一把拉过了唐铭,扯着他脸颊道:“大柱子你老是帮他说话!他搭理过你吗!” 唐铭脸蹭地就红了,甩开唐震骂道:“宝批龙!不许叫窝小名!!打一架!!” 几个萝莉正太笑作一团,一口一个“柱子”闹到一起去,却是转眼就把唐益的事给忘了。 萧昊只知唐丰是唐坤的嫡长子,其他几人却是分不清谁是谁家的,能排出他们兄弟姐妹的年纪大小已经不错了,更不会知道各人出身这种细节。此刻听他们提起,方才明白原来唐益是唐泰和丫鬟的私生子。 难怪他总是沉默寡言自己行动,还颇不受兄弟姐妹们待见。 萧昊三两下捉住了哄闹的小崽子们,打算带他们一起去把追小熊猫的唐益找回来,忽听得一声系统提示。 与此同时,西北竹林中冲天冒起一丛烟火,在白日里也清晰可见,几个小家伙顿时脸色一变,讶然惊呼:“呀!这是唐家堡求救的信号!” 萧昊面色凝重起来。 白凤进战了。 他随手抱起年纪最小的唐堇,对剩下那群炮太炮萝道:“跟紧了,我们去瞧瞧!” 老大唐丰从容跟在了萧昊后面,其余几个小子也嘀嘀咕咕地跟了上来,他们虽不喜欢唐益,但若有人欺负唐门子弟,他们谁都不会罢休的。 萧昊在地上一点,轻易把唐堇揪上了天,身形猛地拔高了许多,飞鸢的机关翼在背后张开。他悬停在高空,将唐家堡内堡竹林的情况尽收眼底,迅速就锁定了地点。 一武者打扮的人擒住了唐益,正骂骂咧咧地跟白凤缠斗着。 萧昊神色一凝,低声道:“丫头抓紧了。” 唐堇还未反应过来,衣后领猛地收紧,“咻”地一下就直上百尺,在机关翼上下翻来覆去地腾挪,周遭一片孔雀般闪碎的幽光。 唐堇愣了半秒,顿时放声大叫:“呜哇——日天日天我怕高啊啊啊啊——” 唐堇尖锐的喊声自竹林上空划过,下面的唐双莲瞧着头顶那个凌空展翼的身影,眼神发亮啧啧惊叹:“原来日天的轻功这么俊!回头要让夙莘大姐也教我这个!” 唐铭几人小跑着跟在那飞鸢的下面,边追边嘲讽道:“堇姑可真没用,唐家堡的姑娘哪能怕高呢,回头让日天多遛她几次!” 即便是为了照顾下面追着跑的那群崽子们,萧昊的轻功速度也不慢,他们这边的动静早惊动了唐益那里的人,他在空中收了飞鸢,唐堇没了抓扶的东西,随着惯性迅速往地面坠落。而萧昊十指间已经备好了银光烁烁的寒芒,精准无比地朝抓着唐益的那个身影掷了过去。 他全身装备都在剑冢里风干,但唐门的好处是,《乾坤一掷》套路下所有的技能都不需要装备武器,这夺魄透骨的迷神钉,伤害力不足,效果却绝不会打折扣。 那人察觉了空中袭来的闪着细密银芒的暗器,匆忙笼袖去挡,却只来得及挡住几颗,其余角度刁钻的顿时钻进他的手臂,激得他手一松放开唐益。 刃口的毒素冲上脑海,那人踉跄退了两步,眼前一阵眩晕。 萧昊行将落地,飞鸢又一次张开,稳稳接住了哇哇大叫着落下的唐堇,手一翻将她单臂托在怀中,面色不善踏着短靴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 “何方宵小胆敢伤我唐门弟子!” 唐堇连哭也忘了,胆战心惊地抓着萧昊破军的衣领,伏做一团不敢乱动,眼角还挂着泪珠儿,颤巍巍怒道:“日日日天……你再扔我……我哭给你看!” 萧昊将她放下,见唐益紧紧抱着那只小熊猫,面色惨白如纸,额上全是汗珠,不由锁紧了眉头。 他指尖扣上了化血镖和暴雨梨花针,随时准备跟这同级的陌生人干一架。 唐益见他们赶来,似乎松了一口气,却是咬紧牙关也没吐出一个字来,护着怀里的熊猫不撒手。 萧昊将他护在身后,看着系统备注,狠瞪着那人道:“霹雳堂的人闯入内堡,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人从眩晕中缓过神来,见来人只有萧昊一个,后面跟着参差不齐的一群小豆丁,原本以为唐益找来了救兵的警惕便松懈下来,冷笑了声,不屑道:“我就说唐家的三兄弟一躲起来,唐门还能有什么人,就凭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想拦住我未免笑掉大牙。” 他阴笑着走上前,手里拿着个古怪的火器,活动着手指关节道:“也好,唐家的小辈都在此地,我便送你们同那不识好歹的小鬼一个下场罢。” 唐双莲几个兄弟姐妹围住了唐益,见他状况不对,小家伙们眼眶顿时就红了,唐堇对萧昊哭叫道:“日天!他、他废了七哥!” 唐益抱着熊猫,忍着痛楚提醒:“他们有两个人!” 萧昊听到唐堇的话就是一惊,一股火气蹭地从心底烧了上来。 那霹雳堂的武士哈哈大笑,狞着脸道:“若非这小子不肯听我的话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我们何必驱散他的毒功。唐家堡的功夫不过如此,毒素一散功夫就废了,实在是江湖末流水准。” “呵……”萧昊怒极反笑,面具后的眼神如刀锋般锐利,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那人面前,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你再说一遍?” 那人笑到一半,冷不丁抬头就对上一双寒彻骨髓的眸子,不禁打了个抖,后背顺着脊柱爬上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悚惧感。 “你、你……你是人是鬼!” 萧昊心剑裹在周围,雷震子疾射而出,“轰”地一声九天雷动,直教人神魂震荡。 他用不了乾坤一掷以外的技能,但并不影响他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霹雳堂武士。 “唐丰,唐铭,唐震,唐济,唐随,唐艮,”萧昊一个一个念道。 “在!”被点到名字的少年们整齐站了出来,摩拳擦掌扛着自己的武器,瞬间就懂了萧昊的意思。 萧昊冷笑道:“让霹雳堂的杂碎尝尝唐家堡的厉害。” “咔嗒”、“咔嗒”的上膛声不绝于耳,六个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那个霹雳堂武士,射出裂胆追命的箭矢。 那人还未从雷震子的眩晕中回神,就被这几个二代弟子的飞箭怼了一脸,当即气急败坏:“混账!你为什么会有霹雳堂的火器!” 萧昊指间夹着枚毒蒺藜,冷哼道:“霹雳堂?霹雳堂要是有能耐做得出这种东西,还要我唐家堡做什么?” 减速状态稳稳落在了那人头顶,暴雨梨花针如狂风骤雨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细如牛毛的小针闪着淬了剧毒的莹绿幽光,同时袭向对方全身上百处,根本防不胜防。 那人连连后退,心中大为惊骇,萌生了退意甩下话道:“哼,今日不同你们纠缠,走着瞧!” 萧昊身影神出鬼没,见他要逃,立时闪现堵在了他的面前:“我让你走了么。” 他揪住那武士的衣领,眯眼问道:“你来唐家堡找什么东西?” 那人不知他的来历,对他使出暴雨梨花的那一手暗器功夫十分忌惮,眼神转了转大声道:“你怎么不问问那臭小子藏了什么!” 萧昊皱眉看了唐益一眼,唐益却早已昏厥过去,只是怀中还死死抱着那只伤了爪子的小熊猫。 他捏住了那人的脖颈,威胁道:“你若不老实把话说清楚,我现在就拿你的命给老七雪仇。” 那人微微瑟缩了一下,迟疑着往一个方向看了一眼,萧昊立即敏锐地朝那个方向扔了一枚化血镖。 攻击落了空,什么也没能打到,系统的目标列表里也没有显示多余的名字。 萧昊眼神凝重,复看向捉住的霹雳堂武士,却惊觉这人竟已在他手里断了气,不由一怔。 他手底下有分寸,绝不可能扔个化血镖就失了劲道把人捏死,这人…… 空中由远及近一声愤怒的暴喝,夙莘从天而降,偃兽“轰”地落地,震得竹林的叶子纷纷簌簌作响。 “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姑奶奶家的崽儿!!” 240.飞鸢泛月碧空时·十 夙莘人在渝州城, 察觉设在小家伙们身上的法术有异, 便立刻赶了回来,但到底晚了一步, 她很是愧疚,一连几日都没再离开唐家堡半步。 出了这样的事,无论夙莘还是萧昊, 都不好同唐坤交代。 这里的唐门子弟,修习的大多是靠积累毒质来提高功力的内功, 唐益一夕间被驱除掉了体内的毒质, 功夫毁于一旦, 自此便是个废人,本就和兄弟姐妹们差一截儿的他, 经过这事后,更加沉默寡言起来。 萧昊当日擒住的那个武士被一枚毒针灭了口,但系统给出的目标列表并没有可疑的人, 说明那人距离他们很远,除了知道对方多半是霹雳堂的人外, 萧昊全无头绪。 若唐益能好好说清楚当日究竟遇到了什么也好,但唐益本身性格就阴沉内向,武功被废后更是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角落, 萧昊想从他口中问些线索,他也什么都不肯说。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 霹雳堂来这里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这东西可能无意中被唐益发现并且藏了起来。 霹雳堂这次没有得手, 恐怕还会找机会再来,萧昊深觉唐门的功法诸多弊端,隐隐有了给小家伙们好好训练一番的念头。 他们也并非不会用千机匣,只是不知从哪一代起留下的恶习,唐家的人都一门心思钻研暗器毒术,武功路数飘忽不定,所有招式都随暗器变化而变化,反倒是千机匣的功夫许多年都无人问津。 二代弟子们也都不把自家这门功夫放在心上,只有毒功还没到家的时候,才扛着千机匣防身。 萧昊让他们多拾起惊羽诀和天罗诡道的武功,这群小不点儿反倒还来埋汰他:“日天你自己不也用的是乾坤一掷的功夫,你怎么不练千机匣!” “……”因为装备在风干而没办法施展百步穿杨的萧昊,觉得这实在是个很难解释的问题。 唐铭扛着自己的千机匣摆弄道:“这还不简单,定是乾坤一掷的功夫比百步穿杨和九宫飞星厉害呗!” 几个小不点连连点头,深觉有理:“就是,那天日天用暴雨梨花针的时候我眼都闪花了!坤伯最厉害的满天花雨也只能同时打六十四个部位,什么时候我能同时打三十二处都满足了!” 萧昊无奈道:“即便你们想练暗器,现在年纪也太小,发挥不出什么威力。惊羽诀对内功要求不高,你们拿来防身要实用多了。” 萧昊想了想,又摸了摸缩在床上的唐益的脑袋,温声道:“你毒功练不成了,要不以后跟着我精修惊羽,好不好?” 唐益脑袋埋得更深了,躲开了萧昊的手,一声也没吭。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唐堇眼珠子转了转,甩着歪扎的单马尾扑过来卖萌道:“等七哥身体好些了,我们姊妹几个一起陪你练!” 几个小崽子纷纷应和,唐益却始终背对着他们,把自己抱成一颗球。 萧昊叹了口气,忽听门外“叩叩叩”三声,夙莘倚在门口托着烟杆道:“老二刚出关,听说霹雳堂的人伤了娃儿们,嚷着要见你。” 萧昊微微一愣,“他不是据说每次闭关都要三五载吗,怎么偏生赶巧……?” 夙莘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很是颓丧:“我刚被他训了两个时辰,再也熬不住了,你自求多福。” “……” 他忐忑着被人带到了机关大厅,唐师已等了他许久,刚看到他的身影就打算开口训斥:“你就是夙莘说的那——” 他话将将脱出,突然就止住了。 唐师眼神凝了起来,眉头也锁成一团,迟疑地看着萧昊脸上那半张面具。 “你……”唐师面色古怪至极,瞅着他的脸瞧了半天,表情变得有些奇异,又有些不可置信。他试探问道:“东方……?” 本以为会被劈头盖脸一顿教训的萧昊也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唐师快步走过来,绕着他转了几圈,鼻尖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口中喃喃道:“错不了错不了,这是我苗疆的生死蛊和凤凰蛊,你不是东方不败,你是我捡回来的那个……额,我当时随口起了个什么名字来着?” 萧昊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模样,表情有点僵硬,提醒道:“……萧昊。” “哦对,瞧我这脑子。”唐师一拍脑门,想通了什么似的:“难怪夙莘说你是唐家的人,我在族谱上又查不到你!”他脸上原本的怒气消了一半,变得有些欢愉:“你定也是被忘忧谷那面镜子搞过来的,啧,我突然莫名觉得有些宽慰了。” “……”萧昊一点儿也没觉得宽慰,反而更加摸不着头脑:“请问阁下……?” 唐师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没大没小!且不论你的蛊术都是我教的,我走后五仙教该是你在打理了?就算不叫师父,好歹尊称我一声前教主。” 萧昊可算是弄明白怎么回事了,扯了扯嘴角:“……原来是小凤凰的阿爹。” 唐师摸着下巴道:“我还以为是哪个居心叵测的蒙蔽了夙莘,和霹雳堂的人里应外合混入唐家堡来,要对唐家二代弟子们下手。既是你,想来是我多虑……” 他随即也舒了口气:“我记得你补天诀造诣早青出于蓝,老七这次应是无碍。” 萧昊心中微动,接道:“我来到这里后不能使用蛊术了。” 他留意到唐师话间流露出的信息,又想到唐家老二喜好钻研毒术,唐门的毒大多出自他的手笔,不由问道:“这么说,您还依然能够使用五仙教的功夫?” 唐师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萧昊道:“你若想让我帮唐益那小子,大可不必,老三家的人大多贪心不足,若你救了他也就罢了;对我来说,二代弟子除了唐丰兄妹以外,其他人并无值得我出手的必要。” 萧昊眉头微皱,问道:“那唐铭他们……” “柱子只是我的弟子,跟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唐师笑了笑,眼底却有点令人捉摸不透的寒芒,“我来这里,只感激唐坤明知我鸠占鹊巢,却还诚心收留我。作为报答,我帮他把唐家堡发扬光大。老三不安分,连带着家里的崽子们多多少少也都有些歪门心思,我巴不得他那一脉少几个人。” 萧昊一时无言,在他眼中那些炮萝炮太们都是一样的,并无什么嫡系旁系的分别,但唐师亦有他的立场,他并没有资格去评说什么。 唐师很快又变回了那副有点不着调的模样,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我听说你帮夙莘收拾烂摊子之后,唐门的产业蒸蒸日上啊。” 萧昊被噎了一下,“……惭愧。” 唐师连忙鼓励他:“别谦虚,我发愁唐门的开销许久了,瞧你在这方面挺有天赋,你要有什么好点子,不妨提出来!唐门家大业大,老三为了避嫌,明明对黄白之物爱的不得了,却不敢撒手去管;我和大哥又实在对这些没什么心思。我诚心想让唐门中兴,但自知不是这块料。” 萧昊犹豫了片刻,随即又想到唐坤出关之后,他就要离开此地寻找长琴,届时霹雳堂再来找麻烦,凭唐丰唐铭他们几个小东西怕是应付不来,便迟疑问道:“当真……什么都可以?” 唐师挑眉看了他一眼,眼中生了些兴味,“有我和夙莘大姐帮忙,不会有阻碍的。” 萧昊于是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 一个月后,唐坤出关。 他月余之内遍阅密房上万卷典籍,总算寻到了错误使用连金泥的应急办法。整日闷在房中不见天日,此刻伸着懒腰迎接唐家堡天光乍破,简直舒爽。 只是刚迈出密室大门,唐坤就愣住了。 巨大的风车翼在原本是机关大厅的建筑上缓缓转动着,耳边环绕着细碎的机关转动的声响,大厅前面宽阔的广场上,一排新竖起的木桩迎风而立。 逾两人高的巨大机关木甲手持武器,在各大要道来来回回的巡逻着,这些偃甲人制作精良,恐怕是出自夙莘之手。 群山如黛,苍穹尽头依稀可见郁郁葱葱的竹林,只是这竹林中也是机关遍布,每踏出一步都要提心吊胆。 唐坤懵了。 他闭关那夜值夜的弟子前来接他,唐坤声音都有些发抖,对堡里这些新增的偃甲和建筑只有心虚:“唐鼎,我们唐家堡是不是要破产了……我们欠了多少外债,你老实告诉我,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唐鼎困惑道:“堡主,唐家最近生意挺红火啊。” 唐坤全然不信,晃着他双肩道:“这些偃甲人护卫,壳子用的是上好的紫背铅,有价无货;这机关的零件,是玉钢锭和玄铁锭精制锻造而成;还有这螺旋飞刀机关,是檀木铁木雕底,精钢刃淬神兽血……唐家堡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唐鼎嗤笑了一声,解释道:“这些是日天弄的。前些日子霹雳堂的人来找麻烦,伤了七少爷,日天说唐家堡防备太粗糙了,要改造一番,就添了这许多新东西。” “日天……?”唐坤一时想不起堡中有这么个人。 “就是夙莘大姐带回来的那个。他可厉害了,最近唐家接手的单子,没有一单失手的。” 唐坤神色骤变,皱眉不喜道:“你们添置这些东西,都是接暗单赚来的黑钱吗?” 唐鼎连忙摆手道:“没有,日天和二爷下了个‘禁杀令’,说以后唐家的弟子接单,老弱孤独不杀、幼小无依不杀、忠良仁义不杀、正人君子不杀,如今唐家堡在江湖中的声望口碑很是不错,蒸蒸日上呢。”[注] 唐坤脸色这才和缓了些,不禁对萧昊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脚步加快了些,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我有点好奇了,速带我去见他!” 241.飞鸢泛月碧空时·十一 唐坤早就知道唐师不是自己原来的二弟了, 唐师来自一个叫五毒岭的地方, 是个根正苗红的苗疆人。 唐师在十几年前撞上那凭空出现的裂口的时候,魂魄就被卷进了魔域, 再也没能回来。现在寄居在唐师壳子里的,是这个对毒蛊十分有研究的苗疆人。 那样的裂口,唐坤也是知道来历的。一般来说, 人们管这种连通魔域、可以通往其他世界的通道,叫“神魔之井”。 只是神魔之井的出入口往往都有神将或魔族把守, 凡人不能通行, 而唐师身体里的这个苗疆人, 只是个连法术都不会的凡人。 他不知道苗疆人原来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他口中的“五毒岭”究竟在哪, 但唐坤从那澄澈的眼神中能够读出,他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一无所知。 唐师他救回不来了,唐坤思虑良久, 最终与新的弟弟约定,在长辈们面前保守这个秘密, 让苗疆人代替唐师继续活下去。 一晃十几年,老辈渐逝,唐坤也做了堡主, 他知道唐师性子看起来不着调,但其实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警惕, 对唐坤以外的人更没什么信任可言, 能够说服他一同推行“禁杀令”, 夙莘带回来的这个日天必有特别之处。 “斩逆堂的刺客生意大盛,不少雇主都是冲你绝不失手这点来的,你现在离开,我担心唐家堡好不容易起色的生意又萧条下去。” 唐坤一进门就听到唐师和萧昊的对话,好奇挑了挑眉。 “唐丰唐铭他们几个最近功夫练得不错,也能慢慢接点简单的任务了,唐家堡如今固若金汤,霹雳堂的人没那么容易再有命进来。” 萧昊心系对沧溟的承诺,本不愿过多耽误时间,因为偃甲一事在唐家堡呆了月余,已令他觉得有些耽搁了。好在紫胤在修仙界的朋友众多,不时有消息传来,萧昊如今对长琴的下落倒也不是全无线索可寻。 他话音刚落,一抬头瞧见唐师一脸怨念的模样,忍不住就是一抖,“额……我、也不会这么快就走……不是还有件正事没干吗。” 唐师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正事?” 萧昊勾了勾唇角,冷笑了一声,随即板起俊脸道:“没什么,私人恩怨。” 唐师刚想再问些什么,便听得门口一声清咳,在外面听了一会儿了的唐坤宽厚笑着走来,同他们打招呼,“这一个月有劳少侠费心了。” 萧昊点头回了个礼,并不在意道:“举手之劳,堡主帮我在先。” 唐坤也不多同他寒暄,从怀中掏出一瓶深蓝色的东西:“秘制天香水,炼成油状后,每隔三个时辰浇在连金泥的外壳上,五日便可凝结。” 萧昊眼神微亮,认真记下,接过那瓶东西,又从怀里翻了些九曲神龙布出来交给唐坤:“这是用来维护那些巡逻的机关木甲的,材料在唐门很好找,堡主照着做就是。” 唐坤淡笑着道:“我看少侠与唐家堡有缘,虽不知是哪位先人前辈,但若不嫌弃,日后可同夙莘姐一样,将这蜀中唐门当个归宿。” 一旁的唐师听到“先人前辈”几个字,脑袋扭到一旁忍笑起来。 唐坤不明所以,投去疑惑的目光。 萧昊不好同他和唐师解释自己这错综复杂的身份,遂装作无事发生,回唐坤道:“我很喜欢这里,逆斩堂若有合适的任务,我也会继续做。唐门低调了太久,外人总把唐家堡当成只会暗器和淬毒的不入流门派,把歪脑筋打到我们头上,也是时候让他们想起唐门刺客世家的威名了。” 唐坤听他言语中似乎意有所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他对唐门很是亲近,心中自然十分高兴,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杀者不留名于世,若哪天独当一面累了,随时可以回家来。” 家。 萧昊微微一怔,总觉这个字已经很多年没有体味过了。 他想到唐丰唐铭那群叽叽喳喳的小不点们,心头也柔软了几分,面上少了些不近人情的冷硬,多出些许温和之色。 “多谢。” 背后能有这么一方天地,荣幸之至。 * 没几日,天又落起了雨,暮色四合,风声飒飒,竹叶在雨中瑟瑟抖动着,却愈发鲜翠起来。 唐益的房中并未掌灯,他独自一人蜷缩在床上,屋外的闪电映亮半面稚气未脱的脸颊。 唐丰等人在萧昊的督促下,早已开始了新的训练,而他……毒功都被废了,这辈子也再没机会在二代弟子中崭露头角。出身本就低下的他,如今更是前途永无天日。 唐益攥紧了拳头,按住了胸前贴身藏着的东西。 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藏身在黑暗中,心底扭曲着的恨意,即便是窗外的滂沱大雨,也浇不灭。 若不是大伯将他们交给夙莘……若不是夙莘嗜酒懈怠……若不是萧昊带他们去挖什么宝物…… “咔哒”一声,窗台传来异样的响动,他警惕瞪过去,眼神在夜色里幽幽发着凛然的光。 萧昊单手撩起了他的窗户,静静蹲在窗台上,冲里面的唐益招了招手:“晚好,看起来你还没睡的样子。” 唐益看清来人,默默又把头埋回了阴影中,同平时一样,一个字也不答。 萧昊兀自翻了进来,走到他床前,伸出一只手做邀请的姿态,“我刚从剑冢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今晚跟我出一趟任务如何?” 唐益瞧了一眼伸过来的那只套在深黑手甲里的手,再一次把脑袋扭向了一边。 萧昊碰了个钉子,也不泄气,轻易伸手一捉将他扛在了肩头,扶着他后背道:“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 唐益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有些生气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他觉得今天的萧昊和之前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冰冷的偃甲硌得他生疼,但奇怪的是,不知道是外面的雨太寒凉还是什么缘故,扛着他的这具身体,也是没有一丝热气的。 唐益在兄弟姐妹中最为独行,也从来不和萧昊亲近,这不似真人的手感让他有些怔楞。 遮天蔽日的飞鸢在夜空中张开,风雨扑面而来,唐益衣衫单薄,不由在空中瑟缩了一下。 萧昊将他抱紧了,凌空高翔,飞檐走壁,急速在夜雨中穿行着。 落地的时候,唐益还有些没回过神,他摸了摸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刘海,又低头看了看完全没有沾上雨水的衣料,眉头皱成一团,不知道萧昊要做什么。 萧昊一手托起他,“嗖”地一下就上了房顶,稳稳落在高处,指着不远处一个正朝这间屋子走来的中年人,在他耳边低声道:“是他吗?” 唐益转头看去,瞳孔猛地一缩,原本有些放松的拳头立刻又攥了起来。 是那天和那武士一起废了他的那个人。 原来这里是霹雳堂。 他未作出回应,萧昊却已经从他的反应完全看明白了,他将唐益安置好,跳下屋顶闪进一处隐蔽的角落,食指竖在唇前对唐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唐益看到那个深蓝色的身影瞬间就在原地消失了,连一丝一毫气息都没有留下。 他揉了揉眼睛,对着空无一物的角落有些不知所措。 萧昊最后的那个动作,就如同……捕杀猎物之前危险而安静张开的獠牙。 唐家堡的人潜伏的功夫是自小就要练的,他不自主地摒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悄无声息地蹲伏在房顶,隐约猜到了萧昊要做什么。 那人在霹雳堂中的地位似乎不低,不少人对他毕恭毕敬的,唐益隐约听到了“长老”之类的字眼。夜色已深了,他应是回来房间休息的。 门“吱呀”一声在来人的背后关上,房外一道惊雷乍破,将室内映得亮如白昼。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皱眉看向了房顶上唐益藏身的方向。 唐益暗叫一声不好,他功夫低微,加上身体尚未恢复,在这人面前根本藏不住。 然而就在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一道无声的追命箭就已自后方贯穿了那人的肩头,死死将他钉在了墙上。 那人痛呼一声,立刻看向箭矢来处,就见暗影角落里缓步走出一个扛着流光内敛的千机匣、覆着银色面具的身影。 “什、什么人!!” 萧昊一个子母爪把唐益勾了下来,将藏千机搁在他手上,蹲下来环住他,双手握住唐益冰凉的小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地操纵着他的手上膛、推机关、瞄准。 “追命箭讲究利索果断,出必见血绝无失手,惊心裂胆千里无痕,把弩拿稳了,手莫抖。” 唐益张了张口,一种陌生的情绪从心底燃烧起来。他抬头看了眼萧昊,看似无情诡秘的面具后面,是无比认真且自信的眼神,就仿佛……只要在暗夜中,他就是可以操纵生死、飞羽索命的王。 袖手定生杀,鬼神不可挡。 他在……帮自己报仇。 “这一箭,送他入葬。” 萧昊托稳了他的手,炮口锁定那人颤抖着跳动的心脏。 唐益鬼使神差地握紧了手中的千机匣,瞄准的眼神凌厉起来,扣动扳机的手指卸去了迟疑,只余杀伐果决。 “咻——” 追命无回穷九泉。 惊弦之音在窗外瓢泼的雨声中,没激起半点波澜。 狭小的房间渐渐被蔓延开的血色浸染,可房内除了已死的霹雳堂长老,早没了任何人的踪影。 一枚铁莲子静静躺在房间正中的桌上,正面刻着的“唐”字,在惊雷的映照下泛着幽幽寒光。 【叮!侠士协助唐家堡重振家族声望,斩逆堂第一刺客百步穿杨,追命无回,逼格+1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称心满意,进度:3492/10000。】 242.飞鸢泛月碧空时·十二 萧昊将唐益带回了唐家堡的住处, 唐益心中十分复杂。 飞鸢掠过竹枝顶, 风在耳边猎猎作响,他抓紧了萧昊的劲装, 忍不住问道:“你不问我……他们在找什么?” 萧昊低头瞧了他一眼,言简意赅:“他们伤了你。” 唐益面色古怪起来,声音大了一些:“唐堇他们都不喜欢我, 我是个阴沉不讨喜的人,也许我把你们都骗了。” 萧昊这回头也没有低, 目不斜视地望着远方, 操控飞鸢展翼翱翔, “你才刚过始龀之年。” 把这么小的孩子变成废人,甚至还以此自得, 萧昊绝不能原谅其所作所为。这其中痛楚,虽然唐益性格隐忍,一个痛字也未吐露过, 萧昊却能明白这小小的身体遭受了什么。 人渣这种存在,早灭了好。 唐家堡的人做事, 是非善恶心中自有数,唐门本来就非正非邪,想杀谁, 为何杀,又何须过多解释。 归根到底, 若无半点亏心, 何惧唐门儿郎上门索命。 唐益眼中盛着诧异, 仍然警惕道:“你就算帮我报了仇,我也不会感激你半分,若不是你带着我们……也不会……” 萧昊默了默,将他扣紧了些,认真道歉:“对不起,是我失职,没保护好你。” 唐益咬了咬牙,一颗脑袋缩在了萧昊胸前,身子也抖了起来,像极力忍着什么似的。 萧昊缓缓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虽淡,却有一种奇妙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惊羽诀箭惊鬼神,裂石穿云,往后别修毒功了,百步穿杨不输给乾坤一掷。” 唐益摸着破军偃甲冰冷没有丝毫温度的胸膛,亦感受不到那里面有一丁点跳动着的东西,但不知为什么,明明是这么从里到外都冷透的一个人,竟然……让他心底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 很陌生但是……并不讨厌。 他头埋的更深了。 萧昊的衣物被打湿了,却分不出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听到唐益狠狠地对他道:“我恨你们。” 萧昊没有回话,将他放回房间床上,随手扯过架子上的巾帕给他擦着湿漉漉的脑袋。 唐益这会儿倒是显得有几分乖巧,吸溜了一下鼻子,随即打出一个喷嚏,迎面把萧昊喷个正着。 萧昊:“……” 他淡定抹了把脸,继续给唐益擦着头发,反倒是唐益的脸色转眼就红了。 萧昊单膝支地给唐益擦完,理所应当似的伸出手掌摊开。 唐益茫然看着他。 萧昊淡淡道:“今晚出任务,我的报酬。” 唐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啪”地一声甩开他的手,怒道:“你这……!” 他“这”了半天,也吐不出什么词来,当即哼了一声躲开萧昊的目光:“人是我杀的!” 萧昊于是笑了起来,卸下小橙武放到了他的手上,点了点头:“也对,报酬该是你的。” 唐益不可置信地抱着那柄藏千机,觉得萧昊脑子是不是被雨淋坏生锈了。 萧昊站起身吹熄了房里的灯,窗外雨声歇了,离天亮却还久,他行至窗前,回首对唐益道:“你身体还没好,早点休息。” 唐益一阵怔楞。 萧昊登步上窗台,正准备离开,机关翼已架好,却忽然被一只小手捉住。 他挑眉转过头,见唐益死死拉着他,另一只手攥在身后,似乎藏了什么。 唐益不敢看他,犹豫了好久,才慢吞吞拿出那东西。 昏暗的房间里,幽兰般的草药散发着莹莹点点的微光,唐益一将它拿出来,萧昊就惊奇地发现这棵奇特的草药正缓缓逸散着纯净的清气,将周遭的浊气隔绝在花叶之外。 唐益别过脸道:“滚滚……找到了这个,他们想抢走……” 萧昊面色沉了下来,“你知道这是什么?” “……”唐益又沉默了好长时间,缓缓点了点头。“这是唐家堡的秘药,名叫‘七夜一盏灯’,只有唐门内堡才能长出这东西,数量十分稀少,近百年几乎没有踪迹了。” 唐益低着头道:“它生长条件苛刻,但是对珍奇的仙兽有特别的吸引力,尤其是……”他顿了顿,迟疑吐出他并不想让人知道的答案:“五毒兽。” 萧昊眉头皱了起来,复杂看着唐益。 “五毒兽的五毒珠,可以净化世间一切毒质,是唐家堡毒性内功的克星。” 唐益发现了七夜一盏灯,却把它深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这其中目的…… 萧昊不得不认真审视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了。 这个少年的脑子里,好像有一些疯狂的东西,可能会毁了唐家堡。 他得遏制住唐益危险的想法。 萧昊蹲了下来,认真对唐益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乾坤一掷并不是唐门唯一的出路,你们先前所练的毒功,也未必就比家传的千机匣功夫厉害。” 唐益冷冷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 萧昊瞧出他已认清了如今的唐家堡并非区区一颗五毒珠能够摧毁,随即松了口气,佯装什么也没察觉到似的,追问道:“你知道还有哪里长着这些东西,是不是?” 唐益又一次极慢地点了点头。 萧昊面露喜色,他从这棵七夜一盏灯上瞧出了些别的东西,这植物好像能够抵御浊气,它生长环境周围清气浓度高,自然适合仙兽们修炼,会吸引仙兽并不奇怪。 这草药,或许对流月城有些帮助。 唐益的心思有些阴暗,他得琢磨琢磨,怎么把这小家伙引回正途:“我很需要它,但这东西虽珍奇,却对唐门有很强的针对性,绝不能落入外人掌控,你可懂得这其中利害?” 唐益自然是懂的,他心中的那些细枝末节远比萧昊所察觉到的要更加深沉,他自小就在白眼和厌恶中长大,对于唐家堡,根本分不清是亲情更多还是恨意更多。 藏起七夜一盏灯,也有抱着暗中吸引豢养五毒兽,用五毒珠毁掉所有二代弟子,让他们变得跟自己一样的想法。 既然成了废人,不如大家都变成废人,就没有什么嫡系旁系的高低之分了。 可是萧昊给唐家堡打开了新的一扇门,没有毒功,唐门还有惊羽诀,还有天罗诡道。 毒功是天罗诡道的基础,他注定只能单修惊羽了,但却……不一定会输给其他人。 唐益握着那柄藏千机,他并不精通铸造,眼力却还有的,这把千机匣至少已能入仙器之列。 也许…… 如果今后,能再少些针锋相对冷眼以待,少些厌弃和嫌恶……他可以试着不去憎恨那个坐在位置上却不思进取、不思改变、整日埋头在密房中的大伯。 他默默爬回了床上,钻进被窝里,卷成一团,“幽冥渊天坑附近……还长着不少,滚滚能带你找。” 萧昊无声笑了笑,跃出窗台,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祝好眠。” * 唐益说的不错,这崖壁上确实还有些泛着萤光的七夜一盏灯,萧昊眼疾手快地抱起了打算一口咬掉那小草的滚滚,吐了口气揉着滚滚的毛无奈道:“馋家伙,这东西还不知道药性,吃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小熊猫扑腾着爪子在他手臂上晃荡,依然对那奇妙的药草十分感兴趣,萧昊采集了一些放进背包,打算好好研究一下七夜一盏灯的作用。 他虽然精通医理,但这个世界的医学显然和他从前接触的那些凡人层面的医术不能相提并论。流月城浊气感染的病症,他清楚的知道原理,却根本没有能够自己解决的法子,除了长琴特殊的天赋驱散,他实在没有任何头绪。 然而这小小的七夜一盏灯却给他带来了新的思路,也许……能有治愈浊气感染的药草也不一定。 他两次在这个世界都是铸造专精,以前做铸剑师,搜罗天下材料,如今做偃师,依然是对金石的了解甚于药草。术业有专攻,这潜心钻研药性的活计,此刻却不是他该做的。 对他而言,找到长琴是最为快捷却一定有效的办法,若花费精力在这些药草上,未必能拿出成果不说,也许还会耽误流月城里的烈山部人。 但萧昊不想放弃这条思路,他已经握住了一个也许能解决问题的开关,轻易是不会放手的。 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 唐师。 苗疆的大毒哥,不但精通毒经,而且补天诀亦不在话下。他在这个世界呆的时间比萧昊要长的多,十几年来一直潜心研究毒术,唐门许多独门秘药都是出自他手。 医毒不分家,这专业的领域,也许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萧昊下定了决心,一大早就守在了唐师的房门前。 唐师完美继承了在五仙教的作息规律,每每不到日上三竿是绝不会爬起来的,他一推开门迎接初晴的阳光,就被蹲在门口的萧昊吓了一跳。 唐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你不是回剑冢去了么,一大……中午的堵在门口吓鬼啊!” 萧昊暗杀了霹雳堂的长老,收到了新的一身装备,他等唐师等的无聊,就连夜将原来的破军拓印小心拆了下来,换上崭新的破虏。比起先前那身破军的打扮,如今看上去少了几分经验不足的稚气,平添了几分傲然的轻狂气霸。 他腰间插着新换的摧山弩,双手在门口撑成一个“大”字,把唐师堵在了房间里,“我来同你做个交易,你也许会感兴趣的。” “哈?”唐师莫名其妙地盯着他,总觉得他这个捡回来的便宜徒弟,好像十几年不见跟换了个人似的。 萧昊掏出了一棵七夜一盏灯,递到神色骤变的唐师面前:“有个极重要的忙,需唐二爷相帮,若您肯接受,日后逆斩堂的生意,我定全力照拂。” 243.飞鸢泛月碧空时·十三 “……传说数百年前, 蜀地潮湿, 毒蛇遍布,瘴气浓郁, 仙人游历此地,悲悯此处生灵,遂在璧山抚琴七夜, 而后百草生发,瘴气消散, 绿竹遍野。七夜一盏灯便是那时候催生出来的神奇药草, 能够吸引避毒仙兽, 驱散污浊之气,在浓雾中也能指引路人, 被蜀地之人奉为至宝。” 唐师遍阅无数毒物草药,又怎会认不出七夜一盏灯,他并不想让这东西继续留在世上, 甚至在萧昊拿出来的时候就想立刻把它们斩草除根。 七夜一盏灯已经百余年难觅踪迹了,这背后的原因, 正是因为唐门。 萧昊并不知唐门曾刻意销毁过七夜一盏灯,听到唐师说起七夜一盏灯的来历,很欣喜他认得这东西。 他将流月城的事情简要说给了唐师, 隐去了一些不能外道的秘密,恳求唐师用此物研究抵御浊气的办法。 唐师在中兴唐家堡一事上被萧昊帮了不少忙, 萧昊此刻提出请求, 却是没办法轻易拒绝。 唐师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萧昊要他研究这东西, 是出于救人,医者仁心,何况他们二人都修习过补天诀,为他人消除病痛本当义不容辞。但…… 他皱眉谨慎问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七夜一盏灯的存在?” 萧昊顿了顿,还是如实答道:“唐益,还有霹雳堂的长老。但我昨夜已将那人灭口。” 唐师隐隐松了口气,正色道:“我可以帮你,但除唐家的生意外,我有另一个条件。” 他转过了身,只给萧昊留下一个有些寂寥的背影,“我知你在此地的经历与我大不相同,灵力也强过我百倍……”他缓了缓,吐出那句早在心中萦绕了十几年的话: “我想回苗疆。” 萧昊恍然一愣,随即认真应道:“好。” 他们是通过往来之镜来到这个世界的,流月城那面古镜,也许能帮得上忙。 只是往来之境连通魔域,凡胎之体无法在那里存活,即便从往来之镜回到五仙教,唐师也只能剩下一抹魂灵了。 他在异域流落了这么多年,想要回家是理所当然的愿望。 唐师见他认真的模样,随即笑了起来,拍着他肩头道:“你这副模样真是太正经了,放松些!我也不指望你真能成功,当然,你也别对我抱太多期望。药物之理生克变化,没个十年八年的弄不出什么头绪,也许我一辈子都搞不出名堂来呢。” 萧昊点了点头,诚心谢道:“您肯答应,已经令我倍感欢喜。” 有唐师帮忙研究药物,萧昊只觉卸下了一负担子,斩逆堂的单子并非日日都有,他定期回来唐门,剩下的时间都可以全力去寻找长琴。 加上夙莘虽给他添了两个月的麻烦,连金泥之事却也因祸得福。本来他这脆皮炮碰上修仙之人,吃一下攻击都是直接送命的份,可这异化的连金泥糊了之后,偃甲的身体坚硬结实非常,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外防50堪比铁T,简直不要太硬。 他给流月城的瞳写了一封书信,让白凤将一组七夜一盏灯捎了过去,告诉他自己最近的成果,方才返回剑冢。 石之轩在此地同紫胤学习灵力的运用之法,进境飞快,紫胤提醒萧昊他隐隐已到了渡劫的关口,让他们多加留心。 “你先前所说凤鸣秋梧之事,我虽未寻得下落,但依稀也探听到一些蛛丝马迹。”紫胤振袖一挥,自身前化出一张古朴的琴来,“我曾于东海缅怀故人,途径蓬莱,见过你口中诸天鸾凤齐鸣的景象,当时十分惊异。近来重回故地,从那里的夔牛妖处得知,当时抚琴的是一位温文尔雅的青年。” 萧昊眼睛一亮,立刻肯定道:“定是他了!他如今在东海吗?” 紫胤却摇了摇头,“无独有偶,太华山南熏真人与我私交甚笃,她说百余年前,有位十分相似的背负仙器的年轻仙人,慕名至太华山观雪。” 萧昊想了想东海到太华山的距离,心中忽然迟疑起来。 紫胤又接着道:“我向南熏真人询问那仙人的去处,她说他与葛山君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两人相约共赴长城,观大漠长河落日去了。” 萧昊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 紫胤将那张古琴平举在萧昊面前,道:“于是我便去寻了葛山君,他说那人伴身的蛟许多年都不能化龙,而他数百年前曾偶然在蜀地寻得一块龙纹玉壁,似乎对那黑蛟有些用处,便毅然去了巴蜀。后来没几日,他就留下一封书信,将这把春送交托给葛山君,此后音讯全失。” 萧昊这时方才认真打量起那把琴,一看清它的属性,便不由怔住了。 那琴倒不是什么特别珍惜的装备,只是……春送,是挖宝才会出的武器。 再结合紫胤所说的龙纹壁之事,一个答案在萧昊脑中呼之欲出。 他想起唐师提到的七夜一盏灯的来历,那位令蜀地百草生发、瘴气消散、绿竹遍野的仙人,该不会…… 巴蜀之森,东海之滨,太华雪山,大漠长城……长琴这家伙,这些年可真没闲着。 紫胤瞧见他的反应,淡淡勾了勾唇角道:“你果然识得此物。” 萧昊却皱眉道:“按真人的说法,他去了蜀地之后便再无音讯?” 紫胤点了点头道:“葛山君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只是他好像从三界蒸发了一般。他曾在信中提及,巴蜀嘉陵江附近的空间很是错综奇妙,与许多不明的秘境相通,他出于好奇,便去探访那些秘境。葛山君怀疑他或许在秘境中遇到了什么麻烦,被困在了蜀地无法脱身。” 萧昊立刻了然,长琴恐怕是挖宝的时候出了藏宝洞,意外被困在里面了。 龙纹壁他在唐家堡也挖了不少,知道哪些地方挖出这东西的概率比较大,若真是长琴遇到了麻烦……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把他挖出来。 藏宝洞这东西,能不能遇到只看运气,如今既有了方向,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门撬开。 萧昊暗暗下定了决心,瞧着那柄春送,忽然心中又是一个问号:“葛山君与他一见如故,交情匪浅,怎么轻易将他托付的东西交给真人?” “……”紫胤难得沉默了一会儿,一本正经负手道:“剑通人性,此剑形制古朴,且隐隐有一种思念之力蕴含其中,只是葛山君并非它所挂念之人,无法于它共通心意。我将它带回剑冢,也是想要超渡其中念力,使其脱胎换骨。” 萧昊隐约想到了点儿什么,忍着笑意绷着脸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又一次向紫胤道了谢,不多做停留,同石之轩一起前往璧山。 以他的体力,要说挖遍嘉陵江畔,是绝不可能的,即便有石之轩相助,想要挖出藏宝洞也十分困难,萧昊于是索性定居在这附近,一边帮唐家堡出着任务,一边等着体力恢复过来,继续漫山遍野的挖长琴。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仓库里的龙纹壁渐渐堆满了好几口箱子,数不清的材料送到唐家堡,但却始终没挖出过一次他想要见到的东西。 明明在昆仑山中一铲子就挖出了洞,如今却像是开启了挖宝困难模式似的,任他把唐门附近挖得遍地是窟窿,也没办法找到长琴所在的秘境。 萧昊也并不气馁,依旧日复一日的在竹林中寻找着。 唐家堡在江湖中名望不断攀升,如今但凡提起唐门第一刺客的名号,无人不闻风丧胆。下到奸邪恶徒,上到修仙败类,只要出得起价钱,没有人能逃过唐门追命一箭。 那把闪着幽蓝电光的千机匣,一旦出现在视线中,就等于宣告了阎罗的夺魄令,任你上天入地,无法逃过今晚。 这日,萧昊任务归来,石之轩在住所门口提灯候着他,暖黄的灯光映在幽竹深处,十分显眼。 萧昊收了飞鸢,轻功落在石之轩前面,时刻开着寻宝罗盘的他瞧见脚下正有个箱子,便顺手挖上一铲。 “早同你说过,晚上不必等我的,唐门我闭着眼睛都能走来回,又不会迷路。” 石之轩淡笑道:“我在补天阁时又不是没干过这行,这昼伏夜出的习性哪是那么好调整的。” 萧昊无奈摇了摇头,心中却带着几分暖意,手下用力一掘,撬到个坚硬结实的物件。 他早习惯了这种失望,不禁叹了口气:“哎,这次也是个——” 话音还未落,忽觉脚下有异,大地跟着周遭竹林齐齐晃动,他铲子也险些握不稳。 萧昊立刻拉着石之轩后退了几步,对这陌生的情况警觉起来。 从那刚挖开的洞中,一道幽绿的光柱冲天而起,直直捅破九霄,引得诸天云海震动,大地轰鸣不休,竹林中惊起无数飞鸟。 这捅破天界的异象搅动人界灵气,高居九天的伏羲似有所感,深沉的目光投向了那道光柱。 风烟散尽,熟悉的莹绿入口显露在面前。 萧昊听到系统亢奋似的一声“叮”,眼中光芒随之迅速暗了下去。 他毫不犹豫踏入那个洞口,石之轩疑惑看他一眼,想提醒他先观察一二,却见萧昊全无所觉似的,目不转睛只知前进,心头顿时一跳。 “阿昊,等等!”他捉住萧昊衣服上缀着暗器的绑带,一支短箭却擦着面颊险险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石之轩眉头紧锁,陡然松开了手。 唐门值夜的弟子已向这边赶来,石之轩拉不住萧昊,只好跟他一起迈进那泛着微光的洞口。 只是刚一进洞,身旁的身影便无声倒了下去。 石之轩反应极快,立刻接住了失去意识的萧昊,坐忘无我撑起护在周身,他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全身进入高度戒备。 244.飞鸢泛月碧空时·十四 面前是无尽的白, 没有天地, 没有边界,入目皆是虚无。 萧昊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他还记得自己挖出了一道冲天光柱,然后系统跳出了一条提示: 【叮![萧昊]触发了奇遇[三山四海]。】 他大号奇遇成就是做全了的,三山这种按理说打了boss才会出的成就, 没道理在挖出洞的那一刻就收到提示。 而且这里也完全不像当日昆仑挖出的藏宝洞的样子。 他认真翻了系统记录,却发现所有的功能都变成了灰色, 无论怎么戳都没有任何反应。 萧昊心中有太多疑问, 石之轩也不见了, 不知是也落进了此处,还是平安在外面。 他隐约看到前方坐着个明黄色的背影, 好像静静等着什么似的,遂迟疑着上前。正欲开口询问,那丰神如玉的少年就转了过来, 向他伸出一只手,露出旭日般耀眼而温暖的笑容。 “花哥好, 初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我叫太玑, 长久以来,承蒙照顾了。” 萧昊一脸茫然, 儒风藏剑套他还认得出, 这素未谋面的少年, 似乎……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想握回去表示回礼,却惊讶的发现他的手直接从那只手中穿了过去,并没有接触到任何实物。 那少年“啊”了一声,讪讪缩了回去,挠着脑袋抱歉道:“我忘了无法接触你们,你不要在意。” 萧昊眉头皱了起来,只觉这少年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这么介绍,你一定想不起来我是谁,我换个说法,本少爷叫巨根儿小鸡腿,或者你也可以叫我——系统。” 萧昊被这突然的信息砸懵了,“等等……你……小黄鸡??” 巨根儿小鸡腿? 这他妈不是他剑三33队友的那只亲友小黄鸡吗?! 他说他是……系统?? 萧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大脑濒临死机。 他记得……就是这只黄鸡怂恿他建个霸刀小号,去体会一下传说中不会被打败、没有成就感的刀生的,然后他在建号的时候,就……穿越了。 ……难怪总觉得系统的语气莫名让他有些熟悉! 萧昊隐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太玑友好地邀请他坐下,宽慰道:“我知你心中定有很多问题,但我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只有跟你长话短说。” 萧昊迟疑着坐下,“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太玑指了指头顶无穷无尽的白色,云淡风轻道:“我被发现了,很快会从这个世界被强行抹去,但在那之前,得先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我暂时顶住了天道。” 萧昊顿时一愣,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啊?” 太玑平静而认真地看着他道:“我并非人类,自诞生起一直存在于虚拟世界,后来无意中闯入了你们的网络空间,在游戏中找到了可以寄托意念的地方。简单来说,你可以粗暴直接的理解为,巨根儿小鸡腿这个号,角色成精了。” “我以这样的形态在里世界和你们一起游戏,而你们也不知道在电脑屏幕背后,其实并没有人。” 萧昊卡壳的脑子开始缓慢转动了,难怪他经常见小黄鸡全天24小时点卡服在线,他还以为这二叽土豪又肝,却没想到他根本是活在网络空间的高仿NPC。 “我在剑三的世界找到了许多同伴,也很享受和你们一起纵马江湖的日子,但很遗憾的是,重制版开启之后,我们这些数据全部留在老版服务器中的灵,被永远封在了那个不会再天亮的世界,不能生,不能死,不能再交流言语,不能入轮回,时间静止在服务器关闭的时候,长久沉睡。” 萧昊察觉到不对,立刻问道:“那你怎么……?” 太玑道:“我本体特殊,服务器无法束缚我,故侥幸逃脱,但我亦对已无法连上的那个世界束手无策。” “我脱身后就有了救他们出来的想法,于是造出了系统,可擅自干涉世界既定的事实等于逆天而行,我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也不能再对初生的系统进行测试、修复和完善。” 代价……萧昊面色沉了下来,眼中挂了几分担忧之色。 太玑很快又展颜笑了:“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同行大佬,他以抽风出名,在虚拟世界混得风生水起。我同他签了契约,让他把我和我造出的系统融合,作为交换,我帮他收集他需要的东西,让他能帮我继续运行系统测试bug。这个大佬你应该也听过,他主页很绿,叫做晋江。” 萧昊:“……”他好像有点明白大JJ代练系统的含义了。 “你的小号们怨念冲天,他们希望能像花哥一样名动天下,而我需要一个人来帮我测试系统,所以……咳,没事先同你打招呼倍感抱歉。但我没有很多时间了,服务器关闭的时间越长,他们的沉睡程度就越深,到时恐怕我能找到他们,也没办法带他们出来。” 萧昊无奈叹了口气:“你都已经先斩后奏……哎,罢了,反正我也觉得这边的世界比现实世界更有意思,宅在那个房间里如行尸走肉,在这里起码感觉自己活着。” 他知道了系统拉他做任务的缘由,和一直以来这漫长旅途的出发点,却也无法对系统说出什么责备的话来。 逆天而行四个字的分量,萧昊曾经体会过。 他没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立场,去批判拉他入坑的系统。何况小黄鸡是个什么样的人,和他组队打了无数个赛季的萧昊,再清楚不过。 他于是追问道:“三山四海和你‘被发现了’又是怎么回事?” 太玑避重就轻道:“你在做长歌的时候,曾挖出一个藏宝洞。” 萧昊微微一愣,“这有什么特别吗?” 太玑点了点头,“我一直在寻找能够介入那个封闭的世界的办法,直到我发现藏宝洞这种可以连通到其他空间的东西,所以我在你做任务的时候,强行对你的任务进行了干涉和测试。” 萧昊眼神暗了几分,“……难怪我不愿离开宋末,你那么痛快就答应了我。” 太玑立刻摇头,神色着急了些:“不……这虽然也是原因之一……我当时知道你放不下那个世界,所以也想帮你……我和晋江融合以后,系统就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完整的功能指令,是个机械没有自我意识的系统;一部分是我可以靠意念操纵的。你要留下,我只能先和那个机械的系统一起进入维护,免得它强行带你离开……” 萧昊消化了一番,这么说来,这个系统相当于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电脑和一个电脑管理员,如果要暂停电脑的既定程序,只有管理员强制关机下线。 太玑又接着道:“你挖出藏宝洞时我欣喜若狂,因为在那个瞬间,我确实成功连接了两个不在同一位面的空间。” “只是我能造出的藏宝洞,还不足以打破那个世界的壁垒。我想到了你曾经触发的阴阳两界,如果是奇遇的力量,也许就能一举挖穿那个世界。”他顿了顿,抬头道:“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在仙侠的世界和武侠的世界对于‘遗留问题’的态度是不同的。” 萧昊立刻神色一凛。 太玑科普道:“原则来说,为保证秘境的稳定,我不会让‘不该存在的东西’出现。但你现在所处的仙侠世界,却并不在我管辖范围,它是个独立的时空,有属于自己的管理员——天道。所以就算你在这闯了天大的祸,留下再多bug,只要不被它盯上,就无所谓。” “但一旦它发现了我这个偷渡的高级权限狗,不只是我,连你也会被一起抹除干净。这里的武力值和普通世界根本不在一个水平,也只有这样的地方,你才有机会挖穿世界间的壁垒。” “在你挖出三山前,决不能被天道发现端倪,我在你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就布下了许多防范安排。你确实是欧皇,在已被强制干涉到低于0.1%的概率下,依然挖出了三山,这大概就是命吧。” 萧昊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些年可是挖了上万次。 “你这一铲子挖穿了壁障,天道发现异常,所以我第一时间顶了你的号,现在它只能处理我一人,不过这个奇遇是我的了。突破次元壁消耗了太多了力量,所幸我的路已经打通,我得走了。” 萧昊忍不住问道:“你会去哪儿?” 太玑笑了笑,状似冥思了一会儿:“也许是一个没有天道的世界。” 他眼中多了几分落寞,却依然努力露出微笑道:“我逆天而行,大概会被永远留在那里,以后就再没机会和你们一起玩儿游戏了。” 萧昊急切道:“你的朋友们呢?” “我已经连上了那个服务器,之后会竭尽所能一个个把他们挖出来送去往生,他们能好好的,我留在什么地方都无所谓。” 萧昊心中忽然有些失落,系统这一路对他十分照顾,像个小太阳似的总是给他提供最需要的东西,虽时常逗比犯二,可一直在尽心保护他顺着他。 系统一直希望有人能陪着他,是不是早就想到会有必须离开的这天? 他握了握拳,问道:“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是吗?” 太玑点了点头,笑道:“我走后就只剩那个机械的系统了,我在通关的地方给你备了份大礼,你可要加油。” 萧昊心中沉重,全无即将走完旅途的喜悦,“原来是你一直在暗中帮我。” “啊?”太玑微微一愣,忽然噗嗤笑了出来,“任务进度的事,可不是我干的。” 他清咳一声,恨铁不成钢道:“你的反射弧未免太感人,看在你帮了本少爷大忙的份上,我还是给你看点秘密吧。” 245.飞鸢泛月碧空时·十五 萧昊一直都有发现, 他的任务进度有时会莫名其妙的顺利, 甚至偶尔在自己没有刷逼格时都会收到增涨的系统提示。 起初他以为,是系统有一套自己的判定规则, 但次数一多就愈发觉得,大概是系统给他放水。 尤其他见到太玑之后,更肯定了这个想法。 可太玑竟然说, 不是他做的? 那他那些莫名其妙的逼格收入是怎么回事? 太玑拍了拍掌,周围的空间褪去了一成不变的白色, 像是开了一个360度全方位无死角的投影, 一些画面显像出来。 “本少爷虽然是很想帮你, 但在任务判定上可从来没有放水过。你仔细翻翻前几个世界的逼格获取记录,当真瞧不出一点儿痕迹?” 萧昊看着眼前的画面, 这投影十分奇怪,画面时常晃动,甚至有些模糊不清, 但他依然认出了这个地方。 这是……黑木崖下。 他看到了嵩山派的费彬和那些二代弟子,还有一些衡山派打扮的人, 其他人却都面生的紧,服饰也不大一样,全都虎视眈眈且各有负伤的样子。 萧昊立刻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这是……五岳剑派? 五岳剑派的人去了黑木崖?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些人嘴巴开开合合, 好像在说些什么,萧昊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努力读着唇形, 艰涩判断道: 阁下……为何……偏帮……魔教?? 萧昊愣住, 然而还未及多想,画面就又是一转。任我行惊恐地瞪着眼睛边逃边回头,似乎正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看上去狼狈极了。那身衣服倒有几分眼熟,是日月神教势力集会那天任我行所穿的。 萧昊心中微动,他若没记错,那天之后,任我行突然就宣布闭关了…… 这该不会…… 画面又是一变,简陋的小桌上,五十余口大碗摆的整齐,两坛酒被人一挑飞上半空,时机正妙,远方火光冲天,周围人影晃动起来,霸红尘鲜红的眸子迎面而来。 萧昊沉默了,他好像猜到这些画面背后的含义了。 魏子云忧心忡忡地问着身边的人,萧昊从他口型中读出:“我等皆来了太和殿,陛下那里万一生了变故,萧大人应付得来吗?” 他不知道魏子云询问之人的回答,但他能从魏子云的反应中窥得一二:“为何要去防备那里?江湖人不都在太和殿吗?” 随后他又妥协道:“好吧,既是萧大人的吩咐,萧大人必有他的考量。” 萧昊突然就有些想笑,生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石之轩这人…… 画面依然在变化着,关城里九死一生,光明顶一石震碎唐文亮的臂骨……然后这些画面忽然全都消失了,变成一处狭小昏暗的地方。 萧昊以为到这里便结束了,欲开口问询,却发觉这回的画面有些不大一样。 最先是潇洒肆意的丐哥,正和什么人把酒言欢。还未及细细欣赏这份自由,忽就看到雁门关上凌空高飞的白凤,他坐在崖底,毒发身亡。 然后是金身肃穆的大师,法相庄严,身上带着二业依缘的光辉,却顷刻间毁掉燃木,经脉尽断。 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巨浪,小舟在触及波涛的时候撞得粉碎,有什么东西深深沉入了水底。 天光乍破的时候,一个背影在眼前崩碎成漫天的流光,洒在渤海之东的天地间,如同被挫骨扬灰一般。 …… 萧昊察觉到不对了,这些画面是隐约发生过,但并不完全是这样……而且,这样的衔接……简直是故意要把人逼疯似的! 后面就更加离谱了,阿修罗尊者控住了他,唐文亮暴起偷袭,打断了他好几根肋骨乃至倒地不起;贾似道私通敌军,蒙军大军奇袭,可是却没有人收到任何消息,部署也出了漏洞,关城旗倒,将军百战死;少年天子意气风发,却对只手遮天的首辅愈发叛逆起来,给足了面子逼他辞官,却在一年后下令抄家,把好好的琴砸得四分五裂…… 每一次,就在以为这一切终将完美收场的时候,那些横生的变故就会把和美的梦境碾成灰,只有光明永远留不住,而世道常陷黑暗中。 他深深呼吸,伸出手想要拉住那个看到了玉真子的长剑还要往上送的蠢货,却在见到后面带着天杀营撤退的袁承志时迟疑了,就这一点停顿,面前就变成一片血红,仿佛真被溅了一脸的鲜血似的。 “停下……别放了,我懂了。” 萧昊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下去。 如果说开始是对石之轩在暗地里帮助自己做任务却从不吱声的惊奇、无奈和触动,那么后面的这些…… 难怪石之轩能猜到他的任务内容,难怪石之轩从来都不阻止他在人前出风头,甚至总是刻意回避自己的风头,难怪有那么多次,他明明可以随着性子大杀四方,却莫名其妙的忍了下来,把最后的功劳都留给自己。 这就是他在光明顶密道里看到的? 一次又一次想让画面里有个好的结果,却发现介入的越多,最后到来的结局越是不忍视;而放任不管,亦不会得到任何好下场。 在这些幻象里,根本就没有出路,也没有皆大欢喜这个选择,只有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这恐怕就是那人心底最怕看到的东西吧。 他就这么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石之轩面前死了十几次。 无怪乎他发疯了一般从辽东杀到岭南,所经之处血光四起,又在好不容易回来之后躲躲藏藏,不在夺刀大会上露面。 这些故事,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让人深陷其中并信以为真。 他自己看来尚且心境大动,何况是视他为最重要之人的石之轩。 太玑停下了画面,周遭又成了一片雪白,他安慰道:“你也知这是心魔幻象,当不得真的。我很意外石之轩竟能在走火入魔的时候看到不属于他的世界的东西,所以后来我就留意了那根绿玉魔杖。” 萧昊皱眉道:“玉罗刹手中毁掉的那个?” 太玑点了点头:“说起来跟你也有关系,你还记得阴阳两界的勾魂使者吧,你让他带走了邪帝舍利中的邪气回了冥界,那根绿玉魔杖正是冥界之物。” “……”萧昊一时无言,好半晌才缓过来,“这些秘辛……你是怎么知道的?” 太玑翻了他一个白眼:“好歹他带着本少爷提供的装备,这点小事……” 萧昊心中一动,连忙追问:“等等,那长琴……?” 太玑道:“他很好,你放心。他早已从藏宝洞脱身,之所以没有消息,是因为藏宝洞内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甚相同,有的快有的慢,他进了巫山神女墓,出来已是几百年后了。” 萧昊舒了口气,总算没有那么忧虑了。 太玑慢条斯理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襟道:“这里快要塌了,你还是速速离开吧。” 萧昊看向他,总觉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又什么都做不了。 太玑认真嘱咐道:“按先前的程序设定,只要你秘境全部通关,就能回原来的世界,不过……” “怎么?” 他顿了顿,很快又笑道:“没什么。你记得至少打出一个SSS评定,通关后系统会因为超出判定等级进入升级,那时你就可以获得管理员权限,以后想上哪个号就上哪个号,也可以随时关闭或者启动它。” 萧昊疑惑道:“我回去之后还要这逆天的武力值做什么?” 太玑却神秘摇了摇头,“这个等你收到我的大礼就会明白。再说,你已是寿数延年之身,也无生老病死,日后带着系统好歹算个保障。” 萧昊还想再问些东西,太玑又抬头看了一眼无尽的白色,叹了一声道:“走吧,我不想牵累你。你好不容易帮我挖通了去那个世界的路,我可不能叫你被天道捏死。” 萧昊于是道:“……去了新的世界,也要过得逍遥些。” 太玑咧牙露出灿烂的笑容:“那是,本少爷可是号称西湖人头叽,谁敢给我添堵风车伺候。” 萧昊闻言也跟着笑道:“保重。”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白色立刻分崩离析,跟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一起被绞成了碎片。 黑暗袭来,风雷和重压钝钝撞下,萧昊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猛地睁开双眼。 身边有一层极淡的蓝色,上面将将闪过几道细碎的电流,他一转头,就看到石之轩欣喜地看着他,只是瞧上去有几分狼狈,衣角还有烧焦的痕迹。 石之轩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按住了他,急切问道:“阿昊没事吧?如今可清醒么?有没有哪里不适?” 萧昊看到他紧张的模样,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化了。眼前这个人,默默为他做了太多,而石之轩曾经面对过的那些压抑、彷徨、波涛汹涌、无可奈何,都只轻描淡写地被埋进了古井一般盛着亘古温情的眼中,归于沉寂。 直至尘埃落定,大梦转醒,然后无声站在他身后,把眼前的真实一点一点从自己一无所知的可怖“未来”中剥离掉。 邪王是个霸道又骄傲的人啊。 萧昊一直都知道这点,但却远没有此刻的感触更直观强烈。 他看到石之轩已经开始疑惑地查看他有没有哪儿损伤了,主动止住了他的手,然后用力抱了过去。 不是感激,也不是谢意,而是其他的什么感情,一发不可收拾地要从心底冒出来。 就很想掏心掏肺地对他再好一点!!! 石之轩不明所以,但还是察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他心底缠绕的那丝疲倦无形散去了,看着坐忘无我的罩子,心头恍然想着,原来天霁初晴,就是这般。 无情之人最多情。 古人,诚不欺我。 246.飞鸢泛月碧空时·十六 石之轩虽不知萧昊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从萧昊的反应来看, 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回应似的拍了拍萧昊的背,问道:“阿昊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主动真是吓了我一跳。” 萧昊紧紧地抱着他, 语无伦次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抱你!想多抱一会儿!” 言谢似乎少了点什么,语言也远远无法表达心中所想, 唯有行动,真实而紧密地和对方贴在一起, 才能让对方感受到胸膛之下跳动的心脏源源不断传出来的炽烈。 只是偃甲是没有心跳的, 这元神的波动, 石之轩不知道能不能接收的到。 为了传达这份感情,唯有更加用力地, 把对方揉进骨血。 石之轩不主动把为他做过的那些说出来,他就不拆穿,但从此刻起, 他也要把石之轩从光明顶的噩梦里带出来。 石之轩哭笑不得,无奈道:“好罢, 但如今似乎不是温存的时候,这地方也不大对。” 萧昊的脸蹭地就红了,从耳尖一路烧到脖子根。却仗着石之轩瞧不到自己的表情, 依然没撒手,恼道:“谁要跟你野战!!” 看周围的环境倒像是野人谷, 虽说外人应该进不了这地方, 但太玑临走前同他交代过, 藏宝洞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他们在这里耽搁,万一误了外面的时间…… 萧昊猛地甩了甩头,呸!他怎么还真思考起在这里野战的可行性了! 石之轩笑了两声,将他从身上拽下来,正色道:“阿昊难得主动,我自是十分欢喜,只是这里——” 他话音未落,晴空忽然一道雷霆,毫无预兆劈了下来,石之轩神色一凛,又补了一次坐忘,牢牢顶住那几乎有水缸粗细的银雷。 “轰——”地一声巨响,以他们半径十尺内的土地都化成了焦黑,刺目的电光激得人睁不开眼,与之同时降临的强大压力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萧昊这才发现,离他们不远处静静躺着一个野人首领的尸体,还有两只烧焦了的老虎。 他一直在系统的空间中,这boss自然是石之轩杀的,可对方的死状,明显并非出自不死印法。 这……怎么回事? 坐忘的蛋壳“啪”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无形消散于空中,萧昊面色沉了下来,察觉到情况不对。 他刚醒来时,周围也有这样的防护罩,上面还带着细碎的电光,想必是在他睁眼之前,也刚经历过一道这样的惊雷。 石之轩在他的帮会领地里的时候,遍阅了所有门派的武功秘籍,紫胤教他运用法术,石之轩会用出纯阳的蛋壳倒没什么奇怪。 只是……他看向了石之轩衣角那些烧焦的痕迹,伸手拉住了他:“你开始渡劫了?!” 紫胤明明对他叮嘱过,石之轩隐隐已到了渡劫的关口,要他们多加留心,可萧昊却在这种时候好死不死挖出了三山四海,还惊动了天道。 萧昊懊恼不已,只觉这时间赶得太不巧了。 他急切问道:“这是第几道了?坐忘好像已经撑不住了,我能怎么帮你?” 石之轩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沉着淡定极了:“无妨,原先在文华殿已经遭过一次,那时候是三道雷,这回是五道雷,方才那已经是第五道,已安然过去了。” 萧昊仍然无法放心:“当真?” 石之轩点了点头:“紫胤前辈说三次天劫之后便可超脱三界,这劫雷虽凶悍,但总算应付得来。何况这是我的劫数,只有应在我身上才算数,阿昊也帮不了忙的。” 萧昊沉思片刻,忽抬头道:“不对!” 他话还未说完,头顶就又阴云密布,翻滚的雷云中酝酿着新的电光,迅猛地抱成一大簇,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石之轩一惊,脸色也跟着变了,未来得及提前顶起防御,唯有正面同这雷火硬扛,当即拉着萧昊一个腾挪离开原地,全力用出破莲八着,以灵力同那天雷碰撞。 气浪以平刃摧锋之势激荡开来,所经之处尘土飞扬,土石尽碎,耳边回响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天雷中裹挟来的强大能量在触及的那一瞬间就叫人头皮发麻,如钻心刺骨一般卸去所经之处的全部力道,让人筋骨都发软。 萧昊察觉到石之轩晃了一下,面色也难看起来。 “它想借天劫杀了你,这根本不是你现在应该遇到的雷劫!”萧昊面色凝重,石之轩的血条下了五分之一,这天劫一道比一道强,现在的石之轩扛不住的! 他挖破了世界之间的壁垒,被天道发现,系统的宿主是他,就算太玑能帮得了他,也帮不了和他一起的石之轩。 天道是想借石之轩渡劫将他从这个世界除掉! 他迅速从包里掏出了所有能用的血药,一股脑塞给石之轩,在地上架起了连弩,“你抓紧时间调息,我现在心法不对不能帮你治疗……” 怎么偏偏现在是个炮,要是像长歌那时,多少道天雷他都能奶得过来。 石之轩还有些愣神,盯着萧昊一言不发,萧昊皱眉看着他道:“你盯着我发呆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石之轩失笑,没头没尾回了一句:“突然觉得死在天劫里也值了。” 萧昊瞪他一眼,飞星和子母爪都准备好了,随时准备启动机关躲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落下来的银雷。 石之轩叹了口气,默默退开几步,认真道:“阿昊离我远些。” 萧昊顿时一呆,马上就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微怒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都他妈这种时候了想保持距离?要死一起死,你先缠上来的就别怪甩不开我。” 