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盛》 第1章 死局 大盛三十六年,昭帝年衰,遂下令,广征方术道士,以求黄白仙丹,长生大药。 次年七月,瀛海夷寇千帆涉海,沿海边城惨遭屠戮,城中妇孺亦不得活。 …… 江庚颤颤巍巍地从衣襟内掏出一节枝干,剥开青绿的表皮,露出中间白色的内层,递到妹妹的面前。 “今天也没找着什么吃的,你先吃,明儿哥再去找。” 江星月接过枝干,贝齿咬在粗糙的纤维上,苦涩的汁水在嘴里散开。 “哥有点困,先睡一觉……”江庚虚弱地开口,缓缓躺倒在地,感觉额头像是烙铁一般滚烫,热得脑子里一片浆糊。 脑子里浮现纷杂的画面: 夷寇提着长刀冲刺,切开父亲的皮肉,大片的鲜血溅射在巷子的青砖上。 被折断手脚的老人捆绑在木架上,年轻的敌寇对着他们练习刀术。 抱着孩子逃窜的妇人被长刀贯穿,刀锋从她孩子的胸腔刺出。 “好累啊。” 江庚闭上眼睛,身子失去了所有力气。 他前些天在夜里赶路,感染了风寒,已经活不久了。 “哥,你别吓我,”江星月压低了声音哽咽着,“对不起,是星月不懂事,哥哥莫恼了。” 她把嘴里咬了半截的枝干放到哥哥干得发白的嘴唇上,声音颤抖:“星月不饿,哥哥你吃……” 江星月越发恐惧了,兄妹二人侥幸从边城逃出,沿着官道一路逃亡,身后还有夷寇穷追不舍。 两人相依为命,才能活到现在。 她颤抖着手,眼瞅着大哥胸腔呼吸的起伏,缓缓消失。 她没了主心骨,嗓子眼像哽住了石块,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像被摄了魂一般抱住哥哥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越发昏暗。 江庚缓缓睁开眼睛,想要起身,却发现全身酥麻酸软,像是被鬼压床了一般,提不起一点力气。 “哥,你醒了!”江星月脸上惊喜一闪而过,呜咽开口。 她一直蜷身跪坐,抱着哥哥的头,等着哥哥醒来。 此时见到江庚醒来,忍耐已久的恐惧终于涌上心头,滚烫的眼泪大股滑落,打在江庚的脸上。 “妹妹?”江庚下意识地嘶哑着开口。 不对,我是独生子女,哪来的妹妹? 江庚浑身一激灵,目光呆滞,脑海中忽然生出了许多似梦似幻的记忆来。 “穿越了?”江庚感觉舌苔发苦,记忆里的一幕幕越发清晰。 夷寇下令屠城,兄妹二人的父辈乡党一同抵抗,皆战死于敌寇长刀之下。 兄妹两人在逃跑中与几个表亲失散,已经毫无依靠。 “星月别怕,哥哥在呢。”江庚猛吸一口气,支起身子,抱住了妹妹,安抚道。 看着妹妹枯黄的双辫,他还犹自感觉在梦中。 他压下心中生出的荒诞感,开始打量四周。 这是一处昏暗幽黑的山洞,周围蹲满了难民,面黄枯瘦,双目无神,浑身邋遢,散发着恶臭。 他们木偶一般围在一起取暖。 没有食物摄入,寒冷能轻易夺走他们的命。 自己就是这么死的。 “哇哇哇!” 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忽然大哭起来,许是饥饿的折磨,声音格外凄厉。 哭嚎在空旷的山洞中响彻,惊雷一般劈打在众人的心上。 “那边!” 外面传来了夷寇的声音! 难民们无神的眼睛中终于闪过恐惧,有了三分人气。 他们慌乱地抬起头,却找不到逃窜的方向,像是一窝被堵在地洞里的老鼠,焦急地窜动,绝望又无力。 江星月也听到了声音,娇柔清瘦的身子抖如筛糠。 江庚下意识地拍了拍她的脊背,眼睛在昏暗中越发明亮。 只不过肚子还是饿得厉害,胃里好似有火在烧,身子发软,怎么也提不起大气力。 控制住呼吸,大口吸入污浊的氧气,他才勉强恢复了几分体力。 此时人群在恐惧下越发躁动,潮水般朝着婴孩靠近。 孩子的母亲多日饥寒交迫,早已断了奶水。 她嘴里轻声呜呜,哄着至亲骨肉,惊慌无助地看着眼前靠近的,大片的苍白面孔,她想要后退,却被山壁抵挡,双腿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绝望中,她猛地捂住了孩子的口鼻,空洞的眼中瞬间灌满浊泪,干瘦的手臂上青筋扭曲,如被蛇蝎撕咬。 孩子的哭喊戛然而止,四周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江庚背脊一凉,心里咯噔一声。 记忆再清晰,也不如眼前的死亡那般真切。 他们就像地底的老鼠一样,即将卑微死去。 洞口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夷寇已经靠近了。 江庚抬眼望去,洞中的难民自发地远离洞口,死死地挤在了最里面,眼中没有丝毫的激愤,只有被吓破了胆子的死寂和空洞。 他当机立断,在妹妹的耳边低语:“快趴着,等我回来。” 江星月闻言,猛地从他怀中抬头,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直握得他手腕发痛,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中满是惊疑。 “别怕!” 江庚挣脱了江星月的手,往妹妹身上泼了点泥土掩盖身形,决然往洞口走去。 他知道,夷寇的声音已经近在眼前,他们逃不过这场追杀,窝在山洞中被瓮中捉鳖,注定是死。 而那些难民早就失去了意志,已然是待宰的猪狗。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豁出所有。 正值夜晚,山洞外的山林也是昏暗一片。 晚风吹过,江庚毛孔战栗,死亡威胁下,他却越发冷静。 敌在明他在暗! 江庚知道,自己正面绝对不是这些夷寇的对手,即使这些夷寇经历了漫长的海途,但起码他们有粮食补给。 所以他选择偷袭! 他低下身子,在山洞旁的一丛灌木中窝着身子趴下。 冷风吹过脸庞,心脏止不住地剧烈跳动起来。 前世他还是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有为青年,但此时却要为了生存拼尽全力。 黑暗中,他终于看到了靠近的敌人。 透过灌木,抬眼望去,两个夷寇提着长刀,一前一后地走来,许是听到了哭喊,都在直直朝着山洞靠近。 江庚死命地咬住了牙齿,压制住身体下意识的颤抖和越发粗重的呼吸,筋骨绷紧,脚掌扒地,好似一只踞地待扑的野兽。 希望妹妹没事! 他让妹妹趴在山洞的一边。 而夷寇从较为光亮的洞外进入昏暗的山洞中,视力一时间会受到影响,趴在一边,没有跟其余难民堆在一起的妹妹应该能躲过第一波杀戮。 但也只是一时的安全。 如果他不能解决这场危机,那么等夷寇视力恢复,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夷寇一前一后进入山洞。 山洞内忽然爆发出杂乱的呼喊,中间夹杂着长刀破空的厉啸和骨头崩裂的微响。 江庚浑身冒汗,心脏跳动得好似擂鼓,他猛地从地上起身,冲入山洞之中。 山洞之中此时一片狼藉,残肢四溅,空气中的血腥味浑浊得令人作呕。 强烈的兴奋压过了恐惧。 他猛地冲身上前。 落后的夷寇听闻背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身体受激绷紧,嘴里嘶吼着要发出声音。 但江庚已经从背后扣住了他的喉结,另一只手握拳猛地砸下。 “咳……嘶!” 夷寇的呼喊便瞬间变成漏气般的嘶声。 江庚紧紧抿着嘴巴,依靠前冲的力量提膝,撞在夷寇的软肋上面。 “啪!”一声脆响,两处要害遭受重击,夷寇瞬时瘫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谁?” 另一个夷寇如临大敌,提刀冲来。 江庚低下身子,捡起夷寇的长刀,来不及细看,一刀刺穿敌人的胸腔。 “呼呼!” 热血上涌压过了杀人的恐惧,他剧烈地喘息,看着前方的夷寇,重新拔出了长刀。 一鼓作气,再而衰。 刚刚提起力气的身子已经开始发软。 但长刀在手,勉强给他增添了一丝信心。 猛吸一口气,恶臭的空气让他冷静下来。 他倒提长刀,朝着夷寇大步走去。 那夷寇只见一个剪影从逆光的洞口处大步冲来,倒提的长刀淌血曳光,竟好似夜幕中冲出了一只猛虎,正龇牙嘶吼,携着腥风扑面,凶悍异常。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随后嘴里骂了一声,恼怒着振刀应击。 江庚没有与其角力的想法,低身提刀横架,竭力卸去夷寇劈砍的力量,忍着虎口传来的剧痛,屏住呼吸往前迈进,出脚侧踹在敌人膝盖上。 “咔!啊!” 脆响和痛呼一同响起。 江庚牙齿紧咬,决然提刀朝前砍去。 “锵!”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膝盖翻折的剧痛中,面前的夷寇居然还有力气提刀抵挡! “啊!” 夷寇愤怒地嘶吼一声,一下甩开江庚的长刀,反手朝着他脸上砍来。 长刀带起呼啸,江庚尽力躲闪,身上依旧传来了剧烈的痛楚。 鲜血浸润衣衫,剧痛让他泄了气,身子愈发疲软。 夷寇嘴里骂着听不懂的方言俚语,长刀朝着江庚劈来。 江庚艰难提刀抵挡,却被砍得虎口剧痛,长刀离手飞出。 刀刃余力不减,朝着他的脸庞落下。 他失去了力气,眼睁睁看着长刀越发放大。 第2章 隆安城 “哥!” 千钧一发之际,江星月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把搂住了夷寇的后腿,张开细细的牙齿狠狠噬咬在他的大腿上。 “啊!”夷寇痛苦嘶吼,手上力气大减。 江庚精神一振,连忙向后躲过这一刀。 “放手!恶臭的猪狗!” 夷寇大骂着踢腿,一下把江星月踢翻在地,掀起大片的沙尘,接着提刀朝她砍去。 “不!”江庚目眶欲裂,扑身上前,从一旁一把箍住夷寇脖子。 “砰!”窒息的感觉令夷寇满脸惊惧,挣扎着一拳砸在江庚的面庞。 鲜血淌面,满是温热。 “砰!”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拳击中,鼻血泪水一同涌出,江庚几乎昏迷过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还在下意识地收紧手臂,甚至忘了到底是为了活着,还是为了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妹妹。 面前,又一拳飞快接近。 要死了。 江庚闭上了眼睛。 “噗!” 身下的夷寇忽而全身一软,失去了支撑,两人一同倒在地上。 江庚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抬头看去。 十四岁的江星月歪斜地站着,娇小的身子在恐惧中战栗不止,滑腻的血染红了她瘦削的手。 素手之中,是一把长刀。 时间似乎凝滞,江庚双目圆睁,还未能从惊心的杀戮中回过神来。 “快快快!” 洞口外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终于惊醒了他。 他惊弓之鸟般绷紧身子,但他已是强弩之末,此时再也提不起力气。 他警惕地看着声音传来了方向,双手握住了一把地上的砂砾。 洞口出鱼贯进来十数个人,都穿着青黑色衣服,上面还绣着某种暗红色的花纹。 “把东洋猴子的尸体带走!”领头之人声音浑厚,走到江庚面前。 江庚虚弱地箕坐在地上,抬眼看去。 开口的人头发斑白,眼神深邃,好似一头凶悍的狮子,虽然老迈,却依旧有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锋芒。 老头瞥了眼满脸淌血的江庚,无视他警惕的眼神,默默注视着手下把夷寇的尸体和长刀抬走。 江庚视线再撇过其余人,发现他们都拿着短刀,提着火折子,即使面对着山洞内残忍的现场都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 看着手下把尸体抬走,老头扭头就走。 “大侠留步!” 江庚松开了手掌攥紧的砂砾,嘶哑着开口。 但老头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离去。 “爹。”跟在老头身后的一个青年皱皱眉头,开口。 老头闻言,白色的眉毛微抖,回头两步走到江庚的面前,锋利的眼神直视着他,不发一言。 “哥!”江星月从恐惧中惊醒,畏惧地看了看四周,跑到江庚身边,抱紧了他的手臂。 江庚回头对上妹妹的明亮的双眸,斟酌着开口:“先孝静海县县城把总,前去抵抗外敌之前,将敌军情报告知于我,在下此番前来,是为了将此事告知沿路城池的官吏。” “若先生能助我,日后必有所报!” 江庚一拱手,朝着老头深深一拜。 老头此时表情才稍微柔和了一些。 把总,是正儿八经的正七品武官官职,手下战兵起码五百之数,若是江庚所言非虚,那么帮忙传递了这个军报,少说也能得一笔不菲的报酬。 他抬手,一旁的青年立马把火折子递到他手上。 老头低下身子,举着火,从江庚面前划过。 摇曳的赤红火光下,江庚的双眼明亮如星。 老头看着兄妹二人残旧的衣服,根据他多年来的见识,能看出这泥污的衣服确实不是一般百姓家穿的布衣。 “一同带上!”他一挥手,便立马有人过来将江庚两人抬起。 担架上,江庚终于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逃得一命! 他微笑着头一歪,再次昏迷。 …… 再次睁眼,江庚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的伤口冰冰凉凉,鼻腔里灌满了药味。 床边,妹妹枕手而眠,也许是做了噩梦,娇小的身子时不时微微战栗。 他想起了昏迷前的情景。 在漆黑的夜幕下,女孩素手染血握住刀柄,温润的眼睛有着一种令人动容的坚韧。 他前世是独生子女,从未试过有兄弟姐妹的感觉。 “有个妹妹也不错。” 从床上起身,把妹妹抱到床上。 他开始思考自己的境地。 根据自己的记忆,这方世界的王朝为“盛”,即大盛王朝,并非任何一个他前世听说过的朝代。 这也就意味着,他无法根据已知的历史先知先觉,对于未来的事情和大势一无所知。 “总之离瀛海越远越好,得找个路子跑路。” 正当他独自思索,门扉忽然被敲响。 还没来得及动身开门,一个断眉青年便推门而入。 “好小子,才两天就能下床了?” 他看到站着的江庚,似乎看到了什么鬼怪一般,惊奇出声。 江庚记得,这是他昏迷前帮他说话的那个青年。 “醒来就好!” 青年自来熟地捏了捏江庚的肩膀,自顾自道:“就是身子骨还有些虚弱,真想不懂,你都饿得皮包骨了,怎么干掉那几个东洋猴子的。” “侥幸。” 江庚拿不准此人来意,不愿多说,一边打量起断眉青年。 便发现他太阳穴微鼓,气息绵长,浑身气血旺盛,不是自己可以匹敌的对手。 青年看见床榻上熟睡的江星月,声音低了下来:“出去谈。” 江庚点头,和青年一同出门。 门外是一间院子,中间立着一棵一人粗细的大树。 “我叫崔南,不知兄弟姓名?” 崔南脸上带着笑意,拱手道。 “江庚。”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江庚回礼道。 “你可知这里是哪里?” “还请崔兄解惑。” 自己如今不过十七岁,便称此人一句兄了。 “这是我们图业的驻地。” 崔南眺望着院子里的大树,“当晚我们见你受伤昏迷,便带你回来疗伤,不知兄弟在这城中可有落脚之处?”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与小妹从小居于海边,确实已无亲朋可以投靠,”江庚皱眉,“不过图业是?” “图业是我们帮派的名称。” 江庚脸色通红:“帮……帮派?” 我一个奉公守法的好青年,不会一醒来就落草为寇了? 崔南笑着拍拍江庚的肩膀。 “嗐,想什么呢!” 崔南看着江庚的脸色,终于明白,自己的意思被误会了,于是开始解释。 江庚微微点头回应。 据崔南所说,这图业帮是隆安府府城中的一个漕帮,平日里替富商或者官家押运货物,也做一些码头卸货之类的生意。 就像前两晚,崔南一行人正是接了官府的任务,才出城抵御夷寇,每杀一个夷寇,赏钱可以换三石粮食。 “是我多虑了!还要感谢崔兄收留之恩!”江庚拱手道。 “出门在外,多留点心眼也没错。”崔南不以为然,“若是你醒来了,那么吃过午饭,下午我们便去官府报信如何?”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江庚的表情变化。 却见江庚神色凝重地一拱手:“理应如此。” “那我就先告辞了,午饭我会派人送来!”崔南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江庚站在院子里看着崔南远去,知道他是回去禀报了。 他能得到帮助,也只是因为他口中所说的军报,以及军报背后所代表着的赏钱,若不是如此,他面临的最好结果也还是流落荒野。 当然,凭他当时身上的伤口,最大可能就是一睡不醒。 但这军报,实际上是他胡诌的。 他知道留在野外,生存的机会约等于零,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城门一攻即破,成千上万夷寇鱼贯而入,逃出生天者十不存一。 如此攻势之下,哪里还来得及有军报传来,侦察兵的头颅,早就被挂在墙头上了。 回到房中,江庚看了看熟睡中的妹妹,无奈叹气。 这关要是过不了,恐怕两人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可惜兜里也没钱,真跑出了这驻地也走不远。”江庚苦闷叹气,搬了张凳子坐下,开始思考接下来如何应对。 继续到公堂上胡诌? 若是被发现自己假传军报,那可是大罪。 江庚一直苦想,直到崔南派人送来午饭。 或许是得益于那还未能拿到的奖赏,崔南派人送来的饭菜荤素都有,而且量大管饱。 “哥,肉好好吃啊!” 江星月的嘴巴塞得鼓鼓囊囊,面黄肌瘦的脸上油光锃亮。 “咱以后天天吃肉!”江庚看着妹妹天真的模样,还是没有告诉她残酷的真相: 搞不好的话,这就是咱最后一顿饭呐! “那可真是太好了!”江星月眼里缀满星光,不争气的泪水从嘴角流出。 吃饭时间眨眼过去,江庚思考了很久,穿上图业帮给自己准备更换的青黑色制服,默默等着崔南。 “叩叩。” 江庚平复心情,推门而出,脸上带笑:“南哥!” “上道!”崔南哈哈大笑,招呼着江庚离去,“走,我替你带路。” 江庚跟在后面,脸上笑意收敛。 这崔南虽然看上去十分热切,但他此行更多的,还是为了看守自己,防止自己逃跑。 离开驻地,偌大的隆安府府城,在江庚眼前缓缓展开。 第3章 见官 隆安府府城,常住人口四十余万,城中有一条数十米宽阔的大河,横贯东、南两个城区,称为安水,肩负着漕运和浇灌两大重任,是整个隆安城大小漕帮的营生之地。 一路走去,江庚跟着崔南以及两个图业帮众走到了大街之上。 宽敞笔直的街道旁是密密麻麻的商户,绿瓦白墙,素雅平淡。 路边还有许多货郎小贩撑着扁担,嘴里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流如织,热火朝天,一派热闹景象。 若不是江庚从城外而来,根本不相信如此昌盛的大城之外,有无数难民于饥寒中死去,靠啃食草根,吮吸露水而活。 “你是第一次到府城?”看到江庚脸上的神色有些变化,崔南开口。 “静海县城可比不了隆安,”江庚收回目光,“那里的坊市卖的几乎全是海货,哪里有这里的货物那般琳琅满目。” 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昌盛的古代城市,但是见过高楼林立,彻夜通明的现代城市,他也没有过多的惊讶。 他其实是在思考,要如何筹到路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此时初略走过,一时间,他也难以明辨城中到底有什么致富之道。 “还是先熬过眼前这关。” 收回心绪,江庚在崔南的带领下穿过了十几条街道。 路上的行人逐渐变得稀少,货郎小贩也没了踪影,只有几家门面装潢奢华的店铺开着门,店门的匾额闪闪发光。 此处已经接近隆安城中心。 隆安城县衙则在主街道尽头矗立着,门前摆着两个象征官家威严的凶悍石狮,台阶之上,大门之前,两个衙役杵着水火棍,门神一般矗立着。 崔南看了看江庚,嘴里呢喃道:“汤知县虽然看着凶神恶煞的样子,但其实是个好官,你见到他的时候不要害怕。” 要不是知道对方是为了赏钱,看着崔南这般保姆一样苦口婆心的说教,江庚差点要在心中生出好感来。 江庚虽然有所准备,但崔南和两个帮众却在背后死死盯住他,令他如芒在背,心中的把握也因此大减。 硬着头皮,微微扯开衣襟,来到门前拾阶而上。 “站住!”两个衙役拿着水火棍跺了跺地面,厉喝着拦住江庚。 “二位差爷,小人是从静海县来的。” 事到如今已经没了退路,江庚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斟酌着开口,“此番前来,是为了通传军报,还请二位差爷帮忙通报一声。” 两位衙役闻言,明显地楞了一下,相互对视了一眼。 江庚看着两人,咽了口唾沫。 “咚!”一个衙役狠狠地拿着水火棍砸向地面,眉毛倒竖,“好个黄口小儿,竟敢在县衙门前信口雌黄,滚滚滚!” “两位差爷!”站在台阶之下的崔南见状,连忙跑上台阶,脸上满是谄媚。 深知小鬼难缠的他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两颗碎银,往那个愤怒的衙役手上塞去。 “官爷莫恼,小人图业帮崔南,得空请两位官爷吃酒。” “滚!”谁料那衙役见状反而更加恼怒,右腿一踢棍尾,两手抄起水火棍,就要打在崔南二人身上,“最后再说一次,滚一边去!不然就当你们两个擅闯县衙,外加贿赂官差!” 崔南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在此处撒野,连忙拉着江庚退下台阶,连两颗掉在地上的碎银都来不及捡回来。 情况出乎意料的好,江庚心中暗喜,脸上却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这两人怎么回事?耽误军报那可是重罪呐,而且连银子也不要?” 他刚才可看清了,崔南递过去的两颗碎银子少说也有一钱,虽然不是大数目,但是也足够普通人潇洒个一两天了。 “我哪知道,他娘的,还吞了我两钱银子。”崔南骂骂咧咧。 这钱要是真花出去了,见到了知县,那还算花的值。 但现在这,跟丢水里也没区别。 不,丢水里那还有个水花看看呢。 江庚跟着崔南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脸的同仇敌忾:“那我们可如何是好?” “先回去再说!”崔南一脸闷闷不乐,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江庚点点头,没有接话。 反正躲过了谎报军报的罪名,回去图业帮这些人总不能把自己干掉,漕帮又不是黑帮,最多再继续扯皮下去。 “没有浪费我憋了一中午的臭汗。” 他本来只是想引起衙役的反感,谁知道情况出奇的好。 江庚怀揣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啊q精神,又开始观察路边商贩和城中景象。 …… “来,兄弟。”县衙门前那个凶狠衙役收回木棍,把一颗碎银丢到同伴的面前。 “娘的,自从大半月前出了布告,一天天的,总有想浑水摸鱼的。”对面的衙役一把接过碎银,闷闷道。 “之前的那些个油子都只敢说自己有关于瀛海的情报,这家伙倒好,开口就说有重要军报,我看他是想钱想疯了,连项上人头都不想要了。” 两个衙役互相发泄心中所想。 要是往日,他们可能真就开心收钱,让这两人进去了。 但是自从一个半月以前,静海县扬起狼烟,而后再无回信,隆安府知县汤兴禄立马派人侦查,大半月前得到回报,得知夷寇入侵,便立马发出布告,凡能告知重要情报者,最低赏赐白银百两。 百两白银,那可是一个普通人干一辈子都未必能攒下来的数目。 于是十里八乡的混混泼皮,一个个都厚着脸皮前来胡说扯皮,令往日还算和善的汤兴禄近日越发暴躁易怒,负责通报的两人可没少被臭骂。 他俩一开始看到江庚脸色浮肿,身上还有种混杂着药味的恶臭汗味,就已经认为他又是来浑水摸鱼的乞儿,当听到“军报”两字的时候,更是令他们彻底暴怒。 “算了算了,别说那些糟心事,白得一钱银子,晚上咱哥俩好好喝几盏。” “要得!” …… “混账!”图业帮驻地中,白发老头听着崔南的回报,气的毛发倒竖,“我们在那小子身上花了这么多银子,结果连县衙的门都没能进去?” “门前那厮也不知干嘛了,往日收了钱也没这般行事的。”崔南咬牙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还问我怎么办?那小子花了我们多少钱,现在他承诺给我们赏钱也没了,你说怎么办?”崔山愤怒道。 “爹你的意思是?”崔南缩了缩脖子,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第4章 妹妹心事 “感情我们在他身上花了这么多银子还不成,还得再背两条人命?”崔山一时语塞。 崔南尴尬地张了张嘴:“孩儿愚钝,还请爹您明示!” 崔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两条发白的眉毛狠狠地抖了抖,方才平复了心情。 “既然见不到知县,那就先让他进漕帮帮工,等有机会,遇到知县外出的时候再带他前去面见,这不就能躲过门前那难缠贪财的小鬼了吗!”崔山声音凌厉道。 这古时候看病,花费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承受得了的,要不是看在衙门的赏金面上,他才不愿意花好几两银子帮江庚买药。 更别说还好吃好喝地伺候了。 这时候换不来赏钱,他就要江庚偿还回来。 “是!”崔南低着头,一脸认真地拱手 …… 在房中等待命运宣判的江庚,最终等来的却是一碟干瘪的馒头。 “帮主说了,既然你在这隆安城没有可以投靠的亲朋,那就暂时呆在图业,明天你就跟着我们去码头帮工,也算是谋个营生。”崔南在崔山处吃了瘪,也没了之前的好脾气,随便丢下馒头,闷声说完便转头离去。 虽然态度一般,但起码暂时是安全了。 江庚舒了一口气。 江星月看着推门离去的崔南,又回头看了看桌子上白白的馒头,聪颖的她察觉到了哥哥与这人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 “哥……” “星月莫慌。”江庚本想说些什么,看着妹妹脸上的探究之色,一时间嘴里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来。 江星月看着哥哥脸上忌讳如深的神色,默默收回目光,拿起碟子上干瘪的白馒头,试探着往嘴里塞去。 “咳咳!” 这馒头可不是刚出炉的松软白面馒头,咬碎后干得直吸涎水,卡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咽不下,江星月直接被噎住,双眼盈满了水光。 “别急!”江庚连忙倒了杯茶水给妹妹喝下,走到妹妹身后替她拍背。 拍着妹妹娇小的脊背,江庚心中一时酸涩。 兄妹二人即使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在静海县的时候,也是官吏之后,就算不能餐餐大鱼大肉,但起码温热喷香的白米饭是少不了的。 他两世为人又忽逢巨变,意志还算坚韧,或许还撑得住这般艰苦生活。 但妹妹已经逃亡一个多月,一路上食不果腹,并且还在长身体的年龄,这般恶劣的伙食,只怕会让妹妹留下不少病根。 “不行,得快点搞到钱离开这里!” 贪图安稳就没有自由,要自由就要迈过危险。 此时虽然没有刚刚穿越时那么危机万分,但软刀子杀起人来同样恐怖。 “哥。”正当江庚还在思忖的时候,江星月眼泪汪汪地嚷了一声。 “怎么了?” “你替我浣发!”江星月丢下手中咬了大半的坚硬馒头,眼中充满了希冀,声音怯弱地试探着开口,“自从你十五岁束发之后,就再也不亲近我了。” 江星月咬了咬下嘴唇。 她虽然还算年幼,但心思细腻。 她小时候抓周之时,便死死握住一本诗集,稍大了些,就能言善辩,见过她的亲朋无不称赞聪颖,城中私塾的夫子更是不止一次开口:‘若是身为男儿身,江家得出个进士喽!’ 她在逃亡的这一个半个月以来,每天与江庚形影不离,再外加十多年的兄妹相伴,可以说是天底下最了解他的人。 但这两天,这个本应该是她最熟悉的哥哥,却似乎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 他变得更加谨慎,更加凶狠,更加的油滑。 这是她那十七岁的哥哥所不具备的。 随着早上哥哥离开,她独自一人呆在窄小的房间里,孤独之中,这种陌生的感觉令她越发恐惧。 “好嘞!”江庚在背后看不见妹妹的表情,他站直身来,去往院子打水。 绿草如茵的院子里,江星月坐在小板凳上,两只小手攥紧了两边衣角往下扯,低着头伸向木盆的方向。 艰难地将妹妹一个半月没浣洗,干枯得结成一团的毛躁辫子扯开,江庚感觉自己都感到了那种疼痛,只感觉头皮发麻:“痛吗?” 江星月没有回答。 这些天的经历,让她再也不是个轻易喊疼哭鼻子的小姑娘了。 她微微侧头,此时头上刚好被浇上冰凉的井水,水流从发梢流下。 透过晶莹的水帘,她看到了哥哥咬着牙吸冷气的滑稽模样。 “嘻嘻。”头上还传来了哥哥温柔的揉搓,她细微的笑声被掩盖在哗哗的水声当中。 “力道还行吗?” 日落西山,少年声音柔若春风,东边山头,两只瘦鸟彼此相依。 偌大的日轮下,少年身躯的剪影混着温暖的柔光。 江星月扭回头,看着盆子中被水流激荡出圈圈涟漪的污水。 其实也不必在意哥哥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哥哥,也很好。 这一夜,江星月紧紧抱着江庚的手,做了逃亡以来最为香甜的梦。 …… 翌日,万里无云,晴空如洗。 江庚帮妹妹刷过牙,吩咐她要好好呆在房间中,便拿起个已经硬得像石头一般的馒头咬在嘴里,穿上衣服出门,准备干活了。 走到驻地之前,很多正在插科打诨的图业帮众看着陌生的江庚,一时间窃窃私语起来。 “这小子谁呐?咋没见过?” “这小胳膊小腿的,不会是哪里混进来的小贼。” “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一个昨天跟着崔南去了县衙的帮众见状,顿时激动起来,开口嚷嚷道。 直到看到周围人目光都看过来之后,他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小子虽然不是小贼,可也跟小贼差不多咯!” “林哥,到底怎么个说法?”有耐不住性子的立马接话。 那被称为林哥的人见状更加开心:“嘿,前几天咱们不是请了个大夫回来吗?” “对,难道是因为这小子?我还以为谁搬货的时候伤着了呢。” “那我们可比不上别人!咱们兄弟就算受伤了,哪个不是咬咬牙就熬过去的汉子,就算真的忍不住了,也是自己去找大夫诊治,哪像某人一般大面子,让大夫来上门,花的可都是咱们兄弟辛辛苦苦赚来的铜板呐。” 这人越说越大声,江庚即使站在了十米开外,都听到了。 这事虽然来得突然,但他略微思考了一下,便明白了缘由。 自古以来,人们就见不得别人享受到自己享受不到的东西。 若是两人差别甚大,那还好,要是两人处在同一个环境里,那么就会发生现在江庚所见的事情。 别人都是规规矩矩干活,凭什么你什么都没干,还能花帮里的钱? “不患寡而患不均。”江庚摇摇头。 第5章 船上之行 “哗!”听完那林哥说的话,图业帮众立马炸了锅,就算是原本对江庚没什么恶意的,此时也难以抑制地从心底生出了对江庚的恶感。 他们不约而同地远离了江庚,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厌恶起来。 江庚也懒得管他们,反正这些人已经下意识地把他当成了恶人,他一个人就一张嘴,也说不过来。 他站在空地上,慢慢地咬着馒头。 “今天大伙是怎么了?” 崔南缓缓从一处驻地的房屋中走出,看着泾渭分明地分成两半的空地,一时间有些迷惑。 “算了,出发!”崔南迟疑几秒,也大概猜出了事情的起因,但他却没有解释的想法,大手一挥,带着大队的帮众走出驻地。 隆安早晨的街道没有昨日下午的那般喧闹,街边包子铺的滚烫蒸汽腾跃而上,如龙吐雾,青色的砖瓦间,顶着露珠的青绿苔藓蛮横地侵蚀在每一丝空隙中,凉风习习,反而有种静谧之感。 安水穿过东、南两个城区,驻地位于东城区的图业帮众人,只花了一刻钟时间便走到了码头前。 此时码头上已然有几艘货船停靠在河岸,宽阔的河面还飘着一层淡淡的白雾,七八个赤着上身的脚夫正在运送货物,嘴里喊着江庚听不懂的号子。 “叫西脚推东脚,哟呃!噢!叫两脚来,唔!” 江庚随着崔南上了一艘约莫两人多高的木船,朝着城外驶去。 船是普通的木帆船,约莫十余米长,船中备有两个船舱,一个住人一个载货,此时载着足足十数人,显得有些拥挤。 江庚本就住在海边,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站在一边看人操作,只花了一会,便也学会了基本的水手操作。 做完起航杂事,把船锚收拾妥当,江庚来到甲板上眺望。 数十米宽阔的河面上,青灰色的河水碧波粼粼,千百吨的河水冲击在岸边一处突出的石墩上,轰然作响,化作大片白花花的水沫。 石墩之上,雕刻着一头四肢岔开,瘫俯姿态的青白石兽。 这石兽头顶一对水牛般的犄角,后曳长尾,身上布满龙鳞纹样。 此兽唤作蚣蝮,好水,又名辟水兽,喜食水妖,护河流,有祈求航运平安的作用,凡是大河或是重要的河流都会雕刻。 江庚随着船一路远行,辽阔的两岸城市面貌都映入他的眼中。 据他两次出门的观察,城中似乎并没有出售跨越时代的珍奇物件。 所以他打算自己制作一些东西售卖,这是他这两天晚晚思考到大半夜的想法。 物以稀为贵,他若是能做出一些跨越时代的珍奇物什,赚个路费理应不成问题。 至于销售的目标他也有了想法。 自古最容易赚的钱,那自然是女人的钱! “肥皂,牙膏,内衣?”江庚发挥穿越者的传统艺能,开始思索。 “在想什么呢?”一旁传来崔南的声音。 江庚收回想法,这些东西先不说凭自己的手艺能不能做出来,如果他真的要制作,少不了启动资金,但工资……现在怕是搞不到手。 他不傻,明白这图业帮是在白嫖自己的劳动力。 “没什么,只是第一次来到府城,即使是第二次出门,还是觉得有些目不暇接。”他有些拿不准崔南的心思,胡扯道,脸色却非常认真,把一个少年初见花花世界的神态演得活灵活现。 “过几天你就习惯了,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踏踏实实的比什么都好。”崔南也没怀疑江庚,反倒转头劝慰他,不要因为这昌盛梦幻的大城生出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这做法,一时令江庚都有些迷惑。 他本以为自己害的崔南浪费了不少银子,崔南早就恨他入骨了。 但现在看崔南的模样,似乎又不是如此? “嘿嘿。”江庚傻笑一声,挠挠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岔开话题,“南哥,既然货物是由城外运回来,那为何不直接在码头等着就是?” “寻常货物自然如此,但这次的货物除了城中商贾的货物之外,还有一批官家的货物,城外此时有些不太平,还是稳妥些好。”崔南回答。 他们做这押运的活计,赚的不多,但要是货物出了问题,要赔的钱可就多了。 最近越来越多的流民来到城外,还有随之追杀而来的夷寇,大大影响了隆安的正常运行。 说着说着,崔南忽然压低了声音:“早上他们做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他们也是一时兴起,过些天他们就不会再在意这事了。” 江庚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崔南。 “你那什么眼神!”崔南被江庚的眼神看得背脊发凉,“当时的场面我也不好出面说些什么,在帮里,他们服气的也就只有我爹一个人。他们有的资历比我还老,我若是帮你说话,不仅帮不到你,反而我也得惹上一身骚。” “没事,我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我也的确花费了你们的银子。” 江庚虽然不害怕别人的无礼对待,但一时间受到他人客客气气的待遇,还是有些手足无措,他看昨天崔南来送馒头时候心情不佳的样子,又看早上崔南故作看不见帮众孤立他的一幕,已经觉得崔南也跟那些帮众一样,因为花费的银子,而对他生出了恶意。 “汤知县每个月都会有一次微服出行,等我们找到机会见到知县,到时候我再帮你在城里找个活计营生,”崔南自顾自说道,“当然,你要是喜欢呆在咱们漕帮也行。” 可我那军报是胡诌的啊! 江庚看着一脸认真的崔南,一时间不知道是哭是笑,拱手道:“那就先在此谢过南哥了。” “嗯,我先去忙了。” 他们一行是逆流而上,所以光是出城就花了小半天。 在甲板上远眺的江庚也将大半个隆安城的景象看在了眼里。 虽然不可能如传说那般过目不忘,但这都是他日后跑路的重要情报,马虎不得。 “南哥!铁山哥那边好像出事了!” 一个水手忽然从甲板上跑到船舱当中,急躁的声音打断了船上的平静。 “什么!”崔南闻言,连忙跑到船首,手搭凉棚,举目远眺。 江庚见状,也随之看去。 只见前方百米外,一艘船正在随着水流缓缓驶来,此时那船的甲板上还密密地堆满了二十多人,看那杂乱的样子,似乎在战斗。 “快点靠过去!” 当看清船上那熟悉的图业标志,崔南变了脸色,嘶声大喊。 第6章 祸事临门 船上帮众闻言立马行动,高扬船帆,船首冲开碧浪,逆流而上。 两船相接,崔南吩咐帮众抛出绳索连接的铁爪,把两船拉近固定。 距离拉近,对面船上甲板的情况已经一目了然。 十数个穿着犊鼻裤的男人站在一边,和一众图业帮的人对峙着,地上还躺着好几个哀嚎不止的图业帮众。 “张棕,你什么意思?”崔南断眉倒竖,双拳紧握。 显然他认得对面穿犊鼻裤的人,一边下令,让手下铺设木板过去形成走道,一边怒喊。 见到崔南带着十几个人来到,对方领头之人不但不害怕,反而还轻笑一声,挑衅地朝着崔南扬了扬手里锃亮的短刀。 江庚眉头轻挑,看着那在阳光下闪烁寒芒的刀刃,把目光投向了那被称作张棕的头目。 那人看着大约三十岁出头,嘴角挂着混混般轻佻的笑,此时正咧开嘴,一副大权在握的高傲姿态。 “没什么,只是听说你们图业不讲江湖道义,把本来属于我们昆仑的活计都给抢了去,咱们昆仑的弟兄听说了这事,没了饭钱,少不了生出些火气,整天来找我诉苦,我看着也于心不忍呐,思来想去,不能辜负兄弟们的信任,这不就来跟你们好好说道说道了吗。”张棕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意。 “这次嘛,就算是小小的教训,以后你们图业的人,记得长点记性!”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崔南死死盯住张棕,双拳紧握。 张棕哈哈大笑着,看着已经铺设在两船之间的木板,一挥手,十几个昆仑成员果断地跃入河中,毫不拖沓。 江庚凝目看去,原来船边还停着七八艘两米长短的小船,自称昆仑的十几人跳到河中,泥鳅一般窜身进入船中,顺着河流的方向大力挥臂划动木浆,不一会便消失在水天交界处的白光中,没了踪影。 崔南虽然愤怒,却丝毫没有办法,跟手下一同走过木板。 “阿南。”对面船上一个壮汉越众而出,脸色沉重地朝着崔南开口。 这壮汉高壮如牛,身若铁塔,目光凶狠,名字叫做魏铁山。 江庚虽然对这壮汉没什么记忆,但刚刚却在船上听其余水手打屁的时候,听说过这人的名号,只不过这人大约早就去了运送货物,所以他才没有在驻地见过此人。 “铁山哥,怎么样了?” “弟兄们伤了几个,但都没危及生命,但是……但是……货物……”魏铁山一个壮汉,此时却是扭捏起来。 “货物出了事?” 崔南睁大了眼睛,失声道,即使身处晴朗的日光之下,仍旧感觉全身发凉。 魏铁山周围的图业众人也脸色难看,毕竟事情是因为他们不够尽职尽责,才会发生的。 魏铁山叹了一口气,苦涩开口:“那张棕驾着小船一直缀在我们身后看不到的地方,趁我们休憩,在凌晨时分偷摸了上船,进了货仓。” “其余的杂货,被毁坏的不多,但官家的货……却是被那贼子泼了卤水!” 崔南身子颤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踉跄着往船舱走去。 其余人不做一语,跟在其身后进入货仓之中。 货仓之中堆着三四样货物,都有被毁坏的痕迹。 在最中间,是两个放在大木桶中的麻袋,此时里面却浸上了一层浑浊的液体。 崔南伸手沾了些许,放在嘴里尝了尝,便顿时感觉全身发凉。 “完了,全完了!”他呆滞地站立,嘴里喃喃道。 官家的货物受损,可不是漕帮名誉受损和赔钱可以解决得了的。 大盛律令,凡押运重要官货者,货物毁坏,应下狱论处! 江庚在一旁看到崔南苍白的脸色,心中也感到了一丝不安,他也算是官吏之后,对于大盛律令多少有些了解。 他现在还靠图业帮给的几个干硬馒头糊口呢! 他看了看周围众人如丧考妣的神色,迈步上前。 “喂,小子!”魏铁山见状,就要阻拦。 但江庚已经走到了木桶前面,沾了液体放进了嘴里。 一阵咸到发苦,并且发涩的味道从舌根散开,让他几欲呕吐。 “是盐?” “喂,小子!”魏铁山本来就因为此事独自恼怒,心生愤懑,此时更是被无视他的江庚彻底激怒,他一把攥住江庚的衣领,脸色狰狞得好似夜里破庙中的怒目金刚。 “既然是盐,蒸干了不就好了吗?” 这魏铁山力大如牛,江庚完全抵抗不得。 “哼,说得容易,这可是官家老爷吃的精盐,谁能造的出来!我看你就是来闹事的!” 这盐可是价比黄金的东西,虽然不是稀少的货物,但大盛律令,平民私下制盐乃违法重罪,所有制盐和盐的漕运,都由官家处理经管。 私自染指,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事搞不好,整个图业帮都得玩完,就算江庚能侥幸逃脱追捕,也只能带着“死罪之人”的名号跑路了,到时能不能出城都是个问题,更遑论他还带着个十四岁的妹妹了。 “铁山哥,放了他。”崔南从绝望中回过神来,便看到被魏铁山抓在手中的江庚。 “哼!”魏铁山嘴里怒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江庚。 “你有所不知,那张棕泼的是卤水,这玩意虽然也是制盐的原料,但是寻常私下煮盐的私贩,煮出来的都是粗盐!这盐是精盐,专门供给权贵老爷们的,这一斤精盐,至少能换百斤粮食!” 崔南语气苦涩,“这次怕是还连累你了,出了这事,我们整个图业帮都跑不了。” “这事是由那张棕做的,我们不能报官吗?起码也能逃过这下狱的罪责。”江庚开口。 “呵,说得轻巧!”崔南还没接话,魏铁山已经开口,“你知道隆安府的盐铁使是个怎样的人吗?恨不得把你骨髓里的油水都敲碎来吸干!管你出了什么事,反正这货是砸在我们手上的,就算他下令追捕昆仑,我们也逃不掉。” 这也是为何那张棕明知毁损官家货物是何等重罪,依然敢来做这事的原因。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事,反正你们是完蛋了! 江庚没有回答,此时他也终于明白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货物被毁,他们整个漕帮都逃不过城里盐铁使的蹂躏,而他别说赚钱跑路了,何时出狱都是个问题。 第7章 相互对待 “盐……”江庚在脑中思索起来,此时大盛的制盐法其实非常简陋,都是从盐井中取来卤水过滤,然后再放进大锅之中煮干打散,得到的便是官家管制出售,一斤能换几十斤粮食的粗盐。 至于精盐的制法,不仅对原料要求十分苛刻,必须采用优质盐井的卤水,并且制法也非常繁琐讲究,产量极少,价比黄金,都是专供权贵使用,不是民间百姓能够接触得到的。 就是他们甘愿冒着私自制盐的重罪,也没法制出精盐,所以在场的众人才都一副像是死了爹妈的丧气模样。 江庚皱眉,走到崔南的身边,低声问道:“交货时间还有多长?或许我可以尝试一下制盐!” 他前世虽然不是什么嘴里喊着“得到什么东西,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这就是炼金术的‘等价交换’原则!”的中世纪炼金术师,但这制盐法,在他高中时的化学课上便有所描述! 这崔南和图业帮本就算是对他有救命之恩。 他原本想的是等到自己靠售卖东西,赚到银子后再做报答,但此时他自己的安危也受到牵连,若想继续赚钱跑路,就必须要熬过眼前这关,不然一个戴罪之人的名号,能不能离开隆安府都是个问题。 “你说什么?精盐制法可是官家禁断的,你哪里会的制盐法?”崔南闻言不喜反惊,看向江庚的眼神都发生了改变。 江庚沉默,他之所以一开始没有出声便是因为如此。 他原本的的打算也是偷偷制作珍奇货物,速战速决,卖到了钱就快些跑路,从未想过把自己摆上台面来。 正所谓屯粮不屯枪,你家是粮仓,他一个流民,无依无靠,被人知道了他能制造奇珍,反而是一件祸事。 “你小子就别在这捣乱了!还制盐,我还会仙法呢!”魏铁山则直接把江庚当做了傻子。 “要我说这人就是疯了!”那个在早上阴阳怪气的“林哥”此时也开口接话,“我就不懂了,你这人浪费我们的银子还不够,现在发生了这种事还要捣乱,到底有何居心?” “对呀,对呀!”和崔南一同前来的十几个帮众本就在早上的煽动下对江庚生出了恶意,此时遇到这等人祸,心中压抑的愤怒被瞬间引爆,一时间都朝着江庚叱骂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魏铁山见状,立马拉着那个林哥开口问道,“林三,快说来听听。” 于是那林三便又将早上那套说辞,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遍。 他像个大演说家一般手舞足蹈,语气激动,声音高昂,其余原本还不清楚江庚来由的帮众也恍然大悟,看向江庚的目光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江庚咬咬牙,愤怒道:“我也是图业的一员,真被降罪,我也讨不得好,难不成我为了害你们,把自己也搭进去不成?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真是庙小妖风大,要不是这事我也脱不了身,我还有空理你们几个野蛮人的死活。 江庚心中暗啐一口。 魏铁山显然不擅长口舌之争,他张张嘴,嘴硬道:“谁知道你呢?你一个新人……” “况且你们也没有办法,让我试试又有何妨?”江庚毫不退让,昂首与魏铁山对视。 崔南看着一时哑口无言的魏铁山,猛地大喊一声“安静”,让船上众人从嘈杂的争吵中停下,方才皱着眉咬牙道:“你真有把握?” “静海县盐铁使与我家乃是世交,我自幼便跟在他身后喊叔叔,也有幸见过盐铁司中工人熬制海盐的手法,虽然成品可能比不上官家的细盐,但外观上也几可乱真,”江庚斟酌着语句,半真半假地说着,又略带怂恿道,“现在事态危急,我们也找不到精盐交货,何不放手一试?” “我觉得……”魏铁山向前一步,嗫嚅着想要开口。 “好!”崔南猛地开口打断,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坚决。 这个看着帮众敌视新人之时都不敢开口,生怕帮里老人恶了自己的青年,此时却拧眉怒目,全无之前的软弱模样。 他刀锋般的眼神缓缓横扫过船上三十余人,脸上没有丝毫的退让之色。 “我是少帮主,现在船上我说了算!谁有异议?” 轰然如雷语句落下,船舱中针落可闻。 那碎嘴的林三缩着脖子,也不敢再出声说话。 就连那一脸凶悍神色的魏铁山此时也噤若寒蝉,惊骇地看着崔南,似乎也是第一次认识到他一样。 “最迟的交货时间是明早的辰时(7-9点),我图业押运货物,一向是提前到达,以求稳妥的,此时约莫已是申时(15-17点),我们还有半天时间!” 崔南走近舷窗,看了看天色,凝重道。 “你若是真能制出交货的精盐,日后你就是我的兄弟,在这帮中,谁也不能再说你坏话!”崔南忽然正色地朝江庚一拱手,“我知道你在帮中,曾受不公,希望你可以不顾前嫌,鼎力相助!” “必当尽我全力!”江庚看着浑身凛冽之气的崔南,同样正色回答。 并非是因为崔南给的承诺。 他本就没有想在此地久留的想法,也就不是非要让这帮中的帮众都能接受他的存在。 他此时正色回礼的原因很简单。 君以草寇待我,我报之以仇寇! 君以知己待我,我报君以知己! 无论是为了崔南还是自己,他都会倾尽全力! “回航!” 崔南点点头,重新站直身子,大手一挥,声音浑厚。 “阿南,你真信了这小子?” 这时候魏铁山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自小看着崔南长大,两人情同兄弟,他略作思考,迈步上前,在其耳旁快速而凝重地开口。 “铁山哥,难不成你有办法?”崔南反问道。 “这……”魏铁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若是失败,此事我自一人承担。”崔南一拜。 “可这事是因为我才……你根本就不用替我承担。” “若是铁山哥还当我是你的兄弟,那么阿南的忙,你可愿意帮?”崔南抬头。 “你说便是。”魏铁山一叹气,知道再也不可能劝得动崔南了。 “现在我们要赶回去开炉煮盐,必定颇费人手,剩余的那些被损坏杂货如何处理,只能全权交托给你了!” “你小子。”魏铁山看着崔南认真的模样,模糊中竟然有种看到崔山那威严模样的感觉。 第9章 人心 崔山的房间中的装潢比江庚那间小院好得多。 屋中那些木案,挂画,花瓶之类的东西虽然不是珍品,但摆放得体,自有一种古香古色的韵味。 此时昏暗的房间中点着两盏油灯,火苗飘动,照亮了崔山的脸。 积威犹在,崔南瑟缩着走到房中,躬身做礼。 “爹。” “起来。”崔山窝在一张老爷椅上,眼睛半闭,“今天的事林三跟我说了。” “我……”崔南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就要开口解释,却被崔山抬手打断。 “或许是我对你太过严格,才导致你自小秉性柔弱,”崔山叹了口气,“但今天你做的事,够硬气!给我长脸!” “记住,你是我崔家的种,要像个男人,以后这图业,也是迟早要交到你手上的。”崔山缓缓开口,声音略显沙哑,“你若是不能驯服手底下的人,那么以后等我老了,图业难免分崩离析。” “不,爹你怎么会老呢,在孩儿心里,你永远……” “好了,今天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些话。”崔山的声音猛地凛冽起来,像是慵懒的猛虎猛地张开了利爪,吓得崔南剩下的半句话卡在嘴里。 “过来坐。”崔山的声音又柔和起来。 “是……是。”崔南瑟缩着走到崔山身旁,寻了张椅子坐下,腰板挺直。 “对于那江庚,你怎么看?” “都听爹你的吩咐。”崔南双手撑在膝盖上,试探着回答。 “嗯?” “孩儿愚钝,还请爹您明示!”崔南作势又要起身做礼。 “我就那么可怕吗?”崔山叹了口气,侧过头看着崔南。 崔南微微低头,却不说话。 “你知道精盐代表什么吗?”得不到回复,崔山又自顾自地开口询问。 崔南的脸色越发难看,他虽性子弱,但绝不愚钝。 精盐,可谓黄金。 不然也不会有私贩拼着杀头的大罪,也要去煮盐,贩盐。 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足以令一些人抛头颅洒热血。 更别说价格更高的精盐了。 “可是……这是杀头的大罪啊。”崔南抬起头,声音颤抖地劝阻。 崔山收回目光,看向油灯下昏暗的挂画。 画纸之上,是一只下山的吊睛猛虎。 “我十八年前联结同乡,组建图业抗击山匪,而后开始依靠漕运营生,帮里的几十个兄弟拼死拼活,一年下来能赚多少银子?我觉得你比我更清楚。” 崔山伸手拍了拍崔南的肩膀。 “如今静海县沦落,我们能接的生意大受影响,现在又因为争抢生意遭逢如此祸事,接下来呢?跟昆仑他们拼死拼活?就为了讨那一碗饭糊口吗?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干一次大的?” 听着那略带蛊惑的声音,崔南的脸色变了又变,好半饷,他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但若是逼迫他,怕是会引起他的反感,他这个人……” “他不还有个妹妹吗?”崔山冷冷打断道。 崔南猛地抬起头,冷汗瞬间濡湿衣襟:“这是不是太过于不讲道义了?” “诶呀,只是说个思路嘛,你急什么,”崔山劝慰道,“明天事情处理完,你去拿几钱碎银子给他,财帛动人心。” “是。” “嗯,下去。” 昏黄的灯光中,崔山缓缓眯上了眼睛。 …… 翌日清晨,阴天,空中飘着一层薄雾。 或许是化学老师真的发挥了作用,在遥远的东方保佑了江庚。 制出的精盐雪白细密,据见过精盐的崔南所说,这盐看上去几可乱真。 忙碌了一晚上的帮众即使已然疲惫不堪,但还是迫于崔山的威势以及求生的欲望下,强撑着精神把盐放到麻布袋中,出门运向城中心的盐铁司去。 有惊无险地完成交货,崔南腆着笑脸从盐铁使手上拿到了此次押运的报酬。 崔南遣散了跟来的帮众,让他们牵着马车回去休憩。 被单独留下的江庚和崔南走在长街上。 “来,给你的。” 崔南看着帮众远去,从报酬中挑出了两颗碎银子,放到了江庚的手上。 江庚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手上的两颗碎银:“是你的意思?还是?” 崔南木着嘴,微微低头,没回答。 “我不是还花了你们的银子买药吗,钱还没还清呢,这银子不用给我。”江庚见状,想要把银子塞回去。 “那些药钱,就当是你杀的那两个东洋猴子所换来的那些赏钱了。”崔南尴尬接话。 看着崔南脸上为难的神色,江庚只能把银子收好。 想了想,他又掏出了一颗碎银子塞到崔南的手上:“帮中的兄弟似乎对我挺多怨言的,这些钱,就帮我买些酒水分与他们。” 崔南原本还一脸困惑,直到听完江庚的话,脸色才微微涨红,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兄弟,你真的……真的是让我无地自容。他们这么待你,你还请他们吃酒?” 江庚摇摇头,这银子代表的意思,无非就是收买他。 但他一心想要离开,若是整天遭到众多帮众的敌视和监视,那么想要带着妹妹离开驻地简直难过登天。 至于银子,只要有用,花了就花了。 李白说的好:“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虽然不是一掷千金的豪侠,但这点魄力还是有的。 …… 回到驻地,崔南将买来的廉价酒水分发下去。 “多谢南哥。” “莫要谢我,这是江庚兄弟出的酒钱。”崔南连忙摆手。 话音落下,众人明显呆住了,但是看着崔南认真的神色却又不像说笑,才终于接受了这事,于是他们看向江庚的眼神,也都发生了变化。 他们其实也只是些愚鲁的水手脚夫,会因为别人的一时怂恿而敌视江庚,但也会因为他的一点小恩惠而改变对他的看法。 他们有错吗? 曾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江庚认为他们没错。 人各有志。 他们选择相信与他们更亲近的林三,而不愿意相信陌生的自己,是合情合理的。 “这些日子,给各位兄弟添了麻烦,小弟江庚,给兄弟们道个不是。” 他立于空地上,轻轻一拱手。 “江庚兄弟莫要客气!” “嘿,我们那是被猪肉蒙了心,兄弟莫要介怀。” 正所谓吃人的嘴软,那些个三大五粗的汉子涨红了脸,声音结巴,也不知道到底是酒气上了头,还是天气太热闷了汗。 第10章 购物 回到院子,江庚便开始安抚因为没见到他,一晚上没睡好的妹妹。 待她入睡之后,江庚撑着疲倦的身子,来到了院子中,缓缓摆开了架势,心中回想起小时候的一幕幕。 他的父亲是个武举人,小时候也教过他练武。 他能反杀两个夷寇,也得益于此。 他因为逃亡,荒废了接近两月的时日,此时已经决定要重新拾起武艺。 这个世界太过危险,就连这城中的漕帮之间,都会为了一点货物的酬金相互报复,这种环境下,只有强大的武力才能令他生出底气。 况且等自己要带着妹妹离开的那天,或许有一场大战还说不定呢。 现在崔山看到自己会制盐,便想靠一点银子收买,留下自己,所以就更不可能轻松放自己离开了。 而离开之时,几十个臣服于崔山淫威之下的帮众,自然会成为敌人。 到时候别说几十个帮众群起而攻了,光是一个体壮如牛的魏铁山,自己就吃不消了。 折下一节还算挺直的树枝,削去多余的枝丫,江庚开始扎马,用大臂发力,缓缓抖起了那木枪。 这是他家祖传的大枪术。 正所谓,月棍年刀一辈子枪。 这大枪之术,就像酿酒,年岁越长,威力更甚。 况且了解过人类战争史的他明白,有武器的人类跟没武器的人类,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 江庚放空心绪,嘴里按照规律吐纳起来。 他沉肩坠肘,含胸拔臂,足有两米多长的木枪在其手中缓缓动作起来。 满是水分的木枪韧性十足,如巨蛇腾身,影影倬倬,在空中发出唰唰风声,一招招记忆中的枪术下意识地经由身体使出。 劈、挑、缠、拿、崩、抖。 长枪舞做一团云雾,江庚脚下踏着步法,长枪扫落无数杂草。 一刻钟之后,江庚脱去上衣斜靠在门板上,嘴里的喘息如同积灰的破风箱在拉动。 淌满了汗的身躯发酸发软,渗进还未愈合的伤口中,传来阵阵火辣的痛楚。 他独自坐在门槛前,看着满院子的杂草落叶,第一次感到了孤独。 薄薄的细雾阻挡了他望向远处的视线。 自从穿越以来,他就一直为了活命紧绷精神,到了此时才勉强讨得了一丝属于自己的静谧。 “贼老天!” 江庚猛地从地上跃起,单脚挑起地上的木枪,猛冲向前,凌厉的木枪划破迷雾。 …… 出乎江庚意料地,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崔山都没有再让崔南来找过自己。 江庚这几天都是正常地跟着漕帮帮众,一同到码头干活。 也不知道是崔山改变了主意还是怎么样。 江庚也落得清闲,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院子中偷偷练习枪术,生活过得还算充实。 而且他也通过那几壶酒水,成功地拉近了跟其他帮众的感情,慢慢融入到了这个集体当中。 成功让帮中众人放松了警惕,江庚寻了一天傍晚放工之后,拿着那颗剩余的碎银子,来到了东街的坊市。 虽然帮中生活还算安稳,但他终究不可能在这码头上奉献余生。 他要开始自己的出售计划了。 长长的东街坊市,除去两边各种各样的商铺外,路边还有更多的货郎小贩,嘴上时不时发出一声吆喝,扯着笑脸招徕客人。 预算有限,江庚只能将商铺从自己的名单中删除。 “老板,这个怎么卖?” 江庚蹲在一个小摊位前面,挑起一样货物放到眼前观看。 “哟,小哥可真有眼光,这些货可是我从丰平县里搞来的,废了老鼻子力气了,你若是要,便十个铜板卖你。” 小贩老板吹嘘道。 好家伙,丰平县距离隆安足足三百多里路程,途中还有三四座山,五六条河,你咋不说是从天皇老子那里讨来的呢? “贵了。”江庚压抑住心中想法,脸上表情不变,一边回答,一边又挑起一样类似皮毛般的东西放到鼻尖嗅了嗅。 “不贵,已经很低价格了,就赚个糊口的钱,再低我都要吃不起饭了,”小贩看了看不停挑选,油盐不进的江庚,脸上露出肉疼之色,又开口道,“唉,看小哥诚心,你若是想要,那便便宜些给你,就当是交个朋友。” “好啊,朋友好,我就喜欢交朋友。” 江庚抬头,对着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银牙,随便从摊位上拿起一小罐油状的小罐子,毋容置疑地开口:“五文钱。” “不行不行!砍价也没你这么砍的,至少七文钱。”小贩变了脸色,连连摆手道。 “可惜了,身上没带这么多钱。”江庚直接起身,面露苦色,佯装要走。 “诶呀,也是看小哥一表人才,”小贩猛地摇头叹气,一脸肉痛之色,“算了算了,拿去。” “老板大气。日后必定飞黄腾达!”江庚乐呵呵地重新蹲下,掏出那颗碎银来。 小贩脸上的表情瞬间凝结。 这就是你说的没带够钱? 小贩看着眼前十几岁少年的那张稚嫩的脸,恍惚中似乎看到了自己此生最害怕的生物——中年妇女。 成功帮助小摊老板在致富路上迈出一大步,江庚收起小半把铜板,看了看周围,又往旁边走了几十米。 “诶唷客官,您真是好眼力,这可是我花了小半旬时间才制出来的,这隆安城中比我好的没我卖得便宜,便宜的没我的货好,卖二十文钱已经是最低的了。” “叔,你也莫要唬我,你看你这货,你看这污点,唉,这价至少得折个对半喽。”江庚大摇其头。 “这……”老板抖了抖胡子。 “还有这,和这,唉,别说对半折了,现在都算是次品了,算了,我看老板也在这坐了一天了,算了,我出八个铜钱,你也好早些回去陪夫人乐呵乐呵。” …… “这位姐姐,这东西能否便宜一些给弟弟?” 年纪几乎能当江庚奶奶的老妪双手一颤,掉了几颗牙的嘴上,笑容怎么也抑制不住,脸上的皱纹都在此刻松开来了。 “诶呦,哪有,这位公子就莫要折煞老身了。算了算了,你给个两文钱就行。” “那不行,我怎么能占姐姐的便宜,不然日后哪里还有脸来光顾姐姐,这里三文钱,就放在这呢。” 江庚从怀中摸出三枚大钱,排在老妪的手心。 第11章 生活 日暮西斜,天穹如盖,被晚霞晕成赤红颜色。 江庚把银子花了个精光,将带来的一个小布袋装得满满当当。 “赚钱针挑泥,花钱如山倒呐。” 江庚叹着气感慨生活不易,慢慢踱步回到驻地,与几个帮众打过招呼,便麻溜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星月,瞧瞧哥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站在门前,江庚朝屋子大喊,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一个油纸袋。 “哥,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又不要我了。”江星月先是从木窗中探出螓首瞧了瞧,而后便飞快跨过门槛,一连串小碎步跑了过来。 “我怎么就不要你了。”江庚大感冤枉。 他知道,妹妹说的是制盐的那天晚上,自己因为赶工腾不出空子,没有回院子,但嘴上却万万不可承认,不然妹妹可就要顺势撒娇了。 这几天,妹妹可没少因为这事在自己的耳边抱怨。 他打开袋子,献宝般捧到妹妹面前,打断了这个话题。 袋子里面,是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面皮松软,莹白如雪。 喷香的白面味道直往鼻腔钻,江庚暗暗咽了口唾沫,开口:“吃。” “你不吃吗?”江星月却没有接过包子,却是反问了一句。 她个子才到江庚胸口,此时昂着头才能跟其对视。 “我在外面吃过了。”江庚脸也不红地回答,言之凿凿。 “哦。”江星月应声,拿起个包子,像仓鼠啃噬坚果一般慢慢咬了起来。 江庚拍拍妹妹的头,和她一起进到房中。 把桌子清空,江庚把布袋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像是看着自己的战利品一般清点起来。 两三块木头,小半罐油脂类的液体,一块暗黄颜色,约莫手掌大小的不规则物块等等…… 江庚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就想要开始干活。 这短刀来自图业帮。 干漕运这一行当,有时难免会遇到山贼,江盗,甚至是昏了头的混混泼皮,身上带些武器防身非常重要。 拥有曾经救过漕帮的卓越贡献,并且在表明了自己人畜无害,与帮众弟兄和和美美,相处融洽之后,江庚也成功从崔南那里领取到了这把手掌长短的小刀。 正当江庚精神集中之时,身旁忽然有个模糊的东西怼到了他的面前。 他低头一看,嘴里已经被塞了东西。 他下意识一嚼,鲜嫩喷香的肉汁瞬间溅射而出,甜香的肉味充满了整个口腔。 江庚转头,只见妹妹侧开头,不敢看他,声音低得如蚊蝇嘶叫:“你每天都要劳作,傍晚回来之后还要练武……爹爹以前说过,练武的时候要吃饱,你,要吃饱。” 听着妹妹缓慢却十分认真的话,江庚咧咧嘴,生硬地回答:“我真吃过了!” 江星月没有说话,侧过去的头摆回来,温润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江庚,直看得他浑身发毛。 江庚无奈叹气,一脸的忧愁:“唉,我连你这小姑娘都哄骗不了,以后我可怎么去哄骗女子来当你的嫂嫂呐?” 江星月捂嘴低笑,哼哼道:“我哥哥能看上她们,是她们的福分。” 江庚苦笑摇头,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 对于哥哥这般,把自己当做小孩的亲昵动作,江星月嘟了嘟嘴,开口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看着妹妹伸出手指,指向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杂货,江庚下意识就想要胡诌几句,但是又反应过来,明白简单的谎言骗不了她,当下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是要做些新奇玩意,看能不能卖几个铜钱,帮补家用。 “你还有这手艺?”江星月拨弄了一下台面上的物件,狐疑道。 “这叫见多识广。”江庚厚着脸皮回答,“你自己到一边玩,我要忙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江星月怒气冲冲地蹙眉。 “对对对。”江庚敷衍道,拿起一块木头,开始雕刻起来。 江星月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江庚脸上的认真神色,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声。 她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也帮不了哥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打扰他。 她也知道,哥哥现在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兄妹两人。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想多和哥哥说几句话,就算是吵架也好。 每天早上一睁眼哥哥就不见了,直到傍晚才回来。 回来之后也没有空闲,不是独自思考,就是去到院子中练武,直到夜幕降临。 就好像两个人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却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中一样。 而她平日里独自一人呆在房子中,什么娱乐的东西都没有,只能屈膝坐在床上点手指数数,背三字文。 江星月眼帘半垂,独自搬了张椅子坐下,看着哥哥鼓捣那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木块被削成方形,中间又被掏空,看上去像是一个奇怪的盒子。 江庚揭开罐子,将里面的油脂倒进一个碗中,用筷子搅拌起来。 看了看油脂的状态,江庚又往其中倒了半撮子粉末,继续进行搅拌。 不停搅拌研磨,江庚将桌面上买来的东西按照顺序一次次加入到碗中,到最后研磨出小半碗黏糊糊的液体。 用筷子挑出半点在手上揉开,又放在鼻子间闻了闻,江庚最后再调整了一下,把液体倒到削好的木块中。 “幸好,虽然做得一般,但还算看得过去。” 江庚长舒了一口气,就要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东西,但他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桌子边缘,江星月已经双臂靠在桌沿上睡着了。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是一片漆黑,晚风吹进屋子,令江庚打了个寒颤。 时间已经快要入秋,秋老虎的威力可不弱。 “唉,得多买些衣服了。”江庚担忧道。 兄妹两人逃亡之时仍是盛夏,穿的都是单衣,根本无法御寒。 “钱呐,钱呐钱。”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 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慌张 就算是英雄肆意江湖,也得饿肚子啊。 江庚扶着妹妹到床上躺好,独自一人出门打水洗澡。 第12章 前因后果 第二天,因为昨晚没有练枪,江庚起得很早。 他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立马跑到桌子边上,查看昨晚制出的东西。 “不是我要卖这些劣质产品,而是我实在是能力有限呐。”将东西放在身上收好,江庚嘴里呢喃道。 钱已经花完了,就算做得再差,一时间也没办法再去买原料了。 他又不是专业研发技术员,在如此简陋的环境下根本不可能制造出完美的成品,只能被迫当“奸商”了。 “算了,先去试试水,卖不到钱再想办法。” 洗漱一番,江庚便出门到驻地集合,准备和帮众一同到码头干活。 这年代,穷人是不吃早餐的,即使是他们这些干体力活的漕帮帮众,一天也只吃两顿。 而粮食种植的难题,不仅是当权官吏的困扰,更是着所有农民的困扰,天时地利,每一样东西的微小变化,都可能会影响到秋天的收成。 像是静海县,今年就遇上了前所未有的旱灾,连着几百里的地域,树木枯萎,土地干裂,农户只能呆傻地站在田垄上,一日日地看着禾苗枯死,甚至恨不得将自家井里半天才抽上来的半桶水都浇了去。 静海县虽然靠海,看着水多,但这海水却是万万不能用来浇田的。 所以静海县只能依靠以前的存粮度日,但受灾的百姓越来越多,再多的陈粮也接济不了偌大一个县来坐吃山空,于是静海县县令连忙上奏天听,祈求天子恩赐,拯救万民。 但足足三月,静海只收到了不到百斛的粮米和一道可有可无的圣旨。 城中饥民越发急躁,城中治安也越来越差。 城内战兵也因缺少食物而越发疲弱,直至夷寇来袭,一切守卫如同纸糊,夷寇摧枯拉朽般占领了整座静海城,城中千名守卫的战兵被割下头颅,筑成一座两米多高的京观。 作为以农业为主的大盛王朝,一旦遇到这种影响收成的天灾,几乎毫无抵抗能力。 所以江庚才这么急着筹路费要离开这里。 隆安城虽然看着还是一副昌盛模样,但静海县发生的事情,已经开始影响到了这里。 此时图业和昆仑两个漕帮间的恩怨,也是如此。 “所以那昆仑到底什么来头?” 走在去往码头的路上,江庚走进崔南身边,低声开口。 崔南看了看江庚,思考了一下,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原本我爹在隆安城中,开的是个镖局,只做押运的活计。” “但十八年前,城外忽然出现了一窝子来路不明的山匪,专门劫掠经过的商队,镖局的生意自然受到了打击,我爹于是上报官府,恳求官府派兵剿匪,然后你猜怎么着?”崔南打起哑谜。 江庚闻言,虽然想狠狠抽一巴掌崔南,叱问他在哪个说书先生那里学来的断章功夫,但还是只能捧哏地接话:“怎么说?” “三次出兵,居然都没能成功,整座隆安城四十余万人,竟然被四十多个山匪给困住了。” “那山匪能飞不成?”江庚脑海中抑制不住地幻想出几十个手拿机枪的悍匪形象来。 “谁晓得,反正我爹的镖局生意做不下去了,只能联结其他镖局的兄弟,最后才结束了匪患,我爹和其他镖局的人就变成了现在的漕帮,除去押运之外,还顺便接收了码头上搬运的活计。” “之前码头上的生意没人做?” “怎么可能没有,能营生的地方怎么会没人。”崔南脸色凝重,“那时候的漕帮帮主气不过,因为他有一批货被山匪拦截了,那帮主给官府塞了不少银子,却一点用都没有,一时气急带着十几个青壮就出了城,结果第二天,安水之上就多了十几具浮尸。”崔南摇摇头。 “那时我才五六岁,怕得很,这些事,我也是后来听人说才知道的。” “怪不得帮里的人都那么怕你爹,感情你爹是个绝世高手啊。”江庚这话没敢说出口,只是窝在了心中。 他之前还无法理解为什么帮中的人见到崔山都好像鸡仔遇到了雄鹰,此时却大概明白了。 一帮杀人如麻的残忍山匪,连官府都奈何不得,却被这崔山带人搞定了。 若不是两人此时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江庚都要鼓掌叫好了。 然后,江庚愣住了:“所以昆仑到底什么来头?” “昆仑中的头,就是那天船上最张扬的那个男人,他的父亲,就是那个死去了的漕帮帮主。” “他才十几岁,就看着自己父亲的尸体飘荡在安水之上,所以他的性格格外狠辣,他依靠他爹的名声,找来了当初漕帮剩余的帮众,自行新立了名号。在我爹赶走山匪的第二天,他穿着孝服,提着十两白银来到我爹面前跪倒,说:‘我昆仑帮愿意全力支持图业镖局成为隆安城中第一漕帮,我愿将隆安码头上的业务与阁下一同分享’。” 江庚的脸色也微微凝重起来,明白这张棕并且如自己一开始猜想的那般,只是个头铁的混混泼皮。 “此后我们相处还算融洽,但他却以狠辣手段快速发展起来,势头越来越劲,直到前半个月,静海县方向的生意受阻,张棕的心思也才终于展露出来,若不是你,这一次我们图业恐怕就玩完了。” 崔南脸上满是后怕之色。 若真的被官府通缉,就算崔山没有衰老,能靠武力杀出城去,天下之大,他们也无立脚之地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难不成只能落草为寇?那么跟山外的山匪又有何区别? 江庚听完崔南的描述,背脊上依旧出了一身冷汗。 “那这次他没有得手,那他下一次肯定会变本加厉地毒害我们了呀。”江庚绝望地看着崔南。 若是自己不问,怕是到死的那天都没搞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死的。 “没事的,我已经让兄弟们都多加小心,不会再轻易发生这种事了。”崔南用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语气回答。 这世界上,哪里有日夜防备的道理,防备的还是偷袭暗算。 “这日子没法过了!”江庚感觉喉咙都有些发干了,摸了摸腰间的小刀,心里才感到安稳了一些。 第13章 剧情不对呀 得知了这等消息,江庚这一整日都没能用心工作,时不时就要抬头看看周围,甚至他都觉得自己有些精神衰弱了。 终日做贼而无终日防贼。 特别是张棕这种看着莽得不顾后果,但实际上又极会审时度势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疯来砍人也说不定。 甚至砍完人,他还能优哉游哉地拍屁股走人。 一到傍晚放工,江庚就随便扯了个借口,悄悄汇入了人流中,顺着安水旁的长街缓缓走去。 江边一连串的画舫上,挂着精致的红灯笼,其中的火焰透过灯笼纸,将船上甲板映照出一种令人心生荡漾的玫红色。 衣着清凉的姑娘们描了眉,用胭脂抹了脸,扭动着曼妙妖娆的身姿,款步走到甲板上,雪白的肌肤在晚霞和灯光的映照下透着魅惑的粉红。 作为与刺客并列的,最为古老的职业之一,在隆安城中,画舫上的姑娘,自然也有其生存空间。 正所谓看一个王朝的国力到底强不强盛,不用看其他的东西,光看女人就够了。 江庚本来就打算靠女人赚钱,所以在城中的这几天,自然是格外关注女人了。 而女人中,自然是面前的这些个明媚如花的姐姐妹妹最引人注目了。 他的想法无非有三。 一是能出大价钱买自己东西的女人,这样才能快速筹够路费跑路。 二是最好卖给越少人越好,这样就不会引起太多有心人的怀疑,最大限度减少意外的发生。 三则是,能越容易接触到的女人越好。 一和二都容易解决,只要卖给那些有钱的女人就好了。 她们有钱,而且数量少。 但往往有钱的女人,那都是官吏或者商贾家的夫人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己一个漕帮脚夫,怎么才能走到她们面前去推销呢? 就算是有机会靠近,那些个富家小姐最为讲究礼法,光是一个“男女授受不亲”,就够她们让恶奴将自己痛揍一顿,然后抓自己去官府了。 所以这第一二条跟第三条,它是刚好相悖的。 直到某一天放工路过,这些姑娘,于黑暗中给江庚指出了一条光明的大道。 她们虽然未必有商贾贵胄那般富有,但也算得上日进斗金。 她们虽然是女子,但从未听说过她们会报官,称哪个男子轻薄于她们。 况且你打开门做生意,总不能不给我进! 江庚自认并无龌龊思想,腰杆挺直,光明正大的一路穿过江边的灯红酒绿,直到走到一座三层的高楼前才停下了脚步。 赤红大挺柱,精致朱漆牖。 高檐斗角,酒香逸散三街之外。 这便是隆安城沿江长街中,一座夜里灯火璀璨,流金淌银的温柔乡——胭脂楼。 江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拍去搬运货物是粘上的灰尘,便迈步走向那敞开的雕花朱漆大门。 门前站着两三个小厮,正翘首以盼地盯着长街上来往的男人,却看见一个身姿挺拔,剑眉星目的少年迈步走来。 虽然少年的模样俊俏得很,但他却是一身普通衣着。 “这位公子!”一个小厮越众而出,隐隐挡住了江庚的去路。 他微微弯腰,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这位公子,真是好兴致,这般衣饰,想来公子今天是想玩些新花样。” 江庚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啥玩意? “公子看着面生,”小厮偷偷瞧了眼江庚的脸色,看到江庚脸色并没多少变化,又试探着开口,“只不过怕楼里的姑娘们没有眼力,顶撞了公子,不如公子先回去浣洗一番,我稍后给公子准备一套类似的衣裳?” 此时的江庚才明白过来,这小厮是在说自己的衣着。 看了看小厮有意无意地拦住自己的路,江庚有点犯难,但是人家还算是礼貌相劝。 “公子不敢当,”江庚微微拱手,一脸认真地回答,“实不相瞒,在下是从丰平县来的,此行是为了将家中商铺造出的胭脂运到隆安出售,但难料路上遭了劫匪,身上的银钱俱被夺走。” 此时没办法进门,江庚也只能使出祖传的忽悠大法了。 “这次我来,是想向楼里的姑娘们出售我祖传的胭脂,我家传的制法,肯定比城中所出售的胭脂都要来的好,”江庚朝着眼前小厮躬了躬身,“兄弟,若我能脱困,日后必有所报。” 小厮看着江庚承认自己不是来光顾的,本来已经生出了怒气,但又看江庚礼节备至,身上也确实没有一般混混的痞气,看着确实有种落难人家的气节。 况且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厮,胭脂楼打开门做生意,别人又不是来闹事,若是在门前争吵起来,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得受罚。 于是他脸上露出苦色,叹气道:“实在不是小人不想帮你,实在是人微言轻,既然公子自信自己的胭脂能压过城中出售所有的胭脂,何不去旁边的平安当铺,这当铺口碑好,给的估价也中肯。” 即使这小厮说得非常委婉,江庚还是明白他是在驱赶自己。 但人家越是礼貌,江庚就越是不好意思继续影响别人的工作。 “打扰兄弟了。”江庚一拱手,就打算到其他的画舫处另寻机会。 只不过其余画舫,肯定是比不上胭脂楼出手阔绰。 “希望公子早日脱困。”小厮也终于舒了一口气,朝着江庚拱手。 “铛铛。” 就当此时,一节小半米长短的木棍忽然从天上掉下,敲在青石板上,发出两声清脆的声音,弹到了江庚的面前。 轻轻捡起地上的直挺木棍,江庚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下意识地抬头一看。 只见胭脂楼三楼处,一间房间的雕花窗户被一段雪白柔荑撑住,一个女子探出头来,顾盼生辉的眸子与江庚的视线对上。 看着那似有春水潋滟的温润双眸,江庚也终于想明白了手上这木棍是什么东西。 这木棍是用来撑住窗户的叉竿。 不对,这剧情,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也不姓西门呐。 第14章 珍品 “这位公子,没有砸到你,奴家在这道个不是。” 窗台前的女子微微站直了身子,朝着楼下做了个礼。 “不碍事。” 感觉事情的发展逐渐变得熟悉的江庚感觉嗓子发干,连嘴里吐出来的声音都生硬了不少。 楼上女子眯了眯眼睛,一副慵懒模样,涂着艳红唇彩的水润双唇微微开阖,声音糯得直钻心窝:“六子,怎么拦着这位公子不让进楼?发生了何事?” “掌柜!不是小的拦着公子,只是这位公子来咱胭脂楼,不是来找姑娘的。”那小厮见状,身躯躬成虾米模样,显然对楼上的女子十分恭敬。 “噢?不是来找姑娘的?”女子闻言,立马精神一阵,伸了伸曼妙的腰肢,脸上有些许激动的情绪,声音都变大了不少,“那好说,楼中也有几个尚且年幼的清秀童子,唇红齿白,听话乖巧,想来符合公子的需求。” 大盛之中的士大夫,有豢养供人狎玩的习惯,往往与其他士族的亲友举杯对月,吟诗风雨之后,兴致昂昂地将身旁少年赠送与其他挚友,在士林中获得的称赞之声更胜过那些赠送身边侍女的大夫。 江庚本知道静海县有些朝官喜欢行旱道,甚至听说某些大城里,那些年轻公子上京赶考或是出行在外时,身边都要带上一两个书童以供取乐。 但他可没有这等龙阳之好! 古人诚不欺我,这女人说起这些话题来,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简直是嬴政回秦宫,皇到家了。 “这位掌柜姐姐说笑了,在下并没有这等癖好。” “哦,那你既不是来找姑娘,又不是来找小公子,那是来干嘛?” 女子倒是起了兴趣,手肘撑在窗棂上,探出半个螓首。 “实不相瞒,在下从丰平县而来,此行是为了押运家中制造的香料和胭脂,却不料路上遭了劫匪,身上的细软和押运的货物都丢了去,我没了办法,但手上还留有一件珍品,想来此换些银钱。” 江庚拱拱手,把刚刚的说辞重新又说了一次。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谎话说多了,他自己都感觉这话说得天衣无缝。 “噢?那奴家可就不信你了。” 女子忽而打了个哈欠,水润的嘴巴张得圆圆的。 江庚脸上的表情一滞。 “这城中大大小小胭脂铺我不说全部去过,但至少我认为,你那胭脂再如何珍贵,也不见得算是珍品,公子莫要见奴家是个妇道人家,就开口诓骗。”女子半眯着眼睛,语气中已经透着三分乏味。 “掌柜的要是不信,何不亲眼看看,也不会浪费你多少时间。”江庚脸上一副“你可以骂我,但你怎么可以骂我家祖传下来的珍品”的气愤神情,手里举起个木盒子。 “若是掌柜真见过这般物品,或者见过更好的,那就算我孟浪了,我自打三个巴掌。” “公子倒是自信,行,六子,带他上二楼,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给我开眼。”女子冷冷地笑了笑,倒也被激起了三分心气,撑住木窗的手猛地收回,阻拦住了楼下江庚的视线。 “小哥呐,你这会真是莽撞了呀。”那叫做六子的小厮面带苦色地摇了摇头,“你是不知,城里的胭脂铺,哪家是沐掌柜没去过的,就算是号称一两胭脂一两金的‘红鸢’,我家掌柜的也曾买过,你牛皮是吹出去了,但你怎么拿出媲美甚至超越红鸢的胭脂?” 六子说着,还看了看江庚手中的木盒子。 好家伙,这盒子这般稀烂,怕不是兄弟你自个用指甲挖出来的。 “竟有此事?”江庚咂舌。 他本以为,一个老鸨,能有多大见识? 此时听闻,心中也为这掌柜感到惊讶,可换等量的黄金的胭脂,别说女子了,就算是正五品大员,也未必有魄力买这等玩意。 既不能吃,又不能摆放,时间久了还会过期。 这不是闹吗? “果然女人的钱就是好赚。”江庚跟着六子走向胭脂楼大门。 他可是知道,上辈子,那些个购物节,那可都是瞄准女性用户去的,至于男性,连个父亲节都没有与之相关的销售活动。 一进门,江庚便被嫣红色的灯光晃了眼,空气中还飘着股勾魂夺魄的胭脂香味。 视线在灯光中缓缓恢复,便见楼中的木案上堆满了杯盏瓜果,酒水香茶,在灯光下萦绕着微弱的弧光。 江庚本就工作了一天,此时闻到瓜果的鲜香,嘴里口水忍不住地流出。 “等我有钱了,就和妹妹一起吃到吐!” 穿过香氛萦绕的大堂,江庚跟在六子身后,走上了曲折而上的朱漆木楼梯。 二楼是分隔开的雅间,六子推开了最末尾的一间,把江庚让进隔间。 他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了看江庚,留下江庚关门离去了。 江庚自顾自找了个凳子坐下,开始扫视周围的环境。 这隔间的装潢与一楼大堂的风格相同,无论是挂画还是摆设,都流露出一种女子温婉柔媚的风格,再加上空中飘荡着的某种熏香,简直令人骨头酥软。 “真是好享受呐。”江庚叹气。 城外有无数流民啃噬草籽树皮,餐风饮露,城中的达官权贵却能饮佳酿,食佳肴,枕玉臂,闻香风,夜夜眠于软塌之上。 大约过了一刻钟,百无聊赖的江庚才等来了那沐掌柜。 艳红如火的长裙微微曳地,瞬间击溃了房中原本凝滞的空气。 红裙之中的女子约莫二十五六的岁数,身姿窈窕,曲线惊人曼妙,肌肤赛雪欺霜,红白交映,如火如花。 真可谓,冰肌白似银,黛眉若远山。衫领露峰峦,体似软香玉。 掌柜迈步走来,细长的眉眼掠过一脸呆滞的江庚,染着玫红唇彩的嘴唇挑起一道弧度。 “公子,怎么一直盯着奴家?” 掌柜走到江庚身前,糯声开口。 江庚将目光从某两座颤动的大山处收回,干笑着起身:“哪有,是掌柜看错了,来,掌柜请坐。” 女子没有回答,缓缓在江庚对座坐下,脸上兴致寥寥的神色怎么也掩盖不住。 “好了,公子拿出你那珍品给奴家开开眼。” 第15章 影帝 江庚也没想到这沐掌柜如此直截了当地开口,一点也不扯皮,令他略微愣了愣。 “公子莫不是怕了,还是不肯愿赌服输?”沐掌柜声音又冷了三分,“可别让我令人来动手,替你偿还赌债为好。” 即使眼前女子顶着两个大道理,但这话说得江庚心中还是有些愤愤。 “若是输了,在下自然会认赌服输,并且麻溜滚蛋,不会再打扰掌柜。” 江庚一脸正色,拿出木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此时看清了那削得歪歪扭扭的盒子,沐掌柜脸上也露出了六子那般厌恶的神色来,一种被捉弄戏耍的愤怒从心底瞬间迸发。 “公子莫要戏弄我了!”沐掌柜一拍桌面,就要愤而离席。 “沐掌柜莫急,”江庚见状,知道再拖下去反而坏事,立马打开了盒子,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盒子中间垫着块棉布,棉布上面则是一根手指大小的小木盒子。 虽然也不太规整,但起码比外面的盒子好了不少。 生怕沐姓女子又要发飙,江庚立马将小盒子抽开,露出了中间一节蜡笔模样的红色柱状物。 江庚拿着手中一夜功夫才搞出来的“口红”,朝着沐掌柜示意:“此物我将它命名为口红,可以用作女子涂抹唇彩之用,劳烦掌柜伸出贵手,我给你展示一番。” 原本气恼的沐掌柜看见了那节小小的口红,心中也生出了三分好奇。 她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气愤,重新坐了下来,撩起了右手臂上的袖子。 江庚见状,立马起身走到沐掌柜的身边。 他脑子里回忆起陪女朋友逛专柜时,那些销售的表情,微笑着提起口红,在沐掌柜那白得耀眼的肌肤上划了几道痕迹。 艳红与雪白交映着,有些晃眼。 沐掌柜举起手臂微微转动,观察着划痕在灯光下的效果。 那艳红色的痕迹微微泛着水光,在灯光下更加诱人。 沐掌柜微微点头,放下了手臂,又伸出左手,伸出一根青葱般的指头搓了搓,放到鼻尖闻了闻。 “加的香料是便宜货。”沐掌柜忽然开口。 江庚脑门上瞬间沁出豆大的汗珠。 预算有限,他已经尽力了,只是没想到一个老鸨,竟然对香料有如此研究。 “但是还算细腻,而且还能一直保持水润,而且收纳方便,易于使用,这点确实是其他胭脂比不上,”沐掌柜又接着开口,她看着江庚重新恢复原状的脸色,又接着开口,“但是这也算不上珍品,嗯?” 江庚被眼前女人一起一伏的说话方式所折服,但他可不是个轻易被说服的人。 他好整以暇地合上口红的盖子:“掌柜此言差矣呐!” “珍者,宝之美也。寻常胭脂皆是粉末,难以储存,且害怕潮湿,女子装扮时还容易弄得台面满是脏污。但我这口红,乃祖传之法制造,成笔头模样,不会浪费,且随时可用,用完就可合上,与凡品大相径庭,坊市之中皆无售卖之处,怎么就不可称一个宝字?称一个美字?” “公子倒是好口才。”沐掌柜笑了笑,示意江庚落座。 “我看公子说话倒像个士族子弟,怎么会成了这造胭脂之人?”沐掌柜把目光从口红上移开,倒是对江庚生出了一丝好奇。 士农工商,商人虽说能赚钱,但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的那般光鲜。 更别说靠鼓捣女人用品吃饭的男人了。 即使赚再多钱,旁人见了还是得在背后笑话你。 江庚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这身份本就是自己胡编乱造的,却不料居然还引起这眼前女子的好奇,竟然还要深究下去。 不是说女人买东西,看着好看就行的吗?怎么还问那么多? “怎么,说不得?”沐掌柜脸上的神色又开始变冷。 “唉!”江庚猛地叹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屋中的挂画,声音惆怅:“回头往事不由人,已是东西南北身呐,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江庚伸出双手捂住脸,一副“我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模样。 “罢了罢了。”沐掌柜气闷地摆摆手,看着江庚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也没了继续追问的欲望。 江庚提起衣袖擦了擦虚无的眼泪:“谢谢掌柜体谅。” 他拿起盒子摸了摸,“幽怨”地看向沐掌柜。 “算你说得有道理,”沐掌柜敲了敲桌面,“那就勉强算是珍品,给你二两银子如何。” 可以!我成本才不到一钱银子呐! 江庚立马站起身来,将手上的盒子拿到桌子上放好:“还是掌柜慧眼识金,可能我香料选得不好,可我的手艺却是一流。” 沐掌柜听着江庚前半句还在吹嘘自己,但后半句却把他也给带上了,一时间不知是哭还是笑。 “以后若是有此等新奇的胭脂,也可以来这里找我。”沐掌柜摆摆手,一副请客的模样。 目的已经达成,江庚也没兴趣留下来和她呆在一起。 这女人美则美矣,就是长了一张嘴。 可惜了。 “六子,取二两银子,送客。”沐掌柜提高了嗓音。 “是!”门外传来六子的回应。 “那在下就告辞了!”江庚起身,朝着沐掌柜拱了拱手,打开门离去。 在江庚离开之后,一个高壮的黑衣男子推开了房门。 他看着已经有四十多岁,脸上有着无法磨灭的皱纹,国字脸上撇着两道八字胡。 “沐宛,若是那小子说得不假,连丰平县到隆安的山野也出了恶贼,那这城里,怕是不好待了。” 男人语重心长地开口,走到沐宛身边站定。 “此时城外的流民已经快接近一万之数,而且还时不时有零单几个瀛海异族在城外查看城门情况,怕是那异族修整完,下一个目标就是隆安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该早做打算了。” “有什么不好待的,城里的权贵们可都是千金之躯,不比我们的贱命来得尊贵?他们都还不急,我一个小女子急什么。”沐宛冷笑一声,弯曲的眉眼此时冷得像是一把弯刀。 她咬紧了银牙,脸上的气愤神色令她白腻的肌肤上浮现一抹病态的嫣红。 “就算要走,我也得看着那些权贵们死了再走。” 第16章 兄弟 “我知道你的心思,但若是你连自身的安危都保证不了,那又谈何看他们死去?”男子看着脸上满是愤怒的沐宛,幽幽地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我自有定夺。月叔莫要再说了。” 沐宛摆摆手,拿起桌面上的盒子,取出其中的口红,脸上露出了三分喜色。 “这是何物?真值二两银子?”被称作月叔的男子无奈地坐下,拿起那个奇形怪状的木盒子看了看,两根眉毛皱成了一团,骂骂咧咧:“这什么破烂玩意。” “还有上次,你买的那劳什子胭脂,才指头大小,居然要花三两黄金,你都当家了,怎么还不知多加节俭,这钱赚来可不容易,在我们小时候,那可……” 月叔看着沐宛,忽而扯起来长篇大论。 沐宛却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微微点头,实际却是把月叔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她揭开了口红,缓缓涂抹在自己的嘴唇上,上下唇微微动作,将一抹艳红研磨开来。 “月叔,快去给我拿面镜子。”沐宛出声道。 月叔的话忽然卡在了嗓子眼了,他看着眼前的沐宛,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来。 记忆中那个小女孩,此时已经出落得如此窈窕。 皮肤白皙滑嫩似雪山,眼眉精致温婉如青花,面容妍丽又温雅。 只不过平日里,眼眉间始终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愁闷,习惯性地用慵懒的外表去掩盖,只有买到了喜欢的好胭脂之时,她才会像儿时那般无忧,似乎只有在那时,她才脱离了那种缠绕在心头的愤懑。 “你等着。”月叔撇了撇嘴角,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看着月叔离开的背影,沐宛拿起了一个中心平滑的盘子,倒映出自己的容貌。 微微扭曲的画面中,女子的眼睛水光潋滟。 “这是身为女子,唯一的快乐了呀。” …… “兄弟,你那盒子装的到底是啥?咱们掌柜可是出了名的挑剔,平日里标价低于十两银子的胭脂,可是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六子此时熟络地跟江庚攀谈起来,脸上满是好奇和惊叹。 他都做好了江庚被楼中几个护卫打出去的准备了。 但是江庚真就靠那个破烂木盒子里的东西,征服了沐掌柜! 原本以为捡了大便宜的江庚闻言,表情一滞。 “低于十两银子的东西看都不看,那咋还只给我这点银子?” “大概是兄弟你说了啥,不该说的话?”六子张了张嘴,回头看了看二楼的方向,低声开口猜测。 “万恶的富婆!” 江庚心中腹诽一声,告别了六子。 离开胭脂楼,江庚走在赶回驻地的路上。 此时天色已经逐渐黑下来了,城中密集的灯火在夜幕中闪烁,天空如同一个漆黑的盖子,盖住了整个隆安,无数的萤火在其中上下浮沉,光芒最盛处,酒香醇厚,莺歌燕舞。 漆黑之处,或有人饥寒长眠。 江庚独自行于路上,冰凉的晚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吹散了他身上残留的香风。 他思绪逐渐飘远。 今日之事确实有些曲折,虽然结果还算不错,成功的将东西卖了出去。 但其中也颇有惊险之处,若是一个不好没糊弄过去,难免会讨一顿毒打。 六子虽然礼貌相劝,但也不代表着偌大个胭脂楼,真就只会讲道理。 在大堂中,他就看到了几个膀大腰圆的护卫。 身上只有一把小刀的江庚对上几人,多半不是对手。 至于是否继续出售口红,他暂时没了这个打算。 光是这一次售卖,就差点露了洋相。 而且实际上,他会做,能做的东西,实在不多。 那口红他能做出来,也是因为做法实在简单,只要简单地将成分搅拌在一起磨碎,然后放到模具中凝结成型就可以了。 至于沐宛所说的香料,其实他也知道怎么做,就是单纯地萃取植物精油而已。 但是此时,他手上根本没有能够萃取香精香油的工具,可谓是身在宝山却只能望宝兴叹。 “还有什么是能够做出来的呢?”江庚独自思忖着,逐渐走近了图业帮驻地。 昏暗的巷子十分静谧,远处幽幽传来几声狗吠,不远处路旁垂下的柳枝暗得看不清颜色,无力得好像一条条垂下的干瘪臂膀。 三道身影缓缓从漆黑的墙角处走到巷子中。 “就是这小子?”居中的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巷子对面的江庚,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丝丝杀意,“你确定?” “张爷,就算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呐!”,一旁的一个身影立马把身子躬低下去,慌乱地辩解道,“你别瞧那小子长得年轻,但奇淫巧技倒是会的不少,就是他会那制盐之法,助图业逃得此难。” 男子默然地听着解释,视线依旧看向巷子中。 巷子中,江庚已经逐渐远去,快要抵达图业驻地了。 “你可知他这么晚才回来,是为了什么?”男子缓缓收回目光,再次发问。 “这……”身影慌忙地左右敲了敲,苦涩道,“这我不知……”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男子怒哼一声。 扑通! 身影顿时跪在地上,来不及因为膝盖上传来的剧痛哭嚎,紧接着把头颅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张爷,句句属实!” “哈哈,你还在骗我?”男子伸出了右脚一下踩在身影的头颅上,无视脚下传来的求饶痛呼,冷冷地说着,“就凭崔山那个老不死的,会放心让这‘黄金’自由自在地在驻地外晃悠?是他傻?还是你当我傻?” “张爷!张爷啊!”身影痛呼着,嘴里发出嘶哑的呼气声,“您有所不知,他还有个妹妹,被“囚”在了这院中!” 缓缓收回右脚,男子诧异开口:“那倒是有趣得紧。” “哥,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呢。” 最后一个人此时终于开口了,他轻轻地把地上身影搀扶起来,声音温和地关怀:“如何,没事?” “没,没,谢二爷关心。”明明脸上传来了鲜血流淌的温热,但他还是瑟缩着让开了对方搀扶的双臂,心中有万分委屈都还是没敢说出来。 “的确是崔山的一贯作风。”张爷呼出一口气,幽幽道,“既然如此,那么这少年就不可能转投我们,既然如此,就从他开刀,让崔老头看看我们昆仑的愤怒。” 第19章 四面楚歌 “我他妈。” 江庚猛地朝前一个踉跄,差点直接俯身跪倒在地,右肩膀传来火辣辣的痛楚,整个右臂一时间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曾经偷袭过夷寇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距离图业驻地不到百米的地方,被偷袭了。 身后又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江庚瞬间反应过来,来的人不止一个。 电光火石之间,他顺着前倒的趋势就地一滚,躲过了接连几下的木棍砸击。 来不及管肩膀上的伤,江庚驴打滚之后撑起身子,用还有知觉的左手从腰后抽出那把手掌长短的短刀。 其实那刀并不是多么精致锋利,甚至刀身上都有些钝挫的擦痕。 但它在江庚的手中,往上挑了挑,就有了野兽爪牙般的威慑。 再钝的刀,也能杀人。 五个打手见状,相互对视一眼,竟然真的就没一个人敢上了。 江庚咧了咧嘴,将短刀抬到身前,缓缓地开始退后。 “别愣着,他要跑了我们可没好果子吃。” 一个打手见状,狠狠地叫了一声。 “铛铛!” 其余打手闻言,居然将手中的木棍丢在了地上。 正当江庚疑惑之时,这几人又把手往后腰上掏去。 对这动作无比熟悉的江庚感觉全身毛孔好似炸裂了一般,一股冷流从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他想也不想,捂着伤口转头就跑。 “唰唰!” 身后传来熟悉的利器出鞘声。 几个打手抽出足有七八寸长的利刃,朝着江庚猛追过去。 他们原本是想先把江庚敲晕,再拖到安水旁装入麻袋中,再绑上石块,丢进河中。 毕竟若是被发现他们在城中杀人,那他们就得杀人偿命了。 但瞧着江庚开始逃窜,他们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江庚本就劳累了一天,此时右肩还受了伤,连摆臂都受到影响,哪里跑得过这几个预谋已久的打手。 才跑出去两丈不到,身后密集的脚步声已经贴近了。 左右都是墙壁,根本无处可躲。 江庚狠狠地咬紧牙关,强忍住肩膀上的痛楚,用右手接过短刀,忽而狠狠地一个拧身回头,右手臂膀划出一个半圆,短刀如清风刮过。 那些个打手的精神全部集中在江庚的左手上,谁料当他们提刀挡向江庚的左手时,那里却是空空如也,面前钝刀的刀光,却是越来越近。 几人在前冲的惯性下与江庚交错而过。 “啊!” 一个打手忽而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他丢下手中的刀,无力地跪在地上,恐惧地抬起双手捂在脸上,脸上的痛楚和鲜血喷涌的温热使他彻底陷在了恐惧当中。 只有江庚明白,自己的钝刀,只切开了对方脸上的皮肉,卡在鼻梁骨上,失去了切割的惯性。 他抖了抖还是一阵麻痹的右手,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左半侧身子 两三道足有寸深的伤口静静地攀附在上面,缓缓地朝外渗着鲜血。 这种伤口,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是可以致命的。 心脏脉动如擂鼓,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强烈的死亡恐惧下,江庚并没有像那个打手一般彻底绝望,反而一时间感知不到疼痛了。 江庚知道这只是一种回光返照。 当情绪退去的时候,所有的疲惫和疼痛都会一同爆发开来。 他剑眉倒竖,漆黑的眼睛在狭长的巷子中与其余四个打手对视。 “想杀我,那你们也得死一两个给我垫背!” 江庚用短刀在衣摆上割下一条布带,用牙齿咬着刀身,空出双手将布带缠绕在伤口之上,让血流得没有那么快。 四个打手相互瞧了瞧,心里有些退堂鼓。 江庚是必死无疑,只能拼命,可他们没拼命的必要。 他们迟疑着,只远远地跟江庚对峙。 反正他们身上没伤,只要拖着,胜利的天平就会倾泻。 ‘娘的,还挺精。’ 江庚在心中骂道。 几个打手自然不是愚鲁的民夫,习惯街头斗殴的他们,可不是只会并肩子闷头上的莽夫。 可江庚只能当这莽夫了。 身上的痛楚开始越发强劲,江庚甚至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在剧痛中一跳一跳的。 他提刀前冲,打算拼死都要干死一个垫背的。 但四个打手却不是如此想法,秉持着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打法,如同四条凶恶的豺狼,缀在猎物的身后,只等着猎物流血而亡的那一刻。 江庚尝试了两次,就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眼前四人脸上的卑劣神情,一时间心中有种悲怆生出。 他虽然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但也没想过被几个猪狗般的打手这般戏耍,惨死在这偏僻的小巷子之中。 他轻轻吸了口气,缓缓软倒在地,背靠墙壁,头一歪,连胸腔的起伏都消失了。 “歇气嗝屁了?” 四个打手愣住了,缓缓上前两步,一人伸出腿踢了踢江庚。 只见江庚被踢到的双腿软绵地歪向一边。 “娘的,真嗝屁了。”一个打手骂骂咧咧地开口,回头瞥了瞥那个跪在地上心若死灰的同伴,“他娘的,王大这厮平日里老吹嘘自己多厉害,到了关键时候就软了,你们两个去拉他起来!” “妈的,我们两个怎么抬这小子出去呐?”他看着江庚的尸体,一时间犯了难,总不能扛着个尸体出大街。 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呢。 看着两个同伴去拉王大,他望向了身旁剩下的同伴:“兄弟,搭把手,先把他抬到墙角。” “好嘞。” 两人弯下身子,打算一人抬脚一人抬头。 “啊!” 一直歪斜着脖子的江庚猛地睁开了双眼,憋气憋得一脸通红的他嘶吼一声,手中的短刀狠狠扎出。 “歘。” 刀锋割开血肉,江庚抬起手侧拉,用手肘猛敲在身前之人太阳穴上。 “砰!” 解决一人,趁着另一人还未反应过来,江庚抬脚,一个剪刀腿绞在那低头的人的脖子上。 强忍着身上的痛楚,江庚如同虾爬子一般躬身,双手收拢,手肘如同铁锤一般狠狠砸在那人的天灵盖上。 “哈哈,哈!”解决两人,彻底耗尽体力的江庚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那去扶王大的,已经提刀冲来的两人,嘴里发出讥讽且畅快的冷笑。 第20章 我案发了 脸颊贴在冰冷的地面上,眼前的景物都是倾倒的,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江庚的笑声如同魔怔,在狭窄的巷子中回荡。 其余两个打手看着地上不知生死的两个同伴,心里又气又急,提着长刀架在身前,犹自防备着江庚的突然乍起。 “娘的,要真被这小子一人打翻了我们五人,传出去那可是天大的笑话。”打手出声,对同伴半激将半打气道,拿刀的手上却沁满了汗。 “这小子,真他娘的邪门。” 另一个打手接话道,他猛地咽了口唾沫,干燥的嗓子眼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就不信他真的是妖怪,兄弟一起上!” 两人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对视一眼,提刀砍来。 江庚半眯着眼睛。 长长的巷子对面忽然有道身影狂奔而来! 他身材高大,脚步落在地面之时却好似踩在棉垫一般轻巧,几个起落,就已经跑过十几丈的距离。 “恶贼!” 那人后发先至,奔到两个打手身后,嘴里似乎含着金石,猛地发出一声咆哮,瞬间慑住两人。 江庚艰难抬手,提刀让过两人已经失去劲力的劈砍,眼睛看向那发出“狮吼功”的大侠。 那大侠动作丝毫不停,伸出两只粗粝的手掌,一个反折就将两个打手压得跪倒在地。 “你们究竟是何人?敢在城中行此等歹事!” 大侠制住两人,眼睛看向周围。 当他看到其余两个倒在地上的,和一旁捧着脸一动不动的打手后,有些惊诧地望向了江庚:“这位小兄弟,你可还好?” 江庚虚弱地吸了几口气,捂住伤口艰难地回答:“暂时死不了,感谢大侠相助。” “我不是……”“许长官使!” 男人正要解释,远处巷子却又奔出一个身影来,他体质并没有男人那般强健,当跑到男人面前时,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许长官使!怎么一转眼您就跑远了。”他弯身撑着膝盖,却猛地看见地上躺倒了几人,急忙地往后跳了几步,“这……这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许沛看着眼前跳脚的祁飞,脸上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几个歹人,竟然趁着夜色行刺,不知是为何,那边的小兄弟看着受伤颇重,你先救他,然后再去县衙中叫些衙役过来。” “诶,好。”祁飞从畏惧中恢复过来,提起衣摆,小心地越过地上躺着的“尸体”,走到江庚的面前。 “这位小哥,若是弄疼你了你就说。” 祁飞拉起袖子,就要搀扶江庚。 “谢谢,”江庚将短刀收回腰后用衣摆遮住,在祁飞的帮助下撑起了上半身。 许沛将江庚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低沉着嗓音开口:“我是隆安府长官使,并非歹人,无需担心。” 许沛说着看了看手无缚鸡之力的祁飞,继续开口:“武器还是先拿出来让祁飞先保管着。” 亲眼见过眼前男子非人般的体魄,江庚也没磨蹭,将背后的短刀抽出来,刀刃朝着自己,将刀柄朝向祁飞。 “对了,那些东西是我的。”江庚眼神看向巷子中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的都是他从坊市中买来的东西。 “事后自会拿到你的手上。”许沛的声音中有些不耐烦,他觉得江庚婆婆妈妈的,人都要死了,还眷顾着那些身外之物。 他次数已经认为这几个歹人是为了杀人夺宝而来。 “诶,这位小哥,似乎有些面熟。”祁飞接过短刀,抬头看向江庚的时候却愣住了。 江庚看着祁飞那张陌生的脸,十分确认脑海里没有一点关于眼前之人的记忆。 “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江庚开口。 “对!”祁飞忽而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画像,仔细地跟江庚对比起来。 江庚看着眼前的画像,心里咯噔一下。 联想到两人的官家身份,一时间有些胆寒。 我是犯了什么事?难道制盐被发现了? 他思绪如飞,要说真的违反大盛律法之事,他也只想到这事。 不行,打死不能承认。 “冒昧询问,这位小兄弟姓甚名谁?”祁飞收起画像,急忙问道。 “崔南?”江庚干瘪回道。 祁飞一时间愣在原地,回头望了望许沛。 “你可是江庚?”许沛眼神一厉,杀气凛凛的目光投向江庚,“我们此行就是为了你来的。” 哦豁,真犯事了。 江庚这才想起,两人就是从图业驻地方向来的,想来是到了驻地抓他,却没抓到,回去之时却被碰了个正着。 那么两人肯定也已经见过少帮主崔南了,所以他的回答才一下子被识穿。 “是,我就是江庚。”江庚吐出一口气,无奈回答。 身负重伤,连手上的武器都交到别人手上了,根本没有逃跑机会了。 虽然有武器也打不过那个自称长官使的大侠。 “带走。”许沛皱了皱眉,结束了这场闹剧。 江庚“束手就擒”地任由祁飞搀扶自己离开。 出了巷子,路边停着辆马车。 祁飞叫了一声,马车旁的几个侍卫立马跑了过来,眼神狐疑地看着江庚。 “飞哥,这是何人?” “先别问了,一人帮我带他上马车,快些驾马带他回府救治,一人现在去县衙,就说城中有五名歹人行凶,现在已被许长官使擒住,叫上当值的衙役,其余两人,去协助许长官使!” 祁飞虽然一副畏手畏脚的模样,但到了此时却思路清晰,嘴里飞快地吩咐道。 “是!”能为世子府服务的,自然不会是蠢人,四名护卫立马领命,分出一人搀扶住江庚,与祁飞一同驾驶马车离去,其余三人则立马转身,往各自的方向跑去。 夜色降临,空气中的温度也开始下降。 只穿着一件单衣的江庚感觉有些冷,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颤抖着身子。 他开始观察马车内的环境。 软绵的坐垫,精致的雕花,淡雅的熏香。 是富贵人家。 “回府……不是送官,难不成,不是来抓我的?” 江庚艰难地抬起头,朝着祁飞问道:“这位公子,到底寻我何事?” 第21章 来龙去脉 祁飞看着江庚,脸上带着三分笑意,解释道:“这位江庚兄弟,不是我要找你,而是我家主子要找你。” “你家主子?”江庚眉头微皱,“你家主子找我一个漕帮脚夫干嘛?不会是找错人了。” “那肯定不会,你就是那制盐之人。”祁飞摇头,声音轻柔,却如同雷电一般劈打在江庚的心上。 果然还是制盐! “那为何不送我去官府?”江庚试探着开口。 “为什么要送你去官府。”祁飞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庚。 江庚想说些什么,但觉得眼前之人是在戏耍自己,再问也没什么用,反而会让眼前之人觉得自己很蠢,更加取笑自己。 “江庚兄弟莫怕。”祁飞笑呵呵地接过自己的话头,“这制盐之罪,可以是杀头大罪,也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嘛。” 看着江庚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祁飞也没了乐趣。 “算了算了,跟你说。”祁飞收起笑脸,跟江庚解释起来。 自从那天祁承业与许沛在家宴中,发现了菜肴比往日更加鲜香,并且祁飞还被不轻不重地训斥了。 之后,祁飞就把此事放在了心上。 当宴会一结束,他伺候着祁承业回院子歇息,转头立马往府里的膳房走去。 他一眼就见着了那个自己亲自招来的厨子,皱着眉头走上前去,就要斥问他究竟往菜里放了什么东西。 一个几年来,厨艺都没啥长进的厨子,忽然就有了大进步? 就是打死祁飞,他都不愿意相信。 但当他走上前去打算叱问之时,那厨子反倒带着笑脸,先一步说话了。 “欸,祁管事,今天怎么有闲情雅致,来我这里来了?哦,对了,祁大哥这次哪里搞来的上等精盐,我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细腻的精盐呢。” 这下反倒是把祁飞整懵了。 他询问一番,才知道府里来了新盐。 略作停留,他马不停蹄地去了盐铁司,找到了盐铁使。 他旁敲侧击地询问,是否盐铁司中发明了什么新制盐之法。 盐铁使也急了,以为祁飞拐着弯骂他办事不力,送去世子府的盐出了问题,立马就派人去检查剩下的盐去。 祁飞跟着去看,却发现,这盐确实是比以往的来得好。 这下到盐铁使懵了。 立马又去问当天负责接收货物的手下,发现是交由一个叫做图业的漕帮负责押运,但当时交接时并没有什么异样。 难不成真的是有人研究出了新的制盐法,导致新产出的盐品质更好? 就当祁飞和盐铁使都懵了的时候,恰好又有一批,同一个产地的精盐运来。 一看,不对,还是和以前的一样。 那问题只能出在运货的漕帮身上了。 这时一个心思活泛的手下跑到两人身前,一拱手,开口就说道:“二位大人,小的有个发现,平日里那漕帮都是提前半日交接的,那次却偏偏压着最后的时间才运到我们盐铁司门前交接。” 这时候两人都明白过来,这盐,问题还是出在那漕帮身上。 盐铁使立马暴怒,咋咋呼呼地就要带上手下,去缉拿此等制盐私贩团体。 祁飞心思活泛,让盐铁使稍安勿躁,先暂时不要动作,不要打草惊蛇。 盐铁使虽然不畏惧祁飞,但却畏惧祁承业的名号,闻言只得作罢。 祁飞说完,自己转头又继续去探寻此事的来龙去脉。 结果又让他给探寻出了这一系列的事情。 这叫做图业的漕帮内,新来了个年轻人,名字叫江庚。 这少年似乎有极大可能,就是那制出精盐之人。 不仅如此,这少年似乎还去过隆安中最负盛名的胭脂巷,胭脂楼中,去售卖过什么。 这少年还曾经去过县衙门前,请求面见知县汤兴禄。 询问过当值的衙役,他得知,这少年当时声称有军报要上报! 祁飞到了此时,已然是心惊肉跳,立马飞奔着赶回世子府,没有丝毫保留地将一切都告知了祁承业。 祁承业躺在躺椅上,安静地听完了祁飞的禀报。 他细长的眉毛抖了抖,闭着的眼睑微微抬起了半条缝。 “漕帮不用管,那江庚,带回来。” “是!”祁飞跪地,就要转身去办事,但又被祁承业轻轻拦下。 “主子还有何事吩咐?” “带上几个侍卫。”祁承业闭上双眼,没有解释的打算。 祁飞一向把祁承业的话奉为圭臬,丝毫没有怀疑,应诺一声,转身就出了门。 但当他去到漕帮驻地之时,才发现江庚根本不在驻地。 他原本想要赶去码头,却碰上了在街上的许沛。 于是少不了扯皮两句,而且与许沛谈到了,自己出府是所为何事。 听闻此事有关军报,许沛也上心了,出声道:“现在也快傍晚了,可能他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我们虽有此人画像,但迎面走来也未必能立马分辨出来,还是回去驻地之中等着更好。” 祁飞也明白自己是关心则乱,接受了许沛的建议,两人带着四个侍卫回到驻地,一直等到天色变黑。 但却一直等不到江庚。 两人心道坏事,便要出门。 一出门,就见到江庚和五个打手厮杀的场面,许沛便立马出手救下了他。 祁飞回想起这天光怪陆离的经历,挑了些能讲的,告诉了江庚。 江庚心中咯噔一下,没有丝毫的轻松愉悦。 还是军报。 假传军报同样是大罪! 江庚于是木着脸闭上了眼睛,佯装晕倒,在心中开始思考如何逃过此劫。 见着江庚眼睛阖上,祁飞慌张起来,但还好,他看见江庚的胸腔还在起伏。 他探出头让驾马的护卫再快些,声音中透着三分焦急。 闭着眼睛的江庚模糊中,感受到自己被人从马车中抬下,片刻后又躺在了某张床上,身边传来杂乱的声音。 期间似乎又来了个大夫给自己把脉,嘴里说着些自己听不懂的医学术语。 耳边嘈杂的声音逐渐飘远,鼻子似乎嗅到了微微的药材苦味。 本就受伤的他装睡装着装着,就真的缓缓睡过去了。 第22章 权力 翌日,江庚迷迷糊糊中醒来。 身上的伤口已经敷上了疗伤药,疼痛中还传来一阵阵冰冷的触感。 江庚感觉头有些胀痛,手脚都使不出力气,一阵子发软,他猜测或许是发烧了。 “不会是感染了。”江庚有些郁闷。 这个世界可没有抗生素,若真感染了,那就等同于把半条命交给阎罗王了。 “这就是世子府?”江庚喃喃着开口。 他睡着之前,模糊间听到过很多人说话,对自己的处境也知晓了个七七八八。 镇王世子,这是个本应该一辈子,都跟自己扯不上关系的人。 军报,一个闲散世子,为什么对军报如此上心? 不过或许是个机会,此等王孙贵胄,光是手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好处,便足以凑够离开的路费了。 总比每天卸货来得强。 但如何阐述这无中生有的“军报”却是个难题。 糊弄住几个漕帮帮众还算容易,但要在这世子府中糊弄,就要考验他的能力跟运气了。 醒来大约半刻钟,就有丫鬟捧着煎好的药,推门而入。 “呀,你醒了。” 看着才二八碧玉年华的丫鬟小碎步走到床前,将手上的药放到床前的木案上,往屋外喊了声:“通知祁管事,屋里的公子醒了。” 丫鬟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伸出小手摸了摸江庚的额头,期间跟江庚的眼睛对视了几秒,那额头上的热度就从手上一直烧到脸上,俊俏的小脸上多了两抹嫣红。 “公子,你……发烧了呢。”丫鬟眼神有些躲闪,那股子害羞怎么也掩盖不住。 江庚咧开干裂的嘴唇,想说些什么,但是嗓子眼一阵发燥,身子也提不起力气,只发出一阵虚弱的嘶声。 这等反应,让丫鬟一阵母性大发。 “公子莫急,我喂你喝药。” 小丫鬟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搀扶着江庚撑起半个身子,捧来深褐色的药液,一下一下地给江庚喂下。 苦涩的药液润湿了干燥的喉咙,又冲进肚子,药液的热度缓缓发散到四肢百骸,让江庚缓缓出了一身热汗,疲软的身子才终于恢复了些力气。 “谢谢姑娘。”江庚抬手擦擦脸上的汗,呼着热气说道。 …… 院子中,祁承业和往常一样躺在木椅之上,只不过这次脸上盖了一本《后史》,但这原本应该厚实得可以当砖头用的书却出奇的薄,恰好盖在脸上,不会有难受的压迫感。 一旁,祁飞正恭敬地半躬着身子候着。 除此之外,往日的那些小厮和丫鬟都不在。 “江庚,字奉川,十七岁。其父乃静海县把总,江茂勋;其母则是静海县一富商嫡女,家中除去他,还有一小妹,名叫江星月。” 祁飞将这两天查到的消息一一禀明。 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祁承业听完,终于缓缓开口:“待他醒后,让他来见我。” 祁飞正要应诺,门口便传来一声通报。 “嘿,主子,这不巧了吗?”祁飞笑道。 祁承业没有回答,摆了摆手,又一副挺尸的模样。 即使祁承业看不到,但祁飞还是躬了躬身子,才缓缓退了出去。 出了门,一个侍卫便走近祁飞的身边。 祁飞一边走去江庚所在房间的方向,一边听着身旁侍卫的回报。 “据照顾那江庚的丫鬟秋瑶所言,他已经醒来,但是状态好像不是很好。” “死不了就行。”知道江庚经历过什么的祁飞没好气地回答。 谁管一个没了双亲以及乡党庇护的流民? 若不是为了军报,他祁飞才不会为这么一个人到处奔波。 祁飞快步走到江庚所在的房间,推门而入。 此时的江庚刚在秋瑶的帮助下喝完药,并且尝试从秋瑶的口中获得些许情报。 “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江庚拱手道。 “江兄弟莫要客气,”祁飞笑呵呵地走到床头边,“若是你不介意,叫我一声祁大哥便好,如何?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 “感谢祁大哥的挂念,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头还有些混混沌沌的。”江庚微微蹙眉回答,还捂着自己的头按了按。 他的头虽然有些发胀,但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他拿不定祁飞的来意,就先让他生出个概念: 我现在脑子胀痛,说出来的东西未必是真切的。 “无妨,府里请的大夫说你的情况还算不错,想来必定能治愈江兄弟的病恙。”祁飞坐在床头,微微皱眉地朝着站在床边的秋瑶冷冷开口,“你可有好好照料江公子呐?” 祁飞虽然看着不凶,但在这世子府中也算得上一人之下,秋瑶一个小姑娘哪里见过此等状况,眼睛里刷的一下就涌出了泪水,她瑟缩地跪倒在地上:“不敢怠慢,都是按照管事您的指示,不敢有一点懈怠。” “祁大哥,这姑娘确实是细心备至,不必苛责于她。”江庚虽然不想接话,但刚刚人家姑娘还给自己喂药,真当看不见不是他的风格。 话音刚落,祁飞便说道:“起来,还不快谢过公子?” 秋瑶立马踉跄着起身,也不敢抬头看江庚和祁飞,躬着身子做礼,声音颤抖:“谢,谢过公子。” 看着秋瑶一副畏惧颤抖的模样,江庚一时无言。 这个礼虽然是对自己施的,但实际上却是因为祁飞那一句轻飘飘的话。 那么自己呢? 自己跟眼前的丫鬟又有什么区别吗? 这种虚幻的权力没有给江庚畅快的感觉,心中反而令他生出无穷的恐惧,似乎有无形的魔爪扼住了他的心脏,随着跳动越发扣紧,恐惧下,他豁然出了一身冷汗。 等不来回应的丫鬟身子颤栗得更厉害了,膝盖一软,又跪在了地上:“求……求公子饶恕。” “起,起来。”这一声叫喊将江庚从恐惧中唤醒,他急忙回道。 而一番“恩威并施”的祁飞也终于笑吟吟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对了,我家主子对于令尊的壮迹十分仰慕,一直念着要见你一面……虽然你此时应该多休息……” “带我去拜见殿下。”不愿再听的江庚轻声开口,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那个逃出生天般,退到一旁的丫鬟秋瑶。 她垂着泪,脸上再无天真和羞怯。 第23章 述说 江庚在秋瑶的帮助下换上了一身新衣服,至于他之前的那件衣服,早就沾满了血液和灰尘,残破脏污得不能再穿了。 祁飞则和那个来时的侍卫走在前头,给他引路。 江庚撑着虚弱的身子走在青石路上,微微低头,脸色平淡中带着一丝沉重。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环境变换了几次,一行人终于走到了世子所在的院子外。 “请。”祁飞扬扬手,推开了门。 早已接到禀报的祁承业也从椅子上挺起了身子。 他坐在木椅上,明亮的阳光透过门窗斜照下来,把他的半边身子映照成金色。 他回头看了看在祁飞陪同下走进来的江庚,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快跪下拜见殿下!”祁飞看着僵立不动的江庚,微微皱眉,低声催促道。 江庚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般,微微躬身,声音虚弱但却格外坚定地开口:“小民江庚,拜见世子殿下。” “跪下!”祁飞眉头皱得更深,声音几乎压不住。 “无妨。”祁承业摆摆手,“既然奉川重伤未愈,那么就无须多礼了,起来。” “谢殿下。”江庚依旧轻声回答。 祁飞还想说些什么,但也只能微微垂首,让到一边。 “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们江家满门忠烈,为我大盛死守国土,实乃我大盛的英雄壮士,我能在隆安得见奉川小弟,也是上天的安排,让我有个机会来补偿你们这些先烈家眷。” 祁承业微微抬头,似乎无限缅怀地哀叹道,时不时还摇摇头,一副沉痛的神色。 “给奉川小弟赐座。” “是!”祁飞闻言,立马搬来凳子。 “谢殿下。”江庚语气并无多少变化,微微施礼,坦然坐下。 “本来我不应该在此时打扰你歇息的,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祁承业缓缓收回悲恸的神色,朝着江庚缓缓开口。 “殿下救下小民性命,此等恩情,小民已然无法报答。殿下无须出此言,若有什么需要小民尽力之处,照说无妨,小民自会竭尽全力。”江庚正色,微微抬手,言辞庄重。 “若奉川小弟能抱如此想法,那自然是好。”祁承业安慰地开口,“那么你也莫怪我没有人情味,我就直截了当地跟你说。” 祁承业缓缓收回脸上的所有表情,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听闻你曾在隆安府县衙门前,请求面见知县,并且声称有军报要告知当地官吏,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只是当时不知为何,门前的衙役却不让小民面见,反而提棍将小民赶出了县衙。”江庚略作思考,回答道。 “此等尸位素餐之人,我日后自当会秉公处置。”祁承业的声音中多了三分凛冽,他略作停顿,又开口道,“此时瀛海夷寇已经侵占我大盛国土,早在两月以前,静海县扬起烽火之后,我们就再无收到半点关于静海县的消息,这事于军事上有多么严重,想来奉川小弟你也明白。” “正是如此,小民才要去面见知县。”江庚微微叹气道。 “此时时间已然过去两月,我们派出的前锋兵与侦察兵都无一人活着回来回报,若是奉川小弟真有重要军报,希望可以告知于我,我必当上报天听,以拯救我大盛子民不受敌人戕害,以护佑我大盛疆土不受敌寇践踏,以洗刷我大盛三百八十年来未曾受过的耻辱!” 祁承业缓缓从木椅上站起身来,脸色庄重,朝着江庚缓缓一拜。 江庚立马从椅子上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皮肤白皙,阴柔得有些女相的世子,同样一拜。 “殿下能有如此心意,实乃大盛千万百姓的福祉。” 江庚开口道。 他其实也不知道眼前的世子是否正如他开口说的那样,那么地为天下人着想,是否真的为自己那战死在静海县中的父母乡党而悲伤,是否真的认为自己是先烈遗嗣,需要补偿。 他微微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祁飞,从对方那微微警告的眼神中,他读出了对方的意思。 他是个涉嫌私自制造精盐的罪人。 他的性命也是由世子救下。 这是为了大盛子民。 他没有任何选择。 “还请奉川小弟如实告知。”祁承业缓缓开口,温吞的眼神也变得冷冽起来。 江庚微微吐出一口气,早在心中打了几次腹稿的他缓缓开口,保证自己说得足够清晰,能被对方听明白。 “当时,静海县旱灾多日,城中守卫也已缺粮缺水多日。彼时我正在家中和小妹作伴,却猛然听见城外有如同雷震一般的巨响,连屋子上的砖瓦都因此震动,我与小妹慌忙逃进屋中,城外的雷震之声却越发频繁,我当时还不知道,那声音正是来自夷寇大船之上的火炮。” “那火炮只轰击了三轮,我便听到雷震之声忽然拉近,彼时城门以破,距离第一门火炮轰击之时,可能还不到半刻钟。我意识到事情不对,立马拉起小妹准备离开,先孝却在此时推门,朝我大喊。” “先孝当时乃是静海县把总,手下有八百余战兵,负责城中守备。他进门对我说,此时夷寇已经轰开大门,鱼贯而进,他虽有准备,但却低估了敌寇的火炮威力,他知此行必死,给我塞了小半袋银子,让我带上妹妹,和几个宗亲堂兄弟一同出城,他则要与其余叔伯一同抗争,为我们争取出一线生机。” 江庚眼帘半垂,也已经沉浸在原主那悲恸的记忆当中。 生离死别,人生憾事。 “当我混混沌沌着出门之时,先考已然拔刀冲出小巷,在远处,夷寇已经冲来,狰狞面目清晰可见。我告别先孝之时,只听闻他朗声道:‘夷寇此行过于迅捷,若是等到他们以雷火之势占据静海,必当如箭矢一般顺流之下,吞并安水之上所有府城县城,你记住我下面说的话,势必要将这些话告知沿途官吏,让他们传信出去,以保我大盛天威!’” 江庚深深地吸了口气,眼里已然有了三分泪光。 第24章 过河拆桥 祁承业一脸凝重,认真地倾听着江庚的述说。 他原本以为江庚要说的是“夷寇有多少人,多少部队,有多少武器,战略部署如何的简洁军报”,但没想到听到的,却是一个回忆起来的故事。 但想到江庚毕竟不是正经军士,况且年纪还轻,他也就释怀了。 而且这故事里,同样可以提取出有用的信息,一会自己再多费些心思便是。 于是他时不时点头,示意江庚继续说下去。 江庚略作停顿,咽了咽唾沫。 他本就重伤未愈,一连串说这么多话确实是个挑战。 “我不敢怠慢,立马停下脚步仔细记住先孝的吩咐。我虽然不敢说完全记得当时的话,但重要的要点,我还是记得十分清楚。先孝说,夷寇火炮乃攻城利器,望其余城池在此处多加提防;此外,夷寇驾船而来,必定会依靠大河进军,依靠火炮之威蛮行……” 江庚微微蹙眉,一副艰难回想的神色,时不时还要停顿一下。 说到此时,其实已经很多都是他自己根据记忆中的事情,对夷寇的动机的猜测。 他要做的,就是说一些看似重要,但是又模棱两可的事。 若是此事还无法证明,那就更好了。 “可有准确数目?或是夷寇善用何等阵型,行军习惯之类的消息?” 但祁承业显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江庚说的虽然算得上军报,但万万不是“重要”的军报,若是只是为了听这些,他早就从侦查兵回报的消息中了解了不少。 唯一有用的,也只是得知了夷寇的火炮威力惊人。 除此之外,却无大用。 江庚一时沉默,脑海中疯狂回想关于军事的一切内容。 他不敢停顿太久,生怕引起怀疑,虚弱地开口:“当时情况危急,且夷寇入城太快,即使有查探,也来不及结合分析,至于人数……” 江庚在脑中思考。 当时静海县守卫当然不止他父亲手下的八百余战兵,加上其余的一些守卫力量,约莫能达到三千之数。 自古守城容易攻城难,而强攻城池,想要保证必胜,起码人数上要七八倍甚至十倍。 如此一来,敌人人数应该至少三万。 “当时夷寇大船密密麻麻,占据了一大片海域,一船之上至少有接近百人,根据先孝告知,敌寇至少有六万人。” 江庚选择往多了报。 到时若是查探到的数目比六万少,也可以说,可能是敌寇没有全员进军之类话糊弄,但若是夷寇的数目来的比三万多,那么可能就由于自己说的这话,导致城中布防不足,城中到时势必会生灵涂炭。 这可是天大的罪孽! 所以他选择了直接翻倍。 祁承业微微点头,脸色有些沉重。 