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愿王妃有点忙》 1.第一章【楔子】 静谧的小巷,青色砖石铺就的地面和屋墙,即便是刚过正午的阳光照过来,也带上了一丝清凉的意味。 惠袅袅走在陌生的古镇小巷里,背着高过她头的大背包,一手拖着被盖住了品牌LOGO的四轮行礼箱,踩着咕噜的箱轮声,脚步轻快。 一双杏眼闪动着异样的流光。 爷爷去世四十九天了。 她的心情,已经由难过转为平静,从亲人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到此时,竟隐隐有些欢喜。 完成爷爷的最后的心愿之后,她就可以金盆洗手,再也不用兼职做一个为阴灵了愿的了愿师了。 她可以安心地在大都市里做她喜欢的白领工作。 但当她看到爷爷最后心愿里让她买的古宅之后,改了主意,似受召唤一般,想要来这个古镇,在那个古宅里渡过她的余生。 咳咳……说得这么老气横秋,其实她不过二十余岁。 袅袅婷婷,貌美肤白,腿还长。 不过,在做了愿师的时候,她还有另一个名字——惠千秋。 年纪还小的她很疑惑,问爷爷为什么要给她取这么个名字,老气横秋的。 她爷爷说,她是专门为阴灵了愿的了愿师,化解了世间的怨气和戾气,惠及千秋。 惠袅袅顿时觉得自己的名字很霸气。 千秋,就是一千年呢! 又问爷爷:“那爷爷为什么不叫这个名字?” 她爷爷笑而不语,把惠袅袅感动了许久:爷爷果然是最疼她的,霸气的名字都留给她。 直到有一次,她听到自己爷爷在为阴灵了愿的时候提到了他自己的名字:惠万代。 惠袅袅一口老血差点喷出。 原来她爷爷的名字,更霸气! “总是喜欢坑孙女的老坑坑,最后的心愿倒没有坑我。” 惠袅袅嘀咕着,眼睛有些湿,如刚被水洗过一般。 爷爷要她买下这个宅子,于今天搬过来,至少在这个宅子里住上一个月,之后,便万事由她了。 站在古宅面前,惠袅袅心绪万千。 爷爷最后看她的目光印在她的心中,那感觉,就像他在看一个即将出嫁的女儿,带着浓浓的不舍,却没有哀伤。 这个古宅很便宜,三四百个方,价格却不到她以前所住的城市的一套九十方的普通住房的三分之二。 比起周围的宅子,也要便宜不少。 惠袅袅并不觉得奇怪,她做了愿师积了不少德,让她的运气总是比别人好那么一丢丢。 一切敲定之后,她便带来了所有的身家,箱子里有一盒她爱极的晒干切段的魔鬼辣椒。 天,不知不觉间黑了。 惠袅袅收拾着,感觉到有阴冷的风飘过,有一道不明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以她的经验,这是遇阴灵了,也就是鬼。 手是动作一顿,猛地将视线转向自己感知到的方向:“什么鬼?!出来!” 那个方向有一个圆形的屋柱,屋柱后传出软软怯怯的声音:“嗯……嗯……不……不出来……” 是个男子。 细听之下,能听出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抖。 “为什么不出来?”但凡有留在世间的阴灵,都是有愿未了的。 他们看到她,都会上来套套近乎,付出代价让她出手帮他们了愿。 不过,一个了愿师一次只会为一个阴灵了愿,没有被选中的,就只有继续等了。 至于选谁,那就要看阴灵愿意付出的代价能否打动了愿师的心了。 屋柱后再没有声音传来,惠袅袅也没有再感觉到阴灵的气息。 轻呵一声。 难怪这么便宜,原来是买一送一的好事。 过了几天,惠袅袅才又遇到了那个阴灵。 这一次,他还是没有出来,只可怜巴巴地给了他不肯出来的原因:“你……好凶……怕怕……” 不过,惠袅袅还是瞥见了他,穿着一套不知是什么朝代的衣服,眉目俊逸,面色发白,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却是一副小奶狗的可爱呆萌样。 再可爱呆萌也是一只厉鬼! 惠袅袅笑了笑,一只厉鬼,比起别的阴灵来说,更需要了愿师帮他了了心愿,化解戾气,转世投胎。 她不急,等着呆萌厉鬼自己憋不住来找她。 呆萌厉鬼躲在柱子后看惠袅袅。 咦,这个人好像能看到自己咧…… 第一个月的时候…… 厉鬼终于出现在了惠袅袅面前。 惠袅袅坐在一张雕花檀木太师椅上,抱着胸,双~腿伸直,右腿随意地搭在左腿上,看着面前的怯怯弱弱的小奶狗一般的厉鬼,“不怕我了?” “一个月了。” “……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呆萌厉鬼呆呆地摇了摇头,怯生生地看了惠袅袅一眼,又忙垂下头去。 她真的能看见自己! 惠袅袅:“……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待在我家?” 厉鬼很委屈:“……这是我家……” 惠袅袅看出来了,“你不能离开这里?” 厉鬼可怜巴巴地点头,七尺儿郎看起来,竟如同一个数岁的孩童一般。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厉鬼摇头。 也不知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愿说还是不知道…… 惠袅袅抚了抚额。 就算她是一个了愿师,也没有与厉鬼同住的嗜好,更没有读心术。 “我叫惠千秋,是了愿师,你有什么心愿可以和我说。” 厉鬼一脸茫然,显然在这里住的时候太久,与别的鬼缺乏沟通,并不知道了愿师是什么…… 费了些时间,让厉鬼了解了了愿师的工作,她循循善诱,“厉厉,难道你不想投胎?” 为了让厉鬼放下对她的防备,答应了愿离开她的宅子,她用了极为亲切的称呼。 厉鬼认真地想了想,而后点头,“想……” “那你有什么心愿,可以说出来,我来帮你。” 厉鬼摸了摸头,“……可我没有什么可以付出的代价。” 他一无所有,除了这个宅子。可这个宅子,已经被这个女人买了。 惠袅袅:“……看在我们同住在一个宅子里的份上,我不计酬劳。”代价就是要你离开我的宅子啊,呆厉厉! 厉鬼想了好久,才一脸认真地道:“你真的答应帮我?” 见惠袅袅看向他,他又道:“我不会不给你报酬的,但要你真心地答应帮我。” 惠袅袅看着她的认真的眉目,这一瞬,觉得他和呆萌可爱是沾不上边的。 可也只是这一瞬,下一瞬,便看到他用小奶狗似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让她不忍拒绝。 她豪气地点头,“对!我答应帮你!” 刚说完,便见一只手穿过了她的身体,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想明白了什么,磨牙:“老坑坑!死了还要坑孙女一次!” 2.第二章 “塞!都塞她嘴里去!” “她不是说这东西能吃吗?让她都吃进去!毒死她!” “萧萧,我们这么做,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给她吃她自己说能吃的东西,被人发现了又如何?” “呀!没气了!” “……” 惠袅袅听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然后,一个女子惊呼了一声,似乎又被另一个人捂住了口鼻。 听到之前最凶的女子道:“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走!快走!我们谁也没见过她,谁也没来过这里。” 而后,便是零乱的脚步声。 惠袅袅感觉到嘴里让她兴奋的味道,动了动舌头,刚准备动下巴,便听到了身边幽幽地长叹,是厉厉的声音,“哎……第九个了……还是一来就死了……” “谁死了?”惠袅袅将口中的辣椒吐了出来,阴恻恻地问道。 厉厉激动地欢呼出来,“千秋,你没死啊!真是太好了!” 总算有一个活着的了! “第九个?”惠袅袅将一把辣椒抓在手中,狠狠地咬了一口。 厉厉眨了眨眼,一脸萌样,“对啊。第九个。我刚到这里才想起来,之前也带了人过来帮我了愿。来了八个。但每一个到这里之后,都被辣死了。” 辣…… 辣死了?! 惠袅袅咬着的辣椒从嘴掉出来,僵硬着脖子缓缓抬脸看向厉厉。 月光下的厉厉透明得似随时要消散似的,让她觉得他说的话也不真实。 这对于她来说是甜椒的辣椒辣度能辣到人?还辣死人? 可若原主没被辣死,她是怎么到这里来,覆到别人身上的呢? 看了眼身上的服饰,又看了眼厉鬼身上的。 今天正是十五,大而圆的月亮挂在空中,让她看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一个时代的服饰。 换句话说,她为了帮这只厉鬼了愿,穿越了。 那她自己呢? 回想最后那一瞬,脑中迷糊了一会,反应过来不将厉厉的心愿了完,自己是回不去的。 又咬了一口辣椒,这会才想起,这些都是生辣椒,又塞回手里,将口中的辣椒吐了出来,却满足于嘴里残留的辣味,“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未了心愿是什么了。” 厉厉乖巧地点头,“我生前死得太不甘心,被人冤枉,全家都死了。我想和家人有个好结局。” 惠袅袅懂了,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他这么多年一直徘徊在世间。 若不是他把自己直接带到这里来了,无法回头,她断然不会答应。 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不显,“行啊,你告诉我,你是谁,家住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是怎么死的……” “我……我……”惠袅袅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厉厉就又结巴了,“我……不知道……” “嗯?!”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见惠袅袅不相信自己,厉厉急得要哭了。 可他没办法真的哭出来。 惠袅袅:“……”这是真的呆啊! 她见过的最呆的阴灵! 没有之一! 不仅呆,还傻! “那你告诉我,我现在的这个身份是谁。” 厉厉神色变得痛苦起来,“不知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而后,往惠袅袅头上一钻,不见了。 惠袅袅:“……” 在头上摸了摸,取下一枝雕着桃花的木簪,手顿一抖。 这原主真是古怪,竟会带一枝槐木做的发簪,倒是方便了厉厉。 她醒来的时候,便发现了厉厉的魂魄很虚弱,想必是将她带回来耗损了不少力量。 想到他曾经带过八个人回来,每一次都会耗损不少,惠袅袅便明白,厉厉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变得这么呆萌,也是因为他耗损太大有关,他生前不一定就是这个性子,不能根据他的性情来判断这里的谁是他。 惠袅袅觉得,这是她接过的最辛苦的了愿之事,把命都搭上了还没有半点头绪。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仔细想了想,原主的身份,一定是与厉厉生前有关的人,得先弄清楚原主的身份。 看了眼周围,没有感觉到别的阴灵的气息,将发簪插回头上,便朝前方走了过去。 这里,似乎是哪个大家的后院里极为荒凉的院子,出了院子便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人声。 才走了几步,听到有人唤她。 “袅袅!” 惠袅袅顿了一下步子,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复又抬腿向前走去。 速度比之前更快了点。 身后的两人,男子看着惠袅袅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女子扁了扁嘴,“哥哥,你真的想娶这样的女人吗?看起来傻傻的。你可是宁王府的世子诶。” 男子收回视线,月光下的面容反射出玉色的光芒,“阿姚,这是母妃的决定。” 不是他想与不想的问题。 宁姚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母妃怎么想的,哥哥是未来要当王爷的人,却娶一个傻乎乎的女人当王妃,这不是让人觉得我们宁王府好欺负吗?” 她说完才意识到身边的男子并没有要与她接话的意思,又道:“哥哥,你是听到她有危险才来寻她的吧?又担心损她闺名,才把我叫来的吧?今天左相府老太太过寿,你原本是可以不来的,也是因为不放心她才过来的吧?还说是母妃的意思,这借口找得真好!” 宁泽看了宁姚一眼,“母妃说过的话,你都忘了?不论是否喜欢,她都是未来的世子妃,与宁王府息息相关,不能有失。” “哥哥,母妃明明说的是要照顾她看好她,免得她傻乎乎地被人利用或是害了。” 宁泽似笑非笑地看了宁姚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朝另一条路迈开步子。 宁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被诈了,一跺脚跟了过去,“哥哥!” ……*…… 惠袅袅全然不知自己不久前与和自己有婚约的男子擦肩而过,却是停在一个院落中,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阴灵。 正是这具身体的原主。 她惊讶地发现,原主离开这具身体不过一刻多钟的时间,却已经无法再回到肉身里了。 原主的身上缠~绕着一股怨气,淡淡的。 她微垂着眸,微垂着头,不敢抬眼看惠袅袅。 柔柔弱弱的样子,像微风中摇曳的柳枝,又似乎被风一吹就能被吹散了一般。 “你……你能帮我讨个公道吗?”她先怯生生地开口问道。 她是顺着阴灵想要了愿的本能找过来的,却见能帮自己了愿的人就是自己…… 惠袅袅刚想说自己正在帮人了愿,不能再结下第二个了愿契约,猛然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有和厉厉结下了愿契约就被带了过来。 也就是说,她在这里,还可以继续当了愿师了? 前世极想摆脱这个身份,今生到了这里却还要继续这个身份以换取这里的消息…… 惠袅袅觉得有些可笑,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想讨什么公道?又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心里转了转。 她现在用的就是原主的身体,希望原主能心甘情愿地把这身体供给她用。 原主面上一喜,悄悄地看了惠袅袅一眼,又忙垂眉顺眼地道:“我叫惠袅袅。庶妹惠萧萧和外人合伙欺负我,把番椒塞入我嘴里,毒死我,我想给她一点惩罚。” 惠袅袅差点一口口水噎住。 这个低眉垂目柔柔弱弱的人也叫惠袅袅?! 突然有种诡异违和感在心中生起。 莫名觉得,这个惠袅袅不是“袅袅婷婷”的袅袅,而是“袅袅啼虚壁,萧萧挂冷枝①”的袅袅。 她等原主继续说下去,原主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有点怪,吓得不敢再说了。 “想给她什么惩罚。” 心中想着这愿主还真是弱啊…… 原主这才试探性地询问道:“让她摔一跤好不好?” 惠袅袅惊讶:“摔多重?”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 原本轻咬着下唇,似在思量,过了一会,如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让她摔到扭伤脚吧。这个惩罚会不会太重了?” 惠袅袅微张着嘴,惊得一时没说出话来。 还真是她想的这样。 原本不仅柔弱,还傻啊! “要是太重,就罚轻点?不扭伤脚了,只摔一跤就好,让她知道以后不能再害人……要是还是太重的话……” “就这样。”惠袅袅打断了原主的话,让她再说下去,那还有请了愿师出马的必要吗? 侮辱了她这个了愿师的能力啊! “你准备拿什么作为酬劳?” 原主这下想也没想,“你用着我的肉身,没有记忆吧?我把我的记忆都给你。” 惠袅袅更吃惊了。 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原主看到惠袅袅的神色,嘻嘻笑着,“她们都说我傻乎乎的,空有皮囊。我都知道。可我不想计较那么多,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开开心心的。我的记忆里都是开心的事情,给你也一定能让你开开心心的。我刚才想去地府,结果他们说我身上有怨气……” “成交。”原主是真的傻!傻得可爱。 而原主的记忆,也是她现下最需要的。 至于原主心里是怎么想的,等她得到了原主的记忆,自然就都知道了。 不要一次性给自己太大的冲击。 当下便与原主结下了了愿契约,一人一飘朝花园走去。 原主在路上简单的解释了一番,惠袅袅对当下的情况略微有了些了解。 原主是大楚国左相的嫡女,今天是她祖母的寿辰,有人送了几盆番椒过来。 她有点事耽搁了,去得有点晚,正听到他们在说番椒,便嘀咕了一句“这果子看起来很可爱,或许可以吃。” 于是就有了先前的事情。 惠袅袅意识到,这里才刚开始有辣椒,她以后要吃辣椒,可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两人心思各异地走到花园里,所有受邀的女眷都聚集在这里,顺着原主所指的方向,走到了惠萧萧身后。 惠袅袅将发弄乱一些,一缕发尾从额前飘下,月色下为她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朦胧感。 她嘴里叼着几颗红艳艳的辣椒,抬手拍向惠萧萧的肩膀,在后者转头看过来的时候阴沉沉地用近乎空灵的语气唤了声:“惠——萧——萧——” 3.第三章 惠萧萧不耐烦地拍开肩上的手,回过头来娇呵:“好个无礼的……啊——鬼啊——鬼!” 不过打了个照面,看到叼着辣椒的惠袅袅,惠萧萧便吓得摔倒在地,襦裙湿了一片。 无礼的什么呀?惠袅袅盯着她,如大姐姐对妹妹一般慈祥地笑了笑。 不说一词的笑,落在惠萧萧的眼中,诡异而狰狞,她再次尖叫。 原本因着惠家老太太的寿辰,惠萧萧的身边围了不少官家世家贵女,此时有人争相尖叫起来,引来了关注。 原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够了够了,她都吓尿了,定是知道错了。” 惠袅袅:“……”这是真傻子?!她都没发现人家吓心满意尿了呢…… 可若不是真傻子,怎么这样就觉得惠萧萧知错了? 原主的心愿却已经了了,身上的怨气消失,随时能被风刮走的灵体也不见了踪影,她的记忆飞速地钻入惠袅袅的脑中。 惠袅袅顿时呆住。 原主与惠萧萧同是左相家的女儿,一个是嫡女,一个是庶女。 两人在外有惠府双女之名,一个有貌,一个有才。 可原主并没有因为这个声名而得到什么好处。 人家提及她,总是说到她是一个痴傻花瓶,性子又柔,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吭上一声,还傻傻地笑着帮人家说好话。 越来越多的人喜欢欺负她。 带头的,就是惠萧萧。 而头上这根槐木簪子,正是惠萧萧当着外人的面拿来送给原主的。 说是一根辟邪的桃木簪。 桃木和槐木做成簪子色泽有些相似,原主还是认出了这不是桃木,没有计较,满心欢喜只因为庶妹第一次送了礼物给她,还亲手为她簪到了发上。 原主总是低垂着头,不敢抬眼看人,是以根本就不知道周围还有哪些人,他们在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她。 听到了周围那些人的笑,她也开心地笑着。 现在这样的笑声落到惠袅袅的耳中,听出了里面的嘲讽和奚落…… 说原主痴傻无才的话,越发地多了。 肆无忌惮地欺负她的人,也多了。 她却并不在意,觉得这是大家愿意和她亲近交好,是以将那些欺负都当成是拉近感情的小事。 心中还为家宅“安宁”而欢喜。 直到半个时辰前的那一幕,原主才生出了怨气,她觉得自己作为姐姐,有教导妹妹的责任,于是才有了向惠袅袅提出的要求。 这样的原主,让惠袅袅莫名觉得心疼。 眼睛湿了一圈又一圈。 微垂着头,垂着眸子,不让人看到她眼中的神色。 众人对她这个时候的样子并没有起疑,只当她原本就痴傻,现在更是被吓得呆傻了。 这里的动静,不仅惊动了女客这边,就连男客也得到消息惊动了。 左相听到女儿出了事,急急赶来,众宾客也跟着走了过来。 左相府的花园里,灯火通明起来,把当下的情况照得比白日里还要清楚明白。 惠袅袅呆呆地站在那里,嘴里叼着几颗红红的番椒果子,发髻散乱,几缕发尾在额前垂着,让她发白的脸显得有些吓人。 衣裙凌乱还沾着一些泥土,绣着梅花的边襕被泥土覆着,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色泽和花样,也不知是在哪里受过什么欺负了。 不过,她被欺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左右因着她未来宁王世子妃的身份,有宁王府护着她,不会有男子不知死活地生出坏念头,不过是女儿家捉弄她弄出些笑话罢了,大家心照不宣。 因着她微垂着头,人家都只看到了她颧骨以下的部分,并没有看到她眉眼的神色。 惠萧萧倒在地上,仪态尽失。 景宁公主和宁王府的二小姐宁梅脸色微白。 周围的人捏着鼻子离惠萧萧保持着距离。 后面赶来的人疑惑了一瞬,便闻到了古怪的味道,女人们纷纷拿出绢帕来假装擦鼻头的汗。 十月半的天气,尤其是夜间,凉意沁人,却因着众女的举动,让人看着觉得,似乎真的热了起来。 惠老太太离得近,却走得慢。 左相惠逸等男客到先一步到了。 看着自己两个女儿这个样子,怒道:“怎么回事?袅袅,你作为姐姐,怎么能让妹妹在这么冷的天倒在地上?也不知道照拂一下?”果然是傻! 得了他这话,周围的女人们面色均是一僵,“擦汗”的姿势顿在那里,不好意思再继续擦下去了。 在男客中以旁观者的姿态立着的宁泽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女客中的宁姚细秀的眉头拧成了小麻花,看了眼她的哥哥,刚才的事情,她就在附近,看得清楚,却在这个时候不便告诉她的哥哥。 惠袅袅正在消化原主的记忆,被惠逸厉声斥责了一番,缓缓抬头看向他。 能有完整的容貌出现在原主的记忆里的人实在不多,眼前的人却是其中一个。 还是原主小心地偷看才记下的。 这是原主的父亲? 当朝的左相? 同是女儿,处置却如此偏颇。 嫡庶有别,原本就算有偏颇,也是该嫡女为尊庶女为卑的。 原主敬爱父亲,把这样的斥责当成了对她委以重任,欢喜接受,她可不会像原主一样傻。 思及此,惠袅袅的眼中出现凛然之色。 宁泽见之,微微挑眉。 惠逸怔了一下,什么时候自己的大女儿眼中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了? 正待细看。 惠袅袅已经重新低眉垂目了起来,仿佛刚才的那一抬首,只是他的幻觉。 她按原主记忆里的样子,柔柔地走到惠萧萧面前,朝她伸手,“妹妹,起来吧,地上凉。” 说话间,嘴里的火红的辣椒一动一动,终是没有叼住,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下掉。 刚回过神来的惠萧萧看到惠袅袅的脸,那面上有只有她能看到的与平日不同的嘲讽的笑,再看到连着掉下来的辣椒,以及惠袅袅咧嘴笑着露出的被辣椒汁染得微红的牙…… “啊——别过来!你别过来……爹!救命啊!” 她的手乱抓,长长的指甲在惠袅袅的手背上抓出了几道血痕。 惠袅袅呼痛后退几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呆立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却让人感觉到了她的委屈。 她垂着头垂着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心里乐开了花:小样,这个样子,连鬼都能吓到,还能吓不了你? 惠逸好歹是大楚国的左相,之前习惯使然,现在看出了些端倪来。 沉着眉,严肃地问道:“怎么回事?” 从来都是二女儿笑着捉弄大女儿,大女儿笑着由她捉弄的,怎么今天倒过来了? 二女儿的相貌不及大女儿,是以才名传出去了,这个样子,还不如大女儿稳重,让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惠袅袅悄悄地扫了一眼女客中人,看到了人群中两个熟悉的面孔。 原主在被强塞辣椒的时候,那两个女子就站在惠萧萧的身边,让平时不敢抬头看人的原主记住了她们的模样。 她们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显然不想让自己被扯进这事情中。 惠萧萧倒在地上,还处于惊魂未定中,不可能说话。 惠袅袅几个小碎步走到靠近惠逸的地方,似又顾虑什么不敢靠得太近,垂眉顺目,柔且带着一丝怯地开口道:“我醒来没看到妹妹,就来这里找她。和她打个招呼,她就这样了。” 一声“爹爹”她叫不出口。 惠逸看了惠袅袅片刻,这个女儿,从来都不会说别人的不好。 又看了看惠萧萧一眼,意识到什么,眉头往中心拢了拢。 “原来是误会。好了,都散了吧,伺候的下人呢?还不快把你们小姐带回去好好地梳洗一番?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惠袅袅悄悄地看着惠逸的神色,心中替原主微微地凉了一凉。 或许是因为自己才占了原主一个大便宜,又消化了一些原主的记忆,替原主不平起来。 可她不能对惠逸的话提出异议,所行所举,都要按照原主原本的样子来…… 左手在右手手腕上按了按,似乎这样就能缓解手背上的疼痛似的。 嘴边不着痕迹地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她来了以后,一定会很有趣。 “咦?惠二小姐平时不是胆子最大的吗?怎么会被自己的姐姐给吓成这样?难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惠袅袅闻声,抬头惊愕地看过去。 复又很快地垂下头。 默默地将这个人的模样记入了脑海,可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不知她是谁,又为什么要帮自己。 同时,她也没有错过那人面上对她的不屑和嫌弃。 不喜欢自己还要帮自己,真是个怪人。 宁姚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地笑意,“本郡主很好奇,有谁知道原因吗?惠大小姐,你知道吗?” 原来是个郡主,惠袅袅默默地记下了。 嗯……郡主总是心高气傲性情古怪的,嗯……惠袅袅懂了。 一个女儿家当众干涉别人家的事本是不妥,但看清楚她是宁王府的安逸郡主宁姚之后,复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安逸郡主随了宁王妃的性子,耿直泼辣,只要是她看不惯的,没什么是不敢说的。 倒是宁泽有些奇怪自己妹妹的举动,挑了挑眉。 以前惠袅袅被人欺负的时候,她还出面斥责过别人,为惠袅袅作主。 结果惠袅袅一副软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让宁姚管了几次后气得表示再也不会主动管惠袅袅的事情了。 看了眼自己的妹妹,又看了眼自己的未过门的妻子,宁泽以拳掩唇,很不厚道地无声笑了。 宁姚瞪自己的哥哥,有种心思被看透的局促。 随即,瞪向惠袅袅,恼怒地道:“还不快说?!”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啊呸呸呸! 她不是太监,惠袅袅更不是皇帝…… 宁姚瞪向惠袅袅的目光更凶了。 4.第四章 惠袅袅又匆匆地看了眼那个对她怒目圆瞪的女子,亦如之前一般,快速地垂下眸子,收回视线。 仔细地想了想,原主那样的人,不会有哪里得罪她吧,怎么她看自己的目光,颇有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呢? 有一点惠袅袅感觉得很清楚明白。 那个女子很讨厌自己。 讨厌自己又要帮自己,真是个别扭的人。 惠袅袅的举动,在别人的眼里,没有什么不妥。 因为她原本就是这种傻傻的柔柔的模样,就算偶尔被吓得抬起眼来,也会连人的样子都没看清就垂下眼皮去。 她正准备开口,便听到有旁的人先开口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姐姐,这是左相府后宅的事情,你别总是这么多管闲事,人家不一定领你的情呢。” 她的声音刻意压低了。 可在这个周围的人都摒气“擦汗”的时候,这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清晰。 周围的人的注意力,顿时就被这两姐妹吸引了。 惠袅袅顿时明白先前那个女子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目光来看她了,并觉得那样的目光,拿来看原主是合情合理的。 悄悄地看了一眼方才说话的女子,在心中轻笑了一声,不就是之前站在惠萧萧身边往她嘴里塞辣椒的女子之一吗? 那女子脸色微微发白,手紧紧地抓着衣袖。 她正打算说话,另一个面熟的女子开口了:“宁姚,宁梅说得对,这里是左相府,左相处理自家的人,咱们这些外人就不要插手了。” 宁姚这个名字,原主并不陌生,宁王府的安逸郡主,曾和原主说过,让原主叫她阿姚。 惠袅袅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宁姚最初被人拿这样的话堵的时候,是会回辩一句的:“你们才和她是外人!” 可次数多了,见原主软泥扶不让墙的,有人撑腰还任人欺负得不敢吱声,连累宁姚也遭人笑话,宁姚也不吭声了。 也不知宁姚这次是怎么了,突然又为她说起话来。 但被那女子话一堵,便气鼓鼓地又懊恼又忿恨。 惠袅袅柔柔地开口,“你们才是外人,阿姚和我很亲的。” 周围更静了。 看向惠袅袅的目光有些古怪。 宁泽的笑容凝在那里,诧异的目光停在惠袅袅的身上,片刻后收了起来,换成若有若无的笑意。 宁姚怔愣地看碰上惠袅袅,嘴角微微抽动,仿佛惠袅袅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般。 她想,一定是自己头脑发热,幻听了。 惠逸等人更是惊讶地看着惠袅袅。 第一次听到惠袅袅说出这种隐带着攻击人的话来。 这个人似乎和以往他们所知的惠袅袅有些不同了。 但看她垂眉顺目柔柔弱弱的样子,连看人家一眼也不敢…… 他们果然还是想多了,一团任人揉捏的软泥,怎么可能扶得上墙? 老太太这会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先前她听到了些动静,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浑浊的双眼看向众人,用力地将拐杖在地面敲了两下,“怎么回事?” 她只是作为长者到场习惯性的问话,身边自然有识体的人到她耳边把事情低声说给她听,再由她来斟酌着处理。 不过,这次不待识体的人去和她说,惠袅袅已经弱弱地开口了:“老太太,她们三个不相信辣椒能吃,让人按着我把辣椒都塞我嘴里。可我现在回来了,想来告诉她们辣椒真的能吃,她们却都不理我。妹妹更是一看到我就躺地上去,不肯起来了……袅袅无能,拉不起她来。” 原主的记忆里,老太太是对她最好的人。 总是指点她的言行,告诉她,什么事该怎么做,要怎么做。 嗯…… 老太太说,她是惠家的长女,被人传出美貌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应该要学会识大体,贤良淑德,懂规矩,对祖母也要尊称为“老太太”,这样,才能让人看出她除了美貌之外,还有能让别人觉得很特别的地方。 惠袅袅:“……”果然很好!很特别! 宁姚许是被惠袅袅之前的那句话给愉悦了,看向惠袅袅的目光温和了一分,道:“辣椒是什么?” 惠袅袅:“……”习惯真可怕…… “就是这个什么椒,想不起来它的名字……我吃着,觉得嘴里辣辣的,和姜蒜之类的辣感又不同,就嘴笨地管它叫辣椒了。” 宁姚道:“是这个番椒啊!之前,惠二小姐不是说越鲜艳越有毒,这么红艳艳的,一定是会毒死人的吗?怎么还会逼自己姐姐吃呢?” 老太太闻言,面色僵住。 看了眼周围的人,周围的人神色各异,却都古怪了起来。 惠家大小姐痴傻柔弱,二小姐率真可人又有才名,平日里的欺负,他们都可以一笑置之,他们这些人,见着惠大小姐,也免不了要欺负她一番。 可这次,是要人命的事。 惠袅袅没有一个字带着告状的意思,却把之前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来左相府赴宴的,都不是傻子。 原来左相府的二小姐是这样的率真可人,这样的有才! 宁泽的脸沉了下去,难怪之前见到她,她走得那样匆忙慌乱,连他们叫她也没有反应,定然是被吓坏了。 那么胆小的一个人…… 随后,面上又扬起了笑意,嘴笨? 老太太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人。 竟然没有一个人有要告辞离开留给他们自家处理事情的意思? 惠袅袅悄悄地看了一眼老太太,心中冷笑:要不是你们平日里纵容惠萧萧带着外人一起欺负原主,看原主的笑话,怎么会让所有的都觉得看左相府笑话是理所应当的呢? “还劳各位去前院坐一坐,老太太和相爷处理完家事再去向众位赔不是。” 一女子收到老太太的示意,马上就出来缓和气氛。 说是请大家换地方,其实是变相的逐客。 惠袅袅悄悄地看了这个女人一眼。 这是惠逸的妾室苏氏,曾经做过老太太的身边人,格外得老太太的心意,便给惠逸做了身边人。 惠萧萧比原主不过小了几天。 惠袅袅怯怯地道:“姨娘,这场合,你不适合出面说话的,快别说了。” 也不知为什么,惠袅袅的母亲过世之后,这么得人心的苏氏一直没有被扶正,还是姨娘。 这样的话,就算惠萧萧,也是苏氏的主子,更何况惠袅袅。 苏氏的面上僵了僵,很意外惠袅袅会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强扯出一抹笑意:“大小姐一定是被这番椒给毒糊涂了,让春兰送你回去休息吧。” 说着,便招呼春兰,伸手就要来拉惠袅袅。 惠袅袅后退一步,被身边的人扶住。 偏头看一眼,是个眉目齐整的丫头,春兰。 春兰一向很少说话,原主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不过,每当原主受罚或是受欺负的时候,只要春兰在,都会护着她。 惠袅袅确定春兰可信。 站直身子,向春兰微微摇头,在春兰疑惑的目光下,她继续道:“姨娘,我说错了吗?平日里老太太都会教我这些规矩的,姨娘有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的……是我说错了,还是老太太教错了呢?” 低眉垂眼地看着自己受伤的手背,左手按在右手的手腕上,一滴水珠落到她的伤口,她短促地轻嘶了一声,很快便咬紧下唇,再不出声。 她这自责的样子,颇像做错了事在认错的。 春兰诧异地看着惠袅袅,却见惠袅袅也偏头看向她,向她快速地眨了眨眼。 在场的人都知道她说的话没错,她这话又给了老太太教孙女规矩的好名声,老太太必然会帮她,而不会帮苏氏。 春兰:“……”魔怔了吗? 苏氏还想再说什么,老太太的拐杖已经敲向地面,沉闷的声响打断了她酝酿出来的话,“好了。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等散了我们再处理,各位不要被这样的小事给扰了兴致。” 惠袅袅:“……” 三言两语便将害人性命的大事化成了小孩子之间的玩笑……众人心中明白,但碍于这确实也是人家的家事,不便多言。 谁也不能把手伸以别人家的后院去不是? 惠袅袅心中叹息,老太太说了这话,她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原主的性子,让她有力都没处使。 宁姚语气挑衅地道:“害人性命的事,也能说成是玩笑?左相府真是好口才,欺我宁王府没人吗?当着本郡主的面,也要欺负本郡主未来的嫂子!好啊!我要去请皇上和皇后评理!” 5.第五章 宁姚的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面色都变了。 安逸郡主的脾气,众所皆知。 说出来了,当真是会去做的。 一时间,在场的人,有尴尬的,有难堪的,有看笑话的,有事不关己的,还有…… 如惠袅袅一样如被雷劈的。 她呆立着,让人更加觉得她傻了。 而此时,她已经无心去想别人这局势要如何发展,只在原主的记忆里拼命的搜寻着关于婚事的记忆。 竟真的有一个婚约! 宁王府的世子宁泽,据说芝兰玉树,少年中的翘楚,却心甘情愿地娶原主。 原主没胆子抬眼看过宁泽的模样,只是听说…… 不是惠袅袅瞧不起原主,而是真心觉得原主在耽误人家宁泽,霸占他妻子位置。 宁王妃曾经见过原主一次。 拉着她的手,说要替原主的母亲好好地照顾她,而后,便有了他们之间的婚事。 原主是个任人拿捏的,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反而觉得,是自己的和善给自己积了福,宁王妃也喜欢她的性子…… 惠袅袅从原主记忆中几次遇到宁泽短暂的相处中感觉到,宁泽对原主没有爱意,原主也只是顺从的嫁给宁泽,没有别的感情…… 是以,原主死后,都没有一丝半点对宁泽的怀念。 此时的惠袅袅很想把在槐木簪子里睡大觉的厉厉拖出来用柳条抽一顿,为他了愿的事情也是个大坑! 不行! 她要找机会和宁王妃以及宁泽把话说明,这种毫无感情的婚,不能成。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宁姚给吸引了过去,鲜少有人注意呆呆傻傻的惠袅袅。 惠老太太胸膛起伏了几下,“安逸郡主,这是惠府后宅的事情。” 宁姚天不怕地不怕的,哪里会被她这句话给堵住? “老太太错了。这件事情牵扯的可多了,不仅仅是惠府后宅的事情,还牵扯到了我的庶妹宁梅,景宁公主,太子妃。” 苏氏不解,“这和太子妃有什么关系?” 宁姚睨了苏氏一眼,“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姨娘也敢直视本郡主说话?就是你惠府的大小姐,也从来不直视本郡主。” 看了一眼呆傻地站在那里的惠袅袅,宁姚磨了磨牙,又开始恨铁不成钢了。 苏氏眼眶顿时红了。 这些年,她在惠府顺风顺水,完全是把自己当成当家主母来看的。 老太太也气苏氏不长教训,刚被惠袅袅指出,又犯了同样的毛病。 不过,苏氏毕竟是她亲自调~教出来的人,当下只是叫她退到一边,对宁姚道:“老身同有此一问。” 太子妃由丫环扶着,道:“番椒是本宫送给老太太的寿礼。本宫曾说,这可观可食,贵府的二小姐却道有毒。还拿番椒行此恶毒之事,自然与本宫有关。本宫这就命人把番椒都抬回去。” 她语气不重,却让大家都感觉到了她的不快。 她看了一眼惠袅袅,“还好惠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然,这杀人凶手的名单里,岂不是也有本宫一份?” 太子和太子妃身份尊贵,原本这种臣子母亲的寿辰,他们是不必要过来的。 但大楚皇帝要表达自己对臣子的关怀,便让太子和太子妃来了。 太子站在男客中,闻言冷哼一声,惠逸立时便感觉到了不妙。 老太太有点懵,而后眼白一翻,直直地晕了过去。 苏氏尖叫一声,忙扶住老太太。 惠逸道:“快扶老太太回房,请大夫!” 神志回归的惠萧萧看到老太太晕了,白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场上混乱,太子妃的脸色变了又变,当真让人把送来的寿礼给抬了回去。 惠逸向太子拱手,“臣一定妥善处理此事,只是景宁公主和宁二小姐……” 他面露为难之色。 宁泽轻笑了一声,“相爷不必为难。宁梅自有本世子带回去处置,景宁公主亦有太子殿下处罚。倒是经此一事,本世子觉得,还是要早些迎娶袅袅为好。放到身边由自己保护才放心。明日便会有人来重定婚期。” 惠逸淡笑着看向宁泽,无法拒绝。 惠袅袅听到这话,僵着脖子转过去看向宁泽。 那个说要早些把她娶回去的男子。 当真如听说的那般芝兰玉树,站在夜色下,似笼了一层清辉,就算是有无数的灯火照着,也不能掩盖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 他含笑对她微微颔首,目光似有似无地从她的右手背上扫过。 惠袅袅的余光却看到了他身边站着的另一人,再次僵了僵,复垂下头,不让人看出她眼中的异样。 站在宁泽身边的一个人,竟有着与厉厉一样的容貌。 成鬼的时间长了,会用自己生前的面容掩盖自己临死的模样。 可如厉厉这般的厉鬼,还能化成自己生前记忆最深的人的模样。 或是朋友,或是仇人。 厉厉的唯一记得的便是死得不甘心,那他的面容,十有八~九是仇人的…… 周围热闹了起来,有说笑声,有哭闹声,还有什么声音,惠袅袅都没有在意,只由着春兰拉着自己走。 被春兰推了推,才回过神来,疑惑地看向春兰。 “小姐,安逸郡主来了。” 惠袅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宁姚正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 宁姚长得很美,是那种带着英气的美,眉眼灵动,把她的心情都展示了出来。 “……”惠袅袅扯了扯嘴角,就要垂眉顺目地向她行礼。 宁姚却将一个什么东西丢进了她怀里,让她忙着护住东西不跌出来,止了行礼。 “你听着,我现在还是很讨厌你。要是你还这样被人欺负不知道反抗,我是不会帮你的!”说完便气冲冲地走了。 惠袅袅看到手中的小瓶,打开瓶塞闻了闻,轻轻地笑了。 春兰不解:“小姐,你笑什么?” 惠袅袅道:“她说得凶,心是好的。不会不管我。” 刚才宁姚说过的话,原主也曾听她说起过。 宁姚转过拐角处,在一棵树下停了停,树后走出一个芝兰玉树的人来。 “哥哥,她这么不争气,你为什么还要给她送药?就该让吃点苦头,分清楚谁好谁坏!” 宁泽看了她一眼,“那你呢?说不管她了,又为何还要管她?” “我看不过!”宁姚气呼呼地道,“那些人都欺负她!” “嗯,我也看不过。” “她是我为来的嫂子。” “嗯,她是我未来的妻子。” “……哥哥!”宁姚反应过来宁泽在忽悠她了,一跺脚,顿住不走了。 宁泽失笑,“我与阿姚的理由是一样的。” 宁姚闻言,气散了,“那当然,我们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兄妹!” 宁泽笑着点头,抬腿继续向前走。 宁姚看向四周,确定左右无人,才拢着宁泽的袖摆,低声道:“哥哥,我觉得今天的袅袅有些不同了。” 宁泽“嗯”了一声,眉目间多了思量之色。 “你知道吗?刚才我去给她送药的时候,她竟然抬头看我了诶!还直视了好一会!我在她的眼里,没有看到害怕。” “嗯……”她也抬头看他了,还短暂地对视了片刻。 他也没有在她的眼里看到害怕,只有惊讶和怔愣。 宁姚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宁泽没有留意,只在最后的时候,听到一句,“她怎么突然就变了?” 宁泽敛着眉目,“生死之际,必是会有些不同地感触的。” 宁姚沉默了。 两兄妹将宁梅带回王府,立时便向宁王妃禀报了宁梅在惠府所为,自是得了惩罚。 而惠袅袅刚踏进院门,便被惠逸派来的人叫了去。 她低眉垂眼地站在惠逸面前,听到惠逸带着怒意的声音:“你可知错?” 惠袅袅摇了摇头。 不知! “那便去祠堂跪着,不许吃饭!等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再出来。” 惠袅袅原想逞几句口舌之快的,听以祠堂,垂着头掩饰着自己的喜色,一语不发地乖巧跟去了祠堂。 路上,她忽地拉了拉春兰,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朝春兰笑了笑,便不理会愣在原地的春兰,紧几步跟上了惠逸的人。 惠袅袅不是第一次被罚跪祠堂。 但以前的惠袅袅一定是认真地跪在那里反思的,春兰给她送来防寒的棉被和填肚子的吃食,她都不会吃,不会理。久而久之,春兰就不送了。 这一次,她主动让春兰准备这些东西,一定把春兰惊诧到了吧。 带她过来的人,在她进入祠堂后,便退了出去,在门上上了锁。 他一点也不担心惠袅袅会不乖乖受罚,因为她从来就没有不乖乖过。 惠袅袅看了眼点满白烛的祠堂,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慵懒而随意地在蒲团上坐下,拔下发簪,将睡得正香的厉厉揪了出来。 原本想将他好好地教训一顿,却发现,他虚弱得似随时要散开似的。 尚未醒,却本能地循着香火的气息飘了去。 祠堂里的香火进入他的鼻息,他看起来,便不如之前那般虚弱了。 惠袅袅盯着他看了片刻,看来以后还得多来祠堂了,不然,厉厉一直睡着,何时才能把愿给了完? 正思量着,墙边传来沉闷却极轻的声响。 6.第六章 不会是春兰吧?! 下个面也不至于这么快。 可除了春兰,还会是谁呢? 惠袅袅靠近了墙边,往上有一扇小窗,被从里面栓住。 耳朵刚贴上墙,便听到了外面春兰压低了的声音:“小姐,是我。” 还真是春兰! 忙站起来开窗。 窗开的位置刚好在惠袅袅的头能够得着的高度,“春兰。” 春兰垂眸低头贴着墙,听到惠袅袅叫她,才忙抬起头来,先是将一床棉被从窗子里塞进来,“已经入秋了,到后半夜格外凉,地上更凉。拿不了太多,就拿了一床最大的,一半垫身下,一半盖身上把自己包起来,祠堂里有三个蒲团,小姐身子小,可以把三个蒲团排在一起,垫在下面睡会。别一直跪着,身体要紧,受了罪,折腾得还不是我们几个,那些人不会难过的。快天亮的时候,我再来拿。” 惠袅袅接过被子点头,“嗯,我知道的。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似乎是为了配合她说的话,腹部发出了一阵咕咕声。 摸了摸脖子,可怜巴巴地看向春兰,饿…… 原主为了惠老太太的寿辰,忙里忙外,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除了被强塞的那一堆辣椒。 她怔了怔,突然似乎明白了原主为什么会死了…… 春兰怔愣了好一会,面容扭曲了一下,才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角道:“刚才那些话是芸姑让我转述的。” 惠袅袅“嗯”了一声,能说这么一大串的,自然不是春兰。 只是芸姑也已经很久没有和她亲口说过这样的话了。 接过春兰从窗子里递进来的食盒,听得她又道:“这是芸姑一早就煲在厨房的鸡汤,还有你喜欢吃的糕点。她知道你这一天一定吃不上什么东西,所以早就备好了。” 惠袅袅扬起唇角笑了笑,鼻头却酸了起来,眼睛也模糊了。 从原主的记忆里便知道,芸姑是原主的母亲的贴身丫环,自原主出生起,便照顾原主。 她对原主是极好的,可在让原主如何与惠家那几人相处上有了分歧。 原主坚持与人为善,什么都忍,芸姑却见不得她受欺负。 久而久之,芸姑发现她是真的傻…… 对她便失去了希望,却还是悉心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 只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神色。 原主看不懂这神色的含意,惠袅袅却懂了。 “替我谢谢芸姑。这些年辛苦她了,让她操了这么多心。等我从这里回去,再亲自向她赔罪。” 打开食盒,鸡汤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此时的神色。 对于原主院中的三人来说,一份鸡汤并不容易。 原主受欺负,每个月的例银会照发,却不会发全,原主还要和芸姑做些绣品让春兰悄悄地拿出去卖,才能让三个人偶尔有些荤食来吃。 可就这样,原主还觉得家人对她很好,芸姑、春兰和她都过得很开心很幸福…… 春兰彻底呆住,“小姐,你真的小姐?” 第一句话,一点问题也没有。 原主会说这些礼貌的话,时常会感谢芸姑的付出。 可后面的这些,是原主怎么也不会说出来的。 惠袅袅抬眼看向春兰,眼里一片湿润,“以前的惠袅袅,已经被她们给害死了,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生活。不会让真正对我好的人受委屈。” 她不要如原主那般一个人被害死在冰冷的院落里还无人在意…… 惠袅袅不知道春兰的心情是咋样的,只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吃到热腾腾又有营养的饭食了,心情激动,吃得狼吞虎咽,似乎能把盘子都啃了咽下去。 其实,她是吃过了晚饭才和厉厉商量那事的,可这会,因为用着原主的身子,她就好似几辈子没有吃饱过饭一样。 吃完了,她才发现,春兰还站在窗外看着她,眼睛红红的。 有些诧异。 转念一想,也就不诧异了。 将食盒重新递出去,“既然还在,就把这个带回去吧。芸姑的手艺又长进了,东西越来越好吃了。” 春兰不肯走,看着惠袅袅,连眼都不肯眨一下,似乎在担心眨一下眼,这个惠袅袅就会消失了一样。又似乎在担心眼前的惠袅袅不是真的惠袅袅。 以前的惠袅袅,是坚决不会在祠堂里吃东西的…… 惠袅袅不知道她的想法,只当她是不放心自己,笑了笑,“我又不是第一次跪祠堂,不会有事的。” 脑中思绪一转,“我还有个事儿问你……” 正想问她关于那男子的身份,便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神色一凛,对春兰摆手,“快走!” 然后,便快而轻地将窗子关上。 贴墙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远去,才赶紧把棉被抱了塞到香案下,在蒲团上跪好,如原主以前一般,脊背挺得笔直。 不一会,传来开锁的声音,开门的声音。 一个人吸了吸鼻子,“我怎么好像闻到有鸡汤的味道?” 另一个人嗤了一声,把门关上,“你傻了吧?就大小姐那个傻样,怎么可能到祠堂里喝鸡汤。再说了,她就是愿意喝,也得瑾灵院有鸡做汤!” 他们没有被惠袅袅听到后会拿他们如何的担心,所以,并未压低语气,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惠袅袅的耳中,扎入了她的心中。 听到落锁的声音,脚步声远去之后,她便将三个蒲团排成一排,把被子抱出来,依春兰所说将自己裹了进去。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看到一个女人对她温柔地笑了笑,告诉她,不论如何,都要让自己开心地活完一生。 梦里,她看到了原主所经历过的一切。 这种感觉,似乎,她自己就是原主,那些也都是她的经历一般。 这一~夜,宁王府世子院里的灯光久久未灭。 宁泽听完来人的汇报之后,摆了摆手,一个人在桌边坐了良久,直到桌上的茶水染上了沁人的凉意,他探了探水温,将茶盏放回桌上,走到院中,看着高空中挂着的圆月,睡意全无。 皎月如斯竞白昼,方知往日蔽乌云。 鸡鸣第三声的时候,宁王走出寝殿,看到了立在殿外的宁泽。 “你怎么在这里?”宁王的眼中透着淡淡的疲惫,显然睡得并不好。 宁泽仿若没有发觉一般,神色淡淡:“儿子来见母妃。” “你母妃才睡下不久,等午时再来吧。 ” 他的话音刚落,殿里便传宁王妃的声音:“是之舟来了吗?进来吧。”宁泽,字之舟。 宁泽:“……”原来都是一~夜未睡。 宁王尴尬地轻咳一声,“你进去吧,本王先走了。” “父王。”宁泽叫住宁王,“今日坐马车去上朝吧,在路上可以打个盹,聊胜于无。” 宁王脚步顿了一下,朝宁泽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宁泽看他的背影消失,才抬腿走了进去。 寝殿内幔帐晃动,宁王妃已经披了衣服坐了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皮肤还细腻光滑,一~夜未睡,面上却不显点憔悴。 一看到他,便道:“我想了一晚上,那丫头和她娘的性子一点也不像。要不然,怎么会当众被人欺负成这样?” 宁泽不拆穿她“想”了一晚上还与宁梅有关,笑了笑,“母妃,现在的事情,有可趣了。” 宁姚的性子随了宁王妃。 宁王妃闻言,立时来了兴致,“什么有趣的事情,快说来给母妃听。” 伺候的人都守在殿外,宁泽与宁王妃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当太阳将整个大楚温柔地包裹起来的时候,宁王妃呵了一声:“我马上进宫去见皇后!灵瑶的女儿,怎么能容人这么欺负!” 她是真的动怒了! 先前还以为她做的已经够了,却不想,他们看到的还只是表面上的,背地里还有一套。 说着,便让人伺候着梳洗更衣,她要进宫。 对伺候的婢女道:“怎么憔悴怎么来。一定要让人能一眼看出我担忧得一~夜未睡。” 宁泽道:“不。母妃,按平日里的装扮就好,还要喜庆一点,你是进宫去与皇后娘娘商量儿子和袅袅的婚期的。” 宁王妃疑惑。 宁泽在宁王妃耳边低语了几句。 宁王妃眼睛一亮,而后神色复杂地看向宁泽,让下人退出去,才道:“之舟,你是王府里最聪明的,母妃都听你的。不过,你的婚事,是母妃一手安排好再告诉你的,你孝顺,没有说过半个不字。现在,母妃问你一次,也只问你这一次,你愿不愿意娶袅袅为你的正妻。若不愿,母妃这一次进宫,就请旨把这婚给退了。” 宁泽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而后,温和地笑了笑,“儿子的婚事由母妃作主甚好,儿子并无异议。” 宁王妃拍了拍他的手,“也罢,不这样,不能理所当然地把那丫头接到府里来照顾,谁叫母妃只你一个儿子呢?委屈你了。但你是个男儿,以后若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接回来做个侧室吧。” 宁泽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宁王妃进宫的时候,初冬的太阳已经让地面回温了。 这个时候,惠袅袅被噩梦惊醒了。 猛然坐起,冷汗淋淋。 梦里经历完原主的一生之后,看到了一片血海,一个男子站在那里,身上被箭射成了刺猬,他没了呼吸,可因他还是站着的,周围又有箭矢朝他射来,直到一个穿着龙袍的男子小心地走来,尝试着推了他一把,刺猬男子才直着身子轰然倒地。 先前小心翼翼的人此时胆大了起来,放声大笑。 他的身边走来两个女人,亦笑得格外狰狞。 另一个女子在哭,可这哭声,听得让人觉得可怕,哭的模样,也如魔鬼一般狰狞。 血海化成一片火海,惠袅袅甚至感觉到了烫人的温度。 7.第七章 此时此刻,惠袅袅还觉得身子是烫的。 全身发软,提不起力气。 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厉厉正盘腿坐在她的面前,像小奶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皱着鼻子,耷着眼。 虽然醒了,却还是很虚弱的样子仿佛只要开个门让风吹进来就能把他吹散似的。 她想,如果他有眼泪,现在一定是泪流满面的。 “你怎么了?” 惠袅袅发现自己的声音粗哑了些,头也有些晕。 摇了摇头,没有让自己清醒些,却打出了一个喷嚏。 刚止住,又连着打出了两个喷嚏,把厉厉给喷得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后到对面的木柱上贴住。 她定了定神,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厉厉已经不见了,有点懵,忙站起来四下看,“厉厉?” 可别被她给喷散了! “我在这里……”厉厉虚弱的声音响起,幽怨又委屈。 他想哭! 有比他更可怜的厉鬼吗? 一点害人的能力都没有,虚弱到被人一个喷嚏就能喷飞…… 哇! 想到这里,他更想哭了,当真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当然,没有泪。 惠袅袅走过去,刚想安慰他两句,似乎听到了有人敲墙的声音,马上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嘘……” 厉厉不理她,放声干嚎。 惠袅袅:“……” 低吼一声:“闭嘴!” 厉厉猛然间睁大了眼睛,将唇抿得紧紧的不发出一点声音,委屈得泫然欲泣,可惜眼睛里干干的,没展示出泫然的模样来。 他用目光无声地控诉着惠袅袅:“好凶……” 惠袅袅想说什么,动了动唇,抱着被子转身走向了窗边。 她回敲了一下窗,那边立时传来春兰的声音,“小姐,是我。” 打开窗将被子递出去,接过食盒。 惠袅袅看到食物,却没了味口。 拿了一个馒头,吃了一半,喝了半碗粥,便将东西放回食盒里,又送了出去。 见春兰疑惑,她解释道:“有点不舒服,没什么味口。” 春兰打量了惠袅袅一遍,看到了她脸上不正常的红色,“小姐再坚持半天,很快就能出来了。” 惠袅袅虽然不明白,春兰是哪里来的自信,还是点了点头。 “春兰,昨天站在宁王世子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穿石青色斜襟锦袍,绣……绣什么花纹来着?” 脑袋胀胀的,回想起昨晚看到那人的穿着,竟觉得模糊不清了。 春兰愣了一下,她家小姐竟然开始认人了?! 不过,已经被惠袅袅这接二连三的反常举动弄得见怪不怪了。 “世子爷身边只有一个穿石青色衣裳的人,那是大楚的端王殿下。小姐,你打听他做什么?” 惠袅袅揉了揉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他看起来和世子关系不错,想了解一下。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奴婢怎么有资格谈论王爷的名讳呢?小姐若想知道,可以直接问一问世子爷。”春兰看了一下惠袅袅的神色,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世子爷和每一位皇子都交好,似乎要在几位适龄的皇子和王爷世子中给安逸郡主选夫。” 说完,她看了一下周围,“奴婢先走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惠袅袅茫然地关上窗,按着头回到蒲团上坐下。 厉厉飘到她面前来,还是抿着唇,不敢吭声,用小奶狗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我见犹怜。 她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终于可以说话了! 厉厉咧开嘴角,呆呆地笑了起来,模样生得很俊,和那端王长得一个样。 “千秋,你病了?” 惠袅袅:“……”笑着问人这样的问题,会让人以为你在幸灾乐祸的! 算了,不和一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傻厉鬼计较。 “是头疼吗?我帮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惠袅袅干咳一声,“人鬼殊途。” 让他把一身鬼气呼给她,不是让病更重?! 不行,她要提升元气,要吃辣椒…… 厉厉感觉自己被嫌弃了,耷拉着脑袋扁着嘴。 “我把香火让给你吸。” “……那个,还是你吸吧,你比我更虚弱,可别连你仇人是谁都没找出来,就散了,那我就永远也回去不了了,你还得走旧道重走……” 厉厉眼睛一亮:“我知道仇人的名字!” “嗯?!” “安云!他叫安云!” “他姓安?” 厉厉脑袋一耷,“这个我想不起来了,只想起来,我叫他安云。千秋,我要快点把事情想起来,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不能保护你了……” 惠袅袅看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他什么时候保护过自己似的。 厉厉没有注意到惠袅袅目光里的含义,继续道:“我在这里,会越来越虚弱,想到了什么,恐怕也不能出来告诉你,我像刚才一样放到你梦里好不好?” 惠袅袅:“……”敢情是这样做噩梦的…… “好。你去多吸些,早点把事情都想起来。” 厉厉看了看已经抱着头埋入自己双膝间的惠袅袅,飘到香案上去吸香火去了。 惠袅袅抬头看了一眼香案。 还是头一回见寻常人家的祠堂里用这么粗的香的。 弄得好似人家寺庙里最大的香炉一样…… 虽对惠家这种做法嗤之以鼻,但幸好是如此,才让厉厉恢复的这么快。 复又将头埋了下去。 不一会,她又进到了梦中。 这一次,她看清楚了那个穿着龙袍的人的模样,听到了有人在叫他“安云”,而他的模样,确实是端王无疑。 锁定了仇人总算是有了些收获。 不过,惠袅袅又疑惑了起来,现在有太子啊…… 一个激灵,她惊醒过来。 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厉厉是太子? 端王要当皇帝,必然要除去太子的! 可他要怎么样告诉太子端王有谋位之心呢? 想得有些入神,听到开锁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忙把坐的姿势换成跪的姿势,把身边的两个蒲团往两侧推了推。 刚立直脊背,便听到了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来人走得很急,惠袅袅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便挨了她一巴掌,被她打得跌倒在地上。 “惠袅袅!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蠢货,才害得我在众人面前出丑!” 惠袅袅双手撑起自己的身子,柔柔地道:“按规矩,你该叫我姐姐。” “呸!”惠萧萧一口唾沫喷了过来,身体绵软的惠袅袅躲闪不及。 “要举止得宜。” “你才不是我姐姐!爹就我这一个女儿!你算我哪门子的姐姐?你这蠢祸连累我声名扫地,怎么不去死啊?!” 惠萧萧想到自己从此以后,不会再被众人捧到天上,想到昨夜的事情会成为她这一生的污点,成为别人拿来笑话她的把柄,就双眼赤红,伸手直接掐住惠袅袅的脖子,“你怎么不去死啊!” 惠袅袅无力反抗,抬眼看向她,虚弱地笑了笑。 这笑容落在惠萧萧的眼中,有些诡异。 她心头惊了一下,却更想马上就弄死惠袅袅了。 她带来的人,都低垂着头,守在外面,他们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不知道。 “贱人,你竟然还敢看我?”又一个巴掌打到了惠袅袅的面上。 惠袅袅诡异地笑了笑,很好,对称了。 厉厉正吸香火吸得沉醉其中,猛然听到喧闹声,看以惠萧萧打了惠袅袅一巴掌,立时急了眼。 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他是一个虚弱得只能卖萌的厉鬼。 不过是几瞬的工夫,惠袅袅又被骂又被打的的,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还被人掐了脖子,再不想办法惠袅袅就要和他一样变成厉鬼了! 他急红了眼,在惠萧萧旁边既做鬼脸又恐吓她,却一点用也没有。 反而被惠萧萧的一个掌风就刮去了一旁。 他觉得,他一定是天下最懦弱最无能的厉鬼了…… 眼看着惠袅袅的脸涨得通红,一口气都吸不进的样子,厉厉的眼睛瞪得老大,像要向外鼓出来了似的,一身血色,身上有无数个窟窿,脸也被血色覆盖,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对着惠萧萧怒吼:“滚!” 一时间,整个祠堂里阴风翻滚,牌位跌乱,幔帐飞舞,惠萧萧的脖子像被人掐住一样,难以呼吸,原本掐着惠袅袅脖子的手无力地松开。她的脚尖缓缓地离地,双手伸向自己的脖子,想要呼救,却呼不出来。 惠袅袅重重地咳了几声,缓过气来,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别杀她。” 鬼再有怨气,也不能杀人。 一旦杀人,便难入轮回为人。 要不然,他们那些心愿,自己了不就成了,还要他们这些了愿师做什么? “她要杀你!”此时厉厉的声音再不是平日里软软萌萌的,是男人微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戾气。 “不能杀。”她又吐了三个字,用恳求的目光看向厉厉。 他已经坚持了至少上千年,才把她带到这里来,不能让他因为她而做不能做的事情,虽然这样让她很感动…… 她不会放过惠萧萧,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一人一鬼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坚定和执拗。 8.第八章 惠逸气冲冲地走进左相府的大门,谁也不理,直接冲到苏氏的院中,开口便问:“姨娘呢?” 在院中的丫环还没来得及回答,苏氏便已经走到了门边,红着眼眶,拿手帕抹泪,“姨娘姨娘,如今,连老爷对妾也不同往日了。以往,你都是叫夫人的。虽然不曾将妾扶正,可这相府上下,谁不把妾当成是相爷夫人来看?不过一个晚上的光景,就又从夫人到姨娘了?” 惠逸上朝的时候,被御史大夫参了一本,说他宠妾灭妻,宠庶灭嫡,德行有失,没有资格担任左相之职。 若是以往,他还可以笑说误会。 可昨晚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都在场,就连几位皇子也说亲眼所见,他无法辩驳。 最后是皇帝看在他这么多年来为大楚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才给了他一次改过的机会,但从此不可再行这样的事。 以往,苏氏在他面前一哭,他便心都软了。 现在,除了心烦就是意乱。 “别哭了!”他怒道,转而吩咐下人,“从此,你们都得管她叫姨娘,谁再敢叫她夫人,就打断腿赶出去!” 苏氏愣愣的,泪如雨下,“老爷,你难道忘了我们之间的情分了吗?我们可是从小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迎来了一巴掌,火~辣辣的感觉提醒着她,后面的话不能再说下去。 惠逸瞪着她的眼睛能喷出火来,“闭嘴!不仅是你,就是萧萧,往后对袅袅也得客气点。她才是嫡妻生的嫡女!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苏氏脑中嗡响,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便哭得更厉害了,一面哭一面骂:“你个杀千刀的!你竟然为了那个贱人的女儿来打我!为了要娶她,你让我为妾,让我们的女儿成为庶女!你答应过我什么?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说你永远只有我这一个妻子,只有我生的孩子才是你的嫡亲的孩儿!你现在说那个贱人的女儿才是嫡女,那我算什么?我的女儿算什么?” 她一面哭着,一面打惠逸。 自称也由“妾”变成了“我”。 院中的下人努力降低着存在感,悄悄地退到院外去,表示他们什么也没听到。 苏氏的贴身丫环则在退到院外之后,快步地跑开了。 惠逸是书生出生,参加科举一步一步爬上官位的,早年却也经历过家贫,做过些体力活,有把子力气,此时被苏氏哭得心烦意乱,加上先前在朝堂上受的气,根本就没有要哄苏氏的意思,一手抓着苏氏的双手,将她猛地向后推去,“闭嘴!若是灵瑶掌管后院,绝对不会出这样的事!” 至少,不会让他在朝堂上这么憋屈。 这一瞬,突然希望傅灵瑶还活着,能帮他去大将军府求个支援,去宁王府或进宫说几句话…… 这一瞬,他才想起来,自己的官位是怎么来的。 可也只是这么一瞬,心思马上就被拉回到了眼前来。 苏氏跌倒在地,撞翻了院中的木架,木棒从她的额头擦过去,破了一小块皮,现出点点红色,“好啊!原来你心里一直都有那个贱人!你觉得她好,是谁给你无怨无悔地照顾母亲?是谁苦苦等了你这么多年?是谁把正妻的位置让出来给别人让你成为相爷?现在你威武了,嫌我给你丢人了?你答应过我的事,又做到了哪一件?我不活了!不活了!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娘……我不活了!” 说着,哭着,便抬腿向院外跑去。 惠逸被她骂得顿了一顿,便来不及拦住她了。 心知她是要去老太太那里,便想跟上去。 走到一半,听到下人来报:宫里来人传旨了。 他眉心一跳,便顾不上苏氏,赶去前厅了。 看到来的是皇后宫里的小平子,心里打鼓,不知道皇后会传来什么旨意,礼貌如常地和小平子打招呼,称其一声“平公公”。 小平子却是直往惠逸的身后看,一手翘起了兰花指,“左相大人,贵府的小姐呢?这旨,可不能只你一个人接啊。” 惠逸闻言,了然地笑了笑,对下人道:“还不快去把小姐请来。” 他也没说是哪个小姐,这个下人之间就在前院伺候的,不知道后院的动静,立时应了声之后便退了出去,不一会,回来犯难地道:“老爷,二小姐不在。” 惠逸脸色一变,希望小平子没有把这话给听进去,又或者压根就不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小平子兰花指翘得更高了,向前一点,尖细的嗓门响起,毫不客气,“哟!咱家还不知道,惠府的小姐,只有一个二小姐呢!也怪咱家没说清楚,这旨啊,和庶出的阿猫阿狗可没什么关系,是给正儿八经的嫡小姐的。” 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咱家还记得袅袅小姐刚出生的时候,咱家还看过,那可是水灵灵的,谁见谁爱啊。” 如果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小平子的来意,惠逸这个左相便可以打包走人了。 连忙赔笑,“下人不懂规矩,让平公公见笑了。” 对着下人呵斥一句,“还不快请大小姐来?” 小平子轻哼一声,似乎带着一点点嘲弄的味道。 惠逸无法反驳,只是催下人快些把惠袅袅叫过来。 心中把苏氏又骂了个遍。 让她不要把事情做得太明显,却还教着女儿和外人去欺负人,这下好了,事情闹大了,他们谁也收不了场。 嗯,都是苏氏的错! 下人却是犹豫在旁边,苦着脸,没有要去的意思,见惠逸瞪过来,才道:“大小姐在祠堂。” 在祠堂这种事,这个时候能说出来吗? 要是让人知道昨晚他后来没有罚惠萧萧,而是罚了惠袅袅,他的好日子真的要到头了! 家里的女人蠢,下人也蠢。 惠逸气不打一处来,刚准备骂下人,便听到下人又道:“二小姐也去了祠堂,让人把祠堂给围住了,不许任何人靠近。” 所以他们才没办法把二小姐给叫来接旨的。 小平子已经面无表情了,抚了抚袖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走吧,咱家很好奇,左相府的祠堂是什么样子的。” 声音也平平,听不出喜怒。 惠逸后背却冒出了冷汗来。 走到一半的路程,便见惠萧萧披头散发地跑了过来,“救命啊!有鬼!有鬼!” ……*…… 惠袅袅躺在地面上,无力地眨了眨眼,笑了笑,“厉厉,真乖。” 厉厉已经变回了俊郎呆萌的样子,开心地扬了扬唇角,忽又扁了嘴坐到她旁边,与她一起听着外面越来越远的尖叫声,委屈地道:“她以后还会欺负你的。” 他还是想宰了惠萧萧。 惠袅袅脑袋昏沉沉的,在这件事情上的思路却是无比清晰。 “宰了她?然后呢?变成和你一样的?那个时候,你能斗得过她?” 厉厉:“……” 他真的是天下最委屈最弱的厉鬼了! “有些人死了比活着痛快。”微微顿了一顿,换了个话题,“她很快就会把人吸引过来了,你抓紧时间。要不,你就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过些日子再来接你?” 原主留下了这么个摊子,欺负她成习惯的人不少,若厉厉不能控制住自己,在外发作出来,真伤了如何是好? 厉厉眼睛一瞪,“不行!我和你一起。我会乖乖地待在簪子里不出来的,不和你一起,我感知不到外面的事情,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如果……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也只吓他们,不杀他们。” 惠袅袅:“……” 无法拒绝。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厉厉马上就拿眼瞪向外面。 来的人有点多,惠袅袅道:“他们要开门了。 ” 厉厉心不甘情不愿地钻进了槐木簪子里。 不过,在门被完全大打开,太阳照进来的时候,槐木簪子上还是冒出了一点白烟,发出了只有惠袅袅能听到了嗞嗞声。 惠袅袅一动不动,似完全没有听到有人进来一般。 惠逸心中有气,原来她所谓的乖巧就是在祠堂里睡大觉,再看到祠堂里乱得如同被洗劫过一般,脸色顿时就黑沉了下去。 刚想发作,瞥到了身边的小平子,提起的一口气顿时又被咽回了肚里。 “袅袅,怎么在这里睡着?还不快来给平公公行礼?” 平公公? 宫里的人? 惠袅袅心中疑惑,却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脑中飞速转着,之前的想法要做些改变了。 她分析过了原主记忆里的所有,发现惠逸是一个利益至上又爱护自己的声名的人。 对一个人的态度,全看对这个对他的用处。 这些年,打着对亡妻情深的幌子不曾续娶让他搏了不少好评。 几个眨眼间,心中就有了计较。 惠萧萧见她爹对惠袅袅说话这么和气,忙告状:“爹,她装死,还装神弄鬼。你看,我脖子上的痕迹就是她掐的!” 9.第九章 惠逸见惠萧萧的脖子上真的有黑黑的手指印,顿时底气就足了。 之前惠袅袅由着他们欺负,他理亏,现在当着小平子的面证明惠袅袅欺负人了,风向自然就要变了。 果然是他嫡亲的女儿,就是聪明。 心疼地看了看她嫡亲的女儿脖子上的伤口,痛心疾首地道:“袅袅!你太让我失望了!平日里欺负妹妹也就罢了,现在还在祠堂里做这样的事……你让我怎么向你死去的娘亲交待?” 小平子面色僵了僵,没有说话。 惠袅袅还是没动,唇角却闪过一抹冷笑。 还好她先前没应声,要不然,怎么能听到这么精彩的慈父之言? “爹爹,女儿没脸见您。是女儿没有把妹妹教好,才让她得罪了祖宗,受了祖宗的责罚。要不是她跑得快,妹妹这会,可能就下去向祖宗请罪了。” 她鼻子堵了,声音沙哑,听起来就好像带着哭腔一般。 有了原主完整的记忆,叫这一声爹爹似乎也不是那么艰难,却还是让她觉得恶心。 惠逸听到前一句,露出欣慰的表情,表情还未完全展示出来,便僵在了脸上,“什么意思?” “爹爹难道没看到祠堂里现在的模样吗?这是祖宗发怒的结果。” 惠逸建这样的祠堂只是因为谁家都有一个,对惠袅袅的话原本是不信的,但看到祠堂里狼藉,再看到惠萧萧眼里的躲闪,他明白了什么,心中惊了一惊,难道真有祖宗显灵这样的事? 不过,见小平子在这,不想多谈,便换了个话题,“地上凉,你躺地上做什么?快些起来。” 惠袅袅吸了吸鼻子,让呼吸顺畅些,听起来却似乎在哭,“女儿……女儿没力气……我知道爹爹和她们都不喜欢我,原本都见到祖宗们了,可祖宗们说我命不该绝,又把我赶回来了。我乖乖地在这里认罚,没有偷懒……” 她的鼻音很重,说得含含糊糊的。 脑子却格外清醒。 昨晚散开之前,惠逸可是承诺了要惠萧萧的,结果…… 这样的事情如果被这位宫里的公公给带到皇宫去,惠逸必然忙得焦头烂额,那对苏氏和惠萧萧定不会再如以往那般纵容了。 想到这里,惠袅袅就觉得想笑。 惠逸皱起了眉,“你在胡说些什么?快些起来!” 以前怎么不知道惠袅袅这么难伺候? 小平子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惠逸一眼,惠逸看得心里发毛,绕到惠袅袅面前,用和蔼的语气道:“袅袅小姐,皇后娘娘有懿旨,快起来接旨吧。哟!这是怎么了?怎么成这样了?伺候的人呢?” 中间语气突变,拔高的音量把惠逸和惠萧萧都吓得浑身一震。 惠袅袅吃力地睁了睁眼,似乎在问,“你是谁?” 心中飞速地想着为什么皇后会给她懿旨。 “我是被罚在这里的人,没有人伺候。” 惠逸对上小平子要吃人的目光,意识到情况不对,忙几步走了过来,看到躺在地上的惠袅袅一边脸肿起老高,可见清晰的五指印。 “袅袅,你这是怎么了?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 惠袅袅眼睛转了转,看到了在一旁“担忧”的惠逸,心中冷笑一声,垂眸不语。 小平子瞪眼:“左相爷!惠大人!你眼瞎啊?!袅袅小姐这分明是打了,这下手可真重!袅袅小姐别担心,咱家这就入宫禀明皇后娘娘给你主持公道!昨儿个受了委屈还要被罚,难怪把袅袅小姐给逼成了个不敢怒不敢言的懦弱性子任人欺负。咱家会把看到的一切都禀明皇后娘娘和宁王妃的,请太医来瞧病瞧伤。看来,这婚期还得提前,免得啊,好好的人儿,在这左相府被吃咯!” 甩袖,夺步而出。 惠逸见留不住小平子,气得一巴掌挥到了惠萧萧脸上,“迟早有一天,我们全家都要被你们母女给害死!” 惠袅袅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勾了勾。 她赌对了。 只是不明白,皇后和宁王妃为什么要为她作主。 还有那婚期……让她惆怅。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惠萧萧懵了好一会。 不敢置信地看着惠逸。 她从小到大,都是被惠逸捧在掌心的,别说打了,一句重话也不曾有过。 就算她有些什么事做出格了,最后也会是那个傻乎乎的惠袅袅来替她受罚,这次,为什么不一样了? 她是知道一些事情的,红了脸捂着一边的面颊,瞪向惠逸,“爹,你竟然打我!你为什么打我?是因为她?是因为这个抢了我嫡女身份的贱人?” 惠袅袅轻轻地道:“妹妹刚才被祖宗吓坏了,快些出去吧。” 她继续胡说八道地掩盖厉厉所做的事。 再次听到惠萧萧说是原主抢了她的嫡女位置,不由得多了个心眼,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惠袅袅的话,于正在气头上的惠萧萧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她怒道:“闭嘴!就是你这个贱人,我后悔刚才没真的杀了你!” 惠袅袅的语气冷了下来,“你倒是想杀我,祖宗不许。你脖子上的手印,可是黑色的男子手印。” 惠逸听以惠萧萧的质问,心中生出了一丝歉意,可也只是一瞬,听到后面两人的对话,按着惠萧萧的肩膀便看,果然是男子的手印,还是黑色的,不似正常被人掐过手留下的痕迹,气得又给了她一巴掌,“她是你姐姐!你怎么可以这和么恶毒?” 惠萧萧一双眼睛通红,“我要告诉娘,告诉祖母,爹竟然打我!” 看着她也跑走,惠逸气得连呼几次逆女,却没有跟上去,而是走到惠袅袅面前,对她道:“袅袅,你这点伤,自己上上药就好了吧。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你是知道的。起来吧,现在开始,你不用再在祠堂里受罚了,以后要记得你是惠家的大小姐,昨晚的过错,不可再犯。” 惠袅袅淡淡地扫了惠逸一眼,只是一瞬,便收回了目光,“嗯。” 惠逸被她淡淡的目光看得心头莫名一惊,听到女儿答应,心头一喜,笑容还没完全扬起,又听得惠袅袅有气无力地道:“平公公说的太医什么时候来啊?” 惠逸的脸色如吃了苍蝇一般难看,站起身来,吩咐下人,“送大小姐回瑾灵院!好生伺候着!不得有半点差池!” 下人何曾见过他下这样的嘱咐,又见二小姐都挨了打,战战兢兢地办了。 惠袅袅直到看到春兰,才放心地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这一场病并不轻松。 她听到了屋里的声音,却睁不开眼。 恍惚间,她又看到了厉厉前世最后的那一幕。 他瞪着眼直直地倒下,面上的血盖住了他原本的面容。唯有那双眼,流露出了愤怒和不甘。 这一次,她看清楚了那三个女子的面容。 两个笑得狰狞的,是宁梅和惠萧萧。 哭泣的,是景宁公主。 她还看到了端王身后站着的一群人,其中有一人是她很熟悉的:她的“好父亲”,惠逸! 惠袅袅醒来的时候,鼻子被药香包裹,起身开门,春兰回头看过来,惊喜地道:“小姐醒了。” “春兰,我睡了多久,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怎么样了?” 按她所想的,后面一定是很精彩的。 春兰还没答,便听到一声冷哼,而后就看到一个三十余岁的女人,挽着女人的发髻,端着一个青瓷碗从厨房走了出来,走以惠袅袅身边之后,扫了她一眼,走入屋中,重重地将碗放下。 惠袅袅到这里之后,已经不止一次见过这样的眼神了,不过芸姑的眼神比起宁姚的,感情更浓烈更压抑一些。 在原主的记忆里,见过更多。 原主都是冲芸姑撒撒娇就过去了。 她再怎么生气,对原主的关心都是发自内心的。 惠袅袅和春兰对视了一眼,便走进去,“谁惹我们芸姑生气了?告诉我,我去打他!” 芸姑惊讶地看了惠袅袅一眼,而后垂了垂眸,“你不被人打就好了。” 惠袅袅:“……我这次不是病了吗?没力气,不然,我一定会打她的!” 芸姑哼了一声,“那上次呢?上上次呢?还有……” “……”原主的黑历史还真多,撒娇地摇了摇芸姑的胳膊,调皮地眨了眨眼,“以后再也不会了……芸姑,你和我说说,后面怎么样了?是不是鸡飞狗跳了?” 她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是以往不曾有过的。 芸姑盯着惠袅袅,半晌不曾说话,眼中的神色,满是怀疑。 “你不是想要去给他们求情说好话?” 惠袅袅:“……”原主给那些人求情说好话的黑历史可以抹去吗? 她端起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将碗往桌上一磕,青瓷裂成了几块,“这是以前的惠袅袅,已经死了。以后,我再不会由着他们欺负,让你们跟着受累。” 芸姑的肩头跟着颤了一下,盯着惠袅袅看了一会,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包裹来。 里面是一个牌位和一个香炉,牌位上刻着“傅氏长女灵瑶”。 她仔细地擦拭了牌位,放到桌上,又燃了香,对着牌位敬了几敬。 “跪下,向你娘发誓。” 10.第十章 惠袅袅是第一次知道那衣柜里有原主母亲的牌位。 原主记忆里没有这个。 看着这个牌位,惠袅袅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眼睛微湿。 她以前不曾见过自己的母亲,因为她的母亲在生她之时便死了。 后来,她听到别人说生孩子很疼,如同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便去问爷爷,她母亲是不是为了要生她疼死的? 她爷爷揉了揉她的头,说:“你母亲生你不疼。” 后来她才知道,她母亲去世之后,心愿未了,找到了她的爷爷惠万代,请他为她了愿,酬劳便是让惠袅袅成为他的孙女,为他送终。 惠万代从她腹中取出惠袅袅之后,她便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惠万代亦心满意足。 找了大半辈子,总算找到了一个能继承他衣钵的特殊体质。 原主亦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可梦里那个美丽温柔的女子,让惠袅袅感觉到了母亲的慈爱。 她穿戴整齐后,很肃穆地朝牌位跪下:“惠袅袅在此起誓,从今往后,要有尊严分敌友开开心心地活着,不会再让人欺负亲者痛仇者快。如有违此誓,死后不入轮回!” 芸姑冷着的脸渐渐缓和,听到最后一句,蓦地吓了一跳。 别人都是天打雷劈,她倒好,直接不入轮回了。 脸还是有些冷,“不需要起这么重的誓。” 惠袅袅朝牌位磕了头,将三支香插入香炉中,才起身对芸姑道:“我能做到,自然不会应誓。” 这个时候,芸姑才真的相信惠袅袅再不会如以前那般了,叹息一声,神色完全缓和下来,那种如慈母般的目光,让惠袅袅再次生出了要向她撒娇的念头。 忍住! 现在最重要的,是之前发生的事情呢! 要是惠萧萧没付出一点代价,惠家没有鸡飞狗跳,那她不是白受罪了。 她和原主不同,从来就不会任人欺负! “现在可以告诉我之后发生了什么吗?是谁给我看的病?宫里的太医还是相爷请来的大夫?相爷有没有遭殃?惠萧萧有没有受罚?皇后让平公公来是什么意思?” 她有太多的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眼中灵动的光芒让芸姑诧异,而后又是欣慰。 她对着牌位行礼之后,摸了摸惠袅袅的头,“小姐,小小姐终于长大了。” 而后才对春兰道:“去让门口的侍卫,给皇后娘娘和宁王妃送信报平安。” 春兰按了按眼角,露出少见的笑容,应了一声出去了,脚步也是少见的轻快。 芸姑动了动唇,想要让他们小些动静,不让左相府的人知道了,随后又觉得相府的人鲜少会关注这里,便罢了。 惠袅袅的眼睛亮了一亮。 瑾灵院外从来不曾有过侍卫,自然不可能是惠逸派来的,那便是皇后派来的?还是宁王妃? “芸姑,这是怎么回事?皇后和宁王妃为什么要帮我?”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了。 芸姑拉着惠袅袅坐到一旁,娓娓道来。 那天,惠袅袅晕过去被带回瑾灵院,惠逸马上就让人去请大夫。 老太太叫惠逸过去,叫了几次,惠逸都没有过去,于是老太太就带着苏氏和惠萧萧浩浩荡荡地来了。 大夫来了,却被老太太一行人遇到,拦了先给苏氏和惠萧萧看伤口。 芸姑和春兰气不过,但在左相府没有话语权,只能干着急。 在老太太寿辰之前,惠逸的声名一直都很好。 为子孝顺,对于老母亲有求必应。 为父慈爱,将两个女儿养成了名门闺秀,虽然有一个的名,是名褒暗扁。 为夫情重,妻亡十五年,不曾续娶,就是姨娘,也只有被母亲强塞进屋里的一个苏氏。 惠袅袅呵呵,被强塞进屋里的苏氏的女儿,会只比自己小几天? 在寿辰之后,惠逸的慈父之名已经有损,良夫之名也微微有损,唯有孝子之名依旧,自然不会在别人面前违逆老太太,便没有让大夫给惠袅袅看伤。 芸姑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向惠袅袅,既担心她如以前一般,傻傻地说自己是惠府长女,应该礼让云云,又担心她已经明白了这些他们对她并非真心而伤心难过。 却见她听得认真,却神色淡淡,好似听的都是与她无关的事情。 这样的冷静,让芸姑心中一疼。想到了那默默三年雨后飞长的竹。 惠袅袅疑惑怎么苏氏身上也有伤,听芸姑说了之后,才知道还有那么一档子事,嗤笑了一声,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老太太在前一天被落了面子,那一天又被自己疼的苏氏和孙女哭诉得怒火难平,当着外人的面就数落起惠逸的不是来了。 惠逸不要面子的? 先头还忍了几句,但扯到惠袅袅的时候,他还是那么一句话:从今往后,府里的人都得好好地对惠袅袅,她才是嫡女。 芸姑冷笑:“他难得这么硬气一回,若不是知道早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差点就要被他给骗了。不过,老太太并不接受,抬起拐杖就打他,他也只能受了。受了几杖之后,拉了老太太的拐杖哄了老太太好一会,才让老太太消了些气。” 直到春兰发现惠袅袅身上烫得吓人,像快要没命了一般,两人向老太太和惠逸哭求,老太太才不情不愿地松口让大夫来给惠袅袅看病,不过这个时候,平公公来了。 在太医面前,惠逸请来的大夫自然是没有用处的。 老太太见太医过来,以为是给惠萧萧请来的太医,便让太医去给惠萧萧看伤。 自然是不成了。 平公公阴阳怪气地哼哼几声,嘲讽了几句,便让侍卫把惠家的人都赶出了瑾灵院。 后面发生了什么,芸姑和春兰担忧着惠袅袅,没有亲眼看到,但后来听人说,惠逸出去之后,当着老太太的面又打了苏氏和惠萧萧,把老太太给气得直接背过气去了。 惠袅袅:“……”莫名觉得这老太太是神助力是怎么回事? 芸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听人说起那几巴掌就觉得解气,加上这几天惠府里鸡飞狗跳的,谁看到瑾灵院都得远远地避开走。 “为什么他们说惠萧萧才是嫡女?为什么惠萧萧说我抢了属于她的东西?” 芸姑先是一愣,而后惊愕又愤怒:“他们当真这么说了?” 惠袅袅心知这事情定不简单,原主不止一次听到过这样的话,说是她的母亲拆散了有情~人,以至于真的以为是自己抢了惠萧萧的东西,心怀愧疚。 她想了想,莫不是傅灵瑶出生于权势之家,逼迫惠逸与苏氏分开? 可原主的记忆里,又没有任何关于外祖父家的记忆…… 若傅灵瑶家世真有这么厉害,又怎么会让苏氏安稳地待在后院还生下一个比自己女儿才小几天的孩子? “嗯。以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以为忍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虽然我没有见过娘,但总在梦里看到一个美丽又温柔的女子,很温柔地对我说,一定要开心快乐地过完一生。我觉得,她一定就是我娘。” 芸姑拿出画卷来:“你看到的,可是她?” 画中女子栩栩如生,灵俏动人,眉宇间带着一股锐气,别着脸的模样又带着一抹娇羞。 正是花样的年纪,身着鲜艳的襦裙,一手拿着一张面具,一手提着一盏八面美人灯,站在她对面的男子只有一个完美的侧颜。不是惠逸。 在金童玉女面前,身后的万家灯火,只是陪衬。 “是。” 芸姑抹了一把老泪,“这是小姐。” 傅灵瑶是大将军府的长女,与画中人两情相悦,已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却被惠逸污了清白,不得不嫁给惠逸。 她有个双生弟弟,也成了将军。 大小两位将军恨不得剐了惠逸,却又不得不把人嫁给他,还为了让傅灵瑶的日子过得好一些,为惠逸求了更好的官职。 那一年科举的状元如今是右相,探花则成了左相。 傅灵瑶是带着三个月身孕嫁给惠逸的,孩子七八个月大的时候,老太太和同样怀着七八个月身孕的苏氏就进府了。 到了足月的时候,傅灵瑶难产,好歹把孩子生下来了,自己伤了身,一个月后就没了。 惠袅袅蹙眉,明白原主的性子随了谁,不过,更柔更软罢了。 傅灵瑶与现在的宁王妃和皇后三人当年是手帕之交,只是因为那事,她与两人断了联系。 直到芸姑见原主性子实在柔弱可欺,不知自保,她又只是个下人,不能保全小主子,才拿了傅灵瑶的信物去求了宁王妃。 后来,便有了惠袅袅与宁泽的婚事。 有了宁王府护着惠袅袅,惠袅袅在惠府的日子才好过了些,再到后来,春兰来了。 惠家原本是不愿意的,又要给瑾灵院多一份口粮,不过碍于春兰是宁王府送来伺候惠袅袅的丫环,才不甘不愿地受了。 惠袅袅抬眼看向屋外,屋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芝兰玉树的男子,笑容温雅,气质和煦如云端高阳,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他身边还有她曾经见过的平公公。 11.第十一章 芸姑推了推惠袅袅。 意味不言而喻。 她想让惠袅袅离开惠家这片泥沼,宁泽无疑是最好最直接的选择。 惠袅袅却不这么想。 尤其是在她走近了看到宁泽看她的目光浅浅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他不是因为爱原主而应下的婚约,只是因为要帮原主。 朝两人行了礼后,惠袅袅又道:“谢世子和平公公的救命之恩。” 宁泽微微挑眉。 小平子道:“不用谢咱家,咱家不过跑跑腿,都是世子爷的主意。” 惠袅袅看了宁泽一眼,再次谢过宁泽。 宁泽再次挑眉,女子眼中神色波澜不惊,一点也不惊讶是他的主意。 面上带着笑,却没有惊喜。 “应该的,你我很快就会成为夫妻。” 嗯?! 惠袅袅疑惑地看向他。 小平子在一旁打趣地笑着,“袅袅小姐,皇后有旨,让你们尽快完婚,已经着钦天鉴去挑日子了。” “日子已经挑出来了?” “定在下个月初五。” 那不是只有半个月了? “太快了。” 小平子面上的笑意凝住,“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就是相爷和惠老夫人,也不能拒绝的。” 不要因为皇后娘娘心疼你就蹬鼻子上脸的。 惠袅袅看他,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真的太快了。我还没有好好地孝敬相爷和老太太,怎么能这么快就嫁人呢?” 小平子“嘶”了一声,看向宁泽,这么不识好歹的人,您老还要娶吗? 宁泽笑意微深,没有错过那微微加重的两个字和不带温度的两个称呼,“你想什么时候?” “我还没想好。” 目光不动声色地从惠袅袅的右手背上扫过,“好。” 惠袅袅眨了眨眼。 这就答应了? 宁泽看向小平子,对他微微拱手,“平公公,不用宣旨了,回去复旨吧,有本世子顶着。” 小平子再看向惠袅袅的目光已经带上了不喜。 似乎在说,这样不识好歹,被人欺负也是活该。 两人都走了,院外的侍卫也都走了。 不是说要好好孝敬他们? 留着这么多侍卫怎么孝敬? 惠袅袅不知道不快的平公公回到皇后那里会怎么复旨,也不知道宁泽答复得这么爽快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刚对她改观的芸姑又要对她失望了。 芸姑沉着脸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重大的声响震落了院中银杏树的叶。 惠袅袅走进去,芸姑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并不知道她走进来了一般。 她的脸隐在暗处,让人看不到她的神色,但整个屋子的空气都是沉郁的,让人很容易就明白了屋中人的心情。 “芸姑,还记得我刚才发过的誓言吗?” 芸姑抬眼看向惠袅袅。 她的脸依然在暗处,“那你是为什么?” 失望而愤怒。 “我不想步娘的后尘。” 屋内的空气,似乎更沉郁了。 惠袅袅走以离芸姑很近的位置,才看清了芸姑惊讶的表情,她盯着她看了许多,才道:“可你如果没有宁王府护着你,往后还是会被欺负。你这抗旨,连皇后都得罪了。” “芸姑,娘与宁王妃和皇后都交好,你为什么选择去找宁王妃而不是去找皇后?” “因为……” “因为我蠢笨不适合嫁给皇后的儿子,不适合当王妃。” “……”芸姑默认了。 “可宁王世子以后也是王爷,嫁给他我同样是王妃,不合适。而且,我与他之间,并没有感情。实在要嫁人,我想嫁一个相互喜欢的。而不是为了寻个庇护就把自己的一生交出去。” 芸姑心中一惊,先前见惠袅袅拒绝婚礼提前,觉得失望生气,现在发现她根本就是要悔婚反而惊讶地沉默了下来。 惠袅袅又道:“宁王世子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真嫁给他了,也不会是因为上一辈的情义,许诺照顾我,仅此而已。等他真正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的时候呢?娶是不娶?即便是带回王府,王妃的位置也已经被我占了。我会成为插在一对有情~人之间的第三者。” “……” “再说,万一我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呢?到那时只能感叹一声相见恨晚吗?” 闻言,芸姑终于开始正视眼前的小小姐了。 “可你们的婚约已定,这不是小门小户的婚事……” “芸姑,我还有外公,还有舅舅,为什么不选择向他们求救呢?是因为我姓惠吗?” 芸姑心头一怔,意识到惠袅袅误会了,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他们只是不知你的境遇。当年你娘去世,大将军和小将军才知道苏氏的事情,直接打上门来,带走了小姐的棺木和小少爷。” “小少爷?”惠袅袅有点懵。 怎么没把原主给带走呢? “小小姐,他们也是被骗了。只知道小姐生了一个孩子,不知道生的是龙凤胎……” 当时的事情闹得很大,连皇上都惊动了。 原本傅家知道生的是龙凤胎之后,想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因为皇上干涉,最终不得不只带走了惠袅袅的双生哥哥。 大将军府也因为这事惹怒了龙颜,一旨政令,让他们贬了官守边关去了。 这十几年来,他们都不曾回过京,完全不知道惠府的事情。 芸姑说着,又抹了一把泪,“若大小将军都在京城,他惠逸怎么敢这么对小小姐?” 惠袅袅不奇怪芸姑咬牙切齿地叫出惠逸的名字,却奇怪惠逸怎么还没有过来。 对过往的事情知道得越多,越明白惠逸现在的心情。 刚想着,便听到了惠逸的进院了的声音,春兰唤了一声,“相爷。” 声音不小,分明是在提醒惠袅袅他来了。 她走出去,看现惠逸的目光发冷。 如今,再让她叫出一声爹爹,她是怎么也叫不出来了。 惠逸被惠袅袅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了一下,定睛再看的时候,女孩已经垂下了眼眸,“我这就去祠堂,继续受罚。” 过往十五年不曾来瑾灵院看过她一次,这不过几天工夫,便来了两次。 惠逸收回神色,笑得和蔼,还是这个女儿乖巧,“免了,身子骨差成这样,为父就不罚你了。听说你拒绝了婚期提前?” 惠袅袅:“……是。” 第一次听他自称“为父”。 第一次听他提及她身子骨差。 第一次见他对她露出如父亲一般的笑容。 如果是原主看到这些,怕是要欢欣鼓舞了。 可她只替原主感到心疼。 惠逸看了一眼惠袅袅,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你不要怕,这件事,为父会给你作主的,只要你不愿意嫁,定不会早早地把你嫁出去。” 惠袅袅抬眼看向惠逸,“那我就一辈子不嫁了。家里这么好,我可舍不得。” 芸姑在门内听着,神色惊讶,春兰在一旁看着,飞速地掩去面上的惊讶之色。 惠逸一噎,“女孩子总得嫁人的。” “原来真的是不喜欢我留在家里的……”她咬着唇,泫然欲泣。 “不不不,你想留多久都可以。” “我想留一辈子。” “当老姑娘会被人笑话的。” “我不怕被笑话,就想留一辈子。”她灼灼地看着惠逸。 原主可是被笑话了十几年呐。 “你……” “不答应,难道你刚才说的都是骗人的?其实你很想把我这么早就嫁出去?” “……那就留吧!”和她娘一样固执,还是个不讨喜的! 惠逸看了一眼这个从建起到现在他就只踏足过两次的瑾灵院,暗暗地磨了磨牙,挥袖离去。 惠袅袅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低低地笑了出来。 芸姑和春兰凑到一起。 春兰咽了一下唾沫,“刚才那个,真是小姐?” 敢直直地盯着人家看,还回嘴? 芸姑激动起来,完全不觉得惠袅袅说不嫁人有什么,对春兰道:“快,快掐我一下。” 惠袅袅勾了勾唇,“芸姑,我饿了,想吃你做的蔬菜粥。” 芸姑“诶”了一声,抹了一把泪,想起惠袅袅醒来之后还没有吃东西,忙进入厨房忙了起来。 惠袅袅眼睛转了转,想正大光明地去祠堂不行了,那就偷偷摸摸地去吧。 发簪里的厉厉,从进去以后就一直沉睡,比生了一场病的人还能睡。 不过,她刚准备进屋,就听到了一道怒意冲天的女声。 “惠袅袅!你竟然敢拒绝宁王世子!你这个不该活着的贼人!” 光听这女声,惠袅袅就知道是谁了。 不过,她不明白,她与宁泽之间的婚事,与惠萧萧何干? 她在这激动个啥劲啊? 冷眼回望,便见惠萧萧已经冲进了还未来得及关上的院门,她的身后,跟着两个随侍的丫环。 她的脸,还是肿着的。 一个用的是太医院的药,一个用的是寻常的药。 一个是被女子打的巴掌,一个是被有男人打的巴掌,还在治过之后,又挨了几下,伤上加伤。 惠萧萧看到惠袅袅已经恢复如常的貌美如花的脸,眼中火焰燃烧,抬手一个巴掌搧下来。 12.第十二章 “啪”的一声脆响,闻声赶来欲拦的芸姑和春兰都愣了愣,停在原地不动了,绷着脸,忍着笑。 惠萧萧抬在半空中的手被一只比她的手几乎细了一半的手握着,另一只手捂着自己被打疼的半边脸,“惠袅袅,你竟敢打我?!” 惠袅袅扬了扬唇,啧啧叹道:“不叫姐姐了?我的好妹妹?这是还你的一个巴掌。” 反手,又给了她一个巴掌,“这是还你的第二个巴掌。” “啪~啪~ 啪”连着三下响,惠萧萧懵了。 “打你把我的手打疼了,顺便收点利息。怎么样?现在相信我敢打你了吗?”一双杏眼眨呀眨,单纯无害。 原主与惠袅袅一样,有一双灵动的杏眼。 惠萧萧懵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你……你……你打我,爹娘会罚你的!奶奶会不喜欢你的!” 惠袅袅笑了笑,“身为长姐,自有教导弟妹们的责任,就如同爹娘有资格罚我一样,我也有资格罚你。不过,我现在手打疼了……”就算她不打,他们也一样不会喜欢她,还会欺负她。 “小姐说,奴婢动手。” 惠袅袅诧异地看了春兰一眼,原来春兰不是那么沉默寡言的,此时她眼中还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妹妹不妨说说你到底为什么来找我。要不然,再来几巴掌,也不会有人看出来你被我们打了。”她扫了一眼院门口,“你的两个丫环去报信去了吧。来回还要些时间,足够我们动手了。” 惠萧萧想挣脱被惠袅袅握住的手,无果。头一次发现惠袅袅的力气并不如她的身形和气质一般柔弱。 不对,现在的惠袅袅,哪还与柔弱二字沾边?她刚刚说的话,也不痴不傻。 她瞪着惠袅袅,委屈地红了眼,“你怎么可以拒绝宁王世子?” “你是想我马上就嫁给他?” “那更不行!”惠萧萧脱口而出,“就你?怎么配得上他?!” 看她嫉妒到发狂的模样,惠袅袅心中惊讶,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可……惠萧萧后来不是成了端王的身边人吗? 这一刻,惠袅袅想到了蝴蝶效应。 因为她的到来,原本应该在那天夜里死去的人活了过来,许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你走吧。我当你没来过。” 有了扰心的事,打脸都索然无趣了。 惠萧萧愣了一下,而后得意了起来,“还以为你变胆大了,还是那么胆小。怕被人知道了受罚,我偏不走,就让你受罚。” “你想多了。”惠袅袅一拳打在她的鼻梁上,顿时连鼻子也肿了起来,鼻血直流,“二小姐摔伤了鼻子,我受到了惊,不敢出来。伺候二小姐的下人不给力,都该受罚。芸姑,春兰,有劳了。” 芸姑和春兰都好似受到了鼓舞一般,干脆利落地应了。 惠袅袅听出她们声音里的开心雀跃,笑了。 惠萧萧晕乎乎的,好似听到惠袅袅说什么,但没听清,摸到自己鼻子流出的红艳艳,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 惠逸等人被丫环请来之后,看到晕着的惠萧萧,又听了芸姑和春兰的话,深信不疑,把两个不会伺候主子的丫头打了几板子赶了出去,让人把惠萧萧抬回去,没有见惠袅袅便走了。 惠袅袅这一~夜,又梦到了厉厉死前的情景。 这一次,她看得更真切。 惠萧萧穿的是凤袍! 惊醒后,把厉厉揪了出来,“这一次,惠萧萧喜欢上了宁泽!” 厉厉睁着小奶狗一样无辜而茫然的眼睛,刚睡醒,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惠袅袅说了什么,呆呆地挠了挠头,“她以前也说过喜欢我的话。不过我不喜欢她,直接拒绝了。” 惠袅袅:“……” “那你想起来你是谁了?” 他的头摇得和波浪鼓似的,“没有。只突然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你不知道你是谁,怎么知道哪些才是你要护周全的家人呢?”惠袅袅希望他能再想想…… “我不知道……”厉厉扁着嘴,可怜兮兮的。可惜用的是端王的脸。 醒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又进发簪睡着了。 惠袅袅倒睡不着了。 索性穿了衣服站起来前往祠堂,天上的月亮已经缺了近一半,明亮的部分还能看到一些暗影绰绰。 惠萧萧在嫁给端王之前,有喜欢的人,那宁泽前世在原主死后娶了谁? 原本还有等她为厉厉了完怨之后回去的想法,但她此时格外清醒,甚至清楚地回忆起了她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在那个世界已经消失了…… 清楚自己回不去了,心情有些微妙。 却没有不舍。 她在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亲人,在这里,却有见过或者没见过的关心她的人,在哪里不是活下去呢? 看着天边的明月,她突然笑了出来,“爷爷,给我找这么多亲人,就不怕我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吗?” 这一天清晨,惠袅袅便接到了皇后召她入宫的旨意。 芸姑马上就忙了起来,给她挑了一套半新的淡绿色的点花襦裙,再套上一件半新的素白小袄,梳了个飞仙髻,未着粉黛,面色微白,眼眸一转,楚楚动人。 原主模样原就是生得极好的,只是有些营养不~良,再加上惠袅袅大病了一场,更显出了一股可怜劲儿。 芸姑把妆盒上的东西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一盒合适的胭脂,急得抹了两回汗。 惠袅袅道:“原本就病了一场,脸色红润反倒不正常了。就这样最好了。” 芸姑心知这是惠袅袅在安慰她呢,不过还是停了下来,应了声。 小小姐痴傻软弱的时候,她心疼,现在聪明了,她更心疼。 可这十几年,她也没攒下些什么银钱,倒为了让小小姐吃得稍稍好些,几乎变卖了小姐当年留给她的所有东西,还舍不得买胭脂水粉,发上的饰物也只有那一根槐木簪…… “小小姐,这根簪子不是桃木簪,取下来吧。”带着这样的一根簪子去皇宫不合宜。 惠袅袅笑了,“我知道这是槐木制的,无妨的。这支像极了桃木,不细看看不出来的。” 芸姑:“……”原来小小姐早就知道了……不傻。 惠袅袅看向她:其实原主还是有点傻的。 春兰守在瑾灵院中,芸姑随她去了皇宫,可芸姑不能与她一同进宫,只能在宫门口处等着,一路上殷殷嘱咐她要注意的事情,万不可顶撞了皇后云云,又将进宫的规矩都和她说了一遍,却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惠袅袅乖巧地听着,点头称是,让芸姑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傻呆呆的小小姐了。 她捂着心口,不行,紧张! “芸姑不必担心,皇后不是我娘的手帕之交吗?一定会对我很好的。” 芸姑无奈地看了惠袅袅一眼:人心隔肚皮啊,我的小小姐。 不过,惠袅袅一脸期待的模样,让她不忍把这样坏心情的话给说出来。 “总归是皇后娘娘,高高在上的。”希望她的傻小小姐不要像那天和惠逸说话一般与皇后相处,那不是作死吗? 惠袅袅乖巧地点头,“嗯,所以我要仰视她。” 芸姑:“……”好像说得也没错…… “好芸姑,你就安心地等我回来吧,听说锦鲤能带给人好运,我想要个锦鲤荷包……”她撒娇地摇着芸姑的手臂,身体前倾,倾着巴掌大的营养不~良的脸,一双大大的杏眼灵动可人。 原主是会绣荷包的,可她不会。 芸姑提到发簪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头上一直戴着这个发簪显然不合适,可厉厉需要个容身的地方。思来想去,只有把槐木藏到荷包里才不会被人注意到。 芸姑却是想到她的小小姐身上没有一件像样的佩饰,这些年做的针线,都换成了银钱,心疼地应下了。 惠袅袅进宫之后,她便挂起了一边的车窗帘,坐在窗边绣荷包。 ……*…… 听说跟着宫人行走在皇宫的时候,要低眉垂眼,惠袅袅的确低眉垂眼了,可那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 皇宫,永远都是一个让人向往的地方。 这里有最好的工匠建造出来的一砖一瓦,无处不体现着一个王朝极致的荣耀和尊贵,长长的通道似乎在召唤着渴望走进它的人。一个声音,似乎在说:进来吧,美丽的姑娘。 惠袅袅微微摇了摇头。 她不会为了这些死物而响应这缥缈的呼唤。 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人影,有些眼熟,近了一些,发现是景宁公主。 似乎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宫人都只远远地跟着。 惠袅袅今日的穿着与往日有些不同,进宫的人又都是低眉垂眼的,景宁公主便一时间没有认出来这个跟着进宫的女子是惠袅袅。 惠袅袅收回放在景宁公主身上的目光,思量着,这位公主是扮演的怎样的角色。 她与厉厉是怎样的关系? 血亲吗? 她也参与了逼死原主的事情,可梦里的场景,她哭得那么伤心…… 思量间,便进入了长安宫。 在殿外等了等,便有宫人前来唤她进去。 原主从小便将大大小小的规矩学了个遍,第一次进宫见皇后,行礼倒也得宜。 皇后在她行完礼后说了句“免礼”,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打量了惠袅袅一番后,才开口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13.第十三章 惠袅袅心知,能坐稳皇后位置的人,必不是寻常人。也知道皇后与她娘亲的情义再好,那也是与她娘亲的。 她娘亲死了十几年,自己又从不与皇后亲近,皇后能在关键的时候为她出那一次头已经很不容易了,乖巧地抬头看向皇后,眼中满是感激之情。 这才发现,在皇后的下首还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也不知是宫中的哪位贵人。 小平子站在皇后的身后,看向惠袅袅的目光带着不满和不屑。 皇后和那位贵人看着惠袅袅的模样,均是一怔。 那一双灵动的杏眼,与当年的傅灵瑶如出一辙。 只是几瞬之后,皇后笑着对那位贵人道:“小丫头这是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你?” 那贵人年过三十,却笑得明艳动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初头的样子,“只在去提亲的时候见过一面,那会儿,她胆小得很,让她抬头,也是垂着眼,她没见到我的模样自是认不出我的,而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她的眼睛,竟是与灵瑶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殿里的气氛因着两人话里的语气变化而变得温暖柔和了起来。 惠袅袅听着这话,马上便反应过来,这是她未来的婆母宁王妃。 忙向宁王妃行礼。 宁王妃与皇后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诧异。 看向惠袅袅,“之舟说你与之前有些不同了,看来是真的了。不仅胆子变大了,也变聪明了。来来来,抬起头过来让我们好好看看。” 惠袅袅看向宁王妃,嘟着嘴,“袅袅不傻。” 傻傻的样子把宁王妃和皇后都逗乐了,傻子都说自己不傻。 皇后把小平子使去给惠袅袅端糕点,又说笑了一会,才问道:“你可知本宫为何派人传你进宫?” 惠袅袅摇头,都把自己当傻子,那就傻点吧,“在路上才知道,原来我娘还有两位这么好的姐妹,原来我还有哥哥舅舅外公。是不是因为这个?” 宁王妃面上的笑意淡了淡,“你娘当年与我们一起长大,我与皇后虚长几岁,最后只余你娘一人在闺中,不想……” 面上的笑意随着吐出的每一个字淡去,“若是你舅舅和外公在京城,定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说完后,觉得自己失言了。 按自己所得的消息,这丫头可从来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乐在其中呢,想到这里,又恨这个丫头不知好歹不争气,让她们想帮她都很难使上力气。 她们的手再长,也不好往别人家的后院伸。 要把她从那后院里接过来,这丫头倒好,一口拒绝了。 在惠逸那些人面前唯唯诺诺,倒是敢违了她们的意思。 想到这里,心中生出些许不快来。 皇后喜怒难辩,宁王妃的心情却都写在脸上,惠袅袅自然能看明白,当下垂下了眉眼,看起来有些可怜,有些委屈,“若是他们在,也不会让世子爷受这样的委屈。” 这话让宁王妃颇感意外,皇后好奇地问道:“之舟怎么受委屈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就不需要和我定下亲事了,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子,还是一个做不好世子妃的女子,一定很委屈的。” 皇后:“……” 宁王妃:“……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不愿意婚期提前?” 她们心中自然都觉得宁泽是委屈的,可这是她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高高在上的皇后即便现在与惠袅袅拉近了些距离,也还是能让人感觉到她久为上位者的威仪,“之舟是男人,以后遇到喜欢的女子还可以带回府,并不委屈。” 宁王妃:“……”虽然她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话从皇后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怪。 惠袅袅:“……”呵呵。 皇后又道:“本宫可听说了,你是想留在惠府尽孝。” 宁王妃:“……”差点被这小丫头的傻样给骗了! 惠袅袅好似并没有听出皇后话里暗指的意思一般,认真地点头,“对啊。我是嫡女,是最应该尽孝的,还要尽到长姐的责任,将妹妹管教好。还有后宅的事情……娘亲不在,姨娘说白了也只是个下人,我应该要把责任担起来的。以前我不懂事,把责任都丢给了别人,才有了这一次老太太寿宴上的难堪,都是我的错,以后,一定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小姑娘下道心决定似地握了握拳,眼中的坚定让皇后与宁王妃均是一惊。 觉得她还是傻的,却又傻得有些不一样了。 小平子正端着糕点走进来,听到这番话,神色复杂地看了惠袅袅一眼,突然觉得,她的话也是有点道理的,不枉皇后的宁王妃为她费了些心思。 皇后看惠袅袅的目光带上了审视的意味,片刻之后,对小平子道:“挑一些合适的衣裳布匹给袅袅送过去,还有头面佩饰,滋补的药材。一个相府的嫡小姐,穿成这样寒碜成什么样?身上没几两肉,能被风刮走似的,没娘的孩子,咱们姐妹来心疼。一会儿,你亲自送袅袅回去,东西也亲眼看着送进瑾灵院!” “对,你是我的半个女儿,有什么需要尽管让春兰送信过来。对了,我之前让人送去的锦缎怎么没做成衣裳?” 惠袅袅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没能解除掉婚约,到底是这两个贵人都认同了她的作法,没有得罪人,反而拉近了三者之间的感情。 “我不曾见过锦缎,这套衣服还是几年前老太太怜惜,让人给我做的……” 宁王妃气得拍桌,“好一个欺人的苏氏!”说完眼睛又转了转。 心中感慨,到底是惠袅袅性子太过柔弱,才会被人如此欺负。 皇后抚了抚自己的手指,对小平子道:“本宫赏给袅袅的东西,与左相府无关。” 惠袅袅抬眼,惊讶地看向皇后。 从长安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小平子为她引路,身后的人抬着一箱又一箱赏赐,目标大得引得宫里人侧目。 不一会,便遇到了拦路虎。 母的。 被景宁公主拦住的惠袅袅,很好奇景宁公主的心情到底是有多不好,才会一直待在这附近。 “你,抬起头来。” 类似的话,惠袅袅听皇后说过,听宁王妃说过,却对这一句,最为反感。 她抬起头来,笑着看向景宁公主,“几天不见,公主就认不出我了?” 看以是惠袅袅,景宁公主吓得后退了两步,面色微微发白,被后面的宫人扶住之后回过神来,强自镇定地道:“怎么是你?” 小平子道:“是娘娘请袅袅小姐入宫叙话的,奴才正要送她回去。” 是回去,而不是送她出宫。 景宁公主惊讶,“我有话和你单独说。” 惠袅袅看向小平子,小平子微微颔首,“咱家就在一边候着。” 挥了挥手,让人都退开一些距离。 景宁公主问道:“那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番椒,到底有没有毒?” 惠袅袅诧异,“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景宁公主皱着眉,“我也尝了,顿时就觉得全身如火烧一样,尤其是脏腑里说不出的难受,过了一个日夜,又叫太医来开了药才好,眼睛也巴巴地流泪,怎么也止不住。你是怎么做到吃了那么多还没事的?” 惠袅袅:“……”因为你拿抓了辣椒的手去拿揉眼睛了呀傻公主。 突然有一种找到同类的喜悦感,对景宁公主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她是那天的三个人里,唯一一个说过迟疑的话的人,或许…… “不相信它能吃,为什么还要尝?”惠袅袅直直地看着景宁公主。 后者却心虚了起来,左右看了看,低声地道:“我并不想要你的性命。其实在那之前,太子妃嫂嫂就说过那东西能吃的。我……” 她咬了咬唇,没有再说下去。 惠袅袅看着她,一双杏眼清澈如水,“这样,你改天带些辣椒来瑾灵院找我,我告诉你怎么吃。” “真的?” “你们在说什么让景宁这么高兴。” 突然传来的男子声音,让两人都心下一惊,转脸看过去,正看到了和厉厉一样的脸。 景宁笑了起来,“三哥今天怎么进宫了?能带我出去玩吗?” 好似之前郁郁寡欢的,和那个为辣椒而纠结的都不是她似的。 惠袅袅的余光看到他身后还有三个人:太子殿下,宁泽,还有一个是惠袅袅没见过的,但看服饰,也是一个王爷。 与宁泽的目光相撞,她忙垂下眼睑去。 那人脸上总是带着笑的,她却因为那婚约总觉得自己是祸害他的人,有些心虚,当然,自己也是被祸害的人之一,罪魁祸首是原主! 景宁公主也看到了那几人,对惠袅袅介绍到,“你一定还没有见过他们吧,这个是我三哥端王,那个是我大哥,太子,那个一脸蛮样的,是我二哥武王。这个我就不介绍了,你们应该是认识的。” 打趣的意味这么明显,让惠袅袅有些不自在起来,尴尬地笑了笑,朝四人行了礼后道:“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 目光往小平子那扫了扫。 景宁公主会意,吐了吐舌头,差点把小平子给忘了,到时候免不了皇后娘娘一阵数落,便没有再留惠袅袅。 从端王身边走过的时候,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入了她的耳中,“你的眼睛很漂亮,何必遮掩着不让人看见?” 她仿若没有听到一般,快步低眉垂眼地向前走去。远远地,听到有人唤了一声“安云”,那声音,是她没有听过的。 14.第十四章 惠袅袅走在小平子身侧偏后一点的位置,不由地感慨道:“平公公,他们兄弟姐妹四个感情可真好!都是皇后娘娘生的吗?” 小平子未答,她又似已经想到了什么一般,自顾自地道:“一定是了,如果不是同一个娘亲生的,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感情呢?” 小平子侧头看了她一眼,转回头去,心道:原来她心中是明白的,倒是个可怜见儿的人。 对惠袅袅的那点不满,在不知不觉间淡去了,倒是生出了几许怜悯来。 “袅袅小姐,凡事啊,别看表面。只有三皇子端王殿下是皇后娘娘亲出。” 惠袅袅惊讶,“那为什么他不是太子?” “嘘!”小平子有些懊恼和她说这些了,这大呼小叫的,被人听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太子殿下是先皇后所生,二皇子武王殿下和景宁公主是已故的淑贵妃所出。” 惠袅袅:“……!!!”都死了!!! 即便已近午时,她依然感觉到了一股渗入背心的凉意。 再看皇宫,已经不再是最为荣耀和尊贵的存在了。 这是一个红颜枯骨的地方,有着无数有未了心愿的阴灵渴望着要靠近她。 只是不知,端王在那一世所行之事,皇后可曾知晓…… 一时出神,竟没注意到平公公连唤了她几声。 回过神来,注意到平公公正颇为不满地看着她,她才满脸羡慕地道:“不是一个娘亲生的都能感情这么好,好似一个娘亲生的似的,要是我与妹妹也能关系这么好那该多好……” 想想都是不可能的。 平公公:“……”果然是个傻子!也……还好是个傻子! 皇宫里出来的人,怎么可能真的那么亲?一个娘出来的都人心隔肚皮呢! 不过,平公公心下已经决定断不能和她提皇宫里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情,没听明白还好,真要听明白了,定会把这个天真的傻姑娘给吓坏了。 又不是要进皇宫的姑娘,天真点有什么不好? 看向通道的尽头,谁没有过天真的时候呢? 惠袅袅爬上马车的时候,荷包的缎面已经绣好了一小半,一条金鳞红头锦鲤只余一条鱼尾还未绣好。 她抱着芸姑的胳膊撒娇,“难怪我今天运气这么好,皇后娘娘和宁王妃都没生我的气,还赏了我一大堆东西,原来是芸姑在给我绣锦鲤啊!芸姑真好!手艺也越来越好了!” 芸姑正想问她进宫的情况,便听得好这么说,往窗外看去,见果然有人抬着好几口箱子跟在她们的马车后面,放下心,愉悦地笑了下来,眉眼之间都透着开怀,“倒是越发地会撒娇了。” 以前的惠袅袅偶尔会和她撒撒娇,但撒得很没技巧,让人又气又无奈。 芸姑看到平公公,下车向平公公行了礼,一行人这才往左相府行去。 宫门处有一人看着马车远去,便抓了一个守门的侍卫问道:“那是谁,还让平公公亲自送回去?” 侍卫见是皇后娘家承恩侯府的魏赫魏小侯爷,不敢不答:“是左相府的嫡小姐。” 魏赫摸了摸光结的下巴,眨了眨色眯眯的眼,对身后的人招了招手,“左相府有几个嫡小姐?” “小的不知。” “要你何用?”魏赫横他一眼,“速速查清楚报来!” 惠袅袅等人皆不知她在宫门口被人给惦记上了,到了瑾灵院之后,便从皇后赏赐的东西里,取出两只支银钗来塞到平公公的手里,“我家贫,原本身无长物,靠得娘娘和公公才有了这些东西,借花献佛,请公公莫要嫌弃。” 原本宫里的公公出来办差,都是要讨个喜头的,他们收也收得毫无压力。 但平公公看到惠袅袅这一身寒碜,想到若不是皇后娘娘怜爱,她当真是大楚史上最寒碜的相府嫡小姐了,便心下不忍,只留了一支小的,将那只大的退回给惠袅袅。 惠袅袅推拒不过,便道:“芸姑泡的菊~花茶与旁人的不同,格外清甜,清神醒脑,最适合费心神的人喝了,公公可愿抽空试上一试?” 平公公正要走,听到她的话,来了兴致。 他长年跟在皇后身边,人说伴君如伴虎,伴皇后也不轻松,时刻要留意着皇后的心情,不能揣度主子的心思,却要随时知道主子的喜怒以及一个微小的动作所代表的意思,心里累啊。 这不,不过三四十岁的人,他觉得自己的头发已经少了一大半了…… 刚坐下,就听到下人来报,相爷和苏氏都在老太太那里,请她过去。 惠袅袅推辞道:“我这里还有客人呢,你去回老太太,晚些时候我再去向老太太和相爷请安。” 前来的,是苏氏身边的金桃,一双眼睛从进来开始,便黏在那一箱又一箱的东西上面,看到打开的箱子里一件件的头面首饰,眼睛都直了,贪婪的神色落入了每一个人的眼中。 她还当惠袅袅是以前好欺负的那个,立时就道:“天王老子都没有老太太大,什么都没有孝重要,你不去,是想不孝?” 惠袅袅:“……” 众人:“……” 她见平公公已经满面阴沉,便道:“公公且安心喝茶,我去去就来。” 她站在金桃和坐着的平公公之间,身形将平公公的面容挡去,声音很低,只有她和平公公能听到。 平公公的面色已经不愉,看了金桃的方向一眼,“袅袅小姐可需要咱家做些什么?” 就凭金桃刚才的那一句话,回宫到皇后面前原原本本地说上一遍,都不需要他再添油加醋,这左相府就吃不了兜着走。 皇后在后宫不能干政,可暗地里给人找不自在手段有的是。 惠袅袅道:“有劳公公费心,他们刀子嘴豆腐心,还请公公原谅他们无心之失,我代他们向你赔不是。” 平公公眼睛转了转:果然是个傻姑娘,到现在还觉得他们是刀子嘴豆腐心呢! 心里更不喜欢左相府的那些个人了。 金桃一直没往惠袅袅那边看,也没催促人,一点一点地向箱子靠近,手也伸了过去。 春兰一巴掌拍了过来,“要死了!这可是皇后娘娘赏给我们小姐的东西,你也敢肖想?!别拿你的手碰脏了这些东西。” 金桃只觉得受了气,并没有将里面的厉害关系听进去,恼羞成怒,“到了府里的东西,都是我主子的,都给看好了!我一会就带人来搬!” 芸姑端了茶出来,听到这话,啐了一口,“呸!一个姨娘竟说是这相府里的主子,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我的主子是相府嫡女,你的主子到我的主子面前,还得低眉顺眼地唤一声主子,别说这些东西是你们肖想不得的,就是我家小姐当年嫁过来的嫁妆,那也不是她的,是留给小小姐的!大将军当年就要把东西收回去了,顾及到小小姐,才留在这里给小小姐做嫁妆的,你那个姨娘倒好,占到现在也不见给我们送过来,莫不是被她变卖了拿不出来了?” 金桃并不把芸姑的话放在眼里,反而道:“谁不知道,相府上上下下都是我家主子在操持?二小姐才是相府正经的嫡小姐。你家主子,呵,要不是我家主子心善,早就不知道在哪里被狼叼走了,现在倒变成白眼狼,说我家主子是奴才了?不过是一点破嫁妆,相爷对夫人言听计从,夫人还会缺这点东西?真是笑话!” 芸姑气极,傅灵瑶当年的嫁妆可不少!傅灵瑶才是相府的夫人,苏氏不过是姨娘却被人称了许久的夫人…… 惠袅袅朝她使了个眼色,“芸姑消消气,好好招呼平公公,我去去就回。” 又对金桃道:“姨娘不是等了许久吗?我们走吧。莫让姨娘久等了。” 金桃正得意着,听到“平公公”三个字才意识到这里的客人是宫里的人,歪着头看他向来,正看到坐在那里神在在地喝茶地大太监,脚下一软。春兰扶住她:“主子都走了,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推着她就跟了上去。 平公公斜了她一眼,发出一声冷哼,在心中将这个作威作福的苏氏给记了好几笔,又把惠逸和惠老太太给各自记了一笔。 没有他们的纵容,一个奴才怎么敢欺到他头上来? 芸姑给他换了一碗茶,“让平公公见笑了。喝碗菊~花茶,降降火。” 平公公的面色稍缓,“一个姨娘,怎么这么大架子?” 芸姑叹息一声,“左相府这点事,嫡不嫡庶不庶的,外头都传遍了,只是公公在宫里,才不知道这些……” 15.第十五章 “大小姐,那些箱子里,都有些什么?”这一声大小姐,带着嘲弄的调调。 “过几天就是夫人生辰了,大小姐发达了,可要给夫人备份厚礼让夫认高兴高兴,一高兴啊,止不准这些日子对你的气就消了。” “二小姐和你是姐妹,姐妹之间,哪有隔夜仇啊?你给她几套头面,她一高兴,就不和你生气了,这一家子和和美美地过下去才是正经。” 马上就要到冬月的天气有些冷。 自那日老太太寿辰之后,左相府里便一直大大小小事情不断,没个安生。 老太太身体不济,平日里打理上下的苏氏也不打理了,下人们也就跟着懈怠了。 花草无人打理,落叶也无人扫。 一路走到老太太的松鹤堂,便听了一路落叶的吱吱声。 金桃几次问她话,她都恍若未察,似沉醉在了这种漫步的感觉之中。 春兰扶着惠袅袅,瞪了金桃一眼,想要回她几句嘴。被惠袅袅按住手,并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 春兰愣了一下,难道自己家的主子,又变成以前那样了? 这低眉垂眼的样子,还真像…… 若是变回以前那般,她不说也罢。 初来那会,便是她为主子争得面红耳赤,她的主子却还总是和人赔礼道歉讨好,后来,她索性一句话也不说了。 昨天她主子发的誓还在耳边,现在却又…… 她感觉自己像在做梦,梦里的心情跌宕起伏,刚起了希望又开始失望。 却见惠袅袅微微偏向她的那边侧脸扬起了一个狡诈的狐度。 春兰心中又是一惊,这是以前的主子不可能会有的表情,难道是又有什么主意了? 如此一想,她又定下心来,想到老太太寿辰那日主子所受的委屈,这些日子主子的改变,蓦地红了眼眶。 金桃见无人理她,扁了扁嘴,自顾自地嘀嘀咕咕起来。所言之话,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惠袅袅的唇缓缓弯了起来,垂着的眼睑盖住了灵动的杏眼里闪出的精光。 ……*…… 松鹤堂里,老太太坐在首位,微阖着脸,手上来回捻动着一串十八珠的檀木佛珠,每一颗佛珠上,都刻着不同模样的罗汉,面容狰狞。 她的身侧站着咬唇看着惠逸的苏氏。 苏氏的脸上施了厚厚的粉,依旧可以看出她的脸……胖了不少。 老太太的下首,坐着惠逸。 他一回到府里,就被老太太使人叫了过来,身上还穿着朝服。 看下人急切的模样,他还以为老太太出了什么事情,到了这里,看到老太太~安然地坐着,放下心来。 老太太不说话,他也就只在一边坐着,知道苏氏在看他,他却因为前几天打了苏氏而不愿意去看苏氏对他幽怨的视线。 心中对老太太叫他过来的目的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最苦的那几年,他为了讨得生计和功名,一面做工,一面苦读,老太太都是苏氏在身边照料,所以,老太太对她极为亲厚,之后,他偏又娶了傅灵瑶为妻。 虽然到现在自己做到了左相的位置,苏氏还是免不了对自己的尴尬身份有微词。 到老太太寿辰之日,这微词便变成了大怨。 他心情亦是郁气难舒。 能做到左相的位置,当然不是光靠一个女人的娘家便行的,他自己在政事上,颇有自己的见解,官场上又有些手段,唯独对后院,听之任之,等到出事的时候,已经不是他一两句话能解决的了,却因此影响到了他在外的声名。 如今每日早朝,他都要受一些人的冷嘲热讽,偏生他还不能为这些事情辩白几句。 最可气的是,平日里每天对着他冷着一张脸的右相沈笑,这几天看着他,眼中还有嘲讽。 满朝文武都在拿他的后宅之事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楚右相尊于左相,有沈笑在,他永远都要被压了一头,现在,他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之感。 他的家人,却不理解他在外所付出的努力和拼搏,一个劲地给她拖后腿…… “娘,若无事,儿子就先回去了。” 他起身,不想再在这里耗费时间。 苏氏急得拉了拉老太太的衣袖。 “站住!”老太太缓缓睁开眼。 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惠逸,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威严。 惠逸看向老太太,静等下文,却没有再要坐下的意思。 “你对阿菊是个什么意思,今天,你必须把话给老身说明白咯!”老太太把佛珠拍到桌上,显然很生气。 不过,惠逸蹙着眉,觉得前几日已经把话和自己母亲说得很明白了,不知道她现在为什么生气。 “那些年,我们母子聚少离多,你要考功名我们心中欢喜,可你竟在外另娶!若不是阿菊月份大了,我一个老婆子照顾不来,前来寻你,你都不打算再理会我们娘俩,任我们生死了不是?!” “儿子不敢!”听老太太提起当年的事情,惠逸眉心跳了跳。 十几年不曾提及的事情,在现在提及,让他大感不妙。 “当年儿子并不知阿菊有了身孕。” “混账!阿菊没有身孕,你就能不和老身说一声,就在外娶一个官家小姐了?你当了官,就可以不要娘了?官家小姐狐媚样,你就可以不要媳妇了?”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婆子眼睛不瞎,看得清楚她那狐媚样,她生的女儿,也和她一样狐媚样!就算我们教她低头不让人看到她的模样,不还是勾到了宁王府家的世子?宁王府要娶的可是我们惠家的嫡女!她算哪门子嫡女?原本该是我宝贝孙女儿的好姻缘,倒也被她抢了去。说我的宝贝孙女儿要害她,怎么就没把她给害死呢?” 她的掌在桌上拍了又拍,啪~啪直响。 苏氏从她开始说便开始掉眼泪,悲从中来,越掉越欢,见老太太气成这样,忙止了哭,给老太太顺气,“娘别气坏了身子,妾是村妇,相爷嫌弃妾也是常情。只是妾心里苦,那女人都死了十几年了,为什么还要别人说妾是姨娘,是下人,为什么还要让我们的萧萧被人嫌弃是个庶女?” 等两人说完,惠逸才找到机会开口,“这不是因为我曾经向人承诺了,不再娶妻吗?所以只能委屈阿菊为贵妾了,但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按正室夫人来的,中馈也是交由她管,下人也是管她称夫人,与正室并没有不同。” 不满地看了苏氏一眼,比起先前的目光,柔和了几分。 “我当年为了要在京中站稳脚跟,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可男人谁没个三妻四妾的?这些年,除了傅氏,我可曾再收过别人进府?” 苏氏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可是你前些日子还为了那个蠢丫头对妾动了手。” 老太太看着呢,惠逸还是耐着性子劝道:“你现在是相府的夫人,什么都由你管着,我不曾过问过,这些年,你是怎么对袅袅的,我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些,你在后院做一做就可以了,把事情闹到外面去给别人笑话,你让我如何在别人面前抬头,你去那些贵妇圈子里,让人家如何看你?我从未嫌弃过你,只是不想让别人看你的笑话,看咱娘的笑话,看惠府的笑话。娘寿辰上闹出那样的不愉快,到现在,你可曾见还有谁给你下帖子?都巴不得避得远远儿的!” 老太太:“……” 苏氏一回想,果真,从那次到现在,都快半个月了,竟没有一人给她下过帖子,平日里那些个玩得好的夫人太太都不曾遣人来问她好不好…… 惠逸趁热打铁,“你再想想,我现在还是在朝中任重职,旁人都要这么冷待你,若是我因为这个丢了官,他们又会如何待你?” 苏氏一个冷颤。她已经是相爷夫人了,再回到什么也不是,不要!现在再让她和那些村妇相处……她想想都觉得可怕。 老太太怔了一下,“为什么这样就会让你丢官,你不是已经做到很大的官了吗?” 惠逸知道她们已经被说动了,吐出一口气,“再大的官,上面也还有皇家,王侯之家与皇家相连,都是不能得罪的。只要不在那些人面前给袅袅难堪,平日里,还不是由得你们?” 他又对老太太道:“儿子是不孝,可也是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让你们有人伺候,而不是去伺候别人。可这一次,你们把宁王府给得罪狠了。满朝的官员都看儿子的笑话。” 老太太到底是更心紧儿子的,“那要如何是好?赶紧把那蠢丫头给嫁过去?” 苏氏眼睛转了转,“宁王府这么能耐,要不,把萧萧给嫁过去吧,他们要的是嫡女,我们萧萧才是正经的嫡女啊。” “胡闹!”惠逸斥了一句,却见苏氏抖了一下之后,眼睛看着门边的方向,他继续道了一句,“妇人之见!” 苏氏好似没有听到惠逸的训斥一般,直了直身子,正了正神色,神情严肃,“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怎么能拿眼直视我?” 惠逸蹙了蹙眉,转身看过去,心里噔了一下,“袅袅,你怎么来了?” 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之前的话有没有听到。 想了想,似乎,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 只是这女儿,怎么给他的感觉和昨日又不同了呢? 老太太再度拿起佛珠来,唇嚅动,一颗一颗地捻了起来。 惠袅袅笑得柔柔的,一双杏眼却是带着淡淡的凉意,“相爷,是姨娘身边的金桃叫我过来的,我那里有客人,晚一会再来都不行,说是相爷和老太太比天王老子都大,不能等。” 16.第十六章 老太太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声。 苏氏道:“那自然,相爷就是相府的天,老太太是相爷最重视的人,你自然不能让他们等的。能到你那破院子里作客的人,必是上不得台面的,哪有相爷和老太太重要?” 她自觉这话说得极好,既讨好了老太太,又能博得惠逸的认可。 看了一圈,没有看到金桃,“金桃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进来?” 惠袅袅轻笑了一声,轻轻柔柔的,像羽毛从湖面拂过一般。 金桃?自然是被春兰给拦在外面,还堵了嘴。 “相爷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惠逸总觉得不对劲,毕竟是在官场呆了这么多年的人,便问道:“那客人是谁?” “相爷……”苏氏委屈地扁了扁嘴。 惠袅袅道:“昨日才来过的……” 不等她说完,苏氏便把话截了去,“是宁王世子?!蠢货!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要与男人保持距离,怎么能让他去你的院子?” 惠袅袅看着她,乍一听,这还真是慈母的话,处处为女儿的名节考虑,可她不是原主,不会将她这些话当成是对自己的爱护。 刚才在听的那些话,与芸姑告诉她的不同,让她心惊不已。 看向惠逸的目光极为古怪。 “不是……” “什么不是?小小年纪,就学会狡辩了?抬着头做什么?还不快把头低下去?”她这些日子实在太憋屈了,巴不得把所有的气都发在惠袅袅身上。 惠袅袅微微垂眸垂头,按住自己的脾气。 “好了!”惠逸的眉头拧了起来,心中不安,“袅袅,想说什么,把话说完。” 惠袅袅瓮声瓮气地道:“不是世子,是平公公。” 惠逸提了一口气,吐不出来,“你说是谁?!”他和他母亲比天王老子还要大的话被宫里的公公听去,若说给最上头的两位听,那可是可大可小的事情!!! 惠袅袅抬起头来,抿了抿唇,“皇后娘娘让人赏赐了我一些东西,就让平公公送我回来,现在还在我院中呢。” 苏氏闻言,眼睛一亮,“东西呢?” 惠逸好半天才把气顺着吐了出来,听到苏氏这么一句话,又提起一口气,差点吐不出来,“闭嘴!” 音量比起先前拔高了不少,这是已经到了发怒边缘的征兆。 惠袅袅道:“东西在我院中啊。” “怎么能放在你院中呢?快让人搬到我院中去,清点完之后,便收入中馈。” 惠逸眉心直跳,从来没有嫌弃过苏氏,现在,却真有点嫌她了。 惠袅袅倒是不急,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姨娘说笑了,这府中,我哪叫得动人呢?还得姨娘发话。” 苏氏此时满心都是那些赏赐下来的东西,便没在意惠袅袅此时对她的称呼,兴冲冲地便要叫金桃进来。 惠逸拉住她,面色黑了起来,若不是顾及老太太在这里,他又想给她巴掌了。 “你消停些!” 苏氏觉得惠逸这是在护着惠袅袅,不高兴了。 那些进了相府的东西,可都是她的! “老太太,你看相爷他……”鼻子一抽,又要哭了。 老太太睁了睁眼,“阿菊,你过来。那宫里的公公还在那里,你这个时候去搬东西,不是让人看了笑话去?晚些时候也不迟。”总归是已经到了相府的。 惠逸松了一口气,还是他娘亲贴心。 “袅袅,你进宫怎么不和府中说一声?”他到现在才知道惠袅袅去见了皇后,若是早知,必要提前告诉她哪些话当说哪些话不当说,毕竟这个女儿实在太蠢了! 惠袅袅一脸无辜,“姨娘知道的呀,我进宫的时候,姨娘就派人来叫我,春兰便告诉姨娘派去的人了。怎么,姨娘没和你说吗?” 她想过了,她不是原主,却用了原主的身体,得了她的记忆,占了那么多便宜,无法对原主所经历过的这些置之不理,更何况,眼前的这些人,还想如欺负原主一般欺负她…… 惠逸质问苏氏:“为何没听你提起?” 苏氏终于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了,“妾……忘了……” 下人来和她说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用心听,只知道自己要叫惠袅袅过来,她却借口要出去,分明是不把她放眼里了,于是想教训教训她,才让金桃去那盯着,等她回来就把她叫过来。可看现在的情况,她根本就不能说不知。惠袅袅那么傻,怎么可以说谎呢? “你……”惠逸一甩衣袖,不想再和她说话,转而看向惠袅袅,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柔和,“皇后为什么召你进宫?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和我说了许多,问我为什么不想快点嫁去宁王府,又和我说起我的哥哥、舅舅、外公,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个哥哥啊。我还以为,我们这一辈没个兄弟,巴巴地想要姨娘给我们姐妹生个弟弟,大了好保护我不受欺负。现在我有哥哥了,就不想了。” 惠逸心头一动,怎么觉得她话中有话? 不对,她那么蠢,一定不会说话中有话的话。 不过,想到当年把惠府给闹得天翻地覆的大将军府那些人……他就觉得腿软。 苏氏听了心中很不舒服,想说什么,听到老太太的一声哼,闭了嘴。 两个女人,都被苏氏没有生儿子的事情给吸引了注意力,一时间倒没有去想惠袅袅所说的舅舅和外公曾经带给过她们怎样的震撼。 惠逸心头一动,“还说了什么?” “今儿个,宁王妃要指点我掌中馈之事,不过我都推了,府中有姨娘管,哪里需要我?以后嫁到宁王府去,也还有宁王妃,再然后,也还有阿姚,再不济,给世子爷纳个妾掌管中馈就是了。皇后娘娘听到我的话,好像生气了,好半天没理我。” “后来呢?” “后来,我说学着掌管中馈,皇后娘娘的气就消了。”惠袅袅微微顿了一下,笑着露出一口瓷白的牙,“皇后娘娘说了,我才知道,中馈都是要给妻子管的,妻子没了,便要交由嫡女,都没了,那也还有庶女,再不济,还有年长的,没有交给妾室管的道理。原来我这些年都学错了。哦,皇后娘娘还说了,我的眼睛很好看,要抬起头来看人,这是懿旨。” 惠逸听得心头突突直跳。 明明说话还是这么傻傻的样子,明明傻子才会这么直白地将这样的话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还没嫁过去,就想到给未来夫君纳妾…… 真的是痴傻如斯!幸好痴傻如斯,什么都敢拿出来说。 他听到这些话,不能当成没有听到,什么也不做。 从她学舌的话来看,现在不仅是皇帝对他不满,就是皇后,也开始对他不满了。 苏氏和老太太听到皇后说懿旨,都怕了起来。 老太太也不捻珠了,颤着唇问道:“这是我们后宅的事情,皇后还能把手伸进我们后宅不成?” 惠袅袅呵呵,皇后母仪天下,下旨休妻的权利都有,只是不能轻易使用罢了。 惠逸呕着一口老血,对老太太道:“娘,那是皇后娘娘,整个天下的妇人都归她管。” 但愿这样说,他的母亲能明白。 老太太不说话了,母亲捻动起佛珠来,越捻越快,捻到佛头直接跳过去继续捻。 苏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惠袅袅学的皇后的话的意思,她并不相信惠逸会真的把中馈交给惠袅袅,只是在心中给皇后记了一笔,多管闲事的老妇人! 惠逸从来没有带她进过宫,也便没有见过皇后,她还以为,皇后一定都是老妇人。 “皇后娘娘还说了。” 惠逸按着心口,平复一下,“还说了什么?” 这皇后十几年没说话,怎么一下子就说了这么说? 惠袅袅不急不缓,声音柔柔地,“娘娘说了,我一个相府嫡小姐,寒碜成这样,她心疼,所以那些东西都是赐给我一个人的,让我以后不要这么寒碜了。” 惠逸这才注意到惠袅袅身上的这身衣服,是半新的,可款式却已经是几年前的了,穿着惠袅袅身上很美,却露出了一小截手臂。 瑾灵院的人,都特别爱惜东西…… “你就穿的这样去见的皇后?”惠逸好想学老太太晕一晕。 惠袅袅点头,“对啊。这是我最好最新的衣服了。” 惠逸猛地偏脸看向苏氏,当着老太太的面就一巴掌打了下去。 这是让他把脸丢到宫里去了。 他努力了十几年才有现在的这个位置,这个女人却一直给她拖后腿! 苏氏被打懵了。 这是她第二次被惠逸打。 和第一次一样都是因为惠袅袅。 而这一次,老太太也在旁边。 她捂着一边的脸,眼泪巴巴地掉下来,“我一句话也没说,相爷却拿我出气……”转向老太太,“娘,你要为媳妇做主啊!” 老太太的脸有些难看。 她这个时候,也注意到了惠袅袅身上穿的衣服。 她有印象,当初,她劝过苏氏,该给的衣服要给,在外要给惠府留点颜面,苏氏却道惠袅袅长年待在后院,出不去,见不到外面的人……不记得后来因为一件什么事,她动了恻隐之心,便自己掏了银子,给惠袅袅做了这么一身衣裳。 想来,也有几年了。 这几年,苏氏竟当真狠心地没有再给她添过一身衣裳! 又想到苏氏这十几年都没再有过身孕,唯一的孙儿也被人抢走…… 她缓缓开口道:“你确实做得太过了些。” 17.第十七章 苏氏以为老太太是在斥责惠逸,心下平衡了些,瞪了惠逸一眼:你看吧,老太太帮我不帮你。 惠逸嘴角抽了抽,已经把苏氏当成蠢妇看待了,不再理她,看向惠袅袅,“你可想管中馈?” 苏氏眼睛瞪圆。 她别的不知道,却知道中馈一定要抓在自己手里的。 正是因为管着中馈,那些下人才把她当真正的女主人来看待。 想要开口,惠袅袅的声音已经响起,“袅袅愚钝,当不起这样的大任。” 苏氏轻哼一声,“算你识相!”感觉好像脸上也不是那么疼了。 老太太看了苏氏一眼,闭着眼睛继续捻佛珠,眉宇间积着郁色。 惠逸松了一口气,“皇后赏赐你的东西,你都自己收着吧。以后若缺什么,就和你娘说。衣裳得再做几套新的。” 惠袅袅微笑,“我娘在地底下呢。要不相爷去和她说说,告诉她我缺什么?” 惠逸:“……”那怎么行?! 惠袅袅:“皇后娘娘教过我了,嫡是嫡,庶是庶,我只有一个娘,我的兄弟姐妹也都只有一个嫡母。相爷是大楚左相,百官之首,断不能带头乱了规矩。” 惠逸眼睛缩了一缩,深吸一口气,“……那你就和我说,我若不在,你就苏氏说,或者和老太太说。” “嗯,我现在就有缺的呢,我能现在就说吗?” “说吧。”皇后把那样的话都教给惠袅袅了,他还能说不吗? 苏氏那个气,眼看要到手的东西没了,但见惠逸脸色黑沉,老太太又闭着眼,这会没有要给她撑腰的意思,便咬着唇站在那里,倒要看看惠袅袅到底缺什么。 惠袅袅认真地道:“刚才苏姨娘说要让我早点嫁过去,正巧了,今天在宫里,和两位娘娘提及了嫁妆。她们说了,我娘当年给我留了一批嫁妆,我还小的时候,由相爷帮我收着,现在我已经及笄了,该自己收着了。我原想着不嫁,在府里孝敬相爷和老太太的,现在才明白,原来大家是希望我早些嫁出去,那我得早些把东西拿回来了。” 她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人,柔柔地笑着,“姨娘一会就让人把东西送到我院中来吧。清点还要些时日,好在我们那里是有嫁妆清单的,定下亲事的时候,清单也往宁王府送了一份,点起来也不麻烦。” 惠逸心中已经认定,这些话都是皇后与宁王妃教她说的,并不觉得从她嘴里说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只是可惜了那些嫁妆要从他的库房里搬出去了。 苏氏和老太太同样这么觉得这不是惠袅袅自己会说出的话,想到那些嫁妆,心在滴血,尤其是苏氏。 惠逸对苏氏道:“就这么办吧。” 当初,傅灵瑶的嫁妆抬过来,连看也不让他看,便说是要留给她以后的女儿的。当时他还不以为然,没想到她当真生了个女儿,还有个被抢走的儿子。 苏氏却是脸色一变,暗恼怎么就让她好死不死地听到了那句让她早些嫁出去的话呢……“相爷,就算大小姐要出嫁,嫁妆也应该由我们来准备,之前的那些,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东西了,我们还是重新给置办些新的吧。” 惠逸觉得有道理,不过,现在惠袅袅有皇后和宁王妃撑腰,还是要问过她的意见,不能再如以前那般直接做出决定了。 惠袅袅拿出一本册子来,“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些耐收的东西啊。没有一件是因为时间久了就会掉价的。而且,有些还是只有这一件的,找不出第二件,难道姨娘能拿出比这更好的东西来?” 惠逸接过清单看了一遍,便递给苏氏。 苏氏眼睛转了转,手一抖,清单便掉到了地上,忙去拽,拽下了几张纸片,神色慌张地去捡,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盏,已经凉了的茶水洒了下来,将清单上的字浸花了。 老太太不满地看向她。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苏氏这么毛手毛脚的呢? 惠逸蹙眉,这事要传出去,又要丢脸了。 苏氏赔笑道:“相爷,妾脸上突然疼了一下,手没拿稳。” 因为一边脸高高肿起,她的笑显得有些扭曲。 心中窃喜。 惠袅袅惊呼一声,“呀!糟了!”而后语气一转,“当时皇后娘娘提起的时候,让我多备几份,只拿一份备用的来给姨娘看。我还说没必要的,姨娘做事向来稳妥,没想到都被娘娘说准了。” 她看着苏氏,笑眯眯的样子,好像一只闻到腥味的猫。 皇后确实和她说了这样的话,不过,这清单,却是她从原主的记忆中知道有嫁妆的事情起,就让芸姑和春兰备好的。 苏氏的笑,僵在脸上。 若是以往惠逸不会多想,老太太更是信任她,不会觉得她这样的举动有什么问题。 此时两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了。 三人此时心思各异,都没有人去注意,惠袅袅才从皇宫回来便将这清单抄了几分的不合理之处。 她也不担心他们想起来,若要质疑,她自有办法应对。 此时又道:“刚才姨娘问起金桃,她就在外面呢,不过说了几句错话,我让春兰教训她去了。皇后娘娘说了……” 听到“皇后娘娘说了”这六个字,惠逸、老太太、苏氏的眉心就突突地直跳。 惠袅袅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继续道:“皇后娘娘说了,我是嫡女,还是长女,嫡母不在,除了相爷和老太太,别的人,我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苏氏看了一眼惠逸和老太太,见他们都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害怕来。 尤其是老太太那看不喜之人的目光,让她一时间没想明白,老太太哪里对自己不满了。 难道是因为这嫁妆的事? 不管怎么说,金桃是她身边最贴心的人,教训金桃就等于是打她的脸,她不能不管,“金桃犯了什么错?你要让人教训她!” 他们现在都忘了,站在这里的这个人,是他们一直以来欺负的傻子。 傻子浅浅淡淡地笑着,轻“哦”了一声,“这嫁妆里,有一对金累丝点翠龙纹嵌宝石如意簪,一只赤金点翠珐琅嵌宝石发簪,还有……哦,总之,金桃说你把这些东西拿去换了银子,已经不在府里了。” 老太太:“……???” 惠逸:“……!!!” 苏氏手一抖,手里的清差点又要掉出去。 惠袅袅的声音及时响起,“我说姨娘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只要我和姨娘提起,便马上能把我的东西都还给我的,只是寄放在姨娘那里的东西,又不是姨娘自己的,怎么可能拿去变卖?再说了,相爷的俸禄,难道还不够开销的吗?还有那些田地铺面。咱们左相府哪里就穷到要变卖我娘留给我的嫁妆了?现在是姨娘主持中馈,就算要变卖,那也是变卖姨娘的嫁妆才是。哦,我忘了,妾是没有嫁妆的。这样一想,金桃说得也不是没有可能。哎,姨娘,你还是快把我的嫁妆都还给我吧,省得被这些嘴糟的下人污了名声。” 这一路,加上这些年,金桃等人可没少在她耳边嘀咕。 她们便是想用这些话让原主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在苏氏手里。 惠袅袅推测,最初应当只是试试原主的反应,见原主柔弱地一声不吭,又为了讨好苏氏等人假装什么都不知,她们便真的放开了胆子来做这事。 到如今,也不知变卖掉多少了。 苏氏肃色道:“你胡说什么?” 惠袅袅疑惑,“不是我说的啊,是金桃说的。她是你最信任的,不过我还是选择相信姨娘,不相信她。对了,她还说了。咱们左相府不是真的没钱才不给我例钱的,而是故意要虐待我。我娘那些嫁妆换了不少银子,比相爷多少年多少年的俸银还多。前些日子宁王府送来了五匹上好的锦缎,说时给我和老太太做衣裳的,不过,姨娘看了喜欢,就给了老太太一匹,自己和萧萧各拿了两匹做衣裳。这么说来,她说的这个也是假的咯?可是宁王妃今天见着我,还特意问了怎么没有拿那锦缎做衣裳呢。姨娘,你说你是该信你,还是该信宁王妃呢?” 惠袅袅信谁苏氏并在意,她只在意老太太和惠逸信谁。 苏氏想拦住惠袅袅的话,可她说得太快,根本就拦不住。 说完之后,苏氏便知道自己完了,可还不死心,巴巴地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妾冤枉,你不要相信她!” 可别的,老太太可能会不信,这件事,老太太却是相信的。 因为她前些日子,正是得了一匹上好的锦缎,苏氏说过,是宁王府送来的。 寿辰之日,她还是穿的那锦缎做出来的衣裳呢! 五匹,她为长,理应得三匹,苏氏却只给了她一匹。 而惠袅袅的那些嫁妆,虽然她也觉得不该给惠袅袅,但那是她儿子的东西,苏氏竟然背着她儿子将东西当了出去。 她将佛珠往桌上连拍了几下还不解气,“苏氏!你好!你好!你好得很!” 18.第十八章 惠逸也死死地盯着苏氏,“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惠袅袅疑惑:“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们怎么都不听我说了,是我说得不好吗?” 苏氏闻言,身子狠狠地颤了颤,“别说了!” 如果让惠袅袅再说下去,她真不知道对方还能再说出些什么来。 老太太却是盯着惠袅袅说,“还有什么?说!” 惠袅袅看了惠逸一眼,见他没有要反对的意思,便道:“我听说姨娘把相爷收在库房里的那什么砚也卖了。” 惠逸眉心一跳,“虎啸苍松玉砚?!” 惠袅袅抚掌叹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姨娘卖了些银钱是不是可以把我们瑾灵院三人这些年的例钱给补足了?芸姑年岁大了,一天做不了几个针线活了。我也不好总是去问皇后娘娘要接济,要不然,会让人以为我们左相府是要饭的。” 苏氏看着惠逸变得铁青的脸色,呆呆地坐在那里,双眼无神。 惠逸是很喜欢那方砚台的,曾和她说过,那方砚台值很多钱。 她每次去库房都会把那个砚台拿出来摸一摸,好像一摸到,就能沾上点银子似的。 不曾想,自己会摔了那个砚台,便一咬牙,将那个砚台给卖了,反正相爷不知道,到时再找个借口,说遭窃什么的……让她郁闷的是那砚台坏了个角,便卖不起价,还不如傅灵瑶嫁妆里的一只簪子值钱。 惠逸对惠袅袅道:“你先回去。” 惠袅袅“哦”了一声,“平公公还在院中,相爷要见吗?” 现在惠逸心里只有那方虎啸苍松玉砚,哪里还有什么平公公扁公公? 摆了摆手,便让惠袅袅退了出去。 惠袅袅从松鹤堂里出来,还未走远便听到了里面骂骂咧咧的声音,笑得得逞而灿烂。 走出几步,便见春兰正将一张一张的纸收起,每一张纸上,都有一个大红的指印。 金桃的面上看不出半点伤,但她面色苍白,看向春兰的目光里充满了惧意。 惠袅袅不知道春兰是用的什么方法让金桃就范的,她也没有开口询问,看了一眼那些纸张,便交由春兰收了,目光淡淡地扫过金桃,与春兰脚步轻快地离开。 金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发现现在的大小姐和以前不一样了,刚才那一眼,竟让她感觉到了害怕。 回过神来,便跑向松鹤堂,她得把这个发现告诉苏氏! 到门口却听到苏氏在里面哭闹的声音,老太太的咒骂声,惠逸的怒斥声。 金桃有点懵,马上又去把惠萧萧找来。 苏氏终于狼狈地出来了,发髻歪斜,面容红肿,还划开了几道小口,可见血珠;衣衫凌乱,还沾上了几团茶渍。 金桃忙过去伺候,不想苏氏看到她,一个巴掌就朝她面上打了下来。 ……*…… 惠袅袅与春兰走在回瑾灵院的路上,笑眯眯地摸着下巴想着松鹤堂里现在该是怎样的热闹,春兰则一直在旁边笑。 由闷笑变为轻笑,在惠袅袅看向她的时候又变成大笑。 “小姐,我来这里这几年,从来就没有这么痛快过!” 惠袅袅哑然失笑,“这样就让你觉得痛快了?” 春兰愣了一下,眨眨眼,难道还不够? “你回头去打听打听松鹤堂里的情况,再留意一下最近府里的有趣的事,回来给我们说上几嘴。”惠袅袅一双杏眼笑得弯了起来,灵动可人,“快去,去晚了可就看不到好戏了。” 春兰疑惑着,却还是在惠袅袅的催促下往松鹤堂走去。 平公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问了几次时辰,听到手下的人告诉他惠袅袅回来了,立时站起来朝惠袅袅走去,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与过去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微微点了点头,还算满意的样子,嘴里客套地问了一句,“他们可有为难你?” 惠袅袅笑着摇头,“有皇后娘娘为我撑腰,他们哪里还会为难我?只是问了些皇后娘娘和我说了些什么话之类的问题,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就让我回来了。相爷还有些事,就不能来见公公了。”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不过,听者并不会把这当成说者有心,在他以及众人的眼里,惠袅袅是个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只会傻傻地做着和事佬。 平公公嘱咐她有什么委屈便进宫去求皇后娘娘后,带着手下人急急离去。 出宫的时间这么久了,宫里的主子可不会高兴。 芸姑没见春兰,有些疑惑,不过,此时她有更重要的事情,拉了惠袅袅到一边,将在宫里的事情和在松鹤堂的事情都细细地问了一遍。 惠袅袅拣了些和她简单的说了说。 听完之后,芸姑并没有如春兰一样喜笑颜开,而是蹙起了眉头,“小小姐,以后宫里,还是少去为好。宫里的那些人,也要少接触一些。” 惠袅袅沉默了一下,她要弄清楚谁才是厉厉,必然要与宫里的人接触的,“芸姑,为什么你当初不向皇后求救,而向宁王妃求救?” 这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第一次,她自己说出了一个解释,芸姑没有否认。 这一次,她看向芸姑,再一次给出了一个解释,“你不信任皇后,为什么?” 芸姑惊得张了张嘴,“我的小小姐,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被人听了去,随便学舌几句,就是大不敬之罪。” 惠袅袅笑了笑,心中已经明了,“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芸姑还想再说什么,惠袅袅又道:“皇上当年干涉我们兄妹的去留问题,皇后这些年不会对我的处境完全不知,先前不曾表现出任何的关切,现在却关心起来,容不得我不多想。可她是皇后,她要示好,要我多去宫里走动,我又怎么拒绝得了呢?” 芸姑盯着惠袅袅看。 之前觉得她长大了一些,懂事了一些,不一样了,现在才发现,她长大了不止一些,懂事了不止一些,还大不一样了。 若是以前,惠袅袅说出这样的话来,会让人感觉到她语气里的无奈和软弱,现在……她感觉到了她笑意里的机灵和得逞,有让她心安的力量。 她在用皇宫来保护自己和瑾灵院里的人。 想到她提前准备了那一份嫁妆清单,还从松鹤堂里全身而退,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傅灵瑶的影子,忽地一句阻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 皇宫里,平公公回到皇后身边的时候宁王妃已经离开了。 皇后沉着眸子,站在窗边,出神地看着手里的东西,听到平公公的声音,回过神来,一反手,便将手里的东西藏入了袖中。 平公公疑惑了一下,忙垂下眸子,什么也没有看到。 将左相府的事情向皇后一一禀报了之后,欲言又止。 皇后扫了他一眼,“有话就说。你跟本宫的时间不短了,知道本宫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 平公公应了一声,“奴才不明白 ,娘娘为何突然间决定帮助袅袅小姐?” “你是想问本宫,为何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现在却突然横插一手吧?” 平公公讪笑了两声,扶着皇后向外走去。 绣花鞋踩在雨花石铺成的花园小道上,脚底感觉到了一些膈应,却又因为这些膈应而舒坦。 “许多人知道,当年我们三人关系要好,本宫总不能输给宁王妃。你当她是真的关心那蠢丫头?那日怒气冲冲地来向本宫说惠府的各种不是,可她的衣着却是极为光鲜齐整的。以她冲动的性子,她若是真的着急,必是没有心情梳洗打扮的……这人呐……”皇后感慨起来,“都是会变的。以前她可是思维最简单直接的,不会假装心疼别人的人。到如今,也会做起假来了。不过,呵,话说回来,若她真如以前那般急急过来,本宫还真不会过问这件事。本宫乐着看她急。” 平公公听着,没有接话,发现两位贵人对惠袅袅好也不是真心的,真是个可怜见的丫头。 皇后走了几步,抚了抚自己细白的手指,又道:“宁王妃要搏个好名声,本宫更需要好名声,不过是一个从小没娘教的蠢丫头,回头和安云说说,在宫外多照看一下。一个一直没人关怀的小姑娘,突然给她些好,便会感恩戴德,往后去了宁王府,也还会记我们母子一个好。好歹,她是许给之舟的人,她的母亲,又曾经是大将军府里的明珠。嗯……大将军府冷清了许久,该热闹起来了。去打听打听,调令是否已经送过去了。” 19.第十九章 春兰回到瑾灵院,看向惠袅袅的目光里都透着古怪。 芸姑被她的样子弄得心里发慌,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春兰直直地盯着惠袅袅,好一会之后,惊喜若狂地问道:“小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一直在外面,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家小姐是怎么进去就怎么出来的,什么事也没有。 再回去看,才知道里面乱成了什么样。 “看那四只狗互咬,实在是太痛快了!” 说完,自觉失言,看向惠袅袅。 惠袅袅懒洋洋地翻了一下眼皮,“看我做什么?还不快看看有些什么布料琢磨着做些新衣裳?天冷了,若颤抖着看狗撕咬,还会被狗以为你怕了它。” 春兰:“……” 怎么觉得她家小姐的话更狠呢? 不过,舒坦啊! 没几日,春兰又打听回来了府中的消息。 经那天之后,中馈依旧是归苏氏所管,但惠逸会亲自督管,每个月,他都会在沐休的时候核查账目,再检查库房。 老太太不再如以前那般对苏氏好了,总是催促着她再给生个孙子。 春兰说这话的时候,惠袅袅正系上一件黑色的带着风帽的斗篷,厉厉就在她的身边站着。 “千秋,这就是你说的让他们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惠袅袅露齿笑了笑,“他们都是重财重利的人,很容易就能让他们窝里斗,现在才开始呢。” 她这话,等于同时回答了春兰和厉厉。 厉厉小奶狗般的眼睛眨了眨,呆呆萌萌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揉一揉,似思量了很久一般,“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就……就暂时放过他们吧。” 惠袅袅瞥了厉厉一眼,难不成你还想做什么? 天下最委屈最弱的厉鬼自然是什么也做不了的…… 又对春兰道:“留意一下惠萧萧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春兰疑惑,“小姐担心她为了这事儿报复我们吗?” 惠袅袅将风帽戴上,“不为了这事,她也会来找我麻烦,你忘了还有个宁世子?” 春兰恍然。 她是宁泽派来的人,自然是向着宁泽的,了然地笑了起来,“奴婢明白了。世子爷是小姐的,谁也抢不走。” 惠袅袅嘴角微抽,“……” 春兰:“小姐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惠袅袅将斗篷拢了拢,斗篷很长,将她的裙摆都盖住了,只要不大步行走,连绣花鞋都不会露出来。 “做好事。”她朝外看了看芸姑的房间,那里已经熄了灯,“不要让芸姑知道,我很快就回来。” “奴婢和小姐一起去吧。” “芸姑,你怎么起来了?” 春兰疑惑地回身看去,眼睛一翻,就软了下去。 惠袅袅将她抱去自己床上,让她侧着身向里面躺着,又卸下她的发饰,给她盖上被子,吹灭了蜡烛,轻轻地关上门走了出去。 厉厉用崇拜的目光看向惠袅袅,“千秋,你好威武哦!” 惠袅袅:“……” “我还在担心她会不会不让你出去,你马上就把她打晕了。” “……” “这样就算芸姑起来了,也不会发现你出去了吧?” “……”惠袅袅终于还是“嗯”了一声,“还是没想起来那人是谁?” “没……”厉厉又蔫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惠袅袅。 他真是天下间最没用的厉鬼了……她会嫌弃他吗? 惠袅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左相府后院的一处矮墙翻了出去。 他们真是去做好事的。 前一晚,厉厉将一段记忆放入她的梦中,一个扮成男装的女子在这一~夜会遇上不好的事情,后来虽然被家人救了,却无法改变她已经受到伤害的事实。 她能感觉到厉厉当时看到这事情的心情,微有恻隐之心,却无相救之意。 现在,他却要她去救那个女子。 惠袅袅不想理,大半夜的,让一只羊去找狼从狼手里把另一只羊给救出来?! 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痴人说梦。 可耐不住厉厉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又和她说,或许在那里可以遇到生前的他…… 偏巧惠袅袅也想快些知道谁是厉厉…… 杏眼转了转,便答应了。 在他们离开之后,听到声响的芸姑起身披了件外衣到惠袅袅房里看了一眼,见“她”睡得正香,又退了出去。 一人一鬼出了左相府,惠袅袅惊觉自己对京城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熟悉,原主的记忆里,几乎就没有左相府以外的地方…… “千秋,你一定要相信我,救了她,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货的。” “你能记得那个地方在哪里吗?”已经出来了,惠袅袅不想再和他在去不去救的问题上再讨论,“我们得在她的家人找到她之前便赶到,救……咳……拖延时间……” “我知道!跟我来!” 厉厉终于发现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了,兴高采烈地上前带路,半个时辰之后…… 迷路了。 他茫然地转着圈圈,“到了这里,我就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 惠袅袅风帽下的鼻子动了动,“回去。” “不回去,都到这里了,把人救了再回去吧。救了她你会有惊喜的哦,真的真的!” 惠袅袅语气微凝,“我是说回荷包。有鬼来了。” 厉厉愣了一下,下一瞬,便回了芸姑做的锦鲤荷包里。 里面放着一小块槐木,不显眼,也不会如在头上一样受到太阳暴晒,简直是他的天堂。 他又郁闷了,见不了人也就罢了,惠袅袅还不带他见鬼……委屈! 惠袅袅的目光,落到了地面上的血迹上,再加上她体质特殊,感知到这里还未散去的怨气,便已经明白了这里在不久前有一场凶杀案。 来者,鬼气初成,她若没猜错,刚成鬼不久,当是这场凶杀案的遇害者。 身影离她越来越近了,是个呜呜咽咽的女鬼,衣衫凌乱,脖子上有一道血口,一刀致命。 “救命!救命啊……” 20.第二十章 这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女鬼,她看到惠袅袅之后,愣了一下,发现惠袅袅被风帽掩去了一半的脸正对着她的方向,好似能看到她一般,便开口向其求救。 惠袅袅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你已经死了,我救不了你的命。” 女鬼愣了一下,而后惊喜,“你真的能看到我?你是人?” 惠袅袅严肃认真地介绍自己,“我是了愿师惠千秋,既然已归鬼途,为何滞留人间?” 见女鬼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答,惠袅袅轻咳一声,“你有心愿未了,可以说出来,如果给出的报酬能让我满意,可以为你了愿。” 若还要不明白,可就尴尬了…… 女鬼明白了,她是可以帮自己的,而不是要把自己抓走的,面上一喜,“我和我家公子还有一个丫环刚到京城,便遇到了自称是承恩侯府小侯爷的人,她强抢我家公子和丫环,我没用,保护不了公子,他们被带走了,你能帮我找人去救她们吗?” “男人女人一起抢?”惠袅袅有点懵,这承恩侯府的小侯爷口味这么重? 女鬼犹豫了一下,“我家公子是女扮男装。” “……”惠袅袅眼睛一亮,梦里的人也是女扮男装的!“你们是在这里被抢的?” 女鬼看了一眼周围,露出难过的神色,“是的。不过他们已经把我的尸体也拖走了。” 她是她家小姐的奶娘,活着的时候,被人称为李妈妈。 刚变成鬼的那一瞬,她以为自己还活着,向不远处的路人求救,却无人理她…… 隐隐还听到了那些人看到承恩侯府小侯爷的人之后吓得避之不及,让她差点以为那些人能见鬼…… 直到看着自己的尸体被他们拖走,她才反应过来,她已经死了。 一直跟着他们去确定了主子被带去的地方,才跑出来想办法向人求救。 惠袅袅看向她,“你愿意拿什么作为报酬?” “我什么也没有……”李妈妈为难,“身上原本还有些碎银子……” “你的记忆,你可愿意?”惠袅袅需要比碎银子更重要的东西。 李妈妈愣了一下,而后点头,“愿意!” 一个了愿契约结下,女鬼便带着惠袅袅前往她们被带去的地方。 女鬼问道:“惠大师,不用再找人来帮忙吗?” 她表示怀疑。 惠袅袅脚下生风,“承恩侯府的事,能叫谁来?” 脑中已经很快从原主的记忆里找到了承恩侯府。 是皇后的娘家,当今皇后深得圣宠,今圣封皇后兄长为承恩侯,承恩侯有一独子,风评不好。 她知道的不多,但就从已知的消息里,便不能贸然去寻人。 “……没人会来。”想到之前那些人见到她们受欺负避之不及的态度,李妈妈忿然,“世风日下,若是老太爷和老爷在,亦或是少爷在,定会叫他们好看!” 惠袅袅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多问。 等这愿了了,她自然就会知道李妈妈知道的所有事情了。 她按着女鬼所指的方向,翻进了一个院子。 院中可以闻到刺鼻的脂粉味,同时,还有许多心愿未了的鬼味。 惠袅袅心里呵呵了一下,烟柳之地的怨气可真不小。 李妈妈并不知道她们现在被抓到了哪间房,便去旁边问别的女鬼,很快便带了她们所在位置的消息回来。 惠袅袅扫过那些女鬼们面上各异的神色,面上毫无波澜。 她眼下有契约在身,无法答应她们什么,更何况这里还有比她们怨气更重的婴灵。 “惠大师,在那间屋子,你要怎么把她们救出来?” “救人?哼,你们知道那里面是谁吗?魏小侯爷,被他看中的人,哪里还能有救?就算你找来衙门里的人,都救不了。”娇艳的女鬼嗤之以鼻。 闻言,李妈妈很生气,“魏小侯爷算什么?我家小姐要是出了事,整个承恩侯府都要遭殃!我家的人都不是吃素的!” 惠袅袅无心听他们争吵,踩着暗影处快速靠近那屋子,隐在离屋门口最近的一颗树下,能听到里面的挣扎声,怒骂声,哭泣声,还有淫言秽语声。 外面有两个人守着,惠袅袅正捡了石头准备朝他们砸过去,便听到了有人靠近的说话声。 守门的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便对往这边行来的人行礼:“太子殿下,武王殿下,端王殿下,世子爷。” 惠袅袅心中,一万只驼羊狂奔而过:很好,又是四人组…… 恨不得把厉厉揪出来让他在除了端王之外的三个人中好好地认一认,哪一个才是他自己,然而,不能…… 厉厉不是这里的该有的鬼,又这么弱,偏偏这种情况的他还是凶残厉鬼最喜欢的滋补物,怎么能让他出现在别的鬼面前? 那四个人停在门外,看向虚掩着的门。 惠袅袅看不到他们的神色,却能听到他们说的话。 太子嗤笑一声,“鹏鸿行乐竟来醉红楼的后院,不是前楼里才有娇美识趣的姑娘吗?” 魏赫,字鹏鸿。 武王有些不耐烦,“哭爹喊娘的还以为谁强迫了谁。能到这里来的,还是贞洁烈女不成?吵死了!” 端王笑了笑,“二哥息怒,依我看,里面这个,或许是雏。” 武王道:“前面那么吵,难得寻个清静地方,还要被他们吵,不行!得让他们安静下来!” 一阵风吹过,惠袅袅紧了紧斗篷。 宁泽往惠袅袅的方向看了一眼,问屋外守着的两个人,“里面的姑娘,当真是醉红楼里的?” 两个人互看了一眼,心里打鼓,“当……当然……” 就算现在不是,今晚过后,不,等小侯爷完事之后,是不是还不是看小侯爷高兴? 武王瞪了瞪眼,“之舟,你是什么意思?难道醉红楼里还会有不是醉红楼里的姑娘?” 宁泽不语,又看了一眼惠袅袅的方向,转向虚掩的门若有所思。 太子打着哈哈,“临斌,你别想多了。鹏鸿虽然好美色,却也不会做那强抢良家女子的事情。” 端王也嗤笑一声,“他若做这样的事,母后第一个不饶他。走吧,鹏鸿把我们叫到这里来,自己却躲进了温柔乡,我们还是识趣地各回各家罢。” 武王这才想起,他们是被魏赫叫过来的,顿时气了起来,“他把我们叫到这里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己却到这里来做这样的事情,实在可气!走走走!我们都回去,往后都不要再和他来这种地方了。要让父皇知道,止不住要怎么训我们!” 端王笑他,“你都多大个人了?明明是我们中最孔武之人,偏生是最畏惧父皇的。” 宁泽道:“皇上天威,哪能不畏惧?” 太子笑了,“之舟,说得你好像怕父皇似的。” 宁泽发出一声轻笑,“既是要走,便走吧。” 李妈妈在一边气得发抖,“小姐怎么可能会是青~楼里的人!你们假装不知道,置身事外,将军不会原谅你们的!” 惠袅袅没去细听女鬼的话,听到几个男人的对话,心已经沉了沉。梦里,那扮成男装的女子是有些拳脚功夫的,厉厉在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守在外面的人进去帮忙了,而后,才一切无可挽回。 只要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观察谁回头看了看了一眼,就知道谁是厉厉了。可这样的话,那里面的人,就危险了。 不行!不能让他们这么离开! 她抬了抬风帽边沿,一双眼睛里透着冷光,抬手,将两颗石子打了出去。 21.第二十一章 换了具身体,准头却还在。 一颗石子正打中武王的侧脸,痛得他“哇”地一声叫了出来,另一颗,直接破窗打进了屋里。 