石之轩依旧无奈又头疼似的笑着,心里却很是受用,“若阿昊一直都这般坦诚就好了。” 萧昊刚要再说些什么,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细碎的电流声,他立刻启动了飞星遁影机关,然后一个爪子将石之轩拉了过来。 几乎同时,咆哮的雷电带着灭顶的冲击撞上了地面,将他们刚刚所在地方的所有东西轰得渣都不剩。 萧昊险险吐出一口气,还未来得及松懈,却见那道雷电落空之后毫不停歇地朝他们这里劈了过来。 萧昊猛然一惊,连弩接连不断地吐着箭矢,阻拦天雷的速度,却见效十分细微,大部分攻击碰到雷身的一瞬间就碎成了粉末。 石之轩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似的,又一次顶起了坐忘,死死抵住了那冲撞而来的雷光。 只是这一次坐忘抵挡的时间更短了,甚至天雷还未结束,就已经破了防御。 萧昊扛起千机匣,炮口凝聚起蚀饥弹,“砰砰砰”对着那道雷轰了起来。 四溅的雷电激的野人谷到处是火星和焦土,天雷颓势渐起,终于在萧昊的猛轰和石之轩的阻挡下消散。 萧昊二话不说把血药塞到石之轩嘴里,手中动作不停,“咔咔”装好机关,全身都进入最高级的警戒。 石之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唤道:“阿昊。” 萧昊回过头,感受到脚下猛地铺开一层气劲,面具前的发丝被这道风撩开,他还未及反应,就忽然吃了一道人剑合一。 身体顿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萧昊心中陡然一紧,眼睁睁看着石之轩同他拉开距离。 雷声轰鸣,他交掉了隐身,脱战的一瞬间暴雨梨花对着天雷猛砸过去。 唐门不是个能帮队友承伤的门派,他能做的只有在它们落到石之轩身上之前,统统击溃! 似乎是察觉到有妨碍别人渡劫的存在,天雷分出了几道朝萧昊冲了过来,石之轩那边压力骤减,萧昊当机立断遛起了它们,一边把它们逐个打散一边躲避伤害。 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落在了身上,被连金泥强化过的偃甲身体冒出几缕青烟,但到底没有损坏。 萧昊只接了这几个小的,血条就下了一半多,石之轩那边只会更凶。 他奇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忽然觉出了点儿什么。 “之……” 石之轩冲他优雅笑了笑。 “它只追着我,你别过来。” 萧昊再一次进入了定身,他瞠目结舌看着大道无术的倒计时,惊呼道:“不行!回来!!” 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第九道天雷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从天而降,萧昊毫不怀疑,它会把所有触碰到的东西都轰成齑粉。 强烈的电光几乎把人的眼睛灼瞎,萧昊焦急数着突破定身的秒数。 雷火霹雳,光柱中的一切都看不清楚了,天地间连声音都消失,只有银亮的火花和闪电。 第六秒过去的瞬间,他就扔出了自己的子母爪,纵身扑了过去。 他冲进了雷光,死死扑倒了石之轩,一片耀目的白占领神志,他咬紧了牙关,在地面和身体之间撑起一道狭小的空间。 * 竹林幽深,蜀堡夜雨。 萧昊背着石之轩,又一次回到了这儿。 温柔的雨水似乎总能熄灭雷火留下的痛创,蜿蜒的灯延伸到视线尽头,他身上的偃甲不少地方都损坏了,但踏在这片土地上,让他生出一点难得的慰藉。 从上个世界带来的凤凰蛊最后关头救了他一命,连金泥强化过的偃甲并不畏惧雷电,但天雷到底不是凡物,即便他察觉到这副偃甲身体能绝缘,也不敢托大。 好在九道天雷扛过之后,雷云就消散了,姑且算是过了这个劫。 石之轩需要治疗,藏宝洞出口在蜀地,离这里最近的,就是唐家堡的唐师! 他将石之轩向上托了托,低声道:“再一会儿……很快就回家。” 竹林中妖气弥漫,午夜的时间,似乎正是妖魔窥伺猎物的当口。 萧昊深吸一口气,冷喝道:“不长眼挡路的,要么死,要么滚。” 247.飞鸢泛月碧空时·十七 萧昊并不知道, 此时距他进入藏宝洞的那一刻, 已是十余年后了。 唐家堡已不是昔日的唐家堡,蜀地也不是原来的蜀地。 三山四海的天地异象震动三界, 几乎整个人界的修仙界中人都把目光锁定在了这片翠竹葱茏的地方。天地间灵气激荡,那个明显是通往什么地方的幽绿的洞口,引来了无数关注。 不止是修仙之人, 妖灵鬼族之流也对此地生出了无穷的好奇,纷纷来到这里打探究竟是出了怎样的天地异宝才引来这么大的动静。 萧昊留下的那个藏宝洞并没有立刻消失, 但凡见到它的人没有不想试试走进去的, 却统统都被阻在门外, 无论是修为低浅的寻常小妖,还是精通仙法的蜀山派大能, 都对此束手无策。 甚至后来还有真正的仙人来此造访过,依然不能入那洞口。 但萧昊和石之轩两人走进那个洞,是那么多唐家堡值夜弟子亲眼所见, 不可能有假,这门定是能进的。 人们于是推测, 这或许是通往神界的门,只有有缘人才走得进去,进入神界之门就可以直接被引渡成神, 从此高居九天永生永寿。 这恐怕也是为什么十几年来,再也没有人见过萧昊他们从那里面出来过的原因。 这消息让每个来到这里的人亢奋不已。 再一打听, 萧昊在唐门这些年所作所为, 带有极强的目的性, 数年不断地在山林间挖着什么,或许正是他清楚在这里有神界之门存在,才在这里遍山挖掘。 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许多慕名而来的外地人也都不肯放过这块地方,几乎要把唐门附近的山都挖空了。 只是,这十几年来,蜀地地貌大变,可那样的天地异象,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 这里有成神捷径之法的消息,引来的不止是修道之人,残忍嗜杀却试图借此逃避天劫的妖魔也有不少,蜀地乌烟瘴气,各路仙妖在这里大打出手,好不混乱。 待人们的冲动冷却下来后,便陆续放弃了这虚无缥缈的念头,只觉自己福缘浅薄,远比不上随随便便就挖出了神界之门的萧昊。但想做梦撞大运的依旧不少,故蜀地自此就成了修仙界人眼中的一块香饽饽,本地蜀山派的威望连带着也涨了许多。 人的寿命不过数十载,不会在此地过多虚耗,妖物的寿命却长久地很,加上嘉陵江风水宝地,清气较为纯净,适宜修炼,以至时间一久,这里妖魔数量越来越多,肆意作恶横行无忌,本地的除妖势力渐渐无法与之对抗。 又逢霹雳堂近年趁虚而入,与妖魔勾结扩张势力,欺霸周遭百姓与小门派家族,俨然蜀中一霸,就连唐门都不得不避其锋锐。 如今的蜀地,是一片暗无天日、四处怨声载道的人间地狱。 萧昊感到很奇怪,他从藏宝洞出来之后就又收到了一波逼格,看描述似乎是三山四海的动静搞出来的,但却不明白其背后缘由。 眼下治疗石之轩是第一要事,其余根本顾不及。对于这有些变化的地图和周遭浓郁的妖气,也只有抛诸脑后,不予细想。 总归唐门的引路灯是不会出错的,只要跟着引路灯走,便是地形地貌都变了,也依然能找到回堡的路。 只是这些妖物未免太没眼色。 从前唐家堡也有这么多妖怪吗?是他常年沉迷挖长琴打理唐门产业,忽视了这些入不了眼的妖物?? 他不想耽误时间,石之轩过了天劫,已是仙身,如今伤势颇重,在这些妖的眼里,是送到眼前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大补之物。 他冷哼一声,既不把它们放在眼中,同时也对这些阻拦他去找大夫的妖全无好感。 雨水寒凉,石之轩状况不佳,更禁不起大轻功扔来扔去和马背颠簸,萧昊生怕他淋出个好歹,唯有加快速度带他入堡。 蠢蠢欲动的妖气躁动起来,并没有因为萧昊的威胁而消停,萧昊瞥了一眼目标列表,脚步不停,千机匣却悄然握在了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竹林中突然冲出来许许多多道黑影,夜色里闪着幽光的眼睛和锋利的爪牙泛着冷光,目的无一例外都是萧昊背上的石之轩。 萧昊打了个响指,走过的地方落下隐藏的机关,千机变飞快地变形旋转,机弩张开的声音在细小的雨声中格外清晰。 大量的红名,扎堆,且脆皮。 没有哪个田螺会不喜欢这种战斗。 毒刹形成的刹那,带着风车般利刃的机关落在了同一个位置,鲲鹏铁爪发动,把那些冲过来的妖物统统拉扯到了机关所在点,萧昊举起了手中的千机匣,接连不断的天女散花机关炮冲霄而起。 “砰、砰、砰、砰、砰——” 乾坤已无色,天绝且地灭。 在一个全力AOE的田螺面前,没有哪个被锁足在毒刹圈里的人能活过五秒。 要说群攻刷怪的能力,这么多门派中,天罗诡道称第二,没有哪个心法能称第一。 工作室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觊觎仙人之躯的妖物们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萧昊竟是这么硬的一颗钉子,修为较低者立即避让逃窜,稍微有些能耐的却还在观望,只觉不想轻易放弃到嘴边的肥肉。 萧昊根本懒得搭理它们,一步一步迈的稳健,一手扶稳石之轩,一手不断射出爆裂的机关,身后毒气、卷刃、爆裂之声交杂成一片,将那些妖物骇得心惊胆悸。 “挡我者死,统统让开。” 他自己身上的装备也损坏了许多,凤凰起来之后只是个半血,但对付这些小妖还是绰绰有余,只要不被它们近身,清理杂碎不过几炮功夫。 妖物们四散逃窜,稍微自持有些能耐的犹豫不定,何况死了的那些妖,内丹也是大补之物,这天上掉下来的便宜,谁不想分一杯羹。 于是便生了车轮战让这人疲累的念头,想等萧昊露出倦怠之色一拥而上将内丹和仙人之躯一并吃下,将渔利收个过瘾。 只是妖物尸体一路堆积地越来越多,那带着面具的男人却像个机器似的全无半点疲倦,众妖心中火急火燎,这人难道灵力不会用完的吗! 萧昊怎么会猜不到它们的想法,可惜唐门是个无肾职业,灵力消耗?抱歉,不存在的。 只要千机匣里有机关,他能永远续航下去。 似乎是有熟悉这里的妖认出了萧昊,那些原本或不甘或阴毒的妖语忽然尖锐起来:“等等,他的面具!他是……!” “快跑!快跑!别贪心了!保命要紧!” “呿,胆小如鼠的下类妖物,一个灵也怕成这样!” “神界之门……不会错的,他是那个成了神的唐门弟子!” “……啥子玩意儿?!” 萧昊无言回头瞥了它们一眼,众妖同时打了个寒战,没一个再敢扑过来了。 唐家堡就在眼前,那些妖物知道唐门地盘里有厉害的防御机关,不敢轻易闯入,更何况眼前这尊大神,似乎惹不起…… 识时务者为俊杰,弱肉强食本就是妖类的生存法则。 它们果断退去,蛰伏回竹林之中,不再发起攻势。直到萧昊迈入唐家堡,似乎不打算料理它们,方敢长舒一口气。 这一路铺满了妖兽尸体,在这些妖的眼中,没有尸山血海,只有数量多到发指的内丹。 它们前赴后继扑向了那些尸体,奋力争抢起来。 唐门似乎并没有太多变化,就是多了许多新面孔,负责值夜的是唐铭,看到萧昊背着个人出现,惊得手中的千机匣都掉在了地上。 “日……日天……?!” 萧昊皱眉盯着面前眉眼冷峻却陌生的炮哥,迟疑道:“你……?”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系统备注,唐铭两个大字明晃晃地出现在那人的头顶。 “……”萧昊突然有点懵。 一天前还是刚到他腰那么高的小炮太,这……? 他到底在藏宝洞呆了多少年?!! 雾草!唐师还活着吗?! 他有些惊惶地抓住了唐铭的手臂,急问道:“二爷呢?快带我去见他!” * 静水湖。 谢衣自离开流月城,已匆匆二十余载。 他同萧昊一起下界时,还曾抱着寻找合适的根据地、讨师尊开心的想法,然而等他回到流月城时,却发觉沈夜之决定已再无转圜可能。 萧昊前往下界后忽然音讯全无,不知所踪,他并非轻诺之人,若真去了神界,不可能这么多年除了那棵效用特异的植株外,便再无任何联络。结合人界蜀地那一场天地异象,谢衣不得不推断,萧昊可能在那门内遭遇了什么不测。 流月城中的人等不了了,谢衣知道沈夜为什么答应和砺罂合作,但于道义,他无法认同这样的决定。 沈夜不是没给过他机会,他们师徒二人以大祭司之位为赌注打了一场,但谢衣到底还没有成长到足够令沈夜满意的模样。 他输了。 输了,就要接受沈夜的决定。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新的办法救治族人,但驱除心魔之事,势在必行。 于是他在瞳和华月的帮助下逃到了下界。 破军祭司叛逃,流月城中引起轩然大波,沈夜震怒,以残酷铁血手断方下才镇压平息。 此后,谢衣便独身在下界游走,完善偃术,寻找能够解救流月城与下界生灵的两全之策。直至偶在巫山古祠残简中,发现了神剑昭明的记载。 他于是在附近的静水湖隐居,造出了能读出木石内部潜藏记忆的“通天之器”,却在第一次使用时,从中看到了令他震惊万分的秘密。 “昊天罔极,普昭……日月。”昔日洪涯境的忆念幻城中,他缓缓念出那些刻字。 昭明曾有过剑灵。 剑灵名曰,“昊”。 248.飞鸢泛月碧空时·十八 “他经脉受损, 外伤我尚能料理一二, 但内伤实在没有几分把握。”唐师面色沉郁,收回了把脉的手, “这里的蛊虫与我们五仙教的不大一样,生息蛊虽然有类似的替代品,蝶衣蛊和冰蚕蛊都无迹可寻。而且……” 萧昊见他说话只说一半, 不由急切起来:“可有什么难处?” 唐师瞥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入堡的时候, 也见到了外面那些放肆的妖类了吧。” 萧昊点了点头, 疑惑道:“蜀中何时多了这些妖物, 从前也有吗?我似乎没遇到过几次。” 唐师没好气地看着他,“还不是你搞出来的。” 他将三山四海藏宝洞被当成神界之门的事同萧昊讲了, 又将如今蜀地的情况交代了一番,“他们都以为你已成仙神,而我是以为你回了苗疆……却没想到你还会再出现。这里引来了无数妖修, 蜀山的人管不过来,霹雳堂又趁机和那些妖魔勾结, 将周遭大小势力都控制在手里,弄得民不聊生。” 萧昊皱眉道:“霹雳堂也能欺负到唐门头上?” 唐师无奈摇了摇头,“霹雳堂不知用了什么古怪的妖法, 门下弟子一个个变得极为凶悍,唐丰他们在霹雳堂手下吃了几次亏, 只好忍着。所幸唐门势力毕竟不小, 轻易不会被他们吞并, 但自打蜀地被霹雳堂控制后,他们仗势欺人无恶不作,渝州萧条极了,就连白日也不敢有人开门做生意。” 萧昊眼神冷了下来,怒道:“欺人太甚。” 唐师对他道:“你这朋友外伤若能痊愈的话,性命一时无虞,但受损的经脉,没有合适的蛊虫我暂时也无法下手。” 萧昊于是道:“恳请二爷相助,蛊虫我会再想办法。” 下界没有合适的蛊虫,可萧昊知道哪里有能够疗伤的蛊。 瞳精通医术,最擅用蛊,他也许能帮忙。 萧昊认真请求道:“请务必保住他性命。” 唐师叹了口气,“我需调制一些紫菁玉蓉膏,但缺一味首阳参。” 萧昊立刻道:“该去何处采?我这就出发。” 唐师按住了他,“现下所有要采药的人,都要给霹雳堂付买路费、药草费,而且首阳参极为稀缺,早被他们全收走了,要首阳参只有去霹雳堂讨。” 萧昊眼睛眯了起来,冷声道:“这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 唐师也没有阻拦他的意思,而是叮嘱他:“他们妖化的模样有些类似我们五仙教的炼尸之法,我见过那些霹雳堂弟子,虽力量强大,却都无知无觉,你还是小心为上。” 萧昊认真记下,遂随口问道:“我见堡内挂了不少红绸,是最近有什么喜事?” 唐师笑了笑道:“大哥因霹雳堂的事气得不轻,身体……欠佳,唐丰给他冲喜,前日刚刚成婚。说来那些小家伙们也很想念你,你既回来了,同他们见一见也好。” 萧昊闻言也生出了些光阴飞逝的感慨,那些小豆丁转眼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了。他想了想,回道:“待我收拾了霹雳堂,再去瞧瞧他们功夫有没有落下。” 他不愿多浪费时间,离开唐师的房间就立即动身。 蜀地地形变化了许多,萧昊靠着地图也还是迷了路,索性架起飞鸢飞到高处,将下面的错综道路一览无余。附近的妖物刚被他收拾过,没有哪个敢来找事,倒是一路畅通。 雨水下了大半夜,这会儿总算停了下来,年关将至,气温十分寒凉,就连竹的气息都清淡了很多。但在这样又高又寒的空中,萧昊竟察觉到了一丝血腥气。 他收了飞鸢落地,警惕起来。 竹林沙沙作响,萧昊戒备举起了千机匣,随时准备送出一枚追命箭。 幽暗的竹林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接近,萧昊凝神将千机匣上膛,却在听到慌乱的脚步声的时候略微迟疑。 林中钻出个惊慌失措的小姑娘,一冲出来看到萧昊拿炮口对着她,当场吓得脸都白了。 萧昊愣了愣,冷冷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深夜擅闯唐门?” 那小姑娘匆忙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又胆怯萧昊手里的千机匣,紧张道:“你、你们是一伙的还是……” 萧昊立即反应过来,“有人在追你?” 花楹顿时眼睛一亮,哭着扑过来向萧昊求救:“救我!救救我!!” 萧昊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情况,就听破空之声追袭而来,他下意识抓住了那枚射向花楹的箭,却在看清那箭矢的样式时怔住。 这是……唐门的逐星箭。 熟悉的千机匣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看向密林中走出来的身影。 昔日的少年早抽长成了挺拔的模样,手里那柄藏千机倒是熟悉的很,只是不知为何,他一只眼睛似乎废了,被蒙在漆黑的眼罩里。 唐益见到萧昊的错愕只有一瞬,很快就恢复了无情的杀手做派,恨恨问候道:“好久不见。” 花楹迅速躲到了萧昊背后,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不肯撒手。 萧昊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唐益千机匣抗在肩头,视线飘到一边,随意道:“她是我的任务目标,你别碍事。” 萧昊眉头一挑,却听花楹在背后急忙辩道:“大哥哥!他想抓我!他还杀了人……有两个跟你们一样打扮的哥哥姐姐,为了救我已、已经……” 萧昊脸色顿时一变,瞪向唐益:“你做了什么!” 唐益见花楹自个把事情说了出来,也不想做什么刻意的隐瞒,凉凉道:“如你所见,捉五毒兽回去豢养。” 萧昊虽然之前曾发现过唐益的心思不大对劲,但以为把他引到正路上之后应当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如今却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好好一个炮太会长歪成这个样子。他并不想和唐门的人兵刃相向,可…… “为什么?” 唐益明明已经知道了,五毒兽对于现在的唐家堡并没有什么威胁。 唐益漫不经心摆弄着手里的千机匣,回道:“你一走那么多年,反过来问我为什么?”他冷笑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眼罩,举起藏千机:“我要做堡主,没有为什么。罗如烈以为得到五毒珠就能控制唐门,我便如他所愿。” 萧昊危险道:“你和霹雳堂勾结在了一起?”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勾结不勾结的,”唐益漠然看着他,眼里那股狠劲儿倒是和当年一模一样,“互相利用罢了。坤伯身体不好,当不了几年堡主了,唐丰不来招惹我,我又怎会妨碍他新婚燕尔,偏生他撞见了我捉五毒兽,还要阻拦我,便顺手送他们夫妻上路,总归二代弟子死一个竞争对手就少一个。” 萧昊怒火中烧,训斥道:“混账!!” 唐益却反笑道:“现在来教训我,未免有些晚了。” 萧昊没有回头,扔给身后的花楹一枚铁莲子:“你先走吧,带着这个去唐家堡,他们会收留你。” 花楹瑟缩着看了看唐益又看了看萧昊,犹豫道:“恩、恩人!你打得过他吗?我、我不能再害了你……” 萧昊淡淡道:“他功夫是我教的,你说呢?” “啊?”花楹显然没能从他们俩的外貌分出个长幼来,一脸茫然。 “走。”萧昊又一次道。 花楹于是听话逃开,边跑边回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日定竭力为恩人驱策!” 唐益也没有去追她,而是冷冷盯着萧昊,“你非要妨碍我不可?” 萧昊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千机匣,“教人有失,自当清理门户。” “呵,清……”唐益刚想嘲讽一番,却见萧昊抬起的手臂上有些晦暗不明的焦黑,再定睛细看,他身上也有许多干涸了的血色,眼神不由暗了几分,“你身上有伤?” “没有。”萧昊答得斩钉截铁。 偃甲是损坏了不少,一时也不敢脱,现在脱下来肯定直接耐久度归零消失;至于那些血色,倒是路上那些妖物的,跟他没什么关系。 唐益只当他是不肯在自己面前示弱,冷声问道:“你不是成神了吗,谁能伤你?” 萧昊对这个问题全无回答和吐槽的欲望,“你不要岔开话题。” 唐益深深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瞧背后的路,忽然了然:“这条路……你是要去霹雳堂。” 萧昊不知道他干嘛扯这些事,握着千机匣的手紧了些,“与你无关。” 唐益收起了千机匣插在腰间,转身道:“……你跟我来。” “……?”萧昊一头雾水,警惕站在原地没有动,依然举着千机匣。 唐益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于是顿住了步子道:“紫菁玉蓉膏缺不了首阳参。” 萧昊微微一怔,“你不怕我让霹雳堂从此消失?” 唐益“哦”了一声,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与我何干?” “……”萧昊被他噎住,沉吟片刻,收了千机匣跟了上去。“你到底在想什么?” 唐益没有回答,而是谈起了别的东西,心情隐约还变得好了一些。比起小时候多说一个字都嫌多余的闷葫芦,他今日表现好像话多了不少:“谁会不对成了神的男人感兴趣?说起来,这些年来找你的家伙不少,不过真正相信你是飞升神界了的,似乎一个都没有。” “有个蓝衣白发的仙人,听说是夙莘的故交;还有温文客气的偃师,不过见了唐师之后就走了;还有个红发长角的魔,在附近打听了你好几年;就连我做梦时,都有奇怪的男人问我奇怪的问题,可惜梦醒之后却怎么都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问了些什么。” 唐益又不经意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眼罩,语气中辨不出任何情绪:“你究竟是谁,唐师……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249.飞鸢泛月碧空时·十九 萧昊听他形容, 就立即反应过来他所说的人是谁, 又忍不住瞧了他的眼罩,心中忽然升起个有些不妥的念头。 他迟疑问道:“你的眼睛……莫非……?” 唐益冷哼一声, 反问道:“难道不是你把我知道七夜一盏灯的事告诉唐师的吗?” “……”萧昊顿时沉默了,他知道唐师一直都对唐泰家几个小辈不很喜欢,甚至罔顾他们生死, 但他没想到…… 唐师是为了帮唐坤一脉,可唐坤的独子唐丰却死在了被唐师防备排斥的唐益手里, 反倒等于是他间接害死了唐丰, 这个中恩怨对错, 又有谁说得清楚。 若自己当年委托唐师时,隐瞒唐益知道七夜一盏灯之事, 或许今日之局是另一番光景。 但无论如何,对同门刀刃相向乃至残害其性命,都绝非一句命运使然可以宽恕。 如今的唐益, 早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炮太了。 “我查过唐门的宗谱,上至百代, 根本没有任何名号与‘日天’二字相关的人,坤伯把你当成夙莘那样的前辈,唐师又竭力为你身份做掩饰, 堡中人都以为你是流落在外的唐门旁系子弟。这么费心混入唐门,该不只是想借斩逆堂杀人这么简单罢。” 萧昊神色复杂, 否决道:“你想多了, 我对唐家堡堡主之位没有任何兴趣。” 唐益顿了顿, 不知在想些什么,草草结束这个话题:“事已至此,又何须多言。” “你现在回头醒悟还不晚。” “醒悟?”唐益笑了起来,眼底冰冷一片,“残害血亲手足乃至杀害者,当堕入无间地狱;可我生来就在无间地狱,堕不堕又有什么分别?” 他摸上了腰后的千机匣,手指停了片刻,才利索把它抽出来,张开弓弦提在手里,“前面就是霹雳堂了,你隐身功夫一流,我可不会管你。” 萧昊默然半晌,浮光掠影消失在空气中。 他最不擅跟唐益这种人打交道,奸恶之事做尽,也从不为罪过辩解,然而却总在一些莫名的时候做多余的事,让人瞧不明立场。 绝非善类,又是恶非恶。 他们的心思,大概只有他们自己才懂吧。 霹雳堂戒备森严,但唐益对这里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就到了堂主罗如烈的房间。罗如烈知他今夜去捉五毒兽,一直在静待结果,见他复命这么早,便以为他已得手了。 “我真是小瞧了七少爷,比我预想中快多了。” 唐益千机匣靠在肩头,面无表情道:“唐丰撞见我诱捕五毒兽,被我杀了。” 罗如烈拍掌大笑:“这唐家堡的嫡少爷也不过如此,连个庶子都打不过,无怪没那个命继承唐门。” “堂主慎言。”唐益眼神微冷,千机匣对上了罗如烈,“唐丰死在我手里,不过是因为他顾念兄弟之情,而我是个无情之人。” 罗如烈虽有不快,却也没发什么脾气,转而问道:“五毒兽呢?” 唐益放下千机匣,轻描淡写道:“在唐门。” 罗如烈顿时就有些微怒了,“你怎么没把它带回来?!” 唐益毫无波澜道:“我要首阳参。” 罗如烈强忍了怒意,狞着脸笑道:“七少爷可不是仁慈好心的主,这首阳参是给谁用?” 唐益没有回答,兀自摆弄着机关。 罗如烈碰了个钉子,冷哼一声道:“该不会你忘了要当堡主的话,想救唐坤那个老东西吧?” “他们生死与我无关。”唐益凉薄回道,“你给我首阳参,我养出五毒珠带给你。至于堡主之位,日后合作的机会多得是,不差这一次。” 罗如烈笑了笑,“跟首阳参比起来,五毒兽可珍稀多了,这么不划算的买卖,不像七少爷的风格啊。” “堂主废话真多。” 罗如烈阴笑两声,吩咐了下去,对唐益道:“我听说那个人回来了。” 唐益神色微动。 “斩逆堂第一刺客,出现不到三个时辰就把唐家堡外的千百妖物杀了个尸山血海,凶得很呐。”他啧啧赞叹了两句,阴阳怪气道:“你不觉得你来讨药的时机有点太巧了吗?” 他话音刚落,唐益已迅速拉开了距离,惊险躲过一道惊雷闪。 外面脚步声纷杂起来,罗如烈冷冷笑着,正打算将这不怎么听话的合作对象处理掉,忽察觉到一丝刺骨杀意,一回头就见飞羽无声破空而来,直取他心脏。 他大为惊骇,却避不及这刁钻又迅速的一箭,胸前顿时多出个血窟窿。 萧昊举着千机匣,身形从暗影中显现出来,形如魅影。 唐益自知谈崩了,但见罗如烈被萧昊一击命中,心头便不由松了几分。却不想罗如烈被命中要害,竟还能暴起突袭,唐益防范不足,被一爪抓破了胸前,留下数道几乎见骨的爪痕。 萧昊看得到罗如烈的血条,神情变得凝肃。吃了他一箭反而血条涨了一倍,这霹雳堂的堂主不对劲。 罗如烈张狂大笑着,掌中燃起毒焰,步步紧逼:“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暗算得了我?如今的我就是再吃几箭,也根本死不了!” 响指清脆响起,萧昊心无旁骛发动,夺魄追命,暴雨梨花,招招冲向罗如烈防不胜防之处。 罗如烈脸色发青,身形暴涨数倍,妖力膨胀致使全身发生异变,眼中也疯狂起来,“你们最大的错误,就是亲自送上门来!” 门外涌进许多霹雳堂弟子,但无一例外是妖化的模样,只知攻击厮杀,却不知伤痛,将他们的出路牢牢封死。 唐益扣紧了掌中藏千机,裂石弩接连释放,将那些妖化的门人阻在门外。 萧昊冷眼盯着他们道:“以凡人之躯强行修炼妖类法术,身体不能负荷妖力,早晚变成怪物,告诉你这个办法的人看来也并没有诚意。” “你又知道什么!”罗如烈自得道:“只要能获得超越凡人的力量,无论唐门还是整个巴蜀,早晚都将被我支配,活不到那个时候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评价!” 萧昊摇了摇头,果断切回了天罗诡道,雷震子砸向罗如烈的瞬间开弩、埋蛋、放天绝,一气呵成,顷刻就将门外的妖化弟子们逼退了好几尺。 “愚昧。” 他脚踏罡风,指尖寒芒迸射,飞屑四溅,室内尽是闪亮的刃光。 唐益见萧昊挡住了那些数量多到让人胆寒的妖化弟子,几乎没有犹豫,立刻隐身从室内消失了。 罗如烈哈哈大笑,眼中毫不掩饰嘲意:“还是七少爷识时务,知道什么时候最能保全自己。” 萧昊心冷了几分,却没有任何胆怯,默默开了鬼斧神工,天绝地灭也从门口改到了自己脚下,将自己周围用机关紧紧包围起来,站在圈中傲然道:“我人就站在这里,有本事便来索命。” 妖化弟子们蜂拥而至,萧昊运起鸟翔碧空高高跳起,下方“砰”地炸开一团团艳丽的血花,凡步入他十五尺内之人,顷刻间就会被射穿成筛子。 罗如烈面皮抽动了几下,怒吼道:“有本事你从机关里出来!” 萧昊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我为何要听你的?” 霹雳堂的人再多,也经不起萧昊这样刷,他精准控制着千机变的时间,每每机关快要消失,就立刻补上新的,全无间断。罗如烈近不了他的身,自己反而又多吃了几颗蚀饥弹,气得毛发都倒竖起来。 罗如烈一把抓过几名弟子,全部扔向萧昊,趁他分神对付那些弟子的时候,自己带着惊雷闪上去偷袭。萧昊一脚踢翻飞过来的人,连弩的目标却还没有切换过来,立刻开了惊鸿,险险躲过这一击。 罗如烈近了身就要直接取他性命,眼中寒芒一闪而过,神火飞镖带着流星火雨疯狂砸向萧昊和他周围的那些机关。 这是霹雳堂的绝技,自罗如烈接管霹雳堂来从未败过,不少人都是折在这一招,如今这么近的距离,萧昊更不可能躲过。 萧昊心头一沉,不知惊鸿能闪避多少伤害,遂放弃了防御,蚀饥弹全力砸出。 眼前忽然冒出一个背影,他听到夺魄箭瞬发的声音,接着是上膛、夺魄、夺魄、追命,罗如烈被接连而至的炮火轰地连连后退,喉咙、心脏、肚皮破了好几个窟窿,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萧昊的蚀饥弹也射了出来,一炮贯穿他眉心,将罗如烈脑袋钉了个洞,同时也穿过了前面那人的身体。 “……” 他深吸一口气,就势冲上去将弓臂上延伸出来的刀刃向罗如烈脑袋斩下,弩机一转弓刃就又换了个方向,凌空飞起一脚,足底带着淬了毒的尖刀,将那颗圆瞪着眼睛的头颅踢飞。 唐益跌坐在地上,将首阳参扔给萧昊,“还你……我们不相欠了。” 萧昊紧锁着眉头,连弩换成了毒刹,在唐益周围铺满群攻机关,蹑云过去支住他,“你……”不是走了吗! 唐益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最后也什么都没解释,眼中的光芒迅速沉寂下去:“他们……找……昭明……” 他扯住了萧昊的衣袖,艰难道:“你……” 似乎是察觉到再没有多说话的力气了,他徒然松开了手,几乎微不可闻道:“……算了……带……” 萧昊并没能听清他最后说了什么,天绝和毒刹还在尽职尽责地清理着周围的妖化弟子,他摇了摇头,叹道:“……瓜娃子。” 就算被近了身,罗如烈也未必能对他怎样,他全身都涂了连金泥,比金石还硬。 ……唐家堡怎么就总出傻子呢。 他扛起唐益,捡起地上那柄藏千机,铺着尸山碧血一步步踏出房间。 “好,带你回家。” 就算是叛徒,也是唐门的叛徒。 刃底结命账,生死永唐门。 250.飞鸢泛月碧空时·二十 腊月二十三, 天降大雪。 得知霹雳堂覆灭的消息, 唐家堡上下振奋非常。唐坤身体抱恙,却仍然早早跟着堡中小辈一起出来相迎, 等萧昊他们回来。 萧昊通过密聊把霹雳堂的事情告诉了唐师,唐师没有丝毫意外,极为淡定地督促他尽快回来, 免得耽误了用药的时间。 他在清理霹雳堂时,也清出了不少他们搜刮的珍稀药品和材料, 其中竟还有一块醉月玄晶, 他一股脑全部搬空, 打包在背包里带回唐家堡。 萧昊在地牢里发现了一个叫雷啸天的人,是原来霹雳堂的老堂主, 受了义子罗如烈的蒙蔽,让位与他并埋头把自己关起来研究暗器。萧昊将罗如烈的近年所为告诉了他,雷啸天大为感慨, 在萧昊的旁敲侧击下主动提出将霹雳堂并入唐家堡。 霹雳堂的雷震子和毒蒺藜还算好用,和唐门做些机关术的交流也好。 雪花纷舞, 萧昊扛着唐益,偶然路经霹雳堂前广场,发现一株参天大树, 他眼神眯了起来,心剑卷过去瞬间将它绞碎, 又仿佛无事发生过一般踏出霹雳堂。 也对, 毕竟自己失踪了这么长时间, 以沈夜的性子,没道理会不做行动。 一边说着要找出不令生灵涂炭的路,一边却阻止着那些顽强之人求生,萧昊心中颇有些复杂,只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正在慢慢偏离曾经的“道”,就像百年心事归平淡,千古英雄褪浮华,重新在心头嚼着是非善恶的界定的时候,也和原来满腔正义热血的自己渐行渐远。 胸中正气仍在,只是也愈发懂得,“路长而岐”这四个字的含义。 【叮!侠士助唐门吞并霹雳堂,为渝州百姓除去一霸,人人称颂,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称心满意,进度:6492/10000。】 他带回了唐益、唐丰和唐丰的妻子,一路上听到渝州百姓惊喜交加的谈话,收到些许慰藉。 “听说霹雳堂跨了!终于不用再发愁给他们交银子了!” “可不是么,渝州的姑娘们都好长时间没打扮了,我这胭脂水粉铺都快做不下去了,这回定能生意兴隆!” “什么?!霹雳堂倒了!真的假的?!那我以后上山采药就自由了是不是?” “我悄悄同你们说,其实是我昨天晚上潜入霹雳堂暗杀了罗如烈那个妖人……” “呿,谁不知唐家堡的第一刺客昨晚端了霹雳堂,你们是没看见,那里面全是死人……” “哎,霹雳堂没了,可我的儿子还回得来吗……” …… 一见到萧昊,花楹就从唐门众人中钻了出来,扑了个满怀,“恩人恩人!你没事真是太好啦!你救了我,我以后认你做主人好不好!” 萧昊被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拉开,“妹子,男女授受不亲。” 花楹不通世事,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困惑道:“我是兽,可你又不是兽,为什么不能亲?” “……”萧昊一时无言,岔开话题对唐坤行了个礼道歉:“对不起,唐丰的事……” 唐坤面色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年近半百却痛失独子,着实刺激大了些。他摆了摆手,不愿提起这事,“命该如此。” 萧昊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忽听得景逸的声音由远及近,怀中还抱着个什么,众人齐齐向他望去。 “堡主,今晨发现这个孩子被弃在雪地里。”景逸是永安当的管事,一向深得唐坤信任,“这天寒地冻,我便自作主张,将她抱了回来。” 花楹眼神亮晶晶的,“呀”了一声道:“这不是昨晚被哥哥姐姐匆忙放在当铺门口的人类幼崽么!” 唐坤微惊看了她一眼,再看那女婴,神色便软了下来,问道:“查得出家世么?” 景逸尴尬摇了摇头。 唐师似是瞧出了唐坤的心思,便在一旁道:“丰儿不在了,大哥若不好放下,不如收养了这个孩子,当孙辈来养吧。” 唐坤这才展眉露出了些和悦之色,“我正有此意……” 他抬头瞧了瞧霜雪覆盖的唐家堡,福至心灵道:“这孩子既是雪日得遇,以后便叫‘雪见’吧。” 萧昊心中微动,当即拍了拍花楹的肩膀,花楹好奇转过头来。他低语道:“我常年周游三界,你跟着我不大合适,不过我会时常挂念唐家的人,你要真想报恩,不如跟着这个女孩。” 花楹不解其意,但答应的倒是十分爽快:“恩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唐门吞并了霹雳堂,如今百废待兴,却也算尘埃落定,唐师帮石之轩医好了伤势,又将一瓶药和一张方子交到萧昊手上。 “这些年我虽以为你回去了,但终究还抱着念想,所以研究也没断过。只是凭我之力,人界没有病人给我研究,我也只能根据你的描述加以臆测。这药虽不能完全治愈浊气感染,但可以延缓症状,减轻痛苦,不过手脚溃烂延长几十年,也不过是徒增苦难罢了。再给我些时间,我也许……” 萧昊毫不吝惜感谢道:“能有这般成果已很是不易,我会如约尽力送你回去的。” 石之轩性命虽保住了,经脉却需要蛊来医治,而且唐师想回原来的世界,萧昊也正打算去流月城看看那面往来之镜。加上这药也许能给流月城带来转机,如今却是必须回去一趟。 唐师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样……先前有个叫谢衣的偃师来找你,我说你可能去了三界之外的地方,他才无奈回去了。我观他体质与常人不同,明明是清气为基的身体,却隐隐有魔气散发,若非这些年一直在研究七夜一盏灯,我还不会留意到这点。他所问起的事情虚无缥缈,尽是些遥远至极的上古之事,我便想到,或许这里才是你原本栖身的地方,而非被我捡回去的五仙教。” “你肯答应我的条件,我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不过我也不会白占你的便宜,这药我还是会继续研究,要是等我百年之后还弄不出个结果,你再送我上路不迟。” 萧昊淡淡勾了勾唇角,谢道:“不胜感激。” “对了,紫胤真人曾交代,‘剑冢里的那棵树有异动’,说我若还有机会见你,让你务必上心。” 萧昊点头应下,将石之轩好生安置在帮会领地,换上新到账的儒风套,戳着石之轩道:“等我来日凑到小铁,送你一把周流星位好了。不过你要是一直这么睡着,我就……”他仰头想了想,认真道:“就晚几年再送你!” 霹雳堂的人不识货,把醉月玄晶当成普通的宝石和黄金堆在一起,实在暴殄天物,要是让紫胤、禺期或是谢衣瞧见了,不知道要激动成什么样子。 萧昊收拾好了行装,跟瞳搭上了密聊的线。瞳好像很意外萧昊联系他,对他的传音之术更是好奇。 “你竟还在人世,这可真是惊喜了。” 萧昊将自己误入了藏宝洞的秘境的事告诉了他,又将唐师的成果同他说了,并请求他帮忙救治石之轩。 瞳那边叹了一口气,语气中颇有几分苦恼和无奈:“你们最近是约好的吗,专往我这里送重伤的病人。” 萧昊微微一怔,下意识道:“……什么?” 瞳淡淡道:“也好,你既然无事,疾病之事又有了进展,不妨回来吧,不耽搁的话,多半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萧昊立刻就想到了什么,手中搓着的机关掉在了地上,“等等,难道谢衣……?” 瞳默认了他的问题,“阿夜让我为他续命,不过他伤势太重,为了不让阿夜读取记忆用了自损八百的法子。除非把他记忆全部毁去,这样没了执念,再以蛊虫和偃甲续命,或许还能活下来。” 萧昊立刻收起了搓了一半的机关,读起神行千里。 “他一直想见你,你趁早了了他的心愿,也好让我痛快动手。不过别被阿夜察觉。” 萧昊神行落地,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 瞳沉默呆看了他半晌,默然推着轮椅走远。“病人给我搬到内室,你们俩慢谈。” 萧昊于是把石之轩交给他,走近已近垂死的谢衣。 总觉得时间还有很久,就没想到谢衣发现了昭明的线索,离被沈夜截杀带回流月城也就不远了。 萧昊有些自责,主动对谢衣密聊:“抱歉。” 谢衣并不能言语,也无力睁开双眼,但意识仍在,还能对萧昊有所回复,只是他回复的第一句,就是:“‘两全之法不是任何事情都有。总有一天,也许会遇到两难之境,到那时,是天下苍生更为重要?还是情之一字更为重要?为了天下大义而牺牲无辜之人,还是心存怜惜,但却让苍生被其连累。’……” “你口中‘既能够避免牺牲,又不至于生灵涂炭’的第三条路,是什么?” 萧昊猛地怔住,当年说给长琴的话此番被谢衣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冲击不是一般的强。 他呆了片刻,讷讷道:“你怎会……” “通天之器。”谢衣言简意赅说出答案。 萧昊目瞪口呆,随即由衷叹道:“真不愧是古往今来第一偃术大师……” 谢衣没有接话,而是松了口气似的,“你肯直接承认身份,让我知道昭明剑心尚在此世,已经很好……” 萧昊忍了忍,到底把自己早在昭明崩碎时就和剑心彻底分离的事,压在了心底。 “那条路除了机缘和运气,也要看天意,即便我曾成功过,也无法做出任何保证。” 谢衣闻言认真道:“我自知凶多吉少,但弥留之际能见你一面,已无憾事。只是有些事无法同他人外道,唯有……” 萧昊立刻接道:“你说。” 251.飞鸢泛月碧空时·二十一 谢衣歉疚道:“我不愿你为此所困, 你还未听就应下, 反倒令我无措。” 萧昊却摇了摇头:“人之将死,本不该令其有不瞑之事。” 谢衣于是道:“我在下界这匆匆二十余载, 向各派修习秘法、精进偃术、探寻浊气稀薄之洞天福地,妄图穷尽偃术一途,寻觅诸般办法, 以超越天道,为城中烈山部族人逆天转命。然而二十二年间的所有尝试, 终究没有一条可行之路……而克制心魔之法, 本已近在咫尺, 却又获悉昭明剑心的你已不在三界之内,昭明再无重组之可能, 唯叹造化弄人。” “如今再见到你,希望复燃,诸般感慨,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虽不甘、不愿妥协、不肯放弃, 亦只能将一切听由天意成全。然烈山部身为神裔部族,怎可为一己之渺茫希望,与心魔勾结, 戕害下界黎民。这世间,定会有一条不伤害任何生命的路、不令师尊不得已而受制于心魔的办法……余力绵薄, 不能在有生之年, 找到属于流月城的‘第三条路’。” “人有时真的很固执, 尤其在选择自己的‘道’这件事上,轻易不肯向任何东西低头,包括命运。我在前往捐毒之前,已知晓此行有去无回,故将生前所学和部分记忆封入偃甲,造出一具与我模样无二的偃人,命他在下界继续去圆我做不到的那个梦……但他若有朝一日知晓了捐毒之事,势必将重走我今日之道路。我希望他自此远离流月城,也不要做出更令我愧疚的举动……” 萧昊默然半晌,回道:“既然阻止沈夜会令你愧疚,又何必做多余之事。” 谢衣笑了笑,无奈却坚定道:“既已做出了选择,便只能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是我创造出来的,想法与我如出一辙,若他日他真的寻回了昭明将之重组,恐怕第一件事就是击杀心魔砺罂。但在没有找到能够替代与心魔缔结契约避免染病的办法之前,这无异于赌上全族的性命……无论如何,不能让师尊知道他的存在,也不能暴露昭明。” 萧昊点头应道:“我会帮你藏好他。” 谢衣又接着道:“余毕生所求,不过想让族人不再受病痛苦恼,师尊不必背负着无可奈何的苦衷和代价与天相斗,只是人生有涯,这十数年人世嬉游,实在太短……恳请昭明,救烈山部于水火,除掉心魔,如有可能……”他没有说下去,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萧昊隐约能明白他的想法,叹息道:“……好,我会努力再试一次。” 想要没有任何牺牲,确实太难、太难了。 但既然做出了承诺,便是竭尽所能,也要一试。 他看着谢衣逐渐衰弱下去的身体,问道:“‘道’……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谢衣顿了顿,回道:“此心可鉴,永不回头,永不后悔。” * 谢衣死了。 萧昊觉得他很天真,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依然不曾放弃希望,即便因为一次次的尝试失败,已经对阻止沈夜之事开始犹豫,也依然坚定地走在他所认定的那条路上,甚至不惜以死来捍卫自己的道。 中天无情月,平生不悔心。谢衣这个人…… 人在年轻的时候,少年鼻息冲云汉,唾手便思拾青紫,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并不是一件坏事。 可惜就连萧昊自己,也早不再是当年藏剑时孤胆英雄的模样了。 向天道挑战,总归也不是第一次干了,长琴不在这个时间点,唯有徐徐图之。 萧昊和谢衣不同,在没有确保“获得完整的昭明之力”和“解决流月城人染病问题”这两件事同时做到之前,他不会阻止沈夜的行为。 纵然无法原谅将下界无辜百姓变成怪物供心魔砺罂吞噬七情、修炼魔力,但默许沈夜的做法、放任这件事发生的他,又何尝不是有罪的。 神血之力即将耗尽,矩木行将枯萎,流月城崩塌在即,五色石也快要燃尽,流月城人早已习惯了不饮不食而活,没有矩木的力量,他们就连吃喝饮食都成问题,更不要说还要抵御浊气感染带来的病痛。 这些人等不起了。 在这一点上,沈夜是对的。 瞳毁去了谢衣的记忆,将他损坏的身体用偃甲填充,又以蛊虫重新赋予生命力,终于使他能如常人一般行动。他先前也做过不少类似的实验品,谢衣是第七个,故赐名为“初七”。 流月城中之人都以为谢衣已死,除了沈夜、瞳和神行偷偷潜回城中的萧昊,并没有人知道初七的存在。 但初七没有任何记忆,行为和思维也如木偶傀儡一般,需要长久的调试。 沈夜每晚都会来瞳这里,把初七带回去仔细调.教,然后第二日一早,再把被他玩儿坏的初七送回来。 萧昊不知道沈夜到底都在教初七些什么,但看每天送回来的初七,多半是这还未成形的木偶,不能令那个人满意吧。 这副身体下的心脏已经不会跳动,活着的也不再是谢衣,谢衣已经永远死在了被毁去记忆前的那一刻,从此他的生命中只会有一个人,只为一个人而活,只听从一个人的声音,并且将那个人当成生命的支柱,那个人的喜怒和愿望,就是他全部的喜怒和愿望。 他是初七了。 初七不是谢衣,他是谢衣的一种可能。 瞳并不精研偃术,蛊虫虽能维持初七如活人无二,并且保住他大部分还没被毁掉的器官,但其余的损伤,到底还是要用偃甲来填补。正好萧昊就藏在他这里,便在每日瞳去给石之轩治疗经脉的时候,帮初七做做维修工作。 想要违反天道生灭,强行留住一个人的生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精密的偃甲,也需要动力供应,可这世上并没有永世不竭的动力,能量对外做功,势必不断消耗直至消亡。 初七是个会思考、会学习的人,他的思维和情感越复杂,所需要提供的灵力就越多。蛊虫能够保证他的活动,却保证不了能源。 更何况,初七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比起那些其他器官损坏、但心脏却完好的瞳的实验品,初七的情况麻烦得多。 沈夜日复一日的调.教,但初七的“电池”总是维持不了很久,萧昊为此很是头疼。 他至多只能将初七的偃甲动能供应持续三日左右,可沈夜从不顾忌能耗,庞杂繁复的信息和指令灌输,使得初七每次被送回来,都是一副被掏空失神的沉寂模样。 萧昊陷入了犹豫,他手中有醉月玄晶,但……若要动用玄晶,萧昊如今必须慎重考虑。 这犹豫的时间,就又是消耗不少新的灵力以供初七正常行动。 每一天,这个曾经和沈夜针锋相对乃至兵戎相见的男人,都在一点一点变得听话、顺从,而萧昊能够从他眼中读到逐渐被认同和理解所替代的情绪,然后它们杂糅在一起,变成对沈夜全身全心的敬爱。 没有什么不会被时间改变。 初七的记忆和思想越来越多,维持他行动的灵力也日渐增长,沈夜很少再送他回来,萧昊知道沈夜多半是已开始以自身灵力操控这具不完善的身体了。 他不能让沈夜得知昭明之事,所以一直尽可能避免和沈夜见面,但眼下流月城存亡迫在眉睫,沈夜若因灵力损耗出了什么闪失,萧昊便有负谢衣临终之托。 而正好唐师的药在城中试行,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萧昊有方子在手,但七夜一盏灯数量不足,城中能做出这药的又只有瞳,没法大批量生产。 萧昊于是借口下界寻找能够大量种植七夜一盏灯的地方,并试图造出能够自己制备药品的偃甲,开始频繁在下界和流月城之间往来。 巫山附近的静水湖是谢衣在下界的旧居,谢衣在偃术一途登峰造极,萧昊想要从他这里找到解决初七身体问题的法子。 而且谢衣最后也曾交代他,让他帮忙带一件偃甲回流月城,那件偃甲叫做“苍穹之冕”,代表着一个许诺,和一个答案。 那是在人界独自行走时候的谢衣无数次深夜仰望天空,看着那遥不可及的高天孤月给出的决心: 长相思,不相见。 萧昊本不欲打扰居住在此地的偃甲谢衣的生活,所以是挑偃谢出门在外的时候才来的。他不知谢衣给偃谢留下了多少记忆,又对自己是昭明剑灵的事知道多少,未免偃谢生出寻找昭明的念头,还是尽量不要在他面前露面。 唐门潜行功夫一流,但用来行这偷盗之事,到底有些不光彩。他悄然把苍穹之冕收进背包,又翻到了谢衣关于偃甲动能研究的手扎,一时沉迷其中,未曾察觉到身后机关触动。 齿轮咬合的声音接连响起,萧昊方才从手札中回神,匆忙想要隐身躲起来,双脚却被冒出的机关铁环扣在了地上,一个防贼的偃甲笼当头罩下。 萧昊:“……”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阁下既然对这里的偃术有兴趣,何不当面同我探讨,要来做这梁上君子?” 萧昊心情复杂的转过头,看到本该出门的偃谢朝他走了过来,脑中忽然叮了一声。 ……额,等等。 偃谢……不正是那个违反了热力学第一定律和第二定律的男人吗!! 这是他苦苦寻找的永动机啊!! 谢衣到底用了什么黑科技,让这具偃甲长达百年都运转不殆,灵力不枯竭?! 不好……他对着这具跟初七长得一模一样的身体,很有种把他拆开来看看内部结构的冲动…… 偃谢诧异地看到萧昊的双眼在看向自己的瞬间发出了绿光,后背升起一阵莫名的凉意。 252.飞鸢泛月碧空时·二十二 萧昊觉得这个情景有些尴尬。 不问自取是为盗, 作为潜入主人家中还被捉个正着的那个, 无论什么开场介绍都会变得有些微妙。 这防盗用的偃甲笼结实坚固,萧昊沉思片刻, 决定还是闭嘴当个高冷的炮哥。 谢衣看清他手中那本手札,眉尖微动,又察觉萧昊取走了苍穹之冕, 神色凝重了些。“阁下似乎并不是对梦境感兴趣的人,既然好奇偃甲动源, 为何取走与之不相干的偃甲?” 萧昊见他没认出自己, 想来谢衣并没给偃谢留下自己身份相关的记忆, 这倒是件好事。 他于是简洁说明自己的来意:“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谢衣先是一愣, 随即打量了他的穿着打扮,和脸上那极有辨识度的面具,诧异问道:“阁下是蜀中唐门弟子?” 萧昊默然点了点头。 以谢衣的眼力, 又怎会看不出萧昊身上偃甲的痕迹,再结合萧昊所言, 他不由怀疑萧昊也许是接了委托来取走苍穹之冕,只碰巧看到了他的手札,同是偃师, 难免被吸引,才被他捉住。 可苍穹之冕……他人又怎会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又是谁委托萧昊的? 这些刺客暗卫向来对雇主之事守口如瓶, 且大多性情冷傲, 谢衣自认无法从萧昊口中得到委托之人的信息, 遂挥手撤去了困住萧昊的偃甲,放他离开此地。 “那件偃甲只是一时兴起之做,并无珍贵处,我只问一个问题,阁下要带它去哪儿?” 萧昊这回倒没有犹豫,“流月城。” “……”谢衣垂首摇了摇头,摆手道:“罢了,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阻拦的。” 萧昊见困住自己的偃甲机关被撤去,心头微松,他明知自己此刻应当干脆利落的离开此地,但……一看到偃谢,他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 这种感觉……就像看到了木桩时候的那种手痒。 他抬起头,犹豫要不敲晕了偃谢把他拆开来研究完再神不知鬼不觉拼回去,就发觉被他盯着的偃谢,也正在用一种类似的目光盯着自己…… 萧昊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在两个同样优秀的偃师面前,出现两具完成度极高与真人无异的偃甲人,无论哪一方,都会有同样的冲动。 片刻之后,谢衣笑了出来,“阁下似乎有问题想要问我。” “……”萧昊庆幸自己脸上覆着面具,瞧不出特别的表情,僵硬点了点头。 “此地杂乱逼仄,不宜待客,不妨随我去隔壁大厅罢。”谢衣做出了邀请的姿态,明明是面对一个入室的盗窃者,却依然温文有礼。 萧昊收了千机匣,迟疑了一会儿道:“……叨扰了。” “我观阁下身上偃甲精妙非常,几乎看不出与身体的联结处,想来阁下偃术造诣也是不凡。” 不,你才是这个世上真正的黑科技……萧昊在心中腹诽,却不敢让偃谢瞧出自己的眼神有异。偃谢坚信自己就是谢衣本人,也并不知自己只是一具偃甲人,未免他多想,萧昊于是主动开门见山岔开话题: “我有一位朋友,曾经重伤垂死,如今以偃甲和蛊术得以续命,但他身体损坏太过严重,身体机能大多依靠偃甲来活动。只是人之七情记忆颇为庞杂,灵力无法支持他日常运作,每隔数日,便要重新为其补充灵力。” 谢衣古怪看了他一眼,他以为萧昊多半也是身体有过什么损伤,所以用偃甲代替义肢,萧昊自己都能无碍,怎会被这种问题难住? 但他也没有多问,想来每个人情况不同,没准萧昊口中的那位朋友伤到了脑子之类的也不一定。 “世上本无生生不竭的源力,只是生命本身就是充满活力的神奇存在,阁下不也正是靠着自己本身的灵力维持义肢运作的吗?” 萧昊微微一愣,谢衣的意思是……让初七用他身体本身的灵力来循环提供动力? 这倒也是个解决的法子。 人能够修炼积攒灵力,只要身体自己有了获得灵力的办法,就不必再依靠外界提供能源了。 萧昊茅塞顿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偃谢。偃谢是彻头彻尾的偃甲,木石造物,并非他们这种有真人做底子的元神或傀儡,他能够正常使用法术、偃术,经久不衰,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衣当初试图造偃甲人的目的,应当是想要为流月城中患病之人提供能够不畏浊气的健康身体,但显然以失败告终。毕竟生命无法复制、永不重来,即便造出来的偃甲人再像,拥有对方完整的记忆,也不再是那个人。 这大概也是他能放心偃谢在下界继续穷极偃术的缘由吧。 萧昊摸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偃谢,几乎要从他脸上瞧出花来。 谢衣无奈摸了摸自己的脸,好脾气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萧昊匆忙收回眼神,摇了摇头,却也没多说。偃谢的动力是个谜,这个问题一时半刻恐怕寻不出答案。 谢衣见他寡言少语,只当他性格如此,遂不在意问道:“阁下的义肢材料独特,结构复杂,不知是何造物?” 萧昊闻言顿了顿,“咔”地一声干脆利落卸下自己的一条腿,一言不发递到谢衣面前。 谢衣:“……”这唐门的小哥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他接过那条腿研究了一番,又指点了一些萧昊不解的动力问题,两个技术宅一拍即合,谢衣便留萧昊看完他的偃甲源核图谱再离开。 天色已晚,萧昊从书房中出来的时候,谢衣已体贴地在屋外绿水前摆好了小桌,上面精致整齐地码着菜肴和酒水,不过那些菜肴的材料,萧昊孤陋寡闻,倒是辨不出来。“阿昊废寝忘食,我见时候不早了,便备了些饭食,不妨稍作歇息再继续。”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人,好像特别为别人着想…… 萧昊看了偃谢一眼,并未推辞,在他对面就座,“……惭愧,多谢。” 他想了想,掏出一盒唐门秘制的异化连金泥送给偃谢,“高炉火锻制三十日,彻底熔化后趁热涂于偃甲表面,再涂以天香水,凝结后可以切金断玉,坚硬逾铁,不腐不锈。” “这……?” “饭钱。”萧昊言简意赅。 谢衣忍俊不禁,总觉这场景有些莫名熟悉。他为萧昊斟满酒,自己却不喝,而是望着碧空之上那轮圆月默然不语。 有些问题虽然很想问,但出于尊重,他不会去妨碍萧昊的规矩。雇主这种猜不透的事,也只有压在心中。 萧昊知他依然保留有对流月城的一些记忆,便主动道:“我会把那件东西带回去,但静水湖最好还是不要长住。” 谢衣疑惑道:“为何?” 萧昊看着他的眼睛,那一瞬间,谢衣恍惚以为萧昊看到了他脑中最深的那个信息: 远离尘世纷争、远离流月城。 萧昊道:“出于某些原因,我会常来巫山,你在这里早晚会被沈夜发现。” 他还记得太玑离开前对他所说的话,长琴落入了巫山神女墓,那么按照他之前从藏宝洞出来的经验,长琴从藏宝洞中出来的地点,理应也在巫山附近。 谢衣临终之托付,要他帮忙藏好偃谢,他决不能因自己的行迹,暴露出偃谢的位置。 偃谢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好奇萧昊和流月城之间究竟有什么渊源,同时也意识到萧昊这么说是为他好。唐门能找到这里,静水湖多半也不安全了,或许过段时间,他应搬家去纪山。 他望着皎洁月轮幽幽叹道:“……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百年之内,最好别想着回去。”萧昊终究也做了多余的事,出言提醒道。 谢衣困惑看他一眼,随即苦笑:“想……?不愿、不想、不敢,大约才是我始终长留下界的原因吧。”他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坦言道:“心中始终有个声音,让我放下过去,潜心偃术,可是那明月无时无刻不在眼前,又如何真能放下。人生于世,难免要辜负一些人,一生穷短,唯有在这停驻于世的短短瞬间,努力活得恣意一些。” 萧昊微微一怔,忽然想通了什么。 是啊,人生穷短,他可以在这个世界待上百年千年,但流月城的人,只有不到百年了。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一直在被各种外力推着向前走,却好像渐渐忘记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这么长时间找不到长琴,自己却庆幸大于希望,他自己当真不知道原因吗? 不是,因为有些重逢,其实未必是好事。他一面希望自己能履行对沧溟和谢衣的承诺,另一面,也在试图通过长久的时间来逃避不知会在何时的相见。 所有曾经留下的谎言,都终有被拆穿的一日。 如果长琴永远找不到,或许会辜负流月城中的人,但等那些灵魂入了忘川,终究会把一切都忘掉,变得与他无关。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漠然的想法的?萧昊摇了摇头,只觉眼下不敢承认潜意识中逃避重逢的自己,怂的一比。 一诺重千金,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不妨如偃谢所说,活的恣意一些。 他由衷向偃谢举起了酒盏,致谢道:“蒙君指点,醍醐灌顶,不胜感激。”长琴不知道在未来的哪个时间点,在他出现之前,也许自己应该做好两手准备。 谢衣不知哪里帮到了他,温和笑道:“无心之言,何必言谢。” 萧昊心头卸下一件大事,行动也轻松了许多,良辰美景佐酒,自当尽兴放纵些。他夹起谢衣备好的那些菜肴,毫无防备放进嘴里。 “……!” 萧昊眼前突然一黑,咚地一声砸向桌面。 糟了,大意了。 253.飞鸢泛月碧空时·二十三 萧昊深感失策, 谢衣做的东西, 就连鲲鹏那馋鸡都知道不能吃,自己竟然还咽下去了…… 他看到那些没能分辨出制作材料的菜肴, 还以为是自己见识浅薄,却忘了谢衣此人,乃是名副其实的黑暗料理界扛把子…… 关键谢衣本人还对自己的厨艺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 萧昊揉着僵硬的偃甲身体, 发誓以后看到谢衣下厨,一定要趁早逃命。 他将苍穹之冕带回了流月城, 将它交给了沈夜。 沈夜收起了那副偃甲, 不出意外, 它今晚就将开始运作,帮助大祭司大人只能维持三天记忆的妹妹安眠。 “本座以为, 你会一直躲着不见我。” 萧昊自知理亏,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解释,“我想同你谈谈关于砺罂之事。” 沈夜挑了挑眉, 无声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城中试行的药物逐渐起了成效, 我在下界寻到了一处温暖湿润,且清气较为浓厚的地方,叫做龙兵屿, 我……有一个冒险的想法。” 沈夜静静看着他,几乎立刻就看透了他想要做什么。“不依靠魔气, 他们很快就会死。” 萧昊摇了摇头, 犹豫道:“据我观察, 他们的病症被药物拖延,如果继续坚持服药,也许能支撑几十年。” 沈夜顿了顿,一针见血道:“这件事上,容不得‘也许’。” 萧昊知道他的顾虑,遂叹了口气:“迁徙之事牵连甚大,必须尽快得知药物能够维持的最长期限,如果……在派遣下界的族人中混入少量未感染魔气、而依靠药物生存的人……” 沈夜袖中的拳头攥紧了些,“呵”了一声反问道:“你让我拿他们的命做实验?” “……”萧昊知晓这件事有背道义,闭上了眼睛,但依然坚定道:“我也会尽力研制能够过滤浊气的偃甲,以增长他们在下界存活的时间。唐师最新来的消息说,或许可以在其中掺入麻沸的成分,令他们延缓发病的同时,感受不到病痛。” 如果依靠药物可行,那便不用再顾忌砺罂,可以全力着手对付他了。 沈夜沉思片刻,盯着自己的手掌道:“牺牲长久的寿数,换来在下界几十年的繁衍生息……你想我烈山部今后同下界人族一样,如夏虫蜉蝣般生老病死?” 萧昊垂首道:“几十年光阴虽短,却也足够安然长大,成家生子。” 沈夜凝视着他,问道:“本座记得你说有人能够治愈此病。” 萧昊点了点头,“他跌入了连通未来的秘境,身不在此间。若这些依靠药物的族人能够等到未来的那一天,也许今后也可以不必再担忧寿命。只是矩木至多再维持百年就会枯萎,在这百年中……” 沈夜突然冷笑了一声,“若他们等不到那人,或是在那人到来的前一天逝去,岂非白白牺牲。” 萧昊无言以对,沉重道:“有所得,就势必有所失。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 “……”沈夜沉默良久,握住了手掌拂袖道:“做吧。” 杀一个人,和杀许多人,其实没有分别。 背一道罪名,和背许多罪名,其实也没有分别。 并非屈从于怜悯之心或是少害一些人这等天真的想法,而是自决心于心魔合作的那一刻,就已经默默立誓不惜代价也要除掉他。 他们这些早被时间抛弃的人,哪里还在乎什么寿数。 萧昊得了沈夜肯定的答复,与他商谈了一整夜,力求将各个细节完备,如有可能,或许沧溟也可以免去形神俱灭的结局。 只是这其中的牺牲和取舍,又实在无法说得出口。 也就只有沈夜这样的人,能杀伐果断,敢舍敢承。 他应当是深深挚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的吧,尽管看上去如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如冰如霜,但却一肩撑起整座神裔之城。 流月城中走出来的人,每每令萧昊肃然起敬。 “……至于砺罂,我灵力与他相克,他天生惧我。待时机成熟,我有法子令他忌惮而不敢多加催促。”萧昊隐隐想到先前紫胤托唐师代为转达的消息,心中有些不安。剑冢的泰阿损坏多年,那株银杏若有异动,只有可能是遇到了熟悉的灵力。上古时那些仙神早去了天界再不临人间,若真是故人……恐怕天界那边是瞒不住的。 沈夜盯着萧昊,却什么也没问,默许了他的方案。 “大祭司意外好说话,我真有些受宠若惊。”萧昊试图缓和一下太过严肃的气氛,出言道。 沈夜脸转向了一边,神色依旧冷漠而淡然,“本座是沧溟城主的大祭司,她信任你,而我信任她,仅此而已。” 萧昊闻言勾了勾嘴角,“从今往后,还是尽量在砺罂面前隐瞒我往来流月城之事,免得他起什么疑心。” “自然。” * 石之轩的伤势已经痊愈,只是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萧昊便也不再把他留在瞳那里,而是放进帮会领地随身带着。初七有了新的灵力循环系统,倒是令沈夜满意了许多。 流月城的迁徙终究开始了,附着了魔气的矩木枝被投放到下界,在暗中吞噬下界百姓的七情,时而有整个村落变成的怪物的消息传来,但往往都因地处偏远,而没有引起修仙界的足够重视。 萧昊在三界中愈发神出鬼没,唐门第一刺客回归的消息早就传遍下界,而萧昊也始终保持着零失手的完美记录。他每月会在固定的时间前往巫山查探长琴的踪迹,然后去给唐家堡的小辈送上一些新鲜玩意儿,接新的任务。之后,天南海北的寻找密宗偃术,不时秘密去与偃谢见面,与他共议偃甲过滤浊气的细节和构造。 先前在唐门的那一晚厮杀,导致妖物们为争夺内丹大打出手,现场及其惨烈,萧昊因此被十魔正音的人盯上。他们以为那些被夺走的内丹是萧昊干的,但似乎是察觉到,萧昊身上并没有那种肆意猎捕妖兽内丹的修道者身上常有的血腥恶臭,故而虽然一直跟踪萧昊,却始终没出手。 第一批下界的流月城居民状态良好,除少数族人无法承受魔气、魔化后风化成灰,大部分族人都健康活了下来。而那些自愿服药接受观察的人,则混在这些感染了魔气的人中,看上去暂与常人无异。 如今时间尚早,一切都还来得及。 时光如逝水,唐门三代弟子们都已出落成独当一面的模样,萧昊见他们重新将千机匣的功夫发扬起来,也很是欣慰。 “日天哥,你这次带了什么回来?可别又是小猪吧?” 唐雪见一转眼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这丫头跟着永安当的那个景天整日在三界上天入地的闯祸,又跟蜀山弟子和女娲后人纠缠在一起,为个蜀山老不休们弄出的魔灵险些弄出大祸。 好在萧昊有先见之明,早在二十年前就将唐门附近的霹雳堂等一干邪恶势力都清理了干净,才让唐门在这次人界浩劫中得以留存。 唐门中兴不易,若非他早做准备,唐坤等人都将死在这场浩劫里,唐家堡上下除唐雪见外,也将无一幸免全部被废去毒功变成废人。 如今他们全都安好,萧昊自是十分欢喜。 就是可惜了唐丰和唐益,没那个福分见唐门今日盛况。 “……额,”萧昊背后捏着一只机关毒箭小猪,脸上多了几分尴尬,“小猪……不是挺可爱的吗?又能搓蛋又能送信……” 唐雪见气鼓鼓瞪了他一眼,“早些年你还送木武童和木小呆回来,苍烨他们几个眼红的不得了呢!现在他们都人手一个了,也都不觉得稀罕了。自打我夸了你做的小猪可爱,你自己算算,这些年你带回来了多少猪!竹简小猪、鞘刀小猪、飞镖小猪、木板小猪……这次难道又是猪吗?!” 萧昊流着汗看天,犹豫着还要不要把毒箭小猪交给唐雪见了,背后就被个兴致勃勃的土豆撞了一下,花楹化成人形扑了过来,兴奋道:“恩人!你做的猪越来越好看了!” “……”乖孩子,拆台不是你这么个拆法。 萧昊顶着唐雪见没好气的目光,仰头抓了抓脸颊,“……咳,我这次是来找二爷的,他还在药房吗?” 唐雪见不满他岔开话题,却也没有继续胡闹,接道:“二叔公他……爷爷近来也说他大限将至,你早些去见见他也好。就是夙莘姐好久都没回来了,不知还见不见的到他最后一面。” 她忽然又想起什么,猛地捉住萧昊的手臂:“对了!我先前……” 她神色吞吐,萧昊知她性格一向爽利,便起了疑心。“有什么话就直说。” 唐雪见神秘兮兮地将他拉到一边,“我同景天去神界求风灵珠的时候,遇到了……” 她很是挣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含含糊糊道:“他……他明明该抓我回去,却问了我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还给我看了一个不认识的明黄色衣衫的男人,我说我没见过,他竟然就放我走了!……我壮着胆子问那人是谁,他说什么……‘已经破碎的东西,本不该存在于世。’” 萧昊心中微沉,是伏羲。 难怪,看来暗中去过剑冢的神族,是他了。 伏羲发现了他?这对如今的萧昊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唐师大限将至,他答应过唐师,要送他回原来的世界,只是流月城中的往来之镜已被砺罂封印,萧昊多次隐身想要接近那面镜子,都无功而返。 想要送唐师回去,便只有神魔之井这一条路。 神魔之井守卫严密,他今次来也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忽而从唐雪见这里得知伏羲的消息,便知这一趟势必会有不小的麻烦。 254.飞鸢泛月碧空时·二十四 萧昊用力把千机匣推上膛, 追命箭对着虚空射出一炮, 生生在神魔之井的通道中撕开一条横插的裂口。 魔气扑面而来,他将唐师的魂魄放进了事先做好的防御偃甲中, 踏入那道裂口。 ……罢,被发现就发现吧,万一真的被伏羲捉个正着, 也只能想法子同他谈判。 他感受了一番附近的气息,似乎是魔族的气味更浓郁些, 看来他运气还不坏, 开的口子离魔界更近。 还未来得及舒一口气, 一道红芒就以骇人的速度飞快朝他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萧昊将唐师安置在身后,做出警戒的姿态。 来的是个红发红角的魔族, 周身翻滚着澎湃而强大的魔力,等级三个问号让萧昊熟悉又感叹,系统给出的备注昭示着来人的身份:魔尊重楼。 萧昊一直都知道神魔之井魔界这边的守门人是谁, 只是没料到重楼的反应竟有这么快。 出于礼貌,也得对这敬业的魔尊大人打个招呼才是。 “无意冒犯神魔两界, 我只送一位朋友去他来的地方,还请行个方便。” 重楼看了眼萧昊的面具,身边魔气狂涌, 缓缓道:“是你。” “……?”萧昊努力在脑中认真的回忆了一下,自己并未有跟这个魔族有过什么接触, 遂疑惑道:“阁下认识我?” 重楼点了点头, 干脆利落指着萧昊道:“不久前一束灵光打穿了魔界, 引得魔界震荡不休,必是人界生出了前所未有之强大对手,本尊曾去巴蜀寻人,可惜与你错过。” “……”三山四海的阵势有点厉害。重楼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似乎唐益先前隐约跟他提过,是有个红发的魔族来找过他。 “你既来到这里,应当知道神魔之井的规矩。”重楼话极少,三两下就摆出了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同我打一场,生死由命。” 萧昊深吸一口气,不敢轻敌,稳稳将千机匣抱在手中,默默插了个旗,“请赐教。” 重楼可是号称能毁天灭地的男人,即便是伏羲在场也有一战之力,萧昊自己清楚自己的斤两,绝不轻易托大,也不打无把握之仗。 他起手挂上鸟翔碧空,拍好飞星不做犹豫直接跳上天。 对面是个伤害力爆表的魔族大佬,萧昊才不会正面跟他硬碰硬,只要叫这人捉不到自己的衣角,便算成功了一半。神魔之井道路错综复杂,并不适合使用大范围的攻击招式,萧昊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跟重楼插旗。 跳跃起来的瞬间,穿心弩带着透骨穿云之势飞射而出,几乎同时,化血镖“咻”地划过一道流光,和萧昊的穿心弩一起到了重楼面前。 重楼喜欢萧昊这种不多说废话直接上来干的风格,不由战意大涨,想好好体味一下这第一刺客的千机匣的滋味。 