他知道的,就是城外五十里已有约莫三万敌寇。 ‘看来这瀛海夷寇还算谨慎,只派遣一半兵力进军,留下一半兵力负责后勤……嗯,夷寇涉海前来,船上的物资储备必当消耗了许多,需要在静海补充,但此时静海旱灾多日,城中粮食根本不够。’ ‘他们没有粮草供应,只能留下更多的兵力去寻找粮草供给,那么先锋兵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增加。’ 祁承业在心中琢磨了一番,已然将得知到的信息做了一番推理,发现并无大错,便示意江庚继续说下去。 江庚微微松了口气,继续说道:“至于夷寇擅长何等阵容,小民却不太清楚,当时夷寇鱼贯而入,便在城中进行巷战,大多数是各自为战,并没有展现出何等阵型。至于他们使用的武器,则大多数都是笔直的长刀,约莫三尺长短。” “那是夷寇的‘夷刀’,在他们之中,似乎非常喜欢使用这种武器,上至军官,下至小卒,几乎都是使用此种武器。” 祁承业微微点头,这刀城中也收缴到了不少,都是汤兴禄发出布告,让城中有志之士出城围剿那些慌不择路,来到隆安门前的夷寇,然后收缴回来的。 他府中也有几把,都是暗中派遣几个护卫出城带回来的。 他观察过这刀,笔直坚韧,刀刃的开口角度很小,具有很强的劈砍能力,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卷刃。 大盛之中也有类似的长刀,叫做盛刀,但开刃角度很大,刀身坚韧,虽然劈砍的锋利程度比不上江庚说的“夷刀”,但是在劈砍过后,刀身还能保持坚韧,不会轻易折损。 江庚缓缓抬手,一脸认真地开口:“禀告世子殿下,小民已将所有知晓之事说出。” “嗯,先坐下。”祁承业摆摆手。 他此时还在消化刚刚得知的消息,毕竟江庚说的话里,不是全部都是有用的。 首先,夷寇具有强有力的火炮,攻城时非常有效;然后他们驾驶大船,会依靠大河来快速进军,但他们占领的静海却没有粮草可以供给,所以他们只能派出一半的兵力;最后,夷寇似乎没有部队的分别,使用的武器高度重合。 “奉川小弟带来的军报十分重要,我先替天下泱泱黎民的安危谢过你了。”祁承业收回心中思绪,朝着江庚微微做礼。 “不敢当,此乃小民身为大盛百姓该尽的职责。”江庚观察着祁承业脸上的神色,缓缓开口道。 “麻烦你了,我让祁飞带你下去歇息。”得知了想要的信息,祁承业也无心再与江庚说话,他朝着祁飞开口,“一会拿几两银子给奉川小弟买药。” ‘你这是卸磨杀驴呀。’江庚暗自咬牙。 去知县府禀报,那可是白银百两,足够他用作离开的路费了。 此时自己有伤在身,但转头就被这般打发走了。 这怎么能行? 现在自己这番状态,回到图业,哪里还有离开的机会? 没了制盐的诱惑,也没了军报的幌子,甚至连搬货的劳力都没了,崔山会如何对待回去的他和妹妹,江庚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我阐述军报,并非是为了此等赏赐!”江庚猛地站起身了,正气凛然地开口道,“小民早有听闻世子殿下胸有大志,才气惊人。小民仰慕已久,今日得见,殿下为国为民的心肠更是令我敬佩万分!” “如殿下不弃,小民愿为殿下驱驰!” 第25章 任务 “哦?”祁承业听闻此言,倒是十分惊诧,“奉川何出此言?” “殿下为了天下百姓殚精竭虑,小民也不愿意苟且偷生,愿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而我虽心怀此志,但却报国无门。今日得见殿下,得知殿下菩萨心肠,是故小民斗胆言说!”江庚声音诚恳,朝着祁承业认真地一拜。 “原来奉川也有如此壮大志向,倒是我一时疏忽。你出身忠烈之家,让你流落于街边确实是我考虑欠佳。”祁承业笑呵呵地开口,柔和的眼神看着保持施礼动作的江庚,半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你且先在府中安顿下来,如何?”祁承业缓缓开口。 “世子殿下!”江庚抬起头来,眼中已经泛着水光,他回想起原主的记忆,已经彻底地那种家破人亡的痛苦,和对敌寇的仇恨融入了自己的情绪当中,已经不是简单的为了保全自身安全。 “我江家一脉,皆被夷寇无情屠戮,若我此生无缘于战场之上手刃敌寇,那我有何面目前去幽冥地府面见叔伯先祖!”江庚言辞恳切,声音颤抖,“我愿为世子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祁承业微微抿紧双唇,没有说话。 祁飞站在一旁,想要出声训斥,但又不敢上前。 “如此才是我大盛男儿,嗯,我也十分敬佩奉川的气节。”半饷,祁承业才缓缓点头,“但是你可知道,杀敌者,亦有可能被敌所杀?” “你不怕死?” “怕!但我更怕死后无颜面对静海父老!”江庚朗声回答,身躯发力挺直,身上的伤口都为此疼痛抽搐。 “好,既然奉川你如此坚定,我也不好拒绝。”祁承业用手指节敲了敲面前的木案,“但若想为我效力,可不是光凭一张嘴就可以的,你可懂我意思?” “但请殿下吩咐,刀山火海,奉川必当证明赤诚忠心!” 言尽如此,已无退路。 祁飞已经去过驻地找过自己。 那么崔山肯定已经知道制盐之事败露。 若是不能借助祁承业的势力艰难求存,那么回到驻地,只会是万劫不复。 “欸,言重了。”祁承业摆摆手,“我又怎会忍心让你去冒此等危及生命的险呢,你既然要证明,我便给你这个机会,而且不会危及你的生命。” “谢殿下!” “当下恰好有件事可以交托于你。”祁承业轻声道。 “必定竭尽全力,请殿下差遣。” “我要你,去往城中南城区的私塾,跟那里的夫子邱元正处好关系,获得他的信任。”祁承业缓缓说道。 江庚原本以为这投名状必定是件危险万分的事,但当他听完祁承业说的话,一时间愣住了。 邱元正是谁?为何要做这听着毫不相关的事?一个私塾的夫子,与堂堂镇王的世子,怎么也扯不上关系。 就算是真的认识到了这夫子,但这事,又要如何证明? 倒不如提来一个人头那般轻巧。 看着江庚一脸疑惑,祁承业又继续开口,“这邱元正是私塾中的夫子,在这隆安城中教导学生已有十余年,我一向好与名士交游,但这夫子性格却颇为古怪,我曾经探访过他,却无幸得见。” 江庚疑惑更甚,区区一个夫子,撑死了是个破落举人,哪里称得上名士之名? 而且若无官职在身,又哪来的魄力,敢不见镇王世子? 江庚心中虽然疑惑,但祁承业不说,他也就不好出声问。 “在下一定竭力而为,但在下胸中却无多少文墨,怕是难以取信于此人。”江庚略作思考,沉声道。 “难不成你刚刚才承诺的话,是骗我的?”祁承业皱眉道。 “万万不敢,在下听完殿下所言,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想法,”江庚一脸认真,“我虽无文气,但舍妹却自小聪慧,六七岁时便熟读四书,八九岁时便偶然语出惊人,令城中夫子折服。” “在下便想,若是舍妹能助力此事,必定可以拉近与此人的关系。” “哦,你这是,在向我提要求吗?”祁承业眯了眯眼,声音提高了三分,笑呵呵道,“刚刚还说要为我做事以证忠心,此时却先要向我提要求,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呢。” “不敢!”江庚抿紧嘴唇。 “祁飞,你跟他去一趟。”祁承业微微摆手。 听过祁飞的禀报,他自然知道江庚还有一个小妹。 “时间有限,我便给你半个月时间。”祁承业缓缓坐回椅子上,兴致缺缺,“我倦了,你们下去。” “是!”江庚和祁飞应诺道,退出小院。 祁承业重新躺下,半眯着眼。 一旁又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祁承业抬了抬眼睑,看向了许沛那张硬朗的脸。 “何必为了一个小子浪费这么多心思?”许沛皱眉道。 “你不是说他小子,一个人居然能跟五个彪形大汉斗个不分上下吗?我看他日后定是个无双猛将。”祁承业咧咧嘴,随意地翻看着那本轻薄的《后史》,有些嬉皮笑脸地回答。 许沛脸上的横肉连带着眼角猛地跳了跳:“殿下莫要说笑了。” “唉。”祁承业长叹一口气,“躺在这院中也是无趣,难得遇上个乐子,那便孙膑消遣下时间嘛。” 许沛这会儿不说话了。 无论如何,这步看似随手放下的棋,已经下了。 如果是一步好棋,那自然是好。 如果是一步臭棋,那也只是浪费了一两刻钟的时间。 许沛艰难地扯出个笑脸:“殿下开心就好。” “嗯。”祁承业收敛神色,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开心的意思,“这次劳烦许长官使从中帮衬了。” “恰巧碰上,哪有言谢的需要?” “不过城中也不安稳呐,敌寇还未曾来袭,这城中居然就开始乱起来了,竟然敢在城中仗械杀人。” “那就是汤兴禄该头疼的事了。”祁承业低笑一声。 “那这军报?” “什么军报?”祁承业反问道,嚣狂的冷笑消散在院子中。 隆安本就不是军备重镇,就算城中官吏知晓了军报又能如何? 这本就是一场生与死的游戏。 逃不掉了。 第26章 再见 “日后还望祁大哥多关照一二。”走在青石路上,江庚笑嘻嘻地说道。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应承殿下的事。”祁飞没好气地回答。 他并不觉得江庚能够完成这事,也不觉得此人能为祁承业做些什么。 他看祁承业在此人身上花费了这么多力气就已经心生不满。 甚至此人还要恬不知耻地向祁承业提条件,他更是恨不得跑到一旁提起个扫帚将这小子打出去。 堂堂世子府,人才济济,哪里轮得到一个流民说话? 眼见祁飞不愿搭理自己,江庚也就不热脸贴冷屁股了。 反正此时得了祁承业的承诺,自己暂时是安稳下来了。 明日事来明日忧,今朝有酒今朝醉。 “真是个愚鲁的武夫!”祁飞骂骂咧咧地,带着江庚回到房子。 拿起此前掉落在街上的小布袋,确认了一下包里的银子和打算制作枪头的铁块还在,江庚拜别了秋瑶,大踏步离开了房间。 祁飞虽然心中不忿,但也不愿忤逆祁承业的吩咐,带上了几个英姿飒爽的侍卫,驾着马车,和江庚一同奔向图业帮驻地。 …… “那江庚还是不见踪影?”崔山对着崔南开口。 “确实还是不见人。”崔南低着头回答。 “难不成他连妹妹都不要了?还是看到有人寻他,直接跑路了?”崔山越发气急。 当昨晚他听闻有世子府的管家来此,寻找一个叫江庚的人,便立马想到,可能制盐之事暴露。 但一夜过去,却并无官府派来的官差前来缉拿,但那江庚却也消失不见。 他为了救治江庚,可是花了好些银子的。 至于那两个江庚所杀的夷寇换来的银钱,他却自动忽略了。 而且他还惦记着那军报所代表的赏钱呢! 再不济,凭借那一手制盐之法,也可以保整个图业的一世富贵。 但此时这么一个宝贝,却不见了,如何让他不心急,不气愤? “爹你莫急,此时风平浪静,事情还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或许那管家是他江家的故旧,在城中偶然看到了江庚,查探之后前来寻找也说不定。”崔南斟酌着说道。 近日来,他逐渐经历了各种事情,也逐渐发生了变化,起码此时面对着盛怒的父亲,心中没有以往的畏惧。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崔山怒哼,阴恻恻道,“你去看住他的妹妹,或许还有机会。” 崔南的脸色变了变,想要开口,门口却传来了林三的声音。 “崔南大哥,那些人又来了!” 崔山和崔南对视了一眼。 “爹,你且歇息,我去看看。”崔南率先开口,将崔山搀扶到椅子旁坐下,自己转身出门。 此时已是傍晚,放工时间,驻地中像平日一般堆满了人。 他们正闹哄哄地说着话。 “那人不是江庚吗?怎么跟这些官老爷扯上关系了?”那曾经被江庚叫去谎称走水的少年看到人群中的江庚,愣愣着开口。 “你小子懂个屁,那可是世子府的管事!世子府知道吗?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管事,我看也是个七品官。”有人咂舌道,一副老子懂得最多的神色。 “江庚是出息了,我就看他出手阔绰不像凡人,没想到果然不是一般人家。”有个壮汉喃喃道,却又被一人调笑着打断。 “你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你骂得可不比林三来得轻。” “哪有这事,莫要胡说,我扯了你的舌头!”壮汉涨红了脸,连忙看向那几个英武的护卫,发现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崔南微微皱眉,越众而出。 “诸位官爷,请问再次前来,所为何事?” 祁飞本就心情不佳,即使见到崔南礼节备至,还是没有好气:“那自然是为世子办事,你一个漕帮工人,莫要多问。” “是。”崔南也不恼,抬眼看了看在祁飞之后,几个侍卫当中的江庚。 江庚对着崔南微微一笑。 整个漕帮当中,只有崔南算是对他好的,甚至给过他不少帮助。 他并非无情之人,自然不会仗势欺人。 他向前两步,正色对着崔南拱手。 “感谢南哥这些天来的帮助。” 他从怀中拿出买完杂货后还剩下的银子,塞到崔南的手上:“这些钱算是你为我买药请大夫的钱,至于救命之恩,难以言谢,日后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崔南握住手里温热的银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此次前来,是想接回舍妹,还请南哥相助。”江庚站直身子,又是一拜。 “唉,你这。”崔南摇摇头,“你我本就无甚拖欠,我救你,于你又有何干系?” 江庚一时语塞。 “至于钱财之欠,更是无从提起,你杀死夷寇换来的银钱,比请大夫的钱,还要有剩,况且你帮工这些天,工钱都还没给你呢。”崔南此时已将刚刚崔山的吩咐丢在后头去了。 正如崔山所说,这漕帮,最后还是由自己接手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这些蝇营狗苟的小事? 只看着钱,那么最终只会掉进钱眼里。 “令妹虽然昨晚闹过一会儿,想要找你,但也被我安抚下来,你随我来。” “今生得见南兄,实乃江某幸事!” 江庚恳切地开口。 若无崔南,自己恐怕早就死在城外的荒山之中了。 在漕帮这些日子中遇到的勾心斗角,也有崔南的帮助。 他知道崔山肯定不会如此轻易放自己离开,崔南如此轻巧放自己和妹妹离开,后头必定会遭到惩罚。 他可是知道崔山在帮中的威严,以及崔南多么畏惧崔山的。 “相见即是缘。”崔南笑着回道,带着江庚去到小院。 抱起因为等待自己回屋,熬夜没睡,此时已是酣眠的妹妹,江庚在院子中再次对崔南道谢。 “莫要婆妈了,反倒让我看不起你。”崔南伸出手,轻轻捏了捏江庚的肩膀。 就在十多日以前,江庚初到这里时,两人见面时,他们就是这个姿势。 “好。” 千言无语,只剩一字。 江湖路远,离别无需再叨念。 第27章 邱元正 “祁大哥。”抱着妹妹回到祁飞面前,江庚开口叫了声。 眼神瞥了瞥江星月,祁飞也淡淡地开口道:“既然接到人了,那便回去。” 于是一行人就在一堆漕帮帮众的注视中驾车离去。 “江庚兄弟这是要过上好日子了呀。”有人羡慕地开口道。 “咱羡慕不来的,还是好好努力,每日再多搬些货物。”也有人叹气道。 崔南缓缓收回目光,准备回去迎接崔山的雷霆之怒。 马车之上。 随着马车的微微颠簸,酣睡的江星月也缓缓醒来。 当她看到周围是陌生的环境时,吓了一大跳,直到看到了兄长的脸庞时,她跳动的心才安定下来。 但等她又看到周围几个不认识的男人时,又猛地羞红了脸。 “小妹,你醒了。”江庚干笑着,将妹妹让到一旁的坐席上,一边开口介绍,模糊地略过了自己被五个打手追着砍是事情:“这位便是世子府中的管事,祁管事,这次多得有他相助,我才能回来接你。” “祁大哥,这位便是舍妹,名星月。”江庚又朝祁飞介绍道。 祁飞虽然早就知道江庚有个妹妹,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本人。 他看了看江星月红彤彤的小脸,语气也柔和了不少:“嗯,看着确实是个聪慧的人儿。” 此时江星月也从刚醒来时的呆滞中恢复过来,她微微低着头,瞧了一眼祁飞,低声道:“见过祁管事,祁管事谬赞了。” 祁飞轻轻嗯了一声,不愿多说。 “小妹,我且问你,若是祁大哥应诺,带你去私塾念书,你可愿意?”江庚看了看祁飞端着的模样,压低了嗓音开口。 江星月黑色的眸子明显地闪过激动的神色,好歹才忍住没有跳起身来,她压抑着兴奋,娇声道:“若能继续念书,自然是极好。我荒废学业已久,每每在梦中仍会记起在静海,于私塾阅书写字的日子,虽数九寒冬,抑或炎炎盛夏,也独有乐趣。” 说完,江星月在坐席上挺直了小腰杆,朝着祁飞恭敬端正地施了个万福:“民女江星月,在此谢过祁管事大恩。” 祁飞的眼角跳了跳,眼神看向了江庚,却见他正对着自己微笑,一时间更是恼怒。 好家伙,明明是殿下的恩赐,你怎么敢将这功劳推到我身上,这不是陷我于不忠不义的境地吗? “无需谢我。”祁飞看着江庚一脸善意的微笑,而且车上还有旁人看着,也不好发作,心中纵然有气也无处发泄。 此事暂歇,江庚又向祁飞靠近。 “干嘛干嘛?”祁飞猛地睁大眼睛,往反方向缩了缩身子,警惕地看着江庚。 他本能地感觉江庚找他,准没好事。 “没干嘛。”江庚笑着将祁飞逼迫到角落,直至祁飞无路可退。 “祁大哥你看,你我现在都是为殿下办事。那殿下要我办的事,若是能够成功办成,想来祁大哥也肯定会与有荣焉。” 祁飞心中警铃大作,干巴巴地回答:“是。” “小弟初来乍到,对着隆安城中的各色人等还不甚了解,至于那邱元正更是从未耳闻,如此一来,怕是难以成事呐。”江庚佯装叹气道。 祁飞冷笑了两声:“那不正好,让你小子夸下海口,我还不愿日后与你一同谋事呢。” “竟是如此?”江庚扼腕道,“某原以为祁大哥一心为殿下办事,必定对殿下忠心耿耿,没想到居然私底下却是个宁愿看着同事无法成事,也不愿看着殿下想成之事能成之人。” 看着车上几个侍卫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奇怪,祁飞像是被捂着嘴强塞了三斤苦瓜那般,几乎要忍不住呕吐。 好小子,居然敢污蔑我的英名。 你们别这么看我,你们是不知道这小子是何等人物,在庭院之中时是如何张狂,不可一世!不要被他这张脸给骗了! 越俊朗的男人越会骗人呐! 江庚保持着扼腕的悲痛之色。 车内的气氛越发难堪起来。 江星月窝在江庚的身边,微微抬头,眼神中似乎也夹杂上了一丝半点的厌恶。 “好了好了,我说与你听便是,我当天真该看着你死在那小巷才是!” 祁飞绝望地挥动双臂。 “什么小巷?”江星月猛地竖起双耳,狐疑地看向江庚,眼神如同利刃一般,好像要刨开他的内心瞧一瞧。 “你祁大哥说的气话呢,莫要在意。”江庚打着哈哈,又把目光投向祁飞。 “祁兄果然是胸襟广阔如海,实在令我自惭形秽!” 感觉周围看向自己的视线恢复正常,祁飞猛地吸了口气,咬牙道:“江兄弟也不差,这脸皮上的本事,倒是我要向你多学习!” “日后有的是机会!”江庚笑着接话道。 他知道祁飞虽然不太喜欢自己,但却能看出,这祁飞对祁承业是一片忠心,这便给了自己攻心的机会。 不然仅凭他一个流民,如何能查探得到那邱元正的来路,喜好,为人? 祁飞恢复平静,江庚也无心再玩笑。 祁飞略作思考,缓缓开口:“这邱元正,据说在这城中私塾执教已有十四年,声名远播,凡城中百姓家中孩童到了开蒙年纪,又能交得上束修的,都愿意去这‘青松’私塾中求学。” “那有此盛名,何不直接开家书院?不更直截了当,还能多赚些银钱?”江庚听闻,略微皱眉。 “若他是个贪财之人,那殿下就不可能见不道他了,”祁飞闷声道,“他那私塾,最多时,教导的学生也不超过三十,已然不是学生选择夫子,更是夫子选择学生。” “其中还有什么门道不成?”江庚捧哏地接话。 “那是自然,那邱元正性格古怪,非得是有眼缘的学生,有学习心性的学生,有聪慧之心的学生不得学,”祁飞笑道,“就连城中商贾官员,用金银权势,或威逼或利诱,亦不能成事!” 江庚眉头皱得更深。 “难不成这夫子教出过什么大官巨吏不成?不然为何如此超然?” 第29章 青松 回到世子府中修整了一天,留给江庚的时间还剩十四天。 江庚思考了大半晚,早早起身洗漱了一番,便带着妹妹往隆安城中,南城区的那青松私塾走去。 “待会见了夫子,记得叫人。”江庚也没个带孩子上学的经验,脑子里回想起儿时妈妈带自己去上幼儿园的情景,老神在在地对着妹妹开口道。 “进了私塾不要跟别人打架,有事回来跟我说。” “诶呀,哥,我又不是小孩。”江星月原本还在惊奇地四处张望,耳边却不停传来江庚的教育。 “在哥心里,你就是个小孩。”江庚闷声道。 太阳升至天穹,驱散了城中飘荡的细雾。 “吃个早餐。”江庚和妹妹走到街上,看了看妹妹一副营养不良的发黄脸颊,带着妹妹来到一处早餐铺前。 “要两碗热粥,再来三个肉包。”在铺前喊了一声,江庚去到一旁,那摆开的三四张桌子上。 这家店显然生意火爆,日头才刚刚出来,几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唯剩下一张桌子只坐着两人。 “两位,可否搭个桌。”江庚走到桌前,微微扫了一眼两人。 一人大概四十岁不到,面容冷峻,穿着绸衣,显然不是一般人家。 另一人则年轻得多,大概二十五六,长得却是孔武有力。 那绸衣男子微微抬头,也没说话,轻轻点了头。 “谢了。”江庚微微拱手,看两人不太友善的样子,干脆继续扯着妹妹继续教育起来。 “哥赚钱让你读书可不容易,记得要用心。” 江星月的小脸皱成苦瓜模样。 但长兄为父,嘴上还只能出声回答,别提多委屈了。 “这位小兄弟,令妹这是要去哪里读书?” 江庚还想说些什么,一旁却传来了一道浑厚的声音。 江庚抬头看去,却是那一脸冷冰冰的人说的话。 “城中的青松私塾,不知先生有何指教?”江庚飞快反应过来,回答道。 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哦,令妹是青松私塾出来的生员?”那满脸冷峻的中年男子脸上露出好奇之色,甚至变得温和了三分。 “不是,但正想要去找邱夫子求学。”江庚看了看中年男子。 话音落下,江庚明显感觉到此人刚刚升起的温和又瞬间消失。 那人话都不再说了,独自斟茶自饮。 江庚在心中暗自说了声怪人,恰好旁边的小贩取来了盛好的热粥和肉包,便不在意此事,和妹妹一起吃起来。 “会账。”男人丢下几个铜钱,便带着同伴走入街中,汇入人流。 “哥,那人好怪呢。”江星月小口咬着包子。 “这天下什么人都有,没事。”江庚大口地喝着粥。 这些天来,他还是第一次吃得那么爽。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 就算是英雄好汉,三天不吃饭,那也成软脚虾了。 吃了一刻钟,兄妹二人挺着肚子,往青松私塾走去。 青松私塾立于南城区,除去门外挂着的一块写着“青松”二字的牌匾外,就跟一间寻常的家宅并无二致。 “小相公,能否通报一下邱夫子,让我二人拜见拜见。” 此前在早餐铺的二人,此时已是站在了青松私塾门前。 那中年男子走到一个看着才十岁出头的男童面前,轻声说道。 孩童抬头看了看男子,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先生说了,这些天谁都不见,这位叔叔,还是请回。” 听着男孩脆生生的嗓音,男人微微张嘴,一副想要发怒但又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那你可否帮我叫汤良朋出来一见,我是他的父亲。”男子思索片刻,又开口道。 男孩猛地眨了眨眼,微微躬身做礼,年纪虽小,但此时礼节上却十分到位。 “原来是汤伯伯,失敬了,我这就去叫良朋。” “劳烦你了。”男人对这小孩子也不敢怠慢,同样微微做礼回敬。 看着男孩跑进私塾去,那跟在一旁的男子开口了:“大人,这邱夫子不愿面见,那可如何是好?” “唉,今日无论如何,都得见到老先生的面才行。”中年男子看着面前的私塾,叹气道。 他不是旁人,正是这隆安城知县,汤兴禄。 大盛不设知府,他这知县职称,实则是一府之太守。 但他这堂堂从四品大员,在这青松门前,也不敢有丝毫造次。 人家门下,官职在他头上的,便起码有一手之数。 “大人,那两人真的来了。”男子忽然开口道。 汤兴禄闻言,也回头看去。 只见江庚兄妹两人,果然从街上直直地朝此处走来。 “真是不知好歹。”汤兴禄说道。 这青松私塾岂是常人想来就能来的? 况且看兄妹二人的穿着,怕是连束修都交不起。 倒不是他看不起两人,只是他比谁都知道这青松私塾水有多深。 江庚此时也见到了门前的两人。 他带着妹妹走到门前,就想要走进门去。 “慢着!”跟着汤兴禄的男子开口道。 他看着江庚看过来的眼神,解释道:“若无通报,贸然进去,会惹得夫子恼怒。” 虽然江庚两人吃瘪不关自己的事。 但夫子恼了,就关自己事了。 毕竟两人来此可是有要事的。 “那是要叫门?”江庚看着门前也没个通报的下人侍卫,一时也拿不定注意。 他也是来此见邱元正的,没必要硬闯。 “你且等着便是。”男子开口道。 “好。”江庚看了看脸色凝重的汤兴禄,退到一边。 就在此时,那先前进去的孩童带着一人走了出来。 那人看着十三四岁,个头跟江星月差不多,肤色白皙,唇红齿白,一副书生打扮,已有三分文人之态。 “爹,今天怎么来此寻我了,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汤良朋一眼看到了汤兴禄二人,走到其身前做礼道。 “这位小帅哥,我是来帮妹妹求学的,可否帮忙引见一番?” 汤兴禄还没说话,江庚已经走上前来,对着那个站在一旁的男孩说道。 男孩看了看汤兴禄又看了看江庚,似乎在确认两人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公子怕是来错时间了,先生吩咐过,这些天谁也不见。”男孩想了想还是按照邱元正的吩咐开口。 第30章 考验开始 “此言差矣!”江庚严肃地回答道,“你想想,这夫子开私塾,是为何呀?” “教书?”男孩挠了挠头,弱弱地开口。 “那不就是嘛!”江庚双手一摆,“我兄妹二人,正是来求学的,又不是有其他的事,为何不能让夫子来见我们一面呢?” 男孩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但确实找不到其中错漏之处。 “夫子确实没说过不准人来求学。”男孩为难道,一时间拿不准主意。 那边,汤兴禄也和儿子聊起来了。 “朋儿,这次爹来,是想求见邱夫子的,你看可有办法让夫子见我一面?” 看着自己父亲脸上又愁又急的神色,汤良朋也无奈道:“实在不是孩儿不愿帮忙,而是夫子早已料到此事,前些天就说了,不准任何闲杂人等进入私塾。” “朋儿,兹事体大呀,若不是紧要的事,爹哪敢来扰夫子清幽,你一向聪慧,帮爹想想办法。”堂堂知县,此时却跟个走投无路的狂徒一般,向着自己不过十多岁的儿子求助。 “良朋哥,那里有个人,说要求学,你说这算不算闲杂人等。”那个男孩却怎么也拿不定主意,跑到汤良朋身边问道。 听闻此言,汤良朋将目光看向江庚二人。 男的那个,身姿颀长,面容俊朗,目如明星,眉若利剑。俊朗之中有着一股微微的英武之气,看着像个个武夫,毫无文人气象。 女的那个,看着约莫跟自己岁数,许是伙食不好,面色有些蜡黄,眼睛大大的,闪动着微光,澄澈明亮,身子瘦削,许是还未来得及发育,但是瘦长的手脚,竟也有种飘扬如柳枝般的清秀。 汤良朋微微涨红了脸,轻轻咳嗽了一声。 “立轩你小子莫要怠慢了我们的新同窗!” 林立轩瞪大了眼睛。 “朋儿,这?”汤兴禄咂舌。 “爹,这不就是机会了吗?”汤良朋按捺住不安的心,回答道。 “快去通知夫子,就说有人求学,还不快去?” “额……哦,哦。”男孩林立轩愣了愣,连忙提起衣袍,匆匆跑进门去。 “这位学子,在下是这青松私塾中的学子,名叫汤良朋,请问你如何称呼?”汤良朋抚了抚衣袍,微笑着走到江庚两人面前,拱手说道。 江星月抬头看了看自己大兄,在得到应允之后,才弱弱地开口。 “公子叫我江星月便好,这位是我长兄江庚。” 哦,原来是大舅子。 汤良朋又朝江庚拱了拱手。 江庚微微回礼,抬头对上了同样一脸懵逼的汤兴禄。 于是两人用眼神进行了一番亲切的交流。 江庚:你家孩子想泡我家妹妹? 汤兴禄:我怎么知道,我也没搞懂这发生了什么呀。 江庚:那咋办? 汤兴禄:亲家? 两人大眼对小眼一番,直到私塾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谈话声。 “立轩你做的好事,反倒是赖在良朋的身上?我平日是如何教导你们的,君子养心,莫善于诚。” “可我真没骗夫子您呀。” 谈话声一老一少,一人声音浑厚,一人则带着哭腔。 随着脚步接近,那邱元正也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并非江庚预料的一般是个耄耋老人,看上去约莫只有五十余岁,甚至头发上都没有多少白发,若非脸上掩盖不住的皱纹,看上去甚至跟四十多岁一般。 他穿着简朴的青色书生长袍,留着山羊胡子,眼睛似有锐光,虽是文人,但却有着无法掩盖的威严姿态。 他走到门前,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立在一旁的汤兴禄。 “好啊,良朋,教唆同窗欺骗老师,好呀你!” 只一眼,邱元正便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夫子莫急!”汤良朋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显然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 但想到身旁大舅哥和未来媳妇都在看着,不能丢了胆气,才强自撑起了腰杆,朗声道:“夫子明鉴,学生并非是为家父之事,而是这位叫做江庚的公子带着位天资聪颖的同窗,前来求学,才无奈叨扰老师!” 邱元正闻言,才按捺住心中的怒气,他瞧了瞧江庚兄妹二人,缓缓开口:“两位,可是如此?” “先生莫怪,在下初到隆安,便听闻城中私塾唯先生的青松私塾最为声名远播,在下念及小妹荒废学业已久,便想前来求学,至于那两位……”江庚说着,看向了汤兴禄。 那原本还一脸冷峻威严的汤兴禄,此时脸上写满了恳求,差不多把“求你了”三字给刻在脑门上了。 江庚微微一笑:“在下确实是不认得他们。” 汤兴禄猛地舒了一口长气。 邱元正看了看几人,又缓缓开口:“即使如此,那想便你也知道我青松私塾对学生的要求,有哪些了。” “自然知晓,在下此行已带了束修。”江庚回答。 “光是束修可还不够。”邱元正缓缓开口,“我还要考究考究,这学子是否真如良朋所说那般天资聪颖。” “那是自然。”江庚开口,看了看妹妹。 江星月则回了一个自信满满的表情。 “那便进来。”看着街上逐渐越来越多人看向这里,邱元正摆手往回走。 “大人,我们怎么办?” “怎么怎么办,走了再说!” 看着江庚等人走进私塾,汤兴禄和身旁男子低着头,鸵鸟一般厚着脸皮,一同进了门。 邱元正将众人引到一处空的课室之中。 “你二人来此作甚。”邱元正一回头,便看见低着身子往里窜的汤兴禄二人,寒声道。 “先生,我俩就看看,就看看……” 汤兴禄扯着笑脸道,哪里还有什么冷峻威严可言。 邱元正看了看江庚二人,还是没有发作出来。 他深深地看了汤兴禄一眼,缓缓走到讲台之上,缓缓开口。 “还不知这位学子唤作何名。” “禀告先生,小女江星月。”江星月知道此时考验已经开始,便向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开口。 “嗯,不错,虽为女子,性子却不柔弱。”邱元正点点头,却朝向江庚开口,“你兄妹二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家!” 第31章 武夫 这邱元正的另一怪癖,就是不喜欢大官子嗣前来求学。 至于汤良朋,那是因为确实有天赋,而且在私塾中,也从未试过依靠家世欺压同窗,所以才能一直在私塾中就读。 此时邱元正,就怀疑江庚兄妹二人并非普通人家。 他收的束修虽然贵,但一般的小富之家咬咬牙,还是能拿出来的。 他能看出兄妹二人的不同,却是因为兄妹二人的言行之中,礼节都很到位。 正所谓仓禀实而知礼节。 一般的小富之家,可培养不出这般懂礼节的孩子。 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这问题,江庚昨晚早就有此准备了。 他做事之前的习惯就是如此,喜欢将一切能想到的情况都在脑中过一次,并且想好解决的办法,这样当事出突然的时候就不会愣住,还能快速地解决问题。 于是他微微拱手道:“先生洞若观火!实不相瞒,在下兄妹二人确实不是出身普通百姓家。” “哦?”闻言,邱元正微微皱眉,但看着江庚脸上的轻松表情,才没有生出怒气。 “在下祖籍静海,家父静海县把总,已于二月前扛敌牺牲,余下我兄妹二人沦落至隆安。”江庚语气不慌不躁。 “哦,你竟是来自静海。”邱元正一时间有些惊诧。 他虽然囿于这小小私塾当中,但绝不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书生,他吩咐不见汤兴禄,也是因为此事。 “既是先烈之后,那便请坐。”邱元正此时对于江庚的兴趣,比江星月来得更多了。 “既然是来求学,那你自己,为何不求学?” 江庚哑然道:“先生不是不收十五岁以上的学生吗?” 邱元正微微笑了笑,却不说话,一双眼睛看着江庚。 江庚微微皱眉,这事就出乎了他的意料了。 果然是怪人,不可能事事都预测得到。 江庚有些语塞,他本来是想让妹妹先入学,跟邱元正打好关系,然后自己再根据这关系,慢慢跟邱元正扯上关系。 但谁曾想,一个静海县先烈之后的名号,竟然让这邱元正如此好奇。 “非吾不愿向学!只是静海耻,犹未雪;家国恨,何时灭!在下只愿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夷奴血!如何能安心读书?”江庚咬牙,脸上露出了愤怒和绝望。 他回想起前世名将岳飞的满江红,将其中的词句略作修改,缓缓说出。 他眼中晃动着水光,紧咬的牙关微微战栗。 他捏紧了手,脸上有无限的惆怅和悲愤。 “好个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夷奴血!”邱元正听着那满是杀意和壮志的词句,感受着那铺面的凶悍和仇恨,脸上并无恐惧,反而满是激壮之色。 他本来看江庚脸上满是悍气,料想他可能真的如他父亲那般是个武夫,但却没料到在江庚的口中,居然能吐出这样气势雄浑的词句来。 这词句虽然不算用词精巧考究,但其中的雄心壮志和无法言说的仇恨,却足以超过那些所谓风花雪月的字词,将此句推到了更高的层次。 教室中的其余五人,也纷纷投来震惊好奇的目光。 他们自然也能看出来,江庚的身上并没有多少文人之气。 但此时这词句,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三句,但也可谓是大盛十数年来难得的好句了。 “没想到大舅……江庚大哥也有如此文采。”汤良朋默默捏住了衣袖,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江星月。 遭了,一个武夫都能说出这样的名句,那她怕是更加厉害,那岂不是把我也比下去了?这怎么行呐? “大人,这词句何意啊?”跟在汤兴禄身旁的随从喃喃道。 他是汤兴禄的家将,是纯正的武夫,自然不懂得文学之事。 但汤兴禄绝对是懂得的,他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江庚的话,眼神越发明亮:“没想到城中来了个,这般文武双全的少年,他爹虽然是个把总,但这儿子可不简单呐。” 那他的妹妹呢?不会也是如此惊艳。 那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可以啊。 若是能顺便和邱先生坐下商讨一番…… 朋儿呀,你要努力呀! 汤良朋看着自家父亲投来的奇怪眼神,一时间有些迷茫。 你看我干嘛呀? 江星月则是愣在了原地,她鼓足了劲,要在邱元正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进到书院,帮助哥哥的。 但是此时似乎……哥哥好像……比自己还厉害? 江星月心中一时不知道是开心好还是幽怨好了。 江庚说完,也没空去看其他人的反应,只是扼腕着斜斜看向门外。 他不敢看邱元正,怕被看出眼中的那一丝丝的不自信。 邱元正猛地吸了口气,按下心中的惊叹,皱眉道:“但你可知,武夫再如何凶狠,能割多少头颅?一个?两个?十个?还是百个?” 江庚愣了愣神。 “纵然你有战神之勇,又能杀灭多少敌寇?”邱元正眼神凛冽,“自古国势倾颓唯五,内忧外患,粉饰太平,民无食用,赏罚失威,小人当道!你若为武夫,能解哪一忧?” “只有外患!甚至连外敌你也未必能敌过!”邱元正寒声道,“唯有于书中寻求治国之道,方才能换来真正的和平,才能报你那刻骨的仇恨!你虽有三分武力,但又怎么比得上你为天下宁平而读书?吾辈书生,就算没仗剑之力,也有灭敌之威!” “人有天赋是好事,但放错地方的天赋,就未必是天赋了。”邱元正缓缓说道。 “可是……可是我已经十七岁了呀,过了年,就要十八了,我本就没有多少根基,怕是追不上课业。”江庚一时迷茫起来,他说出那些话,只是为了多吸引一下邱元正,但没想到此时邱元正竟然要自己读书。 他自己多少本事自己知道,说些前世出名的诗词还算简单,但要他去读那些之乎者也,那不是难为人吗? “志不在年高!老骥尚且伏枥,况且你才十七,若是勤奋一些,课业总会追上来的。” 江庚一时无言,跟幽怨的妹妹对了对眼神。 大眼对小眼之中,兄妹二人的心声一模一样。 这剧情,是不是你我两人互相拿错剧本了? 江庚:不应该是你自信满满地回答邱元正,我傻愣愣地站在一边吗? 江星月:所以长兄你带我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第32章 完活 久久无言,江庚再次扼腕。 “先生言之有理,然须知少曰拿云志,曾许天下第一流!如今在下初心已亡,心中尽是刻骨之仇,又如何能拾起课业,从此安心读书?” 江庚像是在胭脂楼那般,抬起双手,轻轻捂住双眼,以免被他人看出些什么异样。 但其他人已经不疑有他。 听着江庚的话,上了年纪的开始回想,自己风华正茂之时,哪个不是觉得天底下唯我无敌,天下英雄皆是虚妄? 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当年龄增大,那些个曾经自信张扬的少年,也终究成为了一个,默默接受自己并非天下第一,甚至只是碌碌之才的中年男人。 那些曾经的少年志气,年少风流,就糅杂在此短短两句中。 但由江庚哀叹着讲出,却无那种少年的,唯我无敌的自信张狂,只剩下一种令人战栗的深深绝望。 那种纵然有天大的志向,却无处可施的痛苦。 邱元正微微皱眉。 江庚说他从静海县来,家中父亲抵抗外敌而亡,如今才赶到隆安来,想来也经历了许多难以言说的痛苦。 甚至是在生死中多次挣扎。 不然为何如此一个有志气的少年,为何到了如今,竟会心气尽失呢? 不行,如此才气不可斗量的少年,若真的上场杀敌,岂不是误了终身,不行! “大人,这又是何意?” 汤兴禄脸上满是追悼之色,他想起了自己逝去的青春。 少年之时读书虽然艰苦,但在苦闷之中,也自有一股超然心志。 此时自己虽已官至四品,但自己又是否还有当初那般的无所畏惧,天不怕地不怕? “平时让你多读书,你不听,问我,我怎么跟你说。”汤兴禄愤慨道。 那家将一时愣了愣,幽怨低语道:“不会大人你也不懂。” “须知少曰拿云志,曾许天下第一流……没想到天底下居然还有人能这么简短的诗句,就将少年二字说的如此清晰明了。”汤良朋呆立在原地。 他虽然在私塾中主要学习的不是诗词,而是文章。 但天底下每一个念书的学子,又有哪个没有写下一绝句名篇,流传后世的梦想呢。 而且在蒙童时期,他们除去学习开蒙的名篇外,每天念叨的就是什么“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就算是再如何没有天分,但是硬是胡诌,还是能勉强弄出一句半句打油诗来。 正是知道此中艰难,所以他见到江庚短短时间内,就说出了两句,如此超然的诗词,哪能不惊讶。 他自诩已经是私塾中的佼佼者。 私塾又是整个隆安城的佼佼者。 整个隆安四十余万人,他就曾许隆安第一流! 但此时,他不停重复江庚所说的两句诗词,绝望地发现,可能自己这一辈子都未必能够做出这样的一句半句来,心中压抑不住地生出失落和绝望来。 邱元正却没在意到自己的学生的心中,竟然出现了这么多的想法。 他一直微微皱眉,想要劝阻。 但江庚言尽于此,他却也不好再劝。 但让他放弃也不可能。 这跟一个男人见到了花魁,已经做好了准备,你却让他穿上裤子走人,有什么区别! “看来你自己早已定下了自己的想法。”邱元正抿着嘴唇,“但无论你如何天资才绝,终究只是一个少年,想事情的时候难免会陷入钻牛角尖的困窘当中,我也不逼迫你,但我有个要求,你若是答应,那我无需考究,便可以直接收令妹为学生。” 还独自哀愁的汤良朋猛地一哆嗦,到底是少年心志,听闻此言,将心中的那些个哀愁都丢到爪哇岛去了。 先生说得好! “我,我可以通过考试的。”江星月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心中的话来。 “还请先生明说!”江庚拱手道。 反正不让我读书就行,我哪读得来这书? “你平日里多来和我谈谈话,你妹妹就不用住在私塾中了,每日放学,你都来接送她。”邱元正开口道。 “就这?”江庚诧异道,然后生怕邱元正反悔一般,立马说道,“可以,一言为定!” “嗯,”邱元正也抚须而笑。 正所谓潜移默化,你小子天天来私塾,听闻院中朗朗书声,闻书卷之清香,见文人之雅致,又怎么会不抛下那些血腥残忍的武道呢? 他做为一个教书十余年的夫子,最为擅长的,不正是默默改变别人心中的想法吗? 这些年来,招收的学子中,顽劣刁蛮的也不在少数,但此时哪个不是跟头老黄牛一般服服帖帖? 邱元正深深地看了江庚一眼,脸上满是笑意,似乎已经想到了未来江庚温良谦恭的模样了。 江庚对着这小老头不善的目光,干巴地笑了笑。 “那舍妹就交由夫子照顾了。”江庚微微拱手,“舍妹的性子有些柔弱,我怕她在私塾中受欺负。” “此事大可放心。”邱元正看见江庚质疑自己的业务能力也不生气,反而和气地说道。 “大人,这真的是平日里的那个邱夫子吗?”家将愣愣道。 “这正是我们的机会呀,阿丰。”汤兴禄的脸上露出满满的喜色。 连看向江庚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感激。 本以为只是路上遇到的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子。 谁知道竟然是出门遇到的贵人! 真是老天保佑呐! 江庚掏出从祁飞那里拿来的银子,温声道:“那就先谢过先生了,我平日定会多来叨扰先生。” “好!”邱元正一挥手,汤良朋便立马走上前去,接过了江庚手中的银子。 “江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帮着新同窗的,谁敢欺负星月同学,我定会教训他!”汤良朋朝着江庚低声说道,言辞恳切。 但听闻此言,江庚眼角都抖了一下。 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我才不放心的好吗? “那在下先行告退了,待今日课业结束后,我再来接小妹。” 事情办成,甚至顺利得超乎了自己的预料,江庚也告别了众人,缓缓离开。 “今后要好好恶补一下了,不然到时真的被那小老头拉着交谈,露了马脚就惨了。”江庚叹气道,在私塾门外的太阳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自此,他终于是暂时脱离了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第33章 为何读书 “你俩怎么还在这呢?”私塾当中,邱元正看着江庚离去,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消失不见,他回过头来,看着缩着身子站在一旁的汤兴禄和阿丰,冷冷道。 “先生,古话说得好,这来都来了,不如就让我好好地探望探望你老人家。”汤兴禄腆着脸,缓缓向前两步。 “良朋,你做出来的好事,你自个看着办!”邱元正却毫不动容,猛地一挥袖子,夺门而出。 “对了,星月是,随我来。”出了门,邱元正回头,看着俏生生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江星月,脸色才稍微平和了一些,朝她挥了挥手,开口道。 “噢?噢!”江星月愣愣地看了眼课室中的人,连忙跑了出去,跟上了邱元正。 “立轩……”汤良朋看着江星月远去的身影,一脸苦瓜相地看向刚刚一直都没有多少存在感的林立轩。 “良朋哥,你已经坑了我一次了,这次就放过我!我今天的午饭分你一半!”林立轩微胖的身子抖了抖,像是看见了苍鹰的兔子,连忙往门外跑走了。 于是空旷的课室中,只剩下三人大眼瞪小眼。 “朋儿,这,你看……”汤兴禄看着跑得一空的课室,哑然道。 “爹,你害惨孩儿了!” 汤良朋攥紧袖子,一跺脚,眼里晃出泪花来。 “朋儿莫急,爹走就是了。”汤兴禄慌了手脚,连忙安抚,但又想起自己的目的,脚步怎么也移不动。 他为难道:“这样,爹写封信,你看着有没有机会再拿去给夫子,让他……” “爹!”汤良朋张开嗓子眼,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 此时,邱元正已经领着江星月回到了自个的小院当中。 房间不大,约莫只有三丈见方。 其中卧室跟书房被间隔开来,被一道帷帐所隔断。 书房中除去中间的一座木案,以及其上的笔墨纸砚以外,背后还立着两三个一人多高的书架,堆满了各种书简,拓本,古籍,散发着一种旧书特有的味道,房中还燃着熏香,跟那股味道交缠着,反而别有韵味。 邱元正跟江星月在书案前对坐着,桌上的书笔被拿到了一边,空出来的空位上放着两杯飘着热气的茶盏。 此时江星月局促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敢看眼前这个似乎凶巴巴的先生,桌子下的双手捏住衣角,不停地转圈,两只小脚也纠缠在一起,谁也不服谁似的,你碰碰我,我碰碰你。 “星月啊。”邱元正看着眼前的少女,轻轻咳嗽两声,开口道。 “啊。”江星月猛地抬起头,看着邱元正。 在课室中的时候,长兄在身边,她还能憋出三分勇气来,此时跟邱元正独处,她只感觉全身爬满了蚂蚁一般,怎么都不自在。 “虽然我答应了你兄长,收你入私塾,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究竟是否真的喜欢读书。”邱元正虽然没有故意露出凶狠的模样,但是他的面相,即使没有表情,依旧是一副冷冷的模样。 “我自然是喜欢读书的。”说到了读书,江星月终于鼓起了勇气,眼神瞥过那些书架上的书籍,强自压着自己的恐惧,跟邱元正对视起来。 “我五岁之时,便让爹爹送我到私塾读书写字,无论是数九寒冬,抑或炎炎盛夏,也未曾有一天缺席。” 听着江星月虽然有些紧张,但还算恳切的话,邱元正微微点头:“那或许还能算得上勤奋,那你今年几岁,学过多少经典?” “回禀夫子,学生今年已经十四,学过四书五经,不敢说熟读,勉强算是囫囵读过,此外文章,诗词,也算是有所涉猎。两年前从私塾中结业后,本愿想去书院进修,可彼时书院却并不招收女学子,这才把学业闲置了下来。”江星月继续回答着,已经逐渐忘记了恐惧,说到自己被拒绝入学时,声音中还充满了愤懑。 “那看来基础也还算打得不错,那我再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读书?”邱元正点点头,轻轻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又朝着向兴业开口问道。 “为了什么而读书……兴趣?”江星月念叨了一句,不太确定地回答。 “兴趣只是入门,不是原因。”邱元正轻轻打断道,声音虽然低,但是却带着毋容置疑的气势。 江星月像被晒干的芹菜一般微微焉巴起来,椅子下的双脚彼此打得越发不可开交。 “有的人,读书是为了谋求功名利禄,是奔着黄白之物和凡俗权势而去,有的人是为了明心志而读书,有的人是为了家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每个想法都没有对错,你无需害怕,说出你心中的想法便可。”邱元正把茶盏中的茶水喝完,轻轻地放回到木案上面。 他虽然对学生有所挑选,但每个人不可能一模一样。 他遵循的是有教无类,每个学生都有每个学生不同的教导方式,而不是单纯地给他们灌输同样的理念。 就像他门下那些没有出仕的学生一样,他们真的是天赋不够吗? 其实更多的是,他们读书,本来就并非是为了出仕。 有人读书是为了追求见识到更大的世界。 有人读书是为了能够结识到天南地北的益友。 有人读书是为了观察自己,明察自己的内心。 无论是哪种,对于邱元正来说都没有高低之分。 读书,本就是一件每个人都可以做的事。 听完邱元正的话,江星月晃动的双腿也慢慢地停止了下来,她微蹙着眉头,已然思考起来。 她在叩问自己的心,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读书。 真的只是简单的兴趣吗? 久久的沉默。 邱元正也不催促,自顾自地提起茶壶给自己斟茶。 他倾听着院子外轻微的读书声,神态安详。 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江星月睁着眼睛,金光下的眼瞳澄澈明亮,透着浅浅的褐色。 她张开嘴,认真缓慢地说道:“夫子,我是为了欢喜。” “哦,何意啊?”邱元正挺直身子。 “饥读之以为肉,渴读之以为醴,寒读之以为裘,死读之以为生!” 第34章 大树底下好乘凉 江星月的身子停止了颤栗,挺直地坐在椅子上,声音低微,却坚定如磐石,有着永不磨灭的倔强。 邱元正拿着杯盏的手僵硬地停住,直到钻心的滚烫传到心间,他才猛地将其放下。 “咚!” 褐色的茶水泼洒出来。 “你哥倒也没骗我。”邱元正低头看着手上发红的痛处,心中低语了一句:若非女儿身,当为大盛延国祚。 “好,你待会去找良朋……算了,去找立轩,你知道是哪个?就是领你进门,年纪稍小的那个,他这会儿,应该在刚刚那个课室旁的食堂中,你待会去寻他,让他带你去领课本,至于床褥,你就暂时不需拿了。”邱元正轻轻地看了江星月一眼,“今天你就暂时自己看会,明日我再教导你。” “是,谢谢夫子。”江星月从椅子上跳下来,扯了扯衣角,躬身道。 “嗯,去。”邱元正摆摆手。 看着江星月推门而去,邱元正又拿起杯盏吹了吹,猛喝了一口,干燥的嗓子眼才恢复湿润。 “奇了,真是奇了!一个静海县,一个把总!家中两个子嗣竟然都如此天资,难不成真是天佑大盛?” 邱元正连连称奇。 他这些年教导了一百余人,而且都是经过挑选的一百余人。 其中有天赋的也不在少数。 但世界上永远不缺天才,但却缺真正的天才。 心性,天赋,勤奋。 每一样都不可或缺。 世人能得其中之一,便可称为有天赋。 得其二便可为奇才。 得其三者,便可冠绝一世! “是我捡到宝了。”邱元正乐呵呵地笑了笑,轻轻擦拭台面上泼洒出来的茶水。 “先生,学生良朋求见。” 听着门外传来的声音,邱元正动作一僵,叹气道:“进来。” …… “回禀殿下,幸不辱命,我已成功将舍妹送入私塾之中,且夫子还令我每日去接送小妹,此事隆安知县汤兴禄亦可作证。” 回到世子府中,江庚来不及歇息,便直奔到祁承业的院子中求见。 祁承业眨眨惺忪的眼睛,声音慵懒疲倦,像极了那些熬夜通宵打游戏的网瘾少年。 “哦,你还碰上了汤兴禄?” 江庚想起,在船上之时,崔南就曾经跟自己说过,这汤兴禄每个月都会有一次微服出巡的习惯。 难不成就是为了去见这邱元正? 江庚心中好奇,但脸上的表情却丝毫不变。 “那邱夫子又为何令你每天去接送?”祁承业拍了拍自己的脸,总算精神起来了。 “此事是因为……”江庚略作停顿,将刚刚经历过的事情,完整地述说了出来。 “哦,奉川你还有这般诗才?”祁承业微微念叨了一下江庚所说的两句诗词,眼神惊诧。 他出身尊贵,自小就有镇王府请来的夫子教授课业,自然不是不学无术的废物。 “世子谬赞,其实这是我在静海县之时,跟县中的几个落魄书生买来的诗词罢了。”江庚尬笑道。 他骗邱元正就够了,没必要把祁承业也骗了。 “哦,没想到奉川也有和我同样的爱好!”祁承业微微挺直身子来,哈哈大笑。 作为隆安城中的出了名的闲散世子,对他来说,买诗买词跟买酒一样轻松平常。 虽然不至于顽劣无道,但也跟有为少年相距甚远。 “这哪能跟世子相比,殿下风姿卓绝,温文尔雅,我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江庚笑道。 祁承业微笑着,没有搭话。 他心中其实已然有了计较。 或许‘须知少曰拿云志,曾许天下第一流’这一句,一些落魄书生还有可能于天人合一的状态下作出来,但‘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夷奴血’这句,就绝对不是所谓的落魄书生能做出来的! 哪怕他是被文曲星砸到脸上了,也绝不可能! 因为这词句里透出的壮烈,雄壮,分明是由一个武夫作出来的! 他也算学富五车,自然能看出这词中滔天的仇恨,愤怒,和难掩的壮志豪迈,这是一个只会捧着书本念叨的书生,毕生都写不出来的。 这等大巧不工,只有那些见过敌寇,见过生死搏杀的人,才能挥毫而成。 但江庚不说,祁承业也不会点破。 “既然如此,奉川莫要辜负了邱元正的好意,多跟他亲近些才是。”祁承业呵呵笑道。 “自然如此,请问殿下还有没有什么要吩咐的?”江庚微微皱眉。 祁承业自然明白江庚问的是什么意思,但他却依旧不打算回答。 “没了,你今后就住在府中,平日里也无需做其他事,每月俸禄暂时给你十两银子。” “谢殿下!”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但是江庚却得到了另一个回答。 那就是他终于被祁承业承认了。 他成功攀上了祁承业这条大船。 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若是真的有什么危险,也比在漕帮之时有保障得多。 至于月俸十两,那可是代表着上辈子的月入过万了! 此时大盛正是强盛之时,银子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 “慢慢养伤。”祁承业对着江庚笑笑。 对于自己人,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善意。 恩威并重,作为世子的他,已经无需再强调威势。 就像猛虎躺在山野之间酣睡,却不会有任何一个猎人敢于上前抚摸它的皮毛。 要去证明的东西,说明它此时还不是你的。 出了门,江庚看着一脸苦瓜相的祁飞,对其咧嘴一笑。 “祁飞兄弟,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昨天可还是祁大哥呢!今天就祁飞兄弟了? 祁飞只感觉胸口处一口气憋不上来,脸色涨得通红。 他隐隐感觉,自己的殿下第一猛将的地位,要不保了。 “欠你的那些钱,我也很快就会还你了。”江庚笑嘻嘻道。 “不用了,我跟殿下说过了,殿下说束修由府中负责!” 祁飞冷冷地开口,再也不想见到江庚的模样,一挥手就要转头离去。 “大男人,怎么这么小气。” 就在他即将离开之时,又听到背后传来细微的声音,当时差点要喷出血来。 “哈哈!”江庚大笑三声,感觉神清气爽。 第35章 成住坏空 回到自己房间的江庚一时没了事做,便掏出自己小布袋里,之前买来的那一块生铁块来。 他打算开始做自己之前没完成的事。 制作枪头。 虽然现在他也算是月入过万。 但是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短刀之类的武器,或许还是靠银子能买到的,但是长枪枪头这种,大杀伤性武器,就不是一般人能买到的了。 不仅一般人买不到,一般铁匠也不敢卖! 这种武器,已经算得上是军械级别,如无报备,连武官都不能私自购买和制造。 至于江庚,他制盐都干过了,也不怕再多加上这偷制军械之罪了。 反正把枪放在世子府中,隆安城里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这搜寻? 整个长咸郡都是镇王的天下,敢来搞事,就算祁承业只是一个庶子,王之震怒也不是任何一个长咸郡官员能承受得住的。 “还得找个时间搞个枪杆回来。”江庚坐在院子中,面前摆着块磨刀石,不停地摩擦着手里巴掌大小的生铁块。 他之前那个粗制滥造的枪杆还放在漕帮中,也不好带走。 而且那木杆子品质也非常差,若是真的实战,随时都可能崩裂开来。 真要杀人,那么这枪杆就必须足够坚韧才行。 出自大枪传承之家,江庚记忆里也有不少关于枪杆的知识。 徽州出产的牛筋木、剑脊木和红棱木。 椠条木,茶条木。 乌椠木,枥条木,白蜡条木。 都可以当做枪杆的选材,其中唯取坚实体直,无大枒枝节疤者为上。 根头可要盈把,便好持拿,自根渐渐细至梢上,不软不硬为妙。 不过到时怎么背着这么一条,几乎两米长的木杆子进府也是个问题。 “先把枪头做出来!” 感觉自己越想越远的江庚回过神来,大力地摩擦起手中的铁块。 漆黑的表皮缓缓褪去,露出底下白银般的金属光泽。 他没有锻造条件,这生铁枪头的坚韧和锋利程度,其实还是比不上那些真正经过锻造的精钢枪头。 拿起枪头,涂上桐油防锈,江庚又用油纸将其包住,放到床底下藏好。 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要去接妹妹放学的时间了。 拿出之前的那把钝刀磨了磨,将其放到后腰,江庚便前往私塾而去。 …… “请问汤公子,小妹现在在何处?” 来到私塾的江庚却没找到妹妹,反倒是见到了脸色有些奇怪的汤良朋。 “江大哥无需见外,叫我良朋便可。”汤良朋见着江庚,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对着江庚笑道。 “好,良朋。”江庚暗自咬了咬牙根,但面对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也拿不出什么狠劲来。 “至于星月同学,现在在书室中读书。”汤良朋笑着应诺一声,接着回答道。 “还请良朋代为引路。”江庚瞥了瞥四周的环境。 “江大哥莫急,夫子吩咐我,说你若是来了,不急着带星月同学离开,请你先去夫子小院一聚。”汤良朋却笑着拒绝,当说到邱元正之时,脸上已然满是严肃,显然是不打算让人情胜过邱元正的吩咐。 江庚抿了抿嘴,知道为难一个少年也没意义,只能微微躬身:“那烦请你带路了。” 私塾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私宅,但却能容下二三十学生。 整个私塾中有好几个课室,还有宿舍,食堂,夫子的院子等等,所以占地面积也极大。 汤良朋带着江庚穿过曲折的小路,漫过青葱的花草,终于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来到一处院子之前。 门前种着两丛细嫩的青竹,几朵正绽放的秋菊,若是能再多一排栅栏,多几厘薄田,约莫就是山中老农的的居所模样了。 “江大哥请。”汤良朋对江庚示意。 “谢过了。”江庚告别汤良朋,走进院子中,直走到门口前,一轻,二重地敲了门,往后退了一步等候。 “门没锁,推开就行。”门后幽幽传来了邱元正的声音。 江庚微微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夫子好雅致。”江庚嗅着空气中的熏香,笑着开口,越过高高的书架,看见了坐在书案前的邱元正。 “人老了,总想着安静些。”邱元正轻笑一声,示意江庚在对面落座,抬起桌面上茶壶往对面的茶碗里倒茶。 “我看夫子还年轻,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又谈何老矣?”江庚走到书案前,看着面前茶盏,轻声道,“谢过夫子。” 两人落座。 “人老,可不止是身体上的衰老,心里老了,也是老。”邱元正却不赞同,捧起茶盏轻轻吹了吹。 江庚微微蹙眉,却不太好接话,只得同样捧起茶盏,装模作样起来。 看着邱元正只吹了吹就喝进去一口热茶,江庚牙根发酸,还手上滚烫的茶盏放了下来。 你这人不怕热的吗? “奉川你又何曾不是老了呢?”邱元正却不在意江庚喝没喝茶。 倒茶是他自己的礼节,喝不喝茶是别人的需求。 “夫子何出此言。”江庚看了看邱元正,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 “人之初,心性如白纸,无善无恶,好似山中野物,”邱元正直直看着江庚,“少年时,则知礼节,懂人事,却不知惧,纵看天地大,仍觉自身如鲲鹏。” “成住坏空,此为成,与住,即如人之年幼与青壮。” “坏空,即是衰老与死亡。” 邱元正的声音很平淡,却如经年的寒泉,激荡进江庚的心中。 “年事若高,则看遍红尘,亦知自身之渺。力且衰,纵剩有三分心气,也无法再聚拢起来。有的人可以直到老死的一刻,心中仍旧像是孩童,也有人像你一般,才十余岁,却无了心气。” “这即是衰老,不是发自体肤,而是从内心生出。”邱元正深深一叹。 “可我。”江庚有些哑然,想说些什么,但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平日里的油滑已然消失不见,舌绽莲花的本能也似乎彻底消失。 “难不成,你认为,一点仇恨,就可以证明你心志未衰吗?”邱元正忽而冷笑一声。 第36章 高手过招 江庚更加哑然,他心中虽然也有对夷寇的仇恨,但实际上在他的内心之中,最大的希望,仍旧是快些集齐路费,从而离开绝非安居之地的隆安城。 一人如何能敌千军万马? 他自己也明白这道理。 但他那两句诗词,却让邱元正认定了,他的心中已满是仇恨。 所以江庚被邱元正如黄钟大吕一般的声音说得震耳发聩,一时间脑子都混混沌沌的,不知如何开口。 邱元正却认为,自己已经镇住了江庚,眼底露出一抹喜色。 他此时便是那教化异端的佛祖,以梵梵佛音驱逐异端心中的魔念。 而江庚这块璞玉,也必将在自己手中,焕发出真正的光彩。 “我且问你,你可否有万夫莫敌之勇?”邱元正将茶盏“砰”地一声砸在书案上。 “没有。”江庚干巴巴地回答。 “那你既无过人之勇武,心中却有刻骨之仇恨,夜里该如何入眠?平日里如何提起心气?”邱元正身子前倾,如同一只即将扑出的猛兽,双手拍在书案上,又是砰的一声。 被邱元正咋咋呼呼的动作吓得有些不知所措,江庚下意识就想要回答: ‘我平日里睡得还是挺好的。’ 但最后关头,他轻轻咬住舌尖,才反应过来。 好家伙,你把我当犯人一般审问了! 江庚被吓出一声冷汗。 这邱元正一声接着一声,根本没给自己留下思考的空隙,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就为了给自己灌输他的理念。 “我这个年纪,本就不是个睡得着觉的年纪。”江庚皱了皱眉,嘴角下拉,露出一副悲愤的模样来。 “我纵然现在人微言轻,但正是这仇恨驱使着我不得入眠,没日没夜思考如何练功!”江庚咬着牙,学着邱元正的模样双手拍在书案上,发出更大的“砰砰”声。 看着眼前状态激动的江庚,邱元正一时间愣住了。 他这招用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失去作用。 难不成,这少年的心中,仇恨之深,竟然已经到达了这种地步了吗? 邱元正的脸色越来越沉重,不得不在心中重新思考如何应对江庚。 他本以为江庚不过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所谓仇恨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却没想到这仇恨竟在其心中种得如此之深。 但邱元正执教多年,也绝不是泛泛之辈。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但他心中思绪如飞,脸色也飞快恢复到平静状态。 “但你终究只是一凡人,纵然你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夜不眠,又是否有能力敌千万人的武力的未来?”心中有了计较,邱元正又沉声道,双手以更为大力的动作砸在台面上,甚至连书案上的笔架,砚台和茶盏都被砸得微微跳了起来。 你老小子脾气还上来了? 江庚暗自咬牙,但嘴上只能说道:“不能。”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但个人的武勇于壮烈的战场上是无用的,唯有依靠智谋,才能力敌千万敌寇!”邱元正挥动双臂,长袍的青色衣袖发出飒飒风声。 “三千越甲可吞吴,百二秦关终属楚,没有一个勇武之人能一人独自挑起大纛,你可明白我的意思?”邱元正在剧烈的动作下已然气喘吁吁,山羊胡子一抖一抖,显示出其内心的激荡。 在邱元正越发慷慨激昂的发言下,江庚无力地发现,自己单薄的“仇恨”,已然逐渐站不住脚了。 他牙齿发酸,若他真有万丈才气,早就应承下来了。 但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才不愿意答应邱元正。 