惠袅袅也不知道另一颗会打到哪里,但听到里面发出痛呼的是男声,便眼前一亮。 里面传来一声怒骂,“哪个王八羔子暗算我?!” 与此同时,武王也瞪圆了眼,“什么人?!” 另三人诧异地看向周围。 宁泽不动声色地移了移位置,刚好挡在武王和惠袅袅之间。 武王的目光从宁泽的位置扫过,“不对啊,之舟,你就站在这里,怎么没打到你就打到我了呢?” 宁泽淡淡地笑着,并不言语。 屋里传来魏赫的一声惨叫。 这叫声让屋外的几个人心肝狠狠地颤了一下,武王紧了紧双~腿,“鹏鸿这是要废了吧?” 太子干咳了一声,他的修养让他不知要如何将这话给接下去。 端王神色一凝,“还不快把你们主子扶出来?要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 两名守卫将捂着裤档嗷嗷大叫的魏赫抬出来,后者脸色发青。四个人脸色都变了,不是变青也不是变黑,而是憋了几瞬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武王笑得最欢,“看你这怂样!你把我们叫出来,不会就是来看你这模样逗趣的吧?辛苦了辛苦了!” “你们!你们还……是不是……兄弟?快进去……帮我把那两个……两个妮子给制咯!” 宁泽呵呵,我和你从来不是兄弟。 太子摇了摇头,“鹏鸿,你真是……” 两个! 武王笑着笑着看到了窗上的破洞,神色变得凶了起来,“是你打我?” 他只关心谁打了他!!! “谁……谁打你了?”魏赫没有想到一个女人会下手这么重,疼得不住地倒抽气。 听在武王耳中,便成了他心虚了,当下就要对魏赫抡拳头。 惠袅袅:“……”他怎么会这么想?不过,这样也好。 心里乐呵呵。 端王收了笑,拦住武王,“还不快去看大夫?你想绝后不成?二哥,看在他受了伤的份上,先别和他计较。有什么等他伤好了再说。自家兄弟应该只是误会一场。” 魏赫气呼呼的。 他还委屈呢,武王竟然要对他动拳头!不行!这兄弟不能要了! 武王哼哼,这样的兄弟,不能要了! 误会?他也去打人然后说误会一场行不行?不行!宁之舟那一关都过不了,他父皇更会训他! 两个下人抬着魏赫去另一边的厢房看病。 魏赫还惦记着屋子里的两个人,被太子好一阵数落,“不过是醉红楼里的两个风~尘女子,还能跑了不成?” 武王阴阳怪气,“风~尘女子能这么对他?” 他不过是气头上的话,本意是想嘲笑魏赫,听的人却起了他意。 太子蹙了蹙眉。 端王往旁边移了几步,叫了魏赫身边一个人悄悄地问了几句,脸色一变。 宁泽一双桃花眼眯了眯,不动声色地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 女鬼不等惠袅袅,便急急地跑向屋里,心疼地抽噎起来。与厉厉一般无泪。 惠袅袅快步走过去,在门口停了停,确定是梦里所见的场景,悄悄松了半口气,快步走进去。 屋里的两人惊魂未定,穿着男子服饰的人正在给穿着女子服饰的人松绑。 一张圆木桌已经被推翻,椅子也歪歪地倒着,床边的幔帐被扯破了几处,地上有摔碎的青花瓷茶盏,有一片瓷片独自躺在一旁,上面还带着血迹。 两人的模样都很狼狈,嘴角破开有血迹,丫环的一双眼,哭成了核桃。 假小子双眼发红,却依旧有神,手腕上也可见血痕。 只这一眼,惠袅袅就觉得眼前的人极合她的眼缘,还好自己来了,才没有让这眼中的神采消失。 假小子见有人去而复返,盯向惠袅袅,将丫环拉到身后,“站住!你是什么人?别过来!” 惠袅袅将风帽摘下,“我是来救你们的,快跟我走。” 见她是女子,假小子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将丫环松翠身上的绳索解开。 惠袅袅重新带上风帽,带着她们从翻出后院。 就在松翠要从墙上翻出去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她们,松翠吓得脚下一滑,便摔了下去。 好在是向院外摔的,惠袅袅回头看了一眼,跳下矮墙,和假小子扶起人就对着一个方向撒丫子跑。 三人跑了一阵,被惠袅袅叫停。 假小子和松翠喘着气抬眼看向惠袅袅。 松翠不解,“我跑不动了,可我们不跑,他们追来了怎么办?还有李妈妈,她……”想到为了让她们逃跑而被一刀杀死的奶娘,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假小子呼呼地靠墙坐在地方,沉默了一会,才哑着嗓子道:“我怎么感觉,这个地方,我们来过啊?” 惠袅袅“嗯”了一声,淡定地道:“我们迷路了。” 心中默默地加了一个“又”字。 从醉红楼里逃出来,慌不择路,并没有循着她来时的路跑,这会已经不知道自己停在哪里了。 女鬼在看了看周围,“我去找人。” 惠袅袅点了点头以示许可。 她记得,假小子的家人最终会寻来,若女鬼能找到假小子的家人,给她们指条过去的路,便安全了。 觉得有些好笑,原本觉得自己只能拖延一下时间,不曾想,竟真把人救出来了。 假小子听到迷路,哀嚎了一声,而后对惠袅袅道:“你对这周围也不熟悉?” 惠袅袅对整个京城都不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的这个问题,索性垂头不答。 假小子又道:“我叫子安,她是我的丫环松翠,你叫什么名字?是那楼里的姑娘吗?” 惠袅袅还没来得及接话,便又听得她问道:“你一定是那楼里的姑娘,不然你怎么能进去还对这外面和我一样不熟悉的样子呢?你一定是打小就被他们抓来关在那楼里不让出去的吧?真可怜!告诉我你的名字,等我回去,就让我哥哥去给你赎身。还有李妈妈的尸体……也得让哥哥帮我找回来好好安葬……” 周围没有光亮,她看不到惠袅袅一脸错愕的神色。 倒能听到男子轻笑的声音。 三人将身子紧绷起来,循声望去。 宁泽一身白衣,轻衣缓带,眉目俊逸,芝兰玉树,提着灯笼在夜色里朝她们缓缓走来。 惠袅袅将风帽沿往下拉了拉,疑惑着宁泽怎么会在这里,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见再没有别人,稍稍松了一口气,“你们先走。” 子安急了,“走什么走?我们不认得路,哪里跑得掉?” “去找你家人。”惠袅袅刻意压低了嗓门,显得有些沉,有些暗哑。 按照原本的发展,她的家人很快就会出现了。 子安愣了一下,“那你也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找到人之后再回来接你!” 惠袅袅看了她一眼,夜色中,看到她眸子里的光亮,意识到不说的话,她是不会走的。 “惠千秋。” 22.第二十二章 惠袅袅诧异地发现,在她说出名字的时候,宁泽的脚步顿了一顿,又轻轻地笑了。 子安也笑了,声音悦耳清亮,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的柔婉,“既然知道你名字了,我就更不能走了!要是让我家里那帮人知道我把救命恩人给丢下自己跑了,一定会鄙视我的!” 松翠带着哭腔道:“对!不能一个人跑!” 惠袅袅诧异地看了她们一眼。 虽不能看清楚她们面上的神色,却能感觉到她们的坚定。 她心中惊讶,是怎样的一户人家,才能教养出这样的了女子,如男儿一般的心性,就是这女子的奶娘,也对家中的主子们满是信任! 这时候,又听到了宁泽的一声笑,“惠千秋?惠姑娘?” 惠袅袅转向宁泽,隔着风帽对他翻了个白眼,他这尾音上扬的语气让她心中打鼓,有种被他看透的感觉。 可她又觉得不对。 她这个样子,还隐在暗处,怎么可能被她认出来? 还有之前被他挡住武王的视线,一定是巧合。 一定是的! 她藏得那么好,怎么可能被发现! 心虚的惠袅袅随后紧了紧风帽,将自己的大半张脸,藏得更好了些。 子安拉着惠袅袅往后退了一步,“你是和那个色胆包天的人一起的!我之前听到你的声音了!” “不过说几句话,就成一起的了?你同样也和他说了话的。” 子安一愣,好像说得有点道理,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惠袅袅感觉到宁泽含笑的目光正朝她看来,将风帽沿又往下拉了拉,“阁下出现在这里,不会只是为了和我们逞口舌之快的吧?” 子安回过神来,“你别过来!我会功夫的,你占不到好处。” 她看了一眼惠袅袅,“还有千秋,她也很厉害的。” “哦?”宁泽显然不信,“能被一个色~欲填脑之徒给抓了毫无反击之力,会有多厉害?” 子安一噎,“那是他们人多,还有武器。”奶娘献出了性命都没能让她们跑掉。 想到这里,她的鼻头酸了一酸。 可是不行,她爹说过,流血也不能流泪。 松翠不确定地问惠袅袅:“惠姑娘,你有多厉害?” 惠袅袅想了想,“不厉害。一个人都打不过。” 她打的都是鬼。 宁泽愉悦地笑出声来。 松翠:“……” 子安尴尬地咳了一声,“那就我一个人也够了,你也只有一个人!” 输人不输阵,更何况她们人还多。 灯光下,宁泽好看的眉头微凝,“有人来了,你们贴墙躲好。” 三人均愣了一下,却见宁泽已经转过身,将后背对着她们,身形微移,身后拉出的一片阴影不大,但她们三人小心地贴着墙可以将身形掩在其中。 很快,便听到了快速朝这边靠近的脚步声,听脚步声,不能辨认出具体的人数,却可知来者不少。 惠袅袅在阴影处仰头看他,觉得他与那几个人有些不同。 之前为了帮原主而让他们之间有了婚约,之后更是帮了她不少。这一次,他都不知道她是谁,就主动出手帮忙。 真是个好人呐! 不提防宁泽突然回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他抬起的灯笼,让他看到了惠袅袅眉毛以下的脸,尤其是那双如水洗过一般灵动可人的杏眼,也让惠袅袅看清了他面上的笑意,眼角上扬,如以往一般温雅和煦。 惠袅袅心头猛地一跳,快速低下头,心中念叨着:他没看出来,他没看出来,他没看出来…… 微微一愣,转而念叨着:他没认出来,没认出来,没认出来…… 宁泽转过头去,在惠袅袅看不见的角度,唇的弧度弯了大了些。 以为是只小兔子,原来是只小野猫。 那一队人看到这里有灯光,朝这里看过来,“什么人在那里?” 宁泽身上清冷疏离的气息放出来,给人一种拒人于三尺之外的感觉,惠袅袅诧异了一下,这一瞬,感觉自己面前的人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冷冷地从他们面上扫过。 那一队人气势汹汹地来,待看清站着的人之后,便敛了气势,“不知是世子爷在这,得罪了……请世子爷恕罪。” “还不走?”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人感觉到了他冷意。 领头的人哪还敢如何?忙道了歉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子安看得一愣愣的。 惠袅袅也呆了。 见再转过身来看向她们的宁泽又回到了之前温雅和煦的模样。 宁泽看到她那因为营养不~良而格外娇~小的唇鼻下巴,笑意微敛,“我送你们回去。” 嗯?! 惠袅袅陡然回神,“不!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 子安道:“要的!我们都迷路了。不过千秋是那楼里的姑娘,你可不能把她送回去,要不,你帮她赎身吧。不对……千秋,要不你直接跟我们一起逃吧,等我父兄爷爷回来,保证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他们都很厉害的。” 惠袅袅:“……”怎么觉得她父兄爷爷是凶残的代名词,人见人怕? “嗯?!”宁泽是接的子安的话,一双桃花眼却是看向惠袅袅的。 惠袅袅莫名觉得心虚,虽然她还是觉得自己遮得这么严实,他一定没认出来。 “子安,你误会了,我不是那种地方的人,只是看到血迹,循着过去才发现你们的,一直躲在暗处等合适的机会。” 她悄悄地掀起眼皮想看宁泽的神色,不过,被风帽沿挡住了视线,什么也没有看到。她的内心生出一片被风帽遮住的阴影。 子安错愕,随后一脸感动。 不等她说什么,惠袅袅便对宁泽道:“世子爷请回吧,我们知道路。”她已经看到了一脸喜色朝这里奔来的李妈妈。 宁泽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是世子?我们认识?” 惠袅袅波澜不惊,“刚才那些人不是称呼你了吗?” 心中直打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与子安和松翠顺着小巷走了一段,她回过头来,已经不见了宁泽的身影。 心中松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子安疑惑,“你真的知道路吗?” 惠袅袅点头,“现在想起来了。” 她是不知道的,在一边不断地催促她快些的李妈妈知道就行了。 松翠诧异地看向前方,“小姐,你看那边,是不是少爷?” 子安凝眸看了一下,“像。” 离得近了一些,“真的是哥哥!” 她快步走过去,走着走着,变成了小跑,“哥哥!” 扑入男子怀中,这一~夜所有的惊吓和委屈以及被她刻意压制的软弱都在这一刻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随后传出呜呜的哭声。 什么流血不流泪?那是在敌人面前!在自己哥哥面前,她是可以撒娇和释放委屈的! 惠袅袅将自己的身形悄悄移向拐角处,准备无声无息地离去。 突然顿住脚步,朝那个男子看去。 李妈妈的记忆涌入脑中。 子安真名叫傅芷安,是大将军府傅严岳的女儿。 她的爷爷叫傅恒,她曾有个姑姑叫傅灵瑶,而她所叫的哥哥,叫傅然,是她姑姑的儿子。 傅芷安是在北地出生的,自小喜欢混迹军营,养成了北地洒脱直率的性子。 不久前,她得知自己还有一个表姐,是和表哥一起出生的,便偷偷从北地跑回京。 傅然追了她一路,她就躲了一路…… 光线昏暗,惠袅袅又已经离了一段距离,无法看清傅然的容貌,可李妈妈的记忆里,有他清晰的模样。 弯了弯唇,转身离去。 他们既然回来了,相信很快就会再见的。 幸好,幸好她来了。 傅然一面拍着傅芷安的背,一面嫌弃地道:“多大个人了,还哭鼻子,丑不丑?” “不丑不丑,呜呜呜呜,哥哥,我好怕,好怕逃不出来呜呜呜呜……” 松翠这才知道,原来她家小姐也是怕的。 傅芷安哭了一会,停了下来,将发生的事情和傅然说了一遍,正要向他介绍惠袅袅,却发现不见了人。 松翠也不曾注意惠袅袅已经离开。 傅然诧异了一下,而后道:“既是在京城,往后一定还会再见到的。” “哥哥不抓我回北地吗?” 傅然沾染着北地冷霜的眉眼带着淡淡的柔和,“外公和舅舅已经接到了调令,不日就会回京述职,我们不过是先一步出发罢了,正好在他们回来之前,把府里收拾一番。只是暂时还不适合公开我们的行踪,以免给外公和舅舅带来麻烦。” 想到傅芷安的遭遇,他的眉眼冷了一冷,“不用怕,哥哥来了。这就去安葬李妈妈,不能光明正大地教训他,也得让那厮知道厉害!” 23.第二十三章 宁泽回到醉红楼,微微蹙了一下眉,复又展开。 端王已经看到了他,“之舟,你去了哪里?” 宁泽将手中的灯笼吹灭,“这里太臭,出去透了会儿气。” 武王哈哈大笑,“之舟说得对,这里太臭了!我们还是走吧!” 魏赫原本还在哼哼地问有没有抓到人,听到他们说要走,立时不同意了。 想办法把宁泽叫到这里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不是靠着端王和太子,根本就不可能叫出来。他还什么都没问呢,怎么能放他走?真是被那两个臭婆娘给耽误了!脑中想起在宫门外看到的窈窕身影,精虫再次上脑。 武王瞪眼,“你把我们叫到这里来,一句话都没有,都不知道你要死还是要活,自己还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那样的事,现在人跑了才好!大哥,三弟,之舟,我们走!不要管他了。” 亏他先前还以为那里面的是个醉红楼里的姑娘,原来是被魏赫从大街上给绑来的! 幸好没让这个精虫草包得逞! 要不是宁泽几人还在这里,他早就走了! 魏赫赖皮地堵在门口,“你们要走也可以,回答我个问题就行了。” 太子按了按太阳穴,“什么问题?” “左相家的嫡女是谁?叫什么名字?” 武王摇头,“不知。你不会打上左相家的女儿的主意了吧?” 另两位王爷下意识地就看向宁泽。 魏赫是什么人他们还不清楚?打起左相府嫡女主意的心思昭然若揭。难道他不知道那是宁泽的未过门的妻子? 宁泽平日里笑眯眯的,一旦生起气来,那可是很可怕的,就是蛮横的武王,也要畏他三分。 不过,他们以为会有的宁泽的发怒并没有见到。 宁泽面上神色不变,“外人皆传,惠二小姐惠萧萧乃是左相府真正的嫡女。” 只是他眼角微微上扬的眸子里,藏上了细碎的寒冰。 端王离宁泽最近,又心细,自然看到了他眼中的神色,微微凝了凝神。 原本,他是有与左相府交好的意思的,宁泽若真娶惠袅袅,他便去求娶惠萧萧,连上亲,自然与宁泽连到了一起,一举两得。只是因着惠老太太寿宴上的事,他才淡了淡心思。 后又忖度着宁泽对惠袅袅也并不是那么上心,听他母后说,不过是因着长辈们之间的交情才不得不娶的,委屈了宁泽,他便起了将惠袅袅收入端王府的心思,以此来为宁泽解围,也算是拉拢了宁王府。 可现在看宁泽的反应,不得不重新思量这事了。 护了惠萧萧,能拉拢惠逸,可若因此得罪了宁王府,得不偿失。 宁泽虽不需上朝,却极得今圣看中,时常会私下里传召他。 再加上现在宁王府的地位和立场…… 端王很快便有了决断。 太子诧异了一下,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也没有拆穿。 武王还没有想明白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只知道宁泽已经回答了魏赫的问题,催促道:“现在可以让我们走了吧?这次看在人家姑娘逃了的份上,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下次若再叫我知道你做这样的事,定到父皇面前好好地参你一本!” 嫌弃地将魏赫推开,带头走了出去。 宁泽看了他一眼,也走了出去。 太子笑了笑,拍了拍他,意味深长,“好好养伤,承恩侯府只有你一根独苗,要爱惜自己。” 端王在他们都走出去之后,压低声音对魏赫道:“别打左相府嫡女的主意。” 四人离了醉红楼好远,武王才反应过来,“之舟,你那未过门的妻子,不就是左相府的吗?” 宁泽看了他一眼,“天晚了,都早些回去歇息吧。” 武王疑惑地看着宁泽头也不回离去,“我没说错什么吧?怎么感觉之舟不太高兴的样子。” 端王呵笑一声,抬腿离去。 武王看向太子。 太子干咳一声,“没什么,你想多了,明日还要早朝,早些休息。” “早朝和念经一样,贼没意思,反正我也听不懂他们那些人争来争去的争个什么劲,算了,不和你说了,你又不会知道我的感觉。大哥,我也走了。” 太子:“……”他倒成了最后被嫌弃的那个?! ……*…… 魏赫狠狠地“呸”了一声,“这一个一个的,都当自己能耐了,管到我头上来了?!我爱咋样就咋样!我可不信你们都不喜欢女人!” 静下来摸着下巴思量了一下,“幸好不是和宁之舟有婚约的那个,不然,得多费一番工夫才能到手。” 思及此,猥琐地笑了起来。 听到外面几声闷响,魏赫诧异了一下,叫了几声人,也没人应,心中恼火起来:“这些个没用的东西!竟然还敢偷懒?!” 拉开门,见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正要发火,便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腾空飞了起来,而后重生地摔到地上。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痛得只能发出“嗷嗷”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像被人打了。 一个人? 两个人? 三个人? 还是更多? 傅然三人对着魏赫一阵拳打脚踢,直到被外衫罩着头的魏赫一点反抗也没有了,才停下来。 “少爷,不会打死吧?”松翠担心地问。 傅芷安打得痛快了,此时也担心起来,看向傅然,魏赫再该死,也不能这样杀了他。 傅然抬脚将他翻了个个儿,看到他胸膛上的起伏,“放心,还活着。” 傅芷安立时就不担心了,在魏赫身上最软的地方补上一脚,才作罢。 傅然冷冷地扫地魏赫一眼,并不觉得傅芷安做得有什么不妥,敢欺负他妹妹,这才只是开胃菜,以后有他受的。 “力道不够,下盘的力量还得再练练。” 傅芷安“哦”了一声,深以为然。 几人走了许久,魏赫才醒来,抓开套在自己面上的外衫,一张脸已肿如猪头,眼睛肿得只余两条缝。 眼前模糊了好一阵才看清楚,自己抓着的,是一件自己的下人的外衫,顿时怒火中烧:“哪……哪个……鬼(龟)儿砸……干……干……干……的!” 一张口,喷出了一口混着血的唾沫,顺带掉下一颗牙来。 ……*…… 宁泽走着走着,转了个道,看到一个黑色的包得和粽子一样的身影翻进了左相府后院,这才转向宁王府。 惠袅袅绕了好一圈,才找到回左相府的路,翻进后院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还想夸奖厉厉几句,不想厉厉又睡着了。 想了想,转去了祠堂。 厉厉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得好好犒劳犒劳他。 将他从荷包里揪出来,觉得出去这一趟,他好像虚弱了一些……分明之前醒来的时候,精神头很好的…… 但愿只是她的错觉。 用斗篷将自己再围严实一些,抱着膝坐在蒲团上,阖着眼仔细地回想着这一~夜发生的事情,推断谁才是厉厉,可想了许久,都没有结论。 他们几个,没有一个与厉厉的性格接近的。 因着在宫里听到的那一声“安云”,她以为会是武王,可经过这一次的观察,觉得不像。 不论他们中的谁,像厉厉一般做出小奶狗的呆萌样,都会给人一种不忍直视的感觉吧。 厉厉浮在香案上,悄悄地睁开眼睛,看向惠袅袅的目光,满是柔和。 生前,他没有救傅芷安,当时也不知道她的身份。直到许久之后…… 那个时候,只有他们兄妹回到京城,遇到这样的事,又得到惠袅袅已入葬的消息,傅然想向皇帝寻求公道却被人阻拦连宫门都进不去,一怒之下,冲去了承恩侯府,断了魏赫的三条腿,带着傅芷安回到了北地。 承恩侯一脉就此绝后,皇后和承恩侯大怒。他受端王之托,寻找下手之人,过了许久,才查出当时的女子是傅芷安,下手的人是傅然。 皇后大怒,设法让傅家人回京。 回京路上,北地遭袭的战报便传来了京城,傅家人还未进京便又返回了北地。 后来,傅家在北地做大,皇帝几次召他们傅氏一门回京均被他们推脱掉了。 他奉旨亲自去了一趟北地,见到了木然的傅芷安之后,刚说一句话,傅芷安便听出了他的声音,傅家便也不再欢迎他。 后来端王登基,傅家便在北地自立为王,从此脱离大楚,对他家的遭遇,更是采取冷眼旁观的态度…… 厉厉扬唇笑了笑,眼角上扬,这一次,惠袅袅还活着,他不会再另娶他人,傅家受召回京,傅芷安未曾真正地受到伤害,一切应该不同了吧。 只是没想到,魏赫在这之前杀了傅芷安的奶娘,还对惠袅袅起了觊觎之心……定不能那么轻易放过他。 24.第二十四章 直到黎明前的最后一刻,惠袅袅揉了揉眼才把睡着的厉厉揪回荷包,往瑾灵院里走去。 春兰醒来后不见惠袅袅,急得团团转,立在院门口处提着心等着。 直到看到些微的晨曦,惠袅袅裹着斗篷踏着晨曦而来,才松了一口气,“小姐,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这可是一~夜未归,得让世子爷知道! 惠袅袅搓了搓发凉的手,“别担心,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芸姑要知道了,又是好一阵数落。” “你也免不了。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你是帮手。所以你要负责不让她知道哦~”惠袅袅眉眼弯着,笑了起来。 芸姑是傅灵瑶的贴身之人,于她而言,却更似长辈。 这十几年来,一直将原主当成自己亲生女儿一般对待,费尽心思。 春兰一噎,“下次再出去,一定要带上我,万一在外面遇上坏人了怎么办?” 惠袅袅将斗篷解下交给她,“一宿没睡,我先去补眠。” 春兰还欲说什么,惠袅袅已经快速地溜进屋里,海睡起来。 春兰苦笑,小姐傻的时候担心她被人欺负,不傻了却要担心她不着调…… ……*…… 惠袅袅睡醒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听到外面的说话声,知道是惠萧萧又来了。 惠萧萧冷静了一些时日,不甘不愿地认清了现在不能再与惠袅袅交恶的事实,便听惠逸的话,寻了个时机带上礼物来向惠袅袅道歉,活络活络她们之间的姐妹情分。 她的母亲已经失宠失信,正如她的母亲所说,她是惠家唯一的嫡女,不能和她的母亲一样。 可她没想到,一向和下人一样时间起身的惠袅袅竟然睡到了日上三竿还未起,更没有想到,不过一瓶小小的香露,春兰都不愿意给她。 这才多长时间,连惠袅袅身边的一个小丫环都敢违抗她的意思了?! 她火气生起,不能拿惠袅袅怎么样,难道还不能拿一个下人如何吗?! 当下就命下人来抢。 就在她带来的人把春兰围住的时候,惠袅袅的门被从里面拉开,惠袅袅站在门正中,看着惠萧萧的杏眼里透着冷意,目光从她的面上扫过,“妹妹闲得无事,又到我这里来耍威风了?鼻子可长正了?别不小心又摔了。” 她有意地点出了鼻子。 春兰见惠袅袅出来,立时挤开围着她的两个人,跑到她身边,“小姐,她要抢世子爷给你送来的香露。” 惠袅袅错愕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用的香露,都是宁泽让人给送来的。据说是很难得的东西,有多难得,原主不知道,她也就无从知道了。只知道春兰会在她沐浴的时候,加一滴在浴桶里,只是一滴。 她记得香露还有一些,怎么又送来了? 不过,不论这是不是难得的东西,惠萧萧想抢,她都不会给的。 朝春兰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惠萧萧听到惠袅袅的话,面上露出一丝难堪,显然是想到了那天在瑾灵院被打中鼻子晕过去的事情。 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场,回去之后,说什么也没人相信她是被惠袅袅给打晕的。 说多了几次之后,发现别人看她的目光都变得怪怪的,她也不说了,冷静下来之后,觉得自己之前真是傻透了,被惠袅袅打,有什么好炫耀的?打了她才好炫耀。 于是又着人打听瑾灵院里有没有说出什么和她有关的言论。 什么都没有,才安下心来,觉得惠袅袅就算打了她,也还不敢将这样的事情张扬开来。毕竟是个软弱的人,就算因为之前做了害她性命的事情而让她硬气了一回,骨子里也还是软弱的。 思绪飞转了一番之后,惠萧萧心中便有了考量,抿唇笑了起来,“姐姐误会了,妹妹是来和你道歉的。之前的事情,是我不懂事,还请姐姐不要和我计较才好。” 惠袅袅诧异地看向惠萧萧,“之前的事?你指的是哪件?” 到这里来了之后,一直面对的都是冲动凌乱的惠萧萧,但想到梦里看到的,端王为帝后惠萧萧成了皇后,便不敢轻视于她。 惠萧萧愣了一下,“姐姐不记得那事了。” “你需要道歉的事情太多了,你不明说,我如何能知道你要道歉的是哪件呢?” 惠萧萧一噎,惠袅袅好心地提醒道:“就刚才这件事,也是要道歉的。是你这个做主子的道歉还是让这两个下人道歉呢?” 惠萧萧的丫环惊讶地看着惠袅袅,大小姐竟然是看着她家的小姐说话的,她们没听错吧,还让她们向她道歉? 惠萧萧看了她们一眼,“还不向大小姐道歉?” 两个丫环凌乱了,却不得不向惠袅袅施礼道歉。 惠袅袅制止她们,“你们错了,是该向春兰道歉,而不是向我。倒是妹妹要向我道歉才是,扰了我的好梦。” 惠萧萧猛然看向惠袅袅,不敢相信这是惠袅袅会说出来的话。她从来不会这么得寸进尺。 惠袅袅温柔地看向惠萧萧:我就是这么得寸进尺了,可是你自己说要来道歉的! 惠萧萧咬牙,这个歉若道下去,便会让人觉得她矮了一截……不行,她不能向惠袅袅低头。 抽了抽鼻子,“姐姐何必这么咄咄逼人?不过是一瓶香露,以前,我要什么你都是会给我的。” 惠袅袅笑了,“那是以前。皇后娘娘说了,往后都不能向以前那样了。不然,家里无尊无卑,不嫡不庶的,平白叫别人看了我们左相府的笑话。相爷在朝堂为官不易,我们可不能让他因为后宅之事受累。” 松鹤堂的事,惠萧萧没有听眼见到,却没少听苏氏说,这会听到惠袅袅提到“皇后娘娘说”,不由得想到那天的事,再想到惠逸最近对她已经不如以往那般有求必应了,又咬了咬牙,手指绕着锦帕绞了绞,“姐姐说得是。可是,不过是一瓶香露,用得着这样吗?我们姐妹以前可是感情很好的。” 惠袅袅笑出声来。 感情很好? 那可是原主单方面的付出,单方面地觉得她们姐妹感情很好,都是以原主不断地退让忍耐为基础的。 她笑得让惠萧萧心中微微发毛才敛了笑,“所以,妹妹不是来道歉的,而是来索要东西的?” “……” “那妹妹,我也向你要一样东西可好?” “要什么?”惠萧萧心下一喜,有戏? “要你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再肖想不属于你的人或物。”不论是宁泽还是厉厉的前世还是这香露。 惠萧萧瞪圆了眼,“惠袅袅!你才要认清你自己的身份!你鸠占鹊巢,抢了我的身份,抢了我的姻缘!” 看到惠萧萧气得跳脚,显然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惠袅袅微笑,“看来妹妹并不是来道歉的,而是来问罪的。那便去找相爷评论一下,我有没有做你所说的那些事吧,顺便,把你的证据也拿出来。” 惠萧萧顿时如被浇了一盆冷水般冷静了下来。 若是惠逸会帮她,她这会就不会在这里向惠袅袅道歉了。 而且,她只是听她的母亲不断的和她说过这样的话,至于证据,她更是没有的。 此时已经不愉快了,再说道歉的话便没必要了。 “我们走!” “等等!”惠袅袅叫住她们,“你们还没道歉呢!” 惠萧萧回头看了惠袅袅一眼,如身后有狼在追赶一般,快步离去。 她的两个丫环,也跟着跑了出去。 惠袅袅完全可以逼得惠萧萧当下就和她道歉,但她没有这么做。 在那一世,惠萧萧当到了皇后,那惠逸、左相府在那件事里,充当了怎样的角色呢? 最要紧的是,厉厉到底是谁? 在这些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她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绝太狠。 一偏头,见春兰正在盯着她出神,她笑了笑,“人跑啦。” 春兰面色一红,“小姐,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惠袅袅嗤笑,“不会到现在才发现我不同了吧?那我可是真的太差劲了。” 看到她手中的香露,“这香露有什么特别的吗?” 春兰暧~昧地笑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世子交待了,这东西极为难得,只能给小姐用。小姐若是想知道,何不亲口去问问世子爷?” 惠袅袅忽略了春兰的神色,听到最后一句话,眉心跳了跳。 去问宁泽?! 将那香露拿过来闻了闻,好似除了香味好闻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芸姑呢?” “出府去买食材了。” 按理说,她们这里要用什么食材,直接去惠府的大厨房里领便好,可因为原主太受欺负,在大厨房里拿不到新鲜的食材,芸姑才会自己出去买食材,花销,自然也是她们自己赚来的。 惠袅袅这才想起,之前说的例钱还没有拿回来呢。 眸光微动,便见春兰拿了一篮东西,正要往外丢,“那是什么?” 25.第二十五章 春兰没好气地道:“二小姐拿来的东西,说是道歉,止不住是又拿什么来捉弄你,索性直接丢了。” 以前这样的事,她惠萧萧可没少做。 惠袅袅敛着眉,“打开看看。” “小姐!” “打开。只是看看,无妨的。”惠萧萧就算要耍什么手段,也应当不会在这一次。 里面只是一小盘莲蓉糕,淡花色的,做成梅花状,看起来倒是精致可口。 惠袅袅轻笑了一下,她还真是低估了惠萧萧作妖的心,原主的身体,是不宜吃莲蓉糕的。这,在许多年以前,便是左相府众所周知的事情。 “小姐,她这是欺人太甚!还好没让她把道歉的话说出来,不然,让你接受她的道歉,吃下这莲蓉糕,少不得又要难受好些日子。” “那我们也让她难受些日子,顺便催一催我们的例钱。” 她在春兰的耳边低语几句,引得春兰诧异地看向她,“这能行吗?这话说出来,不会让人怀疑我们是故意来抹黑她们?” 惠袅袅眨了眨眼,催促着:“本就是故意抹黑没错的。但她们不会觉得如我这般痴傻的人会有那样的心思,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我现在脾气硬了些,你不过是听从主子的指示罢了。明明很生气,还得憋着的样子一定很有趣。你快去,回来把有趣的事情说给我听。” 春兰走后,惠袅袅就坐在院中发起呆来。 睡前,还想了想那几个人的事,不曾想,竟在梦中梦到了一些信息。 太子,楚元清,字槿溪。今圣长子。为人优柔,处事懦弱。 武王,楚元灞,字临斌。今圣次子。性子粗犷,尚武乏谋。 端王,楚元勋,字安云。今圣三子,阴险狡诈,口蜜腹剑。 宁王世子,宁泽,字之舟。自以为是,自大自傲,愚钝不堪。 她心知,这必然是厉厉放入她梦境的。 可他给出的评价,实在让她哭笑不得。 且不说对另三人的评价是否有偏颇,光对宁王世子的评价,就让惠袅袅不敢苟同。 至少,从第一次见到宁泽一直到现在,她并没有觉得宁泽有什么不好。实在要说出一个缺点来,大抵便是他太好了吧,对原主照顾得很周到,是一个很细致得体的人。 若现在是夜晚,她一定已经把厉厉从荷包里抓出来好好地再问一问了。 能想起对这四个人的评价,他难道就没想起他自己是谁? 芸姑回来的时候,惠袅袅正在出神,没注意到她双眼微红。 她提了一只竹篮,里面躺着一尾还在弹动着尾巴的鲫鱼,旁边还有几片阔叶,不知包着什么。将竹篮放入小厨房后,在惠袅袅身边站了片刻,想要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便见春兰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瞧把你高兴成这样,可是有什么喜事?”芸姑到嘴边的话转成为问春兰的话。 春兰跑得有些急,连连点头,缓过气来才道:“真让小姐给说准了。” 惠袅袅给她倒了一杯茶,“不急,慢慢说。” 春兰将茶咕噜咕噜灌下,再次开口道:“奴婢按小姐说的,提了糕点和酽茶绕着道往无双院走,只要有人问奴婢,奴婢就说二小姐给大小姐送了莲蓉糕来,可大小姐的身体是不能吃这糕的,只能拂了二小姐的好意,让奴婢给送回去。二小姐来向大小姐道歉,可歉没道上,还要让两个刁奴去抢世子爷送给大小姐的东西,三个人没道歉便又都跑了。原本苏姨娘说最近府里不缺银子了,要把这些年欠了瑾灵院的例钱都补足了,还要把夫人留给大小姐的嫁妆也都还给大小姐,但现在还没补足例钱也没还嫁妆,想必又是缺银钱了,大小姐就买不起什么好的糕点,就给二小姐送一碗酽茶作为赔礼了。酽茶醒神效果极好,正适合给二小姐饮用,提提神,醒醒脑。” 她笑出声来,缓了一会,继续道:“最开始,也就一两个人问,到后来,问的人越来越多,等奴婢把东西送到无双院的时候,路边都能听到人议论的声音了。无双院里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在回来的路上,便遇到了苏姨娘院里的黄桃,将这些年欠我们院里的例钱都交给了奴婢,说是苏姨娘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把这事忙忘记了。说之前并不是有意不给我们例钱,都是金桃那个下贱胚子,把瑾灵院的例钱给吞了。苏姨娘已经将她赶出府了,往后再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嫁妆清点还要些时日,让我们不要着急。又说改日必然让二小姐和那几个刁奴来向我们道歉。” 惠袅袅也笑出声来,“金桃黄桃的,苏姨娘还真是爱桃。”还都是一个颜色。 春兰愣了愣,小姐关注的重点,怎么和她的不一样? 芸姑听得迷糊,让春兰把原委说了一遍才弄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忿忿地道:“她哪里是来道歉的?这次竟连世子爷送来的东西都惦记上了!咱们院里的东西,就该这么理所当然地给她们不成?” 惠袅袅笑声止了,面上却依旧带着笑意,“芸姑莫要气坏了身子。这例钱我们不是拿回来了?至于嫁妆……呵呵,想必她现在正在焦头烂额地凑银钱呢。为难我们的时候,她是假缺银钱,现在,她才是真的缺银钱了。只是不知,这么多银钱,她都给花到哪里去了……” 芸姑诧异地看着惠袅袅。 对如今的惠袅袅再一次有了新的认识。 不仅不会被惠萧萧的假意示好给哄得心花怒放,还会借之反攻,这真是让她又惊又喜又心疼。 眼眶又红了一圈。 “对了,芸姑,我们之前定的衣裳可都取回来了?” 芸姑吞咽了一下,稳了稳音才道:“还有几件,午后或者明日便能取了。” “那我们现在便去吧,拿了例钱,好好地到外面吃上一顿。” 每月几两银子的例钱,十五年,总共算下来,也有好几百两银子了。 春兰闻言,欢喜了起来。 惠袅袅看了她一眼,发现自己所认识的春兰,和原主记忆里的春兰的形象不同,并不沉闷也不高冷。想来,这才是春兰原本的性子。 芸姑被她们的欢喜情绪感染了,不忍劝阻,却还是提醒道:“小姐能出府吗?” 她的小小姐这十五年来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让她不得不担忧。 若是前一天,春兰也会有这样的担忧。 现在,她可不这么觉得了,小姐都能瞒着她们一个人大晚上地跑出去,白日里还怕什么? 惠袅袅的目光放在上锁的耳房门上。 那里被改成了库房,装着皇后和宁王妃最近送来的东西。 若是将那些东西都变卖成银钱,她们三个下半辈子的开销都不用愁了。 可惜只能想想,尤其是皇后赏赐的那些,是不能拿去换的。 “有什么不能的?我们直接出去,不要和他们说就是了。”惠袅袅抓了一把头发,“等我梳好发就走,有些饿了,也不知道外面有些什么好吃的。” 原主为了让他们高兴,鲜少踏出左相府,当然,也有原主胆子小,对外面世界畏惧的缘故。 惠袅袅可不会这么做,她要熟悉京城。 见惠袅袅都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芸姑不再劝,一刻钟后,三人光明正大地离了府。 倒不知因着先前发生的事,惠老太太又被气得晕了过去,醒来后对着苏氏就是一阵数落。惠逸得知后,把苏氏和惠萧萧又数落了一阵。 苏氏又责怪惠萧萧给她惹了事。 惠萧萧哪里都不讨好,气得跑出左相府,寻宁梅去了。 ……*…… 这厢惠袅袅与春兰芸姑到了街道上,倒也没挑口碑最好的酒楼,在芸姑的介绍下,去了曾经傅灵瑶喜欢去的一家名为“点星楼”的酒楼里用饭。 这里生意很好,雅间里已经没了位置,三人便坐在大堂里。 听芸姑说,这家酒楼,十六年来都不曾变过模样,还是傅灵瑶最后一次来的样子。 这些日子,惠袅袅算是知道了,只要一说起傅灵瑶,芸姑便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春兰好奇地听着。 惠袅袅浅笑着静静听着,眼睛打量起这个傅灵瑶喜欢的地方来。 这里的装潢是那种看起来质朴的低调奢华,不会给人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即视感,亦不会给人一种落了下乘的惋惜感。这里的桌椅摆得松散,即便是坐在大堂里,坐满了人,也不会让人觉得拥挤,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隔壁一桌的人在说着什么,本不在意,却不经意捕捉到了“魏赫”、“醉红楼”这样的字眼,不由得凝神一听。 原来是魏赫在醉红楼被人打了,似乎伤得很重,被从醉红楼里抬出来的时候一直都在嗷嗷地叫着,承恩侯把人接回去的时候,气得脸都青了,迁怒于醉红楼,勒令醉红楼一月歇业一月。 惠袅袅扬起唇角笑了笑,那样的人,她不会同情,那样的地方,永远歇业才好。 忽地,余光看到一个人,便转脸看过去。只是一个侧颜,却与曾经看到的那幅画上的人惊人地相似。只是眼前这个人的年纪要大上一些,看起来要成熟许多,身上还沾染着鬼气。 26.第二十六章 定睛待欲仔细看, 却见那个人转过脸来看向她。面无表情, 一双黑深的眸子里有什么微动, 似有似无地朝她颔了颔首, 抬步上了二楼。 惠袅袅正扬了唇,想要向他点头, 便见那人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上了二楼, 不由得撇了撇嘴, 转向芸姑, “十六年了, 还能吃到娘喜欢吃的那些菜品吗?” 芸姑正说到唏嘘处, 被惠袅袅打断,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有, 都有。十六年了,这里的菜品变了许多,可巧小姐喜欢的那些一直都还有。” 沈笑到了二楼一个他能看到大堂里的人却不会被大堂里的人看到的位置,停下步子,往惠袅袅的那一桌看过去,对身边的人道:“查清楚那一桌坐的是什么人。” 而后, 才转进了一个雅间。 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透着清冷的气息。 宁泽淡淡地笑着, 并不在意沈笑散发出来的气息, 让人给沈笑上了茶, 在下人都退出去之后道:“有劳右相大人亲自跑一趟。” 沈笑修长的手指转动着茶碗盖, “宁世子寻沈某来,所为何事?” 沈笑直奔主题,宁泽也不和他打哈哈,“沈大人可知昨夜发生在醉红楼的事情?” 沈笑手指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才语气微冷地道:“似有所闻。” 宁泽知道他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这个模样,定是多想了,便直接将昨夜在醉红楼里发生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沈笑盯着茶碗看了好一会,茶水蒸腾的雾气掩住了他眼中的神色,“宁世子将这事告知沈某是为何?” 清冷的声音经过茶水的雾气洗涤似乎沾染上了些许温度。 宁泽道:“不论是大理寺还是刑部,都是右相大人的职责内之事,之舟以为,沈大人为官正直清廉,不畏权势,必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 “宁世子并不是多事之人。”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睿智的右相大人。” 沈笑看了宁泽一眼,目光再次转回茶碗上,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没有笑意。 宁泽端起茶碗,拨了拨碗盖复又放下,“之舟有一事想请教沈大人。若是有人对你未过门的妻子动了歹念,你当如何?” 沈笑按着茶碗盖的手微微发白,缓缓抬起头来,终于正眼看向宁泽。 “听说你与左相千金有婚约。” 宁泽纠正道:“灵瑶夫人之女。” 沈笑盯着他看了一会,神色不明,“昨夜被杀之人?” “平北将军之女的奶娘。” “平北将军此时不该在京城。” “若是在京城,岂会只这点动静?哪里需要我来与大人言明?”宁泽笑得像只狐狸,“大将军府,除了灵瑶夫人,便没有脾气好的人了。” 沈笑微微失神,而后轻呵了一声,“沈某会去一趟大将军府,一探真假。” 宁泽扬眉,“请便。” 沈笑临行的步子微微迟疑,“沈某好奇,灵瑶夫人逝去这么多年,宁王府为何还会过问她的事情?” 宁泽笑了笑,“之舟不似大人一般有那样高洁的志气,唯愿自己和家人安好妥帖。”稍稍一顿,“袅袅是我的家人,家人的家人,自,也是家人。” 沈笑鼻间发出一声轻呵声,高洁的志气?于他而言,倒是讽刺。 他走了之后,宁姚从里间走了出来,不满地问道:“哥哥,你怎么还管到大将军府的事情去了?”惠袅袅都还没嫁进宁王府,算什么家人嘛? 宁泽将茶碗往前一推,将脊背靠上了椅背,“阿姚,你觉得右相大人如何?” 宁姚已经习惯了宁泽对她不答反问,微一思量,“我与他并不熟悉,倒是羡慕他心中的那个女子。” “哦?”宁泽微微扬眉。 宁姚以为宁泽不知,便坐到他身边扬眉道:“哥哥还不知道吧,其实闺中女儿们谈及未来夫婿会是什么样的时候,都会提到他。沈笑不笑,是因为失了心中挚爱。听说最初的时候,还有人觉得他只是一时心伤,却见沈笑到如今皆是孑然一身……这样的说法便淡了去,只剩下对那女子的羡慕。若有这样的一个人对自己这般用心,说什么也不会负了他。” 宁泽看着宁姚微微发红的脸,指尖微捻,起了心思,太子楚元清已有妻室,武王楚元灞体健脑缺,原本端王楚元勋是个不错的人选,但他是皇后之子,与魏赫是表亲,又对其极为维护…… 有了昨夜之事之后,他是断不会把自己的宝贝妹妹嫁入那样的人家。 沈笑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只可惜年龄大了些,心中又有所属。 思来想去,终是没有一个人能配得上他的宝贝妹妹。 ……*…… 沈笑下楼的时候,不经意扫了一眼惠袅袅那一桌,看到上面上的菜品眸光微顿,而后大步走出了酒楼。 惠袅袅一面吃着,一面将目光留意着楼梯口。 再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便要起身上前,被芸姑按下,“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惠袅袅道:“我看到画里的人了。” 芸姑没反应过来,“什么画里的人?” “就是……” 惠袅袅顿住,大堂里哪还有那人的身影?! 这会,芸姑看到惠袅袅的神色,却又反应过来是什么画了,面色微微一变,“不会的,不可能这么巧,你一定看错了。 ” 惠袅袅沉默了。 是不是那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身上沾染的鬼气很深,作为了愿师的她,不能不过问。 垂着头,漫不经心地吃着碗里的菜,心思飞了,也便没去注意放进嘴里的是什么了。 忽地发现嘴里的味道有些奇怪,眉头一皱,吐出一颗咬碎的花椒来。 耳边传来惊讶的女声,“哥哥,你看那里的人是谁?我是眼花了吗?那个傻子竟然会出来?” 男子轻责了一句,“阿姚,不得无礼。” 宁姚撇了撇嘴,嫌弃地笑出声来,“哥哥,真的是她,她还是胆小得不敢抬头看我们。” 宁泽:“……”她胆子可不小! 惠袅袅尴尬得恨不得把脸埋入碗里。怎么哪里都能遇上宁泽?! 想到昨晚的事情,莫名地心虚起来。 春兰看到他们,开心地站起来,芸姑也站起来要行礼,顺带还拉了拉惠袅袅。惠袅袅纹丝不动。 宁泽的目光却从她们轻轻身上扫过,在惠袅袅身上微不可见地顿了一顿,眼底划过一抹柔光,对宁姚道:“我们走吧。” 宁姚“哦”了一声,紧着他向外行去,不一会,便出了酒楼。 春兰:“……???” 芸姑:“……” 惠袅袅松了一口气,狠扒一口饭,一抬眼,便看到两人看她的古怪目光,一个苦大仇深,一个恨铁不成钢,似乎都想把她当成盘子里的菜来吃掉。 将面前的菜盘往她们面前推了推,“菜在这。” 春兰眼角一拉,垂了头。 芸姑叹出一口气,不知是叹命运弄人还是叹别的什么,已然没了之前的兴致。 宁姚拢着宁泽的袖子,“哥哥,她真的出来了诶!我以为她打算一辈子都待在惠府里不出来了。不过还是那么胆小,头都不敢抬。还好是嫁给你,若是嫁给别人,止不住被人家怎么欺负呢!” 宁泽听到最后一句,顿下步子朝她看过来,“你过些日子不是要去金龙寺?届时那里梅花开得正好,你邀上她一同去。” 宁姚惊讶,“竟然要把她带上?那多无趣?!而且,你刚刚都没有要和她打招呼的意思,分明不喜欢她呀!” 对上她哥哥的目光,扁了扁嘴,“我可以不带吗?” 宁泽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有他一个人觉得会有趣也不错。一只……看起来像兔子的小野猫。 “哥哥。我不想老是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也不想老是因为她而被人笑话……”宁姚小跑着不至于与她的哥哥拉开太大的距离。 ……*…… 有了那两个小插曲,惠袅袅三人没了一路逛下去的心思。吃过饭取了衣裳就往回走。 惠袅袅心中有事,手中捏着一枚铜钱失神地把玩着,身边两人兴致也不高,失魂落魄三人组便谁也没有注意周围。 直到周围突然响起“抓贼”的叫喊声。 惠袅袅反应过来时,正被“贼”用力推向一旁,顺带顺走了她的荷包。 柳眉倒竖,偷她的钱袋子可以,荷包里是厉厉,绝不能偷! 将铜钱朝小贼丢过去,正砸到他的腿弯处,快步向前,按住小贼。 小贼的另一只肩,被另一只手按住。 两人同时对小贼道:“交出来!” 惠袅袅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过来,两人又迅速错开目光,盯着小贼。 芸姑和春兰后怕地赶了过来,打量了她一圈,“小(小)姐,他偷了你什么?” “荷包!”惠袅袅又看向和她一同按住小贼的男子,“你呢?” 男子身形俊朗,肩宽腰窄,眉目间有经北地洗染过后的霜冷。面容与惠逸有两三分相似,但更多的是傅家男儿的爽利。穿着质朴,可那一身经沙场洗涤过的凌厉让人不能小觑。 没错,这是她的哥哥,傅然。 不过,他还不知道她是谁。 傅然看向惠袅袅,沾染着冷霜的眉眼流露出一丝赞赏,准头不错! “钱袋。” 小贼知道自己逃脱不掉了,只能认命地把东西交出来。 惠袅袅将荷包重新别到腰间,对春兰道:“把他送官。” 27.第二十七章 傅然眉头微挑。 难道不是应该让他将贼人送官吗?那个小丫环难道比他这个大男人还让人放心? 惠袅袅尚不知大将军府的人已经接到了回京的调令, 只想着他们这个时候是不应该出现在京城的, 不宜与官府的人接触。 小贼一听要去见官, 立时求恳了起来, 言及只是为了要给病重的老母盗些银钱买药。 傅然闻言,神色微动, 有些怜悯之意。 惠袅袅微笑, “这么小的荷包, 又不曾开口, 是放不下银锞子的。” 一般女子的荷包里, 通常是放些香料, 有开口的不开口的之分,开口的,也最多放点银锞子银瓜子一类的, 以备不时之需。而惠袅袅的这个荷包只有两指圈起来那般大,两面各绣着一条金鳞红顶锦鲤,封着口,往下一颗圆木珠子下连着淡紫色的络子。 连这都顺,说明这个小贼是个惯偷,偷东西已成习性, 并不是迫于生计和老母的病痛才有此一次失足之行。 傅然顿时明白过来,越发恼了起来。 小贼磕头求饶, 额头撞在地面上嘭嘭直响, 忽地对着傅然和惠袅袅洒了一把白色的灰。撒腿就跑, 那额头上, 半点伤痕也无。 傅然和惠袅袅忙闭上眼,以袖掩面,春兰和芸姑则护着惠袅袅后退。 待他们再睁开眼的时候,哪里还有小贼的踪迹?! “可恶!”傅然暗暗握拳,“别叫我再遇到他!” 惠袅袅哑然失笑,杏眼弯了起来,她的哥哥真可爱。 芸姑和春兰见惠袅袅竟然盯着一个陌生人看,还笑了起来,觉得不可思议,春兰更是觉得警铃大作,得让世子爷知道! 傅然朝惠袅袅看了过来,“让姑娘见笑了。” 惠袅袅摇了摇头,便要告辞。 傅然道:“敢问姑娘名姓,哦,姑娘莫要误会,在下只是觉得与姑娘……甚是有缘。” 只是第一面,便生出想要与之亲近的感觉,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是……倾盖如故! 思及此,心跳猛然加速,麦色的肌肤上,划出淡淡的醺色,脸,有些热,目光灼灼起来。 他这边思量着,惠袅袅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笑得更加欢快了,玩心顿起,“若是有缘,以后必会再见。” 不远处,宁梅和惠萧萧看着他们,脸色有些难看。 宁梅惊讶,“那个人真的是惠袅袅?看起来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惠萧萧磨牙,“自那天之后,她便如同变了个人一般,胆子大了起来。她说都是皇后娘娘教她这么做的。” “皇后也会管这事?” “谁知道她用了什么妖法呢?那天明明都断气了,竟又活了过来!最近景宁公主和你联系了吗?” 宁梅看了她一眼,“没有,自那以后,景宁公主就没有再出过宫,我也被罚闭门思过,这几天才被放出来。” “都是惠袅袅害的!”惠萧萧恨恨的。 如果没有惠袅袅,她们才不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宁梅附和,“若让人知道她背着大哥与别的男子不清不楚,她就别想进宁王府的门了!”宁泽定会以这理由退了这婚事的! 不知说者是否有心,听者定是有意。 闻言,惠萧萧心中很快就有了主意,拉着宁梅快速离开。 傅然在原地盯着惠袅袅三人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看不见了也没有收回视线。 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姑娘家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这姑娘看起来娇弱得很,似乎还有些……有些……营养不~良,可那肤色如瓷玉,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灵动得似乎会说话似的,有些像画像里娘亲的眼睛。 傅芷安和松翠找了过来。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我们一阵好找!” 傅然收回视线,将刚才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又问道:“棺材选好了吗?” 他们是出来给李妈妈选定棺材的。 李妈妈的丈夫儿女在战乱中丧了生,给傅芷安当奶娘之后,便将傅家上下都当成亲人来对待,对傅芷安更是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照顾得无微不至。 只是委屈了李妈妈,不能为她光明正大地主持公道…… 傅芷安主仆听到竟有人偷钱袋偷到傅然身上来了,笑骂对方真是个没眼力劲的,一转听到他问棺材的事,敛了笑道:“看好了,就等你去确定了好付银子。” 一行人带着棺材回到大将军府,却见一个俊逸似仙的人站在大将军府外。 他穿着浅灰色的圆领软袍,边襕处用青色丝线绣着云纹,头上用素色的布带束着发,布带上镶着的一颗乌金黑曜石,如前先所见姑娘的那双眼睛一般明亮,闪着睿智的光。 他面容清冷,看着大将军府的神色间,却是柔和间带着一抹伤痛。 傅然上前,“敢问阁下,为何在此?” 沈笑偏过头来看向傅然。 目光在他的面上顿了片刻,打量了他一番,转到他身后的两人身上。 那两人虽做男儿打扮,可眉宇秀丽,其中一人前胸鼓鼓的,一看便知是女儿身。 再看向他们身后拖着的一口棺材…… 沈笑的眸光微微深了深,心下有了答案,“路过。” 目光再次从傅然面上扫过,抬腿前行,仿佛,真的只是简单的路过一般。 傅芷安皱了皱鼻子,“哥哥,京城里好多怪人啊。” “还有谁是怪人?” 傅然的目光停在沈笑的背影上,若有所思,下意识地就接了傅芷安的话。 傅芷安道:“昨夜救我们的惠姑娘,还有帮我们的某个世子爷。” 傅然闻言怔了一下,转向傅芷安,“惠姑娘和世子爷?” “嗯,不过哥哥,那惠姑娘叫惠千秋,不叫惠袅袅,不是表姐。至于那世子爷……我还真不知道他是哪家的世子。” 只怪京城里,要继承爵位的人,都叫世子爷,就和他们家的人,都被人称之为将军一样。 ……*…… 与傅然打了个照面的惠袅袅心情极好,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倒是芸姑和春兰面面相觑,感觉到大事不妙。 尤其是芸姑,她还记得惠袅袅曾经和她说过,不喜欢世子,难不成喜欢的是刚才那个少年郎那样的? 她都不知道那少年郎是谁家的公子,而且,宁王府那边要如何去说? 脑中将后续可能会遇到的问题都想了一遍,试探性地问道:“小小姐,你似乎很喜欢刚才的小公子。” 春兰竖起耳朵来听惠袅袅的答案。 惠袅袅点头,“对啊!很喜欢。芸姑,你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春兰跺脚,“奴婢不喜欢他!” 惠袅袅诧异,“他怎么惹你了,你竟然不喜欢他?” 她看自己哥哥那是怎么看怎么好,春兰竟然说不喜欢,这让她有些不高兴了。 春兰想了想,硬是想出了一个不喜欢的理由:“他见小姐第一次便直接问小姐姓名,行为孟浪,小姐,还是世子爷更好!” 惠袅袅刚准备辩驳,就听到了最后一句,意识到春兰为什么会觉得傅然不好了,哑然失笑。 “世子爷和他都很好。他们不一样。” “小姐!世子爷最好!” 惠袅袅噗嗤笑出声来,无意与她争执这个问题,世子爷和哥哥,那是两个不同的存在,“是是是,你说得对。” 春兰:“……”傻小姐竟然也会敷衍人了! 芸姑看了一眼春兰,将话题扯开,“小小姐,我们往那边走吧。” 惠袅袅狐疑地看向她。 来的时候,刻意记了路,现在走的这条,才是回左相府的路。 春兰直接问出来了,“芸姑,那条路不通往左相府。” 芸姑的眼眶微微发红,“我今天得到消息,说将军们快要回来了。想去大将军府看看。” 春兰默了。 惠袅袅顿了一下,敛了笑道:“我还没去过大将军府,也有些好奇。那便去看看吧。” 原本,她还没有起这心思,因为她知道,现在的大将军府里必然在着手办着李妈妈的丧事,再者,他们醒来就是回来寻她的,很快就会在左相府相见。现在去大将军府,时间并不合适。 可…… 她知道的这些事情不能说出来,只有顺着芸姑的意思了。 ……*…… 芸姑带着她和春兰敲开了大将军府的侧门。 开门的,是个老叟,瘦骨嶙峋的,一双眼睛却极为有神。 听芸姑说,他是一个早年在老将军麾下出生入死的人,不幸双耳失聪,无处可去,便来了大将军府,守这偏门。 老叟和芸姑打了个招呼,又看向惠袅袅,怔了好一会,侧着耳颤着声音问:“这是……小小姐?” 芸姑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带着惠袅袅和春兰走了进去。 老叟的情绪有些激动,一面关门,一面回头打量着惠袅袅。 没有再说一句话,却让惠袅袅在这里找到了一种被久等的归属感。 涌动的酸涩与复杂在心中久久难平。 老叟将门关好才想起来傅然兄妹回来了的事情还没有和芸姑说,可人已经走远了,他们一会,保不准就见着了,索性也就罢了。 芸姑来这里,总是要先去祠堂里上柱香,可今天到祠堂的时候愣住了,祠堂外摆放着一口棺材?! 惠袅袅停在棺材边,看了看棺材的材质,是上好的柏木。 春兰不明所以,但见到棺材,第一时间便担忧地看向惠袅袅,见她面上没有惧意,放下心来。 芸姑心惊道:“前几日过来,还不见有这样一口棺材,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呵斥声:“什么人在那里?!” 28.第二十八章 芸姑和春兰先回头, 看到惠然, 狠狠地怔了一下。 春兰惊讶道:“这不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被偷了钱袋的小哥?” 芸姑迟疑了一下, 才开口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大将军府?” 傅然心中惊讶, 目光在芸姑和春兰身上转了转,转向惠袅袅。 仅是背影, 他便已然确定了这个正是他之前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个准头很好的姑娘。 傅芷安站在傅然的身边, 气势汹汹的样子, “应该是我们问你们才是!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们家里?” 芸姑怔怔地道:“你们家里?” 傅然道:“几位不要和舍妹计较。在下傅然, 敢问你们和大将军府是什么关系?” 惠袅袅原本以为他们没这么快回大将军府, 不想还是遇上了, 缓缓转过身来,一双灵动的杏眼弯成了两汪秋水,“我们果然是有缘的。不过是来大将军府看看便遇上了。” 傅然眉眼上的冷霜散开, 可他还未说话,便见自己身边气势汹汹的傅芷安欢快地扑了过去,“惠姑娘!原来是你,你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惠袅袅:“……嗯?” 芸姑震惊:“你们认识?” “不认识。” “认识。” 傅芷安蹙了眉,“我们昨晚才见过,你怎么就说不认识我了?” 芸姑一脸狐疑, “昨晚?” 春兰心里咯噔了一下,昨晚小姐当真出府去了!!! 惠袅袅笑着道:“你一定认错人了, 我是姓惠, 但我不叫惠千秋。” 惠千秋那是自己做为了愿师才用的名字, 现在不以了愿师身份出现, 自然是不能承认的。 傅芷安拉了松翠,“你来看,这是不是昨晚救我们的惠千秋惠姑娘?” 松翠盯着惠袅袅仔细看了一会,道:“小姐,我昨晚太害怕了,没看清楚那惠姑娘的模样……” 傅芷安瞪了松翠一眼,气呼呼地看向惠袅袅。 她一定没有看错的。 可…… 惠袅袅这神色里的坦荡,又不似做假…… 傅然微微偏头,忽地道:“你莫不是叫惠袅袅?” 姓惠,又能出现在这里的,和她还有一见如故的感觉的,他能想到的,只有自己那个出生不久便被分开的妹妹。 只是,眼前的妹妹和传闻中的有很大的不同,在路边遇到,不曾往她身上想,就算是现在,心中也隐约不敢相认。 傅芷安闻言心头一跳,马上就把惠千秋给丢到了一边,“你真的叫惠袅袅?” 就是她为了要见一面从北地跑回京城的表姐?! 她心中又喜又惊。 他们前一晚还说着最近没到大将军府的人回京的合适时候,不好刻意去左相府见她,结果今天就看到她出现在这里。 惠袅袅点头,“你们又是谁?这里……”她指了指棺材,“发生了什么事?” 傅然又看向芸姑,“那你一定是芸姑了?” 芸姑喃喃地应了一声,回过神来,看向面前已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你是……小少爷?” 惠袅袅假装惊讶道:“你是哥哥?” 惊讶是假装的,鼻中的酸涩感却真真实实地产生了。 惠袅袅笑了起来,水润润的眼中流露出细碎的光芒。 情绪最为激动的是芸姑,悄悄在一旁抹了许久的泪,他们兄妹三人却是不时地传出笑声来。 傅芷安很健谈,和她说起在北地的事情。 说起她们的哥哥是怎样的英勇。 “姐姐,你知道哥哥最开始被丢到军营里去训练的时候弱成什么样吗?”她不吝将傅然曾经的窘事说出来。 傅然尴尬了一下,“别胡说。” 那么丢脸的过去,他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妹妹。 惠袅袅眼睛转了转,“哥哥长得这么文质彬彬,最初肯定是如书生一般的,看我这么弱,就知道哥哥体质如何了。不过,现在的哥哥可和弱字沾不上半点关系了。” 傅然咧嘴笑了,这个妹妹真贴心。 朝傅芷安皱了一下鼻子,看你要揭我短,没辙了吧? 傅芷安也朝他耸了耸鼻头,哼! 傅然直了直背,道:“小时候在泥地里打滚的姑娘家是谁?抓着一把泥,怎么抠都抠不出来,还傻乎乎地笑,若不是被我发现了,还要把泥塞嘴里去。” 傅芷安立时站了起来,“哥哥!你答应过我再也不提我这事的!” 傅然笑着看向她,“我没点名道姓,是你自己说的,能赖我?!” 一脸赖皮样,把傅芷安气得直跺脚。 惠袅袅倚着行廊上的柱子,轻轻地笑着。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才把话题转到惠袅袅身上。 惠袅袅眉眼弯成了月牙儿。 这两人一直在说他们小时候的事,除了和她拉近关系之外,便是想知道她这些年过的日子,又不好直接问,才先绕了这么大的弯子。 可他们都是在军营里长大的,生成的是直爽的性子,懂一些兵法,却终是不如那些混迹政界的政客们老道,早叫惠袅袅看出了端倪,只是她乐于看到兄妹情深的场面,不曾有过要挑破的心思。 “我?”她笑着看了一眼芸姑,“我浑浑噩噩地过了十五年,幸好有芸姑,才活到了现在,而后,又有宁王府的人相助,如今也算过得不错。只是委屈了宁王世子。” 灵动的眼波流转,她知道自己的哥哥和妹妹把她的话给听进去了。 只是简单的几句,并没有说具体的事情,但她相信,他们能听懂。 那一句“委屈了宁王世子”带着向他们透露想要取消婚约的意思,但愿他们能听出些端倪来。 往后机会合适的时候,她会再正经地提出来,最好能由宁王府退婚,不能害了那如谪仙一般的人。 越是与宁泽接触,便越觉得,他被这桩婚事给害惨了,越发地想要助宁泽解脱出来。 过了一会,傅然突然道:“你那一手用铜钱打人的诀窍,是谁教你的?” 惠袅袅噗嗤一声笑了,“幼时喜欢悄悄打鸟,就拿石子练了,倒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叫哥哥笑话了。” 前世与爷爷为了行了愿之事行迹山林的时候,总要寻些东西果腹的。 有时是果子,运气好时能逮到兔子、麂子、獾什么的。有时也会是蛇。 有些东西是沾着灵异的,比如麂子。可他们纯粹是为是果腹,不多取,营口不营生,倒也没有遇上过什么大问题。 纵是如此,他们祖孙二人在能不用它们果腹的情况下,都不会招惹那些灵异的东西,于是练就了用石子打鸟的技能。 雁过不留痕,鸟过只留毛。 惠万代将这个技能教给惠袅袅的时候就说了,这个技能不仅能果腹,还能救命,惩恶。 想到这里,惠袅袅想念起那个丢下自己却不忘了给自己安排好未来的事情的老坑坑,面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落在傅然和傅芷安的眼中,那模样便是触动了她的某根心弦,让人不忍心再问下去。 其实,傅恒父子去了北地之后,并没有完全不管惠袅袅的意思。 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把惠袅袅的情况传给他们。 只是最初那些年,他们得到的都是些好消息。 惠逸很狡猾,打出了对亡妻情深意重的旗子,对惠袅袅更是护在闺中,宝贝得和个什么似的,谁也不让接触。 当然,这只是特意准备给打听这些消息的人的表面文章。 傅家父子觉得奇怪却拿不出不对的证据来,再加上他们是被贬去的北地,为了京城的安稳,没有调令不得回京,是以他们只能作罢。 直到数年前,他们突然收到宁王妃作主为宁王世子与惠袅袅定下亲事的消息,这才使人从宁王妃那里打探到惠袅袅的生活。气得他们巴不得马上就回到京城把人抢回来。 可他们依旧没有调令,不能回京。也不可能让才十岁出头的傅然独自回京。 再到后来,从宁王府传来的关于惠袅袅的消息,得知她是那样的性子……傅家的几个大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啥办法也想不出了。 便又耽搁了几年。 直到前段时间,傅恒父子在得到了惠袅袅最新消息之后,惊讶感叹,被恰巧出现在帐外的傅然和傅芷安给听了去,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惠袅袅三人并没有觉得在大将军府待了许久,可他们从大将军府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想到前一天傅芷安经历过的事情,傅然坚持要将她们送回去。 傅芷安也想去,被傅然瞪了回去,“昨天的事情还没闹够?不在这里多陪陪李妈妈?” 傅芷安并不觉得自己之前是在闹,可被提到李妈妈,心里生出愧意,便没有坚持。 兄妹两人并肩走着,身后拉起了长长的黑影,芸姑和春兰在黑影之外的距离跟着,给这对出生后便分离的兄妹腾出相聚的空间来。 春兰提起的心被放回了原地,芸姑不安的心也安定下来,难怪她们家的小姐会对这个人与众不同,原来是她的双生哥哥。 还好…… 还好…… 29.第二十九章 没了傅芷安在中间热闹气氛, 惠袅袅和傅然之间便安静得有些过分。 片刻, 傅然还是率先打破了安静, “先前遇到你, 就觉得你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倒没想到, 你就是袅袅。当时冒昧了, 可有吓到你?” 知道她是自己妹妹的时候, 隐隐有些遗憾, 又更多的是欣喜。 原来自己的妹妹并不是传说中的那般软弱, 果然是流着傅家人的血的女子。他们的外婆与舅母都是临安柳家的女子, 身姿如柳,娉娉婷婷,动如弱柳扶风, 静如蒲草倚树,性情刚烈。 而他们的母亲,以及傅芷安,都有着柳家女子那般的身姿,内里多了傅家血液里的血性,爱恨分明。 惠袅袅怔愣了一下, 而后笑了起来,女子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 在她看来, 遇上合眼缘愿意结交的人, 不分男女, 问个姓名没有什么不妥的, 本想逗弄一下自己哥哥,看到他窘迫的样子,便又收了心思,笑道:“哥哥可曾听说过,双生子之间的心有灵犀。我见哥哥便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觉得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便顽皮了一回,哥哥不会怪我吧?” 傅然神色微微一顿,而后释然,“没错,很亲切的感觉,就好似,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一般,没有陌生疏离感。” 他们是双生子,在母胎里的时候,便是世间最为亲近的人了。 如此一来,两人间的气氛便自然了起来。 傅然越发觉得,自己的妹妹就该是这个样子。 同时,他也决定,以后一定会做一个好哥哥,如护着傅芷安一样护着惠袅袅,弥补这十五年来兄妹间的情感缺失。 ……*…… 惠袅袅没想到,左相府外会人等着她。 傅然原本便打算将她送到左相府外还有一段距离时便离开,不料还是被人撞了个正着。 他们聊得开怀,不曾注意自己已经进入了别人的视线范围。 “世子爷,你看她!与一个外男聊得这么开心!”惠萧萧觉得,点到即止最好了。 不需要她再多说什么,这一句暗示性的话,足以让宁泽对惠袅袅心生嫌隙了吧。 惠袅袅与身边的男子言笑晏晏,夕阳下,瓷白色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粉,一双眼睛灵动得如一汪秋水,本就生的漂亮,笑起来就更加迷人了,营养不~良没让她失了姿色,倒让她添了几分娇弱美。 男子比惠袅袅高出了一个头,朗目疏眉,皮肤是小麦色,乍看之下,像个书生,细看之下又不可忽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阳刚之气。肩宽腰窄,穿的是窄袖的斜襟青衫,手臂上绑着护臂,将他臂上的肌肉线条展露出来,只消看上一眼,便能让人想见这护臂下绑着的是怎样的一双有力臂膀。 宁泽的神色总是让人猜不透心思,他身边的宁姚倒是将喜怒都展露无疑了。 宁姚忿忿不平,“哥哥,你看她,在我们面前一句话都不敢说,头都不敢抬,招呼也不敢打,对别人倒笑得这么灿烂。敢情之前的痴傻柔弱都是装出来的啊!原本听人说她的不是,我还不信,差点不想来了,没想到还真让我们看到这么不要脸的一幕,大开眼界了!” 她本就是个直率泼辣的性子,提起裙子便上前去斥责惠袅袅。 一切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惠袅袅还没反应过来,便得了宁姚的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哭笑不得,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傅然神色陡变,立时将惠袅袅拉到身后,“你就是那个惠萧萧?” 宁姚怔了一下,竟然有人把她当成惠萧萧?! 她堂堂宁王府的郡主,竟然被人当成了左相府那个最招她讨厌的庶女?! 心中的火焰未灭又蹿出一把火来,“我是谁与你何干?不要打扰我教训人!” 傅然已然先入为主地把宁姚当成了惠萧萧,见其当着自己面还在府外便对自己妹妹指鼻而骂,可以想见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她是怎样欺凌自己的妹妹。 一个外室被接进府里占了他们的家,外室女欺凌他的妹妹,他们兄妹在这左相府,竟然连容身之地也无! 恨恨地看一眼左相府,抓着惠袅袅的手腕,对宁姚道:“她是我要爱护的人,你再多骂她一句,就算你是女人我也对你不客气!” 转而对惠袅袅道:“不要进去了,跟我回去,这般受委屈的地方,不进也罢,索性划清了界限,也省得我们日后多费工夫。” 外公和舅舅本就对当初没把她一并带出来心生愧疚,能有这机会把她直接带离左相府,何乐而不为? 先前他们傅家的男儿都被贬去了北地,女眷性刚,亦随行。 现在他回来了,哪里再能容得了别人来欺负他的妹妹?! 宁姚没想到他们当着她的面就敢拉拉扯扯了,她哥哥还在后面看着呢,气得指着惠袅袅和傅然道:“你们两个好不知廉耻的东西!” 惠袅袅把他们宁王府当成什么了? 一边利用宁王府来保护她,一边却又与别的男人牵扯不清! “就你这样,还想嫁入宁王府做世子妃?!做梦!” 傅然俊眉竖了起来,抬手就要打宁姚。 骂他可以,他可以不和女人计较,可骂他妹妹不行,何况骂人的人,他还认定是惠逸的外室女惠萧萧了! 只是一巴掌没打下去,便被人拦住了手臂。 对女人,他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被眼前的男子拦下,便横目看他,他生得极为俊逸,眉目间带着点点寒凉之意,锦衣玉带在他的气质之下显得不值一提,听见他道:“舍妹性子直率,多有得罪之处,可你对我未过门的妻子做出这样的举止本就不妥,遭人诟病也是正常的。她这般说话语气重了些,却在情在理。” 傅然诧异,“你们是兄妹,那她不是惠萧萧?” 宁姚哪里想到傅然会真的对她动手,吓得呆在那里,此时再听到这话,又气又委屈,“我和惠萧萧哪里长得相了?惠萧萧有我漂亮吗?有我尊贵吗?有我……” “抱歉,在下不曾见过惠萧萧,见你这般刁蛮无理盛气凌人,才会错认……”傅然尴尬了一瞬,便理直气壮起来,瞅了眼宁姚和宁泽,又心疼起惠袅袅来。 自家妹妹在这里,不仅惠家的人欺负她,连外人也欺负她……一时间竟没注意到宁泽口中未过门的妻子一说。 宁姚委屈,一大堆的比较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傅然一句话给堵了回去,顿时觉得更气更委屈了。 她刁蛮无理盛气凌人? 她……眼眶红红的,瞪着无视她的傅然,想哭又强忍着不哭。 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惠萧萧干瞪眼,被傅然刚才打人的模样给吓到了,不敢上前来澄清。 转而一想,原本还只是她们猜测,现在你惠袅袅自己坐实了这不知廉耻的名声更好,宁王世子妃的身份,到时定然会落到她的头上来的。 窃喜起来。 宁梅站在那里看宁姚吃憋,心下痛快,乐得在一旁看戏。 宁泽看向惠袅袅,似乎在等她解释。 宁梅带着惠萧萧来找他的时候,他是不想理会的。 在他看来,惠袅袅不可能放着他在这里不理反倒看上别的男子,而且,以惠袅袅的性子,也不可能如她们所说的那般会直视男子与之交谈。不过转念间,又想知道惠袅袅面对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处理,便跟着她们过来了。 却不曾想到,真让他看到了让他惊讶的一幕。 一双喜欢含笑的桃花眼中,此时没有笑意。 惠袅袅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拉了拉傅然,“这是宁王世子和宁王府的安逸郡主,惠萧萧是那一个。” 傅然:“……”这乌龙大了!可这也不代表他们能骂自己的妹妹。 还没过门就给骂成这样了,过门之后那还得了?! 如此一思量,便动了要解除他们之间婚约的念头。他们傅家的女子,是给人疼的,不是给人欺负的。 “原来是世子和郡主,误会误会。”手还抓着惠袅袅的手腕,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又顺着惠袅袅所指的方向扫了一眼惠萧萧,原来长成这模样。再没想到其它。 芸姑和春兰早就跟了上来,见状心中着急,却因为在大将军府的时候被嘱咐了不能将他们已经回京的事情说出来,只能在后面因着这两对兄妹的对峙而干着急。 宁姚的目光落在他们拉扯的手上,“你们……你们……” 想要再骂出来,但被傅然丢了个眼刀子,竟是骂不出来了。 惠袅袅对傅然道:“你先回去,这里我来处理就好。” 傅然自然是不同意的,“你跟我走。这里的事情,以后再来处理。惠府也别回了。劳什子破地方,整得像个谁都巴巴地想去的宝贝疙瘩似的。谁爱去谁去。你跟我回去,保证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傅家的人心疼她还来不及呢! 在他的心里,他就是傅家的男儿,妹妹虽说姓惠,却是傅家的女儿! 傅家的男儿断没有看到傅家的女儿受欺负还对其置之不理的道理! 30.第三十章 宁泽查出了傅芷安的事情, 却没有亲见过傅然。全然不知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已经得罪了未来的大舅子, 而大舅子已经生出了不让他把媳妇娶回家的可怕念头。 眉头微微动了动, 觉得眼前的男子话里有话,骂的不止是惠府, 还有他们宁王府。 可宁王府做错了什么? 他依旧看向惠袅袅, 什么时候, 人人嫌弃的姑娘变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他已经习惯了要保护这个女子, 照顾她, 对于魏赫的挑衅, 他可以很自然地处理,可突然冒出的一个气质如此出众的男子说要爱护她…… 这让他心中生出一种怪怪的感觉。 惠袅袅避开与宁泽的目光直视,抬起脸来看着傅然, “不,我现在不会跟你回去。” 宁姚:“……???” 宁泽:“……”难道说以后会跟他回去?心塞…… 惠萧萧和宁梅暗自嗤笑,傻子就是傻子,竟然傻傻的在宁王世子面前说这样的话,等着被世子爷抛弃吧。 傅然不解地回视她,刚要说些什么, 便听得惠袅袅又道:“娘的嫁妆还在苏姨娘手中,没有拿回来。宁王府的聘礼也在她手中。” 傅然怔了一下, 看到惠袅袅眼中的坚定和倔强, 明白了。 他亦不能容忍他们母亲的东西被那对母女夺去。 同时, 他也看明白了惠袅袅眼中未说完的话:她现在跟他回去了, 他们回京的消息必然会传来,到时会给大将军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微重地呼吸了一个来回,冷静了几分,“等我来接你回去。” 他是一定要把妹妹接回去的,可现在真把妹妹带走了,如果不传出他们已经回京的消息,那便会传出对妹妹声名不利的消息……思量之下,只能耐着性子,再等些时日…… 深深地看了宁泽一眼,便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他并没有离去,而是藏在隐蔽的地方看着这里的情况,一定要确保自己妹妹安然,才会真的离开,否则,他不惜将他已经回京的消息暴露出来。 惠袅袅这才看向宁泽和宁姚,“我有话和你们说。” 宁姚哼了一声,“我们都亲眼目睹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难怪不肯出嫁,原来是惦记着那些东西。”嘴上不耻,眼睛却悄悄地打量起惠袅袅来。 她竟然抬头看他们了诶! 真的是生得很好看的,就是太惹人生气了些。 还这般在意那些俗气的物什,哼! 惠袅袅神色淡淡,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你们都看到了,我没什么好辩解的。” 宁姚:“……那你还想说什么?” 宁泽眉心往中间拢了拢,直觉告诉他要制止惠袅袅继续说下去,好奇心又让他想知道她要说什么。 惠袅袅看向宁姚,见她这色厉内荏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正如你们看到的这样,我不该嫁入宁王府,世子如高岭之花,人间谪仙,而我痴傻软弱,又举止不知检点,实在配不上世子。” 总想着将婚约解除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机缘巧合下,机会就这么来了。 宁泽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眯了眯,宁姚反应过来,震惊地看向惠袅袅,“你想退婚?” 他们宁王府这么护着她,不计较她的众多不是许她世子妃之位,她竟然要退婚? 他们宁王府丢不起这个人,她的哥哥不该受到这样的羞辱! “不,是请世子向我退婚。是我的缺点太多,配不上宁王世子,莫要耽搁了世子一生的幸福。” 宁泽的语气沉了下来,“你的名声本就不好,若再被退婚,往后还有谁敢娶你?” 宁姚听明白后更加震惊了。 惠萧萧和宁梅在后面听着,也觉得不可思议。 以前的惠袅袅再傻,也知道要抱紧宁王府这根救命稻草,现在的惠袅袅倒好,自己要把救命稻草给推远……难道是那天硬塞进去的番椒把她给毒得更傻了?! 番椒果然是有毒的! 惠袅袅听他没有一口拒绝,心知有戏,扬唇笑了,直视宁泽,语气淡淡的,“若有人知我懂我真心愿娶,必不会在意那些名声。若无人如此,不嫁又能如何?人总不能依附于别人活一辈子。宁王府对我的恩情,铭记于心,日后若有差遣,必不推辞。可我与世子爷之间并无男女之情,若我要因为自己一己安稳便害了世子一生,必然良心不安。”何况,真这般嫁给她,自己也不会安稳,“是以,还请世子和郡主和王爷王妃商量一番,退了我这婚事,往后也不会被我的举止牵连了。”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惠袅袅也无意久留,看了一眼不知想法的宁泽和怔愣的宁姚,目光扫过呆愣的宁梅和惠萧萧,招呼芸姑和春兰回府。 惠袅袅提出退婚,来得太突然,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把话给说出来了。 芸姑朝他们微微服身,快步跟了过去。 春兰走到他们面前,哭丧着脸,“世子爷,郡主,你们冤枉小姐了……” 前边传来惠袅袅的催促声,春兰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快步跟了进去。 傅然这才放心地离开。 宁姚看向宁泽,“哥哥,春兰的话,是什么意思?惠袅袅是什么意思?” 宁泽眸中闪过懊恼,枉他自诩聪明过人,竟然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那人的身份…… 过了好一会,才接下她的话,“阿姚,记得邀她去金龙寺。” “哥哥!她都要和你退婚了,还要邀她做什么?”这已经不是单纯地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了,更严重了呀! “我没答应。”微微一顿,“你也不许去和父王母妃说这事。”宁泽沉了沉眸,一双带着寒冰的眸子扫过宁梅和惠萧萧,对宁姚又说了一个字,“邀。” 只要他没答应,她就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坚持这一点,只知道他心里不舒坦,很不舒坦! 看到她对着傅然那般笑的时候就不舒坦,看到傅然抓着她的手腕而她不曾拒绝的时候更不舒坦,听她回答傅然的话还提出要退婚的时候舒坦又多了几分,听到她说,让他来向她退婚以保全他的声名的时候,这种不舒坦的感觉未轻反重。 明明他们之间只有名分和责任…… 目光再次扫过宁梅和惠萧萧,“你们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听到,如若让我听到半句闲言碎语……” 他的目光停在宁梅面上,“你是知道后果的。” 宁梅吓得一个哆嗦,僵在那里不敢吭声。 他没答应?! 他竟然说他没答应?! 宁姚震惊之余感觉到他处在发怒的边缘,不敢再说什么,小跑着跟着他离开。 不就是邀惠袅袅吗?她邀就是了! 宁梅见过宁泽发怒,一点也不敢违逆宁泽的意思。 惠萧萧却是没见过的,在她看来,这么温和的人,就算发怒也不会如何,定不会如她父亲一般的,便对宁梅道:“你回去悄悄把这件事情和宁王爷和宁王妃说一遍,他们定不会饶了惠袅袅。到那个时候,婚事取消了,转而让我嫁入宁王府,我定会在宁王府里护你周全的,让你不用再看旁人的脸色。” 宁梅转向惠萧萧,面色发白,“我劝你断了嫁给我大哥的念头,就算没了惠袅袅,她也不会娶你的。” 这话,惠萧萧不爱听了,“还没试过,你怎么就知道不会?” 都是左相府里的千金,而她才是一直被惠逸捧在手心里的那个。 此时的她,忘记了上午是如何被惠逸责骂的了。 宁梅道:“因为你是姨娘生的,是庶出。你不知道他有多讨厌姨娘,多讨厌庶出。我劝你好自为之吧。” 宁王府的人私下里传过一句话:宁愿得罪宁王,也不能得罪世子。 不过,这话传出来没多久,就没了后文。 此时,她猛然想到自己母亲的下场,以及他唇边挂着的让她发冷的笑意,她就瑟瑟发抖。 宁泽能让她活下来,这么多年也不曾苛待她,已经是对她格外仁慈了,万不能再因为惠萧萧给过的这些承诺便与惠萧萧继续站在一队。 不等惠萧萧接话,她就快步跑了。 今天这一出自己有推脱不掉的责任,但愿回去不会被责难…… 惠萧萧可没把宁梅的话放在心中,她自信地认为,没了惠袅袅,她自然就是嫡女,宁泽再讨厌姨娘讨厌庶出也讨厌不到她身上来。而且,这让宁泽落面子的,可是惠袅袅!只要没了惠袅袅,她必然前路顺遂,能得偿所愿。 眼睛转了一转,这事得先让她的爹娘还有奶奶知道。 没了宁王府撑腰,左相府还有谁会给她脸面? 想到这里,惠萧萧便将宁王府的事情丢到了脑后,满心欢喜地跑去找惠逸等人了。 芸姑跟着她回到瑾灵院,见她正在屋中翻找着什么,紧走几步进了屋,“小小姐,虽说大将军他们就要回来了,可你就这么退了宁王府的婚事,并不妥。倒显得我们将军府小人了。今天的事情,你可以解释的。” 31.第三十一章 惠袅袅手下动作不停, 也不曾无视芸姑的话。 “我该如何解释呢?哥哥回来的事情, 还不能公开。” 芸姑一噎。 傅然虽还不如傅恒和傅严岳一般是由皇上下旨封的镇边武将, 并不是一定要圣旨下达才能离开北地, 可他是傅家的一员,若被有心人以此抓了把柄, 大作文章, 再一纸皇命不许他们进京或将傅然遣送离京……这都还是轻的。往重里去, 若是给扣上一顶意图不轨的帽子, 他们傅家便是有百张嘴, 也无法辩白。有口难辩的结局, 恐是举家的倾覆。 在朝为官,成也皇恩,败也皇恩。 惠袅袅继续道:“而且, 你看哥哥那生气的模样,还有将军府护短的性子,就算我今天不提出来,哥哥也迟早会提出来,等舅舅和外公回来,以他们的脾气, 可能还会闹得更不愉快。宁王府帮了我们这么多,结不成亲家, 却也不该成为仇人。与其等他们回来后提, 倒不如我来提, 事情不至于闹得太大。” 她脑中还保留着昨天晚上傅芷安和李妈妈留给她的大将军府都是一群凶兽的印象。 而且…… “芸姑还记得我前些日子说的吗?这对于我和世子爷来说, 都是好事呀。” 芸姑看着惠袅袅,无奈地叹息一声。 小小姐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只能说造化弄人,为什么大将军府的人不早些回来呢? 春兰进来的时候,正听到惠袅袅的最后一句话,扁了扁嘴,“小姐,你要退婚了,那奴婢怎么办?” 惠袅袅顿了顿,看向她。 差点忘了,春兰是宁泽的人。 退婚之后,春兰是跟着自己还是还给宁泽呢? 原主与春兰这几年相处的记忆在脑中浮现。原主不曾把她当成下人来看待,惠袅袅亦不曾将她当成下人。她为了护原主周全,这些年也没少受气。 把她还给宁泽,惠袅袅当然是舍不得的。 “到那时,你若想回宁王府,我便送你回,你若想留下,我必不亏待你,也不会再让你因我被人欺负。” 春兰眼睛微微发红,“就不能不退婚吗?世子爷哪里不好?” 惠袅袅揉了揉眉心,“不是我退他的婚,而是让他来向我退婚。他没哪里不好。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所以……春兰,你愿意让他受委屈吗?” 微微一顿,她继续道:“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勉强生活在一起,不会快乐,你愿意我和他都不快乐地渡过余生吗?” 春兰怔了一怔,“小姐觉得世子爷太好,所以不愿意嫁给他?” 她不能理解惠袅袅的意思。 惠袅袅伸指挠发,“感情的事,我也说不太清楚,不过,如果因为人是好人就要嫁给他,那……天下这么多好人,该怎么办?总之,这种只有责任没有感情的婚事,是害两个人的事情,一定要退掉的。” 她懵懵懂懂,并不能完成明白惠袅袅的意思,只知道若是之前的惠袅袅说要退婚,她还会为世子爷高兴一场。 可现在的惠袅袅…… 她诡异地不希望看到他们退婚。 她找不到反驳的话来,一转身跑了出去。 惠袅袅知道春兰与她的思维方式是不同的,只能等她慢慢想通,便由着她去了。眼前一亮,抽出一张画卷来,便把春兰的话给丢到了脑后。 芸姑缓和了一下心绪,“要找什么?我来帮你找吧。” “不用不用。”惠袅袅眉眼弯弯,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而生出不愉快的样子,“我已经找到了。” 她记得,这画卷里有几行小字,应当能找到那人的名字的。 再根据名字去点星楼打听,定能找到那个人的下落! 敬职敬业的了愿师惠千秋,果然是聪慧过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哈哈哈哈。 她在心中把自己夸赞了一番,回过神来便看到芸姑正用复杂的神色看着她,好似才认识她一般。 惠袅袅轻咳一声,自己一时得意过头忘了形……怕是吓到芸姑了…… 原主那可是真闺秀,柔弱温婉得让惠袅袅都想做个男人好好地护着她,绝对做不出惠袅袅这样夸张得意的表情的。 心中快速思量着这下,这怎么样才能把刚才的模样给圆过去,倒是芸姑先回过神来,一脸动容,“小小姐果然是流着傅家人的血的,若是小姐见到你这样子,一定会很开心。” 一双杏眼眨啊眨,懵了一会。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被芸姑给圆了过去?! 傅家人的血……惠袅袅笑了笑,这理由蛮不错的。 便将注意力放回画卷上。 还是之前的画卷,不过这一次,惠袅袅的注意力不在画卷上的女子身上。 认真地看了看画卷上的男子,确实是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人之后,便转而看向一边的小字。 那是几句小诗,作画之人想必是被这画中的景致吸引了,才会画出这样的画,写出这样的诗。 惠袅袅粗略地将诗略过,停在下面的两个名字上。 一看便知与画师的笔迹不同。 两个名字的笔迹也不同。 “傅灵瑶”三个字娟秀婉约,却又不失傲骨,一如画中女子之娇柔,如独立荷叶之莲。 另三个字,似草似狂,笔锋若刀,狂傲不羁,与画中之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莫名地,她觉得这是个外表温柔内心狂野的……闷~骚~货。 只这一想,她便想到了宁泽,外表看起来,也是那般温柔,总笑得温雅和煦,可昨夜突然之间释放出那股让人觉得瑟然的冷意…… 晃了晃小脑袋,把宁泽的模样从她的小脑袋里晃出去,认真地辨认画卷上的字,费了一番心力,才认出这上面的三个字是:“沈子瑾。” 突然明白了,这个院子为什么会叫做瑾灵院…… 嘴角微抽,心中忍不住唏嘘起来。 芸姑听她把这三个字念出来了,也不吃惊,“发生那样的事情,小姐定不会再与他完婚了。可若不是因为有了你们兄妹,她也不会答应嫁过来。这瑾灵院里的一切,都是她的主意,嫁过来的时候,也与左相有过约定,不许他踏入瑾灵院半步。同时,也答应让大将军出面让当时的左相留京任职。” 要不然,当时京官只有两位空缺,惠逸是探花,当是要外放,多半是县官,若是能在几年之内做出大的政绩也罢,若是做不出来,或受上官为难,仕途难行,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因着这事,留京的便成了状元和探花,榜眼倒外放了。 芸姑说起的时候,忍不住对那榜眼唏嘘了一阵。 惠袅袅很难将画中温柔的女子和自己从原主记忆中捕捉到的温柔声线与芸姑口中的霸气女子联系到一起,但转念一想,傅灵瑶身体里流的可是傅家的血,便释然了。 抬眼问芸姑:“那这沈子瑾,后来怎么样了?” “罢了,不提也罢,都过去快十六年了。你娘也离开十五年了。” “好芸姑,你就和我说说吧,后来怎么样了?他娶妻了吗?生子了吗?做官了吗?家住在哪里?” 前面问了一串,只为问出最后的那个问题。 芸姑可就不这么想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她的注意力却落到了惠袅袅的前两个问题上,警铃大作,“你问这些做什么?” 惠袅袅转了转眼,“也没什么,就是很好奇。好奇我娘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男子,想见识见识。” “不行!你一个女儿家,打听一个外男的住处,让人知道了又要说你闲话,嘴碎的脏的,还止不住又要往你身上泼什么污水。小小姐,她年纪大得足够当你父亲了。” 惠袅袅刚想说什么,听到最后一句语重心长的话,顿时一噎,“芸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好奇,纯粹的好奇!” 可不论她怎么解释,芸姑都选择不信,自然也不肯把沈子瑾的事情说给她听了。 ……*…… 另一边。 宁梅回到宁王府之后,第一时间便去向宁泽请罪,“大哥,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那惠袅袅这么不识趣,这婚退了也罢。” 宁泽看向她,眼角上扬的眸子里没有笑意。 宁姚跟着跑了一路,累得腿都要断了,趴在一旁的桌上,第一次觉得宁梅说的话也不是那么难听。 想要附和几句,看到宁泽的神色,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假装喝茶,用茶杯盖住自己半边脸,一双眼睛悄悄地注意着宁泽的神色。 宁梅又道:“其实这样也好,看出她是这么个不识好歹的人,早些退了婚,以免误了哥哥。” 她小心地看着宁泽,见之前的话宁泽没有提出异议,才继续说了后面这一句。 可宁泽还是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这就让她心中打鼓了。 这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宁泽的脾性,她摸不清楚,于是去看宁姚的反应。 见宁姚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猛地一沉,大感不好。 宁泽平素最疼爱宁姚,听说当初自己的母亲就是因为对宁姚做了什么,才会有那样的下场,现在连宁姚都露出这样的神色,那她不是在往枪口上撞?! 她求救地看向宁姚。 宁姚嫌弃地别开脸,不想理她。 32.第三十二章 过了一会, 宁姚觉得宁梅这样子实在有些可怜, 讨好地拉了拉宁泽的衣袖, “哥哥, 我都答应你去邀她了,你就别和我生气了好不好?我那时候, 气糊涂了, 不该说那些不让她嫁进宁王府的话。我要是不说的话, 她就不会提退婚的事了, 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只要你能消气,你就罚我吧,想怎么罚都行。” 她话是这么说, 可宁泽看向她的时候,分明见她脸上写满了委屈,她没错,却要她违心地认错…… 宁梅在一旁听得震惊了,宁泽不想退婚,她还在旁边说了那么些劝他退婚的话, 真是嫌自己之前惹得的事不够多吗? “哥哥……我一定把她邀去金龙寺,说服她不要退婚好不好?” 宁泽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 “你们都忘了我之前说的话了?” 他一直都在想, 为什么听到惠袅袅说出要退婚的话会这么不舒坦。明明, 正如她所说, 他们之间并没有男女之情,最初定下婚事便只是要照顾她,明明她的哥哥已经回来,大将军府的人也都要回来了,那些人都会保护她…… 最终,宁泽觉得,即便是把她交给傅家的人,也是无法放心的。他想,大抵,是他不想始乱终弃,觉得有些约定,一旦定下,便必然是一生吧。 如是一想,终于释然了。 宁姚正色道:“没忘!不再提嘛!我保证,我口风很严的,一个字都不会再提!” 宁泽又看向宁梅。 宁梅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回到屋里还懵懵的,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得重新为自己谋算谋算。她是一个没有什么坚持的人,谁要能让她过上好日子衣食无忧,她便顺从于谁。 宁泽让她能在宁王府里有一席之地,所以,她不论做什么,都会紧着宁泽的心情来考量。 原本以为宁泽对惠袅袅定然是嫌弃的,而她又得了惠萧萧会日后护着她过更好的日子的承诺,是以没少帮着惠萧萧捉弄惠袅袅。 现在才发现,宁泽并没有嫌弃的意思,反而要拒绝退婚…… 这样一来,这么多年,她都枉做小人,还得罪了惠袅袅…… 现在再和惠袅袅改善关系,还来得及吗? ……*…… 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厚厚的云层压在空中,在浓墨铺就的夜空,以深浅不一的色调调染着别样的画卷。 春兰这会儿看得惠袅袅别样地紧,就躺在她屋子的外间,不让她出去。 更要紧的是,她一从里间踏出去,就会看到春兰一双红通通的眼睛…… 惠袅袅心知她是因着要与宁王府解除婚约的事情,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便索性今夜不出去了。 可她这会精神正好,没有睡意,便坐在窗边看着墨色里不同浓度的色调变化。 冬日里,没有蝉鸣,没有鸟啾,没有蛙呱,只有那瑟瑟的北风,吹过之后,好似天更冷了些。 好在她们今日已经将过冬的新衣都取了回来,即便天再冷些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她歪着头,将湿湿的发搭在窗上,借着这北风,想将这长长的发快些吹干。 芸姑在院中看到她这般模样,招呼了春兰走进来,“现在不比夏日,湿湿的发被这冷风吹着易让风邪入脑,等到年龄再大些,便极容易得些偏头风一类的毛病,省什么事都不能省这件事。即便是夏日里,也不能贪凉躲懒,要趁早将发擦干。也不消你费多少时间,叫我或者春兰进来给你擦就是了。” 惠袅袅歪着头看她,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那似是责难实则担忧的声音,竟让她似乎感觉到了慈母的温情。 一点也不觉得芸姑说得烦扰,倒是希望她再说些,再说多些。 忽地抱住芸姑,将头往她怀里蹭,就像一个渴望母亲怀抱的幼崽一般,“有娘的感觉,真好。” 芸姑的声音顿住,没有再说什么,让春兰出去,自己一点一点地把惠袅袅的发擦干。 她拿她当娘,她又何尝不是拿她当女儿一样,对她倾注了慈母般的情感? 她的小小姐从小便柔弱又心地善良,是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护着,惠袅袅不主动问,她便不主动把上一辈的恩怨告知于她…… 那次从祠堂回来之后,发生了太多的改变,很突然,却让她欢喜。 若是她能早些告诉小小姐当年的过往,不是那么小心翼翼地护着,或许,早就不一样了。怨不得小小姐不听她们的劝,到底是因着不知。 她却不知,自己不说,早有人把事情用别的方式说给了她的小小姐听,只是听到的是与她所言不同的内容,让她的小小姐一点一点得变得自卑不安和愧疚,觉得自己的出生便是不对的,是份罪恶……她努力地想赎清这份罪恶,即便被人笑话被人愚弄…… 芸姑回房后,惠袅袅依旧趴在窗边,看着夜色里无尽的黑暗,看不到方向,一如她现在想要帮厉厉了结心愿一般,找不到方向。 除了知道厉厉当初的仇人身份之外,什么头绪也没有。 最紧要的是,厉厉的身份,到现在还不知道。 厉厉从荷包里幽幽地飘了出来,蹲坐在她的身边,微斜着脖子,小奶狗一般地注视着她,“千秋,你不开心?” 惠袅袅看了他一眼,还是端王楚元勋的面容,便转过脸去,没有理他。 厉厉飘到她脸正对着的那边,小奶狗一般的眼睛扑闪扑闪,“你为什么不开心?谁惹你不高兴了吗?我去打他。” 他握了握拳头,竟像个孩子。 随后又有些泄气,“我打不到……” 作为一只刮刮阴风去吓人还得看几率才能成功的厉鬼来说,厉厉真的算不上合格,可怜巴巴地看着惠袅袅,“让另一个我去打他……” 另一个厉厉?! 惠袅袅怔愣了一瞬,狂喜起来。 “你想起来你生前的身份了吗?是谁?”她期待地看着厉厉,目光盯着他发白的唇,等待着他将答案揭晓。 厉厉扁着嘴摇头,“没想起来……”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惠袅袅翻个白眼,失望地伏在窗檐上,以胳膊枕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你不想起来,我就只能对着这么一张脸,想想我凄苦的人生,真想回那个世界去……” 即便知道惠袅袅是回不去的,听到她这么说,厉厉还是吓了一跳。 “你不喜欢看到我吗?”小奶狗撒娇卖萌的样子能让人软到心都化了,想生气都生不起气来。 惠袅袅干笑两声,“我看到的,是你的仇人。” 厉厉呆萌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便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如一只被嫌弃的小奶狗。 一拍头,“你不是能变换自己的模样吗?我们现在都知道楚元勋是你的仇人了,不如换成别人的模样?你这么可爱,天天却要用自己的仇人的脸,多委屈?” “真的吗?千秋真的觉得我可爱吗?”两只成年男子的拳头并着到了厉厉下巴下,萌态尽显。 惠袅袅觉得鼻子里有热流就要涌出,不过,看到那张楚元勋的脸,热度又降下去了。 而下一瞬,她就受到了惊吓。 厉厉竟然变成了宁泽的模样!!! 她蹭蹭地退了两步,跌坐入一把有些褪色的紫藤椅中,山根一烫,唇鼻之间就热了起来。 厉厉惊惶失措,“千秋,你流鼻血了!” 抬起自己的袖子就要给惠袅袅擦鼻血。 当然,他是擦不到的。 手臂从她脸上穿过,顿了顿,收回,委屈地扁起嘴来,哪里有什么温雅和煦的笑容?更别说那如高岭之花的举止姿态,前一日夜里在他身后感觉到的冷意…… 惠袅袅实在难将这么一个可爱呆萌的样子与她印象中的宁泽联系到一起,偏偏,还就真这么毫无准备地被展现到了自己面前! 惠袅袅一手用锦帕捂着唇鼻,一手撑在紫藤椅上,瞪圆了眼,“你快换一张脸!” 她是绝对受不了宁泽如小奶狗一般呆萌的样子的,简直能把人心给萌化了。 闭上眼,脑中浮现出宁泽芝兰玉树的模样,突然神色扭转,成了呆萌的小奶狗……一个激灵,“变成谁都不能变成他!” 这样子,太违和了!违和到她的小心脏嘭嘭直跳,像要从胸膛里炸开一样。 厉厉可怜巴巴地蹲坐在一旁,“你不喜欢这样子吗?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惠袅袅看了他一眼,马上便又把脸别过去。 这哪是惊喜? 分明是惊吓! 不行,不能再看,可她也狠不下心来打击厉厉,“这样子很好……”只是不适合你。 怎料她话还没说完,厉厉便惊喜出声,“果然很好!以后,我就用这个样子了!” 惠袅袅顿时白眼一翻,就想晕过去。 厉厉还呆萌着一张宁泽的脸,放大到惠袅袅面前,小奶狗般认真的表情,狭长的桃花眼眨了眨,“你果然是喜欢这个模样的。” 惠袅袅:“……”她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了?! “你不是说他自以为是,自大自傲,愚钝不堪吗?怎么还想着变成他的模样?” 厉厉绞着手指,微微嘟嘴,“四个人,我没说一个人的好,你就为宁之舟抱不平了……” 惠袅袅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鼻血流得更汹涌,两眼一翻,真的晕过去了。 厉厉的神色渐渐变化,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柔和,唇角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站直了身子,一点一点地驱动着一件斗篷盖到惠袅袅身上,而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是这样的举动用尽了他的力气一般,缓了缓后,控制着锦帕,想给她擦面上和鼻唇间的血迹,终是使不上力道,只能作罢,缓缓踱出了院子朝祠堂而去。 此时,若被惠袅袅瞧见,断然是无法把他与呆萌的小奶狗联系到一起的。 33.第三十三章 惠袅袅又一次做梦了。 梦到一枝高岭之花变成了一只小奶狗。 而小奶狗面上扬着她从未见过的狐狸般的笑意。 顿时一个哆嗦, 醒了。 揉了揉眼, 从脸上捻下一把血痂, 抿唇鼓了鼓腮帮子, 便看到厉厉小奶狗般地蹲坐在她面前,一脸的喜气, “我就知道千秋会惊喜的, 都欢喜得晕过去了。” 惠袅袅:“……”三升老血堵在喉口, 想吐吐不出, 咽下去又太憋屈。 自己竟然拿一只最弱的厉鬼没有半点办法?! 欢喜?! 惊喜?! 分明是惊吓! 果然是呆子…… 看一眼将要微微亮的天, 咳了两声, 让自己的气顺畅了下来,才开口道:“厉厉,我们商量一下, 你变成这个人的样子?” 厉厉歪着脸,一脸迷茫地看着惠袅袅,而后,又顺着她所指,看向画卷。 看到画卷里出采的男子,厉厉一脸嫌弃, “这么丑,不变。” 惠袅袅:“……丑???”沈子瑾这么出尘绝代, 哪里丑了?! 厉厉认真地点头, “当然, 我现在这样子, 比他好看。” 惠袅袅尴尬地扯动着嘴角。 她全然就没考虑过谁长得更好看的问题。 “你怎么评定谁更好看的?” “他都不会笑,自然没我好看!”小奶狗傲娇起来,别有一番萌态,“又老又丑。” 老…… 丑…… 惠袅袅翻了个白眼,平复一下失速的心跳,猛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笑?你知道他是谁?” 厉厉抿着嘴,一副明明知道却什么也不肯说的样子,让惠袅袅忍不住挠心挠肺,“要不你把他的身份和住址告诉我?他身上有很重的鬼气,定然被鬼缠了很久了。” 微微一顿,她又道:“只要你告诉我,就不需要变成他的模样了。” 厉厉狐疑地看向她,“真的?” 惠袅袅汗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成?” 厉厉认真地回忆了一遍,掰着指头认真地想了想,才摇了摇头,“真的没骗过我诶!” 惠袅袅:“……” 狭长的眼睛缓缓眨了眨,“可这样还是不行,除非你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告诉你……” 惠袅袅擦脸上的血迹,不理他。 小奶狗竟然还会和她讲条件了?! 他等了一会,傲娇地道:“不答应,我就不说了,他身上有鬼气有什么要紧的,能比得上你身上的多?反正,他的命也不长了。” 惠袅袅瞪眼看他,“……???”这能一样吗?她是了愿师!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体质。 等等……他命不长了? 小奶狗浑然不觉,自顾自地低头对手指,“我的条件也不难,只是以后就想用这模样了嘛……这么一个小条件都不想听我说完,委屈……你是讨厌宁之舟还是讨厌我呢……一定是讨厌我……” 抽抽嗒嗒的,好似在哭泣。 他没有泪,并不能以眼泪来断定是真哭还是假哭,可那身上散发出来的悲凉之气,不似作假,让惠袅袅心中跟着产生了难过心疼的心绪。 惠袅袅终是妥协了,安抚好厉厉,也得到了沈子瑾的消息。 沈笑,字子瑾,当朝右相…… 她忍不住唏嘘起来。 惠逸毁了沈笑的姻缘,却在仕途和才学上永远被沈笑压制一筹…… 大楚有右相高于左相,而沈笑与惠逸的政见时有不和,更是将实权握在手中,有意掣肘惠逸,让其空有左相之名,却在朝堂步履维艰。 他在用一生惩罚惠逸…… 惠袅袅擦干净脸上的血迹,趁着芸姑和春兰还没有来找她,又睡了个回笼觉。 厉厉将他所知道的沈笑的结局放入了她的梦境中。 前一世的沈笑,在不久之后,便突然病故。 病故之前告假不上朝,闭门谢客,谁也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就是宫里派去的太医也未诊断出原委…… 沈笑死后,惠逸迁至右相,从此,惠逸的仕途才算是真的顺畅,而后者最终又成了楚元勋的拥趸。 只是,厉厉当时自信地以为这些朝堂之争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谁也伤害不到他及他的家人……甚至不曾想过,沈笑这般压制惠逸,后者是如何稳坐左相之位的…… 屋外,天空由墨色变成灰色,又转为蟹青色,而后如软蟹褪壳一般褪~去,露出熹微晨光,淡金色的,刚洒满瑾灵院,便又被一片厚厚的灰色云花给遮了去,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闷。 芸姑一面绾着发,一面从屋里走出来,看了一眼天边,“哟,这怕是要下雨了。” 春兰揉了揉头,不放心地往里间看了一眼。 见惠袅袅恬静地睡着,才松了口气。 以往在外间都是睡不安稳的,可昨晚却睡得异常安稳,一整夜一点声音也不曾听到,只是似乎着了凉,头沉沉的,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走出屋子听到芸姑的话,揉着太阳穴的手顿了一下,“不是昨晚就变天了吗?” 不然,她这么好的身体,怎么会着凉呢? 芸姑坚持着,“刚还看到了太阳,不过就是这转瞬的事,小小姐还睡着吗?” 春兰朝屋子努努嘴,“嗯。芸姑,那事儿……真的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芸姑将发尾固定,看了一眼屋内,轻叹一声,“小小姐现在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们得听她的。她说得没错,当初定下这样的婚事,只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我们谁也没想到,小小姐会有突然性情大变的一天。” “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啊?” 什么时候? 芸姑微微怔了一下,而后仔细回想了一番,“嗨,不就是那天你把她从祠堂里抱回来之后吗?她大病了一场,醒来就说了那些话。” 春兰觉得不对,在祠堂里,她就破天荒地没有认罚,或者,更早一些的时候…… 可真正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怕还是从皇宫回来之后。 皇宫里的事情,她们只是听惠袅袅说了一嘴,具体如何是不得而知的。 天边响起一阵闷雷,让说话的人都惊了一下,惠袅袅也被这闷雷惊醒,起身从窗口向外看了去。 遮阳的云花变大了些,时而似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与它交融,时而又拉入了一片山丘似的云花,时而又自己扭了扭,变了变身形。 “这天儿……”惠袅袅有些遗憾,“怕是不好出门了。” 还想今日外出去寻沈笑的想法,只得暂时搁浅。 芸姑听着她的话,惊了一下,平日里说什么也不会出左相府的人,现在怎么成天惦记着出门呐? 不是昨日才出去过吗? 惠袅袅偏头看向她,“芸姑,今日还要去买食材吗?” 芸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为她着想呢。 欣慰地笑了起来,“昨日里买回来的食材,有一尾鲫鱼,放在缸里养着,还有一块肉,取了井里的水来镇着,今日食用倒也新鲜,青菜也买了还没摘洗,一会把过夜后坏了的菜叶子摘了,今日不出去也是无妨的。” 其实这天气,不镇也无妨,只是芸姑习惯了这样。 春兰见惠袅袅起身,便端了水进屋让她净面,看到紫藤椅上的血迹,惊呼了一声,引得屋外的芸姑问话。 惠袅袅淡淡地看了春兰一眼,对芸姑道:“没什么,昨日一下子吃得太补,夜里流了些鼻血,被春兰瞧见了。原本不想告诉你们的,怕你们担心。” 芸姑默然。 想到惠袅袅一直以来营养不~良,昨日在点星楼里一下子吃了那么多好东西,是有可能虚不胜补。昨日里买了一尾鲫鱼外,还买了一些鲜嫩的豆腐回来,也养在水里,今日刚好可以做鲫鱼豆腐汤,滋补又不至于太过。 如是一想,便扭身进了小厨房。 倒是春兰,疑惑地看着惠袅袅,想的是,出鼻血出得这般汹涌,她在外间睡着,怎么就一点声音也不曾听到? 惠袅袅拧了面巾盖在面上擦了擦,对春兰道:“外间冷,今夜你便不要再在那里睡了,我若真要出去,你睡在那里,也拦不住我。只一条,莫要和芸姑提起。天亮前,我必然会好好地回来。” 春兰心里咯噔了一下。 只当她夜里当真出去过了,闷了声。 天边又炸出一个闷雷,伴随着的,还有院门被重重敲响的声音。 “谁会这个时候来我们这里敲门?以往那么些年,连个人影子都见不着。这两天,却是热闹极了。”春兰心中闷闷的,便将闷气发到了嘴皮子上。 惠袅袅将面巾放入水中,“去看看吧,这府里,总没有无缘无故来的。” 更何况,惠府里的那几个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春兰应了声。那边还未开门,便听到了苏氏身边黄桃的叫门声。 春兰迟疑了,回头看向惠袅袅,见后者神态淡然地朝她点了点头,才去开门。 刚拉开门栓,还未来得拉门,门便被一股大力从外推开,连带着把春兰推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惠袅袅眉心微微动了动,手指已经伸入了装满小石子的袋子里。 34.第三十四章 昨日里在大将军府的时候, 和傅然等人说起这用石子打鸟的技艺, 傅然便嘱咐她平日里专门备上一些合用的石子。 不同的石子上手的感觉不一样, 要让这技艺发挥到最好的效果, 自然也要用最顺手的东西。惠袅袅深以为然,他们兄妹三人便在大将军府的院中找了这么一包, 倒没想到, 这么快便能派上用场。 黄桃推开了院门, 却没有进来, 而是让了道, 让苏氏进院。 苏氏这些日子专注于养伤, 脸上已经消了肿,额上的伤也已经落了痂,只可见浅浅淡淡的伤痕。 惠袅袅看着她, 不得不承认,苏氏生得是不错的。 细秀的眉目,樱红的唇,面颊上带着一点软肉,下巴微尖,脖子上的皮肤白嫩~嫩的, 如水豆腐一般。 只是那眼里流露出来的贪婪和不可一世,立时将她身上的美都遮了去。 她扬着下巴向瑾灵院里踱着步子, 宛如一只误以为自己是白天鹅的鸭。 一双美眸在院中转了一转, 落到耳房的门上, “给我把东西都找出来!该搬走的都搬走!” 整个院子里, 就那锁着的耳房最可疑了! 昨日里从惠萧萧那里得了消息之后,她辗转思量了许久,还是因为前些日子的事情,心里生了怵意。 夜间软嗒嗒地讨好了惠逸许久,套出“若是惠袅袅没有了宁王府撑腰,便什么也不是,不是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皇后娘娘也不会理会她”之类的话,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她不是要和宁王世子解除婚约吗? 宁王世子一定已经记恨上她了,纵然此时还没有解除婚约,也定不会再如以往那般护着她,那不是又回到了任她拿捏的日子? 不用再把嫁妆还给她,还能将宫里送出来的那些东西据为己有,她的生活简直有如云开见日,等不及惠逸去打探回来确切的消息,便要动手了。 一颗石子击中她的膝盖骨下方一横指之处,她顿时额膝下一疼,脚下一软,面上的得意之色还在最盛之时便摔了下去,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平日里娇养惯了,甚至忘了用手撑一撑还能不那么狼狈,只是用手护着自己的脸,以免脸再被弄伤破相,失去平衡的她终是打了一圈滚之后才稳住身形,正对着惠袅袅跪着。 黄桃及苏氏带来的那些下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了惠袅袅惊讶的声音,“姨娘这一大早就这么急急地来请罪,可是嫁妆出了什么问题?” 听到了苏氏先前所言,却仿若未闻。苏氏没有明着说要的是宫里的赏赐和宁王府送来的东西,她便不好拿这个指责苏氏。只不过是她们都心知肚明罢了。 她的目光,从黄桃及那些下人身上扫过,眸光微微发冷,“姨娘可知,这瑾灵院是相爷都不能未经允许就进来的,昨日里惠萧萧进来冒犯也就罢了,你则是最不能进来的那个,还有这些下人……我娘会不高兴的。若是为了还回嫁妆而来,我便大人有大量,这一次不和你计较了。” 若不是昨日里才知道瑾灵院里几乎快被人遗忘的约定,前些日子惠逸过来的时候,她就该赶人的。 她看着他们,苏氏一行人来得气势汹汹,此时也只狼狈了苏氏一人,端看她会怎么把话接下去。 昨日里和宁泽提起退婚的事,便没有避讳惠萧萧,知道他们定会在退婚之后有意为难,可她以为,再怎么样,也会等到宁王府正式提出退婚与她划清界限之后,到那时,大将军府的人也回来了,又会将这些人的贪念给压下去,却不曾想,他们会这样心急…… 到底是低估了人心中的贪婪,还是高估了惠萧萧的头脑? 惠袅袅微蹙着眉,隔窗打量着院中的这些人,余光看到院外一棵树后躲着的人影。 惠袅袅的眸光顿了顿,确定当是惠萧萧无疑。 可真的是惠萧萧…… 那也只能说明她有些小聪明又少了些良心,会在这个时候将她的母亲推出来试试瑾灵院的深浅,并不能说明她就有那辅人为帝,算尽权谋的能力。 况且,数次的交锋,她确定了惠萧萧心浮气躁,眼高于顶,容易被激怒做出冲动的事来。 那她是如何成为楚元勋的皇后的呢? 从梦中的情况来分析,楚元勋对厉厉是惧的。 所以,在事成之前,必然是对之虚与委蛇,以弱相视的,在厉厉被他们射杀之后,才露出那般狰狞狂妄的笑容…… 沉不住气的惠萧萧并不具备这个特点。 难道是惠萧萧之后受了什么刺激大改性子? 亦或是…… 她还未思量完全,以黄桃为首的人已经呼天抢地了起来。 “夫人……夫人你有没有伤到哪里?快把夫人扶起来!夫……” 她的声音嘎然而止,颊边的关节处一疼,竟是说不出话来,只能从鼻腔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春兰在一边看呆了。 苏氏是怎么摔倒的,她没看明白,这会,她还是没看明白,但她觉得,和屋里立在窗前的惠袅袅脱不了干系。一如昨日里那小贼就在她们面前突然摔倒了一般。 惠袅袅一手撑在窗檐上,另一手垂在他们看不到的身侧,把玩着一颗小小的石子,并不纯圆,一头稍尖。果然这样的石子打出去精准度最高,她很满意。 “姨娘平日里冒充也就罢了,到瑾灵院里也来冒充,我娘是会生气的。”她说得不咸不淡,闲适得就好像是一个看戏人,而他们,则是戏台上咿咿呀呀的生末净旦丑。 苏氏刚回过神来,便听到惠袅袅这句话,从中听出了调侃和嘲讽的意味。 黄桃捂了半边脸,却也不敢疏忽苏氏,和人一起将苏氏扶了起来。 苏氏发髻已乱,肩上搭着的不过半臂长的白色毛斗篷掉到了地上,交领的衣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净白的中衣,那一张脸,妆容倒还精致,只是那唇微微发颤,也不知是怒的还是惧的。 “你用的是什么妖法?” 惠袅袅冷眸看她:“你又行的是什么事?皇后娘娘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可知蛇是怎么死的?” 苏氏:“……???” 怎么又是“皇后娘娘说”?听到这五个字,她的心中便再次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惠袅袅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撑死的。” 芸姑早就听到响动从小厨房里出来了,站在小厨房门口,看到他们才进来便吃了憋,再看到惠袅袅淡定得全然无惧的模样,失了神,到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些人竟然敢闯瑾灵院,还打上了瑾灵院里财物的主意! 还视周围一圈,转进小厨房里抽出一根前半段烧得通红的手臂粗的木棒来,对着苏氏就打了去,“滚出去!就是相爷,没有得小姐的允许,也不能进来,更何况还是你?” 惠袅袅头一次见芸姑如此彪悍的模样,怔愣了一下。 苏氏等人更是反应不急,“疯了!这个女人疯了!你们快拿下她!” 她急急地将黄桃拉到她身前来,又弯起手臂护住脸,只以为万无一失,哪里想到黄桃在紧要的时候,看到那红红的如烙铁一样的木棒,躲去了一旁,便让苏氏双臂上硬生生地挨了一火棍。 她疼地嗷地叫出声来,尾音尖细高扬,带着颤音,伴随着天上轰响的闷雷声,将那树后躲着的人吓得脸色惨白,快步跑开了。 春兰见黄桃抓着石头转到了芸姑身后,转身将铜盆端起,里面的水泼了黄桃一脸,铜盆倒扣到她面上,挡了她的视线,捋起袖子便朝她身上招呼了过去。 空气中散开了烧肉般的气味,苏氏一面后退,一面让自己跟来的人对芸姑动手。 芸姑豁出去了一般抡着棍子一面打一面骂,“不要脸的贱蹄子,你不进这院门,我看都不愿意看你一眼,进了这院门,就让你尝尝我傅氏烧火棍!” 傅氏烧火棍?! 惠袅袅诧异了一下,却不敢大意,一颗一颗的石子打出,打在围向芸姑身边的人的膝盖上或是手腕上,让那些人近身不得。 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声,“有鬼啊!饶命啊!灵瑶夫人饶命!” 旁的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情况,太不正常了。 他们并不是如黄桃苏氏一般的弱女子,是被苏氏找来搬那些黄白之物的,可他们只要出手,就会莫名其妙地被攻击,而周围根本就看不到攻击他们的人。 惠袅袅离他们站得远远的,还隔着一堵墙…… 除了闹鬼这一说,以他们的思维,再也找不到别的解释了。 苏氏还指着别人来将芸姑拦住,却不想,一连几烧火棍都打在她的身上,再顾不得别的,慌乱地朝院外跑去。 这可是真正的烧火棍,打在她身上还冒着烟儿,散发出来的气味,和烫猪蹄的时候所差无几。 怎奈,身后被她带来的下人堵着,往外逃的时候,后背上又狠狠地挨了几下。 空中响起第四道闷雷的时候,她刚好将最后一只脚踏出瑾灵院,一颗一颗的冰珠子打在她背上,有一些正巧打在她背上被烧火棍打过的地方,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她险些以为自己已经去了地下。 芸姑手上的烧火棍上还闪着红色,冰珠子打到上面发出嗞嗞的声响,冒着白色的烟雾,看得院外的人毛骨悚然。 “这条规矩,十六年前就定下了,包括相爷在内,任何人都不得未经允许便踏进瑾灵院。来一次,傅氏烧火棍伺候一次!滚!” 35.第三十五章 院外的人都跑尽了, 芸姑依旧站在那里, 烧火棍红着的那头变成了灰白色, 不再冒烟了, 芸姑也还是站在那里。 春兰已经躲到了屋檐下,上下地搓着双臂, 芸姑还是站在那里。 她的松松地随手绾着的发已经散开, 固发的发簪不知掉到了何处。 冰珠子打在她的身上, 打在她的身周, 让她的身形看起来是那么单薄孤独。 惠袅袅撑着伞出去, 打在芸姑头上, “芸姑,他们已经走了。” 芸姑还是没有反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被冰珠子肆意过的身周,笼罩着一层如烟雾般的悲伤。 惠袅袅转到她面前,却见芸姑已经满面泪痕,悲泣无声。 伞无声跌落,她双手用力,才将芸姑手上的烧火棍取下来, 然而,伤敌一千, 自损三百, 芸姑的右手掌心已是一片黑糊, 被取下烧火棍后, 连带着一些包着水泡的皮层也被扯落了下来,露出里面清亮的汁液,缓缓渗出点点腥红。 “芸姑,她们已经走了,你很威武,像个女将军。” 芸姑终于转了转眼来看向惠袅袅,眼里的泪水如断线之珠,抬起未受伤的手,抹了一把泪,“当初,我没护好你娘,让她出了事。后来,我答应你娘,无论如何都要守好这瑾灵院,护你们兄妹成人,可我不想让你去看他们丑陋的一面,你又总想着讨好他们,是以我有气也只能憋着。现在……他们只要敢来,我见一次打一次,把瑾灵院护得和大将军府一样牢实。” 积攒了十六年的怒气和怨气,突然间爆发出来,情绪,便有如火山喷发一般不可收拾。 她的声音发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喉口也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不过,惠袅袅将她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个清楚明白。 咽下鼻中生出的涩意,她的声音也微微发颤起来, “好。我们先进屋,以为是要下雨,却没想到下起了冰珠子,得快些进屋驱寒。” 芸姑叹了一声,一面与惠袅袅往屋里走,一面念叨着:“都下冰珠子了,那离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也不远了,今年的雪,竟来得这样早。想必,今年金龙寺后山上的梅花,也会比往日开得更早更艳。金龙寺的后山开了许多的梅,其中有一小片是红梅。你娘,就是在金龙寺后山的那片红梅林里遇到的她的心上人,那时,正遇上了那一年的第一场雪,雪是那样的白,梅是那样地红……原本以为会有幸福美满安乐祥和的一生……” 却不想,情深如斯,不过大梦一场。 惠袅袅没有打断她,只将她的话一一记入了心中,随着她声音的起伏,想着那一天,雪是如何地白,梅是如何地红,是否白过了不带一丝杂质的清纯,是否红过了少女春心初动时涩红的面颊?红梅是否因为他们的两情相悦而开得更为红艳? 想着,他们初见时是何种模样,是蓦然间的抬首偶见,还是因为想折同一枝红梅? 想着,她是否能遇上一个让她也觉得与之共渡会有幸福美满安乐祥和的一生的人? ……*…… 芸姑受伤,自是不能再下厨了。 春兰匆给三人熬了姜汤,又烧了热水让三人都沐浴了一番,而后便做起了厨娘来。 她到瑾灵院来后,鲜少再碰厨房里的活,生疏了不少,忙活了一个时辰后,终是把那几道菜端上了桌,惠袅袅也刚好给芸姑清洗干净伤口上了药包扎好。 春兰一放下手中有些变色的樟子松木托盘,便捂着唇鼻侧向一边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芸姑抬眼看她,“刚才的姜汤太淡了,效果欠了些,一会再熬一次,我伤了,你若再病了,便无人照顾小小姐了。” 春兰用手帕擤了擤鼻子,缓过气来才道:“可不是。太久没进厨房,灶台欺我,柴火也欺我,下盐巴的时候,也没个准头,也不知是咸了还是淡了。芸姑,你可得好好教教我。” 芸姑嗔笑着应声。 自然得好好地教,要不然,她养伤的这些天,受罪的可是她们的胃。 这冰珠子,下了两天才停下来,这两天,惠袅袅哪里也没去,也不知,每天夜里,在她熟睡之后,厉厉会从荷包里出来,缓步踱出门去,亦不知,沈笑已经在大力收集承恩侯府罪证,尤其是魏赫的。 风平浪静面上潋,暗潮汹涌腹内翻。 刚一停,瑾灵院便迎来了另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惠逸。 他踏进瑾灵院后,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确定自己自上没有任何异样,才放下心来,看向惠袅袅。 芸姑刚准备去拿烧火棍,被惠袅袅按住,示意她放心。 惠袅袅不急不缓地起身,朝惠逸施礼,“才止了冰珠子,正是路滑的时候,相爷怎么来瑾灵院了?” 惠逸沉着脸,刚要说话,便听到脚边传来闷响,无故溅起一团泥,弄脏了他紫色朝服膝前一片。 横襕之上,垂着金鱼袋的络子尾,紫色的络子尾上也沾褚色的泥,并不显眼,但白底金鱼纹的金鱼袋上,沾了褚色的泥之后,便格外显眼了。 顿时心中生出一片怒火。 一下朝便来了这里,正是要以官威压一压惠袅袅。 这是他听了苏氏和惠萧萧对瑾灵院发生的事情的描述之后才决定的。 他的官服上绣的是吉纹,若真是傅灵瑶阴魂不散,也定不敢拿身着官服的他如何。 可他才进院,便被污了官服以示挑衅! 刚准备发作,便又听得惠袅袅道:“相爷还是快回去吧,我娘说了,不欢迎你。因为前些日子,她被你的人惹得很生气。” 惠逸心中的怒火顿时如被泼了一盆凉水一般熄了下去,转而生出点点惧意来。 “你娘?”正了正神色,“你休要装神弄鬼!” 抬腿刚准备再往里面走一步,便又听到了身边的一声闷响,这一次的泥,直接溅到了他身前的凤池纹上,气得他的脸扭曲了起来。 “相爷有什么话就在那里说吧,再进了,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弄不好,会和苏姨娘一般形容狼狈。可惜了这官服,怕是要丢了。” 惠逸深吸几口气。 官服,岂是说丢就能丢的? 丢了官服,离丢官还远吗? 芸姑纠正惠袅袅,“官服可丢不得,那不是告诉皇上相爷不愿意做这官了吗?要么辞官,要么入狱,小小姐可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惠袅袅无辜地眨了眨眼,“那怎么办?绣纹上沾了泥可是很难洗掉的。难道官服破了脏了都不能换还要穿着又脏又破的官服上朝应卯吗?” 芸姑因憋笑而显得面容紧绷,“那也得洗,洗不掉了再去请罪。” 官服当然能换,但需要不少流程,其中有一条,便是要说出官服弄损的理由。 惠逸这理由,如何说得出口?! 芸姑说完便将脸偏向一侧,不忍直视的样子,抬肘掩面,肩头因为无声闷笑而微微颤动。 惠袅袅看了她一眼,不动身色地挡去了芸姑的身形,直直地看着惠逸。 惠逸已经平复下来,又冷静了一番,看向惠袅袅的眸子里,闪出阴鸷的光来。 这个丫头,还是以前唯唯诺诺的模样惹人喜爱,现在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说出来的话和做出来的事,却总能把他噎个半死。 开口时,声音已然平稳,“听说前些日子,你把苏氏打伤了?” 春兰立在一旁噗嗤笑出声来,见惠逸冷眼扫了过来,收了笑声,却还是无声地笑着。 惠袅袅掩唇轻笑,“哪里听来的笑话?相爷觉得我有打伤人的能力?皇后娘娘还嫌我细胳膊细腿的,风一吹就倒,嘱咐我多补补。” “既是如此,你且说说,她为何来了一趟便成了那副模样?”惠逸微蹙着眉,往惠袅袅身后看了一眼。 与其说是来拿惠袅袅的,他倒不如说,是来从惠袅袅手里拿芸姑的。 一个下人罢了。 先用芸姑来试探一下宁王府对她的态度。 若真是如惠萧萧和苏氏所说,宁王府不会再插手她的事情,那些东西迟早会进他的库房。 苏氏的眼界太短浅了些,性子太急躁了些。 惠袅袅还未说话,芸姑便从惠袅袅身后站出来,瞪着眼道:“是我打的。” 惠逸的目光转向芸姑,眼中露出危险的光来。 一个下人,在他的面前,竟敢这般强势。 芸姑如今已不是先前那般隐忍,自不会再将惠逸放在眼中,“相爷莫不是忘了十六年前的约定?不得小姐允许,便不能踏进瑾灵院一步!” 惠袅袅按住芸姑,不轻不重地道:“相爷要罚就罚我吧,是我下的令。苏氏强闯瑾灵院,将相爷置于不信不义之地,若这事传了出去,必对相爷不利。” 惠逸心中冷笑:这院子里就这么几个人,你们不说去,还会有谁知道?谁会传出去? 刚准备再说什么,便被一个女声打断,“惠袅袅!做好准备,三天后和我一起去金龙寺。” 36.第三十六章 惠逸的身形僵了僵, 脸上有点辣辣的。侧过身来, 便看到安逸郡主大步走了进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 脚步顿了一下, 目光在他的身上转了一转,噗嗤笑出声来, “左相大人, 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好了, 一会又有笑料说给哥哥听了。 惠逸神色尴尬, 却不好对着宁姚发火。心中把惠萧萧和苏氏给骂了个透, 谁说宁王府不管惠袅袅了的? “郡主让袅袅同行去金龙寺?”他确认般地问道。 宁姚点头, “对,你没听错。” 惠袅袅看了宁姚,“不去。” 被打断了与惠逸的谈话, 心情有些不好,语气也便连带着有些不好了。 宁姚听到她的语气,顿时不高兴起来,瞪她一眼,扭身就走,“你爱去不去!哼!” 惠逸:“……”这就走了?真是来邀人的? 惠袅袅倒不吃惊宁姚这么做, 后者的性格本就如此,直率泼辣, 还有着被宁王府上下宠出来的娇纵, 那是一点子气也受不得的, 目光平淡得好似刚才的小插曲不曾发生过一般, “相爷打算如何罚我?” 惠逸的心情跌宕,转向惠袅袅的目光里,带上了冷意。 既然宁王府已经只做这种表面上的工夫了,他又何必还要顾忌? “那我就罚你……” “罚我跪祠堂吗?好啊好啊!我这就去。”她已经好些天没能去祠堂了,很不利于厉厉的修养。 惠袅袅的神色激动,让惠逸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神色古怪,怎么觉得惠袅袅很期待被罚呢? 芸姑脸色变了,拉着惠袅袅的胳膊,瞪向惠逸,另一手已经伸向了烧火棍,大有只要惠逸承认要罚惠袅袅,她便要拿烧火棍施展傅氏烧火棍的意思。 惠袅袅有些汗颜,压下心中对傅氏烧火棍的好奇,轻轻捏了捏芸姑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惠逸哼了一声,倒没有再要抬腿前进的意思,开口道:“既是如此,那你便……” “便和本郡主去金龙寺吧!” 惠逸:“……”怎么又回来了?惊他一身冷汗。 惠袅袅:“……”怎么又回来了?不像她的性子…… 芸姑惊讶地看着宁姚,不曾注意她什么时候又来的,还是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倒是春兰,心里时起时伏,在宁姚第一次来的时候,便欢喜起来,见宁姚走了,便难过起来,这会,听到宁姚说出这样的话来,惊喜得差点跳将起来,就差直接摇着惠袅袅的胳膊让她答应了。 惠袅袅看着宁姚,却没有再马上拒绝也没有答应。 宁姚却是将目光转向了惠逸,“左相大人,本郡主不巧听到,你又要罚我未来的嫂子了?她又犯了什么错?若只是打杀个姨娘下人什么的,便别拿出来说得丢人现眼了。” 说着,嫌弃地瞪了惠袅袅一眼,就知道在他们面前牛,在惠逸面前,却乖得和个孙子似的,竟高高兴兴地主动提出要去跪祠堂!!! 还好她顾及着她哥哥的心思,及时压住了自己不想再理她的性子,不然,止不住这傻子又要被人怎么欺负呢! 惠逸的心沉了一沉。 她竟是都听到了! 宁姚将宁王府对惠袅袅的态度表达得再清楚明白不过了,此时再拿惠袅袅开刀便不再合适了。更何况,这泼辣的安逸郡主,嘴上工夫最是厉害,几句话已经堵得他不好再开口了。 说她不应当来过问他家的后院之事? 安逸郡主哪里会管这事是不是别人家后院的,什么事都敢管! 要让她去告上一状,再来个宁王世子,宁王妃,宁王爷……惠逸的头大了。 自己堂堂左相,竟憋屈得到了这个地步。可宁王府深得皇帝信任,如今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思及如此,他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容,“郡主,怎么想到过几天要去金龙寺了?” 又对惠袅袅摆出了严父般的神色,“袅袅,郡主邀你,你怎么能拒绝呢?” 惠袅袅看着惠逸,一双眼睛无辜而单纯,“相爷不是要罚我吗?受罚怎么能去呢?” 想要借着她讨好宁姚? 惠相想错了。 即便退了婚,也不能让宁王府与惠逸交好。 也不知,厉厉那一世,宁王府后来怎么样了…… 宁王府对她这般照顾,她该要关注一下的。 腰间的小荷包微微动了动,络子的尾端在空中摆出一道道涟漪。 惠袅袅将心中生出的念头压了下去,淡淡笑着等着惠逸接话。 宁姚的目光在惠袅袅身上转了转,又转回到惠逸身上,最后,落到惠袅袅身上,大有要为她作主的意思,并没有回答惠逸的话,而是问惠袅袅:“相爷为何要罚你?” 惠逸眉心跳了跳。 以惠袅袅实诚的性子,当真是会说出来的! 可真要说出来了,再传出去,他不是又多一桩笑话?! 万万不能让惠袅袅说出来! 便在惠袅袅开口前,阻住了她的话,“我何时说过要罚你了?” 惠袅袅歪着头,一脸疑惑,“你刚才还那么凶地来找把强闯瑾灵院的苏姨娘打出去的人,不是问责吗?” 惠逸嘴角微抽,还是说出来了……心中委屈,哪里凶了?分明他到这里之后,都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被弄得一身狼狈。 而他连缘由都没找到。 难道真的是傅灵瑶的鬼魂在作怪? 宁姚似笑非笑,“哦?!相爷既然这么看中这个姨娘,为什么不把她扶正呢?” 惠逸忍耐住要斥责宁姚的心思,压着嗓子道:“只是问询事情的经过,无需多心。” 宁姚并不买账,正色道:“左相大人,本来,本郡主是不该管你们后宅之事的。” 惠逸:“……”知道不该管还管?! “但你们左相府庶出的女儿,竟算计到我们宁王府的头上来了,挑拨我哥哥和我未来嫂子的关系,污他们的名声,让我不得不担忧我未来嫂子在这后院的生活。想必她是受尽了委屈的。” 她将以往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不挑明了说的话说了出来,盯着惠逸,大有要为惠袅袅作主的意思。 春兰说那件事是误会,后来她哥哥也说那件事是误会,那她此时就暂当那件事是误会吧。后牙槽轻轻磨了磨,惠萧萧的账要算,惠袅袅的账也要算,哼! 惠逸眉心直跳。惠萧萧什么时候得罪了宁王府了?她竟然故意误导自己……可恶! “郡主言重了。” 宁姚呵呵,她可不信惠逸的话。 惠袅袅一只食指按着下唇,无辜而又带着一丝茫然的大眼睛眨了眨,“那相爷的意思,是不会怪我罚我咯?” “不会。” “那也不会怪芸姑罚芸姑咯?” “不会。”惠逸憋着气。 惠袅袅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道:“相爷不会生气吗?她要是再来,我们还会再打的哦!” “不会!” “可为了打她,芸姑都受了伤,我们瑾灵院这么穷,买不起好的伤药,也请不起好的大夫,苏姨娘总得给我们些补偿吧?或是银钱,或是药品,或是别的什么……” 院中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惠袅袅,没想到她竟然提出了这么厚脸皮的要求。 简直是赤~裸裸的敲诈啊! “好!”惠逸咬着牙说出这一个字之后,夺步而出。 脚步微乱,看样子被气得不轻。 院中一片安静,三个人都看着惠袅袅,神色又呆又惊。 惠袅袅无辜地眨了眨清澈的眼,有些疑惑,她们这是怎么了?难道把惠逸赶走,不高兴吗? 正疑惑着,便见春兰率先噗嗤地笑出声来。 之前,她想笑不能笑,只得憋着。 方才,她惊得忘了笑。 现在,怎么痛快怎么来。 芸姑和宁姚也相继笑出声来。 宁姚看向她的目光温和了些许,不过,还是嫌弃,“还以为你只对我们这样,原来对你那爹更加啊!这样,我心里就平衡些了。不过,你要退婚的话,我还是会讨厌你。” 惠袅袅微微蹙眉,纠正着,“不是我要退婚,而是你们来向我退婚,不会影响宁王府和世子爷的名声。” 宁姚却不和她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哥哥还在等我呢,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三天后我们来接你去金龙寺。” “我不去。” 都要退婚了,还跟他们去金龙寺做什么? 宁姚嗤了一声,一脸嫌弃,“你以为我想叫你啊,还不是……” 说到这里顿住。 她可不能把她哥哥给说出来,那多没面子啊? 惠袅袅疑惑,“还不是什么?” “还不是你那天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所以带你去寺里静静心,看看梅。我们得到消息,过几天就会有这个冬日的第一场雪,金龙寺后山的梅花是京城内外开得最好的,你去是不去?” 她耐着性子说了这么说,说到最后,耐心已然耗尽,就差咬牙切齿了。 惠袅袅听到前面的话,本是要拒绝的,话还未出口,乍然间听到后面的……第一场雪下的梅花?! 离沈笑病逝的时间还有一段,足够她从金龙寺回来再去寻他了。 想到芸姑和她说过的傅灵瑶与沈笑之间的故事,倒真想去那里看上一眼。 唇边带上了淡淡的笑,一双杏眼如秋水之波,微微荡漾。 宁姚看着她,微微偏头,她这模样,当真是生得极好的,难不成,哥哥是看上了她的模样? 正怔间,听到惠袅袅扬着唇,对她说了一个“去”字。 “嗯?!”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喜笑颜开,“这就对了。每年到这个时候,去金龙寺的人很多,厢房很紧张,若不是我哥哥出面,你想去看,还要不到厢房,到了金龙寺也只能灰溜溜地回来呢!” 她目光飘忽。 总归金龙寺的厢房难得是真的,虽然不似她说的这般难得。 说着话,便已经踏出了瑾灵院,有些急切。 惠袅袅眉眼弯弯地看她离去。让芸姑给大将军府送了信。 春兰几天的郁气都在这个时候散开了。 双手合十在心中念叨了好几声“不要退婚,不要退婚,不要退婚……” 而后猛一拍额头,对惠袅袅知会了一声,便追出去送宁姚。 37.第三十七章 惠逸又憋屈又愤怒。 不想再见惠府里的人。便转去了书房, 将身上的朝服换下来, 交予自己的心腹去浆洗。 却收到老太太请他去松鹤堂的消息。 心知大抵是为了什么事, 心里的火气更甚了。 真的走进了松鹤堂, 看到在里面围着老太太喜笑颜开的苏氏和惠萧萧,他的脸色黑沉如锅底。 苏氏伤在身上, 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好好的, 只是面色显得苍白而虚弱。 原本, 她这会该在屋里养伤, 可她知道今日惠逸会去找惠袅袅的晦气, 便忍不住打扮得光亮鲜艳, 叫了惠萧萧来这里等消息。 老太太原本对事情只知头不知尾,具体的细节更是一无所知。看到苏氏,并不欢喜。 因着疼爱惠萧萧, 这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苏氏赶出去。可后来听到惠萧萧与苏氏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惠袅袅将和宁王府退婚,连宁王府都不会再管惠袅袅了,皇后也不会再管惠袅袅受不受欺负了,朝堂上的人,也不会再拿这事来责怪自己的儿子了……老太太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对苏氏, 也就没那么反感了。 苏氏再一哭诉自己这些年如何尽心尽力,如何起早贪黑, 如何不计名分…… 老太太便又想起了苏氏的好来。 苏氏这些年辛苦了, 又在那般委屈的情况下, 给惠家生下了这么招她喜欢的惠萧萧, 不就是一些银钱吗?她儿子做官赚银钱不是给她和媳妇女儿花的? 如是一想,便看苏氏又顺眼了起来,只是还有一些遗憾。 一手抓了苏氏被养得白嫩~嫩的手,一手在她的胳膊上拍了拍,“你啊……老身知道你这些年受了些委屈,可有些事情,你就适可而止吧。那傅氏已经去了十六年了,你这肚子,却至今没有动静,什么时候,再给老身添个孙儿才是正经。别的心思都放一放。” 苏氏的笑僵在脸上,俏脸绷了起来,额上细汗布了一层,为了博同情而没有擦粉的脸煞白如纸。她咬着牙,甚至可以感觉到手臂上被拍中的伤口有什么在不断往外渗…… 心里,更是因为那句“添个孙儿”,以及“别的心思都放一放”而变得拔凉拔凉的。 她终于明白,老太太对她不满,真正源自于哪里了…… 惠逸进来的时候正听到了老太太的这段话。原本就翻腾的火气更重了。 停在门口双足黏地,一步也不想再迈。 老太太已经先看到了他,慈祥地笑着,“逸儿,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 惠逸这才迈开步子,上前向老太太行了个礼。 “听说你去了瑾灵院处理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见惠逸未及时答话,老太太的目光停在他面上片刻,“有不好?” 惠逸沉着脸点点头,厉呵一声让惠萧萧跪下,这才将瑾灵院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到宁王府并没有要和惠袅袅退婚的意思,宁姚还邀她前去金龙寺,不仅是惠萧萧,就是苏氏和老太太的脸,也都白了。 老太太不动声色地将覆在苏氏手上的手收回,拾起放在桌上的檀木佛珠,垂下眸慢慢地捻了起来。 全然再没有了刚才的那种兴致,也淡了对苏氏的亲近。 屋里诡异地安静,老太太捻动佛珠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惠逸气得不想说话。 苏氏因着一时间心绪的跌宕还呆愣地站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 惠萧萧则跪在那里,咬着唇,绞着帕,目光在一坐两跪的人身上转了转,向着惠逸跪行几步,抓药着惠逸的袍摆,“爹,是女儿莽撞了,女儿请求爹罚女儿去金龙寺静修些时日……” 苏氏一听,眼泪就巴巴地滚了出来。 这个家里,现在就女儿与她最为亲近了,女儿要去寺里,那她是不是也该去当姑子了? 老太太缓缓睁了眼,欣慰地叹了一声,“逸儿,你就让她去吧,寺里清苦,但能修身养性,老身当初也是在寺里借住了些日子,后来才能收得住性子。早些年啊,老身的性子,不比萧萧缓和。” 惠逸的眸光深了深。 “一定要去金龙寺?最近正是金龙寺最热闹的时候,厢房极为难得。人多烦扰,你当真是去静心的?”他吸了一口气,“萧萧,你从小就被为父捧在掌心里疼,一直以来你要任性妄为都由着你,但这回不能再由着你了。” 惠萧萧垂了眸子,而后抬眼诚恳地看他,“爹,我是真心要去的。我记得你说过,我们左相府每年都向金龙寺添了不少香油钱,即便是最热闹的时候,向那里要间厢房也是没问题的……” 惠逸一噎,想到自己某次喝高了的时候,似乎真是说过这样的话。 叹了一声,没有再说拒绝的话。倒是单独对惠萧萧交待:“为父知你的心思。可你这心,放错地方了。” 他说得语重心长,让惠萧萧委屈地咬紧了唇,“爹也和我说过,我才是嫡女的,为什么未来的宁王妃不是我?” 惠逸眸光微微深邃,“宁王世子非你良配,莫再将心思放在他的身上,为父倒觉得端王不错,他是皇后亲生,如今成年的皇子都没有母妃,皇后必为皇太后。宁王再如何也不过是异姓王爷,端王才是皇族血脉。” 他点到即止,相信惠萧萧能够听明白。 老太太生辰那天,他与端王原本是要商量这事的,因着是庶出,便将惠萧萧嫁与端王为侧妃,没正妃的情况下,她与正妃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只可惜出了那样的事情…… 惠萧萧咬着唇,面色白了又白,似乎真的很想马上就到寺里去静心,也不等路好走一些,让人即刻备了马车,带上金珠、银珠两个大丫环离了府。 苏氏整个人和空了似的,被黄桃带回了自己的院子,呆呆地在院子里站了半天,看着院中早已残败的菊~花,悲从中来。 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小腹,咬了咬唇,趁无人注意自己的时候,披了斗篷悄悄出府了去。 ……*…… 春兰将宁姚送到马车上,在掀开窗帘的窗边低低地将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能将他们回来的事情泄露出去,只告诉世子和郡主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只是,她将话都说完之后,周围便突然安静下来。 抬眼看向马车里,宁泽神色淡淡,看不出想法,宁姚已经惊呆了。 “哥哥,那个是……”回过神来便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宁泽轻嘘了一声,打断她的话,“我知道。” 可当时,就是他自己都被一股不痛快的心绪给烦扰得乱了心神,生了误会。 “我该去向她道歉!”宁姚说着便起身,准备再进左相府。 她冲动地左相府门口骂了那么严重的话,还好后来宁泽让她们不得再提那事,要不然,她也成了欺负惠袅袅的人中的一个。 “坐下。”宁泽温声,却依旧让宁姚停下了动作,看向他。 “哥哥,我做错了事,自然要承认错误。” 宁泽看了她一眼,“光承认错误是不够的。” “那当然!还要替她正名。” “现在再进相府,必然会引起人的注意,她要瞒住的事情也便瞒着不住了,你觉得做得对吗?” 宁姚一噎,不对…… 那样的话,她又做错了,又还要继续道歉…… 她泄气地做回位置上去,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做错了事还不能道歉的情况,一时间,不知要如何是好。 可怜巴巴地看向宁泽,向他求救。 “阿姚,如果做错了事,光一句道歉就有用,那还要刑罚做什么?”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叹了一声,“那样的话,恐怕没有人会觉把做错事当一回事了。” 宁姚苦了脸,“……那我要怎么做?” “等。” 宁姚重复了一下这个字,有些疑惑。 “等到合适的机会再道歉,或者用别的方式来道歉,比如说弥补。”虽然不是所有的错都还有弥补的机会,也不是所有的错都能弥补得了的……宁泽不知为何自己心中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俊眉动了动,看起来像是要皱眉,却又强忍着不皱的样子。 宁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再坚持。 宁泽偏头看向春兰,“还有事?” 春兰咬了咬唇,纠结了一下,“世子退婚后,我该去哪?” 话一出,宁泽身周的气息就冷了下来,宁姚脸色一变,“谁造谣退婚的事?” 春兰惊了一下,当时,她就在他们身边,听得清清楚楚啊,还需要谁去造谣吗?反应过来后,欢喜了起来,“是不会退婚了吗?太好了!也不知道惠大人和苏姨娘从哪里得到了你们要解除婚约的消息,这段时间没少找我们麻烦……” 她又简要地把这几件事情说了一遍。 宁泽笑了笑,有些危险。 苏氏是左相府后院的人,他插手不进别人家的后院,朝堂上的惠逸,却是能被他影响到的。 宁泽将窗帘放下。 春兰心里的巨石落了地,转身正要回去,便看到了一个穿着斗篷的人鬼鬼祟祟地从偏门出去,北风吹动了她的半边风帽,让春兰看到了她的半边脸。 春兰一惊,“是苏姨娘……” 宁泽掀帘看了一眼苏氏,复又把窗帘放下,“跟上。” 38.第三十八章 春兰回到瑾灵院, 便见芸姑正要出来寻她, 不过是送宁姚, 去的时间也太久了些。 春兰跑得有些急, 没有回答芸姑的话便进了屋,顾不上喘气, 急急地道:“小姐, 你猜我刚才看到了谁?” 惠袅袅抬眼看向她, 尚未接话, 便听到春兰说出了答案, “苏姨娘!” 芸姑跟进来, “她这会不是应该在养伤吗?” “我确定是她,一个人从偏门出去,还披着斗篷。”那般鬼鬼祟祟的样子, 必然是有问题的! 惠袅袅伸手就要去拿斗篷,“她从哪个方向走了?” 手在空中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春兰是在府外看到她的,瑾灵院处在偏僻的位置,这一来一去,她必已走远, 再追已经来不及了。况且她现在对京城里依旧不熟悉,只得错过这次好机会了。 从金桃那里得了苏姨娘偷拿东西出去换银子的证据, 却不知道她把银钱都用去了什么地方。 “先别打草惊蛇……” 春兰看着惠袅袅动了动唇, 终是把想要说世子爷或许已经跟上去了的话给咽了回去。 ……*…… 三日后, 天空中终于不再是云层层叠的白色, 可即便如此,也不高爽,淡淡的蓝色,压得低低的。 太阳出来了,也不过是一个蛋黄似的,色泽亮丽却没有温度。 “厉厉,你乖一点,待在这我过几天就回来。那是寺庙,不适合你去。” “不……”荷包上探出一个头来,呆萌版的宁泽,小奶狗一般的委屈目光,一眼便能让人化如水,“我乖乖地待在荷包里,跟你去金龙寺。” 惠袅袅山根发热,别过脸去不看厉厉,强硬地将厉厉扫回荷包,并将荷包摘下来。 荷包刚被手放开,便自动挂回了惠袅袅腰间,任她怎么摘,也摘不下来。 这是一场拔河,端看谁的气力更大些…… 惠袅袅无奈地看了一眼荷包,索性不理了。穿了一件青色的斜襟上衣,素白色的长裙,披了一件月白色的锦织夹棉披风便出了院。 春兰抱着宁泽送来的一件狐皮披风跟在身后撇了撇嘴,“小姐,金龙寺上寒凉,穿这件御寒效果更好。” 惠袅袅看了她一眼,眼风从披风上扫过,这是宁泽刚让人送过来,“你忘了现在的情况了?我已经和他们把话说明白了,既然要退婚,再用他们的东西便不妥当了。还是……春兰,你想让我成为一个表里不一,言而无信的人?” 春兰:“……那……要是世子爷不答应退婚呢?” 惠袅袅怔了一下,想到那天皇后与宁王妃的反应,像听了个很大的笑话一般,摇摇头,“那不可能。这亲事,定下的时候,就没有经过他的同意,退婚,也不一定非得要他点头的。” 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不再多说。 芸姑看了春兰一眼,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真没商量的余地了。她去大将军府送信的时候,傅然就提到婚约的事,大有退婚之意,只等两位将军回来处理了。 真被惠袅袅都给说中了。 絮叨地嘱咐了惠袅袅出门要注意的事情,便留在瑾灵院里。 她手伤未愈,跟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在这里守着瑾灵院,盯着苏氏。 行至府外,便看到已经等在那里的马车,很简单的一辆马车,低调不奢华,马车的木料上,不知涂了什么,让人竟分辨不出所用的材质。车体也不大,两三个人坐的规格。若不是车顶四角挂上了木刻的“宁”字,谁也想不到这会是宁王府的马车。 当然,挂着“宁”字,别人也只以为是寻常的“宁”姓人家,不会往宁王府上想,除非是对宁王府较为熟悉的人。 掀开马车,看到里面的兄妹,她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在春兰把披风递进马车之后,还是提了裙子和披风,准备上马车。 忽而转身道:“春兰,你和芸姑一起留下。芸姑手上有伤,要帮我照顾好她。还有苏氏那里,多费些心思。”最后一句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只让她和春兰听到。 春兰心中不愿,却听到缘由后不好反驳,只把香露递了出来。 惠袅袅迟疑了一下,没有接香露便转身进了马车。 宁泽在车厢里挑起了边窗帘,微微偏着头,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眉头微微动了动,细看之下,可见眉心向前微隆。 宁泽发现,她是真的想要和自己撇清关系了。 其实这对于他来说,应当是件好事。 他可以花更多的事情在宁王府以及朝堂之上。 他该高兴。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心中有什么翻滚,并不好受。 就连先前想到的自己不愿退婚的理由,都觉得好笑,难以自我说服。 退回的那件披风如同打在他面上的一个巴掌,嘲笑他是如何地自大,变了性子的惠袅袅,并不需要他的照顾…… 在惠袅袅上车的同时,他闭上眸子,将马上就要从眼中溢出来的情绪给关了起来。 惠袅袅看了一眼车里的情况,车正中有一个脚炉,温暖的气息从脚炉梅花状的孔里逸出,车帘将车厢里与车厢外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芸姑原本想给她备个手炉或者汤婆子,可那场冰珠子来得太早太突然,瑾灵院里没备手炉用的炭,此去金龙寺路途较远,汤婆子若是凉了要加热水也不方便,只得罢了。 宁姚和宁泽分坐左右两侧,给她留了正后方的位置,她若坐过去,便是在两兄妹的身后侧,只需要一抬眼,便能将这两兄妹都收入眼中。 看到宁泽这安静阖眼的模样,想到厉厉安静的睡容,此时倒真能将两人的气质融为一体。 可一想到宁泽摆出小奶狗样的神色,她便觉得山根发热…… 不行,不能坐在那个位置。 宁泽闭着眼,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总不好将他叫醒,便对宁姚道:“阿姚,我可以坐窗边吗?” 宁泽的眉头微微一动,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除开提出退婚的那天之外,这还是惠袅袅第一次主动向宁姚提出要求,让宁姚愣了一下。 而后,她看了看惠袅袅,又看了看宁泽,眼睛转了一下,笑了起来,“好,我坐后面去。” 突然觉得,自己本就该坐在后面的,他们两个,就应该这般坐着。她能对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是不是说明退婚的事情只是说说罢了?! 经过几日的发酵,她心中的愧疚,已经由对惠袅袅的,转成了对惠袅袅和宁泽的。 看到惠袅袅身上的披风,和被递进来后,就安静地躺在角落里的狐裘披风……宁姚觉得心里闷得难受。 其实惠袅袅早就变了,只是在他们兄妹面前,还如以往一般温顺,可她还总是如以往那般对她厉色狠言,冷嘲热讽的,甚至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便对她说出了那般伤人的话…… 她想,若是换了她自己,必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早就闹将起来了。 她还想着,惠袅袅所说的退婚之事,应当只是说说,就算是性情变了,也不会这般轻易就放弃宁王府世子妃的身份,未来,便是宁王妃……如果不是坚定了要退婚的想法,定然不会把这披风原样退还回来。 这披风,是御赐的,只此一件,她想要都被拒绝了,如今,却被惠袅袅给退了回来…… 惠袅袅不知道她百转千回的心思,坐下解了披风之后,才发觉不对劲,自己与宁泽这般侧坐着竟成了并肩头的模样,若是坐正了…… 那更不得了,成面对面了。 她现在尚不敢让厉厉离她太近,也不敢直视他太久。 因为……山根会热,热到发烫的时候,一腔热血便怎么也收不住。 她鄙视自己竟然染上了这么个怪毛病……别过脸去不看宁泽,别扭地扭着身子看向窗外。 一只胳膊曲着搭在窗檐上,歪着脸枕在上面。 这会儿,她顾不得这是不是原主会做的正常举动了。 风凉凉的,从车窗里涌进来,吹散了她山根的热意,也吹散了她刚生出一丝的困意。还将闭着眼的的宁泽也吹得睁开了眼。 宁姚歪着脸看惠袅袅,瓷白色的肌肤似乎能倒映出影像来,因着手臂拉伸,交领的口子微微敞开,露出了半个颈窝,还有一小截锁骨。 她穿着很素净,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恬静无争,竟像深谷中的幽兰,不佩自芳。 宁姚惊讶于自己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偏头看向宁泽,却见宁泽正正坐着蹙着眉看着惠袅袅,这才意识到,她竟是坐姿那般别扭,如因风扭转的柳叶一般,虽是坐在宁泽对面,却在努力地与宁泽保持距离。 宁姚心中闷了起来。 明明是她冲动做错了事,为什么要把气发到她哥哥的身上? 车厢内的温度本就比外面高上许多,再加上气涌上头,须臾之间便涨红了脸。 宁泽忽地开口,“停车,郡主三急。” 39.第三十九章 宁姚怔住, 直直看向宁泽。 却见后者微微侧脸朝她看过来, 眼角上扬的桃花眼中, 有警告的意味。 宁姚郁闷地嘟了嘟嘴, 耸了耸鼻,重重地对着马车外喊了一声, “停车!本郡主要尿尿!” 宁泽无奈地摇了摇头。 惠袅袅“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郡主, 太可爱了, 和傅芷安一样可爱。 宁姚的气性, 来得快去得也快, 见惠袅袅回头看她, 笑得明艳动人,一双弯成月牙的眼如两泓秋水一般微微荡漾,便不生气了, 反而因着自己说出这么不雅的话而尴尬起来。 果然冲动之下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僵着脸,尴尬地快速冲出马车。 惠袅袅微一偏头,便看到宁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正正对着自己坐着,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一字未说, 便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山根发热了…… “我……我也去……” 她迫切地想逃离这个少了一个人反而让她觉得逼仄的空间。 宁泽的眸光沉了沉。 她就这么怕自己, 想要逃离? 连片刻的独处时间也不愿意? 还是因为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独处时间? 月白色的锦织披风从她的膝上滑落, 眼前一晃, 身体便向脚炉那边倒去, 青丝倾泄,一截先一步落入脚炉,发出嗞哩啪啦的声音,惠袅袅只觉得要糟,可不待她反应过来,身形便稳住了。 马车外传来铜制的脚炉不甘被踹的呜咽声,经久不息。 她没有撞到火热的脚炉上,也没有落到坚硬的地板上。 这个胸膛有点宽,有点硬,还有……好闻的清冽气息…… 一抬眼,便看到一个完美的下巴弧度。 她微微怔了一下,便看到那个下巴动了。 而后便看到了她最不能直视的一张脸。 明明是高岭之花,在她脑中却自动转化成了奶狗厉的呆萌模样,尚未来得及说出一字,亦未来得及离他远些,便觉得山根一烫,两腔热血从鼻口流出,有什么从袖中滚落出来,咕咕咚咚地弹了几下,停在宁泽脚边。 惠袅袅侧着眼看过去,见竟是香露瓶,也不知,春兰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她袖中的…… 身后是脚炉放过的地方,热热的,鼻唇间却蓦地一凉,正眼看过去,便看到了敛着眉眼,一手揽着她,一手将锦帕按在她鼻唇间的宁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一瞬之间发生了什么。 整个人呆在那里,僵得一动也不能动。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间的气息都能喷洒在面门上。 惠袅袅觉得,那两腔热血翻腾得更厉害了。 宁泽用锦帕压着她的鼻子,却发现,锦帕被染红的速度越来越快。敛着的眉,蹙起来了。 车外的脚炉还呜咽着滚动,宁姚心头一惊,以为里面的人打起来了,忙跑回来掀开车帘一看,僵了一瞬之后马上将车帘放下,“我好像又做错事了……” 用力地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惠袅袅那种性格,怎么可能和哥哥打起来嘛?”忽又恍然,“难怪哥哥那么急着让我下马车,原来是这样……这会儿,哥哥应该高兴了吧?” 面上露出了然的笑意,宁姚笑着踱着步子,突然觉得,冬日里的枯枝败丫也是极为美丽的。 宁泽知道宁姚的那点举动,却一时间顾不上她那边,问惠袅袅,“可是摔伤了鼻子?” 不然,怎么一直流血不止呢? 惠袅袅想要开口说话,可因为是半仰着,一部分血流入了嘴中,一张口,尚未说出一个字,便先吐出一口血。 顿时尴尬万分,眼睛一闭,不想说话,亦不想见人了。 缓了一个呼吸间,才摇了摇头,坐直了身子,自己按着锦帕道:“有点晕,我去那边休息一会。” 宁泽见状,欲将她抱到角落里去坐定,却发现,她的裙摆被什么绊住了。 惠袅袅本也没打算让他抱过去,自己扯了扯裙摆,便去了角落里,不去看宁泽,不去想他变成呆萌小奶狗的模样,微垂着头,不让血流入口中,血很快便止住了,而她,竟当真昏昏然地睡了过去。 宁泽看着绊住惠袅袅裙摆的那一小块突起,脸色越来越难看。 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对笑嘻嘻地凑过来问情况的宁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将注意力放在车外的某处,反复检查着。 终是在车外看到少了一个榫头…… 若是这一路平行,兴许他们还能安全地到达金龙寺,可金龙寺在山顶,峻岭盘道,哪里能平稳直行?待到某个拐弯之处,榫卯松动,车里的那根榫头掉落出来…… 车里的惠袅袅看到他们坐着的马车在峻岭盘道上转行,车里只有宁泽和宁姚两个人。 两个人的神色并不是很好。 宁泽看起来有些沉郁,宁姚则是不时地找话和他说,偶尔才会得他一句回应。 “哥哥,惠袅袅已经死了……” “……” “你不需要自责的,是她自己烂泥扶不上墙。我们的手再长,也不能一直伸到左相府的后院去,更不可能时时刻刻护她周全,护不了她一辈子啊。” 宁泽的眸光动了动,扭头看向窗外:“……阿姚,原本是要护她一辈子的啊……”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伤感。 “哥哥……你……”宁姚惊住了。 宁泽道:“虽然最初母妃定下的婚约,可这几年,我已经习惯了对她的保护。我……从来没想过要娶别人……早知会如此,应该提醒母妃早日完婚的。” “可是哥哥,宫里已经传出旨意来赐婚你和……” 宁姚的话没说完,平稳的马车猛然颠了一下,她坐的那一侧,散裂开来。 宁泽一手扶着窗檐,一手抓向宁姚,来不及抓住她的手,只见她的衣袖从他指尖擦过,整个人便都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脚炉也向宁姚的那个方向倒去。 顾不上抓着窗檐的手被擦得血肉模糊,抬脚将脚炉狠狠地踢向另一个方向。听到了有人被脚炉撞到的闷哼声,是个男子。 救了宁姚的,是楚元勋。 楚元勋的背上,因为被脚炉击中而留下一块椭圆形的疤。 后来…… 宁姚嫁给了楚元勋,成为了端王妃!!! ……*…… 惠袅袅惊醒,明明是冬日,明明脚炉被踢出去之后,车厢里的温度在她睡觉的这段时间,已经与车厢外相差无几,她的中衣,还是湿了…… 车厢里只她一人,脑中不住地回想着梦里的内容。 她知道这是厉厉放入她梦境中的,可梦里的东西对她来说太过震撼,让她一时间脑子里便是梦境里的内容,而没有去想,这个时候,厉厉在哪里…… 宁泽说……从来没想过要娶别人…… 宁泽说……要照顾她一生…… 他的声音,一直都很轻,淡淡的,可她透过梦境都感觉到了他声音里传递出来的伤感。 更为可怕的是,在那事故之后,宁姚便嫁给了楚元勋为妃。 可楚元勋登基之后的皇后,分明是惠萧萧,而不是宁姚。 猛地打了个寒颤,冷汗淋漓。 快步跑出马车,围着马车转了大半圈,停在宁泽和宁姚面前,没有去看两人的神色,开口便道:“回去!带阿姚回去!” 宁姚睁大了眼,委屈地道:“你们两个现在就嫌我碍眼了吗?哥哥刚才才说要我回去,现在,你也说要我回去……我真是白对你好了……” 扁着嘴,几乎要哭出来了。 惠袅袅怔了一下,解释道:“不是你一个人回去,是我们都回去。今天诸事不宜,尤其不宜出行!” 转脸去想要劝说宁泽,却见后者正沉着眉眼看着她,“不,只是你和阿姚回去。” 她脑中想到前世宁泽那被擦得血肉模糊的手……心猛地跳了一下,“不行!你也要回去!必须回去!” 宁泽盯着她,不似以往柔和,一双眼角上扬的桃花眼中,透露着危险的信息。 见她神色紧张却不慌张,眼中有坚定和担忧,在几个止息之后,突然抓了她的手,把往一旁带去,并对宁姚道:“不许跟过来!” 宁姚扁着嘴,“谁要跟过去遭你们嫌弃?” 感觉到他有了媳妇就不要妹妹了,心中委屈难诉,便率先进了马车。 惠袅袅被他拉得步履踉跄,眼看就要跟不上了,却见他忽地放缓了步子,偏过脸来看向她。 她心中猛地跳了几跳,在碰触到他神色的那一瞬,慌乱地别过脸去,垂下眸子,手往袖里缩了缩,却被他拉住,他手心的温度传到她已被冷汗浸湿的掌心,似乎没有那般冷了。发凉的脸似乎有了些许热度,因着冷汗而觉得发凉的背心生出点点暖意,一阵北风吹过,又迅速凉了下来,让她不由自主地连着肩头抖了抖。 40.第四十章 宁泽眸中的神色软了软, 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许, 用力拉了她一下, 让她离自己近些。捏了捏她的掌心, 发现她的掌心里全是汗。 这是冬日…… 她方才还在发抖…… 他的神色,又冷硬了半分, 拉着她又走了几步, 忽地停下来, 对她道:“在这里别动。” 惠袅袅抬眼看他, 只见他的凉凉的目光从她面上飞速扫过, 便转身回了马车。 想要和他说什么, 却突然又觉得山根发热。便垂下头,将自己冰凉的手指按到山根处降温。 待到她再抬头时,宁泽已然从马车里取来的那件狐裘披风。 她怔怔地看着他, 脑子里还在想着先前的梦境,神色间是茫然和拒绝,没有去接。 宁泽眉头微微动了动,索性展开披风给惠袅袅披上。 待要给她系上系带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猛地退了一步, “我……我自己来……咦?这不是我的披风……” 一抬眼,便看到宁泽含笑的眸子, 里面的凉意不知在什么时候散了去, 他正对着她露出浅浅淡淡的笑意, “你我之间, 不必如此生分,以往如何,现在依旧如何。前段时间才病了一场,不要再受凉。” 惠袅袅想说,以往他可不会拉着原主的手走这么远,也不会这般说话…… 到底是只是撇了撇嘴,手背上,掌心里,还残留着方才由他传递过来的暖意。 手往袖筒里缩了缩,说不清是要留住手上的暖意还是要驱走身上的冷意。 “我去换自己的那件吧。” “那件上沾了东西。” 惠袅袅嘴角一抽,只得作罢。 宁泽再次拉住她还没来得及收进袖中的手,带着她继续向前走。 惠袅袅错愕地看向他,走在他的右后侧,只能看到他小部分侧脸。 暖暖的温度,顺着他的掌心,传到她的掌心,再顺着她的筋络,传到胸膛,一颗心,跳得快了又快。 她猜想,他当是想问她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的,可他竟迟迟没问,只是拉着她不停地向前走。 回头看了一眼看起来就如脚边的一块青石一般大小的马车,停下脚步,用力地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回来。 她告诉自己,纵然宁泽想没有想过要娶别人,那也是对原主的感情。 她不是原主,不该欺骗一个这般照顾了原主又因着原主而想要来来照顾她的人。 这对原主不公平,也对他不公平,对她……也还是不公平…… 她羡慕傅灵瑶与沈笑之间的两心相倾,也想要一份这样的情感,可要的,是属于自己的。 “已经很远了,有什么话,就说吧。”她看向宁泽,又在宁泽转来看向她时,垂着眸,连带着将头也微垂了下去,“世子爷不用这般照顾我,我们……” “为什么要我们回去?给我个理由?” 他打断了惠袅袅的话,直直地看着她。 她垂着头,掀了一下眼皮,眼看就要看到宁泽的下巴了,又慌忙垂下眸子。 热血弥足珍贵,点滴皆要珍惜。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这场梦里看到的景象说了一遍,隐去了宁姚嫁给楚元勋的那段,“……所以,你们不要再去金龙寺了,回去吧。” 只要没有发生马车裂开的事情,没有在那样的情况下遇上楚元勋,便不会再有后面宁姚嫁给楚元勋的事情了。 一想到楚元勋最后的皇后是惠萧萧而不是宁姚,惠袅袅就瑟瑟发抖。 宁泽按住她的双肩,“别怕,那只是个梦。”他心中也清楚,如果马车一直这么走下去,她的梦,必然成为真实,只是那个掉出去的,不是宁姚,而是她。 惠袅袅连连摇头,激动地抓住他的双臂晃动,“不!这不只是梦,必须要回去,至少要把阿姚送回去!一定!” 等了好一会,都没有等到宁泽接话,她急得很想抬头去看他的神色,想到自己的两腔热血,又只能强忍着。 宁泽凝视她片刻,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而后动了动唇,“让她回去,那你呢?” 惠袅袅吸了一口气,“我们都回去。可如果你一定要去,那我和你一起去。” 她知道,他们都不会有生命危险,真正的危险,是楚元勋。 宁泽忽地笑了一声,“你在撒谎。” “我没有!”惠袅袅回驳。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在心虚什么?你在躲避什么?” 逼人的气息从头顶压下来,一句比一句更压人。 “是不是只要我看你,你就答应回去?” 他逼人,她执拗。 宁泽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眼中带上了一点笑意。 他是要让她们都回去的,在她说之前,他便已经确定了马车被人动了手脚。可他不会回去……同时,他还想知道,她为什么总是不愿意看他,难道他比梦里的场景还让她觉得害怕吗? 以前,他以为只是因为她胆小,后来,发现不是…… “你答应和我们一起回去,我就抬头看你。”她催促着,不就是看他吗?大不了,再流点鼻血嘛! 宁泽的心情越发愉悦了,唇都弯了起来,好似之前发现马车被做了手脚,都不是什么大事了一般,“袅袅,你说与我毫无感情,却愿意与我共同赴险,不是在撒谎么?” 惠袅袅错愕地抬头看他,“你相信我的梦?” “在你来说这些之前,我就已经发现了马车被人动了手脚,若是一路前行,必会裂开。所以,我才会说让阿姚回去。只是见你睡着,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让你也回去。”宁泽的心情更好了。她没有否认他的反问! 惠袅袅呆了呆。 梦里……宁泽分明没有提前发现马车被动了手脚的事情…… 宁泽似乎猜到了惠袅袅心中所想,道:“你梦里,只有我和阿姚两人在马车里,可事实上,我们的马车里还有一个你。你的裙子被差点脱出的榫头绊住,才会突然摔倒。如果我没有算错,以先前的速度一直前行,大约到那个位置,车便会裂开。” 她顺着他抬起的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好似能看到连路也看不清楚的峻岭盘道上的某处位置似的。 心中明白,因为她的存在,许多事情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突然默了下来,自己太冲动了些,没有观察他们的异常,就将那些话说了出来。 可她并不后悔这么做。 耳边又传来宁泽的声音,“袅袅,你和阿姚回去。”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她蹙了眉。 “我和你一起去。”她抬眼看向他,目光坚定。 直到他点头,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鼻血不曾涌出。 为什么? 刚这般一想,脑中浮现中高岭之花变成小奶狗的模样……便觉得山根又热了起来,忙将脸垂下,微微发烫。差点又丢脸了! “对方必是有备而来……” “如今,我们也是有备而去。”脑中只装着这件事情,不去想高岭之花和呆萌奶狗,山根处的热意又缓缓退了下去。 “我也不回去!” 宁姚从树后转了出来。 她瞪圆了眼,不满地扫了两人一眼。 幸好她好奇他们走这么远,待这么久,跟过来的,不然,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想把她送回去。 难道她还不如那个软弱痴傻的惠袅袅吗? 不行!这样让她觉得很不开心! 目光在惠袅袅身上顿了一顿,决定在他们答应让她同行的时候,再收回对惠袅袅软弱痴傻的评价。 “哥哥!平日里,都是我坐在那个位置,那人明显是对着我来的。就算我折道回去了,谁知道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将我从路中拦截呢?到那里,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个弱女子,要怎么办才好?” 泼辣到谁家都怕的安逸郡主说自己只是弱女子?! 宁泽认真地点头,自己的妹妹,再强也是弱女子。再看一眼惠袅袅,这是更弱的弱女子了,还真是不能让她们就这样回城的。 惠袅袅嘴角抽了抽,“……” 两女留下,宁泽便重新制定计划。 看着在那里扎假人的宁泽,宁姚一脸崇拜,“你怕不怕?” 惠袅袅没有听到她的问话,远远地看着宁泽的身影,想着自己什么情况下不会流鼻血。 心中把厉厉骂了又骂,变成谁的模样不好,非得变成宁泽的,让她总是担心着会丢脸…… 宁姚心想,她这般柔弱,一定是怕的。 