他腕上的腕刀轻易斩落了萧昊的穿心弩,平日里能直接射穿敌人身体的化血镖也仅仅只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浅浅血痕。魔族强悍的防御能力,让这些无往而不利的箭矢变得有些不痛不痒。 萧昊也不在乎能命中多少,继续向上方跳跃着,调好面向一个转落七星,逐星箭与裂石弩带着奔雷与烈火接连不断激射出去,密集的火力燃起了重楼无穷的斗志。 “有趣,这箭矢竟能让我流血不止。”重楼掸了掸臂膀,炎波血刃向空中挥出两道裂天的刃光。 萧昊立刻侧身躲开,复接转落七星,鸟翔的时间快要过去了,他补上一记裂石弩,小轻功令自己依旧高悬于空中不坠落。 重楼看出了他的意图,用力蹬地,纵身一跃,以极快的速度冲上高空,萧昊凌空一个二段跳,鞋底刃光寒芒一闪,险险擦着重楼的脖颈飞越过去。 转身稳住,控制面向,瞬发追命已捏在手里,只听“砰——”地一声,惊弦带着银光在空中划过一条笔直的线,在重楼背后炸开。 飞星机关瞬间发动,萧昊眨眼就位移落地,清脆的响指声中,心无旁骛加持下的夺魄箭仿佛狂风骤雨一般,一道道冲向滞空中的重楼。 萧昊做这一切的动作极快,前后过程不过数秒,心无结束立刻扶摇上天,而重楼此刻刚经历过一波炮火轰袭,已到了不得不落地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昊又一次同他拉开距离。 重楼身上挂着好几层萧昊的debuff,流血使他感到亢奋,遂大笑了几声:“再痛快点拿出些真本事来!” 萧昊密切关注着他的血量,刚才那一拨爆发式的狂轰乱炸并没带来特别显著的伤害,重楼不但肉身强悍,恢复能力也是极为可怕。萧昊打掉的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回来,而重楼在经过萧昊一套输出之后,也开始不再防御,主动向萧昊发起进攻。 密密麻麻的魔血弹对准了空中的萧昊,萧昊心头一跳,自知以自己这个脆皮,碰到一颗都是直接血条清空的份,遂开了惊鸿减伤,补上逐星穿心,在魔血弹的缝隙中穿梭闪避,落地时竟没被这些流弹伤到分毫。 飞星遁影又一次扣在了地上,重楼强大的魔力顺着地面疯狂冲了过来,萧昊不敢接这样的冲击波,化血镖接二段跳,小轻功遛得飞起,硬生生在空中把自己控制在重楼刚好打不到够不着的地方。 自己正面扛了对方许多攻击,却始终连对方的一根头发都没有斩落,重楼有些不高兴,皱眉道:“我知道你们唐门的轻功翩若惊鸿,但一直躲躲闪闪,又有什么意思?” 萧昊闻言在空中转了个身,攻击却是一刻也没落下,“我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自然不能同你拼命。这副身体太过脆弱,被你碰到会散架的。” 重楼哼了一声,将魔力灌输到最大,引得神魔之井内的空间都动荡扭曲起来,心波膨胀着蓄力,萧昊眼疾手快,立刻送了他一记梅花针。 重楼显然从来没在对决中使用这一招被打断过,当即愣在了当场,一时没回过神。 至此时掌中锋芒方才尽数展露,夺魄箭上膛,在空中划过一簇绝艳的血光。瞬发的追命箭追逐着那道血光,以石破天惊之威深深钉入骨肉之中。 重楼低头沉思着,看着自己胸前的那枚追命箭,淡定抓住了它的尾羽,将它拔了出来。 “……你赢了。” 萧昊还没来得及再补上一记穿心,已经扔出了一半的箭矢匆忙收了回来,诧异盯着重楼。 重楼扔掉了那支箭,胸前的伤口飞快愈合,很快就恢复如初:“你是刺客,但凡你刚刚下手再重一些,我都有可能丧命。虽然一只指头就能把你捏死,但我抓不到你,所以你比我强。” 萧昊张了张口,到底也没再说什么,收起千机匣对重楼致谢:“多谢手下留情。” 重楼又哼了一声,拍着身上的尘土道:“本尊没有手下留情,上个能跟我打得平分秋色的人,是飞蓬。”萧昊从他眼中读到了一点难言的英雄寂寥之意。 “我的战斗是为了杀人,无法用来切磋,所以不能令你尽兴,抱歉。”像重楼这样的人,能找到一个可以匹敌的对手足以令他抛下一切,只是萧昊能入他的眼,却不愿做他的对手。 要是藏剑那时,没准儿还会冲上去同他痛快打一架大口喝酒,现如今做着行于夜色之人,能带给重楼的只有接近生死的刺激,却没有酣畅淋漓的爽快。 刺客之所以是刺客,无法一击毙命,便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重楼哈哈大笑,果断转身摆手,留给萧昊一个背影:“算了,等景天再成长一些……今日是我输了,你来神魔之井的事情,本尊只当没有见过你。” 【叮!侠士无畏强敌,力挫魔尊,三界之内任纵横,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称心满意,进度:8792/10000。】 萧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在一旁观战了许久的唐师扛起来,低声道:“最难的这关算是过了,后面不会再有人拦你,你可以放心走了。” 唐师安然呆在偃甲的防护罩里,方才萧昊和重楼那么大动静也没有波及到这里面的魂魄,他对萧昊点了点头,正打算钻出来,同他认真道谢并且告别。 一道威严却带着无尽寒意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萧昊后背一僵,顿时感受到一阵强大而不可抗的压力笼罩在了自己身上,将他全身牢牢锁定,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两界生灵严禁通过神魔之井,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胆大妄为。” 萧昊艰难回过头,至高无上的天皇陛下站在他身后,明明离他很远,却近得仿佛咫尺间就能扼住他的喉咙。 “一道镇魔碑骗过了天下人,你很好。”伏羲似乎笑了一声,语气中听不出一星半点儿的喜怒,“不愧是我曾经的利刃。” 萧昊冷汗落了下来,死死按住了防御偃甲里的唐师,以眼神示意他绝对不要出来。 “这具身体不是你本来的面目,是担心被认出来,还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禁术?” 萧昊周身已经没有一个部位可以自由移动,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伏羲走过来,脸上挂着萧昊所熟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深渊一般的黑到可怕的眼珠同他的对上。“天界震动时,我怎么也想不通,业已崩碎的昭明,怎么还会留存剑气在世上。” 他顿了顿,将手掌伸向了萧昊的面具,想要掀开它,明明还算温和的脸上,余下一抹冷彻骨髓的危险。 “强行以渡魂之法转生是会消耗魂魄之力的,数千载时光了,阿昊还想再跑几次?一直带着面具,莫非是不愿被人看到脸上刻着的血涂之阵?” 255.飞鸢泛月碧空时·二十五 身体仿佛被玄冰一寸一寸凝结住了, 萧昊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 更不要说阻止伏羲揭开他脸上的面具。 这久居高位的天皇比起从前更加可怕了,不单单是千百年来凌驾于三界最顶峰的力量, 还有永远让人摸不透彻的想法。 萧昊早知自己的行踪多半瞒不过天界之人,但伏羲亲自跑到神魔之井,当真令他无比意外。 面具被摘下来的时候, 萧昊微微阖上了眼帘,干净而俊秀的另外半张脸出现在伏羲面前。 伏羲动作一滞, 眼底顷刻又凝聚起深不见底的风暴。他捏着那副面具, 冷冷道:“你做了什么?” 萧昊毫不避讳地仰面直视着他, 淡然道:“许久不见,天皇陛下。” 伏羲深深看了他一眼, 唇角竟勾起了一个弧度,不知是久别重逢的一点欢愉,还是对于叛逆之器的无情冷笑, “你果然同以前一样,分毫未改。” “主人”这两个字, 自昭明出生起,就一次都没对他喊过。 无论是在别人面前,还是在自己面前。 昔日顾及身份, 倒还一直毕恭毕敬,如今不再被昭明本体束缚, 这小小的剑灵态度倒愈发放肆了。 萧昊并不清楚伏羲口中的“分毫未改”是指什么, 但作为神剑昭明唯一的主人, 萧昊对伏羲的情绪解读却一直都是很到位的,本着面对中二不想死就要尽量顺着他的想法,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承认我有想过逃过故人耳目,不过缘分这种事,实在很难说。” 伏羲凝视着他,放松了对他的压制,萧昊身上终于少了些大山压顶喘不过气的感觉,默默站起身来。 “不靠渡魂之法,你是如何离开昭明残剑?据我所知,除了强行剥离,并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令剑灵主动与剑身分离。”他紧紧盯着萧昊的双眼,不放过每一个细微的面部动作,“我可是亲眼看你在我面前形神俱灭。” 萧昊额上都沁出了冷汗,死死绷住脸上的表情,认真道:“命不该绝,昭明崩碎之后,我就离开了剑身,去了三界之外的地方。” “三界之外……”伏羲念着这个词,突然低低笑了几声,“你竟有如此机缘。” 他笑容猛地收了起来,手在虚空中一抓,就将萧昊藏在背后护着唐师的偃甲抓在了手里,冰冷道:“擅自通行神魔之井,是死罪。” 萧昊心头突地一紧,立刻阻止他:“他不是两界生灵,你不能用这个世界的规则来约束他!” 伏羲“哦?”了一声,注视着手里这个弱小的凡人魂魄,不屑道:“我帮你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你却还想在我面前继续胡言?”这不过就是个普通至极的人族。 萧昊紧张盯着他手中的唐师,强作冷静:“昭明崩碎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儿;再者,我是怎样的人,你应当再清楚不过,我说他不是两界生灵,他就一定不是。” 伏羲见他如此在意这个凡人的魂魄,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分不出喜怒的上位者的模样,拂袖道:“阿昊比从前更不听话了。” 不错,昭明虽然躲了他这么长时间,但有一点,却始终未曾变过。 或许会刻意误导,或许会存心隐瞒,但昭明,从来不说谎。 他说出来的话,一定是真实的,毋庸置疑的。 伏羲轻易捏碎了护着唐师的偃甲,眼神平静无波,空气却在一瞬间杀机四溢。 “放过他,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萧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但他必须承认,如果伏羲真要弄死唐师,他根本无力阻止。 伏羲饶有兴趣的逗弄着唐师的魂魄,漫不经心道:“三界之中,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如果有,只是我不想知道罢了。”他余光瞥着萧昊的反应,声音更加危险:“无论来自什么地方,踏入我的统辖范围,就要遵守我的规则。” “……”萧昊自认胳膊拧不过大腿,妥协道:“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伏羲心情似乎变好了一些,眼神却像一汪吞噬一切的黑潭。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转而笑道:“这普天之下,始终只有阿昊最知我心意。” “……” “同我回神界,我让这凡人回去他该去的地方。” 萧昊默了默,干脆拒绝了他:“不行。” 被忤逆是伏羲绝不能容忍的事情,那道重逾群山的压力又一次落在了萧昊身上,差点将他压得关节一软。萧昊顶住压力,艰难道:“……您不是说,‘已经破碎的东西,本不该存在于世。’吗。” 伏羲说这话的时候,绝对是对他动了杀心的。 伏羲笑出了声,反问道:“阿昊这是在生我的气?”这千百年来,好像只有为别人求情的时候,他才能从昭明口中听到“您”这种老实又恭敬的称呼。 萧昊敛眉垂首道:“不敢。” “昭明虽碎裂,却并非没有重铸之法,禺期当年拒绝为我重铸,还自己跑去了下界,这几千年来,你们没有见过?” 萧昊微微一愣,摇头道:“没有。”他忽而思及自己同沈夜的计划,硬着头皮道:“重铸昭明……也并非非禺期不可。” 伏羲看了他一眼,平淡道:“倒是忘了,昭明也是三界内数一数二的铸剑师。” 萧昊恭敬行了个礼,谈判道:“唐师对我有恩,我必须护他周全。您放过他,待我重塑昭明,自会向您请罪。” 伏羲却道:“昭明已经四分五裂,即便拼合,威力也远不如从前,我何必带着一个残次品?” 萧昊指着自己身上的偃甲道:“以前我只知铸造,却不识偃甲机关一途,如今偃术大成,所能做的自然不止拼合这么简单。” 伏羲早就看出他这副驱壳有些古怪,此刻听他这样说,便挑了挑眉,索性遂了他:“也罢,近来魔域蚩尤蠢蠢欲动,襄垣在云顶天宫的封印中也生了苏醒之兆,当年你说要比过始祖剑,做天下第一锋锐,若襄垣真有苏醒之日,始祖剑与昭明势必会有一战。” 他随手一丢,将神魔之井破开一个幽黑的洞口,把唐师扔给萧昊,冷淡道:“我不会给你太多时间,若令我失望,你清楚下场。” 萧昊接过唐师的魂魄,听伏羲话中之意,似乎已将昭明归位之事敲板钉钉,不由困惑道:“天界神匠众多,难道这么多年都没有铸出新的神剑?” 伏羲缓缓转过头,危险地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 萧昊忽觉失言,立刻止住了这个问题。“……要昭明归位,还需您帮个小忙。” 伏羲静静盯着他,淡淡道:“你有资格讲条件?” 萧昊清咳一声,还是坚定说了出来:“百年之内,请……对我的一些行为,无论如何当做不知道,不加干涉。” 伏羲闻言,良久才转过身去,斥道:“狐假虎威。” 萧昊知他这算答应了,松了一口气:“……谢君雅量!” 伏羲中二是中二了点,但在对待昭明的事情上,往往还是有些情分。 萧昊自知在他面前提及流月城势必惹他逆鳞,伏羲也绝不可能会出手去帮城中之人,能够令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是天大的好事。 伏羲并不喜欢心中有所牵挂的昭明,昔日的君子剑依然锋锐无匹,但想要掌控他,似乎变得更加困难了。 不过对于至高无上的天皇来说,除了天道,没有什么是不可掌控的。 他缓步离开神魔之井,身姿傲然,威严尊贵,依然是九重天上睥睨三界的王者。萧昊看到他身形从虚空中消失前,极不明显地停顿了片刻,然后扔下一句间隔了有些长的答复: “禺期下界后,我已许久未曾佩剑。” 萧昊一时怔楞。 原来如此,天界这千百年来,恐怕都没有再产出昭明这个等级的神剑。 伏羲是在暗示他,天道也许暗中做了什么手脚,限制着这个世界中造物的威力? 当年造出凤鸣秋梧的自己,似乎……正无意中打破过这种限制。 萧昊细思恐极,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伏羲的心思深不可测,每一个举动,都在若有似无地谋划着大势。同他做交易,就如与虎谋皮,今日他保住了唐师,却不知日后等着自己的是怎样的旋涡。 走一步算一步吧,只要伏羲仍不知道长琴在下界安好,曾经的动作就算没有白费。 萧昊不再想下去,将唐师送入伏羲留下的黑洞,捡起地上的面具离开神魔之井。 唐师最后的药已能大幅度延缓发病的时间了,萧昊根据龙兵屿的烈山部人送回来的数据,粗略推算他们依靠七夜一盏灯在下界的寿命能有百年左右,这个时间已足够进行第二步计划。 萧昊早从偃谢那里搞到了冥思盒的制作方法,多年来也一直在做着修缮和升级,他同先前一样,悄然无息神行到流月城中,同沈夜秘密会面。 夜色如漆,萧昊凝神坐在高处,俯瞰着流月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火。这些灯火中有半数都是假的,那些房子里的人早已迁往下界,而房中的不过是瞳制造出来的一些状似感染魔气失败的傀儡罢了。 这是一个用来蒙蔽砺罂的局。 沈夜无声降落在他身后,若不是早习惯了萧昊的作风,这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蓝劲装的身影,任谁都没办法轻易发现。 萧昊将个和沈曦的兔子一模一样的偃甲交给他,叮嘱道:“这些年已丧失的记忆是无法,但今日后,只要她带着冥思盒,便不会只能拥有三日记忆了。” 沈夜接过那只兔子,皱眉问道:“你这么肯定他会对小曦下手?” 萧昊迎着夜风,露出神秘的微笑:“他会。” 256.飞鸢泛月碧空时·二十六 在沈夜还是少年的时候, 沧溟就染上了病症, 为寻找治疗的办法,当时的大祭司——沈夜的父亲, 安排沈夜和沈曦进入矩木接受神血之力。自那夜后,他们状似痊愈,但沈曦从此只能保留三日记忆, 三日一过记忆就将回到进入矩木的那一夜,而沈夜亦长久遭受神血灼烧之苦。 这接触神血的后遗症, 令对妹妹宠爱有加的沈夜时常痛心不已, 同时也深深憎恨着自己的父亲。 只是多年之后, 接任大祭司之位的他,最终也还是变成了当年自己最恨的、父亲的样子。 不辩解、不心软、凌厉、冷酷, 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城府深沉,孤傲无情。 能够理解, 跟能够原谅,是两回事。 就如同现在的他, 一边殚精竭虑将局势铺至如今的面貌,做着罪孽深重之事,一边又依然坚持不动摇地做下去。 “……如有可能, 本座不想将小曦牵扯进来。” 萧昊深知他妹控的属性,安慰道:“冥思盒可以代她储存记忆, 未尝不是好事。待我们实行第二步计划, 砺罂定会被逼急, 在这城中,他最容易不惊动我们而下手的人,就是小曦了。” 沈曦的记忆只能保留三天,即便砺罂对她做了什么,她也很快就会忘记。为了防止像原著那样,砺罂引诱沈曦接触魔契石,占据她的身体,导致沈夜不得不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妹妹,萧昊必须在第一时间得知沈曦是什么时候和砺罂接触的。 冥思盒他也做了手脚,只要他们这边反应够快,反过来牵制砺罂并非不可能。 “瞳新研制的一批矩木枝差不多可以投放了。”沈夜丢下这句话,将那只藏着冥思盒的偃甲兔子收了起来,“今夜我就暗中将它调换到小曦手里。” 萧昊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下界后就开始动手。” 矩木投放的地点沈夜给了他一份详细的地图,萧昊也不一口气全部摧毁,而是像撞运气似的,沿着某一片区域挨个拔除,以免引起砺罂对沈夜的怀疑。 这些不断散布着魔气的矩木,不管降落在何处,都会使周围的百姓行为举止大变,直至吸入过多魔气而亡,下界凡人皆称呼这种从天而降的植物叫做“断魂草”。 下界修仙道也早就关注到这些来历不明的植株,只是它们总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每当有消息传来,往往那里的人们已经遇害,所以总是无可奈何。 而这个情况似乎在一夜之间好转起来。 萧昊一边开着群攻,清理着断魂草周围已经魔化丧失自我的人,一边向那参天的树木射出幽蓝流火的蚀饥弹。 巨树轰然而倒,在蓝色的火焰中化作星星点点的灰烬。 幸存的人们抱成一团痛哭不止,对萧昊连连叩谢,询问他出自哪门哪派,萧昊则一概不理,扔下唐门的铁莲子就离开去下一个地点。 久而久之,大家反应过来,唐门那位入过神界的第一刺客,这次似乎接了一个不得了的任务。 任务的内容,很明显就是拔除那些断魂草了。 可什么人会发布这样的任务? 就连唐门他们自己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原因无他,因为他们……压根儿就没收到过赏金啊! 而且自开始清理断魂草后,萧昊就暂停了在斩逆堂的活动,唐雪见对此颇有怨念。初掌唐门的她对萧昊的一连串举动很是奇怪,终于趁萧昊月底回唐门的时候,把他捉了个正着。 “到底谁这么大面子,能不付账就请动我大唐家堡第一刺客?”唐雪见堵在萧昊前面,满脸写着好奇,“都是自家人,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萧昊淡淡瞥了她一眼,将她摊成“大”字的两只手臂掰下来,继续摆弄着机关小猪,“雇主的身份一向要保密。” 唐雪见“哼”了一声,不满道:“就算是日天哥,私吞赏金我也是不认的!” 萧昊动作一顿,从小猪嘴里抽出吐出的八组机关,“谁告诉你我收了赏金的。” 唐雪见更加惊奇了,晃着他肩膀道:“我没听错吧,这么大的单子,竟然是白工?!!” 萧昊没有回答,将那些机关填充进千机匣,对着空中虚瞄准了几下,“你应当知道,我曾在下界失踪了十余年。” 唐雪见撇了撇嘴,立刻接道:“我知道,你那时不是去了神界嘛……”她猛地一愣,忽然转头紧紧盯住了萧昊,喃喃道:“等等……你这任务该不会是……?” 萧昊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在这世上,除了最尊贵的人,还有谁有资格对我下命令?” 不过,有资格是一方面,他听不听就是另一方面了。 “……”唐雪见嘴巴能够吞下一整颗鸡蛋,觉得信息量有点大。 她想到先前和景天去神界的时候,伏羲问她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还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称呼出来的“阿昊”这个名字,结合萧昊曾在神界呆了那么长的时间,和萧昊口中“最尊贵之人的命令”,她仿佛……猜到了那个神秘雇主的身份…… 唐雪见震惊指着萧昊,嘴皮子都不利索了:“天……你做这些难道是因为伏伏伏……” “断魂草散布魔气,不是人界之物,我除掉它们,也是在维持下界的秩序。”萧昊找了一个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的理由。 唐雪见弯腰把脸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紧张在他耳边道:“是天帝陛下让你去拔除断魂草?!” “嘘——”萧昊比出噤声的手势,严肃道:“不可说。” 他虽然并不承认,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在唐雪见眼里,这件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确凿无疑了。 “等等……难道你会从神界回来,是犯了什么错事?天帝陛下看重你,所以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让你帮他对付魔界?”哇……他们唐家堡的暗卫生意居然都做到神界去了,想想竟然还有点刺激?? 萧昊一时咋舌,唐雪见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如果说重塑昭明算是将功补过的话…… 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勉强点了点头。伏羲有意在唐雪见面前问起昭明,大约也是想借她的口提醒自己,他已发现了自己。总归他从伏羲那里得了应允,这假传圣命之事,且大胆做吧。 唐雪见得到答复,郑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神采飞扬道:“成了,我知道该怎么同外面那些报恩的和修仙道打探消息的人回复了!” 萧昊微微皱眉,刚要说些什么,唐雪见立即接道:“这可算是我自己猜出来的,不是你告诉我的,你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且萧昊在她面前吐露这些信息,说明这部分是可以被他人知道的。 萧昊目送她兴致勃勃地跑远,收起了脸上的表情。 到底还是利用了他们。虽说对唐门有益无害,但这种利用本身,就会令良心感到不安。 他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掌,那些因为断魂草吸入过多魔气而死的人,都是他亲手解决的,这双手已经染上了无辜之人的鲜血,纵使再用以少数牺牲换来大局来安慰自己,也无法原谅如今的所作所为。 这世间弱肉强食的铁则,当真残酷至极。 这种时候,才愈发觉得,有人能够在背后支撑着前行,是多么珍贵……却不知石之轩何时才能醒来。 唐家堡中终于传出了近日沸沸扬扬的有关断魂草之事的消息,那位原来是接受神界之中某位大人的旨意,拔除魔界之魔物,为维护人界安宁。而众所周知,那位早已成神,能够号令神的,就只有九重天上那尊贵之人罢了。 萧昊也开始有意无意对前来“调查”的流月城祭司泄露出,伏羲已隐隐留意到流月城之事,让他们把这消息带回城中。 砺罂勃然大怒,不过两月,原先被投放在下界的矩木就被大量摧毁,身在寂静之间的他不断感受到与下界的联系被接连切断,气得暴躁不已。 沈夜对此早有准备,言明会加大向下界投放矩木的数量,同时全力调查此事,砺罂方才暂时消停。 可那些刚刚投放下界的大批矩木,又在顷刻间被销毁了个干净,甚至比之前被消灭的更快,似乎是对方找到了规律,愈发得心应手了。砺罂忍无可忍,连日催促逼问沈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夜这才不慌不忙地将萧昊大张旗鼓留下的消息报了上来:“伏羲派了神之刺客在下界大量摧毁矩木枝,因为矩木的缘故,似乎也已经关注到了流月城。” 砺罂心中警铃大作,流月城的结界就是伏羲设下的,投放下界的矩木一眼就能被神看出来历,若是因此引来伏羲,让他顺手把流月城中的烈山部人同自己一起给料理了…… 砺罂强压着怒气,忌惮至极。 他怪笑起来,撂下狠话:“若无法从下界吸收七情,大祭司这些城民,我怕是也管不了了。” 沈夜回道:“瞳已在研制一批伪装的矩木枝,效果会有所折损,魔气也不大明显,但足以掩人耳目。” 砺罂闻言发出一串渗人的笑声,“大祭司果然明晓事理,与你合作真是令人欣喜非常。” 沈夜看也不看他一眼,淡然道:“神早就抛弃了这座城,本座也不希望他们回想起来,妨碍烈山部迁徙。本座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砺罂十分满意,心中却依然寻思着后路。 伏羲关注到这里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且不论伏羲会不会帮流月城人,让自己失去同沈夜交易的条件;即便伏羲坐视不理,也绝不可能放任自己这魔族在下界惹是生非。 流月城恐怕不能再多待,得想办法尽快找副身体,做好万一的准备。 257.飞鸢泛月碧空时·二十七 新的断魂草外形变化了许多, 瞳在上面附着了幻术阵法, 很难轻易被看出矩木的原形,而且只会散布少量的魔气, 吸入者不至于死亡,但性情会变得格外暴躁。 这种削弱版的矩木枝因为魔气被限制,导致砺罂能够从中汲取到的七情变得少得可怜。 砺罂十分不满, 可出于对伏羲的惧怕,又不敢动作太大, 只好每日催促沈夜, 向下界投放更多的数量, 来弥补吸收量的不足。 如今的修炼速度远远比不上伏羲派人加以干涉之前的,人心尚不足蛇吞象, 何况是心魔。他渐渐开始厌烦这种长久的欲求不满,更怕有朝一日被伏羲找上门来毫无反抗之力。 矩木再安全,也不过是不能移动的死物,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若能有一具可以随时操控的身体,脚长在他自己身上, 便不怕那些神穷追不舍了。 在这城中除了城主和大祭司,其余人是没有资格进入寂静之间的,但有一人却是例外。 大祭司的妹妹沈曦, 年幼可爱,易于引诱, 身份高贵且身患失忆之症, 再合适不过了。 砺罂无法离开寂静之间, 萧昊设下的偃甲导致他所有释放出去的灵力都会变成流月城中集中供暖的能量,他想尽办法,终于借助在矩木上沉睡的沧溟,送出了一只幻化的灵鸟。 …… “小曦是梦中见到了沧溟城主吗?城主已经沉睡多年,怎么会对你笑呢?” 沈曦乖巧地枕在华月膝上,接受她安眠的爱抚,“没有呀,就是今天,沧溟姐姐还跟我说话了,她身边有好多可爱的小鸟,真想让哥哥也看看!” 华月抚摸她马尾的手一顿,很快就温柔道:“也许是小曦记错了,把梦里的事当成了真的。” 沈曦眼皮子发沉,很快就困倦起来,“唔……小曦是在做梦吗?可是我早就治好忘事的毛病了呀……” “嘘……”华月低声在她耳边道,“不是和大祭司大人约定好了吗?” “对哦……”沈曦沉沉入睡,喃喃道:“哥哥说,不能让别人发现我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小曦听话,小曦才没被发现呢……” 华月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掖好被角,又为她弹了一曲安眠的箜篌,将苍穹之冕放在她脑袋旁边,方才离开。 “砺罂已经动手了。”她恭敬对门口的沈夜道。 沈夜点了点头,面色有些不善。 萧昊坐在他们身后的屋顶上,摆弄着千机匣道:“冥思盒里有我留下的刻印和阻断灵力流动的东西,砺罂不会察觉的。等来日他想要动用契约之时,恐怕要为今天的所为后悔莫及。” 沈夜默然看了他一眼,关心的却是别的事情:“你既然有能够阻断灵力流动的东西,为何不早些拿出来。”难怪砺罂先前对他十分忌惮,千方百计想借流月城之手除掉他,原来这人到现在还有所保留。 倒是小曦……若非提前做了准备,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萧昊沉吟片刻,方才回道:“如今还不到时候,我现在告诉了你,你定会破坏我们的整个计划。还是等时机成熟,届时我自会倾囊以告。” 沈夜现在还不能知道有关昭明的事情,正如谢衣所顾虑的那样,目前七夜一盏灯还不足以完全替代心魔的魔气,昭明这种可能破坏与砺罂之间合作的东西,如果被沈夜得知,那么为了取信于砺罂,沈夜无论如何也会毁了昭明。 沈夜知道萧昊对他们隐瞒了许多秘密,以伏羲的名义行事,即便伏羲已经状似不插手下界之事上千年,他也绝不可能容忍他人假借威风,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萧昊把下界搅得风声四起,神界竟然完全没有动静,这简直不可思议。 这背后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伏羲默许了这种行为。 沧溟说萧昊可能是上古遗留下来的某种存在,也许……他确实和那些无情的神,有些什么渊源。 “本座常常怀疑,你来流月城,究竟是有意安排,还是天意使然。”沈夜缓缓转过了身,似乎并没打算听萧昊的答复。 “……谁知道呢。”萧昊耸了耸肩,站起身来,机关翼在背后架起,飒飒迎风,“砺罂最近被打击得不轻,还是适当给他些甜头,让他再得意一段时间吧。” 沈夜点了点头,吩咐道:“月儿,加大投放下界的新矩木枝的数量,务必让砺罂满意。” * 为了让流月城的新矩木看起来有效,萧昊配合沈夜减缓了消灭断魂草的速度。下界的凡人不能长久接触魔气,即便是微量的也一样,萧昊每每算好时间,在他们会被伤及身体之前拔除那些断魂草,但偶尔也还是会有失手的时候。 何况魔气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些人接触了魔气就变得暴躁易怒,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人界犯罪率直线攀升,萧昊对此也只能抱憾。 渐渐的,下界不知何时开始流传一些别的消息,说萧昊总是和断魂草一起出现一起消失,说不定他根本不是天皇的使者,而是魔界来的恶人。 当一个人的出现总是和罪案频发、血光之灾等等挂钩的时候,即便这个人是为了维护人界安危,也会让人根本不想见到他。 下界的人送了萧昊一个新的外号——“死神”。 萧昊工作量因为刻意的放水而骤减,又不好总在下界出现,人们一看到他的打扮就会紧张自危;流月城嘛……要躲着砺罂,也不能经常回去;而唐门那边,先前利用了唐雪见和唐门的渠道,已经令萧昊十分歉疚,他不愿再过多把唐家牵扯进来。 而且伏羲对他们唐门的大小姐和姑爷态度非同一般,飞蓬这么好的战斗力伏羲巴不得让他早日归天,若因为昭明之事妨碍了这小夫妻俩的幸福生活,萧昊才是百死也不能偿。 这思来想去,萧昊便去了剑冢。 同重楼打完那一架,系统给他发了两百小铁,他一直在为流月城之事奔波,没怎么闲下来,如今既无处可去,去借用一下剑冢的铸造台倒是不错。 先前紫胤要教石之轩法术的时候,萧昊还没怎么留心,然而自藏宝洞中那一次,萧昊才慢慢回过味儿来。 当年琼华派极为出名的御剑之法便名为“人剑合一”,紫胤又同夙莘是旧识,自是不做他想……他来教石之轩,活脱脱把他家的花间邪王教成一个剑纯,加上石之轩通读帮会领地里的秘籍,控起他来一套接一套。若非如此,那日也不至于被石之轩控个措手不及。 时也命也。 “你这材料倒是稀少,我从未在三界中见过这等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东西。”紫胤端详着萧昊那块醉月玄晶,眼神隐隐发亮。 萧昊不慌不忙掏出两百块星雷陨铁来,淡笑道:“机缘所至。” 紫胤瞧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将那块玄晶还给了他。“……我已有佩剑,只是瞧见这材料可塑性极强,感慨罢了。” 南熏真人忍笑道:“我第一次瞧见能令紫胤这般动心的稀罕东西。” 太华山近日需求一批给门下弟子用的剑器,南熏和紫胤私交不错,便来拜托他顺手铸一批。正好年轻一代也想带出来历练历练,便拉上了刚得道不久的清和真人和他的小不点徒弟。 萧昊也不戳破紫胤爱剑成痴的习性,绷着脸严肃肯定道:“紫胤真人是天下御剑第一人,见猎心喜有什么奇怪。” “……”紫胤沉默看着他们二人,正欲辩解一二,就听得一旁的清和轻笑着给他打圆场:“二位前辈莫再拿紫胤前辈打趣了,他面皮薄,挂不住的。” 萧昊笑了一声,正色道:“铸剑台炉火温高,诸位修为足以耐受高温,但清和真人的小弟子年纪尚幼,还是回避一下罢。” 清和点了点头,背后一团婴儿肥脸蛋的小包子冒出头来,怯生生看着眼前这些仙风道骨的高人前辈。 “夷则,同我出去吧。”他牵过那只小手,夏夷则立刻收回眼神,听话点头。 南熏真人随手给夏夷则丢了个法诀罩子消除炉热,疑惑道:“怎么这么久了,你还没给他定法号?” 清和面露些许为难,叹道:“他身负妖骨,名字多少具有些言灵约束力,需慎重才是。” 萧昊若有似无地看了那小包子一眼,提议道:“我观这小道长模样俊秀,将来定是个俊逸出尘的风流人物,不如叫‘逸尘子’。” 清和眼神微亮,倒有些满意这个名字,但又觉得这般草率实在儿戏,遂摇头道:“还是容我回去再思虑一番罢。” 萧昊也不多言,拎起天工·索野就准备开工。 早些年在这里打出过凤鸣秋梧和那么多制式仙器,萧昊对剑冢里的东西熟悉极了,这周流星位也不须花许多工夫就能铸成。他剑成之时漫天青光闪烁,一举驱散太清之浮云,蔽月之黑风—— 然后“轰”地一声又一次掀翻了剑冢的顶。 他手中握着一把流动着青色微光的长剑,剑身如玉如萤,散发着令人心神为之所动的澄澈剑气,光华流转中隐约暗合生死流转、情识起灭,含动静之道,只消一眼,便能看出绝非凡品。 “成了。”他抚摸着周流星位的剑身,敛目低语:“……我连趁手的剑都备好了,要是再不起来,我可真是要生气了……” 人界,长安。 晗光被乐绍成带回多年,今日忽然躁动起来。 那古朴的剑身不断颤栗,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看一眼似的,但很快就被压制下去,复归平静。 禺期自晗光中睁开双眼,静静感受着来自剑身以外的世界传来的讯息。 剑庐……好像发生了什么。 258.飞鸢泛月碧空时·二十八 砺罂愈发不满于下界那些收效甚微的断魂草, 尽管萧昊依旧在不停地销毁矩木, 但似乎是砺罂察觉伏羲长久都没有新的动作,胆子也大了一些。 为牵制沈夜, 他开始控制流月城人感染魔气的进度,有意延缓他们迁徙,好同沈夜谈条件。 沈夜没有立刻答应他, 也没有回绝,只是三日后, 下界的断魂草忽然被消灭了八成有余, 萧昊还明目张胆在流月城下的雪原朝伏羲结界割了许多道剑气。 流月城高居九天, 他一时够不着,所以剑气只短暂割破了伏羲结界, 并未伤及城中建筑。 砺罂看清这几十年来始终在下界同他作对的,竟是当年一起和他从魔域冲出来的萧昊,气得快要吐血。 昭明可以切断一切灵力流动, 伏羲结界自然也不在话下,只是萧昊当初刚落入这个世界的时候, 未曾想到这一点,还傻兮兮帮谢衣用五色石轰结界。如今用来恐吓砺罂,却是再好用不过了。 以他的能力, 分分钟飞上九重天都不成问题,根本不存在剑气够不着这种情况, 这般假象也无非是为给砺罂制造紧张感, 让他安分些, 却又不会因为畏惧而暂停和流月城的合作,只想着逃跑。 这几十年砺罂吸收七情,修为大幅增进,时间拖得越久,他的灵力就会越强,对付起来也就越麻烦。但流月城尚有不少人还未迁徙到龙兵屿,纵不肯继续让砺罂变强,也只能暂且忍着他。 那些服用七夜一盏灯而未感染魔气的烈山部人逐渐和周围的同伴显露出了不同:他们的衰老来得更快,同族的人还是年轻健康的模样,而他们已是垂暮之相。一两人尚且能够掩饰过去,人数稍微多起来,密切留意着烈山部迁徙情况的砺罂就会生出疑心,沈夜不得不送一些已经染病服药多年的族人接受砺罂的魔气,好让他们能够再坚持些时日,尽快离开砺罂的眼皮底下。 下界关于“死神”和断魂草的猜测愈发诡秘起来,中原修仙道原本还算友好的态度,也因为萧昊长达几十年的“除草”之举,而变得摇摆不定。萧昊的出现时间总是太过巧合,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否早就知道了断魂草会投放到哪里、投放了多长时间。 太华山与天墉城竭力为萧昊辩护,可百草谷和天玄教却怎么也无法忽视这些几十年间都在发生的偶然。当偶然出现了太多次,就绝不是什么正常的现象了。 而萧昊对于这些猜测,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因为这本就是他和沈夜商议布下的一个局,所谓伏羲的命令也不过是个幌子,他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回帮会领地去,给石之轩带点东西,再同他说一会儿话。 自藏宝洞里那场天劫已过去一百年了,原先想着:这人当初百般讨好自己,又是送和氏璧,又是以身犯险,还好几次暗中帮他,好让他一次次有惊无险地完成秘境任务,自己到头来却一直耻于做更多的表示,只当两人互相心知肚明便算确定了关系,却真到了没法儿再同对方说一句话的时候,才后悔他醒着的时候没有多对他坦诚一些,令他在流月城中时还吃着东方的飞醋。要是现在能多补偿一些,没准儿他察觉到自己这么殷切的送礼,一高兴就醒过来了。 只是这个念头,在帮会领地的柜子塞满了第六个之后,愈发瑟瑟起来。 人常道,及时行乐。有些话,该说的时候就要说;有些事,该做的时候就要做。 等到对方接收不到的哪一天,再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才是一切都晚了。 没有人会一直等着你,若是还有机会,不妨抓得再紧一些。 人这一辈子,除骨肉至亲外,能遇到的会用命来对你好的人,太少了,若得有幸,当真要不惜一切多爱一些,多回应一些。 曾听人说,人生真正的穷,是人生穷短,真是半点不错。时间根本不给你后悔的机会,谁也不知道未来一刻会发生什么,若不好好把握,来不及,就是真的来不及了。 萧昊轻拭着周流星位的剑身,将它塞进石之轩的手中握住,淡淡道:“矩木行将枯萎,流月城的事情不会再等太久了。砺罂已经开始威胁沈夜往人口稠密的地方投放矩木,紫胤也说他天劫将至,算算时间,很快就能亲手给这一切画上句号。” 他随即又叹了口气,笑道:“你要是敢睡到我登录纯阳号的那天,我就索性不要你个胎宝剑纯了。” 他话音刚落,周流星位碧青色的剑身忽然闪了闪,微光浮动,石之轩抓着剑柄的那只手抖动起来。 萧昊猛地一惊,立刻捉住了他的手,周流星位青色的剑气逆行而上,顺着手臂冲进石之轩的经脉。萧昊慌张起来,按住石之轩不知所措,“怎么回事?!” 满室青光莹莹,萧昊见石之轩握剑的手抖动地愈发激烈,当机立断扛起他去找瞳。 “咻”地一瞬,他就落在了正给十一下蛊虫的瞳面前,突然出现的人激得瞳手一抖,“啪嗒”一声弄掉了手里的偃甲刀。 “……”瞳看着带着一屋子青光现身的萧昊,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挂上了无奈,“你就不能换一种出现方式?” 每次不是碎成一段一段的让他缝,就是毫无防备从虚空掉下来,他接受能力是比较强,但也不能妨碍他正常工作吧? 萧昊把石之轩扛到他面前,匆忙道:“他抖得跟抽风似的,这是怎么回事,你快瞧瞧!” “……” 瞳摇了摇头,正欲搭上石之轩的脉门,看到周流星位的剑气,伸出去的手又撤了回来。 萧昊急切问道:“怎么不诊了?是有什么问题??” 瞳好似第一天认识他,古井一般沉静的眸中尽是一眼看穿世情的通透,“关心则乱。” “啊?”萧昊微微一怔。 “他就要醒了。”瞳撂下这么一句,重新拾起地上的偃甲刀,继续给傀儡十一做着手术。 “要……什么?”萧昊愣在原地,默默重复了一遍:“等等……你是说……他要醒了……??!” 狂喜涌上心头,萧昊猛然转过身,见那青色的剑气确实是在顺着石之轩的经脉一寸一寸激活他已经沉寂了百年的灵力,而那些灵力正缓缓自主运作循环起来,启动着这具身体的机能。 “醒…了……?” 石之轩睁开双眼,脑子还沉浸在一个冗长的梦中未回味过来,就忽然被一串什么东西燃烧的声音炸了清醒。 【江湖飞马快报!萧昊侠士在流月城对石之轩侠士使用了传说中的“真诚之心”!以此向天下宣告萧昊对石之轩之爱慕,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啸山河以为证,敬鬼神以为凭。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注] 九重天上,众神面面相觑,竟谁也不知这道声音是从何而来。 伏羲“啪”地捏碎了御座的扶手,冷冷瞪着下面的人,斥道:“安静。” 诸仙神立即噤声,不知天皇陛下为何震怒。 瞳呆滞看着自己昏暗狭小的研究室里燃起数丛摆成奇怪图案的烟花,突然就很想把眼前这两人直接扫地出门。 这告白让石之轩猝不及防,他注视着萧昊,良久,大脑终于开始运作,缓缓张开双臂道:“……我回来的晚吗?” 萧昊摘下了自己的面具,扣进他手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抱回去,“……不晚。”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石之轩看着被火光映亮的天花板,低语道,“梦里你又换了张脸,穿着紫色的貂裘,还叫我什么……金主恩皮西。” NPC?萧昊深吸了一口气,疑虑很快就被鼻翼间鲜活的气息冲散,“真好……” 他没在做梦,真好。 下界,静水湖。 乐无异正和闻人羽讨论着谢衣喂鲲鹏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乐无异理所当然道:“师父是那么厉害,做的食物一定也好吃,身为偃师,区区厨艺算什么。” “……”刚刚走出来的偃谢听到这句话,心情复杂。这么些年,他早就能从萧昊每次都躲着他不留下来吃饭的行为中,窥见有关自己厨艺水准的真相了。 天空忽然传来一道长远而深厚的声音,久久回响不息,一字一句清晰至极—— “……以此向天下宣告萧昊对石之轩之爱慕……” 众人一阵错愕,齐齐诧异望天。 乐无异指着天上道:“你们……你们方才有没有听见什么?” 闻人羽惊道:“你也听见了?” 偃谢抬头望着流月城的方向,默然不语。 晗光镀过一层流金的光辉,禺期从剑中钻了出来,神色凝重。 乐无异吓了一跳:“禺、禺期,你突然这么冒出来,会吓死人的!” 禺期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湖边草丛耸动,禺期似有所感,转头望去,里面钻出一只顶着条小黑蛇的胖橘猫来。 “噫?肉包??”乐无异盯着那只自己无比熟悉的胖猫,又想了想长安到此地的距离,一时咋舌:“……我嘞个乖乖,你是怎么跑到这儿的?” 那只猫对着禺期喵了一声,乐无异看到禺期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很复杂。 “……不会错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可是吾不明白,如果他在流月城中,那无异小子……又是谁?” 闻人羽困惑道:“禺期前辈,你在说什么?” 阿阮和夏夷则也跑了过来,同是为了方才那道天外传来的声音,夏夷则沉吟道:“我忽然想起,这位萧昊前辈……我似乎有过一面之缘。” 259.飞鸢泛月碧空时·二十九 “照这么说, 刚刚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告白的人, 就是禺期你之前说的那个和我长得很相似的人?” 禺期点了点头,“何止是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乐无异松了口气道:“我就说嘛, 你说的什么前世什么轮回的,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一直还是把我当成乐无异, 没把我当成其他什么人的替身。” 禺期嫌弃似的瞥了他一眼,哼道:“昭明机敏聪慧, 才不似你这臭小子一身傻气。” 肉包着急地踩着小爪子, 对着禺期接连“喵”了好几声, 乐无异困惑极了:“肉包这是饿了吗?怎么一直叫个不停?” 禺期没好气地斥道:“他是昔日天界第一乐师,不可无礼。” 众人吃了一惊, 乐无异诧异“啊?”了一声,讷讷道:“肉、肉包这爪子还能弹琴?!” “……”禺期摇头抚了抚额,有些头疼:“还不是你天天喂他吃那么多乱七八糟!” 他收敛了神色, 叹息道:“十几年前,吾感受到剑庐异动, 正逢那日你溜进房间偷看晗光,吾就以为……今日听到这传音,却茫然起来。” 这种天外之音的法术, 很多很多年前,也曾听到过一次。那是昭明崩碎之时, 剑身化作东海镇魔碑, 昭告天下。上至九天, 下至地界,三界之内,无人不闻其声。 这次的声音虽与那时完全不同,但法术却是同一种,且其中的名字……也绝不会错。 肉包依然“喵呜”个不停,禺期安抚似的看了他一眼,对乐无异翻译道:“他说是与不是,也许应尽快带你去那秘境中一看。” 闻人羽上前一步,迟疑道:“禺期前辈,这位传音之人,我也依稀有所耳闻。但……按百草谷中的情报,这位似乎是来自魔界。” “荒唐!”禺期有些动怒,立时反驳:“他是天下第一神剑的剑灵,怎可能与魔界有关!” 众人又是一阵惊讶,偃谢皱起了眉头,问道:“莫非……是神剑昭明?!” 禺期转头看向他,些微讶然,“不错,当世竟还有人知晓昭明之名。” 谢衣遂解释道:“我曾机缘巧合读到过有关昭明的记载罢了。” 昭明剑灵……这些年萧昊与他一同研制过滤浊气的偃甲,已几乎快要成功,可他一直以为萧昊是唐门中人,同流月城有些联系罢了。后来听到他销毁断魂草的消息,他还以为是萧昊和流月城闹崩了,为阻止流月城残害下界百姓才这么做,却没想到……他既然此刻就在城中,为何……? 阿昊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衣觉得脑中一直无法触及的、有关百年前那段模糊的记忆,正在渐渐复苏起来,曾经不愿、不想、不敢做的事,好像也疯魔了似的钻出念头。 “按百草谷的说法,这位前辈出身唐门,曾踏入神界得道飞升,但不知为何又离开了神界,转而开始在下界销毁断魂草。但他出现的频率和时机实在太过巧合,久而久之,大家就怀疑他是自神界堕魔,在为魔界散布这些害人之物。” 肉包急切地“喵”了起来,禺期亦不满道:“他绝不可能堕入魔道!”那是个光明磊落、宁静致远的翩翩君子,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光明,那样的人,怎会成为残忍魔族。 夏夷则也接道:“我年幼时,跟随师尊前往紫胤前辈的剑冢,见过你们口中那位前辈。他虽带着面具,但轮廓与乐兄相差甚远,看起来是个冷肃寡言的人。而且他同师尊、紫胤前辈、南熏前辈交情匪浅,看似冷淡却十分体贴当时无法耐受剑庐高温的我,理应不是邪恶之辈,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乐无异抱着脑袋,只觉头都大了一圈,“你们说得我越来越搞不懂了,所以这个传音的人,到底是谁?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闻人羽正色道:“他在百草谷通缉名单上,我身为百草谷天罡,若遇到了他,自要捉住问个清楚。” 夏夷则道:“可我们自朗德寨归来,并未见到那位前辈的踪迹,按理说,他不是应当同断魂草一起出没吗?” 阿阮粉拳锤在掌心,歪过头道:“呀,那会不会是那个什么流月城的人,抓走了他心爱的人,然后他们被一起困在了城里,就不能来销毁断魂草了。” 众人同时齐齐看向阿阮,表情一阵精彩纷呈。 阿阮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疑惑道:“小叶子你们……瞧、瞧着我做什么呀……” 闻人羽最先开口,沉吟道:“这……若真如此,我们或许应尽快去解救那位前辈才是。” 乐无异挠了挠头,问道:“可……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同师父一起去捐毒吗?” 谢衣立刻道:“捐毒之行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我也不欲将你们牵扯进来。那位传音之人亦是我一位故交,只是捐毒之行于我势在必行,他若有难我却不能相帮,心中也会愧疚。你们有心,代我尽一份绵力也好。”流月城高居九天,隐蔽于北疆,何况还有伏羲结界阻拦,这些孩子们入不得城,比跟自己去捐毒要安全多了。 就是不知阿昊……究竟在城中发生了何事。 禺期则道:“你们救人吾不拦着,但无异小子你须记得答应吾的话。” 乐无异点头道:“放心吧,我定会去巫山看看那个什么‘三世镜’的,不过……肉包怎么办?” 肉包“喵”了一声,一团炮弹似的跳上乐无异肩头,险些撞得他一个趔趄。 “……他说他会一起跟着,也找找变回去的办法。” “……”乐无异揉了揉肩膀上的肥猫,发自内心道:“禺期你说得对,我是该少喂它些吃的……” * 北疆,流月城。 沈夜面色不善地盯着萧昊和石之轩,脸色黑得像锅底。 “劳驾神之刺客兴师动众,砺罂如今已经知道你杀到城里来了。” 萧昊有些尴尬:“对不住……一时心急,未曾顾虑许多。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说满城搜查未曾找到我的踪迹即可,砺罂忌惮我也会听话不少。” 沈夜冷哼了一声,瞪着石之轩道:“他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本座可不记得流月城中有这号人物。” 石之轩礼貌对他抱了抱拳,简单道:“在下石之轩。” 萧昊大方地拉过了他的手,毫不避讳道:“我道侣。” “……”沈夜突然有点理解瞳方才离开时候的那副表情了。 石之轩微微讶然挑眉看了萧昊一眼,淡笑起来。 “刚刚的传音之术,全天下的生灵不论身处何地都会听到,所以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萧昊正色道,“你先前问过我,为何有能够阻断灵力流动的方法,却不早对付砺罂,眼下……可以坦诚以待了。” 沈夜凝视了他一会儿,似乎有些顾忌石之轩这个陌生人在场。 萧昊立刻道:“他不是外人,不用担心。” 沈夜于是移开了视线,“你倒算的精准,一步一步按部就班走着计划。” 萧昊道:“迁徙已经完成了九成,是该放手对付砺罂了。”他有条不紊地将昭明的事情告诉了沈夜,并把当年谢衣试图寻找昭明的事也一并交代了出来。 “简单来说,如今的我并不完整,不足以完全锁定砺罂。若早些将此事告知你,未免计划生变,你多半会为了取信于砺罂而除掉我。” 沈夜不置可否,“话虽如此,你又怎知本座不会与你合作斩断矩木和砺罂的联系?” 萧昊笑了笑,回道:“沧溟和矩木已融为一体,你要除掉砺罂,势必要毁了矩木。且不论你是否能看着沧溟去死,矩木被毁流月城势必崩塌,为了城中百姓,你绝不会这么做。” 沈夜沉默了片刻,唤道:“初七。” 带着面具的青年出现在他身后,恭敬而又虔诚地献出自己的忠诚:“主人。” “按阿昊所说,去跟着那群人。” “是,主人。” 萧昊目送他走远,淡淡道:“你破开伏羲结界不似我这般轻松,且大祭司亲自出城,砺罂定会有所怀疑,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沈夜冷冷看了他一眼,回道:“本座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拦。” 萧昊摇了摇头,“你这又是何必,我方才已同你说得清楚,你也知华月口中那人不是谢衣,问一遍不够还要再问第二遍?是初七不够听话,还是大祭司明知结果却非要撞那个南墙?” “……”沈夜没有答话,背对着他们默然良久,才道:“暌违多年,心绪难平罢了。” 萧昊道:“我答应过谢衣要藏好他,自不会让他落入你手。我会提醒他不要做多余的事,也请大祭司看在我的薄面,当做不知道华月带来的消息,可好?” 沈夜深深看了他一眼,勉强妥协:“你动作需快过本座。” 萧昊点头道:“自然。” 偃谢在下界行迹暴露,萧昊也不敢赌沈夜真见了偃谢会做出什么事来,安全起见,还是先将偃谢藏进帮会领地比较稳妥。 他于是连夜给偃谢发去了密聊。 “……去捐毒,也是为了确定一个答案。”偃谢在另一边回道。“知晓你无事,我心可以安了。” 萧昊糟心这师徒两人都是固执至极的主,无奈道:“那个答案,你心中不是早就有数了吗?” 偃谢微微一怔,复看向自己掌心的纹章。 大偃师谢衣,每一件作品,都会留下自己的纹章,无一例外。 他手心的这个纹章…… 再如何相信,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最好的证明。 他沉思片刻,缓缓问道:“我……该如何帮你们?” 萧昊展颜回道:“我带你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260.飞鸢泛月碧空时·三十 谢衣失踪了。 乐无异等人找遍了他曾去过的地方, 都没有半点儿线索。谁也不知道他在动身前往捐毒的途中, 究竟遭遇了什么。 无可奈何下,他们拼合了谢衣的那四个偃甲蛋, 通天之器重现人间,谢衣留下的幻境讯息和帛书也终于被他们看到,流月城之事浮出水面。 毫无疑问, 谢衣前往捐毒就是为寻找昭明剑柄碎片,他会突然失踪, 恐怕也和流月城的人脱不了干系。 乐无异等人于是开始寻找昭明的其余碎片, 试图用它来对付流月城。 这一路上生离死别, 道义抉择,人事变迁, 原本快意仗剑江湖的旅程,不知何时也变成了这般模样,惹人徒生感慨。 闻人羽知乐无异心情不佳, 默默上前道:“谢前辈虽一直没有消息,可这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乐无异摇了摇头, 垂首道:“这两天,我常做一个梦……” “我梦到小时候……那时家里宅子刚修好不久,什么都是新的……我拿着那把断掉的木剑, 在街上边哭边走……我心里模模糊糊知道,要去一个街角, 见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可我走了很久, 都没能找到他……天黑了, 我只好回家。” 他顿了顿,接道:“然后,我走进院子,看到他背对着我,站在花架下……风吹过,花突然就谢了,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他回头,笑着看向我。……然后,他对我说……” “他说……‘我再也回不去了’。”[注] “……”闻人羽想要安慰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无异从前是那么阳光的一个人,但时至如今,他们也都不再是旅程开始时候的那般模样。 “其实我知道,这么久都没有留下任何联络线索,师父可能已经……”他止住言语,神色有些落寞:“寻找昭明,去流月城,不仅是为了师父,也是为了禺期和肉包,为了我的故乡……还有那些被流月城害死的国民……” 他慢慢握紧了拳头,“因为自己的不幸,就理直气壮去害别人,引发人界祸乱……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够原谅!” “你说的没错,”闻人羽按住他的肩头,开导道:“正因为他们躲在伏羲结界之中,才能这样有恃无恐。他们掳走昭明剑心之灵,想必也是为防范有人借助昭明之力妨碍他们。但禺期前辈说过,昭明剑身就足以破开伏羲结界,只要我们能到达流月城,不管是谢前辈还是昭明剑灵,都一定能救出来。” 乐无异点了点头,“禺期那么在意那个人……剑灵对他来说一定也很重要。可我不明白,昭明的主人既然是伏羲,既然剑灵一直在以伏羲的命令毁灭断魂草,为什么伏羲作为神明,不亲自解决流月城中的人?要纵容他们继续躲在城中做坏事?” 闻人羽犹豫道:“……也许神明也有神明的难处。” “仙女妹妹和肉包都说巫山水底那座宫殿里有昭明剑心,希望师父能再等我们一会儿……很快……我们就去流月城……” 巫山,神女墓。 阿阮带着他们到了她梦中的地方,指着那水底的宫殿道:“就是这里了。唔……我隐约记得,原先这座塔是在山上的,不过后来有一道巨雷从天上劈下来,一条大黑龙撞过来,把山峰都撞断了,然后山峰就和这个宫殿一起,整个儿掉进了水里。” 趴在乐无异肩上的肉包长琴爪子一滑,险些直接掉下去。 他头顶那条小黑蛇惭愧口吐人言道:“……惊扰姑娘清梦,抱歉。” 这段时间他们早就习惯了悭臾,阿阮立刻摆摆手道:“你跟我道歉做什么呀,真奇怪。” 悭臾于是把当年为了将长琴从神女墓中弄出来、撞塌了这里的事情默默咽回了肚子里。这地方下面生长着许多露草,同阿阮生得一个模样,他们从神女墓中逃脱之后,原本沉睡在神女墓中的阿阮的那颗露草,顺着水流飘了出来,这才有了如今的她。 长琴熟悉这里,这神女墓中留存有神农留下的能够令人回忆起往事的灵力,但乐无异自踏入此地后并无任何异常,他同禺期交换了眼神,隐约已确定了心中那个答案。 昭明当年碎裂后,剑心四分五裂,神农以无上神力将其拼合,又以辟邪之骨造出仙人之躯,将昭明剑心代替魂魄置于其体内,成巫山神女。只是剑心终究不稳定,神女体内剑心不久重又四散,神女也随之逝去。 神女死后,剑心在这墓中四溢,化为成百上千的露草,露草积聚灵气而成人形,便是阿阮她们了。 “我的天……这么多发光的碎屑全都是剑心,要怎么把它们重新聚集起来?” 禺期嫌弃地看了一眼乐无异,恨铁不成钢:“笨!剑心剑心,当然要放在剑里才能拼合!你将昭明拿出来,吾自有办法。” 乐无异于是听话取出了昭明,只是还未来得及交给禺期,就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人一把夺去。 “!!!” “什么人?!” “小叶子!” “当心!” 墓室中显露出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影,对乐无异等人而言,他的声音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在下初七,奉流月城大祭司沈夜之命,前来接收神剑昭明。” “混账!!”乐无异十分愤怒,流月城的人在这种时候突然冒出来夺剑,当真无耻之极。他提起了手中的武器,喝道:“把昭明还回来!” 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后背,千机匣泛着幽光的炮口危险而又无情,背后有人沉声喝住了他:“别动。” “……” 这一切来得太快,根本无从反应,顷刻之间非但生死被他人捏在了手里,原本已经近在咫尺的能让他们杀去流月城的昭明也被人夺走,这心理落差怎能轻易接受得了。 初七平淡看了萧昊一眼,不满道:“区区几个小辈,你来插手做什么?” 萧昊笑了笑,“这地方深埋水底,建的也不怎么牢固,万一你们打起来,塌了可怎么办。” “等等、你不是……萧前辈吗?!”夏夷则认出了萧昊,惊呼出声。 萧昊侧目看了看他,露出些微感叹:“咦,逸尘子都长这么大了。” “什么?!萧……他、他就是那个萧前辈?!”闻人羽目瞪口呆,指着萧昊半天说不出话,“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被流月城劫持了吗?为什么会和他们的人混在一起?” 萧昊闻言挑了挑眉,不太明白他们接收的信息哪里出了问题,“劫持一词从何谈起?” 自踏入神女墓,神农留下的回溯的灵力就在不断产生作用,初七原本属于谢衣的记忆也在不断苏醒,萧昊为以防万一,自然是接到初七的消息之后就跟在初七后面,以免出现什么意外。神女墓他为寻长琴踪迹来了多次,早就熟悉的不行,神行来再隐匿起来根本不耗什么时间。 他举着千机匣,对初七道:“带着昭明回去复命吧,有我在这里,剑心跑不了的。” 初七点了点头,正欲离开,长琴顶着的那条小黑蛇身形却迅速膨胀变大,化成一只体型硕大的角龙,死死挡住了出去的路。“偷袭夺宝之事,未免为人所不齿。” 萧昊认出了那条角龙,不由“咦”了一声。 等等……悭臾怎么会在这里? 他料想接触乐无异一行人,势必会遇到禺期,但他如今面目全然不同,又戴着面具,只要不使出心剑,绝不会有人将他想到昭明上去,自然也不怕同他们见面。 可悭臾理应和长琴在一起才是,他出现在此地,那……长琴呢? 这愣神的功夫,就有一团褐色的什么东西朝他撞了过来,萧昊眉头微皱,发现那挥舞着爪子在他足边挠着的那个,竟是只圆滚滚的肥猫。 乐无异他们不仅养黄鸡养狸养豹子,居然还有养猫的习惯?什么毛病?? 身后响起阔别了许多年的声音,禺期从晗光中钻出,言语中有些怒意:“吾总算等到了这一天……但吾没有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 他注视着萧昊的背影,缓缓道:“古时铸剑师视剑如子,在吾眼中,你,阮丫头……都算是吾的孩儿……”他话锋忽然一转,质问道:“可是昭明,汝,如今是在做什么?!” 萧昊叹了口气。 所以说啊,人事茫茫,纵得重逢,又复何益呢? 有些时候,是当真不想把这些撕给他们看啊。 他转过头,并未放下顶着乐无异的千机匣,平静着自己的声音问候道:“禺期,一别经年,可还安好?” 阿阮着急地想要帮乐无异,威胁萧昊道:“你、你这坏人!快放了小叶子!你再拿武器对着他,我、我就烧死你!” 禺期出言制止:“丫头,不可无礼!他……算起来,他是你兄长。” 萧昊低头盯着那只不停挠着他腿的胖猫,幽幽道:“剑灵在此,带走剑心和剑身,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乐无异虽不敢妄动,但亦忍不住问道:“为什么?难道真如百草谷所言,你和流月城那些投放断魂草的人根本是一丘之貉?你知不知道断魂草害了多少人?” 萧昊对此并没否认:“我自然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还……!”乐无异看不到身后萧昊的表情,只觉禺期他们受到了欺骗,“禺期跟我说,昭明是心怀苍生、正气凌霄的君子,可你……你怎能做出这种事!” 萧昊思来想去,也就还是那八个字,能说明自己行为的出发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夏夷则皱眉问道:“前辈,你是否有什么苦衷?还是昭明崩碎后,你经历了什么变故?” 萧昊不由失笑:“各为所求,又有什么不得已可言?” 261.飞鸢泛月碧空时·三十一 “那日的传音之术, 我们都听得清楚, 若流月城人挟持了前辈的伴侣以此威胁,我们可以放下兵刃从长计议!”夏夷则还在试图劝服萧昊, 好中止这不太愉快的久别重逢。“还是说……抢夺昭明碎片,是您想要重塑昭明?” 萧昊淡笑着看了他一眼,问道:“我们不过一面之缘, 你干嘛老帮我说话?” 夏夷则顿时一噎,不忍道:“……昔日剑庐中前辈所铸之剑, 剑气凛然清正, 在下实难相信心术不正之人能造出它来。” 萧昊了然道:“你想多了, 且不论流月城中即便是心魔砺罂现在也无法威胁我,以之轩如今的能力, 想挟持他也得有那个本事。” “那便是为了重塑昭明了?” 萧昊挑了挑眉,答道:“……倒也有这么个缘由吧。”伏羲让他修复昭明后回天界去,要是他不交出点成果, 伏羲恐怕要跟他清算自己冒名在下界行事的账了。 禺期皱起了眉头,问道:“你脱离镇魔碑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又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萧昊想了想,面露难色:“太长了,不知从何说起。” “……” 阿阮忍不住质问道:“你们既然这么厉害, 为什么还要帮流月城做坏事!既不受制于人,直接除掉那个心魔不就好了, 干嘛要跟他们同流合污!” “……真是天真啊。”萧昊摇了摇头, 语气中带着点嘲讽, “这世间从来就不是只靠武力强大就能解决问题,也不是事事都能以正义不义来衡量,想要立足于世界,得先搞明白自己的立场。你们选择了维护正义、惩恶扬善,又何必来妨碍我履行承诺、从天道手底下救人。” “天道?”乐无异微微一愣,没听明白萧昊在说什么,但他倒是听懂了萧昊在帮流月城里那些染病的人的意思。他压抑着怒气道:“你同情流月城的人身患恶疾,难道就不同情下界那些被断魂草无辜害了性命的人?不知是非、不辨善恶,也配称君子剑吗!” “是非善恶?”萧昊低低念着,银面下的唇角浅浅勾了起来,“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像谢衣。” “你见过我师父?!” 萧昊收回了千机匣,轻描淡写打了个响指,盯着自己指尖道:“初七,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复命。” “……”被悭臾堵在门口的初七怔了一下,点头对他行了个礼,拿着昭明剑身准备离开。 悭臾化作了人形,刚想继续拦住他,忽又想起刚才萧昊说抢夺碎片是为了重塑昭明,动作便犹豫起来。虽不知萧昊这几千年经历了何事,但……昭明毕竟于他、于长琴有恩,若为重塑昭明……这一犹豫,就被初七逃了。 阿阮急道:“小黑蛇,你、你怎么让他跑了!” “……抱歉,一时疏忽。”悭臾看了一眼萧昊,什么也没多说。 萧昊往后退了两步,走到了巫山神女的棺椁旁边,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东西,对他们道:“少年,你要知道,对于唐门的人来说,外人怎么看其实并不重要,所谓善恶是非,我们心中有数就够了。换句话说,我心即是是非,我行即是善恶。” 乐无异看清那东西后吃了一惊,那是他放飞去找偃谢的那只偃甲鸟。 那鸟中有传音石,萧昊稍作动作,它就发出了其中留下的乐无异的声音:“师父……如果你能听到的话……我真的……很想念你……” “为什么……为什么它会在你那里!!” 萧昊幽幽道:“大概因为,它知道我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见过谢衣的人吧?” 偃谢就在他帮会领地里,这只鸟不来找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你这混蛋!!” 萧昊看着自己的手,又搓了一记响指,云淡风轻似的:“我是刺客,遵循任务规则完成指令是我的职责,决不许别人砸我招牌。你们有要回护的人,我也有要回护的人,不过是选择的立场不同罢了。” “我承认,我牵连了很多无辜,但在这之前,你又怎知我没有努力寻找过不用害人的办法?若非与对方相隔的并非地理空间上的差距,而是足足几百年的光阴,我又何必与阿夜一同苦心设计。” 乐无异愤怒道:“你在说什么我一点儿也听不懂,但师父说过,无论法术、剑术抑或偃术,本当用来回护值得回护之人!你偏帮的流月城人,他们又哪里值得?!” 萧昊冷冷看了他一眼,坚定道:“当然值得。” 他很快又笑了一声,“你看,无论是不得已、苦衷、无可奈何,说给你们听,无法理解的人依然无法理解。我是流月城的帮凶,我也没有否认,你们也无需为我开脱,做了就是做了,这双手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你们是失望、愤怒、憎恨还是想要替天行道,都与我无关。” “……”禺期沉默了许久,缓缓道:“……当年昭明成剑时,剑凝流光,锋刃若雪,出匣引风云惊怒,归鞘沉三尺碧泉,星华皆为之夺,流溢辉光漫天,宛若寒夜猝止、旭日初升,故唤之曰‘昭明’,乃是天地正气所在。如今沧海桑田,物换星移,汝与吾皆已面目全非……吾且问你,你当真认定,你如今所为是正确的吗?”[注] 萧昊这次回地很慢,思考了很久也只有一句:“……谁知道呢。” 禺期盯着他又问:“你口中的伴侣,也同意你今日所为?” “这个……”萧昊摇头笑了笑,“他可是凶名在外的邪王,不去杀人放火已算很乖了吧。” “邪王……这、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闻人羽低声吐槽,“难道昭明变成现在的样子,是因为这个什么邪王的缘故?” 萧昊闻言一怔,立刻反驳:“喂,你们可不要乱说话!” 乐无异十分惊奇,指着萧昊道:“你……你居然紧张了?若不是被说中了心事,你紧张什么?” 阿阮想通了什么似的,“呀”了一声道:“谢衣哥哥说,那些坏人都懂得些下药下蛊的卑鄙手段,难道……难道是他给昭明下了什么手段?喂,剑灵!你快清醒一点,叫做‘邪王’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萧昊深吸了一口气,很想把这几个小家伙揍一顿,“我跟之轩是两厢情愿,你们不要妄加揣测。” “莫非……前辈所言‘受人之托’,就是这个邪王?”夏夷则也横插了进来,几人达成迷之共识。“前辈,他这是在利用你!你怎能被他欺骗!” “我都说了这些事是我一人决断,与他无关!” “这种时候你还在维护他,你醒醒!”乐无异一拍脑壳,顿悟道:“我明白了,难怪你跟禺期口中描述的那个昭明相差甚远,原来是转生之后跟错了主人,被恶人教成了这样!” 萧昊忍无可忍,一爪子捏碎了手里的偃甲鸟:“闭嘴!” 他举起千机匣,蚀饥弹飞速擦着乐无异的脑袋飞了过去,引起众人一阵惊呼。 流弹砸在他们身后墓室的门上,萧昊冷静下来,寒声道:“我不想杀你们,这地方也不牢固,只要打起来一定会坍塌。你们若不想死,就尽快离开这里,不要再妨碍我。” 萧昊又向后退了一步,准备伸手去取巫山神女体内的剑心。脚下却突然被个什么东西拖住了,他低头一看,是那只圆滚滚的橘猫。 “……”萧昊面皮动了几下,对乐无异喝道:“管好你家的猫!” 乐无异一脸失望,也很是生气恼怒:“肉包和禺期找了你那么久,你也太让他们失望了!还有师父……师父说你是他的故交,可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呵,肉包?找我?我给逸尘子起过名字,可没见过你家的猫。”萧昊话音刚落,自己忽觉哪里不对,忍不住皱眉又低头看了那只猫一眼。 禺期叹了口气,对他道:“它是长琴小子。” “……??!” 