不然别说写文章了,光是邱元正让自己对个对子,可能都要露馅了。 但这吵架上面,江庚已经逐渐落下下风来了。 此时的邱元正好比舌战群儒的诸葛亮在世,把江庚艰难扯起来的借口打得破烂不堪。 “夫子莫要说了!”事已至此,江庚也只能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绝招——撒泼。 你文人能说会道是,我也会混混无赖的撒泼! 江庚闷闷地抬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脸上满是悲怆之色。 江庚将毕生的演技都彻底迸发出来,将一个少年的痛苦绝望演得淋漓尽致。 “我也不是个蠢人,先生所说之话我又怎能不懂?但心中郁结又岂是一时之间能解开的?还请夫子不要再逼迫我了。”江庚紧咬着牙,咬肌一条条地绷紧,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好,是我操之过急了,你其多放松几日。” 邱元正也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束手无策。 若是江庚肯继续讲道理,那邱元正就是谈到天黑,那也会跟江庚说下去,但此时江庚他不按套路出牌啊! 你要谈话,他直接给你话题都给推翻喽。 还一副你再说,我就哭给你看的模样。 此时场中的两人,都深觉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强敌,眼神对视,又默契地错开去。 “感谢先生谅解。”江庚哽咽着,抬起手佯装擦了擦眼泪。 “明日你再来我这里。”邱元正看着江庚,犹自不肯放弃。 江庚猛地抬起头,脑海中全是问号。 我都这样了,你老人家还不放过我? “放心,不会再跟你说这些,只是和你聊聊天。”看着江庚投来的目光,邱元正咬牙切齿,但也只好和声和气地说道。 “那就明日再叨扰先生了。”江庚起身,朝着邱元正恭敬做礼,而后推门离开。 出了门,江庚警觉全身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前胸后背的衣服都紧紧贴在身上,令他一阵气闷。 门外,汤良朋还候在原地。 此时他看着一副逃出生天般的江庚,心中满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江大哥随我来,这会星月同学应该在门口等你了。” 听着门外的声音逐渐远去,邱元正落寞地看了看书案上因为两人的拍击,而有些凌乱的文房四宝,幽幽叹了口气。 “任重而道远呐,玄安,万万不能放弃啊。”拿起杯盏将其中已然冰冷的茶水喝尽,邱元正默叹道。 邱元正,字玄安,号青松主人。 第37章 我曾幼时拜神明 江庚领着妹妹走在回世子府的路上,迎面而来的人流携着喧嚣的声浪,滚滚砸在他的面上。 他愣了愣神,才从邱元正院子中的压抑中恢复过来。 “今日在私塾中,过得可还好?” 他看了看妹妹,开口问道。 此时的江星月手里拿着一串光亮诱人的糖葫芦串,正伸着舌头吸溜上面的红糖。 闻言,她微微抬起螓首,脸上满是笑意。 “嗯呢。”她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她本就喜欢念书,若不是大盛之中的书院,本就没有接收女学子的先例,她早就继续进书院进修了,而不是整日呆在闺阁中,无所事事。 今天能进私塾继续读书,并且还看了一整天的书,她的心里自然是开心的。 “虽然你可能觉得哥很烦,但我还是要跟你交代一声,平日里多孝敬一下夫子,”江庚开口道,“起码让他转移点注意力,别整天想着骚扰我。” “骚扰?怎么骚扰?”江星月咬下一块红糖,疑惑着开口。 “你是不知那老头多烦人,我都跟他说了,我不想跟他学什么之乎者也,他还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说到此时,江庚忍耐已久的心思更是无从压抑,对着妹妹大倒苦水。 这也是他唯一一个可以敞开胸怀说话的人了。 “可是大兄才气惊人,腹有诗书,确实应该念书写字。”江星月把嘴里的红糖咬得“咔咔”响,好奇地朝着自己兄长的眼眉看去。 被妹妹看得心中发毛,江庚愤懑道:“江星月啊,江星月,没想到你个细眉大眼的也背叛了,难不成你我的关系,还比不上那认识一天的臭老头吗?” 江星月眨巴着眼睛。 “你说什么呢,奇奇怪怪的,我觉得夫子说得没错,你就该读书!”江星月忽而哼了一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连那糖葫芦都不吃了。 江庚看着,一阵无措。 这女人,就算还小,但喜怒无常的性子却是天生的。 缓缓走了十多米,见到妹妹还是一副低着头的模样,江庚在衣服上擦擦手掌上的冷汗,干巴巴地开口:“是长兄错了,我错了,是我说错话了,星月,你别往心里去。” 话音刚落,江星月忽然脚步定住。 江庚有些诧异,但也随之停下。 身旁的人流依旧来去匆匆,喧嚣之中两人静静矗立,相对无言。 江星月柔弱瘦小的身躯忽然微微颤抖起来,正当江庚想蹲下来,看看妹妹到底是怎么了的时候,她却猛地抬起了头。 一张圆圆的小脸上已然流满了泪水,粘连着几缕秀发,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两只漆黑的大眼睛被水光晕成一片涟漪,带着前所未有的委屈和哀痛。 “哥!”江星月发出一声哭喊,一下抱紧了江庚的腰身。 江庚慌了神,连忙伸手去轻拍妹妹的后背。 “怎么了怎么了?是我不好,下次我肯定不会乱说话了,别哭,我最怕看到女孩子哭了!” “算星月求你了哥,不要再练武了。”江星月却彻底被委屈淹没,根本听不到江庚所说的话一般。 她把脸埋在江庚的胸口,滚烫的泪水透过衣衫,灼烧在江庚的心头。 “我好怕,我每次看着你出门都好怕,好怕你再也回不来了,星月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星月不想……不想连你也没有了……” 江星月的身子不停在哭泣中颤栗。 “其实我都知道的,你受伤的时候,那些药味,你走路时扯到伤口时的动作……我都知道……求求你了,我不想有一天,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了。” 江庚像是被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 鲜红的糖葫芦悄然滚落在地,沾满了灰尘。 旁人或许有投来惊异八卦的目光,但此时的江庚两人,却根本不会在意。 其实江星月从小就不相信天上有神仙。 特别是在这逃亡的日子里,她总会想,如果天上真的有神仙,为什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爹和叔伯,都惨死在夷寇手中长刀之下呢。 为什么一身正直的爹爹,最后连完整的尸首都没能留下。 为什么隔壁邻居的大姐姐家,那个刚刚产下的,还未来得及取名的小弟弟,会被夷寇用庭院中的石磨,给磨成肉糜。 她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 但自从她看着江庚于郊野之中以命相搏,奄奄一息之后,她就会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诚心向天上的神仙祷告,希望哥哥出去之后可以平安无事。 她不求如何大富大贵,只求哥哥可以安然无恙。 若说仇恨,她的心中又何曾没有仇恨? 只不过是在仇恨和哥哥之中,她选择了哥哥。 在她看来,跟夫子读书,总比每天每夜习武,最终死在某处无人的荒地要好。 “行,行,我答应你,明日我就去找夫子说,行吗?” 江庚心中有无数酸辣流淌而过,但又不知如何开口,胸膛的热泪如同烙铁,使他全身都不舒服。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逼你。”江星月撇开头去,偷偷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而后一把放开了兄长的腰身,把头拧到一边去,不愿意给江庚看到自己现在梨花带雨的模样。 瞧了瞧地上的糖葫芦和路边人惊异的目光,又看了看一副孩子模样的妹妹,江庚只好闷声道:“那我走了,你记得跟在我身后。” 看着妹妹毫无动静,江庚慢慢移开了脚步,嘴里说着:“走了哦。” 赤红的夕阳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各自拉着长长的影子,走在平坦街道之上。 天空之上炊烟袅袅,正是万兽归巢之时。 “这小子,真的一个人打翻了我们五个人?” 街道旁的一处小巷,张棕默默地看着走远的江庚二人,阴恻恻地开口。 一旁的二爷,张棕的胞弟,张志明,也同样看着远处二人,缓缓开口:“没错,而且我们的五个兄弟现在还在大牢里待着呢。” “一群饭桶!”张棕低声骂道,看着远处的江庚,脸上满是愤怒。 “那他为何不在图业之中了,连他妹妹也出来了?”张棕皱着眉,发问。 第39章 上学第一天 “哦,难不成他上报的诏书,天子没有批复?” 祁承业微微捏紧了手掌,蹙眉道。 祁飞脸上扯着笑脸,不敢胡乱搭话。 “待会帮我带封信给许沛。”祁承业摇摇头,不再思索。 汤兴禄能做到这个位置,自然不是一个蠢人。 他不会望风而逃,因为身为府城中的一把手,未战先逃,是为死罪,甚至要诛连三族。 那么这种状况下,他只能拼尽一切去守住隆安。 但此时汤兴禄手忙脚乱,又是找邱元正又是写信,祁承业已经猜到,当今天子,怕是并没有把咱们的汤大人那上奏的奏折,当成一回事。 没有天子圣令,即是孤立无援,那么隆安如何能保? 隆安又不是军事重镇,城中满是商贾之家,能抵得什么用? 此时汤兴禄走投无路,又想出了什么办法,祁承业一时间有些好奇。 虽然这场危机也触及自己的安危,但祁承业心中却没有多少恐惧。 一夜过去,有人忧愁,有人更加忧愁。 但太阳依旧升起,日子便要继续过下去。 平日里喷香的包子,此时吃在嘴里却如同嚼蜡。 江星月倒是吃的满嘴是油,腆着个小肚子,一副幸福模样。 迈进私塾的那一刻,沉睡在江庚记忆中的感觉,苏醒了。 那种牢笼般的,上学生涯,似乎死神一般,又一次朝他招手。 本来读书也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代读书,读的可全是典籍,心学,诗词,江庚以前学的那叫物理化学,生物地理,哪里读得来这政治历史,文学风月。 “什么,你愿意平日里跟我修习了?” 邱元正的院子中,传来了压抑不住的惊诧声。 江庚耷拉着眉毛,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大概是这个意思,也不是这个意思。” 邱元正被江庚似是而非的回答搞得一头雾水。 “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想让您老人家随便意思意思。” “那这还有什么意思?” 两人对于意思一词,进行了深入浅出的探究。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平日里在我旁边看我授课,但不参与进来?”邱元正弄清楚了江庚的意思,微微皱眉道。 “我本来暂时没有念书的想法,只不过觉得这样会毁了夫子一番心意,回去之后思来想去,深感不安,于是出此下策。”江庚扯皮道。 那也算是一个进步。 邱元正思索。 入了我的彀中,岂容你脱逃? 于是他抚须而笑:“如此也好,那你待会便随我一同去授课,我且先去给你找些课本……哦,对了,奉川你修习到何处了,你年至十七,私塾中的课程,你怕是早已学过了。” “无妨,基础嘛,打牢靠总没错,温故而知新嘛。”江庚笑道。 “温故而知新,也是一妙句,想来奉川心中早有所想,那我也不多加干预了。”邱元正站起身来,笑呵呵地准备去授课。 于是偌大一个教室之中,堆满了十岁左右的孩童,江庚一个大小伙子坐在最后,听着邱元正嘴里的之乎者也,想要打瞌睡,却又只能强撑着头,一副我爱学习,我爱文学经典的模样。 倒是坐在前排的江星月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自家兄长,心中满是喜悦。 不过唯一让江庚舒心的是,自己的话约莫是起了作用,邱元正在提问之时,并不会点自己的名字。 于是江庚,更想睡觉了。 他低下头,寻了本算术书,顿时如获至宝。 “去他的之乎者也!” 走神的课堂总是转瞬即逝。 午时的钟声响起,江庚倏的一下恢复精神。 沉睡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告诉他,接下来就是吃饭的时间了。 当然在这个时代中,可不是让你自个拿着饭碗,打完饭就能吃的,当拿到饭之后,还得坐在自己座位上和同窗一同读书,感谢教习夫子,然后才能起筷。 “奉川,过来。” 江庚端着个大海碗,正准备过去妹妹身边,怎料坐在教习一桌的邱元正却喊他过去。 这私塾中当然不止邱元正一个夫子。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私塾中教授的课业也不止一种,邱元正也不敢说自己每一样都能精通,便也找了几个教习,负责教授其他的科目。 其余几个教习以邱元正马首是瞻,所以即便是看着江庚,这么一个看上去才十几岁的少年走过来跟他们坐在一桌,也没说些什么。 “今天上午感觉如何,我看你似乎不感兴趣?”邱元正笑呵呵地对着江庚问道。 “并非如此,只是学生一时之间还不太习惯这种氛围,所以想起以前的事情,导致有些出神。” “原来如此。”邱元正点点头,也不再苛责。 一旁的长桌上,十几二十个穿着书生青袍的学子端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念叨着文章,朗朗书声在食堂之中响彻。 看着自己的学生如此乖巧,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但邱元正脸上依旧露出了一点笑意。 江庚也停下嘴中想说的话,静静地听着学子们朗读的声音。 他虽然对自己修习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但是也不可否认,听着这层叠的书声,他的心中也变得一片安详。 这是流传千百年的文化,能流传至今,自然有其道理。 它没有算术的严谨,也没有化学那般无可改变。 它鲜活,厚朴,感性,隽美。 看着江庚脸上的细微变化,邱元正暗暗点了点头。 潜移默化,可是时间最伟大的力量。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算是粪坑中的顽石到了玉石坊市,也会变成美玉。 更可况江庚只是一块未曾雕琢的璞玉? 邱元正抚须而笑,待到书声渐歇。 饿了大半天的学子在听到邱元正的声音后,便立马安静地吃起饭来。 他们吃得虽快,但也没有失礼之举,显然早已被邱元正管理得妥妥帖帖。 大盛强盛,但也没有吃早餐的习惯,私塾自然也没给这些住宿的学生准备早餐,所以他们几乎是饿了一整天。 第40章 固执 江庚早上吃了包子,上课又没怎么听,所以倒是不饿,于是也细嚼慢咽起来。 此时的大盛并不兴午睡,当午饭过后,略微休憩片刻,下午的科目便就又开始了。 江庚还是像上午一般,在最后排练习垂钓。 所幸邱元正办事还算妥帖,那些教习都没敢打扰他的雅兴。 直到放学,邱元正才从自己的小院中来到课室外。 江庚对他感谢一番,便带着妹妹准备离去。 邱元正看着江庚离去,心中颇有些有些不舍。 因为江庚今天才第一天上课,就给江庚碰上了休假,他怕江庚心中刚刚升起的好学之心,会因此磨灭。 大盛的学子放假制度,约莫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常假,以十天为一旬,学生放假一天。 第二类假是约莫五月之时,这时暑夏伊始,正是植物茂盛、田里麦子成熟之际,故该假叫做“田假”。 第三类假则称为“援衣假”,不言自明,这是由于天气转凉,需要添加衣衫而放的假,时间约莫是十、十一月份。 “田假”和“援衣假”都要放一个月左右的长假,在放这两个假时,学校对异乡学生,会给予赶路消耗时间的照顾。 校方对学生放假也有着严格的纪律。例如,有一条明确规定:“凡逾期返校者,开除学籍。” 此外还有一些重要节日时,也会有休假。 这时的江庚就是恰好碰上了这常假。 出了门,江庚和妹妹走在路上。 忽然间,江庚猛地一转身,紧紧地盯着背后一人。 汤良朋被猛地回头的江庚吓得倒退两步,煞白脸上扯着笑脸。 “我正好与你们同路,不如同行一番。” 你家不是在知县府中吗? 江庚木着脸看着汤良朋,直把他看得浑身发毛。 直到江星月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收回目光。 “既然汤小公子如此请求,那么我也盛情难却了。”江庚回头对着妹妹扯了扯笑脸。 算了,妹妹在私塾中,迟早也要有自己的朋友圈,要是传出个冷漠,不知好歹的消息出去,那可不太好。 那就暂时先给你小子点面子。 汤良朋看着江庚两人笑了笑,确定江庚没有恶意之后,才缓缓靠近过来。 “江大哥,其实自从我听到你说那两句诗词之后,心中就极为惊叹,只是当时夫子在场,才不好当面与你交谈。” 汤良朋虽然才十三四岁,但他本就天资聪颖,此时攀谈起来,竟让江庚有种跟成年人对话的错觉。 “良朋过誉了,不过是心中有感,才抒发两句,倒是让你见笑了。”江庚微笑着,不太想在这上面多说。 若是被这小子,说着说着,扯到了为什么会作出这些诗词,作出这些诗词之时心境如何,为什么会用这些字词,而不是用其他的替换之类的问题,那么到最后尴尬的,只会是江庚。 “良朋岂敢取笑于你,良朋向你学习还来不及呢。”但汤良朋终究不是像他父亲一般,是个油滑的中年,此时他就没看出江庚脸上的兴致缺缺,反而说得更加激动,全然把江庚的话当做了自谦之词。 在他看来,读书人自谦之时,必须要抓紧时间,趁机继续猛吹特吹,这样被吹的那个人,才会在心底爽到爆! 于是他又笑着开口:“江大哥词句之中难掩盛气凌云之气,足见诗句主人的豪迈英姿,世人只道读书人只会蝇营狗苟,却不知吾辈学子,亦有江大哥此番豪壮英武之辈!” “良朋日后还需与您多多交流诗词,方才能勉强提升我这愚钝资质。” 江庚看着汤良朋,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许久,看着汤良朋投来的疑惑眼神,江庚缓缓开口:“说得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江大哥,这……这是何意啊?难不成你是嫌弃良朋过于愚钝,无法随你一同修习吗?”汤良朋听闻此言,脸上却没有分毫的恼怒,反而还一脸认真地问道。 “绝对不是,而是良朋你也是一代英才,万万不是我等可以指导的,只怕会把你带上歧途。你我文学之道并非一致,若是强求,反而不美,不知良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看着汤良朋那一副认真的模样,江庚也犯了难,思索片刻,才缓慢认真地回复道。 听闻此言,汤良朋眉头紧皱,又看了看江庚,确定其脸上满是诚恳,没有揶揄戏耍之意,眉头才缓缓舒缓开来。 “是我愚钝了,”汤良朋对着江庚缓缓施了一礼,“我光知道江大哥诗才绝艳,却不曾想,此等豪迈之词,绝非我这般只在私塾之中日夜读书之人能写出来的,倒是我孟浪了。” “感谢江大哥解惑,不然我可能真就误入歧途了!” 江庚看着眼前一副“我明白了”的模样的汤良朋,心中有些尴尬。 你一点也不明白啊。 但看着他,应该不会在跟自己扯那些诗词了,江庚脸上也露出了三分笑意。 “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没见过泱泱大国版图中中的山岳,湖泊,只在书中借先辈之目观此山河,又如何能作出真正的诗篇来。” “良朋受教,江大哥果真是个有大本事,有大眼界之人!”汤良朋忽而停下,朝江庚深深一拜。 江庚给他整得更加无措,连忙把他扶起。 “无需如此,不过是同窗之间的交流而已,何必行此大礼?” “江大哥不懂!你教授于我,在我心中,此时你与夫子并无二致,我为学生,当行此礼。”汤良朋却是摇摇头,又停顿了约莫一个呼吸的时间,才直起身来。 对于汤良朋这般,有些顽固的想法,江庚也不知如何应对。 但他却没有因此觉得汤良朋固执。 有原则的人,只要不触碰他们的底线,那么事实上他们还是很好相处的。 江庚于是就不再跟他说这些学习上的东西,生怕他再施礼鞠躬。 于是三人间有些沉默尴尬。 直到三人走到一处分叉路。 当江庚以为就此告别汤良朋之时。 路旁突然走出了两人。 他们手中,锋利的长刀在日芒下反射着精光。 第41章 街斗 “好久不见,江庚兄弟,可还记得我?”来者之中,一个高大的汉子狞笑一声,朝江庚开口。 尽管只见过一面,但是江庚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是谁。 正是那日在安水之上,突袭图业货船的昆仑头目,张棕! 至于他身边的那人,江庚却是没见过。 张志明缓缓走到自己兄长身旁,也好奇地看着江庚。 说来这也是他第一次跟江庚近距离相见。 他们原本是想着带着几个帮众来的,这样就万无一失。 但是自从上次派出五个精壮打手,不仅事情没办妥,还被官府抓了去,帮中原本许诺的体恤费迟迟没有给那五人的家人送去,帮里面的人多少也生出了些想法。 这倒不是他们两兄弟不想给,实在是近些日子,漕帮中的生意越来越难做。 不然他们就没必要在安水之上,冒着风险毁坏抢他们生意的图业送的货了。 害人不利己的事情,不是谁都愿意做的。 他们帮中也没钱! 所以为了稳住帮中之人的心态,两兄弟决定自己两人来做此事。 反正按照他们的计划,很快那些帮众就会彻底臣服于两人,而且昆仑也会彻底成为隆安之中的无冕之王,到时候所谓的金银,也不过只是一个数目! 他们现在做的,就是要先把江庚这个,令他们整个昆仑丢了脸面,害得自己两人身处如此尴尬的境界的江庚,给干掉! “你们是何人,此地乃是隆安城,尔等持刀行凶,可是死罪!” 倒是没见过两人的汤良朋首先站了出来。 他脸上居然没有畏惧之色,朝着张棕两兄弟大喊道。 江庚看着汤良朋,都不知称赞他英勇无畏好,还是说他不会审时度势好。 张棕也有些懵了,搞不清眼前这小子,真是无所畏惧,还是单纯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你觉得我们站在这,还在乎什么律法吗?” 虽然疑惑,但是张棕是不可能因为一个毛头小子而退缩的。 他狞笑着迈步向前,朝着汤良朋挑衅得扬了扬手中的短刀,脸上满是彪悍之气。 汤良朋此时也看出两人并非一般,为了抢劫钱财的小贼,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凝滞下来,双脚忍不住摆动起来。 “我还以为多厉害,原来也是个软脚虾。”张棕见状,窃笑一声,心中的自信更加膨胀,他朝着张志明抛了个眼色,便瞬间提刀猛冲。 “快跑!” 江庚其实在看清张棕的脸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但身边还跟着两个不过十三四岁的人,他一时间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应对方式。 但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再思考下去了。 他抽出几乎从不离身的短刀,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汤良朋,甚至来不及去看呆在一边的妹妹,嘴里嘶吼道:“快带星月离开!” 嘶吼声终于将汤良朋从呆滞中醒来,但他终究是第一次经历如此场景,双脚打摆,居然怎么也拉不开脚步。 倒是江星月经历过逃亡,此时倒是没有汤良朋那般不堪。 她看了看哥哥,虽然很想帮助哥哥,但是她也知道,此等巷战,就算自己留下来,也帮不了哥哥,甚至还会成为哥哥的负累。 于是她拉起汤良朋,向着战场的反方向跑去。 “那俩也别放过,别让他们跑了!”张棕嘶吼出声。 他故意选择了这么一个平日里还算少人走的岔路口,就是怕被人看见。 虽然在他的想法中,昆仑很快就会无惧城中的一切势力,但还不是现在。 所以此事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等他们搞定江庚之后,谁又会为了一个失踪了的小子而寻上门来? 他们不傻,虽说看似江庚攀上了世子府,但看江庚的衣着,显然不是进去享受生活的,那么就代表着即使江庚被杀,他们也不会惹上麻烦。 所以他们就需要速战速决,别让太多人看见。 “好!”张志明应和一声,朝着江星月的方向追去。 江庚有心抵挡,但是面前张棕的劈砍已经到来,他只得咬牙躲避,任由张志明从自己的身边跑过。 “死!”张棕看着江庚脸上的表情,心中更加爽快,再次提刀冲去。 江庚艰难地躲避着。 一寸长一寸强。 一寸短一寸险。 这短刀相接,可谓是真正的危险万分,只要有一点失手,就可能失去一块皮肉,甚至被洞穿一个大洞,生死在瞬间中决出。 张棕仗着自己的身体优势,以大力压迫江庚而去。 他看江庚身躯干瘦,知道江庚的体力是万万比不上自己的。 他趁两刀相接,力量殆尽之时,抬起左手,握拳砸向江庚的面庞。 他同样是个擅长于街斗的好手,不会把一切都依靠在手中的短刀上。 但江庚同样不是个新手。 他经历的街斗虽然比不上张棕,但他也算得上从小学习武术套路,并且经常跟父亲互相喂招。 而且他这些天来经历过的生死之斗,令他即使在刀锋临面之时,仍旧可以保持一定的冷静,不会被恐惧彻底慑住心神。 于是当下他动作不慢,往后稍退半步,抬手拍向张棕的拳头,依靠巧劲卸去了其上的力道。 “有点东西。”张棕残忍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往后退了半步,狠狠地摆动了一下臂膀,发出清脆的骨节脆响。 他虽然知道江庚曾经在五个打手的袭击中逃生,但也没想到江庚的反应如此迅速。 于是他身体里的好斗,彻底爆发! “砰!”他猛地迈步向前,再次用短刀佯攻,左手拳头躲在衣摆之后,狠狠地穿过江庚的手臂,向着江庚的小腹打去。 江庚微微屏住呼吸,架住张棕的短刀,提膝欲要抵挡,但却因为对方飘荡的衣摆而看不起拳路,等真正反应过来之时,小腹便传来一阵火辣,胃里一阵痉挛,身体本能地弯曲,怎么也抑制不住。 “啊!”张棕狞笑一声,随着惯性继续向前踏步,狠狠甩手将江庚手中的短刀打掉,一把抓住江庚的臂膀,看着江庚弯下的头,就要抬膝轰击在其上。 第42章 鸿门宴 真正的街斗决然不是像志怪小说里说的那般,可以打个几天几夜,真正的战斗,往往在几个呼吸甚至七八个弹指间就会结束。 就如现在,张棕就用出了他最擅长的佯攻,只一下就让江庚失去了抵抗能力。 江庚压着牙,压抑着痉挛肠胃传来的呕吐欲望,瞪着泪水直冒的眼睛,看着张棕那不断在眼前放大的膝盖。 别说普通人,就算是一般的混混,在这一套连招之下,也得躺在地上半天。 “啊!”江庚嘶吼着,双脚扒地,筋骨抻紧,猛地收缩双臂挡在面前。 “砰!”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单薄的臂膀也挡不住膝撞。 一声闷响,江庚只觉得双臂中的骨头似乎断裂了一般,好似缠上了火焰,烫得发麻。 看着江庚居然裆下了这一击,张棕心中的暴戾更加膨胀。 他这些天本就憋了一口闷气,此时两击打在江庚的身上,骨肉相撞的感觉令他心中的闷气都泄了大半,病态的快感令他恨不得将江庚身上的骨头一根根敲碎。 他没有停步,因为这会给江庚回气的空隙。 他把手中的短刀插回腰间,又朝前迈进,提肘朝着江庚的背脊骨冲去,携着自身重量,做出了一个极其狠厉的砸肘。 猛烈的疼痛充斥了江庚的大脑,强烈的死亡威胁下,他的身体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他用尽全力抬头,便看见张棕扑来的身影。 他知道,此时再做躲闪已经来不及,所以干脆微微扭动身躯,反而身躯向上,朝着张棕扑击而出。 看上去,就像一只野鹿悍不惧死地朝着虎豹顶角一般。 张棕也拿不准江庚的心思,并且由于江庚主动迎身而上的原因,他的手肘已经碰到了江庚的身躯。 但由于江庚微微拧身,那一肘只砸在江庚的肩胛肌肉上。 虽然背部是抗击打能力最强的部位之一。 但手肘同样是人身体上,攻击力最强的部位。 江庚感觉背部似乎被铁锤结实地狠轰了一下,连胸腔内的肺腑都因此剧烈抖动,嗓子一阵发痒,几乎忍不住咳嗽。 但此时已经是生死之间。 他拼着这一击也要冲身上前,可不只是为了接这一肘。 他依靠前冲的惯性,狠狠伸出双手抱住张棕的腰身,双腿发狂一般扒地,布鞋的鞋底踩在地面上,发出剧烈的“唰唰”声。 张棕猛地变色,双手想要掰开江庚的怀抱。 但此时的江庚哪里会放手? 他死死地咬住牙,雪白的牙齿发出渗人的咔咔声,浓眉狰狞倒竖。 他瞬间停住脚步,右脚迈过张棕的双腿之间,狠狠一绊! 张棕虽然猜到了江庚的想法,但他已经不停地锤击江庚的背脊,发出一阵阵打鼓的闷响,但江庚都毫无松懈。 “砰!” 两人的重量全部贯在张棕的身上,两人一同往张棕的身后翻倒。 一声沉闷之极的声音响起。 张棕身躯微微朝后,狠狠一屁股坐在地上。 尾骨与结实的青石路面交接,一阵电流瞬间透过全身,随后的便是一阵令人绝望的剧痛。 江庚顺着劲力继续朝前一个翻滚,从张棕的身边脱离。 滚到一边撑起身子,江庚甚至来不及去看张棕的模样,便弯着身子疯狂咳嗽起来。 此时他的肺腑和背脊全是一片火辣,刚刚胃部的痉挛也还没退去,一时间可谓是泣涕涟涟。 张棕也同样没空去看江庚,背脊上传来的剧痛超过了一切理智的范围,他绝望地反躬着身子,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绷紧,躺在地上缓慢翻滚,嘴里发出虚弱的嘶嘶声,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呵呵……呵呵!”江庚嘴里流着口水,眼泪和鼻涕也淌在脸上。 但当他抬起头看着张棕脸色通红如大虾的模样,却还是低沉地笑了起来。 对于一切想要杀自己的人,他向来是无惧于用一切去反抗的。 张棕想用拳脚发泄愤怒,收起了刀。 但江庚不会因为发泄而放弃武器。 他至今为止所有战斗,索求的,不过是一个生字。 他强撑着身上传来的各种酸麻痛楚,爬起身来,走到一边捡起刚刚被张棕打掉的短刀,就想要趁着张棕此时的虚弱上前。 他微微低着身子,防备着张棕可能出现的反击,快步冲向前。 “呀!” 果然,张棕同样在忍过一开始的剧痛之后,就在偷偷观察江庚,此时见到江庚冲来,他也强自忍着剧痛,抬起仍自发麻的手,挡下了江庚的一刀。 “啊!”张棕终于惨叫出声,另一只手猛地朝前一抓。 但江庚早有准备,连忙后退几步,躲过这一个抓。 他看着已是困兽犹斗的张棕,打算向前,却猛地停住,脸色数变。 前方,一人正猛冲而来。 “哥!” 张志明回来了,他的手上抓着不知生死的江星月。 他本来是想直接干掉这小女孩的,但是他毕竟不是张棕那般凶残的人,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没敢下手。 他此时看着躺在地上的兄长,慌忙将其扶起。 “那小子不见了,而且那边有好些人来了,大哥,咱撤。” 张棕捂着伤口,看着江庚,脸上满是愤怒,但他终究还是保持住了理智。 此时他的行动已经失败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不远处有几个汉子勾肩搭背走来。 “这是你妹妹,今天晚上,你自己一个人来我们昆仑驻地,不许报官,不然我立马杀了她,丢进河里。” 昆仑的驻地,是一个一半在安水之上的寨子,所以他完全可以杀人丢到河里,毁尸灭迹。 “若是不来,那么明天就等着收到你妹妹的手脚零碎!” 说完,他便在张志明的搀扶下窜入小道之中。 随着一阵越发远去的脚步声,这里便只剩下江庚一人。 他虽然看着妹妹,但他却根本没有办法去救。 张棕没有办法短时间内杀了他,他现在的状态也无法打得过张志明。 至于晚上一人前往昆仑驻地? 他不笨,这根本就是一条必死之路,真的如此去做,不仅妹妹救不回来,自己也得束手就擒,引颈受戮。 说来他自认为一开始,自己跟这昆仑也没什么大仇,但到了此时,双方不知不觉间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地步。 第43章 狼狈 “张棕!” 江庚吐出一口气,缓缓坐倒在地。 全身剧痛难忍,但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的妹妹现在在张棕那个疯子手上。 现在每一个呼吸,自己的妹妹都可能会死去。 甚至…… 他根本无法保持冷静,越来越多想法在心中生出。 愤怒,羞愧,懊恼,种种情绪在心间翻滚,让他感觉如有毒蛇在胸腔之中游动,跟一群毒蝎一起,撕咬自己的心肺。 他这些天来的所有努力,似乎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绝望地撑起身子,踉跄着朝世子府跑去。 他在城中认识的人和势力不多。 第一的便是图业。 但图业之中,崔山本就不是善茬,不报复自己都算好的了,别说求他相助了。 那么说来,最多也只能求来一个崔南,但那是绝对起不了作用的。 第二的,就是刚刚认识了没两天的邱元正。 他虽然好像在城中颇有地位,但本质上还是一个读书人,武力上简直为零。 当然,也可以求他,让汤兴禄相帮。 但汤兴禄会不会违反大盛律法,私自调动起码五六十个衙役相助且不说。 光是邱元正跟汤兴禄那糟糕的关系,就知道让邱元正出面,让汤兴禄相帮的概率有多大。 自己才跟邱元正认识两天,他真的会因为自己这点面子,违背自己的内心,向他根本不想相见的汤兴禄求助? 自己凭什么让邱元正为了自己,欠下汤兴禄的人情?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 那就是自己刚刚加入没两天的世子府。 祁承业作为隆安府中,权柄最为煊赫之人,手下可用之人,比汤兴禄一城之主也不遑多样。 自己恳求于他,欠下的也只是自己的人情。 而不会像邱元正那般,是让邱元正欠人情去求另外一个人。 至于汤良朋? 相伴多年的夫妻尚且会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一个见色起意的小子,真的会去求他爹? 真的去求,求得动? 在这个时代,父为子纲。 各种杂乱的思绪在江庚的心中乱窜。 焦急令得他几乎无法冷静思考,脚下跑的飞快,已然在不知不觉间回到了世子府。 门前的两个门卫虽然看江庚一身狼狈模样,但这些天也算是认识了江庚,于是也没拦他。 江庚踉跄着沿着路狂奔,朝着祁承业所在的院子跑去。 但他这反常的行为,自然引起了府中其他人的注视。 “这新来的干嘛了?” “不会是给仇家追杀了?” 耳边风声和人声交错跌宕,江庚双目失神,如同一个等待握住稻草的落水之人。 “诶!干嘛?” 最终,江庚在院子门外被两个侍卫拦住。 “殿下正在歇息,没有通传不得入内!” “我有要事要面见殿下,还请通报一声。”江庚看向院子,心里想着要不要大喊。 他知道祁承业很喜欢整天睡觉,但不知道祁承业有没有起床气,他是来求人的,万一面还没见到,反而先惹怒了祁承业,那就得不偿失了。 “殿下有令,歇息期间,谁都不能入内!” 门口的两个侍卫却失去了所有的耐性,甚至有一个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要是祁承业被吵醒了,他们也少不得被骂。 “怎么了?” 就在江庚打算豁出一切大喊之时,背后却传来了祁飞的声音。 祁飞看着一身狼狈的江庚,微微皱眉。 “怎么回事呢?” “祁管事,这人匆忙跑来,说有要事要见殿下。”一个侍卫朝祁飞做礼,回答道。 “有何要事?”祁飞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难不成城外夷寇打来了? 不能够啊,城外的眼线都没传来消息,总不能这小子在城中,消息比眼线们还快。 “祁大哥,我真有事要找殿下!” 江庚回过神来,紧咬牙关。 “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祁飞却不吃这套,淡淡开口。 江庚回头看了看院子,心中一阵无力,但嘴里也只能够开口道:“我妹妹被人抓走了,希望殿下可以帮我,若能救我妹妹性命,日后我这条性命,便是殿下的了!” 看着江庚诚恳的神色,祁飞脸色却没多少变化。 他本就对江庚颇有微词。 此时虽然说不上幸灾乐祸,但也没有多少可怜之意。 “你且呆在这,我进去问问。”祁飞想了想,开口道。 “大恩不言谢!之前的事情希望祁大哥不要放在心上!” 江庚深深一拜。 他从未将自身的姿态摆得如此之低。 他本以为,大丈夫一生,顶天立地,有多少人是值得自己屈身的? 但此时深深的无力感令他如坠深渊,身体一阵发软,怎么也提不起力气。 祁飞没有回话。 他跟江庚的关系虽然说不上仇恨,但也说不上太好。 他轻轻敲了敲门,便开门进去。 在世子府中,能如此进入世子寝室的,也只有他一个了。 江庚看着门扉被重新关上,心里一阵焦急。 心里的思绪更加交缠。 这种失措的感觉非常痛苦,感觉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在江庚如被火烤的煎熬中,祁飞推门而出。 “如何了?祁大哥,殿下如何说?” 江庚连忙上前,直直地看着祁飞的脸。 祁飞看着江庚脸上那种深深的绝望,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滋味。 “殿下说,此事莫要焦急,待你我禀告官府,自然会有衙役前去,你只需在府中等待便好。” 祁飞平淡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击打在江庚的心头。 江庚倒退两步,脸上露出笑意。 “哈哈,莫要焦急……哈哈!” 他不停倒退,脸上满是苍凉的笑意,几乎要跌倒在地面之上。 “是我孟浪了!我一个无名之辈,怎么有脸面请求殿下相助,是我想当然了……哈哈!” 他倒转头,踉跄着离去。 祁飞看着江庚离去的枯槁背影,心中生出一丝苦涩。 他也算跟江庚认识一段时日。 这个家伙,可是跟几个打手生死搏斗时,脸上还满是坚韧之色的。 怎么此时,倒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精气一般? 那妹妹,真的对他如此重要吗? 祁飞回想起刚刚在庭院中跟祁承业的谈话。 第44章 死又何妨 祁飞进入院中,把江庚说过的话转告给了祁承业。 祁承业此时正在翻看着手中的书籍。 闻言,他微微抬了抬头,啧啧道。 “不容易啊,那昆仑,若是我没记错,是位于安水之上的,周围停着不少船舶,即使衙役包围过去,他们也可以靠船逃离……不对,他们只需要把人捆在石头上,丢到江中,就死无对证了。” “主子的意思是?”祁飞躬身,试探道。 “跟他说,不要急,我会派人帮他报官的。”祁承业摆摆手,脸上一片冷漠。 祁飞也是精明人,瞬间明白了祁承业的意思。 “可是,这是不是太……”他忽而想起江庚脸上的神色,心中那种兔死狐悲越发强烈。 “太什么?就算我能帮,我凭什么帮?” 原本还一脸冷漠的祁承业猛地将手中书籍砸在旁边的木案上,发出一声巨响,吓得祁飞抖了抖身子。 “八年了,我在这隆安城中浑浑噩噩了八年!现在我终于看到了希望,我不会为任何人,违反我的做事准则!” 祁承业细长的眉毛飞扬,脸上满是怒气,声音嘶哑:“还是说,你要告诉他,我只是个闲散世子,连派出十个以上的侍卫出府,都不敢呢?” “属下不敢!”祁飞慌忙跪下,“是属下多言了!” 他连忙抬手扇自己耳光。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改不了你那些妇人之仁。” 祁承业握紧手中的史书,脸色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是!是!”祁飞乱忙爬起来,想要出门,却听闻身后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声音。 “这小子不是一般人,他无人相助,那他就什么都会做得出来,你去告诉许沛,让他帮忙照看一下,若是能帮,就保他一条性命。” 祁飞闻声,慌忙回头,却见祁承业已经又重新拿起了书,脸上一片平静。 “主子大德!”祁飞哽咽开口,轰然跪地,深深一拜。 …… 江庚踉跄着走在世子府中。 他虽然知道祁承业未必会帮助自己,却没想到,自己换来的是这么一个平淡的回答! 甚至是连扯皮,都懒得扯皮的回答! 若是自己被抓去了,纵然拷打受刑,他也不会皱半点眉头。 但想到妹妹现在的处境,他的心就一阵疼痛。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些英雄闯荡江湖,都不带着家眷了。 入了这江湖,便再无回头之路,除非一方死尽,不然绝不会有停歇。 那么自己还能去哪里求助? 报官? 邱元正? 图业帮? 一个好汉三个帮,他此时却是一个孤立无助的遗孤。 “公子,你怎么了?” 身旁忽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带着三分关切。 江庚抬头看去,却见那日曾经照顾过自己喝药的秋瑶快步走了过来。 秋瑶看了看江庚身上脏污的衣服,又看到他空洞无神的眼神,被吓了一大跳。 她方才听闻江庚在府中乱跑,心中感到一阵惊疑,便立马舍了手头上的活计,跑来寻他,却没想到,竟然见到了这般落魄狼藉模样的江庚。 “没,没!”江庚回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发软的身子才站定了。 秋瑶惊慌地扶住江庚战栗的身体,似乎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恐惧一般,眉毛轻轻地蹙起。 随着女孩靠近的身子,一阵香气钻进江庚的鼻间。 若是往日,他必定会打笑几句,但此时他却好似一点反应都没有,恍若大脑被灌满了浆糊。 “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也许能帮你也不一定,你现在这般模样,对身体不好,若是一直这样,日后得害一场大病。”秋瑶看江庚没有反应,声音越发焦急。 她拿起一条手巾,给江庚擦拭身上的血迹,灰尘。 冰冰凉凉的手指触到肌肤上,江庚触电一般,让开了身子。 “对不起,我……我真的。”江庚捏紧双手,看着秋瑶担忧的神色,一时间说不出话。 “秋瑶跟你虽然才一面之缘,但我却能感觉得到,你不应该是这般颓丧之人,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求你好好振作,可以吗?” 秋瑶看着江庚后退,也没有跟上去。 她立在原地,黛眉微蹙,看着江庚,诚恳认真地朝着江庚微微欠了欠身子。 江庚久久无言。 他回想起这个少女,曾经扶着自己耐心喂药的模样,那时她白嫩的脸颊上晕着红云。 又想起她曾经恐惧跪地求饶的模样,脸色苍白,泫然可怜。 他们都一样,都是同一类人,地位低下,甚至随时性命安危都不保。 他们丧尽尊严,也只是为了活下去。 仅此而已。 但在这个时代,这看似简单的需求,却又是那么艰难。 他求不来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相助,但此刻却能感受到这般简朴的善意。 “谢谢姑娘。” 江庚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秋瑶躬身。 再怎么颓唐,也改变不了现状。 只是他一时失了神,就一直被心中思绪所折磨,就好似陷入泥潭一般,越陷越深,怎么也抽身不出来。 此时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虽然心中还是十分难受,但也不再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秋瑶看着江庚脸上神色的变化,微蹙着眉头,轻轻地笑了笑。 “那秋瑶就不打扰你了。” 她轻声地开口,确认江庚的状态已经好了不少,她就要回去做那未完成的工作。 “且慢!” 江庚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 秋瑶疑惑地转过头去,对上了江庚明亮的双眼。 “谢谢。” 他轻轻开口,干裂的嘴唇开阖,重复道。 “嗯。”秋瑶脸上的笑意缓缓蔓延,她微低着头,转身离去。 江庚回到自己院中,将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用布包好,斜挎在身上。 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坚定之色,虽然还是难掩焦急。 但他终究不会束手就擒,那样不是他的作风。 就算没有任何人相助,就算连上天都不愿意救他,他也会为之拼尽一切自救! 如此,就算死去,也不枉来这人世一遭! 第46章 各方动作(上) 汤良朋看着自家父亲威严的视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喉咙艰难地上下移动了一下。 汤兴禄还想说些什么,但此时邱元正已经抢先开口了。 他刚刚的停顿,便是在心中思索腹稿。 “汤知县,请你立马发出文书,令人于城中搜救两人!” 听着邱元正果断的声音,汤兴禄一时间傻了眼。 “这,让夫子如此挂心,这两人是何人呐?” “今日放学之后,良朋与私塾中的两个同窗同行,但路上却遇上了两个歹人持刀拦截行凶,良朋侥幸逃脱,但另外的两个学子却生死不知,还请汤知县还隆安府宁平!” 邱元正微微躬身,义正言辞地开口。 不是,这怎么又跟我儿子扯上关系了? 汤兴禄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儿子,然后眉毛缓缓倒竖。 好家伙,感情我儿不是被夫子打了,也不是被拐去黑煤窑子挖矿了,而是他娘的差点被人干掉了! “竟有此事!我身为隆安府县令却不知,实在是我的失职,夫子大可放心,我必定会秉持公道!” 汤兴禄虽然心中思绪闪过,但嘴上却已经回答了。 “不知夫子可还有其他的消息?” 邱元正微微皱眉,缓缓开口:“我单知道我这两个学子中一个名叫江庚,十七岁,修七尺有余,目若朗星,眉似寒锋,形貌昳丽,俊朗非凡。 一个名叫江星月,十四岁,身高六尺左右,头扎双辫,面色微黄,面容如月,颇有英武之气。即是当日你于私塾外所见之二人。你应该还有记忆。 至于其余的,倒是要问良朋了。” 邱元正略做介绍,方便汤兴禄一会告知手下衙役捕快时言说。 邱元正话音刚落,汤兴禄和邱元正都把视线投向站在一旁的汤良朋。 看着平日里最为惧怕的两人看着自己,汤良朋下意识抖了抖身子。 他瑟缩着脑袋,干涩地回答:“我们是在南城区明德街以北的那一条小岔路上面遇到两个歹人的,而后我就被其中一个人追着逃跑。” 汤兴禄看着满脸后怕的汤良朋,也来不及安抚自己的儿子,看了看邱元正的脸色,急忙接话道:“那你可有看清贼人的长相?” 这是邱元正第一次主动来找他办的事,他必须得做好,来拉进自己和邱元正的关系。 而且自己的辖区内,竟然出现了这种无视刑法威严的猖獗之事,即使邱元正不说,他也必须处理好此事,不然到了官吏考核之时,他也会因此事遭到责罚。 此时的汤良朋脸色却十分难看,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再次苍白了三分,简直像一个僵尸。 “我,我当时害怕得紧,只记得那人身强体壮,凶悍可怖,简直是人间恶鬼模样……” 听着自家儿子苍白无力的回答,汤兴禄脸上的神色都凝固了。 他如何听不出来,自家儿子是被吓傻了,竟然是连贼人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隆安城如此宽广辽阔,人口足有数十万,光知道对方两人是强壮的汉子,能如何寻找? 他虽然身为隆安城之中最为煊赫的府君,但他也知道,城中在编制中的捕快衙役才三百余人,且分布在整个隆安之中,而且还要除去休沐的部分人员,换班的人员,能用的人还能剩多少? 靠这些人在城中无头苍蝇一般找人,跟大海捞针也没区别了呀。 “良朋莫慌,你再仔细思考一番,就算想不起相貌也无碍。你说江庚似乎与其中一人相识,那你可否记得江庚,或是星月口中,有没有说过那两个歹人的名字?” 倒是邱元正先反应过来,沉声开口问道。 汤良朋张张嘴:“这个倒是没有。” “那可否知道江庚此人,之前可曾在城中有过什么仇敌,或者这些天与市民人结仇了?”汤兴禄脸色越发沉重,也朝汤良朋问道。 话音刚落,他又朝邱元正问道:“可有那江庚或者江星月的其他信息?” 但邱元正刚碰到江庚兄妹也才第二天,哪里来得及跟两人促膝长谈? 于是他皱眉,直接无视了这个问题,朝着汤兴禄微微做礼,声音凝重。 “先不要管这些旁枝末节,汤知县还是先去下令,先把人手组织起来总不会错。” 听着邱元正的声音,汤兴禄皱眉思索片刻,便也缓缓点头。 他当官十数年,也不是没遇到过紧急之事,此时他虽急迫,但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若是自己此时真的下令,那么除去在编制的人员以外,也可以暂且找来数目不少的白役来撑场面。 即使是比不上正规衙役那般专业可靠,但此时也没办法了。 “就按夫子所说,速速题一份文书,你马上备马,帮我送至官府之中。” 于是他立马当机立断,朝着身旁的阿丰说道。 阿丰脸色凝重,立马唤人前来磨墨,自个则是快步跑到府中牵马。 汤兴禄这些年来写过的文书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况且还有邱元正在一旁指点,一张文书更是顺手拈来,在空中略微摇晃,待墨迹略微风干,便由阿丰用匣子收敛,驾马狂奔而去。 “先生莫急,我定会倾尽全力。”看着阿丰远去,汤兴禄换上了一副笑脸,看向了邱元正,“夫子风尘仆仆,怕是还没进过晚饭,不如我先让人去做些吃食,不然夫子若是害出病来,我可担当不起。” 邱元正虽然心急,但此时也确实已无自己施展的余地,于是也收起了脸上的急躁,朝着汤兴禄微微施礼:“那就麻烦汤大人了。” “不麻烦。”汤兴禄呵呵一笑,随后将目光投向还呆在原地的汤良朋,“出来。” “哦。”深感自己毫无作用的汤良朋干涩地回答,行尸走肉一般随着自己父亲出门。 出了大厅,汤良朋悄然擦了擦脏污的脸,不敢抬头,准备着接受自己父亲的责骂。 但良久,他都没等来。 当他想要抬头之时,却感觉头顶上按上了一只温暖的大手。 一道喑哑的声音传来。 “没事,可有伤着哪里?” 第47章 各方动作(中) “爹!”听着那温吞的嗓音,本就担惊受怕了大半天,心一直悬着没掉下来过的汤良朋猛地开口。 他毕竟是少年心性,禁不住吓,此时声音一出,竟然满是哭腔。 他向前两步,一把抱住了汤兴禄,泪水断了线一般奔涌而出,嗓子眼里一阵哽咽,怎么也吐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爹在,没事了,都没事了。”汤兴禄蹲下身子,轻轻地摩擦着自己儿子的脸庞。 他用额头靠在汤良朋的额头上,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回家了,没事了,爹在。” …… 许府中,许沛正皱眉看着眼前的祁飞。 待得祁飞说明来意之后,他疑惑开口:“那小子又惹出什么祸事来了。” 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江庚时,江庚就是被几个打手围在小巷中,差点被人用短刀活生生砍死。 没想到自己抓了那些个打手之后,居然还有人敢对其出手。 真是有恃无恐?还是单纯的有眼无珠? 祁承业虽然是个不太显眼的闲散世子,但在隆安中,敢如此不给他面子的人,还是非常少见的。 对方既然对江庚有如此深仇大恨,而且还多次埋伏偷袭,那么就不可能不知道,江庚现在进了世子府,为祁承业做事才对。 难不成,是长咸郡那边的人,把手伸到此处了? 许沛舒展眉头,收起想法,就打算出门。 事情到底如何一时间也没个结果,但祁承业吩咐的事情,却是耽搁不得。 看着许沛脸上的认真之色,祁飞开口道:“许长官使莫急,我还没说完呢,殿下让我跟你说的是,只需你在暗处中看着就行了,能帮就帮。” 他心中虽然有些许恻隐之心,但还是不敢违抗祁承业的命令,于是将祁承业的话给重复了一遍。 “也就是说,若是他必死无疑,我也无需动手?”听闻此言,许沛有些迟疑,拿不住祁承业的意思。 能帮就帮。 看似只是四个字,但真要深究,这可是两种意思。 当然,根据他对祁承业的了解,祁承业说的大概就是自己理解的这般。 他略做沉吟,推门离去。 任务已经明了,那么他也就不会再拖泥带水。 甚至他都没询问祁飞江庚如今去了何地。 祁飞站在原地,愣神看向天穹。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灰暗的天空上,已经有几颗星在闪烁。 秋风冰寒,他裹紧了衣襟,准备回府述职。 胭脂楼中。 沐宛用叉杆撑起了雕花木窗,又用一节雪白的藕臂靠在窗棂上,撑住自己的香腮,瞪着翦水双瞳看着在灯火下如同白昼的街道。 此时街道上,成队的衙役捕快提着火把,快步走过,发出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 见状,她微微皱眉,水润艳红的嘴唇微微蠕动。 “这夷寇还没打来,怎么城中突然就多了这么多的队伍巡逻?” 在其身旁,月叔正挺直地站着,他同样看到了街上那些奔行的衙役。 他抿紧双唇,开口道。 “其中似乎还有不少白役,看来城中是出了事,可要我前去查看?” 沐宛的黛眉皱得更深,她思索片刻,方才开口道。 “你小心一点。” 月叔应声,悄然离去。 房中再次只剩一人。 沐宛听着楼下传来的,动人心弦,钩人魂魄的魅人歌舞声,忽而感觉一阵困顿,微微打了个哈欠,像只慵懒的波斯猫一般,轻轻垂下了眼睑。 黑幕之下,悄然无声。 但一只只野兽已经窜入漆黑的丛林之中,到处梭巡。 它们低身潜伏,嗅着一切可以嗅探得到的信息。 相遇时,或是远远避开,或是互相龇牙,吓退对方。 而此时的江庚对于城中的一切,都毫无所知。 他自从出了世子府之后,就一直在城中到处奔行,搜寻自己需要的东西。 在此期间,他心中的情绪逐渐消失,只剩下一团难以言明的怒火。 正是这股子情绪支撑着他行动下去。 甚至在这种愤怒下,他的头脑都恢复到平日里的清明。 他在脑海中思索过一切有用的信息和线索,并且疯狂想着,如何才能救出妹妹。 昆仑驻地,大约和图业差不多,有七八十余帮众。 除去一些晚上回自家居住的帮众外,理应还会剩下四五十人。 这四五十人,都是常日劳作的强健汉子。 此外,这些汉子手里应该都有武器。 自己对于昆仑驻地的认知,只知道其处在南城区中,建在一个靠近安水的码头旁,一半探入安水之中。 此外,其中的布局,人员分布,一切不知。 自己是一人,对面是四五十人,手上还有人质,可以令得自己投鼠忌器。 正是知道敌我双方对比悬殊,江庚才想要去求人。 但正如江庚对张棕的认知一般。 这个人是不会做有风险的事情的。 他抓走妹妹,虽然很可能只是一时间的想法,但他不可能不知道,抓走自己的妹妹,也不会危及到他自身。 无论江庚是一人前去,还是带着衙役包围,他都有反抗的能力。 江庚握紧了拳头,脚下的脚步没有半点停顿,径直走进漆黑的夜幕中。 那些偏僻的巷子里,可不像城中心和安水旁画舫那般灯火透亮。 秋风吹拂过小巷,发出尖细的呼啸,如同厉鬼低声呢喃,带着一阵冰寒。 一处偏僻的小医馆中,一个已然快五十岁的医师正打算熄灯关门,但等他低头吹灭两盏灯,直到最后一盏油灯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声音。 “大夫,可有硫磺?” 他抬起头,已然有些浑浊的双眼微眯,便见漆黑的街道外,一道挺拔的身影携着寒风,闯进昏暗的馆中。 来人声音不大浑厚,听着像是个年轻少年,但柜台前只剩下一盏油灯,细小的火苗不安地飘荡,令医师更加看不清来人的脸。 “请问公子需要几钱?” 医师虽慌不乱,抬起身子,脸上带上了温善的笑,心里已有了计较。 想来是这少年家中进了蛇,便连夜赶来买药驱蛇。 这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他并不着急。 第48章 各方动作(下) 听着医师的话,来人恍若未闻,静默矗立。 正当医师想要再次开口时,那人的声音却如同从齿缝中爆出来一般,夹杂着掩盖不住的愤怒。 “两斤!” 声音如雷,沉闷震耳。 闻言,医师猛地往后趔趄了两步,狠狠地撞到身后的药柜上,发出砰的一声。 “哈哈,公子莫要说笑!” 他连忙站稳脚跟,忍着身上被撞的痛楚,扯着干巴的笑脸回答。 他看着来人昏暗不清的脸,心中的恐惧越发蔓延。愈加感觉,那黑色乱发之后,定是张狰狞丑陋的恶鬼面目。 但那来者却不说话,他微微抬起头,漆黑的面目直勾勾地看着医师。 见状,医师当下更是膝盖发麻,但还是强自用手撑在身后药柜上,以免自己瘫软在地。 他猛地咽下一口唾沫,脸色涨的通红,涩涩开口道:“那公子,可有官府审批的公文?” 他浑身颤抖着,畏缩着脖子看向那人,却见那人依旧不说话,像是一尊古老的黑铁塑像,带着无法言明的肃杀和萧冷。 医师受不住这死寂的压迫,于是又无奈开口。 “公子,不是我不卖给你,而是……”医师感觉嗓子眼被掐住一般,吐出来的声音简直如同乌鸦嘶鸣。 “哆!” 就在此时,一声脆响彻底打断了医师的话。 他彻底被掐住嗓子一般,张开的口中,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浑浊的眼珠子几乎要蹦出来了。 眼前,一把锃亮的短刀深深钉在柜台上,明亮的刀身将昏暗的烛光反射得越发飘忽,有如雷火肆虐。 医师艰难地咽着唾沫,双手沁满冷汗,眼珠子慢慢地看直了。 那身影完全抬起来头,披散的乱发下,一双冷峻的眉眼好似荒野的孤狼,携着冰冷残酷。 火光将他瘦削的身影投在背后的墙壁上,庞大的黑影随着昏暗烛火缓缓飘荡,恍然间,好似一只难以言明的庞大怪物,在黑夜下肆意地摆动着扭曲的身姿。 …… 汤府中。 汤兴禄终于把受惊的汤良朋给安抚妥当,而且也收到了来自阿丰的回禀。 略作沉吟,汤兴禄来到大厅,找到了邱元正。 此时邱元正勉强吃了些饭食,坐在席位上闭目。 听闻响动,他抬起了眼,便看见汤兴禄快步走来。 他连忙起身,朝汤兴禄微微做礼,开口道:“可是有消息了?” “已经派人寻找了,可是暂时还没有找到。”汤兴禄轻声回答。 闻言,邱元正刚刚提起的半点情绪又低落下去。 “但是我却查到了一点线索……”汤兴禄却没停止,继续说道。 邱元正又立马精神一振。 “前不久,县衙中抓来了五个打手,他们所做的事,和良朋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埋伏在偏僻之地,然后提刀行凶。” 汤兴禄停顿一下,便把五个打手的事情告知了邱元正。 “那他们埋伏的是谁?他们又是谁?” 闻言,邱元正脸色微变,追问道。 “据当日值班的衙役回报,当时是有个人前来报案,说是领了许长官使的命令,前来求援,说是许长官使擒住了五名持刀歹人,于是他们就去了,把那五个人都抓了回来,现在正囚禁在大牢之中。” “但因此事颇为严重,如今还在处于搜寻物证阶段,而且受害人也没找到,所以还没开始庭审,倒是还不知道他们是谁。” 汤兴禄开口。 言下之意便是,那许沛,应该知道受害人是谁,但他却没说。 “许沛,怎么这事和他有关?”邱元正皱着眉头,他在隆安城中教书十余年,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城中还有一个叫做许沛的长官使。 “那为何不快些审讯那几人?”邱元正沉声道。 “正在做着,毕竟大盛律法森严,我也得按章程办事,现在理应快要问出了。”汤兴禄苦笑道。 “不行,我要去大牢之中看看。”邱元正猛地握紧了手,开口道。 汤兴禄拿邱元正没有办法,于是只得搭上邱元正来时的马车,随之一同去往。 而在昆仑驻地之外。 许沛也已经悄然来到。 他走上距离昆仑驻地约莫一百五十米外的一处酒楼,走到阳台之外,远眺着那在夜幕下静默俯身的寨子。 他没有问祁飞江庚在何处,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去寻找江庚。 若是他怕了,不来这里了,那么他就是安全的,那么自己就不用去寻找他了。 若是他真的来了,那么同样不用去寻找他,自己直接在这里喝茶,等着他来就行了。 许沛看着平静的寨子,料想江庚应该还没来。 于是本就是武将出身的他,下意识地观察起了那寨子。 一面于陆地,一面于水面。 水面之上,突出一片类似码头一般的木桩,铺设木板,捆着数条轻便的木船。 若是遭到无法抵抗的强敌,那么昆仑帮众完全可以依靠这些船离开。 可谓是可守可逃。 就算是不逃,它在陆地上的大门,也是高达一丈,不是一般器械能够攻开的。 这么难以进攻的一个地方,那小子真的会想不开,一个人硬闯此处? 更遑论要在这其中救出一个人? 许沛都觉得不可能。 人就是人,不是神仙。 酒楼旁,还有许多各色各样的酒楼。 毕竟这一条长街沿着安水,安水上又有画舫,向来不缺有钱的公子哥和富商来此享乐游玩。 一身黑色衣服的月伯此时站在许沛不远处的一家酒楼中,微微掀开窗户,透过缝隙观察着许沛。 他独自猜测。 连许沛也来了?城中果真出了大事。 他也偷听到不少衙役们的谈话。 这些衙役,巡游在城中,是为了寻找两个人,一个是俊逸的少年,一个是尚未及笄的少女。 他们是被两个穷凶极恶的恶徒所掳走的。 那些衙役的任务,就是从歹人手中救出两人。 “歹人……”月伯的视线也随着许沛,投向那座零星亮着几盏灯,显得格外阴森的昆仑驻地,脑中各种线索悄然连接成线。 “究竟是何人,居然引得如此大阵仗。” 他轻轻放下手,木窗悄然合上,一切归于平静。 第49章 吾心向往! 是夜,天穹点缀七八颗残星。 隆安城中正处宵禁,城中的灯火却仍旧绚烂多彩,动人丝弦和诱人吟唱一同飘散在安水河畔。 广阔的河面上,粼粼的波涛轻声翻滚,漆黑如墨,反射着各色的灯火,望不透的墨色中,似乎潜藏着另一个深邃不可见的世界。 一道身影矗立在河岸。 安水旁虽然有一连串画舫,但安水横贯整个隆安,不可能整条河都如此繁盛。 此处就较为偏僻,几无灯火,一片昏暗静谧。 借着星光,可见身影缓缓动作。 他腰间缠着一个足有四五个人头大小的纸包,背后斜背着一杆长枪。 微弱星光下,他的脸庞明暗不定,如山岩雕刻,硬朗坚定。 他一把撕下上衣,丢在岸边。 秋风拂面。 “扑通!” 细小的水花迸溅,声音消散在空中。 他如同游鱼一般窜入河中,冰凉的河水瞬时如同电光一般,冲上了他的神经,似乎连骨骼都在此刻咔咔作响。 脚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幽黑水域,什么都无法看清,双腿也踩不到实地,一股来自本能的恐惧抑制不住地传来。 冰凉的河水更加促进这种恐惧,使他呼吸越发加速。 “呼呼。”他扑打着水面,呼出肺部的空气。 他浮起头,回头往河岸看去。 河岸上,立着一尊高大的青灰色雕像,从下往上,便如俯瞰高山,总觉得威严高耸,不可侵犯。 那是一只足有狮虎大小的猛兽。 头顶一对尖细犄角,后曳猛虎长尾,正是那曾经于行船时见过的辟水兽,蚣蝮。 此时那庞大的兽首一片晦暗,面目峥嵘,恍惚间真如同地狱中的魔兽一般,正龇着利齿,瞪着赤瞳,似乎随时择人而噬。 和其对视,心中便觉那兽高高在上,如在云端,正狞笑着讥讽自己的无能和弱小。 “砰!”身影回过头来,一个猛子深深扎进水中,冰凉刺骨的河水沁入每一寸肌肤,他赤裸着上身,如同一条鲭鱼般跃动,与这天地中的大势相博! 他撑开四肢,有力的臂膀砸在水面上,击出一片又一片的苍白浪花,残星的曦光照在脸上,恐惧,冰冷,愤怒此刻都在心中交缠迸发。 他微微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嘶吼,湿透的乱发披散在头上,眼睛中映照出远方的灯光,水珠流进眼中一片酸涩,一双漆黑的眼瞳如同泛着火光,赤红得像是一块火炭。 耳边是咕噜噜的水声,阻挡了一切外界的声音。 他好似彻底远离了人世,天地间只剩下冰寒的河水,无尽的深幽,无数隐藏在深处的妖魔鬼魅,和他独自一人。 迷蒙中,似乎天地都倒转了,无尽的黑水,和无尽的黑穹,他在其中翻转,被水流裹挟,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眼睛看不清一切,也找不到自我。 他曾以为自己多方腾挪,已经攀上了大树,可以暂时远离危险,也曾以为自己脱离了困境,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是孤独的。 所谓的依靠只是虚幻的表象。 所有的事情,只有靠他自己去解决! “砰,砰!” 他忽而冲出水面,将嘴边的水流喷成细碎的水雾。 他猛烈地迈开在冰冷中逐渐失去知觉的臂膀,将拦路的水波劈开,细碎的水沫拥进他的眼睛,鼻腔,耳朵。 他拿出插在腰间的短刀,咬住锃亮的刀身,雪白的牙齿咬得刀身咔咔作响。 远方,那处漆黑静默的寨子已然清晰可见。 心中的恐惧,渐渐被通天的怒火所燃烧起来。 他感受着身上水波流过的触感,于无限的恐惧中,竟感觉一片愉悦。 吾生天地间,黑夜海无月,虽知世道险,吾亦向往之! 赤条的身躯似乎又涌出了用不尽的力气,他潜入水中,向着前方而去。 