抿了抿唇,握住了惠袅袅的手,“别怕。哥哥说能处理好,便是一定能处理好的。” 惠袅袅被她突然握住手,吓了一跳,却又听到她这般安慰的话,诧异地看向宁姚。 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对她又讨厌又维护的姑娘怎么突然对她温柔起来了。 又见宁姚小心地看了周围一圈,才红着脸对惠袅袅道:“之前的事情,是我的错,你能不能别怪到我哥哥头上?” 惠袅袅疑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之前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有些好笑,她连指着她鼻子骂的宁姚都不曾怪过,又怎么会怪宁泽? 他们都是被无辜牵扯到她的事情里来的人啊。 “阿姚,你可想过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答反问。宁姚其实比她还要大几个月,宁泽总是把宁姚带在身边,一方面是因着疼爱妹妹,另一方面,是想给她挑一个真心疼爱她又合她心意的好夫婿。 41.第四十一章 宁姚怔了一下, 马上就羞红了脸, “说你们呢, 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 见她松手, 惠袅袅反握住她,“阿姚, 告诉我, 你可有意中人?” 她的神色认真, 是宁姚从未见过的, 好似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一般, “没有没有!” 不想再和惠袅袅说话了!竟是和她哥哥一样, 不答反问的……还问的是这么让人难为情的话……哼! 从惠袅袅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便快步走到另一旁去了。 得到她的回答,惠袅袅才松了一口气。 那只要避免接下来的事情发生, 不让宁姚与楚元勋有过多的接触,那他们的结局便能改变。暗自握拳,她定不能让宁姚有那样的结局。 ……*…… 马车重新上路。 宁泽还坐在右侧窗边,惠袅袅与宁姚坐在车厢后排,二女的向前斜着一条手臂粗的麻绳。 男子一双眼睛落在面前已经变形了的扁圆形铜制脚炉上,眸光幽深。 宁姚托着腮, 看了看宁泽又看了看惠袅袅,突然发现, 这两个人的神色, 很相似。 用力地眨了眨眼, 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惠袅袅这样痴傻的人,怎么会和她睿智的哥哥有一样的神色呢? 可再睁开眼,也还是觉得他们之间的神色极为相似。 惠袅袅坐在宁姚的左侧,偏着头,看着坐在左侧窗边的假人。 宁泽在人里装了石头,让它的重量,与宁姚相差无几,假人的身上,系的是她的披风,上面还沾着血迹。 她盯着那上面的血迹,脸越来越歪,怎么看,那血的形状都有点怪异,不似滴上去的。 仔细回想一了一番,那会,她流出来的鼻血,都被宁泽拿锦帕给接住了啊…… 嘴角抽了抽,是谁拿她的披风当抹布了不成? 车厢的轮子震了一震,宁姚紧张地一手抓着她,一手抓着面前的麻绳,担忧地看向宁泽。 惠袅袅由着宁姚抓着她,空余的手,也抓着麻绳,看了宁泽一眼。 男子眉眼间竟是沉肃之色,没有半点惊慌,莫名让人安下心来。 她的山根温度如常。 假人如梦里的宁姚一般飞了出去,宁泽如她在梦里看到的那般一脚踢偏了脚炉,只是,他这一次,不是抓着窗檐,而是抓着那条粗粗的麻绳。 见此,惠袅袅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却不敢放松警惕。 如梦里那般,听到脚炉撞到肉~体的声音。 惠袅袅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并没有告诉宁泽梦里楚元勋会出现,也没有告诉告诉他踢飞脚炉的这一段,可就这么发生了。 猛然看向宁姚,只见她在听到这声音之后,变了脸色,“哥哥,脚炉踢到人了!” 惠袅袅真不知道说这个姑娘什么好了,自己危险尚未解除的时候,竟还能细心地注意到这一点…… 她身上的荷包动了动,络尾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宁姚的腰带。 宁泽“嗯”了一声,抓着麻绳滑入了安全区,目光从惠袅袅面上扫过。 见惠袅袅一手抓着麻绳,另一手紧紧地抓着宁姚,注意力全放在宁姚身上,好似还在担心她会掉出去,沉肃的眉眼上,荡出了一丝柔和。 车夫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摔在一旁抱住一棵树惊魂未定,马儿受了惊之后,跑得更快了,拖着马车车椽发出沉闷而急躁慌乱的声响,越来越远。 安全区停了下来,顺着车轮,斜斜落地,震了几下之后,宁姚的手就抓不稳了,向外摔了出去。 惠袅袅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宁泽也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这才让她不至于被甩出去。 三人安稳落地之后,宁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哥哥……”她的声音发颤,软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抱着宁泽的手臂,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以往的骄横泼辣的模样?! 宁泽揉了揉她的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绷着脸看向楚元勋的惠袅袅,将胳膊从宁姚的臂弯里抽了出来,朝被脚炉打中后,抱着假人扑在地上的楚元勋走去。 “竟然是你。” 他的语气,并不重,却给人一种带着凉意的感觉。 明明,是冬日,冰珠子还未化尽,很快就会迎来第一场雪的冬日……却还不如宁泽语气里的凉意重。 不过,楚元勋此时的注意力正在自己后背的伤上和自己抱住的“人”身上,没有注意到宁泽语气里的凉意。 “阿姚,有没有伤到哪里?”当他看清楚自己抱着的是个假人的时候,一张俊脸黑了下去。 抬脸看向宁泽的时候,见其脸色不太好,便知道,他已经发现了马车上的问题。 忍着后背的伤站起身来,“之舟,我刚经过这里,就看到你们的马车裂开,摔出来一个人,我还以为是阿姚。” 抵死不认,宁之舟再聪明拿不出证据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宁泽的面上覆着寒霜,见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要假装与他无关,心中冷笑,面上却收起了之前森凉的神色,“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安云,你脸色这么难看,可是摔伤了哪里?” 楚元勋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若是他救了宁姚,再不肯说出自己受了伤,必会让宁泽兄妹心生愧疚和感激,可即便他没有救到宁姚,这份心总是没错的。以宁泽的细心,定然会发现他面色不对,等他追问下来,再说自己受了点小伤,这样才不会让人起疑。 却不曾想,宁泽根本就没有按他所设想的接话。 一双桃花眼,打量着楚元勋。看到他后背上有一片发焦的颜色之后,无声地笑了。 宁泽知道自己踢出来的脚炉一定踢中了他,却不知道具体踢伤在哪个位置,那片焦黑给了他提示,不枉他先前刻意往脚炉里多加了炭火,提高了温度。 抬步向前,拍了拍楚元勋的背,“阿姚顽皮,拿袅袅的披风做了一个假人。不想,我们却因此逃过一劫。” 也没有要向楚元勋道谢的意思,救的是一个假人罢了,又不是真的救了他们中的谁。 楚元勋的脸顿时白了下去,背上传来的痛感让他僵硬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看到宁泽面上温和的笑容,只觉得这是一只狐狸。 宁泽接的话,与他所想的完全不同,没有细心地发现他的神色不对,也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而慌乱暴怒…… 难道他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不对! 那手脚动得那么隐蔽,他不可能知道! 宁泽每和他说一句话,就在他的背上拍一下,让他的脸色越来越白,额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多。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马车里还有惠袅袅。 宁泽兄妹从来没有带她上过金龙寺,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 于是,心中的怒意转成了对惠袅袅的,一双阴鸷的眼睛扫向惠袅袅,却不想,那个从来都只会低垂着头的惠袅袅,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杏眼看着他,与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而后惊呼出声,“端王殿下,你为什么这么凶地看着我?我什么也没做,哪里得罪你了?” 楚元勋心头一惊,又听得宁泽在他耳边追问道:“安云,我也很好奇,哪里得罪你了?” 一抬眼,便看到宁泽似笑非笑的模样,越发觉得他如一只让人摸不清深浅的狐狸。 “之舟说笑了。你们不是要上金龙寺?我的马车就在前面不远处,不同我们去马车上边走边说吧。” 悄悄地往旁边移了移,试图避开宁泽的魔爪,可宁泽的下一掌,依旧精准地拍在他的伤口上。 嘴角直抽,听得宁泽答应了,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面上扬起了满意的笑意。 虽然没能救下宁姚,在这峻岭盘道上捎他们一段路,也必然能有所收获。 却听得惠袅袅突然道:“不好!他那么凶地看我,我不敢和他坐在一个车厢里……” 楚元勋笑意顿住:“……”怎么感觉惠袅袅今天就是专门来和他作对的?!不过,她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宁泽已经决定了的事,怎么可能因她而改变?她又不是宁姚。就算是宁姚,也得多撒几次娇才有可能。 宁姚先前听到楚元勋叫她问她有没有受伤的时候,心中满是感激,即便他是对着那个假人…… 随后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还有惠袅袅不时地插上几句的内容,便对楚元勋起了疑心,再没有感激,冷笑着对惠袅袅道:“你不过是一个傻子,他怎么会把你放在眼里,那么看你呢?要我看,他是在看我的,因为摔下去的那个不是我。他救了一个假人,觉得丢脸了!” 骄横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得到了宁泽和惠袅袅的一致认同,除了说惠袅袅是傻子的那句。 惠袅袅看了她一眼,她的目光心虚地飘了飘,故意不去看惠袅袅,对宁泽道:“我也不想和他坐到一个车厢里!哥哥,这里离金龙寺不远了,不过半天的路程,我们走上去吧。” 楚元勋的笑容缓缓收了起来,事情的发展方向与他所想的完全不同…… 42.第四十二章 宁泽看了两个女子一眼, 她们要求同行的时候, 他心中尚有忐忑, 幸好她们当真无事。 见自家妹妹正在朝他挤眉弄眼, 惠袅袅则正偏着头,淡淡地看向某个方向。 他也瞟了一眼, 那里有一条细细的绳索, 一头带着一点焦黑色, 如细小的蛇头, 正如蛇一般悄悄地向旁边的小灌木林里退去。 不肖多想, 只用余光看到楚元勋身上另一截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脚炉的那一下, 不仅在他后背上留下了一道伤,还将他保命的绳索也给烫断了。离他们停下来的不远处,正是一片陡坡, 脚炉还在那陡坡上发出“嗡嗡”的呜咽声,似在为又一次被踹而委屈。 宁泽笑了,眼中冰寒无温。 若之前还只有八分肯定,现在便是有十二分的肯定了。 楚元勋竟敢这般算计到他的头上来,打他妹妹的主意…… 惠袅袅的眼睛转了一下,便拉着宁姚大叫:“有蛇!” 宁姚蓦地跳了起来, 还没有看清楚便手脚并用地抱紧了惠袅袅,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蛇……蛇在哪里?” 惠袅袅之前的害怕是装的, 却被宁姚的反应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想不到宁姚会怕蛇怕成这样……分明这是冬季…… 她木着脸, 看向宁泽, 只见后者眼中闪过笑意,便配合地朝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楚元勋也看过去,顿时心中一急,顾不得后背上的伤痛,便快步挡住宁泽的视线,一脚将“蛇”踢入灌木丛中,“阿姚别怕,蛇已经被打跑了。” 惠袅袅木着脸转向一脸讨好与小心翼翼的楚元勋。嘴角狠狠地抽了抽,鄙夷的目光里,露出了一丝疑惑。 楚元勋曾经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厉厉的前生的…… 偏头看向宁泽,又想到厉厉,两张一样又不同的脸融合…… 不行,热血又要沸腾出来了。 腰间的小荷包轻轻颤动,浅紫的络尾荡了荡,似是悬着小腿的孩子在欢快地晃着腿,悄悄地,又碰了碰宁姚的衣摆,似有些眷念。 宁姚从惠袅袅的颈窝里抬起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来,颤微微地问道:“真……真的吗?” 只是她问的方向是宁泽而不是楚元勋。 楚元勋的脸色微微难看了些。 明明是他踢走了“蛇”,为什么宁姚对他的态度,一点变化也没有? 宁泽眼中笑意越发地多了起来。 走过来,极为友好地拉了楚元勋的胳膊,“阿姚和袅袅想要步行,可山路难行,还请安云与我一同前行,有个照料。” 笑容一如以往,惠袅袅却觉得,他此时温和的笑容像一只动着坏心思的狐狸。 宁泽的目光与她的快速交汇,而又别开,笑容更甚。 好像被小野猫发现了,看来是只聪明的小野猫。 敢打他家人主意的人,他定然不会放过,楚元勋既然没有要和他撕破脸的打算,他不介意悄悄地让他更难受些。 楚元勋后背上的伤生疼,正想着快些回马车赶回京城请太医来看,却没想到会被宁泽拉着走。 先前已经说过自己没事,这会儿要再说自己受了伤,定会让他们觉得他是在有意拒绝的…… 不行…… 那一部分的虎符还在宁泽手中,在虎符到手之前,定要将他给哄得好好的,既是邀他同行,便说明,他们还不知道这事与他有关,那还有机会从宁姚身上下手! 想到这里,楚元勋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欣然应允。 宁泽眼中的温度悄悄退去。 楚元勋如此忍耐,必是有所图谋,能让他如此费心的…… 宁泽心中猛地沉了下去,看了惠袅袅与宁姚一眼,与楚元勋并肩走在了前面。 惠袅袅嘴角抽了抽,拍了拍宁姚的背,“他们都走了,我们也跟上去吧。” 宁姚抽了抽鼻子,“哥哥又不理我……” 虽然经常受到这样的待遇,可她这会,还因为那蛇而觉得心慌慌呢。 “没事了,蛇也已经走了。”惠袅袅继续安慰这个既讨厌自己又总是在关键地时候站出来保护自己的人。 宁姚疑惑地看着惠袅袅,忽地脸红了,松开她,站直了身子,“为什么你会不怕蛇?” 连惠袅袅都不怕的东西,她怕成这样,太丢脸了……以后,还让她怎么能在别人面前做出色厉内荏的样子?以后,是不是会被别人拿来笑话她? 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让惠袅袅再次抽了抽嘴角,“没有不怕,我只是吓呆了。” 宁泽的脚步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宁姚盯着惠袅袅发白的脸看了一会,才相信她的话,没有再追究下去。 事实上,惠袅袅这会正在想着……楚元勋这般对宁泽和宁姚,必然是他们手中有什么是他要得到的。一旦得到……那宁泽一家是不是会和厉厉一家一样的下场,就算是嫁给楚元勋的宁姚也没能避免…… 她抓了宁姚的手,拉着她停在离前面两人稍远的位置,估摸着自己说话的声音,不会被他们听到,才对宁姚低声道:“阿姚,一定要离他远一些!” 楚元勋明显是冲着宁姚来的。 宁姚看了一眼楚元勋。她的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 看明白他们的马车和楚元勋有关的时候,便对他咬牙切齿,待他打跑蛇还想着来安慰她的时候,便又觉得,他是真的关心着她的,便不是那么生他的气了。 可惠袅袅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她看着她惨白的脸道:“为什么?” 惠袅袅一双杏眼中满是认真,“你不是怕蛇吗?他就是最毒的一条毒蛇。” 宁姚颤了一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从此,她只要看到楚元勋,便想到蛇,便各种不舒服,只想远离。 还好,有惠袅袅这个同样怕蛇的人与她作伴,才不显得她柔弱。 宁姚一到金龙寺便累瘫到了厢房,早有提前到了金龙寺的侍女为她备好热水,洗去一身的疲乏。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看起来这么柔弱的惠袅袅,怎么走了这半天的山路不见一点疲惫的样子? 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念叨了出来,身边的侍女笑了起来,“郡主怕是忘了惠大小姐以前是怎么被欺负的,被人欺负成那样都受得住,哪里还会受不住这点山路?” 宁姚想想也是…… 突然间,就心疼起惠袅袅来了。 以前,她为惠袅袅抱不平,为她出头,只是因为惠袅袅是那个要嫁给她哥哥的人,那也就是宁王府的人了。哪里有让别人欺负宁王府的人的道理?事实上,她心里一直觉得,笨成像惠袅袅那样的人,活该被人欺负。 可这会,她泡在温暖的浴水中,仔细回想着白日里的一幕幕,脑中几个片段里出现的的惠袅袅的神色,竟与她的哥哥有几分相似之处。她都没想明白,没反应过来的事情,惠袅袅已经先一步看明白了,还配合了她的哥哥。 如是一想,便觉得,惠袅袅以前会那样,都是因为她有那样一个爹的缘故,等她嫁来宁王府,便一定不会和以前一样的。 惠袅袅全然不知自己无意间得了宁姚的心疼,正拿着一双杏眼瞪着不问自来的宁泽,磨着牙从他手里接过香露,“这香露有什么秘密不成?为什么一定要用?” 宁泽竟然将掉在马车里的香露又给她寻回来了,让她不得不多想。 宁泽笑了笑,“你用过的东西,哪有退还的道理?” 说着,便将香露塞入她手中,“梳洗完,与我去见净空大师。” 惠袅袅:“……”觉得他说的话有些道理,又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为什么要和他去见净空大师? 原主以前也没和他去见过呐…… 随手便将香露放在了桌上,走入了净房。 热腾腾的浴水洗去了一身的疲乏,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和她的爷爷去行走山林的日子。 “到底还是现在的身体太弱了些,要是以前,走半天这样的山路,一点感觉也没有。” 很快,便又开始出神地着自己过来之后发生的各种奇怪的事情。 从净房里沐浴完出来也还在想…… 想着想着,走到桌边,也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曾注意到自己在端茶杯的时候,茶杯与香露悄无声息地调了个个儿,她揭了盖,便将香露灌入口中。 香香甜甜的,像果汁,又比果汁沁人。 而后,她的脸色就变了。 顾不上还未干的发,急急地去拍响了宁泽的房门。 宁泽亦是刚洗净一身的山尘,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身上带沾着水雾,见小姑娘瓷白色的脸上浮着红晕,觉得别有一番美感;听到她说出把香露喝进腹中的话,脸色变了一变,拉了她就往禅房里跑。 “净空大师精通医术,你定会无事。” 惠袅袅原本只是想问他“这香露是否能吃”的话咽了下去。 看他这模样,要么是他也不清楚,要么,是不能吃。 他手上的力气有些大,面上的淡然与浅笑,变成了惊慌。 就算是面对马车突然裂开,他也是淡定得优雅从容,却在这个时候,失了常态。 他不想她出事,她自己也不想出事。答应要帮厉厉的事情,至今没做完,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地出事。 突然觉得,能被人这样紧张着,很幸福,若不是在梦里看到了前世的宁泽对原主的感情,她怕是会改了主意,不想退婚了。 43.第四十三章 到了净元大师门口, 闻到屋里的散发出来的檀香味, 惠袅袅才想起来荷包还在身上挂着, 厉厉是厉鬼, 到了这样的地方,对他是极为不利的。 暗恼自己一时慌乱忘了厉厉, 可禅房的门已经打开, 宁泽拉着她走了进去, 不容她此时离开。 惠袅袅只能祈祷厉厉能安分地待在荷包里, 不要在这个时候探出头来。同时, 也祈祷着净元大师只是因为医术而受人尊敬, 看不出她荷包的不同。 净元大师是一个圆脸和尚。 只有几道皱纹的脸和他的头一样的圆,还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须髯奶白, 一双眉毛的眉尾向下垂着,也是奶白色的。这感觉,就像是一张罗汉脸上加了几点温祥。 惠袅袅从他的一双大圆眼中,感觉到了一丝亲切,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友好。 号脉的整个过程,大圆眼瞪大杏眼, 大杏眼瞪大圆眼。 直到他说出惠袅袅身体无碍的话来,宁泽才恢复了一如以往的淡然神色, 如释重负般地笑了起来。 惠袅袅歪着头看向他, 抿着唇, 也笑了。 可随后, 又觉得山根发热了起来,快速地别过脸去,微垂了头,用微凉的指尖按了按山根,堵了堵鼻口。 宁泽错愕了一下,随后笑得更愉悦了。小野猫总是这样,莫不是害羞了? 与此同时,楚元勋正趴在金龙寺的某间厢房里,赤着上身,后背近腰处有一块巴掌大的伤口,这一路,被衣服摩擦着,破开了,而后又被中衣黏住……此时,脱下的中衣带走了一块皮肉,伤口的形状被撕扯得很不规则,乍看之下,比狰狞的鬼面更让人觉得害怕。 他的心腹小心给地给他上着药,他绷着脸,齿间咬着一块白色的棉巾,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终是忍耐不住,痛得大叫出声来,双手紧抓着床椽,手背上青筋蹦起,忽地握手成拳,似乎这样便能缓解后背的疼痛一般,“宁泽!待我拿到虎符,定让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 宁泽的眉心跳了跳,看向净元大师,“这便是大师说有生死之灾的人,之舟将她带来,想问问大师以后之事。为何要让我回避?” 他与净元大师是莫逆之交,两人虽意见时有不同,却素来不曾避讳过什么,突然这样,让宁泽无法理解。 净元大师的眉毛抖了抖,就在宁泽以为他要给个理由的时候,他站起身来,一掌立于身前,拖长音调念了一声佛号,“不可说,不可说。”顿了一顿,又道:“宁师主只消回避片刻,请在门外稍候。” 惠袅袅总算明白为什么宁泽会让宁姚带她来这里了。 这位净元大师必是有些道行的,早就算出了原主的生死之灾,既是如此,想必也已经看出了她的问题,看宁泽的神色,约莫是对净元大师的话有些怀疑的,起身对宁泽道:“我也有话想单独问净元大师,劳烦世子先行回去,我稍后自己回屋就好。” 宁泽的笑容凝了凝,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可能?惠袅袅第一次见这个人,又怎么可能会有话对净元大师说? “我也有话对你说,在门外等你。”说完,便转身出去。只是在转身之时,甩动的袖摆带动的风声有些大,让人感觉到了他的不快。 见他如此,惠袅袅心中也有些不舒坦,但转向净元大师的时候,便将这些情绪收了起来。他的眼睛,和她的爷爷很像。可是这眼睛里,没有她爷爷对她的慈爱。 他短短地念了一声佛号,“师主,生死之数,自有天定,你从哪来,便回哪去吧。老衲权当从未见过你。” 惠袅袅笑了,面上的温和渐渐褪~去,“大师可知,我为何而来?” “逆天改命万万不行。因果轮回,自有天定。”净元大师说得悲天悯人。 惠袅袅嗤笑了起来,“大师自论因果,必然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定有起因。你要强行让我回去……不就是想要逆天改命吗?” 净元大师双手合十,一串一百单八颗的紫檀木佛珠挂在他左手的虎口处,神情严肃,语重心长,“师主何必强词夺理冥顽不灵?你一身鬼气,纵然强行在此,阳寿也不会长久。” 惠袅袅心中生出恼意来,“我一身鬼气,是从娘胎里来的。在哪里都是如此!” “净元,依我看,强词夺理冥顽不灵的是你!” 厉厉的出现,让惠袅袅大惊失色,“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厉厉偏头看向惠袅袅,神色镇定,眸光温和,抬手在她的耳边拂过,“你去一旁休息一会,等我和老朋友说几句话,不会有事。” 惠袅袅一双杏眼睁得老大,却发现自己只能看到他们动唇,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担忧地看向厉厉,见他并没有因为在这里而变得虚弱,反而身上显现出淡淡的金光…… 她有些疑惑,看着这个平日里呆萌得如小奶狗一般的鬼,此时的神色举止竟如在门在等着的宁泽一般无二……眸子猛地缩了一缩…… ……*…… 净元大师震惊地看着这个身上散发着金光的千年厉鬼,“你……你是……” 厉厉温和的笑着,一双眼角上扬的桃花眼中没有温度,“净元大师已经认出来了,不是吗?” 净元大师踉跄着退了一步,捻着佛珠,念诵着经文,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佛咒对厉厉一点作用也没有。 膝上一软,坐呆坐了下去。 厉厉悠闲地在他的对面坐下,“别费劲了,你不会是百年之后的你的对手的。” 他缓缓抬眼看向净元大师,“说到因果,袅袅会回来的因,也有你的一份。” 看到净元大师的一双圆眼瞪得更圆更鼓了,他笑得像一只得逞的狐狸。 前世的净元大师到这般年纪的时候,能看透一些东西,却依旧有些局限。曾在他将他与惠袅袅的生辰八字交予他时,和他说起,惠袅袅会有生死之灾,也说了她是他的吉配,生死相连。 这话,直到他死后才想明白。 前世种种,历历在目。 他当时对净元大师的话将信将疑,惠老太太寿辰之夜发现惠袅袅时,她身体尚温,却无力回天。那时,他才发现,自己对她的情感,并不只是简单的受命照顾一般…… 虽然,她实在是单纯至傻,是一个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气的人…… 而后,他情绪低落,被想要讨好他的楚元勋拉去醉红楼散心,叫上了楚元清与楚元灞同行。 看到那些莺莺燕燕,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些什么,反而更加不痛快。转到后院,发现魏赫所行之事不对劲,却也无心过问。待到知道之时,悔之已晚…… 上山的盘道上,他不曾发现马车里的异样,楚元勋出现之后,只是一瞬起疑之后便信了他的话,再后来,竟是看着自己的妹妹进了蛇窝而不知。 等他发现的时候,再次为时已晚……只来得及将虎符的下落,以密信的方式,悄然送往北境。 宁王府被灭之后,他化为厉鬼,吓疯了楚安安,亦让楚元勋一众噩梦连连。 楚元勋更没想到,自己得到的是假的虎符。 傅家起兵反了,手里拿着大楚三分之二的虎符,从北地起兵到攻破京城,不过两月。 惠家魏家一个不留,楚元勋被诛,可这些,依旧不能让他觉得满足。 他亲眼目睹了战乱的整个过程,想要一切重新来过,比起之后的复仇,他更希望那些枉死的人,能好好地活着,惠袅袅能活着,宁王府上下能活着,那些因为战乱无辜受累而死的百姓能活着……一切能止于发生之前。 一百年后,他遇到了一百多岁寿元将尽的净元大师,他看起来与一百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一双眼睛看起来更为通透。面对活了百余年的老者,他感慨万千。 若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他定不会相信,这世家真有如他一般的存在,亦不会相信人的寿命可长达百余年。 一僧一鬼畅谈了许久,时而激烈争执,时而细声唏嘘。 而后,净元将大师他封在一座古宅中,坐化后生成的一颗舍利也留在了古宅,让他在那里等待惠袅袅的转世,不曾想,那一等,便等了上千年。 因着那舍利,他虽为厉鬼,却少有戾气,千年的时间里,让他忘记了许多事情,甚至许多时候,他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要带着惠袅袅回到这里。许多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连惠袅袅也要忘记了,最后会不明不白地进入轮回。但也因着那舍利,别的鬼无法靠近古宅,同时,借着那舍利相助,厉厉才得以将千年后的惠袅袅带回来,可即便如此,因为时间的偏差,他也失败了八次。 其实,惠袅袅刚出现的时候,他便认出了她。 可他还不能完全确定她就是她。 一个月的相处,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最终,方确定了她就是他要等的那个人。 厉厉淡淡地笑着,好似说的是别人家的事情一般,可那眼中的神色变化,体现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看着面前已然目瞪口呆的净元大师,他继续道:“是你说的,因果轮回,袅袅不死,千年后的袅袅便不会出生,也无法回来。这是唯一的能达成目的又不算逆天的做法……” 他的神色间带着得意之色,“你定想不到,本王的袅袅如今是个了愿师,为本王了结心愿的事情,非她莫属了。” 他在生前,便已经承袭了王位,成为宁王…… “大和尚,你把本王关了千年,如今,还想拿本王和袅袅如何?又还能拿我们如何?” 净元大师捻动着佛珠,在他最后一句提高音量的时候,佛珠串线应声而断,一百单八颗珠子噼里啪啦地四散滚落。 ……*…… 惠袅袅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看到净元竟然对厉厉念经的时候,差点就要对他动手了,却见厉厉悠然自得,不由得傻眼。 而后,便发现厉厉是有绝对优势的那个,目瞪口呆。 厉厉起身“踩”着一颗颗珠子朝她缓缓走来,让她再一次将两人的身形重叠在一起。 他抬起手在她的耳边轻轻拂过,她听到他的声音,“好了,我们回去吧。” 不待她再问什么,厉厉露出疲惫的可怜样,回了荷包。 而净元大师,也没有再要和她说什么的意思,只是和她摆了摆手,让她离去。 那模样,似乎比厉厉还要疲累。 惠袅袅出去看到屋外的宁泽的时候,心情复杂。 宁泽看到她平安地走出来,眉宇间放松了,想要进去与净元大师说什么,却见小沙弥过来说净元大师开始静修,不再会客。 两人往回走,各怀心思,一路无言。 夜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墨色格外浓郁。 为了他们的安全,三人的厢房在一处院中。 看着惠袅袅的厢房的房门就在眼前了,宁泽开口问道:“净元大师和你说了什么?” 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惠袅袅缓缓抬头看向他,一想到他可能真的就是那个倒霉的厉厉,便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眸子动了动,没有回答,却是问道:“世子爷说有话对我说?” 宁泽愣了一下,想到自己之前随意给出的一个在门外等她的理由,沉默了下来。 “若是无话,我就先进去休息了。” “约莫三天前,我看到了左相府中的姨娘。”宁泽想了想,找出这么一句话来证明他之前所说的有话说并不是借口。 正要转身的惠袅袅听到这话,顿住脚步,“还有呢?你在哪里看到她?” “左相府外。” “哦……”左相府外,那不就是春兰送宁姚的时候看到的吗? 惠袅袅没了兴致,“世子爷早些回屋休息吧。” 院里的灯笼向外散出的淡黄色的光,将宁泽的眉眼覆上了一层柔和,“她从左相府出来之后,去了……” 说到这里顿住,含笑的眉眼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门。 惠袅袅:“……”一句话不能一次性说完吗?分成了两段,后头分明还有…… 不过,她还是看了一眼周围,道:“请世子爷到屋里坐着说吧。” 宁泽笑得更愉悦了,绰绰影影,像一只得逞的狐狸。说惠袅袅是傻子的,大抵他们自己是更傻的傻子吧。 灯被点亮后,屋里便亮堂了起来。 桌上那个歪倒在那里的香露瓶,毫无遮掩出现在宁泽眼中。 “为何不带春兰来?”带了春兰来,怎么会发生这般让他心惊的事情? “带她来做什么?她一心就想着要撮合我们,明知道我们是要退婚的,还……你……你别离我这么近……” 惠袅袅听到宁泽的问话,下意识地就答了出来,吹灭手中的火折子,回转身,便见宁泽站在自己眼前。 身后是放着烛台的桌案,宁泽与桌案之间的距离让她觉得逼仄。 此时,他的眉眼在清晰地倒映在她的眼中,她看出了他的不快。暗想她怎么就这么粗心大意地在他面前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若是以往她以为宁泽并不想娶原主,那说出来也没什么。可如今…… 目光飘了飘,不敢直视宁泽,“你看到苏氏去了哪里?” 宁泽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那眼中涌动的神色,让她心里发慌,险些就要和他说,她不是他以往认识的心中想娶的那个惠袅袅了…… 可她偏又看到了他神色中的委屈与受伤,让她莫名想到了总是可怜巴巴委屈巴巴的厉厉,两人的面容一重合,她的山根……又热了起来。 终是在她按着鼻口,提防着两腔热血再次涌出的时候,宁泽面上浮现一抹笑意,“我没答应。” 四个字,如同一盆冷水一般朝惠袅袅的面门上浇了下来,让她呆滞在那里,连同即将喷涌而出的热血也凝滞了。 “我们的婚事,从来都不需要你我答应。”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原主已死的事情说出来。 宁泽的笑意凝在嘴角。 他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婚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人问过他们的意见。 这让他心里很不舒坦。 退开了半步,让惠袅袅能从那逼仄的空间里走出来,“她先是去了当铺,而后去了医馆。那医馆里的人似乎都认识她了,将她赶了出来,而后她与那些人说了些什么,才得以进去。待了许久之后,便直接回了左相府。” 他的话,成功将惠袅袅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不再继续退婚的话题。 “她去医馆做什么?难道有什么隐疾?” 一双杏眼里闪动着八卦的光芒,尤其是在提到“隐疾”二字的时候,连带着唇边的笑意都让人觉得十分有趣。 宁泽觉得心头有如被猫爪子轻挠了一下一般,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不知。不过,我查到了她拿去当铺当掉的东西……”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打量了一下惠袅袅的神色,才道:“那件东西,我认得,是放在宁王妃府送出的聘礼里的。” 忽地轻松地笑了起来。 惠袅袅瞪大了眼,“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聘礼被她当了诶!” 就和她的嫁妆被苏氏当了一般,让她心里憋得难受。 宁泽道:“当了不是更好?左相府退不出聘礼,只能把你抵了。” 这样,这婚,就没法子退了。 惠袅袅一噎,歪着头咬牙,“我的聘礼,为什么要便宜苏氏?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 宁泽的笑容顿住,缓缓敛了敛,第一次发现,惠袅袅还有会生气的时候。 随后,又缓缓笑开了。 会生气也好,比起毫无脾气的惠袅袅,更有趣了。 惠袅袅看自己生气,宁泽却在一旁笑得开怀,心中越发觉得堵了,那是宁王府送出的东西被人拿去当了,怎么能光她一个人生气着急,“不行!得把东西都拿回来!” 宁泽含笑点头,“嗯,拿回来了。” 惠袅袅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什么,越发觉得生气了:“宁王府再怎么财大气粗,也不能这般便宜她!不是要你等她把东西换成银钱了再赎回来,而是让她直接把聘礼都吐出来。” 一双杏眼里涌动着怒意。 惠逸、惠萧萧,前世都是与楚元勋一道的人,宁王府最后的结局与他们有撇不开的联系。 宁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好。” 惠袅袅诧异他这一回竟答应了,心中有些闷。但一想到,能把嫁妆从左相府给挖出来,又觉得痛快了。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便听得宁泽道:“袅袅,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惠袅袅心里头咯噔了一下,他看出来了?! 又听得他道:“以前,你似乎不会生气,也不会和我提这些要求,看到我总是垂着头,连话也不说,倒是现在更好,有喜有怒,更鲜活了。” 微微一顿,他笑意盈盈地补充道:“其实,宁王府一点也不财大气粗。” 惠袅袅怔了好一会才消化掉他的话,笑了笑,“既然世子爷已经应了退婚的事,那便寻个时间去左相府吧。” 两人之间沉默得有些尴尬,惠袅袅又寻了个话头问道:“可知端王为何要对你们下手?” 宁泽眼中的笑意淡去,“因为虎符。” 大楚开国之际,开国帝王身边有两人。 一人布衣出身,擅谋略,后被封为开国后的第一位异性王,宁王,世袭。 另一人,火头军出身,却使得一手好烧火棍法,爱沙场,爱兵法,不愿为王沾染政客的勾心斗角,只愿做将军。便被封为大将军。 开国帝王与两人情同手足,统帅天下兵马的虎符一分为三,一块交由大将军府,掌一半兵马与一半暗军,一块交由宁王府,掌一半兵马与一半禁卫军,一块在帝王手中,掌一半禁卫军与一半暗军。 若他年,楚氏帝王无度,昏庸无能,两块虎符,便有改易君王之便。 开国帝遗诏提及,宁家、傅家,皆可取而代之。 楚元勋想要得到虎符,只有一个目的,得到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是皇后的亲子,当今圣上对皇后宠爱有嘉,止不准早就打上了皇帝那块虎符的主意。 “皇后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贤良淑德,袅袅,你切不可信尽她的话。” 惠袅袅听得心惊肉跳,顾不上傅氏烧火棍的来历,正色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我之间,不该有所隐瞒。你问了,我自然要答。”宁泽全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应该瞒着惠袅袅的,以她当时和他的配合,或许她早就看出了端倪。只是没想到,一直被人当人傻鱼眼的人,会这般聪慧。 同时,他也是在提醒惠袅袅,不该对他有所隐瞒。 惠袅袅:“……”突然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还对宁泽招了招手,让他来把自己给埋了,而宁泽当真笑着给自己的坑里填了土……而这句“你我之间”让她觉得,他们就是站在一条战线的。那句“不该有所隐瞒”更是让惠袅袅莫名地心虚,转念一想,都是要退婚的人了,为何不该?又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气血上头,“端王也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正人君子,一定得让阿姚离他远些!”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说了出来。以她们现在即将解除婚约的关系,说这样的话,并不合适,以宁泽的头脑,马车之事已经足以让他认清了楚元勋的心思。 看到宁泽临走的时候那意味深长的笑,心中不由得生出各种不自在来。 门,被风吹来,将凉意吹尽了屋中。烛火也随着摆了摆,将惠袅袅在火光下的影子也吹得荡了荡。 起身门关上,上了栓。 一转身,却见宁泽正坐猫着身子坐在那里对着香露瓶口闻,不时地揉一揉鼻子。 心头猛然跳动了一下,他不是走了吗? 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坐着的是厉厉。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厉厉抬起一张呆萌的脸来,看向她,“千秋,你完了。” 任谁突然被人告知“你完了”,都会生出三分脾气来。 惠袅袅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细长的手指一根一根蜷起,握成拳,“你再说一遍?” 她记得上山的路上,看到了一棵柳树。 厉厉笑得很欠扁,“你把这香露都喝了,那香味以后都去不掉了,以后你躲在哪里都会被那个大笨蛋发现的!”也会被我发现的! 惠袅袅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嘴里的大笨蛋是曾经被他评价为愚钝不堪的宁泽。 眼睛猛然睁大,“照你这么说,那天,他早就发现我了?” 厉厉歪着脑袋,不知道惠袅袅说的是哪天。 惠袅袅道:“就是我们去救芷安的那天,醉红楼!”亏她还一直祈祷着没有被宁泽发现,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厉厉恍然,“对啊!你才明白吗?真笨啊!” 惠袅袅:“……”柳条在哪里?! 厉厉又道:“不过那个大笨蛋比你更笨,他都不知道这香露是可以直接喝的。” 他手舞足蹈地笑着,又带着一丝哭相。 若不是他没有泪,惠袅袅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会笑出一滴泪来。 惠袅袅突然就不气恼他了,坐到他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厉厉,你说,你到底是谁?是不是那个比我更笨的大笨蛋?”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还是想听他亲口承认下来。 她紧紧盯着厉厉,见他笑着笑着,停了一瞬,歪着脑袋对惠袅袅眨了眨眼,“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可惠袅袅再开口的时候,他又笑了起来。 笑声比先前更大,盖住了惠袅袅的声音。 她索性一个字也不说了,懒洋洋地喝着茶,打着哈欠,等着厉厉笑够。 “千秋,他真的是个大笨蛋!没药救了的大笨蛋,怎么就答应你退婚了呢?笨成这样,我怎么会是他?我怎么能是他?十足的大笨蛋……愚不可及愚钝不堪,偏偏还自以为是还……” 惠袅袅确定厉厉并不是真的在笑了。窝到床上,侧着身,懒懒地看着厉厉,突然觉得心疼起来。 她竟然在厉厉对宁泽的责骂声中,做了一个甜甜的梦,直到醒来的时候,唇边都是带着笑的。 偏生,醒来之后除了梦境里满是喜气之外,什么也不记得了。 揉了揉头,有些胀胀的。 正要起身,却见身边趴着一个人,哦,不,一只呆萌小奶狗。 双臂交叠着,头侧枕在上面,扁着嘴,对着惠袅袅可怜巴巴地眨着眼。 惠袅袅眉心猛地一跳,山根发热,离他远了些,“厉厉,这大清早的,你干嘛?” 按说,这会,他应该乖乖地回荷包了。 若是出太阳的日子,这会太阳照进屋里,非得把厉厉给烧掉一层皮不可。 难道是想起自己是谁之后,接受不了自己就是那个大笨蛋? “下雪了。”厉厉的声音瓮瓮的,拖长的音调让人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低落。 外面是回来的第一场雪,可一会品雪赏梅的人里不会有他。 惠袅袅“哦”了一声,却没有要起身看雪的意思,只是目光躲闪,不去看厉厉。 厉厉缓缓地眨了眨眼,露出受伤的神色,把脸转到惠袅袅面前放大,“你为什么一定要退婚?” “……”惠袅袅怔了一下,不由得莞尔,“厉厉,我以为你知道原因的。” “我不知道!”他如孩子赌气一般不依不饶。 “你告诉我,你是谁?我是谁?”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惠袅袅按了按越发发胀的头,“那么,你觉得我看到他会流鼻血,能嫁给他吗?” 厉厉怔了一会,而后眼中流露出悲伤来,眼尾微微发红,似能将人的心击碎,不待惠袅袅再说什么,身形一晃,没入荷包之中。不论惠袅袅再怎么和他说话,戳荷包,逗他,都再无动静。 叹了一口气,起身,打开门,被一股冷风吹散了脑中的的胀意,看到屋外一片素白,恍了恍神。 想起厉厉守在那里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下雪了。 不过昨日傍晚才到的金龙寺,今日却准时地落下了第一场雪。 虽是第一场雪,却是惠袅袅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了。 旁边屋檐上压着的雪层,有一掌宽那么厚。 踩在雪地里,松松软软的,发出嗞嗞的细碎声。 雪还未全停,成团的雪花飘到她的掌中,让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句诗“未若柳絮因风起”。 她垂首,托起荷包,“厉厉,这雪很美。” 厉厉依旧不理她。 她撇了撇嘴,“你要生气,也总该让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吧?你是宁泽,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是他!我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那个大笨蛋?” 听他的声音这般激动,惠袅袅忙安抚他,而后轻声问他,“那你是谁?” “不知道……” 那可怜巴巴的语气,让惠袅袅觉得,或许真的是她弄错了。 可除了宁泽之外,她再也想不出更符合的人来…… 转念一想,或许是前世太不堪回首的结局,让他无法接受吧,或许,她不该这么追问他……不论他承不承认,她都已经确定了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随后,又听得厉厉哼哼唧唧地嘀咕了一声,“庆灵山上的雪,自然是最美的,第一场雪后的红梅,更美。” 暂且将这些压人心的事丢去一边,见宁泽和宁姚的屋门紧闭,便知两人还未起身。 心念微动,便在院中滚起雪球来。 滚了一个又一个的雪球,觉得不过瘾,又将雪球一个一个地垒了起来。 本想垒成两个雪球叠在一起的雪人,却发现堆雪人没有她想的那般容易。 前世看着别人,以及电视里那些人堆起雪人来,不过眨眼的工夫,此时到了她手里,却是刚把一个雪球固定住,抱起另一个雪球,还未垒上,先前那个雪球便滚开了。 雪球跑,她抱着雪球追。 她抱着第二个雪球,追着第一雪球跑了一圈,好歹把雪球给垒上了。刚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便见上面的雪球往另一边倒去,忙跑过去接,脚下不稳,反倒是被雪球给压倒,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最上边的雪球在她的身上裂开,将她埋入了雪中。 44.第四十四章 宁姚揉着眼睛出现在门口的时候, 便见着裹着狐裘披风的惠袅袅在地上打滚, 身上裹了一层又厚又白的雪, 像个雪人, 一只小脑袋闭着眼从狐裘披风里探出来,头上也沾满了雪, 竟像一只白毛狐狸。 宁姚指着她, 哈哈大笑起来, “惠袅袅, 你怎么成白狐狸了?” 这简直……太可爱了! 宁泽推开窗, 顺着宁姚的视线找到了那只白狐狸, 哑然失笑。 惠袅袅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醒了,还是在她这么狼狈的时候,索性直接闭着眼躺在地上装死。 缩了缩脖子, 现在把脸埋进狐裘披风里不让他们看见,会不会太明显了? 突然身上一轻,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宁泽给横抱了起来。 身子僵了一僵,“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宁姚在他们身后跟了几步, 而后停了下来,笑着看了两人一眼, 还是决定不去打扰他们, 回自己的屋子。早知道把惠袅袅叫来能让她哥哥笑得这么开心, 她说什么也不会推辞。 宁泽依惠袅袅之言, 把她放下来了,却是放在她的屋门口。 看到她半边露在狐裘外的瓷白色的面颊上泛着淡淡的红,真想啜上一口…… 他被自己的想法给惊了一下,转过身去,不去看那个时而像小兔子,时而像小野猫,时而像小狐狸的女子,嘱咐道:“在门口把雪抖干净再进去换衣裳。” 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又听到关门声,才回过头去,看到门前那一小滩没有化开的散雪,唇高高地扬起。 惠袅袅换好衣服了也不想在出去,一个人坐在屋里生闷气。气自己连个雪人也堆不好,又气自己在宁泽面前总是像个弱弱的小媳妇。 呸呸呸!她才不是小媳妇呢! 又琢磨着,一会他们还叫她去赏梅的时候,她是不是该寻个身体不适的借口,等他们都走了,她再悄悄地过去。 却不想,在屋里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他们来叫她的声音…… 悄悄地将门拉开一条缝,没有见着人。 将门缝拉大些,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还是没见着人,但见到了一团如小山丘一般的雪团。 诧异了一下,索性拉开门,见两个人从雪团后冒出头来。 一个人看了她一眼,含着笑,继续在雪团上忙碌着。 另一个人看向她,抚了手上的雪,对她招手,笑道:“你这衣裳换得够久的,快来看,看我们堆了什么。” 堆了什么? 惠袅袅打量着那雪团…… 横着的,中间大,两头小,一头尖尖的,像尾巴,中间隆起,像被包了一个大雪球,另一头,有点圆。 “这是什么?穿山甲吗?穿山甲两头都是尖的。这一头太圆了……” 惠袅袅自认为,自己堆不出好看的雪人,品鉴能力还是有的。 不曾想,听到她话的两人都一脸呆愣的看向她。 她清楚地看到了宁泽面皮狠狠地抽了一下。 宁姚哈哈大笑,“什么穿山甲?这分明是只狐狸!就是……” “阿姚,去看看饭食怎么还没有拿过来。” 宁姚“哦”了一声,撇撇嘴,跑出了院子。 惠袅袅围着那只“穿山甲”转了转,心中好奇,“你们怎么想起堆一只穿山甲来了?不看头的话,还真是很像的。” 宁泽没好意思说他们堆的是惠袅袅版的小狐狸,尴尬地笑了笑,“大约再过一个时辰,正是梅花开得正好的时候,用过早饭过去,时间刚刚好。” 惠袅袅身上的锦鲤小荷包胡乱地颤动起来,似有些激动,被她不动声色地按住。 宁姚回来的时候,神秘兮兮地告诉惠袅袅,在寺里看到一惠萧萧,带着两个丫环在寺里闲逛,似乎在打听哪间厢房里住了谁。 惠袅袅诧异了一瞬,看了一眼宁泽,笑着问宁姚,“她可问了你?” 宁姚摇头,“没呢。她看到我,扭头就走了,好似我欠了她几十两银子似的。” “哦?”惠袅袅扬了一下眉,“这可就奇了。” 难道惠萧萧不是冲着宁泽来的? 又看了一眼宁泽,咬着筷子思量了起来。 寺庙里,都是素食,早饭倒也丰盛,有馒头,也有咸菜馅的包子,还有几道可口的素食小菜。 宁姚吃惯了家里的山珍海味,吃到这里的东西,觉得格外爽口,面上鼓起了两团,还不忘了往嘴进而塞东西,见惠袅袅出神,勉强咽下一口,才含糊不清地道:“别怕她,宁梅没来,楚安安因为寿宴的事,到现在还被关在宫里不让出宫,就她一个人,闹不出什么夭蛾子。我会保护你,就算没了我,还有我哥哥。一定不会让你受她欺负的。” 她的好心让惠袅袅有些头大,看了一眼宁姚,又看了一眼前一天夜里才应了退婚的事情的宁泽,垂下眸子啃着手中的馒头。 想了一会,才想明白楚安安是谁,那个说要来找她吃辣椒的景宁公主。 难怪快两个月了,还不见她来找她,原来是至今仍被关在皇宫里,那真是一个巨大的囚笼…… 景宁公主也在梦里出现过,当时,她是那样的悲伤,但她从梦里感受到的厉厉的情感,并没有因为她的悲伤而动容,反倒是觉得狰狞和委屈。 用力地咬了咬筷子头,这真是她的了愿师生涯里,了的最艰难的一个愿望了。 更何况……她还很想念从前能一抓一大把的辣椒…… ……*…… 三人都没带仆从,向后山走去。 经过一处厢房院落的时候,停住步子。 惠萧萧身后跟着两个侍女,正站在他们目光可及的院门口处和守在那里的侍从说着什么。 宁姚对惠袅袅道:“你看你看,她一定是在找什么人。看这样子,应该是找着了,不过好像人家不怎么愿意见她,把她拦在门外呢。” 她的话刚说完,守着院门的人便让了路。 宁姚有种被人扇了一巴掌的感觉,气呼呼地便抬了脚走。 惠袅袅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惠萧萧找谁都没关系,只要不是和楚元勋搅一起就好了。 宁泽看着院子入口处的的几人,眸光深了深,如果他没弄错,那里面住的,应该是楚元勋。 将惠袅袅与宁姚送到梅林入口,便又寻了个由头折回,却见惠萧萧哭着从楚元勋屋里跑了出来…… 被留在梅林入口的宁姚努了努嘴,“让我把你叫来梅林,怎么在这个时候,自己又跑了?真不像哥哥的作风。” 惠袅袅疑惑地看向她。 宁姚并不是第一次来梅林了,带着惠袅袅往梅林深处走。 惠袅袅打量着梅林。正如芸姑所说,梅林很美。 有白色的,黄色的……团团簇簇,似带着芬芳的云彩。 梅枝上压着雪,却并没有让人觉得它负累,反而让显得出了它的傲然。 雪压海棠枝条弯,雪压梅花逊三分。 不知为何,惠袅袅想到了这么一句,轻笑出声来。 宁姚侧脸看向她,她依旧还是有些营养不~良的,下巴尖尖的,面颊上一点肉也没有,原本在她们这个年纪应该还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也不曾见着。可她有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睛,似蕴含了天地间的光芒,让人见了,总觉得天地间是明亮无影充满希望的。 想了想,似乎,不论她经历过些什么事,那些人怎么欺负她,她都不曾失去过希望…… 越发觉得,自己以前看走眼了。 “其实,这梅林里,最受人喜欢的,是红梅林。” 惠袅袅听出她话里不一样的语调,诧异地偏头看她,“红梅林有什么特别的吗?” 宁姚未答先羞红了脸,“因为它是红色。和月老的姻缘线是一样的颜色。” 惠袅袅反应了一下,听出来这里面的道道,“可是和某些地方的月老庙一样的缘故?”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啧啧称奇,金龙寺这样的皇家寺庙后面,竟然还管人姻缘。随后又想到,确实有不少人去寺庙里求姻缘签来着,便又释然了。 宁姚拉了惠袅袅往里面走,“哥哥说要叫你来赏梅,一定是要去红梅林的。听说适龄的人去了红梅林中最大最老的那棵红梅树下许下心愿,必能得到自己心目中的姻缘。若是有情~人一起许下,必是和和美美天长地久的。” 惠袅袅:“……不是因为我举止不检点,带我过来静心的吗?” 宁姚尴尬地看了看周围,“那个……误会……误会……对了。你或许还不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沈笑沈大人都会来红梅林待一阵,如果我们运气好,还能看到那道独特的风景!不过,只能远观,他不让人靠近的。” 听到沈笑也会来,惠袅袅眼中放出光来,也不在意宁姚嘴里的误会或是别的了。 催促着宁姚快些带她去红梅林。 45.第四十五章 梅自芬芳馥郁, 人自三两成群。 宁姚带着她向最大最老的那棵红梅树下走去。惠袅袅却在一株红梅树边驻足, 出尘绝代的人立在一红梅林中, 周身散发着孤寂的气息, 与这红梅林里的喜庆并不相符,当真成了这林中最为独特的一道风景。 他的面前, 似乎还有一人, 被一株红梅树挡住, 只能看到他不时地对那人说着什么。时而有小雪团伴随着梅花飘落, 他自不觉。 惠袅袅看了看身边的红梅。 触过雪的红梅, 似乎美得格外娇艳, 如在冬日里的一团火,能烧掉心中的冷寂,为单调的冬季增添火热的色彩。 回头欲叫宁姚, 却见她已经没了踪影。 估摸着,自己左右是跟丢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去与沈笑套个近乎。缠在他身边的鬼大抵是不会跟来的金龙寺这样的地方的,只是让她以后去找他的时候,不会太显得唐突。 沈笑的身边, 有一片只有梅而不见人的地方,那便是属于他的私人区域。按宁姚所说, 便是不许人踏足的地方。 惠袅袅看了看四周, 不见一人守卫, 便大着胆小放轻了脚步朝他走去。 走得近了些, 才发现,他对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幅画。 注意力转到那幅画上,脚步未顿,却突地从一株红梅树上跳下一个人来挡在她的面前,吓得她猛地退了两步。 待看清楚这个人之后,心头又是一惊。 此人四方脸,左边脸有一道粗大的刀疤从额上划过眼睑,一直伸到耳下。 身上显露出杀戾之气,一脸的凶样,足以吓哭三岁孩童。 好在惠袅袅见过不少凶戾的鬼的模样,很快便恢复如常,“我有事求见沈大人,有劳英雄让让路。” 惠袅袅猜想,这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壮汉,这般模样,大概是喜欢被人称之为英雄的。 四方脸眼中闪过诧异,却不留情面,“这个时候,大人谁也不会见的。” 惠袅袅眼睛转了转,心一横,在心中对傅灵瑶道了个歉,又道:“那有劳英雄通传一声,灵瑶夫人之女求见沈大人。” 听到“灵瑶夫人”四个字,四方脸露出一抹迟疑之色,不放心地交待一句,“在这里等着。” 惠袅袅看到在他说了几句话之后,沈笑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只一眼,而后,便转向了画卷的方向。 她疑惑了,这是见还是不见呢? 只见四方脸走到她的面前,对她道:“沈大人请你过去。” “多谢英雄。” 四方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在腰间的刀鞘上擦了擦,“俺不叫英雄,俺叫凡炎。还有啊,你一会千万别叫大人相爷,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惠袅袅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他不好意思的动作,还真够吓人的……险些就以为她说错了什么,要对她动刀子了。可他那朴实的话,又让惠袅袅忍俊不禁。 因着惠逸是左相,她一直管惠逸叫“相爷”,是以她下意识地便称呼沈笑为沈大人了,却不想,原来沈笑惠逸的嫌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走近了,才看清楚那画卷上的人…… 一身绣着金丝展翅曳尾孔雀的曳地大红喜服,头带凤冠,盖头半掀,凤冠上的珠帘垂在额前,面如凝脂,唇色朱红如女子身后的红梅,捏着盖头的手指纤细白皙。 不是第一次见傅灵瑶的画像,惠袅袅一眼便认了出来,刚欲移开视线,似乎看到画像里的珠帘动了动。 定盯看去,又见那画里的美人对她眨了眨眼,又往她身后看了看。 惠袅袅石化了。 想过沈笑身边的鬼,可能会是傅灵瑶,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傅灵瑶,而那画卷上,没有一丝鬼气……倒是画卷上的气息,正在努力地消弱沈笑身上的鬼气。 这金龙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厉厉能待,傅灵瑶也能待?!还是说,他们都已经被净化了?! 可若是能净化,又为什么沈笑需要画卷相助? 腰上的荷包轻轻颤动,似乎是厉厉在笑得双肩颤动,淡紫的络尾摆了摆,似乎想出来,又为现在是白天对他有限制而不满。 沈笑缓缓转过身来,看向惠袅袅,似想起什么,“我见过你。” 事实上,他的人,已经把点星楼里那一桌人的情况都报给他了。只是他最近忙于收集承恩侯府的罪证,便将她们给忘到了脑后。 惠袅袅木木地点了点头。 又听得沈笑问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笑从眉眼到唇,都覆着一层凉意。 他没笑,只在唇角挂着一丝嘲弄,也不知道是在嘲弄谁。 “你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叹了一声。 惠袅袅反应过来,接了他的话,“娘。” 沈笑的声音顿住,看着惠袅袅,似乎是在想,这个刚足月就失去母亲的孩子,是怎么认出傅灵瑶来的。 惠袅袅的目光还落在画卷上,她看到画卷上的美人朱唇轻动,“袅袅,没想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再见你。也没想到你能看到我,就是子瑾,也看不到呢。” 声音是慈母般的温柔,语气里,似有喜悦又似有遗憾。 惠袅袅僵着脖子,将视线转到沈笑面上,确定沈笑是听不到傅灵瑶的话,也看不到画里的人动的,可他就这么站在这里,不知和画里的人说了多久的话…… 那他身上的鬼气从哪里来的? 身上不由得一抖,“沈大人,我能和我娘说几句话吗?单独地。” 沈笑盯着她看了一会,缓缓点了头,避到了一边的另一株红梅树下。 那里有一张桌案,上面用镇纸压着几叠信。 他盘腿坐在桌案旁,抽出一封,认真地看了起来。 惠袅袅确定他没有注意她这边了,才看向画卷里的傅灵瑶,压低了声音,“怎么会这样,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投胎去了或者就是让沈笑鬼气缠身的缘由。 傅灵瑶笑了笑,“我知你必有许多疑问,可我也不知缘由。不过大抵是我心有挂念所致。而我现在,却也不能算是鬼……袅袅,你可听说过画中仙?” 画中仙…… 惠袅袅自然是听说过的。 有些人死后心有挂念,徘徊于人间不肯去投胎,可以选择寄魂于画,成为画中仙。画在哪,她就在哪。这个时候,便不能再称之为鬼了,而是妖。 通常来说,画中仙与画成为一体,他朝画毁,失了寄魂的场所,便会灵消。 思及此,她忙打量起画卷来。 所幸这画卷所用的材质上佳,雪水落在上面,只需轻轻拂拭,便能恢复如初。 “不用担心,这画是不惧水的。十几年来,子瑾每年都会带我来这里。” 傅灵瑶轻笑着,倒没有觉得惠袅袅小题大作的意思。 惠袅袅放下心来,直接切入主题:“你可知,他身上的鬼气从哪里来的?” 听到这个,傅灵瑶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不守在你们兄妹身边,而在子瑾身边。” “……”惠袅袅看出她眼中的歉意,嘻嘻笑着,“这个,我一会再问你,他这个关乎性命,更重要些。” 有傅灵瑶这个画中仙在这里,问她比直接与直接问沈笑要好多了。 更何况,那样的问题还用问吗?画中仙的去处,哪里是自己能定的? 傅灵瑶轻叹一声,“没想到,我的女儿,会有这样不凡的本事。” 惠袅袅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她的称赞,引得她轻笑。便又催促她回答。 “子瑾身边有一只恶鬼,他身上的鬼气便是由此而来。怎奈我能力有限,与他斗了十几年,多数处于下风。原本,他还想要将我吞食,不过有这画卷相护,他也不能拿我如何。” “他为什么会缠上沈大人?” 惠袅袅蹙了眉。 恶鬼与厉鬼有些不同,都是因着怨气戾气而停在人间不能投生,但恶鬼会通过吸食别的人而强大自己,往后就算再得机会投胎,也难以为人。 沈笑的事情,比她所以为的,要麻烦得多。 “我亦不知。”傅灵瑶没有要继续和她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的意思,“你们兄妹这些年过得如何?” 惠袅袅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哥哥从小就被外公和舅舅接走了,在北境长大,最近才回了京城……” 她是给傅然送了信的,还以为会在路上与他们来个偶遇,结果直到现在也不曾见着,心中带着些微的遗憾,傅灵瑶先前往她身后看,定是在找傅然的。 如是一想,便细细地把这些年的事情,以及她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说得很平淡。 傅灵瑶听着,脸上的怒意却越来越盛,明白惠府一直是把惠萧萧当成嫡女来养,反倒是合起伙来欺负惠袅袅,气得直接从画里探出了头来,“当初嫁入惠府,便是为了你们兄妹。早知如此,不如不嫁,就让你们生在将军府,弟弟和爹娘也不至于去北地十余年……” “都已经过去了。如今苏氏十几年不曾再有孕,他们不在意我,却不见得不会在意哥哥。”惠袅袅的声音细细的,柔柔的,颇有安抚人的作用。 傅灵瑶冷哼一声,“惠逸狗贼,怎么可能再有子嗣?” 惠袅袅听出这里面有道道儿,追问下来。 傅灵瑶似想起了什么不堪的事情,重重地阖了阖眼,别过脸去,“那天,我醒来之后发现……便一脚踢在他脐下三寸之地,绝了他的后。” 而后,他跪在大将军府外效仿古人负荆请罪,傅灵瑶亦没有要嫁给她的意思。直到发现有了身孕…… 不过,因着他大张旗鼓的请罪,原本并未被宣扬的难堪,成了众所周知的丑事。 “若不是你们兄妹未足月便出生,我甚至要怀疑那苏氏所生之女的身份了。” 惠袅袅头一次知道自己和傅然是早产儿,惊讶了一下,但想到双生子大多都不能等到足月生产,又恍然了。 随即联想到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猛然反应过来,惠逸是在有了苏氏的情况下行的龌龊之事。心中怒极,一面骂着惠逸伪君子,一面称赞傅灵瑶英勇果决。 见傅灵瑶的神色变得柔和,目光中情意绵绵,不由得偏头看去,见沈笑正站在她身边,不愉地看着她,“莫要和阿瑶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惠袅袅尴尬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是时候告辞了,却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顺着声音看过去,远远地见是傅然和傅芷安正在与凡炎交手。 沈笑的眉头拧紧了,这一次,来打扰他们的人真多! 惠袅袅尴尬地道:“能让他们别打了吗?” 画里传出傅灵瑶的声音,“是找你的吧,你们都走吧,子瑾不喜欢这个时候有人打扰。” 能让惠袅袅过来占用这些时间,已经让傅灵瑶颇感意外了。 惠袅袅看向画卷,只见傅灵瑶已经完全没入画中,与一幅寻常的画卷再无不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一般。 沈笑轻轻抚着画卷,神情柔~软,“你走吧,把他们也带走。” 他凉凉的语气,让惠袅袅觉得,他后面定还有一句没有说完的话,“别再来了。” 尴尬地笑两声,不好在这个时候说想要去右相府拜访的招惹他反感,只得和下了逐客令的人告别,匆匆过去,让三人住手。 凡炎看了一眼沈笑的方向,将刀收入刀鞘,没有要再打的意思。 傅然和傅芷安也收了手,打量起惠袅袅来。 惠袅袅由着他们打量完便问他们动手的缘由。 傅然道:“我们在路上看到了宁王府的郡主。她拦着我们说你不见了。我们便在这红梅林里找。见着你,他却不让我们过去。” 傅芷安身着一身男装,插着腰,一脸的忿然,“这红梅林是大家的地方,竟然守着不让人过去,定是有猫腻的。袅袅,他有没有拿你怎么样?” 惠袅袅连忙解释,“那是右相沈笑沈大人,只是说了几句话,没有拿我怎么样,倒是我给他添了些麻烦。” 打扰了他与傅灵瑶说话。 傅芷安挠了挠面颊,“沈笑?这名字有点熟。哥哥,他是谁啊。” 不过,沈笑已经不在他们的视线中她想打量也看不到人了。 傅然回京不久,对京城里的人并不熟悉,无法回答傅芷安的话。 惠袅袅向凡炎道了歉,解释这只是误会。直爽的汉子没有要计较的意思,对傅然和傅芷安抱了抱拳,又对傅然道:“俺好些年头没有打这么痛快了,小哥若是以后有空闲,可以来右相府来找俺,俺们打个痛快。” 又觉得光这样似乎不好,挠了挠头,“要是俺把你打伤了,就给你买药,请你吃酒。” 傅然再一次被人小瞧了,不过,兄妹三人都不在意,他朝凡炎拱了拱手,算是应了他的提议,便带着两个妹妹离开。 沈笑在红梅树下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身影,对傅灵瑶道:“阿瑶,你一定很好奇,是不是?” 似是在等画中人回答,过了一会,他才又道:“那天在点星楼,我看到,她竟与你一样的喜好。才意识到,你还有个女儿……” ……*…… 惠袅袅往周围看了一圈,不见宁姚,“哥哥,你方才说阿姚拦着你们,她人呢?” 傅然还没说话,傅芷安回答道:“她急着去找她哥哥去了。我看她一个姑娘家的也没个人跟着,便让松翠陪她过去。那宁王世子怎么把你们两个姑娘家给丢在梅林里?还好我们赶过来了。” 她说得严肃认真,引得傅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两个姑娘家?你们两个姑娘家还从北地来了京城呢! 傅芷安瞪傅然。 那能一样吗?她是会功夫的。 傅然呵呵,谁被恶霸给掳了去?还连累了奶娘? 傅芷安气呼呼地偏头,不想理哥哥说话了。真是哪壶不开就提哪壶! 惠袅袅见他们如此忍俊不禁,却也不知宁泽为何会突然回转。 来红梅林的人,通常是成双成对的,再不然,也是一行人中女子居多,男子居少,多是起护卫女子安全的作用。 三人行在红梅林中,男的俊,女的俏,惠袅袅走在两人的中间,左边是傅然,右边是傅芷安。因着傅芷安是作男儿扮,两男一女的搭配格外引人注意。 傅芷安小一岁余,却因生长在北地军营,也是已经抽了个子,三个人中,反倒是惠袅袅看起来最为娇~小。 傅芷安最为顽皮。她见众人看他们的目光有异,不仅不觉得不自在,反而有些得意。 傅然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将惠袅袅拉到自己的左边,让自己走在两个妹妹的中间。 傅芷安愣了一下,几个大跨步,便到了惠袅袅的左边,朝傅然耸了耸鼻子,“这是我表姐,你不能拦着我和她亲近!” 说着,一条胳膊便搭上了惠袅袅的肩,被傅然拍开,“要和袅袅亲近,你先换回女装,这成什么样子,传出去,要坏了袅袅的名声。” 那天回去之后,他仔细想了想,若不是自己因着是他的亲哥哥,与惠袅袅做出了一些亲密举动,也不会让旁人误会她,对她那般责骂。宁姚的那些话,都骂进了他的心里。 傅芷安以往在军中混迹,男儿装方便,成了习惯,平日里鲜少穿女儿装。这会子才意识到穿女儿装的好处,扁了扁嘴,收敛了对惠袅袅的亲近之意。 傅然见左右无人,在惠袅袅耳边低声道:“因着外公他们这几日便入京,我们晚了一日才上山,这里已经没了住处,一会便要下山。袅袅,你是否与我们一同回去?” 惠袅袅眼中放出光来,“外公他们都回来了?” 这意味着,她哥哥和妹妹的身份,可以不用瞒着了! 于她而言,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正想答应,突然想到楚元勋还在金龙寺,沈笑身上的鬼气也棘手,便迟疑了下来。 “哥哥,我还有些事情,不能与你们一同回京。” 傅然虽在行伍中长大,却是个细致的。 看到了惠袅袅眼中的神色变化,心下生疑,“是为了那宁王世子?!” 惠袅袅思量了一下,便将路上马车之事说了一遍,“那日我正是坐在那侧,若不是世子发现了不对,恐怕这会我不会好好地站在这里。哥哥,端王如今也在寺里。” 傅芷安在一旁听着,疑惑道:“他为什么要对你下手?” 傅然敛着眉眼,看着惠袅袅,同样也有此疑惑。 惠袅袅道:“平日里,坐在那里的都是阿姚,只有那一日,我想要坐窗边才提出了让她把那位置换给我。可思来想去,不论坐在那里的是谁,对于端王来说,都不要紧。只是要马车里的人承他一份情罢了。” 傅芷安咬了咬手指,“姐姐,你在说什么?这么弯弯绕绕的,我听不懂。哥哥,你听明白了吗?” 傅然面露疑惑。 世传他这个妹妹痴傻,可说出来的话,条理清晰,分明还话中有话。 好在他并没有先入为主地将他的妹妹当真当痴傻之人来对待,仔细想了想,眼中神色一动,便有了分辨。 “既是如此,便留芷安与松翠在寺中陪你,有个照应,我这就下山去向舅舅和外公禀明此事。” 他们当有更明确的决断。 惠袅袅一听,便反对,傅芷安在这里,她不便孤身出行了。 傅芷安一脸疑惑,却明白了傅然是要留下来保护惠袅袅的,拍着胸口,豪爽地道,“哥哥放心回去吧,把姐姐交给我,我一定护着她安安全全地回京。” 傅然点了点头,不理会惠袅袅的反对,“尤其要注意,让那宁王世子离她远些。” 惠袅袅:“……” 无视惠袅袅抗议的两人很快便达成了共识,傅芷安与傅然告别,后者担忧地看了两人一眼,心知这件事情极为重要,耽搁不得,迅速转身离去。 没有傅然拘束着,傅芷安又可以野起来了,她嬉笑了一阵之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姐姐,那宁王世子是不是长得奇丑无比?” 惠袅袅一脸懵,“……???” 46.第四十六章 傅芷安解释着:“爹爹和爷爷刚回来, 哥哥就和他们说要让你们退婚, 说是已经见过他了。一定是长得奇丑无比, 才会让哥哥这么反感的对不对?要不然, 必然是性情极为暴躁的。” 惠袅袅愣了一下,忙道:“不需要舅舅和外公出面, 世子已经答应退婚了。” 可这会, 傅然已经没了身影, 想要拦他已经晚了。 “芷安, 你可有办法马上给哥哥送信下去?” 傅芷安摇头, “左不过就几天的时间了,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答应退婚了更好呀,就算不答应,等到爹和爷爷闹起来, 他照样不退也得退。” 惠袅袅快速地眨了眨眼,莫名感觉傅家是个温馨的土匪窝,只是这样的话感觉挺对不住宁王府和宁泽的。 咬了咬唇,事已至此,只得暗自祈祷他们不至于如十五年前闹惠府一般,说去就去。 傅芷安对宁泽做了诸多猜测, 真看到宁泽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 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我……我见过他!” 本以为是奇丑无比或者性情极为暴躁的人, 不曾想, 是那月光下提着灯笼走来的如仙一般的男子。 “姐姐,你真的要和他退婚吗?他真的答应了吗?若是真的,我便笑纳了!”她那笑盈盈的模样,让人想到了山上想要掳压寨夫君的女土匪。 三人急步走来。 宁泽当先,正听到了傅芷安的话,脚步顿了顿,看向惠袅袅。 却见她抽了抽嘴角,“高岭之花不是想摘就能摘的。你悠着点,别花没摘着,反倒摔了自己。” 傅芷安怔了一下,咧嘴笑得更欢快更像女土匪了,“说得也是,还是性命要紧。” 见她不是认真的,惠袅袅心中松了一口气。 宁泽眼中浮现笑意,几步走了过去,还未开口,便听得女土匪问道:“你就是那天帮我的那个世子吗?我和你打听个人。” 惠袅袅心头一惊,忙看向宁泽。 宁泽眼中笑意更甚,“可是要打听那晚把你从那里救出来的人?” 傅芷安大咧咧地笑着,“正是,你可知道她是谁?家住何处?” “我记得,你问过她。” “我只知道她叫惠千秋,误会了她的身份,便没问她住处,这下可糟了,不知道到哪里去才能找到这人了。” 惠袅袅急得手心冒汗。 傅芷安不知道惠千秋是她,宁泽知道啊。 都是那香露惹的祸。 若被宁泽给揭了出来,她要怎么解释自己半夜跑出去的事情?还去的是青~楼? 宁泽留意着惠袅袅的神色,道:“我倒知道要怎么寻到她。” 惠袅袅一双杏眼瞪得老圆,暗自发誓,如果宁泽把她说出来,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宁姚后几步跟上来,听得云里雾里,看惠袅袅没有半点狼狈样,放下心来,就和惠袅袅说话,却见她只是拿眼瞪着宁泽,根本就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 以为她是因着觉得受了冷落而不快,拿肘推了推宁泽。 后者岿自不动,含笑的目光在傅芷安和惠袅袅身上转来转去。 傅芷安欢喜追问。 惠袅袅暗自磨牙,悄悄拉了拉宁泽宽大的袖摆。 一双杏眼水雾雾的,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樱红的唇微微扁着,就像一只在控诉他背叛的小猫。 宁泽别眼看过去,眼中飞速划过一丝诧异,却觉得心里软软的,像一团棉花似的,面上神色如常,在傅芷安的追问下,笑道:“大将军不是回来了吗?让大将军去户籍司查上一查,不就知道那位惠千秋姑娘家住何处了?连她的兄弟姐妹父母家人,也能清清楚楚。” 惠袅袅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来,悄悄松了一口气,不再理他。 去户籍司查?那不是缘木求鱼吗?她窃笑着。 宁泽哑然失笑,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傅芷安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便没有再就着这个问题纠缠下去。想到自己哥哥的嘱咐,道:“谢谢宁世子出主意,问题也问完了,我和姐姐就先走了。咱们,各回各寨,各找各营。松翠,我们走!” 惠袅袅笑出声来,越发觉得傅芷安有做土匪的潜质了。 这样可爱的人儿,那一世却有那样的遭遇。 越与他们亲近,她便越不能接受他们的结局,哪怕最后是傅家得了天下。 宁姚一直没插上话,这会儿直接过去缠了傅芷安的胳膊,“哪也不许去!哥哥有了媳妇不要妹妹,我今天就缠上你了。你得陪我去红梅林。” 傅芷安如受了惊吓一般,赶忙抽自己的手,“你害不害臊?要不要脸?一个姑娘家家的,缠着我个大男人,别到时候坏了名声要赖我娶你!” 前不久,傅然才告诉她,穿着男装不能和表姐走那么近,怎么宁王府的郡主会这么不在意名声? 宁姚不以为然,“你当我不知道?你也是姑娘家!而且,我要真坏了名声才好,哥哥就不会老想着把我嫁出去了!” 说后面一句的时候,竟带着委屈和赌气的成分在里面。皱着鼻子,眼角下拉,朝宁泽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倒是让傅芷安怔了一怔。 惠袅袅因着她那句“有了媳妇不要妹妹”的话而极为尴尬,“他哪里有这样?” 她可不是他媳妇! 宁姚却是下巴一扬,便向傅芷安告状了,“你看,她还没嫁过来,就已经和我哥哥一个鼻孔出气了,所以,我是被嫌弃的那个,你也是被嫌弃的那个,我们两个被嫌弃的,再加上可怜的松翠,三个人一起吧,不和他们一起腻歪了。 ” 论嘴上功夫,宁姚素来是厉害的,在军营里长大的傅芷安哪里见过这样的嘴上阵仗?!立时就懵,除了点头,啥子也不会了。 松翠懵了一下,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可怜的她,听到宁姚的话,似乎真的觉得自己有几分可怜了。 宁泽和惠袅袅一起,宁姚和傅芷安一起,就她是一个人……顿时情绪低落起来。 惠袅袅:“……”越描越黑,什么也不敢说了。 拿眼看向宁泽,希望他来解释清楚。 宁泽朝她笑了一笑,让她放心,开口道:“既是如此,便有劳傅姑娘照顾舍妹了。” 那一脸的无可奈何,分明在说,他要同时照顾媳妇和妹妹的话,也是分身乏术的。 惠袅袅眼睁睁看着傅芷安主仆被宁姚拉走,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准备用开溜大法溜之大吉,却听得宁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袅袅要去哪里?未免你再次跟丢,我拉着你可好?” 声音温润,语气柔和,她还未来得及拒绝,便已经被他拉住了手腕。 “不……不好。我要去找净元大师。” 惠袅袅想了想,找出了这么个理由。 她是确实要去找净元大师的,只是提前一点罢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对上宁泽的目光,会觉得心虚发慌。 宁泽笑着看她,“若真是如此,便不用去了。” “啊?!”惠袅袅疑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一定要去的。” “袅袅忘了?昨日,我们离去之后,净元大师便闭关了。” 宁泽的解释,让惠袅袅心中沉了沉,“他要闭关多久?” “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年五载。” “完了。”惠袅袅脸色骤然白了起来。 等净元大师出关出来,沈笑都要化为一堆白骨了! 宁泽意识到,她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净元大师,正了正神色,“有什么事情,或许,我可以帮忙?” 叫他帮忙?! 惠袅袅打量了一下宁泽。 他连鬼都看不到,怎么帮忙? 若是有只强大的厉鬼帮忙,倒还差不多。 她想到了厉厉,只可惜,这是世界上最弱最没用的厉鬼了,似乎让他卖萌的杀伤力比较大…… 宁泽见她又是皱眉又是摇头,就是不说是什么事情,倒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拉着她向红梅林深处走去,“既是不愿说,那便不要再想,今日只逛风景,不想烦扰,可好?” 醉红楼那次,便发现了小野猫身上似乎有什么秘密,既是她不愿说,他便不去戳破她,直到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予他听。 或者…… 他会用他的方式地挖掘。 惠袅袅回过神来,停下步子,甩了甩手,没有将宁泽的手甩开,却是让宁泽停下步子回头看她,“世子,我……” “袅袅,今日这里没有世子,只有你和我,袅袅和之舟,如何?” 惠袅袅一时间忘了自己方才是打算说什么了,怔愣地看着宁泽,从刚才出现,他就问了她好几个好不好,如何,可好…… 还有那语气,那音调。 让她感觉,他们不仅仅是结伴而游这么简单,倒更像是在谈情。 意儿悠悠,心儿悬悬。 歪着脑袋,眨着一双迷茫的杏眼,不知宁泽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分明,前一天才答应了她要退婚的事情,现在却又给了她一种别样的感受,好似他们是两心相倾的一对人一般。 “不如何,你先放开我。”山根发热,热血又开始要沸腾起来了。 “我怕你再跟丢。” “可是世子……”她别过脸去不看他,只是为了让山根热意准确,落在宁泽眼中,却成了她在害羞。 “叫我名字。”称他为世子的人太多了,未来,还会有不少人称他为王爷,可他不喜欢家人也对他用这些称呼。 他有名,也有字。 惠袅袅从善如流,“好,宁泽,我一个未出闺的姑娘家,被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拉着,损了名节,以后怎么嫁人?” 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惠袅袅嘴里唤出来,直爽干净,又因着她温柔的声线,让他感觉到他的名字上似带上了一丝别样的缠~绵之感。 很想再听一听,但见姑娘的脸上正露出质问的神色,似乎在生气,暂且把这心思压下,神在在地道:“若有人知你懂你真心愿娶,必不会在意那些名声。若无人如此,不嫁又能如何?” 惠袅袅眨了眨眼,有种被自己抛出去的石头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又飞回来砸伤自己脚的感觉。 没想到宁泽竟将她说的这些话,一字不变地记了下来。 宁泽又道:“不过,袅袅无需担忧,我总归是要娶你的。” 惠袅袅才不担忧呢,只是木着脸道:“宁泽!我们说好了要退婚的!” “有这么回事吗?” “你不可以食言!否则你会被成大胖子的!”惠袅袅越来越觉得生气了,气得热血沸腾,唯独凉了山根,瞪着矢口否认的宁泽,“昨夜不是答应要把那些聘礼都从苏氏手里拿回去的吗?” 如果他否认,就马上诅咒他变成大胖子! 宁泽似认真地想了想,“唔……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却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根红绳,一头系在了惠袅袅的手腕上,另一头系在了他自己的手上,这才松开了她的手腕,“好了,这样,既不会影响你的名声,又不会把你弄丢。” 微微一顿,又轻笑出声,“变成大胖子?有点意思。” 惠袅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将两人绑在一块的红绳,即便他已经承认了自己答应过这事,也没有将她心中的火气降下来,反而越烧越旺。 一阵风吹过,压着红梅的雪飒然坠~落了些许,夹杂着几片红梅,带着红梅傲然独立的清香。 宁泽的鼻子动了动,疑惑,香露不是被惠袅袅给吃了吗?怎么她身上的香味反而更重了? 蹙了蹙眉,与惠袅袅拉开了些距离。 惠袅袅被他气得直磨牙,“宁泽!我在和你说很认真严肃的事情!” 她向宁泽走近一步,仰着严肃的小脸瞪着他。 宁泽蹙着眉往后退了一步,“我也说的是很严肃的事情。” 惠袅袅:“……”感觉在对牛弹琴怎么办? “我很严肃认真地要求你把那些聘礼从左相府搬走!”见这招有用,她继续朝他走近一步,仰着头逼视他。 “嗯!一定得搬走。”宁泽别过脸去,“袅袅,不要离我这么近。” 惠袅袅一脸狐疑,他刚才还好似在捉弄她一般的靠近,怎么这么一会,就一脸嫌弃的模样? “为什么?”她换了个角度,又站到了他面前。 听他的声音和语调,好似憋着气,再看他此时几乎不能呼吸而涨红了脸的样子,抬起胳膊闻了闻,自言自语道:“奇怪,没有什么不对的味道啊。” 宁泽背过身去,大口大口地呼吸,好似刚才闻到了什么极为难闻的气味一般,甚至不顾形象地用力揉了揉鼻子。 惠袅袅:“……???” 为了验证那气味是不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了,她再次转了个方向,凑到宁泽面前,甚至踮起了脚尖,让自己的额头离宁泽的鼻尖只有三横指之隔。 宁泽怔住,看着离自己极近的瓷白色的光洁额头,一时间忘了呼吸,面色如醺,不知不觉间,头缓缓前倾。 惠袅袅等了几瞬,没见他如之前那般大的反应,疑惑地抬眼看他,却见自己的鼻头与他的唇之间只有了一横指的距离,顿时被惊地连退了两步,“你做什么?!” 那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行为孟浪的登徒子。 她的右手与他的左手,被一根结实的红绳牵在了一起,因着她后退的幅度有些大,两人的胳膊都顺着被红绳拉扯的力道抬了起来,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竟似正在牵手的少男少女。 两人的模样皆是出众的,倒是引来了一阵阵窃笑声。 周围的人倒也“识趣”,都纷纷绕了道,不来打扰他们的“美好时光”。 宁泽被拉得吸了一口气,顿时如吞了苍蝇一般闭紧了唇,憋了气,转过身背对着惠袅袅,重重地咳了几声,才大口大口地呼吸,而后又努力地揉鼻,还是没有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才缓和下来。 惠袅袅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见他上扬的眼角上还带着细碎的光亮,难受的模样不似做假,想表示一下关心,可一想到刚才两人间的距离又觉得有些尴尬,不敢离他太近,纠结了一番后,还是摇了摇手腕上的红绳。 也不知宁泽系的是什么结,她竟解不开…… 刚要说话,就听到了宁泽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你用了多少香露?” 惠袅袅抬眼,看着他委屈控诉的目光,倒与厉厉平日里委屈巴巴的模样有几分相似,突然明白,千年的时光为什么会把厉厉变成那个模样了。 来了庆灵山金龙寺之后,她不曾用过香露,对于他的质问,她明明应该觉得委屈生气,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这是怎么了?要我用香露的是你,质问我的又是你?你到底是希望我用还是不希望呢?” 她调笑着,眼睛转了转,有意地往宁泽面前走了一步,后者急急地后退了一步,看了看周围,拉着惠袅袅转了个方向,让自己站到了上风口,才松了一口气。 惠袅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晃了晃红绳,“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解开它,咱们各玩各的,你自然就不会难受了。” 宁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素来淡然的他竟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惠袅袅不用香露,他会担心,会郁卒……她用了香露,又让他郁闷得不得不保持距离。 他深吸一口气,因着站到了上风口,入鼻的,是红梅混雪的清香。 心情平复下来,语气也缓和了起来,“那香露,一次只能用一滴。” 一双杏眼无辜地眨了眨,“我一滴也没用。” 晃了晃红绳,“解开解开!香露是你非得给我的,被我喝得一滴不剩,哪里还有?你这人好古怪,不用你不高兴,一身的香露味你还不高兴。我也不想有这味道,到哪里都能被你发现,还被你拿来威胁。既是你找来的香露,你倒是告诉我怎么才能把这个像被标记了一样的气味给去掉啊!” 她越说越来气,越说越觉得自己心里委屈。 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里带上了赌气的意味。 其实,她并不讨厌这香露的气味,相反,还很喜欢,觉得很好闻。 厉厉说她身上这个气味以后都去不掉了的时候,她心情复杂。虽然有随时会被宁泽发现的危险,可他已经发现了她的另一个身份,再瞒也没有意义了。而她因着与他将要退婚,也不会再收他送来的新的香露了,又对这香露有些不舍。人的习惯是很可怕的,比如她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上总是散发出这样的香味,再换成别的,便会觉得别扭。 所以,最终她接受了自己一生都要与这个香味为伴的事实了。 可宁泽这反应和这神色带着质问,让她觉得,好似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一般…… 好似……好似……好似她是前世那些把高端香水当成花露水来喷而遭人鄙夷的人一般……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一杏眼里水雾蒙蒙,竟如一池秋水上泛着迷雾一般,“你那天明明认出我了,还一直假装没认出来,这样捉弄我,好玩吗?你以为珍贵的东西,就所有的人非得要有想据为己有的心思吗?你以为我愿意做什么都冒着被你发现的风险吗?还是你觉得我受了你们的恩惠,便如那些一~夜之间富甲一方又见不得财物过眼的人一般?不论你信是不信,和你说要退婚之后,我就再没有要用它的心思。我甚至没想带它来金龙寺。”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觉得自己再这么解释下去,倒像是她极为在意他似的…… 他既然这般看扁了她,她又何必要在意他的想法? 不快地扭了扭手腕,连带着宁泽的手臂也跟着动了动。 抬眼见他正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板着脸又道:“我身上这气味去不掉了,左右我们是要划清界线的,你又何必如此磕碜我?把这解开,我们现在就开始划清界线!回京之后,便把你们抬进左相府的东西都抬回去!” 她想,回去之后,还要打听打听哪里有医术高超的大夫能把她身上这香露味给去掉的,否则,闻着这气味,便会心生膈应。 宁泽凝视着她,直到她把话说完,才轻叹一声,按住她解红绳的动作,“我何时说过那样的话?觉得你是那样的人?若真是如此,也就不会把那香露给你用了。” 惠袅袅正在气头上,用力地甩开他的手,不想和再他说话。 47.第四十七章 宁泽已然有了准备, 哪里会由着她甩开, 按着她纹丝不动, “平日里, 半天等不到你一句话,今天不过一句话, 引来了你这么多句话, 我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惠袅袅垂着眸, 垂着头, 没有理他, 手上挣扎的力道却缓缓小了下来。 越发觉得委屈了。 他平日里等的, 又不是她的话,倒是要让她来承他的情,承他的好。 眼前迷蒙了起来, 也不知是呼出的白汽迷蒙的,还是别的什么。 不多时,眼睛烫了起来,几点不争气的水珠滴落下来,正落在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上。 宁泽想说的话,在唇齿之间打了个转, 复又咽了回去,沉默着递给她一方锦帕。 她不接, 他便一直那样持着, 过了一会, 才开口问道:“你可知, 为何要让你用那香露,而且只能用一滴?” 提到这个,惠袅袅火气又上来了,重新开始动手解手上红绳的结。 宁泽打的,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结,很结实。 可她觉得,只要是能被打出的结,就一定有能解开的方法。 也不知是这结实在太过复杂,还是她心情纷乱急躁,一直不曾解开。 宁泽的鼻头动了动,感觉到风向变了,微微蹙眉,拉着她换了个方向。 惠袅袅吸了吸鼻子,将手伸到他面前,“你来解。” 她垂着睫,他只能看到那长而卷的睫毛湿湿的,微微颤动。 他将手中的锦帕又往前递了递,“否则,我没有多余的手来解。这么冷的天,一会,睫毛会被冻住的。” 惠袅袅这才往袖子里掏了掏,发现自己因为换了一身衣裳,没有带锦帕,只得接过他手中的锦帕擦了擦眼。 庆灵山顶的气温比京城要低上许多,只这一会的工夫,她长而卷的睫毛已经定了型,被那些裹上了冰层的小水珠压得变直了些许,擦的时候,竟还觉得扯得眼睑有些疼。 擦拭干净之后,她抬着越发红了的眼看向宁泽,晃了晃手上的红绳。 她已经擦了眼睛,他该解红绳了。 修长的手指停在她手腕的结上,却并没有急着解,而是垂着眸道:“这香露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是那制这香露的人拿它来问我意见的时候,我闻着很不舒服,那人便不曾再制这香露。留下的几瓶,都落在我那里。后来发现,只要一点这样的香露味,我便能从许多的气味中闻出来,即便隔了很远,依旧不会闻差,便将这香露给你送了去。平日里沐浴的时候,只用上一滴,即便你被一群人挡住了,我也能发现你。可若是用多了,我便会闻着难受,无法靠近。” 即便现在他站在上风口,还是能闻到她身上的香露气味儿,不过这种程度尚未超过他的忍耐限度罢了。 曾听春兰回报的消息,说她很喜欢这香露,又见她不接受他的东西,却独独带了这香露……才以为她会多用。 不曾想,会生出这样的误会来。 亦不曾想到,她会这般想他…… 不过,那天在醉红楼里发现她的事情,当真是让他相当吃惊的。 他没有想过要戳穿她,却真如她所说的那般,觉得这样逗她很有趣……刚才的事情,他亦无法辩驳。并没有要揭穿她就是惠千秋的心,只是想见她着急的模样……可只消她一个暗戳戳的小动作,他便服了软。却没想到,她会记了仇。 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惠袅袅手腕动了动,朝他的鼻前送了几分,将他逼得后退了半步。 她干笑着,“果真是如此,那便最好了。快些解开,我离你远些,你不用受罪,我不用被嫌弃。” 宁泽想继续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惠袅袅哪里还想再听他的解释?“我是个记仇的人。不过……这一次,你冤枉了我,我也误会了你,我们就扯平了。只是这结,你还得解开。既然和我待在一块会让你觉得难受,便不用再待在一块,正好你还可以在退婚的理由上,加上这么一条,退得更顺利些。” 她的话,引得宁泽侧目相对。 突然,他就更不想解开这红绳了。 有种预感,解开之后,再想要用红绳将她缠住,不是件易事。 “醉红楼之事,我在等你亲口告诉我。” 惠袅袅愣了一下,抬眼看他,见他的眸光比起往都要深邃,似乎真是一直都在等她开口向他解释。 可从她的角度来说,并不需要向他解释什么,即便想解释,这样的事情,也无从开口。 她的经历太过离奇,说出来……还能如一个正常人一般的生活吗? 就算厉厉生前便是宁泽……厉厉的心愿了了之后,便会进入轮回,与现在的宁泽不会有什么交集。她亦不能自作主张地将厉厉的事情说与宁泽听。 她微笑着,“我并不打算告诉你。同时,也请你帮我为这件事保密。作为回报,我可以帮你了一桩心愿……哦,也就是帮你做一件事的意思。” 心下动起了小心思,她从没有帮人了过愿,只帮鬼了愿,因为人的心思太过复杂,而鬼的愿望直接明了,可帮厉厉了愿,不就是帮宁泽了愿了吗? 宁泽“哦”了一声,尾音上扬。 顿了一顿之后,笑了一笑,“听起来,倒也不错。” 听到宁姚的声音靠近,惠袅袅急了起来,催促他,“你还不快些解开?一会阿姚和芷安来看到这个样子,定会笑话我的。阿姚的那张嘴有多厉害,你不是不知道!” 宁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心想,阿姚的那张嘴可是在左相府门前败给过这只小野猫的。 不过,到底没有再为难她,指尖轻轻拉了一下红绳,便将结解开了。 惠袅袅瞪圆了眼,“这么简单?!”她捣鼓了那么久,对于他来说,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看到宁泽突然间蹙起的眉,忙向后退了几步。 怎么身上的香露气息突然变得更浓了? 她腰间的荷包在风中恣意地摆动着,因着她的后退,摆出了更大的幅度。 宁泽眉头松开,“对,就这么简单。” 傅芷安被宁姚带了好远之后,才反应过来,傅然特地交待了,要让惠袅袅离宁泽远一些,她却将惠袅袅单独留给了宁泽。 若是被傅然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时常拿来笑话她…… 便由着宁姚磨破嘴皮,也要在原地等他们。 可等了好一会都不见他们跟上来,宁姚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才三人一起往回走。 傅芷安快步过来,一眼便看到了惠袅袅红红的眼睛,似是哭过。 立时便拉了惠袅袅到身后,护犊子般的姿态护着她,“他欺负你了?” 就算宁泽曾经帮过她,也不能许他欺负她特意从北地跋山涉水地跑回来找的姐姐。 惠袅袅微怔,忙道:“没有。”心中因着她突然回来找她护她生出丝丝暖意。 傅芷安不信,“没有你还哭了?” 惠袅袅:“……真没有……不过是雪掉到眼睛里,擦了擦,把眼睛擦红了。” 说着,将手中的锦帕往前递了递,“你看,擦眼睛的帕子还在这里呢。” 宁姚看了看他们,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得傅芷安一声呵,“你闭嘴!” 也不知是冲着谁,但在场的几女自觉地闭了嘴。 宁泽自觉自己若开口定是越描越黑,便也没有开口。 这便成了傅芷安的独角戏。 她对惠袅袅道:“我眼睛看着呢,雪在那树上,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掉落到眼睛里去?掉了,又哪里需要这么大的力气去揉?这要让哥哥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数落我。几十年后都还会拿这件事情来告诉我这是我不堪回首的历史。”就像她小时候抓泥巴那事一样。 惠袅袅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当真没事,只是站在这里说了会话,看了会梅。看梅不是要抬头吗?雪就这么掉进去了。” 傅芷安将信将疑,“真的?” 如果惠袅袅不是被欺负得哭了,那就不算是她的过错了。 惠袅袅认真地点头,“真的。你若实在不放心,我们这就回去吧。刚好我走了这么半天,也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傅芷安见状,勉强信了,“那我们这就回去。不过,这事我还是要和哥哥他们说的……” 松翠朝宁泽兄妹微微福身便紧跟了上去。 宁姚疑惑着,“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宁泽用中指按了按眉心,忽地眼睛一亮,看向宁姚,露出温和的笑容,“阿姚,为兄有麻烦了。你可愿帮我?” 这样的问题,对于宁姚来说,哪里还需要选择? 可当她听完宁泽的话之后,眼睛都瞪了起来,“惠袅袅喝了一整瓶香露?!她竟然没事?!” 她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件离奇得让自己不敢相信的事。 收到自己哥哥扫过来的不悦目光,意识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太妥当,扫了一眼周围,因为她的失声惊呼引来了路过的众人侧目,尴尬地笑了笑,有种被人围观的窘迫,拉着宁泽的袖摆摇了摇,压低了声音,“我回京就让人给她送信,可自那次被你说这香露难闻之后,她就伤心得再也不曾露过面,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寻到她……” 宁泽视线向下,看到抓在自己袖摆上的手,想到先前为了不让他将她的另一个身份说出来而抓在袖摆同一个位置的小猫爪子…… 左手还捏着红绳的一头,另一头系在他的左手腕上。手指细细地捻了捻红绳,微微失神,而后想起了什么,神色越发柔和了。 抬手在宁姚的头上揉了揉,引得后者松开他的袖摆去护头上的发髻,才收了手,道:“为兄相信你,可以的。明年桂花开得最好的时候,给你买食艺轩的桂花糕如何?” 宁姚眼睛立时亮了起来,拍着胸口保证道:“包在我身上了!” 食艺轩是京城里专做各种点心的地方,里面的点心味道数一数二,而且应季限量而做,每天排几时辰的队,也不一定能买到最后一份点心。 宁姚是爱极了那里的点心,尤其是那里的桂花糕。 平日里,也会叫丫环婆子小厮们帮她去买,可他们去买的,哪里比得上自己哥哥亲自去给她买的那份心意? 就算是最终没买到,她也会因为哥哥而觉得心里满足愉悦。 ……*…… 惠袅袅与傅芷安主仆走了老远,才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拿着宁泽的锦帕。 记得自己曾经在一些书里看到古时女子遗帕,借之向心上的男子表达爱慕,她这拿了宁泽的锦帕算什么?! 现在再送回去? 刚把想法说出来,便被傅芷安给否决了。 她觍着脸朝惠袅袅伸手,“把它给我吧,改明儿,刚好拿着这个去调~戏他。嘻嘻,姐姐,我悄悄地告诉你,军营里,各种各样的人,都是男人,被我调~戏过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吧,哥哥最好调~戏!不过,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的。” 军营里自然都是男人,可也不至于只有十个八个吧。 木然地看了一眼窃笑着的松翠,目光重新回到大言不惭的女土匪身上,严重怀疑这女土匪口中的调戏。将锦帕收入袖中,“那是只狐狸,去调~戏他会有被反调~戏的尴尬,为了你好,不能给你。” 傅芷安双眼放光,“你怎么知道?你被调~戏了吗?啊呀!松翠,我们刚才好像真的错过了很多很重要的消息!他竟然当众调~戏我姐姐,我是不是该转回去要他负责?” 听出她故意打趣的语气,惠袅袅呵呵了一声,扭身就走。 傅芷安疑惑地问松翠,“姐姐这是被调~戏了,还是没被调~戏呢?” 松翠提醒道:“小姐,你再不跟上去,又要把表小姐给弄丢了。” 傅芷安一拍额头,立马不再去想调~戏与被调~戏的事情,大步跟了过去。 惠袅袅也不是真的与她生气,只是被她的话给雷得懵了神,觉得这会才算是真的认识到了傅芷安的性子。又不由得为她担忧了起来。 混迹在军营里长大的姑娘家,性子和男儿一般,回到这心思千回百转的京城贵女们中,说好听了,便是一枝独秀,说难听了,便是另类怪物。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会让她成为被孤立的那个,步履维艰。 不过,她是大将军府的掌中宝珠,必不乏有心之人有意接近,只怕她被有心之人抓了话柄,遇上麻烦。 如是一想,便越发心事重重了。 闷着头走了一段没见她跟上来,便回过头来等她。见她在身后不远处跟着,与松翠不知在挤眉弄眼地说着什么,忽而又觉得释然了,扬唇笑了起来。 人生在世,这种真正简单的纯真最为宝贵,不知忧为何物,烦恼转瞬即过,凡事皆可作笑谈,也只作笑谈。 不好的事情尚未发生,大将军府亦不是摆设,她又何必杞人忧天? 真要到了那时,她必不会辜负傅芷安回寻相护之情。 傅芷安心中忐忑,与松翠商讨着方才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引得惠袅袅这般反应,一抬头,便见她在对着自己笑,站在那里,恬静柔美,娇~小的身躯裹在雪白的狐裘披风中,鼻唇间呼出的白色雾气朦胧了她的面容,让她看起来,仿佛像一个红梅林中走出的仙子一般。 不由地呆愣起来。 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这样的一个人,那些人是怎么做到把她当成痴傻之人还拿来欺负的呢? 换她,她可舍不得让她伤损半根毫毛。 傻笑着走过去,忘了傅然对她的嘱咐,缠住了惠袅袅的一只胳膊,听她问及自己在笑什么,答道:“笑我有一个像女儿家一样的姐姐,我爹终于不用再受我娘的责怪了。你不知道。像我娘那种如水一般的女人,在北地待了那么久,也还是如水一般,也总是见不得我一个女孩子家老往军营里跑,为了这事,不知道说了我爹多少次。” 她笑嘻嘻地说着,“不过,我爹表面上应承着要管教我却又管不了我,背地里,却是鼓励我多跟哥哥去军营里混,他说了,就算我是女孩子,也得多学些防身的功夫,以免像姑姑一样,被人害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她的姑姑,不就是惠袅袅的母亲吗? 惠袅袅打量着她。 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男儿劲装,身上拢的一件披风也是淡青色的。 她的身量纤长匀称,身前微鼓。 敞了披风,便和所有临安柳家的女子一般,身姿如柳,娉娉婷婷,动如弱柳扶风,静如蒲草倚树。 若是将披风拢起来,倒似她当真是一个清秀的小哥一般,只是她的肤色,不是寻常闺中女子那般白皙,而是带着淡淡的麦色。 细观之下则会发现,她们的面容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只是傅芷安的杏眼中,较惠袅袅的眼中多了一些顽皮与天真,少了一些通透。 想到舅母与外祖母都是临安柳家的女子,或许,舅母会与傅灵瑶也有几分相似。 她微微失神,羡慕起傅芷安来,父母双全,且这般真心疼爱她…… 而她…… 前世不曾见过父母,爷爷将她养大,关怀她,从不拘着她的天性,还将一身的本事都教给她,许她在完成了愿师的工作之余,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想做的事,同时,也时常提醒自己,不能被那些惑人心神的花红柳绿迷了心,失了自己。一旦失了,她便再也不能见着鬼,自然也不能再做一个合格的了愿师。 虽然老坑坑时而会坑她,比宁泽坑她还要狠,却给了她前世唯一的亲情。 那个时候,她羡慕别人有父母,同时,也骄傲自己有一个只有自己知道他的好的爷爷。 可这一世…… 她有了许多的亲人,却没有了爷爷,还依旧没有父母。 酸涩涌动,眼睛水润润的,似马上就要滴出水来一般。 傅芷安慌了,“姐姐,你别难过,我娘就是你娘……” 啊呸,这个时候,她还提什么娘啊…… 想了想,又道:“要不,我把我娘让给你吧。反正她也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儿。” 在她娘眼里,惠袅袅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女儿家! 惠袅袅笑出声来,眼角微微有些晶莹,“胡说什么呢,那是你娘,哪有不喜欢你的?她是我的舅母,自然也要喜欢我的。我不和你抢娘,你也别和我抢舅母。” 微顿,便换了话题,“方才与松翠在后面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傅芷安眼睛转了转,见她当真没有再生气的样子,笑道:“我们在说,你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听说你从不生气的,刚才却好似生气了似的。” 惠袅袅:“……” “可我才说完,就发现,姐姐根本就没生气,像梅树仙一样的站在这里笑呢。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她盯着惠袅袅看,傻傻笑着。 惠袅袅被她夸得脸上镀上一层绯色,由着她挽着自己的胳膊向前走去,“芷安,北境和京城,你更喜欢哪里?” “北境!”傅芷安想也不想便给出了答案,“北境天更高地更广,没有这么多的人,也没有这么多的屋,虽然夏天有黄沙,冬天能冻到失了知觉,可我还是喜欢那里。京城繁华,也有它的好,只是仗势欺人的恶人太多了。我不喜欢。不过哥哥说了,以后,我们在京城的时间居多。就算他能回北境,我也大抵是不能了。” 她的情绪低落下来。 想来,是想到了刚来京城的时候那段不愉快的经历。 李妈妈已经下葬。傅芷安看起来嘻嘻哈哈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心里却已然留下了一片藏着阴影与悲伤的地方。 “以后若得了许可,你带我去北境玩耍可好?” 傅芷安的眼睛亮了起来,欢喜地答应了下来。 随后,眼中神色快速变化,一双杏眼睁了老大,瞳孔却反而缩了起来,似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慌的事情一般,抓着惠袅袅的手,也不自觉地加大的力道。 48.第四十八章 惠袅袅疑惑地看过去, 便见那里正有几个小厮模样的人侧对着她们, 朝前走去。为首的一人扛着一个大~麻布袋。 麻布袋里似有活物, 不停地变动着形状。 紧跟着的一人一手一个丫环穿着的人的双手反制于她身后, 另一手捂着丫环的唇鼻让其无法唤出声来。 再偏头看松翠,脸色惨白如纸, 嗫着唇道:“是那些人……” 只一瞬, 惠袅袅便明白了这是哪些人。 魏赫的人!还正是那天把傅芷安和松翠抓走的那些人。 魏赫不是被揍伤之后带回承恩侯府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傅芷安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她咬着牙, “这里是寺庙, 他怎么敢?怎么敢?怎么敢……” 再说多少个怎么敢也改变不了他们正在为非作歹的事实。 惠袅袅飞速思量一下, 对傅芷安道:“你快去之前找到我的地方找沈笑沈大人,向他求救。他是朝廷重臣,这样的事情, 正归他管。若是他不让你靠近,你便说你是大将军府的人。” 随后,又觉得,自己对沈笑并不了解,所知不过是从厉厉那里得来的信息。 这一世因她的存在,许多人及事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并不能保证沈笑一定会依言来救人,便向松翠道, “你速去找宁王世子。把这里的事情和他说上一说, 让他想想办法。” 她猜想, 以宁泽的性子, 应当是不会公然与魏赫交恶的,可他会暗戳戳地想些办法,用些手段,一如那一次一样,悄悄地护她们逃离。 见两人不动,她推了推她们,催她们快去。 傅芷安退了两步,“那你呢?” “我跟着他们去看看,看他们把人带去了哪里。”想起了什么,又道:“一会沿着这条路来寻我,我会沿途留下记号,若是寻不到,便让宁王世子来寻我。” 这一刻,突然觉得,那香露的作用,也不是那么让她觉得讨厌了。 松翠得了令,撒丫子就跑。 傅芷安跑了两步,不放心地回头想说点什么,却已经不见了惠袅袅的身影,一跺脚,只得快步朝他们找到惠袅袅的地方跑去,但愿那什么姓沈的大人还在那里。 再不然,那个四方脸在那里也好啊! 惠袅袅隐在红梅树后跟着他们。 她们当时所停的位置,已经是红梅林的边缘。只走几步,便出了红梅林。 跟着他们走着走着,便发现他们是往整个梅林外走的。 走着走着,那丫环寻着了机会,咬了那人一口,便向惠袅袅所在的方向跑。 惠袅袅心下一惊正想着换个地方躲,却见那丫环不过跑了一步半就被抓了回去。 疑惑了一下,怎么觉得这丫环有点眼熟? 容不得她多想,一行人已经将丫环堵了嘴,绑了手,由一人扛着,重新开始前进了。 惠袅袅继续小心地跟着,悄悄地问厉厉,“你可知道这次被抓的是谁?” 厉厉没有回答她。 仔细一探,才发现厉厉已经在荷包里睡着了,呼吸平稳绵长。 不过,她不知道荷包里的厉厉正在做着美梦,唇角都是上扬着的:哼哼!大笨蛋竟然答应和袅袅退婚?!既然答应了就离我家袅袅远一点,让你一靠近就难受,哼哼! 惠袅袅想了想,在厉厉那一生,这会儿魏赫已经成了一个身残之人,必不能再做这样的歹事。 所以,这两个姑娘,便是她来了这里之后才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说都不能置身事外了。 而这一次和上一次救傅芷安的情况不同。 上一次,她是一人一鬼在一点头绪都没有的情况下去救人的,还都不识路,迷了路。 而这一次,她与其说是去救人,倒不如说是去探查情况,救人的事情,等沈笑宁泽等人来了再说,相比之下,倒不如上一次危险。 飞快地分析了自己的处境之后她便放心地跟了上去,小心地不被他们发现,并在身侧的树上留下了记号。 过了一会,出了梅林,便没有那些树做遮掩了,也无法再在树干上留下记号了。 惠袅袅想了想,从随身的小袋子里取出石子来。 这些石子都是一般大小,傅芷安和傅然亲手与她一起挑的,但愿傅芷安能认出来。 可将石子抛到地上,才意识到才下了第一场雪,石子刚落到雪上,便陷了下去,厚厚的雪层很快便将石子的身形包裹地不见了影。 懵了一瞬,放松式地吐出一口气,回头看着自己的脚印,傻傻地笑了。 此时雪已经停了,有了这脚印在,她哪里还需要用石子做记号?她还可以折一根枝条,沿路标出记号来。 这般思量着,她便这般做了。 遇到脚印较多的地方,便在自己的脚印旁画一个他们兄妹三人能看懂的大标记。 暗暗地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她果然是聪慧过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哈哈哈哈。 高兴过了头,引得前面一行人顿住了脚步回头看来。 她心中一惊,立时扑倒在地,小脑袋都缩进了披风里。心下感叹运气不错。 自己的披风不能用了,便一直用着宁泽提供的这个纯白色地狐裘披风,藏在雪地里便与雪融为一体。 那一行人有人问道:“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最先停下来的人一脸疑惑,“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你们听到了吗?” 众人纷纷道没有。 为首之人问道:“是什么声音?” 那人说不出所以然来。 为首那人又问道:“发现了什么问题?” “没有……” “那还不快走?耽误了小侯爷的好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有人哂笑道:“小侯爷前段时间才受了那么重的那个伤,行得了事吗?” 不知是谁打了他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不要命的小子,你想死别拉着我们一起死!小侯爷不行,你行?你敢行?” 为首之人呵止:“好了,小侯爷被关到金龙寺来静心养伤,素了这么久,早就心痒难耐了,你们只管伺候好,别像上一次惹出事来。” 一行人愈行愈远,待到脚步声小了,惠袅袅才将头从披风里钻出来,抖了抖头上及披风上的雪,又将钻进领口的血扒拉了出来,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还好自己机灵,运气也还不错,要不然,这会自己也要成入狼窝的羊肉了。 往后一定要看清楚周围的情况,万不能再高兴过了头…… 暗自为自己掬了一把汗,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谨慎起见,她放慢了脚步,和他们保持了较远的距离,即便有人回过头来发现她,她也来得及撒丫子开溜或者藏起来。 不过,她的运气是顶好的。直到那一行人都走进了一处小院,都没有人再回头。 她围着小院转了半圈,下没有洞,上没有豁了口的墙,只有一株白梅树立在院旁。 想了想,一咬牙,便开始爬树。 冬衣厚重,裙装繁复,白梅树的树枝与那两人高的院墙之间又还有一些距离,只能从树枝上跳过去,还不能动出太大的声响以免被院里的人发现…… 待到惠袅袅趴上院墙,已经听到了里面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心急如焚,却发现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不时地回头看来路,希望宁泽等人能尽快赶过来救那一对主仆于水火。 丫环被看管在院子里,主屋的门紧闭,三四个人守在主屋门口,空的麻布袋躺在他们脚边,那麻布袋里的人定然已经被带进了主屋之中。 暗叹了一声晚了一步,也不知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可她就算现在冲进去救人,也不过是羊入虎口……定然是人没救出来还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最多不过是拖延一些时间罢了。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能放弃救人的机会。 正要打出石子的时候,她看清楚了那个丫环的脸,顿时呼吸一窒。 金珠!!! 惠萧萧来瑾灵院挑衅的时候,便是带着金珠和银珠两个丫环的。当时她只是扫了一眼,是以一时间没认出人来…… 似乎是为了要应证她们的身份,刚被人取了嘴里堵着的布块的金珠大叫出声来,“我们是左相府的人!我们小姐是左相府真正的嫡女!你们快把我们放了,要不然,相爷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有了她这几句话,惠袅袅突然间就觉得轻松了,悄悄地将抬起的手放下,安安心心地趴在院墙上,等沈笑等人过来。 院子里的人突然安静了下来,神色古怪地看着金珠。 金珠自以为他们怕了,神色间有了些许得意,“怕了吧?快把我们放了,我还能劝劝小姐不要将这事告诉相爷,不然,不管你们是什么侯府的小侯爷,都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 院子里的人笑了起来,由小声笑,变成了放声大笑,“这女人怕是傻的吧?” “嫡女就是嫡女,哪里来的真的还是假的?” “咱们小侯爷要的就是左相府的嫡女。” “你那小姐,可是叫惠萧萧?!” 见金珠茫然地点头,那几人又笑了。 “哈哈哈哈,那我们就没抓错人了,小侯爷要的就是左相府的嫡女惠萧萧。” “你也别拿左相来吓唬人。就他那点子事,我们都是听了长大的。当年把傅大将军的女儿娶回去,不就是用的这手吗?若你们小姐是未来的宁王世子妃,咱们小侯爷也不过是学了你们家相爷而已,用了从宁王世子手里把相府千金给抢过来的好法子。更何况,里面那位,还不是宁王世子要娶的那位……嘿嘿嘿嘿……” 他们笑得猥琐,听得人心里发毛。 惠袅袅心生怒意,片刻后缓和了些许又生出几分痛快来,随后狐疑起来,这与她和宁泽有什么关系? 院子里的人,还在继续说着,“左相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在我们承恩侯府面前,他也不过是个奴才,听说当年要不是我们侯府里的主子,他还娶不到大将军府的人呢!” 刚说完这话,便被人朝着后脑上打了一下,“讨论这事,你不要命了?要被主子们知道,明儿个我们兄弟几个可就见不着你了。” 气氛冷凝了一瞬,而金珠已经被他们的话给吓得呆了神,一句话也接不出来。 而后,似乎有人还觉得对她敲打得还不够,打着哈哈道:“我们承恩侯府可是皇后的母家,连宁王府都不怕,会怕你们左相府。实话告诉你吧,你们小姐的名讳和身份,可是我们小侯爷亲口向宁王世子问出来的。” 一群人笑得得意而猥琐。 金珠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害怕,哇地一声哭出来,“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她现在已经不指望用惠萧萧的身份来救自己了,只恨自己方才怎么没和银珠一样,跑快些…… 然而,她的求恳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别急,等一会自然会放了你,还得让你好好地伺候你家的小姐不是?你也别怪我们,要怪,就怪这是天意,谁叫你们小姐要入宫,被我们小侯爷在宫门口见了模样,上了心呢?”魏小侯爷要得到的人,从来都不会管那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是否成婚…… 屋里传出响动,院子里的人脸色纷纷变了一变,便有人赶紧拿布堵了金珠的嘴,低声道:“都闭上嘴,打扰了小侯爷的好事,有你们一个个好看的。” 众人怕极,都安静了下来,就连走路都轻轻的,院子里所有的声音里,反而是金珠喉管里发出的“呜呜”声最大。 她很想说,惠萧萧从来就没进过宫,他们一定是弄错人了! 可惜无人理她。 为首的那人啐骂一声,“闭嘴,再出声,就把你给办了。” 凶狠的模样立时把金珠吓得不敢哭出声来。 可还是有“呜呜”声…… 众人细细一听,发现是从屋里传来的,交换了一下视线,会心一笑。 有人在趴门口去探了探,下流地笑了起来,“小侯爷竟连那药也用上了!” “这不是为了万无一失吗?以免像上次那样,没吃着还惹了一声臊。这下,再刚烈的女子,也得如了小侯爷的愿。” 再往后,便是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声音压得低,让人听得不是很真切,倒是不时发出的让人恶心的笑声清楚地传了出来。 随着他们声音慢慢放开,惠袅袅意识到,她出手或是不出手,有些事情都约莫已经无可挽回了。 蔫蔫地趴在墙上,回想着他们说过的话。惠袅袅心情有些复杂。 于她而言,惠萧萧是对原主和她各下过一次杀手的人,她没有那么伟大地能对想要杀自己还时刻惦记着要害自己的人抱有一颗不计前嫌的仁慈之心,而且,前世的惠萧萧是踩着宁姚以及宁泽……宁王府上上下下的人的血坐上的皇后的位置…… 对于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和自己友军的残忍。 人有佛魔两面之分,便是对友与对敌的不同。 只是没想到这事竟与宁泽有关,是什么缘故才让他在背后阴了惠萧萧一把? 想了一会,觉得大抵和左相府嫡女有关。 忽然间,她觉得惠萧萧有些可怜。 若不是惠逸追名逐利,做出那样的事来,惠萧萧还真是惠逸的嫡女。 即便不会有在左相府那般的锦衣华食,却会有不会相互怨怼的父母,有一个平和无忧,不会为身份名利争斗的童年,或许,就不会有那样的心性,也就不会被自己所心怡的人所算计。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心中生出点点不忍来。却也同时生不出因为觉得她可怜就要为她做什么的心来。 事实上,如果里面的人是傅芷安亦或是宁姚,即便知道自己不敌,会与她们一同陷入困境,她也还是会出手努力拖延一些时间。即便是不知名的陌生人,刚才,她也打算出手了。可对惠萧萧,那点可怜便全化作了唏嘘。 回头看向来路,隐隐可见一些黑影,估摸着是傅芷安和松翠找的人来了。 心情复杂地想要先行离开,却发现,自己之前借力跳过来的白梅枝已经折断悬在半空中,只剩一点树皮相连,给人一种命悬一线的感觉。而她的双手和双~腿因为趴在雪里的时间太长,而冻得失了知觉,连弹一颗小石子出去也做不到,只能可怜巴巴地扭着头看向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指着他们来帮自己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来的人是银珠和端王楚元勋…… 楚元勋的脸色不太好看,走路的模样也有些别扭,看来昨天被脚炉烫到的伤挺严重的。 见他抬头朝院墙上看过来,惠袅袅忙将头缩到披风下。 楚元勋疑惑了一下。 那院墙上,怎么突起这么大一堆白雪?乍看之下,竟像是一个人趴在上面。 不过,他的心思,并不在那团“白雪”上,并没有细看,便让人拍开了院门。 他又恼又气。 宁泽来邀他去赏梅的时候,他以自己染了风寒为由拒了,想着若宁泽再劝上几句,他便可以以舍命陪君子的态度应着前行,却不曾想宁泽只是客套了几句,嘱他要多注意休息,请净元大师来瞧瞧云云。末了,还意味深长地提醒他,病着的时候,身体要紧。 他们都已是成年男子。以他们的身份,早在成年之时便会有一些老人被派来教导他们男女之间的情事,是以这话中的含意说者知听者明。 他笑着解释了几句,宁泽便兴致缺缺地和他告辞了。 思量了一阵,琢磨着,宁泽应当还不曾发现他的心思,又想着事已至此,总不能白来金龙寺一趟,白受这一回伤,得趁着宁泽还没有对他有戒心之前将虎符拿到手,便忍着身上的不适起身想去寻他。 到了门口,守卫的小厮向他禀报,才知道宁姚方才在寻宁泽,好像是左相府的小姐不见了。 这个小姐,他自然不会想到别人,立时让属下分开四处去寻找。宁泽既是对惠袅袅这般上心,他从惠袅袅身上入手也是不错的。 不曾想,没找到惠袅袅,却找到了惠萧萧的贴身丫环。 那丫环哭得厉害,似乎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从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他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魏赫来金龙寺他是知道的,当时还是他向他母后提议的,便是担心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却没想到魏赫的胆子会有这么大,佛门之地也敢亵渎。 大将军府的人已经回来,惠袅袅又是宁泽护着的人,惠逸明里无能,实则心思阴狠恶毒,是他的最强拥护者,此时此刻,不论是惠袅袅还是惠萧萧,都不是魏赫能动的人。 若早知道惠萧萧从他那里哭着跑出去之后会遇上这样的事情,他当时必不会把话说得那么绝。不过,若惠萧萧只是想为妾而不是一定想要当正妃,甚至要求他为她嫡女的身份正名……她的提议,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思量了一下,到底是女人的贪心让他失了风度。 他急着赶来,不曾去注意惠袅袅在雪地上留下的标记,即便注意到了,他也不会明白他们兄妹之间约定的记号含意。 走进院中,扫了院中缩着脖子的众人一眼,着人去解了金珠的绑,厉声问道:“你们主子呢?” 一众人瑟缩着并未回答。 楚元勋的目光转到那紧闭的主屋门上,眸间神色一沉,便抬步朝那里走去。 惠袅袅小心地将小脑袋从披风里探出来,正看到楚元勋被小厮拦住,言及不方便让他进去。 楚元勋抬了抬手,让自己的人把人打开,肃清了道路后便走到门口,一脚便将从里面上了栓的门给踢开了。 闻到里面的气息,看到里面的场景,他额头青筋暴起,脸色难看至极。 惠袅袅的角度,看不到屋里的情景,只看到楚元勋难看的半边侧脸。 听到有人声,偏头看去,便见沈笑和宁泽带着人朝这里走来,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年纪较长的和尚,身后跟着一些小厮装扮的人,以及一些和尚。 着着男装的傅芷安正被宁姚拉着低低说着什么,看神情,似乎是在安慰她。 而傅芷安不住地往四周看,松翠紧跟在她们身后,也不住地往四周看,找寻着惠袅袅的身影。 宁泽朝周围扫视了一圈,道:“记号到这里便结束了,袅袅应该就在这附近的,我们仔细找找。” 沈笑朝宁泽微微颔首,率先带着人向敞着院门的院子走去。 惠袅袅注意到,宁泽突然抬起头,朝她这里看过来,面上冷肃的神色,忽地变得柔和起来,唇角缓缓扬起了笑容。 49.第四十九章 惠袅袅怔了一下, 看着他, 也扬起了唇角。 她的模样有些尴尬, 是以她并不想被太多的人发现她的存在。 沈笑已经带着人进入院中, 楚元勋来不及掩饰魏赫的行径便被他抓了个正着。 而这些,惠袅袅此时都不再关心了, 只关心她怎么能不动声色地从院墙上下来。 朝宁泽挤眉弄眼, 却见宁泽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似个心愿满足的孩子般傻笑, 并没有要给她想办法的意思, 顿时便觉得郁闷了。 宁泽见她这般如小狸猫一般趴着的样子, 觉得非常有趣, 余光扫过周围,发现没有梯子,也不知道这只小野猫是怎么爬上两人高的院墙的, 很想知道她要如何下来,便一直看着她。 见她对自己露出笑容,心中欢喜,可随后又见她翻起了白眼,对自己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他疑惑不解。 而后, 又发现她如同泄了气一般,恹恹的了。 可即便如此, 这只小野猫看下来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疑惑着, 便朝她走近几步。 忽又想到她身上的香露气味, 复又止了步, 对傅芷安道:“袅袅在那。” 惠袅袅一脸木然地将视线转向正前方,心中暗暗给暴露她的位置的宁泽记了一笔,但也看明白了他神色变化的缘故,当真是成也香露,败也香露…… 傅芷安正担心着她,听得宁泽的话,立时朝他所指的位置看了过去,狐疑地大声问道:“姐姐,你怎么还在那院墙上面,快下来啊!” 听到这话,惠袅袅欲哭无泪,一脸的木然变成了生无可恋。 可傅芷安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还在不停地催促着她。 众人纷纷朝她的位置看来。 就是已经将人绑了的沈笑,也不由得仰头朝院墙上搜索,锁定了她的位置。 楚元勋也看到了她,顿时神色一变,显然是想到了他之前所看到的大雪团。 魏赫被赤溜溜地拉了出来,浇了一桶雪水,只给他在腰间绑了一件上衣,挡住他的关键部位,再被院中的冷气一冻,瑟瑟发抖。面上异样的红色褪~去,清醒了几分,也抬眼朝院墙上看过去,见是惠袅袅后,整个人怔了好一会,才道,“你在那里,那刚才那个人是谁???” 为了怕到手的美味再飞了,他得到消息便在屋里燃起了助兴的香,人一进屋,他便燥意难耐,抱着就啃,不曾想过自己的人会把人弄错,左右是个女人,都没去看人的模样,连她身上的绳也没解。到后来,他觉得到了兴致高涨,不会再败兴的时候,才胡乱地解了绳索。 看向不远处,由两个丫环伺候着却依旧面色异样神智不清的女子,她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有他情动时留下的痕迹。魏赫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她不是惠萧萧?” 楚元勋生怕他再说出些什么了不得的话来,忙将他打晕,“沈大人,请许我将他带回承恩侯府交给侯爷管教。” 沈笑冷眼看他,“醉红楼的事情,不也是侯爷管教的?” 楚元勋:“……” 老和尚垂着眸,似不愿见这般污秽的东西,双手合十,长念了一声佛号,“老纳要麻烦楚师主给承恩侯府带句话,佛祖清修之地,不容亵渎,老纳愧对侯爷所托,佛祖亦不会庇佑对其亵渎之人。” 言外之意,便是逐客了。 楚元勋知沈笑与老和尚都是铁疙瘩,一个受帝王信任,一个是众所周知的活菩萨,蹙起眉来,此时不好再和他们起争执,待到他成了帝王之后,必要让他们为今日的奚落付出代价。 随后又朝屋顶看过去。 心中生出恼意来。 这个女人,既然早就在那里,为什么不出声阻止? 只要阻止了,魏赫定然会发现抓错了人,也就不会拿惠萧萧怎么样了。宁泽就在这附近,难道还不能护她周全?! 气恼了一会之后,猛地反应过来,原本这事就是宁泽误导…… 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越发白了。 若真是如此,他得尽快回宫好好地和母后商量,在拿到虎符之前,是不是要和左相一行划清界线…… 惠袅袅看了一眼院中的人,便别过脸去,幽怨地看向宁泽。 这下好了,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的存在,不可能再悄无声息了。 宁泽收到她的目光,诧异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忍俊不禁。 傅芷安还疑惑着,“姐姐,你怎么还不下来?上面有什么好玩的吗?” 她往周围看了一圈,不由得疑惑,“你是怎么上去的啊?” 见周围都没有她往上爬的痕迹,眼睛忽地放出光来,“你是不是会他们江湖人所说的轻功啊?快来教教我,怎么才能像你一样上去?” 她在军营里学的多半是些战场上的搏杀,不曾见过江湖人的功夫,心中却极为好奇,很想学上一学。 惠袅袅转头看她,哭丧着脸:有这么坑自己姐姐的吗? 巴掌大的脸侧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除了凉意再感觉不到其它。 宁泽轻咳一声,阻止傅芷安再说下去,对身后的小和尚道:“有劳小师傅搬个梯子来。” 他亦好奇惠袅袅是怎么上去的,可眼下,还是先把她弄下来要紧。 小和尚应声而去,傅芷安疑惑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与宁姚一起指着她哈哈大笑。 “姐姐,原来你是下不来了啊!可你是怎么上去的?”回去之后,一定要把这么好玩的事情说给傅然听,有了这么有趣的事情,他应该就不会总是惦记着她小时候玩泥巴的事情了吧。嘻嘻~ 惠袅袅此时不想理她,也不想理笑话她的宁姚,一脸窘迫地看了会天,索性闭了眼,光明正大地假寐。 听到梯子被搬来靠墙的声音,她睁开眼,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还是落到了宁泽身上。 要把她从这么高的地方弄下去,傅芷安怕是做不到的,松翠的力气,怕是还不如傅芷安,宁姚就更不用说了。 这些人中,她所熟识的,就只剩下宁泽了。 想到早先他把她从雪地里抱起来毫不费力的样子,心中确定他是一定可以做到的。 只是…… 他闻不得她身上的香露气味是件恼人的事情。 惆怅着不知要如何开口向宁泽提这个要求,便又听到傅芷安催促她道:“姐姐,梯子来了,你快些下来吧。” 话语之中,不难听出关怀之意。 可惠袅袅此时只想对她翻白眼。 宁姚好奇,“怎么不过一会儿工夫不见,她就又变回以前那样了?” 傅芷安眉头一挑,“以前那样是哪样?” “锯了嘴的闷葫芦似的……” 宁泽看了她们一眼,“莫要胡说。” 宁姚立时吐了吐舌头,一个字都不再说了。 傅芷安被宁泽语气里的凉意给惊了一下,突然间想到那天晚上这个温润如玉的世子爷突然间放出让人心头发颤的冷意来,也心里抖了一下,没有再问下去。 还欲再说什么,却见宁泽已经掀起袍爬上了梯子。 怔愣了一瞬之后,推了推宁姚,“我姐姐还没下来呢,你哥哥怎么又上去了?” 宁姚歪着头盯着他们看了一会,抚掌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像早上那般的情况! 可后面那句话,不论傅芷安怎么问,她都故作神秘地不肯说出来,只是神色暧~昧地提醒她往院墙顶上看。 惠袅袅看着宁泽离自己越来越近,不安和窘迫渐渐地散开了些。 他脸上带着笑,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 本以为他会憋着气,迅速把她从院墙顶上抱下去,却不想,他站在梯子上静静地看了她半晌,鼻子动了动,而后,俯身,靠近她面颊的地方嗅了嗅,疑惑地问她,“为何香露气息这么淡了?” 惠袅袅:“……” 被冻得发红的鼻子在自己胳膊上嗅了嗅,除了雪味,什么也没闻到……顿时觉得自己可怜了起来,扁了扁嘴,“被雪……”冻的…… 才说了两个字,便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干涩得发痒,声音带着病娇沙哑之感,顿时便闭了嘴,一双水润润的杏眼可怜巴巴地眨啊眨,似是一只无人认领的小猫,可怜得让人心疼。 可不就是一只小猫吗?他想把她圈养起来的小野猫。 宁泽先前还有几分疑惑,这会儿,彻底明白了。目光停在她发紫的唇上,面上的神色凉了下来,一抹复杂和无奈从眼中一闪而过,心里却软成了一团。没有再说什么,将她抱入怀中,稳稳地走下梯子。 傅芷安还在低声地追问宁姚。 宁姚刚准备投降说出来,便看直了眼。傅芷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黑了脸。 傅然嘱咐她让他们离得远些,怎么反而变得这么近了? 宁姚笑得荡漾,“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答案。”心中又疑惑起来,惠袅袅身上不是有很重的香露味儿吗?哥哥竟然没事?! 傅芷安快步走了过去,“姐姐,我抱你。” 宁姚:“……” 宁泽浅浅笑着,“……???” 惠袅袅看了一眼她看起来有些单薄的身形,摇了摇头。她怕摔,这会手脚和冰块一般,要是被摔一下,如冰块一般碎个边边角角怎么办?她可是要惠及千秋的了愿师呀! 宁泽笑容更甚,招呼了宁姚一声,便抱着他的小野猫往回走。 小野猫轻轻的,嗯……轻得有些过了。 早上抱着她的时候,她还会挣扎着要自己走,这会,却是极为乖顺安静的。让他的心情稍稍地好了些。 惠袅袅仰着头,正看到宁泽下巴线条的弧度,还有一侧扬起的唇角,无声地弯起唇,笑了。 笑容刚扬起,便见到下巴动了一动,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想要躲已然来不及,有着偷窥被抓包的尴尬,心跳骤然加快,神色变得呆呆的,被冻得发白的脸上升起了点点红色。 宁泽加快了步子 ,眼看向前方,轻声道:“魏赫来了这里,我与沈大人都早已知道。他的人抓了惠萧萧,我们也得了消息。事实上,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只要他再对人做那样的事情,便会名正言顺地抓他。只是因为他这一次抓的是惠萧萧,我们便有意地来晚了。遇到傅姑娘和松翠,我们才知道你跟了过来。立时赶了过来,所幸你无事。” 惠袅袅心中惊讶,“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只知道这事与宁泽有关,没想到,与两人都有关系。 脚步微顿,凝视她,“因为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这般孤身冒险。你的安危和健康,比他们的都重要。” 他并没有要有意隐瞒的意思,心中如何想,便如何说了。这与他平日里的习惯不一样,先前的一句话,让惠袅袅对他生出那么大的不满来,他意识到,惠袅袅不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宁姚,对他并不了解。而他希望她了解他,明白他的心意,知道他不希望她有什么伤病。 “为什么……”她的声音依旧病娇暗哑,顿了顿,让嗓中的不适缓解了些,有意地避开后面让她心动的话题,“为什么因为是惠萧萧而不同?” 厉厉的记忆,宁泽是没有的,他自也不会有厉厉对惠萧萧的恨意。 宁泽笑了笑,“想要你性命的人,给这样的教训,不为过。平日里,她对你也不曾少行恶事,况且,她不是总是说自己是左相最疼爱的嫡女吗?想要得到,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你或许不知,她今日还去找楚元勋自荐枕席了。” 他对惠萧萧不耻,连带着用词,也特意用了带着鄙夷色彩的。 见到惠袅袅眼中露出的惊讶神色,他微微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至于沈大人,自然是为了灵瑶夫人。” 他的话,敲在惠袅袅心中,轻轻的,却将她的心湖搅得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地,久久地不能平复。 再怎么躲避,也不能抹去这些事实,他是为她才这么做的,沈大人是为她娘亲才这么做的。 只要想到这两者间可能存在的共同点,便心跳得纷乱失速,山根发热。 而惠萧萧向楚元勋自荐枕席的事,在她的心中敲响了一记警钟。 若让惠萧萧与楚元勋之间成功达成了某种协议,那命运的轨迹是不是又要与那一世重叠了? 见她脸色发红之后又猛然变白,宁泽的笑意收了起来,加快了步子,温声安抚,“很快便到了。” 只是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慌乱。 以往,都是听说她体弱,时而会传来她生病的消息。 只是,她处于左相府的后宅之中,除了送些药品和财物,遣阿姚去探望一二之外,做不了更多,亦不曾真正见过她生病的模样。 原来,苍白病缠娇弱的模样,不仅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反而会让人心疼怜惜…… 惠袅袅却开口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 宁泽不愿让她在自己不适的时候,还挂念着别人的事,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倒是催促着身后的宁姚等人速度快些。 他能将惠袅袅抱回去,却不便为尚未出闺的女子更换衣裳。 傅芷安带着松翠紧跟在他们身后,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顿住步子,抬眼看着他们愈行愈远。 他们这般相互信任,当真应该退婚吗?看宁泽和宁姚对惠袅袅的态度,与哥哥所说的,不同呀!可姐姐也亲口说了他们要退婚,宁王世子还已经答应了…… 她越想越糊涂,越想越不明白,便立在那,忘了前行。直到松翠将她神思唤回来,催促她快些跟上去,才重新抬起脚步。 宁泽将被冻住的小野猫抱回她住的屋子,早已经得到消息的下人已经在屋里生起了炭盆。让下人都出去,将她抱到炭盆边,抱着她坐定,便给她搓起手来。 真是冻得如冰块一般……让他的手也跟着僵了一僵。 惠袅袅看了一眼一边的椅子,不明白宁泽怎么还抱着她,不把她放到椅子里。她虽是冻僵了,却因为之前是趴着的姿势,坐到椅子里是不成问题的。而且屋里温度变高,一会她身上的香露味散发出来,他不是会难受吗? 一双手背最先传来温度,而后是手心,见他蹙了眉,小心地将她还抓在手里的小石子取了去,又继续给她搓手。他那细心又认真的模样,她怔愣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待手上有了知觉,手指缩了缩,似想从他的掌中脱离出来,又似有些不舍。 可那微小的动作,已经引来了宁泽的注意。他露出如孩童般的笑容,“果然有用。”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人在雪地里被动僵的情况,因着宁王府的虎符是掌着一半天下兵马与一半禁卫军的,他从小便要知道行军作战中会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处理办法,不过,一直没有实践的机会。回想着曾在书中看到过对冻僵的人的处理办法,便试了一试,这结果让他很满意。 抬眸看向惠袅袅,脸色一变,“怎生又流鼻血了?” 原本以为她流鼻血不过是一次意外,不曾太过在意,现在却觉得有些不正常。 刚生出一点红润的脸,又变回了苍白。 往袖中去掏锦帕,才想起锦帕在先前便已经给了惠袅袅,便催促她将锦帕取出止血。 屋里的门被推开,尴尬的宁姚和一脸怒容的傅芷安主仆出现在门口。 宁姚跟着到了屋门口,见下人都被遣了出来,便自觉地在门口守着,自己不进去,也拦着傅芷安主仆不让她们进去。 她口舌伶俐,把傅芷安主仆给绕得晕乎乎的,当真没有进来,可不知是哪句话说得坏了事,傅芷安立时就不依不饶了起来,非得进屋。 她与傅芷安之间,就好比秀才与兵。 兵不愿意听秀才说话的时候 ,秀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直接被她们主仆推到一边,推了门就走了进去。 宁姚也赶紧跟了进去。 可屋里的景象,让她们都愣在了那里。 宁泽抱着惠袅袅坐在椅子里,后者乖巧温顺地靠在他怀里,气氛馨香,可女子鼻唇间的两行血迹有点触目惊心。 带着体内热度的血流到她的唇上,将她被冻得紫黑的唇染得血红,古怪得让人心惊。 三女惊呼出声,惠袅袅这才反应过来,忙从袖中掏出锦帕按在鼻口,用还散发着凉意的手指按住山根,可看到自己和宁泽这般亲近的景象,心中生出尴尬和窘迫来,对宁泽等人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睡会。” 在雪中被冻了那么久,忽地暖了起来,当真生出了困意。 宁泽起身,将她放入椅子里,对惠袅袅道:“让她们给你换身衣裳再去睡。” 傅芷安黑着脸走了过来,“你们都出去,有我和松翠在这里就好了。” 宁泽扫了她一眼,“你得先换女装才能待到这里。” 傅芷安不服,“为什么你可以待这里,我却要换了女装才可以?明明她是我姐姐才对。要避嫌,也该是你避!” 宁泽笑着看她,“这不一样。” 可是笑容里并没有温度,让傅芷安在这个被炭盆烧得温暖的屋子里颤了身,想质问“为什么不一样”的话被吓得一溜烟没了影。 惠袅袅正想着把傅芷安主仆从自己身边隔开,好寻机会溜出去找净元大师呢,见此,便道:“衣裳我自己换就好。只是要麻烦阿姚帮我照顾妹妹。感觉有些头重脚轻,大抵是要病了,怕是要让芷安与阿姚住一处才好,以免我过了病气给她。” 傅芷安一听便红了眼,不肯去,“哥哥留我在这里照顾你的,哪有你生病了,我躲到别处去快活的道理?我哪里也不去,在你病好前,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她觉得,若不是她跑开,留惠袅袅一个人去跟踪他们,必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不想再离开了。 惠袅袅恹恹的,却还是坚持不让她们主仆留下。 宁泽的脸色已经难看了起来。 傅芷安这般大咧咧的性子,哪里是能照顾人的? 非得要留在这里,说到底是防的他…… 想到惠袅袅提出要和他解除婚约,傅家极有可能也正在准备这事……再加上那让他头疼的香露……顿时觉得头大起来。 语气,也冷硬了起来,“你这般,让她如何养病?” 50.第五十章 宁姚心下一惊, 这样的事情, 竟然让哥哥处于发怒的边缘…… 忙开口道, “就你现在这样, 怎么照顾她?我哥哥与她是定了亲事的,亲密些也无人会说什么, 倒是你, 一身男儿装, 谁会知道你是她妹妹?届时那些嘴里腌臜的人止不住会在背后怎么编排她, 坏了的名声, 连带着连我们宁王府也要背上被辱的名头, 即便到最后你的身份被澄清了,袅袅的名声也已经回不来了,宁王府和袅袅都会被人拿来津津乐道。到那时, 大将军府还要背上一个教女无方的名声……这真是你想要的?” 宁姚接二连三的利害分析,让傅芷安傻了眼。 见她神色松动,她放缓了语气,又道:“你和我住一处,一样可以照顾袅袅。现在她要休息,你若依然在这里, 让她如何安眠?养病需要注意的事情,你可知道?瞧你这模样, 一定不知道吧!这样, 你和我住一处, 我和你说说怎么照顾病人, 等袅袅醒了,你换了女装再来照顾她可好?” 傅芷安诧异了,“你还会照顾人?” 宁姚挑了挑眉,有些得意,“你不知道吧?宁王府以前出过一些事情,所以,哥哥很少有信任的人,生了病也不会许他不信任的人近身,所以,他要生病了,我就得照顾他。可怜我还是个小丫头哟,又要当妹妹,又要当老妈子的……” 跟在她们后面的松翠根本就没有插话的机会,只能由着傅芷安被宁姚给拉了出去。 宁泽:“……???”想到他生病时还要将他扰得不能清静休息的“老妈子”,他面上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宁姚觉得后心一凉,回过头来朝宁泽讨好地笑了笑。这不是要将傅芷安给忽悠走吗?哥哥,你就别和我计较我胡说八道的事情了。大不了,我不要桂花糕了成不成? 宁泽呵呵。你还打算把傅芷安教成“老妈子”? 宁姚苦了脸,不教不教…… 宁泽这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偏头看向惠袅袅,见她不停地拿自己的手腿上搓来搓去,不由得怀疑,“当真自己可以?要不,我叫个婢女过来帮你?” 惠袅袅连连摇头,“不用不用。” 她只是冻僵了,恢复过来便会没事了。 倒是心中好奇宁姚嘴里提及的宁王府曾经出过的事,却不便多问。想到宁泽不许他不信任的人近身,却离自己这样的近,顿时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来,丝丝缕缕,似藤萝绕枝,微垂着头,低垂着眉眼,眼角溢出点点羞赧,苍白的面颊上染上羞赧的色泽,变得诱人起来。 宁泽看着她,他们尚未成婚,自是不便帮她的,便收回目光向外走去,心里还惦记着她流鼻血的事情。 以往,怎么从来没有听春兰向他禀报过? 思量着,一会便派人去向春兰问问情况。已让车夫回京取马车,他是步行回京,又许了他两日的假,等新马车过来,当是后日的事情了,回京之日便是大后天。顺便让去的人催一催他,让他明日便驾马车来接人,后日一早,他们便能返京。 只是这一年的初雪,便要这么过去了。 有些遗憾,在心中轻叹一声,便要往外行去。却感觉到臂上一紧,垂眸侧颜看去,一只细长又发红的手正抓着他的袖摆,一双杏眼水润晶莹,巴掌大的脸上有着诱人的色泽,光洁的额头饱满得如可人的果子,精致的琼鼻下还有些红色,却是停滞不动。唇角还有一点红,似是挂着一点殷红的痣。 明明是很狼狈的模样,他却从中看出了些许让他心弦拨动的娇柔。 正眼看她,方才还急着赶他走,这会又是何意?难道说,方才的话,只是说给她们听的? 面上沉静,心湖却已然涌动得波涛不止。 既是如此,她又为何要这么坚定地解除婚约? 难道是他的心意和诚意表达得还不够清楚明白? 正思量着,面前的女子开口了,“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惠袅袅在宁泽已经迈开步子要走的时候,才想起先前问出的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心中一急,便先抓住了他的袖摆,等着他的答案。 宁泽心中生出些许不满来,“你还病着,莫要想他们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便好。定不会让他们好过便是。”微微顿了一下,复又道:“一会我去寻个会医的人来给你开个方子,早些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 惠袅袅怔了一下,而后笑出声来,“宁泽,你这样说话,好似芸姑啊!” 宁泽:“……”竟然把他比作一个女人…… 惠袅袅浑然不觉,继续道:“芸姑就喜欢这样仔仔细细地叮嘱我,好似娘亲似的。” 看到她面上露出的幸福神色,宁泽心里的那点不快散去,“既是如此,你便赶紧去休息。” 心中思量着,他平日里话少,以往觉得她也是个话少的,他说几句,常常只是换她一个“是”字,婚后的生活必然是平静而简单的,却不想,她倒是喜欢有人和她说话。而他倒也不厌烦与她说话。 想到她和人说话时那不依不饶的模样,倒是越发地觉得有趣了起来。 袖摆上的手,并没有乖巧地松开,反而拉着他的袖摆晃了晃,“宁泽,你是想要他们的命吗?” “……”原来她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吗?可他并不嗜杀,“不会。只是觉得,他们两人,一个好女色,一个不安分,正是绝配。” 他的语气淡淡的,不过,不难听出话里的嫌恶之意。 都能做出去自荐枕席的事情,可不是不安分吗? 惠袅袅错愕,没想到宁泽是这样认为的。随后松了手傻傻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是绝配。他们那么坏,怎么能让他们那么容易就死了呢?” 而后,便不由分说地将宁泽给赶了出去,脱下被化开的雪浸湿的衣裙,简单地将身上擦了擦,便拖着还僵硬着的双~腿钻进了被窝。 再厚的衣裙,能有被窝里暖和?!衣服就醒来再穿吧,实在太困了嗷呜呜…… 瞥了一眼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锦帕,带着那成片的红色,入了梦乡。 梦里,喜乐震天,十里红妆,围观的人儿笑意盈盈地看着热闹。 惠袅袅正疑惑着不知是谁家在办喜事,便看见了那骑在马上的大红身影。 芝兰玉树的人,穿这样喜庆的色彩亦是出众非凡的。 他浅浅淡淡的笑着,笑容与平时无意,一双眼角上扬的桃花眼中却没有笑意,细看之下,竟还有些空洞和迷茫。 心中骤然酸涩起来。缓了缓神,反应过来,那是前世的宁泽,在原主去世之后,被一旨圣命赐婚,而他真的娶了那女子。 是了,他怎么能不娶? 宁王府与大将军府分掌着两块虎符,既是莫大的荣耀,也是莫大的危机。比寻常人家更容易被疑心谋逆。 帝王恩宠,生也恩宠,死也恩宠。 楚氏开国帝的遗诏,既是对楚家帝王的警告,也给宁家和傅家埋下了灾祸的根源,宁王府谨小慎微,傅家胆大心细,却终究是楚家帝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是素来不敢做得太过明显,以防两家联手端了他这帝位,反而还要在文武百官面前,在天下百姓面前显出对他们的重视。这真重视是否由心而发,端看正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怀揣着怎样的心思。 这些,宁泽不曾和她说,可她从他平静的叙述出来的因由中,已经听出了里面的如履薄冰。 她很想知道他娶的是谁,他们后来又如何了……是否是一如此时一般心情不快,还是……如鱼得水般的欢愉? ……*…… 门外的宁泽并不知道屋里的人这么快便进入了有他的梦境,失笑地盯着屋门口看了好一会,“真是只小野猫。”也不知拿一盘鱼干给她,她会不会翻脸没这么快。 一定不会,她大抵会笑意盈盈地将鱼干收入囊中,而后用她的方式给出回报,而后,就没有而后了。 倒是可以考虑让她接二连三地收鱼干…… 站了一会,笑着摇了摇头,向院外行去。 他刚走出院子,宁姚房间的门,便开了,门口立着宁姚和换上了女装的傅芷安。 宁姚倨傲地挑了挑下巴,“你看,我没说错吧?看到我哥那神色了没?站在那里盯着一扇门看都比看我极温柔,为什么呀?还不是因为屋里那个人?” 她不遗余力地摆起了学究的架势,打算好好地敲打敲打傅芷安。 也不知傅芷安和大将军府的那些人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竟然一门心思地要让她哥哥和惠袅袅退婚…… “你再想想,之前他们之间的气氛,那么温馨,那么甜蜜,都被我们打乱了,袅袅也只是把我们赶了出来,哥哥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出来的!”她眼珠子转了转,虽不知是什么缘故,却不妨碍她拿这事来作文章,改变傅芷安把她哥哥当狼防的态度。 傅芷安纠结了一下,而后想起傅然说过的话,顿时理直气壮了起来,“那又如何?我哥哥说他亲眼看到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斥责我姐姐。我哥哥说了,要真是打心眼里喜欢的,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样做。我们家的都是糙汉子,但我爹对我娘,我祖父对我祖母,不论在人前还是人后,一句重话也不曾有过!不仅我哥哥生气,我也生气,还有……” 她屈着手指一个一个地点着,“我爹、我娘、我爷爷都很生气!就是我们家守门的阿伯,知道也很生气。我姐姐也是生气的吧,不然,她不会当时就提出这事。” 宁姚被她提醒那一件事,顿时尴尬起来。 这才明白,大将军府提出要退婚是因为她那个时候的一时冲动。 原本以为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曾想影响一直不曾消除,反而愈来愈严重了。 “那件事情,是我的错,我已经和袅袅道过歉,她都不计较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揪着不放?” 她有些恼了。 那件事情,确实是她的不对,可她认了错,也越来越喜欢惠袅袅了,她哥哥也将对惠袅袅的用心摆到了明面上来,为什么这些人却还总是拿着那件事情来说事?惠袅袅可是亲口对她说过并不在意的话的! 傅芷安拿出匕首来,往桌上扎了一个洞,“我祖父曾经和我说过一个道理。有些事情,就好比是在人心上捅刀子。桌子被捅了一刀,这个洞便会永远留在这里,人心里的,也一样,只是看不见,却不会消失。道歉可以让对方不计较这件事,却不会让这个洞消失。哥哥和我说了。大将军府和宁王府是世交,你母亲和我姑母之间也是手帕之交,你们帮忙照顾了姐姐这么久,该感激的得感激,不会和你们计较,但绝不能再让姐姐嫁入宁王府。” 宁姚看着那桌上不可能再消失的洞,怔愣了半天。 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她哥哥会说道歉没有作用。 即便她说再多道歉的话,也不可能让桌上的洞消失,这样的话,那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做才能让事情转圜?! 大将军府的态度,让她终于意识到了这问题的严重性,她哥哥遇到的麻烦,根本就不止是一瓶香露的麻烦! “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是我骂的,话都是我说的,我是迟早要嫁人的,和我哥哥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什么要连累我哥哥。你们不满意,冲我来嘛!你来骂我好不好?要不,让你哥哥来冲我骂回来?” 激动之下,什么话都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夹杂着哭腔的悲伤之音让傅芷安手足无措。 原本,傅然也教了她面对这样的问题要如何来回来的,可她被宁姚哭得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只抓耳挠腮地重复着,“你别哭了,没人要骂你。你别哭了……” 然而,宁姚听到他们不肯骂她,哭得更伤心了。 傅芷安从小就被教导流血也不能流泪,尤其是在敌人面前。 她在军营里混迹的时候看到一个个铁汉血汗混杂,难流一滴泪,松翠哭起来是弱弱的,像小鸟啾啾,李妈妈哭起来,是闷闷的,很怕被人发现的那种,她的母亲……她没见她母亲哭过……她的祖母,哭起来起总柔柔的,让人想要安抚,哭的原因,总是因为想起她姑姑的事,临终前无声滑出的泪,也是因为挂念着她姑姑和那个不曾抢回来的表姐……哪里见过如宁姚这般能冲破天的哭声? 宁姚素来泼辣,连哭声也是泼辣得人见人怕。 松翠和宁姚的婢女听到声音寻了过来,见到的便是宁姚大哭,傅芷安想法子安慰却总不得法,宁泽不知去向…… 婢女对松翠道:“我们快去把世子爷寻回来,他总有办法让郡主不哭的。”要不然,她会一直哭,把天哭破了也不肯停下来。 傅芷安还没来得及向松翠和那婢女求救,院中又只余她们两人了。 她的耐心并不好,手足无措地安慰了一会没有作用,便烦躁起来,想到上房里惠袅袅还在休息,语气也冲了起来,“哭哭哭,我看你根本就不会照顾病人,哪有照顾病人的人在病人屋外哭成这样的?” 连她都知道,病人都需要静养!!! 她话音刚落,宁姚的哭声就止住了。 红肿着眼,努力咬着唇,要哭却不敢哭出声的样子,让傅芷安又后悔自己刚才太凶了。 呼吸顿了顿,她重新开口道:“当时我不在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要真不想让他们解除婚约,得让我哥哥点头。道歉也好,找人骂你也好,你都找我哥哥去。他是将军,我就只是他的马前卒,是他指哪打哪的。你好好想想,当时是什么情况,要不我给你分析下要怎么才能让哥哥消气?” 宁姚重重地吸了吸鼻子,让呼吸顺畅起来,脸上还挂着一个又一个的泪泡,一字一嗝地道:“他……嗝……会……嗝……打……嗝……我……嗝……不?” 提到傅然,便想起他对她抡起的巴掌。 那天要不是宁泽在场,当时肯定就会被打了。 傅芷安并不知道当时还有这么一茬,艰难地听明白了她的话后,拍了拍胸口,“不会不会。” 她的哥哥怎么会打一个姑娘家呢? 可听了宁姚后面断断续续的描述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做好被打的准备吧。你要是骂了他打了他,他还不一定会骂你,一定不会打你。可你对傅家的女人这样……唉……” 扼腕长叹的模样,让傅芷安顿时觉得了无生趣。 泪泡一个一个滚落,却又闷着声,不敢再放开了哭。 为什么她不是傅家的女人?为什么她要去惹傅家的女人?泼辣如她,从来没有什么畏惧的,现在倒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踢到铁板上的疼。 过了一会,她咬了咬牙,“只要他点头了,事情就有回旋的余地?” 傅芷安“啊”了一声,目光飘忽,“是。是。是……” 连着三个“是”字,最后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应该是吧。” 这件事是傅然提起的,越似乎也正合了她父亲和祖父的心意。 傅家会护着自己的子女,却不会溺爱,事实上,在傅家,最有话语权的,是她的爷爷,大将军傅恒。 他的品阶最高,军权最大,十五年多前,因着傅灵瑶的事情,被贬为骠骑大将军,也还是傅家品阶最高,军权最大的。 军令如山,这句话不仅用于军营,也用于傅家上下。 得了答案的宁姚咬了咬牙,“打就打吧,但是你得帮我把他叫出来,找个隐蔽的地方再打……” 傅芷安拖长了音调地“啊”了一声,尾音上扬,不敢置信。 宁姚一手叉腰,神情如赴死的义士,“啊什么啊?你当我不要面子的吗?我好歹也是一个郡主,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打?” 她素来是骄傲的。可那样的话,往后要怎么在那些贵女面前摆出骄傲的姿态?只怕会成为一众人饭后的笑柄,如现在的惠逸一般。 傅芷安看着她,一脸的疑惑不解。 任人都有自尊心,都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的吧?为什么她要强调郡主的身份呢?不过,这样的要求,她是愿意答应的。 宁泽与两个丫环和一个中年和尚走进院中,神色间看不出喜怒。 扫了宁姚一眼,见她已经没哭了,便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那边,在惠袅袅屋门前抬手敲了敲。 没有人应,便知里面的人多半是睡着了。 可门也没有上栓,还是他离开时带上的模样。轻轻一推,便带着轻轻的吱呀声转了起来。 看到屋里的情景,他蹙了一下眉,让中年和尚稍等之后便独自走进去关了门。 傅芷安见状便要跟进去,宁姚拦着她,“你忘记你刚才答应过我什么了?” 傅芷安的心思,已经跟着宁泽进了惠袅袅的房间,被她突然这么一问,立时愣了神,“答应了你什么?” 宁姚道:“答应我约你哥哥出来啊!” 傅芷安点点头,却不知,这和她现在要进去看她的姐姐有什么关联。 宁姚又道:“到时候,大将军府就不会阻止他们的婚事了,所以,我们现在也就不用再进去打扰他们了。” “……???”这是什么逻辑?傅芷安的一双杏眼眨了眨,感觉被她给绕晕了。 反应了一会,觉得要不然还是提醒她谁才是傅家最有话语权的人吧。 可看到宁姚那随时可能哭出声的可怜模样,想到她还很有可能会被自己哥哥揍,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那震天的哭声,怎么哄也哄不好的悲伤,还是不要再有了…… 宁泽的脚步停在之前坐过的椅子旁,烧得正旺的炭盆在一旁安静地待着,椅子上搭着惠袅袅身上先前穿着的衣裙,从里到外的。扶手上是染红的锦帕。 屋里暖暖的,幔帐未放,隆起的被子下露出一片瓷白色的肌肤。 身上一紧,双脚便僵在那里,脑中空白,不知是该去唤醒她还是退出去,还是去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幔帐。 屋里的温度越升越高,让他觉得,身上都烫了起来,眸光深了一圈又一圈,被子里的人似也感觉到了热意,动了动,就要将被子掀开……他猛地转身,未曾防备的袍裾无风飞扬,在空中划出波涛般的弧度,从炭盆上扫过,带动起点点如萤虫般的火光,添上了别样的风景,火光上的色泽映上了他的面庞。 下一瞬,他大步走了出去,袍摆带着落荒而逃的狼狈。 51.第五十一章 雪中的风, 清冷入骨。 宁泽站了片刻, 才让自己心湖里涌动的波涛恢复平静。 刚回过神来, 便听到了屋里传出傅芷安的惊呼声。 面上刚褪~去的热度复又升了起来。 见宁姚走到他身边, 疑惑地看着他,他开口道:“你也进去帮上一帮。” 他怎么也没想到, 惠袅袅睡觉的时候, 会是那样的光景。光想想, 便觉得气血上涌。 不行, 现在绝不能再让别的人进去, 将等在旁边准备进屋去给惠袅袅看病的和尚请去一边, 和他漫谈起佛法来。 由《华严经》讲到《心经》,又讲到《金刚经》《圆觉经》《楞严经》《维摩诘经》《六祖坛经》……这个和尚是个好经的,立时来了兴致, 与之侃侃而谈。 宁泽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讲些什么,也无心去听他在讲些什么,拿眼不停地去瞟惠袅袅的屋门。他们离得远,听不到那屋里传出的动静,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给她穿好衣裳, 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叫醒她,也不知道, 她们有没有将他之前进去过的事情说给她听…… 心中纷乱陈杂, 分明只看到了一片不知是哪个部位的瓷白色肌肤, 他却忍不住去想到底是哪个部位的, 甚至根据平日里的身形,在脑中勾画出了一副香~艳的画景。 心中猛地一紧,连连摇头,想将脑中魔鬼般扰他心神的景象挥之开去。却听得和尚疑惑地问道:“宁施主可是对贫僧所言持不同的想法?” 宁泽:“……???” 和尚又道:“施主尽可以将自己悟到的佛法说出来,贫僧洗耳恭听。” 宁泽此时哪里有心去悟什么佛什么法?心里躁动地只想快些静下心来。 面上浅笑如常,“师傅说得极好,只是我一时间想到了另一本经书,有些不解,还请师傅讲解一二。” “施主请讲,是哪本经书?” “《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见和尚看着他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复又道,“或者,《太虚三生解冤妙经》” 他想,惠袅袅这个人除了一味的良善之外,原本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他却这般对她放心不下,割舍不掉,还会因她失了心神。他找不到确切的缘由,思量着,要么,便是自己的心不够清静,要么,就是他们之间如净元大师所说的那般,有所谓的缘吧。莫不是三生三世之缘?或许,是他们的某一世,他欠了她的? 这般思量着,便越发觉得是该论这两篇经文的。 可是迟迟不曾听到和尚接话,抬眼看去,却见和尚神色木然,满脸都写着:“你在逗我吗?” 宁泽疑惑,“师傅为何不说了,这两本经书,有什么问题吗?” 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施主若是要论这两篇经文,还请上龙虎山八仙宫等地吧。” 这是道家的经书!!! 宁泽懵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让一个和尚讲解道家的经书…… 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一时无言。 虽然这个和尚不是净元大师以及住持,不会看透更多,他也不好意思再拿经文一类的问题来问他了。 所幸这时,宁姚已经在唤他们进去。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过去,宁泽走在前面,看到宁姚看向他的带着调侃和揶揄的笑意,他又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停在一边,思量着自己还是不进去了,就让和尚进去给惠袅袅诊脉吧。 和尚见他如此,当他是要避嫌,也没有要推辞的意思,便抬腿向屋里走去。 眼看就要走到门槛上了,却见宁泽一阵风一样从他身侧擦过,先一步走了进去。 和尚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才看向宁姚道:“施主,贫僧是否可以进去?” 宁姚笑得前俯后仰,能见着她哥哥这么失态的模样真是不容易。从她记事以来,还是第一回看到呢。 想到之前在屋里看到的情况,便觉得只要傅然能改了主意,多打她几下也没关系。 宁泽想到惠袅袅之前的模样,也不知道此时屋里是何况光景,若是如还如先前那般“香~艳”,那必然是不能让和尚进来的,看清屋里的情况后,松了一口气。 幔帐已经放下,一只带着中衣袖筒的手臂从幔帐里向个伸出。 帐中身影朦胧,却可以知道里面的人是躺着的并未坐起身。也不知那人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 她们给她更衣这么大的动静,她应当醒了吧。 露出幔帐的手已经褪~去了红色,瓷白色的肌肤一如之前看到的那片肌肤一般的色泽。柔荑胜雪,莹润光泽,微屈的手指似在召唤着他,妩~媚多情。 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无视傅芷安黑沉的脸,不停对他飞刀子的目光,不自觉地抬起步子,朝她走去。 正要伸手去握那只召唤他的手的时候,见另一只手蜷着搭到了那只手腕上。 一个男人的手!!! 这是宁泽脑中的第一反应。 神色变了一变,正要发怒,便看到了一个光溜浑圆的头,和尚抬起头来,对他木然地道:“宁施主,请不要离贫僧这么近,给贫僧一点诊脉的空间。” 宁泽:“……”哪里是想离你近? 微微颔首,退去一边,面上神色清冷,身形僵硬,好似一尊雕塑一般,心里却是再次掀起了巨浪。这般失态的人,还是自己吗? 目光从屋里众女身上扫过,看到她们或哂笑,或恼怒或挤眉弄眼的神色,越发觉得不自在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宁姚见状,也跟了出去。 到底还是在冰雪之中,让他心神宁静了些。 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思量起他们的婚事来。 想到原本皇后都下旨让他们尽快完婚了,他却答应了她暂不完婚的要求。真是在自寻折磨。如若不然,这会,他已经将她娶回了宁王府,大将军府再如何想要改变他们的婚事,也木已成舟,为时已晚。若他们那时便已经完婚,将她护在宁王府,自然也就不再需要她每天用那香露,更不会发生她喝下那香露身上染香去不掉而让他无法近身的事情了。 到底还是自己太自大了些。 自以为,惠袅袅就是一个被他划在保护圈里的女子,他们的婚事也是既定的事情,左右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忽然间,就不自信了起来,因为……他发现,他在惠袅袅的心里,倒还不如那些聘礼重要。 耳边传来宁姚打趣的声音,“哥哥,你先前一个人进去,看到了什么?” 宁泽尴尬地不去看她,将视线移到早上堆着的“穿山甲”身上,“莫要胡言。” 除了那一片瓷白色的肌肤外,他并未看清楚别的什么,当时脑中一片空白,身体紧绷得连自己都差点无法控制。可他面上的不自然,任谁都不会相信他没看到什么的说法。 宁姚了然地摆摆手,“好了,哥哥,你就别遮遮掩掩了。我们都知道的,进去的时候,惠袅袅可是在被子上面的。” 宁泽脑中有什么,“嗡”地一声炸开。 在被子上面的?! 幸好他及时转身……幸好…… 宁姚嘻嘻地笑着,“恭喜哥哥,这样的话,大将军府的人,就不得不许可这桩婚事了。我听说,当初他们也是不同意灵瑶夫人嫁给左相大人的,后来,左相大人也是用了类似的方法,才把人给娶了回去。” “闭嘴!”听到前面一句,宁泽的心中还生出三分喜意来,听到后面的,脸立时便沉了下来,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怒容,“再莫让我听到这样的话!” 宁姚懵了一瞬,而后豆大的泪珠便从眼里滚落了下来。 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宁泽就不曾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她分明是顺着宁泽的心意说的,为什么要这么斥责她? 到底是她做错了事,宁泽心里还是怪她的…… 可这事情,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愧疚、委屈、难过,蓄满了她的内心。