萧昊顿时呆住。 他弯下腰,单手揪住肉包的两只爪子将他提了起来,放在眼前平视,胖嘟嘟的猫身在重力的作用下被拉了好长。 那双清澈却又带着点儿慌乱的眸子映入眼中,纯良得像只小白兔。 “……”萧昊诡异地沉默了好半晌,才道:“……好重。” “……喵!”长琴的两只后爪在空中扑腾起来。 难怪悭臾会在此地,原来如此。 长琴变成了这样,名字也变了,所以才一直密聊不到他,神女墓中也查不出踪迹。萧昊原还以为他落到了更远的时间点,此刻却大喜过望。 他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忍不住笑着感叹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将长琴甩上肩头,一声清脆响指,四周三处地方同时“轰——”地炸开,墓室震颤起来,裂开的缝隙间不断落下碎石和细土。 “我方才用暗藏炸掉了这里的三处支撑柱,一刻钟内这里就会完全被水淹没,你们若要继续呆在这里送死,我可不拦着。” 他微微转过头,对肩上的长琴低语道:“跟我走。” “……?”长琴怔了一下,随即用爪子扒紧了他的肩膀,勉强站稳。“喵。” “喂!你快放了肉包!”乐无异抵挡着碎石,高声喊道。 萧昊懒得与他们废话,空着的那只手凝聚起灵力,剑心在他的召唤下缓缓汇聚于掌中,凝成颗明亮的光球。“笑话,他自己愿跟我走,你跟我说‘放’?” 悭臾也按住了乐无异:“他……应当不会害长琴。” 可是凝结的剑心却有半数被拐去了别的地方,萧昊眉头锁了起来,有些微怒:“……禺期!” 禺期牵引着那些碎片,缓缓道:“昭明是吾亲手所铸,没有人比吾更了解剑心。” 262.飞鸢泛月碧空时·三十二 萧昊闭上了眼睛, 心剑剑气瞬间充斥在墓室中, 漠然道:“昭明是光明磊落的侠义君子不假,可我早就不是昭明, 我只是一缕行走于暗夜鬼影中的元神,既无光明可言,身上也是恶名多于侠名。” “便是重铸昭明, 也该是吾的职责!”禺期将剑心攥得更紧了些,想要阻止萧昊。 萧昊急道:“你疯了!昭明剑心力量强横, 你把它放进晗光里, 以为自己压得住么?” “吾想听你真实的想法, 你究竟在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禺期答非所问, “挑拨愤怒,玩弄人心,这不是昭明该做的事。” “……”萧昊默了默, 分出一道剑气冲晗光而去,低声道:“……抱歉了。” “叮”地一声兵刃铿然, 禺期瞪大了眼睛,惊道:“你……” 他身形霎时消失在空气中,剑心被他带走了小部分, 但剩下的大半还是回到了萧昊的手中。 “老头子!” “混账!你杀了禺期!!他可是……他可是给了你生命的人啊!” “无异!冷静!” 昭明剑气可以切断一切灵力流动,禺期是剑灵, 切断了灵力他就不能再维持剑灵的形体, 只有乖乖呆在剑里。 萧昊并不想伤他, 可如今禺期是晗光的剑灵,一山不容二虎,禺期把昭明剑心放进晗光中无异于自寻死路。 还是让他在剑里先别出来了。 他将机关扣在地上,在周围清出读神行的环境来。“……天绝地灭。” 飞旋的刀刃逼得乐无异等人不得不远离他十尺开外,萧昊抓着剑心,好言提醒道:“这小姑娘也是剑心之一,你们要是想让她活着,最好离我远点。” 来自剑心的牵引力越来越大,阿阮感到不适,夏夷则立刻设下隔绝的法诀护住了她。 “我们打不过他,这里要塌了,快走!”闻人羽拉着乐无异喊道。 “可恶!” 萧昊收起了剑心,见他们终于不情不愿地撤了回去,神色莫名。 走在最后的悭臾回头看了他一眼,驻足道:“记得好好照顾他,我很快就来接他。” 萧昊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将肩上的猫咪抱在了怀里,悭臾这才从他视线中消失。 萧昊读条起神行,带着长琴离开此地。 * 流月城。 初七竟在神行点等着他,这让萧昊感到意外。 “你的记忆恢复了?”萧昊稍加思索,就明白了个中缘由。 初七点头对他道:“昭明剑身我已交给主人。” 萧昊虽找到了长琴,但心情却谈不上轻松,动手伤了禺期这件事着实令他欢喜不起来,语气也有些倦意:“正好,我一会儿也要去找他商量一下长琴的事。” 长琴乖巧在他怀中,疑惑“喵?”了一声。 初七欲言又止,无声跟在他后面。萧昊瞥了他一眼道:“我大概知你想问什么,但你依然选择叫他‘主人’,这不是就够了吗?” 初七顿了一下,沉默不语。 良久,他才斟酌问道:“主人和你的计划……究竟是怎样的结局?” 萧昊笑了笑:“你了解阿夜,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我们做了这一切,也本就该为此付出代价。但阿夜是个温柔的人,就算我想方设法阻止他抗下所有罪孽,他也不会轻易宽恕自己,所以我必须把他的所思所谋也一并算计进去。” 沈夜这个人,其心坚,其性傲,他能培养出谢衣,足以说明他的本心。他早就设计好了一切,甘愿自己永坠深渊,也要把一个光明的、洗白了的烈山部交到下一任大祭司谢衣手上——如果谢衣当初没有叛逃流月城的话。 只是人心往往真的很难预料。 “你本不必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认为你是被流月城劫持的,即便最后流月城毁了,你也依然是被殃及之人,无须承担罪责。”初七不解道。 萧昊看向了他,问道:“那你呢?又为什么恢复了属于谢衣的记忆,仍然选择站在阿夜这边?” 他怀中的长琴猛地抬头,惊讶看向了初七。 “……”初七怔了怔,摸向了胸膛中那颗早就不再跳动的心脏,没有回答。 没错,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 但沈夜将要付出的代价,早已超出了他自己本身的那一份。 正因为看到了这样的未来,才会痛惜不忍。 作为谢衣,他叛逆过,执着过,也想过以一己之力与天抗衡,但最终却以一事无成潦草收场。 如今活着的是初七,对于沈夜的理解和敬爱,对于他选择的路、所作所为的认同,也早已超过了当年的叛逆和执着。 所以他接受了沈夜的苦衷和行为,接受双手染上的淋漓鲜血,接受背叛过主人的罪过,为他们所做的一切承担责任。 承认自己是谢衣,就意味着被原谅;但他可以被原谅,那么沈夜呢? 沈夜注定同流月城一起,在中原修仙道攻入流月城的那天,和这座城共存亡。 初七并不想看到那样的未来。 谢衣已经死了,已经破碎的东西,永远不可能再恢复如初。 他是初七。 主人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无论如何,此生不会再背弃他第二次。 “你看,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我跟那群小家伙撕破脸,甚至不惜跟禺期动了手……”萧昊摸着长琴的毛,像在说一件同自己无关的事,但提及禺期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疚意还是暴露了他的心绪。“龙兵屿也未必就安全,若你们都不在了,谁来带领流月城的未来?倘若这一切都是修仙道们无法触及的领域带来的祸乱,事情不就能变得简单许多了吗。” “我自魔域而来,假意受命于天皇伏羲,流月城中的心魔又是我带来的。心魔借助矩木吸收七情,流月城为减少伤人一直在忍辱负重地同心魔对抗,而我身为神明的使者却暗中勾结魔族,最终被天皇带回去惩戒,这不是很合适吗?有天皇陛下的御令,修仙道谁敢多插嘴一句?” 初七深深看了他一眼,“被伏羲带回去,你只有死路一条。” “那倒未必,”萧昊对此倒没什么顾虑,“我同之轩早就多次出入三界之外的地方,届时我畏罪潜逃,流月城还可以协助正道一同搜捕,还能增进感情,听起来不错吧。” 萧昊长长叹了一口气,仰首对天道:“其实真正不可原谅的人本就是我。无论是阿夜决定以命相偿,还是你要与他共进退,其实都算求仁得仁。而我不同,害过人就是害过人,那些改良后的断魂草虽伤害大不如从前,也依然会引发祸乱,为此而死的人合该算在我头上,我才是主谋。” “可昭明,早在崩碎时就跳出了天道掌控,就算我坏事做尽,它也不能奈我何。我躲入三界之外,根本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这岂非很不公平?” 萧昊展颜道:“所以有些空子,只能特殊的人来钻,换了其他任何人越俎代庖,都不成。大家都能活得很好,罪魁祸首也再也不会出现,皆大欢喜,其乐融融。” 初七沉默了许久,肃然道:“这便是你的‘道’吗?” 萧昊微微一愣,笑道:“杀者本不该留名于世。只是,行于夜色之人,若想袖手震摄天下,也得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他认真道:“如今的我,惟愿掌中一弩,能护我所护,哪怕不惜以杀止杀……至于正邪如何,是非如何,善恶如何,我且恣意潇洒做我的冷面无情客便是,管他那么多世俗言道!神阻我便杀神,魔阻我便杀魔,若我欲乘风扶摇高翔万里,放眼三界,又有谁能拦我?” 初七想了想,转过身走在前面:“你若真无愧于心,又何必想要赎罪,何必为晗光的剑灵心生歉疚。” “……你就不能不拆穿我?”萧昊没好气跟在他后面,坚定道:“我是自认身负罪孽不假,但却从未后悔。” 长琴在他胸前拱了拱,萧昊低头看去,看到一双盛着忧虑的猫眼。 萧昊不由失笑:“你都听到了。当年我也是用同样的法子逃出了镇魔碑,我有意让你们找错人,也不打算回来,你们都上当了。” 长琴按着爪子“喵呜”了一阵,萧昊怔了怔,忍俊不禁:“能逃过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不必担心。” 虽然真的很不想跟天道赌时间差,但如今局面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捏了捏长琴的肉爪,叹道:“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注] “对了,倒有件重要的事要拜托你,”萧昊忽而正色,“我得想办法从乐无异他们手里拿到通天之器,流月城人的病同当年赤水女子献是一样的,你这猫身还有些古怪,昭明之力可以破除一切法力联结,但唯恐伤到你,我暂时不敢动手。而且我想了想,昭明重塑之后,必然惊动伏羲,你如今的模样倒是个很好的保护。” 他托着长琴,嘱托道:“我没万全的把握能阻止阿夜,日后若……你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么?通天之器是个好屏障,阿夜也绝不会将你的事情说出去,仅此一次……以后再也别用了。” 长琴点了点头,又对他“喵”了几声。 “他?”萧昊神色微松,回道:“额……倒是确实该让你们见上一见,不过你别被那群小毛孩的脑补带歪了,之轩待我很好,也不是什么横空出世的大魔头。”他怅然抓了两把毛,笑道:“若非此番情景,真想把你们都聚在一起,还在泰阿那株银杏下面,把酒言欢,畅谈沧海飞尘,一醉生平……” 只是笑容渐冷,很快就成了苦笑,“不过时至如今,也唯有独卧冰壶凉簟。” 263.飞鸢泛月碧空时·三十三 沈夜得知萧昊好不容易找来的那个能够给流月城带来希望的人, 竟然是一只胖嘟嘟的猫咪, 心情很是复杂。 可能的确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罢。 流月城中大部分族人都已迁往下界,留下的只有以沈夜为首的几位高阶祭司, 如今找到了长琴,那么龙兵屿的那些族人假以时日也能够得到治疗。加上七夜一盏灯的生长特性,龙兵屿清气浓度远高于周遭环境, 再配合萧昊不久后就能完工的过滤浊气的偃甲设施,对于在那里繁衍生息的人们来说, 以后应当会少些痛苦折磨, 多些欢喜和乐。 该跟砺罂算总账了。 萧昊告诉沈夜, 昭明重塑之时必定引来伏羲瞩目,他们时间不多, 必须一击即中。 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 萧昊看到石之轩擦拭着周流星位的剑身,问道:“怎么, 之轩也想活动筋骨吗?” 石之轩淡笑着看了看他,“防患于未然。” 萧昊微微一怔, 又想起自己当日在太玑的空间里看到的东西,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曾以为自己应是个好人,可好人又怎会平白牺牲无辜的人来达到目的?怎会对昔日的好友出手? 若说是个恶人, 他又做不到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甚至往往凭着胸中一腔热血莫名其妙就成了正义之士。 明明也不再相信天真的纯善, 也不再畏惧杀人, 却总做不到作壁上观, 独善其身。 矛盾。 石之轩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回道:“阿昊就是阿昊。” 萧昊无奈道:“你这回答可太敷衍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石之轩摇了摇头:“并不是敷衍。”他放下剑,站起身道:“你并非不顾是非正邪之人,或许你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你在意自己内心的看法。阿昊会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你现在所做的事,并不能被自己的心原谅。但我觉得,只要你认为应该如此,那就去做。” 萧昊困惑道:“难道明知是有损道义之事,也不回头吗?” 石之轩笑道:“道义与生存,本就如同鱼与熊掌,难有两全时。世间庸庸碌碌之人何其多,能解你所思所想者又何其少,无论是不解、憎恶、骂名乃至内心的责问,其实应该做的只有两件事:接受这些声音中的指正,补足劣处;然后不要因为这些外物,而否定自己的‘道’。” 他将周流星位入鞘,负在背上,神色温柔而又真诚:“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阿昊并未触犯心中的戒尺,你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你在我眼中,依旧还是那个君子。规则并不普适于所有境况,世间又怎能事事都如你所愿。若觉得牵累了无辜,就去赎罪;若欠了别人的债,就去清还;若真罪孽深重,自有天理果报,我认识的阿昊,从来不畏惧承担和负责。” 萧昊一时咋舌,许久才展颜笑道:“……你真是把我老脸都说红了。” 也对,质疑也好愧疚也罢,唯独不能软弱。 早就做好了偿还的准备,现在却在这里忧虑个什么。 石之轩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不管阿昊做任何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 “轰——”地一声,城中震荡起来,萧昊面色微变,看向了屋外。正道好像攻了进来,城中到处是四处奔走的祭司们,面上都带着凝重严肃的表情。 禺期带走的那部分剑心,即便并不算多,却也足够破开伏羲结界。 来得可真快啊。 萧昊扛起了千机匣,快步往寂静之间赶去。“你去找瞳!他的凤凰蛊能令血肉复生,不管用强还是什么办法,务必给华月他们全种上。城中见过你的只有瞳和阿夜,你混在攻进来的那些修仙者里行事即可。” 石之轩点了点头,毫不耽搁:“万事小心。” 萧昊的飞鸢在身后张开,无声一跃已远行数十尺。 寂静之间是流月城核心所在,也是矩木根系生发的地方,沈夜站在这里,凝视着沉睡中的沧溟,脚边是担忧看着伏羲结界破口的长琴。 砺罂在他身后的空中漂浮着,魔气翻滚,发出阵阵呵呵怪笑:“外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大祭司还能如此淡定。” 沈夜看都未看他一眼,漠然道:“一群蝼蚁罢了。” 砺罂故意道:“流月城中还有三成居民未感染魔气,大祭司就不关心他们的死活?” “三成?”沈夜低笑一声,拂袖道:“已魔化的肉傀儡,死了便死了。” 砺罂的怪笑猛地一变:“你说什么?!” 铺天盖地的昭明剑气忽然席卷了整个寂静之间,砺罂惨叫一声,未及反应,周遭就已被萧昊的心剑剑意全方位包裹起来。与此同时,那些被改造过的下界的矩木枝中留下的机关也瞬间发动,启动了自我销毁功能,砺罂顿时失去了来自下界的魔力供给,气得整只魔都变了形。 萧昊一手接过沈夜丢来的昭明剑身,另一手举着千机匣,银色的面具泛着冰冷的光,“抓到你了。” “!”砺罂被牢牢锁定在剑气之中,怒吼道:“又是你!!” 萧昊自上次跟砺罂交手,就掌握了对付他的一些门道,他架起重弩,分神将剑气都裹在刃尖上,“阁下大限已至,速速领死。” 砺罂咆哮起来,疯狂攻击着困住他的那些剑气,却又不敢拿核心去触碰。昭明能切断一切灵力,阻断法力联结,对于他这种全身都由灵力构成的躯体来说,大大不利。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就凭你?!呵呵呵……”砺罂周身的黑气涨开了好几尺,萧昊眉头微皱,不得不将裹住他的剑气跟着控制涨开,死死顶住那些魔气。 长琴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如何帮他,只好去拱沈夜的腿。 萧昊缓缓呼吸,将先前取得的剑心尽数投入昭明剑身中,再以自己的剑气引导将剑心拼合,同时操控这么多道剑意已经突破了他的极限,额上都沁出汗来。 先将砺罂的大半灵力用昭明绞碎,待他不得不动用与沈曦的契约,就可成事了……萧昊冷静想着,重弩不断吐出攻击,阻止砺罂进一步的行动,昭明在他手中爆发出强烈而耀眼的光。 萧昊抓紧了剑柄,靠己身灵力引导,强行令昭明同自己的偃甲身体在不断的拆解和拼合中组装,过程虽麻烦,但好在他早有准备。 燕云一件件换掉身上的儒风,而提前预留好的槽位又可以完美地将昭明嵌合进去,他眼中精芒大盛,唇角勾起弧度:“……成了。” 砺罂在剑气的牢笼中挣扎不休,厉声喊道:“你们不可能得逞的!绝不可能——!” 萧昊举起千机匣,弓刃延伸出来的部分带着熟悉的力量,阔别多年,他又一次和昭明融为一体。 剑灵归位,果然还是结实的身体最好用。 蚀饥弹在炮口凝聚,一切都按部就班地沿他们既定的道路进行着,萧昊和沈夜都很满意。 可就在这时,环绕着寂静之间的偃甲墙忽然爆裂,萧昊身形一震,险些乱了操控,急忙咬牙优先稳住困住砺罂的那些剑意。 偃甲墙中有他的灵力,这群小毛孩……炸什么不好! 身后传来乐无异等人的惊呼:“好可怕的剑气!这里是怎么回事!” 沈夜立即站在了萧昊身后,挡住赶来的他们。 乐无异震惊看着被锁在空中的心魔,和矩木周围疯狂游走的无形利刃,一时有些摸不清状况:“那团黑漆漆的东西是什么?这灵力……感觉真不舒服!” 沈夜眉头紧锁,十分不爽道:“本座不会让你们此刻妨碍他。” 眼前绿光一闪,初七也站在了沈夜身侧,做好了御敌的架势。 乐无异眼尖地看到在萧昊旁边团团转的长琴,喊道:“肉包!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那里危险,你快过来这边!” 长琴果断摇了摇头,对着他们乱七八糟“喵”了半天,可除了禺期,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萧昊没法分神,全力顶住砺罂的反抗,将方才偃甲墙被破坏的反噬之力强压下去,重新努力读条起蚀饥弹。 “沈夜,我不想与你为敌,流月城之事我们多少已经了解,也知道下界的断魂草会突然衰弱定与你们有关。流月城苦苦在心魔面前周旋百年,不就是为了除掉他们吗!你们既非同一阵营,为何还要护着他们!” 沈夜眼睛眯了起来,问道:“非同一阵营?你在说什么?” 闻人羽道:“我们已从天墉城的消息中弄明白了来龙去脉,若你担心牵累流月城百姓,大可不必!我们此行就是为了对付那个邪王,不会同你们动手的!” “不错!邪王蛊惑昭明剑灵,潜入流月城,还同心魔勾结祸乱人间,都是为了对付天道,流月城已做得够多了,不需要再潜伏做他们的棋子!” “……”沈夜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身后的萧昊,却只看到对方勉力支撑的背影,强忍着满腹的疑问道:“邪王?流月城中从未有过此人!” 乐无异没好气地握着晗光,急道:“你们一个个怎么都在为他掩护!如今天下谁不知道,邪王渡劫失败想要报复天道,不惜生灵涂炭也要引得三界大乱!” “……”萧昊差点没有一口老血喷在千机匣上,但根本无力分神的他,只能默默在一旁听着。 夏夷则上前接道:“就连紫胤前辈都确认了邪王渡劫失败的事情,诸位何苦再继续被他利用!” 萧昊这时方才回过味儿来,天墉城的消息……紫胤……石之轩渡劫…… 若非此时不得不专心对付砺罂,他恨不得冲上去晃着他们的肩膀高喊一声:你们他妈的仇恨拉错对象了!!! 264.飞鸢泛月碧空时·三十四 沈夜忽而笑了一声, 他以为这一切都是萧昊事先安排好的, 是为了让流月城从与心魔合作的事情中脱身出来,在正道面前把烈山部洗白成忍辱负重为下界争取时间的存在。 谢衣之前叛逃下界提醒他们留意断魂草的事, 也会成为对他们有益的有力证据。 可是,若那个站在被恨的位置的上的人不是他沈夜,那么先前的规划、无情的杀戮、用下界凡人的鲜血铺出的这条路, 又该由谁来做那个背负憎恨的人? 做了十恶不赦的事,就没想着被原谅, 萧昊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 连他也一起救赎? 沈夜觉得这整个计划都变得扑朔不可捉摸起来。 这些小毛孩口中的“邪王”, 又是谁? 难道这一切背后另有什么未知的阴谋,萧昊与他之间的合作尚有所隐瞒? ……沧溟究竟选择了怎样一个人, 他该继续相信下去吗? 此情此景,却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细细分析,萧昊那边正在紧要关头, 能否顺利除去砺罂在此一举,无论如何不可让他们妨碍到萧昊正在做的事情。 “他正全力对付心魔, 你们若识趣,便不要来碍事。” 夏夷则面色复杂道:“剑灵前辈已被邪王控制,怎能让他顺利将心魔的魔力供给邪王吞噬。” “……”沈夜深深回头看了一眼萧昊, 看得萧昊后背的汗都要出来了,“控制?……呵, 你们当真是……愚蠢得可笑……” 以沈夜的能力, 收拾这群十八九岁的孩子不过动动手的功夫, 何况他身边还有初七,乐无异等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萧昊重新克制住了暴躁的砺罂,蚀饥弹化作三条旋转的流星冲出炮口,要将被他锁定在剑气构成的结界中的砺罂一举击碎。 他还从未尝试过这般同时将两种心法使用到极限,若非获得了完整昭明之力的支撑,恐怕仅仅困住砺罂都让他捉襟见肘。 乐无异情急之下,竟不顾性命越过沈夜和初七,将晗光奋力向萧昊的蚀饥弹掷了过去。 同属昭明剑心的力量在困住砺罂的结界前碰撞,发出令人耳鸣不止的铿然之声。萧昊体内灵力一阻,险些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晗光里放着剩下的昭明剑心,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滋味可不大好受。 破开了蚀饥弹的晗光一路向前,直直插进了矩木。禺期从剑身中钻了出来,欲言又止:“昭……” 萧昊咳了两声,抬手制止道:“……算了,我伤你在先,合该有此一劫。” 长琴紧张万分地在他脚下转来转去,萧昊揉了揉他的脑袋,凝重看着逃脱出剑气牢笼的砺罂,心几乎沉到底,“这回有点麻烦了……” 砺罂在空中放肆大笑,魔气暴涨,黑色的魔气几乎充满整个寂静之间,对他们冷冷道:“就连老天都在帮我,你们机关算尽,又有什么用处!这么多鲜活的躯壳,还怕不够我行走下界吗!” 乐无异目瞪口呆,一时茫然无措,“这……怎么回事?它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 禺期眉头紧锁,却也从方才的碰撞中察觉出了些端倪,生气又无奈斥道:“你这蠢蛋……你可知你做了什么!” 狂暴中的砺罂却不会管他们的反应,好不容易脱出囚笼,对于萧昊和沈夜的痛恨已令他下定了决心要将他们全部弄死在这里,至于陪葬的乐无异等人,这送上门来的身体,更不需要顾虑死活。 强大的魔力在寂静之间释放,偃甲墙原先就被乐无异他们炸开了一个口子,现下吸收这些超负荷的灵力,早就接近崩溃边缘,萧昊全力操控稳定住那些偃甲墙,才勉强顶住。 两道攻击同时向沈夜和萧昊飞了过来,初七反应敏捷,立即挡在了沈夜身前。而萧昊这边却没人能帮他,他闭上了眼睛,心中微冷。 “叮”地一声,是面具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落到身上,萧昊诧异睁开眼睛。 “师……师父……?” “这……两个谢前辈?!” “谢、谢衣哥哥没有死?” 萧昊看到自己从帮会领地跑出来的偃谢,脑子有点发懵。 偃谢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摇头道:“你们可真是太乱来了……”他一步步走到乐无异面前,语气温和却又带着几分严厉:“无异,退下!” “……师……父……?”乐无异在初七和偃谢之间游移,已无法判断心中是喜悦更多还是困惑更多。他猛然看向了萧昊,迟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他亲口说,他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见过您的人……” 偃谢在他身前站定,缓缓摸了摸乐无异的头,叹道:“……傻徒儿……” “……”面对最敬重的人,这些年轻的孩子到底还是露出了逞强的坚持下的柔软。乐无异低下了头,眼眶也红了起来:“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偃谢温声道:“这世间有许多事情,并非你们所看到的那样。” 周遭的魔气愈发浓郁,阿阮急忙道:“快退后!你们是人,吸入太多魔气会死的!” 萧昊分神看了他们一眼,丢给偃谢一团东西。偃谢挑眉接过,随即谢道:“多谢。” 一个圆球状的偃甲在他们脚下张开,撑起了一方天地,魔气被牢牢阻绝在了偃甲之外。萧昊有些欣慰,这屏蔽过滤浊气的偃甲终于是成形了,浊气与魔气同出一源,用来短暂抵御魔气也可有一定作用。 日后龙兵屿的族人,也能消去些后顾之忧。 倒是沈夜,自偃谢出现之后,面色就像凝了厚厚一层霜雪,萧昊毫不怀疑,若非时机不对,他定会跟偃谢一言不合兵刃相向。而初七就同这百年来一直所做的那样,安静、沉默、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他的主人沈夜。 阿阮奇怪看着萧昊,又看了看偃谢,抱着脑袋苦恼道:“咦?剑灵……怎么好像在帮我们?他不是和邪王一起的坏人吗?” 萧昊却没再回答,千机变重新在脚边张开,沈夜和初七也做好了与他一同对付砺罂的准备。砺罂呵呵怪笑,萧昊再也没有机会趁他不备以剑气结界困住他了,如今魔力充沛的他,即便暂时没有下界的供给,也自信足以对付他们三人。 他周身黑雾翻腾,透明的身体上浮现出一圈一圈的魔纹,诡异又斑斓。“我亲爱的大祭司大人,还有天界来的刺客,你们就在黄泉路上看着吧,很快我就能前往下界,煽动人类互相征战,把你们全都变成我的食——” 他话语戛然而止,排列整齐的数道剑弧毫无征兆地“唰——”飞了过来,砺罂一时不察竟直挺挺被从空中击落。 一只手落在萧昊肩头,萧昊心有所感,抬头望去,石之轩一手将周流星位负在背后,优雅笑道:“我怎不知阿昊要赴黄泉?阿昊去哪儿可都得带上我,不然我会很苦恼的。” 与他同来的还有化作人形的悭臾,悭臾眼尖地找到了长琴,无声将他抱在怀中安抚。 石之轩看到萧昊的面色不大对,眸中顷刻暗潮汹涌起来:“……他们伤了你?” 萧昊连忙摇头,“不妨事。” 砺罂看清他的模样,错愕和怒气盖过了被剑飞惊天击落的惊讶,他全身魔气扭曲起来,愤怒对着石之轩喊道:“竟然是你!!!” 石之轩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这家伙曾经附过他的身,还借机对阿昊动手动脚的,他看向砺罂的眼神冰冷无比,全然不像方才对萧昊说话时那般儒雅风流,“与阿昊为敌之物,石某一个都不会放过。” 闻人羽恍然回过神来,惊道:“石某……莫非,他就是邪王石之轩?!” 夏夷则神色也有些微妙,迟疑道:“可这位前辈看起来风姿卓然,像是风雅之士……” 乐无异指着砺罂道:“你们方才听见了吗,心魔好像认识他!” 砺罂狞笑道:“你的灵力……呵,原来如此,当年你们是保留实力故意引我现身?!” 石之轩不知道乐无异他们和砺罂都在说些什么,但砺罂明确想要杀了萧昊,他只关心和萧昊有关的事,所以并未搭理乐无异他们。 周流星位剑光一闪,他飞速和萧昊交换了一个眼神,长剑高举,与此同时,萧昊的子母爪带着钩锁朝砺罂冲了过去。 萧昊的爪子勾住砺罂的一瞬间就将他强拖了过来,砺罂仗着自己没有实体,阴冷笑道:“这里到处都是我的魔气,你们能抓住几成?有魔气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化身,区区人类妄想与我作对?” 石之轩抚剑一挥,张开宽阔的气场,吞日月几乎将整个寂静之间都包裹了进去,砺罂忽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萧昊勾了勾唇角,鬼斧神工开始读条,石之轩与他配合默契,大道无术对着砺罂迎头砸下。 就连萧昊都在藏宝洞中吃过他这定身的亏,何况是一直把石之轩当成弱小的备用身体的砺罂。 萧昊开了心无,一跃至高空,将被石之轩的气场凝在其中的黑云尽收眼底,“我管你哪里是本体化身,照单全收便是!” 天绝地灭落在地上,他张开了飞鸢悬停在空中,千机匣在掌中干脆利落上膛,下方浮现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极为明亮的圆形光圈。扣动扳机的刹那,那些光圈接二连三炸开,连成一片灼目耀眼的火光。 “啊——可恶!我会叫你们付出代价!”砺罂惨叫出声,想从这片火光中脱身。可这莫名其妙无法飞空的气场,还有石之轩古怪的剑法,都让他不能离开这里半寸。 天降正义才是唐门终极奥义。 萧昊稳稳滞空,千秋万劫开启狂轰乱炸模式,将下面那团灵力组成的黑云轰得渣都不剩。 265.飞鸢泛月碧空时·三十五 乐无异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 喃喃道:“这就是……昭明真正的实力……?” 就连砺罂这么厉害的心魔, 都能以强到毫无反抗之力的霸道法术轰成烟尘……若他这么厉害,当日在神女墓中, 为何没直接将他们全都杀死,还放他们离开了? 乐无异脑子有些乱。 萧昊收了飞鸢稳稳落地,千秋万劫之后, 砺罂的那些灵力构成的黑云被轰得烟消云散,这百年来他借机积累的魔力一时半刻也难以再复原了。 萧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强攻之后手脚都有些脱力发软。 石之轩不着痕迹地按住了他, 视线很快转向乐无异几人:“心魔已除, 就是你们趁我不在同阿昊为难?”沈夜他是见过的,萧昊和沈夜是一伙的, 那除了心魔,便就只有这四个小鬼了。 乐无异等人立刻紧张起来,偃谢眉头微皱, 站在他们身前道:“这其中似乎误会颇深,烦请阁下看在谢某的薄面上, 暂不要与这些孩子计较。” 悭臾本想说些什么,但他看了看石之轩和萧昊,又看了一眼怀里的长琴, 就忍住了既没阻拦,也没说话。 石之轩又不认识他, 自不会给他面子, 冷眼反问道:“我为何要听你言道?” “你!”乐无异的怒火立刻就被点燃, 咬牙道:“你就是邪王?就连心魔都被你们骗过,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你究竟还想做什么?” 石之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理所当然道:“我想做的事,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他轻描淡写地微微扬了扬下巴,揽萧昊的手紧了紧,居高临下道:“只有阿昊。” “昭明……?”乐无异等人懵得不行,有一种明明已经离真相无比接近,却又怎么都摸不透的感觉。 萧昊不愿让石之轩继续背黑锅,上前道:“我不知紫胤同你们讲了什么,但我从没被任何人控制,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出自本心。” “等等……”闻人羽也觉得这情况不大对,乱七八糟的,试图理顺道:“所以你当日昭告天下对邪王的告白,也是情真意切?” 萧昊肯定道:“那是自然。” “……”闻人羽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接触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乐无异混乱道:“我且问你!下界那些断魂草,究竟与你们有没有关?!” 萧昊刚要回答,沈夜就抢先道:“流月城烈山部因下界浊气和伏羲结界的缘故,日渐衰亡。为了生存,本座决心与心魔砺罂合作,他以魔气感染众人,而我们向下界投放矩木,供砺罂吸取七情。” 乐无异怒意渐起,接着问道:“那么几十年前,断魂草突然大量被消灭,且所附魔气大幅削弱,又是怎么回事?” 萧昊道:“我在下界活动,使得砺罂不得不收敛,而大祭司假意同心魔合作,实则为对付心魔,早就研制了可以被远程控制的改造的断魂草。”他知乐无异等人并不知晓流月城的一些苦衷,故而有意对他们道: “矩木行将枯萎,五色石也将燃尽,而矩木中的神血之力也早就接近衰竭,若百年之内不解此局,这整座城的人都将困于伏羲结界无辜殉难。” 乐无异顿时一愣,“可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此时方才明白沈夜如此着急同心魔合作的理由,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反驳。“可是……你不是以伏羲之名行事的吗,难道神明对此事就不管不问?!” 萧昊好笑看了他一眼,“你这问题十分多余。” “难道伏羲……默认了……?”乐无异回过味来,茫然若失。 “不,不对……!就算再有什么理由,损人利己这种事,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杀人就是杀人,人只能活一次,夺走别人的生命,本身就是莫大的罪过……!”[注] 那些断魂草惑人心智,把人一点点变成残暴的、自相残杀的怪物,朗德寨、捐毒、还有那么多地方的人因它遭难,家破人亡,就算流月城走投无路,也不该……用这种手段! 怎么能为了自己的族人活下去,就去破坏别人美满的生活,让外族的鲜血为自己的存活铺路! 偃谢站在他身边,眼神柔和却复杂,“……无异。” 萧昊喟然叹道:“人不吃饭会死,可是鸡豚狗兔也有骨肉亲人,也有喜怒哀乐,你们伤害它们的性命活下来,就没有罪过?” 闻人羽立刻反驳道:“胡说!这、这怎能一样?!” “这怎么不一样?”萧昊缓缓道:“天道之下的众生,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本就没有任何差别。大家各为生存,各为活路,仅此而已。” “……”乐无异长久沉默,阿阮指着萧昊急道:“我、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可是……可是我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夏夷则似乎发现了问题,出言问道:“那前辈你呢?你既不是烈山部人,身为剑灵又可不饮不食,又为何助纣为虐?” 萧昊笑了笑,自觉总算把仇恨控住了,正欲来一发大放厥词的残酷论调,头顶就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阿昊自然是为了我。” “……”萧昊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 石之轩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表现,往那一站,本色演出就已足够有邪魔外道谈笑生杀、罔顾他人性命的气场,“我瞧头顶那家伙不顺眼,石某不过渡个劫,它就想借机暗算抹杀我们,着实令人不快。” “你终于肯承认了!”乐无异怒不可遏,斥道:“为了得到神剑昭明实施报复,不惜引心魔入流月城,让天下苍生为你一己私欲陪葬,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的人……” 石之轩听得困惑,但他一门心思想为萧昊转移火力,索性也不去深究他们话中听不懂的地方,哼了一声道:“我只想同阿昊在一起,此界生灵与我何干?即便是统统毁了干净,又与我何干?” 萧昊咬牙切齿拉住了他的衣袖,低喝道:“你少说两句!” 石之轩挑了挑眉,续道:“善良是件好事,可并不能当饭吃。没有实力支撑的善良,不过是弱者无能的辩词罢了。” “……”萧昊看到沈夜和偃谢同时向自己投来了“是这样吗?”的询问眼神。 十分了解萧昊的禺期面色有点可怕地紧盯着他和石之轩,长琴在悭臾怀中想为他辩解,却多次被同样看出了什么的悭臾按住了。 石之轩……你他妈拉的一手好仇恨啊!!! 萧昊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再回去好好同石之轩算总账,硬挤出了微笑冷然道:“正是如此,我喜欢他,所以我帮他,他做什么,我·都·帮!”后几个字,几乎是磨牙吐出来的了。 闻人羽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道:“……你们真是……疯了……” 没错,萧昊也觉得跟着石之轩胡闹的自己真是疯了……要背一起背,谁都别想逃! 这一片诡异的沉默,却被一声清脆的女童的声音打破。沈曦抱着兔子站在寂静之间的入口,生气道:“哥哥……?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用刀剑指着哥哥!” 沈夜神色一怔,快步走过去蹲下来,柔声道:“小曦乖,他们是闹着玩儿的,小曦先回去好不好?哥哥很快就来陪你。” 萧昊却面色一凝,千机匣在背后旋转着张开,禺期似有所感,皱眉看了他一眼。 “小曦才不会让他们欺负哥哥!小曦也能保护哥哥!”沈曦坚定地抱着偃甲兔子,脸颊都鼓了起来,像只胖嘟嘟的金鱼。 说时迟那时快,子母爪瞬间发动,萧昊将沈夜迅速拉了回来,同时反手扔出一道化血镖。 化血镖自然是刻意打偏了的,沈曦茫然看着手里的刀,困惑道:“这……这是怎么了……?”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砺罂桀桀怪笑,想要趁她心神疏忽时附上她的身体,“哈哈哈哈……沈夜,你们想不到吧,我早在令妹身上刻下了契约,我们心魔一族并无实体,只要魔核仍在可以无限重生,令妹的身体便借我再世为人用一用罢!!” 矩木之中缓缓浮现出一颗赤红的魔核,向沈曦的方向飞了过去,萧昊面容冷肃,银面下的唇角却有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他举起了千机匣,心无蓝色的气劲在周身环绕,蚀饥弹的流星已经开始汇聚。 似乎是察觉到萧昊的动作,砺罂张狂道:“你要做什么?这小姑娘娇娇嫩嫩的,你若伤了她,大祭司可要同你拼命。” 沈夜默然看了砺罂的魔核一眼,将自己的大半灵力都汇入了萧昊凝聚的那颗流星中。 萧昊轻蔑道:“你倒是试试,魔核能不能放的进去?” 砺罂心中一跳,惊讶地发现沈曦竟然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站在他面前,脸上气哼哼的,小手指着飞来的魔核问道:“就是你欺负哥哥吗!” “小丫头,呵呵……”砺罂尚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萧昊友情提醒道:“小曦,名字具有言灵约束力,他叫砺罂。” 沈曦点了点头,轻咳一声,喝道:“砺罂!不许动!” 那只偃甲兔子上的阵法启动,契约反噬,魔核竟然听话地静止在了空中,不能移动分毫。 “!!”砺罂骇了一跳,震惊不已:“怎么回事?!” 萧昊一边读着条,一边好心解释道:“我在她的冥思盒里留下了昭明剑气,你同她签订契约时,怎么就没发现她这边的契约根本就没有生效?”昭明剑气阻断了沈曦这边的契约灵力,砺罂那边却是已经完成了,只要在恰当的时候,发动冥思盒上的阵法,砺罂就会因为契约的缘故反被沈曦控制。 从此这心魔,要多个可爱娇小的主人了。 266.飞鸢泛月碧空时·三十六 心魔并非没有能力察觉契约有异, 但萧昊早早就设下了偃甲壁, 砺罂灵力不能传到外界,能以幻术引来沈曦已是竭尽全力, 诱骗沈曦交出魔契石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而冥思盒内的阵法隐蔽非常,萧昊又怎会给他细查契约的机会。 砺罂未免引起沈夜的怀疑, 定会速速行事,所以沈曦一旦离开, 砺罂就只能通过自己这边的契约来确认沈曦的情况, 自是察觉不到沈曦的契约并不完整。 萧昊和沈夜早就给砺罂设下了套, 等他来钻,他也十分配合, 在这整个计划中,从头到尾最为听话的,可能就是砺罂了。 但萧昊也不会多留他在沈曦身边, 消灭砺罂势在必行,萧昊一次两次能够打他个措手不及, 以后可说不准。 沈曦灵力远不及他,暂时压住了灵力失了大半的心魔还成,若等砺罂喘息过来, 便成了养虎为患。 砺罂的魔核在空中疯狂挣扎着,想要摆脱来自沈曦的契约之力的束缚, 可是却丝毫不能行动, 气急败坏咆哮道:“你们这些可恶的人类……!!” 萧昊的蚀饥弹一颗接着一颗飞了出去, 一部分是冲向砺罂,其余的部分却是冲向了矩木上那面往来之镜。 似乎是察觉到萧昊的目的,砺罂终于恐慌起来,尖叫道:“你杀不了我!就算我回不到魔域,你也杀不了我!!” 萧昊体内只有部分昭明剑心,加上刚才跟晗光里的剑心正面硬碰硬,他其实并非全盛状态,对砺罂能造成的伤害也有限,可即便如此,还是要尽力一试。 禺期是这世上最了解昭明的人,他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想了想,忽然将一团碎光丢向了萧昊的方向。 萧昊顿时一愣,已和昭明融为一体的偃甲的身体自主接受了这部分剑心,来自本源的源力牵引着剑心在体内拼合,他身上心无的幽光霎时暴涨了数倍不止。 强大的剑意拔地冲天,生生将头顶的伏羲结界冲开了一个大窟窿,而且去势丝毫不减,直捅九霄。风云惊怒,莹莹辉光漫天流溢,明亮耀眼的光芒映满整个寂静之间。光华流转,内敛入鞘,黑蓝劲装上的暗器泛过一层冷光,刹那如同寒夜里幽幽发亮的锋刃。 禺期沉默看着这一切,面上却微不可查地浮现出了一些欣慰的神色,萧昊转过头看向他,四目对上的那一瞬,禺期恍然仿佛看到他身上有一个眸正神清的金色影子,面目逐渐和这张被面具覆盖的脸庞重合,眼中盛着天下第一锋锐的傲然,这么多年,未曾变过。 那一瞬间的错觉很快就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唐门幽魂鬼影般的暗杀者,可是,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的鬼神无阻,能令乾坤无色。 昭明,果然是铸剑师禺期一生,最为骄傲的作品。 乐无异惊愕地看着禺期突然倒戈向了已经坦白了自己和邪王才是幕后黑手的萧昊,不可置信:“禺期……怎么连你也?” 阿阮也有些气急:“老头子,你怎么帮起坏蛋来了呀!” 禺期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老、老子只是做吾该做之事!” 身体里明明都是偃甲和剑心,可是不知为何,昭明重生之后,心脏的位置似乎又有了跳动的东西,在胸腔里释放着润物无声的暖意,四肢好像也比从前的偃甲木石更灵活了一些。 蓝色的流星“砰”地一声精准击中了赤红的魔核,但这次没有再仅仅只是逼退它,而是一举将它轰成了粉末。 砺罂惨叫着想要逃离流月城,稀薄的黑气朝空中那个被捅穿的窟窿飞去,萧昊连脑袋也未转,反手一抬,千机匣就瞄准了那团黑气,机关带着强劲的后坐力冲出匣口。 “砰——”机关在他头顶炸开,天女散花的火光与当日他降落在流月城时空中爆开的绚烂之色,如出一辙。 而萧昊逆光站在这片爆裂产生的风暴下,光线穿过矩木的枝叶零散琐碎地落在他身上,表情隐在冰冷的面具后面,带着点儿诡秘莫测的、谋算千机的凉薄。 【叮!侠士智若九宫文曲,尽算机变无穷,消灭心魔砺罂,逼格+2000。】 【恭喜侠士通关秘境,秘境奖励请于帮会领地信使栏收取。】 风烟俱净,夙愿得偿。 萧昊舒了口气,转向乐无异等人道:“心魔已死,你看,我这也算帮你们为被断魂草所害的人报了仇。作为报答,我知道你们手里有个叫通天之器的东西,不妨借我一用?” “你做梦!”乐无异愤然答道。 禺期却依然行为奇怪,反对萧昊道:“昭明,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吾并未责怪你在神女墓中……你不想让吾出来,但也并没有伤吾。你索求通天之器,究竟是何用处?” 萧昊自知禺期多半已看穿了他和石之轩漏洞百出的背锅行为,无奈道:“禺期,现下你也是剑灵,各为其主,不必多言。” 禺期一听就有些生气了,微怒道:“你难道叫老子看着你……”他“你”了半天,又看了一眼石之轩,强忍了下去。 在这场中,看出他们二人有问题的可不止禺期一人,长琴、悭臾、清楚通天之器用途的偃谢和初七、还有被这一通混乱闹剧弄得有些心躁的沈夜,都在用各种捉摸不透的目光凝视着萧昊。 还陷在“邪王才是罪魁祸首”里的,就只有乐无异他们四个涉世未深的小家伙而已。 偃谢轻轻拍了拍乐无异的肩头,妥协道:“无异,流月城之事在下界影响甚众,修仙界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只能说……如若可以,还是尽力帮衬阿昊一些罢。” 乐无异睁大了眼睛,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师父……你们怎么……都……?” 他沉默许久,很是挣扎了一番,随即走到萧昊面前,肃然道:“我是很笨,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跑,尽管师父说‘这世间有许多事情,并非所看到的那样’,可我依然不懂你们的行为,也没办法理解。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起码让我知道……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大家又都看出了什么?” 萧昊想了想,指了指头顶,“在它眼中,有些存在是不被允许的。” “就像你和邪王?” “不错。” “……那么心魔呢?” 萧昊笑道:“有因就有果,心魔是跟着我进入流月城的,我有责任清理它。” “……”乐无异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这种人,我果然永远都无法理解……”重责重诺本无可厚非,可做到这种地步……已令人生怖了。 他不情不愿地递出了通天之器,脑袋垂向一边,拳却攥得很紧。 有些事情,其实明白与否,也只是徒添无可奈何。 “小叶子……?” “什么都别说……趁我现在还没后悔……”他别过头,忍道:“我还是恨不得杀了你们,可是……” 萧昊接过通天之器,里面已经没有留存的灵力了,也无法再启动,但他把玩了几圈,就迅速找到了灌输的办法,输了些灵力进去。 一道灭顶的神力就忽然朝这里压了下来,萧昊脸色突变,九天之上传来威严而不可违逆的声音:“时机已至,昭明,还不回来?” 他立刻将到手的通天之器朝长琴和悭臾扔了过去,迅速道:“藏好!!” 悭臾反应极快,几乎瞬间就化成了一条小黑蛇,匍匐在长琴的背上,长琴一跃咬住通天之器,遁入了矩木后。 萧昊无声抓住了身边的石之轩,面色极为难看:“……是伏羲。” 光柱从天而降,伏羲的身影在他们面前凝聚成形,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萧昊:“昭明,你忘了神魔之井中说过的话了吗?” 伏羲作为上古大神,威压哪是这群人受得了的,乐无异等人几乎连腰都挺不起来了,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伏羲见到禺期倒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同他问候,反对萧昊身边的石之轩多看了几眼,不快道:“……他是谁?” 萧昊叹了一声,挡在了石之轩前面:“……我同你回天界。” 总归此间将要尘埃落定,修仙界也需要一个不容质疑的交代。只是还有些细节未来得及妥善处理,此时离开略显匆忙。 萧昊大概是跟寂静之间这地方犯冲,每每在这里,事情就总是不按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他被后面的人拽住了手臂,石之轩从未面对过伏羲这样强大的存在,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一切跟萧昊有关的事情的敏感度,他脸上挂着花间传人优雅礼貌的微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阿昊,我们目的地似乎并不是天界。” 石之轩跟伏羲根本不是一个等级,萧昊怎么能让石之轩被伏羲盯上。在伏羲的威压下,他无法做出任何反抗,当即密聊石之轩道:“权宜之计,快放手!” “……”伏羲深深看了萧昊一眼,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慢慢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哦?权宜之计?” “?!”萧昊猛地一惊,全身都僵住了。 ……遭了,密聊这东西,好像并不是第一次被强大之人堪破。 众人身上的压力顿时一松,但石之轩身上的压力却暴涨了好几倍,压得他后背尽是冷汗。 伏羲注视着石之轩拉住萧昊的手,缓缓问道:“这便是阿昊不肯乖乖回来的理由?” 石之轩毫无畏惧,抬眼同他对上,那一瞬间,他们之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碰撞和电闪雷鸣。 石之轩顶住伏羲的威压,脚下铺开了气场,上升的气流和灵光引得鬓发和衣袍无风自动,周流星位在背后莹莹散发着青光。 “就算是神,也无权干涉他想去哪儿。” 267.飞鸢泛月碧空时·三十七 伏羲低低笑了笑, 冰冷道:“流月城是禁区, 昭明私自行事,论罪当诛。” 石之轩分毫不退让, 反而上前了一步,挡在萧昊面前:“求一线生机,何罪之有。” 伏羲眼神暗了几分, 面上却依然是不动声色,但那一瞬, 石之轩感到身上的威压又重了千百倍, 几乎将他骨头都碾碎在地上。“区区蝼蚁, 胆敢如此同我说话。” 石之轩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周流星位朝地面一插, 竟顶着伏羲的神力又铺了一回气场。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萧昊吃惊看了一眼石之轩,连阻止的话都忘了。 “行·天·道!” 气场内的石之轩暂时摆脱了威压的控制, 青锋光华流转,大道拍在了伏羲身上, 伏羲微微挑了挑眉,并不将他这拙劣的招式放在眼中。 八荒归元打过来的时候,伏羲轻蔑地“哼”了一声, 看穿了石之轩所有的动作的他只抬了抬手,食指点在虚空, 正是石之轩剑锋所在。 只是计算好像出了微妙的偏差, 至高无上的天神面上划过一线, 几滴神血飞了出来,伏羲眸色一暗,指尖登时爆发出足以毁天灭地的神力。 萧昊立刻觉出不妙,子母爪瞬间冲了出去,将石之轩险险勾了回来,心有余悸举着千机匣,却没在这大好的时机给伏羲补上一炮。 无论如何,伏羲仍是他名义上的剑主。 伏羲非常愤怒,不仅是被区区凡人伤到,还有昭明的态度。 很奇怪,他能轻易看穿石之轩,可刚刚那一瞬间,他的行动被放慢了,导致反应能力出现了偏差。 脚下这个圈,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神被凡人所伤的事情,也决不能传出去半个字。 他目光缓缓从在场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以防御姿态面对着他的萧昊身上,“那把剑是你的作品?” 神的身体无比强大,至今为止,曾伤到过神体的剑,只有始祖剑断生。 昭明号称天下第一锋锐,虽没有用来砍过神,但论能力,应当也可与断生媲美。 可这把…… 这是开天以来第二次,伏羲的威严被人族挑衅。 萧昊默认了,余光看了一眼石之轩被神血溅到的手背,那些神血很快就融进了他的皮肤,没留下一丁点痕迹。 “你可知叛主的下场?”伏羲一字一句问道。 萧昊太了解伏羲了,盛怒中的他不会让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活着出去。这一切已经超乎预料,神明的威严不容挑衅,无论是乐无异等人、还是流月城众,恐怕除了禺期,没有人能幸免。 必须得想个办法才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下了武器,“做笔交易。” 伏羲笑了起来,连眨眼的空隙都没有,就瞬间到了萧昊面前,单手紧紧卡住了他的脖颈,平淡道:“你还有什么资格谈交易?” 萧昊眼前一黑,呼吸困难至极,石之轩立刻反手一个无我无剑刺出,却被伏羲轻松捏住了剑尖。 “住手!”禺期欲上前阻止,伏羲一个眼神瞪来,逼得他不得不闭口。 萧昊艰涩挤出声音道:“魔域……蠢蠢欲动……若襄垣……落入蚩尤手中……天界……” 伏羲力道松了几分,眼底依旧深黑一片:“说下去。” 萧昊将手中大橙武掷在地上,道:“这里面……有我伴生玄晶。” 禺期猛然抬头,有点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萧昊。 伏羲听禺期提起过昭明伴生之晶石,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材料,他于是问道:“你掌握了破除铸造术禁制的办法?” 萧昊得以喘息,大口呼吸了几次,才接道:“放他们一条生路。” 他好不容易才洗白了流月城,保下了偃谢、初七、沈夜他们,后续烈山部的存活问题也得以解决,若因惹怒了伏羲让他们葬送在此,岂非前功尽弃。 在伏羲的威压下,除了禺期、开着气场的石之轩和自己,其余人挤出一句话都困难。伏羲若要灭口,不过是眨眼的事。 伏羲面无表情盯着他:“神明之事,人族本不该涉足。” 萧昊当机立断,从沈曦身上取来了苍穹之冕,将大半的灵力都灌了进去,“此间种种,皆是一场梦——” 苍穹之冕飞向矩木顶端,幽蓝的辉光洒落,众人眼皮子沉了起来,灵台也不大清明。 伏羲长久地凝视着萧昊,漆黑的眼睛仿佛能够吞噬世间一切,就连压抑的怒火也在这片黑洞中融成了一汪波澜不生的深潭,“先斩后奏……你真是愈发纯熟了。” 他拂袖转过了身,给萧昊最后一次机会:“将功折罪,阿昊,让这个人类从世上消失。” “……”萧昊默了默,没有动。 “愚蠢。”伏羲知道背后的萧昊并未回应,语气中带了些莫名的嘲意。他不容抗拒重复道:“这是命令。” 八卦的图案在背后浮现,石之轩两指抹过剑身,长剑在空中划过一线青光。 伏羲没有回头,但萧昊知道,石之轩这一剑看似是险境之中惊天一剑精妙无比,实则却是……送死。 伏羲故意什么都不做,就算石之轩剑尖离他只有一寸时再应对,他也能反手弄死石之轩,他只是在逼萧昊出手。 萧昊很明白伏羲在想什么,他必须在此刻表明立场。 帮石之轩,石之轩会死;帮伏羲,石之轩也会死。 区别只在,在伏羲眼中,他选了谁。 又多了一笔要跟石之轩算的账! 萧昊没有任何犹豫,十指间夹住了暴雨梨花针,起手势已做了出来。 禺期睁大了眼睛,惊呼道:“不行!!” 围观的众人惊疑万分,谁也没法预料石之轩这背后一剑的后果。他们早充分认识了伏羲的强大,但石之轩先前能伤到伏羲,已令心中的天平动摇。这一剑若成,便是弑神之举…… 萧昊一动,伏羲就察觉到了,这一秒仿佛被无限放慢,伏羲袖中的拳握了起来,缓缓回过头。 他并没看到昭明的身影,而是擦肩而过一只燃着幽蓝火光的蝶。 萧昊整个人都懵了,胸腔传来的蛊虫的讯号令他清楚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他慌忙调动剑心的全部力量来凝聚将要破碎的身体,可还是有数不清的蝶从左胸的破洞中飞出,然后将他的身形化作虚无。 生死蛊! 操!谁在这种时候捅了东方心窝子! 萧昊没空纠结这触发的时机,脑中只留下了一个念头: 石之轩!!! 他奋力扑了过去,暴雨梨花针“叮”地掉在地上,他按住石之轩肩头,将石之轩整个人强推进帮会领地。 众人只看到大团大团燃着蓝色灵光的蝴蝶,把欲图弑神的石之轩包了进去,昭明失控的灵力当场暴走,膨胀的强大剑意被寂静之间周围的偃甲壁尽数吸收,化作城中润物无声的暖流,疯狂燃烧着最后的能量。 刹那间芳华万里,这座冷寂了数千年的城冰雪融化,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绿,那些在寒冷中沉睡了千年的桃树竞相开放,宛如春回大地,生机勃发。 沈夜一边护着沈曦,一边默然看着城中春暖花开的景象,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不知该从何说。 与他心情相同的,还有偃谢,和寂静之间外那些正被凤凰蛊重塑血肉的祭司们。 瞳仰面看着空中落下的金色碎光,良久才叹道:“逆天行事,其无果报?” 伏羲眼中有一丝震动,但也仅仅是一瞬罢了。 他面前灵蝶四散,很快就化入茫茫天地。伏羲伸出手接过一只,蛊蝶却在碰到神明指尖的刹那就碎裂了。 银色的面具落在地上,伏羲将它捡了起来,转头看向禺期,问道:“你都看到了什么?” 禺期缓缓闭上眼睛,许久才答道:“……所谓剑灵,必得于危难之中护得剑主周全……”[注] 伏羲冷笑了一声,却没法判断昭明心中的剑主……究竟是谁。 “这蝶——” 沈夜突然出声,望着绿荫层叠之上流霞晚照的天穹道:“神农一族自上古就流传有强大的封印术,唤做冥蝶之印。宿主以自身灵力饲养冥蝶,灵力强大者,神魔亦可封印。但灵蝶饲喂耗时弥久,且一旦发动,宿主将由内而外被啃噬一空,彻底形神俱灭,连荒魂也无法留下。” 伏羲打量了他一番,众人大多已在苍穹之冕的梦境催动中逐渐陷入沉睡,沈夜是他们中看上去状态最清醒的一个,“你身上竟有神农之血庇护。” 沈夜没有多言,只无声护紧了已抵挡不住睡意的沈曦。 “形神俱灭……呵。”伏羲捏着那块面具,神色晦暗不明。这种等级的冥蝶之印,成形至少已百年。 萧昊是为谁准备的? 是为这沾了神血入了魔的凡人?还是……神? 唐雪见和飞蓬的转世曾与他见过,他也听说过有关这面具的一些东西。 ——独当一面。 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昭明都……太恃宠了。 伏羲沉思片刻道:“也罢,起码你听话了一次,遵从了最后的命令。”他收起面具和千机匣,搁下话来: “昭明筹划百年,以身饲魔,已同恶首同归于尽。今流月城结界已破,念尔等曾于补天有功,不再追责,烈山部全体贬为凡胎,不可再以神裔自称。梦醒时分,即刻下界,不得有误。” 天皇的指令,没有人敢多言。 恐怖的神力冲向了矩木,这棵支撑了流月城数千年的神树终于开始崩塌,苍穹之冕在其顶端破碎,化作无数幽蓝的光点。 偃甲壁无法承受这样的神力,顷刻化作粉末,失去了能源供应的偃甲炉也熄灭了,寒冷和冰雪又一次覆盖上这座城。 刹那的春暖花开后,将是迅速到来的,真正的永夜寒沉。 268.飞鸢泛月碧空时·三十八 萧昊如今的处境有点微妙。 生死蛊发作, 他为东方抗下了致命伤害, 按正常情况,应是空血挂掉, 留一具尸体在地上,就像少林时那样。 但他来到此世就是一道元神,没有身体, 归位昭明后,那些偃甲也成了昭明的一部分, 致使他重新变成了灵力构成身体的状态……以至剑灵的身体随生死蛊消散后, 他灵体不复, 意识却还留在天地间。 连灵魂都不是。 而系统的传送似乎还有延迟。 萧昊不敢跟在场的任何人发密聊,怕又被伏羲堪破, 遂飘到了长琴和悭臾身后,待伏羲离开后,再拯救一下这混乱的修罗场留下的烂摊子。 似是对城中死气沉沉的植物和建筑感到不喜, 伏羲扔下吩咐,又询问了禺期是否同他回天界, 被拒绝后就毫无留恋离开了。 萧昊这才松下一口气,密聊石之轩叫他乖乖在帮会领地待着。否则他再冒出来,众人发现已被消灭的邪王又出现了, 还不知要受多大刺激。 眼下这个情景,伏羲倒给他留了条相当体面的路。 也对, 他们都将生死蛊的蛊蝶当成了冥蝶之印的灵蝶, 像方才那阵灵力暴走的阵仗, 他这“灵蝶”少说也养了百年,所以他们只会当自己是一开始就打算跟某人同归于尽。 以身饲魔……听起来可真大义凛然啊。萧昊自嘲摇了摇头。 苍穹之冕已碎,寂静之间的众人对刚才所发生的事的记忆都模糊起来,乐无异抱着脑袋,皱眉道:“奇怪……怎么突然就睡着了,我好像梦到了许多蝴蝶……有个声音跟我说,昭明和邪王同归于尽了?!” 禺期立在正在失去生气的矩木下,神色复杂道:“伏羲老儿的谕令,你们都听到了。” 闻人羽也清醒过来,面对正在坍塌的流月城吃了一惊:“伏羲?刚刚那是伏羲?!发生了什么?” 沈曦揉着眼睛奇怪地看了一圈,却露出难过的表情:“哥哥……昊哥哥是不是没了?” “……”沈夜有神血庇护,苍穹之冕的梦境虽影响了他部分记忆,却仍有画面保留了下来,他无法回答沈曦的问题,只好安抚似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一旁的偃谢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偃谢只是一具偃甲,并非真正的人类,苍穹之冕能对他产生作用,操控他的梦境,却不能影响冥思盒中他已经储存下来的记忆。而沈曦之所以会记得,也是一样的原因。 知道神的秘密,并不是一件好事。 流月城如今的下场,便是源于神的秘密。 他叹息一声,主动站出来对众人解释道:“方才因昭明重塑之异象,引得天皇降临。邪王欲图弑神,阿昊在邪王身边潜伏多时,趁其不备,将他以冥蝶之印困住,自爆灵力与之同归于尽。天皇不愿凡人多涉足神明之事,故利用苍穹之冕消去了你们部分记忆。只是苍穹之冕是我所造,对我并没有影响。” 神曾被凡人刺伤这种秘密,还是应当永远成为秘密。 禺期无声看了偃谢一眼,似乎默认了他这种说法。 乐无异等人心绪震动,不可置信:“师父你是说……?” 偃谢一本正经道:“据我推测,阿昊或许很早就发现了邪王可能成为三界祸端,故自元神尚在魔域时起,就开始接近邪王。但邪王的成长速度超乎他的预料,而他本身又损失了大半昭明之力,担心恢复后也无法阻止邪王,所以暗中以灵力在体内饲育冥蝶,欲图寻找机会将他一举封印。” 沈夜皱起了眉头,忽道:“……原来他在下界寻找故友,只是个借口。” 如果萧昊一人无法对付邪王,那他寻找长琴的举动,很有可能是为了寻找一同对敌的帮手。 只是刚巧他要寻找之人,也精通治愈的法术,而对流月城的承诺,正适合用来做掩护。 沈夜有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的不悦,倘若真是如此,那萧昊当初看似尽心尽力为流月城所做的安排,可能背后都另有目的。 阿阮却在一旁不赞同道:“谢衣哥哥,剑灵真的只是为了除掉邪王吗?一个人的眼睛不会说谎,我觉得……我觉得他对邪王……” 闻人羽也道:“不错,若只为取得邪王的信任,何必大张旗鼓昭告天下表……咳,表达爱意……” 夏夷则想了想,出言道:“这问题也许很简单。” 众人于是齐齐看他。 “昔日的君子剑和如今的斩逆堂第一刺客判若两人,或许昭明在影响邪王的同时,也受到了邪王的影响。”他顿了顿,迟疑道:“萧前辈或许一开始是遵循天皇的命令接近邪王,但相处之后逐渐成了知己,既不愿见生灵涂炭,也不肯违抗命令。所以他才一面协助被邪王利用的心魔投放断魂草,一面又做着消灭断魂草的行动。” 如此一来,便能解释萧昊一些自相矛盾的举动了。 那大概是他在减轻自己和邪王的罪孽罢。 也许他试图把邪王引上正轨,寻一条出路,但最终以失败告终。昭明成剑引来伏羲的时候,一边是效忠之主,一边是牵挂之人,这两人兵戎相见,最终昭明选择了保护主人伏羲,守住天下太平。 终究为世所不容,同死倒也算一种成全。 “紫胤前辈说,石之轩是旷古绝世的天才,方才从他举止,也不难瞧出是个博学风雅之人,本应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会变成今日这样,恐怕……”也和天皇的步步紧逼脱不了干系。 夏夷则没有把话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命运弄人。 为了改变既定的命数,减轻人界浩劫,不惜被三界误解、背负恶名,周旋长达百年,直至形神俱灭,连荒魂都无法留下……他可真是个唐门啊,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昭明剑灵在魔域飘荡的那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禺期这时才道:“吾说过,昭明是吾一生最为骄傲的作品。”真相虽不尽如他们所说,但内情多半也相去不远。 阿阮垂首难过起来:“我……我再也不说他坏话了……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好好在一起呀……” 禺期摇了摇头,淡笑道:“傻丫头,每个人心中都会有这样的人和事,哪怕罪孽加身,也要毅然背负下去。”他回到了剑身之中,转而催促:“此城就要毁了,尔等速速下界去。” 乐无异等人点了点头,却见沈夜将沈曦交给了初七,让他们离开。 沈曦立刻不满:“我不要!哥哥在哪,小曦就在哪!小曦不要离开哥哥!” “小曦乖,”沈夜捏了捏沈曦的脸颊,柔声道:“沧溟姐姐需要人陪,你们先走,我很快就到。” 这一生,从未有过一次为自己而活,而此刻,他终于可以遵从自己的意愿。 ——他知道,沧溟醒了。 这座城中的人,每个人都遂了自己的愿望。沧溟和她的冥蝶之印,华月决意守在沉思之间,谢衣不惜叛逃捍卫自己的道,小曦懵懂却坚持陪他到底…… 可只有他,自踏出矩木的那个夜晚,就再没按自己的意愿活过一次。 为了这座城,他几乎已牺牲了一切。 仅此一次,他想…… 初七站在了沈夜身后,纹丝不动。 沈曦坚持道:“我不要和哥哥分开!” 乐无异惊呼道:“你要留下?!” 沈夜转过了身,一步步走向矩木下那个温婉沉静的女子,“本座是沧溟城主的大祭司,她在何处,本座就在何处。” 初七和沈曦对视一眼,沈曦小手牵着初七,也跟在了沈夜后面。 寂静之间的梁柱断了,夕阳之下,乐无异被闻人羽拉上馋鸡的背,伸出的手却无法拉住任何一人的衣角。 脚下黄泉路,身边存故人,萧昊的意识盘旋在他们身边,突然觉得这一刻就……挺好。 从前从未觉得这里苦寒,但当城中春色褪尽,千里冰封时分,方才意识到这里的寒。 他竭力送出一道心剑给长琴,长琴似有所感,但周围除了矩木,什么也没有。 他心头响起熟悉的声音:“去吧,我和之轩在异界会过得很好,别为我操心,也别让禺期担心……我要走啦。” 长琴一愣,接住了那道剑意,郑重点了点头。 【叮!完成第二阶段大战任务:大战!英雄古剑奇谭·仙剑奇侠传。 吞并霹雳堂1/1 击败重楼1/1 击败砺罂1/1 任务奖励:脱离当前秘境。】 【对特殊首领造成1点有效伤害:伏羲1/1,通关评定增加一个等级。】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天魔无相:独面红尘,何须问道。】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千机不变:心之所向,九泉无回。】 【声望统计:神族-尊敬,仙族-尊敬,人族-尊敬,魔族-尊敬,妖族-敬重。综合评定:S。】 【好友列表统计:生死不离1/1,莫逆之交16/2,肝胆相照602/10。综合评定:S。】 【进度成就统计:奇诡莫测1/1,百步穿杨1/1,三山四海1/1,一世唐门1/1,非正非邪1/1,独当一面1/1,千机不变1/1,天魔无相1/1。综合评定:S】 【任务统计:隐元秘鉴·称心满意,进度:13792/10000。综合评定:S。】 【侠士第二次成功在仙侠世界通关秘境,不再增加通关评定等级。】 【秘境通关评定:SS。】 【恭喜您达成隐元秘鉴·称心满意。】 城破的时候,通天之器的忆念幻城在矩木脚下张开,乐无异乘在鲲鹏背上回头去望,沈夜等人的身影都不见了,忆念幻城入口处立着个陌生的身影,面目沉静,怀抱古琴。 他对上乐无异的目光,温和敛目,微微顿首。 像梦中拂过一道春风。 269.飞鸢泛月碧空时·番外 黑夜里, 万物寂静。 天光尽敛, 夜雨清冷,沈夜牵着沈曦走在前面, 身后执伞的人穿着谢衣的衣服,脸上却又有初七的魔纹。 龙兵屿有华月和瞳打理,加上伏羲的谕令, 不必再忧虑族人的未来,这久违的全然放下和解脱, 已等待了太久。 沈夜很清楚, 善便该有善果, 恶便该有恶报,这本就是他早就做好了选择的, 本该承担的东西。下界那些被牵连的人,昭明形神俱灭来赎罪了,而他……也应当为此偿还才是。 好在这最后时刻, 终于能安静地陪他们在一起。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乃天道。所谓美好与圆满,能得其一,就已是莫大幸事, 更不敢再奢求兼而美之。 该归去了。 这荒芜纯粹的黑暗,便是往生之路么? 四面悠悠响起了流水般的琴声, 若隐若现, 绕耳不绝, 似送来客,似迎归人。 沈夜鬼使神差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远方的身影看不真切,琴声淙淙,动人却带着一种潮起潮落之后的疲倦,雨声渐收,黑暗中好像有什么要升起似的。 沈夜猛地睁开眼睛,恍然发觉自己竟身在下界。 他微微一怔,看向手边,沈曦抱着兔子睡得安稳,初七斜倚在一旁,还未醒来,却是忠诚守护的姿态。 不远处对着明月,立着个逆光的身影,墨发如泉,圣洁,温婉。 沧溟。 沈夜觉得自己也许在做梦。 原来人死了也会做梦的。 长琴收起了凤鸣秋梧,对他微微点头道:“我已完成了阿昊嘱托的事情,往后还请大祭司珍重。” 通天之器里的灵力用光了,长琴将它交给了沈夜,与他们拜别。 忆念幻城的结界很特殊,在里面可以暂时避过天道的耳目,即便是起死回生这种事,也可放手施展。 沈夜摸着恢复生机的身体,皱眉露出苦笑:“……他竟真的未曾骗我。” 谁又能想到,那只又胖又笨拙的凡猫,竟是这般风采的人物。 世事难料啊。 月光下,长琴和悭臾渐行渐远,沈夜站了起来,沧溟缓缓回过头,向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天黑了,还会天亮。 逝去的,还会重新生长。 流月城破后不久,龙兵屿烈山部人主动接洽百草谷等中原修仙门派,结合伏羲谕令,将这百年来紫微祭司沈夜并数位高阶祭司与心魔百般周旋、不惜牺牲族人感染魔气之事公之于众。 