驻地之中,只点着几盏油灯。 至于寨子背后的码头上,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秋天的水面上,刺骨的寒风足以击碎一个汉子的铁骨。 谁愿意放弃暖炉和烈酒,到这冰冷江上守卫? 他们只是帮众,不是军士。 “哗!” 一朵细小的水花扑通而起,而又消散在广阔水面上。 江庚如同游鱼一般窜出水面,双手抓紧寨子突出的码头上的木板。 肌肉绷紧,江庚翻身上了木板。 “呼呼。” 他压抑着自己呼吸的声音,剧烈地喘息着。 在如此冰寒的水中,拖着那么多东西潜游七八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从那幽深寂静的世界中脱身,江庚精神一时有些恍惚,直到寒风吹过,身上猛地起了一层疙瘩,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站起身,拿下嘴里咬住的短刀,割去湿透的裤脚。 拧干裤脚当成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又轻轻跳了跳,让冰冷的手脚恢复知觉,江庚将腰间带着的东西解下。 那是一个大牛皮纸袋,可以暂时防水。 确定里面的东西没有沾水,江庚松了一口气,拿起其中一部分,悄然走向码头后的寨子。 “砰砰砰。” 胸腔内的心脏一下下地脉动,一丝丝恐惧和兴奋的感觉令他精神激愤。 踏过木板,面前已是寨子。 所幸昆仑对于身后颇为放心,只在转角处留下了一个人看守。 正常来说,从水路进攻,就要依靠船,而船的目标太大,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所以一人足矣。 江庚俯下身子,悄然靠近,皮肤上一颗颗小疙瘩犹未散去。 他如同猛虎,悄然潜伏靠近,而后乍动如惊雷! 他奋身前冲,踩出一串水迹脚印,一脚将对方踢得跪倒在地,一下扑倒,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其身上,左手穿过其脖颈,捂住了对方的嘴巴,另一只手紧握短刀,就要向着对方的颈动脉刺去。 “呜呜呜!”对方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他竭力扭头,便看见一点透亮的寒芒刺来,于是越发疯狂挣扎,嘴里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就在这时,江庚忽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因为他看到了对方此时的眼神。 绝望,恐惧,求饶。 这写满了求生的眼神,令他心中的愤怒和暴戾一时间哑了火。 第50章 我非良善! 江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虽然是为了来救妹妹甘愿做出一切,但他本质上,却并不是个凶残狠厉的杀人狂魔。 看着对方眼中浓浓的哀求之色,他的手似乎被冰封了一般,怎么也刺不下去。 那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江庚的动作。 他眼珠一转,感到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减弱不少,于是身躯猛地绷紧,强大的力量撑开了江庚的左手,就要翻身,将江庚反压倒在地。 与此同时,他还如同野兽般低声嘶吼着,从腰间抽出短刃,朝着江庚的胸膛刺去。 江庚猛地精神一凛,眼睛看着对方脸上狰狞的神色,与刚才的哀求全然不同,就如同一只野鹿忽而化身豺狼。 “噗!” 一声渗人的入肉声响起,利刃贯入皮肉之中。 他先发后至,赢得了这次交锋。 他忽而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感觉。 刀刃钝钝地擦过对方的肋骨刺入体内,脆弱的内脏好似嫩豆腐一般在刀锋前裂开,滑腻温热的鲜血流过刀身,淌到手上。 对方将死的眼神从狠厉到哀求,再到空洞的绝望,热乎乎的喘息喷在身上,渐渐停止。 脑袋中似有爆鸣响起,而后缓缓消失…… 江庚睁大着满是凶光的眼睛,感知着一条生命在自己手上消失。 这不是夷寇,甚至不是他的仇敌。 因为卑微苟活和死亡威胁,他还是下了杀手。 而这个世界上的争斗,永远只有你死我活! 他不觉得杀人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也有着常人一般,杀人之后的负罪感,但此时他的心中,更多的却是某种难以言明的激昂。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这就是无数人渴望的力量,生死予夺的力量! 这令他生出了一种仿佛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一般,虚幻的感觉 他猛地吸了口气,便压住了自己的心中的思绪。 现在无论什么东西,在他心里都比不上妹妹的安危。 他把身上带的东西拿出一点在周围布置起来。 这些都是他连夜调配的炸药。 一硫二硝三木炭,就是火药的制法。 当然,单纯的火药威力有限,他也做出了相应的改进。 即使无法脱身于此,他也要与这昆仑同归于尽! 在他迈出世子府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着活过今晚! 他飞快地冷静下来,心中再无其他杂念,而是平静地根据眼中看到的环境进行布置,脸色冷漠得如同寒冰。 炸了码头,这里就谁都无法从水上逃离了。 江庚往回走去,将自己为了减轻负担放下的东西重新拿起,沿着走道深入寨子之中。 寨子里,唯有几个房间里点着灯火,其余的地方都十分暗淡。 江庚怕引起敌人注意,没敢点火。 但幸好,他没有夜盲症。 在这个维生素摄入渠道十分缺乏的时代,很多人,特别是穷人,都是有夜盲症的。 他的瞳孔不断放大,模糊地看清了地面,于是摸索着前进。 这次约莫只走了不到两丈路程,前方便又传来了一阵低语的声音。 江庚眉头微皱,忽而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 他按下疑惑,缓步向前。 “他奶奶的,说好了给你俩通报消息,就把我当兄弟,荣华富贵少不了我的,他娘的,你俩倒是舒舒服服了,却让老子在这里守夜,我入你娘的。”林三猛地跺了跺脚,捂着身子搓了点热气,骂骂咧咧。 他自认为图业已经日薄西山,再无起势,于是他在前两天已经悄然脱离了图业,来到了昆仑。 但张棕两兄弟曾经应诺给他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实现的。 此时两兄弟舒舒服服地烘着暖炉,却让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外面受寒。 他本就自命不凡,认为只要有机会,自己必定会一飞冲天,谁知道此时却如此待遇,让他不禁生出了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江庚于暗处看得目眶欲裂。 他终于想起,之前的种种事情,到底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了! 为什么张棕会如此准确地找到图业运输的货船,为什么张棕知道什么时候上船搞破坏最为安全容易。 为什么自己制盐的事情会被发现,从而导致被围杀。 他本以为这个碎嘴的林三只是有些小心眼,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如此歹毒,没有底线的小人! 他自认为没有得罪过此人,但却因为此人,如今落得如此田地! 若不是自己深夜来此,甚至到死去的那一天,都不知道林三在此中发挥过的作用! 他看着不远处还在暗自抖脚的林三,心中的杀意已然无法遏制。 他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便握紧了短刀,弯身向前。 “妈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老鼠不成?” 林三忽而听见轻微的动静,停下了嘴中的暗骂。 他睁大了眼睛,但却看不清前方的昏暗种,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带,是不是你?说句话。” 林三想了想,开口道:“在外面冷得受不住了?” 但前方窸窸窣窣的声音越发靠近,却没有人回答。 “娘的,还真是老鼠,”林三骂骂咧咧地回头取了火折子,“就连老鼠都敢来欺负你家林爷,今天我不把你煎皮拆骨!” 他拿起短刀,转身点起火折子。 “唰!” 一声轻响,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一片空间。 赤红的火光中,忽而照亮了一张狰狞的人脸,愤怒的粗眉倒竖,犹如怒目金刚! “啊!” 林三脑中似乎被雷电闪过,甚至在思索自己是否遇上了传说中的鬼怪,嘴里发出变了调的奇怪嘶吼,好似一只被捏住嗓子的山猴子,脸上的皮肤都在极度的恐惧中扭曲起来。 满身是血的江庚一下撞在林三的身上,火折子也随之掉在地上,周围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江庚微微眯着因为突然出现的火光而有些看不清东西的眼睛,凭借着记忆,一把掐住了林三脖子,防止他继续喊叫下去。 “呜呜!咳咳……” 即使心中有无限恐惧,但在求生的欲望下,林三还是竭力挣扎着。 但此时江庚的心中有无限愤怒,又岂会容忍对方挣脱。 他猛地抬起膝盖,狠狠砸在对方的腹腔上,声音低沉如恶鬼。 “林三!你可记得我是谁啊!” 第52章 枪 江庚抿紧双唇,没有丝毫对面前两人说哪怕一个字的欲望。 胸膛里的心脏此刻在愤怒中激昂跳动,炙热的鲜血在经脉中四窜,一股股热血冲得他身躯战栗。 “老霍,阿满!” 张棕看着眼前的江庚,忽而高声叫道。 但门外依旧是静幽幽的,没有想象中的应答声传来。 看着江庚身上油彩般的血迹,张棕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忌惮之色。 “我还真不信你还有力气。” 他虽莽,但绝不笨。 片刻便想到,能杀到此处的江庚,肯定已经耗费了大量力气于路上,甚至此时的模样就是色厉内茬,只是强自硬撑,凭借一副样子来吓人。 于是他脸上刚刚生出的忌惮之色又消失不见。 他也算跟江庚交过手,知道自己的力气稳压过他,只不过当时小看了江庚,才吃了小亏,于是心中大定。 在他看来,江庚此刻,已是瓮中之鳖了。 即使他带着根奇形怪状的长枪,但此时房中还有自家弟弟,这人绝不能翻起什么水浪。 甚至他都觉得江庚不会耍枪! 拳怕少壮,棍怕老郎。 要是江庚提一把长刀而来,他心中还会谨慎一些。 但江庚才几岁,练枪又能多久? 越发思考,张棕的心中更加轻松。 于是他看向江庚的目光更为狠厉。 他本就极其怨恨此人,此时江庚还可能干掉了他们的帮众,他怎么可能不愤怒? 他已经做好了擒住江庚,在兄妹两人面前,相互折磨他们的畅快场面了。 江庚看着眼前眼珠子微微滚动的张棕,也乐得暂时僵持,借此恢复力气。 正如张棕所想,他此时确实已经消耗了很多力气。 无论是在冰寒的江水中跋涉几里路,还是在其之后的一场场战斗,都在不停榨干他身上仅存的力气。 而且在下水之前,他就跟张棕打了一场,并且在城中四处奔波。 若不是一股信念支撑着他,他根本就不可能来到此地。 这也是他没想着活着离开的原因。 他能走到这里,已经是有如神助。 张志明此时也已经站起身,拿起了短刀,开始缓缓挪步,准备转到江庚的身后,跟自家兄长形成包抄之势。 虽然对内有矛盾,但对外之时,他也不会迟疑。 江庚缓缓拧动手中枪杆,提防着两人随时可能出现的冲锋,脚下也缓缓迈开步子,防止自己静止不动,被对方锁定之后挪移不及时。 江庚左右摆动头颅,视线在张棕两人间梭巡,并且轻轻摆动着手中的枪杆。 这枪杆他刚刚到手,还没来得及盘磨,手感上难免有些生疏。 张志明跟自己兄长对视一眼,兄弟间的默契,让两人在沉默中达成了思想上的一致。 张棕猛地一吼,打算慑住江庚的心神,在另一边的张志明则趁机猛地低身猛突江庚身后。 但江庚又岂会败在此等手段之下? 他看张棕脚步没有移动,便瞬间转身,右手猛摆枪杆。 细长的枪杆在空中微弯身躯,如同长蛇一般,呼啸着砸向张志明。 看着一道寒芒猛坠而下,张志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猛地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停住脚步,让过这阴险的一击! 这小子会枪术! 张志明心中的警兆犹未散去,正如张棕所说,他从小便处在张棕的照顾下,处在一种安逸的环境下长大,还真未经历过如此凶险的战斗。 他冒出一头冷汗,看向自家兄长。 此时的张棕也看出了江庚有点东西。 但他已经不在意了,他的脸上,狠辣的笑容越发张狂。 就在江庚转身的一刹那,张棕就已经冲身上前了,到了此时,他距离江庚空旷的背部,已经只剩下短短三步距离! 他咧开嘴,高高提起手中的短刀。 “呜呜呜。” 在身后看得一清二楚的江星月挣扎着,但是却说不出一句话。 张志明看着自己兄长即将得手,心中也生出喜悦,盖过了心中的恐惧。 他又撑起身子,提刀刺去,打算拼着抗江庚一下,也要给自己兄长创造出得手的机会。 江庚握紧枪杆,手臂在微微颤动的枪杆巨力下,一下下绷紧。 还未来得及处理的枪杆有些细碎的木刺刺入他的手掌,一下下挑动着他的神经。 他看着眼前张志明狰狞的神色和锋利的刀芒,又听着身后掩盖不住的脚步,心中已然知晓,自己正处于如何的险境当中。 甚至他此刻的肌肉都在极度的疲累中发酸发胀。 但他此刻心中却没有丝毫恐惧。 他平静得几乎能感受到,面前张志明喷出的热气。 他猛地坠身,双脚交叉盘紧,疲倦的肌肉再一次爆发,手臂和脊椎上的筋骨在此刻噼啪作响,他全力甩动手中枪杆。 “呼呼!” 枪杆在空中猛地绷成一个圆弧,携着生铁枪头拉出一声凄厉的尖啸,裹挟着江庚心中的无限愤怒,有如巨龙翻身,势不可挡,从江庚身前猛地朝后转去。 江庚做出类似铁板桥般向后倾倒的动作,枪头瞬间从自己面前穿过,如同毒蛇一般刺向张棕的面门! 此乃,回马枪! 这一招隐秘难测,几乎无法抵挡。 待张棕反应过来之时,枪头已到身前不到一尺之间。 江庚无心注意张棕,视线下落,右手控制甩动的枪尾,狠狠砸在张志明持刀的手腕之上。 “砰!” 一声脆响,如同炸雷。 张志明手中的短刀已然落地,持刀的手腕无力耷拉,并且飞快地红肿起来。 “啊!”张志明哪里受过此等剧痛,当时眼泪鼻涕一同狂涌,无力地跌倒在地,抓紧自己的手臂痛呼出声。 “志明!” 张棕见状,猛地凄厉出声。 江庚也趁机站直了身子,看向张棕。 只见张棕此时胸前破了个洞,正冉冉流出鲜血。 他本就常年在生死间摸爬滚打,反应力惊人。 而且他趁江庚把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张志明身上,便竭力扭动身子。 但他前冲的惯性已然无法改变,还是被狠狠刺在了身上。 江庚冷眼看着张棕。 自古枪术大成者,七八人也无法近内。 他虽不算大师,但两个江湖中的打手,凭借手上两把短刀,又凭什么伤他! 第53章 兄长 “志明,快跑!” 张棕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口,想要堵住不停涌出的鲜血。 他的声音此时满是萧索,他自知,自己兄弟两人已然不是面前江庚对手。 就凭刚刚的简单两下,他就明白,自己就算没受伤,也难以抵挡江庚此刻的威势。 双方的武器,就好比手枪和火神枪,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即使江庚状态,体质都落后于他们,但他们在江庚手中却如同朽木,轻易便可撕裂。 他自知两人之间已无回转余地,便立马叫喊着自己弟弟。 张志明听闻此声,从剧痛中勉强回过神,呆呆地看着自家一脸苍白的兄长,还有些脑子空白。 他慌乱地爬起身来,瞬间明白了自家兄长眼神中的意味。 他拾起短刀,歪斜地跑动起来。 江庚微微眯眼,收回长枪,在身前横架。 但张志明却目标明确,绕过江庚猛冲。 江庚脸色一变,就想要移动,但张棕此时抢先一步,横架在江庚面前。 张志明无瑕去看,一下滚到江星月身旁,提起短刀架在她的脖颈上,尖声道:“放下武器!” 江庚本想快速撕裂阻挡在自己面前的张棕,然后快速奔去阻止张志明,但显然,此时已经没有了这种可能。 他紧握枪杆,刺在手心里的细小木刺一下下锥进皮肉里。 张棕也冷笑了一声。 即使两人打不过江庚,但两人手上的“武器”,可比江庚的大枪来得凶猛多了。 “放下武器!”张志明看着自己兄长摇摇欲坠的身躯,再次嘶吼出声。 “呜呜。” 江星月见状,嘴里呜呜出声,但还是说不出话。 但她的眼神中已经满是视死如归,把要说的话全部写在了眼中。 江庚愿意为了她舍弃生命。 她又何尝不愿意? 张棕缓缓恢复了些力气,用没受伤的那一边身子支撑住身体,提刀朝着江庚缓步走去。 江庚看了看他,手上的长枪却没有动作。 “呵呵!” 张棕见状,心中更是畅快,更坚定了用尽一切去折磨江庚的想法。 他一步步往前迈进,手中的短刀闪动微光。 张志明看着这稳步迈进的一幕,终于缓缓舒了一口气。 但就在此时,张棕迈步进到江庚面前三步远的时候,江庚的脸色瞬间变化! 他猛地低吼一声,长枪如龙,在空中化作一抹影子,瞬间砸在张棕的肩膀上,发出一声响彻整个房间的炸响。 张棕的肩骨在巨力之下瞬间崩裂,岔开的骨头深深刺入皮肉当中,但他还来不及惨叫,就被枪杆上传来的巨力压得瞬间跌倒在地。 他还没来得反应,江庚已经继续迈步向前,狠狠一脚踩在他持刀的手腕上边。 随着一声爆裂的声音,张棕的手骨和皮肉化作一抹猩红,手上的短刀也随之落地。 “啊!”张棕此时才在江庚迅捷如雷的动作中反应过来,身上传来的剧痛让他不禁张嘴大呼。 “砰!” 但江庚已经又咬着牙向前,高举右脚,猛地践踏在张棕的胸膛之上,将他的胸骨瞬间踩得向下塌陷下去。 “嘶!” 张棕肺腑中的空气被江庚这一脚全部踩了出来,他脸色涨得通红,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他挣扎着想要拿开江庚的脚。 但此时,他身上的伤势已经爆发开来,全身发软,再也提不起力气,连在江庚脚下脱身都做不到。 于是他呼吸都呼吸不了,脸色逐渐从通红向着紫色发展过去。 “你!” 张志明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感觉手腕上的的痛楚都越发强烈起来。 “你,敢杀她吗?” 江庚发出有如地狱恶鬼般嘶哑低沉的嗓音。 他满脸浴血,身躯都在微微战栗,却在众人的心中刻下极为恐怖的印象。 说着,他手中长枪悠悠倒转一圈,明亮的枪头轻巧地洞穿了张棕的大腿,鲜血汹涌而出。 张棕眼睛一凸,但被江庚踩着胸膛的他却喊不出声,只能竭力地用手扭转江庚的腿,指甲都在使劲掰弄下翻折开来。 “你,敢杀她吗!!” 江庚死死地看着张志明,声音越发疯狂。 张志明看着那狰狞的面目,双手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就在他即将在恐惧中放下手中的短刀时,张棕终于从江庚的踩踏下脱身出来。 他猛地吸了口气,来不及呼吸,便绝望地大叫:“志明,快跑!” 看着自家兄长凄厉的模样,张志明的心中闪过无数画面。 他忽然挥刀而下,砍断了绑在木桩上的绳索,拉扯着江星月起身,用短刀死死抵在江星月的下颌上,锋利的刀尖微微刺破娇嫩的肌肤,一滴嫣红的血液从刀刃上缓缓流下。 “让我们走。” 张志明在这种压迫下,显然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如此状况。 “你觉得,你现在有跟我谈判的资本吗?”江庚脸色阴沉得像铁块一般,生硬冰冷。 他知道,面对压迫时,一旦后退一步,接下来就要后退无数步! 他尝试过后退,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所以从今往后! 他不会再后退半步! 他死死地看着张志明的动作,缓缓抽出枪头,横跨在身旁,斜斜地指向张棕的头颅。 “让我走,让我走!让我走!!” 张志明却是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状若疯魔一般朝着江庚嘶吼。 他抓起江星月挡在身前,短刀贴在江星月身上,一步步地朝着门外走去。 江庚微微抿着嘴唇,看着妹妹吃痛而蹙起的眉头,一时间没有动作。 张志明缓缓转到江庚的身后,朝着房门不停后退。 江庚终究是有些投鼠忌器,看着张志明退出房门。 他也不可能提起高大的张棕,追上去。 看着张志明失去踪影,江庚一收枪,便舍了张棕,准备追上去。 “不!” 就在此时,已经瘫倒在地的张棕忽而伸出一只手,死死抓紧江庚的脚腕。 他撑开被鲜血糊住的眼睛,朝着江庚冷笑。 “死!” 江庚嘶吼一声,长枪带着锵锵龙吟,如流星坠地,红白之物如同西瓜一般炸裂,四处飞溅! 第54章 危急 挣脱了张棕,江庚猛吸一口气,压抑住全身上下传来的,不堪重负的难受感,朝着门外狂追而去。 漆黑的走道中,远远地回荡着杂乱的脚步声。 其中,还夹杂着沉闷的呼吸声和少女轻声的呜咽。 江庚倒曳长枪,疾追而去。 但他每次发力,肌肉都传来一阵阵难以压抑的胀痛,令他两道剑眉都为之颤栗。 一追一赶,江庚发现,这张志明不知是不是昏了头,居然直直跑向了寨子后面的码头方向。 但此时已是最终决战,无论如何,他都要追上! 江庚眼珠中布满了血丝,一根根曲折的血丝让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受伤的野狼一般,凶狠可怕。 另一边,手腕受伤,外加带着一人的张志明也逐渐有些力竭。 他想丢下江星月,又怕被江庚追上来后再无人质作为要挟,于是只能提着江星月一同逃窜。 他听着身后不停接近的脚步声,绝望地沿着前路飞奔。 但渐渐的,他发现了不妥。 这不是去往前门的路,这是去往后方码头的路! 而码头之上,三面环水,根本没有继续逃窜的地方! 虽然有船,但是根据江庚在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张志明已然明白,等自己解开捆绑船只的麻绳时,已经足够江庚追上来,并且把自己杀死了。 于是他的心中,恐惧再次不停膨胀。 他开始想,要不要把江星月杀了,起码还能换一条命。 这个想法在他的心中不断蔓延扩散起来,并且怎么也去不掉。 “踏踏踏!” 想着,他终于冲出了寨子,在码头上突出的木板上猛跑了几步,才在河水前停住,把木板踩得啪啪作响。 冰寒的秋风拂过水面。 满头冷汗的他回头看了看,立马转身用江星月挡在身前。 江庚气喘如牛,瞪着血红的双眼,看着张志明。 两人一时间对峙起来。 江庚握紧手中枪杆,缓缓向前移动。 “不要过来!”张志明猛地乍动了一下,声嘶力竭地嘶吼道,握着短刀的手也为之动作,鲜艳的红色缓缓流下。 见状,江庚皱眉,停下了脚步。 “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我就杀了她!” 在极度的恐惧下,张志明甚至都无视了已经停下来的江庚,不停跳脚道。 “你放了她,我让你走。” 江庚大口呼吸着,嘶哑着嗓音道。 “不,不!”张志明眼瞳扩大,满脸苍白,“我不信!我不信!你一定会杀了我的,我不信!” 江庚看着状若疯狂的张志明,已然明白,面前的张志明已经失去了理智。 而失去了理智之人,往往也无法用常理去理解。 江庚暗自蓄力起来。 妹妹在这么一个疯子手上,随时都可能丧命,自己必须尽早做出选择,不然每拖多一秒钟,危险程度都会不停增加。 “啊啊啊!” 张志明张开嘴,大口地呼吸这冰冷的空气。 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失声道:“我哥呢?我哥呢?” 江庚冷眼看着张志明的疯狂行为,抿紧嘴唇,不做一语。 “哥!” 张志明朝着寨子大喊了一声,但喊声很快就消散在辽阔的水面之上。 “呜呜!” 更令江庚预料不到的是,张志明居然哭起来了。 “哥……” 张志明的脑中忽然回想起张棕的一幕幕,心中忽而剧痛难忍,一个汉子,就这么孩子一般,大哭出声。 “我哥死了,死了!死了啊!” 张志明失声大哭,鼻涕眼泪直冒。 他猛跺了两下脚,用那淌着泪水的眼睛,发出一种极其怨恨的眼神,直勾勾看向江庚。 “是你,是你!是你杀了我哥!” 他死死地看着江庚,似乎要把江庚脸上一丝一毫都刻在脑中一般。 “你杀了我哥,那我也要杀你的妹妹!啊啊啊!!!” 张志明猛地嘶吼道,苍白的脸色在汹涌的气血下,涌上一抹病态的潮红。 江庚猛地一咬牙齿,知道此刻已经是最为危险的时候。 他不顾身上传来的,一阵阵足以令人自杀的剧痛,再次爆发向前。 “呼呼!” 长枪在空中挥舞,枪头寒芒如空中残星光亮,急坠而下。 “啊!” “砰!” 张志明的声音和长枪落下的声音融为一团。 搭建的木板在生铁枪头下碎裂,炸裂成一块块木屑,飞舞在空中。 江庚目眶欲裂,身躯猛地弯成弓状,全身的肌肉宛若流水一般滚动,长枪激射而出。 “唰!” “扑通!” 水面上溅起一团水花。 江庚失去所有力气坐倒在地,往河里看去。 只见张志明用一种极其恐怖的眼神看着江庚。 原来张志明在想起自己哥哥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理智。 他想起哥哥死都要让自己活下来,便想到,不能辜负哥哥的期望。 所以他假装还是疯狂模样,佯装要杀死江星月。 但在江庚扑来的时候,他猛地将江星月向着江庚的方向丢过去。 所以江庚只能用尽全力止住去势,生生将前冲的力量停下,砸在空空的木板上。 而他就趁着这个空隙跳入冰冷的水中。 而后江庚便强行扭转因为发力变化而全身剧痛的身子,朝在水中的他掷出一枪。 但因为收力,导致自己几乎内伤的江庚这一下,却失了准头。 张志明忍着深入骨髓的冰寒,深深地看了江庚一眼。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一定会!” 话音落下,他便捂着伤口,一下潜入水中,消失不见。 江庚将从腰间抽出的短刀缓缓放在身旁的木板上,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于是全身上下忍了无数时间的剧痛酸麻,终于是一同爆发出来了。 剧痛下,他双眼一黑,差点昏迷过去。 但他死死咬住牙齿,居然又猛地站起身子。 他看了看平静的水面,两下跪倒在身前。 “呜呜!” 江星月看着眼前浑身都是血迹,一副要死模样的哥哥,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约莫大半个月前,哥哥就是这般,在夷寇的追杀下救下自己性命。 江庚拿起刀子,割开绑在江星月身上的绳索,并且拔掉塞在江星月嘴里的布条。 “没事哈,哥来救你了。”江庚微微一笑,眼睛明亮,声音嘶哑温吞。 第55章 燃烧 “对不起!对不起,是星月不好!” 江星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超出了江庚的意料。 她猛地抱紧了江庚的身子,声音哽咽,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江庚咧咧嘴,忽而感觉,自己的鼻子间也一阵酸涩传来。 自己在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在对自己说对不起。 但其实在江庚心中,反而是自己对不起妹妹。 正是因为自己的狂妄自信,而失去了该有的警惕,让她受到了各种牵连。 他受到了原主思维记忆的影响,总是想着,如何能在规则内做事,不触犯到别人,从而保证自身安全,而后逃亡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他的这种想法,无疑是带着镣铐跳舞,不仅毫无作用,反而让自己更加地陷入险境当中。 举棋不定,妇人之仁,其实才是真正的懦弱不堪。 他心中忽然明了。 只有超脱这种限制,才能成就大事。 往日里,他都是为了苟且偷生,但弱者在这个时代,是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能力的,所谓的自信,只不过是蝼蚁的可笑骄傲,在其他人眼中看来,不值一提,甚至随便就可以捏碎踩死。 “你再这般用力,我可要透不过气来了。” 不擅长说煽情话语的江庚忽而开口道。 “啊!” 江星月连忙放开臂膀,颤抖着手,搀扶住一阵阵摇摆的江庚。 “咱们先回去。” 江庚知道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张志明随时都可能带着那些不在驻地过夜的帮众回来,而他的状态显然不足以再抗衡其他人了。 所以他必须快些带着妹妹离开。 他强撑着站起身来,解开一条小船的船缆,去到河面不远处,将丢出的长枪捡了回来。 在他心中,武器的重要性,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 捧了把冷水洗了洗脸,在冷水的冲击下,江庚终于精神了些许,不至于在剧痛酸麻中昏迷过去。 “走。”江庚回头对着妹妹轻声开口。 “嗯。”江星月也知道了两人现在的处境,也不说其他的话去打扰哥哥的行动,默默扶住了江庚的身子。 江庚往回走去,计算着时间,将路上布置好的炸药轻轻点燃。 他在寨子中四处搜寻的时候,恰好找到了昆仑的储物室,所以他还搬出了几桶“火水”,泼到易燃的地方上。 他知道,若是留着这么一个地方,等到张志明回来,那张志明就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如今的他,绝对不会再犯这点妇人之仁的愚蠢错误! 他要做的,就是犁庭扫穴! 无论是谁,只要敢想要杀他,他就会拼尽一切抢先杀死对手! 他的命,就是鬼神来了,也拿不走! “来,你也拿一点。” 江庚将几张皱巴巴的银票塞到江星月的手中。 江星月呆呆地握住手中的银票,看着手上同样拿着几张银票的江庚,默默收好。 江庚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 有了这些钱,足够自己兄妹两人离开这个隆安城了。 拿好有用的东西,江庚和妹妹互相搀扶着,缓缓沿着走道走出了昆仑驻地。 走出寨子,江庚将手中用来照明和点火的火折子随意丢在地上,忽而低身挡在了妹妹的身后。 “砰!砰!轰!!” 两人身后,明亮的火光在震耳发聩的炸响中瞬间爆燃开来,赤红的火焰眨眼间吞噬了大半个寨子,通红的火光在瞬间照亮了大片安水湖面,漆黑的水面上,粼粼波纹尽数映射着红光。 滚滚的热浪跟着炸响同时传来,如同蛮横的荒古野兽,有着凡人无法抵挡的巨力,掀起一阵圆形的沙尘,扑打在四周。 通天的火光下,江庚瘦削的身影此时挺拔如松。 烧灼的剧痛中,他甚至还冷冷地笑了一声。 身后火焰在爆炸后便瞬间减小,但却没有熄灭,反而随着风势,将所有的东西都逐渐点燃起来。 火焰飘动的呼呼声,和木材爆裂的噼啪声连串传来。 江庚挺过了冲击波,便重新站直身子。 他没往后看,拉着妹妹继续前行。 往日那个无能的江庚,已经一同死在了这场大火之中。 随着这一声响彻大半个隆安的巨响,和那通天的火光。 隆安城中的人都呆滞地看向这个方向,一时间,似乎整个隆安城都安静了下来。 而后,无数的人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简直有种沸反盈天的感觉。 一直看着这个方向的许沛此时一脸懵逼。 他看着那被火焰吞噬着,如同不发一言的漆黑猛兽般的寨子,正想要下楼,楼下却有大队人马跑过,杂乱的脚步声甚至压过了远方传来的火焰呼啸声。 他只得停下脚步,凝目朝着远方的寨子看去。 便见一团赤红火光之中,两道细小的身影徐徐走来,不停地变大。 随着身影越发清晰可见,许沛也终于看清楚了,那两人之中的一个,正是他此行的目标,江庚! 但他此刻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早早地就在这里等候着,任何一个路过周围的人,他都看在眼里。 那么这江庚,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又是怎么进去的? 而且…… 看着那彻底被火焰吞噬的寨子,许沛感觉嗓子眼有些发干。 他本以为江庚要是敢独自前来,那就是送死,但此时,江庚却把他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现在看来,这江庚不仅救出了他想救的人,还顺便把别人的老巢都给烧了! 而此时,在不远处偷偷观察着许沛的月伯,也注意到了许沛脸色的变化。 他也随着许沛的视线看去,便也看到了正在和妹妹相互搀扶着走来的江庚。 他自然还记得江庚的模样。 到了此时,他也终于明白了城中如此大的变故,居然是因为这么的一个,曾经去往胭脂楼卖胭脂的小子! 他看着楼下举着火把匆匆跑过的大队衙役,又远远地看了看远方的江庚,等大队人马完全跑过去之后,他便悄悄下了楼,立马往胭脂楼的方向离去。 第56章 问答 邱元正正一脸焦急地随着大队衙役朝着昆仑而去。 他看着远方忽然传来炸响的方向,便又看见那紧接着闪耀天际的赤红火光,一时间有些惊惧。 他原本随着汤兴禄去往大牢,对着那五个打手好一番询问,终于问出了他们五个是来自城中一个名叫昆仑的漕帮,甚至还得知了,他们曾经埋伏偷袭过的人正是江庚! 那时,邱元正也瞬间明白过来,这次埋伏的人,肯定也是昆仑。 但他还算理智,没有立马行动,而是继续询问五人关于昆仑的信息,便得知昆仑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于是心中犯了难。 他和汤兴禄商讨一番,决定先把城中一切可用之人都集结起来,再看看能不能找些船只,从水路上包围过去,防止贼人逃脱。 但此时,许多衙役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搜寻,短时间内无法完成召集。 所以他们集结人力花费了颇久时间,直到此时,邱元正才和汤兴禄带着大队人马一同前来。 “呼呼!” 邱元正已经上了年岁,此时已然是气喘吁吁了。 “不如夫子先行歇息,不远处就是昆仑了,你跟着我们,也可能有危险。” 汤兴禄看着脸上冒汗的邱元正,不禁开口劝道。 邱元正想起刚刚抬眼看到的通天火光,心中有种莫名的不安,于是缓缓摇了摇头。 大队衙役匆匆而来,在燃烧的昆仑驻地外散作一个大圈,腰间配着的腰刀也随时准备抽出。 江庚和妹妹同样看到了这大队冲来的人马。 江庚在看到了对方的衣服后,便下意识握紧长枪。 他微眯着眼睛,在四周到处环视。 在他的想法中,可没有这么快就被官兵包围的情况。 无论是杀人,还是放火,可都是大罪。 他赶着离开,除了怕被张志明带人围剿以外,就是知道自己引燃昆仑后,必定会吸引全城的注意,到时肯定会有官兵捕快前来查探一番。 但他这里才刚刚作案,准备逃窜,这边衙役捕快就来了一百多人把自己围了起来,还个个配着腰刀,手持火把。 这等阵势,别说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他还是全盛时期,也不敢说能逃出生天。 他虽然会点枪法,但他终究不是传说中能在敌群中杀个七进七出的常山赵子龙,自己妹妹也不是一手就可以抱着的刘禅。 就在江庚死死寻找脱身机会之时,他便见到那大队人马停下脚步,包围圈中豁然让开了一条走道。 汤兴禄和邱元正通过让开的走道,缓缓走上前来。 邱元正和汤兴禄都是见过江庚和江星月的,此时四人对视一眼,场面立马有些尴尬起来。 “奉川,你这……”邱元正颤巍巍地抬起手,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这边一直奔波,就是为了来救江庚和江星月,但此时江庚和江星月都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让他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一般,浑身都有股不得劲的感觉。 “这都是你做的?” 邱元正又想起刚刚听到的巨响。 他看向江庚背后那燃烧得越发猛烈的寨子,失声道。 江庚视线从邱元正的身上转移到正一脸威严的汤兴禄身上,知道自己如今说什么也不可能摆脱这等重罪。 他猛地提刀,在衣摆处割下一块布条,轻甩长枪,将曳地的枪头甩到身前。 他拿下枪头,用布条轻轻包住,挂在腰间。 “奉川感谢邱夫子大恩,然我已救出妹妹,”江庚猛地拱手,声音沉稳坚定,“小妹身上有些小伤,且受惊一番,我虽罪人,然小妹却无罪,希望夫子可以帮我带走小妹,救治一番。” 江庚缓缓抬头,朗声道:“此间一切,奉川愿意一人承担!” 江庚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场面一时陷入沉默。 江庚明亮的眼睛直直看向邱元正。 此时,他已经没有了两人初见时那般,带着三分讨好,反而是满满的坚韧顽强。 他看到邱元正,便明白,自己想的思路出了错。 邱元正是愿意帮助自己兄妹的。 不然他不可能这么快带着这么多官兵出现在此处。 他毕竟跟邱元正相识甚短,所以难以正确地猜到邱元正心中的真正想法。 这也就导致了当下这番尴尬的场面。 “这……” 邱元正还没发话,汤兴禄先开口了。 他也是个人精,而且在跟邱元正交流的时候就对此事了解了很多,自然也根据现场的情况和江庚的话,推测出了江庚到底做了什么。 而他作为隆安城的府君,理所当然的,不可能任由江庚这样凶残的极恶之人离开此地。 不然让城中百姓知道,那个杀灭一整个漕帮,况且还杀人放火的犯人没有抓到,那他这个府君还要不要做了? 京都中,会有多少参他的本子? 都不用等到官吏考核。 等圣上看了本子,他这顶上乌纱就得丢! 但他此时有些拿不准邱元正的意思,于是便想着开口试探一下。 邱元正轻轻抬手,制止了汤兴禄的话。 他微微皱眉,看向那一脸坚韧之色的江庚,脸上满是悲哀之色。 他本以为江庚是个有天赋的才子,若是多加研习,日后定当会有所作为,但谁想到,他转头就犯下了此等滔天大罪? 是,昆仑是抓了人,但你却杀了别人整个帮派,甚至还放火烧了别人一整个寨子! 江庚若是有个捕快职称那还算好,起码有个正当的身份,虽然也难逃处罚,但也算师出有名。 但江庚却只是个普通的少年。 就算他做的事多么合理,但他越过了官府,去行使这种权力,那就是大罪。 邱元正刚刚才对江庚生出了那么多的期待,此刻却要看着江庚毁灭在自己的眼前,他心中哪里能毫无感受? 他忽而幽幽了叹口气。 “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情?”他嘶哑着声音朝江庚问道。 江庚抬眼看了一眼邱元正,朗声回答:“舍妹被抓,贼人处于不败之地,我无所依靠,且怕小妹受伤,只能拼命而为,而后生怕贼人报复,遂毁灭贼巢!以正天地!” 第57章 绝路 “毫无依靠……”邱元正呢喃道。 他看着一脸坚定的江庚,又看着半个身子缩在江庚身后,只探出半个头,瑟缩着看着自己的江星月,心中莫名一阵萧索。 他何曾不知道江庚兄妹两人经历了战乱,也经历过吃不饱穿不暖的逃亡日子。 但他已经打算好好教导两人,给两人缺失的关爱。 但谁料,此时的自己和他们,却默默走到了双方的对立面。 江庚不相信自己,选择了独自深入贼巢,一人去救妹妹。 他带着大队官兵而来,不仅没有帮到江庚分毫,反而成为了阻拦他离去的因素。 他虽然听闻江庚说出要对敌人喝血食肉的时候有些震惊。 但当他听到江庚说出“曾许人间第一流”的时候,就知道江庚的心中,仍然是个单纯的少年,只不过是被一时的仇恨遮蔽了双眼。 那时候的江庚脸上,犹然有着良善之色。 但此时的江庚,脸上除去狠戾和杀意之外,哪里还能找得到以往的温良? 他又是受到了何等的刺激,才会变成这样的样子? 他不相信江庚在杀死寨子里的人的时候,心里是毫无感受的。 那种杀人之后的苦痛,还分明写在江庚的眼底。 那么自己应该把他送进大牢,然后待他秋后处斩吗? 邱元正越发犯难。 江庚也一直静静地看着邱元正,并且暗自做好了拼尽一切反抗的准备。 虽然自己逃出此地的可能几乎为零,但他绝对不是个束手就擒的人。 他已经不在意这些所谓的律法了,所谓的律法,又何曾帮助过他免受他人的死亡威胁? 死?死亦何妨? 他要真的怕死,此时就应该在城外,去往远方的马车上,而不是站在这里,手里握紧刀柄,跟邱元正对话! “唉,让星月过来。” 许久,邱元正长长叹了口气,也算是给这事定下了调。 江庚轻轻舒了口气,拍拍妹妹的螓首:“去,夫子带你回私塾,以后你就可以每天读书了,这不是你的梦想吗?” 江星月眼中晃荡着泪水。 她不傻,自然知道对面的人要对自己哥哥做些什么。 “不要,哥,星月要陪着哥哥。” 她死命地攥住江庚的衣角,声音颤抖。 “你这,不是让我难做吗?” 江庚缓缓半蹲下身子,跟妹妹对视起来。 “我拼了老命也要救你出来,你要陪我一起进牢房,这算什么事?这不是让我白干一场吗?” 江庚艰难地扯着笑意,看着妹妹挂着几道血迹的脸,给她整理了一下额头前的乱发。 “快过去,一会夫子改变心思了,那可就惨了。” “不要……不要。” 星月抬起手,狠狠地擦拭着自己那停不下来的泪水。 这次分开,也许就是诀别了。 “是不是连我的话都不管用了?” 江庚佯装生气,剑眉倒竖,声音冷硬。 “不是的……” “那就快过去,算我求你。” 江庚猛地吸了口气。 “呜呜。” 江星月缓缓迈开了步子。 她不敢去看哥哥,生怕再看一眼,自己就移不开步子。 不知多久,江星月缓缓走到了邱元正的身边。 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江星月,邱元正深深叹了口气。 来不及安抚江星月,他又看向江庚和汤兴禄。 “夫子大义,你也已经尽到了自己作为夫子的职责了,但此人违反大盛律法,已然是罪不可赦。” 看着一脸难色的邱元正,汤兴禄也轻声开口劝慰道,让邱元正快些下决心。 毕竟周围已经开始有人围过来观看了,若不是有些官兵紧握腰刀,那些人可能都贴上来看了。 事关重大,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也心急起来,毕竟这事关他的仕途,于是他便开口了。 远处,看着江星月去到邱元正身边,江庚一人处在一百余人的包围之中,颇有些萧索意味的许沛也紧锁眉头。 他身为长官使,是万万不可能在一群朝廷官兵和一个朝廷大员面前,出面救江庚的。 若是在场的是一群匪寇,他反而没有这般纠结。 江庚苦于没有官家身份,他却苦于这官家身份。 “实在不是我不帮你。” 看着江庚,许沛也有种兔死狐悲的悲伤。 他也是个武夫,在看到江庚一人从自己都觉得固若金汤的寨子中杀了出来,心中多少有些激动,但谁料江庚居然恰好碰上了这赶来“支援”的官兵? “算了,回去禀告承业,本来以为随便布下的一颗棋子成为了可以冲锋陷阵的利器,谁知道转头就被断绝了生机。” 许沛看着远方开始缓缓缩减包围圈的官兵,叹了口气,缓缓下了酒楼,汇入人流当中,朝着世子府走去。 而在包围圈中,邱元正没有作答。 但他的沉默已然给到了汤兴禄答案。 他大手一挥,无需言语,一百余官兵便开始缓缓收敛包围圈。 剩余的官兵捕快,则拿着腰刀,驱赶那些想要靠近过来观看的百姓。 “哥,哥!” 江星月在邱元正身后哭得浑身颤抖,无数次想要冲回去抱住哥哥,但脑海里回想起哥哥对自己说过的话,于是只能一次次艰难地控制住双脚。 包围圈中,江庚无力地握紧短刀,也生出了一种四面楚歌的感觉。 他本想竭力冲杀一趟。 但想着自己妹妹还得依靠邱元正照看,便感觉手中的短刀越发沉重。 好像,反抗也没有什么必要。 若是邱元正不答应自己照顾妹妹,那他肯定是要拼命搏杀一番的。 “娘的,要你们来的时候不来,老子都他妈打完了才来,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倒是来抓我了,我曹你妈的。” 江庚看着眼前不断靠近过来的官兵,颓然放下了手中的短刀,狠狠地大骂了一声。 走在最前面的几个官兵听到了江庚的话,对视一眼,按住腰刀,蓄势待发,加快步伐朝着江庚走去。 包围圈后,邱元正和汤兴禄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夫子无需忧心。”汤兴禄缓缓开口,“你也劳累大半天了,不如我先派人送你回去私塾?” 第58章 卖胭脂的某人 邱元正却似乎没有听到汤兴禄的话一般,只是静静地看着放声大骂,全然没有读书人该有的斯文模样,反而像是个粗蛮的乡野匹夫般的江庚。 看着那被彻底包围,即将被押着跪倒在地的江庚,邱元正忽然缓缓开口了。 “汤大人,你是否想要守住隆安?” 邱元正的声音很轻,但落在汤兴禄的耳边,却如同巨石轰山,简直震撼心肺。 汤兴禄为了此事,近些日子来,时时刻刻都在因为此事忧心,晚晚都辗转难眠。 他前一阵子带着阿丰去探望邱元正,也是想要依靠邱元正,多少获得一些帮助。 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他心头上的病结了。 此时听到邱元正说出这件事,他几乎要忍不住跳起来了。 但他还是强自按住脸上的神色,想要平静接话。 但当他的话语出口之时,已然夹杂着压不住的颤抖。 “夫子说的哪里话,我乃隆安官吏,那肯定是盼着隆安城的好。若不然,我这官也不用当了……” 听着汤兴禄的场面话,邱元正脸色毫无变化,又自顾自地接着开口。 “若是隆安城破,那你这乌纱,也不用等到圣旨送到再摘了。” 听着邱元正冰冷的语句,汤兴禄脸上的神色都凝滞了片刻。 这事,他自然明白。 但由邱元正嘴里说出来,便有了新的含义。 于是汤兴禄干巴地开口:“夫子,你……想保这江庚?” 邱元正紧闭嘴唇。 “可是兹事体大,这么多捕快衙役看着,这时候才说放了他,那我日后在隆安城中,可如何……” 见状,汤兴禄满脸苦色,朝着邱元正诉苦道。 但邱元正似乎早已料到了汤兴禄会如此作态。 于是他轻声开口,打断了汤兴禄接下来卖惨的话。 “城中一漕帮,名为昆仑,暗中纠结城外山匪,意图戕害百姓,谋其钱粮,然城中一义士之后,得知其事,见此不平,于是单人执仗,深入贼穴,灭其脏污,平定祸乱。” 听着邱元正掷地有声的话语,汤兴禄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可他毕竟只是个私塾学子,就算他爹是先烈,也难以自圆其说啊。” 邱元正抿了抿嘴唇,继续开口。 “此子乃义勇之后,早在半月以前,便入军中为伍,实乃军中新星。” 听着邱元正这般颇有些强词夺理的话,汤兴禄颇感无奈,但事关自身,他思索片刻,还是摆摆手,让那些官兵松开了手。 围拢起来的官兵看着汤兴禄,虽然不解,但还是驯服地让开了一条小道。 “要不要带他去诊治一番?”看着脸上带着血迹,一身衣服也脏乱无比的江庚,汤兴禄开口道。 既然都决定放江庚离开,而且邱元正也表达出了对江庚的重视,那么汤兴禄自然也会彻底转换自己的做法,对江庚好一些。 “这小子,可比你我想的,要顽强得多了。” 邱元正却是摇摇头,看了看江星月,轻声开口:“走。” 汤兴禄看着果断转身离去的邱元正,颇有些无语。 说要保他的是你老人家,现在装作不在意的,也是你老人家。 这事,可真难。 “收队!” 到了此时,汤兴禄也再无兴致留在此地了,他抬起嗓子喊了一声,也往回走去。 江庚看着那逐渐散去的衙役们,还有些呆滞。 怎么又走了? 他抬眼往远处看去,便看见领着妹妹的邱元正。 此时两人的背影已经变得非常渺小,若不是江庚还算视力好,可能也看不清。 “真是……” 江庚喃喃道,也明白了此事之中,邱元正所起到的作用。 至于邱元正到底怎样让汤兴禄改变了心态,江庚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了。 他现在,只想快点找个地方睡一觉。 看着那些随着官兵散开,而逐渐聚拢上来观看燃烧的百姓,江庚低了低头,随便找了个方向,闷头离开。 “那些个官兵咋也不灭火?” 一堆人围在水边,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寨子,热闹得比看年节里的烟花还要兴奋。 “你懂个棒槌,人家捕快那是抓犯人的,哪里会给你救火。” “就你懂得多。” 繁杂的人声被抛在身后,江庚也已经彻底走入长街之中。 他此时一时间不知道去哪里。 世子府,他现在没有心情回去。 毕竟世子没有帮助他,令他心中现在还有着芥蒂。 至于私塾…… 邱元正没带上自己,自己厚着脸皮过去,好像也不地道。 图业,呃,这个就算了。 江庚在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一些有的没的的东西,忽而摸到了怀中的几张银票,心中便安定了许多。 有钱,总不能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江庚如此想着。 然而,等他因为一身脏污,而且带着血迹,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而被五六间客栈酒楼的小厮赶出来之后,江庚猛地发现。 有钱,似乎也不是万能的。 没有办法,江庚只能沿着河边的长街继续走下去。 秋风阵阵,残星隐匿。 胭脂楼三楼处,沐宛正微微低着头,看向窗外的万千灯火。 在其身边,正是从安水旁,昆仑寨子外赶回来的月伯。 他站在沐宛身边,将自己在酒楼上看到的一切,和自己对于今晚之事的猜想,都完完整整地回报给了沐宛。 沐宛眼神飘忽,就安静地听着月伯那有些沙哑的嗓音,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直到月伯终于停下了述说,沐宛那飘忽的眼神才忽而生出神采来。 “如此说来,那个卖胭脂的家伙,还是个了不得的英雄人物了?” 沐宛轻笑一声,声音有些靡靡。 “但可惜,遇上了迎面而来的捕快,再英雄,也只能沦为阶下囚了。” 听着沐宛的话,月伯却是摇摇头,有些落寞道。 “哦,是吗,那可真是可惜。” 沐宛轻声回答,但嗓音里却听不出任何感到可惜的情绪。 就在此时,沐宛忽而缓缓瞪大了眼睛。 月伯正想出声,却看到沐宛此时的神态,于是同样看向窗外。 只见长街之上,一个熟悉的少年正缓步而来。 第59章 再遇 “这……” 月伯看着江庚的身影,失声道。 他有些懵了。 他刚刚才在沐宛的面前说完,江庚被捕快抓走了。 结果倒好,这会江庚就直接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这不是在啪啪地打他这张老脸吗? 看着沐宛投过来的,有些奇怪的眼神,饶是月伯自认有些城府,也不禁有些老脸一红。 他轻轻咳嗽,假装没有看见江庚一般。 “看来月伯的消息,也不是很灵通嘛。” 可是沐宛却不会让月伯如意。 她轻笑一声,朝着月伯调笑道。 “定是其中又生出了什么变故,我应该多留一会,等看出结果再回来的。”眼瞧着躲不过去,月伯于是厚着脸皮回答道。 沐宛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月伯不会骗自己。 那么也就是说,江庚居然在一群官兵的围剿下,逃了出来? “那可真是奇怪,令我都有些好奇了。”沐宛有些自言自语道,“看来我得下去跟这人过过招了。” “这。” 闻言,月伯下意识就想阻止。 他可是看见过江庚从寨子中走出来时的模样,和看过那寨子,被火焰彻底燃烧的场面的。 在他看来,江庚虽然很厉害,但同时也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他如何愿意让柔弱的沐宛,去跟这样的绝世凶人与虎谋皮呢? 但他还来不及阻拦,却见沐宛已经起身,朝着门外走去了。 “唉!” 见状,月伯叹了口气,连忙追了上去,并且开始让楼中的护卫暗中集结起来,预防那凶人在楼中大开杀戒,伤了旁人。 江庚走在长街上,忽闻一阵阵醇厚的酒香传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另一种奇异的香味。 他抬起头,便看见眼前点着各式花灯的胭脂楼。 听着楼中偶然传出的靡靡歌声,江庚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此处。 可惜,这种地方,他现在这副模样,若是贸然进去,大概还是会落得个被赶出来的下场。 正这般想着的时候,一道窈窕曼妙的身影从胭脂楼的大门中现身。 她踏过门槛,朝着江庚千娇百媚地一笑,如同春日里盛开的牡丹。 “这位公子,深夜前来,可是又有胭脂售卖于我不成?” 看着沐宛似笑非笑的模样,江庚在经过最初的惊愕之后,便换上一副笑脸。 他缓缓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那些在昆仑当中拿来的银票,笑着开口。 “掌柜这次看走眼了,我可不是来卖胭脂的,这次,我是来当客人的。” 听着江庚全然不同以往的语气,沐宛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她抬起手,轻轻捂住自己的嘴巴,鲜橙般细嫩的手心朝着江庚,明晃晃的直亮眼睛。 “哟,几天没见,公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呐。”沐宛笑意盈盈地开口。 “掌柜也比以往来得更为美丽动人。”江庚笑着回道。 “倒是没看出来,公子还是个油嘴滑舌的人,平日里怕是骗过不少女子。”但沐宛身居此地,见过的人也不少,对于江庚这般平淡的调笑毫无反应,甚至还开口调笑回去。 江庚见状,脸色却没多少变化,反而收起了笑脸。 他露出真诚的脸色来,朗声道:“不瞒你说,我还真没骗到过像掌柜这般,既漂亮又聪敏的女子。” 闻言,看着江庚脸上表情的沐宛,又是一阵轻笑。 软糯慵懒的声音如同猫爪一般,轻轻抓挠着人的心肺。 “好了,那就先请公子随我进来。” 笑完,沐宛也不再继续把江庚堵在门外,率先走在了前头。 看着眼前纱裙中一摇一晃的曼妙身姿,江庚忽而想起前世里看过的一句话。 看一眼是本能,看一眼之后,把视线移开是教养。 但如果只看一眼,不移开呢? 其实江庚也想移开。 但一是面前的景色跌宕起伏,颇有韵味。 二则是周围的环境,令他有些头晕目眩。 他上次来的时候,胭脂楼还不算是营业时间,周围还算是冷清。 但现在不同,现在正是深夜,也是胭脂楼的开放时间。 那些被吊起来的灯笼糊着各种迷乱颜色的灯纸;屏风上的风骚仕女图风姿各异,在灯光下更显生动勾人;女子的娇笑如泉水叮咚,又如猫儿低声而叫;酒香,胭脂香,菜肴香混做一股奇异的香味,直往鼻腔里钻。 一时间,就让江庚有些头晕目眩,于是他只好乖乖地把眼神收回来,看向前方沐宛的背影。 而沐宛则似乎完全不知道江庚的视线一般,直接穿过了大堂,走到了通向楼上的楼梯之上。 于是跟在其后的江庚,一抬头,又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某些不好描述的东西。 于是本就全身疲累的江庚,感觉自己更虚了。 沐宛带着江庚来到熟悉的二楼,走进了其中的一个雅间。 此时里面跟上次不同。 显然沐宛吩咐了人,席面上此时已然放着几碟瓜果和菜肴,酒壶也整齐地放在一旁,比江庚上次的待遇来得可要好得多了。 “来,请坐。” 沐宛微笑着让江庚落座,而后自己也坐在江庚身旁。 江庚坐在椅子上,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古筝声。 他抬眼望去,只见帷幔之后,一道身影正端坐着,轻轻地操琴,动人婉转的丝弦声令江庚那紧绷了大半天的心,都缓缓放松下来。 但紧接着,江庚又担心起来。 这么高待遇,自己带来的钱,不会不够花。 他是个正直的人,是接受不了白嫖这种行径的! “来,公子,先喝一杯。” 看着江庚没有说话,沐宛就拿起酒壶,在两个杯子上斟了两杯酒,拿起了其中一杯,对着江庚示意道。 江庚似乎才回过神来一般,轻轻拿起桌面上的杯盏。 “谢过掌柜。” 两人互相喝掉杯中酒。 看江庚还是没有说话的想法,沐宛微微蹙眉,还是选择了先开口。 “公子怎么看上去一脸的煞气,不会是去行了什么歹事。” 江庚喝了一口烈酒,只觉心中无限畅快,“掌柜这话有失偏颇,我却是屠了两头不识好歹的猪狗,乃是大大的好事!” 第60章 试探 “哦,那倒是我错怪公子了,我自罚一杯赔礼。” 沐宛惊异道,给自己斟了杯酒,当着江庚的面一饮而尽,引得江庚一阵喝彩。 她虽然从月伯口中听说了江庚的事迹,但对于其中的细节,还是不甚了解,当下听见江庚说起相关的信息,便生出了兴趣。 她放下手中杯盏,脸上已被烈酒熏出两朵红晕,本就娇媚的脸庞此时更加动人。 她看了看江庚,又开口道。 “我看公子这一身,看着受伤不浅呐,为什么不去城中医馆看病?” 听闻此言,江庚脸色也滞了滞。 他身上确实有不少伤口,都是这些天多番拼杀时留下的。 但连酒楼都不愿意让他入住。 那些个医馆,在看到他一身利器所伤的伤口,又怎么敢让他进门? 医者不自医,要是江庚暴起给他们两刀,那算谁的? 江庚又自顾自倒了杯酒喝掉。 反正这酒虽然在大盛算是烈酒,但由他喝来,也就只是一些低度数的白酒,所以他还没有那么大反应。 他轻轻笑了笑:“我这伤,常人也不敢看,不如请掌柜帮帮忙,给我找个医师来看看,日后我必定有所报答。” 江庚若有所指道。 他知道,这沐掌柜有钱的很。 据六子所说,这姑奶奶买胭脂,十两银子以下的,连看都不带看的! 而且她身为胭脂楼掌柜,平日里三教九流的人应该也认识不少,所以应该也有这样的能力。 他虽然确实受伤,但其实还真没到不治病就会死的状态。 不然他也不会第一时候想的,是去找个地方睡一觉,而不是找个医馆治病了。 正所谓久病成医,他本身就是武术世家。 而练武,伤病本就是常事,而如何治疗,自然也会学到。 他在昆仑之时,就对新的伤口略做处理,一时间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他现在看起来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实际上大多数,都是因为过度劳累之后,肌肉和筋骨上传来的酸麻胀痛。 “倒是公子高看我了,我又有哪里的本事,能请来医师。” 沐宛却不上套,轻轻一笑,举重如轻地避过这个话题。 她看着江庚,忽而开口道。 “而且,只怕公子如今已是众矢之的了。” 听着沐宛的话,原本已经极其困顿的江庚猛地精神一震。 他总算明白,这小娘们为什么会到楼下引他入门了。 这小娘们果然是知道自己发生过什么事的。 只不过她就这般把话挑明了? 这就不装了? 江庚的脸色不停变化,一时间搞不清沐宛所求是什么,也就迟迟没有回答。 但沐宛也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甚至还有空拿起一块新鲜的瓜果塞到嘴里,轻轻地咀嚼着。 看着沐宛那嫣红水润的嘴唇,江庚沉吟道:“那又如何?我之前在城中的处境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 听着江庚这般回话,沐宛也没急着回答。 她轻轻嚼碎嘴里的瓜果,雪白娇嫩的脖颈微微动弹一下,将口腔中的东西吞咽进肚子之中,才缓缓开口。 “公子倒是阔达,那我冒昧问一句,你日后有何打算?” 江庚微微皱眉,更加拿不定沐宛是敌是友。 敌? 两人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仇恨,只不过是卖过胭脂给她,赚了她二两银子。 友? 两人之间也才第二次见面,还不知道,只不过是卖过胭脂给她,正当的买卖,又算不上人情,为什么要帮自己谋划? 江庚一时间更是有些迷茫。 但他很快就斩断乱麻,开口:“不知掌柜有何指点?” “我可不敢乱说,要是坏了公子原本的谋划,那可如何是好?”沐宛依旧轻笑道,似有水波潋滟的双瞳看了看江庚,“只是像你这般英雄少年,不应该屈居人下,况且这城中越发不太平……” 沐宛的话更加奇妙起来。 江庚静静听着,微微皱眉,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但他觉得沐宛的话说得对。 大丈夫久居天地间,怎可郁郁久居人下? 而且为人之下,连基本的人权和尊重都没有,今日自己遇到的事,不正是如此吗? 江庚眼神变了变。 “没想到掌柜还有如此深的见解,但掌柜一女子尚且安居于隆安城中,我又有何惧。” 听着江庚朗朗的声音,沐宛轻声哼道。 “公子莫不是看不起女子不成?” 江庚摇头:“掌柜曲解我的意思了。” 沐宛也不在此事上继续纠缠,又开口问道。 “可你所行之事,可都是违反大盛律法之事,公子不怕犯法?” 她低笑着:“我虽然请不来医师,但联系几辆离开隆安的马车,或者是商船,还是可以的。” 听着沐宛颇有些蛊惑的声音,江庚的剑眉轻轻抖动。 他冷笑一声,开口道:“怕又有何用,惧法?那法又何时救我?” 沐宛听闻江庚的回答,又是一阵轻笑,她的声音腔调变了变。 “那公子可真是豪气,不像我,一直以来,可都是夹缝求生呢。” 听着沐宛似抱怨似奉承的话语,江庚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能经营着这么一家,整个隆安城最为出名的胭脂楼,沐宛说她夹缝求生,江庚怎么可能会相信? 不说其他的,这温柔乡,每日都不知要给她产出多少银子。 有了钱,能使鬼推磨! 光是楼下那几个孔武有力的护卫,就不是一般人家能请得起的。 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武侠小说的世界。 这是现实,瘦竹竿跟胖子角力,就是比不过胖子! 能当大将军的,都是虎背熊腰,膀子比人大腿还粗的壮士! 瘦麻杆可干不来那些举鼎的活计。 而据江庚所观察到的,楼下那几位,应该都是身高体重一八零的猛士。 若是他空手对抗上其中一人,都不敢说稳胜。 毕竟他练的是武术,而不是仙术。 所以,听闻沐宛说出这般话的时候,江庚甚至想笑。 若不是看沐宛确实没有玩笑的意味,他甚至感觉这女人在炫耀,在装逼。 “那我倒想试试这夹缝求生呢。” 第63章 决定 “还愣着干嘛,快点把这小子拉出去处理掉,我让你进来抚琴是让你保护圣女的,不是让你进来发呆的!” 正当沐宛瑟瑟发抖,等待着月伯训斥之时,满脸怒气的月伯,却把愤怒发泄到了帷幔后的女子身上。 “明月大人,是奴婢失职了,请您责罚!” 月伯的声音也将帷幔后的女子从惊讶中惊醒。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古筝,从帷幔中现身。 她长得面容娇媚,皮肤白皙,眉毛弯弯,颇有些江南女子的温婉之气,一双黑眸子明亮如玉,即使比不上沐宛那般绝艳,但也算得上难得一见的风姿卓卓。 她偷偷看了看沐宛,曼妙动人的身躯一下子跪倒了月伯的身前,将头颅低下,请罪道。 明月的视线从跪倒的琴女身上缓缓扫过,又看向了一旁,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模样的沐宛,忽而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的愤怒化作一种怒其不争的悲愤。 “看来这些年来的平静,让你们一个个的,都放松了警惕,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了,你们是不是忘了?曾经在王姥山上,发生过的一切了?” 明月的声音有些嘶哑,声音在房中缓缓消散,房中的两个女子听闻此言,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抹着唇彩的水润双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们无法说出什么话来,去反驳明月的话。 自古以来,安逸就最能消磨人的志气。 正所谓时代造英雄,安逸之中,又有多少人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还愣着!” 久久的沉默之后,明月忽而又冷声道。 琴女的身子猛地战栗了一下,便从地上爬起身来,轻薄的纱裙微微晃动。 她连忙走到江庚面前,拉起他的手臂,就要把他拖到门外去。 “且慢。” 就在此时,沐宛却出声了。 她已经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恢复平静。 她本就跟江庚之间没有什么,所以根本不需要感到畏惧。 她看着琴女,继续开口道:“没教导好是沐霜我的错,月伯若是真要责罚,那就责罚我。” “我,我这哪来的权力责罚你呀!” 闻言,明月的脸色耷拉下来。 他当然知道沐霜是专属保卫沐宛的,自己这样多少有些越俎代庖。 但都十几年了,沐宛还是第一次忤逆他的意思,令他一时间心中有了许多想法。 他猛地一瞪眼睛。 你……不会真的对着小子生出了一些莫须有的情感。 想到此处,明月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看着明月怪异的眼神,沐宛也猜到了明月此时心中的想法。 但她却没有丝毫的躲闪,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毫无畏惧地跟明月对视。 她瞥了瞥江庚所在的位置。 