正要哭出声来,听得她的哥哥叹息了一声,“怪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那些腌臜的事情都不曾让你知道。” 闻言,宁姚怔怔地看着他,扁着嘴,没有哭出声来,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处淌着。 宁泽便简单地将傅灵瑶为什么会嫁给惠逸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并道:“傅家的人最恨惠逸,切莫在他们面前提及他。也莫要将我比作他。难道在你心里,你的哥哥,就是那般龌龊恶心的小人?” 宁姚挂着眼泪泡猛地摇头,不是!她的哥哥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同时让她震惊的是,沈笑不笑的原因,竟是灵瑶夫人! 宁泽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为兄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宁姚继续摇头,吸了吸鼻子,道:“怎么可能呢?她躺在被子上面,你又在屋里待了那么久……” 待了很久吗? 宁泽觉得自己只不过待了一瞬啊……瓜田李下的事情,当真让他无从辩解了……有些头大,“就算看到了什么,也必须要当成没看到。女儿家的闺名极为重要,万不可将此事宣扬出去。” 他可不希望惠袅袅是带着怨意嫁给他的。 宁姚明白了,点头答应着,又道:“屋里太热了,她出了一身的汗,可她的头还是烫的。睡得很沉。给她擦了身上的汗又换上衣服,她都没醒。哥哥,要不然,请净元大师过来吧。” 宁泽揉了揉宁姚的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此时心中除了担忧,再没有别的了。 转身走入屋中。 傅芷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却又无可奈何。 宁泽帮过她,她心中感激,所以,从心底来说,她隐隐有些想帮宁姚的。却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与宁姚所理解的,是一样的。 姑姑的事情,她从小便听祖母提及,祖母这一生流的泪,几乎都是因为姑姑的事情,一直到过世的时候都不曾释怀。其实,祖母若不是去了北境,而是在京城将养着,也不至于那么早就离世。 是以,傅家的人都恨极了惠逸,恨极了用这样的手段的人。 宁泽无视她的目光,看向和尚,问及惠袅袅的病情。 和尚已经在一旁开好药方,将墨迹吹干了交给宁泽,“是风寒。按这方子吃上几剂当好。” 宁泽接过方子,继续问道:“敢问师傅,她流鼻血是何缘故?” 和尚沉吟了一下,单掌立于身前,微微躬身,“并未发现女施主还有什么问题。贫僧以为,当是燥热所致。” 和尚清心寡欲,所说的燥热,便是真的字面上的燥和热。 听在旁人耳中,却各自有了别的意味。 宁泽回想了一下,她流鼻血的时候,似乎总是在离自己很近的位置。 眸子动了动,压制住心中涌动的别样,神色如常地向和尚道谢。送他离开。 回到屋中,便听到宁姚在对傅芷安强调,他什么也没看见…… 傅芷安狐疑的模样显然是不相信的,可她动了动唇,并没有说出不信的理由来,倒是对宁泽的敌意淡了下去。 宁泽:“……”有个贴心的妹妹当真是极好的。 几人轮着照顾惠袅袅,直到她身上的热度退下去才放下心来各自回屋休息。 ……*…… 夜里,烛光摇曳,一双莹润白皙的手臂抓开幔帐,揉了揉眼。 惠袅袅睁开眼睛,便看到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怔了一下之后,“啊”地叫出声来,“宁……” 一个字说出来,便看到那张脸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顿时噤了声。 这是厉厉。 可纵然是厉厉也不能看她没穿衣服的样子啊! “转过去!快转过去!闭上眼睛!”交叉着双手护在身前,想要挡住自以为泄出的春~光。 厉厉委屈地将自己的脸往她面前送,小奶狗般的眼睛眨了眨,“千秋,你到底是要我转过去,还是要我闭眼睛啊?” 人畜无害的可怜模样,好似惠袅袅是个不负责任想要抛弃萌宠的恶主一般。 惠袅袅刚想说话,又听得他道:“你抓着自己的衣服做什么呀?衣服都要被你抓散了!” 惠袅袅默然地盯着他,一双手在自己的胳膊上动了动,意识到,自己确实是穿着衣服的。顿时懵了。 是谁给她穿的衣服?! 放松下来,看向厉厉的目光,便变得复杂了起来。 即便厉厉不愿意承认,她也已经可以确定他就是那一世的宁泽死后所化之厉鬼了。 两人揉鼻子的动作,是一模一样的。 梦里的景象,一点一点地涌入脑中。 那一世,宁泽娶了一个女子。可她看不清那个女子的模样,只能根据排了几条长街的嫁妆,华丽夺目的嫁衣,婀娜的身段,白嫩细滑的肌肤判断出那女子定是一个身份不俗的贵女。 新婚之夜,宁泽沉默着盯着她看了许久,在那女子娇着声提醒他时辰不早了之后,他却是开口问她:“惠袅袅是怎么死的?” 那女子答不知,无处着放的双手,暴露出了她心中的慌乱。 宁泽嘲讽地轻笑出声,而后转身走了出去。 惠袅袅想了想,知道她死因的贵女,不过是惠萧萧、宁梅、楚安安三人。 惠萧萧最后嫁的是楚元勋。 宁梅是他的庶妹,自也是不可能的。 那唯有景宁公主楚安安了。 宁泽竟是娶了她…… 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 在梦境中,她能似乎能感受到宁泽的心情。原本只是突然想到诈她一句,却不曾想这一句里当真发现了异样,惠袅袅的死,和她有关! 他愤怒且失望。偏生他又娶了这个身份尊贵的女人,休不得打不得骂不得。 于是,他便疏离她。 两人住在不同的院落,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一次。即便见面了,也不过是一眼即分,神色疏离举止礼貌有度,在外人看来,似乎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和陌生人一般。 他并不拘着楚安安,不论她做什么,都由着她去,同时,也吩咐了下去,只要不是大事,都不需要让他知晓她的举止。 楚安安总想知道他的去向,遣人来查问,自然是问不着的。 久而久之,宁王妃发现了他们夫妻间的异样,旁敲侧击地问及子嗣的问题,这才知道,他们压根就没有圆房。 将宁泽寻来,问其缘由。宁泽只是沉默不语,却越发厌恶楚安安,连一个眼神也不曾给她。 宁王妃自知,只要她儿子不愿意说的话,便拿撬杆去撬,那也是撬不出来的,也看出了宁泽对楚安安的厌恶,便独留了宁泽,开口问道:“我有意给你寻房知冷暖的妾室,你意下如何?” 宁泽怔愣了一下,唇边挂上了一抹苦涩的笑意,而后道:“既是如此,便由儿子自己来选人吧。母妃不要费心了。” 宁王妃愣住,反应过来,儿子是在怪自己干涉他的婚事。想到宁泽的两次婚事,都没有让他选择的机会,宁王妃也心疼起他来,想让他寻个真心如意的人,便应了他。 哪曾想,楚安安并没有离开那里,躲在门后听到他们的谈话,哭着跑开。 后来,宁泽带回了另一个女子,给了她贵妾的名分。惠袅袅同样无法看清这个女子的模样,只能知道,宁泽对她语气和气。每隔几日,便会去见她或是她来见他,只是礼貌地说会儿话便会各自返回。相敬的态度,看起来更像是友人,而他们说话的内容,惠袅袅是听不到的。 楚安安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惠袅袅曾经用过的香露用来沐浴,可她用的份量较多,还未靠近,便被宁泽皱着眉找了个由头走开了。 贵妾诧异了一下,对着楚安安不知道说了什么。楚安安回去之后,便将整瓶香露都喝下。 宁王府里以为世子妃要寻死,闹了可大的动静。结果,她只是身上突然开始散发着好闻的香气。 宁泽得到消息后,错愕了一下。 许是因为楚安安“死”了一次的缘故,他对她的神色,不如之前那般冷漠疏离,却也因为她身上的香气而远离她。 事实上,宁泽对她的态度,与对宁梅的态度无异。只是后来,宁泽才知道,楚安安是楚元勋派来宁王府打探虎符所在的。 而宁姚……嫁入端王府,被楚元勋发现她当真不知虎符所在之后,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便另纳了两房美妾折辱她。其中一个,竟然是宁梅! 他们均不知,宁梅与楚元勋暗通曲款已久,一直隐藏只是为了帮他寻得虎符,无奈,宁王离世,都不曾寻到虎符的下落。她是在孝期被抬进端王府的,因为有了身孕。 宁泽不知宁姚具体在端王府受到了怎样的折辱,只知被他捧在掌心十几年的妹妹,用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未留下只言片语…… 惠袅袅看着眼前的厉厉,脑中浮现的,却是梦境中宁泽的婚后的生活,感觉到他的悲伤、痛苦与绝望,一双杏眼如秋水横波,又如涨潮即将决堤的江河。 厉厉呆了呆,而后慌乱了起来,“千秋,你别哭,别哭。” 正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屋门被推开,一道颀长如玉的身影提着灯笼走了进来,“似乎听到你这里有动静,便过来看看,果真是醒了。” 他将灯笼放到桌上,缓缓朝她走来。 不敢走得太急,每走一段,都会注意闻一闻空中的气味。 直到走到她面前,还没有觉得不适,才松了一口气,面上荡开笑容,抬手想要去探她额头的温度,却看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愣了一瞬,错愕道:“这是怎么了?还有什么不适?还是做噩梦了?” 宁泽所停的位置,正是厉厉所站的位置,一人一鬼的身影完美重合,梦中的情景在脑中回放,江河之水轰然决堤,她的视线就得模糊,忽地张开双臂将面前的人的腰身紧紧抱住,失声痛苦。 52.第五十二章 厉厉瞪大了眼, 抬起拳头想要把这个占惠袅袅便宜的人打到一边去, 打到一半, 顿住, 泄了气,反正他打也打不中, 倒不如……重新让自己的身形, 与他的身形重合起来。这让他感觉, 惠袅袅抱的就是自己。 虽然惠袅袅猜的一点没错, 可他是怎么也不会承认这个答应了退婚的人是自己的!在两一人一鬼的身形再次完美重合的时候, 他还嫌弃地哼哼了几声。只是专心悲伤的惠袅袅不曾注意到。 宁泽僵住, 猝不及防的投怀送抱,让他脑中空了一瞬,不知该要如何应对。 过了好一会, 才僵硬地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觉得有些不对,又拍了拍她的背,又觉得似乎不对,迟疑了一下,缓缓环臂将她拥住。 默然无语, 屋中静谧只闻泣。但那炭盆里的黑伙计,有些耐不住性子, 不时地发出点小小的声响, 想要吸引人的注意。然而无果…… 屋外, 两个被惊动的姑娘无声地来, 无声地站了一会,又无声地走了。 宁姚分外得意,傅芷安分外沉默。 惠袅袅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待自己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面前的衣衫已然湿了一大片。 抬眼看他,肿成核桃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又滚落了两滴泪水。 他的衣衫上,除了被她弄得湿皱的部分外,都是齐整的。宁姚没有照顾的人经验,他却有。 那一年宁梅的姨娘在宁姚和宁王妃的饭食里动了手脚,两人都中了招,宁王不在府中,所有事情都是他处理的,人也是他照料的,衣不解带陪床照料,他知道要如何做。只是惠袅袅不是他年幼的妹妹和母亲,现在尚未完婚,他不便如照顾母亲与年幼的妹妹那般照顾她,却在屋中细心地听着她房里的动静。 他俯着头认真地端详着她,抬手捧起她的脸,带着薄茧的指腹从她面上轻轻抚过,“为何悲泣?” 她哭得悲伤,似是经历了什么惨痛的事情,又因着她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衣裳上,让她的哭声显得有些压抑,更添了悲伤之感。 他想了想,大抵是在那里看到那样的事情受到了惊吓,又病了一场的缘故吧。 在她悲泣之前,他还不曾想到她可能受到了惊吓,可人在睡得迷糊的时候,是极容易展现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的,此时此刻,看到她肿如核桃的眼,里面涌动的水光,似随时能将他淹没,长而卷的睫毛湿湿的,三五成簇,微微颤动着,抽嗒着,肩头也在不住地颤动,似是受到了惊吓的可怜小猫正在瑟瑟发抖。是以,他觉得她一定是被白日里的事情给吓到了。 是了。如她这般柔弱的人,看到那样腌臜可怕的事情,怎么会不被吓到?那魏赫,原本可是冲着她来的! “已经过去了,魏赫已经被沈大人绑了起来,不日便会带回京处置。经这一次,他当不会再对你有什么不轨之心。万一有,也还有我在,必不会让他伤你。” 他声音温润,语气轻柔,如拂过湖面的轻风,吹散了悲伤的雾气与凉意,拨动起点点涟漪。 想了想,他又道:“左相府后宅我不便插手,大将军府的人已经回京,想个法子,尽快搬到大将军府去。惠萧萧与苏氏皆不足为虑,但是左相怕是个另有谋算的。当初能利用灵瑶夫人与大将军府,在沈大人的压制下还能坐到这个位置,手段不凡。你回去还是要小心谨慎些才好。” 惠袅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原本就因为哭泣而发热的脸,在他的掌下变得烫了起来。一只手抓着他的袍边,一只手抓着玉带下垂着一块玉佩,垂着眸,不去看他,看起来,在把玩那块玉佩一般。声音里带着哭后的含糊与轻颤,“他怕是不会那么容易放我搬过去的。” 十几年前,大将军府的人前来惠府闹事的时候,便没能把她也带走。现在,惠逸更不可能把她这个能让大将军府挂心的人让出去。只怕少不得又要向大将军府讨要些好处。 厉厉托着下巴想了想,“我有办法。” 与他同时开口的,还有宁泽,“不几日圣上要在宫里为他们接封洗尘,届时是个机会。” “可是苏氏手里的东西还没拿回来……”惠袅袅有些迟疑。她没有贪财的心思,却不愿意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敌人占着。 厉厉和宁泽同时开口,“还是用那个机会,都拿回来。” 厉厉跳将起来,恼怒地瞪着宁泽,为什么他要和自己说一样的话?!袅袅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去了,一眼都没有给自己! 宁泽继续道:“你把你的都拿回来,等你搬去大将军府,宁王府的东西,自然便能拿回来了。” 惠袅袅僵了一僵,目光在那玉佩上顿住。 险些忘了,他们已经说好要退婚的。她却因着梦境里的事情,把自己和原主给混淆了…… 默默地将手收回来,不去抬眼看他,“我没事了,世子快回房去休息吧。” 宁泽的眉头向眉心聚了聚,不喜欢这突然变得疏离的称呼。不过,惠袅袅这会儿还病着,他并没有要纠正她的意思。 解下腰间的玉佩,“既是喜欢,就留着吧。不过……不可离身。” 惠袅袅垂眸,怔愣地看着被塞入掌心的玉佩,又听得宁泽道:“明日,接我们的马车便会到寺外,后日一早,我们便回京。” 惠袅袅错愕地抬眼看他,“不去红梅林了?” 不知道他原本是想带她去红梅林做什么的,原本,她也不甚在意,现在,却隐隐有些好奇与期待。 “不去了。”他回答得干脆利落,见她垂下眸子,似有些失望的模样,他又道,“明年,再明年,还有许多机会再来。这次,先回京养病。” 惠袅袅心弦又被拨了一下,下意识地又抬眼看他,见他已经前倾了身子俯下了头,下巴与她的鼻子之间,不过一寸之距,顿时僵了身子,怔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应对。 忽地,他直起了身子,匆忙后退几步,“你睡了大半天,想必饿了,我去给你端些吃的来。” 惠袅袅石化一般看着他,却见他飞速转身,快步走出,迅速带上门。冬夜的风不动声色地将门吹开,从惠袅袅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还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用力地揉了揉鼻子,过了一会,才再次迈开步子。 惠袅袅闻了闻自己身上,发现几不可闻的香露气息突然间变重了些,再看到厉厉歪倒在一旁笑得手舞足蹈的样子,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他,倒是研究起手中的玉佩来了。 女子绢,男子玉,本是不该收下的。 可她一点也生不出想要推辞的想法,竟隐隐有些欢喜。 抓住这玉佩,是无意之举,她不曾在梦里的宁泽身上见过这玉佩,却看着有种熟悉之感,爱不释手。 打量着,端详着。玉质晶莹剔透,奶白的底色上,有着青红黑三色的纹路,细看之下,竟给她三兽争珠的错觉。 厉厉见她不理他,凑到她面前如小奶狗一般地蹲坐着,抬手挡到她与玉佩之间,委屈巴巴地嘟着嘴,“你喜欢它还是喜欢我?” 惠袅袅顿感窘迫,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厉厉所说的,是“它”而不是“他”。 扬了扬唇,晃了晃手里的玉佩,“当然是它。” 本以为厉厉要耍脾气了,不曾想,他嘻嘻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它。没错的。”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惠袅袅疑惑不解。 又听得他道,“既是喜欢,便要一直佩着,不许给别人,不许弄丢。” 惠袅袅点头笑了起来,答应着。 厉厉忽地又把脸放大到她的面前,小奶狗般地眨了眨眼,似有些难为情,“那……那……那……” 顿了一顿,才鼓起勇气来,“那你能不能也喜欢我一点点?” 惠袅袅木着脸,看着他笔划的有他一个怀抱大小的一点点,不说话。 厉厉以为她嫌弃他太贪心,便将双臂环成的圈缩小了一圈,“这么一点点?” 见她还是不语,再缩小了一圈,“这么一点点?” 当缩小到只有一个手指圈那么大小的时候,厉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依旧无泪,“你不会对我的喜欢只有指甲盖一点点吧?” 惠袅袅是被惊到才这般木然。心里已然是惊涛骇浪。听到厉厉哭着问出的话,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涛浪,道:“你知道我不是她。” “你不是谁?”宁泽端着青瓷碗停在门口,心中疑惑,屋里分明只有惠袅袅一个人,却不知她在和谁说话,那语气……分明是与她关系极为亲近之人才能享受到的失落之情的自然流露。 惠袅袅看了一眼突然沉默下来的厉厉,在心中轻叹一声,对宁泽道:“有劳世子放桌上。” 宁泽原本还迟疑要不要在这屋里停留,听到她这句话,正眼看向她,目光深了一深,过一片刻,将碗放到桌上,提醒道:“夜深了,早些用完休息。” 惠袅袅被他那一眼看得心里发虚,点了点头,在宁泽离开后,才缓缓起身,走到桌前。 屋里被炭盆温暖得如春天一般,即便只着一身中衣,也不觉得冷。 耳边传来厉厉的声音,“千秋,穿鞋。” 一双鞋跟着她一路走到了桌边。 惠袅袅愣了一下,微微笑了一笑,将赤着的脚套入鞋中,“谢谢!” 另一只脚还没套进去,那鞋便飞了。 她诧异地看着厉厉,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却见他不满地嘟着嘴,“不喜欢你和我这么生疏客气。” 惠袅袅笑意僵了一下,坐索性脱了另一鞋,盘腿坐到了椅子上,搅动着碗里的升着热气的白粥,“你知道的,我不是她。” 她与厉厉,与宁泽之间,只是了愿师与愿主之间的关系。 宁泽不知道她的来历,将对原主的感情放到了她的身上。她承受着,既感动又无奈。有欢喜,更有某一天被发现的恐慌。是以,总觉得自己似一个窃贼一般窃了原主珍贵的东西,即便自己心有不舍,也还是要坚持与宁泽解除婚约。 可是厉厉不同。 他有前世的宁泽所有的记忆,亦有这一千多年的记忆。知道他心中的那个惠袅袅已经进入了轮回。 一口白米粥入喉,温度恰到好处,似乎是早就熬好,一直放在某处温着的。 厉厉看着被他移开的绣花鞋,一脸伤感,无声地将鞋移到了惠袅袅的椅子前,钻入荷包里。 他以为让她知道那些事情,她便能改了主意,没想到她会这般坚决,一头往南墙撞的执拗,真是不论过了多少年,也不曾改变。可他不能告诉她,从一开始,他们的遇见,他们的关系,就是在他的谋算中……那样的话,她极有可能更不会接受他了…… 屋里安静地只余下汤匙与青花瓷碗撞击发出的声音,还有炭盆里偶尔发出的嗞嗞声。 久未听到厉厉接话,她抬眼看过去,才发现厉厉已经没了身影,抿了抿唇,继续食着余下的粥。 只是简单的白米清粥,她却觉得分外甘甜,似乎能甜到人心里,将所有的不快与酸楚化开。一滴泪无声地滴入碗中,“爷爷……”我是不是可以贪心一回呢? 只念出两个字便哽咽住了。 过一会,她擦去脸上泪,笑了笑,“我不能贪心,你教过我的。只能得属于自己的。” 她用了原主的身,原主是答应的,还给了她所有的记忆。 芸姑等人,她是自己得到的他们的信任。 大将军府的人,原主不曾见过。 宁泽则不同。 原主早就住在他的心里,那份责任之余,还有难以言明的情感。要不然,他上一世,也不会因为原主的死而那般失落,也不会心情低落让人寻着空子钻了去。 而且,他们之间,有香露以及流鼻血的事情隔在那里,于两人而言,都不适合共度余生的。 抚了抚手上的玉佩,越发觉得熟悉喜爱,“你要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这一次,一定都会幸福的。” 看到椅边被摆得齐整的鞋,她笑意更甚,用茶水漱了漱口,吹了灯,钻入被子里,继续睡了起来。这般的身体状态,自然是不适合去找净元大师的,好在还有明日。 屋外的黑影处,宁泽立在那里,等屋里的呼吸声变得平稳,才悄悄地回屋。 烛光下在他疑惑的神色上笼了一层迷雾。 可以确定惠袅袅屋里是没有别人的,那她是在和谁说话?爷爷?从来不曾听说过惠家有这么一号人物。 想到春兰传过来的消息里,提到惠袅袅转变的过程,越发疑惑了。 第二天夜里,众人睡熟之后,惠袅袅悄悄地摸出了屋子 。 小心地关上门,一转身,便看到了笑容温润的人,不由得咂舌,“厉厉,难得见到你这个样子,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大师要闭关静修到几时!” 宁泽疑惑地看着她大步向院外离去,根本就没有被他抓包夜晚外出的尴尬。 厉厉瞪着宁泽,竟然冒充这么可爱呆萌的厉厉?! 见他抬腿跟了过去,立时就飘到了惠袅袅身边,“千秋,要不你回去休息,我保证把那老和尚说服了去帮忙。” 得到消息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他兴致勃勃地表示他去帮忙,自然是得了惠袅袅一脸的嫌弃。那便去说服老和尚吧,可他一点也不想让宁泽跟着,宁愿自己一只鬼去。 惠袅袅偏头看他,笑了起来,“刚才还那么沉稳呢,怎么这会又这么可爱了?” 厉厉得意地向宁泽扬了扬下巴。他才是可爱的! 不过,宁泽根本就看不见他,只疑惑着惠袅袅在和谁说话,似乎是在和他说,又似乎不是。 可爱吗? 他和可爱一点也沾不上边…… 放慢放轻了脚步,跟了一段距离,他发现惠袅袅依旧会不时地说一句两句话,好似身边有个什么人似的。 那个人还不时地换方向,所以,她一会,向左侧转脸,一会向右侧,一会看向前方。 雪夜里的月光,比别的时候都要亮,她与那人说说笑笑的模样清楚地落入他的眼中,明媚动人,那一双眼睛里时而露出古灵精怪的光来。离得远了,他便看不清了。紧走几步,跟上去。 即便知道宁泽是看不到自己的,厉厉依然不时地回头看向宁泽,冲他露出挑衅的神色。 你看,袅袅只和我说话,不和你说话!我是最可爱最萌袅袅最喜欢的厉厉!哼哼! 惠袅袅见他不时地看向身后,也跟着回过头看去,吓得厉厉立时站到宁泽的面前,让一人一鬼的身形重合在一起。 惠袅袅疑惑着,“你在做什么?怎么蹦蹦跳跳地和个猴子似的?孙悟空可没有这么俊,别学他。” 厉厉微歪着头,看着惠袅袅,咧开嘴傻傻地笑了。孙悟空是谁他不知道,不过,只要知道别人没他俊就是了。 惠袅袅白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着。 厉厉追上去,“那我和宁泽,谁更俊?” 惠袅袅不想理会他这么无聊的问题,加快了步子。 厉厉飘得比她跑得快,穷追不舍,盯着这个问题问。 惠袅袅深吸一口气,“你和他比,有意义吗?” 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嘛! 厉厉一脸认真,“当然有意义,他就是个大笨蛋,我不是!” “他的现在,不就是你的曾经?”说宁泽笨,不就是说他自己笨?! 厉厉呆在原地,看着惠袅袅快步走远,好一会,才自己绕过来,“不是!他比曾经的我更笨!”因为他答应退婚了! 追上去,正要将话重复给惠袅袅听,却听得惠袅袅问道:“以你对净元大师的了解,他会答应出手吗?” “不会!”厉厉脱口而出,见惠袅袅看向他,傻傻地笑了起来,“不过,我有办法让他答应。” 惠袅袅沉默了一会,“不论他答不答应,到那天,你都得乖乖地在荷包里待着,不许出来!” “为什么?”厉厉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为什么不让我出来?!” 那可是他大展雄风保护惠袅袅的好时机! 惠袅袅盯着他看了一会,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天下最弱的厉鬼,还是千年厉鬼,那个时候出来确实是和恶鬼战斗而不是给恶鬼送食的? 厉厉看懂了,难过地“哦”了一声。 惠袅袅点头,刚准备说“孺子可教也”,便听到厉厉近乎欢快地道:“千秋,你是在担心我吗?” 对! 她是在担心他,没错,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变得极为暧~昧,让惠袅袅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近乎逃离地往净元大师的禅房跑去。 厉厉不在意宁泽是否能看到他,对着宁泽做了一个鬼脸,“你看,她担心我,不担心你!哼哼!”得意地围着宁泽走了一圈,才快步跟了上去。 宁泽狐疑地看了看四周,刚才周围的风,怎么这么冷呢?风向还变得古怪,像在转着他转圈一样。 不过,并没有多想,看见惠袅袅快要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了,快步跟上。 净元大师的禅房里还亮着灯,传出有节奏的木鱼声。惠袅袅敲门的手还没有碰到门,便被小和尚拦下,“施主,师父他不见客。即便会客的日子,也不会在这个时辰见客。” 小和尚的语气平平的,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白。 惠袅袅神色认真,“小师傅,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见净元大师。人命关天!还请小师傅通容一二。” 小和尚神色不动,“既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请施主速速前往京城,通知官府衙门处理。” 微微一顿,似想起了什么,“对了,近日,右相沈大人也在寺中,施主可以去向他求救。” 看了惠袅袅一眼,立时又垂下头去。 深更半夜里,长得这么美丽的女子,难道是传说中的女妖精不成?听说女妖精里就有那种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可不能让她进去坏了师父的修为,实在不行……就让他来以身事法吧! 惠袅袅哪里知道这和尚心性不定,有那么多飘逸古怪的想法?耳边传来厉厉的声音,“千秋,我进去了,你等我的好消息吧!” 53.第五十三章 惠袅袅细听了门内的声音, 原本还可以听到的有节奏木鱼声在厉厉进去之后便消失了。 自知必是厉厉又阻隔了那些声音, 对眼前一本正经的小和尚有些恼意, “小师傅, 我且问你,能要人命的东西, 一定是人吗?找官府有用吗?就不能是病?亦或是别的缘故?” 她磨着牙, 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她可是准备了一大堆的话用来劝净元大师的, 有没有用, 也得让她见了人, 说了话才知道, 却被这么一个小和尚阻了事。 小和尚只觉得“女妖精”看他的目光与别的香客不一样,似乎要把他吃掉似的,哦, 果然是女妖精,幸好没有把她放进去。 小心脏“噗通噗通”跳不停,要以身事法了吗?女妖精要吃掉他了吗? 悄悄地看了女妖精一眼,“还有可能是女施主,有可能是相思病。” 惠袅袅瞪眼看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他口中的女施主。 她要人命?! 她现在还真是有掐死他的心了。这和尚真是…… 她竟然被一个小和尚言语调~戏了?!!! 她柔柔地笑了笑, 正被小和尚悄悄瞧见,见小和尚立时颤了颤, 她顿时冷了脸, 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师傅真是佛赐灵慧, 思维清奇。” 小和尚垂眸谦虚, “施主谬赞。” “不过,你一定是佛祖莲池里叶片上的一滴露珠,摇摆不定,心性不稳,六根不净,纵有灵慧不曾开,这才被丢来凡尘。可你来了凡尘又不好好过你的凡尘生活,反而跑来佛祖跟前!” 惠袅袅越往后说,语气越凉,说得小和尚睁大了眼睛盯着她忘了言语。 他亦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之意,涨红了脸,“女施主说话为何如此伤人?” 惠袅袅冷哼一声,“到了佛祖面前,我照样如此评断。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却信口胡言。几时见我要过人命了?当真要人命的恶鬼,你敢不敢去抓?本分的事情不好好做,却是动那些歪斜心思,招人笑话,佛祖都不会待见你。佛家戒律,你犯了哪几条?” 小和尚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发现,自己自小在寺里所学所知,都无法开口回驳女妖精,哦,不,是女施主的话。 一句句,像打在他身上的戒鞭,抽疼抽疼的。 可哪里有正常的女施主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大师的呢?小和尚心中委屈,他只是个小和尚啊…… 惠袅袅继续道:“佛家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你已犯其三其四,最要人命者,无非一个‘欲’字,你欲念已生,还不速速回去抄念佛经向佛祖请罪?” 将这小和尚支走了,她也便可以进去了。 小和尚猛地摇头。 他这会儿是相信惠袅袅当真有事寻净元大师了。 可净元大师此时闭关静修,加之又是夜深之时,不可能见客,“女施主请回去吧,不论何事,由小僧代为转达。” 这女施主太厉害,不像妖精,倒像戒律堂举着戒鞭吃人的大师傅! 见他的神色已经恭敬了起来,惠袅袅心中的恼意稍缓,可…… “事关重大,我必须要见到净元大师当面和他说。” 小和尚退到禅房门口,“待我明日与师父言明,若师父愿意见,再去请女施主。” 惠袅袅急了:“……明日一早我便要下山回京。请净元大师同行相助。” 可这小和尚一夫当关,垂着头,学着净元大师摆出一副再也不想说什么的样子。 若小和尚还如刚才一般,惠袅袅倒还能有点办法。这一时间如顿悟般收了心情,真真让她如同遇上了一尊雕塑,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看了一眼禅房的门,也不知厉厉在里面和净元大师是如何说的,这个时候还没有出来,想必净元大师不曾答应。 烦闷地在屋外走来走去,悄悄捏起一颗石子在手中,思量着,若将这小和尚打晕了,便可以直接进去了。 余光看到立在廊下的宁泽,没有去看他身下的影子,只当他是厉厉,眼睛一亮,大步走了过去,“出来了?情况如何?” 宁泽心中疑惑,面上却只是挂着平日里最常见的浅笑表情,没有说话。 惠袅袅却好似自己说错话了一般,看了一眼小和尚和那紧闭的禅房门,压低了声音对宁泽道:“你既然出来了,想必他已经答应了。走,我们回去说。” 那小和尚已经把她当成了一回妖精了,再到他面前与空气对话,少不得又会引来一些古怪的误会,便对宁泽使了个眼色后,大步往回走了。 宁泽越发疑惑了起来,抬腿跟了上去,脚步轻轻的。 小和尚苦了脸,那不是宁王世子吗?了不得了,得罪了女施主也就罢了,这连带着宁王世子也得罪了,师父与宁王世子关系那么好,若将他将女施主当成女妖精,还说出那般不知廉耻的话来……小和尚顿感戒律堂大师傅的戒鞭在召唤他,全身都觉得冷意森然。 厉厉在外面飘了一圈,没有看到惠袅袅,心中狐疑,想问小和尚,无奈人家看不到他,立时又飘进了禅房里。 不一会,净元大师打开门来,问小和尚,“方才那位来寻老衲的女施主哪里去了?” 小和尚立时吓得双~腿发软,连说话也结巴了起来,“走……走了……和……和宁王世子……一起……一起走的……” 末了,他忽地朝净元大师跪了下来,抱着他的腿道:“师父,弟子错了……错了……”他不仅有欲念,还畏惧强权,他只是一个小和尚啊,为什么要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呜呜呜呜…… 厉厉可没心思听他错了什么,听到宁泽把惠袅袅给带走了,一双桃花眼都瞪圆了,周身散出些许戾气,顾不得形象,以最快的速度往回飘去。 冬天的风,有些大,时而还带着树上未化或已经化了又结成冰的冰雪团砸下。 团子们从他的身上穿过,风却能时而把他吹得偏移方向,越想快便越快不了。 他又恼又委屈,欲哭无泪。为啥自己做厉鬼能做到这份上…… 与宁泽一同离开的惠袅袅却不曾发觉身边的异样。 宁泽的脚步极轻,与她同步,即便他的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也被惠袅袅的脚步声盖了下去。 她就如同一只在雪地里逃蹿的兔子一般,一蹦一跳的。 他的视线追逐着她的身影,与他以往所知的惠袅袅,又有些不同。 灵动可人,脚步轻快,似乎是不满深雪带给她的行动不便是以一蹦一跳,她急着回去,总是不时地回转头来催他。 他加快了步子,却又不敢加得太快。 他看得清楚,这一路跟来,她身边没有别人。她看到自己,也没有慌乱的神色,好似这一路与她说话的人,就是他一般。 可他分明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她又在催促他,叫的是……厉厉?! “厉厉,你快点,算了,我不等你了,一会你自己回来和我说。” 惠袅袅奇怪地看了宁泽一眼,转过身去。厉厉好奇怪,去的时候黏得她不成样,现在,却如一枝高岭之花。 不过想到厉厉生前原本就是宁泽,也就释然了。看到高岭之花,她还能受得了,看到小奶狗,她也还能受得住,但两人若是同一张脸……她就觉得备受折磨了,鼻血受不住。为防他突然间小奶狗化,她决定还是先回屋。 宁泽心中越发疑惑了,不知道惠袅袅要他去和她说什么。 按说,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该生气……事实上,他心里确实觉得不痛快,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就是她总想着退婚的原因,可左相府门外的误会,让他决定把事情弄清楚再来评断。 原来,她让傅芷安与宁姚住去一处,最主要还是这个原因…… 走进屋子,却惊讶地看到惠袅袅已经解下披风,正在开始解衣上的系带,顿时眼睛瞪直了。 “住手!”他脱口制止。 惠袅袅疑惑地抬眼看他,今天的“厉厉”去见一净元大师一趟,竟然不透明了,真好。暖暖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倒生出些暖意来,让他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白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制止自己脱衣服钻被窝呢?她又不是脱光,只是去掉外面穿的夹袄和裙罢了,里面还穿着中衣呢! “怎么了?外面太冷了,我先去被窝里钻着,你和我说说怎么说服的净元大师,我躺着听。” 宁泽蹙起了眉,“你是女子。” 而他是男子…… 惠袅袅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平日里,他都已经钻进荷包里或者被她给塞进去了吗?今天因为想听他说事情,才没有马上把她塞进去。 昨天夜里她穿着一身中衣走来走去,也没见他这般在意。 随后又想到,或许是因为昨夜她说了那样的话,在厉厉心里起了作用吧…… 于是松开了抓着系带的手,解下腰间的荷包放到一边,对着宁泽拍了拍,“成,我就这样钻被窝吧,你一会自己回去。你不知道那外面的小和尚有多让人讨厌,把我当成吸人精魂的妖精了,让我都没有进去的机会,我可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用来劝净元大师的,劝不动就骂他。躲在寺里装清高,倒不如去做点实际的。你快来和我说说,你和他是怎么说的?” 宁泽看了看惠袅袅,又看了看那个小小的荷包。目光回转到惠袅袅身上,沉默不语。 惠袅袅抬眼看他,觉得厉厉有点古怪,似乎是不高兴了。 “厉厉,你在生气?你为什么生气?” 宁泽:“……” 惠袅袅思量了一下,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贪心了?还是净元大师和你说了那恶鬼的由来,劝我们顺应因果,不要管这事?” 宁泽:“……???”恶鬼??? 她想起来,不曾通发,又从被子里爬出来,拿了梳子坐在椅子上通发。 坐的位置离宁泽不远。 宁泽能在这里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露味,是他能接受的范围。 他依旧没有说话,心中翻涌着各种不同的滋味,很想问,“谁是厉厉。”可她说的恶鬼,又在他所理解的范围之外。 他凝视着她,依旧一语不发。他猜想,若是他说话说多了,惠袅袅一定便能认出他不是厉厉。 惠袅袅头上,本就没什么发饰,只有一两根发簪以及几条粉色的发带,解开之后,一头乌发倾泻如瀑,乌黑亮泽,在烛光下反射出点点暗红的光芒。发尾被烧焦的部分早已剪去,那一层头发,较别处短了很多。 她没有再看他,而是一面通发一面继续道:“平日里,你话最多,今天怎么从净元大师那里出来,一句话也不说了?” 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而后又道:“还是因为那个问题?” 宁泽:“……”什么问题? 惠袅袅想了想,觉得有可能是又有可能不是。 宁泽的性子就已经够难让人琢磨的了,厉厉比他多在这世间待了一千年,更难琢磨了。平日里如只小奶狗一般呆萌,说到底,还是宁泽。 思量了一下之后,重新开口道:“是不是净元大师和你说很危险了?他不同意去?” 宁泽蹙了蹙眉,“……”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惠袅袅见他还没有要理她的意思,觉得,应该就是她猜想的那般,轻叹一声,“厉厉,我不仅想要宁泽好好活着,想要宁姚不受那些委屈好好活着,想要宁王府的人都好好活着,也想要沈笑活着。如果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还当成不知道,我愧对我了愿师的身份,愧对爷爷对我的教导。即便危险,我也会去做的。至于你问的那个问题,我真的觉得没有必要回答你。你就是宁泽,宁泽就是你,你们一模一样,哪里有谁更俊的说法。我要是回答了你,你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我更喜欢谁?这样的问题,我依旧没有回答的必要。我不是她,来这里,只是为了给你了愿,让你,也就是宁泽能安好妥帖地过这一生,让你的家人不被楚元勋所害……” 突然感觉到屋里温度骤降,她抬眼看过去,已然没了“厉厉”的身影,倒是屋门大开着,北风鱼贯而入,吹散了屋里的暖意。 她疑惑了一下,只道厉厉闹起了脾气回了荷包,起身将屋门关上,拨了拨炭盆里的炭,没有再多说什么,解了衣裳,吹了烛火钻入被中,很快便入了梦乡。 宁泽在院中站着,背对着惠袅袅的屋门,任风吹动着三千青丝,衣袂纷飞如雪莲花层层开放。 心中的惊浪久久不能平息。 一直都知道,惠袅袅身上带着秘密,她不愿意说,他便没有细问,可他心中好奇,尤其是在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的时候,随心随意的模样让他心中泛酸。 她的声音,是那种娇软甜柔的。即便生气时冷着声说话,都带着一种独有的娇柔。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从是这样的答案,事情是和他有关的。 她不是她,那她是谁? 厉厉就是他,为什么偏偏选中她? 不知站了多久,回头看向惠袅袅的屋门,已经没有了昏黄的光,显然已经睡下。 转过身来,缓缓走过去,推了推门,发现这一次门上了栓。 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他才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消化掉他得到的消息,看向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缓缓勾起了唇角,走回自己的屋子。 既然厉厉是他,那必然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而他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一~夜,厉厉便在他的面前站了一~夜,似个门神一样守着惠袅袅的屋门,直到他回屋,厉厉才转去惠袅袅的床边趴着,神色柔和爱怜。 他的声音低低的,温润悦耳,“袅袅,如果我和他只能留一个,你会希望谁能留下来?” 而后又自嘲地笑了笑,“罢了,我知道的,你多半会说,人鬼殊途。” 微微顿了一下,露出狐狸般的笑容,语气却似赌气一般,“不论如何,在这之前,你是我的,我才不会让那个大笨蛋离你太近呢!” 抬手去抚惠袅袅散在枕上的发,穿指而过,他却好似能感觉到发触在指尖的感觉一般,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一双桃花眼呆萌地眨了眨,忽地起身,俯头,将唇往她的额上凑。 好几次,他没把握好力道,让他的下巴与她的额直接相穿而过,直到第五次,总算停到了一个恰好的位置。 她不能感觉到他的触碰,他亦不能真正触碰到她的肌肤,可他那满足的模样,好似在他真的在她的额上打下了一个印记一般。 他如孩子一般满足地笑着,温柔地看着惠袅袅,直到惠袅袅睫毛动了动,才又露出了小奶狗般的呆萌神态,在惠袅袅完全醒来前,开口道:“净元大师半个月后去京城与我们会合。” 惠袅袅眼睛一亮,那是答应了?! ……*…… 来接人的马车有两辆。 惠袅袅见状,便琢磨着与傅芷安主仆坐一辆马车,让宁泽兄妹一辆。 还不待她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便见宁姚将傅芷安主仆拉上了马车。美其名曰这是宁王府的待客之道。 傅芷安神色复杂地看了惠袅袅一眼,由着宁姚将她拉上了马车。 惠袅袅却没有注意,此时正被寻净元大师告别后赶来的宁泽身影挡住。 他看着她的眸光有些深邃,面上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朝她伸出手来,“袅袅,请。” 最后那一个字拖长的音调,让惠袅袅将视线由他的手上转到了他的面上。他要扶她上车?这让她的心跳乱了几拍。 惠袅袅摇了摇头,“谢谢世子,我自己来。” 不去看他眼中突然流露出来的那抹受伤,快速扶着车门踩着踏凳往上走。 沾着雪的绣花鞋底踩在木制的脚踏凳上,很滑。 一脚踩上去,另一脚才刚提起,准备借力踩上另一个高度,脚下便滑得让她身体失了衡,向一边歪去。 好在手紧紧抓着门框,勉强稳住了身形,只是尴尬得脸上发红,不敢看人。觉得周围即便没有谁发出笑话她的声音,也一定在用目光,在心里笑话她。好在傅芷安和宁姚都已经上了马车。 刚准备重新往上走,觉得裙子被什么绊了一下,再次失衡,手上发软,竟没抓稳,再向一边倒去,天旋地转间,记得这个位置站的是宁泽,立时呼出声来,“让开!宁泽,快让开!” 宁泽却是稳稳地接住了她,含笑看她,“如何能让?”即便那是一个他看不见的自己,他也不会让。 他喜欢听她叫他的名字,这让他觉得,他们之间并不是那么疏离,她对他,也不是她所说的那般毫无感情。 惠袅袅惊魂未定,急呼吸几个来回后,发现自己正一手抓着他的衣襟,一手攀着他的肩,而他一手从手稳着她的肩,另一手在身前护着她的腰,她的双~腿正别扭地卡在踏凳与车椽之间,可她此时无从顾及,两人离得这般近,他偏头看向她时,鼻息都能交汇到一处,升起的白雾,朦胧了两人的目光,在两人相隔的咫尺间的距离里,如藤蔓般交缠往上,升到一定高度,又如两片云彩缓缓相融。 惠袅袅觉得,这回,不仅是山根,她整个脸都烫了起来。 怔怔地看着面前,也不知自己的心跳是失了速还是停了拍,总知,她是感觉不到了,整个人也僵在那里,脑中空白,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才对,也无法去想,自己的裙子怎么会被无缘无故地绊住……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指动了动,想起,应该先站稳,然后再向他道谢。 对,先站稳…… 念头刚生出来,便再次觉得眼前的景象旋转,停下来时,已经被宁泽放到了车椽上坐定,他站在她身边,拿着一方锦帕按住了她的鼻子。 惠袅袅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更烫了。不过,丢脸丢多了,也便丢成了习惯,还是觉得尴尬,却已经不如先前那般慌乱,只是垂着眸,自己伸手按住那锦帕,不曾看到宁泽白润的耳垂红似滴血,那色泽悄悄地蔓延到了颈根,颊边。脸上带着笑意,眸中神色是担忧与愉悦混杂。 两指相碰间,惠袅袅抬眼疑惑地看向他,他才慌忙收回了按在锦帕上的手。垂着眸,看向她的腰间,玉佩与荷包正并排挂在那里。 心念一动,他轻声开口,“袅袅似乎忘了给我回礼。” 54.第五十四章 惠袅袅不解地看着宁泽, “什么回礼?”她猜想, 应当是又一次帮了她的谢礼吧。他帮了她许多次, 是该给他准备谢礼的。 宁泽流露出受伤的神色, “前日夜里,我将贴身玉佩送给了你, 你是不是应该也要回我一个礼物?” 一双桃花眼紧紧地盯着惠袅袅, 似乎在控诉她。 惠袅袅眨了眨眼, 想起, 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那玉佩, 这会还挂在她的腰上呢。 还给他?她舍不得。实在太喜欢这块玉佩了。 那便回礼吧。 可是回什么呢? 总不能回块锦帕给他……别的……“我现在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等我回去,让春兰备一份好礼给你送去。只是我那里的东西, 都不是什么很好的,怕你看不上眼。” “那你便送一个荷包给我,如何?”宁泽笑容浅浅,“礼之意,在于心,好不好, 贵不贵都不重要,关键是送的人的心意。”惠袅袅那里的东西, 除去皇后送的那些之外, 稍稍值些银钱的, 都是宁王府送去的, 他要自己家送出去的东西做什么? 惠袅袅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应下了,“你想要个什么花样的荷包,我回去做好之后再给你。” 她不会女红,却思量着,还是要自己亲自做的才显出诚意。那块玉佩与她有缘,又实在贵重。一个荷包的要求,并不为过。 在她的记忆里,原主做过不少荷包等绣品,通常都是拿出去换钱的,是以,她觉得在大楚做个荷包送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以随意为之。只是她的绣工……咳咳咳……回去再学吧。完全没有想到,荷包这东西是贴身之物,专做来卖是一回事,送人,也是不能随意的…… 宁泽眼中的笑意荡开,指着她腰间的荷包道:“不消另做,既是我的贴身之物赠你,你该还我的,也是贴身之物,就你身上的这个荷包,如何?” 惠袅袅惊诧抬眼看他,“不行!” 脱口而出的拒绝,让两人都愣了一下,惠袅袅觉得自己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太为失礼,缓了缓神色和语气,又道:“这是我用过的,而且,这荷包太小又放不得什么东西,边角都发毛了,送给世子并不合适,还是让我回去另做一个吧。世子喜欢什么花色?若是喜欢锦鲤,我依旧绣两条锦鲤。” 听她拒绝,宁泽的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再听到后面的话,沉默地盯着边角并没有发毛的荷包看了一会,才抬眼复又看向她,道:“叫我名字。” 很不喜欢她叫他“世子”时的疏离感。 惠袅袅从善如流,“好,宁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另做一个这样的荷包给你。” 心念忽地一动,可以让芸姑把锦鲤绣好,她来缝这个荷包啊!她果然是聪慧过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哈哈哈! 她得意的模样落在宁泽眼中有些扎眼,好似自己败给了她口中的那个“厉厉”,即便知道他是他,也止不住心中的不痛快,“不,我就喜欢这个,大小刚好,最要紧的是,你已经用了这么久,边角有些发毛也更好。我的玉佩也是一直挂在身上,络子的边角也是发毛的。这份回礼正是最合适的,我也很喜欢。”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两样东西的边角都已经毛毛的胡话,同时,抬手抓住那荷包,轻轻一扯,便将它扯了下来,拿到面前端详着,瞥见惠袅袅有要开口的意思,又道:“莫不是袅袅舍不得,觉得我那礼,比不得这个重要?” 语气里沾染着酸气,转眼直直地看着惠袅袅,一双桃花眼中三分可怜,三分受伤,三分委屈,还有一分是惠袅袅看不懂的什么。 惠袅袅被他这个模样弄得心里惊了一惊,鼻血似乎流得更汹涌了,想往后退,却是坐着的;想将荷包拿回来,却见他极为喜爱的模样不似有假,且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再拒绝倒显得她小气又不讲情面了。 那荷包没有任何反抗地就被宁泽拿到了手中,或许,厉厉也想跟着他?心中有些失落与不舍。也罢,回头再另做一个,若是厉厉想回来也可以。 山根的温度悄无声息地降了下去,倒也没有再阻止,目光跟着那荷包移动,眼见着宁泽将装着厉厉的荷包挂到了他自己的腰上,“那你一定要带好它,不能把它随便丢了。” 声音柔柔的,闷闷的,一听便能将她的情绪给听出来,宁泽点头,“必定随身带着。”既是他自己,如何能不带好? 厉厉与净元斗了一场,又一~夜未睡,这会睡得正香,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易了“主”? 惠袅袅擦了擦鼻唇间的血迹,便提起裙摆,钻入车中。 宁泽无声地扬唇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狐狸。这一回合,他赢了。 而后,又有些头大,那鼻血,一如那香露一样,让他不能离她更近些。 宁姚与傅芷安在马车里等得不耐烦了,从车窗那里探出头来,刚叫了一声“哥哥”,便看到了朝她们这里走来的楚元勋,顿时把话咽了回去,缩进了马车里。最毒的蛇来了,太可怕! 宁泽刚抬起袍摆,准备上马车,便听到了宁姚的声音,尾音乍停,引得他偏头看过去,只见宁姚的马车上窗帘晃动,车帘上被掀起了一角,宁姚从那里朝他挤眉弄眼。 再一偏头,楚元勋已经进了他的视线,正朝宁姚的马车走过去。 宁泽眸光沉了一沉,一双桃花眼中覆上一层薄薄的寒冰。 在昨夜之前,他便已经对楚元勋生出了防备之心,昨夜之后,更是将他列入了敌人的范畴。会对他的家人带来伤害的,都是他的敌人。 放下袍摆,转身立于马车旁,出声唤他,“安云。” 好似不过在提醒他走错了方向,他要找的人在这边一般。 楚元勋的脚步微微一顿,眼底闪过被坏了好事的不快,却还是转了个方向,朝宁泽走去, “原来之舟在这里,我看到阿姚,以为你在后面的马车上。” 宁泽不戳破他的心思,余光一瞥,便见他的小野猫正掀开窗帘的一角,露出两只大大的杏眼,盯着楚元勋的目光快要飞出刀子来,即便已经猜到原因了,那种愤怒与敌视还是让他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一下。那是因为他和他的家人。 向前走了两步,挡在车窗前,阻隔了楚元勋看过来的视线,浅浅笑道:“安云找我何事?” 楚元勋朝他身后的马车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古怪,却什么都没看到,只得作罢,朝宁泽笑着答道:“原本想要在寺里多待两日,奈何发生鹏鸿之事,让我不得不回去陈情一二,可接我之人还要两日才会过来,可否允我与你同行?” 他说得巧妙,只是与宁泽同行,理由充分,不给人拒绝的机会,也是在试探,魏赫之事,是否和他有关系。 宁泽浅笑着看他,眼中的笑意没有温度。若当真是为了魏赫,他应当前日便快马进京才对。却到此时才来说,接他之人还要两日。分明只是在寻找与他们同行的机会,顺便试探一二。 惠袅袅柔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出,“鹏鸿是谁?” 宁泽微微偏头,对她回答道:“承恩侯府是皇后的母家,小侯爷姓魏,名赫,字鹏鸿。” 惠袅袅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充满了嘲弄,“那样的歹人,还需要为他陈情吗?我以为,会为他陈情的人,必然与他是一丘之貉。” 她的声音柔柔的,语气里还带着一点不确定和怯意,可那话的内容,却如刀子一般犀利,在宁泽开口前,便已经表明了立场,划清了界线,骂了楚元勋。 宁泽发现,惠袅袅在人前很少这般主动出击,对楚元勋算得上是特例中的特例。 眼中有一丝笑意荡出,看向楚元勋的时候,恢复如常。 “车中有女眷,恐是不便。” 他说得不算含蓄,拒绝之间明显。若是以往,再含蓄的,楚元勋也必然能听明白,不会强求,可这会儿,他心中发急,不知宁泽这般态度,到底是牵怒还是发现了什么,急于求证,便道:“既是两辆马车,可以女眷一辆,你我一辆。” 况且,方才只是一瞥,却已经看到了宁姚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为了表达出他对宁姚的关怀,又道:“宁姚一人坐一辆马车似也不妥,不如,之舟借一辆马车予我,你们三人一辆,我一人一辆。” 宁泽笑着摇头,“阿姚的马车里有客人,这般不妥。” 楚元勋的眸子沉了下来。 他不相信宁姚的车里还会有别人,宁泽这般说,无非是找一些理由来搪塞他,莫不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如是一想,眼中动了杀意。若是宁王府里没有了继承王位的人,那虎符还能给谁?可随后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与宁泽一同长大,知道他面上看起来温顺,实则狡猾无比,手段与实力都不在他之下,贸然出手,只怕鱼死网破还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届时反变成在为别人做嫁衣裳了。 在对宁泽出手前,得先把挡着自己路的那些人给清理干净才能放心行事。 心中涌动着狠意,面色如常,“之舟说笑了,我们住在这寺中,哪里来的客人?阿姚平日里,除了与你近些,又哪里还有别的走得亲近的人?” 若是平日里,说这样的话,只是唠唠闲嘴儿,也没什么。 此时,却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让宁泽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心中生出不快来。 正欲拒绝,便见宁姚的车里怒气冲冲地冲出来一个藕色的纤细身影,看也没看站在马车外的两个男子,掀开了惠袅袅手马车,对着里面道:“姐姐,我们不坐他们宁王府的马车了,不消多时,哥哥也会驾车来接我们的。” 宁泽眼中的笑意凝住,“切莫胡闹,袅袅还病着,得早些回京,哪里受得了在雪中冷那么长的时间?等你们送了消息回去,他再驾车来接你们,便是到了日暮时分。” 傅芷安瞪眼看他,“你少假惺惺,真要关心,自会言辞激烈地拒绝,这般要推却不推却的样子,倒是显得我们姐妹在你们车里碍了你们的事了。也不是非得等到哥哥过来,我看那沈大人的车坐我们两个也是坐得下的,松翠委屈些,坐在车椽上。总比在这里遭人嫌弃来得好。正巧沈大人也是今天回京,他的马车就在那里!” 傅家人行事都是直接的,少见过如宁泽这般温柔婉转的。面对这样的问题,同意便直接说同意,不同意便是不同意,若不识趣,铁臂一横,朋友都没得做了。 惠袅袅和宁泽顺着她所指的视线看过去,正看到沈笑抱着一卷画,盯着被绑着的魏赫上了马车,转身准备上自己那辆马车,似有所感一般,停下步子,偏头朝他们这里看过来。 惠袅袅笑了笑,“也好。沈大人的马车必然是安全的,不会如我们来时那般突然散裂,更让人放心。” 说着,一只手便从车厢里伸了出来,抓向车门。 宁泽想也没想,便抓住那手,“不行!沈大人回京是要去衙门里办事,哪里还有工夫送你们回去。你且安心坐着。”又对傅芷安道,“阿姚鲜少有合得来的人,能与你相处得这么融洽,怎么会嫌弃你碍事?只怕她听到你刚才的那番话,要伤心了。你也坐回马车里去,既是与我们一道,定是要将你们都好好地送回去的。” 这手,软软的,小小的,还有些打滑,手上加大了力道,不让她挣脱,也拉回心猿意马的缰绳,应对着眼下的事情。 傅芷安偏头看过去,却见宁姚与松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了下来,宁姚正看着她,咬着唇,看起来当真是很伤心的样子。 她心头一动,怒意消散,倒是对宁姚生出几分愧意来。 宁姚是拦着她的,是她气不过才推开了宁姚冲出来,也不知有没有把这个娇滴滴的郡主弄伤。抬眼看向宁泽,“魏赫那样的恶棍,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他要去为魏赫陈情,那他也必然与那恶棍是同道中人,有他同行,我们姐妹必不同行。不要因为我们姐妹柔弱就觉得好欺负!” 最后一句话,是瞪着楚元勋说的。 楚元勋被骂得莫名其妙,心中怒火腾腾燃烧,正要发作,听得宁泽对她好言道:“你与阿姚一辆车,我与袅袅一辆车,哪里还有位置与他同行?莫要说笑!快回马车,你这般掀着车帘,寒气该要进去了。” 他睨了她一眼,一个敢从北境直接偷跑回京的女子,好意思说自己柔弱? 楚元勋怒,宁泽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何曾把他堂堂的端王放在眼中?! 傅芷安被他身上突然散发出来的冷意惊到,讪讪地收回了手,宁姚走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看了他们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道:“那……那我就……” 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被宁姚给用力拉了一下,失了平衡,待稳住身形,已经不记得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一步一回头,不放心地跟着宁姚上了马车。 宁姚经过楚元勋面前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里有对毒蛇的畏惧,还有愤怒,“我有没有交好的人,都不需要向你禀报,你才是假惺惺的那个人,恶心!” 惠袅袅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觉得宁姚与楚元勋之间应该不会再如前世那般有什么了。 她还记得自己与沈笑告别的时候那副让她再也别去打扰他的神色,自知沈笑并不喜欢被人叨扰,本就不是真的要去与沈笑同行,见外间的情况转变到如斯,也就没有坚持。倒是那握着自己小手的掌,掌心烫得吓人,连带着让她的脸也变得烫得吓人。 缩了缩手,却没能从那掌中脱离出来。手指蜷着,在他掌心挠了几下,才得以将自己的手收回马车中。悄悄地吐出一口长气。 宁泽触电般地放开她,手握成拳,垂眸看着,掌心酥麻麻的感觉顺着手臂钻入心中,听到里面不一样的呼吸声,哑然失笑,真是只小野猫! 再看向楚元勋的时候,已经不再与他维持表面上的客气了,“那日~你也在,当知道,魏赫意图之人是谁。会有今日之难,全是他咎由自取。你若为他陈情,便是与我为敌,必不会与你同行。” 面上的冷意与疏离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楚元勋哪里想到,宁姚的马车里当真有客人?见宁姚过来再离开,都有意如避蛇蝎一般避着他恶心他的模样,已然明白从宁姚这里难以下手了。却又想不明白,宁姚那般少与人为友的人,怎么会对他对她的示好视而不见?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心中恼怒,面上露出恭谨的歉意,“阿姚一向跟在你身边,鲜少有交好的友人,谁家女子有这般好的运气,能得阿姚另眼相看?” “那是平北将军之女。”宁泽淡淡答道。 十几年前,傅家闹了惠府之后,傅灵瑶的弟弟傅严岳由征北将军被贬为平北将军,傅家镇守北境,无诏不得回京。 楚元勋眸光一动,“平北将军之女为何会在此?” 宁泽轻笑了一声,看穿楚元勋想以此做文章,便先绝了他的念想,“安云果然对魏小侯爷之事极为在意,要不然,如何会连大将军府之人悉数回京之事都不知道?” 这是大事,尤其是对于有得虎符之心的楚元勋来说,是大事中的大事。 楚元勋这几天一直在想着魏赫之事,还不死心想从宁泽这里下手得到虎符,加上身上的伤,是以不曾去了解京中的动态,不曾想竟有了这样的疏漏。 想到先前宁泽已经含蓄地向他坦诚了魏赫之事有他的手笔,正色道:“鹏鸿再怎么说,也与我们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兄弟。” “他与你,是兄弟,与我,不是。”他们之间是表兄弟之间的关系,与他宁泽有何关系?“切莫将我与这等人混为一谈。”面上的神色,一如高岭之花俯视沼泽淤泥,嫌恶至极。 楚元勋怒了,“这等人是何等人?之舟,即便不是兄弟,也当是至交好友。” 宁泽盯着他看了一瞬,嗤笑出声来,似乎听到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笑容里的凉意让楚元勋不由得心惊,“朋友妻,不可欺。与这样的人称兄道弟亦或是相交为友……安云,你当真是……勇气可嘉。你尚未议亲,不会明白。若是你的心上之人被他惦记上,还付诸行动,你当如何?” 微微顿了一下,在楚元勋开口之前又道:“呵……我忘了。你姓楚。是皇家贵胄,你的心里装的,都当是天下大事,旁人都不过是烟云。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王侯世子,没有那么大的抱负,心中装的,只有家人的安危,动我家人者,必为死敌。哪怕只是动那样的心思。楚安云,楚元勋,端王殿下。今日~你既将这事挑明了说,我也便明着告诉你,你要护他,你我之间,也再无情义可言。” 再不理会脸色突变的楚元勋,钻进了马车,命人出发。 楚元勋又恼又怒,原来自己精心的布局,是被魏赫给破坏了!恨得牙痒痒的,恨小题大做的宁泽,恨不上钩的宁姚,恨总是坏他事的惠袅袅,恨色~欲醺心的魏赫……让他这下,不仅得罪了宁王府,连带着把大将军府的人也给得罪了。大将军府有多护短,他是自小便听他母亲反复提及的。 思量再三,反正他背上的伤也没好,倒不如在这庆灵山上多养些时日,左右有他母后和承恩侯府在,魏赫总不至于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伤不了性命。 55.第五十五章 在另一辆马车里听着他们说话的宁姚听到楚元勋说傅芷安好运气的时候 , 对着傅芷安挑了挑眉, 意味明显:听到了吗?能得我另眼相看是很难得的好运气! 傅芷安确定宁姚没有伤到哪里, 便不哄着她了, 白了一眼,别过脸去, 贴着车帘, 仔细听他们的对话。 她对人处事极为简单, 喜欢便是喜欢, 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从心而来。虽然听说宁姚骂过自己的姐姐, 可她与宁姚相处,发现她并不让她觉得讨厌,反而还很合她味口, 自然就会与宁姚亲近了,更何况她还发现,自己姐姐与宁姚之间,并不是那不死不休的仇敌,宁姚又是刀子嘴豆腐心,几日的相处, 又让她意识到,她们的性情当真是相投的。可对于宁姚的另眼相看, 她又是一点都不在意的。自然而然的事情, 何必要摆出来显示不同倒多出一些尴尬来?她也是很难得有一个交好的姑娘家的! 心中微叹, 还是军营里的那些汉子们想法直接简单, 连笑都是和她一样的,开心就笑,不开心不笑,不似京城里的世子王爷,不开心还得对人摆着一副笑脸,看着都觉得心塞。听着他们说话,他都干着急,一个不愿意把话给说绝咯,一个听懂了假装没听懂。她不明白宁泽的委婉温和的拒绝方式,更不明白,一个王爷,怎么能这么厚脸皮…… 宁姚感觉自己的热脸再次贴了冷屁屁,有些受伤,掀开车帘,用胳膊撑着下巴往外看。 面对那个如谪仙般不染凡尘的男子已经转过脸去,侧对着她,低着头对着怀里的画卷在说着什么。 而后转过身来,走了半步,似乎是要朝他们这边走来,却又停住,又说了几句,最终还是转身进了马车。 这是她第三次见着沈笑,马车驶动,窗帘被风吹起,露出那超凡脱尘的侧颜,突然间,心中动了动,生出想看他笑的想法来。他们离得有些远,她听不到他对着画卷在说什么,但从他的唇形里,很清楚地捕捉到了两个字的音:“阿瑶。” 明知道他叫的应该是“阿瑶”而不是“阿姚”,心中还是起了涟漪。 哥哥对惠袅袅用尽心思,傅家的两位对他们的妻子亦是多年情深不减,她也想要一个会将她捧在掌心里的人。她的名与灵瑶夫人的最后一个字同音,沈笑待她,会如待灵瑶夫人一般吗? 马上就要进入山岭盘道了,宁泽让沈笑先行,眼看着那马车从自己眼前驶过去,再也看不到马车里人的身影,宁姚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头也从车窗里钻了出去,还想再多看一眼,却又被前面的马车挡了视线。 气呼呼地坐回坐位上,甩了甩裙子,引得傅芷安和松翠都看向她。 “这忽然间,是谁惹你了?让你这般不高兴?”傅芷安开口问她。 宁姚说“没什么”,但她们主仆都不信,她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呢。 宁姚的眼睛转了转,忽地双眼发亮地看向傅芷安,“你知道沈笑沈大人吗?” 傅芷安点头,“知道啊!他就是抓那个坏人的好人嘛!是个好官。”和她父亲一样的好官。 宁姚听到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险些翻起白眼,“我是指,他从来不笑的事情。” 傅芷安兴致缺缺,“这我就不知道了。他笑不笑,与我何干?” 宁姚懵了好一会,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又问道:“那你知道灵瑶夫人吧?” 这下,傅芷安的眼睛亮了,“我姑母!那自然是知道的。想当年……” 说到这,她又不说了,引得宁姚心急难~耐,“当年如何?” 傅芷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打听我姑母做什么?” 傅灵瑶的事情,是傅家人心中的痛,即便是他们自己,也很少这般有兴致地提起。就算提起,也大多是说些她出事前的趣事乐事。由一个外人来问及她的事情,让傅芷安不得不心生戒备。 宁姚犹豫了一下,道:“我想知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比如说,她的性格,模样,喜好什么的……” 傅芷安见她不是要打听那些不好的事情,心中戒备少了些,却还是疑惑不解,看了她好一会,才道:“我只知道,她既有临安柳家女子的柔美又有傅家人的铮铮铁骨,可惜红颜薄命。至于喜好什么的,恐怕只有当年一直伺候她的芸姑知道了。” ……*…… 另一辆马车要小些,里面的格局也和宁姚三个所待的不一样。 两人并排坐在马车的最后排,中间只是一张小案,小案上的只莲花样的铜制香炉,只有巴掌大,香烟从莲心初形的莲蓬口中袅袅升起。 香气清新舒适,似乎是宁泽身上的气息。惠袅袅不由得多吸了两口,心下怀疑,这莫不是他平日里薰衣用的香吧? 知道对面的人一直在看着自己,她却不敢抬眼看他,手上还残留着灼热的感觉,目光放到马车正中的脚炉上。 这辆马车着实不大,两人就这么坐着,宁泽坐得慵懒,她坐得端正,两人的脚却还是都到了脚炉边。 里面带出的温度,让她感觉到脚心都在冒汗。也不知脚炉里面的炭火,是什么样的光景,莫不是已经不仅是赤红的模样,而是烧出了熊熊火焰? 不好意思向宁泽开口太热,也不好意思直接去扒拉脚炉里的炭,只得悄悄地解了身上的狐裘披风,由之从肩上滑落,好似只是系带自己松了滑下一般。明明鼻血已经止住,她依旧一手拿着锦帕按着鼻口,垂着头。因着车厢里的温度,瓷白色的肌肤上,已经生出了团团红晕,好似初晨时天边晕开的霞云。 山道并不平稳,不时地巅上一巅。她心中不停地回想着先前听到的话,心儿也跟着巅上一巅。 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回去后,他们便会解除婚约,却在这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她忍不住遐想,甚至以为自己真的就是他的家人一般。难道只是因为他们现在还未退婚? 耳边传来宁泽的轻笑声,而后,便是脚炉被打开,炭火被拨动的窸窸窣窣声。 她悄悄地拿眼去看他。 他的模样是温润的,侧对着她的脸部线条柔和,在炭火的红光下,染着一层红光,倒有高岭之花落入俗尘之感。 宁泽余光见着惠袅袅正在悄悄地打量他,不躲不避,见她按着鼻子的锦帕已然滑到了下巴上,染红的指尖也抵到了下巴尖上还浑然不觉,哑然失笑,拨弄好脚炉里的炭火,偏头看她。 她偷窥的目光还没有及时收回就被他稳稳地逮住,有窘迫和尴尬,视线飘忽不定,嚅嚅地解释道:“我……我还是第一次看人拨弄脚炉,很有意思。” 她是在看脚炉,而不是在看他。 宁泽也不戳穿她,却是朝她伸了手,“平日里有春兰和芸姑在,若还要你来做这样的事,那还要她们何用?若有兴趣,我便来和你说说。这脚炉,和平日里用的那种不同。” 这是上一次惠袅袅的头发落进去烧着之后,他思量之下,命人换的。再有之前那样的事情发生,她的头发掉落到脚炉上,也不至于烧坏,除非脚炉的盖已经打开,炭火露在外面。 惠袅袅确实有些好奇,但看到面前的那只手,想到之前窘迫,心悸难安,别了别视线,没有将自己的手搭上去,而是自己弓着身,猫向脚炉走去。问他有哪里不同。 宁泽笑了笑,收回手,指着脚炉向她解说,在她靠近的时候,鼻子动了动。果然那让他难受的气味被他熏衣用的香气遮盖后,已经几不可闻了。 惠袅袅刚巧抬眼看到他动鼻子的小动作,立时反应过来,往后退了小半步。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好奇,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突然间,就对那脚炉没了兴趣,想到自己身上的香露气味,便准备退回去坐好。 还未坐稳,便感觉到脚下一震,身形便不稳地向前扑去。 宁泽看着她,面上的笑意微凝,倒也不勉强,只是手指轻轻地动了动,见她向前扑倒,便移了位置。 车轮下,只是遇上了一块顽皮的小石子,车厢里,却是再一次上演了一出美人无措英雄相助。 双肘横压在他的肩头,下巴搭在他的肩上,两人面颊相贴,有如脚炉翻滚着倾倒出一盆的火红炭块,从面颊直浇向心底再到足尖。 她慌忙起身,却不防又巅了一下,趴着的样子换成了坐着的样子,却是坐在了他腿上。听得他一声闷哼,起来这一下,撞得不轻。别扭的坐姿,双~腿无处着力,刚一动,便被宁泽拉住,听得他阻止的话,顿时不敢乱动,偏头看他难受的模样,心里发了慌,“我……我把你撞伤了?” “无事。”他的语气平稳如常,倒似真的无事的样子。 “下次,还是不要管我了,摔了虽然狼狈点,总归是我自己不小心,活该,摔上几次就该长教训了。” 有这样说自己的吗? 宁泽笑着看她,听她说着这话,觉得格外有趣。 “幸好换了脚炉,否则,又要损了你这一头发。”惠袅袅这一头秀发,乌黑亮泽,昨夜见着,便想着,缠在手中必是如丝顺滑的。扶着她的肩,手指自然地穿过她的发,那触感,确实如他所想的那般。 轻笑一声,他到底只是一个凡人,还是凡人中的俗人。那自小在寺里吃斋念佛品读经书的小和尚见了惠袅袅都会把她当成女妖精,他又如何能免得了俗? 如此一想,便给自己这两日的躁动与反常失态寻了份心安理得的缘由。只是这看得见,触手可及却又吃不着的感觉,着实不好。 “你且不要动了。山路并不好走。待下了山平稳些,再回去坐着。” 惠袅袅被颠得心有余悸,看了看周围,“那我去旁边坐。” 她并没有把人当肉垫的习惯,马车虽小,若是宁泽往旁边挪上一挪,还是可以容她坐下的。 宁泽按着她,“地上凉。” 她诧异偏头看向他,这是让她就这么坐着?那她还不如坐回去,再颠下来,要摔伤了那也得认了。 宁泽微一思量,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心急了。以为有了前几日近距离的接触,两人的关系已经拉近了不少,此时看到她眼中的神色反应过来,她还是坚持着要退婚的那个人。 到底是他的,不论是小野猫还是小乖兔,都是他的,不能急于一时,便对她道:“那披风拿下来,垫着。” 惠袅袅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让她垫个披风再坐。 那披风离自己不远,伸手便能够到。狐裘披风一看便是极为珍贵的,拿来当坐垫,有些暴殄天物,不过此时她也顾不得这些了。 两人并排坐着。分明已经扒拉过脚炉里的炭火了,却觉得车厢里的温度比先前更高了。 惠袅袅不自然地往远离宁泽的一侧移了移,到了头,却连半指的位置都不曾移到,悄悄看了一眼宁泽的左侧,他那边还有一点空余的位置,若是他移过去一点,两人间便能拉开一些距离,可到了那个位置,便与车帘相贴了,外面冷,里面热,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必不好受,而且在那位置,是很容易被颠出马车的。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开口提出这样的要求。 宁泽抬眼见着她的神色,便猜测了她的想法,不过,见她并没有提出来,无声的笑了起来,由楚元勋出现而带来的不快的情绪悄然散去。 “你对端王很反感,为什么?” 惠袅袅听到这话,脑中一个激灵,注意力立时就被转移了,由局促不安的小乖兔,变成了随时准备伸出利爪的小野猫。 “我们马车上的手脚,一定是他做的!”说完,她又觉得不妥,这样的话,有些武断,因为他没有证据,于是转而道:“他瞪我,凶我,所以,一定是坏人。宁泽,你当真要与他断了情义了吗?” 宁泽“唔”了一声,拖长的尾音让人感觉到他的怀疑。宁姚以往可没少瞪她凶她。 惠袅袅有些急了。 他们回去以后,便会解除婚约,到那时,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厉厉又不在她身边,不能及时地得到消息,也不能及时地提醒他。 心一横,便道:“就算你不想与他断了情义,也一定不能相信他。” “袅袅觉得,我该信谁?”宁泽偏头看她,她一脸急色,当真是极为担忧的。 心中好奇,如果他一直相信楚元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到底没问,隐隐地觉得那下场,必不是他所能接受的。 一~夜未睡,天刚亮便去见了净元大师,该问的,能问的,他都问了…… 惠袅袅看着马车顶认真地想了想,“你能信大将军府啊。因为你们的情况是一样的。” 她狐疑起来。 宁泽并不是一个笨的人,相反,他很聪明,聪明到让她时常会有一种被他看透的恐慌,怎么会不知道该相信谁呢? 不行,不能再对他说更多了,要不然,他再问下去,迟早要把她的秘密都问出来。 “我困了……不和你说了。”她抱着自己的双膝,将头枕在上面,不一会,还真的睡了过去。 宁泽盯着她看了一会,轻轻拨弄着那垂落下来挡了他看她的视线的青丝,笑道,“你说得对,大将军府,还有你。” 他亦觉得有些困了,闭着眼,靠着车厢,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马车驶入城门的时候,宁泽在平稳的车厢里惊醒,一身冷汗淋漓。 车厢里高涨的温度,也不能温暖他如坠冰窖的心。 他梦到自己成了一只厉鬼,大仇得报之后,在一处还不及宁王府十分之一大的小宅子里等待惠袅袅出现。由暴戾疯狂地想要冲出去,变成后面的安静守候,日日复一日,起初,他还计算着日子,到后来,日子也算不清了,连记忆也在不断地模糊,甚至,他会害怕,害怕自己就这么消失了,直到终于有了惠袅袅出现的那一天…… 她那个时候穿的是什么衣服? 瓷白色的胳膊和小腿都露在外面,很是古怪。古怪地恨不得将所有的布料都拿来往她身上裹,可他只是一个连自己是谁都时而能想起来,时而又想不起来了的鬼。她们的模样并不完全相同,性情也不同,她明媚,灵动,带着阳光的气息……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不敢确定,悄悄地观察了她一个月,才确定她就是她。而这件事情,竟循环了九次,才得以真的将她安然地带回到这里。 厉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将这件事情告诉袅袅,却阴差阳错地告诉了宁泽。此时的他正躺在荷包里,安静地睡着,唇边露出点点笑意,他有意地将自己的谋算隐藏了起来,这样,袅袅便只会感动心疼,不会生气了。 宁泽侧转身去,端详着惠袅袅,片刻之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如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从来不爱理会怪力乱神之事,可梦里的场景那么真实,让他如同亲身经历过一般,不自觉地便深信了。 一点也不想成为厉鬼,梦里那种被仇恨包裹的感觉,并不好。 将鼻唇埋入她的发间,心神缓缓安定下来。决定以后都让春兰给她的衣服上,薰上和他的衣服上一样的香,这样,便能盖住那恼人的香露味了。 惠袅袅突然觉得呼吸不畅,在睡梦中挣扎着推了推,可面前就好似有一堵墙一般,怎么也推不动。 皱着眉,仰起巴掌大的小脸,还未睁开眼便觉得自己唇上碰到了什么带着温度的东西,还有软度。 惊得猛然睁眼,对上宁泽呆滞的面容,也不知自己刚才碰到的是哪里。 目光在他的脸上转了转,是下巴吧,一定是下巴…… 随后又发现,回神了的宁泽眸中尽是伤痛和柔情混杂的神色,让她疑惑,应该是在做梦吧,梦到了那个经历了那些事情的宁泽…… 眼见这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呆滞地抓皱了他身前的衣襟。 车厢外马车夫提醒他们已经到了左相府,惠袅袅顿时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不是梦,用力推着他,“不可以!宁泽,你醒醒!” 她怀疑宁泽梦魇了,不然,怎么会露出这么伤痛的神色? 宁泽却是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人最怕痛的地方,便是手臂内侧腋下三寸处的最嫩的皮肉,惠袅袅咬牙在那里猛地一掐。 宁泽顿时朝她瞪眼,神色变得清明,“嘶……袅袅,你……” 惠袅袅松了一口气,邀功般地道:“你梦魇了,我把你拉了回来。”脸上的笑意无不表达着她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好事。 宁泽眼角抽了抽,倒也没了方才那悲伤之下的意乱情迷。目光从她饱满樱红的唇上扫过,刚才那一扫而过的触电般的感觉已经植入了心间,生出藤蔓,将他的心房紧紧抓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见她开始在他的脸上又揉又拍地叫他清醒,终是吐出一口气,放开了她。 惠袅袅得了自由,一溜烟就钻了出去,围着马车转了半圈,转回来站在车窗边对他道:“阿姚和芷安没有跟上来。” 他挑着车帘,看她神色担忧,便断了想要逗弄她的心思,只道:“让阿姚直接将她送回去了。” 含笑的模样,与寻常无异。 惠袅袅点头称善,大将军府的人还没有正式出现,她找她们,正是要催促傅芷安快些回去的,没想到宁泽已经先一步想到这个问题了。 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这里,躲到墙后,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露出茫然的神色。 刚才那一幕,实在让她的心情难以平静,若是再与他待下去,害怕自己也会情感决堤,不受控制。只是……自己身上不是有那香露味吗?他怎么好似不受影响似的呢? 若不是知道他受不了自己身上的香露气味,两人之间必会离得远远的,相安无事,她才不会那么痛快地答应与他同坐一辆马车呢。这下可好……以后见到他都会觉得尴尬了。 低头垂眸缓缓往回走,想了好一会,才想到那车厢里的香气,顿时咬牙切齿,“宁泽!!!” 见到面前停着绿色的裙摆,她抬起头来,看到惠萧萧那恨不得吃了她的神色。翻了个白眼,当成没看到她,绕过她就走。 很好奇惠萧萧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她没有落井下石的习惯,也没有闲心和惠萧萧周旋。 惠萧萧就没有要就此作罢的意思,再次几步拦到惠袅袅面前,“惠袅袅,现在在这里,没有人护着你,我看你能怎么办?” 56.第五十六章 嗯?! 惠袅袅斜眼看她, “我还以为你在这里是等相爷回府, 原来不是啊?”心中无语, 惠萧萧都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还有心思来找人麻烦?! 目光扫过惠萧萧身后,见金珠和银珠在一旁垂着头, 并不是如以往那般要和她一起欺负人时的气势汹汹。 听到她提及惠逸, 惠萧萧脸色发青。 她也不过刚回来一会, 是沈笑送她回来的。除了宁泽之外, 沈笑是她见过的最吸引人的男子了, 可他却是来告诉惠逸她的丑事的。这会, 正与惠逸在说着什么,她不能靠近,也就无从得知了。但她知道, 对于她来说,一定不是好事。 她这会儿在这拦着惠袅袅,只是因为她在清醒之后,听得旁人说了几嘴子,魏赫原本要抓的人是惠袅袅,抓错了才会抓成她。这几天, 她快被看着她的人的那种哂笑嘲弄的异样目光给逼疯了,别人却告诉她, 原本该承受这些的, 是惠袅袅!!! 她咬着牙, “惠袅袅, 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抬起手来,便要给她一巴掌。 惠袅袅眸中闪过冷意,在被她碰到前,微微侧过身去,她的力道收不住,反倒是自己踉跄着向前乱了几步被两个丫环扶住才稳住身形,抬起头时,惠袅袅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打开扶着她的金珠和银珠,咒骂她们为何不把惠袅袅拦住替她出手教训。 两个丫环神色忧愁地立到一旁,由着她打骂。若是以往,她们定是毫不犹豫地就为惠萧萧出手了,毕竟,她们生来就是做下人做狗腿子的。 可是金龙寺的事情之后,她们的想法不一样了。 金珠嗫嚅着劝道:“小姐,是不是我们以前欺负她欺负得太多了,所以得了报应?” 她们以前欺负人的时候,耀武扬威的时候,只觉得神气欢快,真当她们被人欺负得毫无反击的时候,才知道有多么害怕和恐慌。 银珠逃掉了,却还是想起来都觉得害怕。 两个丫环私下里讨论来讨论去,最后都觉得,被人欺负的感觉不好受,不论是不是有报应这么一回事,都不想再如以往那般欺负人了。 她的话,招来了惠萧萧更加凶狠的打骂。 “连你们这两个小践蹄子都敢不听话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再怎么样,我也是你们的主子!改明儿就把你们卖了,换两个真正用心伶俐的。” 金珠银珠咬着唇,受着她的打骂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来。惠萧萧的性子,她们太清楚了,若是发出声来,一定会被打得更狠。弄不好真会把她们卖出去,她们谁也不想再被卖…… 惠萧萧打得乏了,便蹲下抱着膝哭了起来,那哭声里,只有委屈,没有悔恨。 惠袅袅听到哭声,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以她前世所为,千刀万剐不为过,以她今生所为,她亦算不得无辜。如果她没有猜错,不消多时,惠逸便会作主让她嫁入承恩侯府,若是她能安分些,未来总归是个侯夫人,若不考虑感情问题的话,也是衣食无忧的,比不得皇后,却该能得个善终。只是听宁泽的语气……恐怕不会让她这么舒坦。往后的日子,且行且看吧。 而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大将军府外,正在上演着极为尴尬的一幕。 ……*…… 宁姚拖着傅然的袖摆让他打她,傅然一脸尴尬和窘迫。 “你贵为郡主之尊,怎么能这么不知检点?这般抓着一个男子手臂,成何体统?” 傅芷安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我没有抓着你的手臂,只是抓着你的袖摆。你来骂我吧!打我也行!” 她视死如归的神色,让傅然越尴尬起来,“强词夺理,简直是胡闹!不要脸!芷安,快来把她拉开!” 傅芷安左右为难,一个是自己的好哥哥,一个是自己的好姐妹,帮谁都似乎不妥。 宁姚眼睛发亮,“骂,继续骂!还可以打!”只要能让傅然不再计较那天的事,不再生气,不要脸就不要脸吧。打完之后,他应该就不会和她生气,非得要坚持着让他们退婚了吧。 傅然越发地急了,浅麦色的面庞上混上了红色,一拉一扯间,少女的芬香涌入鼻息,让他更急了,只想赶紧脱身。 “我打你做什么?你真是无聊!又不可理喻!做郡主无赖不要脸到这种地步……莫不是京城的郡主都与北地番王的郡主不一样,都这么不要脸又不讲道理?” 他在北地,随着外公和舅舅也见过几个郡主的,没有一个如宁姚这般对他胡搅蛮缠,非得要他打她骂她的。 再看傅芷安,当真没有要过来帮忙的意思。 最初还有些犹豫,现在倒像是在一旁看好戏的意思,神色间还有幸灾乐祸的意味。从未见过自己哥哥这般模样,一定要好好地欣赏一番,日后拿出来说道说道,只要他再提她抓泥巴的事,她就说他这件事! 傅然不能再指望傅芷安了。 他穿的是窄袖的劲装,袖口用护腕拢着,被宁姚这般拖着,好似她抱着他的手臂一般。他慌乱地要从她的手里把自己的袖子给抽出来,手臂扭动间,似乎碰到了什么,让他又慌又窘,泄了力道。 宁姚的脸也涨红了,却还是抱着他的手臂,不让他挣脱。她心中清楚,以傅然这般的反应,再不会有下次让他撒气的机会,必然是离她远远的…… 傅然见墙边,府门后有人探头探脑,越发急了,叫人宣扬出去,这郡主的声名怕是要和他脱不了干系了……不得不用了些力气,将她甩到一边,又推了她一下,才将她彻底推开,狠狠地瞪了在一旁观望的傅芷安一眼,落荒而逃…… 宁姚见计划失败,伤心地哭了起来,她的哭声惊人,将大将军府所有人都惊动了,唯独没有再惊动有意避着她的傅然…… ……*…… 惠袅袅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芸姑手上的伤已经结痂了,却还未大好,自是不便做绣工的。 她被强迫着养病,便借口许久没有做针线活将手艺还给回去,让芸姑再教教她要怎么做荷包。她要自己给自己做一个荷包,再去找厉厉,看他还愿不愿意回来。不过……还是沈笑的事情了结了之后,再去寻他吧。 芸姑问及她身上的荷包去向,便将她用荷包换了宁泽的玉佩之事如实相告,惊得芸姑立时简单地和她讲了绣锦鲤的绣法,便寻了个由头急急地出去了。 听得她连叹了了几声“傻小小姐……”,惠袅袅不明所以,也没有在意,只头大自己一出手就露馅的绣工,巴不得芸姑留给她时间和空间一个人绣着,便乐呵呵地应着。原主的记忆里是有绣活的基本针法的,可知道怎么下针是一回事,绣出东西来,又是另一回事。每下一针,将线拉到头的时候,惠袅袅的嘴角总是要抽上一抽。不过一小会的工夫,她便觉得眼睛发酸发胀了。 思量着,往后断不能让芸姑再如以前那般做绣活了。 倒没想到,芸姑回来的时候,会给她带来这么意外的消息。顿时惊得手上的绣绷往下滑落,反应过来伸手去抓,却抓到了绣绷上带着的绣花针,立时痛得她收了手,顾不上手上冒出的点点血珠,便问道:“阿姚为何这么做?” 宁姚平日里性情泼辣,却到底是宁王府的郡主,知情识理,通常来说,那些事情,即便闹大了,理也是占在宁姚这边的,是以,那些人对宁姚是又恨又怕,再加上还有个宠妹的宁泽…… 可往大将军府门口这么一闹,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将军府的人怎么着她了,再联想到傅然,便会怀疑傅然对她做了什么不妥之事。 好在还在傅芷安在身边,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倒也不会传出太过严重的事情来。 芸姑神色复杂地看着惠袅袅,将事情的缘由说了一遍。见惠袅袅神色呆滞,不由得叹息一声,“小小姐,安逸郡主都做到这份上了你还是坚持要解除婚约吗?” 大将军府的人,最初也以为是傅然对宁姚做了什么,便说要将傅然好一阵罚。 听到要罚傅然,宁姚急了,怕解了傅然对她和宁王府的不满反倒添了嫌隙,这才止了哭,说明了缘由,只是这缘由,让大将军府的人都哭笑不得,傅然更是没有再来理会。最末,不知是谁通知了宁泽,他过来与傅恒父子在书房里聊了一阵之后,再将宁姚带走的。傅芷安因此也受了罚,这会儿,还被罚抄兵法十三篇呢。 芸姑看着惠袅袅的神色,见她神情中确有不舍,越发不明白了,她连贴身的荷包都送给宁泽了,怎么偏生还要坚持解除婚约?更不明白,为什么大小两位将军到现在也还依然要坚持退婚之事。 惠袅袅垂了垂眸子,拿了绢巾轻轻拭去手上的血珠,血已凝结,她笑了一下,将血块拨去,“宁泽已经答应退婚了。” 芸姑只得叹息一声,敢情急的都是他们这些旁观者,两个剧中人早就已经商量妥当了。 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却见春兰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小姐,松鹤堂里闹翻了。” 惠袅袅抬头看了她一眼,“闹什么?” “昨日里二小姐被沈大人送了回来,原来是她在金龙寺里被人掳了去,这会儿,相爷在松鹤堂里商量着要把二小姐给嫁出去,苏姨娘在那里闹了起来。” 惠袅袅看她满眼都烧着八卦的熊熊之火,觉得好笑,“然后呢?” “然后,奴婢就急着回来和你说这事,后面的戏,都还没来得及看呢。”她有些遗憾,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戏。 惠府里,那几个人之间的关系素来和睦,以往,总是合起伙来欺负惠袅袅,她作为惠袅袅的贴身之人,也没少忍气吞声。现在看他们自己起内哄,真是觉得大快人心的! 惠袅袅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轻轻笑出声来,“你想去看,便去,当心些,别被人发现了。咱们这次就做壁上观,且看他们要如何处置。” 芸姑却生出恼意来,“长幼有序,嫡长姐未嫁,哪有让妹妹先嫁的道理?” 此言一出,春兰的笑意也敛了起来。 大楚皇室在长幼之事上极为认真,要不然,魏氏坐上皇后之位后,也不会对太子的身份没有任何动摇的作用。 即便太子亡故,那也还有二皇子武王殿下…… 以至于,如今大楚但凡有些底子的人家,都有这般的规矩。 若是寻常百姓家,到了适龄的姑娘小伙,只要情投意合,亦或是有媒人中间牵了绳搭了线,两家人都不反对的,便会结了亲事,上头有没有兄长姐姐未嫁,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身边的人也不会在意。 惠家不同了。 一朝左相,文官之中,只稍屈于右相之下,当为臣民表率。若是做出停长而嫁幼的事,必然是要招来祸端的。上招帝王不喜,下招百官嘲讽,轻则贬官降职,重则丢官归田。 如今,惠袅袅尚在阁中,却在商讨着惠萧萧出嫁的事情,这分明是换了一种方式欺负人!只是不知他们要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她们看向惠袅袅,若是以往,想也不用想便知道她会忍下去,弄不好还会欢心雀跃地为惠萧萧准备嫁礼,现在,她们不再这么认为了。 一水杏眼如秋水平湖,波澜不惊,面上浅笑嫣然,目光在她们身上转来转去,终是笑出声来,“急什么?若为人妻,必是要在我之后,若只是为妾,抬也便抬了。不必知会我的。相爷的仕途,比什么都紧要。” 心中却是被她们这么一提醒,打了一个激灵。 大楚皇家既是这般重视长幼之事,那楚元勋能成为皇帝,必是楚元清与楚元灞都已经亡故。 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与楚元灞同父同母的楚安安,怎么还会为他做出那样的事情? 在她的记忆里,楚安安虽然并不讨喜,却也并不是那么让她讨厌的。害死原主的三个人里,她是唯一一个有悔意的,且她还和自己约了一同食椒,这里面,难道还有厉厉不知道或是知道了没告诉她的隐情? 芸姑和春兰听她这般回答,眸子均是一亮,不过,春兰也没有打听到,到底是让惠萧萧为妻还是为妾,当下便急急再去打听去了。若是为妾,那必然又是一件能给她当乐子的事。 芸姑还是不太放心,又道:“若是他们当真是要让她嫁呢?” 惠袅袅笑得更欢了,“真要这样,不是更好?我们借着这个机会,搬去大将军府,与左相府断了关系。芸姑,你可想回去?”大将军府那样的土匪窝,岂是摆设? 想! 真是太想了! 这十几年来,她连做梦都总是梦到回大将军府,梦里的场景还是当年她跟在傅灵瑶身边在大将军府里惬意快活的时候,仅仅是做梦,她都能笑出声来。 思及此,芸姑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再不为这事或恼或怒或不平,倒期待着惠逸宠惠萧萧能宠到不顾仕途的地步。想着想着,失神地笑了。 春兰走了不过一会,便有人来唤惠袅袅前去松鹤堂。 惠袅袅将绣绷丢到一旁,抚了抚身上因久坐而印出的褶皱,说了让芸姑宽心的话之后,便不急不缓地走了出去。 她觉得,与宁泽待得时间多了,沾染上了些许如他那般不急不缓的习性,倒也是不错的。看着别人着急而自己悠哉,她突然觉得自己像只狐狸……微微一怔,而后失笑。她染上了宁泽的习性,便觉得自己像狐狸了,那宁泽岂不也是狐狸? 大将军府的人没回来的时候,芸姑遇到这样的事情,没有依靠,如今大将军府回来了,她便如同有了强势娘家的小媳妇一般,悄悄给大将军府报信去了。 ……*…… 来叫惠袅袅的,是苏氏身边的黄桃。 因着前段时间在瑾灵院里吃憋的事情对惠袅袅有了些忌讳,但看着她这不着急的模样,心里头急,加上觉得自己这次过来是得了惠逸和老太太都发了话的,催促的语气也便不好了起来,“老太太还等着大小姐呢,大小姐且走快些。” 惠袅袅斜眼看她,浅浅笑着,明明是人畜无害的模样,偏生叫人看了心里发麻。 “黄桃,你可知道,金桃后来怎么样了?” 黄桃立时心头一紧。 金桃后来怎么样了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金桃原本在她面前耀武扬威风光无限的,只因为那次去瑾灵院里叫这位不受宠的大小姐,回来之后便被苏氏狠罚了一回,而后赶了出去。被赶出去的时候,连平日里悄悄攒下的体己钱都来不及拿,后来还是她占了金桃的地儿,翻出了她的体己钱,据为己有。 此时被惠袅袅提醒起来,心里立时发麻,这一次,是她来瑾灵院叫惠袅袅呢! 陪着笑道:“大小姐慢些走,不着急。只是奴婢得先行一步,去回老太太的话。” 惠袅袅笑了,“我问你话,你却拿老太太来压我,回头,我倒要问问苏姨娘,这一个两个的丫环怎么都教成这样,这点子小事都做不好,难怪管不好中馈,总是缺短银钱,换个人来管管也是好的,最好能好好查查,看看这些年的中馈,被管成了什么样子。” 这下,黄桃可是真急了。 现在苏氏已经不受老太太和惠逸的信任了,中馈虽还从她手中过,却事无世细,都是要问过惠逸的。 可这般情况,苏氏还能从中做些手脚,他们这些贴身的人也能得些好处。 若是当真被夺了去……老太太年纪大了,自是掌不了中馈的,惠逸忙着朝堂之事,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二小姐这情景,只怕是难在府里久留,是要去嫁人的。那必然是落在大小姐手中。 若是以前的大小姐那还好,任人拿捏,与在苏氏手中也没什么区别。 可现在的大小姐,必然是会将中馈好好地查上一番的,届时苏姨娘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能保得住他们这些得过好处的人?恐一个也逃不掉。 她自觉自己比金桃要机灵,也不如她张扬,不会有什么把柄给惠袅袅抓的,却也忙换了副讨好的神色,“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怕老太太等急了,怪罪大小姐,想先去解释几句。” 惠袅袅笑出声来,“那你便去吧,我没有丫环引路,在花园里迷了路,是以去晚了,让他们派个丫环来寻我。我还病着,世子爷让我养病呢,结果在花园里迷了路,瞧,一会我就会坐在那里,你记得向老太太禀了叫人来接我。不过到那时病上加病,恐是不能再去松鹤堂了。” 小丫环这会便对她耍这样的心机,等到了松鹤堂还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情形。不就是比弯绕吗?谁的肚子里还没点弯弯绕绕的肠子呢? 惠袅袅的眼睛转了转,已然决定一定要在到松鹤堂前弄清楚里面具体的事情,笑容越发地深不可测了起来。这个丫环在苏氏挨打的时候,可是跑得比谁都快的。 黄桃吓得双~腿一软,立时跪了下来,“大小姐,饶命……” 惠袅袅看向她,眉眼弯着,笑意不达眼底,“我不曾要你的性命,何来饶命一说?况且,我都是顺着你的心思来做的呀。” 她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黄桃的脸色更白了。 如今,惠袅袅这话一说出来,左相府哪里还能有她的容身之处?一个让主子顺着她的心意来做的奴婢……哪怕这个主子只是个不受宠的,那也是主子…… 她甚至想着,或许自己应该要去打听打听金桃出府之后是何光景…… 终于意识到惠袅袅有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之后,再不敢轻视她,自是什么都顺着她来,有问必答,不敢再耍什么花花肠子。 惠袅袅满意了,让她起身在身边走着,问道:“你且和我说说松鹤堂里面是个什么情况?里面都有哪些人?为什么要把我叫过去?” 黄桃不敢有一丝怠慢,道:“是相爷让叫大小姐过去的。说是二小姐要出嫁了,要和你支会一声。老太太也是这么个意思。若不是大小姐自己推了婚事,早就已经出嫁了,拦二小姐的婚事太没道理。夫人……” 意识到这个称呼不对,忙换了个,“姨娘似乎不太愿意让二小姐嫁过去,听说承恩侯府的小侯爷是个花花性子,嫁过去以后,后宅少不得有几房妾室,还会有数不清的通房丫头,甚至连金珠银珠都可能一跟着嫁过去就给开脸。” 说到这里,黄桃的脸红了一红,“老太太也想给相爷再安排一两个人,延续香火。” 57.第五十七章 惠袅袅懂了, 敢情他们这是两件事搅在一起在闹腾。 苏氏拒的不仅是嫁女儿, 还拒了惠逸纳妾之事, 所以闹得不可开交。倒拿她来转移注意力了。 惠逸和老太太就觉得, 以惠袅袅的性子,不会不答应, 故而只是走走场面支会一声, 然后便可以借着惠袅袅再来说道说道苏氏, 让她不要善妒一类。对外, 亦可称将惠萧萧先嫁的缘由推到惠袅袅身上, 将惠家人的干系都撇得干干净净。 而苏氏, 早就觉得惠袅袅已经变了样,根本就不可能答应这样的事情,便也有意让惠袅袅过去, 气上他们一气,自己得不着痛快,也不想让他们开心。顺带让他们改了主意,不要让惠萧萧嫁给声名这般不好的承恩侯小侯爷。 两方一思量,便在这件事上,倒达成了一致。 为了让惠袅袅到时脾气更大些, 苏氏交待了黄桃,先一步惹恼惠袅袅, 好让她在松鹤堂里失态。原本黄桃是计划着说一些嘲讽的话的, 但想到芸姑和春兰打人的凶狠模样, 心里发了怵, 便借着这走路的速度来说,好让人抓不着她的错处,又能完成苏氏所交待的事情。 听完黄桃的话,惠袅袅也已经到了松鹤堂外,看了一眼心下不安手足无措的黄桃,目光从躲在外面看热闹的人身上轻轻扫过,在春兰身上微顿,而后提着裙摆跨入了门槛。 屋里的四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老太太坐着,惠逸坐在她的对面,苏氏和惠萧萧站在厅中,两人间相隔有些距离,四人的神色都不好看,在看到惠袅袅进来后,三个年长的都松了一口气,惠萧萧却是得意的朝她扬了扬下巴,引得惠袅袅微微挑眉。不知她在得意着什么。 惠袅袅朝老太太与惠逸福身行礼,“不知老太太和相爷叫我来所谓何事?” 苏氏先一步道:“你是老太太的孙女,从金龙寺回来,应该先来给老太太请安,你昨日便回了,到今日叫你过来请安还不知所谓何事?” 惠袅袅扫了她一眼,心知她是要趁老太太夸赞自己之前便将自己斥责一番,好让老太太断了这个心,更让她心中恼意更甚,做出招惹他们不喜的事情来,浅浅一笑,并不在意,“姨娘,我在和老太太和相爷说话呢,你怎么倒插上嘴了?天天来老太太这里请安,也没见你认真地和老太太学个规矩。我不曾按时来请安,可这点规矩还是知道的,家里的主子们说话的时候,姨娘和仆人不得多嘴。平白惹了老太太不高兴。”又对惠老太太和惠逸道,“平日里,我也不需时常来和老太太请安,那是老太太体谅我体弱,特许了的。” 屋里的人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他们皆知,那不是体谅,而是因为老太太不想看到惠袅袅。 惠袅袅犹自不知,继续道,“再说了,我在金龙寺里病了一场,现在还没大好,若是过来了,过了病气给老太太要如何是好?若不是听黄桃说这里的事情是何等样的紧急,我必是要推辞的,过些日子再来向老太太告罪罢了。” 苏氏的脸色是最难看的。惠袅袅竟然说得她毫无回击之力! 要论起身份来,惠萧萧都能算得上是主子,姨娘虽然不是奴籍,也算不上正儿八经的仆人,却也比仆人的身份高不了多少,算不得主子,在主子们面前自是得恭谨些。 几句话,说明了她不来请安的理由,也把苏氏给埋汰了一番。柔柔的语气和声调,听起来不像是在责骂人,却句句都打在苏氏的脸上。 惠逸不由得对她侧目。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的这个女儿和他所知道的不一样。 站在那里,那么安静,只要她不说话,便恬静得如山谷里的兰草一般,即便说话,也是不急不缓,浅浅淡淡的样子,却像是一个高门大户家的金枝玉叶。倒是在一旁露出不可一世神色的惠萧萧,像一个得了些好处就忘乎所以的市井女子一般。 惠逸微微皱了眉,想到这些年,他不曾留意过惠袅袅,家中的这几个人也都是合起来可劲儿地欺负她,却没想到,只这一站,她便把被他们精心培养的惠萧萧给比了下去。 随后,他的眉头又展开,这样正好。大将军府的那群人都回来了,见着这样的惠袅袅必然满意! 这可是他惠逸养育出来的女儿! 老太太闻言满意地点头,从来没有如今天这般觉得惠袅袅顺眼过。 “阿菊,你听到了。这就是规矩。你以后得多学着些,免得再给逸儿丢人现眼。逸儿在朝堂为官,每日见的都是达官显贵,不指着你为他疏通门路,也莫要拉他的后腿。” 惠袅袅不由得抬眼看向老太太。 这老太太,过往十几年都不曾对苏氏说过这么重的话,这会儿竟然对苏氏这么不待见了。 苏氏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吐不出来,闷得难受,绣着菊叶的袖襕上的绣线都快要被她的指甲抠出来了,才开口道:“妾知道错了,可妾断不能答应让萧萧嫁到承恩侯府去。娘,那承恩侯的小侯爷,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还未娶妻,府里便有了好几房美妾……那承恩侯府是狼窝。嫁给他,萧萧这一辈子可就没好日子过了。求娘能疼爱她一回。” 惠袅袅不得不承认,在对惠萧萧上,苏氏算得上一个用心的母亲。 正如她所说,承恩侯府是狼窝。 可惠萧萧并不领她这个情。 立时不满地道:“这说的什么话?!祖母怎么就不疼爱我了?有那么多小妾又怎么样?左右我嫁过去是正室,是她们的主子。再加上,我还有爹爹给我做后盾,他只要敢对我不好,我就回来向爹爹告状。现在,只是个小侯夫人,以后,那可就是侯夫人,你可不要挡了我的好路子。如果这还不是疼爱,难道嫁给别人做妾才是?” 苏氏痛心疾首,“他连掳人这种事都能做,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你爹是谁都没用。他现在喜欢你,因为你年轻貌美,想沾又还未沾你的身子,等到他沾了,哪里还有你说话的地位?弄不好哪天就又看上了另一个女子,将她娶回家,给你点脸面,就还是个平妻,不给你脸面,便成了妾,到那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肚子的委屈也没处诉。你就听为娘的一句,天下间的好男儿那么多,何必非得要嫁给他?难不成不嫁给他你就得给别人为妾?你爹是当朝相爷,求着来娶你的人只多不少!” 惠袅袅垂着眉眼,听到她这话,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苏氏这是还不知道惠萧萧所经历的事情?她铁了心要阻止惠萧萧嫁过去,倒连惠逸和惠老太太也不顾了,一番话,将他们两人都骂了进去。 不动声色地往一边挪了挪,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中思量着苏氏平日里的行径。 从她这话里,不难听出她这些年心中的委屈。惠逸和惠老太太突变脸色,表明他们已然听出来了。 十六年多前,惠逸的行为,不仅拆散了傅灵瑶与沈笑,也将她由妻变为了妾。连带着她生的惠萧萧,也由嫡女变成了庶女,她确实是委屈的。 可这一切,并不是傅灵瑶甘愿的,她将这些委屈和怒气都发泄到傅灵瑶的女儿身上,便没有了道理。 这十几年,她将所有的怨气被自己的女儿耳濡目染,惠萧萧便成为了一个怨声载道的人,好似所有的人都欠了她们母女一般,并将这样的怨气发泄到了傅灵瑶的女儿身上。她不开心,让她的女儿也不开心,傅灵瑶的女儿也活在痛苦之中。 所幸原主并没有因为她而成为那种怨怼生活的人。只光她永远都是笑对生活,乐观欢快这一点,便让苏氏的报复落了空。 说到底,苏氏让人觉得既可怜又可恨。 惠袅袅收回看着她的目光,只要想到原主在惠府这十几年的生活,便对她无论如何都生不出怜悯之心来,只余唏嘘。 她平日里有些个小聪明,到了这个时候,已全然不管不顾了。只不希望让惠萧萧走上她的老路子,受一生的委屈,到了这个年纪,还有受自己精心侍奉的婆母嫌弃没生下儿子续个香火。 老太太气得拿佛珠直拍桌面,胸膛剧烈起伏,“这十几年,老身一直当你是个好的,原来,你不过是嘴里说着奉承的话,心里一直在怨恨我们母子。疼她这一回……我这个老婆子哪回不疼她了?” 惠逸一面给老太太顺气,一面黑着脸斥苏氏:“你莫要说这些无厘头的话,这十几年,我们对你的好,对萧萧的好,我就不信你心中一点感念也没有。想想你十六年无所出,想想你现在的锦衣玉食是哪里来的,想想你为什么能在别人面前抬起头来做人。就算是为妾委屈了你,可如今不是平民百姓家,没点身世背景的正经夫人太太,又惯会恶言恶语,有谁能瞧得上?” 又给她使了个眼色,“还不快些来给娘赔不是?!” 惠袅袅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们几个人自己掐了起来。 突然间,觉得自己不是被叫来转移注意力的。倒像是被叫来看戏的。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她? 也罢,事后听来的与在外边看来的,倒不如这里亲眼瞧见的精彩。只是缺了些瓜子果子,让她干看着着实无聊。想必这样的场景是厉厉也希望看到的吧,也不知他在宁泽那里过得如何,宁家有没有祠堂…… 苏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无所出?不是生了惠萧萧吗?! 心中依旧惦记着惠萧萧的事情,不依不饶地道:“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嫁的女儿嫁去承恩侯府!傻萧萧,我是你亲娘,哪里会不为你好?侯府里有再多的财物又如何?总归不是你的。就算你当成是自己的东西在管,别人也只会把你当成一个下人来使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若你哪天惹了他们中的谁不高兴,若有别的女人给他生了个一儿半女,你便连下人都不如,如防贼一般地防着你。” 惠袅袅:“……” 苏氏每一句话都在含沙射影地骂着惠逸与惠老太太,惠老太太更气了,惠逸亦是脸色铁青,在发怒的边缘。 “反了!她这是反了!”惠老太太越发生气了,“我说嫁就得嫁!我这老婆子还在,一个贵妾都敢欺到我头上来了。逸儿,你看看她,看看她!枉我这些年总觉得委屈了她……就她今日这一番话,一点也不委屈!十六年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就这一点,还不如当年那个……那个谁……”一时间倒想不起来傅灵瑶的名字了。 惠逸也沉着脸呵了一声,“胡闹!竟教女儿这些歪理,平日里真是对你太好了!” 惠萧萧脸色变了几变,甩开苏氏抓着她的手,“姨娘,你莫要糊涂了。你是姨娘的身份,自然要受些委屈,我嫁过去,那可是正经的主子,终于可以摆脱姨娘生的庶女身份了,你该为我高兴才是,怎么拿我来说事,好似我也是个妾室一般?” 她的心里是嫌弃加排斥的。 原本她也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但昨儿个夜里,惠逸与她详谈了一回,问明了端王的态度之后,便劝解她。 去了端王府,最多只是一个妾室,到了承恩侯府,却能为小侯夫人,与皇后沾着亲带着故,往后是侯夫人,也不会差,更要紧的是,她这会儿,已经被魏赫沾了身,再要嫁人,若想不为妾,必是要低嫁许多。 她从出生便养在惠府,眼睛都是看着那些王孙公子们的,再让她去嫁一个乡野莽汉或是平民布衣,她必是看不上,低嫁给一些求着惠逸的官员,她也还是嫌弃。倒不如就势嫁入承恩侯府,好歹能保证这一生的荣华,生的孩子,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嫡女,水涨船高,比起苏氏来,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魏赫府里已经有许多房小妾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可是惠逸开导她,男人谁没个三妻四妾呢?她才是正经主子。于是,她便不觉得自己的经历是件多么惨痛的事情了,反而窃喜因祸得福。此时哪里受得了苏氏这般的埋汰,她倒没听出苏氏对她的好来,倒是觉得苏氏见不得她的好。 惠袅袅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觉得这一家子人的事情,真是糟心,只是看戏都不想听了。暗叹一口气,谁叫她现在还住在左相府呢?不想听也只能暂且忍着。 苏氏被甩得退了半步,站稳了身,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惠萧萧。 惠逸和惠老太太,她一时顾不上,可连她的女儿,都嫌弃她的身份了。这让她一时间都忘了原本还有什么要说的。 惠逸却在这时对惠老太太道:“娘,其实,儿子在外还有一房外室,是几个月前一个下官送给儿子的。原本是书香门弟的小姐,因为天灾才家里遭难,没了去处,投奔了亲戚。我见她温柔体贴,又极为知情识理,愿意跟着儿子又不要名分,便将她收了外室。这几月府中烦扰颇多,儿子多去她那里排解,越发感念她的好。幸得老天眷顾,前日刚被查出有了一月身孕。儿子想着,明日把他们接进府里,兴许是个哥儿呢。” 当然,他心中清楚,这是皇后和端王为了先前的事情安抚他而借下官的名义送来的女人,只是不便摆到抬面上来说。若不是苏氏没轻没重地说出这些话来,他倒是想就这么一直在外面养着,不让苏氏不高兴。可苏氏既是这般不识好,他也没必要顾及了。家境富庶些的人家里都是三妻四妾,而他成了一朝左相还十几年只有一房妾室……想想都觉得憋屈。 跳跃得太快,连带着看戏的惠袅袅都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里不由得燃起了八卦之火。 惠逸每称赞那外室一句,便是在骂苏氏一句。等等……不是不能再有孩子了吗?这个外室的孩子,哪来的?! 不过,她没有要将事情挑破的意思。 外室,在外定然是以夫人的身份居之的,到了府里来,是让她继续为夫人还是为妾?若惠袅袅在惠府,因着十几年前的事情,他还要继续摆出一副对亡妻深情的姿态,那必是为妾的,可待到他不再需要如此伪装了之后呢?两人之中必有一人被扶正,是苏氏还是那外室? 她瞟了一眼苏氏,只见她紧咬着下唇,唇上红得都要滴出血来,指甲紧紧抠着袖襕,有一处的线,竟已经被她给抠掉了,袖襕翻卷起来,蔫蔫的,像是夏日里被晒了卷了叶边的绿萝,了无生气。 惠老太太与惠逸忙着讨论那外室的事情,心里高兴,无暇顾及苏氏的心情。后者看向惠萧萧,后者也只是嫌弃地白了她一眼。意味明显。她在这里十六年了,都不曾再有孕,倒是那外室,不过几个月便有了身孕,自然将她给比了下去。 苏氏咬着的唇颤动着,先前还只是提到要给惠逸纳妾室,原来,不消提这事,他便已经养了外室……终是松了齿,轻轻一笑,“定是娘与相爷福泽深厚,可巧了,妾前几日也查出了一月身孕,恭喜娘与相爷双喜临门。” 惠袅袅悄悄收回视线,没有错过她眼中流露出又缓缓深藏起来的绝望,亦没有错过,她道喜时的咬牙切齿。苏氏的心里,当真是有惠逸的,可她的孩子又是哪来的? 再看惠逸的时候,只觉得,惠逸头上的发冠都是绿色的。 惠逸和惠老太太均是大喜过望,当下对苏氏的态度便转好了不少。倒是苏氏神色淡淡的,依旧坚持着不能让惠萧萧嫁去承恩侯府。 惠萧萧急了,“姨娘,不管你答不答应,我嫁定了!我……我和他已经……” 苏氏看懂了她欲言又止模样里的意思,只觉得当头一阵闷响,身子晃了晃。 老太太立时催了惠逸来扶住她,让她坐下,又斥责惠萧萧这话说得不是时候,让她快去使人寻大夫来。同时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惠家祖宗保佑”。屋里惠袅袅已经完全被他们遗忘了。 苏氏反应过来要去叫大夫,忙白着脸叫道“不用了”,而后拉着惠萧萧,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惠萧萧支支吾吾的,好歹把事情给说了一遍。为了要让苏氏答应让她嫁过去,她倒没有如前一日一般将魏赫原本是冲着惠袅袅去的事情说出来,只说事已至此,最好的结果便是嫁过去了。 苏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听得他们急急地唤人去叫大夫,又悠悠转醒,道自己无事,并不需要大夫的。 再想晕却不能晕过去,不得不答应了。 这时,才有人想起了惠袅袅。 惠萧萧得意地抬着下巴对她笑道:“你听到了吗?我很快就是小侯夫人了!” 既然老太太和惠逸都说要知会她一会,那她这样说,也算得上是知会了。 惠逸等人这才想起,屋里还有惠袅袅这么个人。 这会,苏氏倒隐隐有了些得意的意思。 自信地觉得,只要解决了孩子的事,让惠老太太和惠逸待她一如以往,便什么也不用担忧了。她这些年一直都压着惠袅袅,再来一个两个,她照样能应对。对方还只是怀孕,能不能生出来还不一定,就算生出来了,就一定会是个儿子? 可她再要“生”出来,那便真的一定是儿子了。到时母凭子贵,相府夫人的名分是怎么也跑不掉了的。再加上她的女儿成为小侯夫人,以后还有谁敢轻看了她? 惠袅袅懒得理会她那莫明其妙的得意,浅浅笑着,声音柔柔的,“被明媒正娶过去的,那才是小侯夫人,直接抬进府的,那是妾。” 惠萧萧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他要娶我,我自然是明媒正娶的小侯夫人!怎么可能抬进去。” 惠袅袅笑了笑,不说话,只看着惠逸。想必惠逸在此事上,也没有万分的把握,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异色恰好被惠袅袅给捕捉了去。 惠老太太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惠萧萧和惠袅袅之间,她从来都是更喜欢惠萧萧的。十几年的感情天秤一边倒,除了要借惠袅袅的温顺来说些体面话的时候,几乎不会想起还有这么个人。顿时忘了先前对惠袅袅有多满意,唬着脸对她道:“你妹妹还没有出嫁,你就拿这样的话来诅咒她,真是没规没矩心思恶毒。你娘死得早,你竟学成这副模样。不过,你娘也不是个什么好样的,长得狐媚样子,光会勾人魂,幸得你没有得她来教,要是教出来再成为个去勾~引人家有妇之夫的,我们老惠家丢不起这个人!” 58.第五十八章 惠袅袅的眸光冷了下来, 骂她的时候, 她能浅笑应对, 骂傅灵瑶, 她心中却生出一团火来。那般温柔慈爱的一个人,只在红梅林里见过一面, 便从她的言语和目光中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温暖, 亦能从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伤感与愤怒中明白她对当年之事的态度, 如何能容得人在背后这般抹黑她? 明明是惠逸的做的歹事, 却将罪责加诸在一个受害者身上, 那歹人却演绎了十六年的深情戏码, 得了好名声。 看到老太太手上还捻着的佛珠,惠袅袅的眼中露出一抹讽刺,如今她正希望他们不待见她让她能搬出去呢, 自是不需要如原主那般忍让又小心谨慎的,朝惠老太太正色道:“我不过是说了实话,莫不是老太太不让我说实话了?长姊未嫁,妹妹要出闺,便不能嫁。只能为妾,不能为妻。若是寻常百姓家也就罢了, 但相爷的身份,家中出这样的事情, 哪还有脸面做相爷?就算他能厚得下脸皮来, 别人还会给他这脸面?圣上会许相爷家里发生这样的事?而且……” 惠萧萧打断她的话, “都是你!若不是你抗旨, 推拒了宁王世子,你早就嫁过去了,我要嫁谁都与你无干!对爹的仕途有影响,那也是你害的!都是你的过错,凭什么要爹,要我来承担?!” 听到对惠逸仕途有影响的话,惠萧萧清楚自己的婚事很有可能不会这么顺利了,便拿先前他们提及的话来说,想要让惠袅袅明白他们的意思。再将有过错的话扣到惠袅袅头上,再软语讨好几句,以惠袅袅的性子,必然是自责得什么都会应允了她,还会露出那让她恨不得撕了的长姐般的微笑。 思量了一下咬着唇走到惠袅袅面前,如以往哄骗原主一般,晃动着她的衣袖,“姐姐……姐姐,你就帮帮我嘛……我都这样了,这么可怜。你一定也不想你的妹妹给人为妾的吧?原本这个时候,你应该已经成了宁王世子妃了的……” 突然的讨好让惠袅袅寒毛倒立,惊得连退了两步,将自己的袖摆从她的手里抽出来,抱胸搓臂,待到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掉完了,才诧异地道:“我抗旨?何时抗过旨了?左相府上,可曾收到让世子爷与我尽快完婚的圣旨?” 惠萧萧想回嘴,却见到惠逸警告她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当真是没有见过圣旨的。听说那会是皇后身边的平公公来传旨,传的是懿旨,可还没拿出来露人眼前,便又被带回去了。 惠袅袅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如皇后那般的上位者,自是容不得别人抗旨的,更容不得被人指出她下了旨意却无人服从。 当时平公公还未宣旨便将旨意带回,知道的人,并不多,都只当她是拒了宁泽。这会惠萧萧脱口而出,想必是惠逸和她说过的。可她这话若是真要传来了去,传到皇后的耳中,得罪皇后的,便不是惠袅袅,而是“造谣”的惠萧萧了。 惠袅袅秀眉微蹙,而后露出恍然神色,“我刚提出要推迟完婚的时候,你便跑来指责我,莫不是那个时候你就对魏小侯爷有意了?你何不早些与我好好言明,非要到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才……等等……我们在金山寺看到的,难道不是那小侯爷把你绑了去,而是你们情投意合?那不是被我们撞破了好事?原本还觉得你有些委屈,现在看来,倒是不委屈了。” 她避重就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却让惠萧萧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那个时候,惠萧萧还做着嫁入宁王府的美梦的。这个美梦,直到上金龙寺之前,才被惠逸唤醒。 到了金龙寺,她又想着自己能直接成为端王妃,岂不比成为一个世子妃强远了?平日里端王见到她总是温声细语,和气体贴,定也是对她有意的。 却不曾想,她才刚向端王言明自己的意思,便被他冷言请出,他对她并无那样的心思。 后来在梅林里对着两个丫环埋怨,更不想会招来那样的事。 她对魏赫这样的花花公子不可能有意,可听惠袅袅这么说,好似觉得自己真是早就对他有意了一般,一时之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等等…… 他们看到的…… 她看到了? 除了她,还有谁? 她只是这么想着,苏氏却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急急问了出来。 惠袅袅的目光,从惠逸等人面上扫过,继续道:“惠萧萧在金龙寺的事情,不止这屋里几个人知道,都看着她是怎样从屋时被抬出来的人,少说也是十几二十个,也都知道魏小侯爷对她是个什么样的心思,也不消你们着人去打听,只消等几日,看人承恩侯府会不会着人来提亲便知道了。” 目光在惠逸和惠老太太面上转来转去,忽而笑了,“也不知道魏小侯爷会不会如同当年的相爷一样,来左相府门口负荆请罪,跪上个几天……” 若有所思地沉吟一下,而后道,“我想,大抵是不会的。若是要在我出嫁前娶惠萧萧,必是要和宁王府过不去,承恩侯府不怕驳了我的脸面,却定不愿和宁王府过不去的。不过,还另有一个法子……” 将几人面上变化不同的神色收入眼底,她才继续道:“那便是我出府独自居着,与惠府脱离干系,那样,承恩侯府必不会再有所顾及,到那时惠萧萧是嫁为人妻还是为妾,都与我无甚干系了。相爷也不会因此损了官运。” 她语气平平,好似只是在谈论一件与她无关又稀疏平常的事情,而她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在提意见。 她没有直接说大将军府出来,若是能让她先出府,再回到大将军府去便与惠府没有关系了,届时惠逸就不能用她向大将军府讨要好处。以大将军府里那群“土匪”的脾性,知道了这事,不把惠府给掀了便算得上是收敛了脾性了。可真要掀了,怕又是个被贬官举家外放的结果。她是断然不愿意看到的。 她看向惠逸,见他没有生气的神色,心中疑惑,难不成,惠逸是想从她这里探知些什么?幸好没有提及大将军府。 惠老太太并不知道大将军府的人已经回来了的事情,只因为她提出要出府独住而生起气来。怎么说也是惠府的女儿,这般出去,到底会叫人家说他们苛待了她。 她不喜惠袅袅,却也是要脸面的,“成何体统?!” 要不是为了不叫人在场面上的事情拿了她的短,这些年也不会时而提醒苏氏做得太过了,更不会隔几年,宁愿心中滴血也要私下里拿银钱给惠袅袅做一套衣裳。以往惠袅袅的乖巧恭顺也取悦了她,现在,她倒是觉得自己那几套衣裳的银钱喂了白眼狼,瞪着惠袅袅的模样,像是个欠了她几十两银钱不还的泼皮无赖。 惠袅袅看出了她眼中的恼怒,不为所动,只笑着不轻不重地问:“如若不然,长女尚在,次女出嫁,成何体统?即便你们说是我主动应允的,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的说法,如今京城里,谁人不知我们左相府的后宅之事,当真会信这样的托词?” 抬眼看向惠老太太,用几套衣裙糊出来的表面上的慈爱与亲情,一戳就破。她记得记忆里,原主管她叫祖母,却被她斥责,让原主往后只能管她叫老太太。 平日里,晚辈管长辈叫老太太也不是没有,那是偶尔亲昵撒娇若是对外人旁人传达什么的时候说的,私下里,还是叫祖母更为亲密。从头到尾,一直只唤她为老太太的,那是下人。外人唤了,还要加一个姓,惠老太太。 惠袅袅收回目光,垂了眸子,平静而缓慢的语气里染上了一点委屈和怯意,“我的声名事小,恐怕相爷少不得要被人笑话为难。” 若是平民百姓,自是没这么严苛,周边的人说几句嘴,不几天便会被人忘却。惠逸却是一朝左相,前几月已经丢了不少颜面,再丢下去,哪里还能统官服众,成为官民表率? 几人神色各异。 惠逸微眯着眼看她,她的声音是柔柔的,听起来绵软舒适。语气也是平静而缓慢的,将一番话说完,不带一点激动。可她的话,却总是如一把把利刃刺向他们,也刺中要害。这样的人,要么就是单纯到傻,要么就是聪明到可怕。她是属于哪一种呢? 脑中飞速地审度一番后得出她是单纯到傻的结论。若真是个聪明到可怕的,怎么可能由着人欺负十几年? 至于他的名声…… 自是不能不在意的,否则也不会提议把惠袅袅给叫来了。 可叫来的结果……还是没有将问题解决。 惠萧萧见威逼讨好都没有效果,冷笑,“爹爹,祖母,就由着她搬出府去。她与我们没有关系了才好,这样也能我娘扶正了。我是相府嫡女了,承恩侯府自然要八抬大轿迎我入府。” 苏氏闻言,感动得流出泪来,觉得还是自家亲闺女贴心,向惠老太太道:“娘近日里总觉得妾不够贴心,可妾十几年如一日地伺候在身侧,这十几年因为名份上的事,受的委屈不少,只是平日里,不愿与娘与夫君提及。也因着平日里,娘与夫君待妾不薄,可近日里,妾的心里,那是真的寒了。这腹中胎儿,妾也不知当留不当留,若是留了,末了又只是一个庶出,平白被人看低了去,这些年,我们母女与旁人往来时所受的委屈也不少,皆因为妾身只是一个妾室,萧萧只是庶出……我们府里分明没有正房却不能让萧萧在人前抬起头来,与她交好的贵女也都是庶出……” 一面说着,一面看着老太太和惠逸的神色,知道他们在意她腹中的“孩子”,便心中得意起来。抽出绢帕来掩面轻泣。 惠袅袅看着她,嫡庶之分在这里确实比较严重,可也没有如她说的这般严重。要不然,惠萧萧也不能时不时地找来人欺负原主了。 惠老太太神色间动容,动起了心思,看向惠逸,“逸儿,你看这……” 事实上,在早些年,灵瑶夫人的事情淡下去之后,惠老太太就和惠逸提过将苏氏扶正之事。 那个时候,她待苏氏如同亲女儿一般亲,又觉得傅家的人都已经去了边境多年,皇帝指不住把惠家这件事给忘了。结果惠逸没有答应,说是那个时候忙着升官,不能在这些事情上落人把柄。 后来,她又提了一次,惠逸还是没答应,说是一直有人盯着他这里等着抓他的不是。 再往后,老太太也不提了。 她也看出来了,她儿子是不会答应的,那些个理由,都是在搪塞她这个老婆子呢。 惠逸沉着脸摇头,“娘,这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简单。” 又对惠袅袅道:“你一个女儿家要出去独住如何能行?哪里来银钱?”他的眼中闪着精光,想要知道惠袅袅是不是已经和大将军府通了气,出去独住只是个借口? 惠袅袅温和地道:“也不是我一个人,还有芸姑和春兰。姨娘还没有把我娘的嫁妆还回来。有那些嫁妆,再加上皇后娘娘赏赐的那些东西,我们主仆三个又会些手艺,到底是饿不着的。” 过往十几年,她们住在惠府,还不是苏氏克扣她们的例钱,她们还不是活过来了?这会来问她们哪里来银钱?真是笑话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惠逸身上。 惠逸沉吟了一下,终是摇了摇头, “不行,你这般出去,为父必是不放心的,若是能护你周全还可以议上一议。” 惠老太太摇了摇头,有些可惜,却也不是很在意的。 苏氏和惠萧萧都白了脸。不答应让惠袅袅搬出去,那苏氏的地位便抬不了,惠萧萧的事情也会多许多的麻烦。 苏氏还有一重担心,便是……若惠袅袅当真搬了出去,要带走那些嫁妆,她要上哪去找那么多银钱和东西来填空?是以,她既希望惠袅袅搬出去,又希望不要搬…… 惠袅袅眸光微动,没有再说什么,心中却是狠惊了一下。惠逸果然是个不简单的,竟想从她这里探知大将军府的意思。 若是惠袅袅就着他的话接下去,问他若是有人护是不是能搬出去,便是等于告诉他已经和大将军府通过气了,他便好绸缪着大将军府过来要人的时候提些什么要求。 惠逸见她只是失落地垂了头,心中越发确定,她当真是如以前那样,只是想让惠萧萧如愿地嫁出去。 他发现,他有些高估惠袅袅的聪明了。在她身上花这么多时间和心思来探究真是浪费。 惠袅袅收到他探究的目光,心念一动浅浅笑道:“若是相爷不愿,承恩侯府又来提亲了,还有一个法子,先定了亲,待我嫁人了,再让萧萧嫁过去。” 一屋子里的人看着惠袅袅不急不缓地福身转身离开,惠逸沉思了起来。 惠萧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展现出来的得意,被惠袅袅的几句话就抹杀了,不论是威逼还是讨好对惠袅袅一点效用也没有。而苏氏又一次失去了这么难得的被扶正的机会。 惠老太太捶胸顿足,“孽障!孽障!她和她那个狐媚子娘一样,都是个厉害的,萧萧这是要被她误了啊!你就让她一个人出去住着,待她待不了了自会回来,到时候让她好看,非得让她跪着求上几个时辰才能让她进门!!!” 又道,“早知道她是个这么不好的,就不该叫她来问意见,直接让萧萧出嫁便是……” 说到这里,又顿住。 她想起,惠袅袅的话说得再不中听,有几句话是对的:承恩侯府至今没有来提亲,也没有听说他们有要来提亲的意思……左相府不是寻常人家,先嫁了惠萧萧,于惠逸仕途不利…… 若惠逸不是左相了,谁还会给她来过这么热闹的寿辰? 惠逸心中烦恼,面上如常,安抚道:“娘切莫着急烦扰,她如今得皇后娘娘关照,又有宁王府帮衬,咱们不好罚她。不过,看她今日这脾性,也不是个机灵的,左右哪天得罪了皇后娘娘,我们再把她打发了便是。” 他为了安抚惠老太太而说了这样一番话,旁边听着的人,却有了别的心思。 惠老太太缓了口气,一脸忧色地问道:“逸儿啊,那承恩侯府,怎么还没来提亲呐?” 惠逸神色一顿,笑道:“承恩侯府的事情,儿子自有论断。娘就由着儿子来操心这事吧。”总归是皇后的娘家,应当是会给他脸面,好好地了了这事的。 惠老太太摆了摆手,不再问什么,垂眸捻起佛珠来。惠逸的事情,铁了心不说,她问也问不出来,倒不如求佛祖求祖宗保佑她来年能抱上两个大胖孙子。眼看就要到年关了,这是佛祖和祖宗给她送新年礼来啦! 惠萧萧与苏氏一同从松鹤堂里出来,“娘,你说,若是惠袅袅把皇后赏赐的东西弄没了或是弄坏了,会不会就把皇后娘娘给得罪了?” 苏氏嗔道:“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的事情罢。还有半个月便是年节。最好能让承恩侯府年前便来议亲,好歹能让我们过个好年。” 嘴上斥着,心中却已经动了更为可怕的念头,东西没了,只是得罪,若是命没了呢?还能挡了她们娘俩的路不成? ……*…… 惠袅袅从松鹤堂出来,便朝春兰使了个眼角,径自回了瑾灵院。 刚一推开门,便见面前突然出现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人来挡住了她的视线,把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立时转身关门。 芸姑从男子身后走出来,“你们说会子话,我去院子里给你们看着。”便拉了门出去,复又将门关上。 “哥哥,你怎么来了?”惠袅袅疑惑之余有些担心也有些惊喜。 傅然打量着她,见她不似有事的模样,便仔细问她在松鹤堂里发生的事情。 “外祖父和舅舅这些年时常道,当年他们太过冲动,低估了那人,才不得不将你留在惠府。这些年心有愧疚,回来后便筹谋着要将你接出去,不过这次要小心谨慎些,确保万无一失,你且再忍耐些时日。芸姑会随时给我们传消息过来,若是他们找你的不是,大不了闹将起来,我们也好适时出手。” 微微顿了一下,他又道:“舅舅和外祖父回京后忙着述职,今日才能忙完,便定了明日来惠府寻你。得到消息让我来这里探一下情况,若有什么不妥,舅舅马上就会上门。你这么久没回来,我以为你在那里遇到了大麻烦,差点就要去回禀舅舅了。所幸你这里无事,我一会回去禀明,便明日再同舅舅舅母一同前来。” 惠袅袅这才知道,是芸姑去大将军府送的信,才有了傅然的这一趟,勿必要确认她安妥,心中暖洋洋的。她也是有家人的人!想到一件小事便差点影响到舅舅的述职,生出受宠若惊的感觉来。 她笑着揶揄傅然,“都道傅家的人是个直肠子,原来也会这些暗地里的东西。” 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不是暗地里的东西,是……是兵者重知己知彼,攻心为上,武力为下。” 刚说完便觉得自己口不择言了。惠袅袅在惠府的后院里长大,定是不曾读过兵书的,便道:“你可识字?” 惠袅袅点头,“芸姑教过一些。” 芸姑当年跟在傅灵瑶身边,耳濡目染了一些,放到寻常人家去,那必然是个了不得的女夫子,若是在大户人家里,做个后宅里的女管事也是绰绰有余。是以,她这些年总会寻了时间教原主识字。 傅然点点头,“大将军府里有许多兵书,等我们把你接回去,你便可以多看些。我们不喜欢玩那些弯弯绕绕,阴损手段,但要打胜仗,光靠武力没脑子也是不行的。” 惠袅袅抽了抽嘴角。她不过是打趣,倒被傅然认真了起来。 笑着应声,而后又和他聊起昨日之事。 59.第五十九章 傅然面色有些尴尬, “北境民风开放, 不比京城这么多忌讳, 尚不曾见过这般不畏人言的女子, 真是……真是……” 他想了好一会,似乎没找到最合适用来形容的词, 顿了一下, 才恨恨地道:“真是胡闹至极。那般拉着让我打她骂她, 堂堂七尺男儿, 无故去打骂一个女子做什么?”想到当时的情景, 立时觉得身体紧绷, 浑身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了。 惠袅袅看着他,“哥哥,你脸红了。” 傅然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不想再提这事,“甭提了,光想着就觉得闹心。袅袅,说到这个,我倒要问你和宁王世子是怎么回事?” 他听傅芷安说了些在金龙寺的事情,没有等惠袅袅回答便接着道:“实话和你说, 我与外祖父和舅舅说这事的时候才知道,就是没有我说的那事, 他们回来之后也是要提出退婚的。” 惠袅袅惊讶地抬眼看傅然, 不解。 傅然叹息一声, “傻丫头, 我是从金龙寺回来之后才知道。当初他们没想到还能再回京,想要阻止也是鞭长莫及,便默许了你们的婚事。如今回来了,要将你接回将军府,若不退婚,那便不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而是两块虎符之间的事。” 惠袅袅心中一惊,随后也明白了,芸姑为什么要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去找宁王妃。 又听得傅然继续道:“昨日宁王世子到了府中,与外祖父和舅舅在书房里说了一盏茶的话,我不在场,但估摸着和你们的婚事有关。你……莫要难过……说到底,还是北境自在,山高皇帝远的,回了京城,我才知道那所谓的福祸伴行……” 说到底,还是“生也帝王恩宠,死也帝王恩宠”。 傅家的人肠子直,却也知道这里边的厉害关系。尤其猜测到端王对虎符有意后就更加了。 是表衷心还是由着帝王对他们生出猜忌之心呢? “外祖父回来的第二日,便向圣上递了折子,请旨解除婚约,至今还未收到批复,想来也不会太久了,不过时日的问题。” 惠袅袅了然,浅笑着点头,“哥哥放心,金龙寺的事情,都只是意外,我与宁泽已经商量妥当退婚的事情了。如今未动,只是因为我还在惠府,只待我离开惠府之后,便会来收回聘礼。” 傅然闻言放下心来,“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去了。明日舅舅舅母会与我同来。” 从此,即便不能搬去马上大将军府,她与大将军府之间的往来,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而后又感慨着嘀咕一句,“其实,最初只是误会,我对他们兄妹并没有成见和敌意,也不知她是怎么认定我非得要打她的……” 惠袅袅忍俊不禁,却没有继续拿这事打趣她面皮子浅的哥哥,见他欲走,开口问道:“哥哥,你可想见一见相爷?” 傅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惠袅袅嘴里的“相爷”是他们的父亲。微微恍神,蹙了一下眉,别过脸去,“不想。” 他的视线在瑾灵院各处扫过之后,才翻墙离开。 走到一半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劲,惠袅袅对宁泽是直呼其名的?! 随后又笑了笑,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 关系交好的友人之间,呼字的也有,只是呼个名算什么? 随后又想到,惠袅袅对惠逸的称呼,是“相爷”而不是“父亲”……一张俊脸顿时沉了下去。 ……*…… 春兰回来的时候,将偷听到了苏氏母女之间的谈话内容也带了回来。 惠袅袅想到先前苏氏来时,远远躲在树后的身影,便知这受女儿撺掇的苏氏心中极有可能已经动了这院中财物的主意,便将芸姑和春兰聚到一处交待了几句。 一天下来,耽搁了不少时间,这锦鲤是绣不出来了。绣绷里的锦鲤还未成形,那一针松一针紧的绣工也着实见不了人,等到绣好,不知猴年马月去了,索性就着现有的模样,绣起了歪歪扭扭的笔画来。 可即便这样,只是绣字的荷包也不是她一时半会能绣完的。思量了一下,厉厉并不受荷包拘束,不回来也许是他自己不愿意回来…… 是以,这一~夜,她依旧没有去找厉厉,绣着荷包的时候,心里还隐隐有些失落。 厉厉却在宁王府愤怒地瞪着宁泽。 他不过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在宁泽这里也就罢了,还被符咒困住,不能离开荷包三尺之地…… 这符咒,他再熟悉不过,出自净元老和尚之手。 他咬牙切齿地骂着净元老和尚,又庆幸这符咒不是出现在百年后的净元之手,他多花些时间,多耗损些,还是能解了禁制,回到惠袅袅身边去的,只是那样的话,自己能待在她身边的时间就更短了…… 宁泽坐在灯下,看着这只小巧而精致的荷包,垂着眸子,面容背着光,正隐在光影之下。 修长的手指敲了敲荷包,“我要知道所有的事情。”语气不容拒绝。 厉厉震惊地看着宁泽。这个大笨蛋能看到自己?! 不对啊,自己回来八次,这大笨蛋都没有看到过自己! 可宁泽接下来又道:“就用你先前用过的方式。宁王府发生了什么,楚元勋做了什么……所有的,我都要知道。” 回宁王府之后,他认真地思量了一个日夜,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那些事情于他而言,一定是难以接受的,可如果他不知道楚元勋会做什么而让那些事情再度成真,更是得不偿失。 厉厉立时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在他的面前尝试着和他谈条件,“你……你把我送回袅袅身边,我就告诉你。” 却见宁泽根本就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将荷包放在枕边,吹了灯,安然入睡。 厉厉瞪直了眼,“无耻!无耻的大笨蛋!” 宁泽还是不理。 他对着宁泽又是恐吓又是装可怜又是傲娇任性地要挟…… 若是惠袅袅,必然早就已经受不了来接他的话了,可宁泽却好似一点也不受惊影响一般,呼吸平稳舒缓了起来,竟是睡着了! 这下,厉厉才确定,宁泽当真是依旧看不到他的。 泄气地往床边一坐,“太可耻了!原本能待在她身边的时间就不多了,你还把我和她分开,想知道?我偏就不告诉你,不告诉你!我等了上千年,才等到她,你倒好,说退婚就退婚……” 说着说着,难受得哭了起来,无泪。 漫漫长夜,没有睡着的惠袅袅可以捉弄,也不能离开荷包三尺之地去寻人寻祠堂……这种感觉,又似回到了那一千年的等待生活。哭了一会之后,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哼哼唧唧地道:“我得让你和我有一样的感受。” 是以,宁泽这一~夜梦境都是被困在方寸之地,无人无声……被漫无边际的寂寥与孤独淹没,被无形的力量压着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来。 冬夜无声,初雪悄化,风吹动了窗叶,将烛火吹得东倒西歪,一只小绣绷从床上悄然滑落,声音轻而闷,没有影响到女子浅淡祥和的上睡颜。绣绷上绣着一条线,歪歪扭扭的,看不出那是一横还是一竖亦或是一撇。不一会,顽强地与北风抗争的烛火终是灭了下来,不甘的白烟隐入了黑暗之中。 窗外渐渐地亮了起来。 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地上又零星地露出一些泥土的色泽来。 挂着“傅”字标识的马车停在了左相府外,傅严岳与傅然利落地下了马车,看到那门匾上大而奢华的镶金“惠”字,冷哼一声,自顾自地道:“光这一块招牌,就够寻常百姓五口之家数年家用。” 见傅然面上有羞耻的神色,轻咳一声,“你是我傅家的儿郎,莫自行与他相提并论。而且,他们文官,比我们要讲面子。” 拍了拍他的肩,算是宽慰,便去接娇~妻下车。 傅芷安从另一边如男儿一般跳下,引得柳氏嗔怪,“女儿家怎么总是如个野猴儿似的?” 傅芷安及时止住了柳氏后面的话,“是是是,娘,我知道错了,可我这性子,还不是从您肚子里带出来的?如何能改得了呢?不过,娘放心,在外人面前,女儿还是知道注意的。只在你们面前当皮猴!” 柳氏自知她生性如此,又没有用教养深闺女子的法子教养她,哪能不顽皮?也知傅芷安这知道错了,下次照旧的性子,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她肤色凝白,柳眉细弯,眸中含慈带笑,面上还带着一点粉~嫩~嫩的红,纤腰玉指,没有染上半点北地的风沙气。 分明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却还如同十几岁的少女一般娇艳动人。若不是头上的妇人发髻,说她是未出闺的女子也不会有人怀疑,与傅芷安站一处说是姐妹也不为过。 傅严岳扶着她下了马车,见媳妇笑,他也跟着笑,憨傻憨傻的模样引得柳氏娇瞋。不过,在惠府的大门打开有人出来的时候,他立时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身上散发出北境的风霜肃杀气,“告诉惠逸,傅严岳来了!” 60.第六十章 守门的小厮是在这几年才来的, 并不知道傅严岳的与惠逸之间的事情, 又眼高于顶, 神色懈懒, 不予理会。但看到天仙般的柳氏,眼睛都看直了, 可一转眼, 眼前出现的是三张露出凶神恶煞的神色的脸, 中间那张脸上带着的肃杀气, 似只拿目光便能要了他的命似的, 立时吓得跌跌撞撞地往回里通报去了。 傅严岳冷哼一声, 不等小厮回来,便揽着柳氏往里走。 傅芷安嫌弃地抚掌,“真是孬, 不过瞪一眼,就把魂都给吓没了。” 语气里,隐隐有些得意。 傅然抿了抿唇,端从下人的举止里,便可以知道主人家的家风如何。若是在大将军府里,就是守门的小厮, 腰杆子也是直的。你瞪我?!我给你瞪回去!当然,大将军府守门的小厮断不会对客人用这样失礼的目光打量, 那也是要受处置的。 柳氏仰着脸问他, “我们就这么进去了, 万一那惠逸不在怎么办?” “夫人放心, 帖子昨日就使人递了,他今日沐休,若是不在亦或是不见,必叫他好看。一会让他把袅袅叫来,你们娘俩与她去说话,惠逸就交给我与傅然。”想到当年被惠逸坑了一把,全家都去了北境,傅严岳就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他们父子是冲动了些,回过头想明白一些事情,已经离开了京城。现在再回来,是和他算账的时候了。 至于傅然……他余光看了傅然一眼,都说血浓于水,若傅然要与惠逸相认,遵行父子孝道,他也不会阻止,是以,让傅然与他一同见惠逸。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家养出来的宝贝疙瘩要成了别人家的儿子了,心里的滋味还是有些复杂。 傅恒也是想来的,可傅严岳与惠逸才是平辈,他若来了,平白给惠逸长了脸,叫不知情的人说出去,亦或被惠逸有心利用,反倒是大将军府来巴结左相府似的。于是,他只能在府里等消息。 可他又是个闲不住的,这会正斜戴着尖笠掩面,只露出花白的络腮胡子,提着两尾已经被冰冻了的鱼,不顾旁人异样的眼神,装成卖鱼的叔伯,躲在拐角处看着这门口的动静。见几人进去,伸长了脖子什么也看不到了……不满足地搓了搓手,瞪了一眼那些总是看自己的人,目光落到手中的两尾被冰冻的鱼上,咧嘴笑了起来。 不能从正门进,那就从鱼门进嘛! 转到惠府的后门处,等了一会,见有人往里面运菜了,便整了整衣裳,提着鱼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被人拦住。 他大摇大摆地晃了晃手中的鱼,“雪天里河面冰层都还没化开就打来的鲜鱼,没见过吧?府里的贵人点着要吃的,耽搁了你担得起?” 拦他的也不过是个厨房里的小厮,并不负责采买,未去细思他话里的漏洞,只被最后一句话给唬住了,担心了一下。再看时,哪里还有刚才那魁梧大汉的身影?鱼呢?鱼也没见着,莫不是他眼花了?初雪还未化尽,河里的冰层也未化开,且眼看着这天,没有转暖的迹象,分明要下第二场雪了,哪里来的新鲜的鱼?一定是眼花了! 傅恒转到无人处,晃了晃提着的两尾鱼,语气委屈,“若是不是我的身形不如子痕飘逸,翻墙进来必会招护院的注意……要被人抓住,我这老脸就没地方放了。鱼兄弟,委屈你们了,这么冷的天还在在外面受累,都是被声名所累……一会就把你们交给芸姑,炖汤给我们袅袅喝。” 鱼兄弟:“……???” 傅恒笑着扶了扶腰带,循着记忆很快便找到了瑾灵院。 刚准备和芸姑打招呼,便发现了院中的不对。 一个女子正从耳房里将土往院子里运,另一个小心地将那些土盖在院子里原本的土上,又用脚踩结实了。 运土的女子他不认识,十几岁的小姑娘,想必就是宁泽派来照顾惠袅袅的丫头春兰。 外面这个踩土的,他倒是熟识的,她才几岁的时候,便被他买了给他的宝贝女儿做侍女,这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 目光落到她的右手上,那里还有没有脱落的痂,面色沉了沉。 回京这几日,忙着述职之事,知道芸姑到过几次大将军府,却没见着人,托人问了得来的消息,总不如他亲眼看过来得清楚明白。只这一眼,便知她们这些年在惠府的生活是如意还是不如意了。 抬步朝芸姑走过去,见芸姑朝他看过来,一手摘下尖笠,弯了弯唇,“小阿芸,还认得老夫吗?” 芸姑感觉到有人靠近,警觉地抬头看过去。 只见那人身形高大魁梧,腰窄肩宽,走路沉稳,踏地有音,给人一种武夫之感。偏生用尖笠盖住了脸,让人心中忐忑。手中还提着的两尾冻僵了的鱼……着实处处透着诡异。 正忖度着自己能不能打过这个人,这个人来意是善是恶,便见那人将尖笠取下,问出了那么一句话。顿时用手捂了面,泣出声来,“大……大将军……” 与当年离京时相比,他苍老了不止二十岁,乌黑的发与髯均已花白,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额上和面容上还有几道深纹,可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脊背依旧笔直,依旧如当年那般称呼她。只一眼便能认出他来。 抹了眼泪,笑问道:“大将军为何这副打扮?” 傅恒摇了摇手中的鱼,“给你们送鱼来,自是要做渔夫的打扮。怎么样?我打扮得像不像?” 芸姑抽了抽嘴角,强忍着告诉他这个季节没有人会出去打渔的事实,接过两尾鱼叫了春兰去处理。 不过,她不知道,北境的冬天可长了,将士们时常会去砸几个冰窟窿,从里面捕鱼出来打打牙祭…… 傅恒手中一空,便搓手打量起院子来,一双眼睛往主屋里瞟,“我的乖外孙女呢?可在?” 面上的笑意想掩也掩不住,他要在他儿子儿媳见到惠袅袅前先见一眼,嘿嘿。 不过,在听到惠袅袅已经被叫去了前厅,立时僵了笑,“哦……已经过去了啊……” 最终还是只有他一个人没见到惠袅袅了……失望之情毫不掩饰。 又觉得在人前露出这样的神色不太好,以后传到自己儿孙们的眼里,还止不住要怎么笑话他,便正了正神色,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让女儿家来做这样的体力活,惠府当真是没男人了! 芸姑猜到他可能会有的想法,笑了起来,“大将军,这是小姐让我们做的。耳房里都是财物,怕被人惦记着出了事,便将一些易燃易损地包了埋到地下。” 当下,便将惠袅袅的想法和傅恒说了一遍。 傅恒神色认真起来,听完后,又得意起来,他傅恒的孙女是耐得住性子的狩猎人! 二话不话,提了提衣袖,便帮着她们一起干活了。 ……*…… 惠逸原本是打算今日将外室接进府中的,却在昨日傍晚时分收到傅家的帖子,只得将接外室的事情押后。听得门房来报,立时便迎了出来,面上带着笑容,似是见到了久未相见的好友。 “十六年了,宗南,我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 傅严岳,字宗南。 傅严岳在心里呸了一声,暗骂了一句伪君子,面上却也挂上了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左相大人客气了,京城里没什么好的,若不是我那个可怜的外甥女让人挂念,我们还不愿意回来,北境多好,逍遥自在!盼我们回来的,都不是为我们好的。” “宗南说笑了。”惠逸心中生恼,面上如常地笑着,无视了傅严岳夫妇身后的两名少年,将目光落到了柳氏身上,“这是弟妹吧。” 只一眼,眼睛便直了。 柳氏之美貌不逊于当年的傅灵瑶,相比之下,柳氏看起来更为娇柔,傅灵瑶……那一脚踢得他至今记忆犹新。 傅严岳娶柳氏的时候,他虽远远地看了一眼,但柳氏盖着红盖头,只能看到她的身段,看不到面容,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柳氏。临安柳家的女儿,果然让人一眼难忘。 傅严岳身形一动,便挡到了柳氏面前,“我们是来看袅袅的,寻个妥当的丫环婆子给内子引路,让她们见上一见。” 惠逸收回视线,微微笑着,“哪里有让长辈去见晚辈的道理,让人去将袅袅叫来见弟妹才是。宗南兄,里面请。” 傅芷安诧异地看着一来二去的两个男子,又看了看傅然,悄悄地站到他身边去,心疼地挽了他的胳膊,抓着他已经握紧了的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唤他,“哥哥,别难过……” 61.第六十一章 傅芷安是知道傅然嘴上从不提及自己的父亲, 心里却还是有那么一点期望和渴求的。要不然, 今日他也不会挑了用最衬他的料子新做的衣裳, 少了一些平日里武者惯用的装扮, 带上了些许书生气。为此,她还笑话了他, “糙汉子就是糙汉子, 就是穿上直衫, 那也是糙汉子样子!”引得他瞪眼唬她。 傅然原本立在那里, 身子紧绷, 双手于身侧握拳青筋暴起, 听到傅芷安的声音,心中有什么轰然倒塌,碎裂, 归于尘土。仰头看天,片刻之后,轻轻笑了起来,水润润的眼睛看向傅芷安,空着的手在她肩上拍了拍,“糙汉子有你们, 不难过。” “我那是故意的,其实你一点也不糙。” 他的身形颀长, 并不是傅严岳也傅恒那种魁梧型的, 若不是他平日里穿的都是武服, 说他是书生也不会有人怀疑。整个北境的兵营里, 就他是最不像兵的人,如今却成了武将。 傅然笑了起来,眼中闪动着光芒。 自此之后,他对这个传说中的父亲彻底死了心。 同样是近十六年未见,同样是出生不久就分别。 舅舅一来,问的便是惠袅袅,他的父亲却只字未提他。 他的面容和惠逸是有几分相似的,那一双眼睛几乎与惠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惠逸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去,没有半点停顿的意思,也没有觉得诧异,更没有问及他。 心中对父亲仅仅抱有的那一点点微小的念想,在此时彻底消失。 转念一想,他在惠逸心中尚且这般微不足道,可十六来也只受这么一次,惠袅袅成天受着无娘可依,无爹疼爱的日子……与惠袅袅相比,他又是个幸运的。至少,他的舅舅舅父待他如亲父亲母,还有个亲自用心教导他的外公。 “我们跟上去吧,舅母娇弱,一会你要多护着她些。” 直到他们到了前厅,惠逸也不曾提及傅然一个字,让人给傅严岳夫妇看了座上了茶,却不曾理会傅然兄妹。 傅然与傅芷安并不计较这样的冷待,分立于傅严岳与柳氏身后,如男女侍从一般。 惠逸落座后,吩咐下人:“贵客来了,让苏姨娘来招呼贵客。” 傅严岳刚揭开茶碗盖,听到这话,便将碗盖丢了回去,发出清脆的不满声,“左相大人这是要逐客?” 惠逸自是听出了傅严岳一口一个左相大人时语气里的疏离与嘲讽,心中不快,面上不显,“宗南这是何意?” “你让一个姨娘来招呼我们,不是逐客是什么?我是个粗人,受点委屈没什么,我家夫人可受不得这样的委屈。”原本,傅家人对苏氏并没有什么印象,但得知惠袅袅这些年的遭遇与苏氏脱不了干系之后,便已经将她列在了该算账的人的名单里。 惠逸总觉得傅严岳这话是在暗讽当年之事,却又觉得自己必然是多想了,傅家人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机,素来不是直来直去?就如一见面时说的那样? 正要解释,便被傅严岳拦了话,“除了袅袅,谁也不用叫了。整个惠府,我们想见的,也只有袅袅罢了。” 他瞟了一眼傅然,先前的复杂心情,到现在成了心疼。 惠逸拿余光去看柳氏,只见她低头垂眸,安静地坐在那里,如无风静立的柳条,让人想去拨弄一番。忽然间想到傅灵瑶,想到惠袅袅。 她们安静的时候,均是一个模样,一看便知是高门大宅里出来的女子。她们的美与苏氏的美不同,与他那个外室的美也不同。 不知不觉中,用余光看变成了直视。 傅严岳重重地咳了两声。 在他的面前就这么打量他的发妻,真是后悔当初同意让傅灵瑶嫁给这样的一个人! 惠逸却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感慨道:“弟妹与灵瑶有些相像,看到她,让我想望到了灵瑶。当年我做错了事,将她娶回来,本是想好好地照料她一生,却不想,即便嫁给了我,她也是拒我于千里之外,不许我踏进瑾灵院半步,我只能在院门外悄悄地看她。这些年日夜思念,是以才会看弟妹出了神。” 情深不寿的模样,差点没把傅严岳的隔夜饭给恶心出来。 惠逸不在意傅严岳会不会觉得恶心,当年的事情,得好处的总是他,傅家吃了哑巴亏至今也没能拿他怎么样,倒是他已经成了一朝左相,两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些年他没有少摆出对亡妻深情,整个京城随便打听一下都能知道他是怎样深情的一个人,要不然,他那外室也不至于不计名分死心塌地跟着他。 在他看来,女人素来是好骗的,不过是几句深情的话便能把她感动得情绪激荡。尤其是美丽的女人,最怕的便是红颜不再时的薄幸。 不过,他没有想到,当年的事情,在座的无不知晓。为的就是让傅家的儿女多些对人的防范之心,不再有那样的遭遇! 傅严岳恼怒地瞪他,傅然觉得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傅芷安被惊呆了,怔忡地张着嘴,忘了反应。 惠逸的神色间有些得意,相隔十几年的初见,总算是让傅严岳吃了一次憋。 失算的是,娇羞的美人眉目传情没有等到,却等到…… 柳氏掩唇轻笑,没有理会惠逸,只偏头看向傅严岳,“夫君,妾记得姐姐当年是早产,那苏姓的姨娘是足月产,却只比姐姐晚了几天。可是真的?还是妾记错了?” 傅严岳点头,狠瞪了惠逸一眼,“是真的。” 柳氏颔首,“原来这般也能叫深情,倒是深情这个词偏袒了你们男人了。” “夫人莫要误会,这般小人行径的事情,我怎么会做?”心中郁气散开,笑着看了惠逸一眼,“左相大人,你说是不是?” 惠逸变了脸,接“是”也不是,接“不是”也不是。微微眯了眯眼,若是以前,傅严岳被他这样刺激,是会当场发作动手的……十六年,傅家的人变了? 余光看到惠袅袅正款步行到了门口,笑道:“袅袅快来,见过你舅舅舅母。” 惠袅袅抬眼看去,那端坐在檀木雕花太师椅上的两人也正将视线投向她。 看到柳氏,她并不吃惊,那温婉的眉眼与傅灵瑶有两三分相似,气质亦有那么一点相似,不过,较傅灵瑶更水更柔些。 看到傅严岳,却是着实吃了一惊,只是直着脊背坐在那里,便能看出他身形魁梧,面容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北境的风沙与霜寒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不少的影子,古铜色的肌肤散发着北地的天地之气。 目光再转向柳氏时,惠袅袅扬唇笑了,这是要将娇~妻护得多严实,才能让她看不出在北地生活过十几年? 看向他们身后站着的傅芷安与傅然时,眸光顿了一顿。 傅芷安换了女儿装,静静站立的时候,纤细的身形自然烘显了她女儿家的柔态。 傅然……今日的装扮…… 一面思量着,一面屈膝向他们行了礼。 柳氏看着她的眼睛都要放出光来,“瞧,这才是女儿家该有的姿态,芷安,你什么时候才能如你姐姐这般?”如娇似嗔的语气,一点也不难听出她对傅芷安的宠溺和无奈。 傅芷安朝她吐了吐舌,“娘,这里还有外人在呢,你也不给女儿留点面子?要不我们叫了表姐去偏厅里说?” 柳氏点头答应。 两女说话间,傅然已经走到了惠袅袅面前,“袅袅,我是傅然,你的哥哥。” 惠袅袅疑惑了看了他一眼,转眼看到惠逸震惊的神色时,便明白了什么,笑道:“若不是芸姑告诉我,我还不会知道自己有个哥哥。”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这等于在告诉傅然,这十几年,惠家就没有人提起过他,所以,不要因为惠逸没有认出他或是问及他而难过。 好在傅然在先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听到这话,只是漠然地扯了扯唇。 傅严岳道:“你们几个都去偏厅去,把这里留给我和左相大人。” 这种情况下,已经没有再将傅然留在这里与父亲相认的必要了。 惠逸回过神来,问傅严岳,“刚才这个少年,他是谁?” 傅严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傅然,袅袅的双生哥哥。” 惠逸怒道:“我的儿子!为什么他姓傅?!” 傅严岳冷笑,无不嘲讽,“他姓傅快十六年了,你如今才知道?” 傅然四人正走到偏厅门口,听到这话,不由得顿住步子看了惠逸一眼。 知道真相的惠逸关心的不是傅然这十几年的事情,而是他为什么姓傅…… 原本以为之前已经够伤人了,没想到还有更伤人的。 三女的目光落到傅然的身上。 柳氏担忧地唤了他一声他的字,“子痕。” 傅然回转目光,“舅母勿要担心,子痕懂得。” 但凡有真心,傅家不会把惠逸恨入骨髓。 但凡有一点挂念,不求他如傅家人对袅袅一般设法打听她的处境,可在傅严岳提到惠袅袅的时候 ,他也该问一问自己儿子这十几年的情况,是否有一同前来。 但凡有一点父子之情,在知晓傅然的身份之后,应该会是打量他过得好不好,姓氏之事,皆是后谈。 他与惠袅袅初见的时候,便是如此,两人相互打量了许久,都想从对方的外貌神色上看出这些年的经历。 收回目光,四人便进了偏厅。 62.第六十二章 傅芷安、傅然与惠袅袅早就见过的, 这会便将她让给了柳氏, 兄妹两人贴着花厅的门边偷听起正厅里两人的谈话来。 柳氏看了他们一眼, 由着他们去了, 倒是拉着惠袅袅问了许多这些年的事情。 有些问题,傅然不好问的, 她这个做舅母的来问。声音低低的, 轻盈悦耳, 如在耳边留过的清浅的溪水。 别的惠袅袅倒答得利落, 问到癸水的事情上…… 惠袅袅这才想起来, 原主十四岁的时候是有过初潮的。可后来, 便再没有过了。 自己过来几个月,亦没有来过癸水。 原主不懂那事,当时吓了一跳, 可怕芸姑知道她流血了担心,便没有告诉她,观察了一天之后,发现没再流血了,便忘了这事…… 是以,原主来过初潮的事情, 连芸姑也不知道。 柳氏看惠袅袅的神色,便知这里面有不当的地方了, 拍了拍她的手, “芸姑可知道?” 惠袅袅摇了摇头, 犹豫了一下, 凑到柳氏的耳边,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柳氏微微点头,“我知道了,你如今这般身子,当真是不宜嫁人的,待到搬去大将军府,养好了身子再说。” 惠袅袅惊讶抬头,却见她浅笑着看着自己,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眨了眨。 惠袅袅笑了起来,领了其中的深意,亦机灵地眨眼回复她。脸上微微泛了红。 柳氏越发地觉得惠袅袅得她的心了,再看和傅然一块贴着门偷听的傅芷安,宠溺而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日日盯着她,也不能把她教得如你一般,反倒是嫌弃我这个做娘的管得太多,提了包袱便从家里跑了出去,这几个月没少叫我们担心。难道,这性子当真是如娘胎里带出来的?” “芷安这性子,难得的率真朴实,不娇柔不造作。” 柳氏笑出声来,“你们都夸她好,就我觉得她不像个姑娘家。也罢,有了你,我就把她当儿子了罢。” 惠袅袅忍俊不禁。 傅芷安听得提她,转过脸来,对着两人吐了吐舌头,“我就知道娘会在我背后说我不是。这不叫我都听见了?” 说着转过身朝她们走来,“索性我原本就不爱当女儿家,要不然,还止不住要怎么伤心呢。” 可她的脸上笑意盈盈,分明是终于达成所愿的开怀。 柳氏嗔她,“你这皮猴,当我不知道你一心想让我不管你,不让你学那些女儿家都会的事情。” 傅芷安“嗷”地一声叫了出来,倒在柳氏怀里,“好娘亲,那些女红琴棋我当真学不会,默几章兵法倒是难不倒我。” 三女悄悄说笑着,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傅然转过身来,神色复杂,“袅袅,怕是一时半会,都不能把你接去大将军府了。” 偏厅里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大将军府里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好了惠袅袅的院子,等着她搬过去,一起过年节。可看傅然的情况,前厅里的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这样的结果大家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有些遗憾。 正厅里谈话的两人不欢而散,傅严岳一行人告辞,惠逸神色间隐有得意,为表地主之仪笑着将人送至府外。 柳氏忽地浅笑着看向惠袅袅:“袅袅可愿意帮舅母一个忙?” 这是当着惠逸的面问的。还不等惠袅袅回答,惠逸已经开口问道:“不知是何事?惠某可否代劳?” 众人:“……” 傅严岳呵笑一声,“我家夫人需要晚辈帮忙,左相大人愿意帮忙?如此甚好。” 惠逸顿时变了脸。傅家人当真会笑里藏刀棉里藏针了。 傅芷安不客气地笑出声来,“姐姐,娘只是嫌我烦,成天想着去京城里好好逛逛。她又不爱出府,便想让你代劳了。还有哥哥。我们三个一起去。” 惠逸闻言眼睛一亮便道:“袅袅甚少出府,倒不如让萧萧带你们去逛?” 又看向傅然,语重心长地道:“萧萧是你的妹妹,理应与你亲近亲近。” 这话柳氏和傅严岳都不便接,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旁。 傅芷安倒是敢接,可想到自己哥哥之前难受的模样,便站在一旁,闭嘴不言了。 惠袅袅笑道:“既是相爷不许,那我便留在府中,让萧萧带着哥哥去吧。” 傅然看她,“我就你与芷安两个妹妹,哪里来的第三个?要亲近,自然也只是你们两个亲近,莫要多心。”又嘲讽地瞟了一眼惠逸,继续道,“连出府都不让出了?这些年,你就是过的犯人一般的生活?我算是见识到了。亏你能忍气吞声这么些年,这左相府高门大院的,我是不敢再来了,以后我们兄妹要见,就由你来大将军府吧。要不然,你不如与我一同住到大将军府去,我们三个玩耍,好不自在。就是外祖父,也不曾给过我这般的脸色。” 惠逸听得自己儿子这样的一番话,顿时脸色黑沉了下去,喉咙口似堵了一口老血般,吐不出来,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斥责惠袅袅道:“何曾说过不许你去,只是恐你外出受人欺负。” “不劳相爷费心,我的妹妹,自己会护着不被人欺负。谁也骂不得。” 最后五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让惠逸心中一惊。这是在指他也不能骂?这会不该骂? 都道双生子之间较别的兄弟姐妹之前的感情好,难道是真的?若不然,这两兄妹才第一次见面,便这般相护…… “我是你父亲!” 傅然神色淡淡:“不是所有人都当得起人父之称的!” 惠逸心中又是恼又是怒。一定是傅家人有意教的,让他的儿子与他离心! 不过决定不在这个时候与傅然起冲突让傅家人看了笑话。可这会儿,要将让惠萧萧带路的话收回已经来不及了,被下人叫来的惠萧萧正一脸不快地站在了他们身边,对着惠逸懒洋洋地福了福身,“爹,这一大早的,把女儿叫来做什么?” 她这会还困着呢! 睨了惠袅袅一眼,至于别的人,她压根就没往眼里看,“哟,惠袅袅怎么也在这里?难不成是爹答应让你搬出去了?” 尖酸刻薄的语气引得一众人的面色皆不善起来。 为了避免惠萧萧再说出些什么了不得的话来,惠逸截住她的话道:“还不快来见过你舅父舅母哥哥妹妹?” 惠萧萧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周围还有几个人。 看到柳氏,心里头猛地惊了一下,好美好柔的女子! 再看到傅严岳,立时吓得脸色发白,这人做什么要用这么凶神恶煞的神色瞪她?明明长得很英俊魁梧的一个人,用上这样的表情,竟像寺里的刹面罗汉,如同随时准备过来吃掉自己一般。直到自己的目光从那柔美的女子身上移开,才感觉到那可怕的视线消失。 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见惠逸看她的目光不对,好似她做了件很丢脸的事情一般,顿时清醒了三分。 再看到傅芷安……不认识,但她的年纪让惠萧萧大吃了一惊,“爹,这都是……你养了几个外室?!” 惠逸没想到惠萧萧会这么给他拆台,故意不去看傅严岳意味深长的神色,正色斥道:“莫要胡说,这是你舅父舅母的女儿,你的表妹。” 又向她介绍傅然,“这是你的亲哥哥,还不快来见过?” 惠萧萧疑惑,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啊……“我们是不是见过?” 惠逸总算对惠萧萧的表现满意了。不是双生子也没关系,可以一见如故啊。 不过,傅然没有要与她接话的意思,只是拉了惠袅袅的手腕,另一手拉了傅芷安,“我们走。” 傅严岳绷着脸,但若细看,他的唇角在不停地抽动着,似要笑却强忍着不笑的样子。 柳氏对三人道:“你们坐着马车去。” 傅芷安回过头来,对着她吐了吐舌头,“马车留给你和爹爹,我们去逛呢,一人带着一双~腿就够了。” 傅严岳借机哈哈大笑,“说得对。”对柳氏道,“夫人,你身子弱,马车你来坐。” 柳氏娇瞋他一眼,她没那么弱,都是被他们一个二个地给说弱的。不过,被人这么照顾着的感觉确实很好,她也便不推辞了。 傅严岳对惠逸摆了摆手,“左相大人留步,我们这就告辞了。” 越看惠逸此时的脸色,他就越想笑,直到把柳氏扶上马车,看了一眼立在门口的惠逸,索性也跟着钻进了马车。不一会,马车里就传出了男子压抑许久后释放出来的笑声。 随后又传出柳氏娇斥的声音,“还在左相府门口呢,叫人听见了不好。” “看到他不开心我就很开心。没直接当着他的面笑,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可把我憋坏了。”随后换来的是傅严岳更大的笑声,而后,成了两人混杂的笑声,一刚一柔,一响一轻。 63.第六十三章 惠逸的脸色立时难看到了极致。 惠萧萧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她知道惠逸因为那几个人心情不好了, 便开口道:“爹, 怎么会有这么无礼的人?这可是在我们左相府门口诶!快叫人把他们抓起来。” 惠逸看了她一眼, 重重地哼了一声,指着傅然愈行愈远的背影道:“那是你亲哥哥惠然, 去将他带回来给你祖母请安!” 给她下达了这么个死命令之后, 惠逸甩袖进府。 惠萧萧这才醒了神, 反应过来先前发生了什么。想到惠逸的语气和神色, 知道自己招惹了惠逸的不快, 心不甘情不愿地朝傅然的方向追了过去。 傅然一路紧绷着脸, 两个妹妹分走在他两侧都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好。 傅芷安由着他拉着,偏头看着他没有说话,惠袅袅却是轻轻笑了, “哥哥,再往前走,便是人多的地方了,你还不松手吗?” 傅然没有理会,拉着她们继续往前走。 惠袅袅又道:“我方才没有让你与她亲近的意思,娘就生了我们俩个, 哪里会真的要劝你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傅然脚步顿了一下,偏头看她一眼, “我知道。可是袅袅, 你知道惠逸想要拿你换什么?” 他真正生气的是, 惠逸对他们兄妹只有利用之心!答应让惠袅袅搬去大将军府, 还以一种施舍者般的姿态向傅严岳开口索要那样东西。 见惠袅袅眨了眨眼,动了动唇,无声地说出了两个字,傅然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 惠袅袅笑出声来,“原来哥哥是为了这个事不高兴,你听我说……” 在傅然耳边低语了一阵后,傅然神色缓和,“此话当真?” 惠袅袅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他是有图谋的,耐得住性子,可是防不住他身边有不安分的人。” 傅芷安不快地甩手,“你们竟然在我面前说悄悄话!” 傅然看了她一眼,“军中机密。” 四个字就能把傅芷安的话给堵住。可她的嘴扁了起来,连姐姐都能参与军中机密了,她却从来都没有参与过。 惠袅袅将手腕从傅然的手中抽了出来,“哥哥的心情,可好了?” 傅然同样放开了傅芷安,对惠袅袅道:“接风宴在后日,若真能成,便能在年节前搬回大将军府。” 说到这里,傅然也笑了。 到那时,自是一切都由不得惠逸了。不过,心下也思量起来,要如何让这事百分之百成功。 傅芷安听到这句,眼睛一亮,正要说什么,余光看到了惠萧萧朝这里赶来的身影,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道:“哥哥,你的妹妹来了。” 傅然听着她作怪的声音,本能地蹙了一下眉,而后顺着她视线看到了往这里赶来的惠萧萧,“真是阴魂不散。” 惠袅袅也看了过去,“既是她要跟着,就由着她吧。我想,若是换了个人,这个时候,定是不敢出门的。” 金龙寺的事情发生至今,不过几日,惠萧萧竟然丝毫不曾受到那事情的影响,该作妖的时候作妖,该出门的时候半点迟疑也没有,只在前日刚回来的时候露出几分不同的神态,心性之强大,让惠袅袅觉得奇特。 想到傅芷安前世的经历,若那个时候,她能有惠萧萧这般的心性,必不会变得如一朵枯萎的花儿一般。可她们的情况,又并不一样…… 傅芷安也想到了那事,面上的神色变了几面,“她莫不是觉得那件事情是因祸得福吧?” 惠袅袅看了傅芷安一眼,觉得还真被她说中了,“她与我们并不熟悉,这般追上来,我猜,大抵是相爷的意思。” 傅然一听这话,立时便招呼两个妹妹快些走。 原本,傅然和傅芷安还担心惠袅袅体弱,故意放慢了步子迁就她,却发现她脚步轻快,并不需要他们的迁就,便放开了步子前行。倒是后面跟着追来的惠萧萧体力不支,走一段便要扶墙歇一会,不多时,三人就将她甩开了老远。 傅芷安不时地回头去看她,见不到她的身影之后,欢快地呼出声来,“总算甩开了。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傅然看了看天,“还要一会才到用午饭的时间,不如先去逛逛?你们喜欢去哪里?” 他不是第一次与傅芷安出来逛,却是第一次与惠袅袅出来逛。 傅芷安是男儿性子,两人在北地一同出来逛的时候,她都是如男儿一般打扮,逛的也都是男儿家喜好的武器铺一类的,渴了饿了,便去茶楼酒肆,伴着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以箸击碗,跟着起哄或是细细聆听,少不得一些荤话。 如今傅芷安是女儿家的打扮,惠袅袅又是这般娇滴滴的姑娘家,去武器铺自是不合适的,北地的茶楼酒肆里,少不得一些荤话浑话的,便觉得京中的茶楼酒肆也是不宜去的,一时间没了主意。 傅芷安撇了撇嘴,“前段时间,我随便逛了逛,也没发现哪里是特别有趣的,姐姐想去哪里?” 惠袅袅微窘,“我总共就出来过两次,一次就在大街上与哥哥遇上了,而后又到了大将军府见到了你们,京城哪里有什么有趣的地方,我还真不知道。要不然,我们就随便逛逛,熟悉熟悉京城吧?” 傅芷安好奇起来,“出来过两次,还有一次是什么时候?” 惠袅袅微怔。 还有一次,便是应了厉厉的要求出来救傅芷安。可这事是不便说的。 好在傅然把话接了过去,“还有一次,自然是去金龙寺了。” 傅芷安恍然大悟,“哦……” 惠袅袅眨了眨眼,这也要算是出来的话,那她还去了趟皇宫的。不过,有傅然歪打正着地给他解围,她也没有要纠正的意思。 听得傅芷安又问道:“姐姐上次出来,是为了什么?” 十几年少出后宅的人突然出来,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了。 