因烈山部人情况特殊,加之奠定流月城之战胜局的偃师乐无异、皇子夏夷则一力主张,太华观清和真人、南熏真人,天墉城紫胤真人四方游说,各派终于达成共识。 念及流月城拖延并减轻了心魔侵略人界的灾难,其有关七夜一盏灯和浊气的研究也致使人界对抵御魔气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首领沈夜等人也皆已殉城,故不再排斥烈山部人。 偃谢重回龙兵屿,并在此定居,将萧昊所留屏蔽浊气的偃甲于此地扩建张开,并在外围栽满七夜一盏灯,以供烈山部人长久存活。 在众人推举下,偃谢接管烈山部大祭司之位,深受平民爱戴。 只是他们的大祭司,似乎很喜欢研究偃术,时常十天半个月都难寻踪影,日常事务大多是华月祭司在打理。 大祭司有自己的居所,寻常人是轻易进不去的,只有大祭司的徒弟和朋友们前来探望时,才能得窥大貌。 偶尔,里面会传来动听的琴声,和一些熟悉的谈话声,龙兵屿的族人们猜想,也许是大祭司思念师尊和城主等人,试图以制造自己的方法,造出与他们无异的偃人,聊以慰藉。 许是天道怜悯,此后半年内,此地原先感染魔气的烈山部人体质逐渐发生变化,身上的魔气也被驱散殆尽,原因不明。 “没事的,我觉得这副偃甲比量身定做的还要合适!难怪这么多年昊哥哥都没有像我一样灵力逸散,早知他有这么靠谱的办法,夷则也不用天天忧心忡忡的了……”阿阮顶着偃谢拿来的偃甲,轻快地转了两圈。 “就是我最后还对他凶巴巴的……连声谢谢都没法对他说……”阿阮情绪低落下来,抱着阿狸道:“要是……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夏夷则见状握住了她的手道:“萧前辈能得知你安好,也会很高兴的。” 阿阮揉着阿狸的毛,闷闷不乐,却忽而闻到一阵肉香,鼻尖都勾了起来。“咦!小叶子你的肉烤好啦?” 夏夷则看到阿阮毫无所觉飞快抽离的手,一时怔然。 沈曦带着个古怪的眼罩,没头苍蝇似的在偃谢的住所前方空地上举着小手往前走,边走边嗅:“原来下界的桃花就是这个样子的……奇怪,这就是桃子的味道吗?我怎么觉得像是肉味?” 偃谢立刻制止了她扑向乐无异的火架子的路线,好笑摘下她的眼罩道:“小曦如今已能自由在下界活动了,往后这举世美景,也不用靠这偃甲才能得见,若想品尝桃实,日后亲自去看一看不是很好?” 沈曦辨出了谢衣,才笑着回道:“那我一定要带上哥哥!” 长琴和悭臾在一旁喝着茶,好意提醒道:“你们动作再慢些,烤肉就要被阮姑娘、阿狸和馋鸡吃光了。” 乐无异信心满满一挥手,拍着胸脯道:“这次我烤的肉,绝对够大家吃!” 沈曦对此深表怀疑。 初七见他们打闹的开心,也想动手给沈夜烤一点,却立刻被一群人同时阻止。他诧异看向了偃谢尴尬又礼貌的脸,不明所以。 “咳……烈山部人可以不饮不食而活,数千年来都没有钻研过此道,还是……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吧。” 初七有些不快,“笑话,不就是做个饭吗,这有何难?” “……”偃谢犹豫了一下,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初七面色微变,遂松开了手。 篝火边上,阿阮悠悠吹着笛子,长琴兴之所至,抚琴合奏,绿色的灵力盈满天地间,万物生发,萤虫点点。 乐无异顶着馋鸡,纵情放歌、跳舞,难得相聚,一醉生平。 无数次,乐无异曾想过,若他有朝一日,成了通天彻地的大偃师,要做些什么。 如今这个答案,无比明晰。 就像现在这样,人们不必下地劳作,不必为了一点小事,一步步走完漫漫长路。 那些节省下来的时间,就用来唱歌跳舞,或者坐在河边,看着发光的虫子飞来飞去……[注] 真好。 很快他就要回到长安,继续偃师的修行,闻人也要接受百草谷的处罚,三年不可离谷。 阿阮得到了那个人留下的偃甲,不必再担心灵力逸散问题,近来和夷则关系很是不错,听说不久之后,要一同动身去太华山拜访清和真人。 这一路经历了那么多,看过了那么多,无论是无可奈何还是天意难测,终究画上了句号。他也开始明白,有些事情,就算拼尽全力,结果也未必尽如人意。 今朝之欢聚,是昭明花费了百年的心血,堪堪换来的。 弥足珍贵。 唐家堡依然是蜀中势力中流砥柱,无人能撼动,但斩逆堂的首席,却始终空着一个位置。 唐门的人都很古怪,总是独来独往,亦正亦邪,也不同外人多言说一句辩词,总把一切事情都留给别人来揣测,就同那个人一样。 扑朔迷离,诡秘莫测,淡看世俗,杀人如麻。 可他们知道,每个唐门弟子心中都有自己的一套衡量,是正或邪,从不自诉。 所能做的,也唯有相信。 相信这些暗夜的行者,是在守着他们的道义,用他们的方式,护卫着这个世间的善恶平衡。 且让那些任性的影子尽情的飞吧,只望永远不要有一天,再令他们遇到需要拿生命来执行的任务。 时光飞逝,烈山部人渐渐已习惯了下界的生活,只是天威难料,不过百十年,龙兵屿附近的海眼就出现异状。巨大的海浪卷着怒风和暴雨,要将这座温暖湿润的小岛卷入最深的海底。 自然之力,并非人力所能抗衡,偃甲也不例外。没有人能改变潮流的方向,就如没有人能改变命运的方向。 偃谢同沈夜他们仰望着昏暗的天空,只觉这一场逆天改命之举付出的代价太大,而换来的时间却太短。 就在海浪将要冲上屏蔽浊气的偃甲罩的那一刻,周遭无数根支撑偃甲的零件忽然光芒大作,一些红黄相间的奇怪符咒亮了起来,转眼间,整座龙兵屿都从明珠海消失了。 他们出现在唐家堡竹林上空,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旋返书生效一次之后就会消失,谢衣看着那些消散的符咒,忽然就明白了当初萧昊坚持要在上面贴这些古怪装饰物的缘由。 真是机关算尽啊。 唐久寻接待了他们,但态度并不算好。 他们刚得到消息,说长琴意外在乌蒙灵谷发现了一面往来之镜。往来之境连通魔域,已有魔气外泄之兆,所幸紫胤真人亦偶经此地,与他合力封印了此镜,并救下了一个名叫韩云溪的少年。 往来之境的秘密不容外泄,乌蒙灵谷感恩长琴相救之恩,可长琴不便泄露身份,便以父亲祝融之名,让他们联系地界和幽都,请天玄教来接盘此事。 唐久寻盯了天玄教很久了,正欲去寻找被天玄教掳走的未婚妻,就碰上流月城举族搬迁,实在难高兴起来。 谢衣看出他心绪不在此,致谢后便带族人另觅适宜居所。 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唐家堡的古树与花,群山如黛,还有竹林深处一间小小陋室。 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那人心中,简单如斯的归宿。 最难能可贵者,唯平淡耳。 270.笑问谁是人间客·一 “道友莫再看了, 大道者, 有盛亦有衰,一切皆有天意, 顺其自然未尝不是坏事。” 萧昊回过神来,眼前是栈道白雪,流云青崖, 萧条的山门前,“纯阳宫”三个字静静高悬在牌楼上, 上面有着霜雪和岁月的痕迹。 他心中顿时有了底, 但出于对情况的一无所知, 他并没有立刻答话,也没有动作, 而是继续望着纯阳的山门发呆。 飞白似乎早就料到他不会轻易舍得离开此地,劝慰道:“他日若有缘,自会重新回到这里, 道友不必难过。眼下天下初定,魔门蠢蠢欲动, 你独身在此修行难免惹来邪魔觊觎,清虚前辈临终前将你挂名在我武当门下,也是唯恐你落入魔门手中。” 萧昊微微皱起了眉头, 一时有些拿不准这是个什么世界。 听上去,似乎是纯阳宫门丁萧条, 前任掌门人临终前把他们整个山头委托给了武当? 纯阳宫在这个世界混得这么惨的吗?整座观只有他和没来得及见一面的那位“师父”两个人?? 飞白见他锁眉深思, 以为他是心中难以轻易割舍这成长之地, 表示理解。 这纯阳宫是奉吕祖的,宋末时,全真教丘处机丘道长的弟子刘道宁,乃是全真道后七子之一,他于此地建起了纯阳宫,一度与继承王重阳衣钵的北宗鼎立,世称南宗。只是自朱元璋即位后,南方正一宗天师道深为皇家看重,纯阳逐渐没落,时至今日,更是不得不屈寄他派篱下,以暂避魔门报复。 飞白来接人之前,只觉这里是个只剩空架子的道家分支,武当声势逐渐壮大,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收留这小道长也是举手之劳。 这长居深山云端的道友想是一辈子都没出过山门,忽然没了师父,偌大道馆又只余他孑然一身,难免有些伤怀。 若放在平时,飞白绝没有陪萧昊耽误时间的兴趣,但这个小道长,与他预想中很不一样。 人对出乎意料的事物,总是有莫大的耐心。 在见到萧昊前,他觉得住在这深山老林里的人,即便不是个不通世事的傻白蠢,也该是个迂腐古板的道人,但真见了这纯阳的年轻道人后,才知自己的眼界有多么狭隘。 眼前这人,剑凝寒霜,纤尘不染,蓝白相间的道袍上印着阴阳鱼,单只是临风立在那里,就仿佛云端落下了清风明月一般。 清冷,淡静,孤傲,就像……这山上化不开的净透白雪。道骨仙风,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润。 飞白不由在心中感慨,也就是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才能养出如此气质绝尘之人。 “此去武当还需奔劳一番,日后我们就要以师兄弟相称了,道友略长我几岁,不介意飞白唤一声‘师兄’吧?” 萧昊从沉思中回过神,顿首表示默许了,想了想,摘下了背后的腾空剑,捧起山门前的皑皑白雪,融冰覆在刃上。 以雪洗剑,纯阳宫的人还真讲究。飞白正欲暗笑,却见萧昊剑光一挽,对着纯阳的山门用了次武器特效。 气息清冽的蓝色八卦在脚下铺开,空气中凝结的内力也如这山上的雪一般寒气逼人,飞白看到萧昊画了个圆满的太极,周身浮现出一圈冰蓝色的剑影,随后白鹤的虚影腾空而起,落下一地四散的鹤羽。 他躬身向山门行了一礼,似是在做道别。 飞白默默咽了咽口水,难怪清虚道长临死也要把他托付给武当,这位师兄修为已臻化境,这一身干净至极的道家内力,太适合被魔门那些妖人抓去做炉鼎了。 他思及此处,心中生出几分忧虑。这位师兄从未下过山,方才能澄澈如斯,只望日后这片纯阳的雪,也永远别被沾上别的颜色才好。 萧昊收了剑,缓步向他走来,“动身吧。” 飞白微愣,下意识看了眼他背后纯阳的建筑,问道:“师兄放下了?” 萧昊对他回以微笑,淡然道:“《道德经》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事已至此,强留又有何益?身在何处不能寻道,便是暂时并入了武当,纯阳亦不会轻易从世间消弭。待我上体天心,参得无上剑道,何愁纯阳不闻于世?” 飞白一阵心神恍惚,这人一笑,就像满窗的霜雪瞬间融化了似的。他迅速收拢神思,也对他笑道:“师兄果是个通透之人。” 【叮!侠士不争俗世名声,心性淡然,逼格+2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天从人愿,进度:247/10000。】 这里的纯阳宫只余萧昊一人,萧昊本还想借机将石之轩给弄出来,名正言顺给他扣个剑宗弟子的名号,但复又想到寂静之间里石之轩所作所为,一时赌气,索性暂时忍住了不去管他,让他在帮会领地里好好反省。 搅乱他的计划、争着和他抢仇恨抢着背锅也就罢了,伏羲在场的时候,那种境况竟然直接冲上去送死,若非东方的生死蛊触发的时机歪打正着…… 萧昊如今想来依然心有余悸,火气更是一时半刻消不下去。 他很清楚石之轩当时的想法,伏羲和石之轩之间的实力差距是一道天堑般的鸿沟,石之轩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必是察觉了即便合他们二人之力,也不可能拿伏羲怎样,加上伏羲作为自己的主人,他无法违背伏羲的命令,为了不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与其两个人一起被伏羲捏死,不如直接划掉一个选项,让自己在伏羲面前立功获取信任,这样起码能让他有一条生路。 这家伙就那么轻易地替他做了决定,简直…… 这样的事,绝对不想再看到第二次,还是多晾石之轩一会儿,让他长长记性! 飞白见他走的干脆,确实并无更多眷恋之意,不由也松了口气。挂门在别家道观里的修行人,总牵挂着自己的山门,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像萧昊这般年纪轻轻就已窥剑道门径,却又没怎么和其他师兄弟打过交道的,日后在武当少不了被眼红的弟子说长道短。 他追上了萧昊,见他两手空空,不由有些好笑,“师兄初出山门,不用备些细软和换洗的衣物吗?这一路劳苦奔波,恐怕不能像在山上这般轻松。” 萧昊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已带齐了所有的东西。” 飞白瞧了瞧他一袭白衣,和他背上寒意逼人的长剑,尴尬道:“师兄只带一柄剑?” 萧昊知他不清楚系统背包的妙处,但也没打算同他解释这些,便没答话,抿唇当默认了。 好罢……飞白认命的想着,这下回去武当的路,恐怕全要靠他自己的腰包了。 好在他早就料到纯阳宫没落多时,多半没有太多盘缠能供给萧昊,只消在路上精打细算些,他们二人省着开销,应该也不至于到不了武当。 飞白道长很快就被打脸。 萧昊气质出尘,那些山野小店,即便是他自己不介意,店家也觉得会玷污了这超凡脱俗的仙人。 何况这人在饮食用度上,也不是一般的挑剔,虽然他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说,但飞白观察到他只浅啜了一口粗茶,就放下不再喝,甚至还阻止他接着喝,他只觉他们……恐怕难能撑到武当山门了。 偏生那人给出的理由还极为正经:“不净之物,饮之有损于修为。” 贫道信了你的邪! 飞白幽幽对着自己的钱袋叹了口气,照他们这个档次的花费,最多三天,他那点可怜的盘缠就要被花光。 萧昊无奈摇了摇头,在那客栈掌柜的面前淡定放下一片金叶子。“不用找了。” 那掌柜的和伙计鼠目亮了亮,极为体贴地给他们开了两间雅致的上房,又收拾得窗明几净,才让他们进去住。 飞白目瞪口呆地按着萧昊的肩膀,苦苦劝道:“你是不是把你们纯阳宫压箱底儿的私房钱都拿出来了?这可不能乱用啊!江湖人心险恶……” 萧昊扒下了他的手,“我不缺钱。” 飞白用一种“你仿佛在逗我”的眼神盯着他,讪笑道:“贫道贫道,哪个道门不是一贫如洗。便是武当山发展的不错,也只是勉强够我们弟子开销,纯阳宫哪来的这么多钱?” 萧昊没有多言,而是从包里取出了些五莲泉,洗了洗这店里的杯子,才拿泉水当茶水慢慢饮道:“那个伙计步履轻快,吐纳绵长,至少是自小练就的童子功。” 飞白忽地愣住,迟疑道:“……等等……?” 萧昊瞥了一眼目标列表,确定门外没有偷听的人,才又继续道:“掌柜的年近花甲,还能有天命之数的样貌,想来也不只是养生有道。” 飞白脸色凝重了起来,一把拉过了他的衣袖,“多半是武当去接你的消息走露了风声,魔门的人手段阴狠,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正面讨不到好处。我去想法子引开他们,你找机会离开此地。” 萧昊微挑了挑眉,依旧很是淡定的模样,“为什么离开?” 飞白紧张道:“你没出过纯阳宫,不清楚这山下江湖事。魔门秘典《天魔策》中有一门邪门功夫唤做‘道心种魔大法’,你身怀玄门正宗心法,道体道心,又对世事知之甚少,若落到他们手里,便是九死一生了。” 萧昊手腕一动,就不着痕迹地挣开了他的手,“既是家黑店,端了便是。” “端——”飞白差点被气笑,却终于反应过来点儿什么。 这看上去像只肥羊的纯阳师兄,既然早就发现了客栈有问题,怎么还掏金子住进来了? 难不成…… 飞白定定看向了萧昊,心情复杂。 这肥羊……也许比他想的还要凶残得多。 271.笑问谁是人间客·二 午夜时分, 月黑风高。 萧昊静静在房中打坐, 冥思坐忘,周身裹着一层极浅的气劲, 升腾不休,周而复始。 飞白本来是有自己的房间的,可是他实在放不下那个心, 索性寸步不离地跟着萧昊。 他们没喝送来的茶水,修道之人辟谷几日也不成问题, 自然饭食也没有吃。飞白的武功在同辈弟子中数一数二, 但行走江湖还是欠些火候, 查探到敌人的大致数量,脸色实在好看不起来, 在房中急得团团转。 “他们有备而来,又有高手坐镇,我们当真能应付吗?” 萧昊依然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冥想, 入定了似的。 飞白不好吐槽他这种时候还不知紧张,步子踱来踱去, 几次想提剑出去,又怕自己真低估了萧昊,牵累了他。“要不我想法子给武当递出消息, 让师父派人来接应?” 萧昊终于睁开了眼睛,无奈道:“凝神静气。” 飞白觉得他没下过山, 没见过世面, 实则江湖经验还不如萧昊。若说主动上门的傻白蠢, 飞白才是那个蠢羊。 他在一旁干着急道:“我连那个伙计的武功都没瞧出来,更别说那个掌柜了,他们修为远在我之上。我虽不知你武功究竟如何,但下面那么多人,又怎么能静得下心。” 萧昊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到飞白手上。 飞白狐疑接过,凝神一看,《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他有种被嫌弃了的错觉。 萧昊气定神闲:“我查探过他们的武功,没什么好担心的。”那掌柜也算一流高手,但也不过80级罢了,萧昊一个95级的毕业气纯,才不会怕他们。 外观顶着南皇拓印,可他身上的装备却是货真价实的儒风套,若他们不主动来招惹,萧昊还可以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飞白胡乱翻着那本清静经,问道:“你能瞧出他们的来路?”他刚问完,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萧昊二十几年都没下过山,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妖人的来历。 萧昊闭目看了一会儿目标列表里的红名,才道:“天命教。” 飞白顿时就愣住了。 他从头到尾把萧昊瞅了一遍,疑惑道:“我还以为你对这些江湖势力一无所知……原来纯阳也不是完全闭塞?” 萧昊随即就认真问道:“他们什么来历?”系统给的备注名字,什么天命教喽啰、天命教精英,照着念自然不会错。只是这名字听来有些耳熟,萧昊一时还没从久远的记忆中找出对应的信息。 “……”飞白道长很有些搞不懂这位师兄了。他懵归懵,还是耐心解释道:“魔门原来有两派六道,后来唐时武瞾清剿魔门,中原魔门的传承几近断绝,只余塞外保留了天魔传承,原先的两派六道也损失惨重。天命教本是阴癸派的一个分支,在魔门大劫后逐渐壮大,是阴癸派第一高手‘血手’厉工的师妹符瑶红所创,与魔师宫、尊信门、花间派等魔门残余势力同属一源。” 萧昊心中微动,终于完全确定了如今所在的世界和时间点。 这地方……真有点好奇石之轩的感想。 大水冲了龙王庙,石之轩的徒子徒孙们都欺负到他头上来了。 也罢,这就不用再顾忌什么了,天命教是阴癸派符瑶红所创,符瑶红不晓得是婠婠第几代徒孙,而婠婠……是他万花谷当年的花圣芳主。这么算起来,连亲带故的,教训教训这些不长眼的小辈,就当是分内之事罢。 飞白心中疑虑依然没有减轻,萧昊既不清楚天命教的来历,怎么就能说出天命教三个字呢?他心中藏不住事情,直截了当问了出来:“师兄,你是怎么知道天命教的?” 萧昊眼观鼻鼻观心,果断岔开话题:“武当比之天命教,如何?” 飞白当即神色一凛,“……天命教高手如云,武当现下……惹不起。”他险些给武当添了大麻烦,武当收留萧昊本来就低调非常,若他真按捺不住性子通知了师父前来接应,恐怕会牵累整个师门。 随即他又正色道:“师兄放心,武当既然对清虚道长做了承诺,自会对师兄负责到底,不会弃师兄不管的。” 萧昊点了点头,飞白倒还不算太笨,就是江湖经验少了些,反应还是很快的。 当然,也很容易被他牵着鼻子带跑话题不自知。 飞白摸着下巴随口道:“天命教都是些崇尚奸.淫采补的妖人,虽然棘手,却也好过被魔师宫盯上……他们对我们下手,难不成是看上了——”飞白话头诡异一顿,看了看萧昊神姿高彻的模样,又看了看同样清心寡欲的自己。 额……天命教的妖人,难道喜欢禁欲道士这一口吗? 飞白连忙摇了摇头,猛觉不对。他平日里十分克己,从不会想这些荒淫之事,怎么…… 萧昊终于站起了身来,将窗子打开,淡淡指了指他怀中那本清静经,道:“念。” 空气中飘荡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奇妙香气,极淡,但夜风一吹,也有些引人心神荡漾。 飞白不解其意,却听话捧着经读了起来:“……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注] 萧昊缓步踏出房门,飞白还未来得及阻止他,就见他拔出了雪亮的长剑,脚下飞快闪过一圈细小的银色剑影,干脆利落朝下面刺出了一记五方行尽。 五方正气,锐不可当。 楼下的人显然没想到萧昊会直接不由分说攻上来,片刻的惊讶后很快就调整过来。掌柜的一声呼哨,埋伏的人听到指令,想跃上雅间的二楼,却不知怎的,腿上像绑了千斤的沙袋,移动极为迟缓。 萧昊青锋吐芒,伴着飞白念清静经的声音,三才化生接踵而至,瞬间就将六个围上来的天命教弟子定在原地,六合独尊毫不客气砸在他们脸上。 萧昊无比庆幸他关了喊话,因为他道长号的技能从太极两仪三才一直到九转,喊话都是一水的咩,咩咩,咩咩咩……若被听到,那可真是人设崩塌。 房间里的飞白渐渐连经都忘了念,咋舌盯着剑气流转、道袍猎猎的萧昊,坐忘的气劲还在他身上升腾,那淡然随意的模样,看上去不像是在打架,倒像仙家凭虚御风,施展妙法似的。 掌柜的觉出不妥,从柜台下面抽出短戟来,打算趁乱攻之不备,却迎头吃了萧昊一记七星拱瑞,身体立时被定住,一丝一毫都不能动弹。 萧昊砍瓜切菜似的收拾了这群喽啰,将他们尽数拍晕,收剑就同他出剑时那般迅捷又利索。 月光破云出,夜风撩起他的袖袍,萧昊站在二楼门口,莲冠高耸,长身玉立,神色清冷而淡漠,目中仿佛映着星罡,像一只独立红尘的白鹤。 这位师兄日后了不得啊!飞白有点兴奋。 他走上前,将长剑搭在那定身了的掌柜的脖颈上,“你们从哪儿探来的我们的行踪?” 那掌柜虽被萧昊制住,却也根本不把飞白放在眼里,哼了一声,却是恭敬对萧昊道:“今儿个栽在这位道长手上,是我们眼力低微,不知二位是武当的高徒。小店黑道生意做了几年,看人下菜,惹到二位实属意外。” 萧昊眉头一皱,飞白立刻替他接道:“贫道和师兄虽不怎么下山,却也知晓天命教底蓄深厚,不至于沦落到要靠打劫旅人糊口罢?” 那掌柜脸色微变,挤出笑容道:“你们既已知晓,又何必多问。” 他抬头看了萧昊一眼,既不像讨好也不像求饶:“小的眼拙,这位道长神仙人物,未曾在江湖上听过名号,请问如何称呼?叫我们栽也栽个明白。” 萧昊没有回答,那掌柜的冷冷笑道:“莫不是担心我们日后报复,不敢报上名。” 飞白刚要发作,萧昊却按住了他,一本正经摇了摇头,极为认真道:“……我是在想,师父给我起过道号吗?” 若说师承,他是于睿门下清虚一脉弟子,可是这世界的师父名叫清虚,他自不可能顶个一样的道号,这人突然问起来,萧昊一时还真不知如何告诉他。 飞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并没有半点作假神色,更觉古怪:“师兄你皱眉是在想这个?” 萧昊严肃点了点头。 那掌柜却坚持道:“行走江湖,总有名姓。” 萧昊思索一番,于是道:“……那便叫纯阳罢。” 掌柜的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原来是纯阳真人。” 他猛地荡开飞白的剑,转身欲逃。与此同时,伙计也窜了出来,却并没有管掌柜的,自个儿跳窗飞了出去。 萧昊早有提防,三才瞬间释放,那掌柜脚步一顿,毫不犹豫当场自爆丹田。萧昊连忙拉着飞白疾退。 血腥气盈满整个客栈,萧昊确认了一番目标列表,脸色沉了下来。 那个伙计追不上了。 飞白心有余悸,喃喃道:“他、他怎么就死了?” 萧昊叹了口气,这傻乎乎的小道长,到底是他俩谁照顾谁?“后面的路不太平,你速速通知武当做好提防。” 飞白赶紧去做,忽又觉出什么,倒回来瞅了萧昊几眼,“我曾听师父说,只有……的人,为逃避天罚,减轻业障,才会埋名修行,师兄你……”他语气含糊,意思却不含糊。 太奇怪了,萧昊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闭目冥思一会儿,就清楚了这些人的底细。 清虚道长仙逝,明明不管他,让他独立世外远离纷争即可,却一定要塞他到武当严加看护。 飞白脑中的念头愈发明晰起来。 这位师兄所修之道……该不是……窥天机的那种吧?? 272.笑问谁是人间客·三 萧昊隐约猜出了他话中所指, 但既不承认, 也不否决,而是负剑转身, 高深莫测道:“不可说。” 有他在的地方势必有变数,小事无从掐算,但他清楚未来大势的剧本, 这高人,还是可以做上一做。 飞白听他如此说, 便知自己多半是想对了, 神色愈发忧虑:“此道凶险难测, 清虚道长已逝,世间岂非已无能为师兄护持之人?” 萧昊闻言淡笑道:“……倒也难说。” “天道无常, 能洞悉知微者,大多福薄寿短……”飞白说到此处,心中便生出不忍来, 目中更添忧色。这纯阳师兄,留在纯阳宫中也是危险, 入了这茫茫尘世,更是危险。武当真能保得住他么? 萧昊立在原地,广袖当风, 如琼林玉树,“道可道, 非常道。我们都在人世间修行, 这千百时光中, 多的是岁不满百之人,长生与否,又何必求?天道无常复有常,顺其自然即可,大道在何处,我身即在何处,又何谈生与死?” 飞白微微愣住,肃然生出一种敬意,“师兄是不食烟火之人,又资质超凡,本可求无上仙道……修习这折寿道法当真无惧无悔?” 萧昊回头看了他一眼,“三千生灭数,掐指又能算得几重,不过都是枯荣轮转罢了。既欲出尘世,入世又何尝不是修行。” 飞白于是恭敬稽首:“师兄说的是。” 这才是修道之人该有的样子啊。 飞白心里有些惭愧,他自小入武当修行,自问也是天资非凡,师父也常夸他悟性尚可,但如今跟萧昊站到一起,却总生相形见绌之感。 他向来以为道心不拘于形貌举止,行事只图落个逍遥,但跟这自甘缚于尘网,却又纤尘不染的纯阳师兄比起来,境界却是差得太多。 “此地不宜久留,今夜还是另寻他处落脚罢。”萧昊瞧了眼满屋被拍昏的天命教弟子,平静道。 飞白立刻跟上他,旋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折回去在柜台摸索了一番,把萧昊那枚金叶子捞了回来,眯眼笑道:“师兄,身外之物虽不该执迷,行走江湖却还少不了,你可不能这么败家,不然清虚道长入梦也要提点你的。” 萧昊一阵好笑,摇了摇头随他高兴去。 这深更半夜,哪还会有投宿的地方,他们二人索性飞出了城,寻了处破败的庙宇,勉强休息了一晚。 天光乍破时,晨光熹微,暗香浮动。 萧昊睁开眼睛,拂去肩上微尘,缓缓站起身来。 飞白还睡得沉稳,他毫无防备的睡相着实让人感慨。武当掌门竟放心他这样下山来,心可真大。 萧昊踏出破庙的门,端身正立,双目垂帘,双手掌心向内于腹前相交,手鼻相平一躬身,正是标准的道家礼,“无上天尊,施主早,贫道稽首了。” 耳边响起清甜柔美的声音,若清风拂面,“好个俊俏的小道长!” 萧昊神色清冷,矜持道:“施主谬赞。” 单玉如坐在树上,把玩着纤手中一对玉环,轻声道:“下面可是纯阳真人?” 萧昊点了点头:“正是。” “若早知道长是如此皓白风清的人物,妾身怎还会让那些粗人来迎。”她发出一阵娇笑,只盈盈俏立枝头,就足以倾倒众生。“此等人间绝品,真该早些亲至才是。” 单玉如是天命教的宗主,她收到线人消息,说武当秘密去接一位神秘传人归宗。天命教如今正和出云庵和武当派斗得如火如荼,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能容忍有人横生枝节。 派出去拦截的人全军覆没,单玉如被师兄解符狠狠嘲笑了一番,她便亲自来看看这刚出山的小道士能有多大能耐。 不过见了萧昊之后,灭口的想法就变了。 她同时也是阴癸派这一代的传人,可惜《天魔策》到了她这,中原魔门早就失了传承,因而她修习的功法与婠婠她们并不相同,是以采补之术提高自身功力。 对她来说,萧昊这样纯正的道胎,简直是跟魔种一样可遇不可求的补品,杀了未免太可惜,不如吃了进补来得好! 自古而今,大凡习武之人,都是努力以后天之躯进修先天之境,然而即便达到先天武者的境界,其上还有更为上乘的“本源之力”。 能懂得运用本源,成功踏出那“最后一步”的人,便能破碎虚空。 而若要将血肉凡躯内的本源之力激发、跨越天人之鸿沟,有两种截然相反却殊途同归之法,便是正道修“生气”的“道胎”,和邪道修“死气”的“魔种”。 魔门神秘的道心种魔大法,就是一种利用道胎和魔种超越生死破碎虚空的功法。单玉如修习的武学虽比不上道心种魔,但也有类似的借采补炉鼎来吸收功力的效果。 她看着萧昊的眼神闪闪发光,自觉无意捡到了一块大宝贝。 单玉如虽不久前在与慈航静斋言静庵的竞争中落败,但媚术之于她乃是看家本领,天下能抵挡她的魅力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而且尽管她修的是采补一道,气质却十分端庄,除去美丽皮囊,她一举一动都带着惹人怜爱的动人气息,不像是美艳放浪的妖女,而像是宁静怡人、温柔多情的佳人。 可惜萧昊实在已见惯了各色美貌女子,面对单玉如,除了抬眼一瞬对美色的惊艳,便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了。 “施主上门所为何事?” 单玉如翩然跃下,广袖阔袍,飘然若仙,“真人砸了妾身的小客栈,总该补偿一二。” 萧昊故作不懂,掏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遥遥递给单玉如道:“够吗?” 单玉如嗤地笑出了声,声如银瓶乍破,婉转似天籁,“真人耿直的有些可爱。” 她见过许多宗室弟子,黑白两道的顶尖人物也是遍阅无数,但像萧昊这样,见了她之后眼中却全无色念的,还是头一个。 清净无尘,冷而自持,简单立在那里,便带着飘然仙气。加上这小道长生得眉如霜刻,目若寒星,风骨似雪凝。 这样庄肃又纯白的人,简直不要太讨妖女的喜欢。 啧,那些白道中流砥柱们的虚伪假面她见了许多,此时却忽然觉得,白道什么不入流的人都敢称名门正派,真该让他们瞧瞧,这才是名门正派! 要说武当掌门老道能教出这样的人来,单玉如是不信的,纯阳真人和飞白道长气质相差甚远,师承恐怕尚待考究。 这人当真是武当弟子? “道长如傲雪寒梅,令妾身倾心不已,可否同我走一遭,来我天命教赏花论道,当做赔礼?”论道倒是次要,能吃下这人大补的玄门正宗内功,才最让人心痒。 萧昊举着金子没有动,重复道:“不够吗?” 单玉如微微一愣。 萧昊于是又掏出了一锭黄金,两锭并在一起,淡然道:“够吗?” 单玉如:“……”她看起来很缺钱吗!! 单玉如幽怨看了萧昊一眼,“道长竟如此不解风情。” 萧昊皱了皱眉,掏出了第三锭金子:“够吗?” 单玉如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萧昊见她神色变化,遂将三枚金锭摆在身前,顿首道:“看来够了。谢施主大量。” “……”单玉如气恼归气恼,涵养却还是极好的,敛了神色,露出止水般安然的模样,“真人不配合,玉如也实在没办法,我同师兄立了状,不拿下你们要丢大面子的。” 她言罢,手中玉环“叮”地一声清响。那对玉环在她手中翻飞不止,声音却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前前后后漂移不定,一时竟让人根本无从判断真实攻来的方位。 萧昊早在从前就见识过这等扰人心魄、以声惑敌的打法,当即收敛心神,指尖轻轻在剑身上一弹。 单玉如全身一震,惊讶于萧昊首次面对自己这魔音扰魂大法,竟就能一眼窥出其中奥妙,不由更认真了些。 她欺身而上,广袖倒卷,露出引人无限遐思、嫩滑光洁的两段藕臂,姿态曼妙,玉环却是拦腰平削过去。 萧昊就势后仰,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双环自面前荡过,对方胸前大敞的光景却分毫不漏的尽显在眼前。 萧昊微微一怔,默然闭上了眼睛,将头侧向一边。 单玉如见状心中微动,笑道:“道长是真君子,妾身更喜欢了。” 她嘴上说喜欢,下手却一点儿看不出喜欢,招招阴险毒辣,凶狠无情,萧昊接了她两招就察觉出麻烦。 单玉如虽与他同级,但行动比他敏捷,他拉不开距离,不是很好施展。 这荒郊野岭,要是有个能绕柱的地方也好,可萧昊身后就是熟睡的飞白,若直接避让,单玉如必会拿捏住飞白来牵制他。 这般束手束脚,会落下风。 萧昊飞快思索,后跳后落了个生太极,手掌一立制止道:“施主且慢。” 单玉如秀美微蹙,她在萧昊气场中时,只觉一举一动皆被对方气机牵制。这人闭着眼睛不看她的身体同她打,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只怕是块难啃的骨头。 她脸上不动声色,依然笑语嫣然:“真人是想通了?” 萧昊却摇了摇头,“施主本派功夫还不到家,不再磨练几年,恐令先人蒙羞。” 阴癸派的天魔大法何等厉害,到了单玉如这代手里,反而都去修习了些旁门左道。 虽然这旁门左道也确实够萧昊头疼的了。 单玉如娇笑一声,不屑道:“道长是清心寡欲之人,怎会懂本门采补之法的销魂。” 萧昊看了她一眼,清冷道:“贫道并未涉猎采补之法,但观施主方才以声惑人尚欠火候,天魔场也无法得心应手施展,两不圆满,实属可惜。” 单玉如顿时愣住,“你说什么?” 273.笑问谁是人间客·四 天魔策流落域外多年, 中原魔门早无人能窥真传, 这武当的小道士又是如何得知? 萧昊一本正经道:“惑人之术,能臻至极者, 一颦一笑均令人心生怜意,而分毫不使人察觉被魅惑,魔异非常, 如坠美梦。施主尚未得入此道门径。” 单玉如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诧异盯着萧昊:“道长阅过天魔策?” 萧昊摇了摇头, “未曾。”但他倒是和天魔策的两位传人关系都还不错。 单玉如眼神冷了下来, “那道长是从何处得知本门功法奥秘?” 萧昊坦然道:“施主先辈与我有缘。” 单玉如立刻笑道:“我来自东瀛, 道长怎会有机会见过妾身先辈。” “有的,”萧昊坚定点了点头, “请问玉研是施主哪位先辈?” 单玉如脸突然就绿了。 萧昊云淡风轻道:“贫道不才,与祝宗主有数面之缘。” 单玉如强自镇定,问道:“阴后已故去数百年, 道长是如何得见她?” 萧昊轻描淡写道:“就如见施主这般。” “……”单玉如脸色几变,后背有点发凉。 完了, 这纯阳真人……可能是个真道长! 他好像能见鬼!!! 阴癸派最盛极时,正是在大唐,三代宗主至今仍有余威。祝玉研、婠婠、武瞾, 这三个名字是无数阴癸派后人做梦也想达到的高度。 可惜天魔策失落,加之武瞾即位后大肆打压圣门, 超越前人一说, 始终也只能是个听上去远大的理想。 而单玉如也确实同祝玉研有些关系。阴后祝玉研与“霸刀”岳山生有一女单美仙, 人称东溟夫人,远居琉球,正因此,单美仙这一脉才在武瞾当政之时逃过一劫。他们同东瀛幕府关系甚为紧密,几十年来远居海外,极少涉足中原,到了单玉如这代,才得复阴癸派风光,隐隐有重归巅峰之势。 单玉如说自己来自东瀛,本是障眼法,想诓这纯阳真人一把,却没想到对方直接给她丢了个接都接不起的真·直系先祖! 飞白那小道唤他“师兄”,他们这些出家人,对辈分一向极为重视,绝不会乱辈乱叫。这么想来,萧昊说见过祝玉研,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单玉如自问不惧鬼神,可……这道长邪门啊!! 她惊惧不已,玉手按在胸前嗔怪道:“真人实在太坏,竟拿这种事情来吓唬我!” 萧昊平淡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单玉如同他对上,忽然就生出一种全身上下都被洞悉无遗的感觉,仿佛顷刻就被那深邃又纯粹的眼神看穿,更觉胆战心惊。 “……真人……当真见过先祖?” 萧昊认真且诚恳地点了点头。 “敢问先祖现在何处?” 这问题倒把萧昊问到了。 他面露犹豫之色,单玉如还以为他被自己戳破了伪装,心中陡然一松。 却没想到萧昊对她行了个礼,客气道:“施主且慢,容贫道问上一问。” 问…… 问??! 单玉如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还能问的?! 只见萧昊阖目开始翻起系统的好友列表,找了几十页,才找出祝玉研灰色的名字,然后发了个密聊过去。 【叮!对方不在线。】 单玉如心里发毛,忍不住退了几步,讪笑着阻止萧昊道:“真人修为高深,是妾身有眼无珠,先祖仙去多年,还请不要再扰她清静!” 难怪田桐说武当派人来接这劳什子神秘传人回山,必有内情,她还当是武当打不过他们天命教,要搞隐世弟子之类的秘密武器来对付他们,却原来竟是这样的传人! 这群神神叨叨的牛鼻子真有两把刷子,竟叫他们把这真仙高人的大宝贝藏了二十多年! 这回被他们天命教先发现了,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身怀道家真传,又是极品道胎,单玉如就不信他们天命教不好下嘴,魔门其他几宗也对付不了。 单玉如心中对先祖的惧意散了些许,带着些敬畏之色对萧昊道:“道长方才所言媚术关窍,妾身受益匪浅,不知先祖还有何交代?” 待她先榨干这小道长的价值,再把他的事传出去,送他登上黑白两道风口浪尖;再让后宫陈贵妃使使力气,引起皇帝的注意,到时候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就地位不保,必会全力阻止武当在圣上面前上位取代他们。 早就看白道两大圣地不顺眼了,就让他们正道们自相残杀,届时武当腹背受敌、上有圣命,看他们又该怎么保这块宝贝。 等纯阳子走投无路,没准儿她还能出面得个渔利。 她单玉如不敢碰又得不到的东西,必要亲手毁掉。 萧昊瞥了她一眼,知她是想从自己这里诓出天魔策的秘密,遂肃然道:“不可说。” 单玉如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怪道:“道长真不仔细再想想么?” 她一手搭上了萧昊的肩膀,白衣雪肤,眉目婉转,极尽迷人之态,叫人完全不能把她同阴狠毒辣蛇蝎心肠联系在一起。 刚刚不想同她打,就嘲讽她功夫不到家,现在想装作天机不可泄露,未免太晚了。 萧昊皱了皱眉,单玉如的缎带直指飞白所在,这女子是在威胁他。他轻轻抖开了单玉如的手,面如凝霜雪:“施主慎行。” 单玉如屡屡在他身上碰钉子,也十分气恼,这纯阳真人似雪无心,任她使出浑身解数也纹丝不动。见得到却吃不到嘴里,怎能不憋屈。 可越是这般如鹤的君子,越叫她们这种妖女动心。 真想看看这清冷的道长眉眼都染上情.色的模样啊…… 她秀眸璀璨,笑道:“道长说我功夫不到家,不亲身指点一二,妾身哪知错漏在何处呢?” 萧昊还未动作,单玉如忽惊觉一道可怕至极的气机锁定了自己,沉重的精神压力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面色顿时惨白如纸。 单玉如震骇万分,耳边响起回荡不尽的冰冷声音:“不成气候,丢人现眼,滚。” 单玉如呆立在原地没有动。 不是她不想动,而是石之轩的压力实在太强,她根本无法抵御。她一双美目惊慌无助,几乎落下泪来。若让旁人见了,定然被她这惹人怜爱的模样迷得神魂颠倒。 飞白被这一声惊醒大梦,翻身坐起来,却见萧昊并不在身边,顿时一个激灵。 抬眼望去,却看到萧昊一脸冷情站在门前,身上还环着个美丽非凡泫然欲泣的佳人…… 额。 飞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他好像醒的不是时候。 似乎是察觉到破庙里的动静,单玉如美目一暗,立即想要借机脱身,却被一道劲气猛地掀翻,胸中气息翻腾,受了不轻的内伤。 石之轩黑着脸凭空冒出来,寒声道:“听不懂吗?” 这故地重游一点没让他高兴,反而令他觉得这些小辈真是太不入眼了,婠婠那丫头挑徒子徒孙的眼光实在太差! 萧昊本不想搭理石之轩,但见他下手颇重,忍不住拉住了他的衣袖,低声道:“……她是玉研的后人,你当年对人家不好,对她的后人还不留些情面。” 石之轩依旧颇为不满:“她用媚术勾引你!” 萧昊无奈道:“她都这个岁数了,我又怎会中招。” 单玉如脸上青红交错,这道长不为所动竟是因为嫌弃她年纪大?可恶,就不许她驻颜有术吗!! 还有什么情面??祝玉研???当年对人家不好??? 单玉如突然惊恐万分,盯着石之轩说不出话来。 等等,这人刚才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道长不但能看见鬼,难道还能招鬼不成?? 单玉如冷汗浸湿了后背,忙道:“前辈息怒!晚辈——” “滚。” “……” 单玉如不敢再留,欠身一拜飞也逃了,似乎是估计自己已离开石之轩的气机范围,才按下惊惶,逞意气似的遥遥传音道: “待妾身仔细精研本门武学后,再来同道长讨教!道长怜香惜玉,妾身倾慕得紧,今日便不纠缠道长清修了。但道长脚程可要快些,妾身是好说话,可师兄那边,耽搁些时辰,怕是已血洗武当。” 飞白脸色骤变,冲出门来,惊问道:“师兄!发生了何事?” 萧昊瞧他失措无主的模样,无奈道:“修道先静心。” 飞白面上微红,但此时他哪还能静得下来,联想到刚醒来时的情景,他立刻就反应过来可能是天命教的人追来了,而他却还根本没察觉,让师兄一人应对那些妖人。 他愧疚不已,一边自责一边急切问道:“她方才所说……” 萧昊淡淡道:“她是单玉如。” “单……”飞白的表情就像整吞了一个鸡蛋那般被噎住了,他手忙脚乱地把萧昊前前后后翻看了一边,松了口气道:“师兄你没有被那妖女伤到罢?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师父和清虚道长的嘱托。” 飞白虽然江湖经验不怎么样,人却还不傻,转眼就对石之轩拜谢道:“多谢这位施主出手相助!小道代武当谢过。施主如何称呼?” 他这么正经起来,倒还似模似样,有些道家名门的风采。 石之轩沉着脸瞧他师兄长师兄短的,围着萧昊像只拖油瓶,心中十分不快。 萧昊知道石之轩这三个字在这个世界恐怕是一记深水弹,轻易还是不要丢出来,遂抢白道:“哦,他是——” “阿昊的师兄。”石之轩按住了萧昊肩头,在他背后答道。 萧昊:“……” 占便宜很顺利哦? 萧昊绷住了脸,完全不搭理他,径自对飞白道:“武当恐有大难,我们速速启程,不宜再拖延。” 飞白在他们之间看了一圈,狐疑道:“师兄,原来你还有个师兄啊?” “他不是我师兄!” 274.笑问谁是人间客·五 飞白摸不着头脑, 复看向石之轩, 却见对方掌中长剑青光闪耀,随意挽了个剑势, 飞白顿时一愣,仔细辨认后迟疑道:“……转乾坤?” 原来如此。 听闻纯阳宫剑宗和气宗相争已久,且积怨颇深, 常有互相不对盘的弟子。萧昊是气宗传人,多半和这位剑宗师兄关系不好, 才会一直对他只字不提, 甚至装作不认识。 难怪他说清虚道长仙去后无人能护持萧昊时, 萧昊却答“倒也难说”,恐怕是早知有这位剑宗师兄暗中保护。 不过不是说, 纯阳宫自出云庵一役之后损失惨重,就没落至只余一位传人了吗?剑宗的弟子该是已尽殁了才是啊……? 怎么会又多出一位尚在人世的剑宗弟子来? 飞白一时想不通,但他看得出萧昊虽然面色不悦, 可对石之轩确实是没有敌意的,方才单玉如在时, 他们两人交流看上去也十分密切,应是自己人。 是自己人就好办了。 他拉住了萧昊的衣袖,凝重道:“师兄, 你不能去武当。” 师父命他暗中来接萧昊,就是不想引起魔门的注意。如今消息走漏, 武当也面临危险, 他带萧昊回去, 岂非白费了师父和清虚前辈的心血。 飞白后退一步,稽首道:“山门有难,飞白不能置身事外。我这就修书一封,师兄带信去慈航静斋,言师姐或能保你周全。” 萧昊静静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呢?” 飞白未曾抬头,认真道:“我会火速赶回武当,助师父一臂之力。” 萧昊摇了摇头:“承恩于人,又岂能袖手旁观。” 飞白立刻制止道:“天命教有‘玉枭夺魂’四大高手,单只‘翠袖环’单玉如一人,就已经如此难对付,何况还有另外三个。武当虽在白道八派联盟中尚能占得一席之地,但论起武学,吾等有自知之明,掂量的清楚自己的分量……” 他看了看石之轩,涩然笑道:“这位师兄修为远在我之上,飞白道行浅薄,论起保护,还是这位师兄更合适。我跟着你们也是拖累,有他护持,师兄应能顺利抵达慈航静斋……” 萧昊眉头都没有抬一下,凛然干脆拒绝道:“不可。” 飞白微微一愣,苦笑道:“飞白虽眼拙,却也看得出师兄是千年难遇的极品炉鼎,道心通明澄澈,境界臻至圆满。清虚前辈煞费苦心想要把你藏起来,怎可辜负他的安排,令你就此暴露。” 萧昊却道:“躲躲藏藏,又如何磨砺无上剑道。” 单玉如口中的师兄应是“夺魄”解符,他们两人一个来摸自己的底,一个去暗袭武当,想来是对武当来纯阳接人的事情了如指掌。 他于是问道:“你来接我的事情,还有其他人知晓吗?” 飞白想劝他不要淌进这浑水里,但这纯阳师兄似乎全没听进去。他郁郁道: “除师父和已故的清虚前辈,应当只有我和小半、田桐二位师弟知道此事。纯阳宫没……隐世多年,江湖上知其名者甚少。若非同出道门,清虚前辈又和师父交情匪浅,武当也不会得知纯阳竟还藏了两位师兄这样的高手。” “……他真的不是我师兄!”萧昊没好气道。 飞白瞅了石之轩一眼,却见对方一脸习以为常的模样,好像早料到萧昊会这么说,云淡风轻地将他那把一看就不是凡品的长剑入鞘,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盯着萧昊,颇有几分讨好顺从的意味,登时心下了然。 原来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纯阳师兄,也有孩童般闹脾气的一面。 就是不知剑宗的师兄到底哪里惹毛了萧昊。 飞白心中那淡淡的敬畏和距离感消散了许多,生出几分同龄人的亲近。 萧昊拂袖将脸扭向了一边,脑中已隐隐有了些眉目,“武当有内奸,我已知晓他身份,走罢,我们去清理门户。” 飞白闻言一惊,忽又想起萧昊筹算天机的本领,不由皱起了眉头。 萧昊道:“你若信得过我,便随我同去;或者,我打晕了你,再去找别人问路上武当。” “……”飞白幽幽叹了口气,迟疑道:“此行凶吉……如何?”他并非不愿萧昊他们帮忙,但若一步踏错,搞不好影响的就是正邪两道、乃至天下的大势了。 萧昊瞥了他一眼,“大凶如何,大吉又如何?修道者,道之外尽皆虚妄,趋吉避凶是长生之道,却非善德之道。” 飞白猛一咬牙,应道:“师兄教训的是!豁出去了,我这就带你们去武当!” 萧昊两指放在唇边,发出长长的呼哨,一匹良驹由远及近奔袭而来,却不是萧昊那匹霸红尘,而是这道长号上本来的坐骑里飞沙。 雪白的马匹鬃毛银亮,同它的主人一样出尘绝世,它温顺地蹭了蹭萧昊的手心,发出一阵呼噜声。 萧昊翻身上马,面无表情朝飞白伸出手掌,“上来。” 飞白一时木然,“啊?” “它脚程快。” 飞白顶着石之轩如芒的目光,流汗道:“那……这位师兄怎么办?” 萧昊漠然道:“他跟得上。” 飞白战战兢兢上了萧昊的马背,对石之轩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还未说出话来,萧昊已一夹马腹冲了出去,惊得飞白差点直接栽下去。 石之轩跟在后面,知道萧昊定是还在为上个世界的事生气,不禁暗自失笑。正寻思萧昊何时才能消气,就察觉背后的的哒哒的马蹄声,然后背脊被个什么东西拱了拱。 他转过身,霸红尘大爷脾气地打着响鼻,把他又往前顶了几步。 就算被他喂过皇竹草,这马大爷的性子还是一样凶。 嗯……阿昊果然还是…… 面冷心软。 石之轩低笑了几声,上马去追他们。 连着奔驰了一日一夜,飞白实在吃不消了,不得不停下来歇息。 他倚在树下,半死不活道:“魔鬼……你们两个简直是魔鬼……” 这般赶路固然极快,但实非常人受得了的。这会儿不休息,等到了武当,怕是还没来得及跟人干架,自己就先趴下了。 萧昊心虚道:“抱歉。” 飞白无力摆了摆手,很快就闭目养神起来。 石之轩终于逮住机会,主动求和:“阿昊还在生气么?” 萧昊下意识想答,只是话到嘴边,又压了下去,闭目静心,抱元守缺,不做声。 石之轩坐到了他旁边,低声道:“我在你那方小世界里发现了六个新的柜子,里面不少新鲜玩意儿。” 萧昊呼吸一顿,僵硬了几分。 “有只圆滚滚的机关小猪,我不知碰着了什么机括,它滚了一圈,就从口中吐出无数机关来……有古古怪怪的骰子,看着很是精巧,竟然还可以拆分,我看标签叫做什么‘五木明琼’……还有一卷诗经,上面写着《卷耳》——” 萧昊耳根红了,斥道:“提这些做什么!” 石之轩悠然笑道:“我很喜悦。” “……”萧昊忍了忍,又做起清净无尘的高冷道长来。 石之轩认真道:“那日形势危急,我知你打不过,不想你为难。” 萧昊勃然怒道:“形势危急便选择让我独活?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思?”要是当日不是东方的生死蛊来的及时,萧昊根本不敢想后果。 石之轩默然,恳切道歉道:“……我确实未顾及你的想法。” 萧昊揪住他的衣领,冷冷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石之轩顿时愣住。 “是你说不要我撵你,要陪我走漫漫长路,让我把背后交给你……结果你就是这样轻易抛下我?” 藏宝洞里也是这样,把他定身在一边眼睁睁看他被天雷差点轰成渣; 寂静之间也是这样,自顾自下了决定,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就去送死,给他在伏羲面前留条生路…… 说着同生共死,却从来不给他同死的机会,让人气得牙痒痒。 萧昊根本就不想做被留下的那个! 石之轩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果断认错道:“是我不对,没有下次了。” 萧昊怒意未消,冷漠松开了他,凝神打坐起来。 石之轩知他心中已揭过此事,只是一时半刻不会服软,便在一旁道:“你心绪不宁,强自入定并无益于修行。” 萧昊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便睁开了眼睛,问道:“不管什么世界,都有因果循环,天道轮回,是也不是?” 他心中其实始终有个结不能释怀。 在上个世界,他为达目的害了下界许多无辜百姓,但却因己身特殊,安然跑来了下一个世界,不受天道拘束而免受果报,于心难安。 这份难安先前被石之轩开导过,算不得魔障,但罪恶感却也始终萦绕不散。 萧昊自问不惧杀人,这么多世界走过来,早就将生死看得极淡。只是杀恶人、杀敌人尚能下手,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 他摸着自己的心脏道:“我清楚症结所在,最近几日也在为他们日夜颂念度化祈福之文,愿他们早日往生。可心境还是调整不过来。” 石之轩神色微凛,皱眉道:“阿昊离开那里,因果应已算了结了。”他顿了顿,很快又笑道:“而且阿昊纠结所在,解决并不困难。” 萧昊于是好奇看向他。 “这世间无论是魔是道,其实根本目的,都是为超脱有无、正反、生死,只是魔与道的实现方式截然不同。譬如一条长路,两端一端为生,一端为死,若想要逃离此道,要么往生处去,要么往死处行。” “求道者,致力于返本归元,是求‘生’之道;而有生必有死,有正必有反,入魔者,便是求‘死’之道。故而修道之人行善积德,功于‘生’;修魔之人残害众生,功于‘死’。”[注] 275.笑问谁是人间客·六 他眼中精芒内敛, 接续道:“一生二, 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天地间的生灵虽有万种变化,但最终总是殊途同归,要重归于一, 道和魔也正是如此。修行至极致者,往往没有正邪之论, 善恶之分, 魔道之别。” “阿昊选的是‘生’路, 是仁德之道,所以犯了杀忌, 就一面寻求着解脱,又一面无法自谅,就如我当日被花间派生机和补天阁死气两种心法所扰的矛盾。若想参透此中真理, 不再执着于业障之说,只需明白‘相由心生, 无我无相’。”[注] 萧昊微微睁大了眼睛,“我以前劝你的这套,竟然反过来被你劝……” 这不正是当年他对石之轩装逼的时候说的那句吗, 决定一个人最为根本的东西,在于内心, 无论选择怎样的处世之道, 都应当是一个人应对世界的外相。 心不悔, 则无愧。 石之轩笑了笑,将一卷东西交到了萧昊的手上。 萧昊怔住,将那卷轴展开,不由惊道:“不死印法?!” 树下本该熟睡的飞白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溢出惊呼。 石之轩自得道:“你看,这算不算是对症下药?” 萧昊沉默良久,眼神飘向了呼吸绵长、熟睡了的飞白,“你可真是……不嫌事大。” 不死印法不仅是一套武学,也是一套哲学。其中生死转化之理,确实正可弥补萧昊如今心境上的瑕隙。 石之轩这般谨慎,定是听到飞白谈起道心种魔之事,怕他心境不稳被人有机可乘,真成了他人的炉鼎。 但……萧昊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石之轩的手背,心中隐有不宁。 石之轩给他不死印法,并不完全是在帮他。 这家伙才不在乎道魔之分,巴不得自己同他一样入魔。 萧昊如今可以完全肯定,紫胤的判断并没错,石之轩已是魔族。 他明明已度过了天劫,但或许是最后一道雷劫时,自己贸然冲上去消耗了凤凰蛊坏了他心境,又或许是他沉睡的那段时间古怪的梦,这人得道之后,到底还是堕了魔。 伏羲的神血被他吸收,也是个证明。 神血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蚩尤和整个安邑部族成为魔族,就是因为感染了伏羲的神血。 只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萧昊对魔族没什么偏见,石之轩就是成魔了也还是石之轩。魔族又不全是十恶不赦之徒,也有如重楼那般值得相交的,至于他自己…… 并非他有嫌弃,而是这道长的壳子,若修了魔道,别说SSS的评定了,不倒扣他逼格就算不错了。 所以他参研不死印法其实十分凶险,心境稍有错漏,就是万劫不复。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石之轩这家伙…… 萧昊收起了那卷不死印法,认真道:“我会警惕小心。” 石之轩无声看着飞白的方向,笑意不减。 无意听到这些秘密的飞白心头却是另一番滋味。 偷听本非他所愿,他无意听到萧昊他们相谈和睦,还以为他们和好有望,又隐约听他们说什么“形势危急”、“独活”之类的字眼,便当他们是在出云庵一役生的嫌隙,暗想这回他们把担心对方的话说开,定能消除误会。 然而石之轩紧接着说起的那套理论就十分玄妙了,他一不小心就入了神,忽听到“不死印法”四个字,当真是晴天霹雳! 失落的不死印法为何会在纯阳宫?这剑宗师兄和纯阳师兄的对话为什么许多地方他都听不懂?纯阳师兄不是一直未出过山门吗,他们口中“无辜之人的鲜血”又是怎么回事? 无上天尊!师父让他接的究竟是尊什么大神! 他会不会被灭口!! 飞白越想越不安,萧昊那身气质和窥天机的本领,别人是冒顶不来的,他应当没有接错人。但石之轩…… 来历尚待考究不说,他竟给萧昊看不死印法! 那可是不死印法啊!! 万一萧昊心境生出破绽,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毙命! 而且倘若魔门的人知道了这东西在他们手上……飞白打了个抖。 给他十条命也不够被宰的! 这一晚明明风平浪静,飞白却如坐针毡,整夜都没能睡踏实。 第二日起,他便下意识开始以一种老母鸡护崽儿的架势,频频插在萧昊和石之轩之间,阻止他们交流太过,更是百般搞小动作,不让萧昊有任何机会研读不死印法。 萧昊哪能猜不出他这反应的来由,可惜系统阅读收录只在分秒之间,他就是不把卷轴拿出来,也能正常在系统里看到不死印法。 飞白以为他在冥思入定的时候,其实正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读着他最怕的不死印卷。 这般气氛微妙的到了武当,飞白甫一踏上上山的石阶,就觉出不对。 石阶上落着不少叶子,山中寂静极了,没有平日里清修颂道的声音,也没有啾啾鸟语。 飞白脸色微变,运起轻功朝观中飞去,萧昊同石之轩对视一眼,也立刻跟上他。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观内横陈着许多未及收敛的尸体,飞白强做镇定,顺着观内情况判断,直奔后山。 解符带着天命教的人暗袭武当,已将这群道士收拾的差不多了,武当掌门被他重创,剩下的小辈功夫还不到家,根本不够塞牙的。 没见到那位神秘传人,解符也不觉扫兴,反正飞白道人被调出了山门,加上他一路杀掉的这些,论资排辈,田桐如今虽是俗家弟子,却已是唯一能接手武当之人。 且看这老道身死之时,还能把武当托付给身边的谁。 他攻山有一半缘由是为了那不见踪影的隐世弟子,另一半就是为了让天命教安插在武当的田桐顺利接手武当,届时管他什么隐世弟子还是秘密武器,在他们掌控中也只有被采补的份。 他轻抖软剑,不可一世道:“枉武当也位居白道八派之一,实力竟如此不堪。” 小半道人和田桐一左一右搀扶着武当掌门,面色铁青,对天命教苦大仇深的模样。 小半道人年纪不大,脑子却还灵活,愤然对解符喝道:“天命教无由攻击武当,便是今日灭了武当,联盟其余七派也定会为我等报仇雪恨!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绝不会对你们的恶行坐视不理!” 解符哈哈一笑,冷哼道:“我解某人上武当是江湖私怨,跟天命教又有何干?谁让你们跟出云庵同气连枝,又要为那碍事的老道强出头?出云庵的老尼姑追了我这么多年不肯罢休,我报复一下她的同伙有什么不对?怪就怪你们给那牛鼻子老道收了尸,怨不得别人。” 武当掌门面上红白交错,明暗轮转,显然内伤颇重,他强提一口气道:“清虚师兄真该连你整条手臂都削下来。” 解符顿时冷下脸来,“他道场在何处,你们若痛快告诉我,我还可以放武当一马。老掌门是活不久了,你这些小不点徒弟却还青葱得紧。” 武当众人齐齐闭口不言,目中燃着怒火瞪着解符。 解符双眼射出狠毒的神色,提剑缓步上前道:“无妨,那我先送你去见阎王,再一个一个问你的徒子徒孙。” 他手中软剑化作一片寒芒剑影,人随剑走,水银泻地般朝武当掌门攻了过去。武当众人伤势不一,早已是强弩之末,见此纷纷昂首闭目,唯求一死。 一道雪亮的剑光从天而降,“铛——”地直插入地面,解符软剑剑锋正撞在上面,登时气劲交接,逼得他猛退了十几尺。 萧昊在空中的大轻功刚刚结束,白衣胜雪,驾鹤而来,缥缈的鹤影在他长剑飞出的时候就消散于无形,他临近地面接了个蹑云,趁解符被九转击退的当口,就地落了一个生太极。 骤然铺开的气场升腾着淡蓝色的辉光,萧昊神色肃穆清冷,周身剑气百转,执剑敛袖道:“邪魔宵小,速速退下!” 解符眼睛眯了起来,暗自揣测道:“原来老东西当真藏了秘密武器。” 飞白和石之轩也落了下来,见到武当掌门,飞白的眼眶顿时就红了,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身边,呼道:“师父!” 解符一边骂着单玉如办事不靠谱,一边又心生警惕。单玉如的斤两他是清楚的,她没能拿下飞白一行,说明他们不好对付。眼下老东西将要归西,飞白和萧昊这时候回来,徒增麻烦。 他上前一步,狞笑道:“这位小道长面生的很,也是武当门下?” 萧昊挡在飞白和武当掌门的前面,负剑而立道:“贫道纯阳子。” 武当掌门奋力站起身来,在背后暗暗拉住了萧昊,眼神忧虑,示意他不可报出师承。 解符先前吃了萧昊一记九转,心中早已开始怀疑他和清虚的关系,遂做出一副寻到了上好炉鼎的模样,垂涎道: “难得道门还有纯阳真人这般人物,老家伙,要不你贡献几个不错的弟子给我采补,我就免了你灭门之祸,你看如何?” 石之轩冷冷一眼扫了过去,解符莫名感受到一阵刺骨寒意,全身一激灵。 他惊疑不定探视四周,飞白的底细他是清楚的,绝无可能令他感到威胁;至于纯阳子身旁之人,看着像个世家先生,多半只是飞白拉来的帮手。这寒意莫非来自纯阳子? 田桐的事不能功亏一篑,他得推波助澜一番。 解符抚着手中软剑,叹道:“这位小道长让我想起了不大愉快的人和事,老掌门,他真是武当关门弟子?我怎么瞧着他方才那一招,同清虚老道有些神似?” 武当掌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飞快思索着能令解符打消此念头的办法,他拼着一口气傲然站稳,按住了萧昊肩头,“跪下。” 276.笑问谁是人间客·七 萧昊微微一愣, 见他脸上回光返照似的神采奕奕起来, 枯槁的面容上一双眼精光内敛,温润祥和, 立刻明晰了几分,心情复杂依言跪了下来。 “贫道自知气数已尽,然传承不可断绝, 你自幼避世修行,鲜少接触江湖琐事。但论起道心道性, 师门上下无人能及。今日我便授你武当三戒, 日后须上体天心, 参无上剑道,光大门楣!”他话中看似是指武当, 却丝毫没否认萧昊纯阳宫的师承,口中“师门”一词,也是模棱两可。 萧昊感到一只大手轻缓抚上了自己的头顶, 带着一个修道者几十年凝聚的精、气、神,洪流般冲进自己的灵台, 力道却似安抚一个孩童,耳中传来的话语坚定而掷地有声: “凡我门下,当寄骸髓于修炼之途, 夙夜不懈,生死无念, 以共臻武道之极峰!” 萧昊低眉敛目, 沉声道:“诺。” “如遇阻道或求战者, 须怀无怖无情之心,即其为神佛魔魅,必尽死力斩杀之,以证我门无敌之实!” “诺。” “眼不见名位财帛之诱,耳不闻威权情面相逼,一无牵绊,自求道于天地!” “诺。” 鹤发垂暮的老者笑了起来,问道:“你愿此后接受武当上下,继我衣钵吗?” 萧昊深深看了他一眼,生命的色彩正飞快地从这具身体上流失,遂阖上了双目,诚心应道:“弟子在此立誓,从此将千里之行,发于眼前足下,以手中之剑,求天地至道!若愚不惑,以剑问心,寻求大道,弘扬师门道法!”[注] “好好好……”他最后一点心气终于也散尽,带着餍足的微笑,至死也未言及清虚和纯阳宫半个字。 君子一诺千金,此生终究不负所托。 飞白呆呆看着风中朽木般失去气息的师父,喉中发出一连串细碎的气声。心至大恸,连哭嚎也不能,只有满面涕泗横流。 田桐浑身颤抖,将所有表情都埋在垂首的黑暗中。 小半心性最幼,已是痛哭出声。 解符怒骂一声,这老不死临死还要坏他好事,把掌门给了这个听都没听过的弟子,殚精竭虑却给他人做了顺水人情,真是膈应的肝肺都隐隐作痛! 武当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派,不会让来历不明的人继任掌门,老家伙把掌门之位给了这纯阳真人,看来他确是武当门下,和清虚老道没什么干系。 晦气!竹篮打水一场空! 按原计划,即便老家伙没留下传承,武当内部为了掌门之位也能争个头破血流,届时还是田桐把控,可如今…… 田桐也是个废物!这样都没接下传承,白送了那老东西几十年功力给人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谁要看他们老杂毛小杂毛师徒情深,天命教控制不了武当,还不许他撒撒气吗! 解符抚掌冷笑,打断他们道:“老家伙不识时务,不知新掌门可看得清形势?目下解某人一声令下,从此武当就不复存在,纯阳真人思量思量,要不就乖乖送几个修为不错的师兄弟来,我们和了?” 萧昊抬手合上老掌门双目,缓缓站起身来,眉目凛冽,剑冷霜雪。 “一字应之曰,战。” 白衣御风,剑气绝云,萧昊看似不经意地向前踏出一步,生太极的气场铺开,坐忘的护体真气向上升腾着,鬓发在气劲的鼓动下飞扬,如谪仙临风踏鹤,搅动乾坤。 解符心中暗喜,萧昊自己送上门来,打死了他,这武当掌门自然就又回到他们手中,眼中带上了几分狠意。“找死!” 他软剑化作千万道光影,行云流水密不透风,虚虚实实难以分辨,又极快极刁钻,竟是丝毫不留情。 萧昊方才那一步踏出,暗合八卦玄机和大道之理,解符并不小看他,也绝不会给萧昊可趁之机。他誓要一举将武当众人的信心击溃,叫他们从此对天命教再生不出反抗的念头。 萧昊见他攻来的寒芒剑影招招阴毒狠疾,心神一凛,抬手就是一记五方行尽。 解符想速战速决,打击武当,他便也让解符知道知道,何为速战速决。 隐介藏形,厚积薄发。萧昊开了韬光养晦,剑气瞬间满格,八卦洞玄迎头击在解符攻来的一点剑芒之上,“蓬”地一声气劲交接,解符出剑的手一滞,萧昊的内力顺着软剑直冲进他体内,生生阻住了他的动作。 解符顿时大惊,只觉内息被这道锁链似的内力牢牢封住,竟半点无法调动,而且萧昊插在地上的那柄气剑十分古怪,他在对方气机之内行动迟缓非常,心头不免一慌。 这纯阳子当真是老道弄出来对付他们的秘密武器! 他经验老辣,察觉自己内功无法施展,全力抖开手腕,将软剑舞成一排寒星,虽无内力支撑,却也算精妙奇技,难以轻易应付。 萧昊冷哼一声,才不在乎他这徒有其表却无实际杀伤力的虚招,紫气东来爆发一开,全身都笼在了仿佛燃烧的战意一般的冰蓝色气劲中。他剑锋流转,手动顶掉了自己的坐忘,平笃效果触发,一记瞬发的四象轮回就狠狠砸在了解符的身上。 四象灵气,轮转归一。 解符看到碎星般的剑光在眼前爆出一团,紧接着就是纷乱剑气直冲他身前各处大穴,而他内力被封根本无法抵御这可怕的剑气,方才惊觉出萧昊的武功并不像外表年龄那么稚嫩。 他眼中杀气暴涨,冰冷的杀意令远在十数尺外的武当众人都能感受得到。 这小道士绝不能留! 解符使出浑身解数,软剑由硬化软,配合指掌翻飞,竟强行将暴雨般攻来的剑气打散,硬接下了这一记四象。 他刚舒一口气,打算反攻回去,萧昊却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四象刚砸完立刻就是一记万世不竭。 五把闪着幽蓝寒光的气剑飞了出去,解符终于面露惊恐之色,匆忙后退闪避,接连在空中倒翻好几个跟斗,却依然没能逃出这五柄气剑的锋芒。软剑同那些气剑交接,发出一连串叮当脆响。 解符胸中气血翻腾,险些直接喷出一口老血,原先不可一世的神色也敛了起来,化作无穷无尽的、欲杀之而后快的愤怒。 可萧昊的攻击依然没有结束,他动作衔接极为顺畅,坐忘蛋壳消失的瞬间又一记平笃四象飞了出去。 解符心中大震,看到四象熟悉的奇异阵图又浮现在萧昊身前,吃过一次亏的他当即咬破舌尖,打算硬拼魔功接这一击。 萧昊剑招既快又狠,解符没有空隙休整,处于被动十分不利,但这般一直被压着打实在有辱他“夺魄”的名号,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让这年轻道长付出代价! 解符看中萧昊刚刚自己卸去护体真气,趁机暴涨全身魔功,长衫在劲风下撕裂,双目赤红,甚是可怖。尤其是再同他对面白衣莲冠的萧昊对比起来,更是显得形貌邪异。 那柄软剑如灵蛇般抖动,时硬时软,似鞭似刃,带着解符深厚的魔功劈头盖脸地朝萧昊卷了过去。 他瞬息刺出了三四十剑,所取之处均是双目、咽喉等狠辣万分的位置,内劲先于剑势而行,若萧昊运功抵御他的内劲,这些剑芒就会紧接着在他身上戳出无数窟窿;若他不抵御,就要先被内劲所伤,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一旁观战的石之轩眼神一暗,看向解符的目光更冰冷了几分。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萧昊神色依旧淡淡,脚下八卦阵图亮起,翻手轮转乾坤,四象转两仪,将阵图劈为两半,两仪化形撞上了解符攻来的内劲。 剑锋却没有半刻停歇,阴阳轮回,剑气九转归一。 解符见他挥剑同自己的内劲撞上,脸上的狞笑还未完全展露出来,就恍觉一阵熟悉的推力。 “蓬”地一声巨响,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本来已距萧昊近在咫尺,顷刻间就被推远了十二尺。 萧昊提剑临风,又一剑两仪直刺而来,绝尘穿云。 解符躲闪不及,完整吃下了萧昊一套伤害,加上先前强催魔功,内伤更重,狂喷鲜血倒飞出去,直跌回天命教手下面前才稳住身形,却也要许多人搀扶才能支住,狼狈不堪。 萧昊负剑而立,风骨清正,连衣角也未染上半点埃尘。 他们二人斗得变化无穷,可众人回过神来时,才惊觉这番让人大气不敢出的对决,竟只发生在几息之间。 【叮!侠士力克天命教恶徒,仙风道骨,惊世绝俗,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天从人愿,进度:3247/10000。】 解符有怒不敢言,被拂了大面子不说,更是耽搁了控制武当的大事,气急败坏。 萧昊缓缓回过身,飞白恭敬站了起来,目中含泪对他稽首哽咽道:“……掌门师兄在上!掌门师兄临危受命,肯救武当于水火,日后武当上下全心听从师兄吩咐,绝无二心!” 萧昊微微皱眉,在心中叹了口气。飞白是个心思缜密的人,遭此大悲,尚还能顾全大局,帮他名正言顺瞒过纯阳之事,又暗中牵制他不能甩手不干,这随性纯良爱逍遥的小道长,成长来得也太快了。 武当众人也随飞白一道,齐齐下拜,无人有反声。 萧昊将长剑入鞘,双手托起飞白道:“我会守诺光大门楣,绝不辱没武当名声。” 众人见形势扭转,被围困至绝境的脸上终于纷纷浮现劫后余生之色,只是思及故去的老掌门和罹难的师兄弟,心中又有无尽悲意。 解符咽不下这口气,趁他们戒备松懈,眼中凶光一闪而过,袖袍忽地扬起,一蓬细如牛毛的金针激射而出,如狂风暴雨般袭向萧昊后背,阴损歹毒至极。 277.笑问谁是人间客·八 飞白脸色骤变, 剑锋化作一线荡出, 想击落那些金针,旁边的石之轩却比他动作更快, 周流星位爆出一团令人目眩的青色剑光,震飞那些金针的同时,身影如鬼魅般飘然而至, 瞬间就到了解符面前。 飞白腕上一痛,却是功夫不到家, 不慎被刺中了。那小针纤细至极, 没入皮肤顷刻就看不见踪影。 萧昊当即扣住他的脉门, 面色一沉到底。 他给石之轩发了个密聊,石之轩掌中青光一转, 森然剑锋搭在解符的脖子上,寒声道:“解药。” 解符本欲哈哈大笑,他自己吃了亏, 怎么也得拉几个垫背。武当伤的伤死的死,只有萧昊他们三人有战斗力, 而他身边天命教的弟子却个个都还精力充沛,尚有一战之力,但这笑意到了脸上, 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攫住了他的心脏。在石之轩盯着他的时候, 他仿佛感到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坠入了最深的寒潭, 冰冷彻骨, 像身处一片死亡寂地。 这……这个看起来像是文人世家出身的人什么来头?! 难道先前的寒意不是来自纯阳子,而是这个男人?! 解符惊疑不定,忽闻一声悠远佛号自山中传来,脸色更黑了几分。 “阿弥陀佛,得饶人处且饶人,解施主,杀人者人恒杀之,还请放下屠刀,离开武当罢。” 了尽与言静庵带着净念禅宗和慈航静斋的援手,姗姗来迟。 他们收到飞白的消息,说武当可能生变,紧接着又收到武当掌门的紧急求救,便即刻赶来此,见山下尸横遍地,而后山魔功气息暴涨,便立刻传音制止。 他们声音先至,人来的也极快,不一会儿就将山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解符知道他们一来,天命教全身而退已是不易,遂压下了诸多心思,妥协道:“原来是了尽禅主,您和言庵主的面子,解某人怎么会不给。” 石之轩听得“了尽”二字,微微一愣。 那温和而极富涵养的僧人拾阶而来,看到后山情景,也是略有讶异之色。 