原本正在拉扯江庚的沐霜刷的一下站直了,缓缓后退两步,等待沐宛的吩咐。 她知道,就算沐宛下令,让自己立马刺杀明月,那也得照做。 这是她从小就受到的教导。 沐宛就是她的命,是可以豁出一切去保护的。 至于明月,不过也只是一个护卫罢了。 “你!” 看着沐霜也忤逆自己的命令,明月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慨,失声道。 “我明白月伯你的意思。” 沐宛却轻轻开口打断了明月的话。 她的脸上此时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连因为喝酒而产生的红晕都逐渐消散而去。 她看着正独自酣睡,与房间中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江庚,轻轻蹙了蹙眉。 诚然,她承认江庚确实是几分姿色,但是她也不是一般的妇人家,那般肤浅,只会看男人的皮囊。 而是她从江庚身上,看到了一种东西。 令她有些熟悉。 那种愤懑,似乎对整个世界,都怀揣着敌意。 “你说得对。”沐宛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冰冷。 她走到明月的身边,跟明月直直地对视。 明月看着那很久都没见过的威严眼神,微微愣神,然后便立马后退两步,低下了头,露出了足够的恭敬姿态。 “确实不能再等了,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们好像已经要忘记,曾经发生过在我们眼前的一切了,可能再过几年,我们就再也无法记起这种仇恨了。” 沐宛的声音幽幽,好似藏在黑暗中的冥鬼般细语。 人脑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会自动帮我们遗忘以前发生过的东西。 就算是再痛苦生动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缓消散。 这其实也是一种保护机制,它让人不至于一直沉沦在以往的痛苦当中,让人可以更好地去迎接未来的生活。 但他们不能忘,要是真的忘了,那么对于他们来说,活着跟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你想怎么做?” 明月看着沐宛那张透着认真神色的脸,也一脸肃穆,缓缓开口。 “就从他开始,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沐宛缓缓开口道,声音中充满了毋庸置疑的命令意味。 闻言,明月的脸色忽而一变,他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东西。 “你要施绝命蛊?” 话音落下,连站在一旁等候差遣的沐霜都吓得抬起头来,愣神地看着沐宛。 但说出此话的沐宛却还是一脸平静。 甚至她还反问道:“怎么?不可以吗?” “不敢!”明月立马躬身道。 “去安排。”沐宛眯了眯眼,挥挥手。 “是!”明月和沐霜连声回答。 两人一同对视一眼,便离开去给沐宛准备所需的东西。 直到夜色已深,胭脂楼中的各种声音都逐渐消沉下去。 一间古香古色的房间中,江庚被安置在床上。 而房中,此时已然只剩下了沐宛和江庚两人。 因为施术之时,其他男人是不能在一旁看着的。 沐霜本来是有这个权利的,但是此时她却去了给沐宛准备东西。 沐宛看着江庚的脸,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她缓缓抬起双手,水润的红唇开始微微开阖,似乎在念叨着某种晦涩玄妙的咒语,白皙的脸上青筋一下下都跳动着。 忽而之间,不知哪里发出了一声声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 第64章 蛊 沐宛眉头微蹙,浅红色衣裙下,忽而有一只蝎子模样的虫豸从衣袖下爬了出来。 它微微晃动身子,似乎还不太适应陌生的环境,头上的触角微微抖动,尖利的脚爪深深扎进沐宛的皮肉当中。 如果沐霜还在此处,就会发现,那本应是青黑色的蛊虫,此时居然是透出了如同鲜血一般殷红的颜色,微微透亮,令人不寒而栗。 那蛊虫从沐宛白皙的藕臂上缓缓爬动着,扎出了一排红点,殷红的血珠从皮肤下渗出来,如同圆润的红色珍珠。 蛊虫忽而回头朝沐宛看了看,灰色的复眼当中,居然透出了一种人性化的不舍。 沐宛浅浅地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臂膀上的经脉随着蛊虫的动作缓缓跳动,白嫩的肌肤下隐约透着一股渗人的青灰色,像是某种经历过千万年岁月的尸体一般。 蛊虫见状,终于不再眷念,回头朝着江庚的身子飞快爬去、 随着一阵渗人的声音,一层皮肉被钻开,血丝滴落在床上的白布之上。 睡梦中的江庚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感受到了这种疼痛。 沐宛的状态也非常不好,在蛊虫消失之后,她的脸色就越发变白。 渐渐的,她的脸色居然透出了一种死人般的白色,呼吸也飞快变得虚弱下来,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一般,脸上豆大的汗珠开了闸,淌过下颌曲线,又流过精致的锁骨,滑进了衣衫前的雄伟当中。 “呼呼……” 不知过了多久,沐宛的呼吸声才猛地变得强烈起来。 她努力睁着眼睛,似乎溺水中的人艰难回到岸上一般,微张着嘴,大口喘息着。 渐渐的,一股浅淡的血色重新出现在沐宛的脸上,她露出一种死后逃生般的庆幸,轻轻看了看床上对于自己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江庚,准备离去。 “滋啦。” 就在此时,房门被推开了。 沐霜捧着一个盆,正微微低着头走进来,却猛地看见沐宛此时的状态。 “沐宛姐姐,你……你怎么了?” 沐霜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差点将手中的大盆跌到地上。 她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冲到沐宛身前,仔细地端详着沐宛此时的模样。 沐宛吸了口气,将嘴唇抿紧,做出一副我没问题的模样,寒声道:“怎么回事,你也这般没大没小了,怎么不敲门就直接进来了?若是此时我正在施术,被你打扰到了,那怎么办?” 沐宛一连串的质问,问得沐霜有些呆滞。 沐霜缩了缩螓首,喃喃道。 “对不起,沐宛姐姐,对不起,我没想到……” 她说着,抬头偷偷瞧了瞧沐宛的模样,又轻声道:“我真没想到,我以为区区一个绝命蛊,凭借姐姐的天赋,只需要几个呼吸之间就能布置完毕,我想着你已经布完了,才直接进来准备打扫的……” 说着说着,沐霜的声音越发疑惑。 “对了,明明只是一个绝命蛊,为什么姐姐你看着好虚弱的感觉?” 沐霜紧紧地看着沐宛强撑出来的平静脸色,眼中越发狐疑了。 同样作为族中女性,她同样也有学习族中流传下来的蛊术,对于绝命蛊也颇有研究。 正常来说,施展绝命蛊虽然也会耗费体力,但决定不会出现沐宛这般,好像被榨干了一般的虚脱模样。 “沐宛姐姐,你没事?” 沐霜更加疑惑,但却不敢出口问,旁敲侧击道。 沐宛看着沐霜脸上的神色,自然也猜出了沐霜在想些什么。 她自有城府,当下已经收敛了脸上的神色。 她微微皱眉,恢复了体力,撑起身子。 “我近些年沉醉于酿酒和制香,倒是在这蛊术之上有些生疏了,而且我还喝了不少酒……” 沐宛对着沐霜解释道。 沐霜点点头,但还是不太相信的模样。 她从小就跟沐宛一起长大,知道沐宛在蛊术上有何等的天赋。 那可是一个人,就可以令整族的女孩都深陷绝望深渊的女子,她的神光,足以令一切心高气傲的女孩都自惭形秽。 “而且……” 但沐宛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原本冰冷的声音忽而变得微弱下来。 那冰寒的神色也忽而变得有些许羞涩,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而且什么?”沐霜下意识道,但看着沐宛的神色,心中答案以及呼之欲出。 “我那个……来了。” 沐宛风情万种地瞥了一眼沐霜,双瞳中似乎有望不尽的春风和花卉。 但有幸看到这一切的,却是一个女子。 沐霜一副“我懂的”和“我很对不起”的模样。 “既然如此,姐姐为什么不先休息一下,等我来助你?”沐霜微微责怪道,连忙扶住沐宛的身子,让她坐直。 做完这一切,她还立马转身,从盆中拿出一壶热水和一条毛巾,浇湿了,回来给沐宛擦脸。 “姐姐快先擦擦脸,明日好些了再去浣洗,此时正是深夜,天寒,若是受了风就不好了。” 沐霜脸色有些紧张,声音关切道。 “嗯。”沐宛微微点头,双手撑在身旁,任由沐霜给自己擦拭满是汗水的俏脸。 “城中没有发生什么事?” 沐宛缓缓开口,将话题错开。 闻言,沐霜的脸色也认真起来,她立马微微站直了身体,语气清晰地回答。 “没有,据我们派出去的人回报,城中的捕快都已经散去了,汤兴禄和邱元正都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家中,至于许沛,他的警惕性很高,我们的人不敢随意跟踪,但按照他离开的方向来看,他应该是去往世子府。” 缓缓听完沐霜的回报,沐宛轻声开口:“如此看来,我们的决定没有错。” 若江庚真的只是一个流民,那他自然没有丝毫价值。 就算江庚能打,但她楼中,也有不少比江庚更能打的人。 但来到隆安城不到一个月,居然就能搅动如此风雨,而且年纪还这么小…… 江庚已经在她们的面前展露出了他的价值。 “姐姐圣明。” 沐霜闻言,忽而跪在地上,殷切道。 沐宛微微半闭眼睑,眼睛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65章 老朋友 翌日,旭日东升,金灿灿的阳光驱散了黑夜里的阴暗。 而安水旁的昆仑,也燃烧了一整夜,最终化作一片漆黑的断壁残垣。 有些百姓还在周围看热闹,久久不愿散去。 而城中,忽而生出了一个个离奇的故事。 有人说,城中出现了一个女鬼,长相温婉美丽,身躯玲珑起伏,专门在深夜之时在城中游荡,但凡看见精壮男子,就会跃入梦中,去和其行苟且之事,吸取男人的至纯阳气,用来壮大她的阴气,提升她的修为。 凭借修为的提升,她最后会生出肉身,在世间行走。 而昨晚,这女鬼正好飘荡到了漕帮昆仑外,嗅到了寨子里浓烈的阳气,便被一下子吸引住了,于是便跃入一个个梦中,化作无数旖旎梦幻的泡影。 有个男子于梦中惊醒,却不料碰倒了案前的油灯,才导致了昆仑寨子一夜之间化作泡沫。 而女鬼也深受重伤,飘荡在城中,等待吸食更多人的精气恢复…… 也有人说,城中来了一个云游四方的豪侠。 传说他目如牛眼,鼻阔嘴方,如在世钟馗,留有美髯,佩着精铁长剑,笑时如若雷震,令歹人心寒。 这人行至城中,却见这昆仑漕帮,居然为非作歹,强抢民女,夺取钱粮,毒打耄耋。 于是一身正气的豪侠自然看不下去,悄然跟踪其后,探查到了昆仑老巢,便独自离去,买来黑衣,面罩。 等夜幕降临之时,豪侠一身黑衣,长剑如雪,如鹰隼般飞进寨子,将数十歹人手刃,且愤怒之下,将一切都付之一炬…… 故事的版本有很多,甚至在口耳相传的途中,变得越发离奇,但热度却迟迟没有消退,反而成为了当下最流行的八卦。 街边,巷口,茶铺,酒店,一个个的插科打诨,几乎都会谈论到此事,并且越说越激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现场看过一般。 但无论城中有多少热闹,却有人依旧一无所知。 那就是一切离奇故事的主人公, 而此时,他却在胭脂楼中的一个房间中,微微发出鼾声,睡得香甜。 不知过了多久,江庚才哼哼唧唧地醒来。 他睁开迷蒙的眼睛,抬手阻挡着刺目的光亮。 宿醉后的脑袋仿佛被人塞了几斤泥浆,沉重不堪,胀痛得思绪发散。 “这是哪?” 江庚拍拍头,才勉强恢复一丝精神,他看了看身旁做工讲究的绵软被褥,空白的大脑中,一点点记忆仿佛浮出水面的浮木一般,令他缓缓想起了昨晚发生过的事情。 野渡安水,杀人,引爆炸药,遇上官兵,来到胭脂楼…… 是了,这里是胭脂楼。 江庚捂着头,晃了晃。 “我到胭脂楼后,发生了什么?” 江庚苦苦思索起来,却只记得自己跟沐宛喝了几杯酒,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往后,脑子里就一片空白,想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还是没能想起什么事。 “应该没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江庚吸了口气,撑起身子,适应了光线的眼睛在周围环视着。 “怎么这么痛?” 精神缓缓恢复,江庚便发觉,身上除了头颅之外,还有其他的地方传来阵阵疼痛。 “我不会失身了。” 江庚回想起前世的那些个都市传说,当下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一把掀开了被子,撩起了自己的衣服,看向了自己圆圆的肚皮。 “还好,没被割了腰子。” 江庚看着肚子上浅浅的血迹,也没在意,只觉是昨晚多次战斗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的伤口,只不过当时没有发现而已。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就当江庚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身旁突然传来了一阵温柔如泉水叮咚的声音。 江庚猛地抬头看去,却见沐宛脸色有些怪异,眉头微蹙地看着自己。 他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动作是多么不雅。 他靠在场边支起上身,掀开了自己的衣服,头低着,看着自己的肚皮,这动作,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饶是江庚此时也老脸一红。 “掌柜莫要误会,我只是看看身上的伤口。” 江庚义正言辞地开口。 “哦?是吗?” 沐宛闻言,脸色的神色却越发怪异,视线在江庚的身上缓缓移动。 忽而,她收回视线,暗自啐了一口。 见状,江庚有些困惑,迷茫的朝着看了看。 却见到了根本不能描述的一幕,令他有些尴尬。 江庚也没想到,自己醉得这么厉害,陈伯还是来找自己玩了。 “咳咳咳!” 江庚猛地咳嗽起来,原本困顿的脑子都一下子精神过来,仿佛冬日里淋了一盆冷水,后背刷的一下涌出冷汗。 他一把将上衣重新盖住,拉起被褥挡住了。 见状,沐宛才把视线重新投了回来。 此时她的脸上,还挂着三分羞红和五分笑意。 “公子如此兴致,要不要我去帮你叫几个姑娘过来,给公子放松放松?” 听着沐宛的话,江庚牙根发酸。 也不管这所谓的放松正不正经,江庚硬着头皮道。 “劳烦掌柜忧心了,我没什么事,我待会就离开。” 江庚从口袋中拿出银票,“昨晚我喝醉了,没有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我这里可够付酒钱?” 沐宛没有接过江庚手中的银票,反而还是看着江庚。 她听着江庚的话,忽而抬起手捂住了嘴,轻轻笑了起来。 “那可真不赶巧,公子昨晚喝醉之后,该做的,不该做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做了。” “都做了?” 江庚头上冒出冷汗,拿着银票的手微微颤抖。 想到自己被自己暴露了,他甚至生出了,要不要立马干掉面前的沐宛,然后远遁千里的想法。 “好了,不逗公子了。” 见状,沐宛笑得更开心了,她上前两步,从江庚手中的几张银票中捏过一张,“公子只喝了几杯酒,就醉倒了,我这百花酿虽然是好酒,但也不贵,算上你的房费,这里便够了。” 第66章 离去 听到这里,江庚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那就谢过掌柜了,我酒量不好,倒是让掌柜见笑了。” 江庚拍拍自己的脸,感觉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了,重新掀开被褥,准备下床离开。 “倒是公子答应过我一件事,不知道公子还记不记得?还是说,只是酒后戏言?” 沐宛看着一副要离去模样的江庚,也没出声阻止的意思,只是又开口问道。 “这……我却是不太记得,掌柜可以说说,若是能实现之事,我必定会尽力不辜负掌柜信赖。” 江庚回想片刻,皱眉道。 “公子跟我说,我这百花酿算不得烈酒,说要日后定要让我开开眼,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烈酒。” 沐宛轻声开口,声音温柔软糯。 但江庚却从其中,嗅到了那么的一丝丝,危险的意味。 似乎,沐掌柜心情很不好啊。 江庚略作思忖便开口:“其实是我小时候,曾经在巷口的老伯家里,见到过一坛子烈酒,那酒称为神仙醉,酒香便能醉人,据说就是仙人降世,喝了,也得醉倒,此时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不过我既然应承了掌柜,那自然不会骗掌柜。等我有机会回到丰平县之中,必定为你全力搜寻这神仙醉。” “不会骗我,丰平县……神仙醉……” 沐宛看着一脸诚恳模样的江庚,细声呢喃着,忽而笑了起来。 瞬时,便像漫山遍野的夏花都灿烂盛开,明媚动人。 只不过,江庚感觉,这动人的笑容之后,那股隐隐约约的危险,似乎更加可怖了。 “好,那我就等着公子了。” 沐宛缓缓收回笑意,若有所指地说道。 江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自觉自己的表现应该还算过得去,于是穿上鞋子,准备离去。 胭脂楼三楼处,沐宛坐在窗前,看向楼下的长街。 她看着江庚离开了胭脂楼,汇入长街的人流当中。 “姐姐就这么轻易地放他走?” 身后,沐霜同样看着江庚离去,圆圆的黑色眸子中满是不解。 在她看来,江庚被种下了绝命蛊,那么他就是姐姐的奴仆,理应跟自己一样,守在姐姐的身边,保护姐姐的安危。 “绝命蛊既然已经种下,那么他的生死都由我决定,又岂能急这一时?” 沐宛轻轻微笑着回应,语气中满是不在意。 她不是个只会顾着眼前利益的妇人。 钓大鱼,那得放长线。 鼠目寸光之人,如何能成大事? “况且如今这隆安城中,谁都不知道他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对我们来说,这才是好事。” 沐宛的声音轻轻落下。 沐霜似懂非懂的模样,但也不好意思追着沐宛继续问下去。 但她知道,沐宛想的东西一定比自己多,所以才做出了这般决定。 自己只需要相信姐姐,并且用一切去保护她就行了。 此时的世子府,祁承业所在的庭院之中,世子也已然醒来。 他昨晚已然睡下,却被造访的许沛吵醒。 他耐着性子听完许沛的回报,思索了不短时间,直到深夜才缓缓睡去。 所以此时,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透着一股子困倦。 祁飞则是站在一旁。 几个侍女捧着热水和毛巾,祁飞接过被打湿之后又拧干水分的毛巾,走到祁承业的面前,半跪着替坐在椅子上的祁承业擦脸。 “今日城中可有新鲜事?”祁承业微微咳嗽两声,嘶哑着声音开口问道。 祁飞一边仔细地擦着祁承业的脸,一边恭敬地回道:“主子,据说那昆仑燃烧了一整夜,此时已经化作了废墟,而且据我们的探子回禀,城中还生出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异闻。” “哦?那你给我说说?” 祁承业睁开眼睛。 祁飞收回毛巾,令一旁的侍女上前服侍祁承业漱口刷牙。 “这事倒也传得稀奇,我就挑些最有趣的给主子你说说。” 祁飞半躬着身子,在祁承业身旁轻轻开口。 此时他嘴里说的,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版本了,甚至还有说江庚是天神下凡,被凡人触怒了神颜,于是降下天火的版本。 “真是无稽之谈!”喷出一口漱口水的祁承业冷声道。 其实大盛之中,也有不少人信仰仙神。 但祁承业是不信天上有仙神的。 根据他的话,那就是: 为何要跪拜仙神? 你跪拜的是仙神?还是你的欲望? 纵然天下有仙神,仙神又为何要帮你实现你的龌龊欲望? 祁承业,只相信人定胜天。 祁飞对于自己主子的性格颇为熟稔,于是也接话狠狠地骂了两句。 “可惜,倒是没想到那小子居然真的这么厉害,才两天时间,就让邱元正为他做出这样的事。”祁承业好似没有听到祁飞的声音一般,独自开口,“可惜,原本是好事,却成了坏事,怕是邱元正也没想到,哈哈,亏他还自诩聪明一世。” 说着说着,祁承业忽而大笑两声,显然是心情极好。 他挥手让侍女丫鬟退下,便觉得神清气爽。 “陪我去院中逛逛。” 心情大好的祁承业也没了继续窝在房间中发霉的想法,对着祁飞开口。 “欸!”祁飞闻言,立马喜笑颜开地上前,扶着祁承业的一边手臂,想要扶他起来。 就在此时,房间的门忽而被轻轻敲了两下。 祁承业还没反应,祁飞已经皱着眉开口了:“谁啊?” 他知道祁承业平日里都窝在房间中,往往一躺就是大半天。 这样对身体来说,肯定不是好事,所以他都希望祁承业可以多外出散散心,运动运动手脚。 但他毕竟只是下人,没有那等对主子发号施令的权力。 此时祁承业刚想出去走走,却被人打扰了兴致,祁飞当然是不肯的。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个时候坏事。 他说着,偷偷看了看祁承业。 不过还好,祁承业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 门外,侍卫的声音有些迟疑,似乎在畏惧祁飞语气中的怒意。 “有……有人要见殿下,是,是那个叫做江庚的小子。” 闻言,祁飞和祁承业对视一眼,两脸懵逼。 第67章 圣人 “主子……他,他说什么来着?我耳朵好像不太好使了。” 祁飞颤巍巍地开口。 祁承业吐了口气,冷声道:“他说,江庚回来找我了!” “可是这……这不合理啊!” 祁飞想起江庚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他跟江庚,也算是冤家了,但又算不上仇人,关系有些微妙。 但他却知道,江庚此时应该是被城中的衙役,给抓进了大牢才对。 “好啊!好!” 祁承业忽而低声开口:“好你个许沛,连我都敢骗了!” 祁承业的声音含着怒气。 祁飞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祁承业的好兴致确实因为此事,而彻底消失了。 祁飞一脸苦瓜模样,连忙开口:“主子莫气,许是许长官使出了点差错,他肯定不是故意要欺骗您的。” 祁承业缓缓吐出了一口闷气,却不说话。 看着祁承业阴沉的表情,祁飞缓缓开口试探道:“那这江庚……” 说话间,他已经准备好了被祁承业大骂一顿的准备了。 但祁承业眼神往上一挑,看了看祁飞,直把后者吓得要跪倒在地之时,才缓缓开口:“让他进来。” “是!” 如逃出生天一般,祁飞立马应是,给在场的丫鬟们投去一个“注意一点”的眼神,便立马快步出了门。 江庚静静地站在祁承业庭院外。 此时,他身上还是那一身残破脏污的衣服,比昨天的狼狈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走出胭脂楼之后,还是回来了。 他想过了。 虽然自己现在手里还有不少银票,足够离开的路费,但他却已经不是那个,只想着远远离开的那个江庚了。 如果他还是怀揣着以前那样的想法,那么无论他去到哪里,过上的生活也未必会比现在更好。 恶人,在哪里都有,其他的地方也未必能让他过上安逸无忧的生活。 而如果他转变了想法,无畏无惧,那么天底下的其他地方,也都跟隆安一般,他都没必要去了。 因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不会再怯弱恐惧。 所以他选择回来世子府。 但这次,他不仅仅是为了回来当别人的奴仆的。 他有自己的谋划。 但就算他有天大野心,也要徐徐图之,不可能一口吃出个胖子。 韩信尚且受胯下之辱,他虽然自认比不上韩信,但也知道大丈夫能伸能屈的道理。 他一个人在城中,也没多少人脉,想要白手起家,难度可不少。 他知道,这世界上虽然有许多看上去是白手起家的男人。 但是实际上,他们很多都是依靠着老婆家族的势力,方才缓缓成功的。 真要只靠自己的努力,从而创造一番伟业,那比之登天也容易不了多少。 他需要借势。 “还真是你小子。” 祁飞出了门,就看到了江庚。 他看着此时的江庚,总觉得此时的江庚和以往有些不同了,但要他说出江庚到底有什么不同,他却又说不上来。 于是他又想起刚刚祁承业对自己说的话,当下按下心中的疑惑,开口道。 “进来。” 江庚微微点头,看了看打开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房中,祁承业坐在靠椅上,静静地看着迈步而来的江庚,眼神有些飘忽。 江庚站定,无畏地跟祁承业对视着。 这次,祁飞看着无礼的江庚,终究是没敢出口训斥。 毕竟眼前这位,传说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为什么要回来?” 久久的沉默,祁承业缓缓开口道,眼神锋利地盯着江庚看,似乎想要看出他的身上有什么不同一样。 他和祁飞不同,他比祁飞的眼光毒辣得多。 他能感觉到江庚的变化。 若是之前的江庚还只是一个求着自己,想要为自己做事的人,那么那样的江庚,对于自己来说,只能算是一个奴才。 但现在的江庚,身上却透着一股桀骜不驯,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般,即使穿着破旧,依旧非常显眼。 这样的人,才算得上真正的利刃。 若江庚以前,只能当做是自己一步无聊得很时下的一步棋,那么到了现在,他已经可以算得上一柄长枪,已经有足够的分量,成为棋盘上一颗有用的棋子了。 “殿下不是说,让我为你办事吗?”江庚缓缓开口,没有在意祁承业锐利的目光。 “你不怨恨我?” 祁承业紧紧地盯着江庚脸上神色的变化。 “不怨恨,你有你的准则,我也有我的准则,你确实没有为了我付出的必要。” 江庚脸上表情没有多少变化,朗声回答,却是发自内心。 他不会去道德绑架谁,他知道,祁承业跟自己非亲非故,也没什么交情,确实没有帮助自己的必要。 但要说他完全不怨恨祁承业,那却是假的。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祁承业就是他最后的希望,但祁承业却狠狠地打碎了他的希望。 如果他是个圣人,道德上,他就不应该怨恨。 但他是江庚,不是圣人,他有自己的爱恨。 祁承业见他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缓缓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既然如此,那好,你的事情,我听说了,日后你就在我身边做事,至于待遇,你稍后去问祁飞。”祁承业缓缓开口。 “谢过殿下。”江庚微微拱手,脊背挺直如白桦。 “对了,你擅用长枪?” 祁承业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一般,开口问道。 “是。”江庚微微蹙眉,简短回答道。 “得空时,你去……不,待会浣洗一番,换件衣服就去找许沛,我有事情要让他去做,你顺便让他给你物色一杆长枪。” 祁承业沉吟片刻,开口道。 闻言,江庚脸上也难以忍耐地露出了喜色。 一把好的武器代表什么,昨晚的经历已经让他彻底明白了。 他看着祁承业,都觉得他没那么讨厌了。 祁承业或许不是最好的上级,但却绝对不是个,对手下要求严苛的上级。 作为隆安城首富,他从来不会对手下吝啬钱财。 江庚点头,道过谢,便转身离去。 而房中,祁飞看着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任务的江庚,眼神一阵幽怨。 第68章 吃大亏 “看什么呢?” 就在这时,祁承业出言打断了祁飞的注视。 “没,没!” 祁飞像是偷糖被发现的小孩一般,心头猛地一跳,回过神来,连忙回答。 “对了,那时候负责照顾江庚的丫鬟是哪一个来着?” 祁承业也没在意祁飞的走神,沉声问道。 “这个,是秋瑶。”祁飞略作思考,便立马将名字说了出来。 那时候为了胁迫江庚来见祁承业,他可还训斥了一番秋瑶,所以记忆还是很深刻的。 “好,今后就让她去负责江庚的起居。” 祁承业缓缓开口。 凭借他的眼光,又怎能看不见江庚眼中的桀骜? 但他不会畏惧这样的手下。 这种人,就像是待打磨的利刃,只有经过磨刀人的细心打磨,才会绽放出最为璀璨的刀芒,也才会在使用的时候,最为称心如意。 若是江庚真的一副谄媚模样,祈求他收留,那么他才不会让江庚安然站在自己的面前。 而且,收服一个这样的人,才会令他有成就感。 况且,自认见过人性的他,并不认为世界上真的有人在金银,女人,权力面前,都不动心,不变心。 “好的,主子。”祁飞看着自家主子脸上沉思的模样,轻声回答着,生怕打断了祁承业的思路。 “按照我的意思写封信,待会给江庚送去。” 说完,祁承业深深皱眉,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模样。 本就没睡好的他,在经历过一阵思考过后,觉得头脑又一阵困顿,当下连外衣都来不及褪去,便直接靠在椅背上,一副即将沉睡的模样。 “这,不是说好出去走一走的吗?” 祁飞看着祁承业的模样,一脸苦色,但祁承业已经闭上了眼睛。 祁飞也只能轻声吩咐一旁的丫鬟,让她们小心照顾祁承业,而后便转身离去,赶去草拟书信。 毕竟祁承业给他安排的差事,可不少。 草拟书信,安排秋瑶,提升江庚待遇,还有一堆平日里都要做的事…… 如果祁承业是闲散世子。 那他就是忙到发慌小管家。 江庚离开了祁承业所在的庭院,拖着一阵阵因为过度劳累,而发软发酸的身子,朝着自己在世子府中的院子走去, 这种感觉很奇妙,用上辈子的话来说,就是酸爽。 有些龇牙咧嘴地回到庭院当中,江庚耐心烧好一大锅热水,倒进大盆当中,才脱下已然十分脏污的衣服,缓缓迈进了盆中。 “啊!” 温热的水淌过肌肤,如同一双双灵动的娇手,一下下捏动着酸麻的肌肉,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舒适从大脑爆发,令得江庚忍不住呻吟出声。 他静静躺在盆中,舒服得不愿意动弹。 可惜,生活不会一直这般顺心如意,他总得投身到辛苦奋斗当中。 江庚拿起毛巾,细细地擦拭着身上的脏污。 此时清水流过,江庚才发现自己的身上,有着许多伤痕,有些可能只是普通的擦伤,有的则是模糊的刀伤,此时被毛巾擦开结好的痂,一股钻心的疼痛便涌上心头。 经过江庚的擦拭之后,一盆原本清澈的水,居然染上了浅浅的绯红色。 氤氲的白色水雾中,江庚看着血水,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些血,是从自己身上洗下来的。 “唉。” 长长叹了口气,江庚重新坐回水盆中,等待身上的疼痛消散。 就在此时,关上的房门忽而被敲响了。 江庚一脸困惑。 祁飞这就来了? 上吊都还要喘气呢! 想到这里,原本就忍着痛的他,心情更差了,一时间不想开口理祁飞。 反正自己现在还没穿衣服,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现在就去给他开门。 这般想道,江庚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直到…… 门外的人似乎知道了房中没人,或者是不愿意开门,他停止了敲门。 江庚微微一笑,正想要继续想些东西,门口忽而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 欸!欸欸! 怎么回事? 江庚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就要起身拿衣服遮挡。 但他却忘了,自己现在的状态。 肌肉酸痛,身上伤口还流着血,可以说是虚弱得很。 这般的身体状态,怎么可能还有往日的迅捷。 于是江庚才站起身来,门就被打开了。 他和来者对视一眼,房中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安静得甚至能听到江庚和来者两人的呼吸声,与水滴从江庚身上淌下,滴到水面上的清脆声音。 “啊!!!”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彻底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秋瑶身躯发硬,感觉自己手上拿着的砂布,草药都几乎要拿不住了。 她原本在府中清扫落叶,却遇到了匆匆而来的祁飞。 祁飞跟她说,日后都由她去负责江庚的日常起居,并且还给了她一封信,让他带给江庚。 当听到了这话的时候,秋瑶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和喜悦涌上了她的心头。 一是因为,她见着江庚昨日离开府中,却迟迟没有回来,一直都在担心江庚的安危,如今按照祁飞所说,很明显是江庚安全回来了。 再则,就是她听闻自己以后可以经常见到江庚。 于是她就兴奋地拿着信,继续听祁飞的话。 祁飞还说,江庚受了些伤,衣服也需要换些新的之类。 所以她告别祁飞之后,就立马去领了衣服和钥匙,又去拿了砂布草药,匆匆忙忙就来到了江庚的小院敲门。 但她敲了好一阵子,房中却没有一点声音。 于是她便以为是江庚还没回来。 于是她就想着,东西放在门外会被风吹起的沙尘弄脏,不如先开门把东西放进来,自己再去寻他,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都是会在一起的,偷偷进门放点东西,人帅心善的江庚应该不会在意的。 于是她就打开了门。 然后,她就看到了,江庚那精壮的,年轻的…… 她暗自心惊,想要捂住眼睛,但是她一只手拿着其他东西,只有一只手,怎么也掩不住眼睛。 于是,她的脸瞬间就被烧红了。 “吃亏的是我啊!你瞎叫个什么劲,要是被别人别人听到了,我的清白可就没有了啊!” 第69章 使不得 江庚也反应过来了,一下子躺回到盆中。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江庚声音颤抖地开口。 秋瑶也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转过身去,羞涩地开口。 “是……是祁管事让我来的,他说你受了伤,我就带了些伤药过来,敲门却没人回应,我就想,先把东西放进来,却没想到,却没想到……” 秋瑶的声音越发低微,到了最后,简直跟蚊呐一般低不可闻。 听着秋瑶羞涩的声音,江庚在心中把祁飞骂了无数遍。 祁承业让你做的事,你他么的怎么让别人一个小姑娘来干啊! “那先谢过秋瑶姑娘了,你把东西放一边就行了,我自己就可以了。” 但江庚即使心中再多情绪,也不可能将情绪发泄到面前这个无辜的少女身上。 “我,我……” 秋瑶的脸还是热得发烫,说出来的话都十分干涩。 她把东西放到一旁的地面上,颤巍巍地开口:“那我,就放在这里了,待会公子自己拿,要是不行,你就喊我,我就在门外……” “嗯。” 江庚闷声道。 闻言,秋瑶有些依依不舍地走出房门。 离开时,她用强大的意志,才止住了回头再看一眼的欲望。 她不停回想,总感觉刚刚看到的全是白色的水雾,好像看不太真切……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秋瑶关好房门,背靠着门,大口大口地喘气。 随着冰冷的空气被吸入肺腑,秋瑶那烧到耳根的红晕,方才缓缓消散。 “呜呜,好羞人!” 脑海中回想起刚刚发生过的一切,秋瑶刚刚散去的红晕又有复苏的趋势。 “娘亲说过,要是女孩子的身体被男人看光,那么就要嫁给那个人,现在我看光了江公子的身子,那是不是,我也要嫁给他了呀?” “可是这样,是不是太没有女孩子该有的矜持了,娘亲可是说过,男人能轻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珍惜的……” 哪个少女不怀春? 据说,在每一个少女年轻的时候,都会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婚礼,她们会在脑中,想象着那场梦幻般的婚礼,所有的细节,都会慢慢地幻想出来,将一切细节都填充起来,就好像她们真的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中,经历过这么的一场婚礼一样。 此时秋瑶听着身后房间内,传出来的一阵阵轻微的声音,只感觉自己浑身烧得厉害,热得似乎连眼前看的东西都有些模糊了。 于是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又离那间又爱又恨的房间远了几步。 她蹲在身子,独自拔着草根,才把脑子混乱迷乱的思绪驱逐开去大半。 而在房间内的江庚却不知道门外的秋瑶,已经在脑海中幻想到未来孩子的名字了。 他咬着牙,从水盆中起身,跨步走了出来。 “呼。” 长长出了口气,江庚拧干毛巾,擦干身上的水珠,便走到前面,将秋瑶放到地上的东西拿了起来。 他从其中拿出金疮药,往自己身上的伤口处慢慢涂抹。 不过伤口虽然看着严重,但实际上却没有出现发炎之类的症状,因为他早就自己简单处理过了。 涂着涂着,江庚忽然发现,有些地方,例如背部,是他自己抹不了的。 就在此时,江庚的脑中回想起刚刚的一句话。 “要是不行,你就喊我,我就在门外……” “不行!男人不能说不行!”江庚伸直了手臂,凭借身后传来的疼痛,随意抹了几下。 忍着伤口处传来的痛楚,江庚又拿起纱布,将一些比较严重的伤口包扎了起来,随后才换上了一身新衣服。 确认自己穿好衣服之后,江庚才推开了房门。 听着身后传来的开门声,秋瑶一下子站了起来,但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不敢转头看江庚。 “秋瑶姑娘,我好了。” 江庚也有些尴尬,虽然吃亏的是他,但他还是选择顾及一下秋瑶的脸面。 “哦,哦!”秋瑶听到江庚温吞的声音,才缓缓转过身来,但还是不太敢去看江庚的眼睛。 她掏出了一封书信,举到了江庚的面前。 “这,这就是祁飞管事给你的。” “谢了。”江庚知道,不能再让尴尬的情绪处在两人之间,不然两人连交流都成了困难。 于是他故作轻松地接过书信,朝秋瑶说道。 “不用谢。”秋瑶声音更低了。 记忆中,好像自从自己来到这祁府之中,自己就没有听过这句话了,她原本兴奋的情绪,忽而低落下来。 江庚微微挑眉,看着秋瑶脸庞垂下的几缕秀发,试探着开口道:“对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我,祁管事说,今后就由我来照顾公子的起居,所以我才带着东西来的。” 闻言,江庚眉头轻挑,脸色微微变白了三分。 “这封建主义可使不得。” “什么?”秋瑶抬起头,看着江庚明亮的双眼,呆呆地问道。 “没,没什么,我说我不习惯被别人照顾,我找个时间……”江庚开口解释,但似乎又想明白了什么,脸色阴沉了一些,停住了口中的言语。 秋瑶见状,微微缩了缩纤细的脖颈,她从未看过如此表情的江庚。 “我的意思是,你平日里把我当朋友就行,我们是平等的。” 许久,江庚看着秋瑶的大眼睛,认真地开口。 “朋友……平等?” 秋瑶呢喃着这两个自己感到陌生的词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七岁就被父亲卖到了世子府,从小接受的教导,就是在府中,见到任何比自己尊贵的人,那么就都要听从对方的吩咐,万万不可以令别人恼怒。否则就要受到责罚,甚至会丢了性命。 朋友,她或许有,但在这深深的宅子中,所谓的友情,又有多少是真切的? 至于平等,这是一个更加遥远的词。 “真,真的吗?”秋瑶颤抖着开口。 “我何时骗过你?”江庚笑着回答。 “嗯。”秋瑶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庚看着低着头的秋瑶,感觉她有些可爱。 他想起昨天,在自己万念俱灰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懦弱的小姑娘冲到自己的面前,将自己给说醒了。 这样的女孩,值得他的友情。 第70章 讨枪 有着祁承业口令在身,江庚在府中行事,可谓是一路绿灯。 出了门,江庚走上了让秋瑶去通知,已经准备好了的马车之上,在门口别过秋瑶,由车夫驾马,去往许沛的府中。 江庚看了看马车上精致的装饰,不禁感慨,自己也有坐上豪车的一天。 他靠在车上,静静地思考自己日后的事情。 如今隆安城看似还是非常平静安逸,但实际上危如累卵,城外的敌寇不知何时就会攻来。 自己的妹妹现在在邱元正身边,倒是暂时不用担心她的安危。 但总不能事事都要依靠别人,况且这次能够逃脱抓捕,已经算得上欠下了邱元正的一个人情,所以不仅妹妹要接回来,而且还要找机会还邱元正这个人情。 想着想着,还没等江庚想到答案,外面就传来一阵唏律律的声音,清脆的马蹄声缓缓停下。 “公子,到了。” 车夫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江庚收回思绪,下了车,在门前通报了一声。 许府门前的下人显然也是认得世子府的马车的,不一会就通报回来,让江庚进入到了许府当中。 当在正厅中,默默等待着祁飞的许沛抬起眼,看到江庚的时候,江庚清晰地看到了许沛眼中的错愕。 “你……你!” 许沛这么一个雷厉风行的汉子,居然在这个时候结巴了。 “长官使,好久不见。” 江庚微微一笑,对着许沛开口。 许沛把话咽到了肚子里,只是静静地看着江庚,思考着江庚出现在这里所代表的的含义。 首先,就是江庚又回到了世子府中,并且还见到了祁承业,不然的话,不可能今天来的不是祁飞,而是江庚。 毕竟以往祁承业派遣来找自己的人,都是祁飞,从未变过。 同时,这也意味着,自己昨天晚上才跟祁承业说完:江庚被衙役捕快围了起来,要被抓去牢中。 然后这小子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祁承业面前。 根据许沛对祁承业的了解,他知道,祁承业在看到江庚之后,怕是已经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顿了。 想到下一次见祁承业的情形,饶是许沛都缩了缩脖子。 自从祁承业到了隆安城安居之后,他就常常跟祁承业见面商讨,知道祁承业属于那种,什么东西都想要掌握在手中,然后对未来的一切都揣测得一清二楚,才去行事的人。 也因为如此,祁承业对于事情出乎自己意料的时候,会格外愤怒。 自己这次,显然就触犯到了祁承业的这个逆鳞。 就算自己跟他关系匪浅,这顿骂怕也是躲不掉了。 想到这里,许沛硬朗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苦瓜模样。 江庚看着许沛的变脸,心中暗笑,脸上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 “许长官使?” 江庚轻轻开口,又喊了一声。 “直接说事。” 许沛狠狠地看了一眼令自己受此无妄之灾的江庚,冷声道。 “许长官使快人快语,好,这也正合我意。” 江庚闻言,却一点也不恼,反而还笑了一声。 他掏出从秋瑶手上拿过来的信笺,递到许沛的手上。 许沛看了看其上的印泥,确认无误后,便打开了信封,开始查看起来。 他一目三行地扫过信纸,眉头微蹙。 片刻后,他才将眉头舒展开来,把信纸重新折好,放回了信封当中。 “有劳小兄弟了。” 许沛对着江庚开口,已然有了赶客的意味。 但江庚还是笑吟吟地站在原地,似乎完全没有听懂许沛话里的意思一样。 “还有事?” 许沛抓紧信纸,看着江庚,沉声道。 “不然我也不敢再继续打扰长官使不是?”江庚笑眯眯地。 “那就直接说,我还有事。”许沛总感觉江庚的笑是在嘲讽自己,语气当中,更加不耐了。 “是这样的,世子殿下听闻我擅用长枪,于是便答应送我一杆,让我来长官使这里,物色物色。” 江庚笑得更开心了。 他虽然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枪术,但那时的他年纪尚幼,父亲给他准备的只是普通的白蜡杆,没有枪头。 他真正用枪,却已经是昨晚了。 但那柄枪,不仅枪杆没有磨好,而且枪头也是用最为粗制滥造的生铁打磨而成,手感和杀伤性都极差。 他现在手中,都还有枪杆木刺留下的伤口。 若是他昨晚就有一柄合乎心意的长枪,早就把张棕和张志明干趴下了,哪里还会让张志明给逃了去。 “什么?” 听闻这话的许沛,比一开始见到江庚的时候还要惊讶。 他倏地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江庚。 好家伙,殿下,我跟你认识了这么久,你都还没送过我长枪呢。 现在一个臭小子,才跟你认识多少天,你就送他长枪了? 送就算了,你偷偷送,别让我知道,我还好受一点。 但你还让我帮你送给他是怎么一回事啊! “许长官使,是不是,不太方便?” 江庚看着许沛脸上变换的神色,试探着开口道:“要是不行,那我回去禀报殿下便是……” 许沛看着江庚脸上“关切”的神情,又想起刚刚想到的,即将到来的一顿臭骂。 他也终于明白了。 祁承业让江庚过来,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些事: 江庚已经是他的人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手下,所以才赐予长枪。 你骗我,我很生气。 但我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江庚也同样明白祁承业的意思,方才这般有恃无恐。 毕竟许沛可是个正儿八经的武将,自己现在可还是个病患,要真激怒了许沛,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行!” 许沛咬着牙,艰难地从嗓子眼吐出一个字来。 “那我先谢过长官使了!”江庚笑着拱手,“噢,对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来拿,还是你直接给我送去?” 听着江庚蹬鼻子上脸的话,许沛心中纵有无数怒火,也只能强自压下。 “三日之内,我会帮你物色好,到时自然会派人送去给你,当然,这是因为殿下。” “那是自然。”江庚笑着告别许沛。 第71章 昭信校尉 江庚不知道祁承业给许沛的信中写的是什么。 等他回到府中之后,也没有再到处乱走。 好几天,他都窝在房间中,静静地养伤,过着仿佛与世隔绝一般的生活。 但身边有个青春活泼的少女秋瑶陪着,才使得生活没有那般无聊平淡。 但对他这种人来说,平淡的生活总不会长久。 忽而一天,祁飞派遣下人过来,让江庚明天准备准备,明日要随着世子一同出门。 江庚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酣畅地睡了一晚,第二天跟在祁承业和祁飞的身后,一同出了世子府,直往西城区而去。 …… 凤阳酒楼,是隆安城中,少有的高楼。 它位于西城门所在的长街之上,足有五层,在这个连三层楼房都极其稀少的时代中,可谓是鹤立鸡群。 今日,祁承业豪气地包下了整个凤阳酒楼的第五层。 理论上,作为一个闲散世子,他不应该做出如此大的阵仗。 但是他已经感受到了,那种风雨欲来的压迫。 他感觉,他已经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始施展拳脚了。 而且,就算他还是龟缩在府中,在有心人看来,他这般行为,也是反常的。 总之,在这个世界上,弱小,就是有罪。 在别人看来,他做什么,都会有错。 思绪不停流转,祁承业脸上的神色也越发锐利。 他站在五楼阳台前,远眺着面前长街尽头处的西城门。 而此时的城门旁,也并不平静。 一堆穿着整齐,佩着腰刀,脸色肃穆的衙役分列两旁,十步一人,足足站了接近百米长的队伍,往日里的小贩行人,都被远远隔开来。 而衙役前面,还有七八个穿着各色鸟兽纹样官服的官吏,正站在城门前,互相交头接耳,神色有些紧张。 江庚虽然不知道祁承业带自己来此,到底有何想法,但是他知道,少说多做总没错。 他也随着祁承业朝远处看。 凤阳楼层高接近六米,放目四望,可见千里平野,尽皆匍匐脚下。 天地空阔,八方一色,山舞银蛇,原驰腊像。 他顷刻失去了心中的那些杂念。 站在高楼之上,秋风吹拂,他脑袋有过瞬间的一片空蒙,忽而生出了飘飘欲仙,超然出尘的感觉。 他镇静过后,一股浩然气由脚底直贯头顶,心中生出了“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迈! 这还是他来到大盛之后,第一次登上高处,即使只是一栋五层的高楼。 他忽而明白了,为什么传说中的仙人,都喜欢住在陡峭挺拔的高山上了。 住在这种地方,没有这种超凡脱俗的仙人心绪,那才怪了。 江庚还沉浸在这种感受当中。 此时,远方的城门却忽而洞开了。 即使隔着接近两百多米,江庚依旧听到了一阵阵清脆的,似乎踏在人心上的马蹄声。 声音不停变大,声若擂鼓,渐渐地,好似连那城门前的地面都随着这股声音开始颤动起来。 “打起精神,来的可是位校尉,正儿八经的正六品武将!莫要丢了隆安城的脸。” 城门前,汤兴禄肃了肃神,对着一干衙役官吏说道。 城门彻底打开,吱喇喇作响。 只见足有数百骑从城外奔涌而来,如同游鱼一般贯入城门。 他们皆身披轻甲,手持尖利长刀,锋刃在阳光下烨烨生辉,散发着难言的肃杀。 而最吸引人目光的还是当前一骑。 只见他身披漆黑铁甲,身后拖曳一柄银色长矛,目光凌冽好似寒冰。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却又盛气逼人。 来人正是那昭信校尉,罗尚武,正六品武官! “吾乃隆安知县汤兴禄,在此接见校尉大人!”汤兴禄神色肃然,向前一步作礼。其余一些文官等一干人,也连忙随着施礼。 这昭信校尉却依旧傲然坐于马上,对众人视若无睹,他往四周看了一眼,方才开口道:“汤大人无须多礼。” 话虽这般说,可他却连下马的想法都没有。 见状,周围的文官脸色都有些难看,一副想出声训斥又不敢的模样,涨红了脸,把视线投向领头的汤兴禄。 汤兴禄虽然也不喜欢这般被轻视的感觉。 但这昭信校尉,是他花了老鼻子力气,方才请来的援助,所以当下也只能捏紧鼻子捧臭脚了。 江庚在高楼上,将这一幕悄悄看在眼里。 这汤兴禄虽然在面对着邱元正的时候没什么脾气,但是平日里对着其他人可没这般好脾气。 况且理论上,汤兴禄的官职比那昭信校尉的官职,还要来得高。 但这罗尚武对着汤兴禄摆着张臭脸,这汤兴禄居然还只能硬生生接下来。 江庚暗自猜想,难不成这朝堂之上,武官的地位比文官更高? 可是这却不符合常理。 正常来说,但凡和平年代,文官的地位都是比武官要高才对。 现在又不是乱世,武将哪里来的本事给文官摆谱? 那也就是说,汤兴禄应该是因为其他的事情,才甘愿如此俯身做小。 江庚独自思索着。 因为他这边根本听不到汤兴禄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根据他们脸上的表情进行猜测。 此时,城外的一群人已经谈了好几句。 “最近边域的夷寇确实是蠢蠢欲动,但是胆敢独自深入我大盛腹地,那便是死路一条!” 昭信校尉忽而狞笑一声,声音中却有着令人心安的自信。 “那是自然!”汤兴禄回道,眼中也闪动着光,“有了罗校尉相助,夷寇必定无法作乱!” “先去驿站。”昭信校尉似乎不想再说些什么,在他看来,足足数百骑足以冲杀掉那些夷寇的步兵先锋。 “悉随尊便!” 昭信校尉微微挥手,足足数百骑都一同拉动缰绳,显示出极高的军事素养。 高大的战马发出细微的嘶叫,蹄铁在青石路面上发出沉重的声音,巨大的声潮令人心生敬畏。 汤兴禄也备好了马。 看见罗尚武要进城,便也立马翻身上马,和罗尚武同行,给他引路。 第74章 真香 原本祁承业不需要把这事挑明。 毕竟他的威严,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受损。 但是江庚却难免会因为此事,受到或多或少的排挤。 祁承业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将此事挑明。 其实就是在跟其他人说,他是真的承认江庚的地位的。 但他不会为江庚正名。 他让祁飞说这些话,其实就是告诉江庚:我看好你,但是你需要自己证明自己,不然光是我说,也没用,我就算给你再高的地位也没用,只有你自己让他们服你,你才算真正站稳脚跟。 江也庚自然不是那些,需要别人喂饭喂到嘴巴里的人。 他早就知道,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需要去争。 他今天能站在这里,同样是他去争的结果。 而一众护卫,在听完江庚的“光荣事迹”和看到他现在的,毫不自傲的表现,脸上对于江庚的敌视也消减了许多。 但是光是这点言语,还不可能让他们完全信服江庚。 他们能够被祁承业重用,自然都是有各自的本领在身的。 而有本事的人,往往都会或多或少的,有些自矜自傲。 江庚一个外来人,才花了几天时间,就爬到了他们的头上,让他们往日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光阴都化作虚无,他们不怨恨他都算好的了,怎么还可能一下子就接纳江庚? 但碍于祁承业的面子,他们中还是有人开口:“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我们自然不会把江兄弟当做外人。” 但看你走到坑里的时候,提不提醒你,还是另说了。 江庚嗅出他们的言外之意,但也不恼,反而道谢一番,想要重新坐下。 但就在这时,祁承业忽而开口了:“唉,难得有这珍馐佳酿,却没歌舞之乐,实在有些可惜。” 众人闻言,都把视线投向祁承业。 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祁承业不会无端端说出这般的话。 因为他们都知道,在祁承业下令,让人来这凤阳楼预定的时候,就特意吩咐了一句,酒不需要准备大多,至于那些个仪仗乐队,更是一个都不要。 要知道,这凤阳楼能在这隆安城中有如此盛名,除去精致味美的菜肴和高耸的高楼外,更妙的是,凤阳楼的掌柜,作为城中排的上名号的富商,在凤阳楼中,豢养了一批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乐伎,此外,伴着一些据说还有着异族血脉,皮肤白皙的碧眼舞伎,于丝弦乐声中起舞,足以勾魂夺魄。 他们听闻这消息的时候,还捶胸顿足了好一阵子。 毕竟这种场面,要不是有祁承业,他们可以说终身都未必能够见上一次。 而下令不需要鼓吹舞伎的祁承业,却在此时说无聊可惜,那就耐人寻味了。 但他们来不及多想,因为不能让祁承业的话冷场,他们必须要接话。 因为祁飞也同样闭着嘴,所以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殿下,我愿意为您舞剑助兴!” “我也愿意。” 其余人见状,也同样出声。 他们想到,自己主子本来就不是个沉迷女色之人,可能是想要看看他们,这些天有没有懈怠,方才如此开口。 江庚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忽而感觉对面的祁飞带着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又不会舞剑,看我干嘛? 江庚干脆半闭着眼睛,不去看祁飞。 他才不屑于靠这种卖艺一般的东西,去讨好祁承业呢。 他又不是戏子。 他低下头,捧起一杯香茗,轻轻喝了一口,看着几个护卫互相争抢。 “奉川,你觉得如何?” 但江庚不想掺和,却有人在关注着他。 祁承业忽而对着江庚开口,几个护卫见状,一下子停下了嘴里的话。 场面一静,留下差点被茶水噎着的江庚。 “咳咳,殿下喜欢看什么就看什么,哪里需要问我的想法。”江庚干笑道。 祁承业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一旁的祁飞见状,立马接话道。 “哦,对了,刚刚听闻,许长官使,好像送来了些什么……” “拿上来看看。”祁承业轻轻地开口。 祁飞稍微示意,凤阳楼的小厮便立马往外走去,不一会,便有四个小厮捧着一个足有两米多长的细长木匣子,来到了桌案前面。 江庚看着那木匣子,心中有些不安。 其余人也同样投去好奇的目光。 “打开。”祁飞开口道。 “是。”几个小厮应诺道,轻轻揭开了匣子上的开关,将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匣子内是一层黑色的内衬,内衬当中,则是一柄鲜红色枪杆的长枪。 枪头是精钢打造,显露出类似于白银一般的明亮光泽,尖锐的枪尖闪动锋芒,如一头正睁眼怒吼的银龙。 其余护卫看着那长枪,一时间有些疑惑。 长枪?许长官使送个长枪干嘛?殿下好像也不会用枪啊? 只有江庚看着那长枪,眼皮跳动。 好家伙,怪不得说好的三天之内给我送来,结果一直没有消息,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原来是这玩意,奉川,不去看看是否合乎你的心意?”祁承业一脸惊喜模样道。 其余护卫见状,哪里还不知道,这长枪是给江庚的? 于是他们原本对江庚好了一点的看法,现在又有些敌视起来了。 江庚干巴地开口:“看着确实品质上乘,谢过殿下。” “正好,江兄弟何不试试这枪,也算是为殿下解解闷,也给几位兄弟看看你的本事。” 见着江庚有些推脱,祁飞笑着开口。 江庚也明白了,这祁承业和祁飞,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出,让自己展露自己的本事。 一是为了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本事,此外,还可以让他在其他的护卫面前露一手,方便他们接纳他。 可是江庚并不想整得像个戏子一般,供别人享乐。 我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 江庚心中想到,但耐不住周围人的视线,他只得缓缓起身,走了过去。 他将长枪拿了起来,轻轻转了一下,坠在手中的重量感,令他如痴如醉,当即眼神一亮。 “好枪!” 江庚低声呼了一声,如获至宝,当下连踏两步,走到空旷的地方,又猛地甩出一个枪花,点出点点寒芒。 第75章 试枪(上) 鲜亮的长枪在空中发出虎啸般的嘶吼,枪头下的红缨明艳如火。 江庚已然将刚刚心里的抗拒丢到了九天云外。 温润的枪杆处传来的惊人弹力,每一下跳动都令江庚毛孔微张,他脚下踩着步法,下意识地将记忆中的枪法招式使出来。 全身的肌肉筋骨缓缓绷紧,原本有些苍白,显得病恹恹的脸色,也多了一抹红晕。 其实他身上的伤还没完全痊愈。 但不知为何,此时他居然觉得自己的身躯当中,居然有一股又一股的力量涌现。 他之前受伤之后,短时间内,甚至连下床走路都成问题。 但现在,居然能够挥动一杆两米多长的长枪,令他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 但他来不及细想,全身血脉涌动的感觉令他几乎停不住手。 这些天他日夜呆在房中,早就感觉浑身不舒服了,此时可以松动筋骨,只感觉一阵畅快。 祁承业一众看着空旷之地上,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的江庚, “真是犀利勇武,不过似乎还是少了些什么。”祁飞意有所指。 几个护卫对视一眼,便有一个看着瘦长腿长的高大护卫站起身来,做礼道:“殿下容禀,属下看见江庚兄弟如此英姿,心中也有了战意,请殿下应允,让属下下场,与江庚兄弟演练一番,以悦殿下耳目。” 祁承业看了看祁飞。 “去。” 祁飞立马让一旁的小厮拿来长剑。 “锵。” 一声锵然的出鞘声。 名字叫做高峻的护卫提剑,冲往江庚。 “江兄弟小心。” 祁飞看着江庚好似沉醉在舞枪中一般,下意识开口喊了一句。 江庚耳朵一动,便回过神来,长枪在身后转动一圈,弯成一轮圆月,强大的力量透过手臂,枪头巧之又巧地击打在剑身之上,大团的火花迸溅。 “锵!” 感受着剑身上传来的沛然巨力,高峻猛地倒退两步,猛地抬起头看向江庚,脸上满是惊讶。 他惊讶于江庚的巨力。 此时的江庚看着,不过是一个干瘦的少年,而他无论是身高还是体重,都比江庚来得壮硕,根本没能想到,自己才刚刚与其交手,便被一下打退。 俗话说,武无第二,武夫心中的好胜心从来不会少。 此时的高峻心中,也生出了一点火气,他抖了抖有些发麻的右臂,振了振剑身,就再次前冲。 江庚收回长枪架在身前,看着眼前冲来的高峻,心想这人怎么回事,我试我的枪,你掺和个什么劲? 但他的心中,那一抹浓浓的,争强好胜的欲望,也涌动起来。 他前踏一步,不让高峻占据冲刺的先机,长枪架在身前,手臂抖动,枪头便带动着枪杆,如同地龙一般转着圈,一把将高峻手中的剑刃吞下,枪头越过剑身,继续钱突。 看着眼前晃动的刺目枪芒和夺目的红缨,高峻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收剑,开始后退。 江庚却得理不饶人,吓退高峻之后,猛地收枪,脚步半蹲,长枪晃动半圈,如同毒蛇吐信一般,阴险地朝着高峻的膝盖刺去。 高峻看着江庚这专攻下三路的打法,只感觉头皮发麻,但他几乎已经退无可退了。 再退,背后就是桌案了。 而且,要是自己真的继续后退,可就在祁承业面前丢脸了。 他猛吸一口气,毅然提剑,削向江庚的枪头。 江庚冷笑一声,前刺的枪头忽而顿了一步,令高峻的一剑落空。 见状,高峻猛地惊出一身冷汗! 这江庚,居然是在佯攻! 他一步错,就步步错,居然才三招就被江庚逼迫到如此地步。 江庚半眯着眼睛,待得高峻旧力已老,新力未生之时,长枪猛地朝上,向着高峻的下身刺去。 “锵!” 空中炸出大片的火花,高峻猛地后退几步,沉重的脚步踩在地上“砰砰”作响。 刚刚他强行发力,才用剑身挡住了这一枪,但此时他也手臂颤抖,受了些强行发力的内伤。 江庚收枪而立,没有得寸进尺地继续强攻,不然高峻可能就不只是丢脸和轻伤那么简单了。 江庚此时拄枪而立,有些惊讶于自己如此轻松就打退了高峻。 虽然自己是借着高峻轻视自己,从而抢占了先机。 但他自己有多少斤两自己知道。 自己能打过张棕两兄弟,是占据了武器上的优势。 没有趁手兵器的他甚至打不过张棕。 而且眼前的高峻和张棕两兄弟不同,张棕两兄弟充其量也只能说是打手而已。 而眼前的护卫高峻,可是从小就习武,并且还有一定本事的武夫,而且还有精铁长剑在手,战力和张棕根本不是同一个等级的。 而自己最多就是换了一柄更好的武器,但也不至于可以跟眼前的高峻打个有来有回,甚至将他轻松击退。 就好像,他忽然间变强了。 可这又不是游戏,哪里来的打怪升级? 场下,众人自然也看到了场上两人的交战。 看着高峻被江庚压着打,虽然看出高峻一开始有些轻敌,但他们也有些惊讶于江庚的强势。 毕竟光看体型,江庚可是处于绝对的劣势的。 而且对于高峻的战力,经常一起练功的他们自然清楚。 就在众人愣神之时。 祁飞看了看祁承业,忽而开口。 “上。” 几个护卫闻言相互对视一眼,有些迟疑。 但纵然觉得虽然围攻不好,迫于祁承业的压力,他们也只能硬着上了。 他们本以为这只是祁承业一时兴上心头,想要看看他们的实力。 现在看来,恐怕一切都是为了眼前这个看着还有些稚嫩的少年。 “小心一点,这小子有点邪……江兄弟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高峻正在微微喘气,便看到了身后上前的同伴,便开口说道,脸色有些苍白。 他们毕竟同事已久,相比于江庚,关系还是不错的,此时自然就跟江庚形成了对立。 毕竟江庚要出风头,丢的脸却是他们的。 听闻此言,几个护卫微微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第76章 试枪(下) 几个护卫刚刚就在一旁看着,而且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自然能看到江庚压着高峻打的模样,所以此时自然不会小看江庚。 他们对视一眼,便有两人提剑加入战场,一前一后朝着江庚攻去。 瞬时,江庚的压力倍增,周围不停有刀刃近身,刺眼的锋芒令他毛孔收缩。 但他心中不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有些兴奋。 他也算是经历过不少生死搏斗,早就不会轻易地在战斗中感到恐惧。 于是,江庚便和两个护卫战作一团,刀剑的交击声不绝于耳,听得人耳膜生疼。 