惠袅袅回忆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那天有喜事,将这十几年苏氏克扣的例钱都拿了回来,便撺掇着芸姑带我和春兰出来寻好吃的。结果芸姑带我去了娘当年最喜欢的一家酒楼饱饱吃了一顿,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娘喜欢吃那样口味的东西。” 眼波流转,从傅芷安身上转到傅然身上,“一会到了用午饭的时间,我们便去那家酒楼里吃,听说并不是京城里最大最好的酒楼,我去过之后,却明白了为什么娘最喜欢去那家酒楼,也明白了为什么那里能十六年兴盛不衰了。” 傅然与傅芷安闻言,来了兴致,便先随处逛了逛,到了快用午饭的时间,也正好逛到了点星楼附近 ,兄妹三人便走了进去。 傅芷安是个爱热闹的,一进去便选了个热闹的位置坐了过去,并招呼着傅然与惠袅袅快些。 傅然与惠袅袅相视一笑,快步走了过去,自有有眼见的小二及时过来让三人点了菜品,便将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这三兄妹。 傅芷安啧啧称奇,“这里的小二竟然只是问了我们吃什么便走了,也不多话。我以前见过的,哪家不是还要和客官套套近乎,闲扯上几句?” 傅然沉吟了一下,道:“或许,和这家店的主人喜好有关。你看这装潢,低调里不失高雅。这里的小二的举止,也是文静有礼。他不主会动说,但我想,若是你主动问,他也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惠袅袅听着他这么说,不由得点点头,觉得她哥哥分析得很有道理。 依旧是三个人,依旧点的是傅灵瑶前世爱吃的那些东西,巧的是,这三兄妹也正好爱吃这东西。对于惠袅袅而言,唯一有遗憾的,便是没有辣椒。 从十月半到现在腊月十七,两个多月了…… 她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吃辣椒了!!!若是在前世,她必然处于各种狂躁不安的状态,非魔鬼椒不能解也! 傅然在军中生成了习惯,即便是吃饭的时候,也不会一直埋头吃,而是吃一会,便会抬头看看周围的情况。这一抬头,便看到了惠袅袅兴致缺缺的神色。 “袅袅想到了什么,这么入神?” 他以为惠袅袅是想到了和傅灵瑶有关的事情。而他,也想知道他们的母亲有关的事情。 幼时他问起的时候,外祖母等人总会和他说上一说,但总有些是他外祖母不知道的。比如这点星楼的事情,若不是惠袅袅提及,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惠袅袅回过神来,扬了扬唇,“哥哥知道一种叫番椒的东西吗?” 傅然自是不知的。 傅芷安抬起头来,好奇地眨了眨眼,“那是什么?” 惠袅袅便将辣椒描述了一番,见他们听完之后均是呆着脸摇头,不由地泄了气。 看来,这东西,还是得找太子妃或者楚安安了。 傅芷安好奇地问道:“姐姐,你一直都待在后宅,怎么会知道这么新奇的东西的?” 惠袅袅心里咯噔了一下,再看向傅然,果然看到后者也正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她,等她答案。 前世今生的话自然是不能说的,思量了一下,微微咬唇,终是小声地将惠老太太生日宴上的事情说了出来。语气平平的,只是简单的陈述事情的过程。 傅然气得将筷子击在碗上,“欺人太甚!” 64.第六十四章 傅芷安也气得捏紧了筷子, 而后疑惑着, “那番椒真的没毒吗?” 惠袅袅“嗯”了一声, “真的没毒, 只是有些体质特殊的人不能吃罢了。” 她的目光落到一旁的茶碗上,这是一碗八宝茶, 揭开茶碗盖, 可以看到里面飘浮在上面的枸杞, “就好似这枸杞, 也不是适合所有体质的人吃的。” 她笑了笑, 神色间有些怀念, “自那以后,我倒是很想念那个味道,只是不知要在哪里才能寻到。若只有宫里才有的话, 想必我也是拿不到的。” 傅然思量了一下,“若不是你提及,我们尚且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东西,待我回去问一问舅舅,他时常会搜罗一些新鲜的东西,或许曾在哪里见过也不知道。” 惠袅袅眼角微抽。这样的东西, 应该不会在傅严岳给柳氏搜罗的东西范围内吧。不过,她也没有拂了傅然的好意, 扯开笑容开心地道:“谢谢哥哥。” 傅然和傅芷安都是吃饭极快的, 独有惠袅袅细嚼慢咽。 傅芷安看了她一眼, 再看了看傅然, 突然间觉得她母亲的说法是对的,至少在吃东西的时候,不能太像个糙汉子。于是,故意放慢了速度。 可一放慢,她又觉得别扭,吃得不痛快,好似不是自己在吃饭了一般。不过几筷子的工夫,她就泄了气,又回归了如饿狼般的食态。 惠袅袅与傅然将她的小动作放在眼中,也不去挑破她,全当什么也没发现。 三人吃完之后,才刚到午时正,正是点星楼里人最多的时候。座无虚席,门口还有几个人在等着空桌。 惠袅袅三人便不再停留,结了账往外走去。 谁料结账时傅芷安的钱袋子露了白,几锭白~花~花的元宝叫人看了去,三人才出点星楼,便被人撞了个东倒西歪。 惠袅袅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到傅芷安大叫了一声,“他抢我钱袋!” 而后,便见一道人影从她身边蹿了出去。稳住身形,便只能看到傅然的背影一闪而过。 傅芷安心中恼恨,急急地对惠袅袅道:“上次偷哥哥的钱袋,这次我带着,却又抢我的钱袋,我要亲自去把人抓住!姐姐,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去去就来!” 上次的事情,她后来可没少拿来笑话傅然的,往后,就要反过来被傅然笑话了,她这张女糙汉的脸再厚,也耐不住磨……哭! 惠袅袅先前差点摔倒,被傅然扶了一把才抓住门边。 此时听到傅芷安的话,刚准备接话,便见自己身边的人已然不见了身影。 好快的速度! 得,不知他们去向的她,还是在这门口乖乖地等着吧。 闻到了一阵混着梅花的食物香,她有些诧异。顺着香气看过去,便看到了食艺轩的招牌。 曾听宁姚提起过食艺轩的名号,知道这家点心作坊有些独特,只做应季的糕点,而且每日限量。倒没想到,这作坊就在点星楼的斜对面。上一次她与芸姑春兰从点星楼出去的时候,气氛不佳,便没有注意。此时看到了,傅然和傅芷安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倒不如去买几份点心。便提了裙摆跨出门槛,朝斜对面的食艺轩走去。 不过几步,便听到某处突然有混乱声传来,混杂着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声,还有男子扯着嗓子大叫的声音。 只是那男子的声音被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声盖住,让人听不清楚他在叫什么。 惠袅袅本能地停下来偏脸看去,便见一匹双眼猩红的马朝她冲来,离她不到三丈的距离。 立时呆了一瞬,满脑满眼都是那双猩红的眼,待反应过来要闪身避开的时候,被人用力地往旁边拉了一下,随后一道鸦青色的身影从她身边跃了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了马背。 耳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袅袅,不用害怕,你已经没事了。” 温柔的声音,却让惠袅袅起了警惕之心。 偏头看去,入目的先是绛紫色的亲王袍,而后是楚元勋的一张满是关切的面容。 她还记得在山岭盘道上,在金龙寺的时候,这个人是用怎样凶狠的眼神来瞪自己的,记得他在皇宫里对她温柔地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称赞她的话,记得在梦境里,他是如何一点一点地露出狰狞的表情的…… 她没有接话,微垂着眸子,朝周围看过去,这才注意到,若是那马直直冲过去,她身后必然还有这会儿被妇人抱着安慰的孩子,再往后,是一些来不及躲避的摊贩。 目光扫过那骑在发狂的马上的身影,不是他以往常穿的衣色,她却一眼就认出了他,方才被人拉开的时候,闻到的,也是熟悉的清雅淡香。 以前见到他时,总是觉得需要用芝兰玉树温雅闲适一类的词来形容他才对,这个时候却觉得,那不如傅严岳魁梧的身形高大无比。 若只是为她,将她拉开护住便可,可他却没有一丝迟疑地去降马…… 再偏头看向立在身边一脸关怀的楚元勋,突然明白为什么前世他和惠萧萧能走到一起了,因为一样的虚伪,一样的投机取巧,一样的臭味相投。 她微微扬眉,“端王殿下?方才,是你救了我吗?” 他就站在她的身侧,惠袅袅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熏香气息。与宁泽身上的气息截然不同。分明是很好闻的香气,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却让惠袅袅连带着对这香气也排斥了。 楚元勋温厚地笑着,“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一句话揭过之后,便又问道:“袅袅为何一个人在此?” 惠袅袅没有揭穿他,也没有回答他后面的问题,倒是向他道了谢,又看向马背上的身影。 楚元勋朝那个身影看过去,脸色微微一变。 他自是知道救惠袅袅的另有其人,只是先前那人速度很快,那马一看便是还未被驯服的烈马,又似是受了什么刺激处于狂躁之态,那人却傻傻不知死活地又去降马,没有看清那人是谁,只觉得此人必死无疑,便放心地揽了这功。 在金龙寺里想清一些事情之后,便收到了皇后催他回京的信函,立马赶回了京,在皇帝案前看到了傅恒请旨解除婚约的奏折,更是觉得从大将军府入手也不失为一个机会。宁家的宁梅已经被他拢了心,却不知宁泽将虎符藏到了哪里。他恨不得马上就拿到虎符,然后将宁王府铲除干净,皇后又给他提了一个建议,傅家的人心思简单,从他们身上下手应当要容易得多。而傅家人又极重情义,这次回来,第一看重的,必是惠袅袅…… 他觉得,这真是天赐良机,却不曾想那个人会是宁泽。也不知惠袅袅刚才有没有认出宁泽。应该是没有的吧。如果认出来了,怎么会真的信了他向他道谢呢? 此时狂马已经安静了下来,眼中还有未来得及完全褪~去的猩红。骑在马背上的人正朝这里看过来,他胸膛起伏着,微抿着唇,看向这边的目光凛冽如刀。 楚元勋心道要糟,稍稍拉开了与惠袅袅的距离,却见宁泽已经跳下马背,将缰绳给了随行的侍从,不急不缓地朝他们走来,一身的英武之气缓缓散去,换上了平日里温雅和煦的笑容。眼中再看不到凛冽如刀,仿佛先前只是他的错觉一般,然而,他知道不是。 宁泽走到两人面前,目光从楚元勋身上轻轻扫过,落到惠袅袅的面上,捕捉到她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的神色,眼中浮出笑意,“可有伤到?” 当时情急,将她拉到一边便去降马,也不知自己的力道是否过重,看她这般娇弱的模样,被伤到亦或是被吓到都是有可能的。可他这会儿,不适合如在金龙寺那般安慰她,一手握拳微微背在身后,一手垂在身侧掩在袖中同样握拳,虎口中有红色溢出。 惠袅袅看着他,目光直接且微微恍惚,摇头,乖巧地道:“没有,幸好端王殿下路过,把我从马前拉了过来。” “哦?!” 宁泽看向楚元勋,拖长了音调的上扬语气让后者感觉到了一股森凉的冷意。 楚元勋扯了扯嘴角,“是袅袅误会了,我只是刚才路过,看到她在这里,问了几句。” 现在还不是和宁泽彻底撕破脸的时候,被惠袅袅直接说破,他也不觉得意外。 惠袅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咦?!可你刚才明明说……” “我只是说‘举手之劳,不必挂怀’,指的是之舟的举手之劳。”心中庆幸自己刚才说话的时候没有说死。 惠袅袅越发疑惑了,“可你接受了我的道谢啊!” 楚元勋觉得喉咙里梗了一口老血,再看惠袅袅的时候,目光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宁泽轻咳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看到小野猫那一脸委屈的模样,觉得好气又好笑。那一句句话说出来,让都人分不清,她方才是真认错了人还是假认错了人。 刚想再仔细确认她的神色,便见她垂了眸子,微垂下头,好似极为委屈,连肩头都微微抖动起来。然而,他也意识到了,她是故意的。 “为何一个人在此?芸姑和春兰呢?”没有和楚元勋计较那事,只将话题扯开。 而楚元勋看着惠袅袅沉思了起来。 65.第六十五章 惠袅袅委屈地瞪了楚元勋一眼, 往宁泽的方向移了半步, 与他拉开了距离, 仰面看向宁泽, “她们都在府里,我与哥哥他们一起出来的, 只是他们去抓坏人去了, 让我在这里等着。便想着干等着倒不如去排队买上几份食艺轩的糕点, 倒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说着拉了拉宁泽的袖襕, “把手伸出来。” 宁泽扫了一眼楚元勋, 见他出了神, 并没有注意他这里,不过还是没有将手伸出来,只淡淡地笑着, “无事。” 惠袅袅疑惑地看着他,显然是不信的。 即便她前世生活在现代,也不是那种没骑过马的人。相反,她知道新缰绳和用得太久的缰绳是很磨手的。用得太久的缰绳经日晒雨淋之后,变脆变硬,磨手之余也容易断裂。新缰绳倒不容易断裂。 那马上的鞍是新的, 缰绳看不仔细,想必也是新的, 而那马, 也不知是谁家刚得的烈马便让它上了道还受了刺激…… 转念一想, 楚元勋在这儿, 又是在大街上,他这种芝兰玉树般的人,即便是受了伤,也不愿意把狼狈的模样现于人前吧。既是这样,倒不如直接拉他回府或去药堂。 刚准备开口,便听到了厉厉呜呜的哭声。 垂眸看去,便见宁泽腰上的荷包已经缠上了自己身上挂着的玉佩的系带,将她往宁泽身边拉了拉,厉厉的软糯糯的声音从那荷包里传了出来,“带我回去……带我回去……呜呜呜呜……千秋,不要把天下最可爱的厉厉丢给天下最笨的大笨蛋……他是个大坏蛋……呜呜呜呜……他欺负可爱的厉厉……” 即便知道他是流不出泪的,也因为他的哭声而觉得伤感了起来。 哪里是她要把荷包丢给宁泽的?分明是宁泽自己取走的! 嘴角微微抽了抽,挑了个让旁人看不出两个佩饰缠住了的角度,压低了声音道:“你自己回去。” 见她突然靠近自己,宁泽很满意,突然听到她嘀咕,心生疑惑,“在说什么?” 惠袅袅被抓了个现行,慌了一下,不敢抬头看他,垂眸讪笑道:“我自己回去。” 宁泽盯着她看了一会,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实在古怪,随后,目光转到两人间的空隙上,无声地笑了笑,像一只狐狸。这厮在他眼皮子底下纠缠惠袅袅,这行径……他的眼风从楚元勋面上扫过,发现厉厉和楚元勋相似的做法,却让他觉得有趣,想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惠袅袅不曾看到,倒是听到了厉厉从荷包里传来的控诉声,“这个大笨蛋!让净元把我困在这里,我哪里也去不了,连祠堂也去不了呜呜呜呜……千秋,我要死了,你会难过吗?” 若是别的时候,惠袅袅定是给他一个白眼,再附赠一句:“你早就死了。” 这会,倒真是生出了些难过和不舍来。又思量着,另做一个一荷包给厉厉住是不行了,一定要把荷包换回来。一定要绣出一模一样的荷包来吗?芸姑的手还没好呢…… 思量着,便闷着声没有答话,厉厉的哭声越来越小了,到最后,带着落寞和失望地哽咽道:“我……我知道了,我早就死了,你不会……”难过的…… “会。”惠袅袅反应过来,斩钉截铁的说了一个字,惊得厉厉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开心地傻笑。 惠袅袅一面嘻嘻笑着,一面如宁泽先前从她身上摘去荷包一般,把荷包摘了下来,“荷包脏了,我拿回去洗洗再给你送来。” 厉厉的“命”事大,即便她这样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当,也只能以后再说了。 见宁泽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并没有要动手来阻止的意思,疑惑地看向他的手,伤得很重? 却见他将手从她的面前移开,有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撇了撇嘴,好似以他们如今即将退婚的关系,确实是不宜显得太过关心的,可也没必要这般避讳吧?难道世交的关系还不能成为她稍稍关心一下的理由? 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见宁泽比她更快地退了几步,抬眼正看到他皱起的眉头。 惠袅袅疑惑了一下,便听到了来自荷包里的爆笑声,她腰间的荷包带着玉佩欢快地荡着。 惠袅袅想翻白眼了,因为,她也闻到了就是宁泽熏衣的香味也盖不住的香露香。 抬手将荷包按住,还未说话,便听到了楚元勋的声音,带着别样的意味,“我说忙着处置案子的之舟怎么有空来点星楼,原来是与佳人有约啊!” 又对惠袅袅道:“袅袅,你还没见过她吧,这是慕荷,之舟的红颜知己。” 惠袅袅本就心情不快了,听得楚元勋那有些阴阳怪气的话,直直地看向他,“端王殿下,我与你没那么熟。” 不过,转眼看到慕荷的这一瞬,她的神色顿住。 女子国色天香,可让惠袅袅先注意到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穿着与身形。 只一眼,她可以确定楚元勋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前世的宁泽后来带回去的贵妾,就是她。 回忆着梦境里…… 宁王府罹难的时候 ,她刚好出去了,躲过了一劫,可后来又回来了……只是那个时候宁王府已经陷入了火海。 她回来之后做了什么?梦境里没有,惠袅袅便无从知道。 却感觉到,原本在顽皮的厉厉忽地安静了下来,她身上的香露气也迅速淡了下去。 她看到慕荷的目光不掩对宁泽的心悦之情,从点星楼里缓缓走出,视线便一直停在宁泽身上。 宁姚走在慕荷身侧,看到惠袅袅,几步走过来,一点也没有慕荷在场有要避讳什么的意思,打趣道:“我说哥哥怎么这么急,原来是看到了你?” 又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楚元勋看到惠袅袅表情突变,自觉有戏。看了宁泽一眼,想要欣赏他的神情。 到不知这个总是把家人看得很重要的人,这会,要如何挽救他在心上人眼中的形象。只怕这一次之后,两人退婚的事便八~九不离十了。大将军府的人回来之前,他只想着怎么宁泽手里把虎符给骗来,大将军府的人回来之后,除了要得虎符之外,还得注意不让他们两家联合起来…… 如是一想,就不去计较方才被惠袅袅落了面子的事情了。 宁泽在听到楚元勋的话的时候,便觉不好,要开口与解释,却听得惠袅袅突然霸气地开口,怔了一下,便将原本想要说出来的话收了回去,只浅笑着看惠袅袅。 却见忽然她怔在那里,神色复杂。心中生出些许不妙来。 宁姚见她没有回答,便快走了几步,到惠袅袅面前,张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我?” 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慕荷,又打趣般地道:“我慕姐姐美吧?连你都被她迷住了呢!” 惠袅袅盯着慕荷看着,最初是因为她的身份,而后,却是发现她的身上萦绕着鬼气,她美虽美矣,眉宇间却染着忧愁之色,似是被什么事情长期困扰着。 了愿师的职业素养,让惠袅袅压制住了心中因她曾经与宁泽的关系而生出的不快,险些就要走过去问她被何事烦扰了。所幸被宁姚拉回了神。 “啊”了一声,目光在宁泽与慕荷身上转了一圈,扯着唇道:“是,很美。” 一双杏眼如秋水荡波,宁泽捕捉到那眼中别样的意味,越发察觉到不好,想要说什么,才发出“袅袅”二字的第一个音,又被宁姚给打断了,顿时眉头拧紧了,在听到她们谈话的内容后,才缓缓舒展开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这个问题,她是一定要问的。 这种事情,对于惠袅袅来说,太异常了。 惠袅袅收回放在慕荷身上的视线,看向宁姚,“我在这里等哥哥和芷安。他们抓坏人去了,一会就回来。” 听到傅然,宁姚的眉梢跳了跳,“抓坏人?什么坏人?” 惠袅袅原本想要直接把事情说出来,余光看到楚元勋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里,便改了主意,不能把傅芷安钱袋被人抢了的事情说给敌人听。于是道:“坏人呐……行盗、抢、杀、掳之事的,都是坏人呐,嗯……还有骗人的,尤其是抢功装好人占好处的,也是坏人。” 楚元勋自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眼露凶光。但见宁泽朝他看来,立时又将神色收了回去。以前知道宁泽在武艺上也不曾懈怠,直到刚才见他将那样的马降服了还不损他的气质,不见伤口……自不会在时机成熟之前明着与他不痛快。 干笑了两声,“我约了二哥和沈大人,先行一步。” 说着,走到慕荷面前,“我府里新送来的香料有些问题,你寻个时间去查查原因。” 命令式的语气,不等慕荷恭身答应便抬腿快步走了进去。 在进门的那一瞬,面上的笑意骤然消失,露出凶狠之色。 惠袅袅!宁泽! 给脸不要脸! 待我拿到虎符,定然不会放过你们!不,是连你们身边的人也不会放过! 66.第六十六章 惠袅袅的目光停在慕荷面上, 看到她因为楚元勋的话而露出愁苦的神色, 猜想, 她的烦恼和香是有关的。垂着眸, 沉思起来。却怎么也想不到头绪。 宁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条毒蛇终于走了……” 自从惠袅袅和她说过楚元勋是最毒的蛇之后, 她看到楚元勋总是觉得整个身子都是僵的, 如同随时可能被咬伤一般, 直到他走了才恢复如常。 她又很快反应过来, “他刚才说约了谁?沈大人可是指的沈笑?” 一惊一乍的样子引得三人都对她侧目。 她尴尬地笑了起来, 脸上升起了两片红云, “我……只是好奇……” 众人:“……”此地无银三百两。 宁泽对慕荷道:“先前我说的事情,便有劳你费心了,这便让阿姚送你回去。” 宁姚一听, 顿时拒绝,“哥哥!一会傅然会来!” 惠袅袅:“……” 宁泽沉了眉眼,“前几日还没有闹够?!” 语气里已然有了不快,让宁姚不敢再拒绝,但她又觉得委屈,扁了扁嘴, “知道了……” 虽然放弃这种能遇到傅然的机会很可惜,可这里是大街……她一个大姑娘家也还是要面子的。 朝惠袅袅挤眉弄眼了一阵, 在宁泽警告的目光下走到了慕荷身边。 慕荷却没有动, 目光落到惠袅袅身上, “之舟, 不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吗?” 宁泽沉着眸看慕荷,已然不快。原本光凭着楚元勋的话,惠袅袅还不一定误会,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心上人与慕荷那里的事情扯上什么关系。若不是惠袅袅身上香露的事情,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了……可她这句话一出来,倒好似他们之间的关系真是很亲密一般。而他此时怎么回答都已经变了味道。 还未答话,宁姚已经接话道:“这是惠袅袅,我未来的嫂子。我哥让你弄的的东西,便是给她用的。” 宁泽神色微缓,平日里没白疼妹妹,贴心! 慕荷闻言,苦笑道:“我只能试上一试,如今我制的香,总是怪怪的,不一定能成功。” 宁泽微微颔首,这样的答案,比被直接拒绝好,但也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看向惠袅袅,却见她盯着那个荷包,在思量着什么。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的心事。 “袅袅,慕荷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惠袅袅打断,“我知道。” 她面上扬着明媚的笑容,倒让他不知接下来的话,还需不需要说。 一双杏眼眨了眨,“阿姚要将她送去哪里?” 她第一反应便是端王府,随后又觉得不对,去端王府的话,宁姚怕是不会这么轻松地答应的。 宁泽道:“她是宫里的调香师,阿姚自是送她回宫的。楚元勋交待她的事情,她自是要回宫与她的师父商量过后才会去。你,无需担心。” 惠袅袅“哦”了一声,目光转向宁泽的手,“你是回府上药还是去药堂?” 她腰间的荷包猛地转了个个儿,听到厉厉嫌弃的声音,“手都伤得那么重了还装没事,大笨蛋!” 惠袅袅抿了抿唇,思量着,是不是要对他态度强硬些,又想着,或许他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受了伤,就是她也不行。却听到他答道:“等他们来了我再回府。” 惠袅袅诧异了一下,他这是要陪她等傅然二人?笑道:“那去药堂吧。我给他们留下记号,他们回来见不到我,便会沿着记号去寻的。” 宁泽迟疑了一下,没有拒绝。 最近的药堂离这里也有两条街。 马车给了宁姚和慕荷,侍从也跟去保护她们了,两人便步行过去。 不急不缓的脚步,踩在已经被扫尽了雪的街道上,发出轻浅的声音。周围很喧闹,但两人似乎都只能听到脚下的声音,心思各异。 惠袅袅在想着慕荷的事情,想着他们前世的一幕幕。说心里边没点感触,那骗人的。酸溜溜的感觉……可随后又想到慕荷明明已经离开了,却在最后跑了回来。她猜想,如果慕荷未死,会不会为宁泽及宁王府那么多人收殓尸骨呢?而后,又想到慕荷的身份。宫里的人……那鬼为何要缠着一个调香师呢?恐怕要进宫去慕荷住的地方看上一看才清楚了。 宁泽则是在想,若是那香味不能去除,他该怎么办?随后又想到惠袅袅在看到慕荷之后的神色变化,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楚元勋的那一句“红颜知己”说得那么意味深长,会不会让她多想?既不想让她多想,又期待他多想。她这种似是而非的态度,真是……让人抓心挠肺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惠袅袅忽地开口道:“谢谢!” 她看着自己足前一尺之地,即便感觉到宁泽在看她,也没有回视,继续道:“我知道拉开我的是你。谢谢!” 宁泽心中生出不快来,“你不需要对我这么客气。” 惠袅袅笑了笑,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才道:“后日宫宴。如果能成,我便能搬去大将军府。届时,你也不需要再如这些年这般照顾我了。” 宁泽皱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嗯?! 惠袅袅疑惑地看他一眼,而后轻轻笑了笑,“说说慕荷姑娘吧。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宁泽一口闷气堵在心口,很想说,遇到麻烦的不是慕荷而是他…… 抬手想按眉心,却见自己依旧手成拳,血顺着流出来已经凝结,便用屈在外的大拇指对着眉心按了按。一抬眼,却看到惠袅袅已经朝他看过来,神色不善。 下一瞬,便见小野猫朝他伸出了爪子,抓着他的手腕,“还不松开?!伤成这样,你再这般握着,一会扯着皮肉,会很疼!” 宁泽忽而笑了起来,这回倒是将手伸了出来,“ 这么吓人的东西,为何非得要看?” 引得惠袅袅瞪他,“你还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这样的伤就能吓到我?” 厉厉厉鬼的模样都没有把她吓到过。 宁泽挑了挑眉,“你是做什么的?” 惠袅袅一噎,目光飘忽,见他张开的掌心伤口~交错,重新渗出血来,便取了绢巾缠了上去,避开他的问题,“那只手也伸出来。” 见宁泽不动,抬眼看过去,见他依然是等着自己答案的模样,心里发虚了起来。 “你答应过要帮我保秘的……” 轻轻咬唇,思量着他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那我得先知道你是做什么的。”除了知道她还有一个叫惠千秋的身份之外,别的都不知道,那样的秘密价值,并不能让他满足。 “是……”惠袅袅顿住,突然觉得,他这笑容有点像一只得逞的狐狸,自己差点就在这笑容里把什么都说了,幸好及时回过神来,改了口,“你也说过不问的。” 宁泽微怔,笑意越发深了,倒没有再坚持,由着惠袅袅给他包了另一只手的伤。 她的绢帕只有一方,往袖筒里掏了掏,掏出回来的路上被宁泽拿来给她压鼻血的锦帕缠了上去。 一双桃花眼中有什么微微荡了荡,听得她在那嘀嘀咕咕的,“原本随时带在身上,便是要寻个机会还给你的,不曾想,竟是这般还给你的。” 宁泽:“……”不管,只听到了她随时带在身上! 惠袅袅微微一顿,又道:“看你像个玉面书生似的,竟就这么冲上去了,还能将那马降住,真真的了不得!” 想到当时的情况,惠袅袅此时才感觉到了一丝害怕。 宁泽将那马制住,最终只踢翻了一个摊篷,没有伤到一个百姓。 她仰起的小脸上,一双杏眼闪闪发光,“不是说当年宁家是善谋略的军师吗?竟也要学这些?” 宁泽失笑,“并不止是军师。先祖早年也擅骑射,不仅是我,我父王也是自小要学这些的。况且……宁王府的虎符掌管一半兵马和一半禁卫军,不说前者,单说禁卫军,那也不是一个文人能服众的。” 惠袅袅“哦”了一下,没有再要听他说下去的意思,催促他快些走。即便临时包了一下,也还要去药堂处理伤口才好。 宁泽想继续说的话,在她再三的催促下,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药堂里的大夫给他处理伤口,惠袅袅就在一旁托着腮坐着,待大夫处理完,又开了药,才缠着大夫问一些注意事项,仔细地记录下来,交给宁泽。 宁泽看向她,只是浅浅笑着不说话,眼角向上扬着,一双桃花眼里的欢喜似乎快要溢出来了。 惠袅袅见他不接,抬眼看过去,对上他的目光,立时慌了起来。山根微微发热,面上绷着脸,“不想留着这么吓人的疤,就乖乖地按大夫说的做。” 宁泽没有说自己府里有更好的伤药,抹上几天便能恢复如常,享受地看着惠袅袅着急的模样,笑意越来越深。 惠袅袅越发觉得臊了起来,转身便往药堂外走。 宁泽不急不缓地跟着,总保持着她一转身就能与之正面对着的半步之遥的距离。 67.第六十七章 惠袅袅转了两次, 都正好对上宁泽的目光, 脸上及山根都越来越烫, 狠狠地瞪了宁泽一眼, 决定为了自己珍贵的两腔热血,再也不回头看他了。 先前因为宁泽的伤, 而将慕荷的事情丢到了脑后。此时再次想起来……即便知道自己和宁泽之间的婚约快要到了尽头, 知道慕荷与宁泽之间的纠葛, 心中还是不可抑制地难受。 她垂着头, 漫不经心地走着, 身上不自觉地散发出了沾染着她心事的气息。 随后又自嘲了起来:惠袅袅, 不是你的。你难道又忘了不是你的? 如是一想,心中又开朗了起来。 听得宁泽叫她,抬起头正要转身, 便见傅芷安与傅然正循着她留下的记号朝这里走来。 对身后的宁泽说了一句,“哥哥他们来了!”便快步行了过去。 宁泽笑着摇了摇头,原本感觉到她情绪不对而琢磨着要说的话,又不用说了。不动声色地将被包扎着的双手藏入袖中,跟了过去。 傅芷安和傅然看到惠袅袅安然无恙,不约而同地长松了一口气。 傅芷安挽起她的胳膊, “我的好姐姐,让你在那等着, 你怎么走了?把我和哥哥给吓坏了, 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扁着嘴看了一眼傅然。 傅然虽然没有说什么, 却是一路都沉着脸的, 可见当真是担心坏了。她亦觉得自责,哥哥都去追那小匪去了,她干嘛非得去凑那个热闹,真要把惠袅袅弄丢了,整个大将军府都会着急的,她也会不安。 惠袅袅拍了拍她缠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是出了一些事,幸好遇到了宁泽。” 宁泽扬了扬眉,原本就上扬的眼角扬得更高了些。名字比“世子”二字好听,让他感觉,不是那般疏离的外人,可若是换成字呢? 原本他就想着循序渐进,经慕荷那般称呼后,他倒是心情急切了起来。抬眼看着这个正回转过脸来看向他的女子,不自觉地加深了笑意。 傅然和傅芷安在看到惠袅袅的时候,便也看到了宁泽。只是太过担心惠袅袅,才一时间没有理会他。 这会听到惠袅袅这么说,便向宁泽道谢,又问了事情的经过,才知道当时楚元勋也在。 宁泽心中生出不快来,以他和惠袅袅之间的关系,他救惠袅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发之于心的事情,听着感谢的话语反而让他觉得疏离了起来,好似他们和惠袅袅是一起的,而他只是个外人……不过,看到他们眼中的真挚,想到这是他们太过担心的缘故,那点不快便又被他丢去了一旁。 三人行变成四人行。 傅然沉着眉眼,面上覆上了北地洗礼过的霜寒之气,“端王是约了武王和沈大人?” 傅芷安歪着头,“他约沈大人必然是为了给那歹人说情,约武王又是为何?难道他胆子小,要他兄弟给他打气或是当帮手?听说武王尚武,很能打架的!” 惠袅袅笑出声来,偏头看向宁泽。她知道必然不是傅芷安所猜的这般,却也不明白楚元勋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宁泽的目光落在惠袅袅腰间的荷包上,正若有所思,忽见众人都朝他看过来,勾了勾唇角,“自是知道沈大人不会给他脸面,才会叫了临斌。临斌的生母淑贵妃曾有恩于沈大人。想必是打算在这上面做文章吧。” 微微一顿又对惠袅袅道:“无需担心,这回,即便是淑贵妃死而复生,亲自向他提出要求,他也是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傅芷安格外好奇。 宁泽意味深长地看了惠袅袅一眼,没有回答。 惠袅袅懂了,是因为她的母亲是傅灵瑶的缘故。可她本就没有担心过这个…… 目光飘了飘,索性转移了话题,问及傅然和傅芷安抓人的情况,小姑娘拍了拍胸口,“有我……有我和哥哥,他哪里跑得掉。这次我们可是大功臣,原来他和上次偷哥哥钱袋子的是一伙人,专门在京城里寻着陌生的人或偷或抢,被我们一网打尽了,剜掉了京城里的毒瘤!” 闻言,傅然也露出了开怀且干净的笑容。当真是一件让人觉得开心的事情,哪怕自己曾经被他们偷过,说出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宁泽不由得多看了傅然一眼。他除了外貌上与惠逸有些相似之外,心性举止全无一点相同,当真是一个值得信任与深交的人。 惠袅袅回到瑾灵院的时候,天上已经压下了厚厚的云层,天暗得如马上就要入夜了一般,似乎是要下第二场雪了。 惠袅袅听芸姑说起,才知道傅恒在这里等她等到了申时才离开,颇感意外,也有些遗憾自己回来晚了。不过,总归用不了多久,就会再见的。 ……*…… 而另一边,惠老太太没有等到期待的外室入府,才知道大将军府里带着她唯一的孙子来府上的事情。 让人再一打听,便将上午发生的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但前厅里的谈话,这些下人是不知道的,于是,惠老太太把罪责归在了惠萧萧身上。而后,又听到了她的唯一的孙儿姓了傅,言及再也不来左相府时……手上一紧,珠线断裂,刻着十八罗汉的佛珠四下滚落,发出“嘀嘀吧吧”的声音,在冬日北风呼啸的夜空里,显得格外地凄凉。 而惠萧萧这会儿正躲在苏氏那里,不敢露面,怕被惠逸责备,怕惹老太太不快。 惠逸则在午饭后便去了外室那里,待明日将外室接入府中,顺便解去身与心的邪火。 外室怀胎不过一月余,两相忘情之下,见了红,外室宅子里顿时灯火通明,脚步声急促。 这一~夜,惠家这几人注定寝不安眠。 ……*…… 芸姑和春兰白日里累了,刚过掌灯时分便困得不行,索性睡了。惠袅袅则悄悄地披了斗篷,往祠堂里去。 厉厉走在她身边,向她控诉宁泽这两日的罪行。 厉厉:“呜呜……那大笨蛋不带我去祠堂。” 惠袅袅:“我带你去。”厉厉本来就这么弱了,怎么能不去祠堂?! 厉厉:“呜呜……那大笨蛋不让我离开这个荷包。” 惠袅袅有些无奈,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这符咒,我解不开,等芸姑手好些,让她另做一个一样的荷包换过去。” 厉厉不放心,“呜呜呜呜……我能解开,但解开之后,我就没时间了……要很久吗?要是他明天就来问你要荷包了怎么办?” 惠袅袅偏头看向这个两日不见就把呜呜挂嘴边的厉厉,听到他说“没时间了”,心中难受,捏了捏藏在袖中的绣绷,咬了咬牙,“我绣一个不一样的和他换!明天我不出去,他就没办法找我要荷包了。” 厉厉眨了眨眼,他也想要惠袅袅亲手绣的荷包……安静了一会后,又开始“呜呜”起来了,“呜呜……那大笨蛋猜到我了,让我告诉他他的结局。” 惠袅袅:“……然后呢?”这样都能猜到,真的笨吗? 厉厉得意地笑了起来,“然后啊……嘻嘻嘻嘻,然后我自然不会告诉他,反而让他做了噩梦!” 惠袅袅微微蹙眉,决定不理这个一会哭一会笑的呆厉厉,抬腿加快了步子。 他前世的结局,那才是最可怕的噩梦吧! “千秋,你听我说,你不知道他多逗!我还以为他也能看到我了,把我吓坏了,原来,他只是猜的!就这样还想从我这里诈出消息来,想也别想!也不想想,我比他多‘活’了多少年?!哼!” 惠袅袅忽地停住步子,偏身问他,“那慕荷呢?” 厉厉怔了一下,快速地眨了眨眼,“什么慕荷啊,我不记得有这个人。” 惠袅袅学他的样子眨了眨眼,“宁泽前世带进府的贵妾。” “那不是真的!” 闻言,惠袅袅扭身就走。 走得太快,而厉厉还停在原处,不一会,便因为荷包的原因,厉厉的身形变得扭曲,直直地朝荷包飞去。 “千秋,那不是真的。” 厉厉还想解释,但他的声音被呼呼的风声掩去了一大半,惠袅袅又无心再听他说话。他的身形被荷包牵动着在空中晃啊晃…… 到了祠堂后,便将荷包取下来摆到香案上,便拣了个蒲团坐着,取出绣绷来绣字。 仔细地想过之后,惠袅袅才决定绣一个“宁”字,不过五画,再难看,也应当是能认出来的了。 绣面上的“宁”字已经绣出了细细的骨架,再用不同的针法小心仔细地绣出立体感来,便可以完工了。 惠袅袅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想法可行。 芸姑绣的锦鲤荷包,哪里有她亲手绣的姓氏荷包来得有诚意?他断然不会拒绝。 不知不觉中,唇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发自内心的欢喜。 刚扎下几针,便听得厉厉疑惑的声音,“千秋,你绣几条爬虫做什么?” 惠袅袅的笑意凝在脸上,嘴角直抽,“爬虫?!” 厉厉极为认真地点头,而后又道:“你不会就拿绣着几条爬虫的荷包去给那大笨蛋吧?” 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会荷包上的“爬虫”,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好好好!真好!就拿爬虫荷包给他,谁叫他欺负天下最可爱的厉厉了?哼!” “……”确定不是厉厉用噩梦欺负了宁泽?! “我来看看,你绣了几条爬虫。噫,这两条爬虫还有小尾巴呀!” “……” “有尾巴的是公的还是母的啊?” “……”雄的!啊呸呸呸!他这说的都是什么鬼?! “那两个小小的,是爬虫结的茧吗?” “……”厉厉,快抬头来看我凝视你的目光。 “千秋,它们是会变成蝴蝶的爬虫吗?化茧成蝶,比翼双飞!”他激动得抬眼看向惠袅袅,却见她正笑得格外慈祥,慈祥得让人发怵,不,让鬼也发怵。 68.第六十八章 惠袅袅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 怔了一下, 不过, 还是记得自己绣的到底是什么, “当真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是个‘宁’字?!‘宁王府’的‘宁’,‘宁泽’的‘宁’!” 厉厉疑惑地眨了眨眼, 一双桃花眼里写满了“你骗人的吧?” 惠袅袅觉得喉咙里梗了一口血, 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厉厉再次看向绣面, “如果是‘宁’字, 它的心哪去了?” 惠袅袅反应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她绣的是现代的简体“宁”, 而宁王府马车上挂着的标牌上刻着的是古体的“宁”——“寧”。 “心得入皿安放才得寧。千秋,如果你和那大笨蛋说这是‘宁’字的话,他一定会这么说的!” 惠袅袅:“……!!!” 这么复杂的字, 她才不要绣呢! 厉厉不确定地问道:“千秋,你绣的,当真不是爬虫而是字?!” 惠袅袅见他神色认真,不似要嘲讽她的意思,便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心呢?” 惠袅袅磨牙,“被我吃了。” 厉厉怔了一下, 哈哈大笑,“这个解释好!我接受了。哈哈哈哈哈哈!” 惠袅袅翻了个大白眼, “就没有什么又能代表宁泽, 笔画又少的字吗?” “泽”字的古体字是“澤”, 笔画也不少。 等她绣完, 都猴年马月了,还不如等芸姑手好来得快…… “笨啦,绣他的字啊,之舟,这么简单的两个字,笔画这么少。不过……”他微微顿了一下,“千秋,那两个字你也会绣得像爬虫吗?” 惠袅袅扯开唇角,微笑着站起身来,朝香案走去,将荷包移了个位置,让那蒲团所在的位置不在荷包的三尺之内。 再坐回蒲团上,便听到厉厉可怜巴巴的声音:“千秋……我看不到你了……让我离你近一点……就近一点点……” 惠袅袅只送了他一个白眼,便用心地重新绣了起来。 比起复杂的“寧”和“澤”,她自然是选择“之舟”两字的,荷包一面一个字,总共合起来不过九画,抢救一下应当还是有机会在这两天绣好的。 厉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如个孩子一般抱膝坐在香案上,双掌托着下巴和腮,任由着香火循着鼻孔进入,一双眼角上扬的桃花眼里含着笑意,如破冰时的一汪春水,荡着无尽温柔。 千年的时光,让他忘记了许多东西,甚至连举止都回归了幼时未经世事那般。却意外地发现,这般与惠袅袅相处是极为有趣的,她会瞪他,又会极为无奈地应下他提出的要求。即便到后来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是何种性情,却还是喜欢用最初最本真的模样与之相处。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放心地假装自己是一个天真的孩子,轻松而自在。 他知道她对他的纵容,也知道她想知道什么。可有些事情,他不想告诉她,不想影响他们之间这种如孩童般的相处模式,似乎还有一些别的缘故,他说不清道不明…… “爬虫就爬虫吧……”他的咕哝声被白色的粗烛里突然响起的“噗噗”的爆破声给盖了去,一点波澜也没有激起来。 至于宁泽那个大笨蛋……哼哼!敢打扰可爱无敌的厉厉与袅袅相处的时间,本厉厉和你杠上了! ……*…… 宁王府里,宁姚仔细地给宁泽换药,一脸心疼,“哥哥,那马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把惠袅袅拉开就好了,干嘛还非得去阻了它?天下又不是咱们宁家的天下,他姓楚的都站在一旁看戏,还要装英雄……” 其实,她们早就下楼了,因为楚元勋在,她拉着慕荷躲到了门后,直到宁泽与惠袅袅站得极近,慕荷才趁着她分神的时候走了出来……是以,他们之前所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心中为她哥哥不值。 宁泽垂眸看着手上的伤口,没有接话,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在宁姚不满地反复叫了几声“哥哥”之后,才回过神来,“何事?” 宁姚睁大了眼睛委屈地控诉着,“……你都没听阿姚说话!!!” 宁泽突然间有点羡慕宁姚在他的保护下,可以这般随意随性地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不似他,有顾虑和迟疑,这一天想说的话,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说出口…… “阿姚说了什么?再说一遍?”他浅浅淡淡地笑着,抬手想去揉宁姚的头,伸到一半,看到手上才被包好的粗重纱带,摇了摇头,收了回来。 不论包多少次,宁姚包扎出来都是一样粗笨……两只手已经成了粽子。 宁姚傲娇地偏头“哼”了一声,表示抗议,在他的目光下坚持了一不过一瞬,便妥协了,将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宁泽笑了笑,“情急之下,哪里会想这些?不过觉得自己应该能做到罢了。阿姚放心,为兄做事情自有分寸,这条性命爱惜得很,要留着护你们周全。” 回想自己原本也不是如今这样的性子,是何时开始小心谨慎,笑里藏刀,步步为营的呢? 片刻之后,他眼中的笑意淡了去,是他父王的妾室对他的母亲和妹妹下手之后开始的…… 他的母亲性子率直泼辣,万事不惧,却对旁人暗地里的手段缺乏防备之心…… 他笑着让那人认了罪,伏了法,顺带将下人肃清了一遍,在他父王回来之前让一切尘埃落定,笑着对他的父王说了事情的经过,因为那妾室,连带着对他父王都不信任了。若不是他的父王纳了那房妾室,如何会给妻女带来那样的劫难? 若没有母亲和妹妹,后来的这十几年,他的生活会是何等的昏暗孤独和无趣? 他交友无数,真正信任的,却只有母亲和妹妹。却不曾想到,会对那只小野猫生出信任之心,哪怕她有秘密瞒着自己。如今看来,傅然也是个能信任的,还和他的妹妹年纪相仿…… 想到他打算圈养起来的小野猫,眼中重新又浮现出笑意。那荷包里的厉厉,似乎对他意见很大,竟让他做了一~夜的噩梦。不过,那梦里的感觉如此真实,醒来后,看到惠袅袅如此看重,竟不再觉得那般不快,好似她看重的便是他自己一般。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由着厉厉待在惠袅袅那里,不为别的,杠上了,哪有直接认输的道理? 与人斗,那是逼不得已,一招不慎,便会累及自己与家人的性命,疲累得很,倒是与自己斗……那才是真的有趣,其乐无穷…… 唇边的笑意深了起来,越发地像一只在打着坏主意的狐狸。 宁姚歪着脸托着腮,看着她哥哥笑得那么古怪,似乎又要出神了,不由得打趣道:“哥哥,我们慕姐姐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宁泽看了她一眼,“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宁姚一面被他推着往外走,一面不甘心地回头问道:“哥哥,惠袅袅有没有很感动?有没有坚定地要和你站一边?你有没有告诉她你找慕姐姐是为了给她去掉那香露味?” 连着三个问题,让宁泽怔了怔,竟当真去想了这答案。感动?约莫有吧。可他要的,不是感动。至于后面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没有。 宁姚刚好看到他怔神的模样,惊呼出来,“哥哥!她不会误会你和慕姐姐了吧?完了完了,以她那种闷葫芦性子,误会了也不会说……” 宁泽听得心烦,把她重重地往门外一推,“回房去休息!” 而后,一双桃花眼眯了眯,屋外低沉压抑,一点风声也无,却独有一处海棠枝条晃动。宁王府里莫不是又该肃清了? 面上浮现笑意,一双桃花眼中的温度却如这大雪来临前的温度一般寒凉。 宁梅直到跑回屋子才停下来,背靠着门喘着粗气。还好自己跑得快,要不然被宁泽发现了,她的好日子就没了…… 想到端王殿下许给她的好日子,她痴痴地笑了起来。只要将东西找到,她的未来,都不用再担心没有好日子了。 随后,又发起愁来……宁泽到底把东西藏在哪里啊?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让她怎么拿去换自己的好日子? 要不然,寻个时间,去宁姚嘴里套套消息? 后半夜悄悄地下起雪来,雪寂无声,倒是让黑夜显得亮堂了些许。 雪,映亮了天,展露出了低压的云层卷舒的争夺,比拼着谁占领的地方最广,又争蹿着向高空涌去。 待到未化的初雪被第二场雪沉沉地压着连气也喘不过来的时候,云层之间争斗终于转入了暗处。 少量落单的雪花在空中旋转着,舞动着,飞跃着,寻找着最终的归处。 辰时刚过,魏赫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左相府外下了马车,一脸苦色。 头戴大红花的媒婆永远都是一脸喜意盈门的笑容,大红的绢帕从魏赫的胸膛上扫过,“哎哟!我的小侯爷,这纳彩的好日子,你得高高兴兴的,唇角扬起来,讨个喜气,从此喜事连连,和和美美!” 69.第六十九章 魏赫本来就不是个讲规矩的, 也不想娶那什么惠萧萧, 在他看来, 惠袅袅虽看起来比惠萧萧瘦弱些, 可他就喜欢那样的…… 怎奈他不娶惠萧萧,他就得去大牢里蹲着, 他家老爹都不肯救他, 这才不得不答应。 却没想到还要他亲自上门来, 心里边那个憋屈, 哪里能有好脸色?! 听得一个媒婆都敢教训他来了, 立时瞪圆了眼, 凶道:“一个臭婆子,也来管我小侯爷笑不笑的事?一边去!办好你的差事,错了丁点半点, 小心你的脑袋!” 媒婆虽说是三教九流的行业,可谁都想讨个吉利,对她笑脸相迎,鲜少有对她这般无礼的,立时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腹诽道:“能要人脑袋的,那是皇帝!”不过这样的话, 她不敢直接说出来,否则, 她都没告官的机会, 就真要被承恩侯府处置得没了命。 好在她是个敬职敬业的媒婆, 心中不快, 悄悄地给承恩侯府记了个仇,脸上还是挂着僵硬的笑,招呼着提礼的人进去了。 虽说纳彩并非下聘,只是提亲罢了,一点上门礼也还是要准备的。 魏赫懒洋洋地走在后边,一只狗腿子小心翼翼来问询:“小侯爷,这是侯爷的命令,咱们是不是得高兴一点?”见魏赫瞪向他,心里发怵,但想到自己的小命,还是梗着脖子道,“若是让侯爷知道了,咱们哥儿几个小命都保不住了,求小侯爷看在咱们哥儿几个跟了您这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救救小的们……” 魏赫抬起脚就对着狗腿子踢了过去,看着他倒到了一旁,才道:“要不是你们办事不利,本小侯爷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麻烦?!” 冷哼了几声,到底还是快步跟了过去,他没打算管狗腿子们的死活,可他要管他自己的死活啊。 狗腿子们感激涕零:小侯爷真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么在乎他们的死活还要假装不在乎。 魏赫:“……???” ……*…… 惠逸是直接从外室那里去上朝的,天还未亮便让心腹回府取了朝服。 苏氏知道后在院子里呆坐了很久。 惠萧萧似浑然感觉不到苏氏心中的悲伤一般,揉着眼睛对苏氏道:“娘,等爹回来,会不会罚我啊?万一要罚我,你一定得护着我!真希望他能晚点回来,要不然,他就待在那外室那里,不要回来算了!” 苏氏猛地偏头,狠狠地瞪着惠萧萧,“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费尽心思地要将惠逸的心留在她这里,稳固她们母女在惠府的地位,不曾想,竟然有个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竟指望着惠逸不要回来! 抬起的巴掌就要打下去,快要碰到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丈夫靠不住,后半辈子还得靠着这个女儿。 惠萧萧被吓了一跳,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苏氏要对她动手,灵机一动,反应了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辩驳道:“娘,我这也是为你好。爹爹的心不在你身上了,你想怎么留也没用,倒不如多想想怎么给自己留后路。爹要待在外室那里,就外室那里,只要你哄好了祖母,整个左相府里的东西都是你的。嫁个男人不就是为了要提高自己的身价吗?你自己有了足够多的财物,哪里还用得着男人?” 苏氏它被惠萧萧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听到后面,又觉得有些道理。可是这足够多的银钱……怎么才能有足够多的银钱呢? 惠萧萧转了转语气,柔声安慰道:“娘,别担心,母凭子贵,等我嫁入承恩侯府,怎么着也是个小侯夫人,爹爹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敢怠慢了你,必是重新将中馈完全交于你手中。再来个外室如何?纵是两个三个,那还不是得看你的脸色?” 苏氏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不过,心中又担忧起来,承恩侯府到现在还没有派人过来提亲…… 正思量着,便传来承恩侯府着人过来提亲的消息。母女两个立时喜上眉梢,立时仔细地着装打扮了起来。 惠逸不在,又没有正室,苏氏一面着人去请惠老太太,一面自己打点妥当了往前厅去。 惠萧萧喜上眉梢,也要过去,被苏氏拦住,让她藏在暗处偷听便是。 这件事情,很快便传到了瑾灵院。 惠袅袅为了不在雪地里留下足迹,在雪停之前便回了瑾灵院歇息,这会睡得正香。 疑惑她怎么还没醒的芸姑进屋看了看,看到她身边放着的绣绷,绣面上歪歪扭扭地绣了一个图文,最初还以为是个什么植物的花样,过了好一会,才勉强认出这似乎是个“之”字。 疑惑惠袅袅的绣工怎么退步到了这种地步的同时,也明白了她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没醒…… 轻叹了一声,将绣绷往桌上放好,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惠袅袅醒来时,春兰和芸姑已经在外面讨论了好一会了。 她见两人的神色有些古怪,幸灾乐祸中又夹着恼怒,便出言问及发生了何事。 春兰将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遍,“承恩侯府今日过来提亲了。让二小姐尽快嫁过去。苏姨娘和老太太说可以先议了亲事,下了聘礼,但要等到我们小姐出嫁后才能让他们两人完婚。小姐,你猜怎么着?” 惠袅袅扯了扯因为胡乱睡着而打成结了的发,想到都是因为自己早上睡前忘了通发而导致的后果,抬眼问道:“怎么着?” “那魏小侯爷竟然说让小姐你嫁给她,让二小姐做妾,把苏姨娘给气得当时就差点背过气去,直到老太太让人去叫大夫,才醒过来。”春兰做出恶心状,“那花花公子也忒不要脸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德行。” 不过,见苏姨娘等不顺心,她还是觉得很痛快的。 惠袅袅梳发的手顿住,被打结的发扯得皱了皱眉,“她们怎么答的?” 芸姑接过她手中的梳子,给她顺着发道:“还能怎么答?你这会与宁世子的亲事还摆在明面上,她们再怎么样也不敢明着寻宁王府的不快的。相爷从昨日去了外室那里之后,便到现在还未归,这样的事情,惠老太太也不敢做主,自然是不会应的。且他们看重二小姐,自然是希望她能成为小侯夫人的。二小姐就在屋外悄悄听着,当时就气得跑出来又哭又闹的,把魏小侯爷的脸的抓花了。小侯爷走的时候气急败坏,撂了狠话,这婚事恐怕得黄了。” 她的语气凉凉的,可以听出不快来,同时还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那魏赫都明着把主意打到惠袅袅身上来了,不仅是不把宁王府放在眼里,同时也是在给大将军府找不痛快,还会与惠府闹不愉快,这消息若是传出去,承恩侯府一下子开罪了这么多人,皇后以及楚元勋的声名,在朝中、百姓中的威望都必然会受到影响。 只是…… 他们能让这件事情传扬开去吗? 惠老太太是个极看重脸面的,自然不会愿意让这件事情被传扬出去,苏氏母女再如何,定也不会将自己的脸往外丢。他们一定会在惠逸回来前便让这些下人不要传扬出去。 惠逸回来之后,自然要问及这事。知道后,要再如何处置就不得而知了。 倒是那魏赫不知轻重,并不把这些事情放在眼里,倒是有可能把这事给说出去。 但指着人,还不如指着自己,承恩侯府、左相府、皇后与端王,这三方越不和越好。 不过,她们都没有想到,那个媒婆会悄悄地将事情传扬了开去。三教九流的消息传播路径与速度,哪里是旁人所能想像的?不多时,市井百姓间,便传遍了这事,只是还未传到众达官贵人耳中。 惠袅袅对着春兰招了招手,又拉了正在给她梳发的芸姑,在她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芸姑拧着眉,“小姐,这事说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春兰笑了起来,“芸姑这是小心谨慎惯了。这是魏小侯爷在胡搅蛮缠,与我们小姐半个铜子的关系也没有。这些年,咱们小姐的名声,被那些人毁得还不够吗?明明是这般聪慧的一个人,偏偏要被说成是痴傻儿,不过就是欺负小姐太过良善,又无人随时相护?要奴婢说,就闹大起来,闹得越大越好,真要到了那种地步,也好借着这由头和左相府断了关系。到那时,必不会有一个人说小姐的不是,反倒是心疼小姐有这么个比陌生人还不如的亲爹。” 惠袅袅今日不打算外出,便让芸姑给自己随意地挽了一个发,拧着帕子净面。听得春兰的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虽然这话里用的是春兰的语气语调,也是她的用词习惯,却不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而后缓缓笑了起来,“你倒是都看得透彻。” 70.第七十章 春兰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坦荡地笑着, 从厨房里取来了一只净白的瓷碟, 上面如尖塔似的层叠地摆着, 粉白相间,散发出阵阵梅香, “奴婢看热闹的时候, 一路跟到了府外, 正看到世子爷的马车停在那里。正要去行礼, 不想他已经见着奴婢, 使人叫了奴婢过去, 让奴婢给小姐把这一盒子食艺轩的梅花糕给送来。拿回来的时候,正是刚出炉不久的,热乎乎的。奴婢见小姐睡着, 便把糕放到小炉上温着。” 一盘梅花糕到了惠袅袅面前,她怔怔地盯着它看了一会,才将已经用完的帕子放回盆里,接过那盘梅花糕。 真是如春兰所说,热乎乎的。 在这才下过大雪的天气里,让人觉得格外暖。 小心地捏起一块, 用帕子接着下巴,咬了小小的一口, 细滑的口感, 入嘴的梅香, 裹舌的甜蜜, 入心的暖意。 也不知,那食艺轩是怎么做到的,口感与香度、甜度,都是恰到好处。多一分会嫌过,少一分又嫌欠。 不过,口感上的感触,很快就被她忘到了脑后,心里的触动,占满了她的感官。 不过是昨日说及缘由的不经意提到,今日便送到这里…… 食艺轩里的东西限量,铺门还未开外头便会有人排队了。 那么早就送来,想必去排队的时间更早了。 他亲自送来,还教了春兰说那样一番话,想必已经有了计划。 惠袅袅吃糕失了神,自是没有注意到春兰和芸姑商量挤眉弄眼了一阵之后,便按她说的做去了。 不知不觉间,糕点已经吃了四五块了,她才回过神来。 她并不爱吃甜食,事实上,辛辣刺激的东西才合她的口味。平日里就算偶尔吃上一块糕点,也不过是半块或一块的样子便会觉得腻了。这次,吃了这么多都没有觉得腻,倒是心里都化开了。 随后,又悄然将化开的那一片藏了起来。 还有几日,他们之间,便真的要划清界线了。 抬头叫春兰,却见芸姑坐在她的对面,一脸慈爱又怜惜地看着她,“春兰按你说的去做了。小小姐,你可有什么话想和奴婢说?” 惠袅袅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色,抿着唇摇了摇头,又忘了先前叫春兰是要做什么了,倒是把面前的梅花糕往芸姑面前推去,“这些,你与春兰吃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不提防吃了近一半了。” 芸姑的目光从惠袅袅身上转到糕上,又从糕上转到惠袅袅身上,“不就是几块糕点,全吃了也才这么些,不必想着给我们分。更何况这是食艺轩的,宁王世子当真是用了心,莫要损了人家的心意。这真是……天意弄人……” 话里含着苦涩,带着扼腕叹息之意,终是让惠袅袅听明白了。 确实是天意弄人,但不是芸姑所理解的那般天意弄人。 刚想开口解释。便听得芸姑又道:“什么也不用说了,奴婢是过来人,都明白。” 一句“过来人”让惠袅袅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芸姑,你是怎么过来的?” 芸姑从小就跟着傅灵瑶,至今没有婚嫁,一直以为是因为她太过忠心,把那春心萌动的时间都放在了照料傅灵瑶身上,而后,又放在了照料她的身上。 此时听来,方知曾经也有过感情的纠葛。 芸姑怔了一会,而后目光躲闪,“没什么,都过去了。我去生火做饭。” 说完,走了出去。行到门槛处,落后的那只脚抬得不够高,鞋尖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身形歪了一歪,但又很快稳住。转过门边,便不见了身影。 惠袅袅若有所思地看向屋外,院子里的雪,已经被芸姑和春兰扫开,干净得像从来没有被雪覆盖过。 不过刚到巳时,哪里就用得着这么早生火做饭了?分明就是要逃避问题的做法!!! 过了一会,惠袅袅神色放松起来,芸姑不愿再深谈的事情,她何必追问下去?总归以后芸姑再要和她说及她与宁泽的事情,她便可以拿这事来堵芸姑的嘴了。 手指不自觉地又捏起了梅花糕,一口一口,一块一块…… 待到再也摸不到了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一盘糕已经被她吃完了,还……意犹未尽。 冬雪之下,正进行着白与黑的较量。 还在沉睡着等待转暖时与庄稼们一同破土而出的蚜虫们,还未来得及苏醒,便被渗入泥中的雪汁扼去了生机。 无双院里的母女抱头痛哭。 惠萧萧咬牙切齿,“惠袅袅!是她!都是她!我这一生所有的好事,都是被她给挡了路!娘!你就不该留着她活着长这么大!” 苏氏忙捂住惠萧萧的嘴,对着黄桃冷声道:“我和二小姐有事要说,你出去吧。没叫你,你就不用进来了。还有,方才你什么也没听到。” 黄桃一一应着,退出去带门的时候,悄悄看了这对母女一眼,被她们面上的狰狞之色给吓了一跳。闭上门之后,听到苏氏的声音从里面低低地传出,“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不许你说!为娘的自然会为你扫平道路。当年清扫了那狐媚子,送走了男婴,却没想到,真正挡路的,是女婴!” 当年惠老太太是想要把孙子留在身边的,孙女走了也便走了。是她好一番哭诉,言及孙女养大了可以用来换聘礼,孙子就算被他们带走,说到底还是姓惠的,而且,他们是双生子,这个孙子这么小一个,比孙女要小了一大圈,也不知能不能养活,若养在膝下没了,便亏了,还得伤心一场……这才让老太太改了主意,没有和惠逸坚持要留孙子。 苏氏的这一番狠话,把屋里屋外的人都吓到了。 惠萧萧道:“娘!惠袅袅的娘,是你杀的?” 黄桃整张脸都白了,她爱财,却从没想过会伺候一个杀人犯!若是哪一天,这杀人犯心情不好,把她也给杀了当如何是好?更何况,那人还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往后事情败露,会不会连累到她?大将军府的人还未回来的时候,金桃便被处置了,若她不快些想个好法子,往后只怕会比金桃更惨…… 对了,她还没去看过金桃如今的模样呢…… 如是想着,也不听后面的话了,转身跑出了院子。 屋里苏氏尴尬了一下,而后凶狠地道:“我当时气上心头,是想杀她。却没有想到,她是个精明厉害的,害她没害着,反倒差点害了我自己。不过,大抵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让她的孩子还未足月就出生了。而她生了孩子之后,就不好了。不过一个月,便没了。我估摸着,应当是我~日夜在心中咒骂有了效果吧。” 惠萧萧:“……” “不过你放心,这臭丫头没有她亲娘精明,今夜我便为你除了她,你只消记得,在这左相府里,只有我这个为娘的是真心对你好,处处为你谋算的。莫被旁人蒙了心。” 苏氏神色凶狠,信誓旦旦的模样到底终是让惠萧萧安了心,喜上眉梢,只等着第二日的好消息。 ……*…… 黄桃在一处棺材铺旁边的纸扎店里找到了金桃。 后者面上不施粉脂,如老了十岁一般,正仔仔细细地将手里的半透明的又薄又硬的浆纸折成花型,再用浆糊粘到纸扎成的侍女身上。 她做得很认真,那模样好似眼中只有花圈上的那朵花,世间别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了关系似的。 小小的店铺里挂着各样的纸扎,有侍女侍从,也有房屋元宝,还有挂在那里一动不动却无不透着诡异气息的引魂幡,白的、花的、红的…… 门口一边挂着一个白色的圆柱形的幡,幡尾在风中摆动着,似乎在招呼着黄桃,吓得她微微白了脸,向后退了几步。 另一边挂着的是她从未见过的塔形幡,不过两层,幡尾亦摆动着,似有似无地碰到了黄桃的脸,让她脸上的细毛都竖了起来,惊得她的脸又白了一分。 金桃粘的正是侍女身上的最后一朵素花,弄完之后,看了黄桃一眼,眼中平淡无波,如不认识黄桃一般,“买幡子还是冥钱?还是别的什么?是新亡还是去上旧坟用的?那个是别的客官定做的望山钱,京城里的人一般不用这个,你若是要的话,得单独定做。看到了吗?那个只有两层,亡人不到二十岁……” 黄桃心中猛一个激灵,不信她不认识自己,“金桃,是我!”她也不到二十岁! 金桃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有被她打断话的不快,但神色还是如之前一般平淡无波,重新开口道:“冥钱有打钱、剪钱、印钱、还有糊的元宝……备些买路钱总是没错的,都用得上……” 黄桃再次打断了她的话,“你知不知道夫人做过些什么事情?你跟她的时间最长,得的好处最多,……” 金桃沉了眉眼,“不买东西就走吧。”分明是不想再提及过往的事情。 71.第七十一章 金桃点了一叠子土黄色的土纸, 一手拿铁制的铜钱模子, 另一手拿锤子用力锤在模子上, 这一叠土纸上便一同印上了铜钱印。 打钱的声音响亮, 震得黄桃的一颗心也跟着震了一下。 不行,她这一趟不能白来! “金桃, 你可知夫人做过什么亏心事?” 金桃没理她。 黄桃又道:“那些事情若让人知道了, 还有没有活路?” 金桃依旧没理她, 在继续敲出了三个整齐的铜钱印之后, 才无波无澜地看了她一眼, 道:“人呐, 千万别做亏心事,也别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要还的。” 说完,再不理会黄桃。 一锤比一锤敲得响, 那是在送客了。 那一眼落在黄桃的心里,让她感觉到了死气沉沉,也让她的心越发地沉了下去,听得那一下重过一下的打钱音,好似是敲在她头顶的丧钟声,她的心跳得一下重过一下, 竟好似要从胸膛里跳出来炸开了一般……咬了咬唇,转身快步离开。 金桃抬眼看到她的身影从街角消失, 便垂了垂眸子, 将模子和锤子都放到一旁, 关了铺门快步离开。 ……*…… 这一天, 惠逸还是没有回左相府。 下了朝,便直接去了外室那里。只使了心腹去和惠老太太说了一声。 外室腹中孩子情况并不好,这些日子都不便行动,便又缓了将她接进府的日子。 心中烦闷,一整天的脸都是黑着的,让想来向他禀报事情的人都不敢吭声了。 而他不知,这一日的忽略,便酿了大祸,等他得到消息的时候,诸事都已经很被动了。 这天夜里,惠袅袅依旧如前一~夜一般前往祠堂,顺便继续将还未绣完的字绣出来。 绣绷上已经换了绣面,已经成形的歪歪扭扭的“之”字被移到了侧面,经过半个晚上的努力之后,“舟”字的骨架也出来了。 活动活动脖子和肩膀,便看到厉厉正在坐在香案上,一面吸着里面的香火气,一面看着她幸福地傻笑。 惠袅袅疑惑,“你笑什么?” 小奶狗般的眼睛眨了眨,“千秋做的荷包一定要做结实一点,最好永远都不会坏。好让我一直戴着。” 惠袅袅斜眼看他,“你管这事做啥?又不是做给你的。” 厉厉:“……” 惠袅袅:“我这是做给宁泽的,除非你是宁泽。” 他一直矢口否认自己是宁泽的事,让惠袅袅起了逗弄之心。可即便是这样,厉厉也不肯承认,只是傻傻地笑着。 惠袅袅见没有再问出什么的希望,便不再理他,低头继续绣。 厉厉傻笑着看她,女子被黑色的大斗篷拢着,让人看不到具体的身形,可她面上的神色,认真而宁静,她时而蹙眉,时而抿嘴,时而展颜……瓷白色的肌肤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点点莹润的光泽。 她不时地眨眨眼,两片长长的羽睫便会在她的面上覆下一小片阴影。 忽地,厉厉的神色变了变。 “千秋,起火了!” 惠袅袅抬头,鼻子动了动,也闻到了夜空中散开的焦味。 她站到祠堂门口,一眼便看到了火源所在之处,杏眼骤缩,“是瑾灵院!” 被雪盖着的东西是不易燃的。 她从未想到过瑾灵院会在这个时候起火,不用想,必是人为。 提了荷包和绣绷,快步朝瑾灵院跑去。 她想到了苏氏和惠萧萧,也想到了梦里宁王府的大火,还想到了在宁王府里放火的楚元勋,一时间,竟无法断定这火是谁放的。 他们这些人,还真是喜欢用火,以为用火就能将他们所有的罪恶都烧成灰烬吗?可那也会有灰烬! 她以为她们最快也要等她明日进宫赴宴才会下手,为的是财物,却没有想到,她们连瑾灵院里所有人的性命都想要! 空气中向四下散开的火油味让她明白了为什么在才下过雪的冬日里能烧起这么大的火势。越烧越旺。 惠袅袅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架在火上烤着。 那些财物是不是已经被别人搬走,这一点她已经无心去在意了,只想知道芸姑和春兰有没有醒来,想知道他们有没有从火海里逃出来…… 惠府最近乱成一团,下人懈怠,宅中的积雪无人清扫。惠袅袅总是跑几步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再继续跑。 白日里热闹纷杂的惠府后宅,此时竟寂静得如了她之外,再无第二个人…… 正跑着,听到几句话传入耳中,“我们这样做,真的不会有事吗?三条人命啊!” “你不要命了?!”约莫说话的人给了先前那人一掌,继续道,“回去之后,就把今天这事给忘了。” “我娘说人要是被害死的,会变成鬼来寻仇,我怕。” “嘿!这会儿才知道怕?早干嘛去了?” “那不是没办法吗?夫人都把这事和咱们说了,要是我拒绝,我怕是得先院子里那三个人死一趟……” 夫人…… 惠袅袅眦目欲裂。 十六年来在惠府里被称为夫人的,便是苏氏!!! 一声叹息传入耳中,“放心吧。火是我们放的。可那火油的量,都是那女人给的。那几个人真要寻仇,那也是去寻那女人的仇,与我们没什么干系。话说回来。苏姨娘这心也太狠了。那火油量,都能把整个惠府给烧了,我们只用了一半,多的,分了拿回去抹在湿柴火上用。平日里,可没这样的好事。” 平日里做饭烧柴火,是用不上火油的,可到了雪季雨天,家里条件若是不够好,柴火湿了便难以点火。若是能抹上点火油,湿的也能烧,就是味道难闻些,声音古怪些,炸些火花出来,可在灶堂里,炸就炸吧,无甚要紧的。 可火油贵,寻常人家又哪里买得起? “我总还是担心害怕。” “怕什么?凡事上头还有夫人给咱们担着。刚才我们又跑得快,没叫人发现,能出什么事?” 两人唏嘘感叹,“这女人心真是太可怕了。往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咱惠府里的夫人。” “怪就怪大小姐挡了夫人的路。” “现在,我也挡了你们的路。”惠袅袅阴恻恻的声音在他们面前响起。 两人抬眼看向拢在大大黑斗篷下的惠袅袅,站在离他们不远的正前方,看不清楚她的神色,但听到她的话,便已经生出了怵意。 “你……你是谁?” 惠袅袅哪有闲心和他们废话?要不是听到他们说到他们是动手之人,才不会停下来理会他们。几颗石子打中他们的要害,将荷包摘了放在他们身边,“厉厉,莫让他们跑了。” 说完,又将绣绷也留下,便继续朝瑾灵院跑了去。 厉厉着急,既担心惠袅袅过去之后不顾自己安危涉险,是以想要跟过去,又担心自己追过去了之后把这两个下手的人给弄丢…… 着急地围着那两个人转了几圈,思量着到底是追还是不追。 最后才反应过来……他已经被符咒限制在这三尺之内,早已无从选择……便在原地盘腿坐了起来,凝眉思量着什么。 瑾灵院与祠堂间有一段距离,可平日里一人一鬼在两地来回的时候,有说有闹,感觉离得很近,不一会就走完了。 而现在…… 她感觉那一小段路,被她跑了一~夜还没跑完…… 大火的温度,将地面上的雪都烧化了,可她的身与心都感觉到了如坠冰窖的冷,似乎要被冻僵了一般。 整个瑾灵院都在火海中,情形竟中梦境里的宁王府一般情况,欲入无门,将斗篷解下,裹了路边化开的雪水,湿嗒嗒地就往身上套。 正要冲进去的时候,却被拉住。 以为是树枝勾了她的衣裙,拉了一下,没拉动,却听到宁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袅袅,别进去。” 惠袅袅惊了一下,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会看到宁泽,火光下,可见他面容中的急色,在看到那的这一瞬散开去。这般闲适自在的神色,让此时的惠袅袅极为反感。 她赤红着眼,“芸姑和春兰还在里面!”她怎么能不进去?! 见她将斗篷从他被包成粽子的手中抽出去,索性环臂将她制住,下巴埋在她的发间,“别进去,她们不在里面,东西也不在里面。” “你放开我……”她挣扎的动作忽地顿住,“你说什么?” “她们都无事。” 刚经历了大悲大急,忽地收到让她大喜的消息,她的嘴角扯了扯,想要笑,却一时间似乎忘记了要怎么笑,只是用一双在火光下被映得更红了的大杏眼直直的看宁泽,抬起的巴掌大的小脸闪映着红光,倒像是一颗熟透的珠果。 看到他轻松闲适的神色,她终是将提起的心放回了那盛心的皿中。他说无事,那便一定是无事的。喜极,突然地放松反倒是让她的眼中涌出了两行泪。 宁泽从“粽子”里露出的指尖从她面上抚过,拂去了两行泪痕,轻笑了一声,俯首在她额上轻碰了一下,用被包得太粗笨只能小范围活动的手指快速解开她的斗篷,并将之丢入火中,“湿了。” 72.第七十二章 宁泽这话算是对他行为的解释。可他侧过脸去, 显露在惠袅袅面前的耳垂, 已经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 惠袅袅从他为她拭泪的那一瞬便呆了, 微凉的指尖从她面上抚过, 所经之处,似被什么啃咬过一般, 酥酥麻麻的。而后那突然的一吻……让她更是忘了反应, 只觉得有什么从她的眉心往下涌去, 连带着正在回暖的身与心都加快了回暖的速度, 连斗篷被他丢进去烧了也没有反应过来, 呆呆地看着他那发红的耳垂, 好奇地抬起手捏了一下,“噫,会滴血吗?” 宁泽:“……” 他猛地偏转过头来, 一双桃花眼里燃烧着火焰,透着危险的气息。 惠袅袅心中一慌,就想往后退,被宁泽拦住。反应过来之后,心中又生出恼意来,瞪他,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偷香!过分了!而后,还要用这种可怕得会吃人的目光来看她……一时间, 又羞又恼又甜又涩的复杂感觉充盈着她的内心, 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 若是厉厉这会儿在就好了, 也不知他是用什么法子控制她身上的香露气息的…… 秋水般的眸子映出他的倒影, 里面还有一团火,似乎要把他烧成渣亦或是烧清醒才肯罢休。 宁泽垂了垂眸子,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他们现在的关系和身份也不对。眼下最要紧的,是将她带离这里!几个止息之后,放开她,转身,“知道她们有计划要对你动手,我们就在这附近安排了人。” “你们?”惠袅袅惊讶。 “嗯。我,还有大将军府里的几位。”他说着,将一个小包丢入了火中,揽着惠袅袅快步离开,身后响起嘭嘭的爆炸声,而后散发出了硝烟的味道。 “这是……?!” “硝石。”宁泽冷笑了一声,“给他们添点禁品,不冤。” 惠袅袅心情激荡,听出这里面有道道,刚准备问,听得他又继续道:“白日里那件事发生之后,便安排了人夜里把地面上的东西都运出去,原本想着,伪造一个入院盗物的场景。明日自可去皇上那里陈情,让你搬去大将军府。却不想他们要将这整个瑾灵院里的人和物都烧为灰烬。是以,老将军二话不说便将她们叫醒,都带走了。只是没有寻到你……纵火之人也尚未抓到。” 平平陈述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遗憾,不过,总是不会让他们跑掉的。京城里已经撒了网,必要将会给他们带来危险的人捉拿干净。 惠袅袅默了。原本她的计划是要等苏氏来盗物的,约莫就是在明晚。却没有想到,苏氏会凶狠到要夺人性命,并为此连财物也不要了……自己失了算,若不是宁泽和傅然等人恰巧做了防范,芸姑和春兰必是在劫难逃。 咬了咬唇,琢磨着自己对她是不是太仁慈了些。 “你去了哪里?院外的脚印纷乱,无法辨识出你去的方向,他们去京城别处找你去了,我便在这里等你。我猜……”微微顿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不明的意味,“不论你在哪里,看到这里起火了,一定会马上赶回来。” 说到这里,他停下步子,目光从抓着他袖摆的猫爪子上移到小野猫的面上,笑了笑,“还好,我猜对了。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袅袅,还是千秋?” 玩味的语气让人相信他一点也没有要责备她的意思,可…… 这样的问题,对于惠袅袅来说有些尴尬,她微微偏了脸,故意不去接他的话,而是道:“我打晕了那两个放火的人。” 有他们悄悄地护着固然好,可她更希望一件事情完成之后,有她自己的一份功劳,而不是一味地由人护着。哪怕这份功劳,只是这样凑巧地捡拾漏网之鱼。 宁泽挑眉,语气里都还上了一分激动,“当真?” 自然是真的,他的小野猫不快地剜了他一眼,快步引路了。 到了地点之后,他悄悄按了按眉,他当是两个丫头,却不想是两个健壮的小厮……这只小野猫真是个胆大的,面对两个案犯,竟是直接出了手,而不是跑去寻人来帮忙。 不行,以后她夜间再要出去,他说什么也得跟着…… 眼见着她从地面上捡了什么挂到了腰上,又捡起另一样东西,那模样,看起来竟像一个小绣绷。 她是带着绣绷出去的?! 新发现让他越发觉得有趣起来。 却见她,将绣绷拢入衣袖中,又将衣袖背去身后,踢了踢面前的两个人,“呐,就是他们。是苏氏叫他们做的,用了能烧掉整个左相府分量的火油,他们只用了一半,还有一半在他们手里。宁泽,苏氏有身孕了,我怀疑有假,如果真的有,那一定不是惠逸的。还有她过往私拿的中馈里的财物,我这里也有明录,原本打算放她一马,只将我娘留下来的嫁妆追回来,可现在,我改主意了。” 宁泽发出信号叫了人过来将两个案犯抓走,细细地听她说着,心中惊讶,她不仅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还早就有了苏氏的把柄。 可惠袅袅只是笑笑:“不过是运气好。” 做了这么多年了愿师,她的运气一向不错!而且经这一次,她也明白,自己虽有些小聪明,却比不过旁人心狠手辣。苏氏尚且如此,更别说惠逸、楚元勋等人了。 厉厉看惠袅袅好好地回来了,便放了心,刚想冲她装可爱邀功,却见她是被宁泽给揽着过来的,两人说笑的模样,让他拉了脸。 不是答应要退婚了吗?还和他的袅袅离得这么近?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噫?!他们离得这么近,他的袅袅怎么没流鼻血呢? 可袅袅为什么没有生气的意思呢?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惠袅袅身上的香露气息变浓起来。偏生他离他们还太远,只能干看着…… 而后等到惠袅袅离他近的时候,两人又不再是那么亲密的距离了,惠袅袅光顾着和宁泽说话,没有注意到他在一旁露出的可怜巴巴的小奶狗神色…… 委屈难抑,一闪身,索性钻进了荷包。不想,惠袅袅依旧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他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却被雪夜里的风给淹没了去,倒像是风吹雪过里的呜咽声。 厉厉:“……” 两人在原地等了一会,宁泽的人便赶了过来。 惠袅袅见他依旧是不急不缓的模样,一点也没有万一被人发现了的恐慌,不由得好奇了起来,“你就不怕有人发现我们?” 宁泽轻笑,眼中浮出一丝冷意,“苏氏让人在晚间的饭食里下了安眠之物,下人们睡得正沉。至于苏氏等人,那场火还未烧尽,他们如何会出来?惠逸又在外室那里,不曾回府,这个时候,还有谁会出来发现我们?” 若是惠逸在,这个时候,必是带着人出来救火了。大将军府的人刚回来,瑾灵院里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任谁都会往惠府后院的几个女人身上想。 也亏得惠逸的后院里有这么几个心比天高、心贪欲重、又自作聪明的女人,他还各种纵容。要不然,他们也不能这么容易找到突破口。 随后想到了什么,又道:“苏氏身边有个叫黄桃的,白日里去寻了金桃,后来把黄桃抓来一问,她便什么都招了。” 而后,他又顿住,没有再说后面的事情。 金桃被惠袅袅教训了一次之后,便被苏氏扣了污名赶出了左相府。因着污名,寻不着活计,过了一段凄惨的日子,而后,才得那纸扎店的掌柜收留。得了这样的教训,从那倒改了性子,踏到了实地。从黄桃那里察觉到了异样,不可能去惠府后宅通知惠袅袅,便转到了宁王府外等宁泽的马车。倒是向宁泽提了一个要求,那便是……要让那过河拆桥,栽赃嫁祸的苏氏得到教训,同时让她能继续过现在的安静日子。 黄桃的诉求,就更简单了,只求活命。 过了好一会,宁泽才继续道:“过了明日,你身边再不会有这样的恶人了。” 惠袅袅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接如承诺一般的话语。 宁泽又道:“明日~你便不要露面了,悄悄入宫,待到晚宴的时候再适时出现。在这之前,我会让人传出你的死讯。” 傅然的声音传了过来,“那女人这般恶毒,还有惠逸!明日我们便要在宫宴里为娘亲讨回公道!” 宁泽看了他一眼,心中轻叹,恐怕那些事情傅然都已经知道了。 惠袅袅愣愣地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不过去了趟祠堂的工夫,就莫名成了“死人”。 宁泽看到她这呆傻的模样,眸中神色不由得暖了起来,“今夜~你便直接搬去大将军府,倒不必为瑾灵院消失的事情难过,灵瑶夫人一定宁愿惠府里从来没有过瑾灵院。” 心中遗憾,原本是让她去宁王府的好机会,不过依旧时间不对,他们的身份和关系也不对…… 傅然兄妹听到这话,微微一怔,对视一眼,从心底深处认可宁泽的话。 惠袅袅从宁泽身边走过的时候,不知怎的,身形忽地歪了一下,被他扶住,顿时想到了先前的些异样的感觉,烫红了脸。赶忙站直了身子,不敢抬眼去看傅然和宁泽,快步朝大将军府跑去。 73.第七十三章 傅然并不是一个拘小节的人, 自己妹妹险些摔倒, 宁泽好心相扶, 并没有觉得他无理的意思, 反倒是向他拱手致谢,才转身朝惠袅袅追了去。 看着两人走远, 宁泽看了一眼指尖捏着的绣绷, 微微笑了。 回到宁王府后, 仔细辨认着那绣绷上的图文, 想了许久, 最终觉得, 这……大概……约莫……可能……似乎……是绣的他的字? “之”字看起来是已经绣完了,可那歪歪扭扭的样子,倒像是一只头上顶了个瘤的地龙…… 那个“舟”字还没绣完, 可那针角的粗劣笨拙……他看了看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手……还好,再如何也不会如宁姚包的伤口这般粗笨。 宁泽失笑了一阵,寻了个锦盒,小心地将带着布面和针线的绣绷放了进去,放在八宝阁较为显眼的位置。接下来一整天,他都是连眼睛也带着笑的, 身上柔和温暖的气息,似能将整个宁王府里的积雪都化开。宁姚母女见了都惊讶起来, 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喜事? 他笑而不答, 倒是让她们更好奇了起来。很快, 这事便传到宁王的耳朵里。 面对妻女的疑惑, 宁王道:“大抵是因为他这婚事要退了吧。” 宁姚睁大了眼睛,直呼不可能!不过,因着她答应了宁泽不能对他们说他的婚事之事,除了“不可能”之外,什么也没有说。 宁王妃疑惑,“为什么突然要退婚了。” 宁姚:“……”忘了还不曾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们的母妃…… 宁王便将他在朝中听到的风声说了一遍,而后又道:“大将军傅恒的请旨退婚的奏折已经呈在御案前了,下旨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情。这桩婚事,我原本也是不同意的,不过你做了主便罢了。我想,之舟也是不愿意的,如今得了这个消息,当是喜出望外了。只是傅大将军请旨退婚之事,竟没与我商量,不太厚道。若不是皇上将我唤去,告知我此事,恐怕我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宁王妃想了想,叹息了一声,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转念一想,这件事情,连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将军府对她做的这件事也不满意呢?这下可好,她这一件事做得里外不是人了…… 听她长吁短叹,宁姚连忙安慰,“母妃,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哥哥不是那么想的,大将军府也没有对你不满意……”都是我惹出来的祸事…… 不等她说完,宁王妃便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贴心,想要安慰我,可我也知道这件事情,对他们两个人都不公平。只是我那个时候,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又觉得,惠袅袅那性子,能嫁给之舟并不委屈,倒是没想到大将军府的人还会再回来……” 宁姚:“……”算了,她还是什么也别说了吧,等她哥哥自己来明心表志好了。 转着眼在心底猜测,哥哥会这么高兴,难道是大将军府改主意了?噫……不太可能,傅然还没打她解气呢…… 想到这里,情绪又低落了起来。因为大将军府外的事情,除了要见慕荷的那次外,哥哥再也没有带她出去过了。好像自己不仅惹恼了傅然,还把自己哥哥也给惹恼了…… 再说另一边。 惠袅袅与傅然回到大将军府,见到大将军府里还未眠的柳氏和傅芷安,别的人却还未见着,偏脸看向傅然,心中疑惑。 傅然道:“我们分头寻你,并捉那纵火之人。已经给舅舅、外祖父他们送了信,很快便会回来了。卯时初的时候,那个叫黄桃的丫环便会去击鼓报案,而后……” 他冷笑了两声,转而道:“白日里我去寻了凡炎,他说这件事情沈大人会亲自过问,必不会再让这些人有为非做歹的机会。” 心中想着,还好他们回来了。若是没回来,让他妹妹一个人如何面对那么恶毒的人? 柳氏在看到惠袅袅后,拧着的眉头才松开,此时听到傅然的话,便道:“回京还不足十日,皇后便已召我进宫两次,今日便召我进宫了一次,话里话外,无不时是要将你或者芷安许给端王殿下的意思。我是后宅之人,对那端王并不了解,和你舅舅说过这事,他只告诉我不能答应但也不能直接强硬拒绝。我看他那神色,似乎很不高兴,可是那端王有什么问题?” 傅芷安还是第一次听到柳氏说这件事,顿时愣一下,而后怒道:“好不要脸的人!” 柳氏没有接傅芷安的话,只是看向傅然和惠袅袅。 见惠袅袅敛了笑蹙了眉,神色冰冷,便知她也是不喜那端王的,便问傅然,“我听皇后娘娘说,让我们回京是她向皇上求恳的,曾经也与你们的母亲是手帕之交,想来是可以信任的,只是我知道芷安的性子,不是适合做王妃的人,而你本与宁王世子有婚约,就算现在在商议退婚的事情,也不宜应下婚事。可我看你们的神色,怎么似乎都对皇后娘娘有很大的意见一般?” 看三个晚辈都沉着脸,柳氏心中越发不安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事?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不成?” 傅芷安气呼呼地,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了好一会,才想出几个词来,“表里不一,臭不要脸,见死不救……”忽地眼睛一亮,“他与那个恶徒魏赫是一起的!还要去给他陈情!我宁愿死也不嫁他!” “好好地说着事,怎么就要死啊死的?你们倒是告诉我是什么回事?魏赫又是谁?” 傅芷安止了声,想起来之前的事情,怕母亲平白担心,便没有告诉她。 惠袅袅道:“舅母也说了,我现在有婚约在身,如何能再应别的婚事?她是皇后,难道连这点都不知道吗?幸好舅母不曾答应,要不然,事情传扬出去,少不得说我们大将军府背信弃义,再挑起大将军府与宁王府的矛盾,恐怕两家的时日便不长了。” 柳氏心惊,“这般严重?”她想到了前,却没有想到后。所幸她并没有应下这事。 思量之后,又道:“她也没有马上就要议亲的意思,提及你与宁世子的婚事可能有变,待真变了之后,便会将此事提上议程。不过,我得了你舅舅的提醒,便用你尚未长大来推辞。我们不在,那婚事是逼不得已而为之,我们在了,自是要在合适的时候为你挑选一桩合适的婚事。” 惠袅袅:“……”傅然还在呢,就说她没长大的事……悄悄看了一眼她的哥哥,后者好似没听出什么不同来一般。 她道:“谢谢舅母为我们周旋,就算天下男子只余他一人,我们姐妹也不会答应嫁。” 傅芷安附和,“对!大不了我和姐姐互过一辈子!”引得几人失笑佯瞋她。 傅然也道:“舅母,北境气候恶劣,却贵在自在,远离是非。舅舅曾说,凡是盼我们回来的,都不是为我们好的。舅母可还记得?” 柳氏点了点头,这是傅严岳在去惠府的时候说过的话,她自是记得的。只是从没往皇后身上想过,“你们平日里,许多事情都不愿意告诉我,怕我忧心,却不知,我不知时反而更忧心,生怕一不小心惹了祸事,一点回转的机会都没有。”看向惠袅袅和傅芷安道,“既是你们将态度表明了,我便知道接下来该要如何应对才好了。” 惠袅袅思量了一下,还是继续解释道:“别的人我不知道,但这端王万不是可托付终身的良人。他曾三番五次地向安逸郡主示好,又私下里对我说一些瓜田李下的话,且不说他别的人品如何,光这一点,便让人无法信任他的所言所语。而且,此人心狠手辣,一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过河拆桥,斩草除根,他与皇后向我们示好,不过是为了两府的宝贝。” 柳氏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再次开口道:“皇后的确也曾问过我大将军府的宝贝之事,可我觉得,最宝贝的就是大将军府里的人了,这般回答了她,她似乎有些不高兴。” 闻言,惠袅袅与傅然心中大惊。皇后如今都敢这样暗示了吗? 傅然正色道:“舅母,这件事情事关机密,还是等舅舅回来亲口与你说吧。” 柳氏闻言点头,又问道:“你们说的魏赫又是谁?” 三兄妹互看了几眼,知道这事多半是瞒不住了。 傅芷安缩了缩脖子,想趁着柳氏不注意的时候开溜,却被发现。 “我们家的小皮猴,准备上哪去?”柳氏温柔如水的声音让她骤然打了一个激灵。 傅然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提溜了她的衣后领,“这事,你自己来和舅母说。” 傅芷安苦了脸,向惠袅袅求救。 那么可怕的事,她可不敢说给她娇滴滴的娘亲听,让娘亲受到了惊吓,等她爹回来,还不知道会如何处置她呢……不对,知道,必然是,军法处置! 惠袅袅失笑,“还是我来和舅母说这事吧。原本不说,只是怕这些腌臜的事情污了舅母的耳……” 74.第七十四章 为了不暴露自己惠千秋的身份, 她没有说傅芷安回来时遇到的事情, 只是将金龙寺的事情说了一遍。 柳氏听了, 立时白了脸, “当真是怪恶心人了……那端王会为他说话,想来与他必是一丘之貉。袅袅容貌出众, 恬静可人, 平日里要多小心些。你们是大将军府里的宝, 自是不能让你们嫁给这样的人的。” 惠袅袅眨了眨眼, 怀疑柳氏嘴里的“恬静可人”是用错了词。 傅芷安长长地松一口气, 光是说别人的事, 便把她娇滴滴的娘亲给吓成了这样,要是再说她自己经历的事,止不住会被吓成什么样呢…… 惠袅袅也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好歹把事情给揭过去的。转眼一看,就见傅芷安在对自己挤眉弄眼地傻笑。于是唇角也弯了起来。 不多时,傅恒等人回来,众人的注意力便被他们给吸引了过去。 惠袅袅看到芸姑和春兰好好地跟在他们身后,开心地笑了起来,眉眼弯成了月牙儿。 虽然相信宁泽, 也终究要见到她们才能完全放心的。 两人一进来便寻惠袅袅,看到她安然无恙后才放松了神色, 不过, 因着傅恒等人都在这里, 便与旁的人一道都退了出去, 没有上前来打扰他们之间的团聚。 傅恒终于如愿地见到了惠袅袅,却顿在离门一两步远的地方干搓手,神色复杂,看门看地看屋顶看屋柱,就是不看已经和傅严岳打过招呼朝他这里看过来的惠袅袅。 傅严岳等人见他这般模样,便知他心里想到了过往的那些事情,心中有感慨也有感伤,顿时沉默了下来。 惠袅袅走到他面前,福身向他行礼。 傅恒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似乎忘了回应,侧仰着头,看着屋顶,花白的络腮胡子微微颤动。 屋里的气氛顿时压抑了起来。 惠袅袅也觉得心中酸楚,一声“外祖父”在舌尖打了好一个转,才柔柔颤颤地唤了出来。 傅芷安吸了一下鼻子,大喇喇地走到傅恒面前,“祖父!你可是最后一个见到姐姐的,给姐姐准备的见面礼呢?拿出来给我们大伙看看,开心开心。” 她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气氛,让人难受得好似马上就要死掉了似的。 柳氏扯出笑来,嗔她,“你个没大没小的皮猴,你给袅袅可准备了礼物?” 傅芷安嘟了嘟嘴,“我最小,自然应该是收礼物的!我还等着姐姐送我礼物呢!倒是娘,你给姐姐准备了什么礼物?” “我准备的礼物,岂能让你这皮猴知道?袅袅安然过来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都回去休息吧。”说着,便催促着大家都散去,只留了祖孙两人在这前厅里。 惠袅袅鼻中酸涩,“外祖父也早些休息吧,袅袅告退。” 才走了一步,便见傅恒高大的身形动了一动,挡在惠袅袅面前,还是侧仰着头,没有要理惠袅袅的意思,也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 惠袅袅抬脸看着他,终是发现他有几处的胡子黏成了一小簇一小簇的模样,似是被打湿了。 顽皮地抬手揪了一下,“外祖父,进屋来就要先擦雪。要不然雪化开了,打湿了胡子,旁人还会以为铮铮铁骨的大将军哭了呢!” 傅恒怔了一下,而后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脸,“对,你说得对。” 乖巧的外孙女给他这么一个台阶下,哪能不领情? 俯首看向这个自己一直挂念却又到这个时候才能见上一面的小丫头,那一双水润润的杏眼里的神采,和他的宝贝女儿当年真是像啊! 瓷白色的肌肤上透着淡淡的粉色,就是太瘦弱了些,看起来就像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一般,让他想着要把她捧在掌心里好好地呵护。掌上明珠,大抵就是这个含义吧。当年的傅灵瑶就是被他捧在掌心里呵护的,只是大意了一小会而已,一小会而已……想到这里,鼻子又酸了起来,眼眶更红了起来。 惠袅袅也抬眼看着自己的外祖父。 这般高大的身形与傅严岳如出一辙,自己娇~小的身形,还不及他的一半,或许是年龄的原因,他的面容上,比傅严岳多了一些沧桑和慈祥。发红的眼眶和如水洗过般的双眸,将他想要掩饰的东西暴露了出来。 惠袅袅自然不会去挑破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他这样的铮铮铁汉?那样的伤心,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因为他的妻女,也因为她这个总是让人不放心的外孙女。 花白的络腮胡子挡住了他面容上的棱角,同样也增加了他面上的肃杀之气,再加上经过北地洗礼过的皮肤,面上几道深深地像疤一样的褶痕,恐怕已然有了小儿止哭的作用。可落到她眼中,却是分外地亲切慈祥。 两人相顾无言,一个瞪圆了眼,一个睁大了眼,片刻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快速眨眼以缓解眼中的不适。 惠袅袅轻轻地笑了起来,傅恒也哈哈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传到屋外,春兰疑惑地往屋里看过去,隔着窗纸,什么也看不到。 芸姑掩唇轻笑着,她身边站着的另一人也笑了起来。 芸姑扫了他一眼,“小声些,要让大将军知道你在背后笑话他,少不得要罚你军棍的。” 男子怔了一下,哪里是笑话大将军了?分明是看着芸姑在笑,他也跟着笑罢了。屋里在说什么,他可是一句也不曾听过的。 他是傅恒身边的心腹,傅笙。原本是个孤儿,被傅恒捡了回来后,便一直跟着他,所学所练,与傅严岳无差。 原本,傅恒的意思是让他跟在傅严岳身边的,但他不愿意,一心想要报答傅恒对他的收留之恩,坚持贴身照顾他。在大将军夫人离世之后,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了。 “大将军今日高兴,不会罚我。”微微一顿,又道,“阿芸,在这外面站着怪无聊的,要不你给我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吧?” 芸姑怔了一下,刚欲开口说什么,扫了一眼傅笙,复又垂下眸子,缓了缓,才接话道:“无非就是守着小小姐,别的也没什么。左不过在京城,没有新鲜事,倒是你,北境一定有许多趣事吧?” 傅笙似回忆一般地看了看远方,而后有些不自在,“别提了,就那么些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芸姑不出声了,双手悄悄地揪着衣袖。她是知道的,他在北境成了亲。成亲之前,她还时常会收到他寄来的书信,和她说北境的趣事。最后一封信,只是告诉她,他要成亲了,从此,不会再给她来信。 而后,当真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信。 想必,他娶的是极为喜欢的女子吧,曾经,他总会变着法儿地说趣事给她听,如今,想听他说几件趣事也不成了。 看她不说话了,似乎是不高兴的样子,傅笙也不再吭声了,直直地立在那里,就好似一棵松似的,只不时地拿眼瞟芸姑。 屋里的祖孙已经从初见的感伤中走了出来,互问了一些事情。 傅恒最关心的便是:他这个看起来这般柔弱的外孙女是怎么把那两个比她高比她壮的纵火之人给打晕的? 惠袅袅最关心的则是大将军府这般厉害,又这般爱护自己府中的女子,傅灵瑶当年是为什么会出事的?这样的问题,她旁敲侧击地问过芸姑,芸姑虽心有怀疑,却不能肯定,更拿不出证据。 不过,眼看着傅恒先前那般伤感的模样,惠袅袅想问的话几次到喉咙口又咽了下去,倒将自己的一袋石子拿出来给傅恒看,“喏,就是这个。肉搏我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靠耍点小聪明,打中他们的穴位,出奇制胜了。” 又将这石子的来历说了一遍。 傅恒看着这一袋石子,抬手抓了几颗在手中把玩,若有所思了好一会,眼中放出光来,哈哈大笑,“对!说得对!以少胜多的战事,多是因为出了奇兵!” 又让惠袅袅打给他看,问及是谁教的。 惠袅袅抿了抿唇,缓缓摇了摇头。 是她的爷爷教的,可那个爷爷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傅恒见惠袅袅竟然有这样的“天赋”,如见到了宝一般,越来越开心,激动得一掌朝惠袅袅的肩头拍下去。临了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他娇滴滴的外孙女,便又急急地转了个方向,打向一旁的榉木桌上。榉木桌跟着震了几震,连带着桌上的石子们都在颤动着。 惠袅袅一个激灵,莫名觉得肩膀疼。 榉木桌被他这么打一下都能震得这么厉害,这要是真打在她的肩膀上,还不打断骨头啊。 此时,她想到了一个词:老当益壮……老当益壮…… 傅恒拿出一个淡青色的腕套来,“原本还担心你拿了这个不会用,现在看来,倒是这个最适合你。” 惠袅袅眨了眨眼,“外祖父给的见面礼?” 75.第七十五章 傅恒双眸发亮, 期待着自己外孙女把腕套戴上试用, 等待她面上露出欢喜的神色。 惠袅袅疑惑着, 着她一个女儿家腕套作什么? 拿到手才知道, 这不仅仅是一个腕套。 淡青色的腕套,小巧而精致, 腕套里层是柔~软亲肤的棉布, 外层坚硬。戴在她的手腕上刚刚好, 放下衣袖, 刚好盖住。便看不出她手上戴了这个。即便抬手活动时露出了一小块, 也只会当成是一个淡青色的玉镯。心中一怔, 这莫不是淡青色的玉?她并不识玉,却越看越觉得像,最后, 在心中肯定这就是一块淡青色玉做成的! 看了一眼傅恒手腕上拢着袖口的腕套,比自己的大了何止两圈,却是精铁所制。想必,比玉重了不少。 上面有机关,里面装有一排十二个的如绣花针一般粗细的小箭。腕套靠近手指的方向,有一个不显眼的小孔…… 心中了然, 露出欢喜之色,立时便对着屋柱上发了一箭。 箭虽小, 却入木三分。 傅恒又给她随口点了三个点, 让她射过去。 惠袅袅凝神, 箭无虚发。这样的事情, 对于她来说,太没有难度了。 傅恒满意地点头,连道了好几声“不错”。看到外孙女欢喜的神色,心中的那些伤感悄悄地归于了深处。 明天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傅恒和惠袅袅再不舍也要回去休息了。芸姑对大将军府极为熟悉,便不再需要别人来给惠袅袅引路。 傅恒看着三人的背影,神色间皆是欣慰之色。 但一偏头,便看到傅笙正看着芸姑的背影出神,敛了眉眼,拍了拍他的肩,“回来了,还有机会。” 傅笙垂下头,“我们好像说不上话了。” 傅恒疑惑了一下,“你们以前不是话最多,总是躲起来说悄悄话?你给她写的信,废话都能说上一箩筐?!” 傅笙:“……”自以为谁都不知道,原来大将军一清二楚……难不成大将军看过信里的内容了?嗯……一定不会,应该只是觉得自己的信太厚了罢。 尴尬了一会,才道:“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娶过一次妻,还给芸姑写过那样的信。甚至能从方才芸姑的态度中感觉到她在和他特意保持着距离。 傅恒看了他片刻,反应了过来,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当时的情况,你也是不得已的。找个时间把事情和她说清楚,再看她的选择吧。我是粗人,不过我会哄媳妇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都没学会呢?” 傅笙:“……”再会哄媳妇,也得媳妇愿意让你哄才成…… 不过为了肩膀上不再受一下,决定不再说话了。 心中疑惑,把不愿提及的事情拿出来说真的有用吗?弄不好,芸姑再也不会理他了吧…… 应该还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的缘故,先前,芸姑还主动和他说了话。 可他到底说错了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 ……*…… 三女回屋,一路都是春兰在说话,芸姑异常沉默。这让惠袅袅心中诧异。 悄悄问春兰发生了什么,春兰摇头表示不知,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惠袅袅看向芸姑,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竟连她们在议论她都没有听到。 直到……她们走了好一会,都没有走到地方。 惠袅袅拉住她,“芸姑,这个地方,刚才走过了。我们住的地方在哪里呢?” 芸姑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周围,“啊……这边走……” 三人里,只有她才知道住处,却在这个时候出了神。可她一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这让惠袅袅和春兰越发不疑惑了起来。 惠袅袅又问道:“芸姑,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吗?” 芸姑似又被惊到了一般“啊”了一声,而后道:“没有。” 惠袅袅:“……” 春兰:“……” 惠袅袅小声地问春兰刚才具体发生了什么,偏巧,这会芸姑不出神了,听了去,反倒唤了她,问她晚上去了哪里…… “……”惠袅袅扯了一下嘴角,嘻嘻笑着,“芸姑故意转移话题,可见这件事情当真是很紧要的了。让我来猜猜,能让芸姑这么魂不守舍的,莫不是芸姑的意中人?” 芸姑和春兰都打着灯笼。春兰闻言诧异了一下,抬着灯笼照向芸姑的面门。 芸姑面上僵硬的神色立时落入了两女的眼中。 她又急又恼,“莫要胡说!” 说完便急急地向前走去,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要打听惠袅袅的去向。 惠袅袅咂了咂舌,没想到自己不过随意一猜,竟猜对了。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想到芸姑这些年对她的付出,越发觉得自己应该要过问一下这件事。不经意间捏到自己空无一物的袖筒,猛然变了脸色,便将芸姑的事情暂且搁去了一边。 绣绷没了! 她仔细回忆着,从祠堂里出来的时候还在,打晕两个人的时候还在,她甚至记得与宁泽一起从惠府出来的时候,都还好好地藏在袖筒里。 到了院中,连院名都来不及看,便钻进了正房里。 芸姑正怕她再问及自己的事,便招呼了春兰一声,去休息了。 春兰已经很疲累了,便也简简单单地洗漱了一番歇息了。 惠袅袅在屋里,将突然傲娇到不理人的厉厉叫出来,追问他绣绷的去向。 厉厉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不肯理她。直到惠袅袅说要将荷包送到宁泽那里去,他才赤着眼睛扁着嘴向惠袅袅控诉,“你眼里只有他,光顾着和他说话,都不看我一眼,也听不到我给你的提醒……”他当时可难过了,不论怎么说话卖萌,惠袅袅都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便赌气进了荷包,结果,没有人发现他在难过……更难过了……呜呜呜呜…… 惠袅袅觉得莫名其妙,“……你提醒我什么?” 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没听到厉厉什么时候说过提醒的话,不过,厉厉眼中的委屈不似有假,便放柔了声音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回来的时候,摔了一下,被那大笨蛋扶了?” 惠袅袅点头,“对啊,然后呢?” 厉厉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后面的话却不肯说了。 惠袅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微微变了脸,“你的意思是,在那个时候,绣绷被宁泽拿走了?!”那个时候,她光顾着害羞和丢脸了,没有去注意旁的事情…… 厉厉用力地点点头。 惠袅袅:“……” 顿时觉得这个世界对她怀有恶意,无力地瘫倒在床上,不敢去想宁泽看到绣绷上两个没有绣完的字的神色。更心疼她几天的心血。 再给她半天时间,应该就可以绣好了,再半天的时间,便能做成荷包,刚好宫宴上遇到宁泽就将荷包交给他,让他不要再惦记着装着厉厉的荷包。 如今,荷包计划夭折,她要如何将厉厉留在身边? 抱歉地看向厉厉,却见他正垂着眸子在思量着什么,那神色,与宁泽如出一辙,只是身形要透明一些。 她侧躺着,一只手掌托着半边脸,看着厉厉出了神,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去。 厉厉侧过脸来看向她,神色间宠溺又无奈,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嘴角竟是扬着笑的,一双秀眉微微扬着,似要飞起来一般。 “真是傻,就算你绣好了,我能待的时间,也不多了。你说,我是在你面前消失好呢?还是在那大笨蛋身边消失不让你知道好呢?” 顿了一顿,而后又疑惑着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大笨蛋在吃味,不像答应了退婚的意思?” 他笑着摇了摇头,“若真是那样,我便原谅他了。跟在他身边也无妨。倒是意外皇后母子……” 他的神色渐渐凉了下来。 楚元勋竟打起了惠袅袅的主意,这一世,没有骗到宁姚,便要换成惠袅袅和傅芷安了? 仔细回忆着自己成为厉鬼后发现的一些端倪,或许,该让惠袅袅知道了。 身形一动,便进了荷包之中。 惠袅袅安静柔和的睡颜发生了点点变化,眉心向中心蹙了起来。 ……*…… 梦境里,也是一个雪夜。 厚厚的积雪将右相府压得喘不过气来。 皇后夜临右相府,质问沈笑,“你为何一定要和承恩侯府,和本宫过不去?” 她来得太突然,沈笑收集的承恩侯府的罪证还来不及藏起来便被她发现。 想来,她定是听到了风声才过来一探的。 凡炎尴尬地站在一旁,这是皇后,不敢全力去拦…… 沈笑摆了摆手,让他退出去。神色自若,清冷得如云端霜寒,“皇后娘娘怎会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皇后华贵的面容上微微变色,而后很快恢复如常,道:“本宫不知。” “既然皇后娘娘要和微臣装糊涂,微臣亦不必言明,不送。” 皇后刚恢复的神色绷不住了,“子瑾,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76.第七十六章 沈笑唇角微抽, “皇后娘娘, 你私入下臣府邸已是不妥, 这般称呼亦是违矩, 请自重!若有旁事,还请与皇上言及, 微臣只听圣命。” 皇后冷笑着, “好一个只听圣命!” 她向外走了几步, 就在沈笑以为她马上就要离开了, 准备收拾被她扫乱的书桌时, 她停了下来, 转身用带着怨恨的目光看向沈笑,“若是傅灵瑶在,你可还会只听圣命?” 沈笑身形僵住, 而后缓缓站直了身子,一字一顿地道:“阿瑶不在。这种假设,不成立。” “她都已经死了快十六年了,你竟还忘不了她,到底是为什么?” 沈笑没有回答,只冷冷地看向皇后, 看得她心中发虚。 皇后又道:“你是知道我与她的感情的,若是她在, 必不会许你对我和承恩侯府下手的!” 沈笑沉着眉眼看着她, 半晌后才接话道:“若她只是活着, 必会认可的我做法。若是她不曾经历那些, 方不会与你为敌。” 皇后的脸色瞬间白了,“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比我更清楚。阿瑶将你视为挚友,你却对她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和语气都冷了下来,比屋外冬日里的雪更冷。 皇后的脸色几经变化之后,沉了下来,“你都知道了?所以,你对付我和承恩侯府,是因为傅灵瑶?!” 见她没有再要否认的意思,沈笑也敞开了说,“果然是你。” 皇后这才意识到,他先前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现在才得到答案…… 可只是猜测,便让他处心积虑地要毁了承恩侯府和她这么多年来的经营。 “难怪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去细查那件事,也让我不要再去……果然因为是你……”沈笑的眼中流露出伤痛的神色,很快收回眼底,冷声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皇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癫狂。 “为什么?”她看向沈笑,“沈子瑾,你问我为什么?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 沈笑:“……???” 她一面笑着一面道:“为什么她们一个能得你的心,一个能得宁王独宠,我却要进宫去伺候一个年纪足可以当我父亲的男人,只是一个妃子……为什么你的眼里,从来都只看得到傅灵瑶,看不到我?” 沈笑蹙了眉,“就因为这样?” “还要怎样?” “圣上对你恩宠,才封了你的哥哥为承恩侯,而你如今也成了一国之母,竟如此不知餍足!倒在承恩侯府的花宴上谋算阿瑶……枉她那般信任你。” “那是她笨!至于恩宠……这才是天大的笑话!”微微一顿,她似不满意沈笑的反应一般,又道,“我不好过,自然不会让她们两个好过。一个,成为我拉拢谋臣和权势的踏脚石,一个,被我送去的美人折腾掉得差点丢了性命,还得用余生来面对宁王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即便之后宁王再如何独宠她,纵着她,对她死心塌地,也磨不掉她心里的疙瘩。” 沈笑终是斥责出来,“蛇蝎心肠!大楚让你这样的女人成了一国之母,真是不幸!” 抬手欲给她一个巴掌,却是顿在空中,停了一会,恨恨地将手甩回了身侧。 皇后笑地越发地癫狂了。 三四十岁的年纪,雍容华贵,可眼角已经有了几道皱纹,梳得齐整的云髻上,隐约可见几根白丝。 她的眼睛亮了一亮,“子瑾,你舍不得,你舍不得打我,你心里其实是有我的,是不是?只是因为傅灵瑶……” “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打你,脏了我的手。若是阿瑶,也不会打你,太脏!” 皇后的笑容凝在脸上,缓缓消失,“一样的话……竟然说的是一样的话……” 她面露怨恨之色,“蛇蝎心肠也是被你们逼出来的!若被送进宫的是傅灵瑶,她亦会变成我这般!” “乌云岂可与皎月并论?!” 皇后反应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笑话里的含义,怨毒地盯着他,“你以为你有多爱她?你的皎月沾了阴影,你还不是最终抛弃了她?还不是由着她嫁给惠逸?由着她香消玉殒?男人,都不过如此!你既这般对我,就莫怪我心狠手辣了!”她冷笑着,仿佛看透了世间所有男人的心思一般,下一瞬,转身拂袖而去。 雪夜的风,肆意地吹弄着无定处的门页,呼啦啦地响声,仿似有什么在倾塌一般。 沈笑在那里站了良久,才吐出了无力的三个字:“你闭嘴……” 取出傅灵瑶的画卷,低低地道:“这些罪证,还只够让承恩侯府与皇后受挫,并不能一次将他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不足以让他们付出足够多的……阿瑶,你为什么饶恕她?为什么要抛下我……” 悲伤如水波一般荡开,溢满了整个梦境。 ……*…… 惠袅袅醒来后呆呆地盯着幔帐看了许久,直到春兰和芸姑来唤她起床,给她更衣打扮做进宫的准备,她才回过神来,将眼睛转了一转。 她真想告诉沈笑,傅灵瑶并没有抛下他,可她没有那个能力……心中又生出疑惑,那一世,沈笑的死,是不是有皇后的手笔? 指尖在面盆里探了一下,“这水凉了,春兰,换盆热些的来。” 春兰疑惑地探了一下水温,不凉啊…… 不过,还是什么也没说,依惠袅袅所言,去换热水了。 芸姑给她梳发。 惠袅袅看着铜镜里的芸姑,“芸姑,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芸姑怔了一下,想到她可能要问的,道:“只是出了会神,没什么特别的。” 惠袅袅歪着脸看着芸姑,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芸姑说的是昨夜的事情,“那件事容后再说,现在……我想问你,当年我娘是怎么出事的?” 芸姑怔了一下,而后扯了扯唇角,继续给惠袅袅梳发,“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再提那些伤心的事情了。以前你总是想开心的事情,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惠袅袅拉住她的手,“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她看着芸姑的眼睛。 后者顿了一下,没有接话。 惠袅袅又问道:“你和娘都知道惠逸还有帮手对不对?” 芸姑没有说话。 惠袅袅继续问,“你们都知道那帮手是谁,对不对?” 芸姑:“……” 惠袅袅:“也不能说那人是帮手,应该说,惠逸便是为那人在办事的对不对?” 芸姑将手抽出来,继续梳发,“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惠袅袅盯着她,“芸姑,我最后一次问你,为什么不去求皇后,而去求宁王妃?” 芸姑呼吸一窒,眸中神色变化,盯着惠袅袅看了一会,明白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而后悲伤地道:“别说了。小小姐,千万不能让大将军他们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这三个字吐音吐到一半,看到芸姑哀求的神色,收回了视线,“我明白了。原以为你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也没有证据,原来,你什么都知道的……” 不能让傅恒等人知道。 以他们的个性,若是知道是谁对傅灵瑶下的手,那必是不会饶恕对方的。哪怕对方是一国皇后! 他们前世,傅芷安受了那样的委屈,他们便反了楚氏的江山! 他们若是知道这事是皇后所为,必是会起兵反之。傅灵瑶不愿意他们为她而反。 可那个时候,魏后还只是一个妃子…… “小姐什么也没和奴婢说过,奴婢确实只是猜测。那天小姐怒气冲冲地去见了当时还是妃子的魏后,而后,便对这事只字不提。从那以后,连人也不提了。小小姐,不要再问也不要再提了,找不到证据的……” 惠袅袅沉默了,便没有再问下去。不一会春兰重新打了热水回来,她由着两人给她梳洗穿戴,午后悄悄地随柳氏进了宫。 ……*…… 辰时初,正是上朝的时间,京畿衙门外鸣冤鼓响起,响声震天,连金殿里等着上朝的百官们都隐隐听到了鼓声。 惠逸皮笑肉不笑地对沈笑道:“这般用力地敲鼓,也不知是怎样的冤屈。右相大人不去看上一看?” 沈笑神色不动,“自有京兆尹处理。” 惠逸挑眉:“若京兆尹处理不了呢?”最近他诸事不顺,若是能看到沈笑也不顺,心里便会平衡些。 沈笑斜睨了他一眼,“那便还有本官。本官若也不能处理,自还有圣上作主。”与你惠逸,那是半点关系也没有。若是有,那必然也是不好的关系了。 惠逸:“……”恨恨地甩了甩袖子,站去了自己的位置上。 大家多少知道些沈笑的性子,没有人再来讨这无趣。 倒是有些人听到了魏赫与惠府亲事难成的风声,想要拿来说笑一番,不过,皇帝到达金殿,早朝便要开始了。 早朝鲜少平和的。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一场唇枪舌剑的战斗便拉开了序幕。 皇帝无趣地咂了咂舌,花白的胡子随着动了动,翻开奏折一本一本地打开批阅。至于那吵得要打架了的官员们……继续,继续……等他们吵到需要他来评断了再说。 不多时,京兆尹狄忠在金殿外请求面圣,殿内的“战事”便停了下来。 77.第七十七章 众人不由地都视线转向惠逸和沈笑。 刚才两人的谈话众人都听到了。 此时京兆尹直接面圣, 难不成当真是沈笑都不能处理的事情? 如若不是的话, 那便是不把沈笑放在眼里了。 马上, 百官们便把这想法给丢到了脑后, 他们能不时地不把惠逸放在眼里,那是因为还有个沈笑为他们撑腰, 自然不敢不把沈笑放在眼里的。 众人心思百转间, 狄忠已经被宣了进来。 自始自终, 沈笑皆神色如常, 见狄忠向他微微颔首, 便也轻轻眨了眨眼, 以示回复。 狄忠一掀袍摆,向皇帝行礼之后,才站起来道:“臣在小半个时辰前, 收到一张案状,臣官微言轻,请圣上裁决!” 皇帝眯了眯眼,看向沈笑,“沈爱卿,你看呢?” 原本, 京兆尹是直属皇帝管辖的,但他不爱管这些事情, 便才改成了右相的下属官职。 跳级面圣, 沈笑高不高兴他不知道, 他是不高兴了。 沈笑垂着眼, 从队伍中站出来,双手交在身前,道:“狄大人做事素来妥帖,想必这是连微臣也不便插手的事情,还是请圣上定夺。” 连沈笑都这么说了,皇帝便放下了手中的御笔,勉为其难地让他速速奏来。 狄忠看了一眼惠逸,道:“来报案的,是左相大人府上姨娘苏氏的贴身丫环黄桃,状告左相大人府里的姨娘苏氏谋财害命,昨夜火烧瑾灵院,害死惠袅袅在内的三条人命,证据确凿……” 满堂哗然。 宁王手猛地颤了一下,“你说,被害死的人是谁?” 狄忠看了一眼皇帝,见他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便答道:“左相惠大人嫡女,惠袅袅。以及傅芸、春兰两名侍女。” 惠逸从他开口的时候,便呆住,这会才反应过来,“这不可能!”苏氏那种只会守站他和老太太哭闹的人,怎么可能会杀人?! 沈笑冷声道:“你的意思是狄大人在欺君?” 惠逸刚准备接话,又听得沈笑道:“如果不是,那左相大人的这句‘不可能’,便是欺君。” 惠逸一噎,向皇帝跪下,“臣请圣上查明此事,还苏氏一个公道。” 狄忠是个有脾气的,见惠逸这般便来了气,想要辩白几句,却听得沈笑已然带着一丝嘲弄地开口了,“狄大人刚才已经言明,证据确凿,报案的也是苏氏身边的贴身侍女。难不成,左相大人还想要包庇杀人犯不成?” 狄忠立时觉得自己心口的气顺了,连腰都要直了几分,感激地看了沈笑一眼,只见后者神色如常,好似心情根本不受万事影响一般。 心中感叹,若是何时,他也能达到沈笑这般境界,便不会只是一个被皇帝嫌弃的京兆尹了。 宁王站出来道:“本王素来听说左相府的苏姨娘苛待嫡女,本还有所怀疑,如今连杀人之事都敢做,那苛待之事,想必也不会假了。左相大人,那惠袅袅不仅是你的女儿,更是我宁王府未来的世子妃,大将军的亲外孙女。大将军刚从北境回来,今日圣上还要亲自为他接风洗尘……” 在惠逸开口前,又道:“你还是想想,要怎样向大将军府的人交待吧!” 甩了甩袖,便不再理会惠逸。 惠逸已经知道这件事情板上钉钉了,可想到苏氏有了一个月多的身孕,还是硬着头皮对皇帝道:“苏氏怀有身孕,臣只是担心她会受不住酷刑,伤及腹中无辜胎儿。” 狄忠立时瞪圆了眼,“孕妇就可以知法犯法,视人命如草芥?!”难道不是该更温柔慈善? 沈笑不想他继续说下去,便对皇帝道:“请圣上定夺。” 狄忠立马丢了惠逸,对皇帝道:“请圣上定夺。” 宁王看了惠逸和沈笑一眼,对皇帝道:“圣上,惠袅袅那孩子,长到这么大,不容易啊……请圣上为她作主。” 惠逸手下的人见宁王也站在沈笑一队与惠逸作对,都闭紧了嘴,没有一人来求情。 惠逸的目光从他们面上扫过,终是变了脸色,朝皇帝跪下,“臣,管理后宅无方,请圣上降罪!” 沈笑哪里会错过一点点打击惠逸的机会? 立时道:“左相大人又不是管理后宅的妇人,何罪之有?” 将他比成妇人……惠逸脸色发青,却是不好再说一词,只伏地由皇帝发落。 皇帝看他们两个斗来斗去,都斗了十几年了,惠逸没有一次斗过沈笑的……不由得无趣地翻了翻眼白。 目光扫过太子、武王和端王,“这件事情,你们怎么看?” 端王楚元勋拧了眉,魏赫的事情尚未妥善解决,而那件事情,与惠逸府上有无法撇清的关系,昨日坊间都已经将魏赫在左相府所说的话传开了,今日早上一起来,连他也听到了传言,正为这事头疼,偏生又出了惠逸府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任谁都能猜到,必与苏氏亦或是惠萧萧有关系。 惠逸于他和他母后而言,是这十几年最得力的帮手,倒没想到会有这么愚蠢的女人和女儿。 他没有急着说话,太子也犹豫着。平日里的事情,都是国事,只是发表自己的政见倒还好说,可今日这事……一旦把话说出来,必然会站在一些朝臣的对立面。 他还是太子,若是让朝臣与他离了心,将来继承皇位的时候,必会多上许多阻力,承恩侯府与左相府议亲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不过,他注意到的是,魏赫竟然当真亲自去了左相府……可见皇后对惠逸很是看重的,而且惠逸再怎么说也是左相……而惠袅袅,偏又是宁泽看中的人,大将军府的人也回来了…… 一时间,他难以决断下来。 抬眸看了一眼端王,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闭紧了嘴。 倒是武王,见端王和太子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没耐心等他们先开口了,便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平日里都说我好武,和人打架把人打伤了如何如何,可我那也只是和人切磋打伤啊,一点小伤,不过几日就能养好了,哪比得这直接要人性命来得严重?要我说,这些妇人的心肠,比我们这些男人的还要狠毒,表面上温柔体贴,实际上,那双手上还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若此事属实,当重判!” 端王不由得一惊,看向武王,想从他面上看出点什么,但见他此时只是一脸正色,似乎只是在讨论这桩案子……难道真是他多想了? 皇帝神色不动,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赞同还是不赞同。看向端王和太子,“你们两个呢?” 端王敛了心神,道:“儿臣以为……还是先将案子审清楚明白才好。案犯一时不曾认罪画押,便一时不能定罪,以免伤了无辜。” 惠逸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端王的话,虽然不能直接为他解了围,到底为他缓解了眼下的尴尬。 太子此时也道:“儿臣以为,三弟说得极有道理,先审明案情才是紧要。” 惠逸适时开口道:“臣,亦是此意,右相大人还未审案便断定苏氏有罪,实在不妥……” 惠逸一党闻言,立时附议。 皇帝将看向太子的失望目光收回,“沈爱卿,这个案子,就由你来处理吧。退朝。” 说完,也不等众官行礼,便转身走出了金殿。 太子疑惑,他觉得端王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啊,怎么他父皇好像独对他不满意呢?他也没说错什么…… 惠逸站起身来,冷冷地看向沈笑,后者好似没有收到他的目光一般,与狄忠快步离去。 不到半个时辰,左相府便被京畿衙门的人给围了,苏氏连叫了几声黄桃不见应,便自己收拾了一下,高高兴兴地准备去瑾灵院看她的成果。不想才出院门便被戴上了枷锁。整个惠府的人都被勒令许进不许出。 惠老太太刚使人出去问惠逸什么时候将外室接回府,便得到惠府被围的消息,想要凭她一张老脸说个人情,却不想,领头的是个面生的,一点面子也不给她,一句话未说便直接便将哭叫的苏氏给带走了。 她只能追了几步,看着阔步远去的众人哭喊着,“我的孙儿……我的孙儿……” 惠逸原本一下朝便要赶回去的,偏又听说外室那里的情况不太好,中途改了道。 琢磨着,苏氏这样做,触了众怒,就是他出面,也不一定能保住她安然无虞还是外室要紧。 收到老太太遣人悄悄送来的令他去护苏氏肚子里的孩子的时候,转了个脚,准备往京畿衙门里去,又是由沈笑亲自审查,必不会给他脸面,过去了无非是自取其辱,弄不好,还会被那他不依不饶地抓住把柄,让自己官位不保。 思及此,便再次改道,重新往外室那里去。 等到了外室那里之后,又着人打听这两天的事情,才知道他不在惠府的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事,立时将苏氏给骂了个狗血淋头,觉得她不懂得变通,活该有此一事,索性也不想去理会苏氏了。又将魏赫记恨了下来。 苏氏哪里知道惠逸是这样的想法?眼巴巴地等了一整天,也没有等到人。 78.第七十八章 惠袅袅随着柳氏在午后进了宫, 傅严岳一路将他们护送到东宫门口。 大将军府的马车, 又是由傅严岳亲自驾车, 那一身的肃杀之气, 谁人敢拦?马车直驶到东宫门口,才停下来。 傅严岳将娇~妻扶下马车, 傅芷安和惠袅袅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因为是在皇宫, 傅芷安没有如在宫外一般随意, 也学着自己母亲和姐姐的样子好好地一步一步地走着。 傅严岳与柳氏低声说了几句, 又让两姐妹听柳氏的话, 这才离去。 他这般将人直接送来了东宫, 总还要去和太子打上声招呼才是,并阻了他回宫的脚步。对了。他们十几年没见,十几年不曾切磋, 也不知他是否还和以前一般优柔寡断,打个架也总是比别人慢出招几分,成为最先挨打的那个,打回去又下不去狠手…… 嗯……他这个当师兄的,是该去代替他们的师父,也就是他的父亲, 检查检查太子的功课了!要是十几年疏于练习,可以替他免去宫宴, 免上几个或是更多的早朝, 哈哈哈! 太子妃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 端坐在主位上, 身前隆起,一手扶着腹部,眉眼里有将为人母的柔和。 惠袅袅歪着头看了看她,脑子里想的,却是她手里的辣椒。 这是她第二次见太子妃。 第一次,太子妃迁怒了老太太,将送给老太太做寿礼的两盆辣椒给拿了回来。 当时,她便觉得这个太子妃是个有脾气的人。 此时看到她,只见她温柔敦厚,与柳氏说话时,神色柔和,让人完全无法将她与当时发怒的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太子妃似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朝她看过来,凝眸看了一会,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笑道:“我见过你,你是那个说番椒能吃的人。” 惠袅袅眼睛立时亮了起来,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用尽量平缓的语气问道向太子妃问及番椒的来历。 太子妃见她是真的喜欢那果子,便道:“番椒不易得,从他国运来,再到宫中,能养的时日不过百日。倒是我母亲家乡那边,有一种椒,名为秦椒。与番椒味道也相似,只是长得要粗犷些,不及番椒娇秀。不过,也只有当地的一些村民食用。我幼时与母亲回外祖家时,总是要吃上一些,是以知道番椒也是能食用的。现在,反倒是因为这身份,不能去那些地方食些村民们常吃的东西了。” 惠袅袅看到太子妃眼中的失落,觉得与她真是同道中人,便提议将秦椒引入京中种植。让众人皆知皆种皆食,她们自然也可以食用了。至于秦椒的模样……粗犷自然有粗犷的美,谁说娇秀就一定才美的?而且,吃的东西,口感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妃呆住。她再喜欢吃椒,也从没有想过要种椒,如她这种大家里养出来的闺秀,如今又贵为太子妃,平日里剪几枝花也就罢了,哪里想过下地干活? 见太子妃似有疑虑,她又道:“民以食为本,即便是王公贵族,也离不开五谷杂粮,若是吃的人多了,种的人便会越来越多,当京城里的人都吃的时候,便不再只是村民的食物,而是京城人的食物,当皇宫里的人吃的时候……” 她越说越起劲,竟好似马上就要找了人去太子妃母亲的家乡把那秦椒寻来种植一般。引得殿内的人侧目。 “你莫不是也爱吃这个?”柳氏看出了太子妃的异样,适时打断了惠袅袅的话。 惠袅袅愣了一下,而后讪讪地笑着。 太子妃也了然了,露出温和的笑意,“本宫倒不是不想,只是……本宫并不懂这些,做不来这些活。而且听说辣椒这东西很是麻烦,旱不得涝不得,种植需讲时究节,还会有虫害。” 惠袅袅闻言,便是太子妃曾经生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了后续。 她调整好情绪,再开口时,语气平静,声音平稳,“但凡庄稼瓜果蔬菜,都自有其农时和属性,有些喜旱,有些喜涝,有些两者都不喜,与人同。也都会招虫害,但自有应对方法。其实并不消太子妃亲自动手,臣女对此事极有兴致。当然,还需要雇人打理。起先会辛苦些,等摸索出最好的种植方法,便可推广出去。届时人人都知,人人都种,人人都识,谁还会说它有毒,是拿来害人的东西?” 事实上,她连种辣椒的地方都想好了,“晋江椒园”,如今可以先种着秦椒、番椒,往后还可以种七星椒,朝天椒,牛角椒、线椒,螺丝椒,魔鬼椒……到那时,需要记录的东西便会多了,可以将里面最重要种植方法、捉虫备要以及灌溉的注意事项编写成册,就不消每一个种的人再花时间来摸索了。而最先种的时候,可以把太子妃母亲家乡的那些懂椒的农户寻来,想必事半功倍。 光想想便觉得开心! 不过,她看着太子妃面上的犹豫之色,柳氏也对她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再劝下去了,便噤了声。 傅芷安这一次倒是反常地一句话也未说,只安静地在自己的椅子上坐着。倒是那一双与惠袅袅相似的杏眼里,放出异样的光来。京城里太无聊,若是惠袅袅真要弄这个,一定要算上她! 感觉到她如火的目光,惠袅袅偏头看她,见她对自己用力地快速眨眼,像眼睛抽了筋似的,哑然失笑,轻轻眨了眨眼,算是应了。这下子可好,傅芷安是再也坐不住了。 柳氏一看便知道傅芷安要皮了,让两姐妹去别处逛逛,免得和她们在一起拘谨。只要不出东宫,哪里都由着她们玩耍。 惠袅袅先前没觉得,如今听得这话倒是发现,柳氏与太子妃相比,大不了多少岁,似乎她们才是一个辈分的,不由得好奇起来…… 那个皇帝……皇后嘴中提及的老皇帝,到底是有多老…… 傅芷安今日是得了家里几个将军的交待,一定要保护好惠袅袅的,况且,她也不喜欢总是一本正经地坐在这里,想是她母亲知道她的性子,给她寻了个由头出去放松放松,在出正厅的时候,唇边的笑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笑出了声,随后又反应了过来,忙用双手捂住了唇。 惠袅袅从正厅里出来的时候,听到柳氏开始和太子妃说前来的目的…… 却是没想到,在离正厅不远的地方,看到了正朝这里走来的慕荷。 慕荷认出了她,示意自己身后跟着的一个孩子止步,朝她走了过来。 傅芷安一见陌生人靠近她们便起了防备之心,拦在惠袅袅面前。 惠袅袅看着朝她越走越近的美人。发现,她今日不如那日在点星楼外见着时那般引人注目。虽依旧是美貌的,却多了些寻常的颜色,着了一身宽大袍摆,遮掩住了她婀娜的身形,端着一个托盘,似乎是来给东宫送香料的。不过片刻,她已经走得近了,惠袅袅才看出来那寻常的颜色是施了脂粉的缘故。 脂粉可使人貌美,可若是用得妥当,亦可遮掩原本的美貌。 她心中属意宁泽,便不想在这宫中太过出众。 宫中的女人,哪怕只是一个调香师,若是被帝王看中,便也无从选择了。 再近些,惠袅袅看清楚了她眸中的神色,比那日所见多了几分忧色。可看向惠袅袅的目光,却不似在点星楼外那般隐隐带着敌意。 惠袅袅正巧也有事要问她,便对傅芷安道:“这位姑娘,我是见过的。” 傅芷安“哦”了一声,转到了一边,却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对慕荷的防备。 慕荷一面走着,一面打量惠袅袅。 在点星楼的那一天,便见到了她,可那里,因为心中的妒意,并没有好好地打量她,只觉得怎么看她都不顺眼,都是不好的。见宁泽对她与众不同,她便觉得心中闷得难受。 到后来,宁姚送她回宫的时候,才神色严肃地和她说了一些话,让她认清了事实。 此时再看惠袅袅,觉得,她确定是一个难得的美人,与她自己,不是同一种美。 她美得国色天香,带着一点媚惑的味道,惠袅袅的美,则是一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美。无争,无媚,却好似人间最美的璞玉一般。 她的一双眼睛,灵动,清澈,坦荡,似一汪不曾被人惊扰的恬静古泊,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安静与祥和。 慕荷停在离惠袅袅两步远的距离,心中惊讶难抑。她身上所穿衣物上用的熏香,竟与宁泽的是一样的!甚至盖住了她原本以为会有的香露味。 至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还能拿什么来让自己不去认清事实? 只怕那天在点星楼外便是如此,难怪宁泽还能离她那么近…… “惠小姐,我想与你单独谈谈。”她缓缓启唇,言行举止之间,有与宁泽相似的不急不缓,只是她身上多了一点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傲慢之气。 79.第七十九章 傅芷安第一个不同意, “有什么话, 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 慕荷看了傅芷安一眼, 心中惊讶了一下, 刚才竟光顾着打量惠袅袅,没注意到她身边还有这么一个有着不凡姿容的女子。看这女子的打扮, 应当也是某个大官员家的千金。她作为宫中的调香师, 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她对惠袅袅道:“是关于你身上的香露的。” 傅芷安疑惑地问惠袅袅, “什么香露?” 惠袅袅一直看着慕荷, 对于她的举止, 在梦境里看得太多了, 并不觉得奇怪,正巧,她也有些事情是要和她单独说的, 便对傅芷安笑道:“我先前把一瓶香露都喝了下去,身上总散发着这股味道,时轻时重,时浓时淡的,便向慕调香师求去香的法子。” 傅芷安鼻子动了动。 惠袅袅失笑道:“春兰用了别的香料熏了衣裙,你现在闻到的, 是衣上的香味。” 傅芷安“哦”了一声,揉了揉鼻子, 不甘不愿地将空间让给了她们, 还不忘了嘱咐, “你要快些说完。”又对慕荷道凶巴巴地道, “快一点!” 慕荷微微垂头,神色恭敬。 等傅芷安走远了,她才道:“那天,我撒了谎。” 惠袅袅听得厉厉小声地咕哝了一声:“千秋,帮帮她吧……”于是,刚好没有听清楚慕荷说的话。 她看向慕荷,目光疑惑,却是在问厉厉的,“嗯?” 厉厉咕哝了一下,而后情绪低落地道:“……我……我生前欠她的……” 惠袅袅忍不住去想厉厉因何欠了她。 而那边,慕荷以为她是在问撒的什么谎,便答道:“我没办法把那香露味去掉。那天那般回答,只是不想之……”她微微顿了一下,而后扯了扯唇角,“不想宁世子和你们失望。” 惠袅袅怔了一下,注意到了她对宁泽的称呼变化,不过,心里更为在意的是,那香露味没有办法去掉了。 微微垂眸,心里竟生出点点难过来。 过了一会,抬眼微笑着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实情。其实,这香味很好闻,去不掉也没有什么紧要的。”将要解除婚约的人了,于她而言,这香露味祛与不祛,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慕荷惊讶地道:“可是宁世子……”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在那人心中的位置,自然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再适合她说的了。 惠袅袅在听到厉厉让她帮慕荷的时候,心里有那么一瞬的不快。可看到慕荷此时的模样,再想到梦境里的情况,猜想她前世一定是做了什么让厉厉觉得愧对于她,才会对她开这个口。 不过,她总归是要过问这件事的。 只是不待她开口,慕荷又道:“我曾立志成为天下第一调香师,想要制出最独特的香来,让宁世子总能第一时间闻出来,可惜我失败了。他一闻那香味便难受得呼吸不畅。其实,若是以前,我定然能配出来,可自从配了这香露之后,我配制出来的香料总是有些古怪,与预想的效果不同,所以,宁世子觉得我是有那个能力的。” 她的唇边挂上了一抹苦涩,“若是我不答应,他定会以为我是不愿。我确实不愿,因为我嫉妒你啊。能得他另眼相看,可我也知道,我连嫉妒你的资格都没有。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总不会是我。” 微微一顿,“以往,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只是浅浅笑着,偶尔才会接上那么一两句,话也是少得可怜,我却觉得大抵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就是与安逸郡主之间说话也是不多的。我心悦他,对自己也有信心,自是以为他亦是心里有我的,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不消见你的人,只在那门后听得他能主动与你说上那么多话,便叫我嫉妒得难以呼吸。” 惠袅袅:“……”没想到她会这般坦白,而且,她的坦白平静地不像是一个嫉妒的人。让她……对她竟然讨厌不起来。 心中思量着,其实,她没有失败,只是偏巧宁泽对这个香味反应过度了而已。 慕荷又道:“如今我已接任了师父的位子,若不遇特殊机缘出宫,便只能老死在宫中。只是我制出来的香,问题越来越多,所幸送往东宫的香,没有任何问题,太子和太子妃喜欢,才能让我勉强保住现有的职位,无进,倒也尚能无退,要不然……”她看了一眼周围的宫墙,似在看一座能见得着的囚笼一般,“如宫里许多寂寂无人知的人那般,很快便会被所有人遗忘,消失无痕,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惠袅袅心中清楚,她前世遇到了那所谓的特殊机缘,便是宁泽将她带出了宫。 今生有她存在,可又有什么区别呢?宁泽应当还是会带她出宫的吧。 莞尔一笑,“世间存在过的东西,不会轻易灭亡的,就算是灰飞烟灭,也必然有存在过的痕迹。你以为寂寂无人知,却总有人会发现那些痕迹,证明你存在过,若因你的存在而受到影响。何必如此伤怀呢?未来还有那么长,又如何知道你一定不能得到那样的机缘?且莫太早心灰意冷,错失良机。” 她垂了垂眸,有些惊讶,“我也不知怎么的,竟和你说了这些不该说的事情。”想到宁姚和她提到惠袅袅时,说的那句“她总是让人觉得什么都是充满希望而又美好的”,忽又了然了。 如她这种处在绝望之谷的人,哪怕明知道这样的希望是奢望,也因着她的话在心里生出了点点暖意,想与她说上更多。不过,眼下,这里并不是适合长谈的地方,她们也不过是两面之缘…… “我该去给东宫换香了。”她侧了身,看向她身后不远处乖巧站着的孩子,顿了一下,又道,“那是我侄女,亦是我徒儿,慕南烟,在家中排行十三,因着天资过人,家中的人把她送来我身边,想要让她成为优秀的调香师,而我现在的情况,什么也教不了她。亦不想让她如我一般,大好的年华困顿在这宫中。今日带她过来,便想趁着太子妃高兴,向她求个恩典,送十三出宫,回慕家……她应当有一片自由广阔的天空。” 说到这里,她顿住,失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瞧我,竟不知不觉,又与你说了起这些无关的话来。” 而后,又敛了笑,神色纠结:“若是……若是……若是不能成功,我想请你将她要出去,放她回慕家。” 她到底是一个从骨子里骄傲的人,一句求人的话还未说出来便先红了脸,说完了之后,便如同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垂着头垂着眸,不敢抬眼看人,像是一个在等待着审判的罪人一般。 惠袅袅对她口中的慕家并不了解,但看她纠结的模样,即便心中疑惑她为何不去向宁泽或者宁姚开这个口,也还是答应了下来。 惠袅袅看向她身后的孩子。不过四五岁的年纪,扎着双丫髻,脸蛋粉~嫩~嫩的,一双凤眼收敛着光芒,长大之后,不知会是一个何等样的美人,只是那眼中的沉寂与幽深,不似这个年龄该有的。难道是在这皇宫里看到过什么或是经历过什么? 思及此,心中出些许疼惜。她并没有资格直接向宫里要人,既是应下了,便得留意着,若是太子妃答应放人了最好。若是没有答应,她得再另外想法子…… 想要将慕南烟看仔细些,又听得慕荷道:“皇宫里还有许多调香师,你可以去寻他们,或许还有能些办法。” 她福了福身,向后退去。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放下手中的托盘,甚至连晃动也没有。 “等等!”惠袅袅叫住她,“太子妃与我舅母在话家常,你此时去必是见不着的。” 慕荷想了想,“我且候着,今日不行,便换明日,总要寻个时机求上一求。” 惠袅袅点头,想着,如她这般求人,总是会得些怜惜,成功的机会还是不小的。又想到自己和要她说的事,问道:“你制的香,是什么时候开始出问题的?” 慕荷疑惑地看向她,“你懂制香?” “不懂。但我想,我身上的香露气味,若有人能去掉,必然是你。所以,还是想由你来配制。”惠袅袅思量了一下,“我这个人运气比旁人好,不如你要配香的时候,告诉我,我在你旁边待着,或许,你就能配制出不怪的香来了。” 慕荷惊住,不敢置信地看着惠袅袅。看到她不似玩笑,而是认真地在和她说着这件事情,她是真的还是要将这件事情交给自己去做。 “为什么?”她语气里掩不住的惊诧。为什么要这么相信她? 惠袅袅没有回答,只是俏皮地眨了眨眼,道:“不过,我们的见面,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宁泽也不行。最好是晚上,没人能发现的时候。” 80.第八十章 慕荷看着惠袅袅, 过了好一会, 笑了起来, 朝她点了点头, 露出感激的神色,“我明白了。”若她是宁泽, 恐怕也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女子。有了惠袅袅在一旁, 即便失败, 宁泽也不会认为她故意不尽力了。当真是极极贴心的。 傅芷安凑了过来, 看了一眼慕荷背后印着一个大大的带圈的“香”字的背影, “呀!忘了警告她不能把看到你的事情说出去!” 惠袅袅正在想她明白了什么, 疑惑她在最后为什么好似还有些感动……听得傅芷安的话,回过神来,笑道:“放心。她不会说出去的。” 能在宫里待上许多年的人, 都是知道祸从口出的。若不是因为宁泽,她必不会寻自己说话。只是没想到,因为宁泽,她会对自己说上这么多…… 慕荷的话,她是赞同的。皇宫,就是一个磋磨女子年华的地方。偌大的皇宫里, 光鲜的外表下,不知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或许有人追名逐利, 挤破头也想来这皇宫里占一席之地, 可也有如慕荷这般, 爱的不是权不是利, 甚至将心遗失在了宫外的。 厉厉认同她的话,在荷包里传出声音来,“对,她是个知道分寸的人,不会说出去的。” 惠袅袅听到厉厉的称赞,想到他之前含糊的话语,总觉得他故意扭捏着不说,是想瞒着什么,心中生出不痛快来。恶意地取下荷包捏在手里甩了几个圈,听得里面的厉厉“嗷嗷”乱叫,才停了下来。 惠袅袅偏头问傅芷安,“你说,为什么宫里的侍卫和御医都能在宫外娶妻生子,女官却必须要如宫人一般老死宫中?” 厉厉闻言,停了乱叫声,认真地道:“千秋说得对,这确实不合理。” 惠袅袅不理他,只看着傅芷安。 傅芷安想了想,“我猜,一定是宫里女人太多了,怕那些嫁人的女人把外男带进来。” 她以拳击掌,仿若大悟一般,“对!一定是这样的!就如同军营里那些大老爷们不能把女人带进军营里一样,会扰了秩序。” 惠袅袅失笑出声,“难道那些侍卫不是男人?给后宫贵人们请脉的御医不是男人?” 说话间,一个穿着御医服饰的男子,提着出诊箱于顿在她们面前,转过脸来,神色古怪地看着这两个女子,显然是听到了惠袅袅的话。 傅芷安秉承着要护好自己的小姐姐的信念,一叉腰,挡在发惠袅袅面前,对着年轻俊秀的御医凶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你小祖宗这么淑女的样子吗?” 俊秀御医显然受到了惊吓,看怪物一般的看了傅芷安一眼,转过头去,复又看转过头来看怪物一般的看了她一眼,终是收回目光,快步离去,如同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一般。 傅芷安疑惑了,“……姐姐,他为什么要跑这么快?我又没说要打他……” 惠袅袅哑然失笑,“大概,他是觉得你这个小祖宗,貌若天仙,不可直视。” 傅芷安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好意思起来,“真的吗?他真的是觉得我貌若天仙吗?” 惠袅袅:“……” ……*…… 皇宫里,并没有因为瑾灵院被烧的事情而取消宫宴。得到消息的皇后匆匆赶到御书房去见皇帝,担心大将军府的人因为惠袅袅的死而在宫宴上闹事。 皇帝看了一眼皇后,没有答应,“让他们回来,是皇后的提议,你说他们必会感念朕不计前嫌,召他们回京的恩泽,不会再如十几年前那般胡闹。怎么?他们才回来这么几天,你就怕了?宫宴之事,几日前便传了旨意,朕做为一国之君,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皇后暗自磨牙,哪里想到惠逸后宅里有那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可看皇帝的模样,她再劝下去,恐怕会恰得其反,只得悻悻作罢。 皇帝看着皇后的躬身不甘的模样,眸子微微眯了眯,她今日着的是一件暗红的夹袄,身下是一条底色更暗的长裙,上面有月白色的丝线绣成的牡丹竞春。老实说,即便有这牡丹竞春,她这样的穿着依然显得有些老气,比不得刚进宫那会鲜艳,而她现在的模样,也比当年少了鲜活,他自认,待她不薄……在她在门口住将要转身的时候叫住她。 皇后以为皇帝改了主意,心中一喜,立时回转身来看向皇帝。 皇帝的面上,喜怒不显。语气不轻不重地道:“遇此一事,大将军府必然心中有愤。你与大将军府之人感情甚笃,在他们脾气上头的时候,你定要好好地安抚一番,他们看在你的份上,也必然不会太过分。” 皇后:“……妾与他们已经十六年未见了……” “你前些日子不是数次召了平北将军夫人入宫吗?既是能相谈甚欢,想必感情也养回来了。” “平北将军夫人性情温和,灵瑶夫人出事的时候,她尚未曾嫁入大将军府。因着当年灵瑶夫人在承恩侯府出的事,大将军府的人连妾都怪上了。与妾与承恩侯府断了往来……” 皇后委屈陈情,皇帝却没有要和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摆了摆手,“这件事情,非你莫属。莫要推脱。好了,你早些回宫准备吧。多穿穿当年穿的那些样式颜色的衣裙,感情,也就慢慢地唤回来了。” 经久居于高位,不怒而威。 皇后只得暗自咬牙,应声而去。 皇帝放下朱笔,看着门口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泽从一侧的屋柱后走出来,“敢问圣上,虎符是否已经寻回?” 皇帝眯着眼看向宁泽,“你就这般笃定虎符失窃过?” 宁泽笑了笑,“圣上英明,一切不过是圣上有意纵之,待到时机成熟之时,便可清枕侧,安天下。臣愚钝,但凭圣命差遣。” 皇帝:“……” 过了好一会,吐出一口气来,“之舟啊之舟,你一向是聪明的,朕欣赏你的聪明,让朕觉得很舒心。可这一次,你操之过急了。” 宁泽不以为然,“圣上都要断了臣的姻缘,让臣如何不急?” 皇帝顿了一顿,哈哈大笑起来,“朕听闻那惠袅袅是个痴傻之儿,怎能得你上心至此?皇后曾和联提议,若是你与惠袅袅的婚事不成,便将景宁公主赐婚给你,成为朕的女婿,岂不更好?景宁也早就知道此事,朕看她也是欢喜的。” 宁泽眼中悄然闪过一道冷芒,想起惠府老太太寿辰之日,惠袅袅指证的三个要她命的人里,有一人便是景宁公主。 他摸了摸鼻子,勾着唇角,“景宁公主聪慧过人,臣偏喜欢傻的。傻的才可爱,如臣的母妃与妹妹一般,再不开心,也不过是明面上发发脾气,惩戒一下,不会去要人性命,毁人性福,谋人心上血。” 皇帝敛了笑,“你的心上血,是人还是物?” 宁泽拱手躬身,眉宇飞扬,“圣上圣明,如何会不知臣之心上血为何?” 皇帝看着他缓缓退去的身形,心想,自己似乎曾经也有过这般眉宇飞扬的时候…… 终是将压在众奏折最末的那封请旨退婚的奏折取来打开,批上了一个朱色的“准”字。 ……*…… 天色渐暗。英武殿里已经人声鼎沸。 惠袅袅主仆三人被安排到英武殿旁的偏殿。 偏殿墙上有一个小窗,正好可以看到正殿里的场景。 芸姑心里有些不安,在殿里来回地踱着步子。大抵是因为早先惠袅袅与她说了那番话的缘故,亦若是因为知道接下来在英武殿内会有不小的事情发生,担心大将军府之人性情急躁,一言不合在殿内闹将起来,一如十六年前那般。 惠袅袅听着她的踱步声,倒是听不清楚外面的细小的声音了,偏过头来看她,才看到她面上担忧的神色,微一思量,便道,“芸姑莫要担心,现在与当年不同了。若没有把握,外祖父与舅舅与不会答应这般做。” 芸姑停下步子看了惠袅袅一眼,道:“奴婢还是担心。若是他们再惹了圣怒,如十六年前那般该如何是好?又或者……或者……” 她终是害怕一语成谶,没有再说下去,复又踱起步子来。 惠袅袅的心情随着芸姑的话和她来回踱步的声音而有些不安,不过还是道:“如十六年前那般不过是将大家再贬去北境。我听着哥哥与芷安说北境百般好,舅舅也这般说,早就思量着若有机会能与他们同去。若真再被贬去北境,我们也一同去,也就不用惦记着回京了,在那般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才活得潇洒自在。” 芸姑被惠袅袅的一番话给怔住,终是停了步子,认真思量起来。 惠袅袅又道:“更何况,圣意难测,生气与不生气,全在一念之间。谁说他就一定会生气了?” 芸姑看了惠袅袅一会儿,吐出一口气,安下来心来,“我总还是担心这些,确实是多此一举了。北境也好,京城也罢,以后,总归是一家人在一起了,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惠袅袅扬唇笑了笑。 春兰急了起来,“不行的,你们去了北境……那……那京城里的人怎么办?” 惠袅袅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又想说宁泽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想就这件事再多说什么。 “小小姐只是说万一,又不是说一定。不引来圣怒,我们自然是一直待在京城的。”芸姑拉了春兰,“莫在这里说话了。那里隔了窗,怕是会被正殿的人发现。我与春兰去门口守着,若有人过来,好来得及藏身。” 耳边只余窗口传来的正殿的声音了,惠袅袅这才转过头去看正殿里的情形。 81.第八十一章 英武殿算得上是皇宫里较为朴素的宫殿了。靠墙的地方, 还摆了一排兵器架, 十八般武器, 竟是齐全。 惠袅袅咂了咂舌, 觉得皇帝为了给大将军府接风洗尘是用了心的,要不然, 怎么会在殿里还摆上武器? 耳边传来厉厉的声音, “千秋, 你打算怎么帮慕荷?” 惠袅袅想也没想, 便答道:“很简单啊, 找宁泽就是了。” “咦?!”听不出他的声音是惊讶还是惊喜, “为什么不是找大将军府的人而是找那大笨蛋?” “我和宁泽解除婚约之后,宁泽娶了她,把慕南烟那小丫头带出宫, 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厉厉不说话了,空气里死一般的沉寂。 惠袅袅感觉他要从荷包里钻出来了,一掌拍在荷包上,“老老实实呆着别动,也别说话,最好把你的气息都掩了。这可是皇宫, 里面有的是冤魂怨鬼,最爱吃你这种年岁久远又柔弱好欺的, 还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鬼。” 厉厉:“……”想到前几次自己回来之后被众鬼追赶着要吃的经历, 他还是待在荷包里, 没有出来, 也没有再说话。算了,还是等他们独处的时候再说吧…… 他扁着嘴,一脸委屈可怜地待在荷包里,全然没有了要与宁泽互扛的心,倒是思量起,是不是因为自己对惠袅袅的提议,让她误以为自己对慕荷是有情的呢?突然间,觉得心好痛……啊咧?他的心不是已经在千年的岁月中化为尘埃,归于黄土,消散于风了么? 刚从后殿转入正殿的宁泽忽地停住脚步,一手捂胸。过了一会才缓过劲来,俊眉微敛,眉眼间带上了一丝疑惑。什么也没有发生,为什么突然会心痛? 惠袅袅趴在窗口往外看,她这里是背光之地,正殿之人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她。 英武殿正中有一片空地,两侧分列着桌案,主位上是一张两人位的大桌案,不用想便知是帝后的。 往下,便是各皇子王爷公侯们的位置。 皇帝皇子众多,自是不能让所有的皇子都来的。殿中有的是两个成年的已经封了王位的皇子。奇怪的是,没有太子。 惠袅袅自是不知太子此时因为鼻青脸肿得无法见人而在东宫里让宫人给他揉跌打药…… 她继续打量着正殿里的情形。 公主,她只认得景宁公主,可殿里没有景宁公主的身影。 宁王府里的人,倒是来了,却没有她熟悉的宁泽。 宁王与宁王妃并坐在一处,宁王妃的另一边坐着宁姚,宁王的身边还有一个空位,想必是留给宁泽的。 三人看起来心情并不是很好。宁王微敛着眉,不时地偏头与宁王妃说着什么,后者却是兴致缺缺的样子,鲜少接话。 宁姚的心情都写在脸上,直到看到殿门处走进来一人,一双眼睛才亮了起来。 惠袅袅看过去,见是沈笑。 想到这桩案子是由沈笑经手的,不由得去看他面上的神色。 偏生他面上毫无表情,让人看不出这案子进展如何。倒是宁姚凑到他面前的时候,狠狠地皱了一下眉,与之拉开了距离。 惠袅袅眼中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一转眼,便看到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她瞪他,竟然挡她看人!!!他眼中笑意更深。 见他后退了几步,动了动唇,而后缓缓退了几步,才转身朝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惠袅袅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却在看到他无声说出的“放心”两个字的时候,安定了下来。 再看过去的时候,宁姚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看起来,比先前更不开心了。 随后,大将军府的人也来了。 可他们从出现开始,就自带肃杀之气,好似不是来赴宴倒是来寻仇的一般,让整殿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怕是殿中众人一生中最战战兢兢的宫宴了。 有人不禁猜测,大将军府是不是已经知道瑾灵院的事情了。 可他们也只是以目相询,等大将军府的人都入座了之后,离得很远的一些人,才窃窃私语。 不多时,惠逸也来了。 惠袅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先前还在想苏氏入狱,惠逸会不会有可能缺席,事实证明,她想多了,惠逸的感情,比她以为的还要凉薄。 但看他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与大将军府的人及众人打招呼,惠袅袅觉得有些恶心。 大将军府的人,除了傅严岳对他皮笑肉不笑地“呵哼”了一声之外……皆是对他视若无睹。 他将视线放到傅然身上,上前说了句什么,刚好挡住了惠袅袅的视线,她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也看不到两人的神色,只知道不一会,惠逸转身去自己的位置上,神色间有些得意,傅然面上则有隐忍之色。 不多时,除了太子之外,人都到齐了,帝后便在宫人们的簇拥下走向主座。 行礼跪拜,三呼万岁,宫宴常规。 皇帝好似没有发现太子未来一般,短短几句话,称赞了大将军府的人驻北有功,重封傅恒为大将军,封傅严岳为镇北将军,封傅然为禁军右副统领。 傅恒已经对她说过,不论他是贬是封,大将军之兵权都不会落入旁人之手,且,十几年前的贬谪,对他手中的兵权没有半丝影响。对于一个武将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手中的兵权了,是以,傅恒对她感慨,当年,皇帝还是有心放了大将军府一马,只是当时他气火攻心,到了北境才想明白这些。 傅严岳倒是实实在在地先前降了点品阶,这次虽未回到原本的品阶,却也是升了的。 最让惠袅袅吃惊的,便是皇帝给傅然的职位。 禁军右副统领…… 这是要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到傅家人的身上? 这样的恩宠让殿中众人都惊讶了。 封赏却还没有结束,追封傅恒之妻柳氏为一品护国夫人。又封傅严岳之妻柳氏为诰命夫人,从夫品。 这让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的笑容慢慢僵在脸上。 惠逸神色间有些得意,在听到皇帝对傅然的封赏之后,脸上的笑容就溢了出来。好似得到封赏的是他家的人一般。 沈笑看了他一眼,露出鄙夷的神色,“左相大人为何这么高兴?难道是因为苏氏入狱之事?” 哪壶不开提哪壶! 惠逸面上的笑容凝住,缓缓敛了些,而后道:“犬子能得圣上重用,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与有荣焉。” 谁叫沈笑不仅没儿子,还连妻妾都没有呢? 以往,这便是沈笑的痛处。可这一次,沈笑却似乎不为所动,扯了扯唇,“苏氏身孕整整一月,你哪来的儿子?就算是犬,也做不到一个月生子。”傅灵瑶的孩子,只是傅灵瑶的,可算不得他惠逸的! 才华出众的人故意说起听似插科打诨的话来,指桑骂槐的效果让听懂了的人怒火攻心,偏又一时间寻不出合适的话来回怼他,指不出他话里的错误。 惠逸:“……” 刚想反驳,猛然间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 沈笑不明所以,轻“呵”一声,没有再理他。 倒是惠逸的心里,被沈笑无心投下的一颗石子激起了惊涛骇浪。 整整一月?! 如果是两人最后那一次,到现在应是不足一月,若是之前…… 一个月的时候,他满心想的都是那外室,在府里鲜少与苏氏同房,即便同床而卧也不曾行敦伦之事……怎么会有整整一月的孩子? 转念一想,或许沈笑并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只是为了要嘲讽他没有去过问苏氏的案情吧。他还没有回府,不知道瑾灵院的情况,还是不要在这件事上与沈笑起争执的好,便闭嘴不语。 却见傅家人无一人起身向皇帝谢恩。 殿内冷了几瞬后,傅然站起身来,走到殿中,掀起袍摆,向皇帝行礼,“臣等皆感念圣上恩宠,但臣等情愿不要这些封赏,只求一个公道。” 惠逸立时睁大了眼,用平稳的声音道:“圣上面前,岂容你这般无礼?速速退下。” 沈笑以箸碰盏,发出清脆的声音,“左相大人这是以什么身份在斥责傅副统领?” 惠逸正色,“自然是父与子的身份。” 沈笑神色不变,“圣上面前,只有君臣,哪来的父子?” 惠逸:“……” 皇帝心知惠逸又要在沈笑嘴下吃憋了,平日里乐得看这样的趣事,今日却是不合时宜的。于是开口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争执,问傅然,“说说你要的公道。” 惠逸:“……” 沈笑朝宁泽看了一眼,短暂的视线交流之后,后者如狐狸般笑了起来,看向在暗处偷窥的一双眼睛,莫名觉得,这般隐在暗处偷窥的模样,和夜间隐在暗处觅食的小野猫如出一辙,笑容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沈笑微微失神,想到自己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笑容,却已然如同前世一般。 傅然原本是垂着头的,听到皇帝的话,抬起头来。 82.第八十二章 英俊的少年郎直着腰, 绷着的脸让他的脸部线条显得分明, 正色对皇帝道:“惠府苏氏十余年前暗害臣母子三人, 以致臣母早亡。十余年来于后宅苛待臣之胞妹, 两个多月前,其女谋害臣之胞妹, 未遂, 昨日夜里便火烧瑾灵院, 今日, 瑾灵院已经化为灰烬……” 他说第一句的时候, 便听到耳边传来筷子落地的声音, 音落之后,便听得沈笑声音微颤,“你说的是真的?你母亲早亡之事?是被那苏氏所害?”不是因为产后虚症? 傅然抿了一下唇, 而后道:“有人为证。” 魏赫觉得无趣,“瑾灵院是个什么鸟地方,也拿来到圣上面前说?”不过,见承恩侯对他虎着脸的模样,声音细细的,似嗫嚅。而后索性理了不理, 趴到桌案上打起了盹。 宁泽眉目微敛。 这件事,他总觉得有些古怪。若是苏氏能将傅灵瑶暗害, 为何不将他母子三人都害了去?可黄桃所言, 也不是信口胡言,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黄桃当时受到惊吓,没有把话听完便跑了。 傅然的一句“有人为证”,让沈笑怒容满面,“左相大人的情深意重原是如此!纵妾杀妻……纵妾杀妻!” 宁泽悄然走到沈笑身边坐下,一手按在他的肩头,“沈大人莫急,先听傅然把话说完,看他如今有何诉求。” 宁泽的沉着冷静,让宁姚惊讶,惠袅袅都死了,他怎么还和个无事人似的? 宁王夫妇却是越发地相信宁泽是不喜那桩亲事的了。 沈笑看向宁泽,在他的注视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今日他们简单的商量过,必是要助惠袅袅离开惠府的,至于那苏氏,他也必不会轻判! 那边,傅然已然将惠袅袅这十几年在惠府的生活情况一一阐明,“圣上,臣请代母与惠逸和离,儿女随母,判苏氏死罪!” 皇帝默然,满殿哗然。 宁泽无声地扬唇笑了。原来是要如此。 皇后在傅然开口之后,便一直沉着眼看着殿中众人,不置一词,听到此时,也只是沉着眉眼看着傅然,似乎想要将这个尚不到十六岁的少年看透。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地抓着凤袍上的绣纹,过了好一会,才忽地松开,扬起了唇角。 此时再看惠逸,见得他正朝自己投过来问询的目光,微微颔首。 十六年多的深情,到这个时候,还可以演绎最后一回,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苏氏的头上。 惠逸收回目光,心下却迟疑了起来。 如此一来,苏氏必死无疑。只是可惜了她腹内的孩子。傅然明显已经被傅家人给教坏了,竟不认亲父,惠袅袅活着的时候,也不是个与他亲近的……倒是苏氏所生的惠萧萧最合他心。 至于和离…… 实在太丢人脸面,不论皇后有没有指示,他都是不能马上答应下来的。 瞟了皇后和端王一眼,心下生出一股难以描述的怨气来,“你母亲已经去世快十六年,在世的时候,尚不曾有过与为父和离之心,你又岂能做出这种不孝之事?真是岂有此理!” 说着,便起身行到殿中,向皇帝跪下,语气诚恳:“这十几年来,他不在臣身边由臣亲自教导,方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惊扰了圣驾。请圣上驳回逆子所求!由臣将逆子带回家严加管教!” 惠袅袅透过那小小的窗口盯着他,眼里有止不住的怒火。 什么是因为“他不在臣身边由臣亲自教导,方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惊扰了圣驾”?! 好似是在自责,说到底,却是在指责大将军府的人将傅然给教坏了! 说要将傅然带回家严加管教……说得好似他当真在意这个儿子一般,脸皮真真地比那京城的城墙还要厚! 她看向傅然。 却见傅然跪在殿中,腰杆笔直,与惠逸的香蕉形跪姿成鲜明的对比。他面不改色,对皇帝道:“请圣上明察。臣之母本非甘愿下嫁,即便勉强成婚,也不过是为了臣兄妹二人。然,他实则停妻再娶,臣之母亲是何等性子之人,如何会能忍受这样的事情?若不是因为临盆在即,产后日益虚弱,想必早已提出和离之事。有当时送往大将军府的书信为证。”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已然发黄的书信,那是傅灵瑶写给大将军夫人的信。信中提及,惠逸先前已有妻室,胎儿月份比她腹中更足,若早知如此,宁愿自己背上未婚生子之名,也不会应允这桩婚事。事已至此,待到孩子百日之后,再与之提及和离之事。苏氏乃农家女,自小便养在惠家,辛勤侍奉惠母,实不该受此不平之事…… 皇帝将信看完之后,便递与皇后。 皇后见之,恨不得立时将信销毁。但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法这般做。只恨恨地盯着惠逸,心中怨他没有将事情处理干净,竟让这样的书信传到了大将军府里去,还被保留至今。 这神色落在众人眼中,便成了对惠逸的控诉。 惠逸心知不好,开口想要说什么,被皇帝呵止。 端坐在高位上的人喜怒难辨,看向傅然,“说下去。” 傅然得了许可,便又道:“惠大人方才所言,臣愤然。臣随舅舅、外祖父居于北境近十六年,他们悉心教导,从未有懈怠和苛责,衣食用度亦无短缺,反观臣之胞妹,在惠逸身边近十六年,夫子不曾请,教习姑姑不曾有,甚至识字读文,还是母亲的随嫁丫环所教。平日里衣食成忧,这是皇后娘娘也再清楚不过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出手接济。还有昨夜之难,瑾灵院存放皇后所赐财物的耳房,已然化为灰烬……” 他一点也不客气地将皇后也牵扯了进来,提前堵了皇后为惠逸说话的口,并暗指苏氏放火的事情一定不能轻放。引得皇后瞪大了眼。 他仿若未觉,只继续道:“就在方才,明知昨日之事的惠大人,面含春~色地向臣提出前往惠府尽孝,实在让人心寒!妹妹跟随他近十六年,他尚且能如此凉薄地待之,他如何还配提‘孝’之一字?生我者,我母,养我者,母家舅父及外祖父,要尽孝,也该是向他们尽孝,与惠姓之人有何瓜葛?” 微微一顿,他又道:“自古将士战死沙场,可以以鸡代郎,娶妻为之侍奉寡母,臣今日便效仿之,遵母遗愿,代母和离!请皇上皇后为臣兄妹及亡故的母亲主持公道!” 周围惊讶的哗然之声,在傅然句句肺腑的陈情中渐渐消失,英武殿内沉默异常。 惠府后宅之事,这些年他们并没有少听说,可他们也只是当成是笑谈,偶尔唏嘘嗟叹。时至今日,听得傅然一番没有一个华丽辞藻的陈述,倒觉得被触动了心弦,悲凉了起来。 沈笑被傅然的话给怔住。既想拍手为之叫好,又因为傅灵瑶之事而悲伤难抑。 宁泽亦没有想到,傅家会做出“代母和离”这样的决定,但无疑,这对傅然和惠袅袅来说,都是极好的。悄悄地看向惠袅袅的方向,不知听到傅然接连的陈述,那只小野猫会不会又如前些年被人指着鼻子斥责时那样,缩成一团如兔子一般瑟瑟发抖……神色微微顿了一下,悄然往身后退去。 宁王夫妇和宁姚皆是震惊。 宁王妃垂着眸,突然间也生出了和离的想法。 当初,她和宁姚也是差点被宁王的妾室害死的。虽然,这些年他没有再纳妾室,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再纳?若是宁泽一时不察,她被人害了也只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倒不如从此离了那府,去过那逍遥快活的日子。 种子入土,恰遇温床,立时破土而出,快速生长。 宁王尚不知宁王妃生出了这种可怕的想法,只听得傅然的话觉得极为荒谬,开口道:“子代母和离,如何使得?简直荒谬至极!” 傅然还未接话,宁王妃倒是冷笑了起来,“如何使不得,我倒是觉得如此甚好。” 她站起身来,朝皇帝和皇后福身一礼,“臣妾与女儿亦曾遭府中妾室毒害,险些丧命,深知个中苦楚,请圣上恩准此子所求。臣妾亦求圣上与皇后娘娘准臣妾与夫和离。也免得他日身亡,子代母和离引人责难我儿!” 宁王震惊地看向宁王妃,“你这又是何必?” 宁王妃苦笑,“仅凭你刚才的那几句话,我便知,你与左相大人不过一丘之貉,表面深情。请王爷放妾一条生路。” 宁泽刚欲退出正殿,便听到自己父母的对话,顿住步子,抬手按了按眉心,转身重新向殿外行去。 宁姚呆住,缓了一会,才僵硬地转头看向宁王妃,“母妃,你说的是真的?” 看到宁王妃看着她的慈爱而又抱歉的神色,宁姚懂了。也还记得这里是帝后面前,死咬着唇,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83.第八十三章 原本还觉得此事太过荒唐, 要为惠逸说上几句话的人, 立时不敢接话了。他们谁家没几个妾室?且他们的夫人都坐在身边, 若是也学宁王妃在他们开口之后提出和离, 帝后一准下来,便再无回头的机会。即便她们不学宁王妃, 回去之后闹得鸡犬不宁, 也是不好的……光是此时看着他们的夫人摩拳擦掌, 咬牙微笑的神色, 便知事情不妙。 各自为惠逸掬了一把汗:左相大人, 为了下官的家宅安稳, 只能委屈你了。 惠袅袅咬着唇从窗口看着殿内的发生的事情,看着傅然跪在那里,很想跑过去跪到他的身边, 与他一同去做这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不过,她知道自己得忍着,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出去。 看到宁王夫妇的事情,听到宁王妃的话,从心底来说, 她是赞成宁王妃的做法的,可是宁泽会不会难过?刚才看到宁姚那般难过又隐忍的模样, 她亦觉得有些心酸。 正殿里, 还在继续着, 皇帝并没有答应和离之事, 也没有拒绝。 倒是询问沈笑苏氏火烧瑾灵院之事,并将傅灵瑶所写的信,让惠逸也好好地看上一看。 夜深了些,宫里飘荡的东西开始出没,有些飘到了英武殿上看着殿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女子居多。有叫好的,有唏嘘的,倒是扰了惠袅袅听正殿里的声音。 厉厉隐了气息待在荷包里干着急。前世,可没有他的父王母妃要和离的事情啊!而且,他现在想要和惠袅袅说话也不能,担心泄漏了自己的气息,给他和惠袅袅招来祸患。 惠袅袅正睁大着眼睛看着,感觉到肩膀上落下了一只手,立时回头,便看到了宁泽一双眼角上扬的桃花眼,他的唇边扬着淡淡的笑,可那眼中的神色,竟是沉寂的,与平日里温雅的模样不同。 