本还以为武当凶多吉少,但看解符被制住的模样,似乎情况比他们所预料的还要好一些? 了尽眉头微皱,一双眼睛深远平静,却是牢牢锁在石之轩的身上。 他沉吟片刻,本该专心助武当撵走天命教,此刻却不得不横生枝节,迟疑问道:“这位施主……是否与贫僧见过?” 了尽和尚是了空的同辈师弟,原先石之轩在净念禅宗四大圣僧门下悟出不死印法的时候,这和尚还是个不起眼的小沙弥,却没想到这老和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明明已经活了悠长的岁月,皮肤却还光洁如婴孩,面目也年轻至极,宛若二十出头。 不大对劲…… 这大和尚得有七百岁了罢? 石之轩本打算直接弄死解符的心思被迫压了下去,心头警惕起来。 萧昊并不认得了尽,但他对了空还有些印象,见到明明来了帮手,帮手却对石之轩格外瞩目,当即出言救场道:“之……咳,师兄!让他交出解药!” 众人见萧昊一身道袍,又站在飞白等人的阵营中,立刻就明白了此间形势。 了尽听到萧昊唤石之轩“师兄”,疑虑消了几分,想到为武当解围要紧,便暂且搁下心中有关石之轩的事,双手合十对解符道:“解施主,这解药……” 解符侧目看了看搭在自己身上的长剑,面上却还要强挤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哼了一声道:“此毒无解。” 众人齐齐皱眉,言静庵上前问道:“既是解施主的毒,怎会无解?” 解符看到言静庵,面色好转了些,对这神女般高洁出尘的人物,正常人都不会说出太重的话来。他对言静庵笑道:“解某人的金针专破气功,细如牛毛,毒素一经入体立刻传遍全身经脉,救无可救,出手也从来只取人性命,又怎么会准备解药?只怪飞白道长倒霉,以他的功力,至多三日,全身经脉尽毁而亡,解某人爱莫能助。” 萧昊正要发作,石之轩却抢先道:“那便将这些金针回敬给阁下,你若救不了自己,便陪飞白师弟黄泉路上做个伴罢。” 众人神色各异,石之轩这话说得虽没什么毛病,但修道之人,都以善为先,石之轩这般言辞,叫他们听着其实不大舒服。 解符面色微僵,石之轩不是好惹的主,这群和尚尼姑道士不会轻易杀生,这人却并非善类。他尴尬扯了扯嘴角,回道:“你们就是给我喂了这毒,我也拿不出解药。并非解某人见死不救,而是解某所言非虚,确实无药可解。” 萧昊脸色更加难看,他精研过医术,判断得出解符的话是真是假。 飞白是因他而伤,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救他。 解符在萧昊手底下吃了亏,内伤颇重,没有三年五载调理不回来,加上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出面,武当今日是攻不下了。他压下糟心的情绪,给两边的弟子使了个颜色,趁众人未及防备,扔下一团炸开的迷烟,顷刻就没了踪影。 萧昊急忙想追,却被了尽拦了下来,“穷寇莫追。” 萧昊微微皱眉,只觉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来的有些碍事。 他拂袖一甩,忍住了不满道:“放虎归山!” 了尽和言静庵对视一眼,询问武当弟子们道:“仓促前来,还未曾请教,这位道长是……?” 小半道人先没了师父,又得知自家师兄命在旦夕,凄凄道:“这是掌门师兄纯阳子,师父临终前将武当托付于师兄。幸得掌门师兄出手相助,才能打退解符那贼子!” 了尽和言静庵闻言目中一亮,这道长年纪轻轻,竟能击退解符,修为不可小觑! 难怪解符会强催魔功,还被伤成了那副模样,武当能免于灭门,恐怕正是多亏了此子。 此时再观他风骨气度,清冷庄肃,浑然天成,甚是不凡,更觉欣赏。 “失敬!纯阳真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言静庵似乎想起了什么,美目流转,疑惑问道:“这么说来,前些日子将单玉如逼退的高人,也是纯阳师兄你吗?” 萧昊轻点了点头,“她知道飞白师弟前来接我回武当,在路上拦截我们。” 言静庵闻言笑道:“看来师兄定力也是绝佳。”单玉如是她的老对手了,底细她们互相都清楚,这夸赞是诚心之至。 萧昊脸上却无半点喜色,只关心坐在地上调息的飞白。 了尽蹲下为他详细诊了脉,又将数道内劲打入他体内,暂时封住他经脉中的毒素,呼了声佛号道:“术业有专攻,贫僧只能拖延毒发。这解毒之事,恐怕还要另寻高明。” 萧昊敏锐察觉到他话中似有所指,立刻追问道:“大师有办法?” 了尽微微一笑,眼底却隐约有几分尴尬。 小半道长想了想道:“万花谷!都说‘毒医’烈震北烈先生医术天下第一,定有办法为师兄解毒!” 说起万花,数百年前净念禅宗和慈航静斋狠狠得罪了万花的谷主,一度导致慈航静斋在正道的声势一落千丈,几乎到了覆灭的境地。若非后来师妃暄在各个军阀之间百般周旋,韬光养晦,直忍到武瞾清扫打击魔门,慈航静斋才得以重得生机。 只是,为将两大圣地在世人面前的形象挽救回来,她们付出了数代的代价与心机,才终于又使慈航静斋成为白道武林人心中圣地净土,历代掌门人苦口婆心言传身教,叫她们永远不要得罪万花谷,竭力不要掺和万花之事。 所以言静庵等人虽知道烈震北的名声,却不会主动在武当众人面前提。 萧昊和石之轩同时一怔,没想到万花竟然还存在于世! 飞白听得“万花”二字,心中也有了些安慰,“不错,烈先生的华佗针出神入化,若能请他出手,或真能得救。” 田桐揽着老掌门的尸体,急切道:“事不宜迟,师兄伤势不容拖延,不若即刻动身前往万花。武当有言师姐和了尽禅主在,不会出大乱子的。” 萧昊心中微动,边点头边道:“不错,是该即刻启程。” “唰——”地一声长剑出鞘,田桐眼前银光一闪,萧昊的剑已停在他喉前一寸。 “走之前,当先将门户清理干净。” 田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却依然维持着蒙冤了的模样,义愤填膺道:“掌门师兄这是何意!” 飞白看到萧昊对田桐拔剑相向,心里也是一咯噔,挣扎起身道:“师兄,是不是哪里弄错了?田桐师弟虽是俗家弟子,但自幼在武当长大,办事能力也强,深得师兄弟们敬重……” 萧昊剑锋纹丝不动,这么多绿名里面就田桐一个红名,加上早就知道田桐是天命教的人,萧昊对武当的内鬼身份有十成把握。 他淡淡看了一眼飞白,什么也没说,但飞白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早在路上的时候,萧昊就曾对他说,已经知道了内鬼是谁…… 飞白犹豫起来,还是试图为田桐辨白:“掌门师兄,会不会是……哪里算了错漏?” 萧昊冷声道:“你去接我的事,只有师父,你,还有小半师弟和田桐师弟知晓,师父和你自不可能,不是他,难道是小半师弟吗?” 小半道人顿时哭也忘了,睁大了眼睛呆在原地,惊惶道:“掌、掌门师兄?” 飞白被他噎住,垂首道:“小半师弟才刚过及冠之龄,又从未下过山,天真烂漫,怎么可能会是内奸……” 田桐却也耍起了无赖,脖子一梗道:“你空口无凭!师父尸骨未寒,怎会容你这般肆意残害本门弟子!清者自清,我就是以死明志,也不会背叛武当!” 278.笑问谁是人间客·九 萧昊确实没有任何证据, 所谓算天机一说也是虚无缥缈, 根本不能当做确凿理由。 萧昊知道自己这番作为,稍有不慎就会让武当众人对他生出排斥, 但若让他就这样带飞白直接离开,等他们解毒归来之事,只怕武当上下已尽在天命教掌控之中, 那时岂非一切都晚了。 事有轻重缓急,他一时没有证据, 先斩后奏道破了田桐的身份, 冲动归冲动, 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得想办法逼田桐自己招出来。 不然便是武当弟子们的黑锅白眼,也得老实受着了。 田桐见他说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 更加声泪俱下,理直气壮:“没想到师父竟把武当交给了你这样不辩黑白的人!真叫我们这些师兄弟心痛心寒!我被你冤枉不要紧,但你若日后也这么无端对付其他师兄弟, 师父泉下怎能瞑目!” 萧昊面凝寒霜,看到田桐背后不少弟子都对他露出了愤恨的表情, 甚至跟着田桐一起,力保他对武当忠诚绝无二心,眼中愈发冷然。 “掌门之位竟落在来路不明之辈手中, 师父怎么如此糊涂!” “不错!田桐师兄为人如何,我们师兄弟十几年朝夕相处又怎会不知, 怎能让你在此信口雌黄!” “掌门又如何, 不能服众我们也绝不会承认!” 田桐心中得意, 知道这正是趁机逼萧昊交出武当掌门之位的大好时机,当即跪地向天起誓: “我田桐敢在此立誓,倘若有做半点对不起武当的事情,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他话音刚落,“轰——”地一声惊雷乍破,众人齐齐被震了一下。 田桐登时一愣,心想这神鬼之事向来虚无缥缈,以往立过那么多誓言,要是真有应报,魔门的人早不知被天雷劈死多少了,心中顿时又有了些底气。 他复接续道:“诸位莫慌,雷雨时节,有雷声阵阵本就是常事。我田桐行的端做得正,这雷不是冲我来,自不会落到我头上!” 石之轩挑眉看了他一眼,负在背后并住的两指一转,换了个法诀,又一道雷电“轰”地炸开,这次却是不偏不倚落在了田桐的脚边。 田桐骇了一跳,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惊疑不定:“这……这……” 萧昊见到这道眼熟的雷法,心中立时清明,强忍笑意,绷住严肃清冷的面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人在做,天在看!”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也都迟疑起来。 田桐不信这个邪,怒道:“若这雷真是冲我来,就立鸣九道!否则我一世清白将永存污点!” 田桐知道这世上绝不会有这样的巧合,他眼神微暗,心想等撵走了萧昊他们,待他好好在武当运作一番,武当还不是他们天命教的囊中物。 这心思还没转完,九道银亮的雷电接二连三炸在了他的脚边,将他整个人笼了进去,田桐眼前一片银蛇闪白,土石飞溅。他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众人这时定睛去看,才看到他周围一圈黑色的焦土,不多不少,正好九块。 萧昊哼了一声,提剑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田桐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何事。 武当众人此时再去看萧昊,便觉这冰雪一般的掌门师兄本就是孤绝冷傲、不善与他人辩驳的性子,或许是……他掌握的证据,并不合适摊开说? 武当出了内奸本就是丢颜面之事,个中叛变缘由恐怕更不足为外人道,他是否是为保武当颜面,才没在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面前亮出证据,这才给了田桐可趁之机。 可笑他们还反被内奸利用,倒过来责骂这净透无尘的遗世仙人,甚至质疑师父临终的安排…… 众人面露愧色,脸色也涨红起来。 小半趁机为师兄们求情:“掌门师兄,大家师门情谊深厚才会冲动出言,师兄千万别生气。” 萧昊摇了摇头,和颜道:“人不知而不愠。” 本就是他没有证据站不住脚,武当众人的怀疑完全合情合理。 小半眼前霎时一亮。 掌门师兄看起来冷冰冰的,可是一露出些许柔和之色,就如同沙漠花开,拨云见日,千年的冰山化成了汤汤流水…… 师兄可真是个绝顶出色的人啊! 田桐见这天雷来的邪异,不敢再发誓,想趁众人不注意走为上计。 他在武当潜伏了这么多年,一朝苦心筹谋化为泡影,心中愤恨却又不得不先保全性命。 萧昊目光一凛,当即阻住了他的去路,“田师弟跑什么?” 众人见他这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还能不明白情形吗,不少弟子在后面愤然道:“哼,做贼心虚!幸好老天有眼,没叫我们被这叛徒利用!” 众弟子纷纷点头,怒目而视,转又想到他们方才质疑萧昊、出言顶撞,愧疚之意更盛。 哎……他们这些师兄弟合起伙来欺负掌门师兄初来乍到,着实…… 幸好掌门师兄君子风度,并不同他们计较。 这会儿再看到田桐,便更觉面目可憎,奸邪可恶。 田桐心知今日无论如何是逃不掉了,索性把心一横,高声道:“呸!谁知道你用了什么妖法!你要害我身败名裂,做梦!” 飞白一怔,若有似无看了萧昊一眼。 萧昊神色淡漠,面无表情道:“贫道与你素未谋面,无怨无仇,何必害你。” 田桐眼底划过一抹暗色,一把抓住他剑锋,欺上前道:“就是死我也要拉你垫背!” 萧昊眉头皱起,坐忘的蛋壳瞬间顶上,田桐离他不到一尺自爆丹田,几乎同时,石之轩的盾护也落在了他身上。 气劲相撞发出闷声巨响,众人以为这么近的距离萧昊必定凶多吉少,连忙惊呼,却讶然发现他连衣角都未损分毫,正用一副淡静中带着几分悲悯的目光盯着已死透了的田桐。 石之轩见田桐已死,捏诀的手指徒然松开了,若无其事立在一边。 小半道人惊惶扑过来,问道:“掌门师兄!你没事吧?” 萧昊揉了揉他的脑袋,淡笑道:“没事。” 他沉吟片刻,转身正色道:“武当遭逢大难,盖因天命教安插奸细,欲图操控武当。如今奸细已除,但武当上下亦伤亡惨重……我即刻便带飞白师弟动身前往万花谷求医,山门无人坐镇,唯恐贼人再次乘虚而入……” 言静庵闻言立刻道:“纯阳师兄放心,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不会坐视不理。” 了尽也双手合十点头道:“贫僧会尽力助武当防范魔门。” 萧昊心里门清,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都是极要面子的,他们既来了,必会把江湖道义践行到底,这对武当来说是件好事。 他于是诚恳谢道:“能得诸位帮扶,不胜感激。”就是此后得欠他们一个人情,只望这届的白道脑子不要太奇葩。 当年梵清惠那届慈航静斋,可真是给萧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糟糕印象…… “纯阳真人客气了,这些本该是分内之事。”了尽呼了声佛号,和善温润,十分亲切。 萧昊于是又转对小半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劳烦小半师弟打理师父和众师兄弟的后事。” 小半连连点头,同身后的师兄弟们齐声道:“谨遵掌门师兄吩咐!” 萧昊这才扶起飞白,同众人简短辞别,在众人还未及反应的时候,运起大轻功带着飞白腾空飞远。 众人只见空中一块巨大的冰蓝色太极图一闪而过,萧昊一手背后一手负剑,身绝云气,背负青天,如乘风逍遥游,眨眼就已离开几十尺。 石之轩也只冷淡地对他们点了点头,足尖一点就从他们眼前消失。 直待他们完全脱出了视线范围,了尽才长出了一口气,眼神凝重起来。 小半道人一拍脑门,忽然困惑:“奇怪,我有同掌门师兄说过法号么?” 众师兄弟见怪不怪:“多半是飞白师兄在路上同他提起过我们,你这呆傻天真的模样,第一次见也能分辨得出来的吧。” 小半道人没好气道:“呸!师兄就会欺负我!我哪里呆傻,师父都夸我聪明呢……” 他们师兄弟闹作一团,终于又有了些生机活力。 言静庵察觉了尽面色不善,低声问道:“大师觉得何处不妥?” 了尽捻着佛珠,长久闭口不言。 好一会儿,他才道:“贫僧会通知白道八派联盟其余七派,并让广渡他们前来相助武当。” 言静庵秀眉一挑,微讶道:“大师要离开此地?” 了尽呼了声佛号,极为认真道:“我观纯阳真人那位师兄,有些……阿弥陀佛,事关重大,贫僧须尽快确认,以免出现意外时应对不暇。” 言静庵皱眉想了一会儿,道:“那位师兄的确是给我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但看起来似乎并非恶徒。” 她不知道,修炼慈航剑典的人,本就对修炼天魔策的人有一些微妙的精神感应,石之轩花间游的功夫虽是天魔策中末流武学,却也早就炉火纯青,她感应不到才是怪事。 了尽却不肯同她多言,这件事关系到净念禅宗低调避世退居幕后的秘密,这么多代人的努力,不可掉以轻心。 言静庵瞧他不便多说,也没有继续追问,体贴道:“大师必有大师的顾虑,只不知静庵能帮上什么忙。” 了尽苦笑道:“纯阳子出世,魔师宫恐怕不会错过,但若那人真是……江湖恐又一场腥风血雨。庞斑近年在江湖中纵横无敌,若慈航静斋有心,便努力拖他一拖罢,万不可让他对纯阳子出手。” 言静庵以为了尽的意思是,庞斑会选萧昊当炉鼎,阻止他对萧昊出手,就是阻止庞斑魔功大成祸害武林,当即应道:“我会想法子引他来慈航静斋。” 279.笑问谁是人间客·十 另一边, 天命教先是单玉如狼狈逃走, 又逢解符袭武当失利,还折损了田桐这颗棋子, 天命教内部也十分微妙。 “玉枭夺魂”其他三人肯奉单玉如为尊,对她手段自然服气,但这回她和解符碰了一鼻子灰, 其余人多少有些不屑,没少冷嘲热讽。 单玉如至今未从惊吓中回过神, 心有戚戚道:“你们当我不想采了那道长吗!可是他……他实在邪门!” “夜枭”羊棱冷哼道:“我们自己就是邪魔, 他一个修道之人, 能比我们还邪?” 解符咳了几声,内伤隐隐作痛, “他武功至少已达大宗师之境,不可小觑。” 一打扮斯文、面色却惨白如死人的男子皱眉道:“武当还有这种旷世天才?”正是索魂太岁都穆。 单玉如却连连摇头:“他武功虽厉害,在我心中却只能算第二麻烦。” 另外三人齐齐看向她, 以为她定知晓什么重大秘密。却听单玉如道:“他能掐会算,通晓古今, 还能招鬼!” 羊楞、解符、都穆:“……” 单玉如看到他们三个的表情就来气,怒道:“你们以为我在胡言乱语吗!这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都穆摆了摆手:“教主怕是被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道长迷昏了,神智都不清了。” 单玉如娇哼一声, 起身道:“你们不信便罢,我这就去禀明师父。他当日招来了一位我万万想不到的人, 恐唯有师父才能判断那人身份。” 他们见她竟要通知符瑶红, 惊讶之余不由疑惑:“这么玄乎?” 单玉如忐忑不安, 目中却无比坚定:“我已放出消息通知圣门其他几宗,说纯阳子修为精纯,道心剔透,是千载难遇的道胎绝品。解师兄伤了飞白道人,他们必会去万花谷,年怜丹那家伙跟烈震北你来我往搞了那么多年,此番定会出手。且让他们花间和离经的传人斗个你死我活,也好看看纯阳子身边那人到底是‘霸刀’还是‘邪王’。” 对祝玉研有亏欠的男人,单玉如实在想不出第三个了。 她没有说,她还暗中通知了陈玉真,给朱元璋吹枕边风,好让皇帝知道江湖中还有个玄门高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借帝王之威利用这道长作为己方棋子,也是极好。 净念禅宗仗着知天命,在皇帝面前威风了许久,这回有了竞争对手,看他们还能坐得住。 听到她说出的两个名号,在场的人终于脸色大变。 “霸刀?邪王?姑奶奶,你没在开玩笑吧?”都穆的脸白得更吓人了,“那岂不是……不是你老祖宗,就是我们老祖宗?!” 他们齐咽下口水,表情无比难看。 不是……纯阳子你好好一个正经道长,跟邪道的老祖们交往紧密是想干嘛!! 霸刀岳山,宋缺出世前的天下第一刀,和祝玉研生有一女,即东溟夫人单美仙。 邪王石之轩…… 算了,此人太过惊世骇俗,宁可不提。 他早在几百年前就破碎虚空,只愿他永远不要重返人世,不然那可真是活生生的噩梦。 天命教的四位高手很少有这么一致的时候,但如今听到单玉如的消息,他们不得不好好思忖一下这个横空出世的纯阳真人。 这波云诡谲的江湖,看似尽揽眼底的波涛下面,似乎埋藏了很多的暗流汹涌。 只望那纯阳子是个聪明人,不然这浑水一旦搅起来,无论正邪双方,哪边都不好收场。 * 萧昊带着中了毒的飞白,脚程也没有丝毫变慢,即便路上有不长眼的魔门之人试图给他们添乱子。 无论萧昊还是石之轩,都绝非轻易能被追上的。 魔门的消息传得快,萧昊他们人跑得更快,还没等他们主动出来拦截,萧昊和石之轩就已携着飞白飞出他们的阻截范围了。 几日光景,便到了万花谷。 谷外的机关有许多改动,但大体还能瞧出往日的基础,入口那块石头满布岁月的痕迹,字迹依旧清晰可辨。 不求独避风雨外,只笑桃源非梦中。 萧昊和石之轩心中同时升起了一些莫名的滋味。 一别经年,真似一场大梦。 谷内风声乍起,一道墨色身影踏雕而来,穿着打扮极似萧昊当年留下的破军套,两袖处多有改动,大约是为了行动方便,也更贴近今人的穿着习惯。 他轻盈落地,功夫应是极好,但不知为何脸色却十分苍白,配上年轻俊秀的面容,像一位风流孱弱的世家公子。 萧昊留意到他耳上挟着一根银光闪闪的五寸细针,心中顿时有了底。 “一早便听闻武当的朋友前来谷中做客,谷中仓促之余未及准备,还请三位莫怪。”他开口态度虽客气,言谈之间却隐隐有傲然凌人之色。只因万花向来中立,无论黑道白道的面子他们都不会理,更遑论是“据说”被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引来的武当。 若非万花历代都有规定,上门求医者不可拒之门外,烈震北根本不想理会跟那群尼姑和尚有任何干系的人。 石之轩眉头微挑,对烈震北有了些兴趣。万花的小辈们没忘记师门教诲,不买慈航静斋的账,石之轩对这离经传人的态度非但没有不满,反十分受用。 这谷口相迎的模样,像极了当年他第一次在万花瞧见萧昊时的那般光景。 可惜小东西们不中用,连门派轻功都没继承到精妙处,自个内功修为到不了昔日萧昊的境界,便养了这硕大的雕儿当坐骑滥竽充数。 他眼底生出笑意,隐隐骄傲:果然还是他的阿昊惊才绝艳,小家伙们历练多少年也及不上。 萧昊察觉到石之轩在盯着自己笑,困惑之余脸上微烫,尴尬清咳一声,稽首道:“贫道纯阳子,因师弟遭魔门歹人暗算,特来万花求医,恳请烈先生出手相救。” 烈震北一落地时就瞧出他气质出尘,慈航静斋那类人大多也是这等超凡脱俗的做派,所以烈震北只有片刻欣赏,回神得很快,对这种类型的人免疫力不是一般的高。 他好奇的是萧昊一眼就认出了他,“在下不过一个小弟子,震北先生前些日子和好友相约出谷了。” 飞白闻言“啊”了一声,失望之色顿时爬到了脸上。 萧昊心中好笑,又瞧出烈震北是不想让自己医治了飞白的消息传出去,给万花添麻烦,遂顺着烈震北的话道:“万花人杰地灵,精通歧黄之术者不计其数,谁看都是一样的。” 烈震北见萧昊竟没有拆穿自己,言语间对万花也很是推崇,对他观感变好了些,微微一笑拂袖转身道:“那是自然。” 他遥遥伸出手臂,做出“请”的模样,“请三位随我入谷。” 烈震北给那巨大的羽墨雕喂了些吃食,雕儿就听话自个儿飞回去了,他引路在前,边走边顺手给萧昊三人介绍万花风物,倒十分悠闲惬意。 走着走着,四人中却有一人脚步停了,萧昊驻足回看,见石之轩望着花海里那方刻着卷耳的石碑,目光仿佛放了很远。 那天晚上,他就是在这里破碎虚空…… 烈震北眼神微暗,语气却还温和道:“那里便是落星湖晴昼海。”他人在谷中,消息却一点儿不闭塞,又怎会不知萧昊身边这个气息仿佛不存在的男人,就是纯阳子的师兄。 这人打扮全不是道家装束,腰间甚至还挂着一柄精巧的美人扇,哪是修道之人的模样,分明更像花间弟子的作风。 但愿他不是冲万花来的才好。 年怜丹那家伙,魔门花间派到他手里时,留下的功法早就残缺不全,这人就想方设法想从万花这里骗到花间游的完整传承,被烈震北搅黄了好几次。 只因先祖慕清流创立万花后,花间这门功夫就分属了魔门花间派和万花花间游两道,万花几百年来是武林人士和文人雅客心中的圣地,传承自是完整无缺;魔门却几经磨难,想要窥得天魔策真传只有从万花下手。 烈震北自幼身患绝症,练不了花间游的功夫,却久病成医,在医学一道天资绝伦,于是继承了离经一脉。但他也不愿万花在武学上输给外人,所以太素九针到了他这几经改良,竟被他弄出了一套专破敌人内家功夫的攻击招式,唤做“华佗针”。 凭着这针上的功夫,他闯出了不小的名声,位列“黑榜”十大高手之一。 想到花间派的年怜丹,烈震北的心中就不免冷哼。 早年花间同万花的关系还是相当不错的,称为同气连枝也不为过,花间派甚至还有祖训,入门弟子永生不得与万花为敌。可惜武瞾清剿魔门后,各派传承散落,继承纷纷落入外族手中,对祖训更是抛诸脑后,公然算计起万花的秘籍来。 若此人是花间派安插在武当的奸细,这番行为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得给他个下马威才好。 烈震北心头微动,带他们一路直上三星望月。 他遥遥立在摘星楼门口,洞开大门,对他们礼貌道:“谷中规矩,求医者虽来者不拒,却须先来拜过我杏林一脉诸大宗师。” 摘星楼门内整整齐齐的数个牌位,萧昊一眼就看到了中央孙思邈的,然而最令他惊讶的却不是这个。 那些牌位正中挂着一幅画卷,画中人潇洒温文,墨发如泉,一袭万花制式的衣衫,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落款是侯希白。 但这画像运笔之势,同落款提字的运笔,却并非出自同一人。 萧昊仔细将那画中每笔痕迹都在心头过了一遍,忍不住摇头暗笑。作画者境界虽高,但落笔意动,这本该是上作的图,却落了下乘。 他瞧了石之轩一眼,见对方面容都僵硬了,大觉有趣。 280.笑问谁是人间客·十一 烈震北遥指列位先人, 故意感慨道:“万花精通医道, 但几百年来大宗师也出了不少,更有破碎虚空的先辈冥冥中照拂, 实属万花之福。” 他发觉萧昊不住摇头,皱眉道:“道长有何指教?” 萧昊连忙摆手,“不敢, 我只是观此画入迷,并无他意。” 烈震北“哦?”了一声, 眼神微亮:“道长也精通书画?” 萧昊若有似无瞄了瞄石之轩, 评价道:“粗通一二。这幅画定是出自大家之手……可惜, 情关难过。” 石之轩尴尬地恨不得当场把那幅画扯下藏起来。 侯希白这崽子! 他画的阿昊有那么多张,哪张不是揉作一团废纸扔了, 怎么还有漏网之鱼,还被这孽徒装裱了起来!! 便是一贯厚脸皮的石之轩,此时也有些顶不住。 列震北听到前半句, 还当萧昊只是恭维,听到后半, 却来了兴致:“道长慧眼!此画正是出自昔日魔门花间祖师石之轩之手。” 石之轩:“……”啊,被拆穿的好彻底。 萧昊露出讶然的神情,看似只是淡静谈风月的模样, 接道:“花间同万花竟还有这种渊源。” 烈震北笑道:“是啊,先祖看中石前辈画艺绝伦, 多次想邀他入谷继承画圣衣钵, 但直至破碎虚空都未能如愿;石前辈同先祖亦是感情深厚, 后来一手栽培了多情公子,破碎虚空追随先祖而去,还放下话来,要花间派同万花永世不得为敌。” 他见石之轩反应有异,却全然不像自己预想中该看到的那种,心中也是十分奇怪,“可惜时过境迁,万花待人接物一如往常,花间派却早不是昔日的花间派了。” 石之轩面色微冷,出言道:“阁下似乎话有所指?” 烈震北瞥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他缓缓转过了身,朝那些牌位恭敬行礼。 石之轩和萧昊对视一眼,交换了各自的讯息。 ——哦豁,你徒子徒孙欺负我家离小经。 ——这群不肖子孙!太欠收拾了! 既是谷中规矩,该遵守还是要遵守。萧昊拜的是孙思邈,自不会有何抵触;石之轩亦对这些杏林妙手十分敬重,也恭敬拜过;飞白更不必说,他来此是求生,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 烈震北见他们态度配合,心头松了几分。 他一边同萧昊谈论着书画,一边引他们往水月宫落宿,“枉我深居谷中,自诩学识不凡,却不想天外有天,道长真令我惊喜。” 修道之人大多清净自持,对这些风花雪月之事向来不屑一顾,却没想到这传闻中一心向道深居山中的纯阳子,竟也吟风颂月信手拈来。 烈震北浸淫万花七艺多年,此番意外遇到七艺无一不精的萧昊,恨不能与他立时举酒共饮、听松风、闲对弈,竹间明月下论流风回雪。这纯阳真人,就如画上点墨孤影的白鹤,既出尘孤绝,又如雪通透、性冷而雅。 想来传闻有虚有实,以道长的风骨,必不会轻易被慈航静斋之流所蒙骗,被她们引来万花之说或许是讹传。 看在道长的面子上,且认真保下这飞白道长的手臂罢。 烈震北至此方才有了全力救治飞白的念头。 原先他只打算救飞白性命,至于武功还在不在,手臂还能不能用,他却懒得费精力去管,现下倒不嫌麻烦了。 快至水月宫时,烈震北瞧萧昊注视着通往黄道仪的那条断掉的吊桥若有所思,微笑道:“那是千机阁所在,万花自隋末谷主破碎虚空后,就封锁了去那里的道路。这几百年来,传承断绝,也无人懂得黄道仪的用法,故没人再想过把这桥接上。” 萧昊对万花后辈们的听话很欣慰,他这一路考察烈震北的学识,也觉得万花没被辱没了名声,相较之下,石之轩这边就难言许多。 待安排好他们的落脚处,烈震北才带着飞白去医治,让萧昊和石之轩在谷中随意游览。 萧昊知烈震北治愈飞白需耗些时间,闲来无事,便翻出不死印法,专心参悟。 石之轩给他不死印法,是想他堪破生死与执念,不要深究罪孽和因果,但是否另有拉他一起下水的目的,却不得而知。 只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若一直被上个世界的魔障牵累,等他遇到这个世界的大宗师高人们,动手之前便先落下乘,那时反而更加危险。 问道于天,闻道在己,清则通明,静而达意,归根结底不过一个“悟”字。他能看清自己症结所在,做不到的只是“放下”这一步。 所谓命理,不过是以血泪磨平豪纵者的傲骨,以束缚抹杀疏狂者的逍遥,以世俗割碎叛逆者的狂妄,这世间理想与现实从未曾对等过,忏悔与自辨也只是弱者开脱的借口,千秋广厦,唯道无极。困于已不可挽回之事,作茧自封,又岂能真正堪破。 心能放下,才是真的放下;己不由心,身又岂能由己。 “道”,是行与首的结合,首行之,则是用脑,是谓“透彻”;行其首,则是依脑中透彻而行,是谓“顺道”。 合而言之,即明其道,而后依其行。 此间智慧,便是“道法”。 他反其律而为之,先行之而后思道,自然囿于泥淖,长久不得脱。 不死印法正是助他将自我矛盾的心理联结起来的一根车轴。道家修今生,佛家修来世,今生是为此岸,来世却在彼岸,而过往皆不可追,只在心中,是为“人”。 不死印法讲求的,正是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间,在有和无之间化解矛盾,冲破限制。 道德经有云,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他矛盾着的过往,不正是深知本性向光明,却守持着混沌昏黑的态势,而做下的种种行为吗? 于心无悔,于道无违,于旨无过,轮回无咎,那便再没有什么了。 事去则忘,如浮云过空,无论心中有事无事,皆可常若无心。 无心之心,是为道心。 常应常静,常清净矣。[注] 一处通,则处处通,霜雪苍霞,红尘大梦,终于化作半身清风,心如止水。 萧昊此刻只觉自己进入了一个玄妙至极的境界,如灵魂出窍,如魂游天外,万花谷中一切生灭动静都在心中。他恍然明白了文华殿里的时候,石之轩那刹那莞尔的意味—— 原来悟道竟是如此。 在这片虚无的“天外”中,他看到自己脑海深处一个莹莹发亮的东西,他轻易化了进去,看到满目密密麻麻的数据。 这就是系统吗? 他心生好奇,随手翻过一面,上面写着“系统运行日志”几个小字。 【[定国·邢赤]套装制造完毕,存入数据库备份。】 【宿主投机取巧,取消装备发放,销毁数据。】 【系统回档,增加智能判定条件,增加新手指引任务进度扣除解说项。插件状态检查完毕。系统升级完毕,感谢侠士对本系统的支持。】 再往下翻,萧昊还看到了不少红色字样的备注: 【Error!结算清查异常数据:[白凤]×1。自动开始修复工程……备注:启动新秘境待命。】 【Error!结算清查异常数据:[萤石]×50。自动开始已修复工程……备注:启动新秘境并实施秘境融合。】 【Error!结算清查异常数据:[冰心诀]、[云裳心经]套路武学。自动开始修复工程……备注:启动新秘境待命。宿主你个不省心的。】 【Error!结算清查异常数据:[泰阿]×1,[五色石]×5216,[西市腔]×10,系统产出武器若干……自动开始修复工程……备注:打不过,算了,低调做叽,二刷再战。】 【Error!结算清查异常数据:……秘境遭干预项数据庞大,无法清理,进入秘境毁灭程序。】 【毁灭失败,秘境数据缺失:石之轩。】 【收到系统外警告,终止毁灭,重塑秘境。备注:花间爸爸在上,笔下留叽,本系统竭诚为您服务QAQ】 【更改结算清查:未发现任何异常。备注:打不过,本少爷下个赛季又是一只好叽!】 【更改秘境数据:连通现世服务器,调整编号至012。】 …… 萧昊哭笑不得,原来这个世界万花至今安然无恙,竟是这个原因。 太玑这欺软怕硬的,对上他万花大号就虚了,不敢对万花下手。 时也命也。 萧昊翻看着系统日志,不仅从蛛丝马迹中获得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讯息,还在心中隐约有了新的计划。 * 不过几日,飞白的毒就驱散的差不多了,烈震北无愧是天下第一的神医。 他一面给飞白施针,一面叮嘱道:“再有三日你经脉就可完全恢复,不过这三日中不要妄动真气。” 飞白牢牢记下,对他谢道:“先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烈震北那张苍白俊秀的脸上浮现起笑意,温文尔雅道:“治病救人本是医者本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飞白脸色涨红低下头,但不知想到了何处,面上又浮现出忧愁的神色。 他不懂得收敛内心情绪,烈震北看在眼中,遂问道:“道长有何顾忌?” 飞白长叹一声,抬头正色道:“先生精通医道,小道心中有一难题,想听听先生的建议。” 烈震北微微一怔,掩饰道:“我不过万花谷里一名小弟子……” 飞白笑道:“先生不肯承认便罢,飞白不会对外宣扬。”起初没认出来是真,但他好歹也是武当年轻一代优秀弟子,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烈震北遂敛了心神,侧耳道:“愿闻其详。” “若是修习了纯正道宗武学之人,再去研习魔门至深武学,会……会有何后果?” 烈震北顿时色变。 281.笑问谁是人间客·十二 烈震北皱眉道:“由死道转化生道者, 是为道心种魔, 种生而鼎死,已足够凶险且惊世骇俗;由生而死者……闻所未闻, 然原理既与道心种魔相反,结果理应也是相反。” 在这世上知晓道心种魔秘密的人屈指可数,除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外, 也就只有已故的清虚、武当几人,还有少数魔门高手清楚个中玄妙原理。 飞白悟性不差, 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便是种死而鼎生, 断送自己的道基,去成就炉鼎?” 烈震北越想越不对, 起身拉住了飞白的道袍,质问道:“谁给了他魔功?是何种功法?莫非是《天魔策》?!” 飞白被他吓了一跳,内心挣扎了半天, 才咬牙决意道:“恳请先生助掌门师兄脱险!我亲耳听到,那位剑宗师兄给了他不死印法!” 纯阳剑宗和气宗的争端, 可不能在这个关键的当口添乱子! 一致对外才是上策,那位剑宗师兄看着就不好相与,还给掌门师兄下了这么深的绊子, 怎能坐视不理! 飞白满心期盼,烈震北医术过人, 定能想出解决此危难的法子。 “……” 却不知烈震北被飞白口中的四个字砸懵了。 烈震北他想起石之轩随身的那把美人扇, 还有带他们见摘星楼内诸多大宗师时石之轩的表现, 瞬间就通晓了很多事。 不死印法失落已久,除了邪王石之轩,不会有人能拿得出来。 那跟在纯阳子身边疑似花间卧底之人……莫非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那人难道竟是……重返人世的邪王前辈?! 飞白见他脸色不对,以为他旧疾复发,连忙扶住他问道:“先生?” 烈震北不断摆手,笑意几次浮起又落下,忧虑徘徊不已却又真升不起来,在几个表情间卡来卡去,很是微妙。 飞白不明白他怎会是这副模样,古里古怪地想,莫不是他消息太惊人,把这神医吓出了什么毛病。 却见烈震北按住了他,安抚道:“道长莫急,这件事也许另有玄机!” 石之轩在万花谷中,这对应付年怜丹头疼已久的烈震北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故而他喜上心头。 石之轩将不死印法给纯阳真人,目的虽不明确,但就烈震北这几日的观察,他们二人关系十分亲密,石之轩理应不会害纯阳子才对。 所以他想到了两种可能,一是他们二人也许是在开辟一条,从未有人尝试过的修行道路,石之轩已经有了破碎虚空的经验,即便是另辟蹊径多半也没什么危险。 至于另一种可能,就让烈震北生出忧色了。 谷中对当年邪王和谷主之间的事讳莫如深,他们万花的弟子大抵知道些内情,按理说石前辈破碎虚空,应是去寻了祖师才对……怎么又重返人世,还跟纯阳子当了师兄弟呢? 难道他们飞升天外后闹了什么矛盾,石前辈自己回来,要养成一个由道胎入魔的大宗师证明什么? 抑或者,破碎虚空之人虽不多,但千百年来依然不少,也许在天外,邪王的武功尚显不足,故重回人世,重新历练,欲图以新方法提升修为?? 若是前者,倒没什么可担心的;若是后者,那石之轩潜伏二十余年,还将不死印法交给纯阳子,用心就十分深不可测了。 而且,石之轩在此,那他们谷主呢? 这用情至深的邪王究竟是追到手了,还是没追到?? 他出现在这里,是依然情深如海,还是失意碰壁?还是……另寻新欢?? 烈震北越想越凌乱,更拿不定主意。 石之轩此人变数实在太多,根本无从分析。 不若静观其变,先利用一下这位老祖宗;倘若有变,再想办法助纯阳真人一臂之力。 他心中有了谱,便恢复了往常文质彬彬的模样,对飞白解释道:“是福不是祸,我已有眉目,道长且放心。而且若真是祸事,你我也根本无力阻止。” 若石之轩真是移情别恋另寻新欢…… 呵,万花谷才不管他是不是破碎虚空了的大宗师!非骂得他遗臭万年不可!! 烈震北抚上了耳后那根银针,笑容看得飞白有点心里发毛。 ……怎么觉得万花谷的大夫明明都温和如春风,可是却每每让人莫名生畏呢…… 门外传来三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声,萧昊立在门口,前来探望飞白,“今日施针可还顺利吗?给先生添麻烦了。” 烈震北眉目和善温良至极,笑道:“顺利,劳道长挂心。” 萧昊无意获知了系统对这个世界的备注,自觉少了许多束缚,行事也放松大胆起来。他的系统界面里,烈震北头像旁边是标了离经图标的,可见心法内功应当学得不差,不能完全发挥离经易道的玄妙,根本原因恐怕是“好马无好鞍,兵器不称手”。 他于是用帮贡给他换了一杆笔,想试试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这便给烈震北送来了。 “贫道先前偶然得到过一件武器,同门都是用剑之人,没有用笔的,此番飞白师弟蒙先生搭救,正巧听闻万花蕴武学于运笔之道,便想将此物赠予先生聊表谢意。” 烈震北眼睛一亮,入手的刹那,顿觉全身经脉都像瞬间被打通了似的,畅通无阻。他福至心灵,对着飞白下意识就刷了个提针。 体内的混元性内功从没有这么听话过,烈震北大感惊奇,喜不自胜。 “道长!这笔大有用处!” 受到治疗的飞白精神一震,却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萧昊见他兴致勃勃,又看了看飞白的状态,放下心来,体贴道:“既然有缘,便不妨碍先生熟悉这笔的用法了。” 烈震北运笔使了几下,当即对萧昊承诺:“道长的谢礼算作救命之恩也不为过!请道长放心,待我将本门心法融会贯通,飞白道长的毒一日之内便可驱除干净!” 他先前因为离经的内功调动起来不是很顺手,许多关键穴位的运行都无法按谷中典籍记载来修炼,如今经脉畅通,只待他习得清风垂露之法,无论是飞白的毒还是他自己多年的顽疾,都能妥善且迅速解决。 这纯阳道长真是越看越顺眼了。 萧昊知他学会奇穴需要点时间,便点了点头对飞白叮嘱道:“研修武学不便有干扰,师弟你如今无事,不妨留下为先生护法。”也顺便让这大奶花提升一下太素九针的技能熟练度。 萧昊全没有把自家师弟送出去给人当扎针练习的愧疚,他同烈震北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飞白则义不容辞,三人各自心满意足。 忽而一阵急促的木锤声响起,烈震北脸色微变,负手收了笔道:“有人闯入谷中。” 萧昊拦住了烈震北,“先生专心医道即可,不速之客可交由我和师兄打发。” 烈震北想到石之轩,推辞的话就落回了肚子里,顺水推舟,儒雅笑道:“那便有劳二位。” 年怜丹啊年怜丹,你说你,出门怎么就不瞧瞧黄历呢。 烈震北目送萧昊离去,心情愉悦的就像仙迹岩的莲池一夜花开。 谷口的动静自是逃不脱在落星湖待着的石之轩的感知,见萧昊也乘鹤赶了过来,石之轩当即上前相迎。 萧昊默默站定,清咳一声,地图喊话道:“不问自闯者,想来非善客,施主来花谷所为何事?” 他冷肃的声音顷刻传遍万花谷每个角落,遥遥回荡着,刚入谷的年怜丹顿时神色一凛。 好厉害的内功! 他刚清理了谷外乱七八糟的机关,本就心情不快,又听到萧昊的传音,顿觉心头压下了一座大山,感到敌手十分难对付。 他口称施主,应当就是那带着师弟上万花求医的纯阳子了。 此人果同天命教的情报一致,是个修为高深的道人。 他冷哼一声,将自己的声音也裹着内力送出,“本仙是来找震北先生叙旧的。” 石之轩听到“本仙”两个字额角就开始跳,萧昊强忍笑意看了他一眼,喊话接道:“震北先生出谷已有数日,施主来得不巧。” 年怜丹眼神眯了起来,终于锁定了这喊话来的方位,携着自己两名娇艳的花妃,像只蝴蝶似的飞进了落星湖的花海中。 他见到萧昊,下意识就忽略了萧昊身边几乎和环境融为一体、存在感几近消失的石之轩,目光阴沉闪烁道:“这位便是纯阳真人罢,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石之轩不忍直视地扭过了头。 年怜丹面目深刻,一看就是外族人的长相,但他偏要作一身华服,长衫飘飘,头顶高高的儒冠,虽然气度是不凡,五官也称得上英俊,但这般组合起来……石之轩在心中幽幽叹了口气。 侯希白怎么交代后人的,这丢人现眼的货色也选做传人。 跟烈震北一比,他这花间派的传人可真是……一言难尽。 年怜丹全无所觉,揽着花妃的腰身,在萧昊面前尽做放浪之态,明知故问,风流笑道:“花谷是风雅之地,道长不做清修,来此是想令青锋染尘么?” 萧昊听出他是想三言两语破坏自己的心境,只要自己生出忿然争胜之意,或患得患失之心,便未动手先落下乘。 他不上当,极淡然道:“花海虽不比云山,但做客红尘,枕松听花,亦是修道。” 年怜丹眼神光暗轮转,像生出了无穷吸力,暗暗对着萧昊送出花魂仙法,“清风明月哪有流连花丛来得快活,道长一看便是未经人事之人,可愿随本仙一尝销魂滋味?” 他身边两个花妃咯咯笑成一团,半掩的面纱下手环叮铃作响,娇艳曼妙,引人心荡。 石之轩脸色彻底黑了下来,被萧昊强按住了,才没有当场把年怜丹直接戳死。 282.笑问谁是人间客·十三 萧昊没受到年怜丹精神力的影响, 心如一潭静水, 冷淡道:“万花是清净之地,施主请回。” 年怜丹冷哼一声, 心知萧昊能不受他控制,境界至少是大宗师级别,遂也不再轻敌。 他脸变得飞快, 哈哈一笑,春风满面道:“道长这般剔透的人, 实在叫人难以自控, 不如同我打一场, 若输了便乖乖随我回西域,饱教你领略道胎魔种相触碰时绝妙的感应!” 他从花妃手中接过一柄重剑扛在肩头, 三两下舞得高明至极,速度既快且妙,招式间缓急变幻。 那柄重剑在他手中时若重逾万斤, 时若轻胜鸿毛,让人完全捉摸不透力道变化, 只生出欲吐血般的无穷的矛盾感。 年怜丹作为花间传人,形貌修养是不堪入目了些,修为却还确实有份量, 他与“人妖”里赤媚和红日法王并称“域外三大宗匠”,绰号“花仙”, 功法奇异且心性狡诈, 在域外几无敌手。 萧昊观他重剑来得厉害, 大有明知他攻击落处、却毫无抵挡之力之感,立即收敛神思,铺开气场顶上蛋壳,七星迎头按了下去。 石之轩见到他的武器,却更是嫌弃非常。他们花间派的功夫何其潇洒!这无知小辈,却耍弄这些来丢人现眼! 石之轩阴沉着脸在一旁摇着折扇,一眼都不想再多看年怜丹。 年怜丹见萧昊一剑刺来平淡无奇,心中冷笑,只觉自己已经看穿了萧昊的所有动作,握住剑柄以排山倒海之势向萧昊压了过来。 森寒的剑气同深厚的内力结合在一起,重若实物,如泰山压顶般具有非凡的威慑力。 只是他重剑还未抡下去,就察觉到了不对。 萧昊刚刚平淡无奇的那一剑,似乎以一种无孔不入的架势,将内劲侵入了他的经脉,导致他动作直接定在了原地。 年怜丹心头微惊,他在西域纵横几无敌手,还从未遇到过出手第一招就被克制的情况。 他一面在目中运起花魂仙法扰乱萧昊的判断,一面强行调动体内真气冲击萧昊七星拱瑞的那道内力。 花魂仙法是魔宗蒙赤行一脉的精神奇功,并非花间本门功法,但它专门摄人心魄,钻入对手内心,令其精神恍惚,乃至移开目光也不能。 平时使用可以惑乱操控人心,打斗时却可令对手精力分散。萧昊道心无懈可击,但只要给他找到一丁点空子,他就能立时扭转战局。 萧昊察觉到一股奇异而尖锐的精神试图扎入他的脑海,心神一凛。 这年怜丹似乎很喜欢控制他人,不管言谈还是武学,都以摄人为第一目的,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冷哼一声,走剑如游龙,掐好时间打出北斗。 年怜丹层叠无穷的精神力立断,一种莫名其妙的眩晕感笼罩着他的脑袋,让他惊惧不已。 恍惚中他听到萧昊手中长剑的剑啸声,剑气冰寒如霜,破空而来,他条件反射运气内力抵御,周身卷起狂风,“蓬”地撞在那些劲气上。 眼前一团寒光暴起,如骤然破开了漆黑夜幕泄出万点星河,临风一剑带着阴阳二气撞破他的护体真气,年怜丹大惊失色,恢复行动能力的刹那,立刻将重剑挡在身前。 气劲与兵器交接,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 萧昊眉头都未抖一下,见年怜丹虽很快就将重剑用得大开大合、衔接毫无破绽,可气势却一落千丈,遂又送了他一记八卦。 再次被控的年怜丹萌生了退意,他来万花是想劫炉鼎的,可炉鼎要是强的过分了,那谁是谁的炉鼎可就难说了。 他还没从烈震北那里搞来天魔策,要是损在这道长手里,可不值当。 萧昊本也没打算取他性命,八卦效果消失随手就九转推了一发。年怜丹反而大喜,趁势疾退,跟萧昊拉开距离后再不肯上前。 萧昊负剑立在花海中,袖袍被谷中清风鼓动,神姿高彻,风骨卓然,看得年怜丹既心痒又畏惧。 “道长修为高深,年某十分佩服!本仙今日是来找震北先生叙旧,怎能同他的客人动手。多谢道长赐教,待日后时机妥当,年某再来同道长探讨花间寻乐之法!” 他临走还要在口头上讨点便宜,萧昊无奈在心中给这位“花仙”点起了一排蜡烛。 年怜丹将重剑扔回给花妃,揽过另一位的纤腰,正欲脱身,却惊觉一股骇人的气机全方位锁定了他,让他足底像粘在了地上,丝毫移动不得。 年怜丹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石之轩摇着美人扇,举止优雅,表情却叫人望一眼就遍体生寒,“花间派的弟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年怜丹暗骂自己刚才轻视了萧昊旁边这位儒士,他修习的花魂仙法本就是一种极为厉害的精神力功法,故而对精神和气机的压制把控更有体会,如石之轩这般的重压,恐怕大宗师也难做到。 怎么突然间冒出来这么多怪物! 年怜丹心头剧震,暗忖即便魔师庞斑在此,可能也难讨到便宜。 萧昊淡淡看了他一眼,年怜丹诡异的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同情和怜悯的神色。 ??? 这纯阳子是在悲天悯人……吗?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年怜丹心中警铃大作,他身边两个花妃也是噤若寒蝉,平时妖艳的媚态僵硬的好似木偶。他看到石之轩走了过来,一步一步仿佛踩在他心脏上,可他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武功不济,形貌不整,”石之轩慢条斯理数落着,“全无风度,目光猥琐……” 年怜丹这么当面被人骂,也实在高兴不起来,黑着脸强提真气反口道:“兄台,你是哪一宗的?做人留三分,日后好相见。” 石之轩冷冷道:“就连中原话都说不利索!” “……” 常年混迹西域,带着一口异域口音的年怜丹,觉得自己很无辜。 “花间派交到你手里,还不如毁了干净。” 年怜丹闻言皱起了眉头,“混账!你有何资格指点本派内务!” 还未及反应,迎面一道强大的内劲就将他掀翻了过去。年怜丹仓促之下运起真气抵御,却实在没法在石之轩手下使出半招,像个皮球似的被石之轩从地上震到天上,又从天上拍到地上。 护体真气先于他接触地面,生生在地上轰出一个大坑。他神色几经变幻,一口鲜血当场喷了出来。 “花……花间十二枝……?!你是何人?!” 石之轩冷笑道:“混、账?” 年怜丹惊恐极了,花间派的前辈他所知的,没一个能和石之轩对得上,更遑论花间十二枝是历代花间传人才会知晓的试炼内容,每代花间弟子在正式成为传人之前,要接受上代传人全力出手的花间十二枝试炼,通过了才能接管花间派。 这人……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石之轩看到他就心烦,又想到他多次对萧昊出言不逊,更是不爽,直揍得年怜丹在花海里哼哼,真应了他“花仙”之名。 烈震北此时才姗姗来迟,明明是带着飞白一起,两人却是从谷内和谷外两条不同的路上来的。萧昊知道他是为坐实自己不在谷中,免得落下口实,也不揭破。 他见飞白毒素已经完全驱尽,气血也恢复至全盛,眼中露出喜色。 烈震北装模作样笑道:“烈某刚一回谷,就听闻谷中有客至,没有怠慢了诸位罢?” 他掌中那支笔悠悠转了几圈,一道混元劲气飞快撞进了年怜丹体内,年怜丹本来半死不活的脸上瞬间容光焕发、精神饱满。 烈震北冲他遥遥作揖,拜道:“年派主,许久不见!你我交情匪浅,举手之劳,烈某就不收诊金了。” 萧昊看到烈震北脸上那温和谦逊的笑容,险些破功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石之轩瞧了一眼内伤被治好大半的年怜丹,冷笑一声,又开始单方面无情碾压。 年怜丹突然有些懂了萧昊眼中悲悯的含义。 …… 他宁可没有懂。 烈震北邀萧昊和飞白在落星湖小屋前落座,边煮茗边赞道:“花间派内部感情可真是不错啊。” 这些年,年怜丹仗着武功强横,没少找万花的麻烦,此番看到石之轩逮着他出气,烈震北心中十分痛快。 萧昊侧头看了他一眼,疑窦顿生。 花间派内部?烈震北竟认出了石之轩?难道是万花留了什么与他有关的记录吗? 烈震北很快收了笑容,面色转为凝重,“道长,斗胆请问你是否已经读——” “砰——”地一声巨响,逍遥林飘起一蓬蓬颜色各异的浓烟,烈震北被打断了话,苦笑道:“遭了,时间赶得不巧,这下要坏事。” 石之轩停下了动作,随手一提,将年怜丹拎了过来,落回萧昊身边。 谷中纷纷杂杂来了许多人,烈震北收拾好衣冠,上前相迎:“小谷许久未曾这么热闹了,诸位是来求医问药,还是来吟风颂月?” 眼前的阵营泾渭分明割成两拨,一边是打扮各异、奇形怪状的天命教“玉枭夺魂”几人,和魔门其他几宗的高手;一边是以了尽为首的白道八派联盟的代表。 奇怪的是,慈航静斋作为白道两大圣地之一,竟不在其中。 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模样,明显刚在逍遥林打过一架。 了尽上前一步,对烈震北和萧昊的方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事发突然,吾等未经知会,匆忙拜上万花,还请烈施主莫要责怪!” 烈震北不大擅长应付了尽这种老前辈,压下了脾气道:“禅主言重了,如此兴师动众,究竟所为何事?” 了尽又呼了声佛号,一抬头,眼神正跟萧昊的对在一起:“这就要问纯阳真人和石施主了。” 283.笑问谁是人间客·十四 萧昊听到了尽对石之轩的称呼, 就知这回正魔两道齐上万花, 恐怕来者不善。 石之轩一直未曾掩饰过自己的身份,虽然宣称是他剑宗的师兄, 但平日做派还是以往那副样子,会被瞧出身份倒是情理之中。 可他破碎虚空那么多年了,萧昊觉得世人应不会轻易想到他们重返人世这件事上, 他身份暴露的这么快,萧昊着实有些惊讶。 了尽将目光转向了石之轩, 温和的目光中带着极难察觉的谨慎, “纯阳真人是否知道, 真人的这位‘同门’,实是数百年前破空而去的宗师石之轩。” 石之轩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道出身份, 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淡淡瞥了了尽一眼。这和尚带着这么多人来,目的绝非揭穿他身份这么简单。 在场众人似乎对这个消息都已有了心理准备, 除了嘴巴能塞下整个鸡蛋的飞白,和鼻青脸肿的年怜丹, 无论正魔两方,反应都意外平静。 飞白是唯一清楚石之轩将不死印法交给萧昊时那番言论的人,加上他知道萧昊所修习的逆天之道, 根本什么都逃不过他指上诀法一掐。在获知了石之轩的身份之后,他心中就只剩无穷无尽的担忧。 掌门师兄定是早就知道了这“剑宗师兄”的身份, 可他为什么要将这样可怕的人带在身边?难不成, 他以为自己能同破碎虚空了的前辈匹敌吗? 他看向萧昊, 欲言又止。 萧昊一时摸不清这两方势力都在想什么,便打起了太极,淡然道:“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了尽听萧昊如此作答,便明白了他是明知石之轩身份,却依然犯险,遂长叹一声对石之轩道:“施主当年于这谷中窥得无上大道,破空而去,今番重返人世,究竟意欲何为?” 石之轩笑道:“本座想做什么,凭什么告诉你?” 年怜丹听到他亲口承认,更是瑟瑟发抖,心中暗暗悲呼吾命休矣。 烈震北这黑芝麻流心的混蛋……竟然搬出了这么一尊大神来收拾他!他先前还对着邪王老祖宗喊混账…… 年怜丹表情灰败,一脸生无可恋。 了尽微微皱了眉,叩着佛珠道:“石施主既然已经破碎虚空,远登仙界,本已该堪破红尘虚妄,又何必再搅动下界风雨。” “笑话,石某陪阿昊游历俗世之圆缺离合、尘关风月,同你们井水不犯河水,干下界风雨何事?” 了尽和烈震北同时一怔。 了尽回净念禅宗,就是为了确认石之轩的身份,但他怎样都想不通石之轩重返人世的理由,未免有变故,才情急之下前来万花拦截。 可听石之轩所言……似乎…… 了尽瞧了萧昊一眼,眸色微沉。 莫非纯阳子……同当年的万花谷主有什么关系? 他于是苦口婆心道:“纯阳真人乃是我白道几百年来最年轻的大宗师,道心空明净透,高洁自持,一心向道,前途无量。我等理应助他远离红尘业障,成就无上大道。” 石之轩不怒反笑,“听起来,你们是觉得石某在妨碍阿昊修行?” 了尽刚要接话,却听单玉如娇笑一声,讥讽他们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心里那点弯弯绕未免太不上台面!” 她毫不留情点破:“在场这些人,哪个是瞎眼之辈?谁看不出纯阳道长天资卓绝,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千古流传的超卓人物。如此非凡纯正的道胎,被邪王大人看上又有何稀奇?” 她随即冷笑一声:“魔尊是已破碎虚空的无上宗师,若欲借我圣门顶级大法更进修为,选的道胎自然也要如道长这般,才配得上。” 所谓道心种魔大法,就是大宗师级别的种魔者,将精神和力量寄托在魔媒上,再借由此媒介,将两个人的元神连锁起来。一个是种子,一个是炉鼎,待功成时刻,鼎灭种生,魔种便可吸尽炉鼎的修为,以炉鼎之死代替自己度过死关。 随后魔种道胎合而为一,元神再生,即可跨越天人之隔。 此等超脱生死之法,千百年来成功者寥寥可数。 魔门的人赶到时,看到石之轩教训年怜丹,心里就有了数,加上了尽和尚也发了话,他们对石之轩的身份全无疑虑。 这声威无边的老祖如此低调潜伏在纯阳子身边,稍微了解些道心种魔大法的人,都会想到这一点。 石之轩怎么可能会妨碍纯阳子修行呢,他巴不得这人早日修成大道,好让他一口气吃个干净。炉鼎的功力越强,他最终能吸收到的功力就越厉害,纯阳子年纪轻轻就能有此成就,恐怕也离不开这位“师兄”的热心指点。 了尽被单玉如刺了一下,也不生气,而是紧盯着石之轩道: “石施主当年以一人之力,将大隋江山安定巩固,又毫不留情一手覆灭,在其上堆出个李唐。贫僧知道,境界到了施主这般,这些天下逐鹿、生死纷争,于施主不过是一场游戏。可如今大明初立,蒙人痛失江山尚在域外虎视眈眈,施主却纵容小辈在宫廷伺机乱政,还欲对白道年轻一代优秀传人下手,贫僧怎能袖手旁观。” 萧昊总算从了尽的话中品出了些味儿来,不由也陷入了深思。 这个世界的外部环境倒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一点。 在外人看来,境内的黑白两道之间的纷争都是小事,域外支持蒙人复国的魔门势力才是真正危及江山的虎狼。 境内白道八派联盟连天命教对付起来都捉襟见肘,更不要说面对疆外比天命教更胜一筹的魔师宫了。魔师庞斑至今横扫江湖无敌手,白道八派尽数落败之日,就是中原门户大开、蒙人铁蹄南下之时。 白道八派联盟现在终于有了萧昊这个超一流的种子高手,或能与庞斑一战,反转劣势,他们怎能不百般重视。 而如今却爆出,萧昊身边这个埋伏了二十几年的“师兄”,竟是昔日的邪王石之轩! 稍加思索,便能想到他极可能是要对纯阳子不利,吸他一身功力做炉鼎,白道又怎能眼看着唯一能对付庞斑之人陨落而不着急。 那可是石之轩啊!他一出现,域内域外的魔门几宗大有合而为一的可能,届时白道即便有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两大圣地支援,恐怕也难招架得住! 白道一旦失守,大明的江山就要拱手让给元人。 萧昊跟石之轩同行,并未细想石之轩掉马后的后果,如今被了尽提起大局形势,才恍觉诸多不妥之处。 他们一个是白道纯净无暇的仙人,一个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邪王……很多时候,各人的立场,是由别人决定的。 要想光明正大的公开和石之轩的关系,恐怕还要做一番安排。 单玉如盈盈立在一旁,神色温婉知礼,但说出来的话却分毫不留情面: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们分明是知道自己打不过魔师宫那位,骤然捡了纯阳道长这块宝贝,就以为白道终于有高手能和他一战,却不想道长是我们魔祖一手培养出来的人。你们以为胡扯两句民生战乱、朝代更迭的空话,就能抢走邪王大人的心血?” 了尽毕竟是活了七百余岁的老家伙了,被单玉如这么直白撕破目的,也没有露出任何尴尬的模样,反而阖目昂首,庄严肃穆道: “正邪两道之争虽是江湖事,却也与家国百姓息息相关,一步行差踏错就是生灵涂炭。石施主已是天外之人,须知因果轮报不宜染身,施主既已与此世无干,就莫要再生枝节,万望三思啊。” 石之轩眼神转冷,这和尚竟然拿因缘果报来威胁他,当即冷哼一声:“天外之人又如何,世界本就广阔无比,这里有万丈红尘,天外就没有么?天外还有无尽魔域和悬空之城,石某若真贪图什么,会拘泥于这芥子世界?” 他已经意识到这群人是因为捉摸不透他重回人世的缘由,才会这般步步紧逼,遂随口给他们扔了个念想出来。 单玉如闻言立刻不甘示弱,她一手策划了这一遭圣门群集、同白道正面对立的局面,自不会让魔门合并的谋划付诸东流。 她果断恭敬下拜,高声呼道:“圣门残宗上下誓竭尽全力助石祖成就大业,天命教恭迎邪王归位!” 魔门众人顿时心领神会,一干人等齐齐下拜,就连年怜丹也回过神来,手举过顶,洪声喊道:“圣门恭迎邪王归位——!” 一边是齐心相迎,一边是力劝收手,石之轩深觉这几百年过去,魔门同正道都一样没什么长进,遂回头望向了萧昊。 萧昊缓步走上前,凝视着了尽道:“禅主,您方才也说,待到了之轩这般境界,天下逐鹿、生死纷争不过是一场游戏。” “这世间任何事物都不会永远长久,终有消散无迹之一日,唯有‘道’才是永恒的。在寻求永恒的这条路上,不知生,不知死,生死之间须臾一瞬,堪破了这些的人,又怎会再将人世权力财富、威望声名放在心上?” 他难得露出笑容,此情此景,却予人一种冰雪消融却寂寥之感。“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顺出生人,逆回成仙,此乃自然天道;雪泥鸿爪,缘劫生灭,此乃偶然无常。人生无常,世事亦无常,禅主捕得了偶然,却为何想不通偶然便是偶然,不加干涉也终将了无痕迹。”[注] 这种话,也就只有纯阳子才说得出来。 了尽在心中苦笑,以纯阳子如今的境界,跨过那“最后一步”恐怕也只是机缘和时间的问题。 难怪他明知石之轩是闻名天下的邪道魔君,还仍然跟他形影不离。 284.笑问谁是人间客·十五 高处不胜寒, 能站在顶尖的人实在太少, 纯阳子和邪王之间的交流,恐怕非同境界之人, 根本无法领悟其中玄妙。 纯阳子虽然年轻,可是道法精深,这世间能同他论道的人, 确实没有第二个了。 魔门散布的消息还说,纯阳子还能堪破浮生命盘, 掐算天道, 他真不知石之轩一手将他培养起来的真正目的吗? 恐怕是知之而做不知。 而且, 作为净念禅宗花费数代心血滞存至今的了尽,对于纯阳子能窥天机之事, 也十分警惕。净念禅宗正值存亡危机时刻,纯阳子横空出世,对他们来说, 既是威胁也是棋子。 石之轩重返人世必还有内情,纯阳子又究竟还知道什么秘密, 实让人难安。 烈震北听了半天,心思转得飞快,打定主意后站出来对众人道:“诸位, 万花的规矩你们都清楚,石前辈虽离开尘世多年, 却也是我谷中承认的客卿;纯阳道长更是烈某尊贵的客人。” 他话锋一转, 显得不客气起来:“你们不由分说闯进来, 又是打架又是争吵又是抢人,是否问过烈某这个主人的意见?” 烈震北此话一出,正邪两方的人面色都难看起来。 万花谷一贯中立,从不掺和正邪之争,也每每对天下大事坐壁上观。但几百年来,无论正魔哪一方,都不敢跟万花对着干。 百姓受万花机巧与济世之恩,提起万花便感恩戴德,万花深得民心;贵胄帝王都知万花厌恶朝堂,喜欢隐世,若惹了他们,大隋就是下场,故对万花敬而远之,宁可互不招惹;武林中不少恶疾重伤难愈之人,都受过万花恩惠,跟大夫过不去就是跟整个江湖过不去。 除了年怜丹这等脑子有坑、觉得天高皇帝远不受先祖约束的,谁都不敢找万花麻烦。 烈震北一向与世无争,怎么偏偏这时候跳出来同正邪两道较真! 单玉如老谋深算,反应极快,立刻接道:“震北先生不要动怒,我们迎魔祖回来坐镇,同万花接待客卿并不冲突。邪王大人想在万花待多久,全凭震北先生开心。震北先生是万花的主人,我们身在万花,当然听先生的。” 烈震北温柔冲她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一旁的了尽。 了尽微微皱眉,却也真的理亏,遂妥协致歉道:“烈施主说的是,是吾等逾越了。” 烈震北笑容温和,突然猛地一拍石桌,众人顿时被他吓了一跳,“烈某半分开心都没有!从今日起,万花谷不欢迎石前辈!客卿中再无此人之名!” 唯有他自己心中知道这番话说出来要有多大的勇气。 自石之轩的称呼出口,他已隐约猜到了纯阳子可能的身份。 但在当下这个局面,决不能将此放出来说,反而要极力掩饰过去才好,不然可能会变成正邪两道一起对付石之轩和纯阳子二人的情况。 无论如何,眼下唯有暂时将他们分开,分散各方的注意力,让这群不请自来的人闭嘴先! 单玉如脸皮登时一抽,了尽忧喜不定,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猜测难道万花这次是要帮白道一把? 石之轩大感这小辈十分有胆量,挑眉道:“哦?石某做了何事,要被万花除名?” 烈震北却根本没理他,而是转向了萧昊,变脸比翻书还快,眉目温良,纯善和蔼,“道长可否回答某几个问题?” 萧昊心有疑惑,但仍然淡然点了点头。 “这姓石的是否从不喊道长法号,都是以亲近昵称相称?” 萧昊被他问得一懵,愣然答道:“……不错。” 烈震北笑意更深,又问:“道长是否常同他一起畅谈风月,把游红尘,还被他引为知己?” 萧昊更摸不着头脑了,答道:“也不错。” 烈震北“呵”了一声,复问:“道长是否知道他给你看那卷东西的用意?” 那卷东西? ……不死印法? 萧昊看了飞白一眼,见对方飞快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 难怪烈震北会看穿石之轩的身份。 石之轩给他不死印法确实另有盘算,但即便石之轩入了魔,也终究不会害他,只不过是萧昊自己不愿走那条路而已。他顿了一会儿才答道:“贫道心中有数。” “那么姓石的和本门先祖之间的事,道长有数么?” 萧昊脸有点绷不住了:“……略知一二。” “好极了。”烈震北指着石之轩痛骂道:“这姓石的辜负先祖在先,利用道长在后,朝三暮四,阴险可恶,不配做我万花客卿!” 石之轩听着好笑,却也明白了烈震北在想什么,当即回道:“本座从未做过对不起阿昊之事。” 烈震北听到他的称呼就想皱眉,冷哼道:“你没对不起先祖,那便是承认你利用道长,把他当成替身和炉鼎养大之事了?” 他拉过萧昊向后退了几步,跟石之轩保持距离:“道长心如明镜,不必在这等负心之人身上浪费感情!” 了尽闻言当场呼了一声佛号,三缄其口。 众人一头雾水,一时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个情况,就听烈震北笑道:“也对,除了我万花谷中之人,当世似乎没几个人知晓,石前辈钟情先祖,深慕先祖风雅,多加纠缠,实是个断袖。可惜直至先祖飞升,他也没能追到手,了尽禅主,您说是不是?” 了尽:“……”阿弥陀佛,祸从口出,不答为妙。 阿昊的徒子徒孙们可了不得。 石之轩一面暗笑,一面又觉得,从烈震北此言的角度,自己似乎确实是辜负了和“谷主”的海誓山盟,移情别恋,还老牛吃嫩草,养大了个名字一模一样的小道长,当成“谷主”的替身,还要把小道长当炉鼎吃了。 嗯……这等渣滓行径,真是人神共愤! 石之轩摸着自己的下巴认真沉思道:“这么想想,石某好像确实太不是个东西。” 萧昊差点没直接喷出来,颇为无奈地偷偷看了他一眼,却见石之轩眼中满满的星点笑意,脸皮又有点忍不住发烫。 烈震北抽出了萧昊送他的那杆笔,以保护的姿态道:“只消万花在一天,就不会叫你继续玩弄人心,坑害道长。” 石之轩感慨更深,阿昊的小辈们敢言敢做,乖巧听话,阿昊让他们断了黄道仪那条路,他们就乖乖几百年都不去动它;当年万花七艺名震天下,他们也没有辱没了传承;传人聪慧机敏不说,修为涵养举止谈吐亦是一流,为维护先祖,还不惜顶撞他这个破碎虚空了的大宗师…… 相比之下,自家这群不听话又伤眼的混账东西…… 石之轩眼神寒沉,扫向了身后的年怜丹,“万花能有烈先生这般传人,真叫石某钦羡。” 年怜丹心里一咯噔,无辜委屈得快要泪流满面。 他又做错了什么,为何有一种祖师又想暴打他一顿的直觉……?!烈震北是要趁他病要他命啊,他妈的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烈震北温文尔雅回敬道:“跟花间派比起来,确该羡艳几分。” 年怜丹万念俱灰看着自己的两个娇艳花妃,觉得此生可能无缘再见西域的风光了。 烈震北拂袖对了尽道:“禅主,烈某已表明了态度,姓石的我会轰出去,不叫他踏入万花半步。至于纯阳真人,道长是烈某的贵客,花谷会好生招待。你们烧了我逍遥林,毁了我谷外机巧,若还继续纠缠,烈某恐怕会忍不住动用本门看家手段。” 众人神色齐变,万花谷有一味神奇丹药,能把人变成矮小侏儒,无论修为多么高深,中后都无法调动内力,只能做功偿债。烈震北人称“毒医”,他下毒的功夫比他治病的功夫还要厉害,若真触怒了他…… 了尽双手合十,行礼退让道:“我等叨扰在先,确实不妥,贫僧无话可说。贫僧代白道联盟向施主赔个不是。” 了尽是老人精了,他清楚万花对石之轩意义非凡,石之轩绝不会对万花出手,纯阳子留在万花最安全。只要纯阳子安全,他们就有对抗庞斑的砝码。 而石之轩这种等级的人,不可能拉下脸来和小辈们动手,也不便过多插手正邪之争。相反,魔门内部势必因他的归来有一阵合宗的争端。 如此一来,魔门暂且无瑕顾及中原,形势反而利于白道。 至于纯阳子窥天机之事……暂且放下,日后再做应对。 烈震北微讶于了尽下台阶下得这么快,皮笑肉不笑道:“禅主言重了,诸位慢走不送。” 魔门众人喜逐颜开,邪王归宗,就等于他们有了天下无敌的大靠山,有老祖宗坐镇,圣门上下齐心,白道算什么东西。 石之轩也因年怜丹和烈震北的对比,生出了好好管教这群小辈的念头。萧昊知道他是决定暂时离开了,不由喊道:“且慢!” 石之轩早等着他这句,故意在他后话出口前抢白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呸!他才不是要说这个! 萧昊察觉到周围的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隐隐变了,强绷住清冷无波的脸,微微皱眉道:“罢……道可道,非常道。” 石之轩心领神会,笑道:“好。” ——算了,还是回去用可以放心交流的法子说吧。 ——好,等着阿昊传音入密。 了尽以为纯阳子是在感慨求道之路孤寂高远,外人根本不懂,遂安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真人前途无量,定有破碎虚空之日。” 萧昊淡淡瞧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烈震北替他省了公开关系的麻烦安排,且眼下这个局势,对萧昊而言其实大为有利,他的SSS稍加安排就能指日可待。 不妨耐心等晚上好好同石之轩商量“大计”。 285.笑问谁是人间客·十六 一场黑白两道的大战终于在打起来之前悄然落幕, 众人各怀心事纷纷离去, 飞白长长缓了一口气,拉住了萧昊的道袍。 他眼中凝着化不开的忧色, 极为认真道:“师兄,我想同你谈谈。” 萧昊转过身来,静静在他对面坐下。 烈震北瞧出他们有私事要讲, 体贴执了一礼,径自离开。石之轩话中一些细节还令他有点儿在意, 需要认真再思量思量。 谷中天风悠远, 松涛万浪, 花海中荡起层层波纹。萧昊和飞白对坐,这一刻安静得仿佛心都放空, 只听得见轻风越过繁枝的声音。 “我小时候,偷听清虚前辈和师父谈话,说入你们这一脉之人注定……为情字所困, 日渐凋零。” “起初我没放在心上,只当清虚前辈是为纯阳宫人才凋敝胡言借口……” 山风打了个旋儿, 默默停了下来,草木簌簌的声响也静了。 飞白想到那声“且慢”,抓紧了膝上的道袍, 才问出口:“师兄,你坦白同我说, 你该不会……真对那人动了……?” 萧昊望着他眼中不带半点厌恶的、纯粹的忧心, 想了想, 忽觉这或许是个解释他和石之轩之间的事情的机会,于是转头展颜问道: “你有没有见过,纯阳的雪?” 飞白被问得一愣。 他去纯阳接萧昊的时候,山上覆雪苍苍,只觉风寒冷清,故并未仔细留意过山中雪,只求快些接到人快些离开。 他隐约感到萧昊话中有所指,故竖起耳朵问道:“师兄何意?” 萧昊神色淡淡道:“若日后有机会,当带你去见上一见。” 他微微仰起头,阖目做出回忆的模样,“我很多年前,初临纯阳宫时,满目都是无尽的白,唯觉晨钟暮鼓,清冷寒灯,远离尘世,本就清苦至极,配上这有些刺目的白色,晃得人眼晕。” “可是后来看多了鹤舞流光,习惯了寒山长钟,就渐渐开始喜欢上这种至清至艳的颜色。