此时的两个护卫,心中已然不敢有半分轻视,都发挥出了全部的本事,朝着江庚攻去。 而且他们使用的是较短的刀剑,只要攻到江庚身前,江庚长枪的缺陷就会凸显。 那就是在狭窄处难以施展。 江庚自然也能知道对方的想法,长枪在其手中飞速转动,枪头的寒芒和红缨随着呼啸声,如同鬼神嘶吼,带着迫人心魄的威势。 两个护卫见状,只能无奈后退避其锋芒。 但他们这一退,想要再接近江庚却再也不可能了。 江庚感觉心中有股豪气,几乎要忍不住呼啸出声。 头脑也前所未有地清明,不自觉就想起了枪法总纲来。 枪是缠腰锁,枪如蛇行,手足迅疾,见肉分枪,贴杆深入,圈为元神,分形入用,急进连击,刚柔相济,攻守兼施。 这枪法总纲,江庚从未如此明了,竟然在战斗中,对其又多了三分理解。 原本在其手中呼啸如龙的长枪骤然间,似乎又添了三分灵动,在空中倏地一下刺出两道寒芒,腰杆如同龙脊,将全身的力量透过枪杆,全部灌注到枪头上。 “锵!锵!” 明明是一前一后刺出的长枪,发出的声音却似乎彻底交融成了一声,刺耳的钢铁碰撞声简直令人牙根发酸。 两个护卫倒退两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一起上!” 剩余四五个在一旁观战,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护卫见状,也懵了,却听到身后祁飞的冷喝,惊出一身汗来,便各自提着手中的武器向前冲去。 就连还在调息的高峻,此时都提剑继续前冲。 瞬时,七个护卫,手里提着各式兵刃,散开一团,朝着江庚合拢而去, 无数的锋刃一同席卷,如同绞肉机一般,将江庚围在其中。 江庚瞬时感觉背后一寒,前所未有的压力涌现在心头,他环视一周,将每个护卫的眼神都看在眼中,嘴里轻喝一声,长枪回转,脚步不停,忽而寻了个还算空旷的方向冲去。 几个护卫对视一眼,便各自分工,两人阻拦,三人侧攻,两人袭后。 “锵,乒乒!” 空中炸出大片的火光,精钢刀剑相撞,清脆如玉磐。 无数的锋芒在空中划出看不清的白色残影,携着呼呼风声,冰寒刺骨。 十几个在一旁等候着服侍的小厮哪里看过此等场面,在此威势下,纷纷贴近墙壁,呐呐不敢出声。 唯有祁承业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脸上满是笑意,没有丝毫的胆怯。 “恭喜主子得此猛将。”祁飞学着话本里的话说道。 “哈哈。”祁承业大笑两声,明明让别人不要多喝酒的他,此时猛地举起酒杯,喝下一口清酒。 却见场中八人,也逐渐战至白热化。 每个人心中都打出了火气,几乎要忍不住下死手。 江庚也越发难以抵抗,说到底,他的枪术还是不够厉害,不然未必敌不过这几个拿着短武器的人。 他猛地嘶吼一声,长枪横架,拦住几柄刀剑,借着力气,往后跳出战圈。 他猛地将长枪往地上一杵,发出砰的一声。 “几位兄弟的武术果然精湛,我不如你们。” 江庚做礼道。 见状,几个护卫也只能硬生生将心中的火气压下,抖了抖发颤的双手,向着江庚回礼。 “哪里话,江庚兄弟才是武术超然,我们以多欺少,却是胜之不武了。” “我倒是相信,真的是兄弟你一人攻破了那昆仑寨子了。” 几个护卫相互开口道。 武无第二,无论他们承认不承认,江庚的确展露出了,超过他们的战力,他们也只能表示服气了。 “好了,快快坐下吃酒,莫要伤了同事和气。” 看着场面中几人的奉承话,祁飞笑着开口。 “请。”江庚将长枪放回木匣子中,向着几个护卫示意。 “一同入座。”高峻等人也收起刀剑,一同坐回到原本的席位上。 十几个瑟缩的小厮也终于提起胆气,伺候着一众人开始吃喝。 而众人也似乎把祁承业少喝酒的禁令忘了,不一会就是几碗酒下肚,人人都脸色通红。 祁承业脸色也有些发红。 他看着眼前席面上的众人,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此时护卫都喝得有些上头,有一两个趁着酒意,朝着江庚敬酒,表示已经接纳了他的加入。 而有了人带头,其他人无论作何想法,也都纷纷朝着江庚敬酒。 江庚也一一回敬。 他看着眼前几张热切的脸,一时间有些恍惚。 谁能想到,前不久的他还在为了生存四处奔波,此时居然就身处隆安城中最出名的酒楼中喝酒,还有一群身份不低的人给自己敬酒? 就在他有些恍惚之时,身旁忽然传来了一声温吞的嗓音。 “莫要多喝,下午还有事。” 江庚缓缓抬头,便对上了祁承业那双,漂亮得有些像女子般的澄澈眼眸。 “是。”江庚放下手中酒杯。 而后,众人闲聊几句,便也结束了这一场宴席。 祁飞是其中一个,一杯酒都没有喝的人。 他安排着几个凤阳酒楼的小厮将护卫们送回去,自己则带着祁承业和江庚上了一辆马车。 马蹄声一连串响起,江庚坐在车上,随着车轮一同微微起伏。 他没有问祁承业这是要去哪,就那般静默着微微低头,好似一尊雕塑。 而祁承业则好似喝醉了酒一般,脸上带着一股红晕,斜靠在一旁,似乎睡着了一般。 第77章 不理解 不知过了多久,负责驾车的祁飞忽而撩起了马车的帷帐,刺目的光亮从外面照进来。 “主子,主子,醒醒,咱们到了。” 祁飞探进头来,轻轻晃了晃祁承业的身子,轻声开口。 光亮照到祁承业的眼皮上,他的睫毛抖了抖,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还有些迷茫,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们到了。”祁飞微笑道,揭开布幔,让祁承业看了看外面的景象。 祁承业方才反应过来,在祁飞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江庚也随后下了车,还没来得及看,面前就有一大团东西飞来。 同时,祁飞的声音也从前方传来。 “带上,一会有用。” 江庚一把抓住,才发现是一个大包袱,称量着约莫有个十几斤,倒算不上多大的负累,便背到身后。 而后,他才往四周看去。 便发现,此处居然已经是城外,入目可见,绿草如茵,青山莽莽。 而眼前,则是一座看上去足有接近千米高的青山,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直直往上通去。 而山的高处,氤氲着一团如同牛奶般的雾气,在翠绿的树木中晃荡,幻化作各种奇怪的形状,也遮蔽了江庚窥探的视线。 江庚看了看天气,此时明明已是一天之中,太阳最为热烈的下午,但这怪山之上,居然还有如此浓郁的雾气萦绕,令他心中有些惊奇。 祁飞跟江庚说了一声,便搀扶着祁承业往山上走去。 江庚看了看那诡异的山,感觉里面似乎藏着无数的精怪山魉,令他心中有些沉闷。 他低声向着祁飞问道。 “飞哥,我们来这,是要做何事?这山上看着不太安全,要是出了什么事,殿下的安危可怎么办?” “你莫要胡说,这山可不是你想的那般危险。”祁飞回头说道,“这山可是着名的王姥山,咱是来上山拜神的。” 拜神? 江庚有些疑惑,若是他没记错,祁承业应该是不相信神佛一说的才是。 当然,这些话都是秋瑶告诉他的,他并没有验证过。 “王姥山……”江庚在心中呢喃着。 听到这里,江庚的心中也想起了一点点模糊的记忆。 王姥山作为隆安府,乃至整个长咸郡中的名山,既不是因为高耸,也不是因为有多少文人与此地题诗。 而是在这王姥山上,有着一座神庙,供奉着一尊神。 那尊神的名字,就叫王姥。 传说她是天上专门执掌瘟病的神祗。 江庚往山路上看去。才发现,那些山路都显得很新,显然经常有人经过,只是他现在没有看到有人。 他略作思考,便想到了其中的的关窍。 今天根本就不是朔望日,平常人家哪里有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日子里拜神的,这该是说你诚心呢?还是说你谤神呢? 江庚独自猜测着。 这祁承业真是来祈病禳灾的? 可是最近也没听说哪里有瘟疫爆发,也没听说府中哪里有人病倒了啊。 江庚独自想着,暗自摸了摸腰间的短刀。 他的新武器过于显眼和难以携带,已经让凤阳楼的小厮帮忙一同带回世子府去了。 不过江庚还是老样子,武器不会离身。 江庚就这样,跟在祁飞和祁承业身后,走进了那狭小的山间小道中。 深入这王姥山,江庚的所闻所感,和在山前截然不同。 进入山中,才发现其中绿意繁茂,有松涛怒吼,亦有茂林修竹,一条窄小的环山小路如巨蟒盘山,一直蜿蜒而上。 好似这山直达天听,可见巍峨神宫中的翩翩神仙一般, 明明是秋天,周围的树木却嫩绿得有些诡异,仿佛季节在此失去了作用。 原本山外还是凉爽的秋天,到了这里,江庚居然感觉有些闷热,背后都开始有些濡湿的感觉。 “山中蚊虫甚多,江庚兄弟,包里有驱虫香,快些取来。” 祁飞正给祁承业扇着风,忽而回头朝着江庚开口。 江庚打开包袱,从其中取出了祁飞所说的驱虫香点燃,靠近了祁承业。 江庚有些疑惑。 他刚刚打开包袱,看见里面居然真的就是一些香烛之类的祭祀用品,令他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不信神佛的殿下,真是来拜神的? 但祁飞和祁承业都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疑惑。 不过也许看到了,也不会出言跟他解释。 江庚也只好默默跟着,一边防备可能出现的虫豸猛兽。 但祁飞却没有骗江庚,三人一路安全地走到了山中。 忽而转过一丛茂密的松林,面前视野豁然开阔起来。 江庚三人继续前行,便忽而从阴暗的密林中走到了一处光亮的空地上,抬起头,还能看到明媚的阳光。 江庚好奇的打量起来,发觉自己三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山腰之上,此时面前的空地,是一个从山腰处向外突出的平台。 而这平台也不寻常,竟好似被天人一刀削去了一般,显得非常平整,除去几片茂密的树林,便是大片赤裸的山岩。 而山崖之上,被硬生生凿出了一座巍峨的神庙,由几根三人都抱不拢的巨大石柱撑起。 视线越过石柱,能见到神庙之中,一尊足有十丈高大的石像静静矗立。 那石像呈现一个女子形象,盘坐于地,左手捧一小盅奉在身前,右手放于额前,掌心朝外,额头下的双目紧闭,面容温和慈悲,被雕刻出的衣服上,是斑驳的白色染料,在岁月中失却了本来的颜色,使得整个神像显得有些渗人。 不过这也是江庚看到的模样。 因为他不信神佛。 或许相信神灵的人来看,看到的会是威严不可侵犯的巍峨神明。 但在江庚眼中,这只是一尊诡异的石像。 祁飞和祁承业在神像前顿住了脚步。 祁飞朝着神像躬了躬身子。 祁承业视线看向那神像,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也没有像祁飞那样朝着神像做礼。 “江庚兄弟,快把东西拿来。” 眼瞧着江庚站在后面,好奇地四处张望,祁飞立马开口喊道。 “来了。” 第78章 野心 江庚走上前,把包袱解开,将里面的祭祀用品都拿了出来。 他偷偷看了眼祁承业,却发现他也好像一尊石像一般站着,久久没有动弹。 江庚感觉场面有些诡异,没敢乱问。 祁飞倒是毫无感觉一般,或者说,他早就陪着祁承业过了这么多年,无论祁承业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会觉得疑惑。 他将包袱里面的东西都按种类分好,取出里面的火折子,将一大把香给点燃。 在熏起来的大团烟雾中,江庚往前方看,便看到在神像之前,立着一个足有一米多高的大型石制香炉,上面装满了香灰。 香灰上面,是众多香烛燃烧过后留下的小木条。 江庚想,这里平日里果然是有人来的,只不过今天没有碰到任何一个香客。 而且这神庙当中,也没有类似主持方丈,道长之类的人物,只有一尊斑驳的神像,显得有些诡异。 祁飞此时已经把香给点燃起来了,他被熏得眼里冒出泪水,止不住地咳嗽。 他透过浓厚的烟雾看了看祁承业,发现其没有丝毫动作的想法后,便自己往前走去,将手里拿着的一大堆香插到香炉中,偶尔被烫到,身躯猛地绷紧,但又因为在神像之下,不敢喊出声来。 江庚看着祁飞独自上前祭祀,偷偷看向一旁的祁承业。 发现他终于不是一脸冷漠的样子了。 他轻轻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双手轻轻合十,身子朝神像微微弯了弯,而后又恢复到了原来的冷漠模样。 江庚看了看此时已经在香炉面前行跪拜之礼的祁飞,又透过袅袅的香火看了看那紧闭双眼的王姥神像,心中也有了一丝敬意。 他学着祁飞的模样,也双手合十弯了弯身子。 信不信是一回事,基本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祁承业似乎也看见了江庚的样子,缓缓转过身来,轻声开口:“奉川看来不太相信这神佛一说?” 兄弟,你问这些问题的时候,能不能别在这神像底下说? 江庚有些无语,但也不可能不出声。 “我不求神庇护我,也不会觉得神完全虚无,毕竟他们也是一些人的信仰,我尊重那些人的信仰。” 江庚想着眼前祁承业山高水长都要来这里参拜,自己虽然不信神,但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死。 而且,神像就在一旁,他也不好意思真当着神像的面,说出这些话来。 “不求神庇佑……可太难了啊。” 祁承业却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俗话说,临急抱佛脚,这天底下的人,往往在紧急关头,走投无路之时,都会把希望寄托于虚幻的神明身上,”祁承业的眼神有些深邃,“那时候,不管你到底信不信神佛,但起码那时候,你是诚心想要神佛保佑的。” “但平日里不参拜,不祈祷,到了关键时刻才去寻求神明保佑,神明真的会赐下神佑吗?” 江庚若有所指地开口。 “谁知道呢,可能神明就是这么一群不讲道理的存在呢?”祁承业脸色的表情却没有因为江庚的话而发生多大的变化,“可能那些诚心参拜他们的人,祂们见得太多了,反而不愿意去帮助他们,那些个只在危急关头才去抱佛脚的人,可能反而能获得神明的青睐也不一定?” 江庚听着祁承业的理论,笑着回答:“这我倒是没听过,不过也许真是如此也不一定,毕竟我只是一个凡人,所求的也不过是一日三餐而已,哪里能理会那般慈悲之心?” “真的如此吗?” 祁承业的眼神愈加迷离起来。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啊,奉川。”祁承业将视线投向江庚身后,那些裹在云雾中,看不清的松涛上,“人一开始,也只不过是为了一日三餐,但是等他吃饱了他就会想要更多……” “站着,就想有把椅子坐着,能坐着了,就会想有一张床可以躺着,等你可以躺着了,你就会想要床上多个女人……你说,人真的可以只保持一日三餐的需求吗?” 听着祁承业的话,江庚一时之间不知道祁承业,到底是不是在套自己的话。 他略微沉吟,开口道:“我也曾听说过类似的话,人的野心,就像这山上的滚石一般,一旦落下,就再也不会停下,直到落到山底下。” “那你有野心吗?”祁承业忽而盯紧了江庚的眼睛,声音变得有些像黄吕大钟。 “或许有,或许没有。”江庚回答道,“如果我在山脚,那么我再怎么想滚,也滚不动,除非有人把我带上山,而那个人,就是殿下你,我的野心,取决于殿下。” “哈哈。”祁承业听着江庚的话,忽而大笑起来。 良久,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庚。 “奉川,你是个聪明人,而我,最喜欢聪明人了。” “谢殿下赞赏,奉川心有惶恐。”江庚眼神变了变,拱手道。 祁承业收回眼神,不再看向江庚,也没有再出声的想法了,就好像刚刚发生过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而江庚则是在暗自揣摩祁承业刚刚的话中,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简单的出言试探他的忠心?还是另外有所求呢? 江庚略作思考,也想不出真正合理的猜测,只当是祁承业要在自己身上展露威严。 毕竟早上他才给江庚送长枪,还在背后推动,让江庚在众侍卫面前出了风头。 打个巴掌给颗糖。 这糖是先给了,这巴掌也不能落下。 但江庚又想,这巴掌,也没有足够的力度。 这几句话,一没威胁他,二没明面说让他驯服,只是问他有没有野心。 但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说自己有野心。 就在江庚思忖之时,跪在香炉前的祁飞终于是将一连串的东西办好了,往着祁承业两人这边走来。 “这是发生什么喜事了,我在那边都能听见主子你的笑声。” 祁飞笑着问道。 “没事。”祁承业扫了扫祁飞的眼睛,冷漠开口。 祁飞被这回答弄得不上不下,但也只能干笑着回应了。 第79章 有人来请 拜过神,三人略微修整,便开始下山。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这下山的路,反而比上山花了更多时间。 但对于江庚来说,身上没有负累,反而走得更加轻松。 待三人走到山下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赤红色的落日挂在西山上,将山下的草甸照得染上一层暖暖的红。 但江庚三人却无心去看这景象。 因为在他们的马车旁边,赫然多了一道高大得可怕的黑色影子。 祁飞更是皱起眉头,让江庚准备护卫。 江庚立马抽出背后短刀,注视着那影子。 “江庚快快快,主子你在我身后,小心一些,若是有危险你就马上逃。” 祁飞脸色有些发白,看着眼前的影子,撑开双手将祁承业护在身后,好似一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忠心耿耿地开口。 祁承业脸上却没有多少恐惧的模样。 就在三人戒备之时,眼前的黑影忽然冲出马车,显露出真正的模样,原来是一骑,正威风凛凛地朝三人冲来。 没有真正在正面见识过冲锋的人很难明白,一个看着足有两米多高的骏马,朝着自己冲来的那种威迫感,是足以令胆小的人直接愣在原地的。 就在江庚准备推开祁飞两人之时,那马上的人却猛地一拉缰绳,翻身下马,几步冲到三人面前,砰的一下,就单膝跪在了三人面前。 江庚和祁飞对视一眼,江庚看到了对方的疑惑,祁飞却看到江庚对自己恐惧模样若有若无的嘲笑,让他有种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倒是祁承业还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在下明德营马弓手余杭,参见世子殿下。” 祁飞也终于从一开始的恐惧中恢复过来,站直了身子。强自在祁承业面前装作硬气的模样。 倒是江庚还是处于戒备状态,握着刀柄的手始终没有放松。 “何事?” 祁承业看着眼前的余杭,示意他起身说话。 余杭拱手谢过祁承业,便站起身来,“回禀殿下,我是奉罗将军的命令来寻殿下的,我家将军有要事想要跟殿下探寻一番,但是到了府中,却没有找到您,多方探查之后,才得知殿下已经出了城。” “将军觉得此事重大,于是派遣我来寻找殿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责罚!”余杭拱手朗声道。 他穿着轻便的布甲,看着约莫二十余岁,但已经颇有凛然风范,确实不太像旁人假装出来的模样。 祁承业看了看军马身上。马鞍旁挂着的强弓,点了点头。 “既是有要务,而且你也是听从罗将军的命令,我又怎么会责罚你呢?” 祁承业轻声地开口,语气中没有一丝愠怒,反而十分温和,“那我们这就回去,见一下罗将军,祁飞。” “欸!”祁飞连忙应是。 “驾车,跟着这位余杭的兄弟,回府。” “是!” 于是江庚和祁承业又回到马车当中。 余杭重新上马,在前方奔驰,祁飞则驾着马车,跟在其身后。 江庚看着祁承业,在心中思索起来。 这罗校尉为什么要见祁承业呢? 他今天早上就在凤阳楼上远远地看到过罗尚武,当时还因为对方那冷傲的外表,感到了一丝震惊。 这是他第一次见着真正的武将。 至于许沛,或许是没有穿着甲胄,所以给江庚的冲击力反而没有那么大。 而这个被汤兴禄带走的昭信校尉,居然回头就找上了祁承业这个“闲散世子”? 要知道,若是镇王还算是权势彪炳,那么祁承业除去有一点钱之外,权势上却根本比不上真正的官吏。 这罗尚武不继续跟汤兴禄混一起,来找祁承业干嘛? 祁承业脸上却十分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此事感到疑惑一般。 “在想什么呢?”祁承业看着江庚有些沉重的脸色,开口问道。 江庚本来是想沉默到下车的,但既然祁承业先开口,他也只能跟后者聊了:“没,我在想,那昭信校尉为什么要来找殿下,居然还派兵卫来寻殿下。”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找我,那自然是有所求,我有什么,人?他有几百兵马,那显然不是为了我手下的人。权?汤兴禄不比我有权多了,他更加不用来找我,那么剩下的,就是钱了。”祁承业娓娓道来,声音十分平淡,似乎在述说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他凭什么让殿下给他钱?”江庚其实也有猜想,但他毕竟不是祁承业,想象也会受限于个人眼界,所以还是由祁承业来解惑更加可信。 “看我好欺负?”祁承业忽而提起手,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对着江庚笑道。 看着祁承业舒展开来的细长眉毛,江庚干笑道:“他敢欺负殿下?” “为什么不敢?”祁承业收起笑容,反问道。 江庚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祁承业虽然不算大官,但是他的父亲却是镇王,而镇王的兄弟又是当今圣上,代表的是皇权。 一个校尉,怎么敢触犯皇权的威严? “唉。”看着江庚没有回答,祁承业摇摇头,叹了口气。 见状,即使江庚心中不愿,也只能开口说些场面话:“殿下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祁承业朝着江庚轻轻露出点笑意,便不再做声。 江庚也乐得清闲,听着外面传来的马蹄声,静静地思考起人生。 直到夕阳落下,天空变得晦暗,一众人终于回到了世子府中。 此时的罗尚武居然还在大厅中等候。 看见祁承业和余杭终于回来了,他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下官罗尚武,拜见殿下。” 祁承业看了看罗尚武,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示意他起身落座:“罗校尉无须多礼,快快请坐。” 一边说着,祁承业先于罗尚武坐于首席,罗尚武才跟着坐下。 至于江庚和祁飞,则默默退到一旁站着。 他们算是手下,在这种场面中,是没得落座的。 “不知罗校尉如此着急寻我,到底是有何要事?” 祁承业坐于椅子上,先让下人奉上香茗,又将罗尚武杯盏中,早已经放凉来了的茶水换上新泡的热茶,方才开口问道。 第80章 无赖是无敌的 罗尚武闻言,却没有立马开口。 他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祁承业。 祁承业见状,微笑着挥退站在一旁的丫鬟小厮。 就连余杭也在罗尚武的示意下离去。 “这?” 罗尚武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江庚和祁飞,脸色有些迟疑。 “罗校尉莫要紧张,这两人都是我的心腹,不碍事。”祁承业却是笑着回应,温和的笑容让罗尚武挑不出刺来。 罗尚武更是不可能在祁承业的面前,强行逼迫他将江庚两人赶出去。 于是他面露难色地思索了片刻,便开口了。 “殿下,下官来找你,其实是跟隆安城的安危有关,想必殿下对于此事也有所耳闻。” 听着罗尚武试探的话语,祁承业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他微微睁大眼眸,露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哦?竟有此事?我倒是真没听说过,罗校尉有所不知,我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家之人,对这城中之事,确实不太清楚。” 罗尚武听着祁承业推脱的话语,脸上的苦色更甚:“殿下目如电光,才智过人,又怎么可能完全没听说过此事呢。” “你是说我骗你?”祁承业收起笑意,寒声道。 罗尚武笑道:“那自然不敢,只不过如果殿下还不知道此事,那如今我告诉你,你不就知道了吗?” “有理。”祁承业点点头,捧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其实此事跟殿下也密切相关,你看,若是隆安城陷入危机当中,殿下你千金之躯,也可能受到威胁,所以我此次来,还是因为殿下的安危。”罗尚武又继续开口道。 但祁承业还是一副滴水不进的模样:“那罗校尉大可放心,我虽然没有什么大成就,但是府中还是有些护卫的,想来保护我的安全并不成问题。” 罗尚武万万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闲散世子居然是这么难搞,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饶是罗尚武都感觉有些无处下手。 “我也相信殿下府中的护卫会尽全力保卫殿下的安全,但世事难料,所以我才……”罗尚武又试着开口。 “砰!” 祁承业猛地一下将手中的杯盏砸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把罗尚武剩下的话全部卡回了嗓子眼里。 只见祁承业一脸的愠怒:“你是在咒我不成?” “这……下官万万不敢啊。” 罗尚武心中一阵拔凉,但脸上还是得露出一副无辜模样。 江庚在一旁看着,实在觉得有些好笑。 他跟祁承业坐了一路,自然知道祁承业心中,其实已经知道了罗尚武的来此的目的。 但祁承业偏偏将自己闲散世子的人设,发挥到了极致。 这罗尚武要说什么,他偏要扯去其他的地方。 要是遇到扯不开的,直接就耍赖发脾气。 但罗尚武就算再怎么样,也只能把牙齿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屁都不敢放。 罗尚武心里也苦,但没办法,他来这里是求人的。 况且,祁承业的身份摆在这里,他这一个校尉的身份,真的还不够在这里耍横。 “那你什么意思?”祁承业一副生闷气的样子,哼哼唧唧道。 “下官只是担心殿下的安全。”罗尚武一副忠臣模样,眼泪汪汪。 “那我已经说了,我已经有人保护了,还有什么事情吗?”祁承业撇撇嘴,继续说道。 听着祁承业这几乎是赶人模样的话,罗尚武终于是急了。 他连忙抬头看着上位的祁承业,恳切地开口:“殿下,你贵为圣上侄儿,想来也有忧国忧民之心,彼时虽说殿下有人护卫,但这偌大个隆安城中的黎民百姓,却没有人保护,他们都是有亲人朋友的,到时候却要因为这等祸事,导致子无父,母无女……此等惨事,想来殿下慈悲为怀,定然不愿见到。” 江庚看着那忽而凄切模样,几乎要哭出来模样的罗尚武,心中直呼好家伙。 这人搞不定祁承业的耍赖模样,居然直接开始道德绑架了。 江庚一边惊叹,一边饶有趣味地看向祁承业,看看这位演帝又有什么应对方式。 “唉!”祁承业看着罗尚武的样子,忽而也露出一脸的悲悯凄切的模样,忽而长叹一口气,“没想到罗校尉居然也是如此古道心肠之人,我真傻,单以为你只是为了我的安危而来,倒是我目光短浅了。” 听着祁承业的话,罗尚武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嗯?刚刚还那么不好说话,这会就一下子转变态度了? 他继续维持着悲痛的面容,开口道:“只要殿下能明白我的苦心,那么就什么都值得了。” “唉!唉!!” 祁承业见状,却是又猛地叹了两口气,他直直地看着罗尚武,直看到对方心中发冷。 “罗校尉有所不知,其实我也是有苦难言呐!”祁承业忽而露出比罗尚武还要凄厉的模样来。 “我何尝不想为这隆安城分担一些,心中也没那么难受。只不过达者兼济天下,奈何我却不是这达者。”祁承业吸溜着鼻涕,一脸的悲愤。 “这,怎么会呢,殿下可是这隆安城中,最为显赫的勋贵……”罗尚武看着祁承业,想要说些什么去反对对方的话,但是紧接着,罗尚武却被祁承业猛地出声打断了。 “你不懂,其实我这府中,虽然看着豪奢,然而实际上却早已是坐吃山空,立地吃陷,早就已经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富足鼎盛了。”祁承业叹气道,伸出手来,给罗尚武在大厅中随意地指了指。 “啊这……” 罗尚武随着祁承业的手指看去。 他看着地上云纹锦的羊毛地毯。 这东西是由西域送来的羊毛,经过十个足有十年经验的云锦匠人,织造至少半年时间,才能出品一张的东西。 光这玩意的价格,就抵得上他十几年的俸禄了。 还有那桌案上的青花瓷瓶,由六百年前的宋朝官窑烧制,花纹细腻隽美,颜色清新夺目,也是百金难换的好东西…… 想着想着,罗尚武脸上那装出来的苦涩,不知不觉中,已经变作了真实无差的痛苦之色。 第81章 狮子大开口 “这……这……”罗尚武有些语无伦次了,他原本想着,祁承业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由自己亲自出马劝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在驿站之外,谢绝了汤兴禄想要一同前往的述求。 他当时还非常认真地朝后者说:“没事的,你就去忙你的,我出马,还有什么事搞不定的?一个二十几岁的公子哥而已,我去去就来。” 他记得,当时汤兴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 他当时还以为汤兴禄脸上露出的,是感动的神情,心里还暗骂对方矫情,婆婆妈妈,没点男子气概。 但此时想来,那他娘的,根本就是悲悯的眼神啊! 罗尚武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祁承业,宛若看见了传说中来自地狱的恶魔。 他想好好说话,但这恶魔他不说人话啊! 没法交流! 而且这人他根本就不要脸面的呀! 罗尚武艰难地吸了几口气,方才感觉发昏的脑袋恢复了几分清明。 “还请殿下,莫要这般自谦,想来殿下有这般想法,不过是因为未曾持家,才对这些事务不太熟悉。”罗尚武深知自己不能就这般灰溜溜地离去,不然肯定会被汤兴禄笑足一辈子。 他强行冷静下来,又开口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还是说我骗你咯?” 祁承业收敛脸上的表情,闷声道,眼睛直直地看向罗尚武。 “我!” 罗尚武猛地吸了口气,方才忍住了破口大骂的欲望。 他强行压制住心中的崩溃的想法,绝望地开口:“我真不是这意思。” 祁承业眨眨眼睛,没有说话。 “我的意思是,也许殿下对于府中的事务,了解可能还不算太清楚,方才觉得自己坐吃山空,实际上却不是如此,殿下,你看这,就像这地毯,它就……” 罗尚武压下没有带上汤兴禄的后悔,已然打算硬下心肠,强行解释一番。 但祁承业却又开口打断了罗尚武的话。 “罗校尉,你这话,难不成你觉得,你比我还懂我的府邸不成?” “下官愚见,不敢跟殿下争辉!” 罗尚武咬咬牙,忽而冷冽开口。 他已经受够了。 再这么说下去,也讨不到好处。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对祁承业毕恭毕敬? 他不敢对祁承业怎么样。 同样的,祁承业也不敢在罗尚武没犯什么大错的情况下,对其怎么样。 罗尚武先前放低姿态,也不过是为了求助祁承业而已。 但这偌大个隆安府里面,可不是只有祁承业一个人有钱。 毕竟隆安虽然不是军事重镇,但却有着安水的地理优势。 所以隆安是长咸郡中,数得上号的商城。 甚至有人说:若是在画舫上随便丢块石头,那么也可能会砸到某个身家过万的商贾。 这可不是说笑。 别的不说,光是祁承业今天去的那凤阳酒楼,光是豢养那一部乐舞伎,每年花费的白银都是以万计数。 只不过祁承业是最有钱的那一个,若是谈拢了,可以大大节省时间。 毕竟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但现在祁承业这边谈不拢,他们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地问其余商贾要钱。 只不过有了祁承业这个先例,这钱会更难从其他人手上拿到而已。 但也没办法了。 江庚看着已然愠怒的罗尚武,又看了看坐在椅子上,一副浅浅笑意的祁承业,心中为罗尚武默哀了好一阵。 碰上祁承业这样的怪胎,也算是罗尚武倒霉。 就在这祁承业没有半点回应,罗尚武心中愤怒更甚之时,一旁的祁飞忽而媚笑着向前。 “罗将军,莫要恼怒,我家主子就是这般性子,将军别气坏身子,您先消消气!” 祁飞走过去,把罗尚武按回椅子上,捧起茶盏递到其面前。 罗尚武愤怒地瞥了瞥祁飞,也顺着祁飞的话语下了台,拿起茶盏猛灌了一口。 “是罗某孟浪了,顶撞了殿下,还请殿下莫要怪罪。”罗尚武朗声道,脸上却分明还写着剩下的,没有说出来的话:但你还要这般折辱罗某,也休怪罗某不给殿下面子了。 “唉,我也有错,是我不识五谷,不辨忠奸。”祁承业摇摇头。 “算了算了,罗校尉有什么想说的,干脆地说。”祁承业一只手撑住额头,双指捏住太阳穴按了按,另一只手无力地摆了摆手,一副“我很疲惫了”的模样,似乎他才是那个受伤颇深的受害者一般。 茶水入口,罗尚武也不再轻易被祁承业的一言一行所影响。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朝着祁承业鞠了一躬。 “实不相瞒,下官此次前来,是因为我和汤大人准备在隆安城中,组建一支水师,以便加强安水之上的巡逻戒备,但奈何城中库房告急,实在没有余钱购买甲胄兵戈,也没有征兆士兵的钱粮。” 罗尚武将身子压得更低,“若非真无办法,下官绝不会前来叨扰殿下,还请殿下能够谅解,也请殿下想想这城中百姓,慷慨解囊,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静静地听着罗尚武认真恳切的话,祁承业饶有兴致地看着罗尚武硬朗的脸上,那满满的坚定之色,却迟迟没有开口。 罗尚武得不到回应,就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那你说说,想要多少?” 直到罗尚武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愤怒的时候,祁承业才幽幽开口。 此时他的脸上已然完全收拢了表情,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罗尚武缓缓抬起头来,口齿伶俐地开口:“其实兵士俸禄还是其次,花费最重的还是军械,而水师,则必须要配备大船,和水上的武器,这些都是大头,所以,希望殿下可以借下官五万两白银!” 话音落下,整个大厅当中,安静得可以听见四个人的心跳声。 江庚微微睁大眼睛地看着罗尚武,心惊于对方的狮子大开口。 毕竟他现在的工资虽然颇有提升,但也只有一个月几十两,约莫等于月入几万,算上其他的补贴,或许能勉强算是十万。 但这罗尚武,说的是五万两啊! 第82章 少年英雄 五万两是什么概念? 十六两为一市斤,两千市斤为一吨。 五万两就是一吨半,能把人压成肉泥了! 但江庚不知道的是,其实罗尚武已经将这个预算减少了很多了。 这是因为一开始,祁承业给他的下马威,令他的心头此时还有着浓厚的阴影。 不然按照他一开始想的,是想要十万两白银的。 看着罗尚武,祁承业久久没有说话。 他是隆安城首富没错。 他这府中的装潢都很值钱,也没错。 但这些都是不动产,罗尚武要的,很明显是流动资金。 在这隆安城中,能一下子拿出五万两资金的人,还真的没几个。 毕竟就算商人看着多有钱,但其实很多都是固定的资产。 平日里可以运转的资金其实很少。 通常都是赚了一笔钱之后,就要想着下一次生意的备货,手中可以流通的银子,往往很快就会花费一空。 而城中的商贾,明显不可能因为罗尚武轻飘飘的几句话,就砸锅卖铁地支持他。 不然的话,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这生活还要不要过下去了? 就算有人有这个想法,看到没人带头,也不会主动地去做。 不然你破产了,别人没有,到时你看着别人分割你的生意,你只能全家吃西北风,你怎么办? 人,说到底都是自私的,商人更是无利不起早。 这种毫无收益还要倒亏本的事情,谁会去做? 汤兴禄也知道其中的难处,才想着和罗尚武一共出发的。 毕竟这钱出了,相当于是白白丢进了水里一样,带不来半点收益。 而且对于城中的那些富商来说,这种行为还会让他们伤筋动骨,甚至使他们的生意都彻底玩完。 于是当下的场面就这般,维持在一种极度的死寂当中。 “这个数目的话,着实有些难办啊……” 祁承业轻轻用手指敲击着杯盖,声音中透露出为难。 罗尚武闻言,眼中却透出了一丝精光。 难办,却不是不能办。 这祁承业一开始就花费了这般大的心思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果然不仅仅只是为了恶心自己。 祁承业这一连串,又是装傻,又是一副不学无术的纨绔模样,甚至直接耍赖撒泼,都不是图好玩,也只是为了在跟罗尚武的谈判中,拿到更多的话语权。 就像罗尚武所想的那样,没有了他祁承业,自然还有祁承上,祁承下,罗尚武仗着兵马之威和汤兴禄的权势,总能向那些个商贾拿到需要的钱,虽然花费的时间会更长。 祁承业也能想到这点,所以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要跟罗尚武谈判的。 至于压迫到什么程度,祁承业也是在一直试探。 直到罗尚武终于露出一副生气模样的时候,他就知道,差不多了。 再逼迫一下,这个汉子可能真就转头走了。 罗尚武毕竟不是汤兴禄,接受不了这般变本加厉的侮辱。 不过同样的,想要让汤兴禄那老狐狸让步,可比让罗尚武让步难多了。 “不知殿下有何指教?可以直接跟下官禀明。”听出了祁承业话中的潜台词,罗尚武也没了耐性,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指教当然说不上,毕竟罗校尉才是个中高手,我不过是一个外行,可不敢随便对你指手画脚。”祁承业呵呵一笑,似乎还想维持着那副不学无术的闲散公子哥的模样。 但罗尚武知道祁承业肯定还有话要说,于是就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祁承业。 “殿下虽是外行,但俗话说,旁观者清,或许殿下看到的,比下官看到的更多也说不定呢?”罗尚武强行挤出一点笑意来,“所以还请殿下畅所欲言。” “唉,罗校尉真会说话。”祁承业轻笑两声,抬起手指了指椅子道,“对了,别老站着,坐,坐!” 罗尚武又看了祁承业一眼,咬着牙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闷闷地拿起杯盏猛喝了一口。 站在一旁的祁飞嬉皮笑脸地给罗尚武重新装上一杯热茶。 “这钱嘛,其实也未必拿不出来,毕竟如罗校尉所说,我对隆安城还是有不少感情的,自然不愿意看到隆安城因为敌寇而受到什么影响,最多我就紧衣缩食,把钱粮都省出来。”祁承业看着罗尚武,脸上露出一点忧愁的神色。 “可是据罗校尉所说,你们急于组建水师,但据我所知,罗校尉似乎从未参与加入过水师的部队。” 听着祁承业看似试探,实则几乎是斩钉截铁般的声音,罗尚武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缓缓开口:“确实如此。” 罗尚武知道,谈到这里,这钱,祁承业已经愿意拿出来了。 接下来的,就是要谈拢祁承业提出来的条件了。 但这条件是什么,他却不知道。 所以对于祁承业忽而谈到自己有没有水师经验的事,他一时间有些疑惑。 “那岂不是要坏事?”祁承业闻言,脸上露出了一抹更为浓重的哀色,“这领兵打仗,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若是没有经验丰富的将领率领,那我怎么能相信罗校尉能带领出一批能抵抗敌寇船队的水师呢?” 听着祁承业越发凌厉的声音,罗尚武涨红了脸色,心中生出满满的怒气,却根本难以出言反驳。 毕竟,祁承业所说的,都是实话。 所以他只能听着祁承业几乎是辱骂自己一般的话语,却根本说不了话。 但祁承业却好似完全没有看见罗尚武红得像是猪肝一般的脸色:“既然如此,我又怎能放心地将钱给你?这钱我虽然不在意,可也不愿意这钱花得毫无作用……唉,对不起,罗校尉,我真不是有侮辱你们的想法,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点心里想法,一时间就说了出来……” 说着说着,祁承业似乎终于看见了罗尚武的脸色,抱歉道。 “那难不成,殿下还有解决的办法不成?”罗尚武咬牙切齿道。 祁承业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自古以来,有德有能者居之。我向校尉推荐一人,那就是这位英雄少年,江奉川!” 第83章 谈拢 “江……奉川?”罗尚武听着祁承业的话,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许久,他才顺着祁承业的视线,看向了那个一开始就没有被他注意过的少年,直到他对上了江庚同样一脸懵逼的神色。 罗尚武惊讶于江庚的年轻,也明白了祁承业的真正意图。 那就是在这还未组建的水师中,安排自己的人,去争夺水师的真正掌控权! 要知道,祁承业虽然是镇王的儿子,但祁承业的身份在大盛的律法中,是不被允许掌控兵权的! “这!这不行!”几乎是下意识的,罗尚武失声道。 而此时的江庚也十分困惑。 他看了看满脸笑意的祁承业,一时间也没能从祁承业的话中回味过来。 他也才明白过来,祁承业最终的想法,居然是掌控兵权! 他惊讶于祁承业的疯狂想法,更惊讶于对方让自己替他掌控水师的想法。 难不成这祁承业真把自己当成心腹了? 不然这祁承业演了这么一出戏,还要花那么多钱,才换来的机会,却让自己这个,才加入没多久的手下去做? 亦或者,这祁承业真的心大到,居然将这一次花费堪称豪奢的机会,都用来检测自己是否真的忠心? 江庚心中思绪翻飞,脸色有些凝重,但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场中的祁承业、祁飞和罗尚武三人。 “哦,有何不可?”祁承业却丝毫没有因为罗尚武的拒绝而感到惊讶,他脸色依旧十分平静,好像阳春三月里静谧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这……这少年如此年轻,如何能够服众,况且他还如此年轻,肯定也没有见识过如何领兵打仗,殿下你选的人,我看还比不上我呢!” 罗尚武看着祁承业的脸色不似作假,当即有些心急,连忙开口道。 好家伙,让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去负责城防中,最为重要的水师,那可怎么行。 而且领兵打仗讲究的就是个“令行禁止”,把掌控权交到不是军队出身的旁人身上,真打起来的,能发挥出军队该有的实力吗? 在罗尚武看来,祁承业这般真是昏了头,把领兵打仗当做了过家家。 “罗校尉你这般话,却是有些小看人了。”祁承业却笑着,安慰着罗尚武。 “我这位江庚兄弟,可是忠烈之后,并且曾经直面过夷寇的。”祁承业笑着指了指江庚,满脸的赞赏。 “忠烈之后……直面过夷寇?”听闻此言,罗尚武也有些拿不准祁承业是不是真在骗自己了,他又看了看江庚,却见后者朝自己投来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我还能骗罗校尉不成?我这兄弟,正是从那静海县城中长大的,对于水师,了解得可比罗校尉深多了。” 江庚听着祁承业给自己安帽子,也只能露出一抹笑容,默默地看着祁承业将帽子盖到自己的头上了。 “这……”听闻此处,饶是罗尚武都有些动摇了。 他本来还愁着,到哪里找一个精通水师训练的人来帮忙,却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自己需要的人? 但罗尚武还是迟疑了,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意将水师的控制权交到别人的手上,而且,江庚的年纪实在太小了。 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看到江庚的第一印象,那就是江庚不可靠!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单纯的第一印象。 于是他又开口了:“殿下说的这些,下官都信,可是这位江庚兄弟如此年轻,怕是难以服众啊……” 听着罗尚武的话,祁承业岂能想不到罗尚武心中所想。 但他还是笑着说道:“这点你大可放心,他虽然年轻,但也已经做过不少令人叹绝的妙事了。” “这,还请殿下详说一番。”看着祁承业的笑意,罗尚武知道对方这是吃定自己了,但是他还是不愿意如此轻易就做出让步,他咬咬牙,说道。 “罗校尉刚来隆安,怕是还不知道,前几日隆安城中的安水河畔,一处贼巢被人攻破,并且被付之一炬。”祁承业缓缓讲述起来。 闻言,罗尚武心头一跳。 这事,他从汤兴禄的口中知道过! 毕竟这事,最近也让汤兴禄十分闹心,毕竟这种极度恶劣的事件要是处理不好,可是会影响他的仕途的。 隆安城中在一晚之后,就生出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传说,可不是城中人脑洞大,而是有汤兴禄在后面推波助澜! 那些故事里,主角要不是神鬼,那就是豪侠,根本没有什么恶人,歹人的版本,通篇写的,也都是正义! 他靠这些故事,潜移默化地将此事的影响变少。 因为在听闻这些故事的人想来,这事只不过是个故事,而并非真切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真实事件,也就不会去想,这事到底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安危。 今天的汤兴禄也曾跟罗尚武讨论过此事。 罗尚武当时好奇心就起来了。 毕竟他这种武将,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桥段了。 但他死都不会想到,做出那事情的主角,居然会在世子府中,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罗尚武死死地看着江庚,连祁承业还在说的话都听不太清了。 江庚看着罗尚武看向自己的,炙热的目光,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所以说,我可不是在糊弄罗校尉你,也不是在儿戏,而是真的在为你着想呢。” 祁承业还在缓缓述说,却看见罗尚武“狠辣”地看着江庚的模样,心道这人还在猜疑,于是…… “而且……”祁承业抛出了最后的大招,也可以说是最后的通牒,“罗校尉大可和他一同负责掌兵,若他真的不能如罗校尉所愿,教导出足够抵抗外敌的水师,你再来找我也不迟!” 话语落下,罗尚武也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回想着祁承业的话,也知道自己已经触及到了祁承业的最终底线了。 他略作沉吟。 自己这番来的目的就是借钱,虽然跟一开始想象的十万两有点出入,但也算不辱使命。 第86章 没对比就没伤害 “嗯,你带上些人,先把银子运回县衙。” 罗尚武精神一凛,开口道。 他等这笔钱已经很久了。 甚至他这两天都没怎么入睡,因为他就等着这笔钱去招聘人手和购买材料,用来制造需要的军械了。 但现在他要在这里看着新兵的筛选,所以只能把钱先运到汤兴禄那里去了。 “是!”余杭没有丝毫迟疑,朗声回道,便又匆匆离去。 罗尚武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便吩咐一旁的手下多加小心,眼睛放亮一些,自己则准备出去迎接江庚。 虽然他不太喜欢江庚的加入,但祁承业的面子还是要给到位的。 “哗啦啦!” 一阵清脆的兵甲摩擦声忽而从前方传来,江庚一众人一路上都保持着警惕,闻声,立马本能地将手按到了身边的武器上。 江庚身躯微微绷紧,一手按在大枪木匣上,一手按在后腰短刀上。 “且慢。” 他微微眯着眼睛,锐利的目光看向前方,一下子便认出了那曾经在城外见过的马弓手余杭,他当即开口,让准备拔刀的护卫们停下动作。 几个护卫对视一眼,终究还是没拔出武器来。 他们虽然还没有完全接纳江庚的加入,但也知道,如今江庚可谓是祁承业面前的大红人,而且江庚的战力也确实令他们感到有些服气,所以就下意识地听从了江庚的命令。 “踏踏踏!” 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铠甲摩擦的声音,余杭领着一队兵卫走到车队前面停下,动作干净利落,声音整齐一致,显得非常有军事素养。 他站直身子,微微拱手,朝着江庚和祁飞的方向示意,声音依旧十分清亮:“诸位,我是罗将军派来的,是来帮助各位运送马车上的东西去往县衙的。” 听着余杭朗声说出的话,几个从未见过余杭的护卫相互对视,显得有些迟疑。 毕竟他们出门前,接受的命令是将马车上的钱,运送到安水河畔的三号码头,现在却有人让他们把东西运到新的地方。 而且车上载的东西还不是一般的东西,若是出了差错,责任之大,不是他们所能承受得起的,所以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敢回应,甚至更加按紧了手上的武器,敌视着眼前的余杭。 “各位放松,这位是罗校尉身边的勇士,名叫余杭,不必紧张。” 江庚有些尴尬得朝着对面的余杭笑了笑,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 但几个护卫还是没有放下按在兵器上的手,让江庚有些无语。 自己这边的几个护卫,虽然都是有武功的高手,但是跟对面的军士一对比,还是显得有些乌合之众的模样。 因为这些护卫可能战力上,能够轻松胜过对面单个的士兵,但是他们整体的行动力却根本比不上对面。 因为他们都自诩武功高强,在遇到突发事件的时候,会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从而做出一些不跟从大部队的行为。 当然,其中也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现在的江庚并不能完全让他们服气,所以他们才会各自怀着各自的想法。 “大家快把武器放下!”祁飞看着一副剑拔弩张模样的护卫,也有些气急。 虽然护卫们的应对方式无可厚非,但却有些丢世子府,丢祁承业的面子。 毕竟他们此番前来,就是代表着祁承业的。 而现在对面令行禁止,行事一致,气势一下就压过了自己家这些举棋不定,又想战,又有些恐惧猜疑模样的护卫们。 此时听到了祁飞的声音,对祁飞的了解比江庚更多的护卫们,终于放下了武器,只不过脸上的神色还是有着浓浓的警惕。 江庚也放下了按在武器上的手,迈步上前,朝着余杭笑道。 “让将军见笑了,不过我们虽然先前见过一面,但兹事体大,最好还是验证一番。”江庚缓缓开口道。 “公子言重,我不过一个百夫,何来称得上一句将军?”余杭看了看江庚,缓缓开口。 他自然也看见了刚刚那些护卫们的模样,但他却不会乱说。 “至于你们的疑虑,也是人之常情,倒是我没说明白,让你们误会了,幸好没有发生什么事,不然我可就是罪人了。”余杭略作思索,便露出了一抹和善的笑意,朝着江庚开口。 “余百夫宽容大量,令我折服。”江庚听着余杭的回答,也知道面前的余杭也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这个人虽然看着年轻,但对于人情世事却也不显得稚嫩。 他能让罗尚武重用,甚至独派他去城外寻找祁承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来。”余杭笑笑,也不作答,他从轻甲后的衣襟中拿出一封文书,展示给江庚看。 这文书是罗尚武前两天给他的,上面盖着罗尚武的印子。 因为罗尚武也非常忙,每天不是要规划布置城防,就是准备征兵计划,或者商讨其他的军务……所以他会将一些事情派给余杭去做,而余杭在城中为罗尚武奔波,也需要一样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才方便行事。 所以,余杭手上就多了这封文书。 江庚点点头,接过余杭手上的文书看了看,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写着罗尚武名讳的印章,才双手将文书送还。 “确实没错。” 江庚的声音有些大,因为他不仅要告诉余杭,更重要的是要告诉身后的那些个护卫。 几个护卫自然也听到了两人不加掩饰的声音,脸上的迟疑之色终于褪去,不过却因为先前的事,脸色显得有些尴尬。 “不知罗校尉有何安排?”江庚继续开口问道。 “彼时将军正在码头上负责新兵的筛选,所以让我们护送马车上的东西去往县衙,交由汤府君,”余杭略作沉吟,便思绪清晰地回答,“至于公子,还请去往码头,和将军一同商讨水师组建一事。” “如此也好。”江庚思考片刻,便和祁飞说了余杭的意思,让祁飞和数个护卫,跟随这一堆军士运送银钱,他则独自前往三号码头。 看着拿起木匣子的江庚,祁飞点点头,别过了江庚,和余杭一同离去。 第87章 阴谋的味道 曜日之下,罗尚武微笑着站在征兵处之外,看向先前余杭回报过,江庚所在的方向。 他吩咐过余杭,让他跟着那些来自世子府的人,一同押运银钱去往县衙。 如此一来,江庚就会孤身前来。 那么形单影只的江庚到了此地,还不是任由自己揉捏? 这里周围站着二十余兵卫,正是他的主场! 这江庚凭借着祁承业的面子,想要在新兵征召的日子里,抢过自己的风头,让那些个新兵驯服于他,实在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不怪罗尚武不择手段都要对付江庚一个年轻人。 而是罗尚武实在明白,这一支还未组建起来的水师,将会发挥出多么重要的作用。 离开世子府后,他又跟汤兴禄彻夜商谈了一个时辰,共同得出的结论是:不能驱赶江庚离开水师,但也不能让江庚得到一丝实权,从而影响到水师的实际掌控权。 因为若是江庚被罗尚武强行逼迫回了世子府,那么搞了那么多,只为了这一个席位的祁承业肯定会不甘心,但时候可能就会安排一个新的人过来,这般的话,两人又需要耗费不少心血去对付这新人。 所以,江庚是要留在水师中的。 但他们又不能让江庚得到一丝实权。 不然在战场上,罗尚武没有对水师的百分百指挥权,那么水师可能就不能立马执行罗尚武的命令,那么就很可能会出现重大的失误,导致惨烈的伤亡。 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所以他们商讨了一番,就定下了计划。 第一印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很重要的,而且是很难逆转的。 所以最重要的就是,在一开始的新兵召集时,就要抑制住江庚。 所以他略施小计,让余杭带走其他人,让江庚独自前来,而罗尚武自己,则带着二十余精良兵卫! 那些个新兵一看。 一个是年轻稚嫩的毛头小子,一个是有二十余兵甲齐备的军士环绕在四周的威武将军。 该听谁的,那些新兵自然很容易就会做出选择。 而有了这样的第一印象,江庚日后再想扭转新兵们的想法,那就难如登天了。 而且这样做,连祁承业都很难说些什么。 毕竟罗尚武也没有“排挤”江庚,从一开始征召就屈尊降贵,出来等候江庚,而后又带着江庚一起检阅新兵,在整个组建过程中,江庚是一直都有参与进来的。 不仅没有排挤,甚至还算得上礼节备至! 这就是罗尚武和汤兴禄的计划。 让江庚完全参与进来,却又没有参与进来。 这般,就可以花费最少的心机和时间,就得到了水师绝对的指挥权。 而且还让祁承业完全无处发泄! 所以此时,罗尚武才笑得那么开心。 江庚或许挺能打,也有着一腔热血。 但在自己这般前辈面前,还是太嫩了! 看着远方缓缓出现,真的独自一人前来的江庚,罗尚武几乎要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了。 江庚缓缓走来,看着罗尚武脸上堪称猥琐的笑意,脚步下意识地停了停。 ‘这人,不会是精神有点毛病。’ 江庚不无恶意地揣测道,在距离罗尚武三步外停下。 想了想,江庚又往后稍稍退了半步,才提手施礼道。 “罗校尉,在下江庚,奉殿下命令前来。” “好好好,快进来,征召已经开始了,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位置。”罗尚武看了看江庚,虽然有些疑惑江庚大白天的背着一个大匣子干嘛,但脸上还是笑嘻嘻地开口。 看着罗尚武跟之前大相径庭的表现,江庚心头一凛,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之前这人多看不起自己,他可不会忘记。 但他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反而笑着跟罗尚武谦让一番,简直如同忘年交一般,方才一同走到码头上。 此时的码头上,几十个青壮正在闯关。 江庚和罗尚武同行,看着那一长排的队伍和各个关卡,静静地听着罗尚武的讲解。 “对于新兵,我们首先要查明户籍,验明正身之后就进入下一个环节,检查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病症……” 做好了以礼相待准备的罗尚武此时声音温柔,简直好像把江庚当做了自家后辈一般贴心。 江庚听着罗尚武的话,同样微微颔首。 其实他前世也曾参与过新兵体检,经历过类似的流程。 但此刻的罗尚武显然对于这一支还在筹备当中的水师抱有重望,那些个检测个人能力的关卡,门槛都设置得有些高。 但罗尚武也没有办法。 时间紧迫,他不可能每天再花时间给新兵训练体能,他主要的,还是想让新兵们掌握水上作战的能力。 所以,他只能挑选出那些更显得身体素质高的人。 例如江庚就看到,有些关卡类似于立定跳远和短跑,这是用来检测新兵的爆发力的。 此外还有负重越野,检测耐力。 跟持刀兵卫模拟对战,检测意志力和战斗天赋。 一轮看下来,江庚也不得不承认,罗尚武确实是花了精力的,关卡都布置得非常科学,能够很好地挑选出罗尚武所需要的人才。 但是却有一个缺点,那就是…… “罗校尉,这过关的人,是不是太少了些?” 江庚看着“通关区”里,寥寥的几个人,缓缓开口。 他虽然不知道罗尚武想要组建多少人的水师,但也知道,这点人手连一艘船都坐不满。 闻言,罗尚武也有些尴尬起来。 测试刚开始的时候他就被余杭喊出去迎接江庚,所以根本不知道通过率竟然如此低,现在被江庚指出,他一时间也显得有些尴尬。 “这,似乎确实是少了些,但我们需要的,可都是精兵强将,不然难堪大用。”但罗尚武又想起,自己今天是万万不能在江庚面前丢了面子的,于是他又强自按捺住脸上的尴尬,义正言辞地开口。 江庚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他的视线投向一开始的队伍,扫过一个个关卡,一直看到了最终的“通关区域”。 他眉头微皱,也逐渐看出了点端倪。 第88章 论水战 来排队应征的人确实很多,即使是现在,那队伍看上去约莫着也还有接近两百人。 但实际上,往往只是前面的验明户籍和检测身体状况,就几乎刷下了一半的人。 要知道,这还没开始后面那些需要体力耐力的闯关呢! 所以虽然现场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好像很多人参与一般,但实际上通关率甚至不到百分之十! 也就是即使是那一整个队伍,最终通关的人数,可能还不到二十。 二十人,即使个个都天赋不错,能干什么? 随便一艘门舰,都装不满! 江庚脸色有些沉重,但又不好意思跟罗尚武直说。 他往排队中的人一看,便看出了许多干瘦矮小,面容脏污之人。 显然,他们都是一些看着军禄丰厚,想来浑水摸鱼的人。 这样的人,起码占到了十分之三,所以光是验明户籍和检测病症这两关,就几乎刷下去了一半人。 而剩下的一般人当中,还有一些明显平日里就不怎么从事体力活的年轻小伙,细皮嫩肉,自然也通不过那些罗尚武设置的关卡,所以最终才导致了现在的尴尬场面。 罗尚武看着那被成堆刷下的人,也有苦难言。 他虽然知道临时组建一队水师有多难,但也没想到居然连一开始的征召都那么困难,更别说组建后的各项事务了。 他甚至生出了,让手下的兵士去充当水师。 但他的理智又告诉他,这些训练了数年的骑兵,只有在马背上时,战斗力才是最强的。 一时间,原本还想压住江庚的罗尚武,心中满是忧愁。 “那不知奉川你有何想法?” 虽然不想让江庚参与太多的军务,但罗尚武心中想的还是筹备水师更为重要,当下还是迟疑着开口了。 他现在的心思有点矛盾。 一方面,他又想江庚也和自己一样,对于现状毫无办法,这样就说明江庚在军事上面,并没有超过自己的本事。 但一方面,他又想江庚说出个可行的办法来,这样,他就可以快些完成水师的筹备,开始准备如何训练的事宜了。 听着罗尚武的疑问,江庚没有马上回答。 他眉头轻轻皱着,显然是在思考当中。 罗尚武虽然有些着急,但也没有出声打断。 “我觉得,可以放宽准则,甚至是,重新设置这些关卡。”良久,江庚方才悠悠开口。 听着江庚那番,几乎是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推倒的话,饶是知道自己现在要对江庚以礼相待,罗尚武的心中,还是无法抑制地生出一腔怒气。 他一个在军营中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年的校尉,军事上的想法居然被江庚这么一个才十多岁的青年人全盘推倒,他心中的骄傲自然会让他生出怒气。 “你!”罗尚武咬着牙,一副要怒斥江庚的模样。 但他还算没有丧失理智,好歹才忍住怒骂,咬牙切齿道:“那你说说你的想法!” 他已经憋不住了,要是江庚说得不好,他怎么样也得臭骂江庚一顿! 去他娘的彬彬有礼,老子就是粗人一个! 看着逐渐露出原形的罗尚武,江庚不仅不怕,心中反而还安定了许多。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罗尚武。 至于那个笑呵呵的猥琐中年人,反而让江庚觉得可怕。 “将军可能对于水师的作战方式有些误解,水面作战,跟陆地冲锋肉搏,有着截然不同的战斗方式,仅仅在两船交接之后,用飞爪和木板拉近距离,登船之后,才会发生类似与地面冲锋,两兵相接的白刃战。” 江庚沉吟片刻,便认真恳切地开口,一双明亮的眼睛还看着罗尚武的眼睛,观察着对方表情的变化。 “毕竟夷寇的大船上,是有火炮的,我们不可能驾驶着战舰无脑冲锋送死,我们自然也需要相应的武器,和其对战,那也就是说,我们未必需要精通肉搏厮杀到底士兵……” 江庚伸出手,做出了一个往下切的手势。 罗尚武闻言,被江庚说得一唬一唬的,当下也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呆。 他向祁承业要了怎么多钱,主要还是因为战舰和各种军械的造价十分高昂。 甚至这些军械的钱,比给予士兵的俸禄要多上百倍不止。 所以他自然不愿意自己辛苦造出来的战舰被敌方击沉打碎。 所以这么一说,他发现江庚说的,确实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所以说,将军设置的这些关卡虽然是将军的经验之举,看似老练有效,但实际上,却落入了经验主义当中。” 江庚说着,还非常善良地给罗尚武留足了面子。 但实际上,他现在说的话,就是在痛骂罗尚武布置的东西,狗屁都算不上。 不仅没用,还劳民伤财。 但此时,罗尚武也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东西?什么经验?什么主义? “所以,我才说需要重新布置这选拔新兵的关卡,体力耐力这些要求自然要有,但却绝对不是筛选人才的第一需求,我们需要的,是水面战斗,所以对于驾船杨帆等等技能的需求,反而更高,所以这些关卡完全可以修改一下,加入一些相关技能的检测……” “会水的优先,有水手经验的优先,复员的优先等等,而后才是检测体力,对抗能力……这样选出来的人不仅更多,还更加符合我们的要求,岂不美哉?” 听着江庚略带蛊惑地侃侃而谈,罗尚武也不自禁地,随着江庚的话语一直点头,心中觉得江庚讲得非常有道理。 直到江庚停下了言语,他还独自处在呆滞状态。 没错,确实有道理。 这小子,似乎确实有些本事啊…… 难不成,我真的陷入了这,什么经验什么义当中了? 