厉厉在荷包里撇了撇嘴,觉得宁泽总算做了一件让他觉得欣慰的事情。可他的父王母后要怎么办呢? 宁泽俯首看向惠袅袅,从正殿里投来的光影斑驳,却能看到她眼中水亮亮的色泽,看他的目光,像一只可怜的小奶猫,偏还带着一点古怪的怜悯之意。她紧咬着唇,让原本就樱红的唇越发地鲜艳诱人了起来。 他失笑,“这般看着我做甚?” 手却伸到了她唇上,试图拨开她的唇齿。 原本惠袅袅还能压制住心里的涌动的难受感,看到他突然露出的笑意,倒是无法再压制了,眼泪扑腾扑腾地掉落了下来。 水汪汪的杏眼里,自是笼上了一层水汽,随着泪水的涌出一荡一荡,如久静的湖面忽起的横波那般引人注目。 他的锦帕,给她止过鼻血,如今又要来给她拭泪了。 “一会要见的可不是一般人,哭花了该招人笑话了。” “笑话就笑话,难道我会怕被人笑话不成?”不过,说归说,她到底没有去作乱阻止宁泽将她涌出的泪水擦去。 宁泽的手却顿住,眼中含了笑意,面上的笑也深了些,“当真不怕人笑话?” 惠袅袅莫名觉得这个笑容有些危险,却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不怕……你离我远些……” 眼看两人的鼻子都要贴一处了,惠袅袅硬生生把泪水逼了回去,身后便是侧殿与正殿贴着的墙,几缕发从窗口掉落了出去。 “不怕人笑话?嗯?” 拖长的上拨尾音让惠袅袅觉得心肝都跟着颤了起来,她猛地侧过脸,“怕流鼻血。”山根的温度已然高升。 宁泽愣了一下,轻轻地笑了,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却还是重新站直了身子,将她长睫上的泪珠拭去。以为她会如在金龙寺那般突然间伤心地抱着他哭上一会,没想到只是几滴眼泪便没了下文……还得担心她随时会留出的鼻血…… 目光从她哭过后越发显得娇嫩饱满的唇上扫过,垂了垂眸,道:“你母亲被苏氏所害之事,我觉得有些蹊跷,是以,并没有告诉你。” 惠袅袅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意思?他觉得害死傅灵瑶的人另有其人?还是说,傅灵瑶真的是死于产生虚症? “莫要多想,不是所有的妾室都有暗地里谋人性命的心思和能力的。更何况那个时候的苏氏还只是一个刚从乡下来的妇人。”他的眼中温度低了低,而后,又道,“世间多的是这种后宅纷争,见多了,也就不会这般难过了,不过唏嘘几句罢了。” 惠袅袅疑惑,“宁王府还有许多妾室?” “没有。” “宁王的那个妾室有什么特别的不成?连宁王妃和阿姚都能被她害到。她为什么独留了你?” 宁泽捏着锦帕的手紧了紧,“她并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只是我运气好,没有被她害到。” 他忽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这些争争斗斗的事情,大宅里素来常见。” 惠袅袅:“……”想到梦境里,他娶了楚安安之后,又带回了慕荷。而后,这两人也明里暗里地斗了起来,要不然,楚安安又怎么会将那香露寻出来服用? 便冷哼了一声,心道:“天下乌鸦一般黑。”重新趴到窗口看正殿里的情况。 苏氏已经被带到了正殿上,沈笑正站着说着什么,惠逸的脸色很不好看,满座惊色,傅然面露怒色,只是主位上的皇帝还保持着不变的威严神色。 惠袅袅感慨了一下,这个皇帝,真的老啊…… 他看起来,年龄比傅恒还要大上几岁。 可傅恒那是因为经历了丧妻丧女之痛,又在北境待了十几年……皇帝却是一直在京城的皇宫里锦衣华食好好地养着的。 掐指算了一算,皇后至今四十来岁,皇帝看起来却是六十来岁的,两人间相差了近二十岁。老夫少妻的矛盾自然会有,再加上还有沈笑这么个谪仙般的男子入了她的眼,她便更加会嫌弃皇帝的年龄了。 忍不住咂了咂舌,刚预细听正殿里在说些什么,便被宁泽拉了起来面对他。 她突然间表现出来的那种冷漠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一定要弄清楚才好,“为何冷哼?” 惠袅袅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在问什么,垂着眉眼,抿了抿唇。 哼一下是痛快了,可这会要如何解释? 她是在梦里看到了前世的情景,宁泽妻妾双全。可今生已经不是前世了。 偏殿与正殿只一墙之隔,他们的声音都压得低低的,落在耳中,多了几分暧~昧与缠~绵。 修长的手指抬着她的下巴,让她不得掀起眼皮看他,“没有什么。” “惠袅袅,你在撒谎。” 惠袅袅刚想反驳,便又听得他道:“你撒谎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神色。” 从窗口透进来斑驳的光影,随性地洒在两人的面上。让两人的神色带上了层次感和朦胧感。 惠袅袅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她的神色,只知道自己很想避开他的视线,“……我只是觉得,世间的男儿,如我傅家人一般的,如沈大人一般的,少之又少。大多都是渴望妻妾成群的吧。又要嘲笑后宅里女人的争斗,说着斥责或惋惜之语,又乐于看着她们为了自己而争斗不休。或许,这样能让男人们觉得满足?” “……”宁泽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对,微微敛眉,“我和他们不一样。” 惠袅袅拂开了他抬着自己下巴的手,咕哝着,“你会娶妻,也会有妾,没有什么不同的。” “你说什么?!” “啊?哦。我已经搬回大将军府了,你什么时候去退婚?” 宁泽凝视着她。 他方才听清楚了她的那句话,心中有些生气。他会有妻是没错的,她便是他想娶的妻。可她凭什么就这么笃定他还有会有妾? 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坐在那貌合神离的父母,忽然间所有的底气都泄了去。 还记得幼时,父母之间的恩爱甜蜜,还记得不经意间听到的父王对母妃情意绵绵的话,听得他父亲说只得一人足矣。当时,他便想着,若是他日娶妻,也只娶一人足矣,这般的甜蜜胶缠,让宁王府都似包在蜜糖里一般甜。可后来,府里还是多了一个姨娘…… 他的母亲哪里是受得了这种委屈的?当时便闹了起来。要么赶了那姨娘,要么离了她。 不知后来宁王是怎么劝服宁王妃的。只知道他的母亲后来没有再闹了,却对父亲永远也没有了曾经的神色。 就是他自己,不也是因为那些事情,对他的父亲失去了信任吗? 一颗心飘着不知定处,难道她是因为他父母的事情,对他也生出了质疑? 忽见她转过脸来,对着他莞尔一笑,“我想,你若是娶的是自己真心喜爱的人,一定会不同的。” 宁泽怔了一下,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让他的心归了原位,扬唇角笑了起来。 惠袅袅只是想到梦境里的宁泽虽有妻妾,却如同无妻无妾一般,便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过火了,虽然他似乎没有听到,还是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同时心中为他可惜,原主已经投胎去了……也有些酸涩,她毕竟是从千年之后穿越而来,不是他心里喜欢的那个人…… 可是与不是又如何呢?她已然看开了,他们之间的阻隔,不仅仅是这一件事。即便是原主在,他们也会因为两块虎符而被迫分开。 84.第八十四章 看到他如孩子一般的笑容, 惠袅袅怔了怔神, 一时间, 分不清他到底是宁泽还是厉厉。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确定他是宁泽后,又道:“宁王和宁王妃要和离了, 你是不是和阿姚一样很难过?” 宁泽将她准备逃离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打趣道:“我难过, 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安慰我?” 惠袅袅被他问住了。认真地想这个问题, 要怎么安慰呢? 绣个荷包? 不行了。绣个字都差点要了她的老命, 还被厉厉笑话成爬虫…… 歪着脸看向宁泽, 微微失神。 他真地拿走了那个绣绷吗?为什么到现在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有没有认出那上面绣绷的是什么?会不会和厉厉一样以为那上面绣绷的是爬虫啊? 完了…… 突然间,她就恼起自己来。 厉厉就是宁泽,那他们之间的许多想法必然是一样的…… 算了, 她还是装死吧…… 反正那绣绷不是她亲手交出去的,他不提,她不说,他提了,她打死不承认是她亲手绣的……呜呜呜呜……还……来得及吗? 正心思百转间,感觉到掌心一热, 便要缩回来,却被按得紧紧的, 而后又是指肚热乎乎的。一股温热从掌心顺着手臂涌到肩头, 让她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肩, 斑驳光影下的脸瞬间烫了起来。 用力抽了抽手, 没有抽出来,便将手握成拳。可指背上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她心乱如麻,根本就没有心思再去想那些烦扰人心的事。羞恼地低吼出来:“宁泽!” “嗯。”他低低地应着,而后放开她,“谢谢你安慰我。”事实上,他并不因为他的父母要和离而难过,却不介意借此得些“安慰”。低垂着眉眼,掩去眼底得逞的笑意。 惠袅袅:“……” 将手背到身后,瞪着他,那恼瞋的目光,似娇似羞。 宁泽看了一眼,险些又忍不住要去逗弄她,但想到一会还要面圣,便按捺了下来。 惠袅袅却心中格外不舒坦。 看着他,越想越觉得生气。 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停妻再娶?一面享受着后宅女人们为他争斗不休,一面还要斥责她们不够大度贤惠?为什么可以一面答应和你退婚,一面又要做出这样亲密暧~昧又轻浮的举动? 想着想着,眼中浮现出怒意来。 宁泽察觉到不妙,小野猫好似真的生气了,忙开口要解释,却又一时间觉得嘴笨了起来,想了好一会,才道:“我们是有婚约的人,是以会与旁人之间的相处不同。” 他不开口说这话还好,此时开口说了,反倒是让惠袅袅越发生气了起来。 他们之间,不是早就说好了要退婚的吗? 就在刚才,他们还在讨论着他要去惠府将聘礼收回之事。 怎么?这个时候,还能拿有婚约说话? 想着想着,语气,便不好了起来,“宁泽,是不是我们的婚约存在一天,你就会这样一天?” 宁泽蹙眉,或许,自己当真是如皇帝所说的,太心急了些…… 他没有马上回答,惠袅袅的目光便凉了起来,“先是亲额头,现又是亲手,下一次呢?难道在这里,女子的名节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若我们之间真是那种许定终身的比翼人,你这样的理由倒是无可厚非。可我们的婚约是岌岌可危的。” 宁泽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似乎能体会到自己父王方才的心情了。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其实唇也是碰过的。” 目光从她的唇上扫过,想到马车上那不经意的一擦而过,至今难忘,一直想要仔细品尝苦于不合时宜……刚准备开口,又听得惠袅袅道:“说岌岌可危也不对,是分崩在即!一定会解除的,左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圣旨也该要下了。或许皇后的心里早就给你挑了更合适的人选。你若是有喜欢的人,就得赶在他们再赐婚之前说出来。等到赐婚,便什么都晚了。” 宁泽想,如果是她口中赞赏的傅家人或是沈大人,遇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会怎么做…… 傅家必然会暴跳如雷地告诉她,去他的岌岌可危,去他的分崩在即,他们就要是那许定终身的比翼人,或许还会强势霸道地做些什么能够快速表明心迹的事情。 沈笑……那般清冷如霜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只对傅灵瑶有着不一样的面孔。大抵先是震惊,震惊过后是如何他不知道,只知道最后两人的婚事当真告吹了。 宁泽盯着惠袅袅,眸中神色变幻如风云。他很不喜欢她此刻的用词。他不是傅家人那样的性子,做不出暴跳如雷的举动,他也不愿意如沈笑那般,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后再悲伤沉痛。 可他真的想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何种感触。欣喜?还是难过?还是求这不得?当真一点心痛的感觉也不会有吗? 惠袅袅别开视线,不去看宁泽那几欲吃人的目光,心中发虚,压住几欲喷出的酸涩,继续道:“即便这几天没有下圣旨,我们也还是保持距离。以免日后见面尴尬。” 事实上,惠袅袅已经决定,取消婚约之后,尽量不见他,以免徒增伤感。反正她躲在大将军府的后宅里,他也进不来。 宁泽盯着她,似乎要把她看透。 那般不忍直面的模样,他明明可以感觉到她对他是有心的,为什么她总是能说出这么冷漠的话来,好似无情~人一般。 白日里,还为着那两个没有绣完的字乐呵了一天,夜间却是得了这么刺心的话语。 他有些恼。明明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为什么永远都要旁人来干涉?! “若是下的圣旨是让我们两姓联姻,你当如何?” 惠袅袅错愕地看他一眼,碰到他的目光后心中发慌,又忙错开目光,“那不可能!” 她想不明白,明明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什么还总是要自欺欺人地怀抱着希望? “假若呢?”他低喃般的声音,飘在她的耳边,“袅袅,只问你的心,假若如此,你愿是不愿?” 声音如丝缕般钻入她的耳中,如藤蔓般生长、蔓延、缠~绕,将那颗心脏缠住,这一瞬,失了跳动,在反应过来前,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她垂眸思量:点就点了吧……总归是从心的答案。 荷包里的厉厉由惠袅袅发怒时便提着心,此时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认真地思量起“惠袅袅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宁泽多一点”来。 宁泽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轻轻笑了出来。 终是得到了她心底的答案,既是两情相悦,又如何能让她逃脱? 他的小野猫大部分时候都是收着爪子的,让他差点以为她不会对他如何了,这一下,倒是让他想起了她是有利爪的。被他的举止刺激了一下,便不管不顾了起来。当真是他心急了。忽又生出了逗弄之心来。看她如今如此言辞如刃,句句无情,到她知道他们一生为契的时候,会是何种精彩神色。 嗯……一只小野猫就够他操心的了,哪有更多的心力去惦记别的人?连他的母妃,他都觉得往后交给他的父王去用心吧。至于宁姚……还需要点时间转交给别人。 一手抓了她身上的荷包,抽了去,“为免以后寻不着你,先将我的荷包拿回去。” 惠袅袅反应过来的时候,装着厉厉的锦鲤荷包已经到了宁泽手中。 只见他拿着荷包的系带在指尖绕了绕,便放进了怀中。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浅色褒衣。 眼看着他的手从斜襟处放进去,又拿出来。惠袅袅才反应过来,失声道:“那是我的荷包!” 里面的厉厉这会儿是醒着的,眼睁睁地看着被他抢走,止不定多伤心呢! 想起厉厉回来之后对她一把“鼻涕”(不存在的)一把“泪”(不存在的)地控诉,她就不能再由着厉厉被宁泽抢走。哪怕厉厉生前就是宁泽! 宁泽一手扶住他,一手捂了她的唇,小心的从窗口朝正殿看过去,见那里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响,放下心来,一低头,却见自己的衣襟已经被小野猫扒乱,她的一只手正伸在他怀里乱摸。顿时呼吸一窒,咬着牙,唇角勾起狐狸般的笑容,“惠袅袅,这……可是你自己送上来的。” 惠袅袅眨着一双委屈的眼睛,张嘴想要咬他,却只能在他的掌心里咬空气。 咬不着,索性不咬了,还是找厉厉要紧。一只手不够用,便一双手在他的怀里翻找。 厉厉想出声,但想到周围那些盯着这里的看戏的阴灵,强忍着一点声音也不能发出。只委屈又焦急地在心里不停嘀咕,“我在袖子里啊,傻袅袅,我在袖子里啊……那大笨蛋在占你便宜,都被人家抱住了还不知道,真是傻!比大笨蛋还傻……气死天下间最可爱的厉厉了!” 85.第八十五章 喷洒在掌心的温热气息, 顺着手臂往心里涌, 让宁泽觉得心里酥麻麻的, 有如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一般, 又有如被厚而软的肉垫子狠狠地击了一下微微荡漾的湖面,击出无数被吓得发颤的晶莹向空中发散, 寻不着落处之后, 又回到波涛汹涌之中, 藏于湖底, 感受着从湖面传来的不平静。 可想到小野猫炸毛的模样, 他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激荡。 忽地放开捂在她唇上的手, 抚着她后脑将她按入怀中,“别闹了,乖。”不是要和他保持距离吗?不过一会工夫, 便又忘记了伪装,真不知道要怎么说她才好。说她……嗯……竟然舍不得说她……若是换个地方,便由着她闹,由着她将性情里最真的一面在他面前展露。 他亦可以借机得些好处。 他自认不是柳下惠,也算不得什么真正的正人君子,想要得到什么, 从来不会远离手段二字,只是他的手段比较迂回曲折, 终是让人心甘情愿。 可再由着她闹下去, 绷断了他脑中的那根弦…… 他的语气里带着哀怨, 还有恳求。让惠袅袅心头一怔, 好似她成了一个欺负良家妇男的恶霸一般。 抬起脸看他,那满脸的委屈无奈和眼中的压抑及隐忍,不正好似他被人欺负了苦涩不能言吗? 惠袅袅无语地撇嘴争辩:“……我没有闹!”只是在找厉厉! 可为什么此时此刻,总觉得自己是真的在闹一般,觉得自己当真做了极度可恶的事情。听着他的杂乱无章的心跳声,反应了一会,莫名觉得有些恶趣味。胡乱的举止竟让她由被撩拨的处境变成了撩拨人的姿态,想想还是蛮有成就感的。到底还是动也没动了。甚至忘了方才说要和他保持距离的话。 “把荷包还给我……”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细细地听着里面强弱不一杂乱无章的心跳声,一面悄悄数着心跳的次数,一面没忘了寻他索要厉厉。 语气强硬不起来了,软软的,柔柔的,带着撒娇讨好的意味。 他的下巴埋在她的发间,特有的香熏气息盖住了她身上淡淡的香露气息,夹杂着她发间的皂角香。 唇角扬着,“那是你送我的东西,哪里有要回去的道理?” 语气是宠溺且无奈的。 惠袅袅瞬间就觉得他真是受尽了委屈的那个,气短了起来,“你把这个还给我,我另外给你绣个……” “这个,有什么特别的?” 特别!当然特别! 她抬起头来看向宁泽。话却堵在了喉咙里。 再特别,她也是不能说的。 宁泽看她纠结的神色,心中不快,就算知道那东西和他关系不浅,也坚定地不想让其待在自己的小野猫身边了,“既是一定要换,你便绣个一模一样的来换。”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道:“一定要你亲自绣的,不能是别人。” 惠袅袅惊讶地微张着嘴,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见她答应下来,宁泽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连绣个“之”字都能绣成地龙的,哪里能绣出这么精致的锦鲤来? 惠袅袅此时倒明白了,宁泽会由着她在他的怀里乱摸,那荷包必然是没有放在他怀里的,那是哪里呢? 讪讪地将一双手从他的衣襟里往外抽,觉得自己把人家整整齐齐的衣服弄得这么乱似乎太过火了,便又抿着唇伸手去给他整理衣襟。 宁泽俊眉扬起,越发开怀了。 却听得两声惊呼。 惠袅袅惊得慌忙收回了手,连退了两个半步,退出了宁泽双臂环成的圈的范围,看向表情各异的两人,“是该我们过去了吗?” 春兰偷偷笑着。芸姑故作镇定,深吸一口气道:“阿笙来叫我们了。” 阿笙是谁,惠袅袅还不知道,但她明白这是要她过去的意思了。 点了点头,便向前走去。手腕被拉住,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傻傻笑着的人,听得他说,“这回,是你毁了我名节,可不能不负责任!” 惠袅袅:“……???” 一脚踩在宁泽的靴子上,又转了一转,而后快步离去。 宁泽哑然失笑。 小野猫脚上的力道并不大,可他还是放开了她,衣襟上还留着被小野猫毁了“名节”的证据,不想整理,便不便出去见人了,索性坐在惠袅袅先前坐着的地方,往外看去。 惠袅袅走出偏殿的时候,忽地顿了一下步子,想起宁泽来之前,她是忧伤难过的,他来了之后,自己光顾着和他闹去了,竟没有半点难过的心情。 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连通正殿的窗口射进光来,影影绰绰的,她看不清楚他的身影,却不自觉地想到了他纵着她闹的忍耐模样,扬起了唇角。随后又想到两人即将结束的关系,唇角又往下沉了沉,收回视线,快步向正殿走去。 行至廊下,抬首看了看那片天,层层叠叠的浓墨铺洒在稍淡一些的墨色幕布上,有种压人心扉的窒闷。是要下第三场雪了吗?这个冬日里的雪,可真多啊。由最终的欢喜到现在的嫌弃,不过只消三场雪。到底还是更喜欢晴朗明媚的天气的。 芸姑微不可见地叹息了一声,目光从傅笙面上扫过,仿若看的是一个寻常的传信人一般,朝他微微颔首,便与春兰一起随着惠袅袅进了正殿。 傅笙原本想说的话,便停在了喉口,跟在她们身后走了进去,立到傅恒身边,心里闷闷的。 惠袅袅先前都与宁泽闹去了,并不知道正殿里发生了什么。此时一面向前走着,一面便打量着殿中的情况。 殿里分外安静,明明是几十人的宴会,却能听到不经意间指间碰杯的声音。 从她们进殿开始,殿中的人都将视线投在她们三人的身上。 这般的瞩目下,她忽就担心起她的衣着来。 刚才胡乱间,也不知乱了没有,低头垂眉,悄悄地打量着自己的衣裙,见只是有些微的褶皱,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而她的模样,在旁人看来,也只是低眉垂目的恭谨,并没有惹得人注意,只有那窗后的一眼,靠着窗笑得肆意而荡漾。 惠袅袅不知那一墙之隔的情况,向前看去,见一身囚服的苏氏不知什么时候被带了过来,此时正跪在那里,惊讶地回头来看她,那目光有如见了鬼一般,嗫着唇说着“不可能”。 她的身边,跪着惠逸。 大将军府的众人也跪在殿中,分跪在傅然身边,看起来,就像是他们将傅然与惠家人隔离开了似的。 沈笑站在一边,似乎她进来之前,他正在说着什么。 依然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身散发出不惹尘埃的气质,只在看到惠袅袅三人当真安然出现的时候,缓了缓神色。 惠袅袅的目光,从殿中众人面上飞速闪过,看到了或震惊或玩味或深思或麻木的神色。 宁王无心理会她这里的事情,却也哄不动宁王妃,只在一旁一脸伤痛的看着自己的王妃,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就会变成这样,一点征兆也没有…… 宁王妃仿若不觉一般,看向惠袅袅,对着她浅浅笑着。看到惠袅袅朝她看过去,微微颔首。惠袅袅一愣,而后朝她浅浅笑了一下,复又收了笑容。 再将视线转到皇帝与皇后面上,只一眼便快速垂下了头。 皇帝喜怒不形于色,她看不出他的神色。 皇后的神色却是震惊的,似乎还有些恼怒,总归是不觉得欢喜的。 惠袅袅的唇,在他们看不到的角度,勾了勾。 只这一眼,亲与疏,友与敌,便大致明了了。 盈盈行至殿中傅家人身后,缓缓屈膝跪下,“臣女惠袅袅,参见吾皇,皇后娘娘。” 芸姑和春兰跟在她身后行礼。 皇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着傅然斥责道:“大胆傅然,你可知罪?!” 惠袅袅狐疑地抬眼看向皇后,又想到在这里,这般直视人是不对的,飞速地重新垂下眸子。不过,还是没有错过皇后面上的惊喜之色。 也不知她这一问,问的是什么…… 先前没有关注这里的事情,此时只有选择沉默,提着一颗心,等着傅然的回答。可她知道,这个时候,她真的开始与她的哥哥并肩作战了。 傅然的腰依旧笔直,“敢问皇后娘娘,臣所犯何罪?” “欺!君!之!罪!!!” 她一字一顿加重了语气说着,好似在审判一般。 惠逸的脸上隐隐闪过笑意,在傅然开口前对皇后行礼道:“娘娘息怒,既是袅袅无事,那此事不过是误会一场,待臣将他们带回去之后,必悉心教导,弥补这十几年因爱妻亡故而心伤对他们的忽视。” 又对傅然和惠袅袅道:“姨娘平日里爱财了一点,却也是为了惠府着想,断然没有过要害你们性命的意思。你们也不要小题大作,祖母身体不好,被你们这件事情给吓得寝食难安,等你们回去之后,去向她报个平安。血浓于水,家还是要回的。” 86.第八十六章 惠袅袅真想给他呼上几巴掌, 不要脸的话信口拈来, 说得至情至理, 好似他真是这么一个慈父贤夫一般。 她抬首看向他, 对她露出了一个不带任何温度的笑容,眼中透出地凉意让惠逸心里一惊。在惠逸想再确认一下的时候, 她又飞速地垂下了头。仿似从来就没有抬过头一般。 皇后的神色微微缓和, “既是左相大人替你们求情, 你若应了, 本宫便当此事不曾发生过。” 皇帝的眼睛眯了眯, 眸光微动, 用余光看着他的皇后,面上神色不变,只在片刻之后, 垂了眸子,掩去眸中悄然浮现的杀意。 承恩侯接到了皇后的目光,正斟酌着要开口劝上几句,魏赫已然站了起来,对惠袅袅道:“你看,左相大人还是很在乎你的。你可能还不知道, 你没嫁,他们都不许你妹妹出嫁。” 承恩侯和皇后以及端王、惠逸都恨不得的掌拍死这个不会说话的小侯爷。 惠袅袅心中冷笑, 觉得若是让自己一生都和惠逸这样的人相处, 必是心疲力乏的。可一想到自己和哥哥等人一起, 心中便又有了无限力量。对于皇后的偏袒, 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嘲讽地看了魏赫一眼,怯怯地对惠逸道:“相爷,我知道错了,不该在相府里挡着惠萧萧的路,以至于让苏姨娘想要我的性命。那天我也和你们说明了,不是我不答应让惠萧萧先我出嫁,只是担心有损相爷的官誉,提议带着我娘留给我的嫁妆出府另住。你们不应允,说是担心我一个女子另寻住处不安全。却不想……左相府里才是最不安全的地方。我就该在你们觉得我挡了道的时候,一头撞死,成全你们,也不必到如今还要受外人的奚落。” 说到后面,吸了几下鼻子,众人皆是以为她伤心地哭了起来。而她的话,更是如同一个个巴掌,搧在惠逸等人的脸上。 宁泽在偏殿里坐不住了。冷冷地看了魏赫一眼,整理整理衣衫,回了正殿。这个草包,竟还不死心! 苏氏再愚,也知道方才惠逸所说的话有保她的作用,只是被那话里其它的内容冷了心。再想到惠逸这一整天都没有来过问她的事情,便觉得他对自己曾经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对傅灵瑶才是真心。此时愿意保她,也不过是为了腹中的孩子。 她咬着唇,呆坐在地上,过往的一切快速从脑中回放,一时间,没有理会殿中的情况。 一只手轻轻抚着小腹,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她应该有救了。只可恨即便这样,也没能除掉那个挡了她女儿路的可恶的惠袅袅…… 魏赫被承恩侯按到座位上之后才反应过来惠袅袅话里的意思,呆了呆。先前不知道那瑾灵院就是惠袅袅所住的地方,不以为然。知道以后,又以为惠袅袅真的死了,也不过可惜了一下,还没到手的美人就这么快没了……看到惠袅袅没死之后,心思复生,这才想借着机会在美人面前得个好。却没想到,好没得着,空惹了一身臊。立时就瞪向惠逸和苏氏。 好啊,他看上了一个女人,惠府就是这么做的?! 恨恨的样子,好似要将惠逸和苏氏给吃掉一般。 惠逸此时无暇理他,自是没有看到他的恨意的。 此时,正看着惠袅袅,心中生出怒意,面上还痛心疾首,“为父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相爷,我何时有过父亲?”惠袅袅疑惑地抬眼问他。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如水洗过一般,只是缓缓地眨了几眨,便让人感觉到了心疼。仿佛她真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一般。 她前世,当真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只有一个疼惜她照顾她的爷爷。 今生,母亲早故,亲生父亲有等于无,确实也还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惠逸震惊,仿佛受了伤一般,捂着心口,一脸凄苦,“到底是谁教得你这样连父亲都不认了?你不过才离了相府一天的时间,就这般大逆不道了!” 惠袅袅的神色越发疑惑了,“咦?不是你和老太太教了吗?我唤了你十几年的相爷,唤了你母亲十几年的老太太,不都是你们教的吗?” 心中冷笑,想要把自已掖藏了十几年的又臭又脏的帽子往傅家人身上扣?算了,还是你自己戴着吧! “噗……”笑出声的还是魏赫。 他看惠逸不痛快之后,便巴不得他吃憋。 “左相大人,原来你是这样给人当父亲的啊。我爹要是听我叫他一声侯爷,那非得打断我的腿!” 承恩侯看他这样,恨不得真的给他一巴掌,打死这个敌我不分,只会惹事的草包! 不过,这是在皇帝皇后面前,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这么无所顾忌,只能在桌下狠狠地踹了魏赫一脚。 魏赫吃痛叫出声来,一偏头便看到了他家老子警告的目光,立时脖子一缩,不敢出声了。 承恩侯道:“犬子年少不知事,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知要寒了多少父母的心,你们莫要学他。左相大人平日里事务繁忙,后宅之事,难以照料周全,该多体谅他的辛苦。” 傅严岳哼笑一声,“看来,承恩侯是希望小侯爷一天到晚地称呼侯爷爵位了。那与下人下外人有何区别?难道小侯爷不是你亲生儿子?” 承恩侯一噎:“……” 魏赫缩着脖子连连点头。收到自己父亲的目光,立时就不敢动了。 惠袅袅眨眼,倒没理会一边被傅严岳挡住的攻势,看着惠逸问道:“听侯爷那话的意思……相爷是不是觉得为官辛苦,顾不过来吗?那便辞了这官,或者向圣上请调一个闲官岂不是美哉?要不然,我们回到左相府,又如从前那般,生死堪忧。” 承恩侯顿时觉得呼吸不畅。倒没想到他自己的一番劝诫之语,被小丫头轻易的拿捏了短处。若是惠逸不再是左相了,他插手这桩事又还有什么意义?扶植一个左相出来所要的人力物力心力,哪一样不是多得惊人?原本只等除去沈笑,便能让惠逸成为一朝文官之首,却不想,自己的妹妹迟迟不答应做这事。 他阴沉地看了一眼沈笑,又看向皇后,复垂下眸子。若不是沈笑接手了这桩案子,事情必不会这么麻烦!只消他的人私下里造一个苏氏无罪,实属意外的假象便好了。 又恼那苏氏不识抬举。一个庶出的女儿,还已经被他儿子沾了身,竟还这般拿乔,非得要做小侯夫人。想到魏赫脸上至今未消的抓伤,再任皇后如何给他使眼色,他也不说话了。 惠逸也一时无言以对,看着这个双眼纯真坦荡的女儿,说不清她是真的单纯还是故意这般说话。 周围传出窃笑声,私语声。 宁泽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定,面上带着浅笑,眼底藏着笑意,“有道理,左相大人若力不能及,还是早日让贤的好,误了儿女是小事,误了天下,圣上怪罪下来,可是大事。” 惠逸:“……” 傅芷安在心中大叫痛快,但还记得母亲等人对她的嘱咐,紧抿着唇,垂着头,不笑出声来。可一双肩膀却止不住的颤动着。 傅然总算寻得了说话的机会,却没有理会惠逸,而是对皇后道:“敢问皇后娘娘,臣因何事欺君?” 众人:“……”好胆大的人! 皇后沉了脸,好不知好歹的一个人,和傅家人一样的臭脾气,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既是他自己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惠袅袅主仆三人好好地活着,你方才所言不是欺君?” 傅然早有准备,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因为皇后的厉声而失了分寸,语气不卑不亢,声音落地有声,“臣,何时说过她们三人死了?” 满座突然的沉默,似乎是一齐在想,傅然方才可有说过她们已死的话。而后哗然。 从头到尾,傅然只说了瑾灵院被化为灰烬之事,不曾说过惠袅袅已死! 傅然继续道:“上次袅袅险些被杀的时候,臣在北境,心有不安。昨天夜里,火势惊人,幸得我心中不安,赶往左相府查看,才能将人带了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臣曾不相信双生子的感应之说,但昨日之事,让臣深感庆幸。担心妹妹再被有心人图害,不敢明言她还活着,却也不曾提及她死在那大火之中。圣上,那火势惊人,可自始自终,惠府都无人出现相救。还请圣上明察!” 皇帝缓缓点头,“不错,你不曾说过。” 皇后心惊,偏头看向皇帝。 算不算欺君,关键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她不过是心引导。半夜三更瑾灵院被毁,听得他那番陈词,有谁会不以为惠袅袅主仆三人已经死了的?却没有想到,皇帝会认同傅然的话…… 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抓着凤袍,将凤袍抓出了纸伞的折痕雍容端庄的面容上,神色有些僵硬,终是缓缓开口道:“陛下仁德。” 而后,便噤了声。 皇帝看向沈笑,“沈爱卿,接着说。” 87.第八十七章 惠袅袅这才知道, 她的出现, 打断了沈笑的话。 悄悄看向沈笑, 却见沈笑目不斜视, 神色如常,给人一种风轻云淡之感。 余光看到惠逸正用一双恼恨的眼睛在看她, 朝他扬唇嘲弄地笑了笑, 便不再理他。 沈笑微微颔首, 道:“此事, 确是苏氏命人下手无疑, 不过, 她也是受她的女儿惠萧萧挑唆,才有了杀人之心。惠萧萧是始作俑者,亦当领罪。原本还计划着要夺财, 却不知为何,最终是将财和瑾灵院一起毁了。臣思量再三,此等问题,恐只有案犯苏氏自己能解答了。” 苏氏原本还在想着自己的伤心事,猛然间听到惠萧萧的名字,下意识地就答道:“此事与萧萧无关!” 惠逸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没想到, 又把女儿惠萧萧给扯了进来。 对着沈笑沉声道:“你莫要血口喷人!” 沈笑对皇帝道:“人证物证皆在,这是证词。” 惠逸心道不好, 便要来夺, 不料沈笑早有准备, 闪身将证词交给了过来接物的内侍, 还不忘了嘲讽一声,“左相大人未免太心急了些,要看也得圣上和皇后娘娘为先。” 惠逸:“……” 皇帝的桌案上还摆着傅灵瑶当年写给大将军夫人的信,此时再看过证词,立时连着证词一掌拍在桌案上,“大胆苏氏!” 帝王不怒而威。带着怒意的话一出来,满座皆惊,各自跪下,求其息怒。 傅恒跪在傅家人最前,“圣上明察。当年臣等怀疑瑶儿死有蹊跷,直闯惠府,惹了圣怒,只能带走瑶儿一子,留得一女在惠府艰难成长,悔不当初。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请圣上为老臣一家主持公道。” 微微一顿,“臣之先祖。追随□□皇帝拼杀一生,所图,不过是天下安稳,家人安妥。臣先不能护女,后又险些不能护住外孙……连自己家人的周全都不能护住,还做这大将军有何用处?倒不如……辞了官,做个山野莽夫,乐得逍遥自在。” 当年霸道铁血的将军,终是在岁月和变故的冲击下,显露出了心里脆弱的一面。几句话中带着苍凉和落寞,引得一些人唏嘘嗟叹暗自垂泪。 惠袅袅不禁去想。那么多人为官,为的是什么呢? 想来,有人为权,有人为势,有人为安稳于现世,也有人为家人的安妥。 如傅恒及傅家先祖一般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可能在这利欲环绕的官场里保持着最初的本心的,能有几人? 不敢说惠逸最初便是为权为势而来,至少,他自己一直都是说是为了让老母妻女过上好日子而在官场拼搏……可到如今,几分真几分假恐怕连惠逸自己也分不清了。所有的一切,皆成为他保住身份和地位的谋算。 周围的人因着傅恒的话狠狠地惊了一下,大将军要卸甲归田?!这是谁也没有想过的问题。朝中还有谁能接任大将军一职? 饶是皇帝也是瞳孔猛地一缩。 皇后倒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若是大将军府的人真的卸甲归田了,要除掉他们还不是很容易的事? 卸甲之前,定然会把虎符交出来。想必,皇帝也是不放心虎符在别人手里放着的吧,应当会做个顺水推舟的事情的,哪个皇帝会喜欢臣子手里拿着能随时对他带来威胁的东西呢? 虎符在皇帝手里,比在大将军府里好得多了。 只要再得一块虎符,所有的事情便该有个了结了。 思量着,面上便露出浅浅淡淡的笑来。 整个英武殿里,最为平静的,便是宁泽、傅家人以及沈笑了。 有人劝阻傅恒,亦有人惋惜,还有人向皇帝进言三思。 终见当事人没有半分反应之后,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皇帝才淡淡地开口,“沈爱卿,宣证人。” 他这是要亲审此案了?! 惠逸惊讶地抬头看向皇帝,对上皇帝深不见底的眼眸。 沈笑审案,他敢给他找不痛快。但对方换成皇帝,就是他,也只有听判的命。 此时还有谁能说什么?那必定是皇帝所看重的皇子。 他的目光偏向了一边的端王和武王,还有那浑然事不关己地抓着东西慢慢吃的十皇子。 皇帝鲜少过问皇子们的生活,但能让年仅十岁,刚有了皇子排行的十皇子楚元蘅坐在这里,可见皇帝是极喜欢他的。可他毕竟只有十岁,看起来对什么都不上心,惠逸又与他从未有过什么交情,不可能指着他来为自己说话的。 成年的皇子里,皇帝最看重的,便是太子。而后是端王。 于是,他便把希望寄托在端王身上。 端王垂着眸,似乎并不关注这件事,但他微蹙的眉头,说明他是正在想办法的。 两个小厮和黄桃都被带了上来,证据直指苏氏和惠萧萧。 不多时,就是惠萧萧,也被带到了殿中。 惠萧萧被传叫进宫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赴宴的人里多了她的名字,想要换一身华丽的衣裙,梳装打扮一番。 办差的怕上头等得急,哪里会给她这样的时间,直接扭捉了带走。 惠萧萧发现不对劲之后,又是扭又是打,挣扎着不肯就范。 等到到了英武殿中,已然发髻散开,衣衫凌乱。一看到跪在中间的父母,立时跑上前去向他们告状,“爹!娘!他们欺负我!快点责罚他们!” 惠逸瞪她,“皇上皇后面前,岂容你大呼小叫?还不跪下行礼?” 还不待惠萧萧反应过来,已经有人按着她让她跪到了地上。 她懵了一瞬之后,反应了过来,这才意识到他们当真是带她来赴宴的,只是这宴赴得太过奇怪,她现在这样子见人,实在太难看了…… 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人已经没法子梳装打扮了,也没有再说出什么不要命的话来。赶紧弄清楚现在的情况,一偏头,便看到了衣衫齐整,气质如兰的惠袅袅跪在那里,立时尖叫起来,“鬼啊!” 然而才蹦跶了一下,便又被人按在了殿中。 惠袅袅看了她一眼,朝她露齿笑了一笑,而后不再说话。 就算是皇帝审案,也依旧是由沈笑发问,皇帝时而插入一两个问题。 是与非,都由皇帝来判断。 惠袅袅又将金桃曾经提供的那些苏氏这些年所行的苛待她的证据交了出来。 当初让金桃供出这些并画押的时候,是想着必要的时候拿捏苏氏的,除了平日里苛待欺负她的之外,还有一份是这些年私动的中馈里的财物的记录。 不过这些想来没有再交出来的必要了。 惠萧萧感觉到有些不对,拿眼去看惠逸,但见她爹翻了个白眼,立时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惠逸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什么了,便改口道:“苏氏罪该万死,臣女并未参与这些事情,她腹中胎儿也无过,请圣上容她生下孩子后再服刑。” 以他此时诚恳的神色与言行,让同为人父的许多人觉得他可怜,也不禁为他求情起来。 苏氏的一颗心冷到了谷底。他要孩子,她便偏偏不要给他这个孩子。她笑了笑,站起身来,便往一边的殿柱撞去。 惠袅袅想也没想便起身去拦她,好在她的衣裙虽然繁复,却不甚厚重,在她还有几步便要撞到柱子上的时候,拦住了她。 苏氏是真的有了死意,撞过去的力道再加上冲劲,连带着拦住她的惠袅袅连连后退。 直到后背撞到墙上,后脑上也磕了一下,这才停了下来,懵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在苏氏耳边低声道:“他十六年前就不能再有孩子了。” 而后用力地推开她,“天网恢恢,没有哪个行恶的人能真的逃脱的。” 苏氏整个人都怔住。过了好一会,哭笑出声。 原来……她十六年不曾再有孕,不是她的问题,亏她以为自己生了惠萧萧之后伤了身子,总是用各种法子来治病……甚至在治病的时候,被人钻了空子……原来,原来不过是个笑话,有问题的,从来不是她。 她便这般如魔怔一般哭着被带了下去。 惠袅袅动了动肩膀,抬手按了按后脑,才发现,自己又成了万众瞩目的那个,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若让她死在这里,一会怕是吃不下饭了。” 事实上,她在自己后脑被撞了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前世二十几年养成的习惯,让她下意识地便会出手救人…… 众人:“……”都闹成这样了,还想着吃饭呢?这姑娘是真傻吧? 楚元蘅似寻到了知音一般,开心地道:“对对对!还是吃饭要紧。对了,你们怎么都跪着?今天的席面可好吃了。” 皇后对这一个成天只知道吃喝没有一点志向的皇子翻了个白眼。 都闹出这么大动静了,他竟然还在问“怎么”…… 不过,也就是这样的皇子,才对她的儿子真正没有威胁,便不再理他,由着他去。 皇帝面上却浮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柔和,“倒是小十通透,事情已经了了,都起身用席吧。大将军,请辞的话,莫要再提。” 皇帝都开了这样的口,傅恒也只得应下,不过还是没有忘了提一句,“那……阿瑶与惠逸和离之事……” 经历了这么久的烦躁事,皇帝的心情却似乎还不错,听得傅恒的话并没有恼怒的意思,反而轻快地道:“允了,今天你们提的事情,朕都允了。还有那退婚的折子,朕也准了。” 88.第八十八章 几句话说完, 不少人变了脸色。 傅家人自然是喜形于色的。 惠逸则是一脸菜色。 惠袅袅面上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 心里却笑不起来, 看了宁泽一眼, 又飞速地垂下眸子,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看吧, 当真是退婚的事情不需要经过他们两人的…… 宁王已经无暇顾及宁泽的婚事了, 因为皇帝的那一句话里, 已经连带着许了宁王妃和离的要求…… 宁泽一脸错愕地看向皇帝。看到他眼中的得逞之后, 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 皇帝也朝他投来目光, 只是一眼, 便意味深长地转开。 “……”宁泽嘴角微抽,老奸巨猾! 皇后该算是心情最不好的那个了。自己身边得力的人栽在后宅的事中,还由皇帝亲判……当然, 她忘了提议把大将军府这些人叫回来的,是她自己。忽又开口问道:“惠袅袅,如今你既从母,往后该叫你傅袅袅了?” 尾间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询问的关切语气。却在悄然地挑起另一场矛盾。 若改姓傅,必然会传出惠袅袅凉薄的名声, 毕竟她在惠府住了近十六年。若不改,便是在傅家人心里添点什么隔阂。 殿内暖如春日, 一双杏眼却比秋水更凉。姓不能换, 她也不在乎那点子名声, 可她在乎亲人的心情。 她的答案很坚定, “不,我还是惠袅袅,只是与惠逸的‘惠’无关。” 她看向傅恒等人,“外公、舅舅等人与我是血亲,可我曾得一惠姓老者相助,救命之恩如同再生父母,惠姓从他。还忘外公、舅舅、舅母体谅。” 傅恒心里早把皇后给骂了个百八十遍了,他的宝贝外孙女姓什么要她来嘀咕作甚?! 刚想说无妨,又听得皇后开口问道:“那惠姓老者何在?” 从皇后口中问出来的问题变了味,似是对惠袅袅的质疑一般。 傅恒和傅严岳的面上已经露出不快来了。哪怕是惠袅袅诹出来的一个人,他们也会选择相信,私下里自会询问老者的住处,是为了报答,却绝不会这般当众质疑!!! 殿上众人则竖起耳朵来听,觉得又有好戏了。 惠袅袅听出了皇后话中的意味,恼了一瞬后,面上流露出哀伤的神色,“他已经于五个多月前仙去了。” 刚到古宅那会儿,她已经淡去了哀伤。 可如今再想起那个临死都不忘了要给她安排好未来生活的老坑坑,又感怀了起来。 她的伤怀之情不似有假,傅家人更是早已经相信了她的话。想到她是在生死之际得那老者相助,对惠逸便又多了一丝怨恨。 皇后却不死心,继续问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还有亲人在世?” 任谁都能听出这里面的咄咄逼人。 皇帝敛了眉眼,唤了一声“皇后”。 皇后敛了神色对皇帝道:“圣上明察,傅家是重情重义之人,必是会重礼报答,臣妾亦想感谢这个惠姓老者,所以才问上一句。” 她说得冠冕堂皇,看着惠袅袅,等着答案。她不信,世上真的有惠袅袅所说的这个人。这一定只是她的借口。如若有,便是坏她好事的仇人!她垂着的眼中流露出阴狠的神色,所有坏她事的人都得做好承受她怒火的准备。 厉厉在荷包里愤怒难抑。什么问一句?分明是问了很多句!什么感谢?分明是想以罚代谢!!袅袅,不要相信她,她就是个凑(cou)不要脸的大fai蛋!!! 惠袅袅神色微动,深吸一口气,“他叫惠万代。无根无基,无家无处,四处漂泊,与孙女惠千秋相依为命。” 她看了皇后一眼,垂下头去,隐在傅然身侧的阴影中勾唇。想找她爷爷的麻烦?等有命活到千年之后再说吧! 宁泽闻言,看着惠袅袅若有所思。 傅芷安已经激动地问出声来,“那个惠千秋可是喜欢把自己藏在黑色斗篷里的女子?年纪,和你差不多大?” 柳氏是不赞成在这样的地方大呼小叫的。可皇后的话,也让她生了恼,再加上傅芷安激动的问话,让她起了疑惑,便问道:“你见过她?” 傅芷安连连点头,“我回京那天遇上了歹人,便是惠千秋救了我。不信你问哥哥。对了,宁王世子也是见过的。” 傅然想起确实有这么个人,只是那人自那次之后,便好似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踪迹也寻不到了。 傅严岳也想起了此事,还记得傅芷安让他去查过这个人的住处,却一无所获,原来如此…… 宁泽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微微点头,“确有此人。我也只稀疏见过几次,想来,此时已经不知云游去了何处了。哦,对了,那日魏小侯爷强抢良家女子,还挨了她一下,临斌那会也在,连带着也挨了她一下。而后,我也寻过她的去向,大抵是个游历世间的半仙吧,连入城出城的记录也不曾见着。” 所谓三人成虎,更何况见过这惠千秋的人,不止三人。宁王世子一本正经的模样,不似胡说八道,当然,他们也从未见过他胡说八道。 武王楚元灞一脸懵。他倒不怀疑宁泽的话,只是敛着剑眉认真地想着,他什么时候,在哪里挨过一下还没有发现的……那大抵就是那半仙出现的时候了。 想了好一会之后,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醉红楼那次!” 尚武之人声音洪亮,正殿里无盲点,所有人都听清了楚元灞的话,偏生他还不忘了将楚元勋拉下水,“老三,你还记得吗?那次小侯爷强抢民女没能得逞,还差点被人给废了命~根子。” 光想着,他就觉得痛快,哈哈大笑。 魏赫面色涨红,咬牙切齿。 楚元蘅一脸懵懂,“二哥,什么是‘醉红楼’,什么是‘强抢民女’?废了命~根子又会怎么样?是没命了吗?为什么小侯爷会这么可怜?” 年少无知的问题引得楚元灞笑得更欢畅。 楚元勋脸上神色变换,强抢民女的事情,魏赫私下做一做没什么,但在这种场合被人提起……他看向宁泽。 虽然宁泽没有提及半个字,但他可以确定,楚元灞的话和反应,早就在宁泽的算计之中了。 他咬着牙,在心里死命地磨着:这只恼人的狐狸! 转而一想,又觉得魏赫当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想哪个女人不好,要去想宁狐狸的女人……要想,那也得在宁狐狸与人家退亲之后…… 越想越恼,猛灌下几口子酒,对楚元灞道:“父皇面前,莫要惹事生非。” 又对楚元蘅道:“你这么好学,一会我就向父皇提议,给你安排个先生。” 楚元蘅和楚元灞皆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这位不快。再一看,好像承恩侯府的人,皇后脸色都不太好看,皇帝的面上虽然没有怒容,却也让人感觉到了心情没有先前那般好了。 好吧……两兄弟互看一眼,视线交流。 “我没有惹事生非……” “我没有这么好学……” 一大一小不约而同地叹息一声,别开视线,埋下头,决定做个认真吃饭的乖宝宝。 扒了几口吃食,楚元蘅鼓起腮帮子问道:“三哥,我一点也不好学,不好奇那些问题的答案了,能不能别让父皇给我安排先生?”先生什么的,最讨厌了,把他困在那屋子里,学那些他用不上的东西,背不出来还要挨罚…… 不过,显然楚元勋是没有要松口的意思,他扁了扁嘴,哀婉长叹一声,用戏腔哼道:“好无情的三哥呐……可怜我……”收到楚元勋警告的目光,立时埋下头去,噤了声。 话题由惠袅袅身上转到了承恩侯府身上,但碍于高座上皇后的不快神色,众人都收起了好奇心。 皇后止了盘问,宁泽也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再来些个人转移注意力,原定的歌舞终是上了场,气氛转成了一片安乐祥和。然而,许多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和了水,发了酵。 沈笑以为皇帝要对方才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想,才落座,便收到了皇帝内侍在他耳边低声传来的圣谕:承恩过重。 沈笑眯了眯眼,心知皇帝对承恩侯府和皇后都已经没有耐心了。 一场宫宴,挖出了太多的事情,唯一能从头吃到尾心情不受半点影响的只有十皇子楚元蘅了。 没有那退婚的旨意,惠袅袅还能将这事平静对待,当真下了这旨意之后,心里止不住地难受起来。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她该高兴的……可面前的席面再美味,到了她嘴里也是一个味儿,如蜡一般,干涩生硬。 宁王妃如同重新有了活力一般,露出了由心而发的笑颜。 宁王面如死灰,整个人僵硬地坐在那里,直到宫宴结束了,也一动未动。 眼看着宁王妃目不斜视地走出英武殿,宁泽终是叹了一口气,“父王,母妃走了,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宁王僵着脖子转过来看宁泽,“追了她也不会回来了……难道我这些年做得还不够好?” 89.第八十九章 宁泽的笑容变得疏离了起来, “你这些年……做了什么?” 若只是没有再另纳妾就叫做得够好?什么也没做便叫做得好?原本该他这个做夫君来操心的事, 都由做儿子的操心了, 也好意思问……“做得还不够好?” 宁泽提了一口气, 想要说什么,终是又咽了回去。站起身, 抚了抚身上久坐而印出的褶皱, “既是父王觉得委屈, 那和离便是最好的选择, 我想, 往后, 应当能看到母亲有真正开心的日子了。” 他对宁王妃的称呼已经由母妃改成了母亲,算是已经接受了他们和离的事实。 才走了一步,便见宁王蹭地站起来, 怒瞪他一眼,快步朝宁王妃的方向追去。 宁泽摸着下巴微微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宁姚走过来抓着他的衣袖,吸了吸鼻子,“哥哥……” 母妃走的时候说是回王府, 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府,她摇了头, 想和哥哥一起, 哥哥才被退了婚, 必然心里不好受。父王和母妃不知道哥哥的心思, 她是知道的。 是以,此时她在宁泽耳边轻轻地说,“等我去找傅然,让他狠狠地打我几顿,再找人重新提亲?” 她觉得,这真真是极好的办法。不过,眼下他们父王母妃闹成这样,自是不便再提及子女的亲事的。她仰着脸看向宁泽,希望宁泽能让出面劝说他们的父母不要和离,“哥哥,母妃最听你的话了……” 宁泽叹息一声,揉了揉傅芷安的头,不忍心告诉这个想法单纯的妹妹,他与惠袅袅之间的婚事不是傅然能扭转的;亦不忍心在此时此刻告诉她,他是赞成母妃和离的那个……带着她走到傅家人面前,目光从低垂着眉眼安静立着的惠袅袅身上扫过,对傅恒等人道:“之舟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不能马上回府,烦请几位将军照看舍妹些时间。之舟晚些时候再去大将军府接她。” 宁王府里突生的变故,大将军府的人看在眼里。心中感叹,到底是他们的事情才引出了宁王夫妇和离之事。自是不会拒绝。 傅芷安看到宁姚哭成核桃样的眼睛,把她往身边一拉,“不用来接了,等过几天她心情好了,我们再送她回去。” 宁姚惊讶了一下,抬头看向傅然,傅然那么讨厌她,会准她在大将军府里住几日吗? 从心而论,宁王府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是真的不想回去的。可不回去,她还能去哪? 傅芷安拿肘戳了一下傅然的臂膀,“哥哥,你说句话啊。” 傅然看了她们一眼,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是同你住,又不是同我住,问我做什么?” 众人:“……” 算是同意了,可气氛也因为他的话而尴尬了下来。 宁姚咬着唇看向傅然,一双红肿的眼里满是委屈和哀怨。 惠袅袅抬头看向傅然,又看向宁姚,眼睛又骨碌碌地转了转,看向宁泽。这话实在是……越想越让人觉得奇怪。 刚看到宁泽,便见他正朝她看过来,眼中隐隐有些什么。四目相撞的一瞬,惠袅袅不敢细看,忙又垂下眼去。 傅芷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对宁姚道:“哥哥这是同意了,你就放心在大将军府里住几天。万事有我!” 她拍着胸口保证的样子引得众人会心一笑,化解开一行人的尴尬。 宁泽的目光从傅然和宁姚面上转了转,笑了笑,“既是如此,便有劳诸位了。” ……*…… 皇后一进屋便有宫女递上茶盏来。 她只看了一眼,便挥手将茶盏打落。 滚烫的茶水淋了宫女双手,立时便红了起来。少部分溅到了皇后的裙摆上。她抬起手便是一巴掌,将宫女打得连连退了几步,长长的指甲在宫女的面上留下了几道红痕。 宫女垂着头忍着哭,将手悄悄藏进袖子里,看也不敢看一眼脸上火~辣辣地疼,也不敢去碰一下。别的宫人们战战兢兢地垂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平公公走了进来,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去,尖着嗓子喝道:“没眼力劲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平白在这里招惹主子不快!” 心中叹息一声。自上次从左相府回来之后,听了皇后的一番话,他就觉得大将军府的人回来之后事情要糟。没想到是真的糟了,还就是糟在那两个小的身上。 不过,这样的话,他断然是不敢说出来的,只能让它们烂在肚子里。 对皇后低声道:“娘娘消消气,王爷来了。” 这个王爷,自然是端王楚元勋了。 皇后神色一动,“快让他进来。” 他们母子得好好地合计合计。 平公公识趣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一对说悄悄话的母子。 屋门关闭的时候,楚元勋对皇后开口道:“母后,今日之事,你冲动了些。” 皇后心中正是一肚子的怒气,听得楚元勋的话,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了起来,“都快惠逸那个不成气的姨娘。若真把那主仆三人杀了也就罢了。偏和十六年前一样,用了手段还一点效果也没有,最后逼得本宫亲自出手。十六年了,也只会小打小闹,一个女娃娃都没有处理干净……以至于今日将本宫逼至难堪的境地。” 说到这里,便又顿住,似想起了什么,呼吸也缓缓变得平稳了起来,“安云,你去安排一下,让苏氏把所有的罪都认了。既是死定了,便不能再拖累任何人。” 楚元勋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母后放心,这妇人,自是留不得。只怕父皇也因此事对母后出了不满,往后需要小心谨慎些才好。” 皇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便不再就着那事生气,面上也恢复了以往的雍容神色,应了声“嗯”,“承恩侯府的事情也让本宫很是生气。本宫修书一封,一会你亲自送去承恩侯府,勿必让他们好好地管管鹏鸿。” 顿了一顿,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几个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楚元勋深以为然。早就对魏赫没有了耐心,若不是因为他们与自己和利害关系,又是母族的亲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定早就亲手处置了他。不至于叫他有命来给自己惹这么多麻烦事! 随后,楚元勋问道:“景宁最近可乖顺?” 听儿子提及楚安安,皇后面上缓缓扬起了笑容,神色也舒缓了起来,“你放心,在母后这里调~教,保证乖巧恭顺。如今,她已经将本宫视为生母,事事依从。宁王府的婚事退了,过两日本宫便向圣上请旨赐婚。你收宁王府的女儿,倒不如我们嫁个自己人过去,天天耳鬓厮磨的,哪有找不到东西的道理?” 皇后的面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她不就是这样把那块虎符给拿到手了吗? ……*…… 宁泽回到宁王府的时候,天上的压人的层云散开了些,缺了一大片角的月儿从最浓的一片墨色里探出头来,怯怯懦懦地看了宁泽一眼,又缩了回去。 宁泽收回目光,在分道的廊下,转了个弯,走向宁王夫妇的寝殿。 风吹动着他层叠的袍裾,夹杂清雪的味道,见着他微敞的衣襟,便顽皮地往他怀里钻。 他停下步子,微微敛眉看了一眼自己身前的样子,将手伸入怀中将东西取出,笼入袖中,又将胸~前的衣服整理好,将绣着锦鲤的荷包挂在腰间,才重新举步。 远远地还见着寝殿里亮着灯,才走近,便见灯灭了。 宁泽可不相信他这泼辣性子的母亲会这么快就与他的父王和好就寝,更不信已经与父王和离了的母亲还会与他父王同处一屋,若是他父王,恐怕没有这个心思吹灯独眠了吧…… 只是一瞬的思量,便已经断定了屋里只有他的母亲一个人。 这种时候,敲门自然是不顶用的。 他站在门口扬声唤了句“母亲”。 听得屋里静了一下,而后是桌椅碰撞的声音,再然后,听到了他母亲的吸气声。过了一会,屋里重新亮起烛光来,屋门才被打开。 “之舟,快进来。” 宁泽被她一把拉了进去,却见她小心地往门口看了看,飞快地阖上门,插上门栓,似松了很大的一口气。 宁泽打量着她,已经梳了江湖人的发髻,轻便简约,没有了那些华贵的珠宝首饰,倒显得他的母亲身上多了份清爽的气质来。她的衣衫也已经换了,穿在她身上,略微有点紧。 他想起,她的母亲闺名夜箫影,本就是江湖女儿,不知为何,才会到了京中,与傅灵瑶及宫里那位相识,又遇上了他的父王,便留在了京中。 夜箫影有些尴尬地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扮,“还是二十几年前的衣服,紧了些,等到天亮再寻处地方,买身合身的换上。你来了正好,省得我去你屋里寻你。” 她说着,便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一小包东西来,塞给宁泽。 “这是宁王府公中的账本,库房的钥匙,还有我写给你和阿姚的信。我想了一下,阿姚那性子,和我差不多,其实不是个适合掌管这些东西的。倒不如交给你来得放心些。她若是嫁人,你自会给她挑一门好亲事,若是不嫁人,跟在你身边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想来,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为人妻也挺失败的。”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和你多说了,我得在你们父王回来之前离开。” 90.第九十章 宁泽这才发现她的母亲连细软都已经系在了身上, 是要连夜离开, 他若是再来得晚一些, 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由得问道:“母亲就这么走了, 可舍得?” 夜箫影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不舍, 而后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如何会舍不得?我们江湖儿女素来喜欢快意恩仇, 没有那么多牵肠挂肚。决定了, 便不会去想那么多。” 宁泽凝眸看她, 似乎在想江湖儿女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还未说话, 又听得夜箫影道:“之舟,我虽然生了你,却没能教过你什么, 也没有做一个保护子女的好母亲,这些年,都是你在护着我和阿姚。我还给你弄了门你不满意的亲事。你怪我吗?” 宁泽弯了弯唇,“满意的。” 夜箫影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只当他是为了安慰她, 没有多想,便又道:“我不和你多说了, 一会你父王回来, 又是一番纠缠, 早走早安心。”可脚下一动未动, 只等着儿子开口再说些什么,这一去,不知再见是何时,终是心有挂念的。 宁泽心中感慨,不挑破她,便又问道:“娘是要去找外祖父吗?” 夜箫影眸光暗了一下,而后笑出声来,“我哪有脸去找他们?当初他们说官场里的男人多半靠不住,虚与委蛇,不似我们江湖儿女这般爽快,我见过傅家人之后,觉得不尽其然,坚信你父王和别人不一样,死活要嫁。后来自食其果……” 她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洒脱些,“不过,你娘也不是吃素的,回到江湖,如鱼归大海,天下之大,自然会有容身之处的。话说回来,为了不让他发现,我就不随便和你们联系了啊。隔个一年半载地,再向你报个平安。” 宁泽只担心她一只淡水鱼误入了深海区,但不便说出来,只问道:“那儿子成婚的时候,你回来吗?” 夜箫影思量着,宁泽才退了婚事,成婚必然没那么快,少说也还要个一年半载吧。又想到她儿子已经二十余岁了,若不是定下了那桩婚事,现在必然早就娶了妻生了子,她全了义了,却是让她儿子在为之承担……心里恹恹的,摆了摆手,“到时候再说。” 音落的时候,人已经从窗子里翻了出去。 毕竟二十几年过着这种养尊处优的生活,身体都僵了不少,翻出去的下一瞬,便听到了磕磕碰碰的声音,还有夜箫影呼痛的声音,随后又是她欢快的笑声,而后低了下去。 宁泽笑着按了按眉心,听着墙边传来的渐行渐远的声音,觉得她大抵是不会回来了,不过,母亲快活了,总归是件好事。 看了一眼手中的包袱,打开写给自己信,扫了一眼,便放了回去。 原本只是想来和她要库房钥匙的,这倒好,整个宁王府的财物都到了她的手中,连账本也是。 还记得小时候刚看到母亲写字的时候,歪歪扭扭的,比惠袅袅绣出来的“地龙”还要难看几分,为了管好中馈记好账本,这才特意练了字。如今账本上的字,已经成了形,横平竖直,棱角分明。 母亲走得干脆,坐了片刻之后,心里反倒生出些许不是滋味的感受来。都说子肖父,有了他父母的事情在前,傅家人会不会不放心将惠袅袅嫁进宁王府? 即便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没有弄明白,为什么父亲会突然做出那样的事情…… 听到响动,打开门,抬眼看到的是提着食盒走到门口一脸喜色的宁王。 他看到宁泽,先是诧异了一下,而后便道:“你怎么在这?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为父先陪你母妃吃四喜鸭子。” 宁泽的目光在那食盒上转了一转,便知母亲是用什么法子支开了宁王。 幼时,倒是时常看到宁王提着食盒,从外面带回来母亲最喜欢吃的四喜鸭子。盒子里还会装着小炭炉,让鸭子到夜箫影面前还是热乎乎的,和刚出炉的差不多。而后,两人便会把别人都遣出去。他曾悄悄地在窗外看着,里面的人有说有笑,最后总是吃到了一处…… 可自从宁王带回来那个妾室,母亲打翻了他一起带回来的四喜鸭子之后,府里便再也没出现过这个东西。 看向宁王的目光带上了一丝怜悯,以为十几年的疏离、失望与情感的消磨,是一只四喜鸭子能换回来的吗? “父王,如今的四喜鸭子,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味道了。” 宁王皱眉,“莫要胡言!” 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你母妃呢?” 宁泽提着包袱,不急不缓地向外走去,语气平而缓,“和离了,自然是走了。” 包袱一晃一晃的,似是一颗被人提溜着无定处的心,落到宁王眼中,他又觉得那好似夜箫影甩头回眸瞋他时那耳边烦躁的耳坠子,可耳边终是听不到她嗔他时的声音了。这十几年,她也几乎没有再嗔过他,连说的话也只是偶尔必须的几句,但好歹她在他身边,他以为便可以安然地过完这一生,总归她还是愿意和他做夫妻,待在一处的。 手中的食盒顺着骤然无力的指尖滑落,掉到地上,“嘭”的一声,虽未裂开,盒盖却是摔开了,里面切成小块的四喜鸭子洒落在地,不多的汤汁洒开。里面的炭炉也摔了出来,炭火已灭,灰白色的炭灰盖向了触地的鸭子,似想再多给它们留住些温度。 然而,那个会俏笑着问他“四喜是哪四喜”的人,已经真的离开了…… 宁王痴痴地念着:“久旱逢甘雨,他乡见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①……” 宁泽听到声响,脚步微顿,回眸便见宁王倚着门栏,缓缓滑坐到了地上,一双臂膀抱住了头。这一瞬,他觉得自己的父亲老了许多岁,明明才四十余岁的年纪,竟已经生出了颓靡之气。 忽然间,很想去见惠袅袅,听她在自己耳边说上几句话,哪怕是如在英武殿偏殿那般斥责他,说些扎心的话也是好的。总好过,想见见不着,想听听不到的难受。 将锦鲤荷包挂在床栏上,指尖一下一下一拨弄着,“成婚之前,你就待在这里吧。” 厉厉坐在床沿,屈着腿,靠着床柱,嫌弃地看着宁泽,“以为这样就能把可爱的厉厉晃晕?做梦吧!看在你要成婚的份上,本厉厉就暂且不和你计较了。” 随后,又扁着嘴忧伤了起来,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他家袅袅,岂不是又要开始度日如年的日子了……他真是天下间最可怜的厉厉…… 总算等到了天亮,一开门便看到了站在他屋门口的宁王。 一~夜的时间,他已经满面胡茬,通红的眼眶,布满血丝的眼睛,彰示着他这一~夜过得并不平和。 宁泽神色惊讶:“父王,你……”微微顿了一下,转了个调,揶揄道,“是走错房间了吧?” 宁王看着他,“你母妃往哪个方向走了?” 宁泽摇头,“她是从窗户翻出去的,我,无从得知。” “……”宁王深吸一口气,没脸再问儿子这些年是不是在怪他的话,想了一~夜,脑中浮现的全是夜箫影的音容笑貌,连他自己都开始怪自己了,将手中的盒子塞给宁泽,“这是宁王印信。交给你了,圣上那里我已经递去了让位奏折,今日起,就由你去上朝。” 说完,好似怕宁泽推脱似的,快速退了几步,转身就走。 宁泽叫住他,“父王什么时候回来?” 宁王的脚步顿住,侧脸看过来,“等找到你娘,她愿意跟我回来的时候也便回来了。如果她不愿,那便不回了。” 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想了想,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教这个儿子的,索性什么也不说了,抬腿便走。 宁泽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原本以为很快就可以见到心里头的姑娘了,却被推了去上朝。 这下可好。父母都走了,他成了无父无母,婚事都要自己操持的可怜人了,也不知那只小野猫是会笑话他还是会心疼他。 ……*…… 惠袅袅今天也起了个大早。 一推开门,便听到院中树上的雪团簌簌地往下掉的声音,芸姑和春兰一个拿着长长的竹竿打着树枝,一个抱着大大的木桶接着雪团。 记得在书中有一桩雅事,叫做“扫雪烹茶”。 落地的雪,惹了地底的尘埃,通常是不用的,所以扫的,一般是高处的雪,比如说梅上的雪,沾染了梅香,自烹出来的自带着一股子沁人的梅香。 拢了那些雪装入桶中,静置些时辰,待到化开,底下会沉着一些细细的如泥沙一般的污浊,便取了上面清亮透彻的部分,烧滚烹茶。 在惠府的时候,她们是不曾做过这些的,成日里忙着生计与活计,还要提防着会不会有人找麻烦欺负她们痴傻柔弱的主子,哪里会这般轻闲?纵使后来她们的主子不再那般傻傻地任人欺负了,偏生芸姑又受了伤,错过了第一场雪。 到现在,总算是能好好地行行雅事了。 91.第九十一章 惠袅袅对扫雪烹茶这方面没讲究, 春兰也不了解, 知晓的只有从小便跟着傅灵瑶的芸姑罢了。 想起那日在红梅林里见着沈笑时, 那桌案上也是煮着茶的…… 思量了一下, 要不借着给沈笑送茶的由头去夜访沈府? 随后又把这个念头给掐了。送一碗茶,谁都会觉得不对劲的。算了, 还是等净元大师来了之后, 直接翻墙闯后院吧…… 装了满满一桶子雪, 芸姑和春兰回头一看, 便见着自家的主子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出神, 看起来穿得很单薄, 呼呼的北风一吹,层层层叠叠的裙摆如风过芙蓉一般飘卷,便好似站在那里的人不够真实, 随时要随着这风吹飞去一般,让芸姑心里头一惊。 “化雪日最冷,穿得这么少,要是冻着了怎么办?” 惠袅袅回过神来,看着早就已经因为热而去掉了外面的袄子倒来说她穿得少的芸姑,一脸懵懂, 而后甜甜地笑了,“芸姑, 又要下雪了。下雪不冷。” 芸姑愣了一下, 看到裙裾落下时惠袅袅上身露出的袄子笑了一笑, 回头便见天空中真的飘起了雪花, 不是她们先前从树上打落下来的那般粗重,飘逸的雪,如同临世的仙子,一团团地,又似毛绒绒的小奶狗。 惠袅袅想到了厉厉,得绣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来把她的厉厉换回来。这样,便没了赏雪的心思。 门边疾行进来两个人,傅芷安看到惠袅袅,眼睛一亮,“姐姐,爹爹说今天去惠府取姑姑的嫁妆,你不去看看热闹?” 她站在雪地俏皮地眨着眼,珠连炮似的话将惠袅袅要叫她进屋来说话的话给堵了回去。“今天?” 她的淡青色织锦披风是有帽兜的,站在雪地里,戴着帽兜,一点也不觉得一定要站屋里去,就在院中对惠袅袅点头,“对啊,爹爹说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把东西拿回来,也好过个年节。再过不到十天,就是年节了。” 惠袅袅看向她身后的女子。粉色帽兜下的女子分外安静。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宁姚如此安静的时候。在傅芷安提到年节的时候,她揪着披风边褖的手紧了紧。 惠袅袅想到了宁王府里的这个年节必然不好过。宁姚这么难受,那宁泽呢? 思及此,便道:“阿姚也去吗?” 宁姚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帽兜盖住了她面颊以上的部分,让人看不清楚她的神色,不过想来,家中突变,也不会有什么很好神色了。 傅芷安看不到身后人的模样,直接接话道:“爹爹不带我们,只带了管家和几个清点东西的婆子,还有一队侍卫过去。哥哥说带我们去暗地里看着,以妨奸相使诈已经去备马车了。” 奸相? 似乎是能沾上一点边的。 傅芷安说着,便上前来拉惠袅袅,对芸姑道:“给姐姐拿件披风,我们边走边说。要不然,哥哥该等急了。” 说话间,芸姑已经拿了披风披到了惠袅袅身上,“去吧。当散散心。” 傅芷安疑惑着,“姐姐怎么了?”她是要拉着宁姚出去散心的,可姐姐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好似心情不好一般也要散心了? 惠袅袅生怕芸姑再说出些什么了不得的话来,忙自己接了系带系上,一手拉了傅芷安,一手拉了宁姚,快步往外走去。 傅芷安不忘了回过头来对芸姑和春兰道:“中午不必准备姐姐的饭,哥哥带我们去点星楼!” 惠袅袅脚下一顿,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又觉得有趣,但也没有多问,复拉起两人快步走了出去。 宁姚从帽兜下露出两只红肿的眼来看她,但见她瓷白色的脸上,带着一点点粉红,面上的神色看不出是喜还是忧。随着她一跑一跑的,她挂在腰际的玉佩露了出来,宁姚的目光便落到了那玉佩上。 她认得这是她哥哥随身挂着的玉佩,小时候,她想碰一下都不行。现在,却到了惠袅袅身上。 突然间,不觉得自己可怜了,哥哥比她还可怜。 她只是要面对父母和离的事情,哥哥还有别的事情要难受。长到这么大,似乎总是哥哥在护着她,而她偏偏又总是给她哥哥惹麻烦。 想着想着,眼泪就又扑扑地往下掉了。要是她不那么冲动妄为就好了…… 这里是大将军府,有了上一次在大将军府外嚎哭的教训,她也不敢再在这里放声哭了,便咬着唇,一抽一抽了起来。 惠袅袅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宁姚这般难受,那是因为她把心情都表露出来了。平日里无所顾忌的人一~夜之间开始顾及周围的环境和人,压抑的模样惹人心怜。 宁泽应该心里也是很不好受的吧。那个人,高不高兴总是很难看出来。难不成,他昨夜对她索要安慰,是真的很难受?可她那个时候气上心头,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如是一想,心中也出生几分郁卒来。 三人坐在马车里,惠袅袅没了赏景的兴致,蔫蔫地靠着车厢壁,脑中浮现的,是高岭之花浅浅的笑意,还有小奶狗哼唧的哭诉。 他们分明是同一人,却又不同。 厉厉可以肆无忌惮地将情绪释放出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宁泽不行…… 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腰间的玉佩,在这冬日里,莫名感觉带着一丝温度。 宁姚不想被人看到她狼狈的双眼,在车厢里也没的摘下帽兜,却悄悄地看向惠袅袅。却见她垂着眉眼,看不到她眼中的神色,唇却是微微向上勾着,带着笑的。 马车停在惠府门口。惠袅袅睁开眼,转身趴在窗口向外看着。 他们停的位置,是惠府外的拐角处,刚好能看到进进出出的人。 府里的惠逸傻了眼,按照清单上的东西来看,库房里少了不少的东西,有些,他是有印象的,有些,他也记不清了,但从苏氏屋里的当票看来,确实都是曾经有过的。 可那些当票,有活当的,有死当的,就是活当的,有不少也已经过了赎期。 他便想着插科打诨地混过去。 傅严岳哪里会容得他这般?提起他的衣襟便要打他,笑得有些得意,“左相大人不妨试试,今天我傅某人打了你,还会不会有人来给你撑腰!” 惠逸一个激灵。 十几年前,是让人去通知了皇后,再由皇后让人造势,同时把皇帝给带了来,才有了后面的事。而昨夜皇帝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了,这个时候再与大将军府为敌,等于与皇帝为敌,自是占不到半点好处。只得把能赎回来的赎回来,不能赎回来的,便按银钱补足。 傅严岳勉勉强强地接受了走了。傅然等人在傅严岳出来之前便开溜了。 惠逸长吐出一口气,还未落座,便听得门房来报,宁泽来了,他身后还跟了一连串的系着红绸的箱子。 他懵了一会,被傅严岳闹了那一场,气上心头,脑袋里似有什么在不断地冲一般,一时间想不明白宁泽来这里做什么。这个时候来给他送礼?难不成是看他可怜了来安慰他? 不可能啊…… 他今日才成了宁王,要送礼也是别人往宁王府里送,不会是他往别人那里送。 直到看到宁泽拿着礼单,带着一行人走了进来,他还没想明白,宁泽到这里来是做什么。 嘴巴比脑子快,“恭喜宁王!只是不知宁王这个时候怎么有空来本官这里?” 宁泽浅浅淡淡地笑着,眼中没有一点笑意。 看到他这样的神色,惠逸心里下意识地咯噔了一下。不过,平日里他多与宁王打交道,与这位新宁王,还不曾真正地打过交道,加上这几天的事情心烦意乱,是以,并没有往深里想。 宁泽拿着礼单在掌心里拍了拍,“恭喜?一~夜之间被父母抛弃,左相大人和本王说恭喜?” 尾音上扬,让惠逸的面色僵了僵。 宁泽看了看时辰,上个朝再回库房里清点东西,到这个时候,已经晌午了……无心再与惠逸耗下去,单刀直入地道:“惠大人,圣上下旨退婚,本王来取聘礼。” 惠逸脑中“嗡”地一声炸响开来,不是送礼的,是来取东西的? 长长地礼单铺在惠逸面前,“左相大人,请吧,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本王马上就要拿走。” 惠逸脸上轻一阵白一阵,再看宁泽面上的笑,终于看出来了,那是狐狸看着死物时的神情,一点友好也无。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让人把东西抬出来。 他想着,苏氏再怎么样,也是贪的傅灵瑶的嫁妆,这么多的银钱都用掉了,应当也够她花销的了,却没有想到,宁王府这里送来的聘礼,也被她拿去典当了不少。 自是赎的赎,用银钱填的填……惠府里的银钱都空了,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便去相熟识的人那里借。 等到宁泽走的时候,就连惠府那块能供寻常百姓五口之家吃穿用度数年之久的门匾,也被拆了拿去换现。 一清点手中的借条,“哇”地一下吐出一口老血。竟达数千两之多。 慢慢想起……苏氏敢这么做,是因为他一再地强调宁王府看中的是左相府的嫡女,苏氏便觉得,只要没了惠袅袅,惠萧萧就是嫡女,这些东西总归是她的,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又是一口老血梗入喉咙口,却又一时间吐不出来。 惠萧萧气急败坏地跑来,“爹爹,为什么我房里的东西都没了?” 惠逸抬起一双通红的眼来看她。平日里最合他心意的女儿,此时在他眼里却是如仇人一般。 昨夜在英武殿中,许是苏氏寻死的那一下,惊到了人,又或许是她装晕的那一下有了作用,以至于皇帝把微不足道的她给忘了,没有定罪,而将她放了回来。她却总当她自己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平日里在别人面前,在惠袅袅面前趾高气扬也就罢了,现在在他面前也说出这种不看眼色的话来,自己吐了一口血,血迹这么明显,她却一点关心的意思都没有,只惦记着她房里的东西。 若是曾经的惠袅袅,那必是忧心忡忡地关心他伤了哪里要不要请大夫,那真真是一个女儿对父亲最本真的关怀…… 抡起手,毫不犹豫地就给惠萧萧一巴掌。 92.第九十二章 惠萧萧被打得有些懵。 最近, 她似乎犯了煞星, 到处被打被欺负, 还都是她反抗不了的。 捂着脸, “爹爹,你打我?为什么打我?” 惠逸脖子前倾, 弯着背, 赤着眼看她, 他何止想要打她?还想要打死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护这两个煞门星的东西。 惠老太太屋里的东西也被搬空了。正由丫环扶着颤微微地走进来。 一来便看到惠逸对惠萧萧大打出手的模样, 大惊。 “逸儿, 这是怎么了?萧萧犯了什么错?还有, 为什么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来我们屋里搬东西?” 她想要阻止都阻止不来,一个人就把她给按住了,其余的人只负责搬。她嗫着唇, 不住地喊着强盗,而后才知道,他们是得了惠逸的许可的。 一路从松鹤堂走到前厅,看到府里的萧条,老太太已经感觉到了不安。一进前厅,便看到她儿子毫不留情的一个巴掌。 可她还抱有一丝希望, 看到儿子唇边的血,颤微微地又问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 心中有了答案, 却始终不敢面对。 这样的事情瞒不住。 惠逸简单地将事情说出来, 才说一半, 惠老太太便晕了过去,口角歪斜,浑身抽搐。 忙叫人去请大夫,得到老“太太大不好,往后都需要人小心伺候”的消息,勒令惠萧萧好生伺候。掏诊金的时候才想起现在身上是一点银子也没有了,随手拔了惠袅袅头上的一根银簪子递给大夫做诊金。 又想着这几千两银子的事情。思量着后宅无人打理,刚好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外室给接回来,把外头的宅子变卖出去,少说也有大几百两银子。却不曾想,宅子已经易主,外室不见踪影。细问之下,才知道是昨夜入夜后发生的事情…… 惠逸又吐出一口老血,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半日,不过半日……” 他昨日申时入宫,外室在入夜时分便变卖了房产失去踪迹,大抵都想明白了。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怀着他的孩子还会这般…… 在书房里思量许久,一咬牙,还是决定去找端王等人。 只是刚走出书房,便被几个黑衣人给抓走了。 惠逸在的时候,惠萧萧不敢造次,等他不在了,她便不耐烦照顾不停流涎的老太太了,再加上惠逸当着众人的面拔了她头上的发簪,心里很是恼火,便叫下人来伺候,打算回去重新梳洗。怎料,惠府空了的事情已经被管家传开了。一毛不拔的惠府,谁都担心自己的处境,早一溜烟地跑没了。 惠萧萧叫了半天没人应声,骂骂咧咧地跑出去一看,偌大的惠府里,哪里还有人影?就连她爹,也不见了影。 突然生出一个人留在这里照顾一个不能自理的老太太的恐慌来,匆匆回屋收拾几件衣服,也跑了出去。 ……*…… 惠袅袅一行人去点星楼里吃了饭,又在斜对面的食艺轩里买了几盒子梅花糕才回大将军府。 平日里最安静的总是惠袅袅,今日最安静的反倒变成了宁姚。 不过,一路上有傅芷安不停地说话调节气氛,倒也不会显得太过安静或是尴尬。 惠袅袅掀起一角车帘,在赶车的傅然身上转了转。虽然这一路再平静不过了,她还是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她还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宁姚想要回宁王府去看看,但目光落到惠袅袅身上,又觉得自己弄坏了哥哥的婚事,没脸回去,在马车里想了一路,暗自做了决定。 马车停了下来,傅芷安眼睛一亮,“到了!” 便提着裙掀了车帘往外跳。 惠袅袅与宁姚随后。一下车,三人都傻眼了。 离大将军府门口还有大半条街,马车却被那些绑着红绸的箱子和人马给拦住了。 傅芷安道:“这是谁家要办喜事了?怎么看着像下聘的?” 宁姚看着这些东西,脸色发白,“大门开在那个位置的,只有大将军府。” 惠袅袅和傅芷安闻言,脸色都变了变。 大将军府里,待嫁的只有惠袅袅和傅芷安两个人。 惠袅袅年长,自是先要嫁她,也有可能是先给傅芷安定亲,但这种可能性不大,最紧要的是,她们两姐妹谁也不曾得到半点消息。傅家人不会不和她们说便给她们定下亲事,会这样的,那便是宫里的赐婚……她们本能地排斥那种被皇帝皇后乱点鸳鸯谱式的赐婚。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眼看着傅然从前面打听了回来,傅芷安拉着他不死心地问,“哥哥,这是谁家要办喜事了?” 傅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惠袅袅一眼,拍了拍傅芷安的肩,“咱们家。” 惠袅袅脑中空了一瞬,想也没想便提起裙摆往前跑去。 傅芷安见状,说了一声“我也去看看”便也跟着钻进了人群。 宁姚的脸色很难看,两瓣唇颤着,对傅然道:“我有话和你说。” 傅然是不想理她的,很怕她又拉着自己的手臂让他打她,又怕她嚎啕大哭…… 可一想到她家中刚经历了那些变故,便又不忍心了起来。在她期盼的目光下缓缓点了头。 ……*…… 惠袅袅冲到大将军府门口,看到那占了大半条街的东西正在一箱一箱地往府里搬,心中发急,拦在一箱子东西面前,“不许搬!都不许再搬了!” 傅芷安跑过来,喘着气,“姐姐,你跑这么快,我都要跟不上了。” 她双手撑着膝,不知道惠袅袅怎么能比她跑得还快的。 待呼吸平稳些,便与惠袅袅一道拦在那里,“谁让你们把东西搬进来的?” 想了想,又问道:“你们主子是谁?” 那些人停在那里,只是看着她们,并没有说话。 他们也很委屈,大雪天的,踩着雪来送聘礼,大家都喜意盈盈的,偏生这么被人打断,心里挺不是滋味的。看这两人的穿着,应该是大将军府里的人,只是不知哪个是喜鹊当头叫的人,尚不知怎么说话才好。 惠袅袅深吸了几口气,重复着傅芷安的问题,“是谁让你们搬进来的?” 却见那些人都躬了躬身,道:“王爷、大将军、镇北将军。” 傅芷安愣了一下,而后道:“答话就答话,这么整齐地行礼做什么?后面两个我知道,前面那个王爷是什么王爷?哪个王爷?” 忽然,她似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尖叫出声,“不会是端王爷吧?” 她觉得自己一定猜中了,偏头看向惠袅袅,无法接受。 惠袅袅白了她一眼,“不可能。” 那天已经把话说明白了,傅家人绝对不会把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嫁给端王,那难道是武王? 也不对…… 难道是别的王爷?可她都不认识几个,傅芷安长年待在北地,就更加了,怎么会这么平白地来赐婚? 蹙眉思量间,便听到身后传来的人声,唤的是她的名字,“袅袅”二字,舌尖在齿间转了两转才发出,带着几分缠~绵悱恻的味道。 低而醇的声线悦耳动听,如丝如弦从耳中钻入,缠~绕在心间。越收越紧…… 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生怕回头看到的,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可以完全潇洒放下,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那只是她自欺欺人的逃避。光是听到这样的声音,便觉得跨跃了许多时光一般,分明才几个时辰未见…… 傅芷安回过头去,立时睁大了眼,“祖父!爹爹!还有……宁世子?” 她朝惠袅袅挤眉弄眼,可后者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没有看她。 傅严岳纠正道:“他现在是宁王了,不能再叫他世子了。” 惠袅袅猛地转身问道:“为什么?” 她记得他的前世,宁王是在他娶妻之后才过世的。不对……如果宁王过世了,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来大将军府? 等等……宁泽来大将军府也有可能是来接宁姚回去的,难道宁王真的过世了?因为宁王妃要和离的事情? 偏偏还看到了大将军府在收聘礼,那他不是更难过了…… “我去叫宁姚……” 没有看宁泽的神色,往门外看了看,转身就走。 宁泽语气缓缓的,带着一丝笑意,“不必。” 傅恒对小厮们摆手道:“你们继续。” 傅芷安懵了,“外祖父,这是……在做什么?” “当然是搬宁王送来的聘礼啊。”傅恒啧啧笑着,意味深长地看向外孙女。 惠袅袅脚步顿住,偏头看向傅恒,一脸疑惑,不是昨夜才取消了婚约吗? 傅恒和傅严岳呼吸都滞了一下,不善地看向宁泽。 宁泽笑了笑,“之舟稍后自会向袅袅解释清楚。” 惠袅袅更懵了,脱口而出,“解释什么?”问完才反应过来,应当是解释这聘礼的事情。 傅恒拍了拍宁泽的肩,转身走了。 惠袅袅看到宁泽的脸忽地白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肩膀很疼…… 傅严岳呵呵了两声,把傅芷安给提溜走了。 除了那些搬聘礼的小厮,又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惠袅袅觉得局促起来。 宁泽转身朝前走,“我们去那边 。” 惠袅袅犹豫了一下,抬腿跟上,“要不要先去看伤?” 宁泽顿了一下步子,偏头看她一眼,一双桃花眼里含着笑意,“惹了大将军不快,一点小伤,得受着。” 惠袅袅挑起一小团雪,在地上踩了踩,“那……有什么话,就说吧。说完,就把那些东西都带回去。你我都知道……”宫里边不放心我们两家联合到一起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宁泽塞了一个长条的东西到她怀里,而后继续往前走。 惠袅袅疑惑着看了一眼,明黄色的,后面印有“圣旨”二字。 抬眼看了一下宁泽愈行愈远的的身影,匆匆打开扫视内容。 心里一惊,手中一抖,圣旨便差点脱手而出。好在她反应及时,才没有让它掉到雪地上。 一面快速地卷着,一面快步追上宁泽的脚步,“这……这是怎么回事?” 宁泽已经走到花厅门口,推开门,示意让她进去。 惠袅袅先一步走进花厅,对身边正在关门的宁泽道:“为什么又给我们赐婚了?” 宁泽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答话。 惠袅袅被他看得感到局促,便又问,“为何关门?”还上了门栓。 93.第九十三章 宁泽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冷。”拉着惠袅袅的手便往里走。 关上门之后, 没有呼呼的北风吹进来, 确实要暖了一些。也便不再追究关着门之事了。 花厅原本就是一个待客的地方, 里面只有几张榉木小方桌和榉木椅。因着傅恒一激动起来就喜欢往身边拍掌,所以才选用的榉木的, 若是换了别的, 时常换桌椅是件麻烦事。 虽说过去坐着谈更为妥当, 惠袅袅还是站在原地不肯动, 用力地将手往后抽。 宁泽止步, 偏头见她微嘟着嘴, 一双大眼睛瞋着他,心下知道,她的拗脾气上来了, 不给她好好地顺毛,一会就要炸毛伸爪子挠了。 索性转了身,正对着她,“袅袅,欢喜吗?” 惠袅袅都想要哭了,又欢喜又害怕。 看到她眼中泛起的水雾, 宁泽收了逗弄她的心思,按着她的双肩, “退婚的, 是惠府的惠袅袅, 我要娶的, 是大将军府的惠袅袅。没有又,他只赐婚了一次,先前我们的婚事,是我母亲定下的,这次是圣上,除了他,谁也不能再改变什么。” 他的心情,远不如面上这般平静。没有一纸圣旨的庇护,他与惠袅袅之间的婚事上边儿就永远悬着一把刀,昨夜皇帝突然的变卦让他越发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他现在,看到心爱之人脸上的焦急和害怕,又生出了被拒绝的慌乱来。难道到了这般地步,她还要将他推开? 他又道:“告诉我,你是否觉得惊喜……” 他凝视着她,想要从她的眼中提前捕捉到她的心思。 惠袅袅点点头,是惊喜,但更多的是惊吓,“……圣上为什么会下旨?难道他不怕我们两家联合到一起吗?” 心中忽地一松,宁泽笑了笑,“自是给他送了一份大礼的。”想到那皇帝竟然在宫宴上阴了他一回,宁泽便觉得有点牙疼。不过,最终是他得了好处,拿到了这道圣旨就是了。好在欢喜的不止他一人。 捧起她的脸,认真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欢喜吗?” 惠袅袅看着他,眸光一闪一闪的,觉得已经回答了的问题再回答一遍怪不好意思的。过了好一会,才垂了眸子,“这婚还能退吗?” 宁泽的笑容僵了一瞬,却没有错过她眼中的黠意,眸光微深,毫无预兆地俯下了头。原本只是想一触即罢,回味一下马车上的那点感触,却发现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这一瞬,如久封的湖面,冰层裂开,层层断裂的声音只在瞬间,无法控制。用力地将她往怀里带,用所有的理智保持着最后的一丝清明。 明黄色的圣旨在地上滚了几滚,舒展开来。 惠袅袅睁大了眼,伸手在空中倒腾了两下,紧紧抓住了他身前的衣襟,脑中空白了一瞬,冒出两个字:“完了。” 往后退一步,他亦随行,身后便是那扇紧闭的花厅大门。忽然间,她就在想,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答案要逗他呢,这下可好,逗出火来了……又想着,为什么刚才不和他去花厅里坐着谈呢……这下可好,逃都没处逃了。然而,又窃喜自己无处可逃。水润润的眸子里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如被搅乱的了的一池春水。缓缓阖上眸子,沉溺进去,再也不去想其它。 春风拂面移至耳边,听得他轻声询问,“袅袅还觉得能退吗?一生一世的比翼人?可好?” 带着暗哑的低沉声音,不吝于蛊惑的声调,伴着他唇边的温度没入耳中,什么想不了,不知自己应了没应又或是怎么应的。 她被抵在门上,门外是带着冷意的呼呼风声,温热的气流从耳边擦过,包裹了身心,便是身后的呼呼风声也落了下乘。 惠袅袅的脸埋在他胸口,恢复了些清明后,闷声地“嗯”了一声,听得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待到完全清醒过来,忽又道:“不好。” 她的脸已经可以红得滴血来,不想抬起脸来见人,感觉到抱着的人身形僵了一下,她又道:“宁泽,你不觉得,我这几个月,和以前不一样吗?” 宁泽沉默着。 惠袅袅继续道:“原本,我不想说的。可我不想骗你。你喜欢的惠袅袅,在那次惠府的寿宴上就已经死了。我只是因为某个原因而意外借用她身体的魂。” 宁泽:“……所以,你当真是半仙?” “……”惠袅袅错愕地抬起头来。一双用力睁大的杏眼眨啊眨,宁泽的关注点,怎么和她不一样呢?不是应该在意原主的生死问题吗? 不过,半仙这个问题,于她而言是必须要陈清的! “我不是半仙!不是那些江湖上算命的骗子,也不是那些修仙之人。说到底,不过是俗人一个。” 宁泽心底松了一口气,还真怕惠袅袅是个需要六根清静的修仙之人,既是不是,他便安心了。面上一脸怀疑,“不是半仙那你是什么?” “了愿师!了愿师你知道吗?”惠袅袅被他怀疑得心里很不痛快,脱口而出。 又有些泄气。 他怎么会知道了愿师呢?和了愿师打交道的,都是阴灵啊…… 伸手推了推他,想要和他保持一些距离,却听得他在耳边认真地问道:“了愿师是给人了愿的吗?那我的愿望,交给你来了?” 随后又“唔”了一声,“难怪那次袅袅会提及为我达成一个心愿。我明白了。” 他是不知道,却不影响他揣测。 惠袅袅觉得牙疼,还未开口,又听得他继续道:“我的心愿很简单,可是只有你能完成。你若不肯伴我一生,我便只能孤独终老了,袅袅,你舍得吗?” 惠袅袅怔了一瞬,急得想哭了,“可我不是……” 宁泽突然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在她的耳边发出轻轻的“嘘”声,让她的话就此止住。 “我曾做过一个梦,躲在一个宅子里等一个人。” 听到这一句,惠袅袅身子就僵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等着他的下文。 宁泽继续道:“那里就我一个,随处可见的,都是孤独和寂寞,每天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等到后面,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还是一眼认出了你。袅袅,你为什么只穿着小衣和亵裤便在外间行走?” 惠袅袅感觉自己被雷击中了一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面上浮现薄怒之色,“什么小衣和亵裤?!那里的人都这么穿好不好?!不是小衣和亵裤啦……” 看到宁泽眼中的捉弄神色,她愣了一愣,嘴角抽了抽,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的,“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而后,她又道:“不对……不对……怎么会是这样……” “为何不能是这样?”宁泽揶揄地笑着。 惠袅袅一时间不能接受,喃喃地道:“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在金龙寺的时候,她就和厉厉说过缘故了,可厉厉只是闹脾气,不曾和她提及她与原主之间的关系。 为什么连宁泽都知道的事情,她会不知道? 抬手在宁泽的腰褑上摸,却是一点饰物也无,“荷包呢?” 宁泽哪里会说是荷包里的家伙弄出了乌龙的缘故?“这和荷包有什么关系?” 惠袅袅一噎,立时停了手,疑惑地抬眼看向宁泽。 厉厉说过,宁泽已经猜到他的存在了。可听宁泽这语气,似乎并不知道荷包里的厉厉的存在,那就更不会知道他和他的关系了。一时间,她也糊涂了,一双杏眼里露出茫然的神色。 樱红的唇带着厮磨后的水润的饱满,似在邀请他品尝的樱桃果。盯着她看了一会,便又俯下了头。 不带那只可恶的荷包是对的,几经验证之后,发现只有那荷包在的时候,香露味才会突然变重。滋味比以为的要好,此时更不想提那只让他嫉妒的荷包。 惠袅袅抬手捂着他的嘴,笑眯眯地看着他,“宁王爷,你还没说,圣上怎么会下这么一道圣旨呢?就不怕宁王府和大将军府联合起来,对他造成威胁?” 宁泽眯着一双桃花眼看她,欲近不能的模样,让惠袅袅起了玩闹的心思。眉眼弯了弯,凑到他的耳边,“不说?” 惊叫一声收回手,尾音被吞了回去。 掌心还存着一点湿润润的感觉,似有细微的雷电从那里涌入,连带着整个手臂都麻了。 惠袅袅想问他一声,是属狗的吗?竟然用舔的?! 但一想到厉厉那奶狗样,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哪里想到那高岭之花会突然间这般没羞没臊?空气越发稀薄……双~腿一软,而后便腾空了。 94.第九十四章 惠袅袅晕忽忽的, 反应过来时, 已经被宁泽抱着坐到了椅子里, 倚在他怀里, 被他用锦帕按着鼻子,抬眼看到他唇上沾染的血色, 吃吃地笑了起来。 宁泽被她笑得有些局促, 将她往怀里拉了拉, 下巴搭到她的颈窝里, “你这燥火, 只有等完婚后才能降了。” 惠袅袅反应了一会, 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瞪大了眼,仿佛面前的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一般, 一双小手捧住他的脸,又揉又捏,“你到底是谁?” “你说呢?”宁泽也不恼,就着她捏到他唇边的手轻咬了一下,有些遗憾地道,“看来我提醒得还不够……” “……”惠袅袅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瞪得更凶了,“宁泽怎么会这么不正经?” 宁泽歪着头, 想了想, “在自己媳妇面前还正经, 岂不是要绝后?” 惠袅袅红着脸听不下去了, “谁是你媳妇了?真不害臊!” 说着就用力推他,挣扎着要起身。 可刚一用力,就听到压抑的抽气声,惠袅袅立时顿住,这才注意到自己推的是他方才被傅恒拍过的左肩,立时忘了刚才要做什么来着,“外祖父打得很重?我去找芸姑拿伤药。” 她对自己不太走心,伤药都是在芸姑和春兰那里收着,想到自己先前挨了巴掌之后用的药消肿效果很好,还是宁泽让人送来的,一定有用。 宁泽却不肯松开,只是抱着她低低地笑,手臂收紧了些,整个下巴都搭在她的肩上。两人的半边脸轻轻贴着。 惠袅袅担心他肩上的伤,顾不上此时两人的模样有多难为情,直接去抓他的手,“放我下去……” 而后又拿手去探他的头,都受伤了,还傻笑着,就是不肯放开她,脸也这么烫,不会是病了吧?病傻了? “糟了,我的头也这么烫……” 说完,看到宁泽看着她笑的模样,反应过来,越发觉得害臊了。 “袅袅放心,外祖父知道分寸,那一下有点疼,却不会影响我抱你。” “……”惠袅袅无语地翻了翻白眼,“宁泽,你的脸呢?芝兰玉树的高岭之花呢?” 宁泽认真地想了想,“那是给外人看的东西,在媳妇面前,要那些做什么?” 惠袅袅噎了一下,偏脸看他。 见他认真地模样不似在开玩笑,忽就默了下去。过了好一会,才问道:“当真没事?” “有事。”宁泽笑了一笑,“但是现在在这花厅之中,宽衣上药不妥。” 惠袅袅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都敢在这花厅之中占她便宜了,还会觉得上药不妥? 不过,他手上的力道不小,让她挣脱不开,就算有伤,应当也是无大碍的,就不和他纠结这个问题了。 “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呢……”倚在他怀里,抽了他手中的锦帕,把他唇上沾着的血迹拭去,“你送给他的大礼是什么?” 于她而言,心中的顾虑有二,一个,便是心之所属的问题,已然如同他唇上的血迹一般被轻轻拭去,另一个,便是皇帝对两家的忌惮。宁泽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难以心安。又害怕宁泽因为他们的婚事付出太大的代价。宁泽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宁王?! 宁泽眯着眼睛露出享受一般的神色,缓缓开口,“当他觉得给他的造成最大威胁的人不是我们的时候,自不会忌惮我们。拿惠逸谋反的证据换我们一世比翼,袅袅可会怪我?” 他不愿把这件事情说给她听,便是因着惠逸是她的亲生父亲。恐她因此与他心生隔阂。 但她再三追问下,他还是服了软。若不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恐怕他也是不能得到一个让他宁心的答案了。 惠袅袅愣了一下,而后变了脸色,冷笑道:“他谋反?哼!恐怕是在为人背了锅!” 惠逸若是谋反,前世便不会只热衷于做个国丈了。况且,今生他的声名已损,就是谋反,也难得人拥护。不会傻傻地自己去抢那个位置的。他的主子,又怎能容得自己的太后之位被人夺走? 至于惠逸本人,虽是她的生父,却不曾有过半日尽到父亲的责任,反倒是害了她的母亲害了母亲的家人……前世还害了宁王府上下……她怎会怪宁泽上交惠逸的罪证? 而后,又看向宁泽,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宁泽,你知道真正谋反的人是谁吧?” 宁泽凝神看她。先是心里一惊,以为惠袅袅对惠逸还有父女之情,后看清她的神色之后,发觉她纯粹就是以一个事外之人的心态在看,而她透露出来的信息,好似她知道一般,让他放下心来之余,不由得心中惊讶。 查到惠逸谋反,自然也查出了一些别的,只是证据还不足,原本不想这么快就将证据给呈上去,却没想到老奸巨猾的皇帝已经嗅出了味道,必须要拿这些来换。 “加了硝石才能将瑾灵院烧成这样。我已经查到他私购了硝石,只是不知他藏在哪里,便利用那点硝石得了个名正言顺搜查的机会。昨日他未回府,沈大人又将消息封锁了,我给了一队禁卫军给他,不动声色地便查了惠逸的住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收获比我以为的要大。不过暂且扣住,没有录入沈大人上报的案卷里。”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昨夜惠袅袅不能与惠府脱离干系,他是不会将这事拿出来和皇帝换的。 惠袅袅眨了眨眼,“那不是……他要被灭九族?” 然后便仔细地数了起来,数来数去,发现“他没有九族。”如今她和傅然都与他没了关系,要细算下来,也就只有惠老太太和惠萧萧了,也不知他在乡下是不是还有些血亲。 宁泽哑然失笑,“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现在应当已经被暗军带走了。老奸巨猾的人,怎么能允许身边有潜在的危险?后面的,就让那一位自己去操心吧。”他还是比较愿意操心他自家的事情。 惠袅袅“哦”了一声,又听得宁泽道:“而且,我告诉他,宁王府最贵重的东西已经送给你做为定情信物了。再加上昨夜之事以及今晨宁王府里的变故,他反倒是对我们最为放心的。” 他说得风轻云淡,惠袅袅却听得心里起伏。 她什么时候收过定情信物了? 昨夜傅恒借机表明了心迹,请辞一事让皇帝信了他只是为护家人安妥,宁王府做了什么? 这些问题的答案,她都想知道,便问了出来。 修长的手指在她腰间一勾,她刚想惊乍起来,便看到挂在他指间摇晃的络子。 惠袅袅的脸色变换,“这是宁王府最贵重的东西?!” 再看向宁泽的目光里写满了“你骗我的吧?”他把东西给她的时候,可一点没让人觉得这东西贵重!!!给得那么随意,更没让她觉得这是定情信物!!! 宁泽认真地点头,“这东西,定不能转赠他人,得留给咱们的儿子。” 惠袅袅疑惑地摸着那块温润的玉佩,思量了好一会,动了动唇,眼睛猛地一睁,“这是虎符?!” 宁王府的虎符竟然藏在宁泽随身佩戴的玉佩里…… 宁泽“嗯”了一声,“你既是喜欢这玉,到不得不给他的时候再寻个能人将虎符取出来不伤此玉。三块虎符每传到不同的人手中,都会另寻一个收纳的去处。是以,除了收着虎符的本人,谁也不知道虎符在哪里。圣上知道了这个,就是你我不愿,他也会强行赐婚的。总不能让两块虎符都到大将军府。” 惠袅袅叹一声糟了,“我这是上了贼船了!现在下船还来得及吗?” 听出她话里的调笑意味,宁泽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上扬的眼角透着危险,像一只瞄准了猎物即欲捕食的狐狸,让惠袅袅忽地就心里发慌了起来。 “不下船就不下船吧。”扯了扯勒得她脖子有些紧的披风系带,一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了过去,唇上火~辣辣地疼,一定破皮了,“你怎么就成宁王了?你父王和母妃呢?” 心中的顾虑消除,她便不会像以往一般有意地与他保持距离了,指尖把玩着他垂在身后的发,语气轻柔起来,带着撒娇的意味,“怎就这么急着来奉旨?在这大将军府里,总归是跑不掉的。” “嗯……谁知道会不会有万一呢?总要先定下来了才能放心的。”若不是早上被老宁王给推去了上朝,他会来得更早。 惠袅袅吃吃地笑了起来,而后又默了下去,“宁泽,要是难受,就别憋着。”像宁姚一样哭出来。 “嗯,的确是有些难受,最近的吉日在两个月之后,还要两个月才能完婚……” 听他嗟叹,惠袅袅直起身子,睁大了眼看着他,“你说什么呢?” 宁泽侧脸回视她,疑惑,“你说的不是完婚之事?” 惠袅袅抚额,思量着是不是说话的方式不对才造成了这样的误解,她问的是他面对父母和离的心情,而他,似乎说的是让人羞臊之事…… 到底要如何说才能让既不增加他的伤心又能让他明白她的意思呢? 惠袅袅很苦恼。 垂着头,蔫蔫的,抬头看他一眼,叹息一声,复又垂下头去。如此往复,宁泽笑出声来,捏了捏她的鼻子,引得她将鼻子皱了皱,想起这只脆弱的琼鼻在不久前才放出两管热血,便收了手,“还有件难受的事情,便是我父母大抵不会来参加我们的婚仪了。” 看惠袅袅的神色,便知她误会了,又道:“他们无事,只是我娘跑了,我爹把宁王府丢给我,也跟着跑了。” 惠袅袅眨了眨眼,满心想的是梦境里的事。 而后弯唇笑了起来。 虽是和离了,却比起前世先后早故的好。 她弯了眉眼,“所以,你现在成了宁王了?” 宁泽“嗯”了一声,说“是”。语气里有些无可奈何,想来是不愿意做这个宁王的。 “不过,他们这一闹,却是助了我们。有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老宁王,再加上一个把江山送予美人只为博美人一笑的我,圣上对宁王府也该放心了。” 他有些得意,一双上扬的桃花眼里含着笑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因着他父母的事,再加上筹备婚事,他又在皇帝面前唏嘘嗟叹了一番,皇帝虽不愿,还是勉强给了他些时间,让他到年节沐休时间结束之后再开始处理政事。 宁泽眨了眨眼,“在这之前,我能多些时间与你相伴,之后……”他又眨了眨眼,“据说临近婚期的人不宜见面,我便只有辛苦一下,去朝堂里待着了。” 惠袅袅因着他的话觉得羞赧,想说“不要他伴”,又觉得太过违心,话未出口便被他直视的目光给迫得藏了脸,好似她只要把这话说出口便会引出什么祸事来似的。 终是笑他,“哪有一个王爷当成你们这样的?” 95.第九十五章 宁泽不以为意。皇帝的心思是个迷。权臣热衷朝政了, 要忌惮担心臣子有异心;无心于朝政了, 又要遗憾才不能尽其用。是以, 宁泽如今的处境, 在今圣期间,反倒是最安全的了。 “王爷这样又如何?这天下, 总归是他楚家的天下。想当初, 太~祖皇帝把刚打下的江山丢给一个不到十岁孩子, 嘱咐宁傅二家的先祖好生辅佐, 便带着汐后看晨光暮景去了。时至今日, 我也有效仿的想法。” 他神色间徜徉, 似乎已经想到了那一身轻松的时候。 惠袅袅倒是惊叹,“太~祖皇帝既开了国,为何又要弃了这江山?” “我猜……”宁泽笑了笑, 意味不明,“或许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听出他话里的打趣之意,惠袅袅不饶他,捏着他的脸,拉成滑稽的形状,“我、不、信!” 宁泽无奈, 斟酌了一下道:“年岁已久,我只知道两件事。” 惠袅袅追问是哪两件。 宁泽道:“其一, 太~祖皇帝曾写下一首小诗, ‘美人如斯, 婀娜翩姿。美人如其, 顾盼娉婷。美人怎笑,巧嫣倩嬉。美人怎泣,流转多情。美人何怒,明眸瞋兮。美人何忧,逝水流萤。白云苍狗,美人如汐。①’是以,我以为汐后必然是一个绝世倾城的美人。” 他看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地将太~祖皇帝的小诗念出来,声音低,轻且柔。好似诗里描写的人是他面前的这个一般,自带着一抹情愫。他亦是愿意放弃王位带着面前的人潇洒惬意的。 惠袅袅有点懵,觉得自己怎么着都和绝世倾城是扯不上关系的,便追问他第二件是什么。 宁泽哀怨地看她一言,遇上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媳妇真是件惆怅的事情。不过说到第二件的时候,他正了神色,“汐后曾阻止太~祖皇帝坑俘二十万,因此青史留名。” 惠袅袅低声将他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猛地打了一个颤,倒吸气一声,“坑俘?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活埋?!” 宁泽点头,纵使他只从书卷中的只言片语中读及,亦能感觉到俘虏面临被坑时的悲壮。 不是几十几百,是足足二十万人…… 惠袅袅点着手指头数了数。 自己一生,再加上她爷爷一生,合起来完成的了愿数也不过千件左右,化解了千个鬼身上的怨气,二十万……实在是一个天文数字!那一瞬,便给了几十个了愿师一辈子的工作量!!! 惠袅袅终于把这里面的倍数关系给理清了,一偏头,却见宁泽阖着眼,呼吸轻浅绵长。他抱着她,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她一偏脸,唇便贴上了他的脸。 心中一惊,而后安定下来。 看到他眼底浮现的淡淡青色,不敢乱动。 他说得风轻云淡,到底心里还是在意那些事的。要不然,怎么会不过半天一~夜未见,便疲累成了这个样子? 可既然疲累成了这个样子,为何不说?还要那般胡闹…… 想到先前的胡闹,惠袅袅别过脸去,觉得又羞又臊。 又恼自己怎么没早些发现他的异样,让他回去休息,随后又想到这屋里冷冷的,只比外边的雪地里暖上那么一点…… 悄悄地抽了被她压住的披风往他身上盖,这才发现,原本勒着她的脖子的系绳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 心中又暖又愧。 他对自己这般照顾,细致如斯,她却连什么也没有发现。 心念一动,回抱着他,半边脸相贴,缩在大榉木椅里自己也睡了过去。 好在傅恒和傅严岳的身形都特别高大,大将军府里的椅子都是做的有两人宽的,所以,他们两个挤在一张椅子里,也不见得有多拥挤。 睡着的前一瞬,惠袅袅还唇边带笑地想着,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却弄得如同在野外一般,还得相拥着取暖。 睡醒的后一瞬,便看清楚了面前与她离得极近的一张脸,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将她抱在怀中,近距离地细数她长而卷的睫毛。原本盖去了他身上的披风,却是妥妥地将她包住。眼下的淡青色已经淡得几不见痕迹,想来这一觉睡得别扭了些,效果应当是不错的。 “可数清楚了有多少根?”眼波流转间,她打趣他。 宁泽扬着唇,轻碰了一下她的眼,惊得她忙闭紧了眼,发出“啊呀”声,耳边传来他的低笑声,“左边,一百三十根,右边一百四十根。袅袅,你觉得如何?” 前路最大的障碍已经清除,情话亦是信手拈来。 他已然明白了她的心意,却总还是想听她坚定地无所迟疑地答应一声。 这段时间来的忽远忽近太过折磨人,不得一个承诺,总怕有被反悔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昨日里见到母亲的决然吧,竟生出一种担忧来,害怕自己也如父亲一般被妻子独自抛下。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容易感伤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却格外在意。 惠袅袅的第一反应是……“咦?两边不对称呀!” 第二反应便是呆住。 看着宁泽的神色,往他怀里缩了缩,能当她没说过那话吗? 他的目光如影随形,本就在他圈住的范围内,她避无可避。 垂下眼睑,问自己在避什么呢?想要的就在眼前,送到了你面前,问你一声,收是不收,为何就是不敢应呢? 悄悄地鄙视了自己一番,掀起眼皮看向宁泽。从披风的领口处爬出两只手来,食指和中指如人的两条腿,快速地飞檐走壁,蹿到他颈后勾住,抬首贴到他耳边,低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声音太小,没听清。” 惠袅袅便又重复了一遍,“……本就是因为你而来。” 不论她与原主是何种关系,她都是为了给厉厉了愿而来,即便是在不知厉厉生前身份的情况下,她于众人之中也一眼便瞧见了他。 彼时,她一身凌乱,刚从生死线上挣扎起来,叼着火红的果子,露着被辣椒汁染红的牙,做着吓人的恶作剧。他芝兰玉树,浅笑温和,如那停在云端的皎月,让她觉得自惭形秽。 却不知那般与平日里不同的古灵精怪的模样入了他的眼,眼中悄然流动的神彩入了他的心。那一眼,让他对他们的婚事有了期待。 宁泽弯着唇如孩子一般满足地笑了,一双桃花眼里,桃花盛开。 “你说什么?” 惠袅袅歪着头看他,咬着唇,疑惑着她的声音已经不小了,怎么就还是没有听清楚呢? 可这样的话,她已经不好意思再说第三遍了。 忽然间看到他眼中的狡色,懂了。 眼中露出一抹黠色,“舅母说我还不曾长大,不能嫁人。” 说着,便趁着宁泽呆愣的瞬间,从椅子里跳了下来。因着长久蜷缩着的缘故,双~腿发麻发软,跳下来的一瞬站立不稳,便跌坐了下去。 地上凉凉的,寒意瞬间便透过衣料侵入了股间。 她扁着嘴皱着鼻,一脸委屈地拍腿。悄悄看他一眼,多么潇洒的动作,偏生出了这样的意外,又要招人笑话了…… 宁泽回过神来,哑然失笑,伸手拉她,不过,他抱着惠袅袅坐了一下午,腿也是麻的,刚站起身,又坐了回去。缓了缓之后,走过去将她抱到椅子上坐好拍腿。没忘了问她,“已经及笄了,为何说还不曾长大?” 十五及笄,年后,便快十六了。 大楚的女子,一般十三四岁便可以开始议亲,及笄后便可以出嫁,到了十七八岁还未议亲的,家中便会为之急嫁了。若到了二十岁,年龄便大了,多少会招惹些闲话。宁姚比惠袅袅还要长些时日,是以他一直在物色合适的妹婿。 十六岁还说不曾长大……他是头一回听到,但他并没有将它当成是惠袅袅的玩笑话。 惠袅袅咬着唇,她与宁泽尚未成婚,癸水的事情,还真不好意思和他说。 宁泽看了她片刻,忽又笑了,“圣旨上已经写了完婚的时间,由不得你了。”目光从她衣前扫过,心中疑惑,不小啊…… 惠袅袅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腿一恢复灵活便立时跑去捡了圣旨仔细看下去。前半段是对两人的赞美溢满之词,而后便是赐婚。到了“钦此”的前一句,便是赐婚的日期,戊戌年乙卯月乙丑日…… 快速掐着手指推算了起来。 宁泽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二月十八,离现在还有五十七天。” 对于他来说,已经很久了。他已经开始在掐着日子,可这只小野猫的神色,当真好似太早了一般。让他有种自己在她心中不够重要的感觉。 真是只……会挠人心肺的小野猫。 96.第九十六章 惠袅袅的神色变了几变, “五十七天……恐怕来不及……” 她的嘀咕声落入宁泽的耳, 引得他挑眉, “什么来不及?先嫁过去再慢慢长大也无妨。” 昏暗的光线从窗纸透了进来, 她先是只听了前一句,盈盈笑着, “我这一身的香露味, 你要如何娶我?” 如今是因着衣上熏的香刚好能盖住那香露的气味。成亲之后呢?夫妻之间不能明言的事情, 却都心知肚明。 她相信慕荷一定能将她身上的香露味给去掉, 但她得先找到慕荷制出的香有问题的原因。年前要准备与沈笑身边的恶鬼相斗, 年后才能想慕荷那里的事, 那便只剩下一下个月的时间了…… 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后面那句,脸色变了几变,神色复杂地看向宁泽。还能这样?!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宁泽蹙了一下眉, 而后展开,“还有五十七天,不急。”他更在意的是柳氏说的惠袅袅还未长大之事,还有如何不让那只荷包捣乱…… 被划在了敌对面的捣乱荷包在宁泽的床栏上荡着。 厉厉无聊地躺在床上摆弄着修长的手指。荷包随着他的手指或荡或停。 忽地,他停了下来,苦了脸, “坏了!心黑的大笨蛋,这是要把厉厉和袅袅强行分开了!”突然间意识到或许在消失之前都见不到惠袅袅了, 厉厉急得在荷包下打转。 一抬眼, 看到那恼人的荷包, 沉了眉眼, 戾气外露,引得屋里的东西乱飞。把宁泽屋里弄得如被人洗劫过一般也不够解气。 偏在这时,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个人,让厉厉的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那人把屋里的东西都翻了个遍,最后,把八宝阁上的一个上了锁的檀木盒拿走了。 ……*…… 这边,惠袅袅抿唇笑着打开门,便见芸姑、春兰、松翠和傅芷安趴在门边还没来得及站直……芸姑晃了一晃身子勉强站直了,便又被往前摔倒的春兰、松翠和傅芷安给拉着摔了下去,四个人如叠罗汉一般好不精彩。 “……”听到她们的尬笑声,惠袅袅顿觉自己没脸见人了,孤男寡女在这花厅里待到夜幕降临,还被人听了墙角,那些两人间的私密话都被人给听了去……瞋了宁泽一眼,提着裙子便跑开。 宁泽抚了抚额,觉得五十七天还是太长了些,宁王府里必然不会有人敢听他的墙角…… 动了动被傅恒拍过的肩,转身拾起惠袅袅的披风交给春兰,留了一句“好生伺候”便出了门。 搬聘礼的人都已经散了,宁泽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下,该没人再来给他使坏了吧。这圣旨一下,一般人也打不着他们的主意了。 惠袅袅自是不知宁泽拿还未长大的事去问了傅严岳,让傅严岳问了柳氏得了答案。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索性翻出朱砂和符纸来开始画符。 掐指一算,和净元约定的时间不到九天了。 平日里,她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但对方是恶鬼的话,道理是说不通的,她也不会去为一个恶鬼了愿,必要的时候只能用些“武力”。 法力什么的是不存在的。她能看到鬼,再借助一些符咒的力量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想了想,在调制朱砂的时候划破手指滴了几滴血进去。 据说这样可以增强符咒的效果。 以往,她与爷爷一起,没有什么可担心的,爷爷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护她周围,她不曾害怕过。而这次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对这样的事情。 她对净元的实力并不了解,也没有如对爷爷一般的信任和与之协作的默契,只知道自己是肯定斗不过一只恶鬼的。 在今日之前,她对九日后的事情并没有那般放在心上,左不过斗败了就是一死,只想在死之前让宁王府和大将军府看到楚元勋的真面目,阻止前世的悲剧发生。 到了此时,楚元勋一伙受了创,宁泽和大将军府的人也有了提防,同时,她也知道了自己在别人生命里占据了极重的份量,不能不负责任地把命搭上。 似乎明白了为什么爷爷一生未娶。若有了牵挂,便许多事情都不能随性任意而为了。 思量起前世跟随着爷爷学习的一幕幕,所幸自己所学尚未归还给爷爷,从起笔到收尾一气呵成。连画二十几张之后,精力耗尽,倒头便睡。看着破开口子的手指思量着入梦,下次画符咒不如找宁泽去亲上一亲,用流出的鼻血来画,好过多受一次痛。 嗯……只是想想…… ……*…… 看到宁泽进屋,厉厉气得跳脚,“大笨蛋,你的东西被人拿走了啦!” 他又急又气又恼。若不是宁泽弄来了这符咒,他早就追过去了! 宁泽听不到他的话,但一回到屋里便察觉到了不对。目光往周围扫去。一眼便看到了八宝阁上少了的东西。一双桃花眼里浮出寒冰来,不过片刻,宁王府里灯火通明…… ……*…… 宁姚与傅然回到大将军府的时间有些晚了,到第二天才得到惠袅袅被赐婚的事情,小跑着冲进了惠袅袅院中。 呼啸而入的冷风把正做着亲亲美梦的惠袅袅惊醒。 惠袅袅抓着被子,迷蒙着眼,好一会才看清闯进来的人是谁,“阿姚,你怎么来了?” 宁姚的眼睛比昨天更红肿了。因为一路跑来,她的脸也红红的,喘着粗气,呼出的气息在她的面前升起烟雾,迷蒙起来,反倒让人看不清楚她眼中的神色。 也不知为何她来得这样急,连外面的袄子都没穿,也没披个披风,那一双抓向惠萧萧的手冻得通红,刚碰到惠袅袅的手背,便把她凉了一下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让探头进来看情况的春兰退出去将门带上,抓了宁姚的手往被子里带,“怎么这幅模样就跑来了?快进来暖和暖和。” 宁姚站在她床边不动,想说什么,却先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掉得让人心疼。 “谁欺负你了?”拉不动她便先问她缘由。 问出来她又觉得有些好笑。宁姚的性子,哪里是能被人欺负的?早就跳将起来了。而后,又觉得事情有些严重,能哭成这样,必然是她也无能为力的事情,比如她父母和离之事。 宁姚不回来,只是一面掉眼泪,一面鼓着一双肿得如核桃样的眼睛看她。 抽了绢帕擦了擦她的泪,继续把她往被子里带。 “乖,有什么话我们躺被子里说,天大的事,还有个高的顶着呢,到不了我们头上。” 分明宁姚比她还要大一点,此时却像一个孩子一样被她哄着。好吧,好歹,再过五十六天,得受人家叫她一声嫂子。 终是连哄带拉地把人带到了床上,裹紧被子,觉得她身上有了些温度了,才软声道:“老宁王和老王妃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他们只是离开了王府,还会在回来的。” 宁姚的泪水忽地止住。这个时候才知道她父母已经离开了王府,而她还在这里什么也不知道。 她抓着惠袅袅的手,不肯松开,好似有什么话要说一般连吸了几口气,可到了要说话的时候,喉咙里又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轻重不一的哽咽声。 而后又哗哗地开始流泪。 惠袅袅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让她喝下去,“哭久了的人总是容易气不顺,先喝点茶,把气捋顺了再说。这天还早着呢,说通了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她听着外面有傅芷安的声音,不知和春兰芸姑说了几句什么,声音便又消寂了下去。 猜想大抵是来找宁姚的吧,见她在自己这里便放心离开了。 把茶杯往面前送了送,用目光示意宁姚先喝茶。还是头一回见宁姚狼狈成这样,甚至想也不曾想过她会有这样的模样。忽地就想到她前世在端王府里的日子。 厉厉先前回来的那八次,必然去看了宁姚在端王府生活的情景的,只是他没有让她知道。必然比此时更让人心疼。 “若是想回宁王府了,一会便让人备了马车送你回去。” 只是试着问上一句,便得到宁姚连连摇头。 她又道:“那便不回去,先喝了水,若是想说便和我说一说,若是不想,便好好睡上一觉。” 宁姚到这里来寻她,必是有话要说的,只是不急。 宁姚用力地挤了挤眼,让自己的视线清晰些。 她很少听到惠袅袅说这么多话,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就是她哥哥,也没有这样有耐心地对她说过话。不由得想,当初,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那么嫌弃她,笑话她?时至今日,还不曾在她眼中看到一点半点对自己的厌恶。 惠袅袅看着她接过水杯呜咽着将水喝尽,问她还要不要再喝一杯,见她摇头,才将杯子放回去,拨弄了一下炭盆,让屋里暖和些,才缩回被子里。 她的动作带入了一股子冷气,引得宁姚一阵哆嗦。 刚掖好被角,就感觉到手臂被人抱住,她转过身去,想着爷爷安慰自己时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背。 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才合适,听到了宁姚含糊不清的声音,“惠袅袅,你嫁给我哥哥好不好?” 97.第九十七章 宁姚闭着眼, 说得很含糊, 似是梦魇一般。惠袅袅反应了好一会, 才反应过来她话里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 面上微微发红,扬了扬唇, “好。” 比回答宁泽时要干脆。 宁姚怔了一下, 而后睁开眼看向面前的人, 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让自己的吐词变得清楚一些, “真的吗?你真的答应了?” 惠袅袅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 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宁姚却只是欢喜了一瞬,好似泄了气一般,“我知道, 你一定是在安慰我的。圣上给你赐婚了,你要嫁给别人了……” 惠袅袅:“……” 宁姚恹恹的,朝她靠过来,好似要寻找一个依托一般,“傅然告诉我了,你们这婚是非退不可的。不论他打不打我, 这结果都改变不了。可是我还是觉得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至少你和哥哥之间可以一直好好的, 不会闹出不愉快来, 哥哥也不会那么难受了。” 这还是惠袅袅第一次宁姚提起宁泽因为他们的婚事而难受。忽地觉得, 好似自己才是那个犯了错的人…… 自己一直纠结于原主与自己, 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自己的心意,故意与他拉开距离…… 她细细地听着宁姚说的每一句话,想知道宁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宁姚好似找到了一个感情的宣泄口,将所有的想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出来。 “……其实,我一点也不讨厌你。只是觉得你总是被人欺负一点都不知道反抗,让人生气……” 惠袅袅当然知道她不讨厌自己。那种既嫌弃又袒护的神色,在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便明白了。 “我都知道。”她轻声安抚着。 宁姚的泪水将她的半个枕头都打湿了,连连摇头,“你不知道。我也不喜欢你。只是因为母妃的嘱咐才照顾你的。我一直以为,哥哥和我一样,在大将军府门口你说了要退婚的话之后,我才知道,哥哥的心思和我的不一样。我给他惹了很多麻烦,这是最大的一次。不仅拆散了你们,连我爹娘也散了。我可以躲到你们这里来散心,他却还要在宁王府里撑着。昨天我都看到了,都看到了,那么长的聘礼……听说圣上把你赐婚给了一个王爷,是谁?武王?端王?还是别的异性王?” 惠袅袅总算明白了宁姚为什么会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了。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闭着眼倾诉,在她的声音停下来之后,才平静地道:“宁王。” “哦……”原本是宁王啊……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她猛地睁开眼,“宁王?我爹?” 宁姚一脸凄苦,惠袅袅要变她继母了?那她哥哥怎么办? “噗……”惠袅袅被她的话和她的模样给逗笑了,在被子里蜷成了一团,直不起来。看宁姚又开始不要命地流眼泪了,才勉强止了笑,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宁姚呆呆地看着她,似是不信。 如果真如惠袅袅所说的这样,那她这些日子在纠结的都没有意义了?那她干嘛还缠着傅然让人打她? 回过神来之后便把头埋到被子里,“我没脸见人了!” 惠袅袅把脸埋在枕头时闷声发笑。 过了一会,宁姚又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似还不相信,“宁王就是我哥哥?” 惠袅袅认真地点头,“是。” “我父王母妃都已经走了?”没和她告别就走了?! 惠袅袅轻叹一声,“是。” 她已经不止一次和宁姚说了夜箫影和老宁王离开了宁王府的事情,可宁姚却好似自动跳过去了一般。现在才终于正视这个问题。懵了一会后,掀开被子爬起来穿鞋,“我要回去,哥哥一个人在王府里,太孤单了!” 惠袅袅拉不住她,最后说要与她一同过去,才让她安静下来,乖乖地穿了厚实的衣裳,梳洗一番,系上披风才出门。 不知是谁通知了傅然,等她们到门口的时候,便见傅然骑着马在马车边,说是送她们去宁王府。 惠袅袅心中疑惑,哥哥现在不是应该去禁卫军应卯了吗?不过,看傅然不欲多言的样子,便没有多问。 到了宁王府门口,傅然嘱咐她们不要乱跑,等他下了值再来接她们。 朝惠袅袅颔首,目光又在宁姚头顶上顿了一下,跨马离去。 宁姚垂着头,自是没有看到傅然那微异的一眼的。惠袅袅盯着她哥哥的背影看了一会,拉着宁姚进了宁王府。 这还是她第一次不是在梦境里看到宁王府。与梦境里的一模一样。 下人们并没有因为老主人的离开而有懈怠。听得惠袅袅说送郡主回来了,立时便跑去向宁泽禀报。 宁姚依旧是低垂着头,不让人看到她的模样。惠袅袅直接拉着她跟在报信的小厮后面,便到了前厅。 看到厅中站着的那个一身戾气的人,惠袅袅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或是认错了人。但在宁泽偏过头来看到她之后,戾气渐渐消散,才意识到,方才宁泽在发怒。 偏脸看向跪趴在他面前的人,只知道是个女子。衣后染血,似是受过杖刑。 宁泽没有想到惠袅袅会突然出现,有一瞬的尴尬,而后散了一身的戾气走上前,挡在了她看向女子的视线,“一个小贼,没什么好看的。” 他的声音温润如常,好似先前的狠戾只是错觉。不过,见过厉厉发怒得要惠萧萧的惠袅袅知道不是。 她抬眼看向宁泽,“她偷了什么?”厉厉都不会无缘无故发怒,宁泽就更加了。 宁泽面上有一瞬的尴尬,而后笑道:“于我而言,很宝贝的一样东西。” 惠袅袅疑惑,看了一眼自己腰间,又听得宁泽道:“于我而言,比这个更宝贝。” 好吧……故做神秘,她就懒得猜了。 将宁姚拉到身前,“我送阿姚回来,她担心你心情不好,哭得和个泪人一般。” 说到这里,顿了顿,打趣道:“原来你是因为丢了东西心情不好。” 宁姚听得他们说话,已经惊讶地忘了要垂着头了,这亲昵的语气,将她心中的最后一点不信给抹去了。 “哥哥,你们真的……真的和好了?” 惠袅袅:“……” 宁泽揉了揉她的头,“又胡言乱语了,我们又没有不和,哪里来的和好一说?” 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快回去收拾自己。” 宁姚“哦”了一声,抿了抿唇,想要问父母的事情,想到这里还有跪在地上的犯人,便咽了回去。正要离开,听到了一声有气无力的求救声,“姐姐,救我……” 宁姚诧异地看过去,白了脸,“哥哥,那是宁梅!” 惠袅袅看到宁泽眼中的冷戾,不由得抚额。她带宁姚回来的时机真是不对…… 拉着宁姚往外走,“你看错了,不是的。我陪你回去,等他处理完事情便会来找我们的。” 说着朝宁泽眨眨眼。 宁泽神色微缓,点头应声。 宁姚一把推开惠袅袅,几步冲上前,拉起跪伏在地上的人一看,“真的是宁梅!” 她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宁泽,“哥哥!为什么?” 一直以为,她都不喜欢宁梅,没有理由,仅仅是不对盘罢了。可她始终都记得她与自己是同一个父亲。宁泽也一直告诉她,虽不喜,却也不必苛待。 如今却让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哥哥把宁梅打成这样。 宁梅如见到了救星一般抱住宁姚的腿,“姐姐,救我……” 宁泽扶住惠袅袅,看向宁姚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阿姚,你过分了。” “哥哥!”宁姚知道宁泽生气了,心里害怕得抖了一抖,愧疚地看了眼惠袅袅,还是坚持着护在宁梅面前,“她是我们的妹妹。”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惠袅袅道:“阿姚,刚才宁泽说了,她偷了东西!” 宁梅哭着道:“没有……我没有……” 宁姚满面怒容,“她也是宁王府的主人,宁王府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由着她用的?为什么要说她偷?” 宁泽看向宁姚,眸光凉了下去,第一次觉得自己把妹妹宠坏了不是一件好事。 “即便她是宁王府的主子,也不能动宁王府的所有东西的,比如你房里的,宁泽房里的。甚至下人的私有物也是不该她动的。”惠袅袅秀眉微拧,“我相信你哥哥,不会无缘无故去处置一个人。你不要冲动,先弄清楚她偷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莫要因为误会伤了兄妹情分。” 她心中也疑惑,能比虎符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扯着宁泽的袖摆,摇了摇,“还不说吗?她偷了什么?” 宁姚收到宁泽凉凉的目光,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误会了什么,想离宁梅远一点,却被她紧紧地抱住,抽不出腿来。 “哥哥……”她求救式地看向宁泽,又看向惠袅袅,感到无措。 宁泽凉凉地问道:“说,你趁我不在,把我屋里翻得那么乱,除了那一样东西,还偷走了什么?” 宁梅脱口而出,“没有了,没有别的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宁泽一个人在审她,她可以不承认然后向宁姚求救的…… 立时改口道:“没有,我什么也没偷,什么也没有……” 可宁姚已经听明白了,立时用力的抽脚,“亏我相信你,原来你真的是贼!” 宁泽屋里的东西,就是她也不能随便乱碰,宁梅竟然真的偷了,还把哥哥屋里弄得这么乱!她恼怒地去扳宁梅的手。 宁梅哪里会放过唯一的救命稻草,越发用力了,整个身子都压到了宁梅的一条小腿上。 宁姚扳不开,便不停地甩脚,害怕地不停地叫救命。 宁泽恼宁姚的不信任,冷眼看着,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98.第九十八章 惠袅袅盯着宁梅看了好一会, 才找到合适的穴位打过去。 脱困的宁姚吓得坐在地上连退几步, “哇”地哭了出来。她头一次被人这般抓着, 就好像是要把她脱进地狱深渊的恶魔一般, 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惠袅袅这才见识到宁姚的哭声大得吓人,让她听了觉得脑中嗡嗡直响。 宁泽走过去, 朝她递出手, “起来。” 宁姚猛摇头, “我怕……” 到底是没有再放声哭了, 可怜兮兮地看着宁泽, 知道自己又一次太冲动了。 宁泽叹一口气, “惠萧萧也是袅袅同父异母的妹妹,可她几次想要袅袅的性命……”终归是自己把这个妹妹给护得太好了,让她以为宁王府里永远都是干净的。 “你和袅袅先去偏厅, 等为兄把事情处理完再和你细说。” 再看向宁梅的目光,比先前更要冷了几分。 宁梅害怕了。 她只是想要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怎么事情做成了,端王还没有来带她离开呢? 她趴在那里瑟瑟发抖,听到宁泽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宁梅, 宁王府毁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刚从门转向偏厅的宁姚听到这句话, 腿下一软, 又要摔了下去, 被惠袅袅扶住, 示意她不要出声,将她带到了偏厅。 宁姚心情复杂,一直以为自己是机智聪慧的,现在看来,自己做了不少错事蠢事,还几次三番误会自己应该相信的人……这一次,竟然还为了一个要毁了宁王府的人怀疑自己的哥哥……她既恨自己,又恨宁梅,她娘当年做了那样的事情,他们都不曾迁怒于她,她却…… 惠袅袅又何尝不是心情复杂? 上一世宁梅没有找到东西就被发现怀孕抬进了端王府,让宁姚受尽屈辱,若是宁姚知道那些,想必是不会再理会宁梅的死活的了。这一世,宁梅要找的东西在她这里,那自然是找不到的,那宁泽说的被她偷走的东西是什么?难不成是和对付惠逸一样的办法?抛砖引玉? 可是,宁泽是怎么知道是宁梅有问题的呢? 她托着腮,疑惑地看向正厅的方向。思量着莫不是那个假虎符被偷了?可如果是假的,又怎么会比真的更重要呢? 宁泽过来之后安抚好宁姚,让她回自己的院子休息,这才走到惠袅袅身边,“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惠袅袅缓缓看向他,心中许多疑惑说不出来,只是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宁泽拉起她的手,面容和煦,“还好有你信我。” 宁姚的质疑让他意外和伤心,却没有想到,总是不信他与别人不同的惠袅袅会选择相信他,心情的一落一起,倒是满足于现有的状态。 惠袅袅看到他眼下又是一片青色,比昨天见到的还要浓上几分,原本想要问他是怎么发现宁梅有问题的话变成了:“又是一~夜未睡?” 宁泽笑意更深了,拉着她往外走,“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丢失的东西的事情。” 惠袅袅干笑了一声。 她是想问来着,但临时改了话。 “你怎么处置的她?” 他看向天边,天空依旧是厚厚的云层的色彩,“放到庄子里去了。好歹是父王的女儿。但愿经此一事,楚元勋放弃从她身上下手了。她若能改过,便在庄子上安度余生,如若不能……纵使我不想除她,别人也容不得她。” 最担心江山权利被人惦记的人,在宫里。 她点点头没有接话,他便继续说了下去,“昨日夜里回来,便发现屋里被翻了大乱。八宝阁上一个带锁的檀木盒子不见了。便连夜清查了宁王府,将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查清,最终发现做这事的,是宁梅。早几日便发现了有人在我屋外鬼鬼祟祟,当时起了要肃清宁王府的人的心,却因为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暂时搁置了。没想到会是她。” 初查出来是宁梅的时候,他同宁姚一般不敢置信,而后便是滔滔的怒火。 惠袅袅看了他一眼,见他正在看自己,别开视线,心知他所说的更重要的事情是她离开惠府以及两人的婚事。轻笑着催他继续说下去。 “她偷了什么?” 没有等到宁泽的回答,便又转脸看他,见他只是看着笑,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疑惑,“不便说就罢了。我只是在好奇,对宁王府而言,什么是比虎符更重要的东西。” 宁泽笑出声来,拉着惠袅袅大步向前走。 惠袅袅抿着唇。让他不说罢了,他便真的不说了……以前不是说她想知道什么都会告诉她的吗? 宁泽欣赏着她又想知道又绷着面子不好再问的模样,一直回到自己院中,才将一个雕花的紫檀木盒子交给她,“就是这个。于我而言比虎符更重要的东西。” “……”惠袅袅愣了一下,而后便兴致勃勃地开盒,脸色一变,“上着锁的……” 蹬蹬蹬地就跟了进去,“给我看却不给我钥匙,太没诚意了!” 宁泽拿着钥匙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在她快要碰到的时候又收回手中,关了门道,“醒来的时候,希望你还在。” “……”惠袅袅抓过他手里的钥匙,对他皱了皱鼻子,“狐狸!” 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狡猾?竟然用这么个盒子把她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不消他说就自己跟了进来。 若是他直接对她说要睡大觉,她定然不会跟进来的。可这会儿再出去又太过扭捏,更不合适了。 宁泽挑了挑眉,轻笑出声。 说他是狐狸的人不少,却少有人会当着他的面说还让他不排斥的。她那娇嗔的语调,让他觉得她似乎是在撒娇。 仔细想想,自己确实有些狐狸的特性。听她多唤上几声狐狸倒也不错。 往床上一躺,拨弄一下床上挂着的荷包,轻轻阖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惠袅袅听到厉厉“哇哇”的怪叫声,抬起头看过去,见厉厉在床顶上荡秋千,弯起了眉眼。 看到宁泽安静祥和的睡颜,不自觉地放柔了神色,就连开盒子的声音也尽量放轻了起来。 目光转到盒子里,怔了一下,眉眼更弯了。 比虎符更重要的东西…… 这不是她还未绣完的两个字吗? 再次嘀咕了一声“狐狸”,坐到窗下绣起字来。白日里的光从窗口照进来,多云的天气里的光如蒙烟雾霭一般,笼在她的身上,让她显得有些迷蒙缥缈。 厉厉终于看到惠袅袅了,可这会儿是白天,他只能从荷包里探出头来看着她,和她说话,偏她只是竖着食指在唇边对着自己“嘘”了一声,而后便开始绣字。 厉厉哼哼,“你才能听到我说话,那个大笨蛋睡他的,我们说我们的。” 惠袅袅看了他一眼,觉得有道理,便由着厉厉说,自己只是点头摇头亦或是绣字。 厉厉说了一阵之后,没等到惠袅袅答应一声,终是泄了气,荡着“秋千”安安静静地看着,又看了看宁泽,撇了撇嘴,有些嫌弃,真是个碍事的大笨蛋。想到总算没让自己完全见不到人,暂且原谅他吧。 看着惠袅袅笨拙地在绣绷上爬针线,他又觉得格外有趣。忽地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委屈地道:“千秋,我想去祠堂……” 一双奶狗似的眼睛眨啊眨,天下间最可爱的厉厉想要去祠堂了,袅袅快看过来看过来! 惠袅袅手下动作顿了一顿,有些懊恼,怎么把厉厉去祠堂的事情给忘了? 看了一眼正沉睡着的宁泽,觉得他应当没这么快醒来,便起身收了绣绷,小心地取了荷包,向外行去。 厉厉得意地朝宁泽哼哼,瞧,袅袅更在意厉厉的! 惠袅袅行到门口,想了想,转到桌边写了个告知去向的字条放到桌上,这才走出去。回身关门的时候,见桌上的字条不见了,复又进屋查看,环视一周见火盆里残留着半截字条,懊恼地抚额,重新写一张,压到杯盏下,才重新走出去。 厉厉懊恼地哼哼,怎么偏就让袅袅看到字条不见了呢…… 到香案上的厉厉总算开心了,从荷包里探出头来,满足地吸着,一双桃花眼看向惠袅袅,眼中带魅,“你要嫁给大笨蛋了,还会想我吗?” 正在认真绣字的惠袅袅乍然听到这么一句,心下一惊,刚穿过绣面的针就在大拇指上戳出了一颗血珠。 忙吮了,偏头看向厉厉,“胡说什么?你不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吗?”这两天失的血有点多,一滴也很珍贵的! 这回轮到厉厉不说话了。 钦天鉴选的婚期真是巧了,正是他前世终结的日子,若是他在那天消失,惠袅袅会难过吗? 他默默缩回荷包里,飘动的青烟一缕缕地钻入荷包里。 惠袅袅又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就是惠袅袅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厉厉的声音才从荷包里传了出来,“你本来就是惠袅袅嘛……偏偏还要和厉厉说自己叫惠千秋。” 袅袅失笑。觉得自己有些愚钝。这样的事情,她早该发现端倪了。 如果她与原主不是那样的关系,仅仅是为厉厉了愿,他怎么可能这样对她呢?原主的身体与她自己又怎么会那么契合,一点适应的时间都不需要呢? 两厢静谧无言,却分外和谐。过了许久,惠袅袅才又开口道:“厉厉,别再骂自己笨了,惠逸倒了,宁梅也被揪了出来,宁泽和大将军府都已经知道了楚元勋和皇后的野心,皇帝也起了疑心,不会再如前世那般了。” 说到这里,她顿住。厉厉的心愿已了,不是要进入轮回了? 厉厉过了好一会才应声道:“大笨蛋总算是聪明了一回,没有把你弄丢!” 他哼哼了两声,“可他让净元老和尚把我困在这里,还是个大笨蛋!连自己的醋都吃!” 毫不掩饰的嫌弃。 他却忘了,自己亦不曾饶过他嘴里的大笨蛋,与之杠至今日。 提到净元大师,惠袅袅便追问了厉厉与他约定的会面时间和地点。 厉厉不愿说,“你带我一起去……” 惠袅袅自是不会同意,这么弱的厉鬼,送过去是给恶鬼当了食物,她就更打不过了。 厉厉在荷包里握拳不甘,“厉厉很厉害的!” 惠袅袅用哄孩子般的语气道:“……嗯,厉厉很厉害。” 好说歹说,总算是让厉厉松了口。听到推门的声音,便向门口看去。 99.第九十九章 芝兰玉树的人背着光, 呼吸微急, 见到祠堂里坐在蒲团上的人, 松了一口气。 目光扫过香案, 几步走过来,蹲下身来, 包住她的手, 原本要责问她为什么要开溜了话, 变成了温柔简单的问询, 还带上了一丝担忧, “为何来了这里?一双手这样凉。” 厉厉缩在荷包里不说话了。 他做了太久的厉鬼, 不知冷热,忘了惠袅袅是一个会怕冷会怕热的人。 惠袅袅从他进来的时候就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见他如此, 努了努嘴,示意他看绣绷,“这就是比虎符更重要的东西?” 宁泽颔首,“于我而言,确实如此。” 若宁梅偷走的是别的,他必是蛰伏起来, 撒个网,等着没有偷对东西的小贼自投罗网。可偏偏是这个。 惠袅袅这才注意到, 他说的一直是于他而言更重要的, 不是于宁王府而言。并没有夸大。笑得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你知道这绣得是什么吗?” 宁泽抱起她往外走, “你可以把它念出来。” 惠袅袅“啊呀”一声,“你快放我下来!” “念出来,你绣的是什么?” 惠袅袅看了一眼周围经过时自动垂下头去的下人,“你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们都在看路,不会看我们。” “我自己走……”她把头往宁泽胸口埋,觉得没脸见人了。 “又不是第一次这般,他们早就知道了。”宁泽对她的抗议不以为意。 在金龙寺的时候,他便是这般抱她回去的,彼时她已经冻僵。宁姚贴身的侍女早便知晓这样的事情,他并没有让人禁口,不过,那侍女也不敢随便编排,只是对府中的关系相好的说上一嘴罢了。是以,多少总会有些人知道他们之间是这般亲密。即便先前不知,从今往后,也便是知道了。 厉厉在祠堂里看着两人远去,懵了。他竟然就这样被忘在那里了……“哇”地一声哭出来,却发现两人已经走远,惠袅袅听不到他的哭声了,便又扁了嘴,缩回到荷包里。只要他能突破这符咒的禁制,还怕不能到惠袅袅身边吗? 惠袅袅因着他的话觉得羞赧,“那次是意外,这次我能自己走,宁泽,你就放我下来吧。” “念出来。” “嗯?”反应了一下,惠袅袅才想起来他把话题又转到前面那个去了,“你不知道我绣的是什么?” 他不会和厉厉一样,觉得自己绣的是爬虫吧? “既是不知道,我就不告诉你。”她仰着脸,傲娇地抬了抬下巴。被宁泽的目光扫过来,她又心虚地看向别处。 宁泽扬眉,“念出来,便放你下来。” 嗯?! 惠袅袅看向他,眨了眨眼,似在判断他这句话的真假。 过了一会,试着念了出来,“之舟。” 小心地看着眼前人的神色,不知他有没有认出那两个字,不知他知道她绣的是这两个字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嫌弃还是…… 哼!他要嫌弃,就不绣了,绣了也不给他用! 宁泽“嗯”了一声,并没有要将她放下来的意思,依旧往前走着。 惠袅袅愣了一下,又说了一遍,“之舟。” 心中思量着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不放他下来…… 拿着绣绷在他面前晃了晃,“我绣的就是这两个字啊,念出来了,你看看……” “唔。”宁泽终是将她放了下来,“往后,就念这两个字。” “嗯?”惠袅袅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带着往里走。 宁姚见两人进来,立时站了起来,“哥哥……” 看着两人拉手进来,以及宁泽面上如沐春风的神色,她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些许。 经过半天的修整,又上了些脂粉,好歹将她面上的憔悴给遮掩了过去,可她脸上的神色不如以往那般灵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宁泽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和惠袅袅都坐下用饭,一张圆形的木桌,三人只坐了一半的位置,宁泽坐在中间,宁姚和惠袅袅分坐两侧。 看着满桌的食物,惠袅袅才意识到自己早饭未用,这会已经到了正午时分,真真是饿了。眼睛往桌上转了一圈,看了一眼宁姚和宁泽,假装自己什么也听不到,只管就着自己面前的菜吃起来。 宁泽见宁姚不说,便没有要催她说话的意思,把饭碗往她面前一推,示意她吃饭。 下人端进来一盅汤,在宁泽的示意下放到了惠袅袅身边。可惠袅袅正默默地扒拉着自己的饭,压根就没有发现。 她正觉得人家兄妹要说悄悄话,自己待在这里时机有些不对,还是快些吃完开溜吧。 宁泽侧脸看她,见她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面前的东西小口小口地吃着,那模样,好似一只饿极了的小猫,甚是有趣。 撑着头看了一会,发现不对了。小野猫吃得太快了,桌上的菜品,有许多都还没有动过筷子,方才夹进去的分明是块姜片,她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嚼巴嚼巴咽了下去。 疏展的眉头聚了起来,抬手拦住了惠袅袅面前的碗。 惠袅袅鼓着腮帮子疑惑地抬头看他,嘴里的饭食还没有咽下去,说不出话来,只拿目光问他:怎么了? 暗自腹诽:两兄妹要说悄悄话,所以不让她吃饭了? 好吧…… 好在她也吃了五分饱了,这么压抑的气氛下吃饭也吃不痛快,不吃就不吃了吧。 便放下筷子,摸了摸肚子,假装做出吃饱了的模样。 把嘴里的饭食咽下去,刚准备说出自己吃饱了的话来,便见宁泽把一个汤盅推到了她面前,“喝了。” 顿了一顿,补充道,“都要喝完。” 她瞅了一眼,好家伙,当归乌鸡汤,这一盅汤有点多,她又揉了揉肚子,有点发愁,方才吃得太快了,早知道要她喝这么一大盅汤,她就不吃五分饱只吃三分饱了…… 眼睛转了一转,看以宁泽和宁姚面前都没有汤盅,眼睛一亮,“这是三人份的吧!” 宁泽好笑地看她,“你觉得我能喝这汤。” 惠袅袅抓了抓耳朵,“对哦,那就是我和阿姚的。” “阿姚的汤与你的不同。只有你才没长大。” 惠袅袅的手僵在耳边,僵着脖子来看他一眼,意识到他已经知道个中原委,顿时脸红了起来。埋着头一口一口喝着,只想快些喝完离了这里,偏生汤是烫的,只能小口小口慢慢地喝。 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不多时,宁姚的汤也端上来了。 是一份红豆薏米百合汤。 惠袅袅瞅了一眼,她那份汤若用海碗装了,也应当是有一海碗大的。想让宁姚帮她分担的想法只能作罢。 再一看宁姚,那姑娘盯着汤,又开始红眼眶了。 心中好奇那汤对于他们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亦或是和她一样苦恼分量太多?但又想着宁姚有要避开她说话的意思,似乎不便问那么多。便将视线收回,认真地喝汤。 宁泽看她的速度放慢了,这才看向宁姚,揉了揉她的头,“你不是把话憋着的性格。想说,就说出来,不想说,就把心放宽了好好用饭。眼睛肿成这样,便是抹再多的脂粉也盖不去的,这汤消肿,你于此时喝最为合适。” 宁姚偏头看向宁泽。觉得她哥哥没有平日里那般高立云端的感觉了,说的话也多了。不用说,是因为惠袅袅在这里。心中松了一口气,拢着宁泽的衣袖摇了摇,“哥哥……” “嗯?”宁泽拿着的筷子还未夹菜,偏脸看她,等着下文。 “我知道错了……”平日里,她做错了事情认错是不会含糊的。但这一次,她羞愧地难以启齿,想等只有她和宁泽两个人在的时候认错。可不认错,她又觉得心里难受吃不下饭。 宁泽也吐出一口气,饭桌上的气氛,他自是感觉到了,宁姚是被他捧在掌心里长大的,他自是了解她的性子。早先的事情虽让他觉得失望,却也是他平日里让她对宁梅宽待的缘故,思及此,他觉得自己亦有些责任。 “阿姚,不是所有的血亲,都能交付信任,亦不是所有的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都不值得信任。太~祖皇帝生性多疑,当年却偏偏对宁傅二人深信不疑,才有了今日宁王府和大将军府的荣耀。你这冲动的性子,时而会让我觉得,你该生在傅家。” 宁姚破涕为笑,“我比傅芷安大了几岁,不可能抱错的。” 惠袅袅一口汤水差点喷出,勉强咽下后抬头道:“不生在傅家,可以以后住在傅家嘛!” 说完,便见两兄妹都直直地看着她。 惠袅袅摸了一把脸,“我脸上弄脏了吗?” 宁泽点头,宁姚摇头,惠袅袅更懵了。 看着小野猫吃得油光发亮的唇,宁泽没了吃饭的心思。忽然间明白他父王与母妃吃饭的时候,为什么总是要把他们都赶出去了。 他展眉笑了。傅家……他的小野猫怕是与他想到一块去了。 100.第一百章 宁姚将心里闷着的话说开了, 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可父母的离开于她而言, 还是有些不痛快, 吃完饭便早早地回去休息了。 倒是惠袅袅, 摸着发胀的肚子还在艰难地往嘴里塞食物。她并不喜欢浪费食物,更何况, 宁泽也说了, 让她全部喝完来着……汤水早就喝干净了, 鸡肉、红枣、红参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得出了这里面红参味道最好的结论。 刚苦着脸暗松了一口气, 便见自己面前的汤盅往一边去了。 疑惑地偏脸看过去, 生出一种还要她吃别的东西的恐慌。见宁泽笑着看她, “吃不下了,莫要勉强。” 惠袅袅扫他一眼,起身就走。 让她喝光的, 是他,要她莫要勉强的,也是他。撑得难受了,还要被他笑话。偏那一句话还是在她把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的时候才说的,难道她还能吐出来? 宁泽笑出声来,拉住她, “只让你喝汤,谁叫你连汤料一起吃了?” 惠袅袅歪着脑袋看他, 好像他说的有些道理…… 水润润的杏眼眨了眨, 原来是自己错怪了他?最后还是自己的错? 他的眼下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青色, 一双桃花眼神采奕奕, “吃了更好。” 怎么说都是他有理? 惠袅袅瞋他。说不过他,便拿眼睛向他抗议。 四下无人了,他走到她面前,将惦念着的唇挲摩了一番,才低笑道:“既是来了,便早些熟悉府中事务,年节前,每日都来。” “还有五十六天,过一个月再学也不迟。”夜箫影走了,这宁王府的事情,迟早要落到她的头上,能晚一天便晚一天,多得一天清闲。她才不要每天都来宁王府学那些劳神劳心的东西呢。 “原来袅袅和我一样心急,时时数着日子呢。” “没有的事。”她一口否决,看着宁泽品味般的笑意,俏脸一红,“就这么几天了,快快快!快让我学!免得我到时候闹笑话。” 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却见宁泽笑得得逞,拉着她便往书房去,“好,这就去学。” 几个时辰后,她红着脸从书房里走出来,仰天长叹。 感觉自己还是一个宝宝,却上了一条离岸越来越远的贼船。 申时一过,傅然的马车便停到了宁王府门口,惠袅袅见哥哥往她身后看,便打趣问他还在等谁。 “没等谁。”傅然尴尬了一下,道:“上车吧。我们回家。”只是抿了一路的唇。 接下来的八天,惠袅袅都是早上由傅然送去宁王妃府,申时一过,便再由傅然接回来。 傅然最初两天还会往惠袅袅身后看上一两眼,而后也不看了。 一直到除夕这天,惠袅袅心里不安了起来。 大将军府一切如常,宁王府也一切如常,她也用着空闲的时间做了一些和腕套里的针一样的柳枝针装在手腕里。可她心里,却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这种感觉直到她参加完宫宴穿着斗篷在空荡无人的大街上等净元大师的时候,也不曾消失。 心中有些烦躁,离约定的时候还差那么一点,可她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很想马上就结束这件让她不安事情。 长长的佛号声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惠袅袅心中安定了些许,抬头看去,便见净元大师持着一根九环声杖缓缓走来,圆的脸,圆的头,圆的眼,让她心里安定了些许。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和尚,正是那日守在他禅房外之人。 惠袅袅诧异他会带个连人和妖都会不清的小和尚过来,心中不解。 正待发问,听得净元开口道:“普慈与贫僧意欲云游,是以与贫僧同来。” 惠袅袅颔首,跳过这件事道:“不知为何,今日心中总是不安。” 净元叹息一声,“万事万物自有其缘法,不可强求。” 惠袅袅心中咯噔一下:什么意思?难道她这次真的会出事? 可她还不曾和宁泽提起过这个呢……若是她真出事了,宁泽一定会很伤心的吧,会不会再如前世一般最终变成厉鬼呢? 还想再问确切些,却见净元大师已经没有再要说话的意思,持着声杖前行,一下一下敲在地面,像是警神的钟声。 小和尚朝惠袅袅行了一个僧礼,紧跟其后。 惠袅袅深吸一口气,做了最坏的打算,同时也小心谨慎起来。 到了沈府外,净元长念一声佛号,放轻放缓了声音对惠袅袅道:“施主颇具慧根,何必自困于红尘俗世之中?” “大师这是要渡化我?”惠袅袅嘿嘿一笑,“可惜了,若是早个十天半月,我或许就会答应修仙去了。如今……” 微微顿了一下,“红尘自有让我留恋的风景,再是脱离不开了。” “施主莫要执迷不悟。”净元大师语重心长。 小和尚眼观鼻鼻观心,好似根本就没听到他们说话一般。 惠袅袅看了他一眼,道:“净元大师苦劝于我,又何尝不是执迷不悟?” 门后有人拉开门栓的声音。见是净元大师,立时便将人请了进去,并告知沈笑。 惠袅袅心道:把他请来还真是没错的,一声佛号就把门叫开,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沈笑在宫宴结束后在宫中待了一会才出宫,此时也不过刚回到府中,听得净元大师过来,惊讶着快步迎出来。 “大师深夜至此,可是出了什么事?” 净元轻念一声佛号,“贫僧即将远游,特来向施主告辞,并为施主颂经一晚,请师主将画像取出。” 沈笑看了净元身边的两人一眼,没有多问便转身引路。 惠袅袅将面容隐在帽兜下不让沈笑看见,倒也不奇怪沈笑对净元的敬重。将傅灵瑶留于画中的符咒与将厉厉留在荷包里的符咒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自是净元大师,更何况他此时说的话,等同于承认了。 跟在沈笑身后前行的时候,她悄悄地问净元大师:“大师为何总劝我,不劝一劝旁人?沈大人执着于一幅画像,一生伶仃,与你脱不了干系。” 净元大师:“……沈施主颇具慧根,尘缘已了,只是执念未消罢了。” 惠袅袅呵呵笑了两声,“颇具慧根”这词实在耳熟。“执念未消便可再续尘缘,恐怕大师也是劝不动他吧?” 净元大师:“……” 随着惠袅袅走进沈笑院中,便看到了徘徊在那里的恶鬼。 倒没想到,沈笑招惹的恶鬼,竟如此美~艳。 惠袅袅一颗石子打中沈笑的睡穴,与恶鬼两两相对。 净元大师微微一愣,而后便开始踏步施咒。他的咒临空而画,没有载体。引得小和尚看直了眼。 不过,惠袅袅并没有工夫去惊讶净元大师的举止,凝肃地看着恶鬼,“为何滞留人间?” 美~艳恶鬼盯着惠袅袅看了好一会,忽地哈哈大笑起来,“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做了了愿师?” 惠袅袅敛眉,“既要留到人间,必是心有执念。为何偏要伤人性命?” 如若不是傅灵瑶一直护着,美~艳恶鬼早就夺了沈笑的性命了。 恶鬼嗤笑一声,“占这宅子的人,都得死!” 她双目赤红,向外凸起,美~艳的变容变得浮肿而狰狞,手掌屈成骨爪,朝沈笑抓去。 一枚柳针刺入她的手腕,她吃痛地大叫一声,惊讶地看向惠袅袅,“可恶的了愿师!” 惠袅袅心中不安,面上强自镇定,“你心愿说出来,我为你了愿,岂不是皆大欢喜?” 恶鬼不信,“我已是如此,你怎么可能为我了愿?” 随后眸光一动,又仰天大笑,“我的心愿,便是要占了这宅子的人都死去,你去杀了他!” 惠袅袅面色一沉,“……冥顽不灵!阳宅买卖,本就是给人住的,你滞留在这里,反倒是占了人家的住处!若是无愿可许,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眼风扫过净元大师,见他的阵法很快就要完成了,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恶鬼这个时候,也看到了在默默布阵的净元大师,脸色一变,“我道你个黄毛丫头怎么有胆子来与我斗,原来还找来了一个臭和尚!” 她一咬牙,便朝惠袅袅攻来,“多一条杀孽不嫌多。你的魂魄一定比状元郎的更美味。” 小和尚没有上前来帮忙的意思,见恶鬼顾不上沈笑,便吭嗤吭嗤地抱了人躲进屋里。 老和尚快要布完的阵被恶鬼扰乱一时之间无法完成。 惠袅袅将符祭出,心中越发惊讶,这恶鬼也不知吸收了多少人的魂魄,这实力比她以为的还要强。 不消片刻,她准备的东西便已经只剩下了一张符和一根柳针。黑色的斗篷也已经破成了布条。 看了一眼喷出一口血的老和尚,暗自咬牙,布阵之时最为脆弱,受不得半点打扰,她怎么着也得撑到净元大师把阵法布完。 索性把斗篷丢去了一边,冷目看美~艳恶鬼,寻找她的弱点。 恶鬼眼看胜券在握,得意起来,也不急着马上就把惠袅袅的魂魄吃掉,变回了美~艳的模样,红红的指尖按上唇珠,缓缓下移,“将你吃掉,再吃掉那个老和尚,再把画里那个碍事的也给吃掉,最后,我就可以慢慢享用那个状元郎,再不会有任何人来坏我的事!” 101.第一百零一章 她笑得狰狞而得意。看向惠袅袅等人的目光, 就好似在看上了餐桌的美食。“不过……你为何和画里的那个讨厌鬼长得这么像?” 惠袅袅自是知道她与傅灵瑶有几分相似的, 尤其是眼睛。柳氏、傅芷安, 也都有一双相似的杏眼。只是想与不像的事情, 与这恶鬼何干? 美眸微微一转,“然后呢?” 恶鬼疑惑, “什么然后?” 惠袅袅轻笑出声, “杀了我们, 杀了沈笑, 这个宅子又没有主人了, 又会换别的主人。你再继续杀下去?可不论你再怎么杀, 这宅子都不可能再回到你手里,阳宅是人住的地方,你该回你的阴宅去。” 恶鬼似乎并没有想过惠袅袅提出的这个问题, 愣了一下,而后恶狠狠地道:“来一个,我便杀一个,这里是我家,是我爹娘住的地方,不能什么让别人占有!” 惠袅袅眼睛一亮, “你爹娘呢?” 想到父母,恶鬼的眼中戾气消散了些许, 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我爹娘呢?他们在哪里?他们……他们……” “他们都不见了, 不要我了……”而后捂面泣了起来, “不对!死了……他们都死了……他们不会不要我,一定是死了!一定是住这宅子里的人害死他们的!” 正在这时,净元的阵法已经布完了。随着一声破邪“轰”声响起,净元已经盘腿坐下开始念咒。 恶鬼立时便抱住了头,似被什么困住了一般,在原地无法动弹。 惠袅袅对佛家的阵法一无所知,却知道净元所念的那一段经文是能开启往生之门的往生咒。 借机进一步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也滞留在这宅子里吗?” “他们……”恶鬼顿了许久,而后哭了起来,“我找不到他们,找不到了……” 从美~艳恶鬼断断续续的话里,她才得知…… 美~艳恶鬼的父亲曾是朝中大吏,而她十几年前入宫为妃,便困于深宫,再也没有见过父母。 她因生得貌美,深得圣宠,遭人妒忌,谋害至死。无子无女,心中唯一挂念的,便是家中二老。魂魄回到宅中,却发现屋宅易主。是以,她认定是新主害了她的父母,便害死了新主一家,吃了他们的魂魄,成了恶鬼。却没有想到,沈笑又搬进来了。 沈笑身边有个一脸凶煞的人,他在沈笑身边的时候,她便无法靠近。只有凡炎远离的时候,她才能对沈笑下手。偏生沈笑身边还有一幅恼人的画,让她总是不能得手,只能一点一点地搓磨沈笑的寿命。 小和尚抱着画走出来,“你都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怎么就一口咬定是人家害了你的家人呢?难道不能是你的家人搬家去了别处?不去该去的地方,倒在这世间为恶!我告诉你,这画就是师父专门用来制你的!” 惠袅袅听着前几句还好。听到最后一句心道不妙。 小和尚的话音刚落,便见恶鬼暴起,积雪飞扬,连带着厚厚雪层下压着的土砾也跟着飞了起来,阵法动摇,她怨毒地朝净元大师扑过去:“是你!原来是你在故意和我作对!” 净元大师陡然增大了音量,可明显受了伤,底气不足了,惠袅袅看准时机,将最后一张符咒朝恶鬼的面门上拍了过去。 恶鬼一时间又不能动弹,她的眼下两条红色,似曾经流出的血泪,“你们这些欺恶怕善的家伙!宫里的缠人的鬼多了去了,你们不去收他们却来与我为难!皇后和淑贵妃缠着那对制香的师徒十几年,把那个当师父的都缠死了,你们都不管,偏来管我!” 她身上的黑气再次疯涨。 “短短十几年的时间,你就有这样强的实力,你杀过的人,吃过的魂,可还数得清?要管谁都得先来管了你!”惠袅袅一面应着,一面担忧地看一眼净元大师。一柳鞭抽向恶鬼,将她抽飞出去,可那柳鞭也被她身上的黑气震断。 恶鬼伏在地上瞪着惠袅袅,“既是了愿师,为什么不早些来?非得到我已经不能回头的时候再来?什么帮我了愿?分明只是要除掉我!” 符咒的威力有限,她在能动的那一瞬,便飞身向惠袅袅扑去。 小和尚被恶鬼的突变吓得呆在那里。此时才反应过来,对惠袅袅喊道:“丢符!快丢符啊!” 惠袅袅被那股黑气缠着不能动弹,心中苦笑。哪里还有符啊?看来今天真是要完了。 往生咒的声音再次响起。 画卷飞来为她挡住了恶鬼致命的一击。 恶鬼神色狰狞,“凭什么你能成为画中仙,我就只能是一个恶鬼?” 傅灵瑶的声音从画卷里传出,清冷而理智,“都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恶鬼自然不会接受这样的说法,“不过是风凉话!变成我这样的,不是你,你自然不会知道这里面的痛苦!” 她身上的怨气和戾气在不断地增加,身周的黑色比夜色还浓。 不过片刻,傅灵瑶便落了下风。 惠袅袅勉强扭动左手手腕,朝她射出了最后一根柳针。净元大师重新念起的往生咒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眼前忽地发出白昼般耀眼的光芒,几瞬之后,复又黯淡下去。现出一个人影来。 惠袅袅看着面前朝她缓缓走来的男子,心中大惊。 那温雅和煦的笑容,高岭之花的气质,不是宁泽是谁? 宁泽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惊讶间,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抬手抚上她的面颊,明明已经贴着她的脸了,惠袅袅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厉厉?你是厉厉?!” “一眼便能被你认出,真不知该喜该忧。”厉厉笑着叹息一声,“我来向你告别。” 惠袅袅一颗心猛地往下沉,抬手就要拉他,落了空,厉厉的身形正在与在空中飘卷的白雪相融。 “你要去哪里?转世吗?” 前几天才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心情平静,现在心中却是浓浓的不舍。甚至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他会恰好在这个时候来和她告别…… 是因为她非得要管沈笑这里的事情吗? 刚才那一瞬,他做了什么? 看到她面上流露出来的不舍的哀伤,他扬唇笑了起来,“若是给你选择的机会,你还愿意回来吗?” 随后,他又笑了笑,摆了摆手,“不用告诉我了,我……”他害怕听到他不想要的答案,权当他得到的是想要的答案罢。 “愿意。”惠袅袅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连忙回答。似乎担心答晚一点,他便会听不到答案一般。 他在那古宅中等她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要带她回来吗?在这里,有他有宁泽,有那么多相互关怀的亲人,他为什么不回来? “可是,你现在要去哪里?不和我们一起了吗?” 厉厉露出如孩子一般满足的笑容,“傻丫头,宁泽在,我就在。他不在了,我还在。千年后,我还等你。” 他偏头看了刚将往生咒念完的净元大师一眼,“老和尚,别忘了一百年后的舍利。我助你除这一害,总是要得些好处的。” 一双桃花眼里闪着算计的光芒。他要让所有的关键点再重新串起来,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在一千年后还能再遇到惠袅袅,有再把她带回来的能力。 净元大师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口。 他还有一百年的寿命呢,这个鬼就开始和他要他身后的东西了……偏生无奈,只能点头。 惠袅袅明知抓不到他,依旧抬手抓过去,引来厉厉的轻笑,与平日里宁泽逗她得逞时的笑声无异。 他的身后渐渐开启了一扇闪着金光的“卍”字门,“往生门开启了,我也该消失了。袅袅,记住我们千年后的约定。” 透过他越来越透明的身体,看到傅灵瑶已经从画中出来了,手脚并用地缠住恶鬼,朝她微笑着。在厉厉消失的同时,那扇门也完全开启,傅灵瑶抱着恶鬼一起跳了进去。 “别……厉厉……”惠袅袅觉得喉咙里似堵了什么一般,摸一把脸,湿的,抬头看天,没有雨,飘动的雪也已经回归了地面,只剩一片迷蒙。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不理会叫她的小和尚,也不再理会这里的一切,抬腿便朝宁王府跑去。 经历过一场恶战,双~腿都是软的,跑几步就觉得呼吸不畅,喘几口粗气之后重新抬腿再往前跑。 她想,刚才一定是幻觉。 厉厉被净元大师困在那荷包里,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那里说要和他告别,说要消失呢? 