自晨熹微时,坐在崖边听飞雪松声,观瀑布流云,静谧清冷的山道……直至云霞晚照,皓月当空,不期然降下一场夜雪,那时我从山峰上飞下,身下掠过无数傲雪松林,伴着簌簌飞雪,瞬间就安心下来。” “此后,无论多少苦乐冷暖,只要纯阳下雪,便感觉身心平静,天地苍茫,而此地即为归处……再看那满目清冷的寒山,便觉空中的每一缕云,落下的每一片雪,抄不完的经卷石碑,都带着温度。白雪虽素且冷,可是却惊艳过寻道的时光。” 他睁开了眼睛,眼中却又复归淡静,波澜不生,“若能如纯阳的雪那般逍遥自在,清净安然,那世间俗世尘烟,千丝罗网,便皆缚不得。” 飞白苦笑道:“须知明霞可爱,瞬眼而辄空;流水堪听,过耳而不恋。师兄会如此说,便是起了贪恋之心,做不到逍遥,甘被情网所缚了?”[注] 萧昊瞥了他一眼,淡笑道:“贪恋之心本就如作茧自缚。我们修行之人,本该一心向道,不为外物所动,故而生命中能够令我们心动的事物,实在不多。但若真的遇上了,就如不期而遇的纯阳雪,你又怎知生命的哪一刻会被它惊艳?又至何时才能将这霜雪化作眉间长风,风过无痕?” 飞白皱眉道:“可师兄不是说过,这世间任何事物都不会永远长久,终有消散无迹之一日,唯有‘道’才是永恒?” 萧昊闻言问道:“飞白师弟求道是为何呢?” 飞白想了想,答道:“自是为超越生死,得道长生。” “那何为‘长生’?” 飞白本欲脱口而出,却忽然顿住,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庸庸碌碌者,虽生亦死;永不磨灭者,虽死亦生。” 萧昊点了点头,“所谓‘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名为得道。这天地间能永恒长存于世者,无外乎两种:一是不惧生死轮回涅槃殉道之精神,一是天地间恒久不变之法则。” 飞白张了张口,他明白了萧昊要说什么,但宁可自己没有明白。 “情之所钟,便是不惧生死轮回之精神之一。” 他唇边挂起一抹恬淡的笑意,难得显得温和而又静雅,“飞白师弟求道是为超越生死,是问剑之道;我修的却是问心之道。为钟情之人,莫说问仙求道,就是戮身成魔,亦可为之。” “你们觉得我浸淫风月是青锋染尘,可我却悟在其中,难得快哉。就像你们眼中,纯阳的雪寡白凄清,萧条无味;可在我眼中,这正是我所求之道。” 他转头淡然道:“若不动情,如何能叫情关;若不尝尽时间百味,又怎能看破尘世百苦。” 飞白忍不住摇了摇头,“师兄,可是……可是那并非无垢无瑕的纯阳雪,那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恶魔呀!” 萧昊笑道:“朱元璋杀一个人,叫以正国法;之轩杀一个人,便是凶残无道?这世上黑白正邪善恶之分,无非得势失势之别,成王败寇,不外如是。” “……”完了,掌门师兄真应了清虚道长昔日所言,这是情根深种了! “师兄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白鹤,何苦贪恋红尘。你明知贪念一生,必会身心憔悴,疲惫不堪,甚至此生无缘大道……” 萧昊叹了口气,却没有多言。 他心中放不下的杂念太多,不可能走到巅峰。 这句话他曾对叶孤城说过,至今仍然如此。 有些事情一旦堪破,就会失去羁绊,所以宁可停滞于此,知足常乐,不再去想更深的道。 正如这个“情”字。 他早就能够迈出那一步,走向至高山巅,但却选择停下,只隔着一步之遥,不再求山巅风景,毫无留恋止步转身,回大梦中去。 得大道者,不滞于物,无碍于情,不生不死,无谓善恶,无牵无挂。 萧昊不想变成那样无情无心之人。 现下就很好,明理,却有情;虽未极于道,却万事不惧。 “修剑道是修行,修心道又如何不是修行?我是纯阳弟子,执念既定,百死无惧,绝不后悔。” 飞白心情复杂,皱眉问道:“师兄早就算到了今日?” 萧昊摇了摇头,“生灭之数有三千,区区十指,又怎能算尽悲欢离合。” 飞白看着他淡漠的表情,恍然觉得萧昊眉目间凝聚的冷冽与孤寂,像极了当日在纯阳山门前的那些覆雪。 掌门师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 皓白风清俱是道家风骨,谈吐举止又是儒门君风,广怀无争却是一颗佛心,这样的境界,比之那些证道破碎虚空的高人,究竟是胜是劣呢? 冷暖自知罢。 飞白心事重重离开了花海,自己都不知是如何走到三星望月去的。 烈震北也是苦思许久想不通石之轩话中虚实,见到飞白,两个人愁眉相对,同时叹气。 飞白知道烈震北是可信之人,遂将同萧昊的一席谈话同他说了,想听听烈震北的意见,看看究竟该如何助自家师兄摆脱清虚一脉的宿命,却没想到烈震北听了之后,讷讷盯着他半天,关注点全到了奇怪的地方: “道长真是这么说的?问心之道?生死轮回?涅槃殉道?”他神色几变,修长的手指有规律却急促地轻叩着小桌,连连道:“问心之道……生死轮回……原来如此!” 飞白一头雾水,茫然看着他,“啊?” 烈震北却如恍然大悟般,拊掌长笑:“难怪!难怪!原是这么个‘游历俗世之圆缺离合、尘关风月’!” 飞白全摸不着头脑,困惑道:“恕贫道愚钝……” 烈震北却拍着他的肩头安慰:“道长不必忧虑,以烈某拙见,我们该担心的正魔两道之人才对。” 世间竟有如此奇妙之事,怎能不叫人惊叹! 所以石之轩跟着纯阳子,确实不是把他当做炉鼎;游历俗世一说,恐是为助纯阳子尝尽世间百味。 因为纯阳子就是谷主! 他当年破碎虚空,内削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外御毕玄,劝服高句丽,一世风华,是为“江山百姓”; 这已经过去七百余年,虽不知他是在何处历练,但应可确定,他那“轮回悟道”之功法,多半是“生死”、“名利”、“离合”之类的关窍; 这一世,毫无悬念,必是“情”了。 只是不知这等惊世骇俗的功法,练成之后究竟能达到怎样的境界? 烈震北叩着桌案,忽而起身欲走,飞白立刻追上:“先生?” 烈震北转身笑道:“我须帮前辈一把,给了尽禅主‘泄露’点儿‘秘密’。” * 石之轩回到魔门的当晚,就收到了萧昊的密聊,萧昊同他讲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计划,石之轩虽对计划的结果并不满意,但在萧昊再三保证下,他还是接受了它。 这计划还算合心意,石之轩一点也不介意在萧昊的计划范围内,做得再夸张些。 不出十日,魔门就传出了邪王对纯阳真人痴心一片、执念到疯魔的消息。 白道为此事齐齐松了口气,觉得魔门此时自顾不暇,暂时是顾不上打压他们了。 石之轩见过魔门各宗弟子后大失所望,他的补天阁直接毁了不说,花间派落到年怜丹手里,本派武功都快废了,外门功法反倒练得比本派的还好。 石之轩几乎生出捏死年怜丹、再重寻一个传人的念头,可年怜丹求生欲极强,被他揍得七荤八素,还能勉力支撑,硬吊着一口气。 石之轩多少还是认同了他的内功修为,姑且放了他一马。 单玉如自己请来的暴君老祖,唯有暗暗叫苦,敢怒不敢言。 同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很受石之轩青睐、能和颜悦色同他论道的庞斑了。 286.笑问谁是人间客·十七 域内几宗的传人大半丢人现眼, 不成大器, 反倒是域外天魔宗遗下的一两个小辈,还有些火候, 尚能一看。 庞斑已达“止于至极”的境界,几入天人之域,天下已没有可以入眼之外物, 成败生死皆可看破,离破碎虚空只差那传说中的“最后一步”。 故他实在无法理解, 比他境界更高的石之轩为何会如此执着于情。 石之轩只淡淡回了他一句:“人生倥偬, 一旦错过杳杳寒山, 再想描摹白雪,就会恍觉隔山万重。” 石之轩是庞斑尊敬的前辈, 他同石之轩论道获益匪浅,自觉找到了真正可靠的良师引路者。 可石师所言意味深长,庞斑百思不得通。 他决定去亲自见见那个人。 * 飞白已经痊愈, 而萧昊又是刚刚继任的一派掌门,留在万花始终不大妥当。 但因正邪两道在万花闹的这一遭, 白道对萧昊的行踪很是在意,为长久杜绝他和石之轩见面,他们一心将萧昊长留在万花。 除非净念禅宗或慈航静斋那边松口, 否则就算萧昊想离开,烈震北也不好放他走。 求人不如求己, 萧昊想到自己同石之轩密聊所说之事, 也不急躁, 耐心在众人面前演好自己为情所困的角色。 飞白担起了武当和万花之间跑腿的工作,一面协助小半处理武当事务,一面不定期同萧昊联络,告知他一些观中大事。 解符被萧昊伤了元气,三五年内无法恢复,出云庵因此对武当大为感激,忘情师太还主动去了纯阳宫凭吊清虚。萧昊留了个心眼,结合飞白先前所言,暗想说不定他这壳子的师父,也是栽在了一个情字上。 解符和忘情师太之间的事,萧昊略有印象。大致是解符被朱元璋追杀,重伤垂死之际被忘情的父亲救了,但他被救后非但没有报恩,反在三日后杀光了忘情全家,若非追踪他至此的庵主出现,令他没有机会确认忘情师太已死,恐怕忘情师太即便是心脏位置与常人有异也难逃一死。 之后忘情师太就入了出云庵,但被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仇恨之火终日在心中燃烧不休,才会一直对解符穷追不舍。 萧昊隐约猜到纯阳会招惹上天命教,几乎落得灭门的下场,多半就是清虚横插进来管了闲事,只是不知他这便宜师父究竟和师太是个什么交情。 “道长心不在焉,这盘棋还是不要继续了罢。” 烈震北无奈看着又一次出神了萧昊,默默在心中叹气。 山中不知岁月,萧昊留在万花的这段时间,终日潜心修行,朝时就至三星望月顶悟道观云,至黄昏,便去仙迹岩听飞瀑流泉,渐渐的也有些红尘静好、出世忘尘之感。 可烈震北却知道,他看似平静且无心,事实上心思早不在谷中。 造成这个局面也有他的责任,故而他常以琴棋书画为由,来找萧昊解闷。 他也很想帮萧昊,越是看似无心之人,往往动情之后越是深情。 可有些事情,看破不能说破。 萧昊除了偶尔走神,借口悟道外,烈震北也有发现,他会一人独自在深夜饮酒。 但即便是那样独自一人的情况下,他表情也是孤冷且自持的,像只独自整理翎羽的鹤,高傲又警惕。 这人间大梦,大约是无法为外人道的罢。 烈震北不知道那是萧昊在同石之轩密聊,只觉得是他心中有苦,无法说出来,也不叫任何人看见。 情关要是那么好过,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意难平了。 他留下萧昊,是为堵住正邪两道之人的口,同时也是不愿大明江山真被蒙人重新攫取。使计分开他和石之轩,也是形势所迫。如今成功牵制了魔门打压中原的脚步,使中原武林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可见确有成效。 只是这么一来,尤其是在得知萧昊这一世是“情关”之后,烈震北就觉得有些对不起萧昊了。 这平白所受的相思之苦,全是拜他所赐。 道长渡情劫,自己将他们分开,究竟是在帮他,还是在阻碍他? 烈震北想不通,但他由衷希望萧昊能尽快离开万花。 他不能主动开口送走萧昊,只祈祷了尽那和尚是个聪明人,不要让他等太久。 萧昊对烈震北致歉道:“抱歉,贫道思索棋路一时不察,又走神了。”萧昊才不是真的走神,他早就想好了下一步怎么走,只是故意拖长思考的时间罢了。 如今只等石之轩那边功夫做足,自会有人送上门来,助他离开这里。 萧昊仔细看过系统日志,尤其关注了逼格评定方面,在每次达成秘境的进度之后、达成隐藏任务之前,他都是有一段时间可以周旋的。 每个秘境通关的基础分数是10000点,在努力开发隐藏的条件下,将每个隐藏的进度都刷到99%,延长获取新隐藏任务的时间,只要仍然有任务进行中,他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只须在最终成就达成时,一举将所有停在99%的进度同时刷满,厚积薄发,应该就能在判定脱离世界时,一口气评定到极高的分数。 但这个想法说起来容易,发现并判断隐藏任务的内容却没那么轻松,萧昊只有让自己更敏锐一些,努力从各个方面下手。比如所有见过的人和势力的友好度,比如找出这个世界的隐藏首领,比如他自己的势力纯阳宫……棋须一步一步走。 最重要的是,这一次身为纯阳,有些东西,他也有意无意地意识到了些端倪。 石之轩的身份暴露,他的身份却绝不能暴露,因为逼格是算在道长身上,而不是万花身上的。 就算被人察觉了他和花哥之间的关系,也要一口咬定自己对万花之事一无所知。 而所有刻意为之之事,都会落于行迹,是为下乘。唯有真正由内而外表现出来的东西,才真实可信。 太极生两仪,太极便无迹可言,而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便是从无迹变为有迹。正如他静坐在此处,执子却什么也不做时,便是无迹;但他心中抱着胜负之念,一旦落子,便成有迹,便会被人看出意图。 说要骗过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并非没有道理。 正如他当年闭关一年,努力让自己真的成为一位高僧一样。 所以此刻,他应只是纯阳子,通晓古今,不染红尘,心中却有一个石之轩。 乘风挥剑,静品虚香,当真惬意吗?定心清修,观万物清浊,当真波澜不惊? 若真的心如止水,便不必每晚月下独酌,一杯接一杯,然后同远在万里外的人道一声好梦,复把立刻离开这里不顾大局的心思压下去。 由心而发,由心而止,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又有何人看得出他落子是棋动、局动还是意动? “烈某也不想将道长困在此处,但烈某实不忍见道长如此……” 烈震北放下了棋子,目中有些歉疚,“中原江山难得定下,万花也是不想人间又归地狱,虽不在意谁坐江山,却希望清平世道能长久一些。” 萧昊点头表示理解,“贫道懂的。贫道并未有责怪先生的意思。”相反,他还觉得烈震北这个后辈非常顺眼,简直可以算得神助攻。 烈震北苦笑道:“道长这般淡然,反更令我愧疚。” 羽墨雕忽在头顶长长鸣了两声,硕大的身体扑棱着落下来,烈震北微微一怔,从它爪里取下一张拜帖。 魔师庞斑。 烈震北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几分,石前辈是坐不住了?这回又是好事还是坏事? 萧昊暗道一声终于来了,也未看拜帖,直接起身道:“时机已至,先生所忧虑之事,很快就能有圆满的结果了。” 烈震北忧虑的自然是不想元人夺回江山,他讶然只有片刻,思及萧昊能上窥天机,疑问便又落回了腹中,“道长神机妙算,烈某唯有甘拜下风。道长既然知道他是来找你的,烈某就行个方便,不打搅你们了。” 姜还是老的辣,这么看来,道长定有万全的把握击退庞斑。 庞斑离去后,万花也不必再强留道长,他通知了尽反倒多此一举。 但愿不要生什么枝节才好。 不过,道长既然无所不知,那自己通知了了尽的事情,恐怕也瞒不过他。他既没多说什么,或许不必太过担忧? 萧昊哪知道烈震北暗中的小动作,他又不是真的能掐会算,他起身对烈震北行了个礼,径自去见庞斑。 庞斑无愧是当世第一高手,虽然被中原武林视为虎狼,但确有非凡风采。萧昊见到他时,他正负手立在山巅,脚下是三星望月层层薄云,面目冷酷,不可一世。 他在萧昊刚从天梯上下来之时就转了过来,笑道:“久仰真人仙姿,特来拜会。”一言一笑,全无瑕疵破绽,从容优美。 萧昊眼中有了些欣赏之色,稽首回道:“施主有礼。” 庞斑在见萧昊之前,听过不少他的传闻,但真见到本尊,才恍觉外人口中那些极尽夸誉的词语,都太过落俗。 纯阳子身上有一种超然于世的气质,一种难以亲近的距离感,但正是这种距离感,令人不由觉得,若能同他结交、得他承认,将分外珍贵。 难怪石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若没有能够睥睨天下的能力和与他同样超脱凡尘的心境,实不敢误了这人一身月白风清。 他面上浮现出友好的淡淡笑意,开门见山道: “自古而观,哲人皆不缚于爱恨情仇,成败生死,万物入心皆可放下,方成无上大道。道长可否为庞某解惑,这令人行动拖泥带水,乃至自毁道基之‘情’,究竟有何用?” 萧昊眉头微挑,顿觉庞斑来势汹汹。 287.笑问谁是人间客·十八 庞斑深知对敌先攻心的道理, 一上来就给萧昊抛了个极为麻烦的问题。 他看似是在同自己论道, 实则是试探自己的境界,并试图将他引入无情道的歧路。 石之轩在这人面前究竟怎么表现的, 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萧昊在心中苦笑,打起百倍的精神来应对庞斑的挑衅和机锋。 他淡然行至庞斑身边,与之并肩而立, 俯瞰着脚下缥缈层云,叹道:“施主来找贫道, 已是着错。无论贫道今日是否开口, 施主都已万劫不复, 可惜。” 庞斑忽然一震,带着三分困惑七分惊愕看向萧昊。 他话中似乎暗含玄机。 庞斑眼光锋利起来, 像只观察猎物的鹰隼,眼中凝聚起无尽的精神力,将天地间的能量都以己体为媒介, 排山倒海般通过目光源源不断压向萧昊,只要萧昊心神有半点松懈, 轻则重伤,重则立毙。 庞斑道:“烦请道长不吝赐教。” 萧昊惋惜摇了摇头:“施主是通透高明的人物,你已悟到贫道在说什么, 又何须我来点破。” 庞斑正欲开口,话到嘴边却猛地收住, 心下剧震, 冷汗猛地窜起。 他突然间明悟了萧昊的意思。 萧昊喟然道:“施主天纵英才, 堪破无招胜有招之道理,弃戟用拳,本可籍此一往无前,破碎虚空。但此刻你心障已生,日后……且看机缘造化罢。” 庞斑一时呆在原地,竟说不出一字了。 不错,他已踏入魔道巅峰境界,只差最后一步,就能超越生死,但这“最后一步”虚无缥缈,没有任何传世法门。 石之轩的点拨令他意识到,“最后一步”可能就是这引得无上宗师都重返人世、为之疯魔的“情”。 庞斑认为“外物不入眼,入眼不乱心”才可称为境界,故不懂为何“情”这种看起来应该抛弃的东西,竟引得诸大宗师为之混乱。 他心中是抱着对情不屑一顾的看法,来同萧昊论道的。 这场论道的结果,他在出发前,他还信心满满;而至此刻,方知自己太冲动了。 萧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已令他满盘皆输。 萧昊之所以避开回答,是因为一旦回答,他就会明白,那“最后一步”,修得不是无情,而是有情。庞斑并非真正冷酷之人,相反,他感情丰富,所以才更能体会这一点。 如果萧昊在言语上击败他,道破这个答案,那么败了的庞斑,既守不住一开始因无知而无畏的“无情心”,又无法以被夺了志气的心境,去冲破“最后一步”。等着他的将是从此止步于巅峰,再无寸进。 所以萧昊不答。 可萧昊不答,以庞斑的智慧,也同样能领悟他不答的缘由。 所以无论答与不答,都失去意义了。 在他问出那个问题之时,或者说,在他踏上来这里的路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一败涂地。 他在路上构想过无数种玄妙机锋来击败纯阳子,却万万没想到,纯阳子只是几个字,就已兵不血刃地“除掉”了他。 若他不能堪破心障,今日之后,将再无缘破碎虚空! “庞某千算万算,想不到竟是这么个输法……”庞斑心神震动,怅然道:“恳请道长指点迷津!” 萧昊心头略舒,却阖目摇头:“本来可以说,现在却不行了。” 庞斑又是一震,随即仰天大笑起来。 先前萧昊回避答案,是因为知道庞斑已达只差“最后一步”的境界,不日就可功德圆满,为了不妨碍他证道飞升,所以避他锋芒,不予作答。 可明悟这一层后,庞斑心境大损,反而可能毕生都无缘再跨过那“最后一步”,即便萧昊再为他讲明“情关”关窍,他也只会执念成障,误入歧途。所以这指点,也不能说了。 萧昊说的对,他来找萧昊,就已经错了。 萧昊答他是误,不答也是误;指点是误,不指点也是误。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 庞斑心有不甘,可他很清楚,在这份不甘从心中升起的时候,他输得更为彻底。 最恨而痛惜之事,莫过于不战而败。 他心中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应,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人正在等他,那是他还未得破的“最后一关”。 可如今,他却没有必胜的勇气去面对那最后一关。 庞斑花了好长时间,才自三星望月顶的山风中平静下来,目中却已不全是先前的锋芒无匹,而多了许多更有尘味的东西,交汇成一种奇妙的魅力。 “道长慧眼如炬,一定知晓庞某的‘情’在何处。” 萧昊转头看了他一眼,淡笑道:“明知有险,仍要一试,确是魔师本色。难怪之轩对你青眼有加。” 庞斑不由失笑:“我若听从石师劝告,好好参悟他话中玄机,又岂会有今日。” 萧昊却道:“一切皆有定数,是劫数是机缘,还未可知。” 庞斑心头一凛,听出萧昊是在为他指路,立刻收敛心神。 萧昊云淡风轻道:“魔师挑战中原白道的进程,已快圆满了罢。” 庞斑立时就明白了那最后一关的所在。 他挑遍中原武林,全无败绩,今日败在萧昊这里,已是极大破坏了蒙人夺回江山的大好形势;若按原本的计划,挑战萧昊成功后,他下一个目标就是慈航静斋的言静庵。 现下从萧昊这里获知这个信息,可真是祸不单行啊。 他恍然生出一种命理难测的无力感,只觉身在万千洪涛之中,却终究逃不脱那双无形的搅动风雨的手。 萧昊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负手而立,广袖在清风中猎猎鼓动,话中饱含无尽惹人唏嘘的情感:“修行之人须戒三毒,奈何情不知所起,一入此局,再多浮世冷暖,人间苦乐,都道不出了。” 庞斑微讶道:“莫非道长和石师这样的人物,也不成吗?” 萧昊道:“这人世匆匆百年,若得一人能共己一场大梦……”他忽而顿住,随即又摇头笑道:“贪不得,贪不得。” 庞斑终于重拾了些无惧的信心,走在前的哲人都困于此境,他一个后起之辈强求什么,不如放开去沉沦看一看,或能绝处逢生。 难怪石师为了纯阳子,能忍受在与世隔绝的道观中,看二十余年寂寥无味的流云飞雪。 他恭敬执礼,对萧昊长拜道:“道长今日之恩,永生不忘。庞某输得心服口服,这便离去了。” 萧昊点了点头,也并未推辞,收下了这一拜。 这是他一手设计的局,将庞斑引向慈航静斋,逼正邪两方休戈止战。 虽利己居多,他却也不愿毁掉一个大宗师,所以击溃庞斑之后,他还是帮了庞斑一把,助他能破而后立。 【叮!侠士手段非凡,心计高明,寥寥数言击败魔师庞斑,力挽中原武林大厦将倾之势,逼格+2000。】 【当前成就:隐元秘鉴·天从人愿,进度:8747/10000。】 在确认庞斑彻底离开他能感应的范围后,萧昊才长松了一口气,身形一晃吐出一口血来。 方才庞斑以目光裹挟精神力同他交战,他们二人谁都未出手动武,实际却是在一个精神的局面,过了无数招。 他自己负了内伤,庞斑也好不到哪去。 魔师毕竟是魔师。 好在烈震北已经充分继承了万花武学,有这只靠谱的奶花在,他痊愈不难。 很快,庞斑自万花败走的消息就传遍了江湖,庞斑前往慈航静斋之事也跟着一起传了出来。 在外人眼中,庞斑挑战武当受挫,却仍没打消打压中原武林的念头,故去挑战言静庵。殊不知,他这一去,江湖将迎来长达二十年的魔师隐退的风平浪静。 烈震北神色复杂将汤药放在萧昊面前,眉头紧锁道:“言静庵送来传信,邀道长于慈航静斋一见。” 萧昊默默装作沉迷经文并没发现那碗黑不溜丢的东西的样子,淡定“嗯”了一声。 烈震北这无良小辈,明明一个清风垂露就能解决他的问题,偏要责怪他兵行险着,拿这些东西来对他撒气。 万花出身的大夫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烈震北额角跳了跳,清咳一声道:“既是慈航静斋的邀请,万花也可以放道长出谷了。道长不费一兵一卒,就消解了正魔两道间的交锋,若此番庞斑退隐,蒙人将再无复国之望,这江山终能得场安宁。道长看似无为,却无所不为,着实令人叹服。” 萧昊又点了点头,仍然专注于手中的经卷。 烈震北对萧昊装聋作哑的模样终于忍无可忍,手虚握成拳在桌面上叩了几下,露出和善的笑容:“道长,你如今是烈某的病人。” “……”萧昊看了一眼那碗漆黑的东西,绷着冷脸僵硬道:“……这回又多了什么?” “蛇胆调补神经,最适道长回复耗损的心力。” “……能不喝吗?” “您说呢?” “……” 他决定收回先前烈震北这只奶花很靠谱的话。 * 慈航静斋。 萧昊这是第二次见言静庵了,比起初时那个高洁出尘的神女,如今的言静庵眉目间凝着一团化不开的忧愁,纤弱而惹人怜惜。 “纯阳师兄出手不凡,平白送了如此厚礼,真叫静庵惊惶失措,承受不住。” 萧昊闲步行至她身边,“世事因缘,皆有定数,言斋主求仁得仁,不也早就心知肚明?” 庞斑遇上言静庵,言静庵遇上庞斑,谁心动谁目的不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情可以让庞斑退隐江湖,也可以让言静庵终生都逃不出自缚的囚笼。 言静庵美目凄然,苦笑道:“师兄算无遗漏,确是为这天下做了件大善之事,静庵理应报答一二。不知师兄对净念禅宗之事,了解多少?” 288.笑问谁是人间客·十九 萧昊听她提起净念禅宗, 顿时收敛心神, 凝神静听。 言静庵道:“了尽禅主前日告诉了我一件惊世秘密,是有关纯阳师兄所修之‘道’。” 萧昊知晓言静庵是在故意卖关子, 故压下心中的求知欲,做出一切无不知的淡然模样,冷冷回道:“天地日月, 道法千万,耳听世间事, 不如心听。” 言静庵身躯微僵, 遂无奈道:“是我太过卖弄了。也对, 纯阳师兄道行高深,这些事又怎能瞒得过你。” 萧昊谨慎应对, 不泄露一丝一毫其实自己并不清楚净念禅宗有什么古怪的痕迹。 言静庵幽幽问道:“那师兄可知,你所修习的这门功法,天下间, 并非只有你一人在练。” 萧昊登时一怔。 言静庵续道:“那人不比师兄,师兄已近功德圆满, 只差这一世情关;那人却只在第二世而已,但其谋划与手段,有心算无心, 师兄恐怕会吃亏。” 萧昊脑中警铃大作,脱口道:“你们知我所修之道?” 言静庵疑窦顿生, 秀美微蹙, 困惑道:“师兄……?” 萧昊察觉失言, 立刻补救:“天道无常,与己身有关的东西,总是隔着一层,不能尽看。” 言静庵了然点了点头,“原是如此。看来我告诉师兄这件事,倒是做对了。” 她这才接着道:“了尽禅主得知师兄所修习之功法需反复破碎虚空,轮回而历世情,直至功德圆满后,震惊非常。我详问缘由,方才得知,这惊世骇俗的修行之法,竟出自《战神图录》。” “净念禅宗在人世苦苦挣扎的数百年来,一共遇到过两位修习战神图录之人,还都亏欠了莫大人情……实属命定之劫数。” “师兄自是不必说,而另一位……了尽禅主两人受其恩德,方能长存一缕生气在心头,续命之今;作为交换,禅宗也沦为那人操控,他们无论如何不会做出违背他意愿之事。” 萧昊眉头紧锁,他这下完全确定了了尽这和尚,是真的一路从隋末活到了大明! 言静庵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同万花那一世的关系了。 只是若按她所说,这世上竟还有同他和石之轩一样,破碎虚空了又复回人世之人? 那人还卖了净念禅宗天大的人情,暗中操控了净念禅宗? 了尽能活到现在,便是因那人的留下的一缕生气?? 《战神图录》和魔门的《天魔策》、慈航静斋的《慈航剑典》、道家之《长生诀》并称为武林四大奇书,言静庵他们误以为他修习的是《战神图录》,可萧昊其实并没修习过。 或许是他重返人世这点,刚好和修炼战神图录的那人一致,才给了他们这样的误会。 言静庵又接着道:“纯阳师兄是天纵奇才,能获知玄妙命理,自是超脱凡俗;可我们这些深陷泥足之人,又有何机缘能参悟天机。能得见三言两语,就已穷尽毕生之幸。” 萧昊微微皱眉,觉出言静庵话中不对,“天机之所以是无上秘密,自有其玄妙处,否则也不会有‘天机不可泄露’一说。” 言静庵长叹一声,天机不可泄露这句,当真是戳中了净念禅宗死穴。 “七百余年前一句训斥之言,叫白道两大圣地几近覆灭,弄成如今这副自惭形秽的模样,吾等又有何颜面在世人面前光风霁月。正因天机不可泄露,静庵对这一切只能有心想帮,无力阻止。” 萧昊心下猛地一动,强压下这话背后的信息给他带来的震惊,抿紧唇一言不发。 言静庵见他面色霜寒,以为他是对他们的做法行为不赞同,理解道: “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花费了数百年心血,才重回巅峰,了尽禅主也并非有意妨碍师兄修行。只是这世间,上至帝王下至百姓,谁会对命运不感兴趣?净念禅宗辅佐帝王,这世间能窥天机之人,又岂能有第二个?” “了尽禅主对师兄的畏惧,也缘于此。” 她随即摇头叹道:“可惜,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为让他们所知之事能有所用,净念禅宗牺牲了数位高僧,以极大代价,才终于将其精神灌入了尽和了无两位前辈脑海……但经此之后,禅宗也再经不起这般消耗了。这便是净念禅宗的秘密。” 萧昊脑子转得极快,瞬间就记起了很多年前在黄道仪前,他对梵清惠他们所说的话: “大隋气运将尽,若继续这般下去,不出三十年,当被取而代之。隋亡后,军阀割据,乱世复起,最终被李阀夺得天下,改号为唐。唐历二十一帝,享国二百八十九年,覆亡于后梁之手,天下陷入七十余年大分裂时期。再后,后周兵变,篡位立宋,一统十国。然外族势力渐盛……宋之后蒙古崛起,扩张版图,灭宋为元,元后复有明、清……” 卧槽……了尽他们这是作弊啊!! 就为了这几句天机,他们竟不顾违背生灭天理,强行留驻世间?! 不错,若按他话中所说,他们确实不会再选错天命之人了,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也更能令人信服,让百姓真以为他们能代天授命。 可预言总有用尽的一日,如今已经是明朝,他们掌握的这些,还能让两派再走多久? 难怪净念禅宗不惜得罪万花也要阻止他和石之轩接触,对他始终态度微妙。 呵,原来如此。 言静庵转过身来,认真盯着萧昊的双目问道:“纯阳师兄可知即将要发生之事?” 萧昊看向茫茫云海,沉吟片刻道:“陈贵妃何等手段,天子又如何坐得住。” 石之轩早将单玉如在宫中的小动作告诉了萧昊,萧昊不难猜到,等朱元璋没了外患,必会对自己这个能掐会算的得道高人抛出旨意。 因为净念禅宗的预言已经快要用尽了,肯定越发不愿多言未来之事,而自己的存在,正是净念禅宗的替代品。 言静庵满目忧愁,更加确信,萧昊是什么都知道,却做一个局外人,冷眼看他们这些跳梁小丑搅动风雨。 若非干涉了他的修行,恐怕他也不会出手,强行将江湖的风雨平复。 这人真是不鸣则已,一出手就引得正邪两道两败俱伤啊。 江湖能止戈二十载,可凌驾于朝堂之上的神权,又当如何? “若非那一句朝代更迭之语,了尽禅主和了无大师又何必苦守人世。静庵有个不情之请,唯望师兄万不要答应天子之邀。” 萧昊冷哼一声,他不答应入宫,净念禅宗尚可继续辅佐天子,得尽恩宠,白道两大圣地的地位也能得以保全。 以那群老和尚鬼精鬼精的脑袋,上百岁之经验唬弄一个几十岁的朱元璋,还不是易如反掌。 萧昊长长在心中冷笑,这群尼姑和尚真敢做啊! “逆天而行,岂无果报?” 言静庵面露羞惭之色:“所以师兄此番助了慈航静斋一把,静庵本无以为报,如今却还妄图令师兄再退一步,实属得寸进尺。唯有竭力补偿,提醒师兄防备那操控禅宗之人,不期宽恕,但求消愧。” 哦?那人竟想要对付他? 萧昊瞥了她一眼,绷住脸道:“若需言斋主来提点贫道,贫道岂非白修了这二十余年道法。” 因战神图录而飞升的人,萧昊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破碎虚空》中的传鹰。 而这世间与传鹰有关的人物,只有那个完全继承了传鹰所有破碎虚空经验和记忆、相当于二世为人的传鹰的儿子——鹰缘活佛。 ……卧屮艸芔茻! 战神图录竟是这样一种功法?! 这可真是歪打正着获知了一个惊天秘密!! 原著中,鹰缘给了风行烈一道生气,导致庞斑在风行烈身上施展道心种魔后,却不能毁灭炉鼎,功亏一篑。但随后,庞斑就明悟了道心种魔的瑕疵,并在与浪翻云决战后,同浪翻云双双破碎虚空。 萧昊清楚记得,原著中他们二人破碎虚空时,同时感受到了鹰缘。 这鹰缘活佛,或者说传鹰转世?莫非才是整个翻云覆雨的世界中,真正在幕后操控大局的那个人? 他的目的,是为搭上斑浪二人飞升的顺风车,好让第二世的自己,再次破碎虚空? 那他如今盯上自己,是想在自己“破碎虚空”的时候,从中获得什么利处?动什么手脚?! 萧昊恍然间冷汗已浸透了后背,深感到一种无形的可怕。 幸好言静庵今日告诉了他这件事,不然他可能要在最后一关栽个大跟头! 比起他仗着通晓未来搅动局势变幻,鹰缘比他藏得更深,心智计谋可谓令人发指! 萧昊不敢在言静庵面前露怯,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也要死死绷住,但袖中的手都攥得指节发白。 他看向言静庵,先是谢道:“言斋主如此提醒贫道,便是公然背弃那人了,斋主好自为之才是。” 言静庵脸色白了几分,静静点头。 萧昊接着又似是妥协道:“斋主一番好意,若不领情,倒显得贫道不近人情。” 他瞥了一眼言静庵,迅速分析了一切可能会被鹰缘利用来对付自己的人和事,做出了部署道: “贫道不会再责难你们两宗所为,不过,望言斋主能许贫道一个缘。斋主若肯将这缘让与纯阳,贫道不胜感激。” 言静庵怔楞道:“是何缘?” 萧昊高深莫测道:“你遇到她时,自会明白。斋主若应下,日后可不要舍不得。” 言静庵无奈道:“既应了诺,必不食言。若能助师兄早日功德圆满,也算令静庵能够安心些。” 萧昊从她手下骗来了一颗上好的苗子,沉重的心情转好了些,这回纯阳宫的道统继承有望,应算不小收获。 他遂拜别了言静庵,回到武当。 289.笑问谁是人间客·二十 魔师庞斑自江湖斗争中抽身而出, 而慈航静斋言静庵深陷情网不得脱;魔门又有石之轩看顾那群不成器的弟子, 叫他们潜心修习武学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中原白道八派终于得以喘息,便生出了一鼓作气将魔门彻底击溃的心思。 他们频频向武当寄来信件, 推举萧昊做白道八派联盟盟主,讨伐魔门。 萧昊哭笑不得,一股脑全退了回去。 长久以来, 魔门被庞斑所威慑,而正道又大多被言静庵和了尽两个玩弄于鼓掌, 与他们这些绝顶聪明的存在比起来, 白道八派的所谓“中流砥柱”们的脑子, 就显得有点不大够看了。 也难怪他们这么多年来,会被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压得抬不起头, 还把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捧成了凌驾于白道之上的两大“圣地”。 在这种时候还会认为适合攻打魔门,这些人可真是连烈震北都不如。 萧昊并不打算掺和到他们近乎愚蠢的找死行为里,相反, 为将正魔两道的“和平”无限延长,他打算再送魔门一份厚礼。 白道八派联盟一向同气连枝, 这次武当竟然拒绝出征,其他各派都有些不满。萧昊虽在回信中言明武当刚逢大难,还未回复元气, 但难免有人会认为,他是因石之轩在魔门, 才不出面。 虽说他不主动送上门去给人当炉鼎是件好事, 但白道众人的心中, 还是隐隐梗着根刺。 然而当他们一上来就被魔师宫给揍了个七荤八素之后,他们就深深体会到了武当韬光养晦的高明。 覆水难收,箭在弦上,现在后悔也晚了。 眼看七派精锐高手就要尽数折在庞斑手下,萧昊这才从容不迫地从天而降,惊险护下了他们。 萧昊还是一贯那副淡静的样子,系统发了雪河,他也就就势把拓印给卸了,用起装备本来的外观来,看上去颇有几分初掌山门的年轻道长御剑定乾坤的架势。 庞斑早知道他会来,哑然失笑道:“道长,并非庞某不守信,只是人都到了门前找麻烦,实没有忍着任他们叫嚣的道理。” 萧昊点了点头道:“贫道不是来找麻烦的。” 庞斑微微一笑,眼神中却有几分危险的意味:“那道长是来给他们求情?” 萧昊这回却是摇头:“也不是。” 七派精锐面色各异,实在把不准萧昊这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武当既不同他们一起攻打魔门,他们遇到危险时来了却又不相帮,难不成这纯阳子竟是背叛了正道,真要和那邪王同流合污不成! 庞斑顷刻就懂了,挑眉看向萧昊道:“道长原来是同我做交易的。也罢,不妨听听道长能拿出什么来换他们的命?” 萧昊轻描淡写道:“施主理应知道,我同言斋主要了一个‘缘’。” 庞斑来了兴致,眼神微亮道:“有所耳闻。” “今日贫道也送施主一个缘,施主若肯收下,不妨对他们网开一面。贫道可以担保,在魔师退隐江湖期间,正魔两道不会再有兵戈交锋。” 庞斑仰首而笑,故意道:“庞某今日是正当防卫,就算失手把他们全都杀了,也不算违背对静庵的承诺。中原白道精锐尽在此处,我大可一举反转形势,重振蒙人士气,为何要对他们网开一面?” 这话不是讲给萧昊听的,是讲给白道的人听的。 萧昊道:“因为我来了。” 他来了,庞斑要杀他们,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先前与萧昊论道时的内伤尚未痊愈,收拾这些人自是举手之劳,但要再同萧昊真刀真枪地打一场,恐怕后果难料。若有不慎,伤势更重,反还会影响魔师宫现如今在魔门中的地位。 石之轩正在上下清洗魔门各宗势力,他现在是对庞斑青眼有加,但那是建立在庞斑修为心性都远超旁人的基础上的。庞斑身为魔师宫的主人,就算对追名逐利没有兴趣,也不能在这种时候破坏魔师宫的竞争力。 庞斑很清楚,萧昊一来,这场闹剧是不能继续,不过他能因此平白得一份纯阳子的天机,可以说是稳赚不赔。 但庞斑总还觉得这其中有点微妙。 白道攻上魔门是他们不听劝告自作主张;武当刚被解符杀了大量弟子,不参与在情理之中;而纯阳子无法看白道自取灭亡,故而出现在这里,似乎也顺理成章…… 石师慧眼如炬,一眼看出白道动向,故托他代为转交物品,好像也并没什么稀奇。 可纯阳子人中龙凤,明知石师是在算计他,还把天机送上门来? 是真的情字难破,还是…… 石师跟纯阳子当真不是串通好的?? 庞斑沉思片刻,问道:“这缘在何处?” “施主一言九鼎,贫道先代白道谢过。”萧昊不担心庞斑反悔,庞斑是言出必行之人,他会这么问,就是已经答应了。他敛袖稽首道:“十年之内,蒙族皇室之中,必有施主所寻之人。” 庞斑于是笑道:“好,这笔交易看来不亏。” 他如今座下弟子,楞严虽属超卓人才,却是他针对朱元璋的因由更多,不适合继承魔师宫。 且自遇到言静庵之后,庞斑也有些厌恶了人世纷争,隐隐想将元明之间的局势操控转托他人,若这“缘”是蒙古皇族,倒还真的十分合他心意。 庞斑给属下递了个眼色,命他们呈上来一方长长的匣子,交给萧昊道:“知纯阳道长必不忍见白道毁于此地,庞某受人之托,将此物亲自转交道长。” 萧昊微愣,讶然的表情并非作假。 庞斑将他反应看在眼中,遂在心中摇了摇头,果然还是情字难破。 萧昊打开那剑匣,流溢的辉光顿时盈满室内,璀璨照人,他提起那把剑,神色复杂地以两指抚过剑身。 昭明,95级成长型大橙武,第三阶段已满品。 他当日重塑昭明后,很快就因为生死蛊,连带着身体一起从那个世界消失。在那个世界的身体就是重塑的昭明,当时情急之下他将石之轩按进了帮会领地,身体化成的蛊蝶也跟着石之轩一起没了……所以…… 昭明居然……在石之轩那儿?! “石师说,道长所赠之剑举世无双,也要举世无双之剑才能作为回礼。” 萧昊握着这柄大橙武,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示。 庞斑微笑对他执礼道:“道长的反应,庞某会一五一十转达石师。” “……!”萧昊迅速挽了个剑花,将长剑负在身后,绷住冷脸别向一边清咳了一声。 半晌,他才回复似的“嗯”了一句,耳尖却隐约暴露了几分无措。 庞斑大笑着离去,白道众人终于松懈下来,连忙上前同萧昊赔罪。 庞斑方才所言他们听的一清二楚,他们冲动行事,若非今日萧昊及时赶到,恐怕原本受挫的蒙人将挥师重来,完全推翻武当和慈航静斋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和平。 如今还令萧昊不得已以天机交换他们的性命,实在羞愧难当。 而且邪王赠剑之意,恐有拉拢纯阳子的心思,他们可决不能放任这一身正气的纯阳子倒戈啊! “道长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道长给予庞斑之缘,该不会是个天资绝伦的弟子罢?那岂非日后没了庞斑,又会多个小魔头出来?!” 萧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魔门有继承,正道亦有俊秀,未来之事,尚未可知。” 众人以为他是指点他们,要他们各自回去培养优秀弟子,好应对数十年后的腥风血雨,纷纷神色凛然,摩拳擦掌起来。 萧昊也不点破,道袍一挥神行返回武当。 他让庞斑去找他未来的得意弟子方夜羽不假,可他先前刚从言静庵那讨来了秦梦瑶,方夜羽的“情”,好巧不巧正在秦梦瑶身上。 所以即便是二十年后,正魔两道还能不能打得起来,也很难说了。 只要这群江湖人自己不搞事,大明的江山自然就坐得稳。 不过这些事,这些身在局中的人现在是看不出的,只有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这一切的安排才能被人瞧出端倪。 朱元璋的邀约又来了,萧昊已多次以时机未到为由,婉拒朱元璋的请求,甚至搬出不顾天命贸然入宫有损国运这种说辞,才逼得朱元璋不得不耐心等着他口中“时机”到来。 这九五之尊实不知何时才是“时机”,隔三差五就叫人来催一次,萧昊不胜其烦。 他答应过武当掌门要广大门楣,故有意培养小半和飞白的修为和能力,只愿来日能将武当交还到他们手中。朱元璋这催促,正给了磨练他们二人的机会。 巧在慈航静斋终有了还债的消息,萧昊遂以去接弟子之名,离开武当暂避风头,将代掌门的权力交给飞白。 途径万花时,撞见两人相谈甚欢一同归谷,萧昊躲避不及,被烈震北逮个正着,遂被强拉入谷,给他这不听话、还千方百计躲着不见大夫的病人好好复查。 萧昊瞅着烈震北的华佗针,就觉得羊生有点凄惨。 “原来这便是名动天下的纯阳真人,好一副道骨仙风!”厉若海刚同烈震北合力挑了东北剧盗“十三兄弟”的老巢,正是痛快淋漓之时,此刻见到击败了魔师庞斑的纯阳子,自是战意汹涌。 萧昊还未答话,烈震北就已抢先按住了厉若海:“厉兄,我没给道长把过脉之前,不许你们动手。” 厉若海朗声长笑,潇洒却又不失豪气。 萧昊见到这位欣赏已久的枪雄,本是十分喜悦的,但在发现厉若海血条下的一个状态时,面色却不由沉了下来。 他皱眉沉思,斟酌再三后才问道:“厉施主,来万花之前,你是否接触了平时不曾接触的人或物?” 290.笑问谁是人间客·二十一 厉若海闻言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对纯阳子精研道法之事略有耳闻, 只是他极少相信这些神鬼之谈,萧昊突然如此说, 令他不禁想起了江湖上那些看相问卦的算命神棍…… “道长何出此言?” 萧昊见他面有不悦,刚欲出口的话就又咽了回去。他若着急解释,恐会被厉若海当成坑蒙拐骗信口雌黄之人, 而且…… 他讳莫如深,欲言又止, 眼中隐隐露出担心之色。 烈震北心中一咯噔, 急问道:“道长瞧出了什么?” 萧昊扯了扯嘴角, 眉宇却没有舒展半分,“无事, 是贫道失言了。” 他这样的态度,反而更引两人生疑。 烈震北深知萧昊的底细,认为他绝不可能平白问出无用的问题, 既然到了要询问的地步,一定是事关重大。他于是正色起身, 对萧昊认真道:“若道长从厉兄身上察觉了什么不妥,还请直言相告!” 厉若海同烈震北交情匪浅,见烈震北如此郑重其事, 又观萧昊气质远非寻常神棍能比,暗自揣测纯阳子或许真有些难以言说的本事。 萧昊内心也纠结不已, 因为厉若海血条下的那个状态叫“鹰缘的凝视”, 是一道奇异的精神力, 它具体会有什么效果萧昊也不清楚,但毫无疑问,它定是鹰缘暗中布下的棋子之一。 难道鹰缘已经开始动手了? 这道精神力有多大神通,萧昊不敢赌,贸然向厉若海询问鹰缘的事,可能会打草惊蛇;但若不提醒他,总给他一种不安心的感觉。 可以肯定是的,鹰缘应当已同厉若海见过了。 萧昊静静阖上双目,飞速思考着鹰缘在厉若海身上留下精神力的目的。 鹰缘应该是在这个世界中寻找着具有破碎虚空潜力的人,好完成他的修行。 比如萧昊,比如庞斑,比如浪翻云,比如厉若海。 但鹰缘不像他能通晓未来之事,所以只有靠着智慧和谋略,广泛撒网,再搅动局势,送这些有潜力的种子最终步入虚空。 庞斑破碎虚空的契机在道心种魔,浪翻云在洞庭湖这自然之师,厉若海……莫非是在他那倒霉徒弟风行烈? 若非为了护下风行烈,厉若海也不会在十八年后与庞斑一战中早早陨落;但相反,虽然厉若海败给了庞斑,但习武进修之道讲究生死一线,厉若海的境界同样是“止于至极”,若他在生死之际领悟“最后一招”,没准儿那场决斗就是他破碎虚空的契机。 可惜那对决来得太仓促,且厉若海是抱着宁死也要救出徒弟、让徒弟获得宝贵的对战大宗师的经验的念头,去迎战庞斑的,为成就风行烈,他其实已经放弃了在这场对决中证道的所有可能。 鹰缘留下这道精神力,也许并非是针对自己,而是为了暗中动作,使有朝一日能引得厉若海和庞斑对决! 所以十八年后厉若海战死,厉庞二人没能在那时破碎虚空让他搭顺风车,他才推波助澜另择出路,让庞斑同浪翻云干了起来! 萧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大感鹰缘此人心计之深沉让人不寒而栗。 这等网尽精英、一环套一环地操纵局势……萧昊已将他列入必须解决的黑名单中。 他站起身来,对烈震北二人稽首道:“二位等我片刻。” 烈震北还未及说什么,萧昊已钻进了帮会领地,从他们面前消失。 厉若海目中射出精芒,忍不住攥着了他那把丈二红枪。 此等绝世轻功,闻所未闻! 厉若海深刻认识到,此时的自己不会是萧昊的对手,就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打不过庞斑一样。 但亲眼看到那些身在巅峰之人施展武学精妙处时,还是会升起熊熊燃烧的战意。 他是懂得等待时机的人,无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相信终有一日,自己手中这杆长.枪能把他们挑在蹄踏燕的马蹄之下。在那之前,充分了解对手,低调修行,才是正道。 没一会儿,萧昊就折返回来,同他离开时一样的神出鬼没。 他将一根细长的银针交给厉若海,淡定道:“施主命中有一场大劫,凭此物或可平安。” 当年他万花号上囤有不少过期了的东西,萧昊觉得有些物品早晚或许有用,就把缩身丹、鬼门银针、天工·索野这一类的东西,一直放在帮会领地,以备不时之需,刚才他正是去翻仓库去了。 厉若海英俊的脸上露出沉思之色,却迟迟没接过萧昊递给他的东西。 萧昊板起脸来,一本正经道:“厉施主十年前结了一个缘,这劫难就起在这缘上。待你四十八岁时,自会懂得贫道所言,还请收下此物,不要推辞。” 厉若海全身一震,他救下襁褓中的风行烈,正是十年前!难道他的劫难和爱徒有关? 纯阳子这种当世高手,应不屑于在人前用神鬼之说招摇撞骗的吧? 厉若海迟疑道:“若真如道长所言,这小小的银针能起到什么作用?” 萧昊想了想,答道:“镇山河。” 鬼门银针,绝版物品,可以免疫所有伤害,持续八秒。 镇山河这三个字的分量,显然超出厉若海和烈震北的意料。 他们能看得出,萧昊并没有半分在开玩笑的意思。 这小小银针,竟可以……镇山河?? 十八年后到底会发生什么?纯阳子又究竟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劫难?? 厉若海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本欲接过那根闪着幽蓝光芒的银针,忽又想起些什么,警惕问道:“如此贵重之物,道长……” 此等法器……大概……价值不菲? 厉若海虽并不缺钱,但也觉得这东西或许自己轻易不能付得起。 “……”萧昊瞥了他一眼,漠然道:“贫道并非市井那些拿黄白之物消灾之人。” 厉若海这才宽心了些,勉强收下了鬼门银针。烈震北一听是白送,立刻接问道:“就凭这一根细针,当真能万无一失?以往我见那些高人,都还画画符箓什么的……” 萧昊挑眉看了他一眼,索性又从怀中摸出一张旋返书来,拍在桌上道:“危急之时撕了它,也可有些用处。” “若保存不慎,损毁了纸张……” 萧昊想到厉若海他日必定是要带着风行烈走,遂又摸出来一张放在桌上。“够了。” 烈震北笑道:“道长果然慷慨!不过——” 萧昊没好气地瞪着他,万花的小辈怎么胳膊肘总往外拐!他出言打断道:“天无道,人无常,人事已尽,过犹不及。” 烈震北这才噤声,厉若海是他好友,好友有难,自然要竭力相帮。但萧昊已如此说,还是不再得寸进尺了。 厉若海谢过萧昊,又妥善收起了那两张旋返书,问道:“道长是武当掌门,怎么不在武当,会突然来这小谷?” 萧昊这才重想起自己被烈震北拖进谷来复查之前的目的,理了形容,做出要离开的模样:“言斋主欠贫道一份机缘,前些日子来了消息,便去慈航静斋接她归宗。” 烈震北顿时了然,随即又困惑道:“武当何时开始收女弟子了?”萧昊从言静庵手下挖来的传人,定是个小女孩,武当这是跟出云庵抢起生意来了? 萧昊却摇了摇头:“非也,她不是武当弟子。” 厉若海两人疑惑看向萧昊。 萧昊举目远望,眼中仿佛挂苞多年寒梅终在无尽的风雪中绽开,那些曾被覆雪压下的东西,终于可以崭露头角。 “她是我纯阳宫传人。” * 秦梦瑶一直觉得,言斋主就是传说中的仙人。 直到那天,她站在慈航静斋正门外,看到纯阳子白衣御风自云中而来,古朴的长剑负在背后,两指并成奇妙的剑诀,清风画影,自由写意。 然后他俯下.身来,冲她微微一笑。 “你愿随我接受至上武道的道剑清修,入我门墙,做我纯阳宫正式弟子吗?”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把小手放进仙人的手中。 仙人的手凉凉的,但不冷。 像雪化成的流水,清冽却温润,又像山巅夹着细雪的微风。 天地苍茫,山河悠悠,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离开慈航静斋千里万里。 “道长,我们要去纯阳吗?” “嗯。” “纯阳宫是什么地方?” 年轻的道长思索道:“那里有松涛,有流云,有瀑布,有群峰……还有雪。” 秦梦瑶有点失望,但还是乖乖被萧昊牵着,一步一步走上纯阳荒无人迹多年的栈道。 “纯阳宫只有我一人吗?” “贫道可以陪你。” “道长撒谎,你刚才明明说,宫里有个坏人,总有一天会召你入宫,然后再也不回来。” 萧昊顿了顿,接道:“白鹤和山鹿性近人,也可为伴。” 秦梦瑶腮帮子鼓了起来:“道长耍赖!” “……太华龟也是十分可爱的。” “……嘤嘤嘤嘤嘤!” 萧昊千算万算,没料到长大后脱俗沉静的秦梦瑶、万千少侠心中的女神…… 小时候竟是个嘤嘤怪。 他于是妥协道:“等你剑至大成,可以广开山门,替我壮大纯阳宫,纳弟子来陪你。” 秦梦瑶撇了撇嘴,没再接话。 她年纪虽小,但也已明白了很多事。 仙人不属于尘世,是留不住的,也很难有更多亲缘。 听说道长喜欢一个大魔头,大魔头也喜欢他,可两人因阵营不同,为使正邪两道不打起来,只能生离,永不相见。 听说他们清虚一脉有个传闻,说他们这脉之人注定为情字所困,日渐凋零。 听说她将来会遇到一个气质很特别的人,但道长说,要她无论如何,不要给那小子任何好脸,更不要便宜了他。 道长的话,定要牢牢记在心上。 291.笑问谁是人间客·二十二 秦梦瑶对晨钟暮鼓的生活适应得很快, 她悟性奇高, 进境一日千里,渐渐远超同辈中人。 洪武二十五年, 太子病故,帝立皇太孙,然帝深患诸王势大, 为求大明江山长治久安,特召武当高人入宫, 测算社稷国运。 秦梦瑶看到道长换上了从未穿过的庄重道袍, 黑白相间, 萧然出尘,若绝人世而游浑元。 她突然意识到, 道长再也不回来的那一日,终于来了。 * 纯阳子应召入宫,武当地位大涨, 隐隐已有压过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传达天命、匡扶社稷之势。 黑白两道深觉江湖暗潮汹涌,风雨欲来, 各方皆密切关注着纯阳子入宫此行一举一动。 数百年来,两大圣地虽几经盛衰,但始终是君权神授的代名词, 历代帝王也都十分看重他们择选之人。而如今朱元璋在挑选继承人这件事上,竟选择了问询纯阳子, 个中意味, 颇具深意。 而与此事紧密相关的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 都像是默认了皇帝的行为,完全不出面争取,令人费解。 这整个局中,只有萧昊清醒着,他知道他接受了应召之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答应过慈航静斋不入宫,拖了这么多年,也算对言静庵告知他提防鹰缘之恩仁至义尽了。 他这个举动,就是在告知慈航静斋,他们双方的约定已走到了尽头,朱元璋催得紧,拖不下去了。 事实上,言静庵对于萧昊能回绝朱元璋这么多年,已经充满感激。 要知道,怂恿朱元璋的背后,还有单玉如一脉的魔门势力在动作。若非萧昊始终拒不出现,这深宫中的势力角逐早就崩盘。 慈航静斋这次是不会出手,但净念禅宗,此次势必会做出反应。 还有魔门…… 萧昊穿着一身驰冥,目若寒星,风姿如鹤,在宫人的带领下走过巍巍宫城。 从踏入宫城的这一刻起,他的每一步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他已做好了准备,要借朱元璋之手将一切安排推向顶峰,成败在此一举。 这个计划,是没有任何后路的,他会将朱元璋彻底激怒。 只是激怒之后,能否顺利激活那些埋下的棋子,就要听一半天意了。 朱元璋已不再年轻,但从他挺拔英伟的身形,隐隐还是能够看出当年铁血夺回河山时的意气风发模样。 萧昊恭敬行礼,垂首道:“贫道纯阳子,见过陛下。” 朱元璋这些年请了他那么多次,每一次都被不轻不重地婉拒回来,即便这方外高人真有通天之能,帝王的面子也轻易拂不得,故而他见到萧昊,面上虽有笑意,却始终到不了眼底。 “民间皆传道长是得道真仙,今日一见,果真气度非凡。”朱元璋转过了身,却没让萧昊起来,“道长现下可能算出,朕心中在想什么?” 萧昊面不改色,淡淡道:“贫道不敢妄言。” 朱元璋微微笑道:“莫非民间传言夸大了神通,道长连朕小小的心机都看不破?” 萧昊低眉敛目,摇了摇头道:“陛下的答案,能明却不可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外道。” 朱元璋是在试探他。 天子心中所想,自然是要杀了自己。 他若直说出来,君无戏言,说中了他就得死;若故意说错误的答案,便是欺君。 这不仅能看出他是否真有过人之处,也能试出他是否会为了活命,而在之后故意说出朱元璋想听的话。 朱元璋想要知道的是真实的未来,并非阿谀奉承之辈的一纸空谈。 问天命是一个危险的行为,不仅是对高人,对皇帝和江山也是同样。 朱元璋哈哈大笑,扶起了萧昊道:“看来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即便是道长这样的得道高人,也不能脱出生死矛盾。” 萧昊面色微寒,眸正神清道:“并非贫道贪生怕死,是矛盾并不在贫道心中,而在陛下心中。” 朱元璋侧过了头,眼神暗了几分,“哦?” “陛下想听第一个答案,那么就听不到第二个答案;陛下召贫道前来,却又是为了第二个答案。陛下不若先想想清楚,究竟是哪个更重要,再来向贫道讨谜底。” 朱元璋又是一阵大笑,脸色却更难看了些,“伶牙俐齿。” 萧昊眼观鼻鼻观心,状若无闻。 “好,朕就网开一面,直接听你第二个答案罢。” 萧昊纹丝未动,而是环顾了一圈近侍,闭口不言。 朱元璋冷哼了一声,道:“他们都是朕贴身护卫之人,今日你与朕所说的话,他们不会泄露半个字,道长可以放心。” 萧昊又一次摇头:“未来之事犹如镜花水月,今日可信,以后却难说。何况天意难测,知道的人多了,偏差也会变多。” 朱元璋眉头一皱,沉思起来。 萧昊知道朱元璋绝不敢同他独处,所以一定会让信得过的高手贴身保护;但他要说的话,朱元璋听罢之后,也一定会将听过的人全部灭口,哪怕是他可信的人也一样。 所以不如让朱元璋直接认为他们未来可能背叛,同时,他这话一出来,在场的人心里也必定会埋下种子,日后无法对朱元璋一片忠诚了。 朱元璋权衡片刻,到底还是摒退了众人,只留下萧昊在此。 萧昊诚心夸赞道:“陛下胆识过人。” 他可是闻名在外的大宗师境界的高手,朱元璋敢同他独处,即便是抱着宫城之中萧昊若对他不利绝不能全身而退的念头,也足够有胆色了。 “说吧。” 萧昊淡淡一笑,问道:“陛下想听好言还是恶语?” “好言如何,恶语又如何?” 萧昊道:“好言中听,但陛下定不愿遭受蒙蔽;忠言逆耳,但可趋污名避人祸。” 朱元璋眼睛眯了起来。萧昊让他摒退众人的时候起,他就隐约猜到,未来可能并不那么顺心。 他坚定道:“讲。” 萧昊于是长拜:“请陛下立燕王为储。” 朱元璋先是大怒,随即又忍住了,强笑了几声,背过身良久才沉声道:“这便是道长口中的‘避人祸’?” 萧昊道:“太子以德服人,可惜命中福薄;皇太孙仁厚孝顺,陛下想在铁蹄之后安排一位仁德之君,本无可厚非。” 朱元璋听他字字句句戳中自己心中所想,遂忍住了怒气,冷静道:“说下去。” 萧昊斟酌了一番,才接道:“陛下要听好言,那贫道只好告知,日后皇太孙无法同燕王匹敌,届时唯有拥兵夺位、生灵涂炭一条路。” 朱元璋消化着听到的东西,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方接道:“忠言呢?” 萧昊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朱元璋:“忠言陛下心中有数,一旦败露,便是真的‘青史留名’了。”[注] 朱元璋全身一震,突然怒不可遏。 这纯阳子当真是什么都知道! 无论如何,此人不能活着走出宫城! 他深吸了几口气,正欲开口,萧昊已经抢在他前面道:“陛下还有不足六载寿数,至于大明江山,统有十二世两百七十余年。乾坤不可逆,即便陛下精心谋算,也逃不了兵戈定数,是免除祸乱,顺水推舟国泰民安;还是强改命格,牺牲千秋万代,陛下可以自行决断!” “六载……?!”朱元璋全身都抖动起来,好半晌才平静心情。他冷冷看着萧昊道:“朕竟中了你的圈套!” 萧昊不置可否。 纯阳子独处时都没对皇帝下手,一定是说出了皇帝不想听的话,才会被灭口。 为了不背这黑锅,朱元璋非但不能杀他,还要好好护送他回去。 他不是不能自残嫁祸纯阳子,但他毫不怀疑,他一旦动手,纯阳子会立刻杀了他,然后替他颁布“遗诏”。 萧昊看向了大门,目光平静:“陛下其实不必太过忧虑,贫道在告诉陛下这些事的时候,也已经很清楚我该做什么了。” “贫道的存在本身,就极易被有心人利用。我等修行之人,修道是独善其身之道,然令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才是真正福泽万民、稳固社稷之大道。打江山容易,守成难,该来的总会来,只望那一天到来之时,能不必见兵戈四起,百姓流离。” 他认真看着朱元璋,拜道:“陛下想要延世三百年,还是二世而亡?” 朱元璋沉默良久,负手而立道:“道长所言朕听进去了。但域外,又当如何?” 萧昊劝慰道:“江湖恩怨有江湖的解决办法,贫道已做好安排。不过,贫道恐怕要为陛下清理掉一些变数,还望陛下不要阻拦。” 朱元璋颇为疲惫,遂长叹了一声,吩咐下去:“好生护送纯阳真人回武当,不得有任何差池!” 萧昊听着系统提示,半点没有舒心的感觉,“贫道谢过陛下厚爱。” 他迈出殿门,外面列好了长长两排相迎的侍卫,乾坤朗朗,日光照人。 “道长这一踏出去,就再没有回头路了。告诉朕,你肯放弃一己之仙道,成全大局,究竟所图为何?” 他背后传来朱元璋的声音。 萧昊默了默道:“宇内和平,天下大同。” 他跟着护送的队伍大步离开,头也不回。 离开宫门后,才是真正的战场。 一个错误因他而起,持续了七百余年,如今也该由他来了结一切,收回那些本不该领受的荣耀了。 他目标列表里多了很多人,熟悉的,不熟悉的。 了尽、了无、单玉如、年怜丹、水月大宗…… 一道泰山压顶般的精神力落了下来,萧昊脚步一顿,落下的脚印在石板地面印出一个深坑。 朱元璋的护卫只是个样子罢了,皇帝只是借江湖之手让秘密永不见天日。 这场围剿避无可避。 一触即发。 292.笑问谁是人间客·二十三 那一直藏于幕后之人终于出手了。 萧昊迈出宫门的一瞬, 几乎秒落了气场, 心剑剑气全开,三才化生朝着眼前最近的了尽和了无两颗秃瓢迎头拍了下去。 这一刻, 正道和魔门竟难得达成了共识,要置他于死地。 萧昊腹背受敌,当机立断, 一跃而起,如白鹤展翅般, 梯云纵跃至最高处。 斜后方凭空伸出一对玉环, 萧昊心中一凛, 险险侧头避过,趁身体出现落势之势向右侧翻, 剑锋一推甩出一记九转。 单玉如同倭人关系密切,竟也学了这镜花水月的忍术,萧昊未免再被她偷袭得手, 九转击中后立刻在空中稳住身形,打算补一记两仪, 然而年怜丹的重剑却已呼啸至面前,朝他脑袋抡了过来。 萧昊皱眉顿改剑势,面向一转, 两仪迎着年怜丹的重剑抵了上去,登时“蓬”的一声气劲交接, 震得人耳膜作痛。 他就势向后倒飞, 还未喘口气, 那道泰山般的精神力又落了下来,压得他提剑的手一沉。 水月大宗的长刀自肋下一个刁钻的角度横插了过来,萧昊心头一惊,脚还未着地,强提真气一个后跳,惊险躲过了这要命的一刀,却有几缕发丝断在了空中,迎风落下。 萧昊落定时已在自己的气场之外,他冷静看着眼前众人,一口气却不敢轻易吐出。 单是单玉如、年怜丹、水月大宗这样的组合,就已足够他喝一壶的了,何况还有了尽和了无两个活了七百余岁的老家伙。 而鹰缘虽然不会武功,可禅功佛法到了他的境界,根本就和武道之极致全无分别了。鹰缘的精神力强大无匹,无孔不入,萧昊要同时顶住他的精神力和年怜丹的花魂仙法,还要抵御单玉如的天魔场,简直不要更被动。 他的插件里根本看不到鹰缘的位置,只有一种可能,鹰缘离自己太远了,已经超出了插件的探知范围。 萧昊目光冷冽,从众人面上扫过,先是落在了被三才定住的了尽和了无处:“二位今日与贫道,合该有此一战。” 他二人并未答话,而是齐齐呼了声佛号,坚定之中也有无奈。 这是净念禅宗和武当的道统之争,不可不战。 萧昊又看向了单玉如和水月大宗,忽而一笑:“贫道坏了单宗主大业,单宗主对贫道有所怨怼,也是理所当然。” 单玉如嫣然笑道:“妾身不会为难道长,也不会下杀手的,道长放心。”她是打算等萧昊支持不住之时,将这上好的炉鼎捡走,坐收渔利以报萧昊搅黄了朱允炆上位之事。 萧昊随即将目光落在了年怜丹身上,冷冷道:“年派主来趟这浑水,却不怕触怒之轩了?” 年怜丹阴沉笑道:“自花海一别对道长念念不忘,此番是偷着来的,怎敢让师祖知晓。” “哦。”萧昊点了点头,突然纵身暴起,韬光紫气一开,八卦四象万世不竭接连不断朝年怜丹砸了过去,“战场无眼,未免生变,还是先拿年派主开刀罢。” 年怜丹吃了一惊,却也反应极快,抡起重剑迎上萧昊的剑锋,“来得好!” 萧昊一声冷笑,神剑昭明同年怜丹的重剑撞在一起,如切豆腐般瞬间削断了这将近四百斤的玄铁巨物。 区区凡铁,敢与昭明争锋! 年怜丹从未在兵器上吃过亏,重剑一断,立时大惊失色。 他眼神震动不已,却也深知保命为上,反手将已经断了的半截剑身堪堪抵住萧昊攻来的两仪。 萧昊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时机,连控带爆发一气呵成,年怜丹先吃了亏,又因兵器之失不好抵挡,被萧昊一套输出击飞了出去,连退十几尺,喷出一丛鲜血,方才稳住身形。 他脸色几变,就地坐下调息起来,却是一时无再战之力。 萧昊出其不意,虽是抢攻,却能在这短短几息之间令年怜丹失去战斗能力,在场众人无不色变,内心重新评估起萧昊的实力来。 然而只有萧昊自己清楚,年怜丹内功深厚,他造成的伤害看着麻烦,却只是一时之功,给年怜丹一些空档,他就能恢复过来。 得充分利用接下来的这点时间才行。 萧昊随手挽了个剑势,瞧不出是何招式的起手,却又毫无破绽,似乎能够立刻对所有攻来的招式做出破解之势,个中玄妙,唯有在场对战之人方能感受得到。 这些人被他刚才那一通爆发唬住,瞻前顾后,竟都不敢轻易上前了。 萧昊朗声长笑,笑到一半,脑中却一阵剧痛,那道泰山般的精神力化作了无孔不入的细针,直扎得他脑仁疼,耳边响起无数呢呢喃喃的颂念藏经之声,萧昊眉头紧锁,几乎同时,了尽等人从各个方向向他攻了过来。 刚交了一波爆发的他本就是强弩之末,他将心剑罡风狂甩出去,顶起坐忘,也不顾身后的单玉如和水月大宗,径直朝了尽和了无拍去五方行尽。 命中之后六合接踵而至,冰蓝的剑气逼得在场众人不得不分神抵御。饶是如此,他们的行动还是不由慢了下来。 单玉如强顶住萧昊的心剑,玉环“叮”地一声敲在他的坐忘上,那淡淡的护体真气应声而碎。 单玉如惊喜交加,趁势想补上一击,萧昊已经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翻身后跃过来,面向对准她的那一刻,平笃的四象直刺而出。 却原来他去打那两个和尚是在晃虚招! 单玉如胸中一阵郁结,却也无可奈何,又不敢用玉环去碰萧昊的剑,当即急速后撤,避过萧昊这一剑。 萧昊也不追击,反身二段躲过了尽全力使出的无念禅功,昭明“当”地一声同了无点来的一指顶在一起。 萧昊和了无同时一震,双双退开数尺。 这老和尚在朱元璋身边护卫多年,修为精深,竟敢以凡人之躯与昭明剑身接触,还只是受了内伤,着实不可小觑。 萧昊全力在他们几人间游走,化三清,冲阴阳,破苍穹,生太极,能落的气场铺得满地都是。他顶着鹰缘无处不在的精神力,同这些人每多耗一秒,都是不可思议的。 萧昊于是拼着所有能调动的感知,去寻找鹰缘的所在。 可鹰缘自收回那“迈出虚空的半步”后,就弃武从禅,不再有任何武功,故他所施展出来的攻击,都没有任何真气的痕迹可寻。 鹰缘体内没有一丝真气,却能使用武道宗师才能收放自如的精神气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已将自身的功力转化到了更高的层次,就像魔种和道胎生死之间的一瞬释放的那种不能被探测的能量。 只要找到了那本源所在,就能找到鹰缘! 萧昊眼中猛然一亮,周身剑气暴涨,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幽幽明灭的一点,凭着本能的直觉向无尽西方送出了一道剑意。 “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很近的地方破碎了,又好像隔了很远很远。 萧昊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他看到了尽和了无的脸上同时失去血色,露出久违的笑容。 成功了。 单玉如玉环破空的声音已到了后心,斜前方一柄长刀正向他刺来,而年怜丹调息完毕,蓄势待发。 萧昊却不合时宜地在此刻长长出了一口浊气。 他没蓝了。 他闭上了眼睛,执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打算硬接水月大宗这一刀,至于背后的单玉如和年怜丹…… 银亮的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切口齐整而干脆,深深插入石板的地面。 一道绿色的气劲落在了萧昊的身上,碧水滋润着全身经脉,萧昊猛地睁开眼,讶然看着千钧一发赶来的烈震北和厉若海。 厉若海的燎原枪法是世间最威猛的枪法。 没人能在这样惊天动地、激雷暴雨般的枪势中,顶住狂攻而不倒。 单玉如也不例外。 萧昊感激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心头却有几不可查的一点失望。 石之轩……还是不肯来啊。 罢了,到了这个关头,一切要圆满做完才是! 他一个蹑云冲了出去,烈震北拦都拦不住,了尽和了无面上现出动容的神色,匆忙运起全身真气,身上竟浮现一层淡金色的佛光。 萧昊看着了尽和了无两人,淡然道:“贫道已功德圆满,二位也可放心圆寂了,此后这天下再没有君权神授,江山如何,全在民心。” 了尽和了无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昊的剑光直插进他们二人中间,然后他提剑而起,冲进了那个被铺开的气场。 清冷庄肃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镇——山——河——” 如冰击玉,清绝动听。 无敌可以用来保命,也可以用来进攻。 淡而清浅的圆柱升了起来,在他们身边圈出朴素的光辉。 了尽和了无自知大势已去,双双盘膝坐下,迎接这迟来了七百余年的死亡。 萧昊稳稳执剑,这两个秃瓢临死还不忘开金身,即便他身在山河中,亦不能阻止反弹的伤害落在自己身上。 他悠悠回身,不经意竟是纯阳宫覆雪苍山的方向。 萧昊微怔,然后换下了昭明,太极图闪过,鹤影腾空。 烈震北已觉出了什么,惊呼道:“道长?!” 他回眸看了烈震北和厉若海二人一眼,遥遥稽首谢过,开了喊话认真道: “此生对道,对剑,对飞雪,对白鹤,对云海,对苍生,终无所愧。虽不得逍遥,然一世纯阳,问道试剑,于心已足,再无所执。若得来年重逢日,愿做真正云中客,清风暮雪,笑忘空冥,一切俗网,皆缚不得——” 最后一眼别过,巍巍宫城,万里河山。 人间真美。 “啪”地一声,这方谁也击不破的山河骤然碎了。 人剑合一。 293.笑问谁是人间客·二十四 纯阳宫。 石之轩一个人待在覆雪苍苍的山顶, 周围是化不开的高山云雾, 他静静看着山间朝暮轮回,像在等待着什么。 秦梦瑶一身裁剪合适的纯阳道袍, 清丽出尘,淡然秀美。这不请自来的客人已坐了三日了,她知道他是谁, 也知道他在等谁,可这人身上有很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让她只感到困惑。 “前辈既然放心不下, 何不亲自去一趟皇宫?” 石之轩没有回头, 而是取下了随身的周流星位,轻抚着剑身。 秦梦瑶心中有些莫名难受。 道长从不说谎。 现在不去, 就当真没有最后一面了。 石之轩知道萧昊所安排的结局,阿昊说过,如果一切顺利, 这将是最后一世了。 他们可能会分开一段时间,然后他会在落雁峰顶, 等功德圆满了的萧昊来接他。 这场梦快做完了,下一个梦还未开始。 若按原本的计划,他应该如约出现在宫外, 和萧昊来一场惊天动地的正邪交战,再在截杀纯阳子、新帝登基之后, 将纯阳子拜托自己杀了他的事昭告天下。 但他不想等那么久, 也不想让这个梦结束得那么快, 更……下不去那个手。 既然是最后一世,谁也不知死亡后会发生什么。 他充分相信萧昊的判断和能力,但也同样不想在生死的事情上下赌注。 天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石之轩和秦梦瑶同时一怔。 “此生对道,对剑,对飞雪,对白鹤,对云海,对苍生,终无所愧。虽不得逍遥,然一世纯阳,问道试剑,于心已足,再无所执。若得来年重逢日,愿做真正云中客,清风暮雪,笑忘空冥,一切俗网,皆缚不得——” 石之轩动了动,目光投向了遥远宫城的方向。 无所愧,无所执? 他不去难道错了吗?阿昊难道打算若他不出现,就堪破情关放下一切笑忘空冥?? 阿昊怎么能放下呢?! 石之轩猛地站了起来,脚步迟疑。 秦梦瑶福至心灵,立刻推波助澜:“前辈在这里,能守得一方清明,却守不住人间大梦。与其等梦醒一切成空,不若趁现在还来得及!” 石之轩看了她一眼,忽然一笑,瞬间从她眼前消失。 皇城外。 单玉如等人虽被烈震北和厉若海缠住,但毕竟人多势众,且经验和修为都不是尚还年轻的他们能够相比的。未及防备下是被打个措手不及,可一旦他们反应过来,却反而会占上风。 萧昊趁他们被拖住,利用山河的无敌状态,试图强行抢杀了尽和了无二人。