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的…… 跑不动了,她蹲在雪地里放声哭了起来。 将厉厉放在祠堂里,只是想让他能好好地修养,因为宁泽是不知道他需要时常待在祠堂的…… 他不是被净元困在荷包里了吗?怎么就能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来?他为什么要来?为什么…… 若早知道只余这么几天的时间了,她必然不会将他单独留在那里。 厉厉知道,可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又不告诉自己?为什么? 拍打着身侧的雪花,让它们如同她的心一般纷乱,不经意间,碰到了一双鹿皮靴。没有在意,把那双靴子往旁边一推,继续拍打。 她恼自己,为什么这般粗心大意,总是什么也不知道的那一个。也恼厉厉,明明是让她来为他了愿的,总是什么也不告诉她,就连他前世的身份,也是由她猜出来的,猜出来了还百般不认…… “袅袅。”被他推开的鹿皮靴岿然未动,穿着鹿皮靴的人却已经蹲到了她的面前,将她拥入怀中,“我是厉厉。” 102.第一百零二章 惠袅袅呼吸梗住, 哭声嘎然而止。 “厉厉?” “我是。” 她抬起眼来看向眼前的人。视野里一片模糊……她的鼻子已经堵了, 也闻不出气息来。 用力地眨了眨眼, 将眼中的水汽挤开, 先入目的,便是那一双眼角上扬的桃花眼。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一如初见时那般。 如同浮萍寻到依处, 环住他的脖子便又哭了起来。一面哭, 一面出声, “宁泽……” 只说出了两个字, 便梗了喉咙, 顿了音。 “嗯。”宁泽低低地应着,一手按着她的后脑,一手轻拍她的背。 “宁泽……”说了两个字之后, 她又梗住了。 “嗯,我在。”宁泽这一次多应了两个字。 惠袅袅哭得更厉害了。是宁泽,不是厉厉。 虽然厉厉那么说,可她知道,厉厉不会再存在了。 宁泽前世惨死,有了那样的执念, 才成为厉鬼。 今生的宁泽命运已经完全改变,哪里来的执念, 怎么会成为厉鬼? 那千年后的约定, 是不可能实在的。 雪寂无声, 只留女子越来越大而后慢慢弱下去的哭声。 男子轻吻着她阖着的眼, 低喃,“好苦的泪。这一次,就都流完了罢。” 他抱起哭累了软在他怀里的人往回走,轻叹一声,“最不愿看你难过,偏生你这样难过。” 他们走过的雪地,印出长长的脚印来。拐角处小和尚扶着老和尚走了出来。 “师父,你不是要找他们吗?怎么找到了又躲起来了?” 老和尚沉默了好一会,而后道:“如今的缘法,就是为师,也看不懂了。不见也罢。” 说着,拄着九环声杖往另一个方向缓缓行去。一下一下敲在雪地里的声音,沉而闷。 ……*…… 宁姚站在宁王府门口来回地踱着步子,宁王府门口的大红灯笼是让这府里增加了几抹喜庆的颜色。 年节前生出那样的变故,到年节的时候,下人又都放回了家,只留了几个留值的人在府里应差。 哥哥从宫宴回来,宁姚便缠着他说话,提及许久未曾下棋了,让人摆了棋盘两兄妹好好地杀上一局。 棋盘才摆上,茶才泡上,点心才上桌,便见哥哥忽地脸色煞白。时而捂着胸口,时而抱着头。 有生以来,她从未见过她哥哥这般模样。立时便吓得让人去请大夫。 除夕夜的大夫不好请,药堂都是关着门的,府医也已经告假回家过年去了。留值的下人见状还是撒腿就跑,把这般严重的情况说出来,总有大夫愿意上门的。 宁姚急得围着宁泽转,手足无措。 却见她哥哥突然又安静了下来,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当时便愣在那里,她哥哥那是哭了?! 只是愣了一瞬两瞬,再追出去便不见了宁泽的踪迹。 眼下能用的人不多,她又不知要去哪里找才好,只能在府门口等他回来。一遍一遍地祈祷,她的哥哥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直到听到几条街外传来的炮仗声,宁姚被吓了一大跳,拍胸定神转身的时候,才看到了远远走来的人。 他还只有双脚和衣摆出现在灯光下,过了一会,才现出腰际。而后是一双手和他怀里抱着的人。 他的注意力都在怀中的人身上,那眉目间的温柔,让宁姚怔在原地。 纵是他的妹妹,她也觉得自己的哥哥是个面上温柔,骨子里冷清的人,笑意少达眼底,对待自己和母亲的时候,是温柔的,却不曾这般温柔过。 而宁泽突然间那般奇怪的举止,难道,是和他怀里的人有关? 反应过来后快步走过去,还未开口便被宁泽示意噤声。 她狐疑地看向宁泽怀里。宁泽却是直接绕过她,走进了王府。 一直跟着宁泽到了他屋里,看他细心地解了那人的外衣,把人放到床上并为之掖好被角,才看清楚那人的模样。 惊讶地倒吸一口气,想要说出的话,被宁泽给逼视了回去。 她浑身打了个颤,再看时,哥哥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示意她去外间说话。 暖黄的烛光将里间照得温馨起来,火炉里的炭火忽明忽暗,却没有燃尽的意思。 宁姚心中惊浪难平。知道宁泽对惠袅袅的心意,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对她上心到如此,细致到如此,自己就在他们身边,那些事情他却依旧选择亲力亲为,让她这个做妹妹的见了都要生出几分羡慕之心来。 她托着腮看着宁泽,面上带着笑。而后笑容缓缓消失。哥哥对惠袅袅这么好,为什么沈笑对她不理不睬呢?就算她愿意只做一个替身,那人也只是冷眼对她说“请自重”。她都那般放下尊严,那般卑微了…… 宁泽在外间坐着,目光却是扫向他看不到的里间,眉目里是宁姚未曾见过的如水般的温柔。“一会使个人去大将军府说一声,我带你们去庄子里玩耍,过几日再送袅袅回府。” 宁姚回过神来,“哥哥,先前是怎么了?你那个样子很吓人,我让人去请大夫了。还有,惠袅袅遇到了什么事?以你的性子,不会做这种不合礼数的事情的。”此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中生出些许不安来。 宁泽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年节的时候,把大将军府里的宝贝带走,确实不合礼数。可……他的目光扫向里间,惠袅袅这般模样,让他如何能放得下心来允她离开他的视线? 宁姚又道:“若是大将军府的人因为这事再为难你们,不让你们成亲怎么办?” “不会。”宁泽肯定地道。不过确实会给他找些不痛快就是了。 微微思量了一瞬,便道:“就按我说的做。别的事情,容后再说。” 见宁姚要出去了,又叫住她,“等等。” 走到桌案上快速写了一封信,折了装好递给宁姚,“把这个交给大将军府的人,他们看了之后,便不会计较这里的事情了。” 宁姚疑惑地看了她哥哥一眼,见她哥哥没有要和她细说的意思,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声什么,走出去了。 宁泽轻笑出声,没想到宁姚早已芳心暗许,只是不知道她方才嘴里说的那个“他”会是谁。这些日子为了自己的事情,没有在宁姚的事情上花太多心思,待他的婚事忙完之后,得弄清楚那个“他”是不是他看好的那个人。 随后,宁泽的神色又沉了下来。 皇后今日竟然在宫宴上提及赐婚给他和楚安安的事情。好在他运气不错,提前拿到了皇帝给他和惠袅袅赐婚的旨意,这才让皇后的旨意赐不下来。 总不至于让一朝公主来给他当妾吧? 想到这里,他手指屈了屈,微微成拳。 那个傻子,待了一千年,智力退化,竟笨到让惠袅袅看到他前世纳了妾……难怪她总是觉得他以后会有妻有妾。 想要知道的事情终于知道了,心里却轻松不起来。 他想要一家安定平稳又闲适地生活着,适当的时候,也希望能不问朝政,轻松一回。 可皇后与端王虎视眈眈。他们没有得到想要的,必不会罢休。眼下,皇帝捕了惠逸之后,又没有再就着事情查下去,是还想给皇后机会?这样的话,一时半会,又动他们不得。 还有慕荷,前世终是欠了她的…… 他按了按眉心,听得里屋里传来一声细小的嘤吟声,抬步走了过去。 到门口时,又顿住脚步,扶住额。那个傻子在惠袅袅面前的样子与自己平日里全然不同,一会他要做出厉厉那样的举止神色吗?那般呆蠢的模样,倒回去二十年倒是得心应手,如今的他可做不出来…… 听得里面的人低呼了一声,将脑中的思量暂放一边,快步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正在掀被子,见他进来,立时将被子又重新盖上,无措地像一只刚到新居的小猫,左顾右盼,目光飘忽,心无定处。 她的脸涨得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眨了一下眼,那泪珠儿便狠狠地颤了一下,滴落下来,落到她抓紧被子的指边,没了进去。 宁泽走过去,掀了袍子后摆,坐到床边。 惠袅袅似有些紧张,皱着眉,左右看了看,似乎想往里边移一点,却又坐着不动。 见她抿着唇,也不看自己,一个字也不说,宁泽不由得担心起来。抓了她的手问:“袅袅,看着我。” 而后,又发现她的手冰冷,手心却在冒汗。 “我让人去请大夫。”宁姚方才说叫人去请了大夫,也不知道来了没有。 还未起身,便被惠袅袅拉住,“别去……” “你这是怎么了?若是不舒服还是早些请大夫来看过的好。” “我,这是在……?”这里她来过一次,可她想了想,自己不是才从沈府跑了出来吗?怎么到宁泽这里来了。中间这一段事情好像空白了一般,想不起来了。可眼下并没有她去想这件事情的时间,有更急的事情要处理。 宁泽的目光在她面上打转,“我的卧房,你来过的。” 微微顿了一下,继续道:“你那般伤心的模样,若是把你送大将军府,他们定会以为我欺负了你,届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为免我们的婚事出现变故,便将你带来了这里。” 他最后一句带着调侃的意味,可惠袅袅此时一点调侃的心思也没有,苦着脸问道:“阿姚呢?我想见阿姚。” “……”宁泽愣了一下,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你想见阿姚?不想看到我吗?” 惠袅袅脸色越发苦了,一抬眼,看到宁泽眼中受伤的神色,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不想见到你,只是现在看到阿姚比较好。” 宁泽觉得不对劲。在她将目光别开前,捧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袅袅,你看清楚我,我是谁?” 103.第一百零三章 惠袅袅呆了一下。 脑中浮现出先前的场景, 想起她蹲在雪地里哭的时候, 有人对她说, “我是厉厉。” 轻轻阖了阖眼, 让先前发生的事情在她的脑中过了一遍,而后缓缓睁开眼道:“你是厉厉?” 宁泽微微抿着唇, 一双眸子幽深不见底, 让人看不出他此时的心情。 惠袅袅盯着他看了一会, 缓缓摇头, “不, 你不是……”至少他现在还不是厉厉, “你是宁泽。”忽地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厉厉?” “因为我是宁泽,所以, 你不想看到我?”宁泽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幽幽地问着,“你想看到厉厉?” 惠袅袅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情绪,却不想和他继续就着这个话题纠缠下去。 “不是的。有什么话,我们能不能一会再说,现在我想见阿姚……” 她急得想哭了。 “宁姚去了大将军府, 你今晚见不到她了。”唇边带上了一抹自嘲。先前还以为她会需要自己,原来并不是这样。没有了那只鬼, 他在她心里还没有宁姚亲近了吗? 惠袅袅不知道他突然间变得多疑敏~感又伤怀的心思, 也没有去怀疑宁泽的话, 细秀的眉头拢到了一处, “那可怎么办啊……那……对了,有没有年纪大些的婢女或者女仆?” “嗯?!”宁泽疑惑,意识到事情似乎不是他想的那般,眸子往一侧动了一下,而后回到原位,“没有。年节,都放他们回去了。”总不会下人比他还值得信任的…… 这下,惠袅袅越发想哭了,“那完了……” 她凄苦地看向宁泽,“我要害你没地方睡觉了。” 宁泽反应了一会,都还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正要细问下来,却发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只手用力地按着被子,发出先前他在外间的时候听到的那样的奇怪的嘤吟声。 “你是……哪里不舒服?” 惠袅袅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咬着唇终是什么也没说。 宁泽凝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忽地用力抽开她身上的被子,毫无意外地,见她另一只手捂着肚子。在她的惊呼声中,不由分说将她抱了起来。目光落到了褥子上的一片血色上。 惠袅袅来不及阻止,顿时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垂下了头,嘟着嘴,两根食在身前打圈圈,不敢去看宁泽的脸色。 她只穿着一身中衣。中衣轻薄。许是她近日吃得太补,又或是她今日情绪大起大伏,竟是弄坏了一大片褥子。 她想,看到那一大片血色地图的宁泽……现在一定很生气吧。 过了一会,见宁泽一动不动,也一声未吭,一抬眼,便见他还盯着那块地图,神色未明。 她心中疑惑,莫不是气傻了? 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宁泽……我想……”想什么呢?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么样了。现在回大将军府吗?似乎也不合适。两根手指打圈圈打得更快了。 宁王府离大将军府里还有些距离,要从这里走到宁王府外,再坐马车,再要从大将军府门口走到自己院中,需要那样长的时间,定是不行的。 咬着唇,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要怎么办才好。 她前世用的那些东西,去商场里买回来用便好。这里,原主的记忆里没有和这些相关的事,李妈妈给她的记忆里,也没有那些私密的事情。她还不知道这个时候,要用什么样的东西呢…… 不久前还在沈府潇洒大战,此时却觉得自己如同一只随时可能被抛弃的小奶猫一般,弱小可怜又无助。 听得回过神来的宁泽低低笑了起来,惠袅袅一脸懵地眨了眨眼,心想,这个人不会是真的给气傻了吧?! 正思量着要怎么办才好。小腹又是忽地一痛。 她紧紧地按着肚子,难受了哼出声来。股间一热,热流涌出。顿时尴尬地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宁泽的笑声顿住,忙把惠袅袅放回床上,看了一眼手上染的血色,转身走了出去。 惠袅袅苦着脸,觉得肚子疼,头疼,心口也疼。宁泽一定是生气了…… 真希望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便回到了大将军府自己的屋里,可以叫来芸姑和春兰,问问她们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不多时,宁姚笑着跑了进来,“惠袅袅,你运气真是极好的,我刚好做了新的月事带,这套中衣是新做的,不曾穿过,一会可以换上。” 想到宁泽对她的百般交待,又细细地和她说了一遍用法。 惠袅袅如见到救星了一般心情激动。细细地听着。末了没忘了问,“你去大将军府,他们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 宁姚想也没想便答道:“我没去大将军府啊。只是哥哥让我去使人送信给大将军府,你接下来这几天,就好好地待在这里吧。” 惠袅袅:“……???” 目光从惠袅袅的一双红肿的眼睛上扫过,“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还一个人待在外面被我哥哥捡回来?” 外间传来宁泽的轻咳声,宁姚吐了吐舌头,没有再问下去,将东西放下后转身出去了。 惠袅袅脸色变了几变。默然拿起月事带和替换的中衣。 换好之后,再对着外间唤了一声,“阿姚?” 进来的是宁泽。“阿姚已经回去了。” 他的声音平平的,听不出到底有没有生气。想到先前和宁姚说话的时候,他就在外面听着,惠袅袅的脸上火~辣辣的。 宁泽将一碗调好的红糖水递给她,提醒她有些烫。 惠袅袅这会正想要烫的呢,先抱着暖暖手,再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其实屋里暖暖的,没有烧地龙,却有炭盆。可她还是觉得冷……女子的这个时候,总是畏冷的,暖着手暖着肚子,才会舒坦些。 惠袅袅抱着碗,碗里的温度透过碗壁从掌心往身体里涌。再喝上一口,从嘴里一直暖到胃里,再暖到腹部,又悄然暖到心里……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悄悄看向宁泽。 依旧是温雅和煦的神色,默不作声地将被褥连带着她换下来看中衣卷了抱出去。而后又唤了个丫头进来重新铺好床。 惠袅袅:“……”宁姚没有去大将军府,宁王府里也还有婢女……顿时心情变得微妙起来。 坐在一旁的杌凳上,开始细细地想今夜发生的所有的事情。 她在以为自己要完蛋的时候,厉厉来了。与她达成了什么约定,似乎也与净元大师达成了什么约定…… 她在最伤心难过的时候,宁泽来了…… 宁泽一定已经知道了厉厉的事。他知道了多少呢?竟和厉厉一样,什么也不说,全等着她来猜…… 想着想着,出了神,一碗红糖水都喝光了,还在机械地做着喝水的动作,就是宁泽走到她面前了也不曾发觉。 小腹又一阵难受,移手去按住,这才发现宁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面前,含笑看她。 她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你就笑话我吧,我已经没脸见人了。” “怎会没脸见人?那被褥是我亲自丢出去的,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阿姚也不知道你把大楚的疆域给画出来了。”宁王府的下人,也不敢凭着猜测胡乱嚼舌根的。 提到这个,惠袅袅越发觉得不自在了。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看他。心中又觉得恼,还委屈,“我想回去了。” 她站起身来,将碗放到杌凳上,便去拿外衣。 宁泽笑意微敛,“我已经让人通知了大将军府,你接下来几天都会在我们这里。放心在这里住着。这里也是你的家,再过四十八天,你便要住在这里的,早些熟悉不是很好?” 他拉着她的手,细细说着,“原本打算明日带你去庄子里散散心的,既是不适,便在府中休息,过几日再说。” 袅袅抿着唇,不说话,一双红肿的杏眼里,再次涌起了水雾。 “分明有婢女在,阿姚也在,你却不肯让她们过来,非得让我丢脸……” 宁泽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将她颊面的发别到耳后,“袅袅,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不论发生了什么,我希望你第一个能想到的,都是我。而且,府中确实没有年纪大些的婢女或者女仆,年节都放她们回去休息了。刚才那个年纪不大,是阿姚的贴身婢女,你见过的。” 旁的人都可以放回去,妹妹的贴身之人却是不行的。他的宝贝妹妹总是需要人细心照料,是以他给妹妹选人的时候,便选了一个孤儿。 惠袅袅怔怔地看着他,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细想之下,他还真没骗她,是她钻了牛角尖了。 被他回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垂眸,“我不回大将军府似乎不太好……到时他们误会你与惠逸一般,恐不会轻饶你。” “你这样的情况下,我能对你做什么?总不至于那般禽~兽。还是……”他打趣她,“袅袅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我们的婚事?” 取了湿毛巾将惠袅袅被冷汗泡湿的手轻轻擦拭,见猫爪子要收回,用力抓住,轻笑出声,“放心,他们听说沈府出事了,这会必然已经去处理沈府的事情了,没工夫注意咱们这里。” 换一只手,他继续道,“再者,你此时的情况,就是他们知道了,也必是让你在我这好好养着,何必多此一举。” 沈府出事?大将军府的人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惠袅袅心中大惊,也不知道那一老一小两个和尚最后是怎么处理的,有没有及时离开。微微垂眸暗自思量,宁泽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不过,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嗫嚅着:“那……有客房吗?我睡客房吧。”既是只能待在这里,她怎么好意思再睡被她画过地图的床? 宁泽的眸光瞬间沉了下去。 104.第一百零四章 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沉着的眸光却让人感觉到了危险。 惠袅袅往后退了一步, 碰翻了杌凳, 青瓷碗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却没有空余的心思去想那碗的问题,背上一凉, 已经靠上的床柱。 “袅袅就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搭在惠袅袅肩上的手微微用力, 将她肩上的衣料都捏皱了起来。 以前, 他便巴不得马上将惠袅袅娶回来了。现在, 更是想要时常能看到她。 明明就在他身边, 却要脱离他视线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他觉得自己病了。是那个傻子传染给他的病。但他不想去治, 只想沉溺其中。心情极为复杂,到此时,他依旧没有完全接受那些事情, 只是先前看到惠袅袅悲伤的模样,便先将那些事情放到一边。 好吧,他承认,比起他以为需要他的袅袅来,他才是需要被抚慰的那个。那么大的信息量,差点让他崩溃。如今他只想…… 凝视她片刻, 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阖上眼, 下巴与唇都埋入她发间, “就待在这里, 好不好?相信我, 我们还未成亲,不会对你如何。客房里没有地龙,只能用炭盆。这里有,已经让人去烧了,一会就会暖起来。” 平日里他一个人住着的时候,待屋里的时间少,不会让人烧地龙,回来之前让人放进炭盆就够了。如今惠袅袅在这里要住在几天,又是这种特殊的日子,自然是要烧地龙的。以往觉得地龙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此时倒让他眼睛亮了一亮,这是留人的极佳理由。 乍然听到他语气里染上了些许求恳,惠袅袅呆愣在那里。 厉厉会用求恳的语气和她说话,却是如小奶狗一般地撒娇卖萌,有恃无恐的样子让她觉得又好笑又好气还无可奈何。宁泽这般,却让她觉得心里又酸又痛。 又怯又难为情地开口道:“你不生气吗?” 没有听到宁泽接话,她继续道:“年节的时候,把你这里弄成这样……你不是应该生气吗?” 听到头顶传来长长的吐气声,她仰头看去,“还有,我现在身上香露味有些重,这么抱着我,你不难受吗?” “宁泽……”她轻轻唤出声来,“我听说,许多人很忌讳这个,就算是夫妻在这个时候,也要分房睡的。” 她前世那里若是有人嫁了这样的男人,那只消往网上一贴,口水沫子都能把那男人淹死的。可这里是大楚,有很多与她前世不同的忌讳,不知真假的情况下,她选择当真,以免犯了人家的忌讳惹了冲突。更何况她还将一个大男人的床给弄成了那般模样……羞死了。 宁泽动了动唇,哑然失笑,“你就是因为这个……” 他俯首仔细看,发现他的小野猫此时满面羞红,没有他以为的那些神色。 “我与他们不同。”他轻笑着,“那不过是那些人想要去寻花问柳的借口,上战场的人图个吉利倒是可以理解,只是……你可曾听过两位将军有过这样的说辞?” 惠袅袅摇了摇头,既是没听过,也是不清楚。她能知道那点让她翻白眼的忌讳还是从原主的记忆里得来的。 “既是连两位将军都不曾在意这样的事情,我又如何会在意?” 她“哦”了一声,心想:那是他们房里夫妻间的事,她如何会知道他们在不在意的…… 事实上,自从原主与宁泽定亲之后,苏氏及惠老太太等人不时地会和她说一点夫妻间的事。 原主不甚明白,听得懵懵懂懂的,只知道惠逸每月总有几晚是不会宿在苏氏房里的。 惠袅袅倒是明白,却因为当时铁了心要退婚的,没往心里去。要不是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丑,都不会想起这事来。 不过,不管别人如何,宁泽既然坚持说不忌讳这个,那她也就没必要矫情了。可是香露味呢? “受得住。”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确实能受得住她身上的香露气味的浓度,抬起她的下巴便厮磨了起来。 平日里,她都是穿着厚厚的衣袄,碰到的温度都是衣料的。此时,一只手握在她的腰际,能清楚地感觉到掌下只隔一层衣料的皮肤的热度。忘我地夺取她的空气,将她拥得更紧了些。手掌微动,与衣料不一样的触感让他越发不能自已…… 惠袅袅沉溺进去,忽地腹中一痛,牙齿猛地打了个颤,疼得宁泽倒抽一口凉气。她按着肚子看了宁泽一眼,垂下眸子暗自嗤笑。活该!谁叫他在这个时候还要占她便宜来着? 宁泽也有些懊恼,似乎有些得寸进尺了。舌头在齿间打了个转,稍稍缓解了些疼痛,看着那双含着春~色的杏眼,扬眉笑道:“如今可信了?” 惠袅袅瞋他,信归信,可她还是想去祠堂看看。 宁泽的笑意淡了些,“你可是要去找这个?”提到厉厉,他的心里也很复杂,又嫉妒又无奈,又……不知具体该用怎样的词语才能将他的心情描述清楚。 他将腰间的荷包托入掌心,示意惠袅袅看过来。 “是……”惠袅袅摸着那荷包,脸色变了几变。 里面再也没有厉厉了。真的没有了。 怔神好一会,她才讷讷地问道:“你先前说,你是……厉厉?” 宁泽默然看她,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见惠袅袅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不是。再也不会有厉厉了。宁泽,你怎么会知道去那里找我?厉厉是不是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 宁泽碰了碰她的手,“我们躺着,慢慢说?”她的手凉凉的。 地龙已经烧起来了,却还没有那么快就整个屋子都暖到足够的温度,那边炭盆却已经灭了。 惠袅袅闻言点点头,哧溜一下缩进了被子里。 特殊的时候,总是怕冷的,她早就觉得冷了,只是不好意思再钻被子里去,现在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宁泽眼里荡出了笑意,只着中衣也躺了进去。 伸出胳膊,将缩在最里面角落里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的人环了过来。小野猫受了惊,发出短促的“哎呀”声。他觉得十分有趣,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一只手掌顺着她的手臂寻到她正按着的地方,“交给我。” 惠袅袅身子僵了一下,意外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沉默了好一会,缓缓将身子放松开来,顺着他的力道窝进了他怀里,他带着烫人温度的大掌在她的小腹上覆着,轻缓地揉动,让她舒服得眯起了眼。 曾得爷爷照拂,但爷爷毕竟不是宁泽,许多事情都不方便过问。自她记事起,许多事情都是由她自己去做的。前世如这般的特殊时期,自然是不能与爷爷说的,只有她自己照顾自己。她也早就习惯了如此,没有想过会有人这样照顾她。唇角悄悄扬起来,被人这般捧着宠着的感觉着实好。 宁泽的声音在她头顶不急不缓地响起,轻轻的,柔柔的,一股一股温暖的气息没入她的发间,拂过她的耳旁。 他早在金龙寺的时候,便知道了厉厉的存在,却从来不曾见过他。不论用什么法子,都不能逼得他将那些事情告诉他。最让他嫉妒的是,那个叫厉厉的,能与他的小野猫形影不离。他却因为一些原因,还要面对小野猫要与他解除婚约的困顿之境。 他知道那荷包被惠袅袅带进了祠堂,走进祠堂的第二眼,便看到了它在香案上。打算只要惠袅袅不提,他便假装不知,将它忘在那里。 他成功了。 可在今夜,脑中忽然涌入了无数的记忆。曾经九世的痛苦突然袭卷而来,心痛到窒息,脑袋似要炸开般难受,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似乎要癫狂了。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疯了的时候,看到了厉厉消失前的那一幕。看到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傻子得意地对自己说,“看袅袅有多在意我!要是再把惠袅袅弄丢了,我一定不会饶恕你。” 他立时往沈府跑去,若真把人弄丢了,他自己都不会饶恕自己,哪里需要那个傻子来说饶不饶恕的话?可恶的老和尚,竟想把他的人带去出家?! 跑到路中,他慢慢反应过来,那个傻子,不也就是他自己吗? 他看到那只小野猫缩在角落里哭,缓缓走过去。意识到,她是在为厉厉伤心。他的心里亦有难受,但更多的是复杂。 他说他是厉厉。她却坚定地说他是宁泽,她将他们两人分得那样清楚,他既难过又开心。 “我知道你们是同一个人,我也知道你们是不同的。宁泽,厉厉消失了,再也不会出来了。你必不会让楚元勋等人的谋算得逞,必不会再有要重来一次的执念。千年后的约定,不过只是一句话罢了。”她靠在他的怀里闷声道。 宁泽的身形是颀长型的,与傅恒及傅严岳高大魁梧型的不同,却不影响让她觉得安心与妥帖。 因着年节,屋里的烛都用上了红色的,整个屋里都弥漫着暖意。地龙的温度也升起来了。 女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到底还是没有傻到底的,等你在我触手可及的位置的时候才告诉我这些,不在我们成婚的那天离开。若是那天,你会更伤心吧。我……”而他……新婚之时受到这样的刺激,大喜大悲之下,他觉得自己应该会真的疯掉。至少如今,他们还有些时间来消化这些事情。 “嗯……” 宁泽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的傻丫头终于长大了。” 怀里的人轻轻地“唔”了一声,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便只剩下轻浅的呼吸声。 他轻叹一声,“如何会没有执念?曾经的执念是改变结局。如今的执念却变成了你。终究会等你出现,再带你回到这里的。说到底,不过是我自己需要个归处……” 在他耳边轻磨,似在提醒她一般,“你已经应了,可不许食言。” 105.第一百零五章 第二日, 大将军府没有人来接惠袅袅回去。 第三日, 还是没有人来。 惠袅袅这才放下心来, 真的相信他们默许了她在这里待着。自是不知宁泽后来又给大将军府送了一次消息, 给了他们更为充足的留人理由。 不过,因着她情况特殊, 也没有去庄子里, 只在宁王府里待着。 惠袅袅觉得自己原本不是这么娇气的人, 以往特殊日子还在山林里奔走或者行走在了愿的路上是常事。可被他这么一养, 不过两天, 便将她一身的娇气都养出来了。不和他撒撒娇, 闹上一闹就不舒坦,而他似乎也乐此不疲。 惠袅袅:“……” 不过意外从宁泽那里得到了沈府的消息。 除夕之夜,沈府遭人袭击, 凡炎因为被沈笑使去办差而不在府中。沈笑被人打晕,傅灵瑶的画像被人损毁,就连沈笑最近在查的一起案卷资料和证据也被人破坏…… 事情传出来,这十七年前的金童玉女之事被人翻了出来,这才让人恍然,沈笑不笑的缘故竟在这里。恁谁与用卑鄙手段抢了自己媳妇的同朝为官都不会痛快。 可到底是谁要做袭击沈府的事情呢? 惠袅袅眨着眼看了看宁泽, 看了看窗外,继续看向绣面绣“爬虫”。 宁泽挑起她的一缕发把玩着, 一双桃花眼里露出玩味的神色, “袅袅可知, 这一查, 查到了谁身上?” 惠袅袅手中的“舟”字已到了收尾阶段,扫了宁泽一眼,道:“皇后?”反正不会查到她身上。 她无心之言,宁泽却认真应道:“正是。” 不动声色地拾起剪刀将一直把玩着的发剪了下来,见小野猫认真地绣字,没有发现,唇高高地翘了起来,继续道:“有人说是情伤,有人说是利伤,还有人说是权伤。三方争论不断,沈大人又只抱着一副残画失魂落魄不肯说话,迟迟不知到底是因何缘故。直到有人说几日前的一天夜里,曾见一个人从华贵的马车中下来,面容被帽兜遮得严严实实的,悄悄进了沈府。出来的时候满面怒容,却让人看清了她的模样,画像画出来,发现正是皇后!” 他说得兴致勃勃,惠袅袅没忍心戳穿他。 这里面,肯定有他的手段。 她知道皇后曾在一个雪夜里去找过沈笑,宁泽则是知道具体的时间。 只消按着记忆里的时间去稍稍核实一下,便知这一世有没有发生这件事情,是何时发生的,再找个像模像样的证人,并不难。 宁泽看了一眼惠袅袅的神色,猜想她必然猜到了,笑意更深。将两人的发缠在一起,用红绳一圈一圈细细地缠着。 “遗憾的是,把案卷送到御案前便没了下文。” 他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 惠袅袅嗤笑出声来,“这可是给皇帝带绿帽子诶!他怎么会由着你们把事情查下去?” 宁泽神色一顿,而后笑了开来,“确是如此。不过,他虽不会处置,必会在心中生出嫌隙来。招惹圣上不满的事情一多,自有突然爆发的时候。积攒起来的怒火更为可怕,只是……” 惠袅袅接了他的话道:“只是可惜了沈笑沈大人。这样的事情一出来。他是否会再如以往那般得圣宠就不得而知了。” 宁泽点头称是。“这件事先是问询过沈大人的意见,他是认同的。想必他如今心里只有一件事。” 他将缠发的红绳打上结,抬眼看向惠袅袅,“我将灵瑶夫人的事情告诉他了。他知道之后……久久不曾言语。” 惠袅袅正在打结咬线。听到宁泽的话怔了一怔,偏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利落地将线咬断。开口道:“皇后找他那次,他就应该知道了吧?” 宁泽摇头,“这一次不同。许是因为我们先前在宫宴上将苏氏定了罪,她便没有向沈笑再提及那些事情,只是以情动人,倒像是……”他斟酌了一下再开口,“像是一个被情郎辜负的怨女。恳求沈大人不要再和她,和承恩侯府作对,给他们留一条活路。沈大人没有答应,她才负气离去。” 见惠袅袅将绣绷拆了,开始将两块布片折叠裁剪,他将手中结发递了过去,“荷包里面放这个,封口。” 惠袅袅愣了一瞬,而后眉眼弯了弯。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布片,“这荷包……你以后当真会一直戴着?” 她的手艺实在是粗糙,现在,连着她自己也觉得这两个字像爬虫了。让尊贵的宁王殿下戴着这样难看的荷包出去,当真好吗? 宁泽不以为然,催促她早些绣好,“自然,待到百年之后,我还要它与我一同入棺。” 听到入棺之事,惠袅袅笑意微微敛了。 如今最不想去想的,便是百年之后,索性丢去脑后,不再去想。越发地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生。 ……*…… 到了初四那天……两人下起棋来。 罗汉椅正中摆着一个小桌,宁泽与惠袅袅分坐在两侧对弈。 她曾和爷爷学过一点的,觉得知道个所以然了,就没必要学了,因着前世会这个的人实在太少,以她的棋艺已经可以去国手圈里大杀四方了。是以当宁泽提及的时候,她拍拍胸口豪迈地言及要将宁泽杀个片甲不留! 可这会儿…… 黑白的棋子如星辰变幻,愁得惠袅袅抓耳挠腮。由坐着的姿势变成了脱了鞋跪上去,而后又成了跪坐,可还是没想出来下一子该往哪里落。 宁泽悠闲地坐在她对面,慢慢地品茶,一双桃花眼尽情地欣赏着小野猫抓耳挠腮的模样,很是有趣。 “不急,喝口茶慢慢想。平日里将月季花未开之时采下,洗净烤干,收入瓮中,冲泡饮用。冬日里可以用采来的雪水冲泡,别有一番滋味。今年的雪期长,雪厚,经久不化,便使人采集了雪化成水……” 惠袅袅端其茶盏,打开盖子一饮而尽。让宁泽将后面的话都停在了喉口。 她喝完之后看向宁泽,认真地点头,“好喝。” 除此之外,她什么感觉也没有。 宁泽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默默地给她添上茶水。 惠袅袅继续抓耳挠腮,忽地眼睛一亮,就在宁泽以为她要落子了的时候,她抬起头问宁泽,“这么大的雪,不会出事吗?比如说雪灾啊什么的?” 宁泽笑着摇了摇头,“瑞雪兆丰年。如何会有事?” 惠袅袅抿了抿唇,她前世可是见过雪灾的。封路、停电、断网、断粮……在那样通讯方便的时代,都会遇到有些地方受了灾,消息送不出去而无人问津的情况。更何况是这里通讯不便的地方? 京城是天子脚下,偌大的雪压断了树枝,很快就会有人清理掉。而且,她又是处于后宅之中,难以见到外面的真实情况。 宁泽看出了她的心思,解释道:“各州府县镇自有辖区,若哪地有灾情,自会一级一级报至朝廷。地方官员自管当地粮仓,有权利酌情放粮震灾。若是遇上当地不能应对的灾情,才会让朝廷拨款放粮。” 惠袅袅似懂非懂的点头,这里面的层层级级的,她弄不明白,只知道这里自有一套防灾救灾程序就是了。她担心的,无非就是因为天灾人祸引出许多滞留人间的阴灵,让她忙不过来。既是如此,她便不必担心了。 一手撑着腮帮,歪着脑袋看棋,心里却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真的金盆洗手了…… 她爷爷说过,只要过了那一个月,她就可以金盆洗手,不干了愿师的工作了,还可以寻个喜欢的人嫁了…… 悄悄地看了宁泽一眼,眼看就要嫁人了,确实不再适合做了愿师了。 好吧……将慕荷的事情查清楚之后,便洗手不干了吧。也不知慕荷的徒弟送出宫了没有。除夕宫宴太过匆忙,十五的宫宴去问上一声。若是没有,那便在她成亲后进宫谢恩的时候向帝后求了那个丫头出宫吧。 宁泽微微敛眉。虽向惠袅袅解释了那些,他心里却起了疑。今年这雪,确实很大了。可先前九世的记忆里,他这会正娶了楚安安浑噩度日,父亲卧病,除了去了一趟北境外……朝中的事情一概未论。厉厉回来也不曾在意这场雪…… 可他此时细算时日,前世这个时候,宁姚已经嫁入端王府。他受皇命冒雪前往北境,归来时得到他父王的死讯,正是在雪化之时病逝。太子、武王皆是在这一段时间丧命,宫中的皇帝不知为何突然病重,却迟迟未新立储君。二月初时,皇帝病情越发严重。他几次欲进宫面圣,皆被拦住。 再过一些时日,便传来多地发生暴~乱的消息。 楚元勋亲自登门,言辞诚恳,向他借用虎符去镇乱。言及宁王府一脉单传,且他消沉如斯,不宜带兵。 彼时宁泽心有疑惑,却也感动他的体谅。只是虎符已随惠袅袅入棺,必给不了他真的,便给了假的虎符。 二月十七日,皇帝和宁姚的死讯先后传来,还未来得及应对便被人马围了宁王府。是楚元勋的亲兵! 这个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可他无法出府,亦没有虎符使人去调动兵马,只来得及让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厮带着秘信从狗洞里钻出去…… 二月十八日,午时。 宁王府被攻破,满目的箭矢…… 106.第一百零六章 宁泽握着茶碗的手收紧。“呯”地一声裂开, 瓷片刺入他的掌中, 血色伴着茶水滴落, 滴到黑与白之上, 顺着棋盘上的经纬漫延开来。 那一世,他的母妃未与父王和离, 亦葬送在这场无妄之灾中。 惠袅袅惊呼出声, 抓了他的手让他快些松开, 抬头看到他猩红的眸子, 好似……厉厉暴戾时那般。 “宁泽, 松开!” “……” “我叫你松开!” “……” “宁之舟, 听到没有,我叫你松开!” “……” “再不松开,我就不客气了!” 腕套上机关一发, 一根针没入宁泽腕中,他手无力地松开,染血的瓷片击打着黑白。它们似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喜,噼里啪啦地滚去了角落。 惠袅袅刚松一口气,一颗心立时又提了起来。他掌上纵横交错的几道伤,也不知有没有伤到筋骨。这只手伤才好了多久?又受伤了! “就这么抬着!不许动!”她凶狠地说了一声, 便去取了药箱来,仔细地将他的伤口清洗干净, 上药包扎。 她处理得认真, 没注意宁泽眼中的猩红渐渐淡了下去, 缓缓转动了脖子, 将视线移到她的身上,一双桃花眼里泛起水雾来。 他看到女子瓷白色的面容因为他的伤而更白了些,半阖着的杏眼直直地看着着他的伤口,时而动一动眼睑,却是取药粉,取布条。 她的唇抿着,一语未发。他觉得,她必然对他这般伤了自己的事情是不满的。想必,吓坏她了吧。 喉结上下滚了滚,眉头一动未动。药粉撒在伤口上,很疼,但哪里及得上得知前世那些事情时心里的疼痛来得汹涌猛烈? 她包扎得也很细致,似乎是常做这种事情的。 不紧不松地打上最后一个结,将带尾藏好,便要抬头看他了。宁泽忙伸臂将她按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不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惠袅袅懵了一瞬,感觉呼吸不顺。想要抬头被制着抬不起来,转了转脸,呼吸顺了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没被那恶鬼吃了反而被憋死,那可实在是太尴尬了…… 回抱住宁泽,“想到那些可怕的事情了是不是?” 想当初她看到那些梦境的时候,还不顾礼仪不顾形象地抱着宁泽大哭了一场呢。 努力调节气氛,“没关系,我吃亏一点,把肩膀借给你用,你可以放声哭出来。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就是阿姚,我也不和她说。” 感觉到环着她的那双手臂力气变大了些,头顶上传来低低的笑声,有些沉,有些闷。听出里面带着一点鼻音,她不说话了,窝在他怀里,由着他抱着自己。 想到他前世经历的那些,厉厉回来八次也不曾改变一点半点,真真儿觉得心疼。 想到厉厉,她心里又发疼发闷了。 直到听到宁姚在外面唤他们的声音,他们才如触电一般分开。惠袅袅忙垂着头收拾药箱,将带血的棋子都擦去一边,不让人看到她发红的眼。快速收拾妥当后,便坐到了宁泽的对面,撑着腮捏着一枚棋子把玩,好似不知要在哪里落子似的。 宁泽快速地抬起头,用未受伤的手抹了一把脸。垂着眸子平复心情,将被包扎的手藏入袖中,在宁姚踏入屋门的时候,才睁开一双如被水洗过一般的桃花眼看了过去,面上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乍看之下,与往日无异。 宁姚是哭着跑进来的,无心去注意屋里还未来得及抹去的细节。 跑到罗汉椅边坐下,端起茶盏就咕咕地灌了下去,宁泽和惠袅袅都来不及提醒她那是惠袅袅喝过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笑意,没有要去挑破的意思。 宁姚尚不曾察觉,将茶盏往托盘里一放,又哭了起来。 不过,这次她还有话要说,所以只是抽泣,一抽一嗒地道:“我与灵瑶夫人一样的名字,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我?我都那么用心地照顾他了,为什么总是热脸贴冷屁~股?” 惠袅袅一脸懵地看向宁泽,却见宁泽面上也是惊疑的。 宁姚似未察觉,拢起宁泽的袖子便问道:“哥哥,你是怎么把惠袅袅给捂热的?” 惠袅袅睁大了眼睛,视线在两兄妹间转了一转后忙垂下头,这样的话实在让她太难为情……说得好似宁泽一直都在用热脸贴她的冷屁~股似的。等等……宁姚怎么总是说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让人哭笑不得…… 宁泽也觉得尴尬。 轻咳了一声,“莫要胡说!我与袅袅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宁姚撅着嘴,“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先前惠袅袅不是还要和你退婚吗?现在你们却是如胶似漆的,不好,我也要一个和我如胶似漆的人!” 她吸了吸鼻子,“可他心里只有灵瑶夫人……他说,就算我和她的名字一样,他也不会喜欢我……还叫我自重……” 惠袅袅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讪笑,“我娘姓傅,你姓宁,不一样的。” 宁姚懵了一下,而后道:“灵瑶夫人叫阿瑶,我也叫阿姚。一样的!” “胡闹!”宁泽喝止道,“你说的‘他’,是沈大人?” 宁姚被宁泽的语气给吓了一跳。缓了一下,才点点头。 宁泽将衣袖从她的手里抽出来,神色冷了几分,“当真是太胡闹!” “为什么?”宁姚不解,“几个月前,你不还问我觉得他怎么样吗?” 宁泽一噎,“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几个月前,他没有厉厉的记忆,不知道沈笑对傅灵瑶的感情深到了何种地步。而如今,他有了厉厉的记忆,自是知道了许多的事情。再者,沈笑如今已经起了要为傅灵瑶得仇的心,自是不会再让人住进他心里的。 若换成是他,他亦不会把惠袅袅之外的人捧到心尖尖上。 惠袅袅心情复杂。她一直以为自己哥哥和宁姚之间有些什么,现在看来,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可傅然那时而古怪的神色,分明还是有些什么的……这…… 至于沈笑,她更是不知该如何说了。 前世的沈笑现在正是闭门谢客气息将断的时候,今生,他亦是卧“病”在床,却只是出手前的蛰伏。 感情的事情最难控制,她与宁泽之间是两情相悦之下再推开阻碍的水到渠成。若不是两情相悦,即便勉强到一起,那也不过是催生怨偶,一如前世的楚安安与宁泽。 宁姚无法理解她哥哥的转变,“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嚎啕声将屋顶震得一晃一晃的。惠袅袅瞬间觉得脑袋发胀。 宁泽抚额,而后对宁姚说了几句什么,宁姚才止了哭。惠袅袅耳边嗡嗡的,全然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直到哭声止住后,还觉得脑中空白。缓缓回过神来,脑中有一个念头:若是打仗的时候,让宁姚去哭上几嗓子,敌军当不攻自破吧。 她看着两兄妹的唇来来回回地动了几次,而后宁姚便哭着跑了出去。揉了揉发胀的头,问宁泽是怎么说服宁姚的。 宁泽无奈地摇头,“该说的,我都说了。可有些事情,还得自己品味。她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倒与你有几分像。” 手肘撑在桌案上,惠袅袅歪着头看向他,嗤笑起来,“要我说,当是与你有些像才是。当初说退婚之后,你亦不曾放弃,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宁泽也将双臂撑在桌案上,将脸靠了过来,“袅袅。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惠袅袅点头,自是知道他所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可你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不一样。我也不知道……” “都是那个傻子做的好事。自以为聪明。”他们都被厉厉瞒得好苦呢。 惠袅袅笑得伏在了桌上,眼角透出两点晶莹来。 厉厉说宁泽是大笨蛋,宁泽说厉厉是傻子,倒像是一对欢喜冤家! 屋外的树,被雪压断了枝条,簌嗤嗤地往下掉,屋门口的雪,被屋里的暖意熏染,缓缓化成了水。 即将立春,第四场雪终是化开了。 ……*…… 初五这天,傅然来接她了。 宁姚不在府里,不用想,必又是撞南墙去了。 宁泽将惠袅袅送至府外。人前两人不好腻歪,相顾无言,笑意盈盈。 傅然的目光往宁王府里看了几遍,便催着惠袅袅上马车了。 惠袅袅应了一声,最后看了宁泽一眼,心道:再来的时候,便是四十三天后了,到那时…… 俏脸一红,快速钻进了马车。 又悄悄从窗帘那里掀开一点点角看向外面,看到宁王府的门匾上,那个狷逸的“寧”字,觉得自己约莫已经把心放入了这个皿中了。 宁泽看向傅然,傅然盯着那门口看了一会,似乎反应过来宁泽在看他了,才朝对方颔首,坐进了马车。 107.第一百零七章 傅然是骑马来的, 这会儿却坐进了马车, 惠袅袅想想他是有话要问自己的。可随着马车动了好一会, 他都滑要开口的意思, 惠袅袅看着都替他急。 微一思量,还是先开口问了起来, “哥哥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傅然还没说话, 耳朵先红了起来。而后是脖子根。 他掀开窗帘看向窗外, 定了好一会神, 才道:“这个……那个……你……她……” 傅然连说了几次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把惠袅袅急得直挠车厢壁。 终是听不下去了, 打断他,“你是想问阿姚?” 被说破的傅然俊脸瞬间变红,转过头去看窗外抿着唇不说话了。 惠袅袅见他这样, 索性也不说了。倒是回想她在宁王府的这些日子,宁姚在做些什么。 除了刚去那两天和昨天见过她之外,便没有再见过她。倒是听宁泽说起过,她总是往外跑,不在府中。也是昨天他们才知道,她出去是撞南墙了。 想到她昨天说的那些话…… 心中叹息一声, 拨了窗帘看向窗外。 京城里各街道的雪已经被清开了。屋檐上的积雪也在一点一点地化开。隐隐可见春的气息,隔着院墙都可以听到宅子里养的看家狗子们开始叫唤起来, 此起彼伏的, 连带着还未化开的雪都变得躁动了起来。 久未等到惠袅袅后面的话, 傅然终是绷不住了, 回过头来,见自己妹妹压根就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顿时心情比那些狗子们的叫声还要暴躁,“袅袅,你怎么不说了?” 惠袅袅淡淡地转头看他一眼,好笑地道:“哥哥要我说什么?都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让我从何说起?” 到底还是冰雪初融的时候,一股股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冰雪的寒意,让人心里的暴躁慢慢平复下来。 惠袅袅屈着肘搭在窗上,侧脸贴在肘上。才刚离开宁王府,又想回去了。也不知,宁泽手上的伤,还要多久才能好。她不在的时候,他想到厉厉留给他的那些记忆,会不会再发生那样失控的事情。到底是能将人的心肝脾肺肾都伤得不见好地儿的记忆…… 她倒希望,厉厉是将那些记忆都留给她…… 曾和宁泽提了一嘴这样的话,被他把话给封了回去,并勒令她不能再有这样的想法。她挠他瞪他,最后倚在他怀里咯咯地笑。他亦暂且忘了那些记忆带给他的痛楚。 思及这些,瓷白色的皮肤上淡出了点点红色。 傅然终是咬了咬牙,叫了惠袅袅一声,“安逸郡主今日可在王府?” 惠袅袅收回神窃笑了一下,抬眼看他,“哥哥问阿姚做什么?” 傅然别过脸去,一脸的不自在,“只是问问。” 惠袅袅拉长了音调地“哦”了一声,打趣道:“我也不知道。” 浓眉微蹙,“你当真不知?” 担心玩过火了,惠袅袅正了正神色,“在王府里没见着她,不过昨日见她心情不太好,今日大抵又出去了。心里有事,总归是要解决了才好的。” 眼睛一转,她又道:“哥哥最近可曾在外面遇到她?” 不过是随口一问,便见傅然变了脸色,“这个蠢女人!”叫停了马车,闪身便跳了出去,上马,动作利落流畅,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袅袅,你先回府,我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时候再回去。”声音越来越远,却是连一句话说完的时间都不愿意等了。 惠袅袅摸着面颊悄悄笑了。哥哥果然是知道宁姚会去哪里的。 许是这几天与宁泽待的时间有些长,自己都染上了他那般捉弄人的性子。寻思着一会儿回去便给宁泽写信,把这件事情与他说上一说。宁姚在沈笑那里迟早要碰得头破血流,倒是不知她这个糙汉子哥哥有没有机会把人给挖过来。 越想,越觉得自己也像一只狐狸了。 ……*…… 回到大将军府才发现,傅恒和傅严岳正着着一身官服,一脸严肃地打算出门。 一众人在府门口相遇。 父子俩打量了惠袅袅一圈,见她白里透红,气色比在大将军府的时候还要好上几分,便知在宁王府的这几天过得很是惬意。 没有与她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便各自策马疾驰离开。 与此同时,宁王府宁泽也已经换上了亲王服,往皇宫行去。 惠袅袅快步走府中,先去了柳氏院中。 见柳氏正仔细地对下人交待着什么,一向温柔的眉眼上带着一丝忧色。 “舅母,舅舅与外祖父那么急着去皇宫是为了什么?” 柳氏太过认真,突然听到惠袅袅的声音,惊了一下,而后回过神来,打量了她一下,才道:“连着四场大雪,一些地方成了灾,冻死饿死了人。当地官员为免影响京城显贵们欢过年节,压下灾情不报,亦不曾放粮救灾。还封锁了上京报信的道路。咱们这次回京,让将士们分批归家休整些时日,一些士兵的家乡正在灾区,费尽辛苦才以军中秘信的方式将消息送出来,粗算之后,罹此大雪的,有数处之多……” 惠袅袅细细听着,心却沉了下去。 昨日还与宁泽提及这事,今日便得到这样的消息…… 想到原定不是今日回大将军府,宁泽却突然对她说哥哥来接她回府,想必他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却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这场雪灾必是极为严重的。 为什么宁泽先前会不知道? 回到自己院中,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从檐上一点一点滴落的雪水。它清亮透彻,看起来纯洁无害,顽皮起来杀伤力却不会小。 芸姑和春兰看她闷声坐在窗边发呆的模样,心中担心,几次三番想要和她说话都没有得到回应,便留心看着她。 待到傍晚时分,看到院门口出现的绛紫色身影,春兰眼睛一亮,朝惠袅袅道:“小姐!王爷来了!” 看到惠袅袅终于有了反应看向院门口,春兰和芸姑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宁泽的脚步只在院门处顿了一顿,便快步走了过来,绛紫色的王爷朝服将他的面容衬得越发温润。他淡淡地笑着,眉目间尽是柔和之色,似能将外间的风雪就此隔绝一般。腰间绶带上挂着一个荷包,歪歪扭扭的绣纹让人看不出那到底是画还是字。 这里不是他一手掌控的宁王府,不能太过随意。便没有进屋,只是站在窗前看着面前的人。两人之间,隔了雪水滴落形成的一道无形水幕。 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朝屋檐上扫了一下,而后,宁泽又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檐下,水幕便去了他身后。 两人隔窗而望,却又离得极近。 芸姑和春兰见状,悄悄地各自回屋,把这里的空间留给两人。 惠袅袅也扬起了淡淡的笑意。不过,心中也大致猜到了他为何而来,“需要带兵了?” 宁泽点头,见她准备摘下玉佩,抬手制止,“我与太子同行,并不需要这个。”他早就备有一个假的虎符,前世便是用那个骗过了楚元勋,这一次,他依旧没打算用真虎符。 他靠近惠袅袅耳边低声道:“我是请旨前去的,为护太子安全。傅家将军一个与武王同行,一个与端王同行。原本端王无意前往,但十皇子突然出来说要去,这才让端王改了主意。”总不能让旁人以为他连一个十岁小孩都不如。 惠袅袅微微偏头,看到宁泽正冲她狡猾地眨了眨眼,便知这个在宫宴上一心吃的十皇子会说要去的话,与他脱不了干系。 微一思量,便明白了前世这个时候,必然是楚元勋谋害两位兄长的时间。 “隐报灾情的事情,会不会也是他们授意的?” 宁泽点头,“那些人大多是惠逸的门生或是有瓜葛的人,少数中立的,细查之下与楚元勋也有些瓜葛。且民生救灾这一类的事,平日里是属左相管辖,不能排除他们想将惠逸放出来的想法。不曾想,今日户部尚书提及此事之后,圣上下令将右相与左相合为丞相一职,由沈笑任职。” 惠袅袅心中生怒,这些玩弄权术的人,竟能将天灾利用起来,硬生生逼成人祸! “以前可有这场灾难?” 宁泽盯着她看了一会,才道:“你不必自责,以前也是有的,只是我不曾在意过。” 她心中安定了些许,“那……我能做什么?”原本,她有与他同行的想法,但他连虎符都不要带过去,自然是不会让她同行的。且她在震灾之事上一点忙也帮不上,跟过去反倒会成为他的拖累。 “你留在京中注意皇后的动静。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去找沈大人商量。” 惠袅袅点点头,这样的事情,倒难不到她,平日里寻着由头去给皇后给太子妃请安便是了,“你觉得皇后还会利用这件事情做些什么文章?” 宁泽见她没有重视,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口,在她瞪向他时,道:“利用这个机会对圣上下毒手。前世这个时间,再过不久圣上便会病重,而后辞世。” 惠袅袅将被他咬了耳垂的事情丢到一边,正色道:“沈笑也是病重……” 108.第一百零八章 宁泽轻“嗯”了一声, 朝她点头, 不否认这两者间可能存在的关系。 “你明日便去将慕荷的侄女悄悄地接出宫来, 过两日送出京, 顺便催她快些找出除去你身上香露气味的法子来。” 惠袅袅扬眉,“你不是受得住?” 那天见到慕荷的时候, 厉厉也在, 当时厉厉还说让她帮一帮慕荷。她不奇怪有了厉厉记忆的宁泽知道这件事, 却没有想到, 他会主动把这件事办妥。说明他是上了心的。那慕荷呢?他是不是对她也上着心了?她没有勇气问他会不会因为前世所欠再将她带进府。甚至没有勇气去问他到底是怎样欠了她的。一想到他给她的温柔还会给别人, 就觉得杂陈, 只故意用香露的事情和打趣的话语掩饰自己心中的复杂和不安。 不自觉地垂了眸子,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会怎么做?与宁泽之间的感情还会如现在一般吗? 必然不会了……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她到时会如何做, 回过神来才发现宁泽没有接她的话,疑惑地抬眼看他,却见他正看着她,笑得玩味。 绞了绞袖襕,“这香味,不去也罢。” 其实她很喜欢这香露味的…… “现在是冬日, 若是夏日……袅袅,你让我如何近身?”宁泽觉得有些好笑, 又有些好气。那傻子恼他, 便和他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 让他总是得忍受着香露味。 惠袅袅侧了侧身子, 斜倚在窗边,不去看他,“那是你的事,或许,我们可以在夏日的时候小别,冬日的时候再聚首。你不是说有庄子吗?到时我就住庄子里去,逍遥自在。” 宁泽微微蹙眉,“说什么胡话?”莫名想起他母亲走时说的逍遥自在,心中生出危机感来。 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凝视她片刻,“袅袅,你在吃醋?” 惠袅袅不承认,他却已然笃定了。 这样的发现让他心中有些雀跃,却不由自主地去想,如果对方不是慕荷而是别的什么女子,惠袅袅还会不会吃醋? 看了一眼不早的天色,他认真地道:“我欠她的,自有别的办法偿还,不会如曾经那般。” 惠袅袅惊讶地抬眼看他,听他又道:“我将阿姚送了过来,不在京的这些日子,让她与你为伴。” 微微一顿,他似在解释一般,“她心思单纯无害,易遭有心人利用,留她一人在宁王府里我不放心。两位将军要出行,子痕如今是禁军右副统领,不用离京,有他护着你们周全。再加上阿姚在沈笑那里不如意,需要人开导……” 惠袅袅笑出声来,“你和我说得这么细致做什么?都说临行叮咛嘱,那是留家的人对出行的人,你既是这般不放心,还离家做甚?” 敛了笑意,纤长的食指按在他的唇上,“旁的莫要操心了,早些将事情解决了回来。若是回来得晚了,误了婚期,我便不嫁你了。” 如今雪已初化,过不了多久,便会化尽,四十三天的时间,他该回来了。 嘱咐归期的语气,倒真似是即将小别的夫妇。意识到这一点,她又觉得难为情起来,垂了眸,红了耳。 宁泽就势轻咬住她的手指,“你不嫁我,那便我娶你吧。” 惠袅袅对着他眨了眨眼,心中疑惑,这有区别吗?但见他玩弄自己的手指越发起劲了,红了脸,催促他快些回去为出行做准备。 “等我的信,我也等你的。”宁泽看了看已经暗下去的天,嗤笑道,“若重来一次,我必不会答应你延迟婚期的要求。” 惠袅袅眨着眼,直到宁泽身影消失了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笑着磨牙,“宁之舟!” ……*…… 第二天为他们送行的时候不见傅芷安,一行人等不及她出现便走了。回大将军府才知道,傅芷安不见了。 傅然磨了磨牙,那丫头一定又换了男装扮成士兵跟过去了。 柳氏对这事已经习以为常,非常淡定地“由她去吧”。她家小猴子的父亲和祖父自会照拂的。而她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很是疲累的样子也无心再去管马上就成年了女儿,摆了摆手回房休息去了。 傅然心头微惊,莫不是柳氏知道舅舅有意把傅芷安给养成了男儿性子?放下心中的疑惑,立时让人给傅恒等人送信过去,让他们留意傅芷安的去向,而后,便急急进宫当值去。 惠袅袅想起宁泽交待的事情,心下一思量,拉着宁姚便跟了上去,“哥哥,我们与你一同进宫。” 傅然疑惑,目光在惠袅袅与宁姚身上转来转去,“为何?” 惠袅袅道:“太子妃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如今太子离京,她一人在东宫必然需要人相陪,我与宁姚可以偶尔进宫看看她。”而丈夫刚刚离京的时候,也正是她最需要人安抚的时候。 太子是未来的君王,太子妃则是未来的皇后。能得他们的信任,未来的宁王府与大将军府会多些安稳时日。 这样的话,不消说出来,傅然一听便能明白。 他朝惠袅袅颔首,看了宁姚一眼,便答应了。 车轮骨碌碌地转,在青石路上滚出的声响,莫名地有让人静下心来的作用。 宁姚在车厢里兴致不高,“袅袅,我想去沈府……” 惠袅袅的眉心跳了跳,还未接话,又听得她道:“不过,沈大人已经下了令,不许我再踏进沈府一步。” 惠袅袅:“……他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因为……”宁姚顿住,红了眼眶,“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她不过就是打听他的喜好与口味,穿他喜欢的颜色的衣服,做他喜欢吃的菜品,结果换得他一句冷戾的“滚!” 从小到大,她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惠袅袅倒是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明白了。沈笑的那些喜好,极有可能是与傅灵瑶有关的。宁姚所做的模仿,不过是一再地让他陷入幻境,再清醒。 陷入幻境的那一瞬,或许会有欢喜,一旦清醒出来,便会有被愚弄的感觉。 感情上颇为波折的沈笑,哪里再经得起这样的“愚弄”? 她斟酌着用词和语气轻声安抚着宁姚,随后,又在心中暗自笑了起来。 她两辈子都只经历了这么一段感情,却好似一个情感大师一般地对宁姚侃侃而谈,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没有什么可信度。 宁姚睁着大眼睛问她,“真的吗?” 惠袅袅回神点头,“我是这般猜想的,具体是真是假,还要看沈大人的心思。阿姚,我倒想问问你,你喜欢沈大人什么?” 宁姚怔了一下,而后红了脸,“他喜欢的人是阿瑶,我是阿姚……” 难为情地微微侧了脸。 惠袅袅不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却是第一次意识到这里面的严重性,认真地道:“所以,你喜欢他是因为他对我娘的感情?!” 窗帘随着风一动一动,让她看到骑马在马车外正往车厢里看来的傅然。默默地在心里给傅然点了一根粗壮的蜡。 宁姚咬着唇,过了好一会才道:“我看了许多人,许多事。惠相那样的人是绝然不能相与的,而世间的男子,三妻四妾又是再寻常不过的。圣上宠爱皇后,给她的家人封了爵位,可他还有许多的妃子,也给了那些妃子家人许多照拂。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好,可东宫里也有侧妃和良娣。武王还未娶妻,已经收了妾室。端王倒看起来是个洁身自好的,却是条最可怕的毒蛇。我最怕蛇了……” 她搓了搓手臂似要搓掉看到蛇后被吓出来的一身鸡皮疙瘩,“看来看去,我哥哥最好,偏生那是我哥哥,而后就是沈大人了。我与他喜欢的人同名,他能为了那个人不笑,就不能为了我笑一笑吗?” 她觉得委屈…… 惠袅袅听着她的话,眼角直抽抽,看了一眼车外的傅然,决定帮自己哥哥一把,“你说落了,我们傅家的男儿也很好啊。” 宁姚点头,“没错,可是大将军太老了。平北将军有妻子。” 惠袅袅“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难以相信宁姚会往她外祖父身上想,她捂着肚子在马车里笑得东倒西歪,引得宁姚红脸咬唇绞帕不能言语。忽地听到车厢外传来几声敲击声,正了正神色,道:“还有我哥哥啊。” 宁姚愣了一下,而后道:“他太小了。” 车厢里突然安静了,只余宁姚一个人的呼吸声。 车厢外也安静了,只有马蹄踏踏声和些微的风声。 惠袅袅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小?!” 宁姚点头,“我比他大,所以……” 所以她从来都没有把傅然放在考虑的范围之内。 “似乎也没大多少。细算下来,还不到一年……” “大一刻钟也是大,他只早比你出来那么一会,不就成了你的哥哥?更何况大了这么多,所以,他太小了。” 惠袅袅默默地给哥哥点了根更为粗壮的蜡。嗯……年龄……是硬伤。宁姚的思维方式,也是……硬伤…… 109.第一百零九章 车轱辘滚动的声音突然变快, 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口。 没有傅恒开路, 她们的马车是不能进去的, 便在宫门外下车, 跟着傅然走进宫门。 傅然回头看向她们,目光全程落在惠袅袅身上, 好似没有宁姚这个人一般, 待她们走近了, 才道:“未时末的时候, 我便在此处等你们, 若是到了申时一刻的时候你们还未出现, 我便会去东宫要人。” 阴沉的神色再加上他冰冷的语气,眉目间的寒霜,让人觉得好似东宫里有什么巨大的陷阱等着她们似的。 宁姚不由得吓得打了个哆嗦, 惠袅袅乖巧地点头答应,拉着宁姚往东宫走。 走了好一会,回头看了一眼,见傅然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轻轻吐出一口气,“袅袅, 他刚才那样子真可怕,好像要吃人似的……谁惹他生气了?” 惠袅袅哭笑不得。看来傅然这气又白生了。肇事者浑然不觉…… 没有回答她的话, 反倒是对她道:“阿姚, 我想见慕荷。” 宁姚惊讶地抬眼看她, “你不是要去东宫陪太子妃?” 惠袅袅笑了一笑, “东宫是要去的,但在这之间,我先要见慕荷。”微微一顿,她又道,“其实,就是你哥哥,也保不准会纳妾。在我看来,还是我哥哥最好。可惜他是我哥哥。” 她学着宁姚的语气将那话给重复了一遍,听得宁姚又羞又臊,甩着帕子来打她。 两人打闹了一段路才停下来,惠袅袅拉了宁姚道,“对嘛!笑起来才是最美的。别为了不喜欢你的人愁眉苦脸,他不会在意。” 见宁姚顿了神色,又道:“走吧,带我去见慕荷。” 宁姚先前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事中没有多心,这会倒是反应过来,脸色微微一变,“你不会以为慕荷和我哥哥之间有什么瓜葛吧?” 她越看越觉得惠袅袅去找慕荷的事情有古怪。 惠袅袅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宁泽似乎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宁姚……那自是不能在这里将要把慕南烟带出宫的话说出来的,只是笑道:“我找她是有些事情,因为我身上的香露味还没有去掉。” 宁姚将信将疑地看她,“真的?” “自然是真的。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们快去,然后再去东宫。” 她脑中飞速地算着,现在午时未过,到申时还有一个多时辰,若简单地看一下慕荷的住处,将人带出宫再去东宫,应该是来得及的。最好是晚上来,可眼下发生这样的事情,上元节的宫宴必然会取消,得和她约定个时间才好。婚期将近,自己表现得心急一些,应当不会有人怀疑她有什么别的目的了吧?最多是遭人笑话一下罢了。 宁姚依旧不答应,“去香露的事情已经和她说过了,她答应了便会去做的,不需要再另外去催她。袅袅,你什么也不需要再和她说,只要在家里好好地等着她把东西调制出来就是了。” 惠袅袅被她堵得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 宁姚还欲继续说些推辞的话,便见灌木丛中走出一个人来,“你们是要去找调香师慕荷?” 惠袅袅看过去,见是一个十岁大小的男孩,身上穿着织锦华服,头上用玉冠束着发,手上捧着一把带泥的草,靴子上也沾着厚薄不一的泥,一张脸倒是干净的,可他在说完话之后皱了皱鼻子,便用手背去把揉了揉,立时将脸上揉出了几条泥痕来。让人忍俊不禁。 “你们刚才是说要去找调香师慕荷?”他又问了一遍,目光在惠袅袅与宁姚身上转了转,微闪后看向惠袅袅,“是你说要去?” 宁姚先是惊住,而后噗嗤笑出声来,“十皇子,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楚元蘅不以为意,只对惠袅袅道:“我记得你。” 惠袅袅:“……???” 楚元蘅抿了抿唇,似有些不快,“那小丫头很少有感兴趣的事,但她对你的事情很感兴趣,还问过我是不是真的有你这么个人。” 惠袅袅正待问那小丫头是谁,听得楚元蘅又道:“我带你去找慕荷姑姑。” 惠袅袅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楚元蘅,不过听到他说愿意带她过去,便高兴起来,对宁姚道:“那阿姚,你去太子妃那里等我吧,我先与十皇子去慕荷那里,随后再去寻你。” 说着,也不等宁姚答话,便与楚元蘅快步走开了。 宁姚一跺脚,哪里还有去东宫的心,就是连去沈府的心也没有了,紧紧地跟了上去。 ……*…… 慕荷看到惠袅袅有些意外,却也只是一瞬便将人请了进去,看到楚元蘅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有些无奈,恭敬地对他行了礼。 楚元蘅有些不耐,“南烟在哪里?我给她送香草来了。” 不等慕荷说话,他又随意地摆了摆手,“算了,你不用说了,我自己去找她。” 惠袅袅注意到慕荷的脸色在楚元蘅说了那几句话之后微微变了,不由得看了楚元蘅的背影一眼,难道他说的小丫头就是慕南烟?那可真是巧了。打量了一下慕荷身周,没有看到什么以为会有的东西。 慕荷朝她无奈地笑了笑,“随他去吧,一会找不到人,该闹了。你随我来。” 一面带着惠袅袅朝一个僻静的小道走去,一面道:“宁王殿下都和我交待过了。既是你今日来,便将南烟带出宫去,过两日我若能寻着机会出宫,便去送她一送,若是不能,便有劳你了。” 惠袅袅点头,“你可想出宫?” 问完之后,便反应过来以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并不适合问她这样的问题,可话已经出口…… 慕荷看了她一眼,“曾经想。现在不了。” 惠袅袅听着她的答话有些奇怪,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对于慕荷,惠袅袅心里很矛盾。有些嫉妒,嫉妒她能在宁泽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却也知道自己不该嫉妒;还有些怜悯,怜悯她付出了却没有得到回应,她又觉得自己的怜悯有种假慈悲的味道,说不出口…… 忽地想到美~艳恶鬼说过的话,她开口问道:“尊师……?” 说了两个字,便见慕荷的神色变了,于是她止了问,看着慕荷。 听得慕荷道:“没了。” 慕荷说了这两个字之后,便没有再说下去,神色淡淡的,与她之前两次见到的样子不同了些,染上了几分出尘气。 惠袅袅想了想,又问道:“你调的香,只有送去东宫的那些没有异样吗?” 慕荷停下来看着她,“你真要帮我找原因?” 那次谈话之后慕荷便将她提的事情放到了脑后,并不觉得她真的能帮自己找到原因,只当她是为了帮自己不得宁泽的误会。现在看来,不是这样?可不是这样又能如何?“你找不到原因的。” 连她自己和师父都找不到原因,一个不懂调香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宁姚远远地看到她们,喊了一声。 惠袅袅刚准备回答的话被慕荷的催促走堵了回去:“快些走,莫让郡主知道了这事。” 嗯?! 惠袅袅心中疑惑,不过还是加快了速度。 宁姚一脸疑惑。刚刚还看到了她们,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慕荷到了住处将门关上,才道:“安逸郡主性子冲动,若是这会就让她知道了这事,怕是还没有把人带出宫,就闹得人尽皆知了。得等把南烟带出宫再和她解释。” 惠袅袅道:“你是在防谁?” 她相信宁泽是将事情安排妥当了才对她提及的,是以应当还有些她和宁泽都不知道的。 慕荷也不瞒她,“便是那十皇子。我怕被他知晓了,南烟便出不了宫了。圣上宠他,只要他求,必是会允的。” 惠袅袅点头,小孩子不想玩伴离开的心情她是懂的。抬首看向周围,暂时也没有发现什么。便又问道:“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她严肃的神色让慕荷把要再三确认的话收了回去,道:“除了东宫,还有武王府、景宁公主处、十皇子处的香调出来都没有问题。可上一次,我将原本是给十皇子用的香送去端王府,还是出了问题……” 她苦笑了一下,“我想,我大抵是天赋用到了极致了……” 惠袅袅疑惑,“会不会是人为?” “如何没想过?可我观察了许多,东西都没离过我的手,谁也没有机会碰到,就是南烟也没机会。不瞒你说,如今我也是如履薄冰,若是什么时候东宫里的那几位也不喜欢用我制的香了,那也便是我的终期了。”她说得平静,似乎已经看淡了,“南烟还小,人生才刚开始。” 惠袅袅抿了抿唇,又问道:“十皇子是哪位妃子所出?” “已故的淑贵妃。” 惠袅袅脑中轰地一响,心中已然明了。 先皇后与淑贵妃…… 接下来,就等她们露面了。 110.第一百一十章 “我身上香露味的事, 还是得辛苦你。”惠袅袅斟酌了一下, 还是继续道:“我们的婚期在下个月。” “下个月十八。”她接过话去垂了垂眸, 面上看不出神色。“王爷已经与我说过了。” “你若是不方便出宫, 要调制的时候,让人给我送个信, 我进宫来。”如今有哥哥有, 她要进宫来并不难。 慕荷点头, 没有再说什么。这半个多月, 她其实已经试着调过了, 每次调出来的都有问题, 而她的步骤一点错也没有。出于骄傲,她也没有让人通知惠袅袅。 不过下一次,她必然会通知了。亲眼见过了, 应该就会死心了吧。 即便是惠袅袅身上散发着让他嫌恶的气味,他也没有考虑过别人,她也死心了。 ……*…… 惠袅袅将慕南烟带上了马车嘱咐她在马车里等她们回来,才转去了东宫。 太子妃见到她有些意外,却是欢喜的。开口便提及先前说过的椒园一事,以及辣椒的各种吃法。 宁姚赶到后听得一头雾水, 惠袅袅则眼冒红心。 不过,惠袅袅发现了, 太子妃对于太子出行一事, 一点也不担忧。 她抚着凸起的肚子淡笑着说:“有这么个小的让人担忧, 就再也不想担忧别的了。” 没说上几句话, 听得说玉奉仪①来了。 “玉奉仪是谁?从没听说过。”宁姚疑惑地看向太子妃。 却见太子妃立时变了脸色,“没看到本宫这里有人在吗?让她回去!” 话音刚落,便听到娇滴滴又柔弱的女声响起,“娘娘,妾听闻娘娘最近心躁难安,便亲手煮了百合银耳玉竹汤来孝敬娘娘。” 她好似完全没有听到太子妃不欢迎她的话一般,垂着头从身后的宫人手中接了汤盅,径直端到了太子妃面前,屈膝行礼托盘过了头顶。 如此识礼谦卑,若太子妃还出口赶人,便显得太子妃刻薄了。 太子妃深吸了几口气,面上神色恢复平静,一手扶着肚子,一手紧紧地捏着帕子,语气平和地道:“有心了。放下吧,本宫这里有客人,就不和你闲话了。” 这明显是赶人离开的意思了…… 惠袅袅和宁姚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太子妃是个温柔得体的人,与柳氏相交不错。奉仪虽是太子身边有位份的女人,也不过是正九品。与从一品的太子妃相比,有着天差地别,前边儿也还有良娣良媛等等……怎么会让太子妃的情绪这般波动? 宁姚对着惠袅袅眨了眨眼:看吧,皇家后院里的女人多吧?太子妃都受不了了。 惠袅袅朝她扯了扯唇,向玉奉仪行礼。 宁姚是郡主,论起品阶来,比奉仪要高,自是不需要行礼的。看到惠袅袅向玉奉仪行礼,莫名觉得心里不痛快,拉住她道:“你马上就是宁王妃了,何必向一个九品奉仪行礼?” 惠袅袅侧脸看向她,马上是,但现在还不是,自是比九品奉仪要低上一些的,在宫里不遵守宫规,好吗? 太子妃闻言笑了起来,“郡主说得对。这礼就免了。”而后又对玉奉仪语气平平地道,“退下吧。” 有了太子妃的话,惠袅袅自是放心了。 几人都没有注意到,玉奉仪放下托盘后放在身前交叠的手紧了紧。 她的唇角微微扬着,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有退出去,而是转向惠袅袅道:“既是宁王妃,妾该向王妃行礼才是。” 而后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向惠袅袅福身行礼。 尚无宁王妃名分的惠袅袅如何能受一个九品奉仪的礼?惠袅袅反应过来忙侧身避开,心中惊疑未定。 看向太子妃。见太子妃一脸怒气,却没有发作。 心中越发疑惑了。 偏头仔细打量这个奉仪,身段婀娜,十六七岁的年纪……恰在这个时候,玉奉仪抬起头来了,惠袅袅和宁姚立时呆住。 宁姚惊叫出声来,“惠萧萧!” 玉奉仪面露诧异之色,“安逸郡主是在叫妾吗?妾名纾玉。” 惠袅袅微微眯了眼,眼前这个人确实与惠萧萧长得一模一样,可气质上又有些不同。 惠萧萧心浮气躁,不可一世,而眼前这个人,却心平气和,温婉谦卑。 心中不由得疑惑,难道梦境里站在楚元勋身后的,不是惠萧萧,而是这个纾玉?可她为什么不在端王府而在太子东宫? 纾玉微微偏头,朝惠袅袅看过来,“宁王妃为何要避开不受妾的礼呢?” 楚楚可怜的模样,似受到了很大的委屈一般。 “够了!”太子妃反应过来,怒呵道,“玉奉仪!” 她深吸两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些许,放缓了语气道:“你退下吧。以后,没有本宫的许可,你不许进殿。” 惠袅袅紧紧地盯着她。如果是惠萧萧的话,定会受不了这种委屈,闹上一闹,至少也会哭诉一番。可纾玉没有。 她露出委屈可怜的神色,向太子妃应声行礼,一步一步倒退着走,直到到了门槛处,才转身提裙跨了出去。 所谓退下……真真儿是退下! 惠袅袅看向太子妃,“娘娘,以往不曾听说过有玉奉仪,那模样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她看出来了,太子妃既恼玉奉仪,又在顾及着什么。不过,她总不能将这样的问题直接问出来,只好旁敲侧击的问。 太子妃笑了笑,“我最初看到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以为是那个说我的番椒有毒的人。” 宁姚没什么不敢说的不好说的,忿然不平,“她与惠萧萧那个恶心人的长得一模一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娘娘,你何必要对她这般忍让?你才是东宫之主!” 太子妃看着她们,缓慢而均匀地呼吸几个来回之后,摆了摆手。待殿里的宫人都退尽,殿门关上后,她才开口道:“阿姚,你错了,东宫之主是太子。” 只这一句话,便透出了她心中的失落和低迷。 宁姚怔了一怔,“太子护着她?”而后脸色一变,“太不是东西了!你还怀着身孕呢,就让一个九品奉仪到你面前来作威作福?!” 这话着实让太子妃觉得尴尬,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说不上是作威作福,只是用那样的姿态来时常给我添堵,偏偏说她说不得,骂她骂不得,打也打不得。” 这是软刀子割肉啊!偏巧还是在太子妃有身孕的时候。 惠袅袅拧眉,“敢问娘娘,这玉奉仪的家世来历?” 太子妃比奉仪的地位和权势不止高了一点半点,在这宫中又不止生活了一年半载,如今却被一个奉仪给堵得有气发不出来……太子不在宫中她还不知收敛,除非她有什么很大的背景,与太子无关的。 可若真是有很大的背景,又为什么只是一个九品的奉仪呢? 九品的品阶着实是低的,只比普通的宫人地位高一些,本质上还是女官,平日里要做差使,比不得承徽、良媛、良娣。 太子妃与柳氏关系亲近,平日里与宁姚的关系也不错,与惠袅袅还有共同的爱好,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也没有要再瞒着的意思,苦笑着长叹一声,才道:“她倒是没家世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深得皇后喜爱。约莫十余天前被殿下酒后临幸。皇后大怒,为此斥责了殿下,最后把人赐给了太子殿下,因着到底是宫人,无根无基的,所以只封了个奉仪……” 东宫里也不是没有别的妾室,太子妃也只当是太子一时乱性,多收了个人进东宫罢了,便没有在意。 却不曾想…… “……自她来了东宫后,殿下每日都只宿在她那里,万事也只听她的一面之词。良娣良媛们怨声载道,我提醒了几句,不久便引得殿下来我这里大发雷霆……” 太子妃一手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撑着面,另一手抚着凸起的肚子,轻轻地揉着,将这些日子的事情缓缓说了出来。 太子已经年过三十,却至今没有子嗣。 太子妃进宫十几年,早先有过一个儿子,若还活着,与十皇子差不多年纪。后来又有过两次身孕,皆未保住孩子。而后一直到这次,才有了身孕。都快三十了才又得这么一个孩子,她是极为欢喜的。太子比她还要欢喜,对这个孩子格外重视,每天总要看上几次才觉得安心。可现在,他连这个孩子都不在意了。 纾玉进入东宫不过十来日,太子妃两次差点出事,太子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太子妃故作矫情,刻薄善妒,心肠狠毒,竟拿自己的孩子争宠。甚至怀疑起以前的孩子是因为她争宠而故意失去的…… 不知怎的,连皇后也知道了这事,专门把她叫过去斥责了一顿,说是顾及她怀有身孕才没有就此事责罚于她…… 太子妃苦笑连连,没有责罚到身上,却是重罚到了心里,这才是可怕的。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惠袅袅与宁姚走在出宫的甬道里, 异常沉默。 耳边回响着太子妃低低的倾诉声。她忍着泪, 一是为了不太过激动影响孩子, 二是因为对太子着实失望了, 才能忍得住。 可说到后面,她还是开始觉得不适了。立时叫人去请平日里负责给她诊脉的张御医。却得知太子把张御医带走了, 不曾给太子妃留下只言片语。 又被狠狠伤一次的太子妃异常平静, 全心全力地只为护住自己腹中的孩子。 那碗百合银耳玉竹汤自然是没有喝的, 随意地喂了猫狗…… 宁姚抓着惠袅袅的手, “太可怕了。太子妃太可怜了。那个人比惠萧萧还可怕。天下怎么会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人的呢?” 惠袅袅看了她一眼, 没有接话, 心中在回想,皇后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吗? 如果是极喜爱的宫人,那平日里必然是贴身带着的…… 可宁姚对皇后身边亲近的人不熟悉, 她与皇后相处的次数也不多……相处的时候也多是宫人回避,唯一打过交道的,是平公公。实在不能确定皇后身边是不是曾经有这么个人。 两人上车之后,重心就由太子妃的事情转到了慕南烟的事情上。 宁姚与慕荷接触较多,自然是知道慕南烟与慕荷的关系的,只是她没有想到, 惠袅袅去见慕荷的真正原因是去接慕南烟出宫。 得知真相的她心中五味杂陈。闷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不说话。 惠袅袅近距离地打量着慕南烟,带着婴儿肥的圆嘟嘟的小脸, 已经略为显尖的下巴, 还有吸引人的丹凤眼。不过四五岁的光景, 已然可以让人断定未来是个大美人了。 她安静地坐在车厢的角落里, 静静地看着她,眸中神光内敛,沉静如水,不似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有的沉稳和冷静。 想想也是,在皇宫这样的地方生活,如果不是贵胄,没有人好好地护着,自然要懂事得早些。 “我脸上有什么?”听到楚元蘅说她对自己感兴趣,却不知道她为何感兴趣。 慕南烟摇了摇头,垂下眸子,没有再看她。 惠袅袅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 接下来两日,她自是没有再进宫的,不过柳氏听到太子妃的事情,第二日便进宫去探望了太子妃,回来之后叹气摇头,感慨万千。不过,也要惠袅袅和宁姚放宽心,太子妃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十几年,必不是吃素的,只是如今怀着孩子……为了护住这个孩子,不能太过劳心劳力,不能情绪大动,等她安稳生下孩子了,再好好地整顿东宫。那玉奉仪再如何蹦哒,也不过是几个月的事情。 宁姚听得心里发麻。 惠袅袅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几个月里可以发生许多的事情。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不就只有几个月吗?但看柳氏气色不好,点点头没再言语。只默默将这些事情都写进了给宁泽的信中。 不曾想,她与宁姚将慕南烟送出京回到府中,听到柳氏晕倒的消息。 大将军府里的人各个疾行,却急而不乱。很快就将大夫请来了。 惠袅袅快步走去,见柳氏躺在那里,面色惨白,一双唇成了淡粉色。便问柳氏身边的丫环,“这几天可有发现不对劲?” 丫环苦着脸道:“最近夫人都没什么味口,夜里也休息不好。夫人说大抵是这几天因为雪灾的事情劳了神,多休息便好。不想今日突然就说肚子痛,而后晕了过去。” “吃了什么?怎么会肚子疼?”刚经历过尴尬事情的惠袅袅马上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可是到了来月事的时候了?” 她与柳氏相处的时间甚短,对她的生活规律和习性也不了解,只盯着她贴身的丫环问。 那丫环闻言,面色变了一变,“夫人的月事已经晚了好些天了。她说应当是一路奔波又还未适应京城的缘故,让我不要大惊小怪。” 柳家的女儿本来就养得娇,傅严岳对她也是一直娇宠,换一处地方需要些时间适应是很正常的,是以,她们都没有多想。 丫环想了想,又道:“吃的东西和平日里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特别的。” 大夫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捏着山羊胡道:“你们太不用心了。月事晚了这么些天,还给她吃伤胎的药。老夫开个方子,你们速去抓药,这一个月都不要让她下床走动。” 众人听得心头又惊又喜。 马上就忙了起来。 宁姚这两日因着宫里的事情还没回过神来,没有去撞南墙,这会儿再见柳氏出事,就更没心思去想沈笑的事情了,满脑子都觉得最近各种不顺,总是遇到可怕的事情。 她不安地绞着手,“大将军府里没有妾室,怎么也会有这种堕胎药的事情啊?袅袅,会不会是有谁要对伯母下手……”她停了一下,“一定是有谁想要给镇北将军做妾!所以要害死伯母!” 惠袅袅沉着眉眼,思量了好一会才道:“一定不会是大将军府里的人。” 大将军府里的人,都知道傅严岳对这个妻子的重视程度,没有人会来触这个逆鳞。 恐怕只是误食。毕竟都不知道她怀有身孕的情况下,不会去注意哪些东西会不会伤胎。 傅然还在赶回府的路上,此时大将军府里的大小事宜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严肃认真起来身上散发着严厉,反复问询了柳氏身边的人,让他们回忆柳氏最近吃过的所有东西。记录下来后交给大夫看,发现,没有一样是伤胎的。 她的神色冷凝下来,一颗心往下沉着,坐在已经喝下药还未醒的柳氏床边。 平日里温柔而慈祥的面容此时苍白惹怜。下人给她换下的衣物上带着点点褐色。若是傅严岳回来知道娇~妻受了这样的罪过,止不住有多心疼。 惠袅袅放在腿上抓着玉佩的手收紧。 她没有吃这些东西,那便是有人对她下了药。能把药下到大将军府来……这下,她也不敢笃定大将军府里的人无辜了。 宁姚六神无主,“我害怕……” 她十几年前被毒害的时候还小,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所知道的,都是在她记事之事,由旁人告诉她的。而那之后,她便一直都处在宁泽的保护之下,遇到的最可怕的事情,便是去金龙寺的路上发生的马车裂开事件了。 此时亲眼目睹身边人被害之事,哥哥又不在身边,她有种被恐惧包裹的感觉。 惠袅袅看她一眼,抿唇未语。 傅然走了进来。 在化雪的天气里,额头上还冒着汗珠,顾不得擦汗便问柳氏的情况。 惠袅袅细致地说了一遍,“孩子还在,不过,这一个月都得小心谨慎。哥哥,府里的人除了原本留守的那些之外,都是你们从北境带回来的吧?都能放心吗?” 傅然敛着眉目,面上带着在北地浸染的霜寒之气,微微一顿之后,道:“这件事,我去查。可就是舅母身边伺候的人以及舅母都不曾发现自己有孕,下手之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惠袅袅点头,“对,我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而且,府里没有发现过伤胎的东西,莫不是在府外吃的……” 说到这里,两兄妹心中皆是一惊,抬眼看向对方。 傅然的目光从惠袅袅身上扫过,在宁姚面上停了一停,而后转向惠袅袅道:“你们不要怕,万事有我。好好照顾舅母,我这就入宫去打探消息。”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宁姚。 正巧宁姚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抬眼看向他,很是惊讶的样子。 两人的视线很快碰撞了一下,而后错开。 宁姚看向惠袅袅,“那我们能做什么?” “等!”两兄妹异口同声地道,而后相视一笑。 有人与自己心有灵犀的感觉是极好的,不论对方是自己的亲人还友人亦若是爱人。 傅然转身快步离去。 惠袅袅向宁姚解释道:“舅母吃过什么,她最清楚。所有的猜测必然要等她醒来之后才能得到验证。” 宁姚咬了咬唇,放宽了心的她开始思考起来,“我听说有些香料也是可以让人滑胎的,用久了还会让人不能生育。会不会是平日里用的香料里出了问题?” 惠袅袅看向柳氏的丫环。 丫环忙道:“夫人在北境时难以适应那边的气候,很难受孕,偏生又想再要个孩子。是以平日里用的香料都是促孕保胎的,绝没有一点半点不妥的香料。” 大夫端着药碗走进来,正听到丫环的话,感慨道:“若不是她平日里用的都是这样的香料,这会儿孩子已经没了,哪里还有老夫来保孩子的机会?喝下这第二碗药之后,不出半个时辰就会醒了。” 惠袅袅诧异大夫还在这里,忙向他道谢。 大夫叹了一声,“老夫不过是见是大将军府里的人,两位将军又不在,才多此一事。恕老夫直言,这堕胎之物,夫人当是在昨日吃下的。”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惠袅袅闻言, 心中一凛, 便有了指向。再次向大夫道谢。 大夫捏了捏胡子, 又再三叮嘱了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才提着药箱离开。问过才知道,这名大夫姓张, 曾经是御医, 后来辞了御医院的工作, 在京城自己开了个药堂。不过他的孙子如今还在御医院里。 约莫过了两刻钟, 柳氏便醒了。 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又惊又喜。想到自己差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失掉这个孩子, 又惧又怕。在惠袅袅的问询下细细地想着自己吃过的东西,而后面色变了几变。 “是那玉奉仪!”她惊怒地想要坐起身子,可一动便觉得腹内不适, 只得又躺了回去。 “我在太子妃那里的时候,那玉奉仪又来了,说是做了红枣糕给太子妃。太子妃让她放下便回去。她不答应,只道想让太子妃和我评点一番,并主动先吃了一块。我们不吃说不过去了,便每人咬了一小口。我只是咬了指甲盖那么大小的一小口……”柳氏的脸越发地白了, “袅袅,你快和郡主入宫, 看看太子妃的情况如何?她是吃了大半块的!” 她语气很急, 若不是自己的身体受限不能下床, 定会马上入宫去看太子妃的情况。若是太子妃在她进宫后出了事, 正是给有心人对付大将军府的把柄。 惠袅袅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后,不敢耽搁,将芸姑和春兰都叫来好好地照顾柳氏,自己拉着宁姚便往外跑,进宫去了。 到了宫里寻不到傅然便不寻了,急急往东宫走。 行到一半,顿住脚步。若是出事,那是昨日的事情,此时过去,太过莽撞……便转了个方向,去了御香院找慕荷。 慕荷的精神不太好,不过,她本身就是用脂粉遮了自己的容貌的,是以看不出真实的面色。得知她们的来意后,长吐了一口气。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昨日东宫急召御医,不过小产的不是太子妃而是玉奉仪。将东宫里所有的香料都查了一遍,我也才刚从东宫被放回来。” 是以,今日慕南烟离京,她无法出宫送行。 惠袅袅闻言放了一半的心,却又疑惑为何太子妃无事。将慕南烟已经离京的事情和她简单说了一遍,便又拉着宁姚往东宫跑去。 宁姚还是头一次知道惠袅袅跑步的速度有这么快,好似身后有什么在追赶她一般。她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自己跑了几下,而后便被惠袅袅嫌弃拉了跑,感觉自己连腿都是离地的一般,呼吸都不顺畅,好似要死了一般,一停下来,便往嘴里满口吸气,这才找到活着的感觉。 马上就要到东宫门口了,惠袅袅停下步子让宁姚整理一下,一起进了东宫。 东宫上空似压着一层愁云,惨淡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不过隔了几天见着太子妃,便见她似乎消瘦了些许,但是眉目间的精神气倒是不错的。 惠袅袅正斟酌着用词,宁姚已经噼里啪啦地把事情给说了出来。 她觉得嗓子里难受,不说不痛快,说完之后,又觉得更不舒服,端起桌上的茶便灌了下去。 太子妃闻言大吃一惊,向惠袅袅求证:“傅夫人有身孕?” 惠袅袅颔首,“确是如此,我们来的路上,担心是那红枣糕有问题,但见娘娘无事,想必是我们误会了。这便告辞。” 太子妃叫住她,美眸在两人身上转了一转,道:“你们猜得没错,确实是红枣糕的问题。”神色间有些懊恼,“本宫不知她有身孕……” 示意让两人坐下,“有了身孕之后,除了自己贴身人做的东西,本宫都不吃。东宫里的人知道这一点,早就没人会送吃的来了。倒是这玉奉仪来了之后,时常以各种理由给我送吃的。拒绝了一次后,惹来殿下对本宫的不满,就是皇后也责我为难她,拒绝她的好意太过伤人……而我只是格外期待这个孩子罢了。不过,因为她这般,我便对她格外有了防心,每次她送来的东西,我照收,却不会吃。以往,她都依言退下了。倒是昨日……” 她细细回想着,“昨日她似有不依不饶之势,自己吃了一块验毒,傅夫人便咬了一小口。我不好阻止。” 说到这里,她呵了一下,“夫人看到我吃了一大半,其实我只是用捏了一大半兜在袖筒里……有些东西,平时人吃了没事,有身孕的人却是万万吃不得的。” 太子妃见玉奉仪吃了无碍,觉得柳氏应当无事,便没有多想。 而后,玉奉仪又说吃了糕点口渴,请太子妃赐她一杯茶水。 这样的要求,太子妃总不能不应吧……好在她喝了茶水后便退下了。 结果到了下午的时候,传来玉奉仪小产的消息。 帝后都惊动了。 玉奉仪哭哭啼啼,让人总以为是太子妃要害她一般,说是在太子妃宫里吃了东西,别的与平日里无异。 宁姚听着这些事情只觉得头疼加可怕,苦着脸看向惠袅袅。 惠袅袅听多了那些阴灵诉说的故事,能镇定地听这些事情。听到这里,诧异地问道:“她来东宫十余日,怎会有身孕?” 太子妃笑了笑,眼里却是森然的冷意,“是啊,还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太子殿下临幸了谁,从不瞒我,是以,怎么会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幸好我留了那半块红枣糕,才证明自己的清白。” 宁姚总算听了个明白,“她那是害人不成倒害了自己!” 太子妃垂首抚着凸起的腹部,喃喃地道:“谁知道呢?” 惠袅袅敛眉道:“她现在可是被处置了?” 太子妃嘲讽地笑了笑,“皇后一口咬定那是太子殿下的孩子,她的亲孙儿,正心疼可怜她呢,哪里难被处置?” 东宫里太子的女人们,虽不曾说什么,但皇后和纾玉的话无疑在她们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只怕她以后要更小心才是了。 她毕竟在宫里生活了这么久,哪里会不知道这里面的诡谲迷幻? 只是因为想要保着这个孩子,才什么都不想理不想顾,只好好养胎。一切,都想等她生下孩子后再行处置,刚好也再看看余下的四个多月里,谁会因为纾玉的话来对她下手。 惠袅袅眼皮跳了跳。太子殿下可不是皇后所出,不过,那孩子,弄不好还真是她的亲孙儿……亲侄孙儿! 已经可以确定这堕胎药是在东宫服下的,也间接地确定了纾玉的身份,惠袅袅便与宁姚向太子妃告辞。 回来的路上,宁姚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后一定要认定那孩子是她的亲孙儿。 惠袅袅掀开马车的窗帘看了看四周,见是一条静谧的大道,才压低了声音对宁姚道:“可还记得金龙寺那事发生的时间?” 宁姚的一站而起,头撞到马车顶疼得她“哎哟”一声,一面揉着头,一面惊讶地道:“纾玉是惠萧萧?!” 惠袅袅看了她一眼,食指竖于唇前轻“嘘”了一声。 宁姚压低了声音又问道:“怎么可能?她们的性格完全不同!” 惠袅袅垂了眸,“太子殿下也如变了个人一般。” 宁姚顿时无言以对。 她一直处在宁泽的保护中,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 “我去找惠萧萧算账!”说着,她便要叫车夫往回赶。 惠袅袅忙拦住她,“万万使不得!” “为什么?” 若是几个月之前,宁姚定是觉得她这是胆小懦弱怕事了,直接会开口斥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下意识地会听惠袅袅的话,明明她比惠袅袅还要大上一点…… 惠袅袅看着她,“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就算我们猜的是事实,没有证据也不能拿她们怎么样,贸然前去,非但不能讨个公道,还会得个诬陷的罪名。弄不好,还会把太子妃也扯进来。纾玉为什么会自己吃自己做的放了堕胎药的红枣糕?她知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嫁祸给太子妃之余,是不是本身就想借这个机会把那个孩子除去?如果她不承认自己是惠萧萧,一口咬定自己就是纾玉,那孩子是太子的,我们能怎么办?到那时,我们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如今,我们只有先小心谨慎地应对,伺机而动。” 不论如何,都要让府中的人安妥地等到远行的人归家。 宁姚怔怔地听着。再想问什么,却见惠袅袅已经阖上了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总之是没有再要说话的意思了。她仔细看着,对面女子瓷白色的肌肤上透着晶莹的亮光,随着马车窗帘的飘动而忽明忽暗。 她的哥哥也时常会在与她说完话之后有这样的举动…… 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此时才算是真的认识了惠袅袅。觉得忍让也不一定就是懦弱。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傅然回到府中, 才知道惠袅袅与宁姚入宫的消息, 马上准备去东宫接人。 快行到门口的时候, 见着两人先后走了进来, 便停了停步子,而后迎了上去。 惠袅袅抬眼看到傅然的神色, 便知道他也已经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朝他颔了颔首, 一边与她往柳氏的院里去一边交流了一下各自得到的消息。 傅然惊讶于玉奉仪就是惠萧萧。 惠袅袅这才知道, 皇后是坚持要罚太子妃的, 觉得她借着怀了身孕便恃宠而骄, 后来皇帝到了,才判定说此事要等太子回来再议。那孩子是不是太子的,还有待问询。 傅然冷笑, “既是惠萧萧,那便没有悬念了。先莫要将舅母有了身孕的事情说出去,我已经交待过府里的下人了,那张大夫曾做过御医,也不会随便说出去的。且看看她们还想做什么。袅袅,我不在府里的时候, 你要多留意些,一有事, 便让人来通知我。” 惠袅袅点头, 听得他又道:“府里的人我已经查过了, 暂时没有发现异样, 但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我们都不希望舅舅回来听到不好的消息。” 两兄妹不急不缓地商议着。惠袅袅低声嘱咐他要留意皇帝那里的安危。傅然诧异了一下,了然地应了。 皇后宁姚落后一步细细地听着,看着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分明他们比她还要小一些时日,却觉得他们好似比她大了很多一般。 柳氏得到宫里的消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纾玉滑胎,不论是因为是吃的红枣糕还是喝的茶水,都不至于与大将军府扯上关系。同时,也为太子妃的事情唏嘘不已,只是她如今自身难保,不能时常入宫陪伴一二。 惠袅袅与傅然却觉得这样甚好。 若是去东宫去得勤了,容易把事情与大将军府扯上关系。只消傅然暗地里注意东宫的事情,着人暗地里保护太子妃便好。 傅然将消息给傅恒和傅严岳送了去。 惠袅袅回到院中也将这件事情写入了给宁泽的信里,让春兰送了出去。 忙完却见宁姚正坐在桌边歪着头看她,神色认真,已然没有了先前六神无主的模样。 宁姚见她看过来,便开口问道:“分明我比你们还要大,为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想不到那些?” 惠袅袅笑了笑,“当你有想要护人周全的心的时候,自然会想到了。” 因为宁姚一直都是被保护得很好的那个,不论遇到什么,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总有宁泽会给她遮风挡雨,护之周全。是以,她可以做事情全凭自己的心性喜好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她前世在端王府里遇到事情之后无力应对。 她思量了一下宁泽临行时特地交待她那番话的意思。犹豫片刻后,将眼下的事情细细地给她分析了一遍。又将楚、傅、宁三家的关系简要地说了一遍…… 与此同时,东宫里也有一封信传去了太子那边。只是不巧,被宁泽拦了下来。 宁泽才看过惠袅袅的信,这会再看到纾玉写给太子的信,露出了狐狸般的笑意。 太子楚元清从外间走了过来,“每次看到你这般的笑意,便知有人要倒霉了。之舟,说说这次那个倒霉蛋是谁?” 宁泽将信纸叠巴叠巴放进信封里,捏在手中,对楚元清笑着道:“不过是看了袅袅给我说的一个笑话。” 楚元清打趣道:“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你与她的感情会深到这个地步。”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皱了眉,“这种鬼地方,连茶都是涩得难以入口的。还只有几片茶叶子!你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带了什么好茶?快快拿出来。” 宁泽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不急不缓地喝了两口,道:“娶个媳妇不容易,我可是把宁王府都搬到大将军府去了,连阿姚都被我送了过去,哪里还能有什么好茶?” 楚元清不信,“以你的狐狸性子,会不给自己留一手?” 又催促宁泽把好东西拿出来。 却见宁泽只是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慢慢喝茶,好似喝的是什么仙茗一般,“难不成一个壶里的茶水倒出来不同?” 说着,又倒了一杯,喝了一口,蹙了眉,等宁泽接话。 宁泽将杯中的茶水喝得差不多了,才悠然地道:“只有府里的茶才是最好的,外边的,都是次等,那还计较怎么个次等做什么?倒不如快些把事情处理完,回府里喝好茶。” 把杯子往桌上轻轻一放,又道:“这般的茶,倒不如喝凉水了。一会便让人茶都换成白水。” 楚元清一噎,“别,好歹有茶……”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低下去,“好像白水也不错……” 他竟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是想喝茶还是想喝白水了。 看了宁泽一眼,“就按你说的吧。” 想到宁泽说府里有好茶,又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把宁王府都搬去大将军府的,一定留了一手,留的是什么好茶?回京后去你府上喝!” 宁泽笑着看他,眼中的神色让楚元清发怵,“你不是连一杯茶也不舍得吧?” “在大将军府。” 楚元清一噎,大将军府他可不敢去,那绝对是去一次要往床上躺个三五天的。“什么好茶?自己就没留点?” “媳妇的茶。”说到这里,面上的笑容真了几分,眼里都流露出一丝温柔来,“这茶,槿溪,你也是有的。” 楚元清面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岔开话题,“还没成婚呢,我看你如今是一刻也离不开她了。我倒是好奇,她会与你说怎样的趣事。” 宁泽对他的打趣不以为意,“不过是一个友人家里的趣事。那人十几日前得了一妾,但那妾如今已有近两月身孕,友人的继母却认定这是她的亲孙儿,你说有趣不有趣?” 楚元清反应了一下,而后笑出声来,“真真儿是极为有趣的。你那友人如何说?他也认定那是自己的孩子不成?” 宁泽笑着看他没有说话,眼中不见喜怒。 楚元清又猜,“他的继母可是生养过孩子的?” 宁泽颔首,“确有一子,比我稍长。” 楚元清笑出声来,“那就是了。定是他继母亲儿的孩子。”越发好奇起来,“你那友人可知道这事?” “还被蒙在鼓里呢,听说那妾室自己吃了滑胎药失了孩子,陷害他的正妻不成,便写了书信向他哭诉,胸有成竹地认定只要我那友人看了书信,一定会与她站在同一战线处置了正妻。你说好笑不好笑?” 楚元清若不是顾着形象,此时已经笑了前俯后仰了,“他看了书信,难道就没起疑,这是要怎样糊涂啊?” “他还未看到书信。我在想要如何和他说这件事……若真如他那妾室所言,我告知了他实情,他岂不是要怪我多事?若与我断了情义我该如何是好?”宁泽一脸苦恼。 楚元清劝道:“你若不说,他自不会知道,若是被那妾室骗了,以后他不会怪你?” “我若不说,他怎会知道我知道?” 楚元清噎住。 宁泽继续悠哉地道:“况且,他自己的妾室,自己难道还弄不清楚那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吗?” 楚元清想了想,认真地道:“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妾室?她就不怕那人知道真相的后果吗?” 宁泽把玩着两封信,点头,“似乎真是不怕的。” 楚元清举着茶杯思量,“我觉得,应当是那妾室用了什么花言巧语。既是你的友人,我是否认识?” 宁泽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楚元清有些急了,“你既是他的朋友,便应当要告诉他真相。让他莫要被那妾室骗了。若你说不出口,我去说,如何?想来,我也应该是认识他的。” “认识又能如何?他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再被这妾骗上一骗一也是活该。”宁泽看着他,缓缓地说出一这么两句话。 楚元清啧啧称奇,眼中闪过什么,而后笑道,“妻也不一定都是好的对的。等你以后有了妾之后,两相比较,便会知道谁更贴心了。人一多,你总会选择更贴心的那个。” 宁泽呵笑了一声,“我想,他定也是这般想法的。是以,我便不去当那让人嫌的多嘴之人了,让他顶着绿帽子去大街上转悠,由着路人取笑还不知为啥吧。毕竟,这帽子戴在头上,他不愿摘下来看,又没人提醒,必然是不知道的。” “这……” 楚元清再想说什么,宁泽却已经没有要和他说的意思了。把手中的一封信随意地丢到桌上,寻个由头便走了出去。 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惹了宁泽不喜,见他把先前宝贝得和个什么似的信都丢在这里了,便拾了叫他,目光落到信封上顿住,“这是玉儿写给我的信?!” 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楚元清急急朝宁泽追去。 “宁之舟!你竟然偷看本宫的信!” 他又气又恼又怒, 却在说完这句之后, 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出自己心中的不满。 宁泽偏头看向他, 面上挂着淡淡的笑, 眼中却是透着冷意的。让楚元清不由得心里头一寒,连着脚步都乱了一下, 底气自然而然地不足了。 宁泽捏起手里的信, 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朝他笑了笑, “殿下是否也想看看袅袅写给本王的信?” 如此疏离的称呼和语气让楚元清顿住步子, 收回视线, 站在取出信看了起来。 宁泽在心里轻叹一声。性子这般优柔懦弱的人,如何能当一国之君,真要当了, 那不是可以随意由人拿捏? 可…… 武王尚武乏谋,亦不是合适的人远。端王最不合适。而他,也不能做出谋害太子的事来…… 转脸看向那边在排队领粮的人,指尖在信封上轻轻摩挲着,未来若真是太子登基,他怕是要更辛苦了。若太子能听他劝倒好, 若是不能,他又何必要保他?倒不如由着皇后和端王除了他, 至少武王是对他信任无疑的。 一只手摸上了腰间的饰物, 不由得一顿, 冰寒的眉眼里染上了一层软意。 民怨暂时消了下去, 粮仓已开,地方官员也被摘了官帽,送了刑枷,只等回京时被押解过去。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京了。 楚元清看完信后勃然大怒。“太子妃太过分了!竟害本宫之亲儿!” 宁泽斜眼看向他,喉中发出两声“呵呵”,“难怪那妾室能有这样的胆子,写出这样一封信。她竟是一点也没猜错。” 语气里毫不掩饰嘲讽之意。 楚元清愣在那里,看着宁泽,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刚才说的人,是我?” 立时再将信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 先前他看的时候,只注意看大致的事情经过,不曾去留意细节。此时去留意,却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疑惑地看向宁泽,“这里面,并没有说她有多久的身孕。自她来了东宫,与我她天天在一处,有孕很正常。” 宁泽敛眉问他,“她到东宫多久了?” “很久了……”楚元清掐着手指算了一算,而后脸色大变,“十……十余日。” 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宁泽不怕再加一把盐,“这信从京城送到这里,还要几日,按事情发生的日子来看,不过十日,十日能有孩子?还滑胎?御医诊断,当时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打开惠袅袅的信,将里面的提及东宫事情的内容一句一句地念出来。 他每说一句,楚元清的面色就白上一分。 宁泽说到后面,没忘了提一句,“我记得太子妃初有孕的时候,你与我提及,眉眼都是飞扬的,为何现在一点也不顾及了?” 看到楚元清痛苦纠结的模样,宁泽又问了一句,“听说,那玉奉仪与惠萧萧长得一模一样?以前怎不见你对惠萧萧另眼相看?” 楚元清按着头,身形不稳,踉跄地走进屋里坐入椅中,过了好一会才抬眼看向跟进来的宁泽,“我不知道……只知道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能忘记所有的不快。我想和她待在一起,若是有人阻拦,便会生出烦躁来。我……”他的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我记不起她长什么模样了。” 宁泽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意识到这里面似乎另有隐情,立时将张一凡叫了过来。 片刻之后,张一凡木着脸道:“殿下被人下了让人产生幻觉的药物。中药的人会在一段时间内感觉到极致的愉悦,时间一长,便会成瘾……” ……*…… 惠袅袅收到宁泽的信后才知道太子性情大变的原因,看到最后,睁大了眼。 仔仔细细把后面的一段话看了几遍,才确定宁泽确实在最后给她写了一段情话,顿时让她觉得面红发烫,好似他就站在她的身边细语缠~绵一般。 如做贼一般悄悄地朝周围看去,芸姑和春兰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无人注意她的异样。悄悄松了一口气。 刚放松下来,便听得有人在她的耳边念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之念之,慕之倾之……哎呀!我的妈呀!谁写的这么让人牙疼的东西?” 惠袅袅僵着脖子一点一点地转过脸去看向宁姚。见后者还在一脸认真地她手里的信纸,“咦?袅袅,这是写给你的!” 宁姚震惊地抬眼看向惠袅袅,复又垂头朝信纸看过去。 惠袅袅来不及收,被她抓住了手仔细辨认了一会,“是哥哥的字!哥哥竟然给你写信不给我写!等等!哥哥怎么会写这么让人牙疼的东西?” “……”惠袅袅两个觉得牙疼,牙特疼,连带着脸也疼,头也疼…… 红着脸强硬地从宁姚手里把信抽出来,一把丢入炭盆里。这么牙疼的东西,她才不要留呢。偏生又舍不得,见着信封着了火,忙又将最后一张纸给抢了出来,见只是损了个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一抬眼,便见宁姚在笑嘻嘻地看着她,“嫂嫂,你打算我哥哥写什么作为回信啊?” 突变的称呼让惠袅袅又羞又臊,抽了帕子便去追着打她。宁姚笑嘻嘻地在前面跑着,回头笑话她,“嫂嫂害羞了,嫂嫂害羞了!” 惠袅袅顿住步子,捏着帕子指着她,“有胆子你倒是再跑啊!” 宁姚对她挑了挑眉,“自然是要跑的。”话音才落,便撞得身子一歪,本能地抓向身侧。 感觉到自己抓着的不是树而是一个人,诧异地抬首看过去。看到一双微皱的浓眉,男子正微垂着头盯着她,沉着冷静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手下的触感硬实,阳刚之气扑面而来……这一瞬,有些失神,她不知道两人此时的姿势,从旁人的角度看来,正是她倚在傅然怀里,傅然则伸臂拥着她。 惠袅袅窃笑,给芸姑和春兰打了个手势让她们回避,自己也悄然无声地回屋。 等到傅然进屋寻她,她才笑眯眯地看着傅然,“哥哥,我这个做妹妹的,对你好不好?” 傅然的面色很不自然,绷着脸,耳朵和脖子根都红透了,“莫要玩笑……” 这般无力的制止声对惠袅袅自然是无用的,倒是引得她继续打趣他。 他局促起来,“再笑话我,我就走了。” 惠袅袅这才敛了笑,并将宁泽得来的消息对傅然简要地说了一遍。 傅然闻言,沉了眉眼,思量了一会才道:“这事先莫要让舅母知道。她与太子妃关系亲近,若是知道了,少不得要为她操心。” 惠袅袅应声答应。她也是这么想的。柳氏如今胎儿不稳,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断不能再有任何闪失的。 两兄妹又说了一会子话,临告别时,傅然才想起来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偏脸看向惠袅袅,“你认识御香院里一个叫慕荷的调香师?” “嗯。”惠袅袅眼睛一亮,“她让你给我带信了?” “在宫里巡视的时候遇到了她,她让你今夜入宫寻她。”他有些不放心,“你可知她要你入宫去做什么?宫里是个危险的地方。” 惠袅袅尴尬地笑了笑,“知道的。哥哥放心吧。今夜不是你当值吗?有你在宫里,谁敢对我如何?” 她是不好意思对傅然说出自己身上的香露的事情的,就算是亲哥哥,也不好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 傅然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自己把妹妹带着宫,再好好地送回来,当值的时候多注意下她那里的情况,总不至于叫妹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到此时,京城的雪已经化了一大半。夜间还能听到滴滴的雪水落地声,天上却已经云开见月,接近圆盘的月亮提醒着他们,上元节马上就到了。 可今时因为雪灾的事情,皇帝下令节俭,取消了上元节的宫宴,整个京城里节日的气息都提前淡了去,就是天上的明月,也像是被笼了一层纱一般,让人觉得格外朦胧惨淡。 远远地看到慕荷在御香院外的莲池边等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是在对着空荡的莲池出神,宽大的调香师袍随风鼓动,若不细看,会让人以为那是一个空飘在那里的袍子,生生地带上了几分灵异感。 她顿了顿步子,让傅然先行离开,而后才缓缓朝慕荷走去。 这一次,她看到了慕荷身边有什么一闪而过,速度太快,一时间没能看清楚。 走到慕荷身边顿住,还未说话,便见慕荷转身,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跟我来。” 惠袅袅听着她的声音和语气,觉得有些古怪。却见她没有要多说的意思,便也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随她进了御香院。 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上一次过来的时候, 她只在御香院正大门的廊边站了一会, 此时跟着慕荷穿过纵横的长廊, 往里面走去。 转过一个弯后的廊边一个临着一个的屋室, 有香辛气息从里面传出来。 慕荷没有停步,带着她继续延着长廊走, 折到对面, 有一间通往后院的门, 上着锁。 开锁的声音在只有雪水低落的声音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亮, 经久不息, 似一道长吟, 划破夜空,带着雪水的不甘,隐去天际。 惠袅袅看了一眼周围, 随后迈步跟了过去。她来过宫里两次,一次是皇帝给傅家的接封宴上,一次是除夕宴。 两次都看到不少阴灵在皇宫里飘来飘去。甚至有的还悄悄地看她,似乎想要和她说话,只是一直没有寻着合适的机会。可是在这御香院里,她一个阴灵也没有见着……干净得就如同道观寺院一般。 许是见她好奇地打量, 慕荷终于说话了,“外面那里是学徒或杂役们处理香草香木等香材的地方, 不同的香材存储的方式不同, 提取的方式也不同。有些香材不能放在一处, 可能会失了效用。只有香味的香料, 是没有意义的。” 惠袅袅看向慕荷,见她只是微微顿了一下脚步便继续往前走,紧紧跟上,听得她一处一处地介绍,“这里是提取香的地方。提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出香几率也不稳定,通常十斤沉香只能得一钱香油,若是丁香便要多些,十斤能得一至两斤花蕾油。哦,当然,若是想得得多些,也不是没有法子,不提取出香油来便是,晒干研磨成粉,能多得许多,但香气和效用,便也会相应地少许多差许多。不过,也不是香气越浓越好,效用越强越好,过尤不及。如宁王喜欢的便是清淡雅致的香气,不论是何种香味,浓了都会引得他蹙眉头……” 她看了惠袅袅一眼,继续向前走着,语气里带着几许怅然,“香油很难提取,所得的香油,必然要密闭储存,否则时间一长,便会失去效用……所以,还是以研粉调形为主……”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道:“我给宁王世子的香露,便是以香油为主调制的,那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可惜……” 说到这里,她将惆怅的语气收回,继续道:“香的种类也有很多,线香、盘香、 塔香、香丸、香粉、 香篆、 香膏……” “慕荷,你怎么了?”惠袅袅觉得今天的慕荷格外不对劲,打断她没有打算停下来的话,抬起灯笼看向慕荷的面容,却见她猛地偏过头去,好似怕被人看见一般,细细回想起方才她的语气语调,似乎带着些许鼻音,“发生了什么?还是想你的徒弟了?” 慕荷继续向前走着,“离了宫,她便不再是我的徒弟了,我只是她的姑母。” 惠袅袅并不在意慕荷与慕南烟之间是姑侄关系还是师徒关系,“若是你觉得不适,我们可以改日再来。” 慕荷脚步顿住,回头看向惠袅袅。两人在夜色中对视了片刻,而后慕荷轻声道:“我曾经对南烟的教导过于严厉,在她面前过于严肃,如今想来,她或许会更喜欢我刚才教她的平和语气。” 惠袅袅:“……”那还是想徒弟了。 可她还是觉得慕荷不对劲,给她一种急切又对这里的一切充满眷念的感觉,好似在交待着什么。 慕荷带着她又走进了第三道门,“这里是各级调香师调香之处,我有自己的香舍,你跟我来。” 屋里的灯亮起来,惠袅袅总算看清了慕荷的脸。 脂粉盖住了她的容貌,却没办法盖住她面上的愁容。按住她取工具的手,问道:“发生了什么?若是不说个清楚明白,我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慕荷努力扯出一个笑来。但她今日的笑,让惠袅袅只想到了一个字:“惨。” “改日……”她收回了手,道:“今日若不能调制出来,便再难有机会了。” 细问之下,才知道玉奉仪滑胎,寻不到太子妃的错处,便有人将责任推在了调香师的身上。太子妃那里的茶没问题,那便是香出了问题。 啊? 为什么太子妃没事? 那是因为只有茶和香搭配在一起才会出事。 慕荷的香出问题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是以,她有口难辨。 惠袅袅安慰道:“这只是道听途说的消息,应该没有你想的这么糟糕。” 慕荷失笑,“是太子妃命人私下通知我的。要我有什么事,今日便了了。天明之时,便会有人来带我走了。” 这下…… 惠袅袅垂了眸收回手捏着腰上的玉,抿着唇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现在再通知宁泽肯定是来不及了,而她也不能就此不管。 慕荷不再言语,默默地取香开始调制。 惠袅袅在一旁思量着要怎么做才好,却突然听得女子的对话声。 “她这深更半夜的,又在给谁调香?” “不是给我儿调香,也不是给你的儿女调香,那便毁了吧。” “嗯,等到了关键的时候我们便出手。” 惠袅袅抬眼看去。屋子的横梁上慵懒地坐着一红一紫两个阴灵,正漫不经心地看着慕荷手里的调香皿。 她笑了笑,“慕荷,今日~你调的香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慕荷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诧异了一下,而后由心地笑了笑,“谢谢!若是真能成,那也是你与宁王殿下的福泽。我是个福薄的人。” 惠袅袅道,“我运气不错,有我在,你一定能成功的。福气也借给你。” 慕荷扬了扬唇,没有再说什么,但屋里的气氛明显没有先前那般压抑了,愁云也淡了些许。 横梁上坐着的两个阴灵,朝她看了过来。 红衣的道:“什么人,竟说这样的大话!” 紫衣的道:“我好像见过她,是傅恒的外孙女。姐姐,你看她是不是在看我们?为什么我觉得被她看得心里发怵?” 红衣的笑了一声,“确实是在看我们。傅恒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外孙女?” 两女一前一后落到了惠袅袅面前,“你真能看到我们?” 惠袅袅笑着点头,对着她们指了指屋门的方向,示意她们出去说。 紫衣的笑道:“你不会是想着把我们骗出去便能让慕荷给你调出香来吧?只要我们想,随时都能让香出问题。” 惠袅袅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她们。 红衣的脸色微微一变,“我们在屋外等你。” 慕荷原本就对惠袅袅在这里能帮上她不抱希望,此时听得惠袅袅说出去透气,也不觉得奇怪。 香舍里各种香味混杂,其实并不一定是好闻的。是以,宫里那些贵人们,平日里都不会来香舍,十皇子楚元蘅是个例外。 惠袅袅在屋外打量两女,对红衣的道:“你是先皇后?” 又对紫衣的道:“你是淑贵妃?” 淑贵妃一双美目惊瞪:“姐姐,她真的能看到我们!” 先皇后也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此时眯起来散发着威严,“你怎么知道?” 惠袅袅眨了眨眼,“十皇子与淑贵妃的模样有些相似。能让淑贵妃叫姐姐的,除了亲姐便是先皇后了。看你们的相貌,很显然是后者。” 想到慕荷曾说的皇帝最宠十皇子,不由得多看了淑贵妃一眼。 淑贵妃闻言,神色微微一怔,而后轻轻笑了,“他比安安还要像我。” 先皇后盯着惠袅袅道:“叫我们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自然不是。”她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想知道,你们为何要为难慕荷师徒。” 先皇后疏冷地道:“这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先皇后聪慧过人,想必已经明白了我是什么人,怎么会与我无关?难道就不想了了心愿吗?” 淑贵妃嗤笑,“了心愿?我们的心愿是让长安宫里的贱人偿命!你能做到?” 先皇后的脸上也露出不信的神色,“你若帮我们做到了,便是伤人性命,你会去做?即便你愿意,伤人性命,你如何再做了愿师?弑后之事发生,你让大将军府如何安处?这可是诛九族之罪!” 惠袅袅笑了,“若是别人,我自不会答应。她……人人得而诛之。” 若说楚元勋是世上最毒的蛇,那魏皇后便是蛇母,不除掉她,大将军府和宁王府都无宁日……还有她的杀母之仇…… 许是她坚定的语气让两女惊讶,又许是她盖在斑驳灯影下的眸光让她们感觉到了同仇敌忾,亦或许是两女知道一些内情,心中早已动摇。 她们看着她,良久,缓缓点了头。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先皇后姓林, 单名一个滢字。 淑贵妃姓元, 闺名佑儿。 林滢思量再三, 还是有些不确定, “你当真愿意帮我们对付魏氏?” 见惠袅袅看向她,才继续道:“你就不怕你这样做, 会让你再也做不成了愿师了?” 惠袅袅笑了笑, 垂眸看着自己腰间的玉佩, 手指把玩着上面系着的络子, “那便正好, 从此可以好好地歇上一歇。” 若是由着魏后这般下去, 还会有多少人枉死,太子妃腹中的孩子?太子妃?太子? 而后,便必然是淑贵妃的孩子们, 再是宁王府,大将军府…… 若是明知自己能为身边人的安危做一些事情而不做,那她还做这个了愿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她早就已经决定了这件事结束语之后,洗手不干了。 见她心意已决,林滢不再多言。 元佑儿踌躇了一下, “除了那件事,我还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忙……” 惠袅袅转眼看向她, 示意她说下去。 “临斌与之舟亲近, 虽蠢笨了些, 倒不至于让我担心。小十……除去了那贱人, 小十也没什么能让我担心的了。唯一担心的,便是安安。她如今被困在长安宫,被那贱人日日调~教,说是要让她嫁给宁王为妃……” 她说着,看了一眼惠袅袅的神色,见她面色如常,才继续道:“若她真能嫁给之舟,有之舟护着,我自是放心。更何况安安原本便是心怡之舟的。可我担心那贱人另有谋算,要不然,这样事情,怎么会想到我的女儿?只有那贱人倒了之后,我才能放心让安安嫁过去。我希望你能给安安送个信,让她不要对那贱人言听计从。” 惠袅袅心中呵笑一声,自是听出了淑贵妃想让楚安安进宁王府的意思。 可那人是楚安安,不是别人,就算惠袅袅同意,宁泽也绝不会同意。没有人会接受一个谋害自己家人的人在府中。哪怕这个人有再多再可怜的理由。 等了一会,见元佑儿只是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开口问道:“你是想让楚安安给宁泽做妾?” 元佑儿怔了一瞬,而后面露怒色,“她是大楚的公主,如何能做妾?” 惠袅袅笑出声来,“那你是想让她取他人而代之?且不说我愿不愿意……你可曾想过宁泽愿不愿意?这样的行径,与魏后何异?” 她微微垂眸,思量着,要不要与她们继续谈下去。 元佑儿的提议触及到了她的底线,若用些法子逼迫她们强行入轮回也不是不行,只是难度颇大罢了。 她没有去看元佑儿的神色,却是听到了她惊讶的声音,“之舟已经娶妻了?我为何不知?上次宫宴上,不是退了亲事吗?” 林滢在一旁道:“妹妹,你这个要求,确实难为她了。她不是之舟,如何能代之舟做决定?何况她与之舟之间还有过婚约……” 她们在白日里并不能出现,就算是夜间,也不是会什么都去打探的。接风宴的那天晚上,事情闹得太大,整个宫里的人都传遍了,她们便也就知道了。 皇帝再赐婚的事情,就是魏后,都是在除夕宴后才知道,她们没有刻意去打听关注,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惠袅袅倚着廊下的柱子站着,并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 元佑儿神色间有些许尴尬,“我先前去御书房里听到圣上有赐婚的意思。” 惠袅袅笑了,“既是如此,你在担心什么?是她的,总会是她的,不是她的,得了也不过是表象。” 她对楚安安说不上很讨厌,但也算不上喜欢的。在楚安安和她提及辣椒的时候,她有几分要与之亲近的意思。但在知道她给楚元勋当走狗,将宁王府里的布防等机密都说给了皇后和楚元勋听,让宁王府在一天的时间便被攻破之后,她便再也不想与之亲近了。 不论楚安安是如何的初心,都无法消靡那些事情在宁泽心中留下的痛。锋利如刀的瓷片割开的血肉清晰地印于脑海中,宁泽不让她看到的神色,让她心中难受。 哪怕经受那一切的不是她,她也无法做到释怀。 微微顿了一下之后,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你们谁与我签下了愿契约?不论是谁签定,魏后一死,你们都必须离开,而且,从现在开始,不能再缠着慕荷!还要帮她解除这次危机!” 许是感觉到了惠袅袅对楚安安的疏离,林滢与元佑儿面面相觑之后,林滢开口道:“我来。” 屋里传出慕荷的声音,“外面还有谁在?” 惠袅袅站直了身子,“就我。自言自语打扰到你了吗?” 空气里安静了一瞬,慕荷的声音才再次传出来,“我以为是这么早就来人了……若是有人带我走,让他们等上一等,这一次……或许真的有机会。” 惠袅袅的眉眼弯了起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放心。” 没有进屋,便已经可以想到慕荷面容上会出现怎样飞扬的神色。 飞速与林滢签定了了愿契约,让两女住进厉厉呆过的荷包里。 厉厉消失后,宁泽便将这个荷包留给了她,她平日里都放在盒子里收着,今日想着要到慕荷这里,便将它带了出来。果然派上了用场。 盯着荷包看了一会,似乎想看到厉厉钻出荷包来不满地向她抱怨里面太挤了,偏生还给他加两个抢地方的人……她想,若是厉厉还在,这会必然要如一只可怜的小奶狗一般,委屈巴巴地说她不喜欢他了一类的话。 她在屋外又站了一会,分明已是初春,风里的寒意却比冬日更甚。 先前许是因为林滢和元佑儿在的缘故,没有别的阴灵过来。 如今御香院里没有了她们的气息,倒是可见一些阴灵往这靠近。林滢与元佑儿的气息从荷包里散发出来,他们便又跑远了。 林滢与元佑儿从荷包里钻了出来,林滢道:“我们既是应了你的话,便该做些什么了。可我心中还有些不解。” 惠袅袅眨了眨眼,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为何不问我们,为何要那长安宫里的人的命?” 惠袅袅弯了弯唇,声音轻柔,“你们不妨现在告诉我。” 林滢了然地笑了起来,元佑儿定定地盯着惠袅袅看了一会,没忍住问道:“我还是想知道,之舟如今是否定了亲。” “嗯。定了。” “是谁?” “我。” ……*…… 将呆滞的两女隔到门外,惠袅袅背靠着门,揉了揉额。 最后一个字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就是她自己,也不曾想到兜兜转转,最后与宁泽牵绊在一起的还是她。 慕荷听到了关门声,却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只认真地搅拌着面前陶瓷皿里的东西。 陶瓷皿下是一个小小的炭炉,文火慢慢熬煮,让惠袅袅想到了熬煎中药的过程。 好奇地坐到慕荷的对面,看着慕荷认真的神色。 此时的慕荷眼中只有那一只小小的陶瓷皿里的东西。仿佛全世界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了一般,双眼放着光,眉宇间带着飞扬又不安的神色,似乎害怕在某个时刻得到不好的答案。 皿中的东西变得越来越黏稠,颜色也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了泥状,黑色。散发出来的奇异的芳香盖胜过了屋里原本的所有香气。 慕荷将皿夹开,继续搅拌,又往里面添加些什么惠袅袅认不明白的东西,最后滚成丸状递到惠袅袅面前。 一脸期待。 惠袅袅看着那颗和鹌鹑蛋一般大小的丸子,狠狠地咽了口口水。很担心这样的一颗丸子咽下去会撑爆她的喉咙。 无辜又可怜地看向慕荷,真想问她一句,“能不能换成别的?” 或者拿水化开? 弄成喝的,或者一粒一粒的小药丸子样的多好啊。 可慕荷全然没有要改主意的意思。把大丸子往惠袅袅面前又送了一送,“吃下它。” 惠袅袅皱了鼻苦了脸,正准备憋一口气舍命陪慕荷了,慕荷却又将手收了回去,“等等,我再看看。” 惠袅袅悄悄吐了一口气,看来还有转机。 可慕荷只是拿小刀从丸子上刮下了一点末子,放鼻间闻了闻,又兑了水尝了一口,便将那个大小几乎未变的大丸子又递到了惠袅袅面前。 “当真没问题。快吃下去!”她的语气里带着因为激动而止不住的颤音。 惠袅袅直着脖子看了一眼那化末子的碗,“我也拿个碗化水里喝?” “不行!”慕荷想也没想便严厉拒绝,“你可是药丸、药剂、药粉……这些的作用有何不同?” 惠袅袅摇头,“不知。” “就是……唉!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一时半会儿哪里能说得明白?” 惠袅袅:“……” “你只要知道只有就这样把这个吃下去,才能除去你身上的香味!快!快吃!这样,我还能在天亮之前看到效果!”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原本你情我愿你恩我惠的一件好事, 硬生生被两人演绎成了小娘子不肯相从, 恶霸瞪眼厉声相逼, 小娘子委屈求全的戏码。 一颗大丸子咽到喉咙口, 堵在那里,上不去也不下来, 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飘。 慕荷翻着白眼, 一脸嫌弃, “怎地不嚼巴嚼巴咽下去?” 惠袅袅被她怄得瞪圆了眼憋红了脸, 接过她嫌弃地递来的清水狠灌了几口, 总算是将那大丸子咽了下去, 感觉自己的命也失掉了一大半一般。 虚弱地靠着椅背扶着把手大口喘气,一双杏眼水波潋滟,含娇似嗔地瞪了慕荷一眼, 觉得那问她怎么不嚼巴嚼巴咽下去的慕荷和那个问她怎么把汤料也一起吃了的宁泽一样可恶! 不对,更可恶! 若是宁泽,此时还会安抚她一番。慕荷则是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无情地道:“就在这里待着不要离开,我竟然能在临死之前调配成功……” 她语气一转,激动起来, “幸好你坚持,要不然, 我会带着遗憾离开。”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如今, 我死而无憾了。” 惠袅袅无力地趴在椅子里, “别说……那么……泄气的话。你不会……不会死的。” 她可不会让慕荷往宁泽的心里留下更深的痕迹,哼哼! 不过话说回来,咽下那么大一颗丸子,连喉咙里都是火~辣辣的,一出声就疼得厉害,让人心里生出喉管被撑破的恐慌来。 慕荷一面将东西清洗干净收回原处,一面淡漠地道:“你我都知,那并不是你我能控制的。天亮之后,就是我的终期。” 她那一副看淡生死,心愿已了的模样,让惠袅袅忍不住大翻白眼,缓过劲来之后缓缓又喝下一杯清水,才施然道:“我运气不错,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慕荷看着她,见她对自己古灵精怪地眨眼,终是笑出声来,“你大抵是福星临世吧……” 原本是自己想让她死心的,最终反倒是自己再次生出了希望。 只是她的生死已成定数,不该抱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希望。 缓缓敛了笑,垂眸,“困了就睡吧。” 她拨弄着屋舍里的小火盆,“没有温床软枕,却也不会让你着凉。最后的几个时辰,我想亲自鉴定结果。” 她不说,惠袅袅还不觉得困。听她这般一说,倒还真的困了起来。懒洋洋地缩在椅子里,打起了哈欠,“慕荷,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讨厌你。长得很美,那副清高的模样却让人生厌。最要紧的是,还好似你与宁泽亲密无间一般。一直到现在,我也还是说不上喜欢你,你的话直接而生硬,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总是让人心里觉得硌得慌。但是我欣赏你的坦荡与真诚。” 她的语气轻松而随意,声音柔柔的,含着笑,一番评论人的话听到人的耳中让人生不出反感来,好似她是在说与香舍里的人无关的谁一般。 慕荷拿着金属制的拨子拨弄炭火的动作顿了一顿,斜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似在回想着什么一般,浅浅地勾唇,“同样,我也很讨厌你。他从没有对一个人那般的上心过,更没有那般主动地接近过一个人。我嫉妒你,也恼你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惠袅袅没忍住,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水波潋滟的杏眼越发温润,透出了迷蒙和娇憨,“你说得对,我确实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那个。可那也不能完全算我的错。宁泽那个人总是爱把事情闷在他自己心里,不爱说出来,他的计划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只能按我所知的来做决定。有时……” 她眯起了眼,像一只困极了露出慵懒之态的小猫,“他像一只站在最佳视角的狐狸,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收在眼中,同时,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猎物,看上了什么,想要捕猎什么。皆由他心。”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就是被他捕猎的猎物一般,从她走进那套古宅的时候,便进入了他投放已久的猎食区,而她,进了他的网而不知…… 宁泽与厉厉都曾说她说他们区分得如此清楚,其实,她很清楚他们是彼此,区别在于……一个是她的人,一个是她的鬼。 “一只千年老狐狸……”她含着笑,呢喃着,最后一字的尾音拖得长长的,随着一旁香炉里的香烟缠上了香舍里的梁柱。 就是慕荷,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温柔缠~绵,“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呵。总是笑得温柔,让人以为他是好接近的,事实上,总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就是安逸郡主,也不过是比旁人离得他近一些罢了。也总有人会因为他的笑而忘了他的危险。你或许不知道,太子看起来高高在上,武王看起来凶猛非常,端王看起来威严睿智,其实心底都是怕他的……我曾听他们在背后称呼他为宁狐狸……” 说了几句话,不曾收到回应,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似乎变得空灵了起来,周围格外安静。 她偏了头,看到惠袅袅甜美的睡颜,饱满的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张开,似乎在梦里说着什么,眉目间都是欢喜与轻松。 她怔了怔神,而后无声地笑了起来,心中软成了一片。 从最初遇到宁泽开始,她便失掉了自己的心。而后总是学着他的一举一动,与他寻找共同的话题。那个时候,她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是与别人的不同的。 她对自己的容貌极为有信心,也对自己的调香的实力很有信心,直到她拿着那些香露过去,亲眼看到他露出嫌恶的神色……她意识到自己调香的实力不过尔尔,自己的容貌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而后,便随着师父永住了宫廷。 起初的时候,她还是带着希望的,等自己的实力到了旁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便有足够的底气去要求宁泽接她出宫。 可她弄错了……若不是惠袅袅误喝了香露,宁泽甚至不会想起世上还有她这个人来……宁泽对她的和气,全因为她与宁姚要好的关系…… 而她,自以为学到了宁泽的举止,与之一般,事实上……她自嘲地笑了笑……可她也不愿意改了,有些东西,已经学到了骨子里去。她觉得,自己会喜欢这般模样的惠袅袅,定也是和宁泽学的…… 香舍里香露的香气变得浓郁起来,好似要从惠袅袅体内蜂拥而出一般。溢散到香舍里的每一个角落。 过了许久,又慢慢地淡了下去。慕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面上扬起了稚童般的笑容。 ……*…… 入了春之后,日头多了起来。 一抹晨曦从天边将墨色撕开了一道口子,而后随意地拉扯了一下,便将整个天空的幕布都撕扯了下来。 案上的香炉飘尽了最后一缕青色的烟,烛火骤然一晃,迅速退去,只留下不甘心的余烟。 听到外边响起层叠的脚步声,慕荷缓缓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宽大的香师袍一进一退地摆动着,如同那翻涌着却又没有形成浪花的波纹。袍裾与袖摆从桌案上拂过,似要带走这最后一~夜沉淀下的些许灰末,作为此生最后的念想。 它们依依不舍地与桌案告别,与桌案上所有的香具告别,终是轻轻垂下,亦步亦趋地跟随着慕荷。 在屋外的脚步停下的时候,她亦拉开了香舍的门,朝屋外的人轻“嘘”了一声。 看到屋外的人蹙眉不快的模样,便知他们先是去了她的宫舍寻她,寻不见人才来这里,弄不好还以为她逃逸了。 回首最后看了一眼香舍,迈出步子,由着袍裾缠~绵地与门槛告别,用门将里外的两个世界隔开,没有任何迟疑地随着他们向外走去。 最为庆幸的,便是在这之前,将慕南烟送出了宫。孑然一身倒也干脆…… 林滢和元佑儿在破晓之前便回了荷包。从慕荷起身开始便不停地叫惠袅袅。 只是不知为何惠袅袅会睡得这般沉,不论她们怎么叫,也叫不醒她。 ……*…… 惠袅袅觉得自己窒息在香海之上,迷雾之中,栖身于一叶扁舟,随风逐浪,猛地的一个浪头打来,惊得她四肢并用地去抱扁舟,抱不住,便被浪头打了个踉跄,四仰八叉,好不狼狈。 眼看浪头又要朝她打来,她猛地坐起…… 噫?! 香海呢? 迷雾呢? 扁舟呢? 恼人的浪头呢? 她此时刚醒,还有些迷糊。 待到自己被带得身形又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坐在一个马车里,所谓的扁舟逐浪,不过是马车的车轮遇到了不自量力拦路的石子。 缓缓回神,杏眼一睁,立时掀开车帘,“哥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慕荷呢?我怎么会在这里?” 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惠袅袅心中大骇。 她不是应该在香舍中吗?怎么会在这里?!!! 她虽然不是警醒如杀手的人, 却也不会被人从那里带到马车里还无知无觉! 到底在她不知情的时候, 发生了什么?!!! 她直直地看向傅然, 催促他停车。 不过, 傅然还没有接话,荷包里就传出了元佑儿的声音, “天刚亮的时候, 慕荷就被人带走了。她似乎在香里添了东西, 让你睡得雷打不动, 不论我们怎么叫你也没用。” 惠袅袅的脸瞬间白了几分。 “哥哥, 回去, 送我回宫里去!慕荷不能有事!” 傅然没有停车,而是加快了驾车的速度,“袅袅, 我是你的哥哥吗?” 语气里似有些恼怒,一句话随着风灌进了惠袅袅耳中,他又接了一句,“我们是兄妹吗?” 惠袅袅愣了一瞬,而后马上答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自然是兄妹, 你自然是我的哥哥,我们一胎双生, 难道还有假吗?” 傅然的语气缓和了些, 却还是责问的, “既是如此, 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何不告诉我?我若没发现,你要如何处理?不过是一个官家小姐,没有封封和诰命,若不是我在御香院外见到人带走她,上前询问了一二,她嘱我一定要尽快将你带出宫,你此时在宫里醒来便要去做什么惊天的大事不成?难道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被信任?” 这里的她,指的自然就是慕荷了。 惠袅袅紧紧抓着车帘,“可是哥哥,我不能不管她……并不是不愿告诉你也不是不想告诉你。我亦是在昨夜进了御香院才知道这件事情,而后便睡了过去,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告诉你。” 傅然闻言,语气终是完全缓和了下去,“昨夜东宫出了事,长安宫里也出了事。我当职,全都知道了。也知道慕女官为何一定要昨夜见你了。你要进宫救她可以,但不能这个模样去。回府去沐浴更衣,再进宫不迟。” 惠袅袅如何不知她昨夜去见慕荷的装扮不适合去东宫?更别说她在椅子里窝了一~夜…… 可若是等她回府沐浴更衣了,那慕荷已经定了罪,哪里还来得及? 傅然偏头看她,“若还当我是兄长,你且宽心回府沐浴更衣,我保慕女官无性命之忧。” 惠袅袅怔了一下。 她怎么会不当傅然是兄长? 可无性命之忧是什么意思? 傅然一面驾车,一面细说道:“昨夜东宫和长安宫里都出现了死耗子和血迹。东宫里的还有婴儿的血足印。玉奉仪被吓得失声尖叫。让人怀疑她是有意谋害腹中的孩儿。皇后亦受到了惊吓。袅袅,没有证据能证明慕女官无罪,是以皮肉之苦少不了,我只能保她性命无虞。若要救她,光你一人还不够,带上阿姚一起去。” 若她已经是宁王妃,是命妇,还能过问这件事,可她只是大将军的外孙女,本就不能随便出入宫禁。即便出入宫禁,也不能过问宫中的事宜。 他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清楚明白,惠袅袅哪里会再有异议?倒是没有想到,宁泽把宁姚送到她身边,竟给她提供了这样的便利。 想来,若是宁姚知道慕荷出事,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只是,东宫和长安宫里,怎么会有死耗子和血迹? 林滢和元佑儿的笑声从荷包里传了出来。 元佑儿道:“我们为鬼多年,不曾伤人性命,弄死几只耗子几只鸡鸭的能力还是有的。那玉奉仪到底是嫩了些,被吓了一吓便失了分寸,竟喊出‘是你来得不是时候,我不得不杀你’的话来。可见那恶毒女人竟是对自己的孩儿也能下得去手!”皇后在后宫经营多年,受了些惊吓,却没有失态…… 这样的结果林滢和元佑儿早就料到了,临了还是有些失望的。 林滢道:“听到这话的人不在少数,但我不知太子妃的意思,是依旧借慕荷息事还是借机反击。” 元佑儿道:“自然是反击啊!这个时候还不除了那玉奉仪,留着她当第二个魏贱人吗?” 林滢叹息一声,“她有孕在身……” 周围安静了一会,元佑儿打起了哈哈,“忙了一晚上,累坏我了,我得睡会,天塌下来再叫我。” 林滢也没有再出声。 林滢的顾忌也是惠袅袅的顾忌,她没有去细想元佑儿口中不曾伤人性命的话,一下马车便飞跑回院里,一面让春兰和芸姑快给些她备水沐浴,一面将事情与宁姚说了一遍。 宁姚才刚将前些日子的事情消化掉,便又听到更为不可思议的事情,立时瞪大了眼。 不过,比起纾玉自己故意打掉孩子嫁祸来说,她更在意的是最后承责的是慕荷! 她抓着惠袅袅的手便要进宫,“快!我们现在就进宫去。她是我遇到的除了我的家人外,第一个愿意和我亲近的人,虽然这些年联系得很少,感情却还在的,不能不管她!” 惠袅袅轻叹一声,果然如她猜的那般,“这个样子进宫定然是不行的,你赶紧换好进宫的衣裳,我沐浴更衣完便随你进宫。” “还等到那个时候,要是他们把慕荷砍了怎么办?” “哥哥说能保她性命无虞!你快些去换衣裳,快去!” 宁姚入宫的服饰比惠袅袅的复杂得多。换好衣裳的时候,惠袅袅也已经收拾妥当了。 当职了一~夜的傅然就并没有进府,而是在府外的马车里靠着闭目休息。见她们上了马车,便再次当起了车夫来。 “哥哥……” 傅然止住她的话,“什么也别说,入宫要紧。” 惠袅袅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却没有放下车帘。 鼻中涌动着酸意,既心疼到此时还无法休息的哥哥,又担心宫里慕荷的处境,还因为傅然的举止而心生感动。 宁姚坐在惠袅袅身边,紧紧抓着她的一只手臂,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傅然,缓缓垂下眸子。 傅然看着她们入宫,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了,才往禁卫军的地方走去。 ……*…… 原本太子妃是要将慕荷交去长安宫给魏后的。却因为昨夜魏后受了惊吓,不愿见人,让在长安宫外等了许久的太子妃又将人带了回来,自行处置。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东宫里的良媛良娣昭训们都听到了风声。 这下可好。 她们中,有些是有过孩子但没保住的,有些是一直没有身孕的。 过往,她们总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现在才知道和平日里所用的香料有关。 东宫里所有的香料都是由慕荷负责的,那所有人失掉的孩子以及她们不曾有孕的缘由都必然是慕荷的过错! 不对!不是过错!必然是她有意谋划的恶毒之事! 所有的情绪积累都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不论事实如何,她们都已经从心里认定了都是慕荷的过错。 如此恶毒之人,人人得而诛之打之! 于是东宫里的女人看到太子妃把慕荷带回来,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地便将拳脚加诸在慕荷身上。一时间,热闹竟比菜市场更甚! 才进东宫门便发生这样的事情,太子妃本就不好的脸色顿时变得更为难看了。 她由宫人扶着,喊了几声“住手”,她本就因为久站不适而声音无力,偏巧吵嚷声还那般大,把她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她身边的宫人们不停地喊着住手,可那些妾室的地位高于宫人,哪里会听宫人们的话。 最后,太子妃命人调来禁卫军,才将这些个失控的女人阻住。此时的慕荷,已经被打得发髻散乱,面上青紫成片,还有不少的爪痕,有些开了口子,翻开了皮肉,香师袍也被抓破了不少的口子。 ……*…… 惠袅袅原本拉着宁姚正往长安宫跑。在路上听到人议论太子妃没进长安宫便又回去了,便立时转向往东宫跑。 宁姚跑不过她,心中虽不解,也只能由着她带着跑,感觉自己飞起来了一般,所有的喘息的机会都只能用于喘息。 跑到东宫门口停下来,刚缓过劲,要问上一句,便见惠袅袅已经走了过去,还被人拦住了。拦她的是禁卫军。 顿时所有的疑问都没有了,紧跟了过去,听到惠袅袅向那人请求通传。 不过片刻,那人复又出来,言及太子妃正在处理要事,不便待客。 处理要事?! 惠袅袅和宁姚的眼睛均是一亮,那便没有来错了!!! 不待惠袅袅接话,宁姚便道:“和太子妃说,我们就是为这要事来的!” 禁卫军神色不动,“太子妃说了,不论是什么事,今日都不见。两位还是改日再来吧。” 宁姚美眸圆瞪。 她什么时候还有不能去的地方了?! 捋了捋袖子,便欲指着禁卫军的鼻子骂将起来。 惠袅袅拉着她的手制止她,对禁卫军道:“劳烦这位大哥再通传一声,告诉太子妃,我们有办法找出真凶。” 禁卫军诧异地看了惠袅袅一眼,似乎不信。 宁姚疑惑,惠袅袅能有什么办法?难道不是该进去和她一起胡搅蛮缠,强硬地把人给救出来吗? 此时说这话一定是忽悠人的吧! 这办法不错! 于是她指着禁卫军鼻子的手没有收回来,气势汹汹,“还不快去?若误了太子妃的事,几个脑袋都不够你搬的!” 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耍威风的时候很痛快, 等那禁卫军一走, 宁姚就开始心里发虚了。 扯了扯惠袅袅的衣袖, “袅袅啊, 现在拿话骗过了禁卫军,一会我们进去了, 太子妃问我们谁是真凶怎么办?” 惠袅袅看了她一眼, “谁说我是拿话骗过禁卫军了?” 宁姚一脸的不信, “你不是骗他的?难道你真的知道真凶?” 惠袅袅没有说话, 只是敛着眉目看着东宫的入口处。心中发沉。竟然连禁卫军都出动了, 在她们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同时, 也明白为什么傅然能那么笃定自己能保慕荷无性命之虞了。 只是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隐蔽处有宫人的裙摆飘过。 太子妃终是松了口。 两人进入殿中,便见着太子妃抚着肚子皱着眉,一口一口地喝着药, 旁边摆着一小碟蜜饯子。 听到惠袅袅与宁姚向她行礼的声音,摆了摆手没有说话,自有贴身的宫人懂了她的意思给两人看座。 两人坐定,便见殿内跪了六七个人,一身狼狈的慕荷跪在角落里。 宽大的香师袍被撕开了几道口子,露出里面素净的衣裙。 惠袅袅认得那衣裙。梦境里, 慕荷便是爱穿那样的色泽花样的裙子。 慕荷抬眼看到她们,怔了一瞬, 下巴微微一颤, 便又快速垂下眸子。腰是直的, 头却垂得更低了。 惠袅袅没有错过她面上的伤痕, 在心中轻叹一声。 慕荷是骄傲的,是以必然不想让她们看到她此时的狼狈样。可她们又怎能不来? 看另几个人的衣裙样式和料子,便猜到那是东宫里的女人们。她们的发髻与衣裙微乱,簪子歪斜,再看到她们露在外面的指甲……惠袅袅握着袖子的手紧了紧。 宁姚也看到了慕荷的模样,立时会站起身来,又被惠袅袅给按了回去,只低声问她那几个指甲里有血痕的人的身份。 宁姚轻哼了一声,按捺住性子在惠袅袅耳边轻声道:“跪在最前面的两个,穿水蓝色衣裙的是婉良娣,粉色的宝良娣。中间那个浅紫的是丽良媛。后面三个,翠色裙子的是袁昭训,黄色的是陈昭训,穿石榴色小袄的是叶昭训。” 她索性把六个人的身份都说了一遍。 惠袅袅听得有些头胀,目光从那几个人身上扫过,便知道将慕荷抓得最狠的是丽良媛。她那浅紫的裙子上还有几团暗色。 几个女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平日里见着宁姚,她们是要向宁姚行礼的,可见到惠袅袅,应该是惠袅袅向她们行礼才对。可她们跪在这里,自是无法受礼,让她们觉得自己在惠袅袅面前落了面子。 更不喜宁姚介绍她们的语气,那种感觉,就好似平日里她们居高临下地挑选伺候的人一般。 可她们此时也不敢再说造次惹太子妃不快。 若是太子妃因着她们吵嚷失掉了孩子,那样的罪责降下来,不消等太子回来便能要了她们的命。她们更清楚,如今的太子眼里只有玉奉仪,就是她们死了,太子也不会多在意一点,或许连她们是谁都会很快忘却。 跪着跪着,先前在东宫门口的冲动竟淡了下去,心里虚了起来。 是以,虽心中不快,一时间也没有心思来计较惠袅袅有没有给她们行礼的事。 倒是惠袅袅听了宁姚的介绍之后,盈盈起朝她们微福了一礼,“臣女见过几位娘娘。” 几女的面上立时火~辣辣的。这个时候倒宁愿她不曾向她们行礼……哪有行礼的人是站着的,受礼的人是跪着的? 惠袅袅借着福低的身子,越发地看清了她们身上的情况。 她们的身上纵使有伤痕,也都是在手上,可见多是她们自己误伤,慕荷只是生生受着,不曾还手。 她站起身的时候,太子妃也已将最后的药汁咽了下去,将蜜饯送入嘴中。偏头看她一会,待蜜饯咽了下去,才道:“你们也见着了,一宫的女人都成了市井泼妇,让她们跪在这里反思。你们若是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便回去吧,改日本宫再传你们进宫叙话。” 她自是不会相信惠袅袅与宁姚这两个非东宫的人能知道真凶是谁的。只是禁卫军当着众人的面这般回复,若是不叫她们进来说个清楚,东宫的这些个女人恐怕又要出妖蛾子,当成是她有意不查真凶了。 事实上,她也想知道过往的那些事,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如此。 若是人为……她捏着帕子擦脸的手顿了顿……那当真是与她不共戴天了! 不动声色地收了帕子,抬眼看向宁姚,“这件事情,皇后娘娘很是重视,本宫总得给她个交待的。早日把这事情了结了,本宫才好安心养胎。” 惠袅袅吃惊地看着她,听她这意思,是打算让慕荷来承担所有的罪责,把事情了结了? 一命换一命…… 她这样养出来的胎,能安心吗? 宁姚怔了一下,也反应了过来,急急地道:“娘娘,慕荷没罪,为什么要让她来承罪?” 她说得又急又快,惠袅袅来不急阻止。便见太子妃目光凌厉地看向宁姚,语气也是凌厉的,却是问慕荷,“慕荷,你可知罪?”她给慕荷了结心愿的时间,并不是让慕荷去寻找帮手的! 慕荷的身子在听到宁姚的话的时候,轻轻颤了一下。 她有她自己的骄傲。曾经因为制香上的问题,让她心灰意冷,得到太子妃的消息便觉得自己的一生只是如此了。 可她只是来承担害得玉奉仪失子的罪责,为何要被东宫的女人们这般凌~辱? 她没有还手,是她的修养,以及她的身份只是一个戴罪的女官……可她心里到底是不甘的。 她们将她的骄傲踩在足底,碾入尘埃。没有人在意。可这个时候,宁姚说她无罪,让她带着不甘而死寂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太子妃问她是否知罪,是因为太子妃尚未问罪便被宁姚直言了目的。她很想如实回答,不知…… 不待她将最终决定的话回答出来,便听到了惠袅袅的声音。 惠袅袅见事已至此,索性开口道:“娘娘莫要动怒,以免伤了身子。阿姚会这样说,实在是臣女昨夜私下里向慕荷女官求香,今晨亲眼见她被人带走才知此事。臣女与安逸郡主前来,便是为了证慕荷的清白。” 慕荷身形又是一僵。惠袅袅的几句话,便将事情拢到了她自己头上,可事实上,确实是她说出来的,只是当时没有想过惠袅袅会为她出面,毕竟惠袅袅都说了不喜欢她了…… “哦?!”太子妃挑眉,倒没有再去逼问慕荷,语气也缓了些许,“说下去。” “臣女以为已经有办法找出让玉奉仪滑胎的凶手,只是不知,众位娘娘们为何要与慕荷过不去……是在为玉奉仪抱不平吗?” 太子妃闻言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叹气一声,“或许吧。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听风就是雨……” 众娘娘们都垂着头,让人无法看到她们的神色。 太子妃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到慕荷身上,“慕荷,你自己说说,你有何罪过?” 宁姚睁大眼睛看了看太子妃,又转到慕荷身上。担心慕荷在太子妃的暗示下认了罪。 惠袅袅心头沉了一沉,她这样说,太子妃还是想要慕荷来认罪? 太子妃垂眸抚着小腹的眉眼都是温柔的,可一抬眼看向殿中众人,那眼中便没有一点温度与情感。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在安抚了腹中的孩子之后,还没有听到慕荷的话,有些不耐烦了,指甲划过锦帕上的绣纹,一下一下,划出沙沙的声响。 慕荷拜伏,而后立起身子道:“奴婢不知有何罪过……” 太子妃的手指顿了一顿,而后抬眼看向慕荷,森然地笑了起来。 惠袅袅适时上前站在太子妃面前,道:“臣女斗胆,请娘娘屏退左右!” 太子妃看向惠袅袅,平日里是觉得她和宁姚都是与自己亲近的,自己待她们也算宽厚,却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候,她们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是以,此时她对惠袅袅生出不喜来。 惠袅袅又道:“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若我的话不能让娘娘满意,臣女愿与慕荷一同领罪。” 宁姚和慕荷同时惊讶地看向惠袅袅,太子妃亦心中诧异,没有想到惠袅袅会为了慕荷说出这样的话来。 谋害皇嗣的罪责,可不是小罪,会牵连家中老小! 惠袅袅也心中忐忑。此行走险,一个不小心,便会牵连大将军府的人,但愿太子妃能听将她的话听进去。 太子妃看着惠袅袅,见她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打量,与自己对视的时候丝毫无惧,没有半点要退缩的意思,微微眯了眯眼,“你与本宫以往听说的惠袅袅有很大的不同。” 其实很早就发现了不同,只是以往觉得她改变些许是好事,到现在,才惊觉改变的,并不只是些许。 惠袅袅微微勾唇,“世人传言,多有偏颇。我还听到了些许有关太子殿下的传言……” 太子妃的眸光一动,止住她要说下去的话,对殿中跪着的人道:“你们都去外面跪着,好好想想犯了何错!” 120.第一百二十章 现在正是雪未化尽的时候, 殿里跪着膝盖都是冻得发疼的, 去外边不是更受罪? 婉良娣抬眼想要求恳几句, 却见宁姚已经站在她们面前赶人了。 “太子妃让你们出去, 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总是故意惹太子妃生气,你们是何居心?” 这些人, 打慕荷, 冤枉慕荷……宁姚光想想就觉得心里来气。 太子妃由着她把人都赶出去, 又摆了摆手, 让殿中伺候的人也都退出去, 看向惠袅袅。 惠袅袅对宁姚道:“你也出去。” 宁姚瞪眼, “有什么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太子妃玩味地看向惠袅袅。 惠袅袅摇了摇头,“你不在外面守着,她们要是再合起伙来打慕荷该如何是好?脸上那么长那么深的几道伤, 怕是要毁容了……” 本是那么漂亮的一个人,若当真毁了容,那是格外让人心疼的。 宁姚立时反应过来,“还是你想得周到。”快步走了出去。 太子妃扬眉,“你在说谎。” 惠袅袅正色,“并不。臣女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的。而且, 臣女接下来所说的话,也是实话。” “说来听听。”太子妃拨了拨桌上的杯盏盖, “你都听到了什么关于太子殿下的传言。” “听闻太子殿下中了药, 对玉奉仪言听计从, 离她不得。可殿下离了京之后, 记不清玉奉仪的模样。” 太子妃拨弄杯盏盖的手顿住。 惠袅袅留意着她的神色,继续道:“臣女还听说,当年圣上也是对魏后言听计从,离之不得,以至于后来眼看着林后与淑贵妃惨死都无动于衷。” 太子妃一动不动。过了几瞬,缓缓垂了眸子,“那又如何……”伤害已成,回不去了。太子对她的伤害,又岂是只有这一件事? 惠袅袅又道:“听得传言,殿下性情懦弱,认杀母仇人为母,百般孝顺。” “够了!”太子妃脸色发白地呵住,“这样的话说出来,你不怕诛连九族?” “怕!”惠袅袅神色坦荡,“可我如果此时不说出来,娘娘失去了除去祸害的机会,便会是第二个林后!” 见太子妃又有要喝止她的意思,惠袅袅的语气变得急了起来,“纾玉便是惠萧萧,她腹中的孩子,是魏小侯爷的!她本就有意除去那个孩子,才编演了那样的一场戏,想要嫁祸给娘娘!她的心思路人皆知。就算娘娘仁德,想要留她一条性命,可留这样的一条毒蛇在自己身边,娘娘一定能安妥地生下孩子吗?便是生下了,一定能安妥地长大吗?魏后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明知道那是魏家的孩子,还要护着纾玉,必然东宫里有让她更想要的东西。我想不到其它……” 惠袅袅的话正巧戳到了太子妃的痛处。 曾经,她生过一个儿子,是今圣的皇长孙,深得太子和皇帝的喜爱。可偏偏那么早就没了。还有那几个没有出生的孩子…… 因为频繁地失掉孩子,她难以再有孕,给太子收了一个又一个的妾,看到她们有孕心中再酸涩也会细心照料着,紧着好东西送过去,又是抬位份又是封赏…… 结果一个都没能保住。到现在,还被她们怀疑曾下手谋害…… 这次的事情,她不是没想过皇后,可那样的认识让她觉得可怕。如果真的,皇后要的是什么?还能有什么?她已经是皇后,不论谁继承皇位,她都是太后啊!难不成……先皇后当真是她下的手,所有才担心太子登基后知道真相? 她心中百转千回,盯着惠袅袅,良久未语。 而后自嘲地笑了笑,“你还是说谎了。本宫都要让无辜的人来顶罪了,你哪里会觉得本宫仁德了?” 惠袅袅神色不动,“娘娘只是把慕荷叫来问询,并没有要她顶罪。” “可本宫不会处置纾玉。哪怕她是惠萧萧。” 有了先前几次的教训,她自是要顾及太子那边的态度。即便刚才的猜测是真的,她也不能在没有太子相护的情况下,公然与皇后作对。 惠袅袅失笑,“我听说许多后宅里要处置得宠的妾室,都是趁夫君不在府上的时候,娘娘有这个机会不用,不是仁德是什么?就是宁王幼时,也曾在老宁王外出的时候处置了老宁王的宠妾……”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也不消马上处置,只要将真相揭露出来,还慕荷清白,娘娘可以囚着真凶,等太子殿下回来再处置。左右玉奉仪刚失了孩子,需要静养,是为她好。太子知道了也不会说你什么,反倒是念及太子妃的贤良。” “人都道你痴傻,本宫今日才知道,你是个心机深沉的。” 惠袅袅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显得有多么有城府,从某些人的角度来说,甚至还带着操控别人生死的恶意。 她垂了垂眸,回过头回味了一下方才说过的话,觉得自己似乎在方才成为了自己所害怕的一类人,转念一想,又不对。若不是发生了慕荷的事情,就算纾玉就是惠萧萧,她也不会在情急之下提出这样的意见,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抬眸对太子妃笑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当日我若不是侥幸活了下来,太子妃还要背上一个用番椒害人的名声。慕荷到底是太子妃的人,若是她认了这个罪,往后还有谁敢为太子妃赤胆忠心?寻到合适的机会,会不会再被人翻出来,说原本便是太子妃指使的人?到那时,若是慕荷认罪领死,便再没有人能证明太子妃的清白了。” 她的脑中灵光一闪。 厉厉不曾告诉她太子妃的下场。宁泽也只告诉了她太子是在这段时间出的事,没有提及太子妃。会不会前世太子妃从那寿宴上回来之后,便被人拿番椒做了文章?按时间来看,这个孩子前世是没有出生的。 太子妃神色一凛。 她自认为此时让慕荷出来顶罪是最合适的。 领罪之后的慕荷自然会死,那这件事情,与再与她没有干系。可若是皇后真的想要除去他们夫妻,必然会如惠袅袅所说。 以往,她是不愿意将事情往这样的坏向去想。 如今想了,自然要另做打算了。 若是再生下一个孩子,再小小年纪便没了……皇后的眸子缩成了针孔大小。 两人心中各有思量,太子妃如今所有的思量都是倚在孩子能够安稳出生之上的。反复考量之后,达成共识便成了水到渠成之事。 众人又重新回了殿中跪着。 太子妃有意要在这些妾室面前施威,自是不会轻易饶过她们。 玉奉仪也被人抬到了殿外,扶了进来。 她的面色苍白,弱柳扶风,好似随时都会晕倒一般。 太子妃让免了行礼,又赐了座,才不急不缓地问她,“玉奉仪可知本宫为何传你过来?” 玉奉仪未语先泣,“妾……妾不知。” 太子的一众女人们,见她这般,都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心思来,相互之间悄悄地传递着神色,最后婉良娣开口道:“娘娘容禀。不过是处置罪人,何必将玉奉仪叫来。滑胎算是个小月子,若是没养好,对以后不好。” “本宫尚未许你禀,你怎的就禀了?” 婉良娣:“……妾见玉奉仪这般模样,想到自己失掉孩子时的感受,感同身受,请娘娘恕罪。” “你何罪之有?”太子妃笑道:“几日前,你们不是还将本宫也当成是害了你们的罪人吗?” 婉良娣脸色一白,众妾们都把头垂了下去。 太子妃又道:“本宫很好奇,为何在你们眼里,给本宫送被下了药的红枣糕的人不是罪人,本宫才是……莫不是因为太子宠她的缘故,你们的心里便有了偏颇?还是……”太子妃冷冷一笑,“平日里本宫待你们太过宽厚,让你们觉得本宫好欺负?觉得本宫的孩子就不重要了?” 一众人道不敢,同时,她们也想起了前些日子玉奉仪被独宠之事,垂头不语。 柿子都捡软的捏。可太子妃要真是个那样软的柿子,不早就被她们捏爆了? 当然,这样的话,她们只敢在心里想想,断是不会说出来的。 玉奉仪咬了咬唇,好似在极力地忍着什么一般,虚弱地问出一声,“还请娘娘明示。” 太子妃微微俯首垂眸,抚着自己凸起的小腹,眉目柔和。虽有些不适,可总是能在她的安抚下缓解,她觉得这一定是一个格外体贴她的孩子。 宁姚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不敢冲动,看向惠袅袅。 惠袅袅向她解释,“这殿里的人,失去孩子最多的太子妃了。失掉孩子们的痛苦,谁能有太子妃体会得刻骨铭心?玉奉仪失掉孩子,太子妃险些失掉孩子,既是要将真凶捉拿归案,自然是都要捉拿的。” 121.第一百二十一章 惠袅袅的话, 不仅是说给宁姚听的, 也是说给殿里的人听的。 太子的女人们均是惊讶地抬起脸来, 看了看太子妃, 又看了看玉奉仪,最后面面相觑, 都有些尴尬。 此时, 她们也都才想起过往的那些事。 宫里的生活不容易, 能在宫里活下来的人, 更是没有一个会是简单的。 她们在皇宫里生活, 自然也是处处小心谨慎, 可总的来说,还是比较惬意的,因为太子妃并不是个气量狭小的人。最难过的事情, 莫过于有了身孕却又失掉孩子了。 看着太子妃隆起的腹部,丽良媛幽幽地道:“娘娘是个极重视子嗣的,自己还怀着身孕呢,怎么可能还备着会伤胎的东西?就算是所喝的茶和香熏相佐能致滑胎,也不可能出在娘娘的身侧。更何况,娘娘并不知道玉奉仪有孕在身。” 