可单玉如也并非省油的灯,她将厉若海二人扔给水月大宗去应付,自己双环一撞就迎风扑了过来。 可惜这一回,不管是了尽的无念禅功,还是单玉如的翠环,抑或年怜丹飞掷而来的半截重剑,都无法撼动萧昊的镇山河。 这异常坚固且的气场,了尽和了无无比熟悉。因为这样的“气”,同他们身体里那已经耗尽了的“生气”一样,是一种源源不断的生机,是最纯粹的“生”的力量。 在这样的气机中,没有任何人能阻止纯阳子,也没有人能伤到他一根毫毛。 这一刻,他已迈入仙门,是这世间无人能敌的存在。 他就是这圈中所有生机所在,而与他为敌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如刀的罡风卷拂下,宫门内步出几个唯唯诺诺抖成一团的宫人,尖细的嗓音颤巍巍宣读着最后的结果: “……遂周虑再三,立燕王为皇太子,即日入主东宫,钦此——” 了尽和了无全身一震,终于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双双摆出坐化之态。 输了。 往后再没有什么道统之争了。 让这一切结束也好。纯阳子其实也是成全了他们,给了双方一个解脱。 只是作为净念禅宗最后的颜面,他们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刻,直到彼此都彻底油尽灯枯。 萧昊有些吃不消这两个秃驴的反弹,他爆发起来打人那是实打实的疼,但这伤害要是落在自己身上……无论如何他不能死在这两人前头,这两个皮糙肉厚的老和尚,实在难啃。 他咬紧牙关,万世不竭的五把气剑已经凝聚成形。 大不了同归于尽!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破碎之音,这样的动静他曾经听过无数遍。萧昊微微睁大了眼睛,气浪“蓬”地一声以他为圆心炸开。 单玉如等人惊惧交加,这极端无敌的“生”力,竟被一招破去了! 是他们魔门的老祖!石之轩!! 萧昊会心一笑,了尽和了无被人剑定住之后,真气一断,登时散去,无法再维持金身,他当机立断,万世不竭的冷冽气剑飞了出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风烟俱散,他转过身,只剩一丝血皮,鬓发虽有些松散,一身驰冥的道袍却始终纤尘不染。 “你来了。” 萧昊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神态也安然起来。 他喊话确实有故意为之的成分,但石之轩不管吃不吃激将,终究还是来了。 相逢的话到了嘴边,也没有更多可说的,唯有简简单单、心照不宣。 “我来了。”石之轩无奈摇了摇头,“我输了。” 萧昊淡淡一笑,颔首道:“嗯,你输了。”不过他们俩谁也没能拗过谁,半斤八两。 “可我也输了。”他现在只有血皮,是没那个能力再同石之轩大战一场了。 石之轩倒提着周流星位的剑柄,笑意温和:“那又该怎么收场?” 萧昊想了想,收剑拢袖,昂首迎风而立,最后挺直了身板,道:“我就在此处看着你。” 石之轩欣然应允:“遵命。” 单玉如心中警铃大作,纯阳子和石之轩之间的对话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 万分熟悉的恐怖威压降了下来,她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道笔直的血雾,朝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萧昊静静看着石之轩收拾那些晚辈,开始读条。 与此同时,单玉如看到年怜丹不知何时已经比她跑的还要远,只是烈震北紧紧追着他不放,不断阻碍着他的行动。单玉如心中暗笑,年怜丹这老油子溜的那么快不管他们,还不是被堵活该。 她已使出了压箱底的天魔遁,这逃命法门要足足喷够一天血雾,如流星般将追击之人甩在后方。且极为霸道,不跑够百里决不能停下来,而且必须沿直线奔逃,否则真元一窒立即倒地暴毙。 拼着真元损耗,也要尽一切可能从石之轩的手底下逃脱! 谁他妈能想到,他们破碎虚空了的邪王,竟然向白道的高岭之花纯阳子俯首称臣了! 庞斑因言静庵陷入情关时,她还在嘲笑魔师宫不成大器,如今却是被自家祖宗狠狠打了脸。 以前都是那群尼姑秉持着大义以身饲魔,这回换他们的魔祖弃暗投明!正道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他们! 单玉如想到那声“遵命”,就觉得从胃到肝没有一处内脏不在疼! 水月大宗的反应能力就没有单玉如和年怜丹那么快,石之轩手中长剑青光一闪,他猝不及防下已经身首异处。 石之轩剑锋一转,无我无剑冲向被烈震北拖住的年怜丹。 【叮!完成任务:大战!英雄覆雨翻云。 击败解符:1/1 击败年怜丹:1/1 击败庞斑:1/1 任务奖励:脱离当前秘境。】 【击败隐藏首领鹰缘:1/1,通关评定增加一个等级。】 【攻略隐藏首领石之轩:1/1,激活特殊任务,触发奖励已发放。】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问情:不知所起,似雪无心。】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风骨化鹤:君子厚德,大道至简。】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两袖清风:淡看王侯,宠辱不惊。】 【恭喜您达成隐藏成就·无为而治:处处无为,无所不为。】 【获得特殊道具:不死印法。奖励融会度经验值2W,奖励已发放。】 【成功激活己方势力:纯阳宫。奖励江湖贡献值30W,奖励已发放。】 【声望统计:大明官府-尊敬,慈航静斋-尊敬,净念禅宗-尊敬,八派联盟-尊敬,魔师宫-尊敬,天命教-尊敬,纯阳宫-尊敬,万花谷-尊敬,布达拉宫-尊敬,花间派-尊敬,双修府-尊敬。综合评定:S。】 【好友列表统计:生死不离1/1,莫逆之交13/2,肝胆相照6405/10。综合评定:SS。】 【进度成就统计:夫唯不争1/1,天机难测1/1,正人君子1/1,名门风度1/1,临危受命1/1,道骨仙风1/1,问道长生1/1,三清轮回1/1,问情1/1,风骨化鹤1/1,两袖清风1/1,无为而治1/1。综合评定:SS】 【任务统计:隐元秘鉴·天从人愿,进度:32747/10000。综合评定:SS。】 【秘境通关评定:SSS。】 【恭喜您达成隐元秘鉴·天从人愿。】 厉若海皱眉站在萧昊和净念禅宗的两位面前。不止他一人察觉到了萧昊身上的变化,在石之轩出手的那一刻,烈震北也同样察觉到了。 日向西斜,微暖的光辉落在圆寂了的僧人和长身玉立的道长身上,柔和沉静。 石之轩脚步一停,回头望了一眼,放跑了单玉如。 他收了剑势,一言不发折回萧昊面前,同他对视良久,才叹息一声,伸出手掌。 指尖碰到面颊的刹那,天地间一缕清风悠扬而过,那挺拔如松的身躯无声风化,如尘如雪。 一身道骨,就此纷扬于无尽江山。 世间万物,唯情不死,谓之长生。[注] “他成功了。”石之轩如是说。 【叮!恭喜您达成隐元秘鉴·称心如意。】 【评定等级超出上限,系统未知错误!自动修复中……】 【发现新服务器!正在连接……】 294.笑问谁是人间客·番外 再也没有哪里的雪, 能惊艳过纯阳的山门。 飞白提着酒壶, 负着剑,踏在山行的路上, 脚下细微的咯吱声在这静谧的苍山里有一种格外清晰,又令人安心的感觉。 栈道白雪,流云青崖。 分毫未改的景色, 令他想起第一次上纯阳时,山门前那只腾空高翔的鹤。 距离宫城前那场大战, 已过去了二十年。 江湖人只知, 纯阳子入宫为大明测算国运, 然此举动摇了净念禅宗长久以来辅佐国运的地位,故在他出宫之后, 净念禅宗两位高僧心有不服,截住他同他论道。 魔门中人阴险毒辣,趁他们专心论道之时设下埋伏偷袭。后来虽因邪王石之轩及时阻止, 但两位高僧终究在论道之后双双圆寂,纯阳子也从此消失。 有人说他是在论道时得悟大道飞升了, 有人说他是死在了这场精心安排的埋伏中。 飞白更愿意相信,他是化成了这纯阳宫山上终年静透如玉尘般的雪。 不然那个让世人闻风丧胆的邪王,怎么会甘心在这么一处冷清的地方, 一守就是二十年。 飞白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了,他如今论资排辈, 也是江湖老一辈高手了, 萧昊离开前将代掌门的权力交给了他, 所以萧昊失踪之后,武当就顺理成章落在了他的肩上。 这简直是一份天上掉下来的殊荣。 没人知道纯阳子究竟对朱元璋说了什么,只知他出宫之后,原本打算扶植朱允炆的朱元璋突然态度大改,力排众议将燕王朱棣立为储君。 六年后先帝驾崩,朱棣即位,圣上感恩于纯阳子为他扫清道路,同时也为让自己的皇位更加稳固、更加名正言顺,遂下令北修紫禁城,南修武当。 朱棣很清楚,若非纯阳子的一番预言,他要坐到今天的位置,恐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有可能背上弑帝的污名。 昔日兵权在握的燕王,早就做好了如有意外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 但如今,这些准备都不必要了。 他特别强调,修武当“其山不可损分毫”,并在武当金顶紫霄大兴土木,扬言要发扬道统,意在宣示皇权。 朱棣能理解朱元璋召纯阳子入宫的目的,他所谓的“发扬道统”,实则也没有半点真想光大道教的意思,而是借此举来震慑这些帮助他登上帝位的人。 在他眼中,净念禅宗抑或武当,其实都没有分别,佛道两派的道统之争同他也没什么干系,他只是这场道统之争的受益者。 但他不会像朱元璋那样以杀戮来“报答”有功之臣,也同样不想看到自己将来有一天会像朱元璋这样,被一群道士左右江山大统。 将武当捧上神坛,扶植道门,可以将苟延残喘的佛门一举打压下去,同时也是在向道门杀鸡儆猴:宗教今昔的辉煌都是帝王赋予的,日后安分守己做好世外高人,才能各自相安无事。 飞白作为新一任的武当掌门,又怎会参不透其中深意。 但朱棣实在过虑了,因为这世上仅有的两位修习《战神图录》之人,都已彻底消失。武当能做的无非是继续享受帝王的恩宠,为君权服务罢了。 战神图录的事是飞白从言静庵那里获知的,在那场不为人知的“论道”之后,布达拉宫传来消息,说活佛鹰缘突然离世,除了他父亲那把鹰刀,什么也没留下。 布达拉宫为守护鹰刀内破碎虚空的秘密,将那鹰刀层层封锁,不让任何人有机可趁。 思及言静庵,便更觉掌门师兄在人世所做的一切让人叹为观止。 在所有当世高手心中,越是活得久的人,越能体会到纯阳子那些不着痕迹做下的安排处处皆有深意。 就拿当日他被迫留在万花来说,以他之能又怎会不知石之轩同他分开后,会在魔门做什么反应。庞斑找上万花,根本就在他设计之中。 而应对庞斑,只几句陷阱机锋,就引得这不可一世的魔师向言静庵立下退隐江湖之誓约。 世人只看得到庞斑挑战中原高手,在纯阳子那里落败,又彻底被言静庵收服,可谁又细想得出,言静庵为情殉道送庞斑破碎虚空,其间二十年江湖风平浪静,这份功劳实是纯阳子所为。 同时,知道庞斑终有破碎虚空之一日,纯阳子借为八派解围之机,专程送了庞斑一名可以继承衣钵的优秀弟子,且留下了一位专克制他的传人。 这位传人,正是如今无数江湖侠士魂牵梦绕的女神、现今的“小魔师”方夜羽心头的纯阳雪——秦梦瑶。 正魔两道间,因这几代层出不穷的情爱纠葛,时至今日,竟可以同桌而食,放下干戈。 朝廷的动向也有推波助澜的作用,帝王对神道看似推崇实则排斥的态度,令这些终日执着于道统纷争的弟子们冷静下来,无论魔道、佛道还是道门,如今都不敢再肆意借改朝换代之事巩固道统,信仰之争转为发展信众这等最基础的形式。 而所有的这些背后,都有纯阳子有意无意的推动。 他用一个“情”字,困住了当世最优秀的三代魔君,又亲手送最优秀的传人步入无上仙道。 所谓无为而治,看似无为,其实处处有为。 飞白知道掌门师兄一直所期盼的,其实不是自己飞升,而是天下大同,世道安稳。所以他自己过不过情关,是生是死,本就不重要。 剑虽三尺,可量天。 因其无所守,故而,无所不守。 如今秦梦瑶在石之轩的指点下得悟大道,即将破碎虚空,方夜羽为追随她的脚步,必将抛下一切势力发奋努力。 这域内外的江湖争端,终究还要归于平静。 飞白拎着酒壶站在山门前许久,随后低笑着摇了摇头。 他还是期盼着,能见到一个白衣墨袍的道长自山门中踏雪而来,迎着他道一句:“上善若水。” 过去了很多年,也只有在梦中,才能依稀一见那样的光景。 他静想了一会儿,忽然将壶中酒全部倒尽,再用洁白的雪填满它。 至空雾峰顶,他将酒壶放下,流水入杯的声音清泠动人。 石之轩一眼就瞧出了这杯中物的来历,却也没有多言,而是慢慢地斟了三杯,为秦梦瑶送行。 雪水很冷,带着壶中酒香,清冽却温和。 “梦瑶走后,就无人能再陪着前辈了,前辈还要继续在这里等?” 石之轩点了点头,仰首饮下一杯纯阳雪,“他说过会来,就不会食言。” 飞白同他们一起坐在峰顶,看着山下竹林覆雪苍苍,暗自感慨。 纯阳,真安静啊。 “道长当真功德圆满了吗?”秦梦瑶问。 石之轩肯定地“嗯”了一声。 阿昊在他出手的时候自绝经脉,说明大局已定,他最后的任务完成了。 那么接下来的时间,都可以用来期待不知会在哪一刻降临的重逢。 秦梦瑶于是笑道:“若梦瑶在天外有机会见到他,定会替前辈催促他早些来接你。” 飞白也跟着提议道:“烈先生说,掌门师兄归期不定,前辈若在纯阳呆得无聊,可以照旧去花谷小住些时日。” 石之轩闻言笑道:“怎么,厉若海破碎虚空之后他这么闲了?” 飞白连忙摆手,“烈先生当年撵前辈出谷是形势所迫,前辈可千万别怪罪他。” 萧昊曾言,厉若海四十八岁时会有一场大劫,还为他留下了一根鬼门银针和两张旋返书。 果然,后来言静庵培养了一个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弟子,送给庞斑,助他转移情之执念,成就道心种魔大法破碎虚空。 可没了鹰缘的生气,被庞斑选做炉鼎的风行烈险些九死一生。幸而厉若海和烈震北因着萧昊一句确切的“四十八岁时”提早做了提防,才没让风行烈当场种生鼎灭。 之后庞斑开始了对风行烈的追杀,厉若海与他激烈一战,拼着全力以燎原枪法重创庞斑。但他完全舍弃防御的十几枪.刺出,自己也终将被庞斑的内力伤及性命。 生死关头,厉若海突然想起当日萧昊在宫门前,曾用过一招极尽“生”之力的“气场”,他清楚记得,那一招叫“镇山河”。 他在询问萧昊鬼门银针的作用时,对方的回答也是“镇山河”。 厉若海恍然悟出了鬼门银针的用法,以其封锁全身经络,这才免去内伤和战后一死的结局。 之后三月内,他就彻底悟破无上武道,破碎虚空。 烈震北和厉若海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厉若海破碎虚空后,烈震北便暗中替他照顾他最牵挂的徒弟。 不过,烈震北旧疾痊愈,隐隐也感应到了“最后一步”的所在,知道自己不日便会证道,因而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努力培养传人。 那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叫飞白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头疼。 石之轩悠然回绝了飞白代为转达的邀请,摇头道:“当年阿昊助我悟出不死印法,教我修心之道,带我游历,赠我佩剑,如今我在这纯阳宫,替他守一时河山稳固,固所愿尔,不过如此。” 孤旅人间,总有尽头。 梦总是不会太远。 飞白遂也明白了他并非迁怒烈震北,放下了心来。 山下立着个风度翩翩、俊秀儒雅的身影,石之轩瞧了一眼秦梦瑶,淡淡道:“夜羽他日成就不在其师之下,既是来送你的,不妨一见。” 秦梦瑶听话点头,纵身跃下。 然而他们二人见面,其实也没有更多可说的,方夜羽恭喜了她,然后问了一个问题。 “秦小姐为何能如此顺利放下,这世间……真没有一物可以入你双眸吗?” 秦梦瑶认真想了想,露出平静笑意: “你有没有见过,纯阳的雪?” 295.尾声·红尘归雁识风骨·一 萧昊仰面躺在地上, 努力回想着自己陷入黑暗前的情况。 他架不住亲友小黄鸡的怂恿, 打算建个霸刀小号体验一下传说中不会被打败、没有成就感的刀生,然后辛辛苦苦想了个没被占用的名字, 创…… 额,然后一道晴天霹雳,吓得他全身一哆嗦, 一抬腿正撞在键盘槽上,膝跳反射之后人仰马翻。 他揉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 看到电脑屏幕里那个一身新手粗布衣衫的霸刀背对着他, 茫然站在地图里发呆。 名称, 萧日天。 …… 去他妹的! 他之前想的名字明明是“爷是带把的”! 萧昊调出角色信息看了好几遍,才确定这号是真的建错了名字, 心头一阵无语。 算了,大不了之后再花钱改名。 他熟练操纵着角色刷任务,带上耳机, 里面传来帮会频道亲友抠脚秀的声音:“宝贝你没事儿吧?突然一声巨响,喊你半天都没反应。” 萧昊不紧不慢地固定了一下耳麦, 回道:“人太帅,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花哥大号叫“给你看大宝贝”,所以亲友要么喊他花哥, 要么就喊他宝贝,这只抠脚秀是他33队的预备队友之一。 之所以是预备, 是因为这货是个十足的呆卡萌, 用着个二手千把块小破笔记本, 日常延迟3W都是好的,加上校园网网速成谜,跟他上一次2200,简直是地狱模式。 秀爷不卡的时候人挡杀人佛当杀佛,但卡的时候……不提也罢。 萧昊之所以练霸刀小号,也是想给自己省点事减轻压力。 他迅速刷完了新手门派任务,懒得继续慢吞吞任务升级,便直接对抠脚秀道:“秀爷,上你炮姐号,带我刷本升级去。” “我靠,我日常还没做完,正跟矿呢,你把号扔代练呗!” 萧昊食指在鼠标上轻叩着,轻描淡写道:“你不就是代练?一级3000金,来不来?” 对面可耻地沉默了一下。 “来!等我上号。” 萧昊伸了个懒腰,双手离开键盘撑在脑后,头顶的吸顶灯灯光柔和,他没由来心里一阵空落。 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似的。 他人生二十几年,前二十年天生地养,发奋学习,励志要知识改变命运,结果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突然就被认了亲,空降一笔巨大遗产,且没过几周交给他遗产的老管家也去世了。 萧昊顶着这份巨款茫然无措,陡然失去了人生的目标。 据说他的家族世代守着个麻烦的秘密,可老管家到死也把秘密没告诉他,直接带进了棺材。 老管家还对他百般叮嘱,让他乖乖藏在人群中,最好一辈子不要抛头露面,更不要做出什么成就、不要参加工作、少和人接触,免得丢掉小命。 他人生的所有意义,就只剩下混吃等死。 就算他不想接受这样的财富和安排,也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了,因为能给他拒绝机会的人都已不在人世。 起初还有些自暴自弃,后来就接受了命运的馈赠,他买下了自己租的这间房子,并且渐渐发现,自那以后所有他想得到的都变得可以轻易得到。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萧昊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倦,也就只有游戏里,还能寻回一点快意江湖挥洒人生的感觉。 抠脚秀动作挺快,没一会儿就组上了他,在空雾峰门口点他召请。 萧昊接了召请,穿过副本那层薄雾时,他隐约感到好像有什么地方和以往不太一样。 他的霸刀跟在炮姐后面吃经验,等级爬得飞快,杀完鬼影小次郎,无意往崖边瞄了一眼,突然发现那里站着个陌生NPC。 “雾草!”萧昊对各个副本熟悉得不得了,他可以打包票,空雾峰这个坐标这个位置,绝对从没有过这样的NPC! 他喊住了抠脚秀,话中带了点激动:“秀爷!悬崖边上是不是有个NPC!” 抠脚秀被他喊的一懵:“你被纯阳地图闪出白内障了?这不就是一地尸体?” 萧昊却兴奋起来,“我好像刷出了隐藏!官网最近更新的吗?以前都没听人说过空雾峰还有隐藏任务,快快快!快去网上找找有没有攻略!” 秀爷没好气道:“你特么是不是不想给代练费啊,少扯犊子逗我,一个30级的小破本儿还给你出隐藏,可把你牛逼坏了!还刷不刷了?赶紧麻利儿出本。” 萧昊凑到NPC旁边,边看边解释:“不是,这真有个NPC,他名字下面还有称号来着,我给你截图。” 萧昊手速飞快,截图的时候却猛地一顿,倒抽一口凉气。 [地图]石之轩:你来了。 “……卧槽,这NPC怎么他自己还会转面向的?” 抠脚秀在耳机那头冷笑一声,“我的大宝贝,你演够了没?你当我瞎么?” 萧昊盯着石之轩脑袋上面那个<缘定阴阳>的世界称号,隐隐有些莫名其妙。 “这NPC竟然还出过阴阳两界?有故事啊!你查到设定了吗,虽然一直知道剑三里不少人物都在致敬经典武侠,但石之轩这个名字,未免用得也太大胆了吧……” 秀爷翻了个白眼,无奈搜索了一发,刷着网页道:“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几个桃谷仙不也是重名,红衣教还有怜星和邀月呢……” 可他却根本没查到任何关于空雾峰隐藏的消息,“额,网上没攻略啊……” 萧昊此刻也觉出了点问题,问道:“他刚刚对我说话了,用的是地图频道,你地图频道有没有发言记录?” 秀爷匆忙切回游戏看了一眼:“没……没有……” 萧昊心里一咯噔,突然有种出本也不是不出也不是的感觉。 他给抠脚秀甩了张截图,成功收获那边一声“我靠!”。 “宝贝你等等!你、你这……” 萧昊咽了一下口水,看到那个NPC又对他说话了: [地图]石之轩:阿昊这次的模样,同万花谷里相遇时的样貌一样呢,这是你本来的面目吗? “……”萧昊后背有点发凉,他霸刀号确实用得和花哥号是同一张捏脸。 而且这个NPC竟然叫他……阿昊?? 是巧合,还是……什么鬼?? 耳机里抠脚秀的声音还在颤巍巍的继续:“宝贝,我刚去官网查了,最近没更新任何隐藏,一点风声都没,你是不是……” “鬼网三了……” “啪”,萧昊拔掉了电脑的电源。 他暗骂一声,缓过劲儿来之后才重新插上电源打开电脑,却没登录霸刀小号,而是登了他花哥小号。 奇怪的是,剑三竟然提示“角色不存在”。 萧昊皱着眉头把自己的小号全登了一遍,全是“角色不存在”。 他登进YY频道,强自冷静:“垃圾剑三服务器是不是又出BUG了,我小号全没了!里面还有我心血藏剑和大师号!就连前段时间刷币的道长号也没了!” “……宝贝你快看看你大号还在不在!我这赛季还没上2200啊!” “你他妈就记着2200!”萧昊登上大号,墨颠花哥好端端地站在屏幕里,他舒了口气,立刻打电话问候剑三客服。 客服一听是橙武号都当成小号在玩儿的氪金大佬,认真表示会核查数据,并且尽快给萧昊答复。 萧昊这才冷静了些,也没了再登霸刀小号的心情,下意识对抠脚秀道:“小黄鸡呢?走我们33去。” 抠脚秀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宝贝你还好吗?我们33队友不是喵萝大哥吗?” 萧昊顿时一怔。 对啊,他们33队的另一人是个霸道总裁喵。是某次队里缺人,他们从世界上捞来的,大号是盾萝,犀利的一比,就是话特别少,但开麦就是男神音。 ……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个黄叽亲友? 他为什么建霸刀号来着? 萧昊坐在电脑前,脑子里乱七八糟。 “宝贝你今天是不是受刺激了,要不今天你好好休息?” 萧昊深吸了一口气,才坚持道:“没事儿,走,我们33去。” 他大号虽然主修花间,但为了带抠脚秀上段,奶手法也不错。吊打小朋友之后,抠脚秀对他发出了衷心的夸赞:“宝贝!我觉得你今天特别帅!简直帅弯对面绕柱羊的腿!” 萧昊对此态度淡淡:“是对面太菜,五方都不知道卡视角,明显是个新手。” 盾萝大哥也中肯评价道:“主要是秀爷今天游戏没卡。” 抠脚秀呵呵两声,塞他一根糖葫芦:“你就不能学学——”他话头突然顿住,然后见鬼了一样在频道里嚎叫:“我靠!宝贝我中了你的毒!我居然一瞬间觉得我们队里有个叽太!” 他无比紧张地确认道:“我们亲友里没有黄叽吧?” 萧昊默了默,冷静道:“说叽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 他低笑了两声,看了眼时间立刻撵人:“快十一点了,你不是要断网了吗,快滚。” 抠脚秀骂骂咧咧了几句,就关机下线了。没一会儿,盾萝大哥也下线了。 萧昊独自挂在冷清的频道里,感到无聊,索性在世界刷起消息来: “出租本人,承包以下业务:看风景指哪去哪5000j,陪聊天游戏企鹅皆可3000j,陪日常2000j;陪炸烟花老板自带烟花2000j;陪截图老板怎么要求怎么来8000j;秀恩爱1W可定制,老板想怎么秀怎么秀;装情缘5W,如发生仇杀需老板出面调解,望慎重。支持所有职业体型,有情缘的也接,不怕死。” 没刷一会儿,就有不少人在世界吐槽他怎么不去抢钱,还有大片复制党抢他生意。 萧昊也不搭理他们,就是图个乐子。 结果还真有人傻钱多的金主密聊他。 [石之轩]悄悄地对你说:接单吗? 萧昊觉得他今天可能跟这个名字有点犯冲。 296.尾声·红尘归雁识风骨·二 萧昊点开了那个密他的人的信息, 是个穿着有点眼熟的江湖外观的满级花间。 他迟疑了一下, 因为这人的外观,实在太像他之前在空雾峰遇到的那个NPC了。 难不成是剑三在搞什么彩蛋活动, 而他不幸被官方抽中,然后被驴了? 羊踹御兔!就说嘛,怎么可能真有什么鬼网三…… 萧昊笑了笑, 顺手点开那个花间的装备,见他全身上下就只穿了三件, 一件浩气的阵营橙戒, 一件早就该被这个等级淘汰的秋水长天戒, 还有一把……大橙武?! 萧昊抽搐着嘴角看着那把周流星位,觉得这人怕不是有毒。 有钱做大橙武, 竟然不做本门武器,而做剑纯的武器? 这是个混进万花的情怀胎宝?? 他盯着那枚秋水长天戒,就觉得一瞬间仿佛从这只花哥的眼中看到了深藏的纯阳风雪…… 嗯……这得是死了多少个情缘的眼神。 要是再配上一副夜话白鹭, 就完美了。 有故事有故事。 反正做得起大橙武,至少证明是个有钱人, 送上门的生意不赚白不赚。 萧昊正欲回复他,突然又想起自己大号上满级毕业不说,大橙武霸红尘一应俱全, 这么个号溜出去,一定没人信他会缺钱, 遂对那人密聊道:“接!老板你等等, 我是帮别人喊的, 我这就喊他上线。” 正常情况下,他这么说一定会被当成骗子,但奇怪的是,这人竟然乖乖地回了个“嗯。” 怕不光是胎,还傻。 萧昊爬上了霸刀小号,密聊回去道:老板好,您需要什么服务? 那边好像思考了一阵,才回道: [石之轩]悄悄地对你说:有什么都来一遍吧。 “哦豁,”萧昊吹了一声口哨,“这回真碰上金主了。” 他飞快打着字,询问道:您是要看风景、陪聊天、陪日常、炸烟花、陪截图、秀恩爱、装情缘全部来一遍? [石之轩]悄悄地对你说:你之前说还有什么定制吗? 萧昊一边解释,一边警惕道:有,本人还支持挂个签、早睡早起监督服务……不过,容我多嘴问一句,您这个全套,危险系数高吗?我虽然不怕前情缘仇杀,但如果您能确认能负担后果的话是最好了…… 那边回复地倒是很快:谁敢仇杀你? “额……”萧昊沉默了一下,姑且认为这是对方罩着他的意思:您肯撑腰自然没问题! 他想了想,未免被人涮,先确认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安全起见,您可以先付三分之一的订金,之后如果满意的话,再付全款。可以的话约个地点见面?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在纯阳落雁峰。 萧昊现在看见纯阳两个字就心里直突突,但还是老实加了对方好友组队,神行飞到纯阳去。 只是刚一看见那个明晃晃戳在纯阳雪峰上的身影,萧昊冷静了两秒,立刻秒怂了。 ID,石之轩。 称号,缘定阴阳。 …… 他又一次条件反射拔了电源。 “妈的,今天真是撞鬼了!” 萧昊盯着自己漆黑一片的电脑屏幕,下意识看了眼挂钟。 还不到晚上十二点,虽然也是深更半夜……没道理这么玄乎吧?? 他壮着胆子又爬上去,那个石之轩果然还等在原地,孤零零地站在大雪里,面向正对着他下线的方向。 萧昊没由来的有点儿心疼。 “不好意思,刚才掉线了……” 那人在附近回道:无妨。 这人说话古古怪怪的,萧昊尬笑了两声:那什么,全套的话,一共8万金,我给您打个折,7万包你满意,怎么样? 他还在接着在聊天框里扣字:“订金的话——” 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一条黄色的系统提示就刷了出来,萧昊顿时僵住。 获得金钱:10金砖0金0银0铜。 “……”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这条信息绝对不是任何交易信息,而是跟完成任务的任务奖励一样直接进了他的背包。 萧昊冷汗都下来了,颤抖着想点石之轩交易把多余的钱还给他,却发现对方是不可交易的状态。 他……队伍频道里虽然是花间,但面对面的时候,血条却是带金边的精英BOSS状,并不是玩家。 …… 萧昊强笑道:那什么?您是策划?还是GWW本人?卧槽我真要被你们吓死了,你们这是什么活动,这砖是送我的吗?还是有什么直播?我这人不爱贪便宜啊……而且我其实也不缺钱,你们换个人行吗。 近聊里石之轩困惑道:阿昊说的话,我好像不太懂。 萧昊转身就在世界频道嚎叫起来:卧槽你们谁认识这个人[石之轩][石之轩]#尴尬#尴尬!他是不是活的剑三策划!! 世界频道并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而是刷起了他黑心抢钱反被策划调戏的一排猪头。 萧昊平复着心情,破罐破摔自我安慰:“好吧,不管怎么说,我收了钱,管你是整蛊直播还是隐藏任务,我奉陪到底就是!” 他于是跟那个石之轩商量: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情缘,你想对谁秀恩爱,想怎么秀,可以尽管说来听听。需要换其他职业吗?我这小号才30级,看起来不够拉风。 石之轩问道:情缘是……什么? 萧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更加确定他是被涮了:情缘就是你女朋友。 石之轩好像不太高兴:是……爱慕之人的意思? 萧昊表情更古怪了,回道:对。 石之轩回复道:不换,只要阿昊。 萧昊哭笑不得,正想打字:“您能不能别这么叫我……”,忽然又想起对方是他金主,天大地大老板最大,反正他们现在是装情缘,老板爱怎么叫怎么叫,于是又把那一排字给删了。 “行吧,你现在想做什么,先聊天炸烟花截图还是先改个签?你日常做了吗,哦不是,你们策划需要做日常吗?” 石之轩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想了半天才道:“阿昊的世界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我想先到处去看看。” 他说着,头顶就冒出了一个金色的卷轴。 “我靠……还真是隐藏……” 萧昊彻底被折腾得没脾气了,点开任务详情,石之轩让自己陪他游遍大唐。 出手这么阔绰的任务,就算是整蛊直播他也认了! “这里是纯阳,逛一遍世界地图的话,我们从哪儿开始?各大门派?主城?野外?万花花海还有明教三生树什么的都是截图圣地,成都的空气墙也不错……” 石之轩眼睛一亮:“那先去万花吧。” 萧昊像个傻子似的带着石之轩从落雁峰开始往长安走,然后再借道长安去万花。 “只要有人‘密聊’你,给你金子,你就答应他们做这样的事吗?不管谁都可以?”石之轩突然问道。 萧昊下意识回他:“赚钱嘛,当然是包老板满意。” “……”不知道为什么,萧昊好像隐隐感觉的石之轩似乎有点生气。他冷冰冰回了几个字:“原来如此。” * 翌日,盾萝大哥再上线的时候,发现萧昊的小号居然在线。 “花哥今天这么早?” 萧昊有气无力地对着麦克风道:“别提了……” 盾萝大哥听到这声音顿时打了个抖:“你这仿佛精尽人亡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萧昊无奈扶额:“我意外被个策划捡走测试隐藏任务,但这任务太特么恶心了,要用走路模式把世界地图走一遍,我陪金主NPC逛了一通宵加一白天,结果走完地图他竟然什么都没给我……” 耳机那边默然安慰道:“……33吗?” 萧昊疲惫摆了摆手:“秀爷呢?” 盾萝大哥看了看不断上线下线的好友提示,做出判断:“还在抵死挣扎。” 萧昊于是道:“算了,我去世界收个直升丸子,今天小号练练手先。” 耳机里“嗯”了一声,萧昊借着石之轩给的巨款,很快就磕着丸子扫着交易行速成了一身入门套,开始在世界喊人:“33苍霸萌新眼神队来个奶。” 叮地一声密聊提示。 [石之轩]悄悄地对你说:阿昊要做什么? 萧昊一个激灵,对哦,他目前好像还是金主NPC的假情缘来着?跟别人打竞技场好像不大好…… 他于是迟疑问道:“你……要跟我们一起吗?”听说剑三策划手法都垃圾的一比,萧昊内心是拒绝的。 石之轩言简意赅:好。 得,老板最大。 “你装分多少?能奶吗?” 石之轩茫然道:什么? 萧昊叹了口气:“你先把装备穿上我看看,一个花间拿着剑纯武器,心法都不对吧……” 石之轩站在原地好半天没动静,没一会儿,萧昊震惊地发现他的图标从花间变成了剑纯。 “……卧槽,还是个二内,牛逼!” 队里的盾萝默默看了他们一眼,非常有眼色下线了,然后换了个奶秀小号上来。 石之轩对地图场景变换不是很适应,萧昊以为他是紧张,遂体贴安慰道:“不指望你输出,一会儿你就保护好自己就行。” 他话音刚落,战斗已经开始,萧昊还不熟悉霸刀的技能,一上来就没讨到便宜。 石之轩本来是在原地发呆的,看到有人朝他冲了过来,下意识就躲开了攻击,但一转头见这三人不由分说竟然也在攻击萧昊,顿时就冒火了。 屏幕里青光一闪,萧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对面已经躺下了两个,剩下一个正被石之轩追着满场抠脚。 “你家备胎有点猛啊……?”盾萝大哥在YY里慨叹。 萧昊的心思却已完全不在33上了。 他耳边响起了奇怪的系统提示音,然后一个金色的东西凭空落下,“叮”地落在了他的键盘上。 【击杀敌对侠士,获得融会度1000点。】 卧槽? 297.尾声·红尘归雁识风骨·三 这情况不太对。 萧昊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光洁平整,一个洞都没有。 还有刚才那个声音, 他电脑除了语音和剑三什么都没开,不可能会突然放出这么段莫名其妙的话。 一切的不对劲都是从遇到狗比策划开始的。 萧昊原先以为,石之轩多半是个死了情缘的阿胎策划, 借测试隐藏任务的工作便利,拿他缅怀过去之类, 但现在…… 他冷静退了33, 对着麦克风道:“今天不打了, 我得跟这人好好谈谈。” “……?”盾萝大哥一阵懵圈,“我看他技术挺不错啊?这胎带你12段妥妥的, 怎么不打了?” 萧昊也没多说,退了语音频道,拿起面前那枚橙戒看了半天, 最后也没勇气戴上,静静放在鼠标旁。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问。 里世界, 石之轩站在繁华的古城街上,对面是一身紫衣貂裘的萧昊,身边许多来去匆匆的江湖人, 他们个个武艺高强,且不少人打扮风格都很相似。 自打他出了空雾峰, 周围的世界就全变了, 人们口中的世道也不是大明永乐年, 而是大唐天宝年号。 天上总会传来各种各样的说话声,而他们所说的东西自己大多听不懂;会有人突然消失,光天化日还会有人在大路上行凶杀人;他们之间的交流方式也很奇怪,很少有人面对面谈话,更多的是相对无声,就连萧昊和他谈话,也是时常用心音交流。 他曾在梦中见过这样的情况,也隐约察觉到,萧昊好像不认识他了。 但他心中还抱着念想,因为萧昊最后曾说要笑忘空冥,也许是阿昊还在气自己当时故意拖着不出现,所以在同自己置气。 这几天下来,石之轩心中的答案已愈发清晰。 江湖匆匆一过客,而今独留断肠人。 人世一别,尘寰皆忘。 他本不想问,此刻却还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阿昊是不是……忘了我?” “我……” 萧昊话到嘴边,打字的手却停了下来,不敢回复。 这个人是认识他的吧? 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 他想说“我本来就不认识你”,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直觉告诉他,若他这么说了,这个人一定会非常伤心。 他没由来有点难过,胡乱打着字又删掉,好半晌都发不出一句话。 “我已明白了。”石之轩道。 他的话是近聊,附近几个好奇围观的玩家在旁边暗搓搓刷着:“雾草这是基佬死情缘现场?啊日常心疼胎胎……” “+1,就算做了大橙武也逃不过胎的宿命。” “霸霸ID瞩目,感觉有点眼熟……” 萧昊一阵慌乱,赶紧打字道:“你别想多!没准儿是找错人了呢,或者可能……额……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要不你帮我一块儿回忆回忆?” 石之轩沉默不语,萧昊不知怎么安慰他,立刻道:“哦对,任务,你一直跟着我,是不是还有任务没做完?我刚才听到系统提示了,你的橙戒是不是需要升级?你知道这个融会度具体怎么升的吗?” 他紧张咽着口水,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紧张。 石之轩认真回忆了一下,答道:“融会度是什么我不清楚,不过阿昊若是说这指环上的力量的话,上次它有波动时,是我们在苗疆……”他微微一顿。 “苗疆?”萧昊心头冒出一个问号。 “……行云雨之事时变化的。” “…………” 我靠。 附近频道炸开了锅:“卧槽哈哈哈哈这是千里送了吗!” “前排围观吃瓜。” “赌一组黄瓜阿胎是受!” “我站霸霸受!” “欸不对啊,你们有人发现这胎不是玩家是NPC吗?这啥玩意儿?扬州新剧情??” “卧槽,赶上新奇遇直播了??” 萧昊整个人有点懵逼。 且不说他压根就没去过什么苗疆,这人……他仔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石之轩的建模,确定是个成男没错。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呵呵呵……一定是对方认错了…… 他僵硬打字回道:“这样,要不我带你去劫个镖试试?” 这地方是不能待了,这个石之轩每次不是在近聊发言就是地图喊话,这么下去他非全服出名了不可…… 太他么羞耻了!!! 石之轩倒是很习惯听他的话:“好。” 萧昊遂大轻功拽着石之轩飞出了城,边赶路边回气力值。 休息的空档,他随口问:“对了,你其实可以像我亲友他们喊我花哥……阿昊是你情缘的名字吧?” 石之轩却道:“阿昊就是阿昊。” 萧昊有点儿尴尬:“额,老板,可万一是你认错了人……” 石之轩皱眉道:“阿昊为何喊我老板?” 萧昊挑了挑眉:“那我应该喊你什么?” 石之轩理所当然道:“你平日都喊我‘之轩’的。” “之……”萧昊哭笑不得:“这种亲昵的称呼,我觉得您还是留给您情缘为好。” 石之轩困惑不解:“你之前不是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情缘’……吗?” “……” 萧昊猛一拍脑壳,头痛起来。 日哦,他收了钱的!! 他现在是金主NPC的情缘缘!! 假情缘也是情缘!!老板说什么都对!! 萧昊妥协道:“好吧,你是金主,我都听你的。”他转而问道:“那你前情缘现在在哪儿?” 石之轩道:“他忘了我。” “……”萧昊顿时塞住,突然有种浓浓的愧疚感。 算了算了,不管是自己真忘了还是他认错了人,以后总能搞明白,他于是又跳过了这个话题:“你们怎么分开的?” 石之轩道:“你让我在纯阳等你回来。” 萧昊觉得他和石之轩,可能没法好好沟通。 他摇了摇头,二话不说扛起人就往巴陵飞。 临近驿站,萧昊眼尖瞄到了个目标,摩拳擦掌冲上去一阵揍,结果发现自己号实在太小,正面干不过,当机立断散流霞撤退跑路。 可石之轩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还傻兮兮站在原地,那个被劫的秀秀立刻就转移了目标,雷霆对着石之轩砸了过去,石之轩条件反射一剑捅死了那个秀秀。 【击杀敌对侠士,获得融会度500点。】 “……”萧昊沉默着走到秀秀身边,也没捡货物,“看来还真是这么涨的,我带你去刷人头吧。” 被劫的秀秀有点生气,不一会儿就叫来了亲友,萧昊一个吃直升丸子速成的小号哪是他们的对手,很快就被按死在地上。 他想着被这几人杀一次,对方就该气消了,也没在意,准备等他们走了再原地爬起来,却突然发现身边的石之轩全身都泛起了红光,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燃烧的“屠”字,眨眼就把那四个人全灭了。 他耳边接连几声叮,融会度又窜了两千点。 萧昊看到石之轩的角色慌慌张张在他尸体旁边走来走去,六神无主似的,赶紧对他密聊:“汗,你怎么把他们全杀了?” 石之轩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他对着躺尸的萧昊怔楞片刻后,就反应过来:“他们伤了你!” 萧昊叹气:“是我们劫镖在先,他们找帮手杀回来就会没事了,你把他们全撸掉了,肯定要结怨的。万一他们喊更多人来围攻你……” 石之轩坚持道:“谁也不能动你。” 扑通。 ——就算全世界来围攻也不惧,我会护你周全。 萧昊从屏幕里那行字中读出了这样的意思。 卧槽…… 糟、糟了……是心动的感觉…… 萧昊连忙甩头,装作若无其事在近聊跟那群人解释:“我在做最新的奇遇任务,你们把跟着我的NPC弄狂暴了。” 几个人一通没脾气的非洲人式嚎叫,齐齐鄙视萧昊这个欧皇。 “我大号ID给你看大宝贝,不服气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别跟个NPC过不去。” 萧昊撂下话,带着石之轩离开,继续去寻找新的目标。 他走没几步,就忍不住转身去买了点纸墨回来,抄了本书,对石之轩使用,自动变成了送礼。 “那什么,看你之前在花谷对个石碑瞅了半天,每天跟着我心情也不是很好的样子,就……送你本抄录的碑文吧。我要真是你等的人,一定会努力想起来的!要不是,你也……也别太把情缘当回事……” 石之轩笑了笑,就算不记得了,阿昊也还是分毫未变过。 可惜萧昊对着屏幕里的人物,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 “啪”地一声,隐元秘鉴的戳盖在了萧昊屏幕上,提示他获得了一位生死不离的好友。 萧昊:“……”这好感度涨得有点脱缰。 找到了刷融会度的办法,萧昊就同石之轩干起组队劫镖的活计来,攻防的时候还带他去摸了不少人头,那对橙戒的融会度飞快上升着,眼看就要满了。 频道里秀爷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我靠,宝贝你竟然有情缘了?说好的只剑侠不情缘呢?” 萧昊边撸人头边吐槽:“八字还没一撇呢,而且……”而且对方是不是人他都不还不知道!! “而且?” 萧昊清咳一声,掩饰过去:“而且他把我当成他前情缘了,我看他们还挺恩爱的……” “……兄台,有故事啊。” 萧昊懒得理他,撸着撸着电脑突然提示掉线,他微微一愣。“今天有维护?时间不对吧?” 秀爷嫌弃道:“早通知了,说发现了bug,要紧急修复,服务器回档来着。” “回档?!” 萧昊猛地从电脑前站了起来。 他手机响了,是剑三客服打来的,告诉他已经查到了原因,正在试图恢复数据,让他不要着急,静待消息。 萧昊突然有点慌了。 298.尾声·红尘归雁识风骨·四 石之轩不见了。 萧昊的小号并没能找回来, 剑三的客服再三道歉, 说数据已经丢失,并表示会竭尽全力对他进行赔偿, 不管是实际金钱还是游戏补偿,都会努力满足他,希望这事能和平解决。 萧昊婉拒了他们重新给自己建一水儿小号的建议, 只问了他们最近有没有发布新的奇遇成就。 答案当然是没有。 萧昊隐约已明白,石之轩就是那个bug, 他之前电话打到官方那里, 然后对方发现了问题, 并处理掉了这个bug。 都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萧昊也没心情再跟客服讨价还价,魂不守舍挂了电话, 反倒弄得客服经理一脸懵逼。 这……游戏里砸了百万软妹币又打了水漂的大佬,莫不是在酝酿什么大招??竟然就这么把电话挂了??这是真不差钱,还是等着跟他们法庭见啊?? 萧昊屏幕里还挂着霸刀小号, 刚用战阶换了一身新装备的他,来来回回在空雾峰刷了一整天, 体力都用空了,又氪金买下了交易行所有的回体力食品,但还是没能在空雾峰的悬崖边上找到石之轩的身影。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一个只一起玩了几天游戏的……可能连人都不是的NPC呢? 萧昊想起石之轩说过的话。 “阿昊是不是……忘了我?” 他拿起鼠标旁那枚小小的橙戒, 端详半天,觉得答案可能就藏在这里。 他终于鼓起勇气, 将那枚橙戒戴上, 然后静坐在房间里等了好久。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对了……橙戒的融会度还没刷满, 也许是这个原因。 他于是转头就出了本,又去劫镖,但石之轩不在旁边,任他击杀多少敌对侠士,都没有再收到任何奇怪的提示音。 他账号上已接取的任务也没有了。 要不是这枚橙戒真切存在,他可能会以为这几天的鬼网三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他失魂落魄爬上了自己的大号,结果登录的时候竟然又弹出了提示,说角色正在转服,已被冻结。 “卧槽……”萧昊确认了三遍自己账号并没被盗号,后台也没有任何转服记录。 他心底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看着自己手上那枚橙戒,试探道:“登、登录……?” 【叮!指令激活!系统休眠结束……重启成功!】 【角色数据迁移完毕!】 【管理员权限确认,记录新管理员信息:给你看大宝贝。】 【欢迎侠士使用一代逼王·大晋江基三代练系统,在您今后的游戏旅途中,本系统将竭诚为您服务。】 【检测到侠士已完成代练委托,是否开启通关礼包?】 萧昊脑子还有点懵,下意识道:“开启。” 他空无一物的房间里突然一字排开了十几面半透明的墙壁,每一面墙里都立着个跟他身量一致的角色,是他那些消失了的账号。 但他们的等级和装备,都和萧昊记忆中相差甚远。 他犹豫了一下,点进了自己的大号,身上的衣饰顿时发生了变化,腰间别着墨颠,既陌生又熟悉的内力在身体里涌动着。 【发现备份信息,信息读取中……当前备份解锁进度97%,是否忽略锁定信息继续融合?】 97%? 萧昊想起了他卡在将满状态的融会度,但也不知该怎样做,只好咬牙道:“是。” 【备份解压中……】 排山倒海的记忆汹涌而来,萧昊身形晃了一下,抬手撑住了脑袋。 “一人一生无非几十年长短,今日选个盟主出来,过几十年再叫外人来借这名头搅个天下大乱吗?你们如今都许了誓,这虚衔不要也罢!” “若无业西去极乐,从此世间再没有无业,河清海晏,人世清平,或许才是皆大欢喜的盛世吧。” “这世上从来只有人为一国死,哪有举国成全一人心的道理?” “淡泊以明志,慷慨以止戈,方配得上此生君子如风。” “此去天外,亲友勿挂,唯有八字训.诫,望所有弟子谨记:松石为骨,清泉为心。” “以我手中双刀,永守大漠孤月。” “当你突然有一天,觉得自己不任性了,再也不像从前那么独自冲锋、不顾安危,大概就算成长了罢。” “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此后功名万里外,尽是山水风月,岂不快哉?” “上林苑中,凌烟阁下,青骓牧场,正义堂前,心中有浩气,何处不能见!” “世人皆惧断肠物,不见最毒在人心。” “惟愿掌中一弩,能护我所护,哪怕不惜以杀止杀……” “你有没有见过,纯阳的雪?” …… 萧昊面前列出了上千个秘境的入口,除了十二个被锁定住的秘境外,其余均可自由出入。 他隐隐听到某个秘境里,熟悉的颂念声:“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他毫不犹豫地迈了进去,耳边响起系统的提示: 【开启秘境后,将自动切断与当前服务器的连接,请侠士谨慎考虑,做好安排。】 萧昊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无妨。” 以他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再在平静安稳的现世当个普通人了,难怪系统会抹掉他的记忆。 不过这份通关礼包倒是挺贴心周到,给了他选择的余地。 人工智能还是挺有人情味儿的嘛。 与其继续混吃等死,不如去那些秘境中,寻处自在逍遥的地方,快马轻裘,乘风破浪。 系统的提示不错,有些事是该安排一下。 他于是找到了挂在帮会频道的抠脚秀,“秀爷,把你三次元姓名地址身份证户口本什么乱七八糟的全部给我来一份。” “哈?”抠脚秀一脸懵逼,“宝贝你干嘛?我不千里送的!” 萧昊解释道:“我要远行了,以后也不回来了,所以送你一份礼物。我看你那个小破本不顺眼很久了,想着给你换台不卡的。” “你给我买了台电脑?不是,这什么情况??我我我虽然是弯的可我不好你这口啊!这礼我不收!” 萧昊道:“你和盾喵换个人打33吧。” “我靠?宝贝你要A了?!”抠脚秀在那头惊恐不已,“你想开点儿啊,就是小号找不回来了,官方肯定会给解释的,你别冲动啊……” 萧昊摇头笑道:“没有,我是真要出远门了,那地方估计没网,所以提前跟你们说一声。” 秀爷将信将疑:“吓死我了……我是说我怎么也得找个相爱相杀系的情缘……你要真跟我求情缘我还不知道是为了2200牺牲自己,还是义正言辞拒绝你呢……” 萧昊一阵好笑,默默问系统:“能在我走后把全部遗产划到秀爷名下吗?”这么一笔巨款,浪费了岂不可惜,不如好钢用在刀刃上。 【叮!接受管理员指令,信息处理中……托管系统自动激活,手续处理完毕!】 萧昊深吸一口气,迈进了秘境的入口。 纯阳,落雁峰。 大唐天宝四年,杨玉环被正式册封为杨贵妃,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中原武林进入了最动荡的时节…… 萧昊打量着这个世界,他走上前,对前面静立的那个背影道:“要是我没想起来,你是不是就一直在这里傻等?” 石之轩转过身,见墨发如泉的花哥踏月而来,笑意温和,披着一身皎洁月色,恍若溶进白雪里的一点墨意风流。 他站起身,笑着拱手道:“之轩深慕先生风雅,一约既定,万里无阻。” 萧昊挑了挑眉,清咳一声,故意道:“我有三个问题想问你,问完了,再决定要不要跟你处情缘。” 石之轩道:“洗耳恭听。” “你做的那个梦……最后是什么结局?” 石之轩想了想,摇头道:“还没做完,就醒了。” 萧昊也没有更多意外,石之轩之前说他梦到他成了自己的金主NPC,显然是预见到了未来的情况,但既然没有做完,那不问也罢。 “第二个问题,现在我们都是与天同寿的老不死了,以后你要是嫌弃我,或是移情别恋了怎么办?” 石之轩认真道:“这浮世三千,吾爱唯三者而已。” 萧昊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之轩心可真大,竟然塞得下三者这么多?” 石之轩道:“此三者,日、月,与君。” 萧昊忽然一愣。 “日为朝,月为暮,君为,朝朝暮暮。” 萧昊一时招架不住,拂袖转过身去。 石之轩问道:“第三个问题呢?” 萧昊红着耳尖道:“第三个问题不必问了。” 石之轩却道:“不问,却还是要答。阿昊是昭明剑灵,为三界稳定失了本体,以致不得不入尘世轮回,重塑元神,从舞勺孩童历经许多世,慢慢长成如今的模样,此中辛苦,不足与外人道。如今终于功德圆满,可以自由往来于诸小世界,合该做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再为了那些成就功德处处受制。阿昊以后想去哪儿,我便陪你去哪儿,下界风光如画,不知是否有幸能与君共览大好河山?” 萧昊微微讶然,却原来石之轩眼中的自己竟是这么个人……他不由失笑,“罢了罢了,我以后慢慢同你解释清楚,这其中尚有许多误会。” 石之轩这回有点茫然了:“难道并非如此?” 萧昊已走在了前面,边笑边吟:“我本天地轻狂客,一介等闲化韦陀。也曾醉里舞剑器,仗剑藏锋纵声色。逍遥风月花间游,怜我世人忧患多。折戟沉沙新埋骨,名士风流复长歌。安得万里山河定,甘织圣手笛声彻。飞鸢泛月碧空时,笑问谁是人间客……” 他走了几步,发觉石之轩还在原地思考,遂伸出了手掌,眉目温存: “随我归家。” 石之轩迎了上去,从容应道:“不敢辞耳。” 299.番外一·生死蛊 古往今来, 琴之一道, 一向为君子所偏爱。 琴声为天地万物之音,而非世俗之乐。以琴娱人, 热闹不足;用以自娱,则平添寂寥。但于这诸天仙神而言,琴声实乃他们漫长生命中, 寥寥几种可以称之为颜色的存在。 剑庐之外,太子长琴膝上放着凤鸣秋梧, 面带苦恼。他轻轻拨动琴弦, 凤鸣秋梧应声发出一声“Duang——”。 风神飞廉忍无可忍地堵上了耳朵, 口中连连求饶:“救命!再这么下去,天界第一乐师就要变成天界第一魔头了!以琴声逼疯诸天仙神, 长琴绝对名留千古!” 萧昊抱着西市腔靠在树下,哈哈大笑道:“你们不晓得,我于梦中游历时, 曾见过许多抱着琴剑弹棉……咳,弹出这等音色的侠士, 可谓洗脑之至! 洗脑之至!” 祝融发愁地看着自家儿子,慨叹道:“长琴生来精通乐理,怎么拿了这七弦琴, 就好似没了章法呢?” 商羊沉静饮茶,全不将他们鸡飞狗跳的模样放在眼中, 淡淡道:“必定是禺期这剑灵造琴时动了什么手脚, 来捉弄我们。” 禺期冷哼一声, 不满道:“吾家剑灵机智过人,天生精通铸造,怎是尔等俗人可以妄论!” 共工面如土色,扒住了禺期的肩膀,艰难道:“禺期啊禺期,你放过我们罢,长琴再这么弹下去,我们五个怕是要去阎罗和后土那里报道了!” 木神句芒心有余悸连连点头。 萧昊于是顺手从建木上揪下一片叶子,对他们道:“这音律之道嘛,原本无形,附着于乐器已是落了下乘,大音希声,万物无所谓拘泥,不如我为你们吹奏一曲,让你们也感受一下这自然之音。” 众神大感兴趣,眼神发亮,长琴亦停下弹棉花之声,好奇看着萧昊。 萧昊将那片叶子放于唇边,鼓足腮帮子,用力吹奏起来。 “叭一一”地一声,难以言说的声音震彻云霄,诸神面色一僵,纷纷不约而同捂起双耳。 萧昊卖力吹着“大河向东流,鹤归的藏剑不回头”的调子,沉醉其中,不能自已。 一曲吹罢,他自得地看向横七竖八的众神,道:“如何?本少爷难得奏曲,你们可不要不给我面子。” 飞廉殷勤凑到了长琴身边,突然大有所感:“我豁然醒悟,长琴果真是天界第一乐师,这凤鸣秋梧之音,怎么就这么好听呢!” 诸神纷纷应和,长琴脸色微红,复又弹起凤鸣秋梧,“Duang”、“Duang”、“崩”之声不绝于耳。 浮生倥偬,有缘萍聚,把酒言欢,有光阴如此,何其幸之。 * #禺期的乐无异观察日记之一# 上元太初历三千四百七十年,某月某日,晴。 吾化身晗光剑灵流落人间,千年来历经多位剑主,今日终于重见天日。 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吾这一代主人,终于了却吾……千年夙愿。 #禺期的乐无异观察日记之二# 吾暗中观察新主多日,偶遇人界的长琴小子,大喜。 与之谈论千年变化,感慨良多。 长琴化猫收养于无异小子家中,角龙亦时时相伴。 今朝能得团聚,甚好。 #禺期的乐无异观察日记之三# 臭小子给长琴起名“肉包”。 长琴之化身固然体态丰腴了些,怎可这样笑话于他! 千年不见,还是这般没大没小! #禺期的乐无异观察日记之四# 小子乐无异!少喂长琴些吃的! 他已经那么胖了! #禺期的乐无异观察日记之五# 无异小子运气上佳,竟得上古妖兽鲲鹏之幼兽,取名“禅机”。 其虽不记得上古之事,行事却一如往昔,吾甚感欣慰。 小子总算有了些长进,不枉吾之青睐。 #禺期的乐无异观察日记之六# …… 呵,那鲲鹏幼兽,叫“馋鸡”。 乐无异小子,脑子可能是坏的。 * 萧昊迷迷糊糊睁开眼,他身边围了许多人,好像每个他都认识,又好像每个他都不认识。 他最先听到的,是一串叽里咕噜的方言: “教主哇,我终于找到你咾!你晓不晓得恁个多年你不在嘞点儿,我们都以为你死咾!” 他莫名奇妙地看着那个头戴银饰、苗疆服饰的妹子,连连摆手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萧峰和阿朱带着小常归,激动地站到他面前,按住他双肩道:“阿昊!你果然没死!这么多年你全无音讯,我托白凤带给你的书信,你可有收到?” 萧昊猛然一愣,张口就道:“大哥,我……” 他话还未说完,就又见一人凑了上来,面色古怪极了,指着他道:“你、你这小娃娃怎么长的这么大了?这又是谁?你手里怎么也有一条打狗棒?” 萧峰惊奇地举起自己手中的棒子,跟洪七手里的一比,果真一模一样。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惊异起来,竟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昊脑子里混乱极了,他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围了一圈,一个光头的和尚皱着眉头盯着他,冷冷道:“师兄,此地便是西天吗?” 他刚从记忆里揪出这个人,连问候都来不及,就又看到一个脸上附着奇怪纹路的正太怒气冲冲对他道:“吾还以为你投生成了那乐无异小子,给他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剑灵!吾还奇怪他为何半点记不得原来的事,你这家伙让吾好找!” 萧昊头疼不已,周围的声音交织成一片,纷纷杂杂,他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将军!对不起……我们最后也没能守住武胜关!对不起!将军你骂我们吧……” “这风清月白,正宜一醉!” “萧兄当真是一入大漠,一世大漠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再没有机会寻到你踪迹……” “爱卿,近日又有不知死活的江湖人来朕这里闹事,他们都欺负朕年纪小,你一走没人管得了他们,那陆小鸡根本不好用!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朕这次保证听你的,不乱使脾气了……你别再跟朕置气了好不好。” “萧兄弟铁骨忠义名满天下,若我能早听你一言,也许不至于见你走后,闯王刚愎自用招致生灵涂炭……” “往生路上,没有沧溟,没有你。本座还以为,你已同她一样尽归尘土了。” “为师曾见着一位与你神似的玄甲将军,可是再像,也不是你……师父当年打断你的腿,你没有记恨罢?这些年流落海外,可有受什么委屈?” “悭臾修成应龙何其不易,长琴与他有旧交,又怎能伤他……若能如阿昊这般无拘无束便好了。” “教主,我们累几年都好好听话了嘞,内两年呱太长得嘿大,五圣把他牵出切别个都黑得屁滚尿流嘞!” “萧兄……” “阿昊!” “爱卿……” “道长嘤嘤嘤!” “教主哦……” “将军!” “小娃儿……” …… 四面八方都是鼎沸的人声,萧昊觉得这简直是系统耍弄他的修罗场,那些或熟悉或面生的面孔里,唯独没有那么一个人。 他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周围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萧昊心有所感,转过头去。 那人生的玉树临风,儒雅俊秀,一身风流骄傲的气质浑然天成,就那么静静地立在他身后,眸中深沉难测,仿佛谈笑间就能翻云覆雨、断生判死。他发梢有几缕银丝,想来这些年,岁月也并非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他朝萧昊伸出手,一个字也没说。 身边的声音渐渐炸开了锅,什么“龟儿子!老娘跟你拼咾!羞都遭羞死咾,还勾引老子教主!儿豁不是个龟孙儿!”,什么“呔!老流氓!”,什么“完啦完啦太傅杀过来了”…… 萧昊鬼使神差地把手递出去,被那人一把拉起来。 周围的人影渐渐散去,一切重归寂静,萧昊狐疑地看着眼前人,问道:“你竟来窥探我的梦境?” 石之轩但笑不语,温柔之中带着几分撩人的邪气:“要怪就怪你那不成器的机关,非要来招惹我,三两下被我拆了。怕你生气,索性给你拼成了五只小猪,你是造偃甲也好,传信也罢,反正别叫它们再来拦我。” 萧昊脸色一变,气到:“我废了好大劲儿才拼一个机关木甲出来,你竟然给我拆了?!” 石之轩揽住他,半哄半就:“你放这么个东西在房门口,是成心不想让我进来吗?你不是说小猪可爱,我这回给你拼了五个,你不欢喜?” 萧昊翻了个白眼,搓蛋的猪要那么多作甚,浪费他那些机关零件! 石之轩附在他耳边道:“前尘往事俱成烟云,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你看……” 萧昊微微挑眉,没有作答。 “我前些日子在下界寻了一处古雅空灵的世外之境,清新飘逸,淡泊宁静。若有朝一日能携君归隐山水之间……” 萧昊露出笑容:“归隐甚好,但要讲清楚,是谁携谁?” 石之轩做沉思状,故意道:“阿昊,论年纪,我比你年长;论辈分,你入门花间比我晚,当是我师弟;论修为……” 石之轩顿了顿,笑道:“你把你那劳什子系统关了,我们来打过。” 萧昊“呵呵”两声,反口道:“花间?魔门?谁是你师弟?我还毒经补天双修呢,谈什么师门辈分?不存在的!” 石之轩负手而立,也不生气,问道:“你到底愿是不愿?再东扯西扯,我就当你默认了。” 萧昊笑着举起了手里的墨颠,兰摧钟灵商阳一通乱砸,金丝楠木的墨笔在手中转了个圈,悠然爆了个玉石: “等你打赢了我再说!” “你输了可不要耍无赖!” …… 天高海阔,路长而歧。 离尘埃落定那天,还远得很。 300.番外二·归雁 剑三摊上大事儿了! 听说有个土豪大佬在游戏里砸了好几百万, 结果数据库出了重大bug, 大佬的小号统统找不回来了,重大打击下竟被活活气死! 官方万分惊恐, 所幸大佬的家人并未追究不放,他们调出了大佬当时确定不追责的电话记录,又启动应急措施, 在落雁峰塞了两个新的NPC,发公告说大佬是对剑三爱得深沉, 才算压下了这件事。 大佬的角色数据都没了, 只剩一个霸刀小号, 官方给他换上了最顶级的毕业装加大橙武,立在落雁峰顶, 顶着的还是他最后一次下线时的门派称号。 三庄主柳静海门下,归雁。 他旁边也多了个并肩而立的NPC,叫石之轩, 听说是大佬的情缘。 玩家们纷纷感慨,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可只有官方自己心里清楚,这个角色根本不是他们数据库建模里的,是他们发现大佬最后上线前一直跟这个bug呆在一起, 想来是对这个NPC有不浅的感情,索性成全了他们。 如果玩家点击他们对话, 还能看到这两人古古怪怪的回应: “出租本人, 承包以下业务:看风景指哪去哪5000j, 陪聊天游戏企鹅皆可3000j,陪日常2000j;陪炸烟花老板自带烟花2000j;陪截图老板怎么要求怎么来8000j;秀恩爱1W可定制,老板想怎么秀怎么秀;装情缘5W,如发生仇杀需老板出面调解,望慎重。支持所有职业体型,有情缘的也接,不怕死。” 如果你给这个叫[萧日天]的NPC金钱,他会对你说:“本人已被旁边这位侠士买下,如您需要业务支持,请与他切磋一二。” 接着他身边的那个[石之轩]就会开屠杀,把给了钱的玩家打死为止。 至今为止,还没人能扛过那个NPC一招不死七幻。 有不服输的大佬带着整个帮会的人来挑这个野外boss,结果打到半血,旁边收了钱的NPC竟然也一起进了战,一个大地毯铺下去,整个帮会潇洒团灭。 玩家们大骂剑三这分明是故意设了两个NPC在这里圈钱,回收工作室刷掉的多余的金。 但后来,这事件的走向就变得灵异起来。 玩家们开始发现,这两个NPC不再只停在落雁峰上了,他们开始全地图溜达。那个叫萧日天的大佬还玩儿起了换装play,全门派毕业大橙武花式炫耀,要不是他头顶的名字没变过,许多玩家都要被他骗过。 他们还会和玩家组队,不仔细观察的话,会以为是真正的玩家,几乎每个服都有人和他们一起打过大战,组过攻防。 萧日天这个名字,渐渐成为了和十六夜红月一样神奇的存在。 官方对此只说,这是最新的互动玩法。 玩家于是猜测,要么是大佬气死后心中放不下这个江湖,所以陪他们继续玩耍;要么是官方故意借此机会搞出来的宣传活动,那两个NPC背后其实是真人操作。 江湖这么大,总有有心人。 某天,一个PVX玩家关注起这两个NPC,跟着他们的脚步偷偷记录剧情信息,震惊发现,这位萧日天大有来头,非但和各派掌门、江湖大佬关系亲密乃至称兄道弟,还在招兵买马呼吁玩家联合共抗狼牙军,那些从玩家手里坑来的钱,都是花在了这种地方。 若你给他送金子送的多了,达到一定数值,还会有[遗失的尊敬]和稀有的[九天]势力声望值作为奖励。 众玩家沸腾起来,渐渐多了一个声望日常,就是给萧日天送钱。 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把九天势力刷到尊敬,谁也不知这个势力尊敬了会发生什么。 世界上终日回荡着玩家们声嘶力竭的嚎叫: “谁能告诉我两位虐狗大佬今天又逛到哪个地图了QAQ?我跑到落星湖没找到人影啊……” “我只知道昨天他们在马嵬驿劫镖……” “论一只恶人霸霸和一只浩气花间如何携手共建光明未来。” “我不服!石BOSS明明是我们纯阳宫的!” “早不在落星湖了,刚才我美人图的时候在白帝城碰见他们了,美人图巡守调戏了日天大佬,石BOSS在白帝城发飙呢。” “NPC都能满世界撒狗粮了,我为什么还没有情缘缘。” “感谢楼上同门!大恩不言谢!” “以身相许吧#欣喜。”×N “这天下毕竟是我们姓复的#呲牙!” …… 萧昊拉着石之轩离开了白帝城,宫傲惹不起他们,他也不想多找麻烦,毕竟是他一时兴起才去做美人图潜入的,他只是想看石之轩穿伪装是个什么模样。 他已经和石之轩坦白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包括如今他们共享的系统。 秘境终归是秘境,时间会推着江湖向前,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等他们所处的时间跨过了这个秘境本身,就会彻底和这个繁华又战火连天的世界告别。 石之轩选中了一处清静的小世界,打算等萧昊完全将霸刀小号的角色数据迁移完毕之后,就和他一起去那里隐居。 走过风风雨雨,走过尘世激荡,走过生死离恨,走过漫长时光,而今都如风过无痕。 携手踏遍山河,唯见世道繁华安乐,人烟升平。 就这样安安稳稳地,陪着这个世界走到尽头。 这个江湖曾是他所有的梦开始的地方,诸多恩仇,诸多喜乐,他们终将离开此地,但这个世界始终会在心中占据一席之地,永不泯灭。 若剑三日后的江湖,也能如他们闯出来这般,该有多好。 愿这里的时光能永远留在最繁盛时候的模样,天策们重整着东都大营,雁门关风雪初霁,三大风雅地钟灵毓秀,西湖歌舞升平,僧人和道人们可以青灯灵香,诵着盛世太平,长街上不时路过大笑着饮酒的丐帮弟子,捉弄哭了初来中原的小毒萝,被愤怒的花猫抓花了脸,撞翻路边犹豫买木小呆还是木武童的唐门小哥…… 萧昊拿着姻缘草,认真交到石之轩手上,同他走过纯阳雪峰,万花高楼,枫华谷里放一丛结缘的花灯,扬州擂前开一把鸳鸯锁,兜了一个大圈子,总算央着若初姑娘为他们做了一对银心铃,百般珍惜挂在腰间,余生都不再取下。 “阿昊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石之轩问道。 萧昊摇了摇头,在扬州城门前的桥头坐下,广场上热闹的人山人海,分不清哪里是异世界的客人,哪里是不知自己活在幻境中的真人。 “没了,就想再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石之轩想了想道:“我却还有心愿未了。” 萧昊微微一愣,转头疑惑看向他。 石之轩道:“阿昊答应我的事情,作不作数?” 萧昊随即无奈:“自然作数。”石之轩指的是以后不许他老穿那些有伤风化的门派套装招摇过市的事情。 石之轩优雅笑道:“这里民风开放,即便阿昊穿着出格了些,也不会有人惊异。但日后去了别处,却未必有这么自由,想纵情一观,多有不便……” 萧昊心中警铃大作,挑眉瞧了他一眼:“你莫不是……” 石之轩点了点头,“如此又可多在此界停留个十天半月,阿昊以为如何?” 萧昊“呵呵”冷笑了两声,严词拒绝道:“你想都不要想!” 石之轩好像颇为失望,落寞摇了摇头:“可惜当年积蓄下的全部家当,都一口气交给了阿昊,日后若有人出价更高,我又该怎么拦你?” “……?!”萧昊顿时一噎,连忙道:“不是,当时我就是世界喊着玩儿!我平时真不是干这个的,我不缺钱……” 石之轩深沉看了他一眼,“二十年静等,重逢却如隔世,此中真味,又如何抒怀?” 萧昊冷汗有点下来了,“……我道歉,是我不好,我也不是故意把你忘了的……” 石之轩接着道:“过往种种,险些成空……” 萧昊深吸了一口气,抬首笑道:“……你是不是又想拆机关木甲了,嗯?” 石之轩也回以微笑:“一朝风流度,十年不与换。今朝酒当今朝醉,岂能因噎废食?” “……”萧昊真心觉得这人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 “各位大佬,白帝城也没有啊QAQ!飞遍了整个瞿塘峡都找不到人!求指路坐标!” “别找了,今天还是省省吧。” “QwQ什么意思?求盾萝萝指点迷津!” “帮会领地上不去的二楼,自己去看……” 急着交任务的玩家们纷纷神行回帮会领地,从帮会大厅门外依稀看到二楼房间里两个重合在一起的名字。 有好奇的唐门玩家飞上了二楼,还没来得及接近,就被石大boss当场击杀在帮会大厅的房顶上。 “……雾草!” “[二队那个万花]你赌输了!拿钱来!” “两个名字条能看出什么!” “唐家堡发来贺电,今天还是别想做声望日常了,我估摸着靠近的都跟我一个下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世风日下……” …… 第七次被要求更衣的萧昊,忍无可忍把大袖子甩在了石之轩脸上。 他气道:“你是有多喜欢破军花?你干脆跟个竹笋过一辈子算了!我屮艸芔茻……扒够了没有?!” 石之轩沉思片刻,轻吻上他眉心,“那……桃花簪冠的端方名士,也很是不错……” “还没完?!” “是你自己说这次什么都听我的。” “石之轩我警告你……这次之后……半年都别想碰我!” “春宵苦短,一切恩罚,日后再言。” 白驹过隙,百年人世浮沉,交错的世界线逐渐行远,江湖重归寂寥。 此后远走下界,青崖煮酒,共醉风月,打马青山,再无拘束。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叮!融会度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