她跪着向前行了半步, 伏身行礼,“娘娘, 妾受了蛊惑, 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和娘娘有关, 请娘娘责罚。” 另几人也变了脸色, 伏低了身子。 太子妃抬看了她们一眼,“受了谁的蛊惑?” 丽良媛还未答,玉奉仪的哭声便大了起来,“娘娘要给妾安罪名,何必这么大张旗鼓?就算娘娘要妾的性命,妾也不敢不从。” “哦。那你现在就去死吧。”太子妃似笑非笑地看着玉奉仪,语气平平,好似只是在说天气一般轻松。 见后者明显一哭声一顿,心里大叫痛快。 宁姚反应过来,指着玉奉仪道:“你不是说娘娘要你性命你不敢不从吗?倒是从啊!” 惠袅袅笑道:“漂亮话谁都会说,是真是假就只有临到事前才知道了。你们怕是都不知道,我以前那个庶妹惠萧萧,总是表现得很孝顺一般,结果真到了老太太病倒在床的时候,她将老太太一个人抛下跑了。老太太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干了,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嘭咚”一声,随着惠袅袅落下的话音响起。 众人闻声看去,却见玉奉仪摔到了地上。 她白着脸,以帕掩唇,“惠大小姐说这样的话,怪吓人的,妾身子弱,受不得惊吓,失了仪……请娘娘恕罪。” 宁姚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心虚得要死了呢。” 玉奉仪咬了咬唇,很委屈的样子,“安逸郡主,妾好似不曾得罪过你……” 宁姚眼睛转了转,“我说过你得罪过我吗?” 玉奉仪不说话了,泫然欲泣的模样,我见犹怜。 偏在这时,有人高声叫道:“皇后娘娘到——!” 惠袅袅的眉心跳了跳,面上如常,与宁姚太子妃等人先后向皇后行礼。 皇后直接上前,坐了太子妃原本的位置。 太子妃的脸色微微一变,不动声色地让人给她在皇后的下手设了个座。 皇后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便落到了玉奉仪的身上,“这是怎么了?才失了孩子,该在屋里好好养着,怎么还到这里跪上了?” 不待旁人接话,她又道:“既是太子妃这般不喜她,本宫便将她领回去,等太子回来,再替她向太子要个公道吧!” 这摆明了站在玉奉仪那边的态度,让东宫的女人们大吃一惊。但她们看太子妃的神色,发现后者好似习以为常了一般……忙垂下头去,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宁姚被皇后的态度惊得睁大了眼,这也太明显了吧,“皇后娘娘,玉奉仪谋害太子妃娘娘不成又自己故意打掉自己的孩子嫁祸,而后又找慕女官顶罪,这样的事情,就算太子回来,也是该给她定罪而不是讨公道吧?想当初,我们家里那个妾室害我母妃和我的时候,哥哥处置她根本就不需要等父王回来。父王回来知道了还夸了哥哥呢!” 皇后:“……” 当年那美妾死的事情,皇后得到消息时晚了一步,心中遗憾,但想到夜箫影身体受了损,便又觉得解了些气。当时她又忙于谋夺后位,无暇他顾,便将那些事情置于脑后,可自己精心放进去的一条毒蛇,只咬伤了人没咬死人,到底还是心中的一根刺,此时被宁姚提及,心中恼恨。 “这是东宫的事,安逸郡主不该过问。” 冷冷的斥责和拒绝,让宁姚一噎,竟无言以对。 她嘟着嘴,又一次希望宁泽在了。若是宁泽在,此时必是浅笑轻斥她。她愿意被哥哥斥责,觉得那是哥哥在给自己台阶下,是关心自己的。不愿意被魏后训斥,那一听便是让她心里抵触的语气,让她一听就觉得生气。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一双眼睛用力地瞪着皇后,虽然看起来一点威力都没有。 “这是东宫的事,皇后娘娘也不该过问。” 惠袅袅一面扶额一面在心里叫好。这种顶撞皇后的事情,只有宁姚能干得出来,还干得这么理直气壮。可宁泽不在,要怎样才能保她周全呢? 皇后被她这一句话给气得变了脸色,“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太子妃暗中朝身边的人打个手势,而后拿帕掩了掩唇,道:“母后。容妾多一句嘴,您既已经将玉奉仪给了太子殿下,她便已经是我们东宫的人,东宫的事情,应该我们自己处理才是。” “放肆!”皇后一声怒呵,殿里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就是宁姚和惠袅袅也不能幸免。 太子妃艰难地跪下,“母后恕罪,妾只是实话实说。母后这般偏袒于她,只会让人误以为玉奉仪腹中的孩儿才是您的亲孙,妾肚子里的这个不是。” 皇后眯起眼睛来看她。 她这话乍听之下,似乎只是在诉委屈。可细听之下,很是怪异。 而事实上,她为了一个太子的妾室数次为难太子妃的确易招人非议…… 微微放柔了语气,却还是威严的,“听说谋害皇嗣的人已经抓来了,太子妃欲待如何处置?” 没有叫太子妃起身,太子妃便只能继续跪着。一时半会儿或许还能受得了,若时间一长,哪里能忍受? 心知这是皇后故意在给她下马威,责难她的顶撞,心中越发地坚定了起来,“回母后的话,妾不敢处置。打算将人关押起来,待太子殿下回来再行定夺。” 皇后颔首,似是满意了她的答复,“那便这样处置吧。” 这才让太子妃起来。 太子妃谢了恩,便唤人进来将纾玉带下去。 皇后眸子一瞪,拖长了音问道:“太子妃这是何意?” 太子妃道:“妾遵母后旨意,将疑犯关押起来,等太子殿下回来再定夺。” 皇后瞪大了眼睛缓缓恢复如常,“你是说,失了孩子的玉奉仪是疑犯?” “正是。” “太子妃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怕贻笑大方?” “母后熄怒。”太子妃柔声道,“滑胎之后多会身体虚弱,需要好生修养。妾这样做一方面是希望能让玉奉仪养好身子,另一方面也是等太子殿下回来定夺,是否要定玉奉仪的罪过。” “那为何那调香的女官不处置?”皇后眯眼笑着,“这样的小事,难道也要等到太子回来处理不成?” 两人笑着对视着,如兵戈在空中对撞,硝烟的气息无声地在两人身上回转,向殿中悄然散开。 “有什么事情是皇后不能处理的?一定要等到太子回来?”门外走进两个人来,立时缓解了殿中的气氛。 当前一个,花发花须,眸光深沉,腰腹浑圆,一身黄底金龙纹的龙袍加深,语气不轻不重,却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后一个,身形俊朗,肩宽腰窄,眉目间有经北地洗染过后的霜冷,在京城里待了这些时日后,更添了几分霜冷。 看到傅然,惠袅袅悄悄地吐了一口长气。 强权当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有傅然在,便让她觉得安心了些许。若是那个人在…… 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生出的不可能的念想放去一边。随着众人向皇帝行礼。 皇帝看了一眼众人,免了太子妃的礼,“你坐着说话。” 而后,又对皇后道:“朕听说你昨日受了惊吓,去长安宫看你,才知道你来了东宫。正巧听说东宫的人也受了惊吓,索性来东宫看看了。” 于是又问太子妃,“听说东宫的情况比长安宫还要严重,朕的孙儿可有被吓到?” 如寻常与晚辈话家常的长辈一般,让太子妃受宠若惊,面上带上的浅浅的笑意真了几分,“谢父皇挂念,不过,昨夜受惊的不是妾,而是玉奉仪,那场面血腥可怕,妾一靠近便觉得不适,便让下人处理了。” 皇后惊讶,“东宫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不成?” 122.第一百二十二章 皇后自己受了惊吓, 本无心去理会旁的事情, 若不是安排在东宫外的人探得这里情况有异, 玉奉仪又派人去给她送信, 她是不会撑着不适过来的。更不用说去留意东宫的异样了。 皇帝示意傅然将东宫里的事情说了一遍,说的婴儿的血脚印的时候, 皇后猛地抬眼看向玉奉仪。 惠袅袅没有错过皇后眼中的惊讶, 诧异了一下, 难不成皇后是当真以为纾玉是被人所害? 目光在皇后与纾玉身上转了转, 激动得开口道:“果然是你蓄意的, 故意在太子妃面前吃被你下了药的糕并要茶喝, 除掉从宫外带进来的假皇嗣,同时还能除掉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将和柳氏有关的话说出来。 收到皇帝投过来的视线, 莫名觉得他对自己微微颔首了。不过无暇细想。 纾玉白着脸直叫冤枉,“圣上、娘娘明鉴,若是如此,为何只有我失掉了孩子,太子妃无事?” “那是因为太子妃知道你居心叵测,没有吃你的糕!”宁姚气鼓鼓的, “就是因为太子妃的孩子们没事,你才改了主意要嫁祸给太子妃。” 说着, 问惠袅袅, “我说得对不对?” 惠袅袅点头, “对。那叠红枣糕就是证据。” 纾玉恨得牙痒痒的。觉得惠袅袅天生就是来与她作对的, 一双手紧紧地揪着膝上的衣料,“妾斗胆,请太子妃将证据拿出来。” 说完,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本都查明了,是那调香师调的香与茶水作用的结果,那半块红枣糕又不能证明那是妾下的毒,为何突然又变成都是妾的错了?真要错,那便是错在妾只是孤女一个,无根无基,平日里有太子怜我,如今太子也不在……” 她哭诉着,楚楚可怜,好似所有人都在合起伙来欺负她一般。她可不信,过了这些日子,太子妃还能把那一叠红枣糕拿出来做证据? 只要让旁人服了罪,事情也便了了,而后再想着怎么除去太子妃肚子里了孩子。 她在这里悄悄的谋算着,那边已经提了慕荷问话。 慕荷的目光悄悄地从惠袅袅和宁姚面上扫过,咬了咬牙,“奴婢的香没有问题,与那茶水混合,也不会引起这样的问题。若真要说那香与茶水混合有何作用,那也是安神静气的,有助于养胎,绝不至于伤胎。” 惠袅袅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她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就怕慕荷那里去意已决,一根筋地认了罪。 纾玉呆了一会,而后道:“你撒谎!” 太子妃许久不曾说话,此时抬眼看向纾玉,“若那些都没有问题,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玉奉仪,你为何要这么做?” 纾玉力辩:“妾的红枣糕也没有问题!皇后娘娘,娘娘,您一定要为妾作主啊!” 皇后从听到傅然说的话之后,便一直垂着头,沉着脸,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若是平日里,她或许不会在意那个异象。但昨夜,她那里也出了事,那些死耗子和血迹画出来的图案,无不在提醒着她那两个她都快要忘记了的人…… 此时听到纾玉的话,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她,沉着的眉眼,让纾玉心头一颤。 长长的指甲在手背上轻轻地滑着,“太子妃说是玉奉仪拿来的糕点有问题,可有证据?” 她已经由一开始的震怒冷静了下来,纾玉够狠,对自己也够狠,一定是个可塑之材,若不是没有按自己的指令行事,自己一定会保她。现在……那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她真被人拿捏了把柄,该弃则弃。 一偏头,便见着皇帝正凝眸看她,心中慌了一瞬,很快恢复过来,对皇帝道:“若是太子妃能拿出证据来证明玉奉仪有罪,慕荷无罪,便按太子妃所言处置,圣上看这样可好?” 皇帝收回视线,面上不露喜怒,“后宫的事情,一直都是由皇后处置,皇后自是知道应该如何处置的。”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皇后答应了一声,便让太子妃和慕荷呈证据。 宁姚咕哝了一声,“明明疑犯是纾玉,为何不要纾玉提供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反倒让受害的太子妃和慕荷来提供证据,这心偏得太离谱了……” 声音不大,皇后却听到了,碍于皇帝在这里,忍着不好发怒,只拿眼瞪向宁姚。 惠袅袅窃笑了一下,小声地应道:“纾玉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只能由别人来证明了。” 宁姚似懂非懂,“那她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就是一定有罪咯!太子妃和慕荷证明的是她们自己的清白。” 惠袅袅:“……”莫名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皇后一口气吐不出来,瞪着宁姚和惠袅袅咳了两声。抬手揉着发胀的头。 傅然站在皇帝身后绷着脸,看向惠袅袅和宁姚的眼里全是笑意。 皇帝用余光看到皇后不适的样子,收回视线,仿若什么也没看到,右手手指轻轻转动着左手大拇指上的指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便有人端来了一碟子红枣糕到纾玉面前。 太子妃的声音适时响起,“这便是你那日端来的红枣糕。当日本宫未吃,只是不想驳了你的好意,便掐了一块下来,后来御医验明里面确实含有厉害的堕胎药。若是本宫陷害于你,便只会有那一块有药。如今这一盘都在这里,传御医来验上一验是不是每一块里都有药便知道了。” 惠袅袅心中惊叹,难怪柳氏要说“太子妃不是吃素的”这样的话,她竟将那盘红枣糕留了下来。 而纾玉在看到这盘红枣糕的时候,僵了神色。慌忙看向皇后,却见后者已经别过脸去,没有再要理会她的意思。心一横,便抢过那盘红枣糕往嘴里塞。 太子妃等她吃了一大半才幽幽地开口道:“就算你全部吃干净也没有用的,本宫已经请御医验过,这里面的堕胎药下的份量很重。吃一点,堕胎,吃多了绝子。一会,只消让御医查查你是否还能有孕便知道了。” 纾玉手中的半块红枣糕与臂中抱着的小半碟子一起掉了下去,面色灰败。 太子妃叹息一声垂下眸子。 起了疑心后,便一直注意着她们,希望得到和自己猜想的不一样的答案,可事实上,她错了。 纾玉并不知道那堕胎药的厉害,要不然,不会铤而走险。是谁让她做的,再不用怀疑了。 心中的震惊不亚于惠袅袅对她说起时那般。 东宫的女人们能安稳地活在这里,总都不至于太蠢的。她们看明白了纾玉是真凶,再往深里有没有看明白就不得而知了。 她们都跪得如同木雕一般,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皇后拍桌怒道:“亏得本宫以为你是个好的,却做这样的事情。” 言语之中,依旧避开了那孩子的来路。 微微一顿,指着纾玉,“拖出去,杖毙!” 宁姚诧异,“娘娘刚才不是说,查出来之后就按太子妃娘娘说的做吗?怎么又要杖毙了?” 自然是心虚了,情急之下才会想要杀人灭口。 皇后一噎,心里越发地恼宁姚了。 皇帝“嗯”了一声,“安逸说得对。定了罪名,总还是要等太子回来再处置的。” 皇后不好再有异议,便以不舒服为由,回了长安宫。 皇帝深深地看她一眼,没有阻拦。倒是对慕荷道:“听说你调香的技艺精湛,朕最近总是觉得神思不清,精神不济,若你能调制出让朕神清气爽的香来,朕非但恕你无罪,还给你升一升品阶,如何?” 一句问话,却是容不得人拒绝的。 慕荷下意识地看向惠袅袅,见她浅笑着向自己微微颔首,莫名觉得心里生出了些许自信,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 出宫的时候,宁姚拉着惠袅袅的袖摆一摇一摆。 她抬头看着天,云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露出高远的蓝色来。 “袅袅,太子妃好厉害啊!竟然能把那盘红枣糕留到现在!” 惠袅袅笑而不语。 最开始,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到离开东宫之后,才发现自己袖上沾了东西,回想一下,便发现是纾玉翻了半盘子红枣糕的时候沾上的。细看,竟是细碎的糖粉。顿时就明白了。 就算太子妃再有心机,那些红枣糕怎么可能留这十来日? 不过是她命人重新做的一份,用冰快速镇凉了,上面撒上极细的糖粉,看起来好似是放了十来日的糕点一般。纾玉心虚情急,便中了太子妃的计。 果然是为母则强,一想要是为了要护住自己腹中的孩儿,她竟然兵行险招?就不怕精明的皇后看出端倪? 没有等到惠袅袅的回答,宁姚也不在意,看着天色感慨了起来,“为什么我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好啊!早上来的时候还以为又要下雪了呢!” 惠袅袅笑了起来。可不就是天气变好了吗? 随后又缓缓敛了笑,费了这么大一番劲,却没能动得了魏后分毫,想到皇帝的出现,既是要助她们又是有意要放魏后一马,又想到先前惠逸的事情也在查到皇后身上之后不了了之……惠袅袅的心情便又低沉了下来。 两人行到宫门外的时候,傅然已经倚在车夫的位置上等着她们。 宁姚钻进了马车,惠袅袅迟疑地看着傅然,欲言又止。在傅然朝她看过来的时候,终是抿了抿唇,钻进了马车。 回大将军府休息不久,傅然便又回宫当职去了。 往后的日子,见着傅然的机会也不多,他好似分外地忙,惠袅袅便将事情放入肚中。 宁姚不知怎的,不再往外跑撞南墙了,平日里不是与惠袅袅待一块便是去柳氏那里。惠袅袅乐见其成,悄悄将宁姚如今的状态写在了给宁泽的信里,临到要叠信了,想到他让人送来的几封信的末位都有的表达相似意思的不同句子,微微红了脸,咬着笔头,想着自己也给她再加一句什么……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惠袅袅绞尽脑汁也想不如他写的那般肉麻的话。 不对……能想出来……不过想出来的全是宁泽在信里写过的话。 眉头皱成了一团, 鼻子也皱了起来, 愁得她用力的抓了几把头发, 才眼睛一亮, 在最后写了一行字:“舅母叫我去绣嫁衣,我不会。” 想了想, 又加了一行, “只会绣几只爬虫。” 写完之后小心地吹干, 笑眯眯地将信折入信封里, 交给春兰送出去。 折着指头算了又算, 宁泽是正月初六走的。到现在, 已经二月十一了。 再过七天,便是他们的婚期。人都没回来,弄不好不用嫁了呢。 然而, 不论她是怎么想的,柳氏在能下床活动了之后,便开始在大将军府里张灯结彩了。惠袅袅觉得手足无措起来,看到那些大红,瓷白色的面颊也染成了红色。 宁姚成天不见人,春兰和芸姑也忙得脚不离地, 反倒是她自己,成了整个大将军府里最闲的人了。 歪着头看着变得有些陌生却又格外温馨的府里的一草一木, 听到了荷包里传出声音。 “她当真是要嫁给之舟的, 我可怜的安安……” 时隔二十来天, 再次听到荷包里两人的声音, 惠袅袅想起楚安安还在宫里……确切地说,还在长安宫中由皇后亲自调~教。 也不知皇后想把她调~教成什么样子,当真能一举让宁泽动心吗? 狠狠地抽了抽嘴角,她不爱强占别人的,也不会把自己的拱手让人。所以她全当没听到元佑儿惨兮兮的话。 林滢叹息一声,“也不见得是坏事。安安心怡之舟,之舟呢?若是对安安无情,嫁过去,不过是另一个我罢了。” 荷包里一阵沉默,而后,元佑儿又道:“有情的又如何?无情起来,依旧对你生死不顾。” 惠袅袅眉头跳了跳,突然无聊得很想打探她们口中过往的那些故事。 偏生还不待她开口,元佑儿便道:“了愿师,什么时候才能把那贱人除了?” 惠袅袅揉了揉额,收起了八卦的心思,“你们那天看到了,圣上有意护着她,我们得另寻机会。” 两女沉默了。 皇帝对魏后的袒护,才是最让她们觉得心伤的。 惠袅袅看到一块红绸压住了树上盖出的新芽,自己踮着脚尖刚好能够到那块地方,便去小心地将红绸移开。脑中回响起美~艳恶鬼所说的话,好奇地问道:“慕荷的师父是怎么死的?” 按美~艳恶鬼所说,是被她们给缠死的。 可如果真是如此,她们便会自己去对付魏后了,怎么会让魏后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还要和她签定了愿契约? 林滢道:“这事还是我来说吧。” 而后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继续道:“她的死,怨不得我们。我们是在她的香里动了手脚没错。因为当初她是知道我们是被冤的,却选择了沉默,还拿香料去讨好魏氏。而后,又借着自己知道那些秘辛,自以为拿捏了魏氏的把柄,想要敲诈魏氏。自然就要被除去了。” 惠袅袅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听到有人唤她,便抬眼看去。 见是柳氏,忙迎了上去,“舅母怎么自己过来了,有什么事让人来叫我一声,我过去就好。” 说着,往她的小腹扫了一眼。 柳氏嗤笑,“还小着呢,等到了四五个月的时候,就该显形了。” 惠袅袅撇嘴,“四五个月,那还有两三个月呢。”到那时,她或许在宁王府里拨弄算盘吧。 想到宁王府里的中馈,又觉得头大。那么大一个宁王府,竟是没有什么财物的,自己了解了才知道,当真不是财大气粗的。可再一细看,都是近期才从库房提出来的。这才意识到宁泽那句风轻云淡的“把宁王府都搬来了”并不是说笑。想到以后要拨弄算盘精打细算的日子有些发愁。抓了抓后脑,傻笑两声。 柳氏拉着她往屋里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先来试试嫁衣,哪里不合适马上改。” 惠袅袅惊叹,“嫁衣?!” 舅母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嫁衣做好了?! 柳氏笑得神秘,将人推进屋中,让跟在身后的人上前服侍她更衣。 惠袅袅看着那一套青色的繁复衣裙,不确信地问道:“舅母,你说的嫁衣是这个颜色的?” 差点就要问是不是拿错了。可一想到这很有可能是柳氏与宁姚辛苦近半个多月才做出来的东西,到底没好意思把话问出来,心下思量,莫不是宁姚和柳氏都有红绿色盲症?! 噫……宁泽会不会也有这毛病啊? 一双水润的杏眼滴溜溜地转。 柳氏笑出声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是不是在好奇你的嫁衣怎么是青色的?” 惠袅袅尴尬地笑了两声,缠着柳氏问为什么。 看着柳氏越发红润的温柔面容,心中生中满足感来,还有满满的期待。再过七八个月,不知会多个弟弟还是妹妹。 柳氏笑得意味深长,“这是宁王殿下的意思。你可知道在开国初期,女子的嫁衣是‘花钗青制连裳,青衣革带韈履’①?” 惠袅袅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对于大楚开国初期的事,她只知道宁泽和她说过的帝后之事,别的,一无所知。 “为什么要用青色的,他的也是这个颜色吗?” “不。”对于为什么不用现在的大红喜服,柳氏也不解,“开国初期男子的婚服是绯红色。大抵是宁王不喜欢大红色吧,亦或是他想弄点别样的出来。你莫多想,青色的嫁衣也是极美的,你这料子上原本就有暗纹,上面的绣纹,针角细密,绣的是松鹤祥云……” 惠袅袅呆住。 她在柳氏说到宁泽大抵不喜欢大红色的时候,便反应了过来,不是宁泽不喜欢大红色,前世的他与楚安安大婚的时候,便是用的大红的婚服。他不想想起那段让他痛心的时光。 而她……在看到这套嫁衣前,并没有在意嫁衣的颜色,左右不过都是大红的,看到之后,在心中悄然地生出了浓浓的欢喜来,上面的图案也是极合她心意的。 忽地觉得惭愧起来。 是她要出嫁,她却不曾花过什么心思。 大将军府里的一切,都有柳氏在打点,让她绣个嫁衣,她也绣不出来。 原本还生出了等宁泽回来要笑话他来不及布置宁王府的心思,此时却没了底气。他连婚服都提前想好了,宁王府里恐怕也早就被他安排好了。 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笑意想敛都敛不住。 嫁衣里面是一套青色抹胸襦裙,襕边绣着细密繁复的花纹,外面是长到踝边的青色深衣,不需要系带收腰,外边还有一件曳地的青色绉纱外裳,看起来厚重,却并不让人觉得疲惫。 柳氏让身后的一个丫环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围着惠袅袅转了一圈,“不错,不大不小。还没上妆便已经美绝人寰了。” “舅母……”惠袅袅自认为自己长得还不错,但在柳氏面前,那是不值一提的,就好比一个是柳叶一个是僵硬的柳枝。是以听到柳氏这般夸她,很不自在。细细糯糯地念了一句,含娇似嗔。 柳氏见她羞涩,便笑着道,“这些头面首饰你先收了,都是在出嫁那天要戴上的……” “舅母……”便是这样的话,惠袅袅现在也不想再听了。 柳氏止了声,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起了玩笑的心思,贴近她耳边轻声道:“这绣衣可不是我做的,是宁王让尚衣局的人做了送来的。不曾让人来给你量尺寸,竟是这般合身……” 惠袅袅觉得面皮连着脑袋都烧了起来,脑中回响着柳氏那些话,竟是她再说什么都听不到了。 不知她们是怎么帮她把嫁衣换下来的,也不知她们是何时离开的。只是看着那套重新叠好的嫁衣和木制托盘上的饰物出了神。 手指缓缓地抚上嫁衣上的绣纹,眼波流转,看到托盘上的头面首饰。王妃为一品九钿,加双佩。不过,她分不太清楚这些东西,只觉得这些东西格外地好看。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会嫁给一个王公贵族,只希望刚好是那样的一个人罢了。 在她看来,宁泽有一点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亦是如是想的。与其做操劳天下的王爷王妃,倒不如游山玩水来得逍遥自在。只是身上背负的责任,让他们先要将重担挑到终点,才能去过他们想过的生活。 楚家的责任是执掌天下,宁家和傅家的责任则是护卫这天下。若天下不安,哪里有他们能安然过自己小日子的机会? 思绪不受控制地纷乱飞舞,忽地,就想去看此时宁王府的模样。系上一件绸制披风,便向外快步跑去。 124.第一百二十四章 她站在离宁王府还有些距离的地方。看着才在年下除去新年喜庆的宁王府已经被红包装饰了起来。 停了好一会, 终是没有走近。 到这个时候, 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要嫁人了。待嫁妇在这个时候是不应该往那里跑的。 可她要嫁人了, 那个要娶她的人却还没有回来。她倚着墙, 歪着脑袋想了想,他不会要到二月十七才回来吧?! 不过就算他早回来了, 她也是见不到人的。手指在墙上轻轻地刮啊刮。 没来的时候, 想来。来了, 又想进去看。偏又不能进去看。进去了又如何?只会更想看到那个人。思量着, 心中竟生出几分失落来。 天又阴了起来。 春日正是雨水多的时候, 时不时地要下一场绵绵的细雨。 惠袅袅看了看天上鱼鳞般的云纹, 又是要下雨了。 足尖在地上来回地磨了磨,终是转身往回走。 走了半步,听到马车的轱辘声, 回头看了一眼。 呆了呆。 回转身用力地揉了揉眼,再睁开时,便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宁王府门外,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青烟色锦袍的人。 那人盯着宁王府上的红绸看了两眼,似感应到什么一般,偏转头朝惠袅袅看去。 惠袅袅看到那熟悉的笑容, 咧开了嘴角。 紧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不会是幻觉吧? 没有听说外祖父和舅舅要回来诶。 微微垂头, 拧眉, 低喃一句:“糟糕了……我怕是生病了……” 若是让宁姚和傅芷安知道她在这外面能凭空看到宁泽, 止不住要怎么笑话她呢。 在袖筒里胡乱地绞着自己里层的衣袖, 不经意间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靴子,还有刚才看到的那种青烟色。 忙闭紧了眼,反复告诉自己:“只是在做梦,只是在做梦?惠袅袅,你梦游了!” 说着,便转身抬步,却感觉有股力量拉了她一下,没向前走反倒是向后倒了去。 “呀”地惊呼一声,伸手往旁边抓去,稳住身子便听得低笑声,“这般闭着眼睛走路的?不怕撞着摔着?” 是她很熟悉的声音语气和语调,入鼻的气息也是她极为熟悉的。 可她还是不敢相信,闭紧了眼,“你再说几句话,说完我再睁眼。” 梦醒了可就什么也没了! “嗯?!”宁泽轻笑。上扬的尾音似带着磁性,将人吸得往他身边靠了靠。 一眼看到了藏在这里的小野猫,便抬腿走了过来。却不曾想发现了这么有趣的事情。又是嘀咕,又是不敢睁眼的。 起了逗趣的心思,便索性不再出声了,只深深地看着倚着他的人,一个多月不见,养得圆润了些,也不知道抱起来的时候还会不会如以往一般轻飘飘地似轻羽…… 瓷白色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粉色,樱红饱满的唇~瓣轻轻抿着,让人感觉到了几缕期待。 宁泽的眸光深了深,移向那只抓着他手臂来稳定身形的爪子,指甲里残留着墙上的污垢。他们身边的墙上,被一双猫爪子抓出了杂乱无章的图案。 惠袅袅等了好一会也没有等到第二句话,泄气地叹了一口气,果然是自己在做梦。 不知不觉间,那个人在自己心里竟然有了这么大的影响……不甘心地还是催促了一声,“说呀,再说几句话……要不,就一句?啊……” 脚下落不到实处,让她心里发慌,惊呼出声,又有一声轻笑声传入耳中。 惠袅袅睁开眼,看到熟悉的面容,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宁泽?” “嗯。是我。”将她放上马车,“我送你回去。” 新婚在即,却是不好让她进府的。 惠袅袅呆呆地看着他也钻进了马车,拿出帕子来给她擦去指甲里的污垢。看他的神色与眉眼,便知他的心情是极好的。 马车轻晃了一下,拉回了她的思绪。 得了自由的手伸向面前的面容,揉了揉他的脸,带着温度的…… 顿时心跳失了速,抓着宁泽的手便往自己脸上放,不顾宁泽疑惑的神色,道:“快,掐我一下!” 宁泽不动。 她便又催促道,“掐呀!快掐!” 宁泽疑惑地看着她,手指动了一动,却只是感受了一下指下不施粉黛便细腻无比的皮肤。掐下去……开玩笑,这般细腻的皮肤掐下去必然会红,他如何舍得? 惠袅袅见催他不动,便自己往自己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疼得她龇牙咧嘴,一双杏眼里立时水雾汪汪的。 宁泽抓开她的手,微微蹙眉,“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自己找罪受?” 一抬眼,却见面前的女子又惊又喜,仿佛现在才看到他一般。手臂一张,便朝他怀里扑了过来。 这可是马车里!狭小的空间里响起了撞击声,还有呜呜的似哭似笑声。 宁泽无奈地看着在他怀里笑得满足的人,听得她喃喃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马车依旧由车夫驾着缓缓前行。 宁泽就势将人揽在怀里,闻了闻她发间的气息,满意地笑了笑,才答道:“今日刚回,才从宫里回府,除了圣上,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将唇贴到她发间摩挲了一下,又道:“太子随后也会回京,我先一步回来复命。袅袅,我们百年未见,可有想我?” 惠袅袅抬头眨了眨眼,“不就三十五天吗?怎么就百年了?” 宁泽笑得得逞,“一日三秋,三十五天,不就是一百零五年了?袅袅必然是想的,要不然,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惠袅袅红了脸,这一次却没有反驳他。倚在他怀里轻声问道:“你先回来,不担心太子出事吗?” 宁泽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而后逝去,笑道:“若是太子现在还不能自保,那出事也便出了,袅袅不必在意。” “发生了什么事?”惠袅袅听出他话里的不同寻常,忙追问着。 两人这段时间的通信未断,可宁泽只是和她说了赈灾的情况,别的事情只字未提。 “我们好不容易才能见面,何必要说别人的事?”宁泽尽情地吸着她身上不沾香露的气息,“果然除尽了,很好。” 惠袅袅挠他,捂着他的口鼻,不说就不给他闻。 宁泽瞅着她哑然失笑,无奈,只得把事情说出来,“楚元勋派人混在灾民中刺杀我们。不过,没有得逞。反被我们潜过去,围了他。” 原本他们不过二十日便能把事情处理好回京,偏生楚元勋闹出了事情,让他们在外多耽搁了半个月。 “然后呢?”小野猫的眼睛亮晶晶的,“你们有没有把他……” 她抬起手做了个“咔嚓”的动作,引得宁泽闷笑,“这般凶狠的事情……为何经你这里一过,却变得可爱有趣起来?” “别岔开话题,告诉我,有没有,有没有?” 她玩着宁泽的耳垂,看它红到滴血了,才满意地咂了咂舌,“好了,说吧,有没有……” 说到这里顿住,这才注意到宁泽看她的目光有些古怪,像要吃人似的。 害怕地往后退了退,可这马车里,没有什么地方可躲,最终只能由着他来把自己欺负了一番,默默地记住,耳垂不能玩…… 马车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来,时而透过飘动的车帘落些许。马车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车里的两人去却不曾察觉。 “断了他一条腿。现在外祖父和舅父还在追捕他。”带着一丝暗哑的声音在马车里轻轻响起。 听他突然间换了称呼,惠袅袅娇瞋他一眼,垂了眸,把玩着自己的衣摆,轻轻地感慨出了自己的疑惑,“你竟然没直接杀了他!” 那么多痛苦的记忆,他是怎么忍住杀了他的心的? 宁泽森然一笑,“有些人,活着比死了痛快。” 惠袅袅眨了眨眼,怎么觉得这句话格外熟悉? 想了好一会,忽地反应过来,这是当初在惠府祠堂里对厉厉说过的话。当时指的是惠萧萧…… 抬眼看向他,见他对自己也眨了眨眼。不由得莞尔。没想到厉厉会把这些细节记忆都给了他。 “你向圣上禀了此事?”猛地一瞪眼,“皇帝竟然没降罪给你?!”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转,确定他身上没有受过罚的痕迹。 “嗯。”宁泽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道:“圣上似乎早就料到了,只叫我不要将此事宣扬开来,大抵是不想让皇后知道吧。” 此时惠袅袅也看到了外面的雨,唇角弯了弯,语气却是有些不好的,“他对皇后真是爱护的……” “袅袅,有些人,活着比死了痛快的。” 宁泽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 惠袅袅疑惑地看着他,片刻之后,了然地笑了起来。却又见宁泽从车座椅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封信来,朝她挑了挑眉。 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惠袅袅下意识地便觉得在他人看信的时候离得太近有种瓜田李下的行为, 还会惹人不快, 自觉地往车厢的另一边挪了挪。 可看到放到座位上的信封, 歪着头疑惑地眨了眨眼。 这字…… 怎么这么眼熟呢? 反应了好一会, 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字!宁泽手里拿着的这封信, 正是她今天写了让人送出来的, 竟然这么快就到了宁泽手里……还有最后的那两句话…… 立时便伸手去抓信。 信并不长。 你争我躲之间, 宁泽已经将信读完, 将最后两句念了出来, 而后对她笑道:“我不会……袅袅, 你好理直气壮。” 惠袅袅讪讪地收回了手,干笑两声,“我是不会嘛……” “可你会绣爬虫。”宁泽笑着把玩着腰间的荷包, 那两个字,歪歪扭扭的,若不是放到眼前花些时间工夫仔细辨认,谁也认不出那同两个字来。倒是笔画细长,容易让人以为是两株形态不同的兰花。 原本,他倒是没往爬虫上想的, 那是厉厉那个傻子说出来的话,此时被惠袅袅提起, 倒是翻出了那段属于厉厉的记忆, 想到灯下之人绣爬虫里的柔和认真的神色, 瓷白色的面庞上如同镀上了一层光一般, 想到惠袅袅在选字里的纠结,“那你以后便专绣爬虫。” 惠袅袅瞋他,“雨停了。我……我先回去了。”专绣爬虫,她才不要呢。最好除了缝补之外针线都不需要她拿。不过,宁王府也没什么需要她来缝补的。可看到宁泽闪亮又含着期待的眸子,便觉得底气不足,无法拒绝。 宁泽拉住她,“可曾收到尚衣局送来的嫁衣?” 惠袅袅的脸越发地红了,不好意思回头看他的神色,点了点头,小声应道:“收到了。” “可想在上面绣一条爬虫?” “宁泽……”好尴尬…… 宁泽不逗她了,看了看外面黑下来的天色,凑到她耳边亲了一下,又道:“这几天,我便不见你了。等我们的喜事办完,大将军府里恐怕又要办喜事了。” 惠袅袅诧异地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那张脸又离她离近,便心慌得不想再问了,抽了抽手,闷声道:“我要回去了。” 宁泽没有再拦她,看着她跑进烟青色的雾气中,而后消失不见。面上的笑意经久不散。 嗯……雨后容易浮现出烟青色,可巧他今天的衣裳也是烟青色的。 ……*…… 惠袅袅回到屋里,想起自己换了衣裳出去的时候,没有带锦鲤荷包,便将宁泽透露来的消息对林滢和元佑儿说了一遍。 “这样的结果,你们可愿意?”她问林滢。 元佑儿不满,“为什么要让她活着?!” 天色已黑,两人都从荷包里钻了出来,元佑儿气愤地踱着步子,“她要了我们的命,占了我们的丈夫,让我们的孩子叫她母后,还操控我们孩子们的人生,害了姐姐多少亲孙?为什么要让她活着?” 她的情绪很激动,恶狠狠地瞪向惠袅袅,“你不是说你是了愿师吗?这样的愿望都了不了,算什么了愿师?答应了的事情都做不到,算什么了愿师?!” 拉了林滢就要向外飘去,“姐姐,我们走,不要她帮我们了愿了!” 惠袅袅被她说得面上红一阵白一阵。 自问,在这件事上她确实算不上一个合格的了愿师,接下了这个她空有心却难以完成的事情。当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帝会出来保皇后。更没有想到,皇帝保皇后是想让她活着受折磨。 若她强行想办法除掉皇后,身后又有大将军府和宁王府在,她跑不掉,还会连累两府上下。不能任性为之。 垂着眸,绞着手。 果然……不是孑然一身便不能再当了愿师了。 听到她们要走,心里还是焦急,若是她们再去缠着慕荷怎么办? 抬眼看她们,打算阻止,却见林滢站在那里凝眸看着惠袅袅,没有要由着林滢拉动她的意思。 “姐姐?!”元佑儿催促她。 林滢轻轻拍了拍元佑儿的手,以示安抚,而后问道:“她不死,你便不能再为旁的阴灵了愿了。也就当不了了愿师了。” 惠袅袅疑惑。她关注的重点,怎么不同? 元佑儿气得跺脚,“你还管她做不做了愿师做什么?这样的了愿师,一点都不合格!” 林滢摇头,“妹妹,我倒觉得,这样让魏氏受折磨很好。” “姐姐,你……” “你想想,她若死了,和我们一般,人死灯灭,所有的恩怨事情也便了了。可看她死得那么痛快,你痛快吗?” 元佑儿咬着唇沉默了。 林滢又道:“她死了,过往的一切也便消了,若是那个人已经知道真相了还不愿意要她死,了愿师杀掉之后,那人便有理由除去傅家和宁家,你愿意看到?事实上,我们都知道,魏氏真正看重的是什么。她要权,便让她一生得不到权,她想要她的儿子登基为帝,便偏让她达不成心愿。活着所有心想不能事成,陷入绝望,长久的磋磨,不是更解气?” 元佑儿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缓缓点头。 林滢转向惠袅袅,“你要怎么办?” 惠袅袅咧嘴笑开,“那便不当了愿师了。” 林滢颔首,浅浅一笑,“还有一点,在她这一生终结之前,我们姐妹便一直跟着你了。” 惠袅袅:“……” 正欲说什么,听到敲门声,侧脸看去,见是芸姑端着晚饭进来了。 惠袅袅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饿了。咬着筷子想着,秀色可餐当真是有道理的。 芸姑一面给她添菜,一面说,“二小姐今天回来了,我们才知道她这一去跑错了地方,便一直待在宁王身边了。夫人本来要叫你去前厅一起用饭,却寻不到你。宁王也回来了,将安逸郡主接了回去。” 惠袅袅埋头扒饭,悄悄笑着。她是第二个知道他回来了的,已经见过了呢。 不过,她一句话也没说,听着芸姑继续说下去。 芸姑笑了笑,看惠袅袅吃得差不多了才继续道:“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交待春兰去做。奴婢不能和你一起去宁王府了。” 惠袅袅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听得芸姑的话,诧异抬头,“为什么?” 看芸姑红着脸,局促地揪着衣摆,这模样,倒似自己被人提起宁泽时一般…… 她笑了起来,“芸姑,是谁?”难怪宁泽说她出嫁后,大将军府还有喜事要办。 芸姑没说,瞋了惠袅袅一眼,扭腰出去了。 林滢和元佑儿心结打开之后,便也飘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她们又飘进来,告诉惠袅袅,“是一个叫傅笙的。” 元佑儿直点头,“对对对,看他们感情好似很好的样子,怎么到这么大年纪了才谈婚论嫁?” 惠袅袅:“……”她这是留了两个包打听在身边? 好似也不错。 临到要睡了的时候,却见傅芷安抱了枕头过来了。 惠袅袅打趣她,“你这……是来先自荐枕席了?” 一个多月不见,这丫头变瘦了些,眼睛里也多了些什么。 听得惠袅袅打趣,对她皱了皱鼻子,努了努嘴,“我回来了你都不来看我,可谁叫我想你呢,等到这个时候还不见你,就自己过来了。接下来到你到出闺,我都要和你一起睡!不习惯也不行。” 惠袅袅哑然。 她倒不是不想傅芷安。倒是她知道的时候便有些晚了,而后又想着芸姑的事,等回过神来,便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想来傅芷安一路奔波回来,定是累极的,便没有去寻她,明日再见也是一样。倒不曾想她会一直等自己。 前段时间都是与宁姚一起睡的,今天换成了傅芷安,不会有什么不习惯的。 倒是看傅芷安一直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盯着自己看,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催促她赶紧睡。可躺在被窝里的姑娘依旧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忍不住问道:“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傅芷安用力地点头。 蜡烛所剩不多,两人便没有吹烛,此时都能看到对方面上的神色。 惠袅袅看到傅芷安面上升起的红晕,还有那欲言又止的不自在神色,听到一旁林滢和元佑儿说她在“害羞”和“思春”的话,再回想起芸姑的话,脑中一个激灵,她不会是对宁泽…… 神色立时变得古怪起来。 “你这次……一路跟着宁泽?” 傅芷安顿了一下,点头。 “你有心上人了?” 傅芷安脸更红了,继续点头。 惠袅袅心里乱了,听得旁边元佑儿的猜测声,心里更乱了。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才重新开口问道:“是谁?” 126.第一百二十六章 她还记得傅芷安说过的要收了宁泽的半玩笑话, 此时心里纷乱如麻。 她做不到娥皇女英, 就算对方是与自己极亲的妹妹也不行。 元佑儿在一旁猜测, “除了之舟, 还有谁能让大将军府的人这般动心呢?” 林滢劝阻她继续说下去。 惠袅袅听了她们的话,心里越发地纷乱, 只拿眼直直地盯着傅芷安, 看得傅芷安心里发慌, 而后垂了垂眸子。再睁开, 放缓了语气, “芷安, 是谁?” 若细听之下,她的话里还带着一点颤意。 傅芷安回过神来,羞哒哒地笑了一笑, “你还记得我们在东宫看到过的那个御医吗?把我当仙女的那个……” 惠袅袅此时哪里还能想到什么御医? 只想问个答案。 “别说什么御医,说你那心上人,是谁?”她努力让自己笑得与平时无异,可就是傅芷安也发现了她面上的僵硬。 “姐姐,你嘴角抽筋了……” 惠袅袅:“……快说快说……” “哦。就是他啊。” “谁?”惠袅袅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湖里的鱼吊着胃口的猫,快要炸毛了。 “那个御医啊!” 怎么又是御医?! 一身的毛就要炸起来的时候, 猛然反应过来,“你的心上人是那个御医?” 周围传在来元佑儿笑话她的笑声, 惠袅袅面色一僵, 抬手将她打进了荷包里。 林滢笑了笑, 也跟着钻了进去。 此时再看傅芷安, 脸羞红了,倒是直面惠袅袅,“你说得没错,在他眼里,我就是仙女,还是个小祖宗!” 惠袅袅一颗心都放松了下来,只要不是宁泽,就不要紧了。无奈地看了傅芷安一眼,这样的事情,不一次说个清楚明白,平白惹得她着急。 “姐姐,待嫁的感觉怎么样?”她费了这么大劲,便是想提前来感受一下待嫁的感觉的…… 她咧着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宁王曾让她眼前一亮,不过,只有那个叫张一凡的小御医叫她小祖宗啊! ……*…… 二月十五日的时候,傅家的几个人都回来了。 看他们一脸喜色,便知道事情解决了。 果然,端王被傅严岳活捉回来,因为谋害太子和武王而被皇帝贬为庶人,私禁起来。不过……武王愤怒之下,打断了他的另一条腿。楚元勋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过,这件事情是有意瞒着皇后的,皇家的丑事,自是对外也不能公开的。是以承恩侯府的人也不知晓。 而不知是谁往承恩侯府里发了纸片,将纾玉的事情写了个清楚详细。 承恩侯府子嗣单薄,魏小侯爷一脉单传。 小侯爷虽然好~色成性,却一直没有一儿半女,纾玉肚子里的是唯一的一个,结果因为皇后把纾玉送给了太子,在东宫里给整没了…… 这下可好。承恩侯直接把皇后给恨上了。 惠袅袅和傅芷安相视一眼,窃笑。 那些纸片,可都是她们用左手写出来的,然后再由惠袅袅安排人悄悄地丢去承恩侯府。 不过,傅芷安不知道,惠袅袅所安排的,是林滢和元佑儿。这等能让魏后众叛亲离的事情,她们做起来兴致勃勃。还让那些人想查也查不到出处。 承恩侯府虽然没有在明面上与皇后翻脸,却私下里不再听皇后的安排。 皇后见太子等人相继回宫,却不见楚元勋,命承恩侯派人去寻。承恩侯自然是没寻的,回报来的消息也是端王殿下在外有事,要晚些时日才能回京。毕竟,端王不是小孩子,又有野心,许多隐秘的事情,连他这个做舅舅的都不知道,如何去寻人? 皇后也不是全然知晓,只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告诉承恩侯,让承恩侯去寻人。 她心中难安。 明明商量好利用这次机会,她除去皇帝,楚元勋除掉太子和武王的,她这里没有寻到下手的机会,太子和武王也安妥地回来了……唯独她的儿子没有回来。 这几日的夜里,林滢和元佑儿每夜都去宫里弄出死耗子和血迹,让皇后心里更加难安。当然,她们没忘了稍加照顾一下东宫里的玉奉仪。 回来之后,将事情当成笑话说给惠袅袅听。 元佑儿较林滢话多,抚掌叫好,“你不知道纾玉多惨。太子回来之后见也没见她,便夺了她的位分,将她贬为宫人,似恨不得食她肉啃她骨似的,身子骨刚养得差不多,便让她去做最下等的活,你知道让她做什么吗?” 林滢在一旁笑而不语。 惠袅袅刚被两个嬷嬷调~教婚后的东西,此时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喝水,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让她做什么?去浣衣院洗衣服?” 元佑儿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浣衣院是惨,不过,她比去浣衣院更惨!” 惠袅袅抬眼看了一下她,不知道宫里哪里有比浣衣院更惨的地方…… 前世学历不算高,也是读过几本史的,知道自古浣衣便是宫奴待的地方,天天泡在洗衣水里洗衣服就够惨了,宋以后的浣衣院,更是堪称贵族妓~院…… 元佑儿卖足了关子,便将纾玉的去向说了出来,“刷夜壶、马桶……这一类的事情,全都由她去做了!” 惠袅袅一个激灵,顿时觉得正在喝的水也带上了一股怪味道一般,真是看不出来,太子那样的人,会给人这样恶趣味的处置…… 林滢对纾玉的下场倒不感兴趣,感慨着太子妃对太子太过礼貌疏离了,总是劝他去各良娣良媛昭训那里留宿,平日里对太子说的话,也是场面上的,听不到真心的话,也看不到真心的笑。 她太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当初她对皇帝死了心的时候,也便是这样。劝他去哪里都好,只要不留在自己这里让自己觉得浑身不自在就成。 惠袅袅打了个哈欠,知道她们的下场就够了,人家夫妻之间是不是面合心不合,她可不操心。也劝林滢不要操心。 一个先人,应该放下了,还去管后人房内之事,真是…… 她咂巴咂巴嘴,进入了有她家宁泽和厉厉的梦里。第二天还要当个美美的新娘呢! 所有人都回来了,独独端王和跟随端王的人没有回来。二月十八日,宁王府的婚礼如期举行。承恩侯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亲自带人去皇后所指的地方寻人。自然是寻不到的。暗军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跟在承恩侯的身后将那些地方都给端了。 承恩侯一路未察,直到他遍寻无果返京的路上,才突然被暗军擒了。连发出一个音的机会都没给他。 承恩侯府被抄的时候,宁泽与惠袅袅的婚仪已经进行到最后一程了。 皇后带着楚安安盛装前往宁王府,行到宫门处被人拦住,强行送回长安宫,在入夜的时候,迎来了一纸废后的诏书,并被灌下了一碗汤药。 长安宫变为冷宫,皇后身边只有一名宫人照料,身体无力,求死不能。看清楚那名宫人的面容,她心中生出浓浓的绝望来。 一切都在暗地里进行,承恩侯府一~夜之间消失。百姓们沉浸在宁王府的喜事带来的欢快气息中,当发现承恩侯府已经空无一人的时候,没有人能说出什么时候发生过什么。 ……*…… 折腾了一天的惠袅袅迫不及待地卸了妆,摘下了一头繁重首饰,让春兰给她挽了一个舒服的发髻。 这么重的东西已经让她的脖子僵了一天了,喘过气来之后,便狠狠地灌了几杯水,抓着桌上的糕点便吃了起来。引得春兰掩唇轻笑。 惠袅袅顿住,抬眼看她,“是不是不能吃?” 等等…… 前两天那嬷嬷给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在干嘛?! 天啦! 竟然睡着了!!! 她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要是不能吃……这…… 春兰笑得前俯后仰,这会才反应过来,道:“王爷交待了,王妃一天没有进食,定然会饿,这些东西都是给王妃准备了填肚子的。” 惠袅袅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瞋她一眼,“坏丫头,这个时候才告诉我,害我担心害怕,改明儿就把你嫁出去。” 春兰告饶,“王妃饶命,芸姑要嫁人了,你再把我嫁出去,你身边留谁使唤?” 惠袅袅一口一口地吃着糕点。心里边却已然动了念头,她不希望春兰和芸姑一样为了她们这些做主子的误了终身,可以调两个小丫环来。不过,也不急,总归是要等到她自己有许心的人再说。 动了动肩,身上的嫁衣有些重,她也想换下来了。可又有些不舍。 这可是人生仅有的一次穿嫁衣的机会……还是如此独特的嫁衣,她想多穿一会……那还是多穿一会吧。 春兰看她坐在桌边出神,便没有打扰她,径自带着人走了出去。 到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才进来提醒她沐浴。 这个时候,惠袅袅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嫁人了。 净房出来她便开始焦躁不安。 婚房里只余她一人,只有她一人的脚步声。 是宁王和宁王妃的寝殿。 在成婚前,宁泽已经叫人重新装饰过,换了新的物什。 另在后院里重新盖了一个院子,夜箫影和老宁王用的那些东西,都被摆进了那个院子,和正殿里曾经的摆设一致。 明知他们大抵是不会回来了,权当给自己留个念想。 惠袅袅越走越紧张,越紧张便越走越快,越快便越紧张。 等到门被推开的时候,如一只受惊的小猫一般,连连后退了几步,满脸防备。 看清楚是宁泽,惠袅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往前走几步,顿住步子,朝宁泽茫然地眨了眨眼。 不对啊……今天对于她来说,最危险的人不就是宁泽吗? 可她再想后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僵在了原地,一双脚不听使唤了一般,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目光往下落到他的靴子上,怎么觉得他今天走路的速度有点快? 垂着头,不安地拧着袖摆。 其实要按年龄算,她在前世都已经算是小高龄未婚黄金圣斗女了,可今生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觉得羞涩紧张。 鼻尖闻到清新的香气和淡淡的酒气,知晓他是洗尽了一身的酒气再过来的。 咬着唇,始终不敢抬头去看他。 两只手捏在一起紧紧地互揪着。看到一只手伸了过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来了来了。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努力去想嬷嬷教的东西。苦了脸。那会儿她倒是没睡着,可这会儿她脑中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温热的掌将她的两只手包住,她吓得闭紧了眼。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袅袅……” “嗯……”她从喉管里闷出一个音来。 宁泽轻笑,“我们上次那盘棋还未下完。” “嗯……”惠袅袅的声音小了些,而后陡然拔高了音量,“嗯?!” 她没听错吧?洞房花烛夜下棋?! 抬起头看向宁泽,眨巴眨巴眼,见他含笑点头,分明是她没有听说,他也没有说错的意思。 惠袅袅不懂了。 为什么要下棋? 她这么想着,便脱口问出来了。 宁泽刚转身,听到她的问话回过头来,“袅袅想要就寝了?” 惠袅袅一个激灵,连忙摇头,“不不不,下棋,下棋。” 顿时心里一点紧张也没有了,还主动地去翻找棋盘和棋盒。 抬首间,宁泽已经将两个小高脚酒杯放到了棋盘边,分别斟满酒,惠袅袅抱着棋盘过来,诧异地看他,“在外边还没喝过瘾?” 宁泽“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惠袅袅贴着窗往外看了看,黑乎乎的,什么也没看到。却听到宁泽的说笑声,“无需担心,客人都醉了,有人接的,便被家人给接回去了,没人接的,便由下人扶去了客房,至于宁王府的下人……”他拉了惠袅袅的手,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神色,“他们如何敢来听我们的墙角?” 惠袅袅抿唇笑着,佯嗔他,“不知羞!” 宁泽看着她轻轻笑着,红烛的光,将屋里照得暖意融融,瓷白色的面容上印着红色,真想凑近看一看,那面容上的红色,是自己羞红的还是那红烛的色泽。 可他一靠近,那只惊慌的小野猫便僵在那里,断续地吐出三个字,“下……下棋……” 他坐到了惠袅袅对面,思量着…… 先前那些人老想把他灌醉,不过,他除了前几杯喝的是真的酒之外,后面的都是用清水代替的。 宁王府里的酒都是清亮透明的,又浓又醇,很是醉人。几杯下肚后,便少有人还有能力去认真辨识他杯里的是酒还是水。 想要将他灌醉的人,最终都自己倒下了。 而此时,他竟觉得,还是醉一点好,醉一点,方才便不会清楚地看到她的紧张,而后迟疑了。目光扫过棋盘,头一次觉得,这棋…… 真是个无趣的东西。 可惜……这洞房里的酒水与外面待客的不同,香醇可口,却没有什么后劲。连着几杯下肚,都还是清醒的。 惠袅袅看他喝得起劲,咂巴咂巴嘴,好奇地将自己的那一杯喝了个干净。立时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烫,就连眼睛都是发烫的,一双杏眼水汪汪的,似要滴出水来。 宁泽喉结滚动了一下,又喝下一杯,一双桃花眼里荡出了如桃花盛开般的笑意。 “袅袅,我们用这种值千金的时刻来下棋……当真是奢侈。” 惠袅袅眨着眼,一脸戒备,“是你说要下棋的……” 不会突然间就要反悔了吧?! “嗯。只是还缺点彩头。” “什么……”惠袅袅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什么彩头?” “失一颗子,喝上一杯。” 末尾的语气微微上扬,似是询问。可惠袅袅抬眼看他面上的神色,便知不容拒绝了。 “好吧!”惠袅袅豪气地应下,“让你见识一下本小姐的厉害!” 宁泽喝了这么酒,总该输给她一回了吧。 宁泽纠正道:“王妃。” 惠袅袅眨了眨眼,“什么?” “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大将军府里的小姐,而是本王的王妃了。” 他说得很正式,让惠袅袅不由得一愣,而后弯了眉眼。 对。 她已经是王妃了。 “那让你见识一下本王妃的厉害!” “嗯……”宁泽又笑了,“期待。” 嗯?! 惠袅袅狐疑地眨了眨眼,怎么觉得宁泽刚才的笑,有点点坏坏的味道? 很快她就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了。 接二连三地被提子,她已经只剩下喝酒的份了。 “不行……”她拉住宁泽的手,“你不可以下这里,我不下那里了,要下这里。” 宁泽这一子下去,她十几颗子便没了,要喝十几杯啊。 现在她已经觉得眼前的东西模糊了,再喝……不行,不能再喝了。 宁泽笑着看她,“举子不悔真君子。” “不不不……”她晃着身子转到了宁泽身边坐着,捧着宁泽的脸,认真地道,“我……我不是君子,我是你的小娘子。” 说完,咧着嘴笑了。 这话显然取悦了宁泽,不过,他依然不肯通容,“小娘子今日是女侠,要让我知道她的厉害。” “不了……”惠袅袅认怂,“我不厉害,一点也不厉害……不下棋了,我们还是睡吧。睡觉觉……哦,不对……是就寝……” 她说着,站起身来想走,却还没站稳又倒了下来,歪倒在他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不行了。我看到了两个宁泽……不对,三个……难不成一个是宁泽,一个是之舟,一个是厉厉?” 看她胡说连篇,宁泽哑然失笑。 “噫,又合成一个了。还是宁泽。”她努力稳住身形,睁着眼,“宁泽……宁之舟……我们去那里好不好?不要下棋了,不要了。我给你亲亲,给你抱抱,给你闻闻……” 宁泽将她抱入怀中,当真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怕吗?” “嗯?”惠袅袅似乎清醒了一点点,眼睛也越发水润了,倚在他怀里如蒲草倚石,“怕……我怕疼……以前我可没这么娇气……被你养娇了,只能你来负责的……” “嗯。”自然只能是他来负责! 她嘟着嘴贴上他的唇角,“这样不疼……嘿嘿……好宁泽,就这样好不好?” 长指抚过她在酒气的醺染下分外晶莹的面颊,微阖的眼中带着求恳的神色。 浅尝不欲止。 她脑中的温度比以往都高,他脑中的弦,也比以往都紧,“袅袅,什么都可以依着你,唯独这件……” 惠袅袅原本已经轻轻阖上了的眼,听着这话猛然睁开。幽幽地叹一口气,好似忽然间就生出几分舍身赴死的悲壮来,“那好吧……” 她妥协了,捏了捏宁泽已然发红的耳垂,语气软了下来,摆了摆胳膊,“那你不许再灌我酒了……真是只坏狐狸,被你灌醉了,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虽然已经走不稳路了,脑子还是清醒的,只是借着酒劲胆子大了些,什么话都敢拿出来肆无忌惮地说。 她觉得自己此时定是凛然豪迈的。却不知自己此时此时眼含春波,眼角带媚,娇滴滴的语气,似藤蔓一般向周围缠~绕。婚仪的时候,里面穿的是抹胸的襦裙,此时已经换成了青色绣襟的深衣。腰上被一根带子松松地系着。几番动作之下,腰带不知什么时候松开滑到了地上,衣领已然敞开,露出里面中衣衣襟的边沿,一小截瓷白色的精致锁骨,还有…… 还有里面青色的小衣。 宁泽被她舍身赴死的悲壮给逗得笑了起来,淡了几分深尝的意念,却又听到后面那番话,含笑的眸子里涌出危险,抬手拉开她衣上的系绳,“既是狐狸……你可知狐狸都有什么特点?” “嗯?!” 惠袅袅有些迷糊,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人腾空抱起。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也习惯了,身上突然有些凉意,便往他怀里缩了缩,伸出手臂去环他的脖子。 迷蒙的双眼眨了眨,她不是穿的是青色广袖的衣服吗?怎么变成瓷白色了?宽大的袖摆呢? 红烛努力地拉长了火苗,想要和帐里散出来的温度一争高下。 殿外的一株杏树,是夜箫影在二十年前栽下的,前几日长满了一个一个的被深红花萼托着的粉色花苞,感受到春意暖融,悄然盛开。瓷白色的花瓣尾端带着淡淡的粉色,颤动着展开。 湖边的垂柳,悄然吐出了新叶,在风中飘动。 夜色中风云翻滚,似要下出一场雨来,小鸟从窝里探出头来,闭着眼闷着头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睁开眼发现天还未亮,又缩了回去,扯了几片树叶盖住自己的小窝。 惠袅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飘上了云端,被吓得抓紧了云层。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拉着行礼箱走进了古宅。刚拿起那盒魔鬼椒,便看到柱子后探出了一个厉鬼的头来,小奶狗般地对她眨了眨眼。 不知怎的,手里的盒子便脱了出去,魔鬼椒洒了一地。 她扬唇笑着,视线却模糊了,抬手一摸,脸上竟是湿了。 动了动唇,“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只厉鬼从柱后走了出来,不急不缓地朝她走来,向她伸出手,“袅袅,我来接你回家。” 【正文终】 127.第一百二十七章 惠袅袅与宁泽是皇帝赐婚的, 是以, 第二天该入宫去向帝后谢恩。 轻纱帐里伸出一只手臂来, 又被拉了回去。 里面响起女子微哑娇柔的声音, 还带着未睡醒的迷蒙,“不要了……” 而后又有男子的声音传出, “再一次。” “天亮了。要准备进宫了。” “不急。” 女子似乎还想再说什么, 小半个音节发出, 还没叫人听出来到底说的是啥, 便没了说话音。 春兰在门口停了一会, 原本是想叫两位主子起床的, 听到里面的声音顿时红了脸,领着小丫环们远远地候着。 两人起身的时候,已经到了日晒三竿的时候。 惠袅袅穿戴好, 便已经到了几近午时。 她气呼呼地瞪了一眼斜倚在罗汉椅上捏着棋子看她的人,“都是你!要去见的是皇帝和皇后,这个时辰了,少不得那皇后又要对我们用什么阴招。” 因着大婚要穿婚服,不能有那些不相干的饰物,她便将那荷包摘了下来放在一个盒子里交由春兰带了过来, 今日要去面盛,穿的是王妃的盛装, 是以依旧未佩上, 自然不知林滢和元佑儿没来闹她的洞房是因为去宫里看了一晚上的热闹。 “既然已经晚了, 我们不如用过午饭再去?” “要不然, 我们用过晚饭再过去?”惠袅袅咬着牙,阴恻恻地问着。 春兰一众人低着头,忍着笑,悄悄地退了出去。 宁泽起身揽了她,“既是袅袅这般要求,那我们便用过晚饭再过去吧。” 看着面前比以往更明艳的面容,眉眼都弯了起来,在她耳边闻了闻,“一会洗了妆,我们再歇会。” 惠袅袅顿时一个激灵,“不歇了,我改主意了,现在就进宫。” 宁泽也没有阻止,只顺着她的力道揽着她走出屋子,“不用着急,已经让人备了点心到马车上。” 惠袅袅这才意识到,又被他捉弄了,偏脸看他,又听得他道:“不用再担心皇后会对我们不利,她如今已经是废后,被打入冷宫,一生都不能再见天日。她原本打算给圣上下的药,也被圣上寻到,灌进了她的口中。” 他停下来转身正眼看她,“袅袅,这下,你我都可以安心了。” 惠袅袅惊讶地睁大了眼,“不过一天的时间,怎么就这样了?发生了什么?宁泽,昨天你和我一样,都在成亲,怎么做到这件事情的?” 宁泽笑了,“哪里需要我们去做?宫里自然有人做了。你也不用担心圣上怪罪。去晚了斥上几句是有可能的,可我这般沉溺于温柔乡美人冢,他心底是高兴的。” 听他这么说,惠袅袅自是放下心来。却见殿外立着一貌美女子,在他们走出殿的时候,对着他们行礼道:“妾见过王爷,见过姐姐。” 宁泽的眸光瞬间冷了下去,冷冷地扫了春兰一眼,看向那女子的眼睛都快飞出冰刀子来。 春兰将头垂得低低的。她很忐忑。这女子过来了好些时候了,她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见那女子只是远远站着,没有要靠近的意思。便没有将人赶走,却没有想到会是宁泽的妾,她家王爷什么时候纳了个妾?她怎么不知道哇? 惠袅袅看了宁泽一眼,挑了挑眉,而后看向那个貌美的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 惠袅袅的美,是一种柔婉明艳的美。慕荷的美,是一种冷艳的美。而眼前的女子的美,是一种娇柔惹怜的美。 她半屈着膝,没有得到许可便没有要站起身来的意思,那娇柔的模样,我见犹怜。 惠袅袅呵呵笑着,这才婚后第一天,就出来了一个妾? 宁泽心里一惊,被惠袅袅那一眼看得凉飕飕的,立时想要解释。 摸了摸脸,抬手止住宁泽想说的话,围着那女子转了一圈,“这年头,谁都是自称妾,称来称去,倒不知是哪家的妾了。本王妃倒还真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给人做过妾,现在在宫里刷马桶呢。”微微一顿,她笑得荡漾,“姑娘,你走错门了吧?” 宁泽微微松了一口气,又听得惠袅袅道:“是不是昨天喝喜酒的人带你来了忘记把你带回去了?把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妾给忘了真是过分。本王妃这就让人把你送回去。宁王殿下,你说对是不对?” 她说着,又看了宁泽一眼,看得后者心里发慌,立时便要顺着她的话回答,不想被那女子拦了话,“妾名为琴玉,为宁王殿下房事的教习宫人。是前日入的王府。” 惠袅袅面上的笑意僵住。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什么叫“房事的教习宫人”……难怪他昨夜那般熟稔…… 她朝宁泽干笑两声,再次止住宁泽想说的话,问道:“你等在这里,为何?” 她的语气已经冷了下来,一如许多发现了自己丈夫有别的女人的妻子一般。 宁泽乱了心,又恼她对自己的不信,看着惠袅袅,心中生出会步他父母后尘的恐慌。 抬手伸向惠袅袅,却被她避开,顿时僵在原地,如坠冰窖。一双桃花眼深深地看着惠袅袅,流露出受伤的神色。 惠袅袅看着琴玉,“说。” 琴玉看到了他们之间短暂的互动,心知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心中一喜,便道:“妾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自是应当与王妃一同进宫去向娘娘谢恩的。” 惠袅袅“唔”了一声,“那便走吧。” 说着,便转身向府外行去。 她的步子很快,宁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 扫眼看向一旁规矩地等他先行的琴玉,宁泽冷哼一声,“王妃让你走,你便走着去罢。若是比我们晚到,你便不用进宫了。” 说着,对候在殿外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便有人走到了琴玉身边,对她道:“请。” 琴玉的脸色变了几变。想要说什么,却已然不见了宁泽的身影。 ……*…… 掀开马车车帘,看到里面正在小口小口如小猫儿一般地吃糕点,立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先前心中恼她,但一见她走得那般快,便恼意都化为了紧张,担心她如他的母妃一般说走就走。他恼她的不信任,冷静下来却也知道,她平日里都是信任他的,唯独对他无心纳妾之事,是一点也不信。有前世的纳妾之举,再加上今生他父王母妃的事情……就是他自己想要要求她相信也缺了些底气。 他就这么一脚踩在踏凳上,一脚踩在车椽上,静静地看着她。 从琴玉出现后,她便没有再和他说过一个字,就算是他想和她说话解释也不行。这种感觉很不好,宁愿她和他吵上几句,闹上几句…… 她似乎很生气,咬杏花糕的时候都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却又要小心着口脂不被糕点弄坏,吃得不够痛快。 看她那好似全世界都只余那杏花糕与她有关系了一般的模样,宁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终是在她斜眼看向他的时候,钻进了马车,坐到她对面。两人间就隔着一张小小的桌案。 惠袅袅看了他一眼,便又收回视线,认真地吃杏花糕。 上了妆吃东西真是难受,吃个糕点都不痛快。原本就不舒坦的心情,就更不舒坦了。 看宁泽一直盯着她,便将盘子用手臂护住,“都是我的!” 宁泽笑了起来,不过是一盒糕点,再难买到也只是一盒糕点,但因为她为了这糕点而开口和他说话了,倒让他觉得这糕点分外珍贵起来。 “嗯,都是你的。”肘撑在桌上,上身前倾靠近她,“包括我。” 惠袅袅听得心头一跳,垂下头去默默地吃糕点。 在听明白琴玉的话的瞬间,她是懵的,也是生气的,还信以为真。 可走到半路上,便回过神来了。且不说宁泽是不是有纳妾的想法,光那琴玉是皇后派来的人这一点,他就不可能让皇后如愿。皇后此举,便是为了要离间他们的感情……莫名觉得宁王和宁王妃之间的那个妾室,有可能就是这么来的。 她拿糕点当成是那个被打入了冷宫的皇后,恨恨地咬了一口,真是个余毒不浅的毒物!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不想理宁泽。为什么不先告诉她有这个人存在?为什么在知道皇后已经倒了之后,还要把这个人留在府里?宁泽一向细致,连马车上的糕点都提前让人准备好了…… 一抬眼,发现宁泽还在看着她。一点也没有要和她抢盘里的东西的意思,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是饿极了,他必然也饿极了。抿了抿唇,默默放下手中的糕点,将藏在身侧的另一盘端了出来,往宁泽面前推去,“你的。”而后埋着脸,不敢去看他的神色,估计又是那种让她羞得难以应对的笑意了…… 因为生气而想让宁泽感受一下她的愤怒,便恶趣味了一回,将糕点分了两盘,藏了一盘。 原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让她消消气。却没有想到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她面前这么看着她,她就自己把气消了一大半。 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便恨恨地咬了一大口糕点。顿时苦了脸,糕点上沾上了口脂,那她唇上的口脂不是弄坏了? 宁泽还未动面前的糕点,看到黄色的杏花糕上沾了一抹红,便明白了。 捧起她的脸看了看,她的唇上沾了糕点的粉末,抹去了粉末,口脂也便没了。 正好,他也恼这口脂,便索性吃了它。 128.第一百二十八章 惠袅袅懵了一瞬后恼怒地推开他, 瞪他嗔他, “宁王殿下, 你这样, 让我怎么入宫?” 宁泽很不喜欢她这样称呼他,那种感觉, 就好似在路边遇到的一个陌生人。 凝视着她, 过了好一会, 突然委屈地道:“口脂重要还是我重要?” 惠袅袅顿时惊了一惊, 便想往后退, 奈何身后是车厢壁, 退也退不了什么,宁泽已经转到她这边,撑臂在她的肩旁, 可那神色和语气还有所说的话的内容,都好似曾经的厉厉一般。 鼻子一阵酸热,便要滚出泪来。 她忙拿手堵住鼻口,感觉到只有热气,没有热流,才放心了些许, 却还是泪眼汪汪地看着宁泽。 宁泽怔了一下,揽着她坐着, “不是怕坏了妆吗?怎么又哭起来了?” 惠袅袅:“……”才没哭呢, 只是触动!触动!!! 见她不出声, 便又道:“口脂没了更好, 省得你吃得不痛快。只有一条,以后生气了,给我个解释的机会,不要再这样阴阳怪气地唤我宁王殿下。我还是最喜欢听你叫我之舟。” 看惠袅袅又去留意鼻子,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难道你没发现,你我婚后,你留鼻血的病便好了?” 他有些得意,“果然是太过燥热的缘故。降了火便好了。我有过,你要罚,我有功,你是不是也要赏?” 惠袅袅:“……” 这是小奶狗吗?为什么感觉他还是一只狐狸?不要脸地胡说八道都能说得这么一本正经…… 知道他在绕着弯说那琴玉的事,她还是不说话。 宁泽拨弄了一下她湿湿的长睫,手上立时沾上了一些温润,便不拐弯抹角了,“那宫人来的时候,我便没有理她,但那会皇后还未被处置,是以不好将她赶了出去,而后,便是你我的时间,若不是她自己站出来,都不会想起有她这个人,你若为她生气,可就真冤枉我了。” “我才不为她生气呢。我又不傻,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傻的,恐怕她还不知道皇后已经进冷宫了吧?” 听到她说不生气,宁泽一双桃花眼微微眯了眯,反倒是觉得心里更不自在了。 莫名觉得自己在惠袅袅心中不够重要似的……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哀怨起来。 惠袅袅避开他的视线,拿起一块杏花糕放到宁泽嘴边,催促他张嘴,“你不饿吗?快些吃了吧。” 见宁泽还是没有要张嘴的意思,挣扎了一下,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却反被他抱得更紧了,她心里边隐约猜到了他想听什么,“我还等你千年之后接我回来。” 突然间便想到了梦里所见。觉得自己先前的怀疑有些可笑。若他真中意了别人,又怎么会再到千年之后去等她? 见他还是不吃,便自己咬了一小口,贴着他的胸膛道:“我是有些生气的。” 宁泽稍长地吐出一口气。总算是听到她肯说实话了。 惠袅袅继续道:“我气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等到人家找上门来了平白多了难堪。差点气上心头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来。我知道这里的男人多是妻妾双全的,可我不愿,也没有母妃那么好的忍耐性。若真有那么一天,别说下辈子了,就是这辈子,我也不会再想看到你。” 王妃的名头,她从来不稀罕。离了王府,她也不是全无谋生的能力。再不济,还在藏在惠府府弄得瑾灵院耳房地下的财物呢! 见准备继续吃手里的糕点,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宁泽抓了,就着她的手把那大半块糕点往他嘴里送。 惠袅袅瞪大了眼,“这是我吃过的!” 宁泽“嗯”了一声,“要不然我去你嘴里抢?” 惠袅袅立时不阻止了,反而将这大半块糕点往宁泽嘴里送。 大半块吃完,咂巴咂巴嘴,“再来。” “……”惠袅袅推了推他,“你自己吃!” “我累了一~夜,又饿又累,刚才还受了惊吓,手脚发软,没力气了。王妃不管我也成,等王妃吃了,我再到王妃的嘴里去抢。”惠袅袅所说的那种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是以,他也便放下心来。 “你不要脸!” 哪怕车里只有他们两人,她也觉得脸都臊红了。 “嗯……这东西,在媳妇面前是不能要的。” 惠袅袅:“……” 两人谁也没有再提及琴玉,直到下了马车,惠袅袅才看到远远地有个人朝宫门口跑来。停在那里顿了一会,才看清楚那人是琴玉。 宁泽也不急,一面轻轻地扶正惠袅袅头上的钿钗,一面等着琴玉走近。 惠袅袅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宁泽会这样不怜香惜玉,“好好的一个美人,发髻也散了,妆容也花了,你真狠心。不过痛快!解气!”蓄意来破坏他们感情的坏人都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宁泽弯着唇笑着,脑子里想的却是,小野猫的毛要经常顺,等到炸了毛,起了结,要顺起来就难了。 听到琴玉和侍从靠近的声音,牵着惠袅袅转身朝宫门走去,“把她送到冷宫,还给废后。” 琴玉呆了眼,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惊觉天变,想要告饶,宁泽的侍从哪里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惠袅袅见过皇帝之后,便出来去东宫见太子妃,皇帝留了宁泽与她说话。 太子妃似早料到惠袅袅要过来一般,早早地备了东西。 不是茶点,而是一盆又一盆的鲜红的干辣椒和辣椒子。 楚安安也在,只是精神看起来不是很好。 惠袅袅想起元佑儿和林滢来,这次进宫竟忘了带她们。 楚安安是公主,惠袅袅如今也是正一品的王妃,两人之间相互微微福了福身子。 “我刚刚才听说,恭喜你。” 惠袅袅挑了挑眉,很意外在长安宫待了很久的楚安安会对她说这样的话。看起来还是发自内心的恭喜。 楚安安强打着精神笑了笑,在她耳边轻声道:“或许说了你不会相信,可我还是想告诉你。原本我确实听她的,铁了心要进宁王府,可除夕那夜,我做了个梦,梦到我进了宁王府之后所有的事情,最后。我被困于深宫,在痛苦与自责悔恨中疯癫。我心里其实清楚,那是我的报应来了。醒来之后,我便开始在长安宫装疯。如今,我终于从长安宫里出来了。今早我去看了她,她疯了。” 惠袅袅扬了扬眉,清楚她口中所说的“她”是魏后,却没有想到,不过一~夜,那个人便疯了。更没有想到,楚安安会梦到前世。除夕之夜……不就是厉厉消失的日子吗? 楚安安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对她和太子妃微微福了福身,便寻了个由头告辞。 太子妃看到惠袅袅心情很好,心中明了楚安安的状况,也不留她,遣了个宫人送她回去。而后便对惠袅袅招手。 “你快来看看,这是从我母亲的家乡寻来的秦椒,不曾想,你说的晒干的方法已经有人用了,晒干净后的椒不如新鲜的椒软嫩,却格外香甜。还有这些,便是种子了,你想要在哪里宴赏良在辟一片园子?咱们妯娌两个这就弄起来?” 笑着看了一眼惠袅袅,又道,“这些事情,我是不会的,也就是给你寻个种,寻些个宫人去帮帮忙,不要离皇城太远的……” 想了一下,她改了主意,“远点也不打紧,在那园子外建个宅子,刚好能借着这个由头去宫外住几天,这宫里,实在是无趣得紧。” 惠袅袅哑然失笑,却也来一兴致,太子妃与她亲近,她便也不客气,“原以为娘娘不愿辟这样的园子,着实是意外。” 太子妃“嗨”了一声,“我带着身子,满心想的都是孩子,当真没有想过这辣椒的事。只是不知怎的,太子殿下突然寻了这么些东西来,我才想起来你说的那件事。所幸现在宫里也没有什么让人提心吊胆的人和事了,我也想把眼睛往宫外放一放。” 惠袅袅见她说得含糊,便不细问了。转而笑道:“我也没种过这个,只听说过一点子种法,要不然,我就先在王府后院里种上一片?春分过后便能播种育苗了。夏秋的时候便能摘果子。若是种得好,明年便再到京城外去寻片合适的地方种起来。” 太子妃称善,便将这几盆东西都叫人给惠袅袅搬了去。 又说了一会话,见宁泽走了进来,笑道:“你看这宁王,倒是一刻也离不得你,才在我这坐了一会,便寻来了,好似我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一般,一定要亲自接了回去才放心。” 打趣的话说出来配上她这一听便知是说笑的语气,宁泽和惠袅袅对视一眼,便向太子妃告辞。 惠袅袅羞着脸垂下头,却也不好意思再在这里停留了。 两人出了殿,却见拐角处停着一片衣摆。 惠袅袅疑惑地看向宁泽,见他朝自己微微颔首,便知自己猜对了。 太子见两人走远之后,便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行到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原本正笑着和宫人说笑着宁王与宁王妃的事情的太子妃在看到太子的那一瞬间便敛了笑,起身微微朝他福身行礼,而后问道:“殿下怎么来了这里?” 太子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只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不过太子妃没有要抬眼去看的意思,便什么也没有看到。只叫人去拿了记载侍寝的册子来。 翻了翻后,道:“太子今日该去丽良媛那里。” 太子看着先前还笑得如牡丹一般在看到他之后便笑得冷淡疏离的太子妃,心里如同被堵了什么一般,顺不过气来。抬手便将那册子夺了过来,翻了几夜,怒笑出声,“很好!很好!已经排到了一年之后,为什么谁都有,就是没有你?” 他愤怒地撕碎册子。看向太子妃。他不过是被人害了,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原谅他? 却见太子妃已经在宫人的搀扶下跪了下来,“太子殿下息怒。” 殿里的一众宫人也跪了下来求他息怒。 而她的神色,竟好似对这样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般。 猛然想起,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不时地朝她发怒,哪怕她跪在地上因为不适而脸色苍白也不曾息怒。顿时便没了怒火,不知自己怎么又对太子妃发起脾气来了。 “太子妃……” “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想要去扶太子妃的手僵在半空,“是不是本宫不走,你便不起来?” 太子妃没有回答,只是跪着,双手扶着自己越发浑圆了的肚子,面色不太好看,似有些不适。 她心中清楚那些事情的原因。许多东西一但改变了,便再了回不去了。 就比如说,太子一向性情柔~软,在纾玉出现以前,便是一句重话也没有对她说过。而现在……纾玉已经不在了,太子却依然会对她发怒。 太子踉跄了几步,终是大步走了出去。 宫人扶起太子妃,心中不忍,“娘娘,您这是何苦?” 太子妃摇着头笑了笑,“你不懂。心里边有了疙瘩,再对着也不过是相看生厌。” 她艰难地坐回椅子里,又道:“以后警醒些,远远地看到殿下过来就给本宫提个醒。或者直接拦了他。去帮本宫请张御医过来。还有,寻些个适龄女子的画像来,是时候再给殿下挑两个侧室了。” ……*…… 宫里的事情,惠袅袅并不在意,如今已经过了春分了,正是育辣椒苗的好时候,第三日回门后,在王府后花园里辟了一块地,她便忙了起来。 再加上王府里库房里突增的财物,让她拨算盘拨得难有空停歇。 宁泽也在那之后便开始日日上朝,两人都忙起来,便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快了。 不过几日,辣椒苗便从土里长出绿绿的小苗来。 太子妃让人送了一个在她母亲的家乡试过种辣椒的人来,惠袅袅便轻松了许多。据说,这个人,也是太子寻来的。 原本是为了博太子妃一个高兴,却被太子妃转手送给了惠袅袅……惠袅袅知道的时候,还担心太子因此而发怒。现在的太子可没有以前的那般温和了。 不过,在得知太子并没有生气反而很开心的时候,放下心来。打听缘由,原来是因着这事,太子妃主动留太子一起用了顿午饭。 惠袅袅:“……” 两耳不闻窗外日,日日只待椒花开。 半个多月后,绿绿的椒苗们便纷纷挂了上白色的小花。 太子妃听说了,便摆了依仗过来看。因着自己身子越发笨重,难得地答应了让太子同行。 夜深人静的时候,宁泽听得惠袅袅对椒园的计较,蹙起了眉,“椒园可以建在城郊,就放到我们的庄子里,你不能去。后院的椒由你打理,椒园里的椒,交给别人去打理。” 惠袅袅嗤笑,“我又不住园子里,只是偶尔去看看,你若沐休,便拉你和我一起去。” 放庄子里很好。本就是自家的庄子,挑选人手也方便。 宁泽挑了挑眉欣然应允。只是白日里看到太子妃圆滚滚的肚子,突然想知道惠袅袅挺着大肚子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听得惠袅袅在那嘀咕,“好些花开了之后便谢了,连花蒂都黄了掉了,结不出果子怎么办?” 宁泽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给了个建议,“多播种。” 惠袅袅愣了不过一瞬,便已经无暇再去辣椒结果的事了。 缓过劲来的惠袅袅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成了一朵不知要怎样才能结出果子的辣椒花。 也突然间意识到,花要结果,还得有个授粉过程…… 又过了两个月,育出辣椒苗活了一半,小辣椒树上已经挂满了一个又一个的绿色的果子。有些还开始从辣椒尖红了。 她是分区域种的,不同的区域用的不同的授粉方法,还细心地记录了结出果子的数量。 而后,宫里相继传出太子妃喜得麟儿,景宁公主远赴北歧和亲的消息。 惠袅袅惊讶地抬眼看向宁泽,“你的意思?北歧在大楚的北方,路途遥远,这一去……”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了。 对于楚安安,她也难以做到毫无芥蒂。 宁泽摇头,“这一次,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北歧与大楚有旧仇,并不是一个会善待大楚公主的地方。我纵是再恨她,也没有动过要让她去北歧和亲的念头。不过,总是要有一个人去的。” 惠袅袅懂了,宁泽没有动这个念头,却也不反对。她想亲自去问一问楚安安的想法,答应教她的辣椒的吃法,到现在还不曾兑现,以前总觉得还有许多的时间,到现在才知道,许多事情,一等便没有终期。 站起身来却突然觉得眼前花了一花。按了按眉心。 她觉得没什么,宁泽却强硬地不许她再出去,让人请了大夫来看。 想说没事,但看到宁泽的神色,缩了缩脖子,怂了…… 看大夫给她号完脉之后一脸笑意盈盈的样子,惠袅袅觉得自己一定没事,可宁泽为什么听大夫说完话之后一直傻傻地站在门口看着她? 他逆着光站着,她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便大步走了过去,可把宁泽吓了一跳,“有身孕的人了,可不能再走得这样急躁!” 惠袅袅疑惑地看他,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也要有孩子了? 终是没有再见到楚安安,只能将辣椒的一些吃法写下来,又让人移了几株挂着果子的辣椒到花盆里,让人给楚安安送去。 楚安安让人给她带回来一句谢,别的什么也未提。 第二年,庄子上晋江椒园里的辣椒起苗了的时候,惠袅袅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这年夏天,辣椒进入了点星楼。 第三年,京城内外的百姓也开始尝试着种椒了,晋江椒园面积扩大了一倍,除了番椒和秦椒之外,又培育出了新的品种。 不过,京城内外的百姓们都是第一次种这样的东西,不得要领,又是招虫害又是蔫苗…… 同年五月,晋江椒园里各种椒的种植方法、捉虫备要及灌溉注意事项被编写成册,《晋江农事》一书在京城内外风靡。与之一同风靡的还有晋江椒园里自己调配出来的能增加产量的营养液,以及能捉虫的杀虫剂。 惠袅袅喜滋滋地尝着最新品种,终于可以在这里畅快地吃辣椒了!再观这个世界,发现再没有一个理由能让她生出不想回来的心了。 129.第一百二十九章 傅灵瑶站在窗外浠浠沥沥的雨, 神情呆滞。 这是秋雨, 秋雨总是透着凉意的, 只是这连着许多天的秋雨, 怎么也比不过她心底的凉意。 秋试过后,很快就会放榜。她与沈笑的婚期原本是要定在这个春天的, 可是沈傅两家再三商量后, 觉得为了让沈笑安心应考, 还是待秋试之后。沈笑心中亦是认同的, 还记得上元灯节的时候, 他将一只八面美人灯递给她, 笑着对她说,“等我考上状元,再迎娶你的时候, 你便是状元夫人,而不是一个商户之子之妻。” 她当心中羞涩,很想说她并不指着要当状元之妻,又怕说出来叫人笑话,以为她急着出嫁,便垂眸不语。 尤记得当时路边有一人作画, 仅在他们说话停留的短暂时间里,便将他们的模样勾勒了出来, 栩栩如生。那作画人拦住他们要卖画的时候, 沈笑很是反感, 她也有些不喜, 但看到那副画,立时想把它买下来。 那人也有意思,在一旁还留了两个位置,让他们落下自己的名讳。 傅灵瑶转身,看向挂在床头的那副画,默然取下,卷起。 如今秋试结束了,她却永远都不可能再与沈笑结成连理了。 承恩侯府的一场菊~花宴,给她下了帖子。因为魏惠妃会去,所以她也去了。 魏惠妃较她年长近十岁,两人感情却甚好。却不曾想,她一直视为长姐的人,会在她的茶里下药,让她一睡不知事。 她重重地阖了阖眼,不想去回忆那件事情的经过,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格外恶心。 她寻到魏惠妃,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灵瑶清楚地记得魏惠妃当时说的每一个字,“夜箫影不过是出身江湖草莽之人,却能得宁王的独宠,成为宁王妃。你,不过是一个莽夫之女,却能得子瑾这样的人。我却要进宫给一个老男人为妾?为何子瑾的眼中只有你?” 傅灵瑶当时凝眸看她良久,抬脚将一盆菊~花踢向另一盆,瓷器相撞之下,泥土倾塌,菊~花凋零。终是一个字也没有再说便离开了。魏惠妃入宫在先,她与沈笑相识在后,因为沈笑而对她怀恨是没有理由的。如今魏惠妃所生的皇子都有几岁大了,却来和她说这样一番话…… 傅灵瑶只觉得自己瞎了眼,将一个疯子当成了自己最贴心的姐妹。 又庆幸夜箫影因为临盆而无法来参加这场菊花宴。 傅芸推门进来,看着神色木然的傅灵瑶,欲言又止。 “说吧,什么事?” 傅灵瑶语气淡淡的。若不是一直陪伴她了解她的傅芸知道她这是心情极度不好时的反应,一定会当成她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 “小姐,沈公子被他家人派去南下查账还未回来。” “嗯……”幸好还没回来,“解除婚约的事情办好了?” “大将军和夫人亲自去的,听说沈家一直想问为什么,可碍于咱们大将军模样太凶,没敢问。”傅芸看小心地看着傅灵瑶的神色,担心她受不了刺激。却没有想到她比谁都要冷静。 傅灵瑶垂了垂眸子,假想着当时的情景,想要笑两声,却只干瘪瘪地“呵呵”了两下,“为难爹和娘了。以后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 看傅芸似乎还有什么没有一次性说出来,她又道:“阿芸,我很累,不想猜你的心思,有话就直说吧。” 心里的疲累让她觉得做什么都没劲,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推理,她都不想去做。 “那个人……” 傅灵瑶的眸子缩了一缩,站在那里没动,拿画的手却收紧了。 傅芸继续道:“他还背着荆条跪在大门口。沈家的人就算现在不知道缘由,恐怕用不了多久也会知道的。他说他也是中了药才会做出那般禽~兽不如的事来……” 傅灵瑶冷哼一声,“他要做什么?” “请罪,求娶。” 傅灵瑶冷冷地笑出声来,“虚伪!” 当时她中的是迷~药,并不是催情药,而那个人身上除了淡淡的酒气外,根本就没有被下过药的迹象。还记得她一脚绝了他的后,说要杀了他的时候他清醒地告饶。现在来说是中了药? 只是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天,她空口无凭,不能拿他奈何。当时又因为有人推门加上她手中没有能将他一下击杀的东西而只能顾着自己逃窜不被人发现…… 她努力隐藏这桩丑闻,那个人这般一跪,分明是要将这丑闻公诸于世! “你告诉他,我要他付出的代价,已经自己取了,让他滚回去!” 她的最后五个字带着森然的冷意,让傅芸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整整三天,雨不曾停,惠逸就这么跪在紧闭的大将军府门口,直到最后晕过去,被路人抬走。 一道传言悄悄地在市井之间传了开来。 大将军府的人都将心思花在如何让傅灵瑶真正开心起来的事情上,等他们发现外面的异常时,谣言已经无法止住了。 而在这个时候,傅灵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顿时如坠冰窖。 恰在这时,沈笑回来了,惠逸也再次登门求娶。 沈笑从家人那里得到解除婚约的消息后,便来大将军府要见傅灵瑶。可不论他如何说,都被傅灵瑶避而不见。 平日里游走于商场的三寸不烂之舌,自以为饱读诗书后更能以理感人,自以为他与傅灵瑶之间能以情动人……在这一瞬才发现是那么无力。 傅灵瑶没有见他,却见了惠逸。 看见惠逸面带喜色地从花厅里走出来,满面春~光地和众人告别,沈笑快步追上了要逃开他的傅灵瑶。 傅灵瑶长叹一口气,让傅芸去一边守着,莫让别人靠近。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压抑得让在不远处守着的芸姑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沈笑看着她,良久,轻声道:“你脸色不好,还瘦了。” 傅灵瑶立时就鼻酸了起来。 她以为他会先问她为什么,那样,至少会让她告诉自己他只是生气。 可他一开始便是看出了她的不同,这让她后面的话没办法说出来。 两人如以往一般闲话了一会,终是将话题转到了他们之间的婚约上。 沈笑道:“听说是大将军到沈家强硬退婚的,我要知道原因。阿瑶,不要骗我。” 傅灵瑶动了动唇,想说的骗他的话终是咽了回去,将实情托出,隐去了害她之人和她怀孕的事情,不敢再看他。 对面的人良久不曾说话,在她就要忍不住抬眼去看他的神色的时候,听得沈笑颤着声音问道:“就因为这样,你便要背弃我们之间在红梅下的情盟改嫁他人?” 语气里带着失望受伤和愤怒。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样!!! 傅灵瑶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将魏惠妃的事情说出来。 可她想到在不久前先皇后离世,如今魏惠妃已经成为了皇后,便将话咽了回去。 沈笑是要为官的。皇后于他是君,臣怎好与君斗?更何况,魏后如今深得圣宠,圣上对她无所不从…… “是谁?阿瑶,是谁对你下的黑手?”沈笑激动的情绪再也无法压制,用力按住她的肩,“马上就要放榜了,我会为官,掌刑罚之权,便可以将案犯绳之以法。还有那个惠逸!” 傅灵瑶刚想再说什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沈笑扶住她面上的神色僵住。 幼时见过沈母怀孕时的情景,立时便反应了过来,“你答应嫁给他了?是因为……孩子?” 最后两个字吐出来的时候,他的语气已经转为了笃定。 傅灵瑶重重地阖了阖眼,两行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子瑾,忘了我吧。你会遇到更好的……” “不会!”沈笑一口回绝,“傅灵瑶,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便解除婚约?为什么不给我信让我第一个知道反而是最后一个?”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傅灵瑶再也听不下去,用力甩开他。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沈笑。只是芸姑时常会将沈笑的事情说给她听。 沈笑恼沈家的人没有在退婚后第一时间将消息送给他,从沈家脱离了出来。沈家举家南迁。 秋试放榜了,他果然中了状元。 世人皆传状元郎惊为天人,却不会笑。就算是得了状元,也总是一张冷脸对人。不过,似乎也不会生气,有人说出“沈笑不笑”的戏语,也不见他出来斥责,反而似默许了一般。 傅灵瑶静静地听着,听到沈笑好的事情的时候,会扬唇笑一笑,听到不好的事情便会呆呆地出神。 芸姑也和她说了那个人得了榜眼,成了京官,不多时便会来迎娶她。 她听到这个冷冷笑了一下。那天她与他在花厅里便是谈下了这样的条件。 让他在京城里置一处宅子,里面有一个院子独独给她,就是他也不能未经许可进入。他可以纳妾,可以寻花问柳,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而她,答应保他为殿试前三甲之一,留任京官。 原本,在谈的时候,惠逸言语中的意思是让大将军为他出面。 傅灵瑶自是看出了这人的心思,面上应允。 事实上,这种文臣的事情,大将军府若是出面,必会叫人拿捏住把柄,倒是宁王出面顺理成章。于是,她给夜箫影去了一封信。 夜箫影刚生下第二个孩子一个多月,如她们以前一起说笑时说的那般,她与宁王婚后,若是生下女儿,必要用与傅灵瑶同音的字,于是给她取名为宁姚。 收到傅灵瑶的信,才知道她生孩子的时候发生了多大的事情…… 傅灵瑶出嫁的当天,感觉到一直有两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可她没有勇气悄悄地看过去。 惠逸有两次想进瑾灵院,都被打了出去之后,便再也没有进过瑾灵院了。 傅灵瑶在那里过了六个月的安静日子。 130.第一百三十章 似乎一切如常。 惠逸不会来打扰她, 她亦时不时地能听到一些关于沈笑的消息。 比如……沈笑要娶妻了。 比如……沈笑在某场宴会上笑了, 俘获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比如……沈笑在官场多么地不得志, 竟与同僚打了起来。 …… 听到这些的傅灵瑶可以发呆发上一整天, 若不是傅芸叫她,还不会回神, 意识到该吃饭了。 她照样吃饭睡觉。自以为自己什么都与往常无异。却不知道傅芸清楚地知道她什么样子是食如嚼蜡, 什么样子是不曾好眠, 什么样子是反应迟钝。 那一条条或让她高兴或让她蹙眉的消息, 正在一点一点地把她击垮。 如今唯一能让她打起精神的, 只有腹中的孩子。 可即便是这样, 傅灵瑶也发现了不对劲。 她给大将军府的所有的信,都没有得到回信。若是别人家的人,或许便会以为这是母家要弃了她了。可她知道, 大将军府的人永远不会弃她。一定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这样的意识,让她警醒了起来。 命芸姑寻了由头,借着采买之名悄悄地外出打探消息,跟踪派出去送信的人,这才知道她这些日子得到的都是假消息,而她送往大将军府的信, 只有言及惠府及惠逸好话的才会被送出去,别的, 都会不知所踪。 然而, 沈笑的消息芸姑只打听到他为官的一些事情。 傅灵瑶松了一口气。沈笑还是那个谪仙一般的人, 温文尔雅, 怎么会去做那种与人大打出手的事呢?若是他当真笑了,必然是能俘获女子芳心的,自己当初不是也极爱看他的笑吗?至于他到底有没有娶妻……这便不是傅灵瑶要关心的了。 眼下,她在意的是,惠逸竟敢把她软禁起来。 冷冷笑了两声后,便有了思量。 婚后连瑾灵院都不愿意出的人,终于大张旗鼓地回了大将军府,惠逸想拦也拦不住,只能跟着一起去。 母女关在房中谈心,惠逸是自然不能跟进去的。倒是傅严岳看到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便将他拉去了演练场。 惠逸:“……” 傅灵瑶才不在意自己的父亲和弟弟会将惠逸折腾成什么样,只与自己的母亲手拉着手进了屋子。 大将军夫人怨她,“半年来,才写来那么一两封信,只提那个浑人,这不像你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连信也不能写了?你若是再不回来看看我们,我们都要以为你出事了。你父亲和宗南都想要上门去寻你了。”说着又打量了一下女儿,“肚子滚了,人消减了……” 虽然两家都在京城,可傅灵瑶出嫁前与家人都商议好了。平日里不要往来,以免让人误会,平白给惠逸添了势。那样的人,真要有了势,必然是会反咬一口的毒蛇! 是以,傅府的人也就只能眼巴巴地盼她的信。 傅灵瑶看她的母亲,青丝中白发催生,温柔的面容里沾染着愁苦,牵肠挂肚,都是为她,不由得心里头就酸了起来。 挽手安慰道:“弟弟的婚期快到了,母亲该操心操心新媳妇进门的事,莫要惦念我。但有一条,我若写信回来,只凡是说那人好的,都不要信。” 她俯在母亲耳边,将她发现的事情一一与母亲说了。又将一封厚厚的信塞入母亲手中,“这半年来写的信,都在这里面了。母亲若是想我,便翻出来看看。父亲与弟弟性情太躁,若让他们知道了,怕是会惹出祸事来。” 她的话,她的母亲都懂。爱怜地拍着她的手,只觉得手中的信过于沉重。不消再问什么,便知她这些日子必然是不好的。给家里的人写信都不能让人送出来,还能有什么好的? 不想流逝的时光总是走得最快的。 很快便到了要再次分别的时候。 傅灵瑶笑着安慰道:“过些日子,弟弟不是要迎亲了吗?那个时候,我必然还未临盆,会再来的。” 她的目光从被傅严岳打得鼻青脸肿连腰都直不起来的人面上扫过,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一般,转身进了马车。 惠逸也想要坐马车。可他是骑马来的,若是回去的时候在傅恒父子面前改坐马车,必然会惹得笑话。而且傅灵瑶实在太凶,他要是敢进马车,必是会被一脚踢出来的,想到那天她醒来之后踢自己的一脚,立时觉得小腹到现在还是痛的。 在一众围观的人哂笑之中爬了三次才勉强爬上马,一副笑脸换得大将军府三副冷脸。惠逸在心里将大将军府的人凌迟了一遍,才夹了夹马肚。 于是,京城里的人都知,虽然探花郎娶了大将军府里的明珠,可大将军府还是只宝贝明珠,不会宝贝他。 再想到半年前的不堪传言,顿时觉得必是探花郎见色起意,才会有了今日之境。 惠逸暗自磨牙。为了扭转自己的见色起意的风评,决定从此处处表现得对傅灵瑶情深意切。 傅灵瑶离了大将军府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烦躁地掀了看不到惠逸的那一侧的车窗帘,却一眼看到人群中一人静立着看向她。 原本是看向她的车马的,见她竟然掀了窗帘,愣了一下,而后唇角微微向上弯了弯。见车里的人忙又匆匆放下了窗帘,刚弯起一点点的唇角便凝在那里,缓缓拉平。 傅灵瑶反复告诉自己,自己已经嫁人了,沈笑也已经娶了妻,两人之间再没有干系。可她心里也清楚。沈笑的性子,哪有那么容易寻一个能合他眼缘的…… 这厢的事情还没有想出一个定论,惠府里又出了新的事情。 两人回到惠府门口,却吃了个闭门羹。 一打听,原来是惠逸的母亲来了。 傅灵瑶蹙了蹙眉。她可没听说过惠逸还有个母亲! 他们成婚的时候,也不见他将母亲迎来。 疑惑间,听得惠逸好说歹说,终是把惠府的门给叫开了。 可入口处坐着一个捻着佛珠却满面凶相的年长妇人,想必就是惠逸的母亲了。 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挺着大肚子,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 傅灵瑶盯着她们看了好一会,慢慢反应过来,冲惠逸放开了一个明艳又嘲弄的笑容。 他不是不曾娶妻吗?他的母亲和女人都找上门来了,看他怎么收场? 惠老太太面色铁青,“逸儿,谁把你打成这样的了?你可以进来,但是这个狐狸精!不许进门!” 说完,她看向傅灵瑶,想从后者面上看出点惊慌失措的神色来,却见其只是笑着看向惠逸,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 恨恨地拿佛珠敲着椅子把手,狐狸精!果然是狐狸精!笑一下就把她儿子的魂都勾没了。她儿子的伤,一定是因为这只狐狸精在外招惹祸事弄出来的! 苏氏看一眼锦衣华服的傅灵瑶,再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虽比村里的妇人们都要穿得好了不知道多少,却在傅灵瑶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再看惠逸。他鼻青脸肿的,可视线却一直放在傅灵瑶面上。 恨恨地绞了绞衣袖,“娘,先请个大夫来给夫君看伤吧。莫要破了相。” 再看了一眼傅灵瑶道:“先让妹妹进来吧,罚也好骂也好,咱们关上门来说,别叫人看了笑话。” 说着再次看向傅灵瑶,想从对方面上看到一点感恩戴德的神色,让她感觉到自己做为正室的地位,却不曾想,傅灵瑶根本要理会她的意思都没有。暗自恨了起来。在惠老太太再一次表示说什么也不让傅灵瑶进门的时候,便一声不吭了。 自己的夫君有了新欢,小小的妾室又不知好歹,她干嘛还要为了这个小小的妾室得罪自己的婆母?!立时撑着腰,挺起胸,摆出了个高傲的神色。 傅灵瑶自是看出来苏氏的意思了。一双杏眼里有光芒流转。 若是惠逸的母亲是个好相与的亦或是个讲道理的,那她也不介意对之如同别的长辈一般礼貌客气。既是这般一来不问青红皂白便要赶她,那她也不会客气了。谁也不是可以由着人去羞辱的。 她还未说话,傅芸已经到了傅灵瑶面前护着她,柳眉倒竖,“让你们看家,怎么不问青红皂白把什么人都放进来?由着两个疯婆子在这里疯言疯语?!都想卷铺盖走人了不成?” 惠老太太被气得瞪圆了眼。 看到周围围起了看热闹的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后悔自己先前不让人进屋,这才丢了热闹,又恨傅灵瑶身边的一个下人都敢在她面前这样大呼小叫。 在村子里的时候,虽然有很多人也会对她大呼小叫的,但现在不同了啊。她的儿子是大官了,所有的人都应该对她尊敬起来,尤其是这些个巴着她的儿子享受着锦衣华服的狐狸精。她这个做娘的都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呢! 傅灵瑶看她的目光改成黏到自己身上了,微微蹙了一下眉,而后展颜笑道:“阿芸,不必这么麻烦。让人去咱们院子里把东西收拾好。再取来纸笔。正好让大家做个见证,我傅灵瑶要休夫!” 这个宅子,本就不是她买的,除了瑾灵院,她一点感情也没有。她曾想过惠逸的来历,能买下这么一个大宅子,难道同沈笑一样,是某个商户的儿子?可他们成亲的时候,没有看到沈家来人,据说他是个孤儿。 而此时,傅灵瑶已经明白了,哪里是什么孤儿?分明是一个想借她平步青云的山鸡! 既是如此,以他的财力,怎么可能在京城里买下这么大的一座宅子? 说明他身后有人在助他一臂之力? 她都不用去细想,便能知道那人是谁。只是,她还想确定一下……她相信,就凭惠逸的一己之力,做不到将她的每一封信都拦截下来! 一双杏眼扫过围观的人群,果然见了几个人匆忙跑开。 一句休夫,竟能让那背后的人惊慌起来吗?她真是瞎了眼才会认为那个人是自己的好姐姐! 她已经让大夫号过脉了,说是双胎,也只比那小妇人的肚子大上一点,说明那妇人比她先些时日怀孕。如此一来,她还能告惠逸骗婚! 这些事情,她不想再让大将军府出面。以免让大将军府沾染上以权以势压人的恶名。 不过,“休夫”二字,让魏后的人心惊之余,也让惠逸吓破了胆,立时不顾颜面地朝傅灵瑶跪下,抱着她的腿痛哭流涕。 深情之言感人肺腑,傅灵瑶听了却只觉得恶心,无奈自己身子太重,没来得及躲开,叫惠逸将腿抱了个正着。 而他的言论,感动了周围的百姓,都劝她不要急着休夫,又指责惠老太太和苏氏,竟明着要把探花郎的正室赶出府去,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百姓们是看着他们成婚的,傅灵瑶的肚子又比苏氏要大上一些,自然而然地,就在心里有了定论。 傅灵瑶哭笑不得,看到惠老太太和苏氏惊瘫在那里的模样,却也知这一时半会是休不了夫了。 无奈之下,只得先进了府。 扫了一眼还呆在那里的婆媳二人,对惠逸冷笑道:“自己做的事,自己去解释。” 她是连为自己正名解释的意思都没有的,说完便让傅芸扶着她回了瑾灵院。 傅芸心下生疑,“小姐,那真是他的娘和媳妇?” 傅灵瑶道:“看样子,八~九不离十了。暂时不消理他们,不过平日里要注意我们的吃食,虽说我们是自己在院中辟小灶,却也要防着旁人下手。” 吃过一次亏的人,十年怕井绳。 惠逸是怎么和那对婆媳说的,傅灵瑶是不知道,只知道她们还会管自己叫狐狸精狐媚子之类的,却不敢再提要将她赶出去的事情。 她们对她避之不急,她也没有要去和她们打交道的意思。 后来她才知道,惠逸虽是娶了苏氏,却只是简单地拜了个堂,两人没有签下婚书,更没有去衙门备案。说起来,惠逸娶苏氏的过程,倒更像是纳妾。这样的苏氏在她的眼中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不过,她没有等到魏后对她下手,却意外地发现苏氏笨拙拙地从院墙外往她的院子里泼狗血,嘴里还念叨着“狐狸精现原形!” 傅灵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让芸姑把她带了进来,从她盆里取了些狗血直接抹在自己的手背上,“你看清楚了?你这些法子对我没用!” 苏氏立时红了眼眶,“如果你不是狐狸精,怎么能长得这么漂亮,让夫君对你死心踏地?” 傅灵瑶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怅然,“我都不知,惹祸的到底是我的这张脸,还是别的什么……” “一定是脸!我为夫君做了这么多,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一起,除了脸,我什么也不比你差!以前,夫君待我也是很好的。” 傅灵瑶想说,苏氏其实是长得不错的,就是没有好好打扮过。可看到她那般气急败坏的模样,终是什么都没有再说了,由着苏氏在她面前哭诉。 她这才知道,苏氏早年丧父,惠老太太看她可怜,样貌又生得不错,便将她带回家中,给自己儿子做童养媳。 与其说是做童养媳,倒不如说是做丫环吧。不过是多口人吃饭,倒是惠老太太可以少做许多活,凡是苏氏能做的活,都叫她做了。惠逸原本只在家中读书的,因着家里多了个人,不得不外出找些活计做,赚钱养家,再利用闲暇的时间来看书。 苏氏想啊,左右她没有亲人了,虽然给人做童养媳苦些累些,但惠逸待她不算差,有什么好的都会记得她一份,而惠老太太虽然平日里让她做活却不会亏她吃穿,比起旁人的婆母来,还是要好一些的,于是便死心塌地了起来。到了她年龄差不多的时候,便安排两人行了礼圆了房。不过,惠老太太和她都不是个识字的,惠逸一心读书养家,便谁也没有提及要立婚书送交衙门的事。 傅灵瑶诧异地从苏氏嘴里听到这个与她平日里所了解的完全不同的惠逸。可即便如此,她也对惠逸生不好好感来。有自己的好姐姐在前,以前再好,如今也不过如此,她是不敢轻信了。 惠老太太和苏氏都没有指着惠逸能考上什么功名,只是想着他到京城里来走一遭,长点见识,而后败了便好好地回家跟她们一起下地做工过日子。 却没有想到,等了几个月,等来了惠逸中了三甲的消息。 三甲是什么,惠老太太和苏氏都不知道,但她们从旁人的语气里知道了这是个很了不得的成绩,立时觉得脸上都带起了光。想着再过些时候,惠逸来她们村子里做官,她们也可以威风一回了。 可再一打听才知道,惠逸是做了官不做,却不会来她们村子里。人家做的是京官!听着村子里的人讨论着,便也知道了这京官是个很了不得的东西。以后吃不完用不完享不尽的福气。 惠老太太得意起来,平日里看人,都能拿鼻孔来看了。天天在家里把自己收拾得光鲜得很,坐在堂屋里等惠逸来亲自对她磕头风风光光地把她接进京里去享福。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比较有品味有福相像个官家的老太太,还特意从大箱子里把箱子底里压着的一串早年在寺庙里住着的时候得的一串佛珠翻出来天天捻着。 可她们等啊等啊。 好几个月过去了。苏氏的肚子和气球一样胀了起来,却没等回惠逸。 她看着苏氏的肚子,再大点就不能干活了,心想着:总不能由她这个做婆母的来伺候童养媳吧?! 于是一咬牙,卖掉了村里的屋舍,婆媳两个便来了京城。探花郎的宅子还不好找?又曾是京城里被人说道的红人。却不曾想惠逸会在京城里另娶了妻。 听了苏氏的哭诉,傅灵瑶同情她的遭遇,却并没有觉得是她的缘故才让惠逸变成这样的。遣走了苏氏并交待她以后不必再花心思到她身上,亦不必想着她会与她争抢丈夫,也表示了她不欢迎她进瑾灵院。 苏氏是带着恨意走的。不过傅灵瑶并不在意。这些小家子气的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而且,她已经有了要与惠逸和离的念头…… 让她担心的是宫里的那人会做些什么…… 如果她要和离,先得瞒过宫里的那人。 借着傅严岳娶妻的机会,她又回了趟大将军府,将自己的想法写成信,交给了她的母亲。 可从大将军府回来的当夜,她便突然有了临盆的迹象。 芸姑慌忙跑去叫稳婆,她看到有黑影从她屋里闪过,偏生她痛得不能起身,只能任由那黑影跑走。 131.第一百三十一章 两个稳婆来的时候, 傅灵瑶对芸姑示意。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很快便能明白对方心里所想, 芸姑将挂在床头的长剑抽出, 架在两个稳婆的脖子上。吓得两人立时白了眼。 这会傅灵瑶刚好是在阵痛的间歇,冷眼看着她们目光躲闪, 便知她们确实已经是被人收买的了。 “看好了, 这把剑是不认人的, 倘若今日我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你们两人, 以及你们两人家人的性命, 便都会交待到这把剑上。”她对傅芸使了个眼色。疾言厉色让她要费不少力气。而她此时需要尽可能地保存体力用于生产。 傅芸立时接话道:“不论你们受了谁的指使,你们要知道,有些事情是做不得的。我们家小姐不是孤女, 背后还有大将军府在。就是你们的主子要护你们,也是护不住的。” 两个稳婆不过是拿了些碎银子便答应要做这样的事情,立时哭诉自己不该见钱起意,应下这种昧了良心的事情。同时,也将她们的“主子”供了出来,不过是惠府里的苏氏。苏氏答应她们只要她们做成了这件事, 让她能成为这个宅子的女主人,还会给她们更多好处…… 傅灵瑶没想到会是她, 可先前的黑影断然不是苏氏能派来的。 不过, 没有时间让她多想, 她这是双胎, 只能铆足了力气来生。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才将两个孩子都生下来。 先出来的是男孩,长得小小的,好似没什么气力一般。后面出来的是女孩,一看便壮实很多,紧握着的拳头,说不松就不松。两人一比,男孩竟然只有女孩的一半重。 傅灵瑶看着两个孩子,无力地笑了起来,哥哥从娘胎里就会让着妹妹,这妹妹倒是个有福的。给两个孩子娶了名,男孩名然,女孩名袅袅。原本是要等男孩长到一定的年纪再给他定字的,亦或是他自己取。可傅灵瑶脑中忽然浮现出沈笑的面容来,想了想,给他又取了个字,子痕。 而后便让傅芸给大将军府送信去,告诉他们自己已经生产的事情。 想着孩子出生这样的事情,必然不会被拦截,她这里也着实需要人来仔细照料,便没有让傅芸亲自去,而是叫了个小厮将信送过去。 不曾想,中间被惠逸截了信,看过之后,将上面的关于孩子数目的字抹了去,才叫人送去大将军府。 而另一边,听得傅灵瑶已经安然地生下孩子的苏氏一紧张,也临盆了。原本想要过来看她和孩子的惠逸,被惠老太太拦了几天之后又叫去了苏氏那里守着。 傅灵瑶听到傅芸说了这个消息,不以为然,宁愿惠逸不来,不在意她的孩子正好可以给她将孩子送去大将军府的理由。更无心去理会苏氏那里的事情,也不想去纠缠惠老太太热衷的宅斗,因为她发现自己不好了。 自从生产过后,便一直浠浠沥沥地流血,时有时无。 请了大夫来看,说是产后恶症。因着胎儿离体之后,脏腑收缩不好的缘故。 傅灵瑶莫名想到当时那个黑影,心中觉得事情必然不简单,却又因为让他跑了而找不到证据。 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样子,她自觉不大好了,将傅芸叫了过来,托她照顾好自己的两个孩子,“我想,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便是答应嫁给惠逸。可我不后悔。不这样,如何能让子瑾死心呢?只是到了如今,又要辛苦你照看我两个孩子。阿芸,别让他们被惠逸这样的人教养,尤其是子痕。不要让他成这惠逸那样的人……最好,能把他们都交给大将军府……” 对于自己的父母与弟弟,她是极为信任的。 这个夜间,她觉得自己飘了起来。看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自己,看到恸哭的傅芸,她笑了起来。这一瞬,她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 想去劝傅芸不要伤心,却在将手指抚上她的面颊的时候发现自己做不到。无奈地摇了摇头。 顺着心中的牵念,她回大将军府转了一圈,见大家都已经熟睡,便与他们一一告别。而后,停在大将军府的上空有些茫然。 她想去见沈笑。 可是…… 沈笑搬了几次家,她已经不知道他的住处了。 默默地想着,心有感应一般朝某个方向飘了去。终是看到了沈笑。 夜已经深了,他却并没有如大将军府里的人一般睡去,而是在桌边作画。 屋里的床上软榻上铺满了不同的画纸。每一张都是她。 傅灵瑶心头大怔。 虽知道沈笑不太可能这么快便遇上对眼的人,却也没想到他对她念念不忘到这种地步。她觉得每一张都画得很好,可是沈笑并不满意,还在一张一张地画着。 “子瑾,够了。” 看他双眼里已经布出血丝来,却还是不肯停歇,傅灵瑶失声唤出来。 可惜沈笑并不能听到她的话,小心地将这幅画铺到床上,又开始铺开纸张,开始画另一幅。 傅灵瑶从每一副画上飘过,画里画的都是自己,却又是不同形态下的自己。 每一副都如真人活在纸上一般,那么完美。她不知为何沈笑还是不满意。 他似乎有些头痛,紧紧地按住了头。一滴墨滴到了画卷上,他僵了片刻神。轻轻放下笔,拾起那张纸来,一眼未看便撕成了碎片。 傅灵瑶又惊讶又心疼。沈笑是已经感觉到她不在了吗?不然,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画这么多的她? 他颓然地坐了片刻,而后走了出去。 傅灵瑶跟着他出去,见他去酒窖里取了酒,开坛喝了两口,又觉得自己的衣衫被酒打湿了有些不妥。转到净房里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又取了壶和杯,装上酒再回到卧房。 几杯酒下肚,他闭着眼,眼角却快速地滑过什么。 傅灵瑶头一次见沈笑这般模样,心痛得难以言表。 听得他喃喃自语,“你以为这样对我最好,却不知这是对我最残忍的事。为什么你要护那下手之人?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是谁?” 傅灵瑶想哭,却流不出泪来,“不是的……不是为了护她……不是……” 她早就已经恨不得杀了魏后,如何会再护她?她要护的,是大将军府里的人,还有沈笑啊! 如今的魏后能左右圣命,足可以影响沈笑的仕途和大将军府上下的安危。 沈笑听不到她的话,半壶酒喝下去,眼中已经多了些氤氲。 重新铺就画纸,这一次,一呼而就,画的是一幅美人出嫁图。 傅灵瑶怔怔地看着那幅画。 那嫁衣,是他们曾经商讨过的花样,她的身后,却是他们初见的红梅林。 见他定定地盯着那画看了片刻似乎又要丢开再画,傅灵瑶心念一动,钻了进去。 刚准备将画丢开的沈笑忽地怔住,用力地眨了眨眼,而后再睁开,看到画中的人动了一动,喜形于色,“我成功了!阿瑶!我终于成功了!” 他大笑着将这幅画裱进了一个画卷之中。 傅灵瑶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虽不知他成功了什么,好歹应该不会再画下去了。 沈笑仔细地裱着,嘴里细细念着,“净元大师果然没有骗我。只要我一直画下去,便能画出一幅会动的画来。以后,我便能和你说话了。或许我听不到你说了什么,但你能听到我说了什么。” 傅灵瑶惊讶地眨了眨眼,落在沈笑眼里,便是这画卷微微荡了一下。 可这样,他也便满足了。 仔细地将画裱好。悬于床头,又将旁的画都收了起来。 此时天已渐时,一个脸上带疤的人慌乱地跑进院中,“大人,惠府传出消息来,夫人没了!” 沈笑收画的手一抖,抬眼看向凡炎,微哑的声音颤动着,“你……说……什么?” 凡炎是沈笑近一年前南下的时候在路上遇到的孤人。一时心善,便给了他些银钱去让他了了心愿,而后带回了京作为他的扈从。 跟了这么些时日,虽然憨实,却也知道沈笑想知道些什么。 便又道:“俺今早打探到的消息,夫人生完孩子后就不大好,说是产后恶症。昨天夜里没了。” 昨天夜里…… 沈笑呆了一会之后,猛然看向昨天夜里画好的画。 傅灵瑶想从画里出来,却发现自己只能探出半个身子,引得画卷无风晃动。 沈笑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阿瑶,是你对不对?” 傅灵瑶尴尬地朝他笑了笑,反应过来他根本就看不到之后,便又敛了笑,想了想,在画卷上拨动起点点涟漪。 沈笑看着回应他的画卷,缓缓扬起了笑,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这幅画要成功画出,得等到傅灵瑶离世…… 过了一些时间,傅灵瑶意识到自己是离开不了这画卷了的,便索性安下心来陪在他身边。左右,他是她的牵念,生前不能伴在他的身侧,身后便用这种方式来补偿他罢。 事实上,哪怕只是这样的陪伴,她也是极开心的。 只是心中疑惑,不知道如净元大师这般的人,为什么要指点沈笑做这样一件事…… 直到看到沈笑入梦后,会出现一只美~艳恶鬼吸食他的寿元……傅灵瑶懂了。 沈笑只以为净元大师是在为他指点迷津,事实上,却是为了让她来对付这只恶鬼吧。 只是这只恶鬼太强,她与之斗了十几年都不曾将她彻底打败。好在她能悄悄地将沈笑身上沾染的鬼气吸走,替他缓解些危害。 每一年,他都会在第一场雪要到来的时候,带她去红梅林,去他们相遇的地方,细细地说着话。 傅灵瑶听着,偶尔回应,仿佛他能听到一般。 他说:“阿瑶,为什么我查不到下手害你的人是谁?” “……” 他说:“阿瑶,我想来想去,总共也就那么些人……会是谁呢?” “……” “我空掌刑罚,却连害你的人的踪迹也找不出来,我是不是很没用?” “……” “阿瑶,我想,我猜到是谁的。只是没有一点证据。” “……” “我真是傻啊。你是在承恩侯府里出的事,我该第一时间从承恩侯府里的人入手的。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傻了?所以才不肯告诉我?” “……” 一晃,便过去了十六年。 这一天夜里,沈笑跌跌撞撞地回到卧房,抱起傅灵瑶的话,一脸悲怆,“真的是她!她已经承认了。我却没到,你受这样的伤害是因为我……难怪……难怪你再也不肯见我……” 傅灵瑶叹息一声,一语未发。 已经十几年了,这些事情……她都没有再提起的想法了。 伴在他身边的十几年,她是很开心的,是以她都快忘了当年那些让她痛苦的事情…… 又过了些日子,沈笑外出回来之后,便晕了。 傅灵瑶看着他被凡炎一脸焦色地抬回来,心急如焚。 请了大夫来看,最终确定他是中了毒。可这毒,大夫也没法解…… 偏生那只恶鬼还时不时地来她和沈笑的麻烦。 不过,当恶鬼看到沈笑濒死的模样时,倒嫌弃了起来,“中了毒的就不好吃了。左右他也被我吸得差不多了,快死了,我就容他再在我家的宅子里住几天。” 傅灵瑶没空理她。 听到沈笑快死了,心中难过,可又不是那种很悲怆的感觉,只是难过他这一生短暂,他的抱负还未实现。 十几年的画中仙的生活,让她看透了许多。尤其是生死。 她当年死后感受到的不是痛苦而是解脱。对于沈笑而言,或许也是解脱。 看到沈笑咽下最后一口气,站到画面前的时候,她也从画里挣脱了出来。 沈笑没有理会已经被毁了的话,深情的目光落到一身嫁衣的傅灵瑶身上,笑了,一如冰雪融化,春暖花开,“阿瑶,你果然一直都在。” 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教场上操练的人汗如雨下, 正是酷暑的天气, 几个光着膀子露出紧实肌肉线条的汉子屈着腿, 微弯着腰, 顾不上差点就要迷了眼的汗水,一双双眼睛如猎豹一般快速地左右转动。一旁的沙地上, 凌乱地躺着几件铠甲。 战场是残酷的, 敌人不会留给你擦汗的时间。 几乎是同时, 几人后腿发力, 朝自己的对手扑了过去。借着扑过去的力道, 将面上的汗水甩开。 战场的肉搏同样需要快狠准。 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 很快,傅笙就被傅严岳给打倒在地,一条木枝横上了他的脖颈。 正在这时, 听得傅恒喊了一声“停”,到了开饭的时间了。 傅恒走过来,沉肃着眉眼,“都给我把铠甲穿起来!白肉外露,不嫌丢人!” “大将军,我们的肉不白!”天天在太阳下晒着的人, 皮肤不黑那也是古铜色小麦色,哪里会有白白的肉? 傅恒的话是必须听的, 不过平日里不讨论正事的时候, 傅恒也能容得下他们说点小笑话, 哪怕是荤段子。 倒是这一次, 傅恒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而是道:“不白也给我都收起来。姑娘家面前也不嫌害臊!” 姑娘?! 军营里什么时候会来姑娘了? 在旁观站的人立时探着头往傅恒身后看,可惜傅恒长得牛高马大的,把身后的人挡了个严实,只能婚约地看到一点飘在空中的青丝。好了,光这点青丝便能让人意识到他身后的人是未出闺的。不由得都正了正神色,摆出严肃认真的样子。 “将军说得对,他们不知羞,在姑娘面前光膀子!我就不会!” 不知是谁,不害臊地说出这般王婆卖瓜的话,总之说完就没音了,倒是人群里响起了碰撞声和嘻哈的笑声。 正在穿铠甲的人的手都顿了一顿傅严岳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将衣裳往身上系,暂时没有穿最外层的铠甲的意思,提着朝傅恒走来,“爹,不会是娘和姐姐来了吧?” 问出这话,他自己都觉得不可信。 娘和姐姐那么娇美的人,他们父子俩平日里都是把她们藏在府里养得白嫩~嫩的,从来不舍得让她们来军营这样的地方。 被自己父亲瞪了一眼之便,便知自己猜的果然不对。伸起脖子往傅恒身后看,“不是她们,那是谁?” 周围的人听到可能是傅家大小姐和大将军夫人的时候,一窝蜂就散了。 若是旁人,他们还能看上几眼,要是这两个,看了还不被他们大将军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 不过,他们实在是好奇,躲得远远儿的也不忘了把头探出来往这边看上两眼。 傅笙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在傅严岳身边小声地道:“可能是阿芸。” 本来就因为一场训练而面色发红,这会,他的脸更红了。 昨天傅芸就悄悄地问他,今天给他送午饭来好不好? 当时他讷讷地笑着说好。随后又反应过来,军营里不止他一个人在,她又要伺候大小姐,怎么能给他来送午饭呢? 当时傅芸白了他一眼,说“不要你管”,而后便走了。 他垂着头,不敢看她,再看过去,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裙摆。 当时就恼了自己,怎么就不知道说几句让她高兴的话呢?这下可好,她跑了…… 若真是她…… 糟了!他没想到傅芸会来,刚才输得那么难看,会不会被她笑话啊? 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被傅严岳横眼嫌弃,“出息?!” 傅笙可怜又委屈地抓了一把后脑,输得难看的是他,丢脸的是他,被嫌弃的还是他…… 傅严岳已经走了过去,故意提高了音量,“阿笙那小子挺机灵的,猜得不错,还真的是阿芸啊。” 傅笙瞬间感激涕零,真是比亲哥还亲的哥!总算夸了自己一句。 抬眼看了一下姑娘被晒红的脸,赶跑两个要过来看热闹的士兵,大步走了过去。 傅恒已经只留了一句“跟上”便提前走了。 傅严岳朝傅笙笑了笑,也走了。 只余下傅芸提着两个大食盒子在那里笑着等他。 立时不敢耽搁了,暗怪自己刚才太磨蹭。其实与平日里的速度是差不多的,也就是他自己觉得磨蹭罢了。 “我来提吧。”从傅芸手里接过两个食盒,又道,“下次还是别来了。这么热的天,提这么重两个食盒,又热又累。” 傅芸瞪他一眼,中间那七个字她不爱听,首尾听着还不错。拿帕子给自己扇了扇风,“再热能热过你们?我也不是一个人来,小姐和夫人还派了个丫环和小厮和我一起,坐马车来的。马车里还放了冰盆子降暑。只是他们不能进军营,便由我一个人提进来。” 她睨了傅笙一眼,“你要是不乐意,往后我就给两位将军送,不给你送。” “别……来都来了,还是给我带上一口吧……” 看着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傅芸又好气又好笑,“看你慢得,两们将军都要停下来等我们,还不快些走?” “啊?!哦!”傅笙紧走几步跟上,不放心地又问道:“阿芸,以后你送饭过来,还有我的一口不?” 傅芸笑着睨他,“你说呢?” 傅笙愣在那里想了一下,她不像是真生气的样子,应该会有吧。立时咧开嘴笑了起来,颠颠地跟上,有人笑他脸上开了春花,他也不计较了。 离得近了,听得傅严岳对他一脸嫌弃,“走得这么慢,又输得那么惨,今天就罚你,在帐外吃饭,不许进帐!” 傅笙的笑容僵了僵,欲哭无泪地去看傅芸,有这么拆人台的兄弟吗? 傅芸全当没听到,从他手里拿过食盒便进去给两位将军摆饭。 傅恒事不关己地进去了,傅严岳朝他干笑两声,也跟了进去。只留傅笙一个人在帐外发呆。 将军说了不能让进,他便不能进。可是……他饿……傅芸怎么就没给他留点东西,都拿进去了? 想到里面香喷喷的饭食,有些可能还是傅芸亲手做的,傅笙就连着咽了两口口水,用力地踢了一下沙地,在旁边寻了个木头段当凳子抱头坐了下来。暗自决定,从今天开始一定要格外努力,努力…… 努力不输得那么快那么惨。 其实他是北境的人,身子板比旁人要壮实得多,但和傅家父子比起来,却显得娇~小了,是以他总是处于劣势。而且傅严岳是个上了场就不会认亲兄弟亲父子的人,下手那一定是狠的,因为大将军说了,现在心慈手软,便是要害人在战场上丢命的。是以,他只能自己努力。 营帐里的两父子坐定,看了一眼桌上的吃食。傅恒道:“这些够了,余下的都给小阿笙拿去吧。还有这些肉饼子,也给他多拿些,他爱吃。” 傅严岳也道:“对对对,他今天摔得不轻,把那药酒也拿去给他揉揉。” 傅芸低头应了声,将一大盆绿豆汤放上去之后,便提着另一个食盒出去了。 傅严岳瞅着不见了人影,凑到傅恒面前道:“爹,咱们是不是得给姐姐另找个贴身的人了?” 傅恒看了他一眼,“人家自己不急,你倒是急起来了。红娘当得开心?”又道,“适可而止。小阿笙面皮薄,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害臊?” 傅严岳一噎,自己媳妇长得太漂亮,怕被人惦记着,想早点娶回来有错吗?再早,也得等到明年去了……他尴尬地笑了两声,知道自己父亲心里有数,便不再说什么了。 ……*…… 另一边,傅笙正郁闷着,感觉自己手臂上被蚊子叮了一口一般,气恼地拍了过去。 手掌刚移开,便又觉得手臂上被叮了一口。 被罚不能进帐不能吃饭也就算了,现在连蚊子都要来欺负他?! 他还没吃饭呢,哪来的心情喂蚊子?! 几次下来之后,便没了耐心,非得要把这蚊子拍了不可! 站起来瞪圆了眼,便伸手要拍,看到自己面前站着的抿唇笑的姑娘,立时僵住,拍蚊子的动作变成成了轻轻地拍手,“阿芸,你怎么来了?”难不成,刚才的小蚊子是阿芸?那不能拍,不能拍…… 傅芸把食盒往旁边地上一放,“我不来,你吃什么?” 傅笙嘿嘿笑着,蹲下来帮忙,将那木头段子往傅芸身后移了移,“你坐。” 傅芸也不客气,坐了一半,“你也坐,坐着才能好好吃饭。” 傅笙有些不好意思,仔细看了看傅芸的神色,又觉得连一个姑娘家都这么坦坦荡荡的,他这么扭捏倒是连人家姑娘家也不如了。便坐了下来,帮着一起把吃的摆出来。 看到丰盛的午餐,他在心中抹了一把老泪,还好,吃的不少。 傅芸看他一眼,“要不,我去和两位将军求个情,让你进去吃?” 刚咬了一口肉饼子的傅笙差点噎住,忙喝了两口绿豆汤道:“不要,就这里……就这样吃挺好。” 在里面,两个人哪里能离得这么近? 傅芸笑道:“这里有蚊子,不是弄得你很烦吗?” 傅笙眉心跳了跳,“不烦,再叮我几口都行。” “呸!”傅芸红了脸,“谁要再叮你几口了?” 又道:“真不进去?” “真不进去。外头凉快,里面闷着热。” 傅笙觉得自己真是机智的,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傅芸也不再劝了,将药酒瓶子递给他后,便只看着他吃,看着看着,面上露出盈盈笑意来。 傅笙偏脸一看,惊得呆了一呆,那眼睛亮晶晶的,比那沙石上反射出来的太阳光还亮。 他咽了咽口水,不知脑袋里抽什么风,将自己咬过的一块肉饼子递给了傅芸,“你也吃。” 傅芸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你给我吃这个?” 傅笙愣了一下,闹了个大红脸,立时拿了一块没动过的递给她。“错了,是这块。” 傅芸掩唇笑了起来,“我在府里吃过了才来的,你吃吧。” 见傅笙坚持,便撕了一半,坐在旁边小口地咬着。 傅笙看着她吃,觉得比自己全吃了要开心得多。鼓足了勇气,开口道:“你别跟小姐去沈府了,等放了榜,我和小姐夫人将军们说说,求个成全。”他想过了,他们都是孤儿,是大将军把他们收养过来的,待他们一直不错,若是他去求,一定会被成全的。 傅芸呆了呆,垂着眸子细细地吃着肉饼子。这块肉饼子似乎比以往吃过的都要甜些。 只是好景不长。 133.第一百三十三章 谁也没有想到, 傅灵瑶会在承恩侯府出这样的事情。她与傅笙之间的事就暂时搁置了。 “阿笙哥。我要和小姐一起去惠府。” 雪还未化, 月下的人立在雪地里, 眸光坚定。 “换成别人也是一样的。”傅笙也心疼傅灵瑶的经历, 可……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 “不一样!”傅芸狠下心来道,“换成谁在小姐身边, 我都不放心。若不是我那天将小姐一个人丢在那里去上茅房, 便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就算小姐中了药, 昏睡了过去, 我也能及时去前面叫大将军或者将小姐带回马车里休息……” 想起那天的事, 她就觉得自责,“不管怎么说,我怎么都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那我们怎么办?”傅笙喃喃道。 他能明白傅芸的想法, 可是他又不想就此失去她。 傅芸想了想道:“等小姐生下孩子,孩子稍微大些,我们再和小姐说这事。到那个时候,有孩子在,小姐的会没那么伤心……” 如今的傅灵瑶,虽然面上一点悲伤的情绪都不显, 可她知道,那只是因为不想让家人因着她更加难过。 傅笙没法拒绝她这样的要求,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气闷。 傅芸捏了捏袖口, “阿笙哥, 你再和我说说话呗, 讲你平日里看到的听到的事,就和平时一样……” ……*…… 她想得很好。 可计划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 明明处处小心了,傅灵瑶还是在生下孩子一个月后撒手人寰。 她永远都记得傅灵瑶断气前的最后一句话,“小心皇后。” 想到了这句话背后的种种可能,她觉得后心发凉。 好在两个孩子都很听话,吃饱了会安静的睡着,只不时地咂巴咂巴嘴,小少爷咂巴嘴的样子还没有小小姐有力。 她有些嫌弃,这还真不像是傅家的孩子,尤其那双眼睛,和惠逸一个模样。倒是小小姐,长了一双和她家小姐一样的眼睛。眨开来水润润亮晶晶的,好似夜空里最明亮的星辰。 不过,也就嘴上嫌弃两句,心里对他们的喜爱是没有差别的。 她待一会,便走到院中去遣人探情况,大将军府应该得到消息了吧,人怎么还没来? 终于等来了傅笙。 近一年的时间,傅笙的模样变了些,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阿笙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两位将军呢?” 看到傅笙的神色,傅芸的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傅笙不敢看她,“阿芸,我们只能带走小少爷。” 傅芸呆住。 他又继续道:“圣上把两位将军贬去了北境,即刻便得启程。我们……” 他顿了声,别过头去,不敢去看傅芸的目光,“我们只能带走小少爷。” 没有说出来的话,两人心里都明白。 傅芸看了眼健壮的小小姐和瘦小的小少爷,惠府会放弃小少爷的原因便能猜得一二了。 她冷声笑了笑,“那便把小少爷带走吧,小小姐有我在。” 傅灵瑶临终的时候便说了,尤其是小少爷是不能由惠逸养的。她是女子,贴身照顾小小姐也是极为方便的。 傅笙又道:“我也会去。” 傅芸怔了一下,“你也……” “嗯。”他心中忐忑,眸光却是坚定的,“我不放心大将军。我也可以照看小少爷……” 微微顿了一下,他又道:“府里除了看宅子的聋伯,都会去。” 傅芸的心凉到了底。 大将军府形同虚设,这是让她们连一点依靠也没有了。 咬了咬牙,“若寻得机会,我便带着小小姐去北境找你们。” 话虽这样说,两人心里却都明白,这是不大可能的。 既是费尽了心思要将惠袅袅留下来,又怎么会容得她将人带去北境? ……*…… 起初瑾灵院里还有些小丫环帮忙,可中馈落入苏氏手中,就连傅灵瑶的嫁妆也在里面,她付不起这么多人的月钱,又因着自己终究只是个婢子的身份,无法去争抢些什么。 发现瑾灵院里的一个丫环竟然被人收买了朝惠袅袅的饭食里下毒了之后,她便遣散了瑾灵院里的人,只自己悉心教导着。 原本,还不时地会收到傅笙的来信,和她说一说北境的风光,说一说那里天地的颜色,军营里的趣事。 傅笙的生活很简单,不过就是北境的将军府军营,平日里都是跟着傅恒进出。再不过,便是上战场。 可战场上的可怕事情,他是不会拿来对傅芸说的。就是平日里那些在别人眼里索然无趣的事,他也能反反复复写出一大叠来,寄给傅芸。 或许是他这样的写法让旁人看了索然无趣,他寄的信,都妥妥地到了傅芸手中。 小小的惠袅袅已经会说话和走路了。只是说起话来是叠声的,走路是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要摔倒的一般。 她扑到傅芸的腿上,紧紧抱住,“芸芸姑姑……笑笑。”她嘻嘻笑着,“漂漂!” 傅芸被她说得红了脸,将她抱在怀里,越发地徜徉起北境的风光了。 却没有想到,几年后会收到傅笙写的有始以来的最薄的一封信。 几句寒暄之后,便告诉她,“阿芸,我要娶妻了,是个很美丽的北地姑娘。你忘了我吧。也不用再等我的信了。我会永远留在北境。” 手中的信纸飘落,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惠袅袅睡醒了奶声奶气地寻她,她才拭了泪,开始教她认字。从此与往日无异,只是慢慢地不再去想以往的那些事,也将傅笙写给她的所有的信都烧了个干净。既是要忘了,便忘得干净利落吧。 以为两人不会再有任何联系,却不想,大将军回来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那一~夜瑾灵院里突起大火,有人闯进她的屋子,她拔出枕下的匕首相向,却发现是傅笙。 十六年了。两人的模样都变了不少,却还是一眼认出他。 她不敢信,持匕的手微颤,“你是谁?” 屋外的大火在两人的面容照出忽明忽暗的斑驳影像。 他微顿一下,便开口道:“阿芸,跟我走。” 她还拿匕首抵着他,不敢相信。 傅然一脚踢开了门,他的身后还跟着春兰,“笙叔,快走!袅袅不在屋里,我和宁王世子去寻她!” 傅芸清醒过来,“我也去。” 小小姐晚上怎么会不在屋里?她心中惊诧,到了安全地便问春兰,才知道惠袅袅经常半夜一个人偷偷地溜出去,觉得又好气又无奈。小小姐大了,都很小在她面前撒娇了,终不再是那个喜欢黏着她的小丫头了。 她看了一眼站在大将军身后的傅笙,心中疑惑。 他不是说要永远留在北境了吗?怎么回来了? 他的美丽的妻子是不是也跟着一起来了? 被春兰摇了摇头臂,才回过神来,侧脸看过去,听得春兰焦急地问她,“芸姑,小姐会去哪里呢?以往她要出去的时候,我说要跟着,她都不让,我拦着,她还是会趁我睡着了偷偷跑出去……早知道,我就不拦她了,悄悄跟着,便能知道她去了哪里,总好过现在好似无头苍蝇一般,要找人也没个方向。” 傅芸正需要一些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闻言便道:“我去找她。” “我也去!”重叠的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是春兰的,一个是傅笙的。 傅芸没有看傅笙那边,只是对春兰道,“我们走吧。” 傅恒叫住她们:“纵火之人没有捉到,你们不要单独去了,与我同路便好。小阿笙,你负责照看她们周全。” 傅芸打算拒绝,又听得傅恒道:“这是军令!” 傅芸骤时听得鼻头一酸,拒绝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可是与傅笙一路去寻人,总是很别扭的。她只能一路努力找话与春兰说,分散她的注意力,要不然,便会不自觉地把注意力往傅笙身上移。 好在很快便又得到了寻到了人的消息,便急急往大将军府赶。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要和她开玩笑,惠袅袅与大将军相见的时候,她在门外候着,傅笙却刚好站在她的身边。 她想移个位置,却又觉得自己做得这样明显不太妥当,便一直犹豫着。 听到他在傻傻地发笑,如同十多年前那般,忍不住说了他一句。 被他问起这些年的生活,想了想,大多是苦涩,没什么好说的,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话对自己说了。 心里自嘲起来。 他是有妻室的人了,傅芸,你这般,真是让人觉得不干不脆,没羞没臊,让人看不起! 而后,便不再理他。 即便平日里在大将军府里看到他,也仿若未见,不去理会。 可他似乎总是阴魂不散一般……又或者说神出鬼没。 她去打水,他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替她出力。闷不吭声。 她去化雪烹茶,要将大桶上层的清水倒出来是个力气活,他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替她倒了。 倒得不好还得沉第二遍,倒第二遍,傅芸有些恼,数落他,他便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垂着头在一旁站着由她数落。 春兰都看不过去了,“芸姑,别说了。”她不知道平日里温柔得如慈母一般的芸姑,怎么一碰到这个人,就和吃了炮仗一样,便又对傅然道:“大人,莫要和芸姑计较,她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傅笙虽是傅恒的侍从,却也是在军中有官职的,细算起来,还是个五品官。可他依旧以傅恒的侍从自居。 他说,“我知道。”而后又道,“我该骂。” 春兰一噎,得,算是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弄不好他们早就是认识的呢……觉得自己闹了个大红脸,便悄悄地躲开了。 傅芸听得他的话,怔了一下,原本没有什么火气的,意识到他这般献殷情必有缘故,忽地心里便生出火气来,大步往外走。 傅笙一急,急急跟了出去。 傅芸性子好,却绝算不上温顺。许多方面,还受了傅灵瑶的性子影响。这般模样,当是气得狠了。 傅芸快步走着,他便在身后跟着,也不跟得紧,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傅芸恼怒地回转过头来瞪他,见他停在那里不动,跶跶跶地走到他面前,“傅笙!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这样做,将你的妻子置于何地?” 她骂得很凶。眼前这个,还是傅笙,却不是她认得的那个傅笙了。 她认得的那个人,断然不会在娶了妻子之后再也她有任何瓜葛,那封决然的信便能看出他的品性。 傅笙被她骂得涨红了脸,一直等到她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了出来,想要走了,听到她说让他再也不要来见她的话,才一咬牙拉住了她,“没有。阿芸,我没有……” 傅芸呵呵,“没有什么?没有娶妻?没有给我写那样一封信?还是说你没有寻着机会出现在我面前?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她用力甩手,道:“还是你以为我一直未嫁是因为你?改明儿我就寻个人嫁了去,这样你满意了?” “别……” 傅笙气短,他不知道这样会让傅芸这么生气。 以前他这样出现,她都总是笑着看他,弯着眉眼和他说话,看他累了还会拿帕子给他擦汗,那个时候,他便会傻笑,觉得那一定是世上最香的帕子了。 可现在,一想到那帕子会落到别人脸上去,他就觉得难受,“别……你别去嫁人。” “你说什么?”傅芸被他气笑了,他哪里来的底气让她不嫁人?他自己不是都娶了妻了吗? 傅笙一想到好不容易回来了,两个人再有机会在一起,她却要嫁给别人……便觉得心里害怕起来,鼓起勇气道:“非得要嫁,你就嫁给我。”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最后一个音还没有发完,脸便被打得偏了一偏,微微正了脸,看向傅芸,将她的另一只手往自己另一边脸上送,“要是这样能让你痛快点,你就继续打。” 傅芸却不肯再打了,“几位将军手下别的不多,大老爷们多的是,凭什么就得嫁给你?是你说让我忘了你的,我已经忘了你了,你又来说这样的话做什么?” 收到他的信的时候,她不恨他不怨他,只怪造化弄人。 现在,她却生出了怨恨他的心思来了。因为他现在的举止,让她感觉受到了轻贱! 她决定跟傅灵瑶去惠府的时候,是在雪地里向他说明的。 而今,又是一个雪地。 只是现在正是白日里,那天是夜晚。 傅笙终是将那件事情说了出来。 “若是你不肯原谅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没有要轻贱你的意思。” 现在看起来四海升平,北境却依旧不甚安稳。北歧对大楚虎视眈眈,时常骚扰边境。 傅笙因为离了京城,心里一直压着不痛快,便将怒火都发到了来袭境的北歧兵身上。跟着两位将军在北歧军里杀了个几进几出之后,在北歧军里有了些名气。 闲暇之余,他便爱去小酒肆里喝上几口。 结果有一天,他在酒肆里喝醉了,醒来的时候,竟躺在一个女子的闺房,女子衣不避体地趴在他的身上,而他身上未着寸缕。 他原本就是北境人,酒量不错,那样的酒,不过几口,醉不了他,喝醉了本来便是一件让他怀疑的事情,是以,他并不打算理会这件事。也决定回去之后把这件事情说给大将军听,让大家都不要再来这酒肆了,以免被人讹。 可那女子便是那酒肆老板的女儿,酒肆老板不肯罢休,拉着他要去报官,那酒肆女儿醒来之后便哭哭啼啼,说是被他占了清白,他要不肯娶她,便要寻了死。 傅笙必然是不能让这事闹到地方官那里去的,便把两人带回了军营。大将军二话不说,便让了娶了那酒肆女。他无法,便给傅芸写了那样的一封信。 他想,既然娶了妻,便不能再误了傅芸。 他以为,大将军下了令,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却没有想到,大将军早就看出了那对父女有问题,不过是将计就计,等他们放松了警惕,再来个瓮中捉鳖。 因着傅笙成天与他们接触,是个容易露馅的,便都瞒着他,直到最后一刻,他才知道那两个人是北歧派来的死士。 可那女人说怀了他的孩子,他又动了恻隐之心,幸好有傅严岳提醒了他,北歧的女死士是不可能怀孕的…… 居心不~良的人是除去了,他却没有勇气对傅芸说这件事情。 被一对“父女”玩弄于股掌之间,有那么一段时间,甚至信了那女子的真心,想和她好好过日子。可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唯一真的,是他把傅芸给弄丢了。 他心中有愧,甚至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傅芸了。却总是还想像以前一样和她相处,哪怕她不理他,只要能时常看上一看也是好的。 他不想提起那件事情,觉得那件事情是他毕生的耻辱。甚至觉得,如果让傅芸知道了那件事情,一定会嫌弃他,瞧不起他……是以,大将军在让他把话说出来的时候,他总没有勇气提起。 直到刚才…… 傅芸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移开视线,一句话也没有说便甩开他的手离开了。 他到底是放弃过他们之间的感情的,不论是出于什么缘由,他都放弃过,生出过要和旁人过一生日子的念头,甚至还这么去做了。 她的心中没有办法做到毫无芥蒂。 接下来的日子,惠袅袅白天都要去宁王府,夜里才会回来,她有很多的空闲时间。不过,自那以后,傅笙倒是再也没出现过了。 春兰和她说起的时候,她一笑置之。也不知他是放弃了,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总之,他不来了,对他们谁都好。 可有时,春兰又会悄悄地跟她说,又看到那个人在她们院外了。只是悄悄地待着,被她发现了便会跑开。 傅芸心头一怔,往春兰所指的地方看去,那里果然有新踩出的鞋印。便对春兰道,“下次他再来,要么打出去,要么告诉我。” 春兰疑惑问她,“告诉你,你亲自来打吗?” 又笑着道:“芸姑,你那烧火棍法太厉害了,会把他打伤吧。” 傅芸默了。刚才那一瞬,她没有想过要打他。 现在想起来,又觉得自己当真没有打他的理由。 那种谁也不知道要等多久的情况下,谁想要重新开始都无可厚非,更何况,他还是被人骗被人利用? “芸姑,你可别把他打伤了,他悄悄地把我们院外的雪都扫干净了,还总是早早地把我们要去打的水放在院门外……” 傅芸怔了一下,“你倒是会帮着他一起瞒我?!” 脑中却是回想起了十多年前,沈笑一生中最为激动的时刻,还有傅灵瑶痛苦的哭泣声。她想,沈笑是怎么做到毫无芥蒂的呢? 不……沈笑这些年都在与惠逸作对,不可能毫无芥蒂,只是在他心里,傅灵瑶更为重要罢了…… 终是在他下一次出现的时候,活捉了他。她只叫了一声“站住”,他便呆在那里不敢动了。 回过头来,看到傅芸走得飞快,忙道:“你慢点走,化雪天路滑。” 又道:“还是你站在那里别动吧,我走过来。” 傅芸:“……” 放慢了步子,看着他大步走了过来,垂着头站在她面前,“我以为你不想再看到我……”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总是这么偷偷摸摸啊…… 傅芸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和大将军说?还有小小姐。现在我是小小姐房里的人。” “你说什么?”傅笙惊在那里,刚才那几句话,分开来每一个字他都是认识的,可合到一起,偏又让他以为在做梦一般。 傅芸翻了个白眼,转身欲走,“不说便算了,我当真是不想……” “我说。我现在就去说!你等我消息!”傅芸回头,见那人越跑越远,似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种活力,弯着唇笑了。 134.第一百三十四章 傅然觉得, 这是他见过的最不要脸的女人, 没有之一, 偏生她身份尊贵, 还是个郡主! 还有傅芷安,平日里总是哥哥长哥哥短的, 到了这种时候, 竟然不帮助他, 反倒是在一旁看笑话。 傅然一咬牙, 甩开宁姚, 气呼呼地往府里赶, 任谁叫都不肯停下来。 府外女子的哭声传了进来,他微微顿了下步子,他没拿他怎么样吧?分明是她在强迫他打她, 还拿自己身上柔~软的部分往他手臂上蹭……分明他才是被逼被欺负的那个,经宁姚这么一哭,怎么反倒好似被欺负的是她一般。 想到这里,他心一横,而后便好似身后有恶狼在追赶一般加快了步子,由快走变成疾行又变为小跑。 回到自己的院子命人守好自己的屋子, 谁来都说他已经休息了。 躺到床上想要真的想要睡一觉的时候,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鼻间闻到的好似全是方才少女身上传来的清香, 不论睁开眼还是闭上眼, 浮现的都是方才的情景。 他想, 寻个时间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至少得知道她为什么总是要叫自己打她…… 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下,傅芷安,你很好,连自家哥哥都坑。 门外响起自己侍从的声音,他有些恼意,“不是说了吗?我休息了,谁也不见。” 难不成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追到这里来了? 真是不要脸!再也不想与那个女人有任何的瓜葛了。 侍从有些战兢兢的,“是大将军叫小将军过去正厅。” 他现在在军中也是有军职的了,虽品阶不高,若给些面子也是可以管他称呼一声小将军的。 傅恒叫他,他不能不去。就是睡着了,也得爬起来过去。 翻身下床,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正厅便是平日里待客的地方,想来是要让他去见某位客人。 说来,大将军虽然位高权重,可因为大将军府里的两位有封号的将军脾气都不太好,尤其是傅严岳,动不动就喜欢拉人去比试几番,是以,鲜少有人愿意登门造访的。 有这勇气来的,都是值得夸赞一番的英雄好汉。 却不曾想,在正厅里坐着哭泣的,是宁姚。那个他避之不急的最不要脸的女人! 他在正厅外便听到了哭声,可是宁姚哭起来那声音实在是大,让他觉得脑袋发懵,一时间竟是只当她还在府外。 而后又在心中自嘲了一下。 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身份尊贵,怎么能让她一直在将军府外哭下去?那不是会给大将军府抬来祸患吗? 于是看宁姚的目光便冷了几分。转向傅恒道:“见过外祖父。不知外祖父叫孙儿来有何要事?” 到了这里,他也差不多明白了,必是因为这个最不要脸的女人。默默地对她磨了磨牙。 宁姚倒是哭得伤心,没有注意到傅然的神色。 不过在傅芷安的提醒下,意识到傅然来了,才偷偷地睁了眼,顿了一顿哭声,而后,哭得更大声了。既然她哭得有用,那便继续哭吧。 傅恒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当她是看到傅然之后更加觉得委屈了。立时朝傅然一声厉喝:“你可知错?” 傅然蹙了蹙眉,“不知。” 他当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何事。 事实上,傅恒也不知道。在他看来,这个外孙虽然长得像惠逸,性情却是与他全然不像的,有几分傅灵瑶的细腻,也有几分傅家男儿的豪迈。而且,从来不曾说谎。 可宁姚见到他之后,便哭得越发凶狠了,分明是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心头跳了一跳,该不会是如他那个混账生父一般做了那些损毁女儿家名节的事吧?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自己教出来的人,什么性子他还是清楚的。 不过是几个瞬间,他脑中便有许多的念头快速划过。 而后,他道:“你因何事惹了安逸郡主哭成这样?” 按了按眉,这个郡主哭起来着实有些恼人,差点要把他的声音给盖过去了。若传出去,怕是要丢尽脸了。 傅然冷哼一声,“不知。” 这女人自己不要脸,倒成他惹事了? 心中自然是不服的,只是不敢顶嘴傅恒罢了。 傅恒觉得头大,借着宁姚哭声微顿的间隙,又道:“不管是为何,你把人惹哭的,你便让她停下来。” “没办法。”傅然面上冷硬,心里叫苦不迭。 那样的事情,他不知要如何向傅恒说明才好。说她要他打她的话,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啊。说出来,怕也是没人会信的吧。 傅恒瞪了眼,“不从便依军法处置!” 傅然心下叹息一声,不要脸的女人害人不浅。在傅恒面前跪下来,“大将军请罚吧。” 傅恒懵了,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自家乖外孙宁愿请罚也不去和宁姚说上一句半句劝慰的话? 既是如此,一咬牙,便叫人拿鞭子来。 傅芷安急了,赶紧摇宁姚的胳膊,“你快别哭了!再哭下去,哥哥都要被你害死了!” 宁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第一鞭子便已经落到了傅然的背上。 只一下,他后背的衣服上便裂开了一道口子。 傅芷安吓住了,是她把人带回来的啊…… 忙过去拦住鞭子,“祖父!要罚便罚我吧,是我把人带回来的,是我的错!” 傅然一把推开她,“假好心!” 他今天是连带着傅芷安也恼了,真要这么好心,先前他在外面手足无措的时候,怎么不来把人拦住,非得让事情闹到这种地步? 而后又对身后的人道:“继续。”就算被打得皮开肉绽,他也不要去哄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傅芷安被推倒退了几步,白了脸,她哥哥从没有这样对她过,这是真的生气了。 傅恒扬了扬眉,看向傅芷安,原来这事还有孙女的缘故。 眼看着又有两鞭子落到傅然的身上,傅芷安跑过去抢了鞭子,一下子抽在宁姚身边的小桌上,“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哥哥受了罚,你就等着一辈子不被原谅吧!我也不原谅你!” 宁姚被吓得止了哭,这会才反应过来面前发生了什么。 看到傅然背上裂开的几道血痕,心头猛地跳了一下,直道不好。 绞了绞帕子,站起来道:“不……别打他,来打我……” 傅恒的眉心跳了跳了,一双眼睛精光闪闪。这事情不简单啊…… 傅然理都不想理她,不仅是个最不要脸的女人,还是个神经病! 哪有自己求着来挨打的。 他忘了,自己刚才也是在求着挨打呢。 傅芷安松了一口气,站到宁姚身边道:“祖父,这事情,我也有错……” 傅然冷哼一声,并不领情。 傅芷安咬了咬唇,知道自己得罪哥哥了,不过,此时也不好再说些别的什么,便催着宁姚将事情都说出来。 听完原委的傅然和傅恒眉心都跳了跳,谁都觉得意外。 傅然心中叫苦,宁泽和惠袅袅的婚事,哪里是他能左右的?! 不过,不由得多看了宁姚一眼,这个女人虽然不要脸,却是为了自家哥哥,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其实,她此时的模样才让人觉得可怜,先前哭泣的模样,只让人觉得可怕。 得了许可,便不再停留,也没有再看正厅里的两个女子,抬腿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不知道这件事情后来是怎样才了结的,也没有去打听过。傅芷安担心他想起生气的事情,也有意地避而不提。 傅然并不在意,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让他的宝贝妹妹离开惠府那样的可怕又无情的地方。 他还要准备对付自己生父的事情。 不过,在沈府外遇到了几次宁姚。 傅然心想,她果然是最不要脸的女人。 接下来的时间让他无暇去想其它。惠逸竟然要欺负他的妹妹到那般地步。 一面假装着对亡妻的深情款款,一面家室有妾,外有外室,还要纵容着妾室杀嫡女…… 他虽在惠袅袅面前说得轻松自信,心中却是各种忐忑。 傅恒和傅严岳也曾提醒他,圣意最是难测,若是他有意要偏袒,必是不能达到你想要的结果的。 接回妹妹,一直到面圣,他一直都处于神色紧绷的状态。 一闭眼,便是那熊熊大火,北境的漫天风~尘。 他和大将军府的所有的人,原本都可以在京城里安稳地生活…… 如果一直在京城里,她的温柔慈爱的外祖母不会因着水土不服而早逝。 他的妹妹,也不会无孤苦无依,在后宅之中被人欺负十几年。 他细细地回想着刚进军营的时候自己的软弱和无能。 他哭着喊疼,外祖父将他抱在怀里仔细地上药之后,便将他丢给了外祖母。 傅恒是个手脚粗大人,下手很重,但他却觉得,已经是对方用最轻的手法在给他上药了。 明明上药的时候更疼,他却一声也没有再喊出来。 后来外祖母抱着他哄他入睡养伤,他哽着问外祖母,为什么一定要他进军营,他想读书。 事实上,傅恒等人从来不阻止他读书。相反,外祖母一有时间便会教他,可外祖母的身体不太好,后来又在北境请了先生来教他。 他读书的时候学起来很快,几乎是过目不忘,可就是这样,也没能避免进军营。 听外祖母细细地解释,他才知道,虽然他们在北境是最大的,最是被贬去的北境,就算他读书,也没有资格考科举,只有上战场这一条路子,立了天大的军功,才有机会被皇帝召回。北境不是完全不好,至少他们一家人在那里待得自在,可他们必须回去!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第一次知道,他还有个双生的妹妹。 等到伤好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外祖父再一次将他带进军营,意外地发现,比他小一岁的妹妹傅芷安穿着男孩子的衣服,在军营里混得如鱼得水。 他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带来这伤害的是他自己。 见傅恒夸赞傅芷安,他越发地觉得自己软弱无能,连妹妹都不如…… 自那以后,他便日日咬着牙淬炼自己的筋骨。北境的风沙割在他白嫩的皮肤上,一道道的伤口新生又愈合。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回到京城还有一个目的…… 他想亲口问问他的父亲,为什么不要他? 为什么在两个孩子中选择的时候,要留下妹妹而不是他? 如果当初留在京城的是他,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习武,而是读书考状元了? 135.第一百三十五章 傅然如愿地回到了京城。傅芷安偷偷地往京城跑, 他主动提议自己来追。 路上他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方面, 确实是傅芷安逃跑的能力见长。另一方面, 也是他想借着这个机会回来京城看上一看, 问上一问。 在离开北境前,收到了一些关于他的妹妹在惠家的生活情况的消息。 他不相信, 一个做父亲的, 一个做祖母的, 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和孙女。 他想, 如果真如信上所说, 他便将妹妹偷出来, 带回北境。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生根发芽。 明明没有来过京城,却生出近乡情切之感。 到了城门外,呆愣地站了好久。还收到了从北境传来的消息。傅家终于可以回京了。再过些时日, 他们一家便能在京城团聚。 他心情激荡难平,可也就是那一点时间,他跟丢了傅芷安。 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寻她,见到她扑向自己怀里大哭,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傅芷安从来都是被傅严岳当成男孩子在养的,流血不流泪, 能哭成这样,想必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细问之下, 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握紧了拳, 第一次发现自己所学的武艺, 不上战场也很有用处! 他恨不得杀了那个试图染指他妹妹的人。可他不能这么做。他们才刚回到京城, 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亲妹妹,还没有亲口问一问他的父亲,为什么……傅家的人也还没有回来。只能用最拙劣的方式表达他的愤怒。 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双生妹妹。知道他所得到的消息都是真的,唯一有偏颇的,便是他的妹妹并不是信上所看到的那般软弱可欺。 亲眼见到了惠逸,为了那一见,他用了心。就连傅芷安这个粗大头,都看出了他的心思。 可见傅恒等人都默许了他的行为。 可那惠逸,他的亲生父亲…… 看到他无动于衷,哪怕他们的面容长得相似。 他等了许久,见惠逸问东问西,见其对他的舅母不敬,生出垂涎之心,一直到惠袅袅出现,他都没有等到他提一句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等到他的身份揭露,那人也只问了一句,“他为什么姓傅?” 只怕,惠逸早就已经这个儿子已经因为体弱而没了吧?! 而后,他又听到了更可笑的。惠逸竟然想要拿惠袅袅和大将军府换虎符。虽然没明着说出来,听的人和说的人却都能明白惠逸话里所指。 躺在床上回忆着过往一切的傅然,终是咬紧了牙,当年母亲要休夫,现在他要代母和离。 这样的人,怎能做他们的父亲? 想到自己曾经在北境的时候看到一些为了生计而卖儿卖女的人。当时并不明白。带着他的一个老兵叹了一口气,“天下父母何其多,却不是所有父母都有资格为人父母的。” 英武殿上,几经跌宕,终是得了帝王准许。可宁王府也因为他这一闹,出了事故。 看到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咬唇垂泪,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的模样,他竟在心中生出了些愧疚来。 明明对她避之不及,在听到傅芷安邀请她去府里住的时候,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心里还隐隐安了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比在别的地方好。 虽然宁姚看起来很强势,可他总觉得,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似乎比自己的亲妹妹要更娇柔些。 惠袅袅是个外表软弱的,声音也柔~软得让人觉得她是谁都可以欺负的,可面对英武殿上的事,面对魏后的刁难,不急不躁,不卑不亢,应对自如,那一副从容淡定好似历经过许多事情一般。即便是面对解除婚约,面上也只是挂着淡淡的笑。 倒是宁姚…… 他也没多想,只是在带妹妹们出去的时候,让傅芷安把宁姚也带上。 在英武殿上,他注意到宁姚去寻沈笑攀谈,而被气回了座位,到了点星楼,他注意到宁姚听到这些菜品是他母亲喜欢吃的才多吃一些。 突然就想明白了为什么她总会出现在沈府了。 他觉得气闷。 这女人真是太不要脸了,别人给他那么难看的脸色,她竟然还要倒贴上去。 目光从她身前扫过,恨恨地着着,不知她将那样的方法用过多少回了。 回到府外,意外地发现有人来送聘礼。 他没有惊动车里的三位姑娘。自己跳下马车上前问询。这才知道,昨夜才解除婚约,今日便又得圣上赐婚。 再看向惠袅袅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也不知她是不是事先就知道这件事情的。看她的反应,才知道她也是不知的。 想要追上去看看情况,却被宁姚叫住。 看她双眼红肿如被雨水摧残过的娇花儿一般的模样,竟没狠下心来说拒绝的话。 听她恳求他阻止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傅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告诉她惠袅袅与宁泽的婚事,从来就不是他能决定的。 看到宁姚跑开,他皱了皱眉跟上去。 却见她跑去了沈府。 傅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刚才还在为自己哥哥考虑,现在就跑来倒贴男人了。心里生出点淡淡的酸意来。 沈笑是从外面回来的,下了马车后直接便往府里走,看也没看等在府门口的宁姚。 宁姚挡住他,让他帮忙去大将军府劝一劝大将军,不要把惠袅袅嫁给别人。 沈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带情感,“郡主请回吧。大将军不会在意沈某的意见,沈某也无权干涉。” 说完,便进了府,让人关了门。 宁姚就站在沈府外扑扑地流泪。 傅然实在看不过去了,便跑过去拉她,百般无奈之下,怒道:“你和谁说都没用!那是圣旨赐婚。” 宁姚意识到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在他怀里哭晕了过去。 傅然将人抱回将军府,耳边不停地回响着宁姚哭着说的那些话。 “你以为我愿意这么低声下气的求人吗?从小到大,就没有过得这么窝囊过。早知道你没打到我会回去和他们说退亲的事,早知道哥哥那么在意惠袅袅,我说什么也会让你打的……现在家里一团乱,哥哥一定忙坏了,等他回过神来,惠袅袅嫁给别人了,我哪里还能有脸去见他?有家我也不敢回去了……” “从小到大,我就只会惹事,闯祸,每次都是哥哥来罩着我。让我想做什么都没有问题。别人都说我母妃凶,其实她心里是最软的,要不然,也不会出了事之后,也总让哥哥来拿主意……傅然,我哥哥这么好,你帮帮他好不好?” 他一语未发,默默地将宁姚送回傅芷安的住处。 第二天,却得到她和惠袅袅要去宁王府的消息。原本要去当值的,听到这话,便在府外等着,看到宁姚虽然眼睛更肿了,却情绪平和了下来,微微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关注起这个最不要脸的女人来了。 当职的时候,还会不时想起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想起她的泣诉。 时间一到,便比别人走得都快,可到了宁王府外,却只看到惠袅袅,没有宁姚的身影。 他有些失望,却不知自己在失望什么。 接连许多天,在宁王府门口接送惠袅袅的时候,他总是会往府里看上一两眼,却总是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除夕之夜,惠袅袅借说身体不适先回了屋。到临近子时的时候,他们却收到宁王府让人送来的信。惠袅袅和沈府都出了事,宁王将惠袅袅带回了宁王府照顾,沈府的事,自然就落到了大将军府的人身上。 大将军府的人对沈笑存了一份愧疚之心,自然当仁不让。 让他们吃惊的是,沈府如同被人洗劫了一般,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被拿走,只有傅灵瑶的画被损。 沈笑醒来后便抱着那幅残破的话,神容呆滞,闭口不言。 傅然在沈府内外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到是谁下的手,却看到宁姚不时地出现在沈笑面前,变着花样地想讨沈笑开心。而沈笑只给了她一个字:“滚!” 他有些酸,有些生气。 为什么宁姚总是要这么倒贴着去讨好人? 她明明是身份尊贵的郡主。即便她的父母离开了王府,也还有宠溺她的哥哥在。又生气沈笑就不能对女孩子客气一点? 冷着脸将宁姚请出了沈府。 没想到,到他去接宁王府接惠袅袅回府的那天,又发现那个女人去了沈府……他气呼呼地冲过去,在沈笑面前把人给扛出来。 “一个女子,还是郡主,你就不能矜持一点?非得这么轻浮?” 宁姚泪眼汪汪,“明明都叫阿姚,为什么他能对你娘那么好,那么真心,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傅然噎了一下,才道:“他的心在我娘那里,给不了你。你不能换个人?” “没人换了……” 直到后来在马车外听到惠袅袅与宁姚的谈话,他才知道那句没人换了是什么意思。 他黑着脸,恼自己偏生比她小几个月…… 接下来,他许久不曾与她说过话,直到有一天,他去宁王府看身怀六甲的妹妹的时候,才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湖边摘花。似乎并不开心。 看到他走过去,只是抬眼皮看了他一眼,复又将花的花瓣和叶片一片一片摘落下来,抛入湖中。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似久未见的老友一般,他往她旁边坐下,有些嫌弃,“你有什么笑话可以给我看的?” “沈笑啊!我总被他嫌弃。” 傅然呵呵了两声,身周的气息冷了几分,却又听得宁姚道:“我算是死了心了,就算我和你娘叫一样的名字,他也不会多在意我一点。你不知道,他简直是个疯子!竟然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孩叫阿瑶,说那是你娘!” 傅然并不认同。那个婴孩被沈笑抱到大将军府里来过,府里的人都看了一遍,就是他外祖父,也说这个孩子与他娘刚出生的时候长得一个样,就连肩后的小小胎记也是一样的。 而他……竟鬼使神差地觉得从那个婴孩看他的神色中,感觉到了母亲慈爱的目光。 不由得去想,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那些离奇的事情,人是不是真的还会有下一辈子。想来想去,最后觉得自己在自寻烦恼。管他有没有下辈子,自己好好过好这辈子就是了。 陷入思绪之中,没有注意听宁姚后面的话,等他回过神来时,只听到了一句,“为什么你偏偏比我小几个月?” 他抓住宁姚欺凌花草的手,语气坚定自信,不容质疑,“小几个月又如何?照样可以护你宠你,把你宠上天。” 夏日里的阳光被湖面荡碎成细碎的流光,铺洒在男子英俊的面容上,周围的蝉似乎都停止了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