没想到啊…… 我居然…… 诶! 不对劲! 老子今天,是来压制这小子风头的,现在怎么搞得,好像老子反倒成了这小子的手下一般了? 罗尚武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猛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了正对着他温和而笑的江庚。 第89章 痛斥 江庚看着罗尚武怪异的眼神,还以为他终于想明白了,当下对着后者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罗尚武看着江庚的笑意,咬咬牙,生冷地开口:“唔……你说的倒有些道理,但实际上到底病症是不是如此,我们却并不知道……我觉得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毕竟兹事体大,不应该如此轻易就妄下结论……” 看着罗尚武明知自己理亏,却还是强行解释,江庚对于眼前此人的脸皮的认知,也算是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好家伙。 我都故意给你这老小子留足了面子,你却不领情。 你这老匹夫,甚至还要学祁承业那套是! 江庚微微眯了眯眼睛,漆黑的眼珠中,透出一点点危险的锋芒。 “这不就正中我所说的了吗?” 江庚猛地出言打断,声音斩钉截铁,气势比之心虚的罗尚武,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若校尉连这点手腕都没有,那么我看,这所谓的水师不办也罢!即使是让你办出来了,那么又跟普通新兵营有什么区别,我又凭什么将生命安危,都交给这般成色的新兵保护?” 江庚朝着罗尚武冷笑,声音甚至称得上刻薄。 在他的话中,甚至鲜明扼要地,将两人共同筹备的任务,说成一个单独的“你”,用来增加罗尚武心中的压力。 “亏得殿下还如此相信罗校尉的能力,相信你足以力挽狂澜,但没想到,也只是个唯唯诺诺之人,让人看不出半点决断,我小时候还非常向往军营生活,但今日得见将军,却是令我大为改观……” 江庚声音没有半点停歇,冷笑连连,朝着罗尚武不留余力地痛斥起来,嘴上没有半分留情。 而且江庚的声音还非常大,连周围那些负责守卫的兵卫和一部分闯关通过的新兵,都听到了江庚的声音。 其实一开始,就有人注意到了江庚。 因为除去江庚的样貌,他还背着一个足有两米多高的大匣子,在这空旷的码头上,显得十分显眼。 而且,他还和罗尚武站在一起。 所以,其实一直都有人看向这边。 “放肆!” 几名兵卫听到了江庚痛斥罗尚武,脸上立马露出了愤怒的神色,将手放到了腰间的佩刀上,迈开步子往这边靠来,甲片哗啦啦响动,显得威势十足。 至于那些还在闯关的新兵,看着这状况,默默停下了动作,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征兵年年有,这好戏,可不是年年都有得看的。 如此一来,看到关卡中那些人都停下来,远处的兵卫也发现了此处的异样。 他们看到同伴持刀的愤怒模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连忙快步朝这边跑来。 一时间,清脆的甲片摩擦声充斥了整个码头。 而其他人都感受到了空气中忽然出现的肃杀,纷纷紧闭嘴巴,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生怕错过这场好戏。 而作为主人公之一的罗尚武,此时脸色涨得酱红,连嘴唇都微微颤抖着。 看着罗尚武脸上的神色,江庚罔若未闻,继续冷声开口,将真正的杀手锏放了出来: “算了,我看啊,此事就此作罢!现在估摸着祁飞他们,应该还没去到县衙,我这就过去,让他们把钱都送回世子府,莫要让殿下和我等手足,紧衣缩食省下来的钱,都花费在这等地方了!” 说完,江庚脸上满是愤世嫉俗的神色,没有露出丝毫的恐惧,真就大踏步往回走,脚步声如同践踏在罗尚武的心脏上一般,砰砰作响! 各个兵卫看见江庚要走,立马抽出了兵刃,锵鸣声忽而响彻,明晃晃的刀光在日光下直晃人眼。 “这,且慢!” 罗尚武猛地抬起头,失声道。 背对罗尚武的江庚露出一抹笑意,强自收敛,才缓缓回头,皱着眉冷冷道:“将军还有什么事?我还有要事,你要是无其他事,请恕我不奉陪了!” 嘿嘿,老小子,你以为你真是祁承业?还学祁承业那一套。 江庚心中冷笑。 他暂时居于祁承业手下,那是因为他确切掌握着权力,而且与江庚的安危息息相关,所以才能让江庚表露出善意。 这罗尚武却想靠人多,吓住江庚,甚至还要仗着履历经验摆资格,却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毕竟两人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利益相关,最多就一拍两散,又没有什么损失。 毕竟江庚又不是真的非要和他一同谋事。 没错,江庚在让祁飞等人跟着余杭一同去往县衙的时候,就已经隐隐猜到了罗尚武的想法。 到了此处一看,这罗尚武果然想要仗势欺人,甚至还摆老资历,装脸皮厚。 但江庚哪会理会他的臭脾气? 他一开始还想委婉地跟罗尚武说话,让其收敛一点。 但这罗尚武不要脸,江庚自然不会客气。 就如当下,江庚可谓是痛骂罗尚武。 但那又怎么样? 这罗尚武照样不敢对他怎么样。 看着那些眼神凶戾的兵卫,江庚笑意更甚,似乎完全没有看到那些锃亮的尖刀,脸色比之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怎么,真要让我看看将军的威风不成?” 江庚一边讥笑,一边暗自将手伸到身后的匣子上。 他敢如此行事,自然是有把握的。 他可不是个嫌命长的人。 但他虽然有把握,却也要防备罗尚武真的暴怒,失去理智的情况。 毕竟人算,是算不尽天下事的。 方才有,尽人事知天命一句。 就在十几名兵卫冲了上去,提刀将江庚围在中间,准备用尖刀威慑江庚跪下之时,罗尚武终于反应过来了。 “放下武器!” 他脸色又红又紫,显得有些可怕。 他抬起头,如同狮虎一般的目光狠狠地扫过在场所有人,怒喝乍然响起。 十几个军士的眼神变化,但还是飞快地放下了兵戈。 对他们来说,主辱臣死。 但军令如山。 江庚淡然地看着那些兵士的神色,也不得不承认,罗尚武对于练兵来说,还是非常老道的。 第90章 所求 罗尚武此举,其实也不算错误。 经验之所以叫做经验,那就是因为它管用。 不然的话,那就不叫经验了,而应该叫做教训。 所以罗尚武的初心其实并没有错。 错就错在,他以为自己的经验在什么地方都适用,却没有弄清楚因地制宜的意思。 江庚也是在到了现场,并且进行了细致的查看,方才发现这般隐藏的情况。 因为他在练兵上面,算得上是半个门外汉,所以看待事物之时,反而能够更加中立,反而看得更清晰! 那些军士则不同,虽然他们也能看到征兵处的各种情况。 但是他们的经验和他们对罗尚武的信任,无时无刻都在告诉他们: 这样做没问题,这样做是最稳妥的! 所以他们身处此地,反而一点都不觉得这些关卡,到底有什么不对。 而这,就是罗尚武和其兵卫们犯下的错误。 相信以前的经验,而且盲从权威。 本来其实这都还没什么,毕竟这征兵才刚开始。 若是罗尚武配合一点,马上重新布置现场,然后让人重新张贴文书,最多也就拖迟个一两天。 但这罗尚武恰恰又想着,在今天佯装对江庚很客气,但实际上却要让江庚完全没有在新兵面前,出风头的机会。 所以他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立马吩咐手下去解决问题,反而想的是先支开江庚,再对现场进行处理。 但他却不知道,他这些手段,对付其他任何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可能都有用处,但唯独在江庚这里,没用! 在江庚选择独自一人前来的时候,其实就意味着,江庚对于罗尚武准备好的一切都毫无畏惧! 只是罗尚武看不出来,甚至还以为江庚没想到自己的想法,是自己送上门来! 这就导致了江庚痛斥罗尚武的一幕。 周边,二十余兵卫虽然放下了长刀,但并未收刀入鞘,明亮的兵刃依旧闪动着危险的光芒,黑亮的甲胄随着兵卫们的呼吸声,发出轻微的脆响。 至于还在关卡中的那些应征者,早已经看呆了。 大盛和平已经持续了三十多年,平常百姓家平日里,哪里有机会亲眼见着这披甲带刀的军队。 而且罗尚武带来的这些,还都不是普通兵卫,都是精良的骑兵,素质比普通的步卒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他们个个都长得牛高马大,臂膀粗壮,目光狠辣,平常人对上其中一个,都可能被吓得嘴唇发紫。 但他们看着被包拢其中的江庚,那个俊逸非凡的少年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赞叹他的英姿,还是赞叹他的勇猛无畏。 这个少年分明还年轻得很,甚至比他们这些应征者都要小。 但就是这么一个看着还有些稚嫩的少年,面对着二十余凶神恶煞的持刀兵卫,还有那个怒气威严写满脸上的将军,居然毫无惧色。 甚至! 若是刚刚没有听错的话…… 那个年轻人似乎还在狠狠叱骂那个威武凶煞的将军! 就连那些兵卫跑上去之后,那个少年还在怒骂! 他们虽然感到可惜,但也想看看那个少年会遭到什么待遇。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那个少年分明还在痛骂,那是那个将军模样的人,居然出声让那些兵卫,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那个少年!居然手无寸铁便以一敌二十,还让对面先行放下武器了! 一时之间,每个应征者的心中,都生出了无数的猜想。 这个少年是什么王孙贵胄…… 这个少年是什么绝世高手…… 这个少年是什么仙人转世…… 这个少年是什么…… 一时间,每个人的心中都想好了一篇浩瀚,荡气回肠的史诗。 而那依旧保持着冰冷面目,脸上毫无惧色的俊逸少年,就是其中主角。 “将军的待客之道,果然新颖。” 江庚缓缓扫过周围的兵卫,再次出声嘲讽。 但他心中却没有多少恐惧。 既然刚刚罗尚武已经出声打断了兵卫们的动作,那就说明,罗尚武还没有彻底丧失理智。 而还保持着理智的罗尚武,自然明白,江庚可以在任何地方出现问题,唯独是不能在他的面前出现问题。 不然的话,罗尚武不仅需要面对祁承业的怒火,还要面对重新凑集银钱的难题。 “都给我退下,没听明白吗?” 罗尚武喘着粗气,声音压抑得好似晴日里的闷雷。 那些个军士看着自己平日里敬仰的将军,居然被逼迫到如此境地,心中也不免生出难以抑制的愤慨和羞辱。 他们知道应该听从罗尚武的命令,但是这更加让他们感到难受。 “将军!” 有人终于是忍耐不住了,失声道。 “将军!将军!” 而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就会有更多人出声。 他们看着罗尚武,吸着气,动容道。 “你们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看着手下居然不听自己的命令,罗尚武心中的气愤不仅没有因为他们的行为有丝毫的减少,甚至还有更加爆发的趋势! 这些兵卫们的做法让他感觉,自己在江庚面前更无脸面了! “属下不敢!” 一众军士声音颤抖,忍着心中的情绪,还是选择转身离去。 他们转过身去,便看到了那些看呆了的应征者。 于是心中憋着气的他们,就把情绪发泄到那些人身上。 “看什么看!继续走!” 待得所有人都离去之后,罗尚武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一丝半点的少年,终于开口了。 “你想要什么?” 江庚看着罗尚武,轻轻地开口: “尊重。”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要针锋相对的意思,甚至可以说对罗尚武同样是以礼相待。 但是在这种礼貌对待中,江庚并没有得到他所需要的东西。 那就是尊重。 “我要的只有这个,至于其他的事,我也不会讨要。你懂我的意思吗?” 江庚的语气也恢复了平淡,但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认真。 “好。” 罗尚武瞳孔微微放大,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庚,似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少年。 他沉吟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 第91章 论水兵训练 江庚见状,微微点了点头。 尊重,是任何合作想要成事的前提。 没有尊重,就没有必要合作。 江庚冒着得罪罗尚武,和他的数百个精锐骑兵手下的后果,就是为了得到尊重。 尊重,看似很平常。 但是却很少人能真正怀揣着这种东西。 捧高踩低,是人的本性。 蔑视,有时是出自本能的。 罗尚武想要依靠第一印象来阻止江庚出风头。 但其实他自己就落入了第一印象的影响当中。 他第一次见江庚的时候,就觉得江庚太年轻了,不可靠。 所以他在今天见到江庚之后,虽然言语上和行动上,看上去对江庚十分礼貌,但实际上,内心里还是看不起江庚。 他觉得江庚不行。 所以在江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之后,他想到的不是认同,而是拒绝和反对。 在前世,这种东西叫做杠精。 他不会在意你说了什么,他只会在意如何反驳你的观点。 而跟一个整天反驳你的人合作,怎么可能做得成事? “先前对你有所冒犯,还请罗校尉莫要放在心上。”江庚拱了拱手,说道。 “不怪,不怪。” 罗尚武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看江庚,但嘴上还是说道。 “反倒是你,让我幡然醒悟,大义面前,居然还怀揣着这般龌龊思想,实在是不应该。” 罗尚武脸上并没有出现恼羞成怒的神色。 他能从一个小卒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直到成为一个校尉,心性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只不过他久居高位,已经有些忘记了以前的初心。 此时他重新将今天发生过的一幕幕,重新回想了一遍,便觉得江庚的声音有如梵音震耳,令人心生悔悟。 他居然,连最基本的尊重,和最基本的大事为重都忘了。 他只顾着自己能否掌握兵权,却下意识地将其他参与者都当做了竞争者。 他来隆安城,是为了保卫隆安城中,四十八万余黎民的性命。 而不是来此争权夺利的。 他忽而想起那些个说书人口中,那种一叶障目的故事。 那些故事中的人,跟现在的自己,何其相似? 罗尚武想明白之后,便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他此时心中已经再无一开始的愤怒和憋屈。 他并非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不然他也爬不到这个位置来。 他略作思考,便轻声朝着江庚说道。 “听闻世子殿下说,你对水师颇有见闻,方才你说的思路虽然也不错,但却缺少了详细的方法,不知可否再与我详细说说?” 看着罗尚武飞快转变过来的神情,江庚也有些惊讶于罗尚武的心态。 “若是罗校尉能给予我最基本的尊重,那我自然也会竭尽全力,毕竟我也是为了来助罗校尉一臂之力,组建一支强盛水师。” 江庚一边说着场面话,一边思索着该如何跟罗尚武言说。 其实在祁承业当着罗尚武的面,说江庚对水师训练颇有研究的时候,江庚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虽然他是被祁承业强推着上场,但他绝不是那种,只会逃避的人。 他从当天晚上开始,就开始思考这事了。 “就如我刚刚所说,我们需要的水兵并不需要太强的肉搏厮杀能力,若敌方真的靠岸登陆,我们应该是依靠其他的兵种去对抗,而不是由我们的水兵进行对抗。” 江庚看了看那些兵卫和应征者,缓缓出声道。 而罗尚武也换上了一副认真的神色,静静地听着江庚的话,并且将江庚说话中的重点,记在脑子里。 他现在已经忘了自己一开始想的是什么。 他现在需要的,是如何组建水师抵抗外敌。 为此,脸面也不再重要了。 “我们需要的,应该是拦截他们依靠安水的便利,快速进城和运输兵力辎重,所以我们需要在开阔水面上作战。” 江庚伸出手指,指向在太阳下闪动着粼粼波光的安水。 “而普通的弓箭手,射程也不过百步左右,想要在远处发起进攻,那么我们就需要和夷寇同样的武器,那就是火炮。” “火炮……” 罗尚武轻声呢喃着。 彼时的大盛已经有了火药,只不过更多地用作烟花娱乐。 但火炮其实也已经有了。 唯一为难的是,隆安城中的火炮数,有些少。 罗尚武默默记住这一点,没有出声打断江庚的思路,继续听着对方的话语。 “而我们除去在岸上布置武器之外,水上也需要火炮,这样如果什么地方需要增援,我们也可以去到那里,进行支援。” 江庚的手指顺着安水的流向,一直指向遥不可见的城外。 “所以,战舰也是我们需要的东西。也同样因为如此,我们征召的水兵,应该需要水性,驾驶船舶,和发射火炮的能力,这三种能力,应该是最重要的三项能力,我们应该重点考察这三方面的能力。” 罗尚武微微点头,微微捏紧手掌,脸上颇有些醒悟的模样。 这些东西,确实不是他所知道的。 他懂的,是如何劈砍,如何御马,如何越野,如何冲锋,如何开弓。 至于什么驾船,他确实一窍不通。 他生在内陆,见到水和船的机会非常少。 “所以,我们需要的东西,一是战舰,二是火炮,第三才是对水兵的训练。” 江庚看着罗尚武似懂非懂的神情,将目光收了回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训练方式,你可有建议?” 罗尚武已经彻底发挥不耻下问的精髓了。 他现在已经明白,祁承业没有骗自己,眼前的少年,是真的有本事的。 他现在哪里还敢摆资历? 若是别人不说,还以为江庚是将军,他是小兵呢。 “首先,水性可以直接从一开始就进行筛选,所以平日里训练的,主要是驾船和打火炮,此外,才是体能的训练。” 江庚一个个地分析道。 “所以,现在最紧急的,反而不是征召新兵,而是造船和火炮?” 罗尚武皱着眉,苦苦思索了一下,忽而想明白了什么一样,猛地抬起头,对着江庚问道。 第92章 水上来客(上) 就在江庚和罗尚武商讨关于水师建设相关事宜的时候,安水之上,一条客船悄然从远处的水天衔接处驶来,显得毫不显眼。 现在的隆安城其实还是一片祥和昌盛,安水之上的商船客船来往络绎不绝,一条客船经过,完全可以说是轻松平常之事。 船首微扬,轻轻切开碧绿的水浪,拉出两道白茫茫的痕迹。 此时的船头上,俏生生地站着一人,完美诠释了什么是亭亭玉立。 光可鉴人的秀丽秀发,好似乌锦一般,披散在曲线曼妙的脊背上。 日光下,月晕似的柔光沿着肩头雪肤来回流淌,勾勒出锁骨处,两条润泽明艳的半弧。 一身浅蓝衣裙光华流丽,轻盈地拢住她玲珑凹浮的婀娜身段,裙边罩着一袭几若透明的冰纨银纱,如一团烟雾般笼罩在她裙裳之外,于微风中轻舞,在她身畔漂浮成水波展动般的纹。 远远看去,她的肌肤莹润如若冰雪,映着粼粼的华丽水光,更显得有如雪莲,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般高洁。 特别是她那一双手,俗话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一双手往往可以看出一个女子很多信息。 她的一双素手,润泽白皙得直晃眼睛,每根手指都纤细如葱,好似白玉雕刻,没有丝毫的瑕疵。 这代表着,这双手的主人从未从事过任何重活,更突显身份的非凡。 这般明媚的她,足以让世间的男人都为之动容,乃至疯狂。 船上的船客中,自然也不缺少自认风流倜傥,和勇猛无双的男人。 女子一路前来,不是没有勇敢之人前去搭讪。 但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而且,后果很惨。 原因就是因为女子身后数步,静默着矗立的那一个男子。 他身高比之常人几乎要高出一个头,身材健壮,微微有些国字脸的脸上,两颗眼睛透着如同田地老牛一般的倔劲。 这让他看上去有些憨厚,好欺负。 所以,前几天就有四个彼此相识的男子商量一番,便一同前去搭讪女子。 但就是眼前这个看着毫无威胁的男子,在那一刻爆发出堪比猛虎山君的狠厉。 四个男子,都被他硬生生给折断了手脚,其中一人甚至还被割开了嘴角,鲜血流了一地。 而在做此等狠辣之事时,这个男人的脸上,还是一副牛头模样,眼角耷拉,一个农家庄稼汉似的。 但此时的船舱里,还留有当时可怖的暗红血迹。 这无时无刻都在警醒着船舱里的人,这个男子是个恶魔! 自那以后,就算那女子再怎么让人惊艳,也没人再敢上前了。 女子虽美,但若命都没了,就再也见识不到美人的魅力了。 “终于要到了,我都快长霉了。” 女子看着远方林立的建筑,微微跺脚,娇声道。 她虽然看着像是仙女降世,但是心性终究也只是一个少女。 对于她来说,出行坐在这种船上,真算得上屈尊降贵了。 不然按照她平日的性子,那是宁愿死都不愿意坐这种船的。 更别说,一坐就是五六天了。 每每想起晚上窝在船舱中过夜的经历,她就恨不得从船上跳下去。 憨厚男子闻声,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女子,却没有出声搭话,似乎早就习惯了女子的作态。 “你也是,闷木头,一路上也不晓得跟我聊聊天!” 女子回头看了看男子,并没有因为男子的不出声而放过他。 男子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话。 他跟女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记得刚刚出行那一天,当女子说完“好无聊,你跟我聊聊呗”之后,他就是硬着头皮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终得到的却是女子的“你在说什么东西呀?真是笨死了,我听你说这些干嘛?算了算了,我自己一个人呆着就好了。” 从那以后,这件事就成为了憨厚男子心上的阴影和梦魇。 如果是一般人敢怎么说他,他早就让对方见识一下这世间的绝望了。 但眼前这个少女…… 男子干脆将视线从女子身上移开,投向了远方的码头上。 他微微眯着眼睛,忽而看清楚了码头上那些穿着乌黑色轻甲的兵卫,脸上憨厚的神色终于发生了变化,一种女子从未见过的认真和凝重出现在那张国字脸上。 自讨没趣的女子无奈闷哼一声,自顾自转过身去。 但她又想起憨厚男子刚刚脸上的表情变化,心头一动,忽而也眯着眼睛往那码头看去。 明亮的日光照射在粼粼的水面上,晕散成一大片彩虹般的光晕,让少女有些看不太清对面的景象。 但这却更加激发了少女心中的好胜心和好奇心。 她举起两只娇嫩的手,重叠在眉前,手搭凉棚,微微垫着脚尖,曼妙身子微微往前仰着,身上淡蓝色的轻纱也随着她的动作散开,如同盛开的蓝牡丹。 “这是什么?” 少女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黑亮的眸子在狭缝中露出一点光芒。 客船是逆流而上,所以速度很慢,虽然能看见码头,但靠岸的速度却很慢,所以短时间内少女还是很难看清。 但清风拂过,似乎带来了一点点远方的声音。 少女润泽的耳廓微微抖了抖。 “我又凭什么将生命安危,都交给这般成色的新兵保护?” “……还如此相信罗校尉的能力,相信你足以力挽狂澜,但没想到,也只是个唯唯诺诺之人,让人看不出半点决断……” “算了,我看啊,此事就此作罢!” “……我等手足,紧衣缩食省下来的钱,都花费在……” “放下武器!” “都给我退下,没听明白吗?”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到少女的耳中。 看着远处原本围拢在一起,忽而又散开的兵卫,少女的好奇心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加浓郁了,好似无数只小手抓挠着心头一般。 “快快快,快靠岸,快靠岸!” 少女焦急地喊着,声音好似泉水激荡。 听着少女的催促,憨厚男子微微瞥了眼艄公,后者便立马见了鬼一般开始加速。 但男子已经没有心思去管他了,此时他的脸上满是凝重,似乎……还夹杂着某种更加浓郁的情绪。 第93章 水上来客(下) 在少女焦急的催促下,客船终于是抵达了三号码头。 艄公没有丝毫迟疑,在船首靠近码头之后,就立马跳上岸,用这一辈子都没试过的速度,飞快地将船停靠好。 将下船用的木板搭在岸边和船首的甲板,艄公一脸媚笑地朝着憨厚男子示意,连几颗黄牙都从嘴缝中漏了出来。 “踏踏踏。” 少女眼见着终于靠岸了,一语不发,便用双手提起两边的裙裾,连忙小步跑下了船,穿着蓝色小靴子的脚把木板踩得声声作响。 见着少女已然下船,憨厚男子也终于收回目光,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一下子丢给在岸边的艄公,而后便快步向着少女追了上去。 “诶呦!” 艄公看着男子忽而向自己丢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就以为男子凶性又爆发了,往自己身上丢了什么险恶万分的凶器,当下便闭上眼睛等死。 但当他手被砸中,然后下意识地握住那飞来的东西之后,熟悉的手感令他猛地睁开眼睛。 他微微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脸上的媚笑几乎彻底侵占了脸上原本的恐惧表情,他惊喜地失声道:“谢谢大爷!大爷常来!” 这块银子,够他平日里跑几个月的船了。 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爷。 此时艄公心里,早就忘了憨厚男子曾经的凶残模样了。 “这是什么情况呀?” 少女跑下船,便清晰地看到了码头旁边,那临时搭建出来的征兵处。 她的美目晃动着光芒,但是她却一脸疑惑。 她看了看那些满是凶悍之气的,披甲执刀的军士,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怕的神色。 她眨动着眼,微微踮起脚尖,往周围看去。 忽然,她眼里看到了一条长长的,直往天穹指去的奇怪物体。 见状,她眼里闪过一道惊奇的目光,视线便立马投向了那处地方。 只见那奇怪物体原来是一个足有两米多高的木匣子,由一个看着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背着,显得十分奇怪。 而此时,那少年正与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说着什么。 看样子,似乎那少年还占据着主导地位。 难不成,这少年是这些兵卫的头? 就在少女独自思考的时候,憨厚男子也终于追上了少女的脚步。 他看了看少女的模样,确认少女没事,方才暗自松了口气。 接着他也把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江庚。 和什么都要思索的少女不同,视力极佳的他在船上之时,就已经猜测到了很多东西。 他知道,刚刚被军士包拢住的,应该就是此人,因为那长长的匣子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至于跟他说话的那个男人。 憨厚男子将视线投向罗尚武。 虽然现在的罗尚武在江庚面前摆低了姿态,但他还是能看出罗尚武身上那多年来累积下来的威势。 他看了看周围的兵卫,已然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刚刚这个少年似乎对着他对面的男人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导致军士全都都围了上来。 但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军士忽然又散去了,就连那个男人,现在也对这个少年十分恭敬。 难不成是什么贵胄? 憨厚男子浓眉皱起。 他开始思考,在这隆安城中,是否有这么一个人。 隆安城作为商业重城,每年都能给大盛提供许多税费,理应是一个油水颇丰的地方。 在这种地方,也应该有着脉络繁杂的官吏体系,用来加固党派对隆安的控制。 但憨厚男子却知道,真正的情况却不是如此。 隆安城的官吏体系,实际上简单得可怕。 除去府君汤兴禄之外,就只剩下一些品秩较低的文官,都以汤兴禄为首。 因为汤兴禄并没有参与到朝堂上的党派斗争当中。 他不是谁的门生,家中长辈也没有和哪些大官攀上过关系。 所以曾经的圣上,才会让汤兴禄来到这个商业之城中坐镇,确保隆安城的税收不会被贪污。 那么说来,可以选择的范围就立马缩小了。 憨厚男子舒了口气。 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来此之前,他就研究过隆安城的很多信息。 按理来说,能在隆安城中对着兵卫呵斥的年轻人…… 他是汤兴禄家的公子? 憨厚男子的心中,生出了一个想法。 亦或者…… 他就是镇王之子,那个七八年前就离开镇王府,来到了隆安城中的那个祁承业? 憨厚男子眉毛微微舒展开来。 以他的认知里,江庚的身份也只能是这两者当中了。 毕竟他的年轻太小,不可能是官吏。 而隆安城中官吏体系又太简单,有足够权势的二代,连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你认得那个人?” 这般想着,憨厚男子忽而向前一步,向着少女开口问道。 “啊?” 少女回过头,看着男子,显得一脸呆萌:“我第一次来这里,哪里认得他?” “有没有可能?他就是祁承业?” 男子缓缓开口。 “切,要真是他,怎么可能背着那样奇怪的东西。” 少女闻言,忽而笑道,伸出细嫩的手指遥遥指了指江庚背上的木匣子。 “确实如此,是我一时想岔了。” 男子露出一种“一言惊醒梦中人”般的神色,圆滚的眼眸一亮。 想起刚刚看到过的一幕,男子憨厚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某种凶戾可怕的气势。 少女似有所觉,看了看憨厚男子,又看了看远方的江庚,脸上有些迟疑:“你这木头,又怎么了,这里这么多军士,你别给我惹事!” 但男子却好似没有听到少女的声音一般,脸上的表情越发可怖起来。 “踏踏。”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男子向着远方的江庚,一步步走去。 在确认江庚不是祁承业之后,他的心中就再无顾及。 在他的认知中,隆安城也就只有祁承业值得他稍微忌惮。 至于其他人…… “王拙阳!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见到自己被无视,少女忽而提高了音调,朝男子喊道。 但男子已然走远。 少女虽然生气,但也只得闷闷跺了跺脚,而后跟了上去。 第94章 嚣张的王拙阳 当名叫王拙阳的男子朝着这边走来,正在互相讨论的江庚和罗尚武也发现了异常,默契地停下了商谈。 “这人你认识?” 看着一副别人欠了他几十万一般模样的王拙阳,江庚沉吟着开口问道。 “什么跟什么,我还以为你欠了人家钱,别人来找你呢。” 罗尚武眼睛瞪大,愣愣开口。 他和江庚不同。 王拙阳能看出罗尚武不同寻常,经历更多的罗尚武自然也能看出王拙阳的不同寻常。 那种狠辣凶悍的眼神,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 罗尚武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隐隐挡在了江庚面前。 正当江庚露出疑惑之色时,他听到了罗尚武压低了的声音:“小心,这人不简单。” “好。” 江庚缓缓点头,微微眯着眼,看着那缓步走来的王拙阳。 当王拙阳走到两人身前几米的时候,江庚也已经感受到了来者身上,那浓烈的敌意。 可问题是,江庚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难不成,是张志明找来的帮手?” 江庚喃喃道,但又被他自己否决了。 这人将周围的兵卫都无视了,说明不是真有底气,那就是纯纯的傻子。 而傻子,是万万不可能有这样凶狠慑人的气势的。 那么只能说明,来人有无视这些兵卫的底气。 如果张志明真有这样的人脉,那么早就应该来报复了,何必等到现在? 江庚看着,忽而远方一道倩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少女着急地在不远处停下,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常年极少运动,此时正微微弯着身子,艰难地喘着气,一时说不出话。 她微微开阖的润泽小嘴上,挺拔小巧的鼻尖处,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江庚目光微不可查地变了变。 就在此时,罗尚武看着不停接近的王拙阳,终于开口了。 “你是谁?站住!” 听着罗尚武警告意味的话,王拙阳抿着嘴,忽而冷笑道 “隆安城的守军,也沦落至此了吗?” 听着来者莫名其妙的话,罗尚武脸色难看,一边思考,一边沉声:“你到底是谁?所为何事?” “既然你们软弱到如此不堪模样,我就帮帮你们,重新提起该有的胆气。”王拙阳自顾自说道,忽而仰起头,向着江庚喊道,“喂,小子,敢出来吗?” 闻声,江庚一脸疑惑,根本搞不懂眼前这人是怎么一回事。 “把他围起来!” 罗尚武终于是放弃了交流的想法,高声开口道。 其实那些士兵在见到王拙阳靠近的时候,就提起了警惕。 就如同刚刚江庚痛斥罗尚武一般。 其实根本不用下令,他们也会合拢过来。 于是在王拙阳越发靠近的同时,军士们也在不停靠近,就为了等着罗尚武的信号,亦或是王拙阳露出危险的一面,他们就会上前制服此人。 “锵!” 第一声拔刀声响起,如同响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罗尚武、江庚和二十余兵卫的脸色,在此刻变得极其难看! 因为拔刀的人,是王拙阳! 在兵卫包拢过来之时,这人居然爆发出了一种惊人的速度,一把夺过了身旁一个士兵腰间的佩刀。 这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惊变! “锵,锵,锵!” 剩余的兵卫立马如临大敌,纷纷抽刀,指向王拙阳。 “放下武器,有事可以商量。” 罗尚武眉毛微皱,脸色凝重,看着王拙阳朗声道。 王拙阳脸上却依旧凶悍,根本没有因为被刀锋包围而显露出哪怕一点的恐惧。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江庚和罗尚武,又自顾自朝着后者冰冷开口。 “他不出来,那就你让开。” 声音中,颇有些颐指气使,傲慢自倨。 “把他拿下!” 罗尚武猛地低声吼道,声音中也蕴含了愤怒。 他刚刚被江庚慑服,那是因为有求于祁承业。 但他绝对不可能因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而退让。 别说是罗尚武了,就算是任何一个普通人,短短时间内,就被人多次折辱,心中也会有气! “在面对他的时候,你却忘记了这原本该有的军威。” 王拙阳看着前冲而来的兵卫,忽而冷笑一声,猛地拔刀前切,于空中划出一道白芒,晃了在场人的眼瞳。 “砰!” 空中炸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鸣叫。 和王拙阳对抗的士兵猛地后退三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他停下脚步,忽而痛呼一声,用手捂住臂膀,手里的刀再也握不住了,直接掉到地上,发出哐啷一声。 “啊!” 士兵脸色苍白,细密的汗从脸上涌出。 见状,罗尚武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些士兵可不是一般的步卒,这都是他亲自日夜教导出来的精锐骑兵! 虽然陆地上的刀战并非他们的绝活,但是他们的能力,也不是一般步卒能比的! 但就是这样的精锐,居然只一刀,就被面前的这个,看着只有二十一二的少年击退! 甚至直接丧失了战斗力! 那眼前这人,战力到底有多恐怖! “将军,我……小心,他力气很大!” 士兵咬着牙,忽而抬起头,忍痛说道。 但众人已经不需要他说了。 因为此刻的王拙阳已经猛地冲进了包围圈中,勇猛得就好似猛虎冲入了狼群一般。 虽然狼群的威力也很强,但是在面对凶猛夭矫的猛虎时,还是被轻易撕裂。 只见王拙阳提着长刀,那刀就好似有灵性一般,在空中腾挪翻转,每每挥动,都带着摄人心神的呼啸之声。 在他手下,每一个精锐士兵,都被他几刀砍倒一个。 甚至没有哪个战士可以跟他正面对拼三招以上! 若不是他们都披着铁甲,可能现场早就横尸一地了。 看着场中堪称一面倒的局势,罗尚武脸色极其难看。 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敌人一人打翻所有兵卫,而后直捣黄龙,取敌将首级…… 这简直就跟说书先生说的志异小说一般。 但却如此真切地发生在了罗尚武的面前,让他感觉自己如同在做梦一般。 第97章 落幕 想到自己来隆安的目的,少女顾不得危险,连忙提起裙角,慌忙跑上前。 站于大包围圈中的江庚,视野中忽然多了一个浅蓝色的影子。 江庚也终于可以近距离观察这个女孩了。 他悄悄转过头看向这个女孩,两人目光相触的那一刹那,江庚的目光深处闪过一抹惊艳的光彩。 这是个很美的女孩,她的上身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衣裳,下身是轻薄的轻纱…… 根据少女轻薄衣衫的曼妙曲线,江庚还能知道,眼前的少女拥有着一双,无论线条还是比例都近乎完美的长腿。 而让他惊艳的,则是这个女孩的皮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足够璀璨的原因,他能清晰地看到,这个女孩所裸露出的手臂、脖颈之上,竟找不到任何的瑕疵,无瑕的皮肤在阳光下好像闪动着流光,就如同一块经过精心打磨的羊脂美玉。 江庚心中微微一动,脸上却依旧平淡。 “放开他!”少女从大包围圈中跑到小包围圈外,娇声道。 余杭看着娇滴滴模样的少女,抬头看向了罗尚武。 但罗尚武此时也有些疑惑,就那般跟余杭大眼瞪小眼起来。 “他莫名其妙打伤这么多士兵,甚至差点危及到罗校尉的安危,怎么可能就这般轻易地放了他?”江庚看着少女焦急的模样,轻声开口道。 “你这人怎么……哎呀,反正你们把他放了总没错!” 少女更加急躁了,都顾不上害怕了,慌乱地组织着语言。 听着少女清灵悦耳的声音,江庚心中暗笑。 别人可能不知道。 但是刚刚跟王拙阳交过手的他却知道,刚刚这王拙阳可是有下死手的! 若不是他连忙抽出后腰处的短刀抵挡,没有披甲的他,现在恐怕已经可以埋了。 而江庚对于所有想要取自己性命的人,一向都不会抱有丝毫的仁慈。 而且,就算是江庚愿意放了此人,刚刚被好一番折辱的罗尚武,怕也是不愿将此人放走! 要是自己没有出面挡住这王拙阳,怕是现在一身狼狈的,就是罗尚武了。 当然,若是被余杭看到罗尚武躺在地上,可能刚刚那一箭就不是射向地面,而是直接射向他的头了。 而此时的罗尚武,也已经重新拾起了身为昭信校尉该有的气质仪态。 他款步走到被好几把马槊长矛架死的王拙阳身前,看了看一脸焦急的少女,端着嗓子道:“你们到底是谁?你可知道,袭击朝廷命官,以及无故打伤大盛军队士兵,是何等重罪?” 此时,罗尚武已经把平日训导士兵时的威严都拿出了来。 在他看来,这种情况,应该能够吓住眼前的少女,而后就可以让她说出两人的来历和目的。 “诶呀,我都说了,你们就别问了,不然到最后,谁都讨不了好。” 少女却没有因为罗尚武的威严模样而感到丝毫的恐惧。 她张张嘴,一副想说却说不出的模样。 闻言,罗尚武的脸色变了变。 如果王拙阳不是傻子,这个美丽得令人惊艳的少女也不是傻子,他们说的话都是真的的话…… 这两人的背景真的浑厚到,罗尚武一个六品武将都不敢触其锋芒的程度? 罗尚武一时间有些迟疑起来。 他又把目光投向那被七八把马槊架住的王拙阳。 只见后者立于锋芒当中,仍自一副冷笑模样,令得罗尚武原本平静了不少的心,再一次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 “你们不能动我,放了我,今天的事当做没发生过,我不会再追究。” 王拙阳缓缓开口,或许他认为自己做了极大的让步,此时眉毛微皱。 这下,别说罗尚武了,就连江庚听到这话,都想上去给他两脚了。 感情你自己闹事,我们还得求着你以后不要再追究了? “我!” 罗尚武猛地吐出一口气,但他还是没有丧失理智。 他再次把视线投向少女,仔细观察起少女的衣着。 精细的刺绣,细腻的布料,低调奢华的饰品…… “说出你们的身份,我或许可以放你们走。” 罗尚武已经看出来了少女和王拙阳的不凡。 但让他真就这般将他们放了,却又不可能。 毕竟现在周围都是他手下的骑兵。 他们从城中奔袭而来,就为了救罗尚武于水火之中。 当他们擒下了贼首王拙阳之后,罗尚武就因为少女和王拙阳几句话,就把他们放了,那么这些士兵心里,难免会有些不忿。 毕竟,人心是一件很微妙的东西。 你想聚拢它,很难,但是想要让它散掉,却极其容易。 而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一时间成为了困扰罗尚武的难题。 他思索着,还是想要问到少女的身份来历。 “你真要知道?” 少女气闷地开口。 “跟他们说那么多干嘛?” 但罗尚武还没接话,那被压在一边的王拙阳却抢先开口了。 “老实一点!” 余杭翻身下马,朝着王拙阳大喝一声。 王拙阳翻着眼皮,冷笑一声,并不接话。 “后果我自负。”罗尚武认真道。 “你说的!”少女咬咬牙,润泽的粉嫩唇瓣下,整齐的贝齿闪闪发光。 “自然。”罗尚武忽而回头看了看江庚,回答道。 少女想到了什么一般,低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牌子。 “呐!” 少女举起牌子,怼到罗尚武的脸上。 见状,罗尚武的脸上变了变。 他连忙上前,仔细端详了一番。 许久。 罗尚武的声音幽幽传出。 “放了他。” 江庚的眼神变了变,视线忽而对上了嘟着嘴的少女,于是朝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哼!笑什么笑,跟你说你又不信!” 少女把头扭开,不再看江庚。 江庚摇头。 这少女不知是哪家的大小姐,居然真让罗尚武服软了。 不过也跟自己没关系。 看了看缓缓站起的王拙阳,他心中暗自闪过一丝阴暗的想法。 眼见得这场闹剧居然如此落幕,江庚开口道:“我先走了。” 罗尚武也没了心情,失神落魄地点头。 第98章 余杭的想法 别过罗尚武,拾起长枪装好,江庚登上了一艘小船,顺着安水出发。 现在中午刚过不到两个时辰,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江庚站在甲板,转头看了看少女和王拙阳,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平和的笑。 但这在岸上的少女看来,无疑是赤果果的嘲笑! “啊啊啊!” 少女气闷地嘟囔着,白如羊脂玉般的手掌捏紧在一起,如同冰盖似的指甲透着点点红润。 “都怪你,都怪你!为什么不听我话,整天给我惹事!” 少女朝着王拙阳骂道,脸上有些羞恼,引得香腮一片酡红。 在她看来,今天的事足够丢人了。 而且,还是在一百多个男人面前丢的人。 这让少女每每想起这事,就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然后把自己埋进去! “我在保护你。”王拙阳被说得有些哑口无言,但他瞪着双牛眼,看着地面,嘴上仍是不愿认错,还在嘴硬道。 “他们又没有来刺杀我,你保护我个葫芦球呀。” 闻言,少女更加生气了。 她气闷地叉腰,直接转过身去,水润的双唇翘起一道上挺的弧度。 秋风拂过,刮起两缕细柔的发丝,沾粘在水润的樱唇上。 “我就想……教训教训那个纨绔子弟……而已。”见状,王拙阳嗫嚅道,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少女如此生气,当下有些手足无措。 他那些冷笑张扬都消失不见,此时恍若一个犯错的孩子。 他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江庚这般纨绔子弟,仗着家中长辈为非作歹。 “你不也是纨绔子弟,若不是你爹,你以为你能逃脱得了今天这件事吗?” 少女伸出白嫩的手掌盖住了自己光洁的额头,一时间感觉心力交瘁。 王拙阳闻言,把头低得更低了,连余光都不敢看向少女,闷闷地不发一言。 他也发现,自己好像真的错了。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谁知道他这么棘手,浪费了我的时间,不然我已经把他解决了……我们也已经离开了……那就不会惹上这事了。” 王拙阳本来还想开口,说着说着,语气又变成了辩驳。 “你当别人傻,不会追上来?” 少女压着牙,几乎到达了忍耐的极致,雪嫩的肌肤透出一股绯红。 “我会让他们找不到。” 王拙阳忽而极其认真地开口道。 “算了算了,算你赢了,我怕了你了,还不行吗?” 少女终于放弃了跟王拙阳交流的想法,强自忍下了心中的愤怒。 “快去完成我们该做的事,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却给你弄得一团糟!” 少女岔开话题,便叉着腰,朝着前方大步走去。 王拙阳抬头看了看少女的身影,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片刻之后。 少女又迈着同样大的步子,回到王拙阳身边。 两人对视一眼,牛眼对丹凤。 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许久,少女视线飘忽,喃喃道:“你带路。” “好。” 王拙阳点点头,便朝着少女刚刚离去方向的反方向迈步走去。 而征兵处,罗尚武还站在原地。 “将军,你没事?”余杭走到罗尚武的身边,微微皱眉,看了看罗尚武身上有没有受伤的痕迹,关心道。 “唉,余杭,看来这隆安城的水,比我们想象中的都深,我甚至都怀疑,我带你们到这里来,是不是错误的选择了。” 罗尚武回头看了看余杭,忽而叹了一口气,把头摇个不停。 闻言,余杭的脸色立马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他向前一步,快速说道:“将军不要这样说,你是我们的将军,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罗尚武沉默了,他看了看余杭,而后又转过身去,慢慢地,极其认真地看了看周围矗立着的士兵。 视线掠过。 一张张或稚嫩或坚毅,或勇猛或铁血的脸,是如此的熟悉。 在看到罗尚武看过来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认真和诚恳。 这是信任。 罗尚武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罗尚武方才对着余杭悠悠开口:“今天,那个来自世子府的江庚,跟我讲了很多。” 看到罗尚武脸上的认真之色,余杭连忙靠近,微微低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跟我说,我的布置实际上是完全错误的……”罗尚武缓缓说道。 “这?”余杭脸上闪过一丝怒气,但是他眼睛一转,又猛地忍下了这口恶气。 他知道,若是江庚乱说一通。 那么自己来时,就不可能见到他和罗尚武一同站在一起了。 也就是说,这江庚说的,应该是有建设性的东西才对。 罗尚武看着余杭脸色的变化,悄悄点头。 他一直都把余杭当做有力的手下。 因为余杭不仅战力惊人,而且有勇有谋,是一个难得的将才。 如此想着,罗尚武又继续开口。 “他说,我们征召水兵,应该在火炮,战舰这些方面进行相应的……” 罗尚武跟余杭将今天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只隐去了少女最后拿出牌子的细节。 话音落下,余杭思索片刻,轻轻开口道。 “我也以为,那江庚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余杭回想起江庚的一切。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隆安城外。 当时余杭驾马前冲,祁飞还被那强大的压迫感吓得睁不开眼睛。 当时的祁承业一脸平静。 但他是世子,余杭对他拥有这般心性并不惊讶。 但江庚,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当时也没有露出恐惧。 他努力回想,终于记起当时江庚脸上的是什么表情了。 那是一种,跃跃欲试的激动! 是的! 那小子,把手放到身后,准备提刀和自己对战一场! 他不但没有恐惧,甚至还想要尝试抵抗! 余杭自小生活在骑兵营中,自然知道披甲的骑士驾着千斤巨马冲锋之时,会有多么骇人的气势! 余杭又想起刚刚罗尚武所说,江庚和王拙阳交战的描述。 说实话,言语能传递的东西,比之真实看到的,差得很远。 但余杭曾经朝着王拙阳射出两箭,从中也可以大约估计出王拙阳的实力。 第99章 悲哀 第一箭,百步远距离射出。 虽然这个距离的箭矢已经大幅降速,变得容易躲避。 但接近两斤重的精铁箭矢,在这个距离,也足以轻易洞穿一般的轻甲! 撕裂一个人,更是不在话下。 而那王拙阳,在没有回头的情况下,居然提刀后撩,挡住了这一箭! 说明对方,无论是反应力,感知力,力量,还是自信程度,都是上上之选。 第二箭,是在接近十步距离射出的,而且和第一箭一般,是在对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射出的。 当时余杭假装冷笑,却在笑声未停之时,忽然松开弓弦。 余杭回忆起来。 在自己松开弓弦之时,那王拙阳居然没有被眼前不断放大的箭矢吓到,从而闭上眼睛。 甚至,他连眼皮都没动弹一下! 他压下了这种本能,并且下意识地就想翻身躲避。 但当他腿部绷直之后,他却没有了动作。 是知道自己躲不过了? 还是…… 看穿了那箭矢并没有射向自己? 余杭猛地瞪大眼睛。 十步近的距离,自己的弓箭从射出到击中目标,几乎眨眼间就可完成。 就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对方居然还来得及反应和判断箭矢的朝向? 那么这将是什么超人的反应和判断? 那么跟这般,当时还提着刀的怪物交手了好几招的江庚,又有多么恐怖的实力? 余杭缓缓吐出一口气,按捺下心中的想法。 “那我这就让大家一起布置一下周围,争取早日完成新兵的征召。”余杭对着罗尚武拱手道。 “嗯,我有些累了,先到一旁歇息一会,你帮我看着他们。”罗尚武说完自己今天的经历,也颇感一阵无力。 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接触到如此大,还如此密集的冲击了。 他摆摆手,自顾自走到了一边,寻了个地坐了下来。 “以后,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罗尚武轻叹道,扬起头,看向安水河畔。 此时,太阳微斜。 偌大的日轮悬挂于天穹,投下万丈霞光。 赤金色的光芒在安水上晕散,化成一片华彩。 河畔周围错落有致的建筑,在光华下拉出各自不同形状,长短的影子。 炊烟袅袅,安静和谐,一派祥和气象。 罗尚武悠悠叹了口气,微微闭上双眼。 本来他虽然年纪日渐变大,但到底还算是年富力强。 但今天短短半天,就让罗尚武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老去。 而另一边,江庚则站在小船的船头上眺望。 负责驾船的是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他刚刚在码头上,真切地看完了征兵处发生的一切,自然知道江庚刚刚,可是从那一队骇人的骑兵中走出来的,当下便一语不发,生怕激怒了江庚。 江庚也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需要的,只是一条船而已。 无论是客船还是商船,甚至是脚下的这艘小渔船,他都不会挑剔。 他这次出门,除去要看看罗尚武筹备水师一事进行得怎么样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想要出城! 他不是为了逃跑。 他是为了观察城外水路的环境。 说到底,他毕竟不是隆安城本地人,对于本地的了解并不比罗尚武多多少。 而现在的江庚,是绝对不愿意将一切都押在别人身上的。 在他看来,生命,唯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方才能叫做生命。 而罗尚武这么着急筹备水师,说明水上的战况,将会极大影响到整个隆安的安危,也就极大地影响到江庚的人身安全。 而现在,他同样要负责水师的建设和训练,那么如何因地制宜地进行对抗,就成为了江庚目前为止,必须要考虑的东西。 “这……这位爷,你还没说,到底要去哪呢?” 就在江庚思考的时候,一旁的船夫撑着木浆,瑟缩着试探道。 他平日里虽然也做些送人过河的活计,但更多的是靠捕鱼为生。 就在他脚旁,还堆着一张渔网。 今天他收成不好,便想着到码头看看,看能不能赚点钱,弥补一下。 谁料却让他刚好碰上了,上百骑兵奔涌冲锋的骇人场面。 他当时直接呆住了,直到江庚上了船,让他出发,他才回过神来。 他刚刚一直都不敢出声。 但随着两人离码头越来越远,船夫的心中也难免生出了恐惧。 他想要离开,但在这水面上,也无处可逃。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问江庚了。 江庚看着一片赤红的安水河面。 即使已经快接近傍晚,但此时的安水依旧繁忙。 商船,客船,渔船,络绎不绝。 渔夫的号子,船帆的卷动,河水的翻涌。 无数的声音,气味,颜色,都在告诉江庚,这是一座繁华的城市。 但是这繁华的背后,却隐藏着一片,越来越阴沉的乌云,但城中的人,却一直毫无所知,仍在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无知,是福吗? 江庚看了看船夫的脸,看着那被风霜侵蚀出点点瘢痕,又在太阳下变成黝黑的皮肤,心中忽而有些悲哀。 普通人,不知道这件事,直到灾祸真的到来之时,才会醒觉。 值得悲哀。 他自己知道这深沉的危机,但是却无力回天。 那种直面对抗一整个城市,一整个时代的沉重感,同样值得悲哀。 “这位爷?” 眼见着江庚迟迟没有回答,而且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船夫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扼住了,一种恐惧从心底疯狂生长起来。 “送我去城外。” 江庚回过神来,缓缓开口道。 似乎看到了船夫脸上怪异的神色,江庚补充道:“船费我会给足你,放心。” “这……” 听到江庚的回答,船夫一时间迟疑起来。 他偷偷瞧了瞧江庚,似乎在确认江庚是不是那些残暴凶恶之人。 “可是,这位爷,这会儿,东面不给出城了。” 船夫轻声地开口。 江庚脸色忽变。 上次他跟祁承业出城,走的是西城门。 而东面,正是静海县的方向! 看着江庚再次阴沉下来的脸色,船夫吓得几乎要跳水离去。 但他想着,这船是自己的命根子,没了自己也不用活了,方才没有做出这般举动。 第100章 一老一少 “我给你双倍船费,就送我到城门旁边。” 江庚剑眉紧皱,他看了看还颇为遥远的东城门方向,沉声道。 船夫带着哭腔道:“这位爷,真不是小的不想赚您这钱,而是……” 说着,他一下子丢下手中的船桨,抬起双手,合十放在额前,朝着江庚不断躬身:“这位爷,求求你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我家里还有个七十岁的老娘,要是我出了事,她一个人,平日又看不见东西,可怎么办才好!” “求求您了!” 江庚的脸色忽而凝固住了。 他不知道面前的船夫是不是在说谎。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那你靠岸。” 江庚缓缓开口。 “谢谢爷,谢谢爷!”闻声,船夫立马腾起身来,连跑带爬地回去抓起船桨,大力地挥动起来。 “哗哗哗!” 渔船拉出两道细长的水花,抵达了一处还算低矮的岸边。 江庚踏着船夫铺设的木板,缓步走到了岸上。 “匡!” 待得江庚两只脚都踩在了岸上,船夫刷的一下就将上岸的木板抽了回来,提起木浆就要用力杵向岸边,将渔船推回水去。 看着像是老鼠遇见了猫一般的渔夫,江庚皱眉道:“你跑什么?” 闻声,船夫的身子忽而抖动了一下。 他根本不敢回答,甚至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三分,同时还把头低的更低了。 江庚猛地吸了口气:“船费也不要了?” 船夫的动作猛地一滞。 “给你娘买点肉。” 江庚抛下一块碎银,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谢谢爷,祝你洪福齐天!” 身后,拾起银子的船夫说着一些,让江庚无言以对的祝福。 走在略显繁忙的长街上,江庚一时间不知该去哪里。 他原本想着去东城门方向,实地考察一下隆安城东面水上的状况的。 但是谁知道,东城区居然禁止出入了。 江庚脸色沉重。 若是这个消息不假,那么就说明,夷寇的存在,并非和自己想象中那般密不透风。 就连隆安城中的一个渔夫,都能知道城中出了变故。 虽然他们不可能知晓真正的情况,但这却说明,城中的官吏已经难以封锁消息了。 那么那些拥有着更高阶级和地位的人,恐怕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虽然这些日子的隆安城看着还是如同往日一般平静,但或许早就有富商拖家带口逃离了。 而这一切,自己却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就如同一个人体,原本十分正常。 但此时,一丝丝肌肉,却在萎缩退化,只剩下一个空壳。 就算是有什么故土难离,也难不过身家性命。 那么,自己应该一同逃亡,还是继续待在这安危不知的隆安城中呢? 他现在的身份,看起来好像很高,是水师的负责人。 但实际上,很多军报,信息,他都还是一无所闻。 不然,也不可能出现他想要出城,但却被告知,东面已经不给出城了这种消息。 看了看天色,江庚放弃了出城的想法。 刚刚磨蹭了那么久,此时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若是还是要出城,到时候天色暗下来,照样是什么都看不到。 在周围看了看,确认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江庚转了个弯,朝着一处小巷走去。 青松私塾。 结束了一天教学任务的邱元正像往日一样,在学生去往食堂之后,把教室的门窗都仔细关好,以免夜里起了风雨,将里面的东西打湿或者吹乱。 “星月?” 关好门,邱元正转过身来,看着站在一边,一脸呆滞的江星月喊道。 “啊?” 江星月猛地抬起头,圆溜溜的眼中还带着浓厚的疑惑。 “夫子,何事?” 看着江星月此时的状态,邱元正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还在想你大哥的事?” 被一语说中心事的江星月有些羞涩,她搓了搓衣角,怯怯道:“都这么多天了,哥哥怎么还没来找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我不跟你说了吗,他现在不仅没事,而且可风光了。”邱元正看着江星月一脸的担忧,叹气道,“他现在可是世子殿下手下,炙手可热的大将,吃得好穿得好,你就别担心他了!” “可,可若真是如此,哥哥怎么会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听着邱元正解释的江星月却一脸不信,她微微扬首,反驳道。 ‘可能你哥把你忘了。’ 邱元正心中闪过这么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许是他当晚受了伤,这些天都在疗伤。”邱元正的视线有些飘忽,不太敢看向江星月澄澈的目光。 对他来说,骗一个小女孩,实在是很有负罪感。 江庚现在已经是祁承业手下的一员大将了,这也就代表着,邱元正失去了一个心爱的学生。 此刻的邱元正,就只剩下江星月这么一个金坨坨了。 他可不愿意,再失去这个学生。 这些天,他对江星月关怀备至,恨不得把她当初自己的亲孙女,就为了保住这么一个有灵根的独苗。 “夫子骗人,你刚才还说哥哥风光得很,如果哥哥真的在疗伤,那么他又怎么会出风光呢?” 江星月看着邱元正飘忽的视线,嘟着嘴道。 “夫子教我的‘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难不成都是骗我的吗?” 听着江星月拿自己教她的东西反驳自己,邱元正只感觉一阵牙酸,颇有些感觉无力。 说是,那就是打自己的脸,甚至还侮辱了说出此句的圣人。 说不是,自己又确实是在欺瞒她。 “可能……可能你兄长,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世事难料嘛,我教你的东西肯定没错的……可能是我表述出了点问题……” 邱元正干笑着,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 “真的?”江星月狐疑道。 “绝对是真的。”邱元正收起笑脸,故作认真道。 “嗯,我也相信夫子不会骗我,哥哥也不会不管我的。”江星月点点头道。 “那是自然。”邱元正再次笑道。 他抬着头,还想说些什么,却忽地停住动作,脸上的表情凝固起来。 第102章 拖累 江庚看着一脸凝固表情的邱元正,下意识地对着他笑了一下。 “夫子,你怎么了?” 江星月抬眼看着邱元正脸上,那忽而凝固起来的表情,一时间也疑惑起来。 “这……”邱元正愣了愣神,就打算开口。 但就在这时候,江庚轻轻地抬起手指,竖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做出一个禁声的动作。 见到这,邱元正又硬生生地将嘴里的话吞回了肚子。 看着邱元正的奇怪表现,江星月憋不住气了:“夫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我扶你到一边休息?” “不,不是。我这……”看着一脸关切模样的江星月,邱元正干笑两声。 “都怪我,不该这般跟夫子说话,惹你生气。” 江星月却不知道邱元正这般反应的缘由,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刚刚反驳邱元正,导致邱元正生气,从而气坏了身子,心中一阵内疚。 要知道,她和哥哥,都仰赖着邱元正,才躲过那天晚上的灾劫。 邱元正把她当做亲孙女一般,她同样也把邱元正当做了亲人一般。 因为她纯净的内心能够感受得到,邱元正对自己的善意。 那种纯粹,不求回报的善意。 而这种东西,往往只有在最亲之人的身上,才能看到,才能得到。 在离开静海县之后,除了哥哥之外,邱元正是唯一一个,让她能感受到安心的人。 在他们的陪同下,她晚上就不会再一次次地,梦见那些哀嚎,淌血,扭曲的人,也不会无数次在梦中惊醒。 “无妨无妨,我稀罕,你不用愧疚。” 邱元正听着江星月的话,立马开口道。 他平日里,都是一副严师形象,那些个学生,哪里敢反驳邱元正的话? 别说学生了,就连隆安城中,可谓顶尖权贵的汤兴禄,到了此地,都得乖乖的。 所以,两人间偶尔的拌拌嘴,反而让邱元正感受到了,生活的别样愉悦。 江庚静静地看着两人的对话和动作,心中也有着暖流流过。 他同样能看出来,邱元正对自己妹妹确实是很好,不然妹妹不可能对邱元正这般亲密,亲密得,让江庚心中都有些吃醋。 对于邱元正,江庚还是抱着深深感激的。 因为江庚实际上,并没有给邱元正带来过什么收益。 这邱元正却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机,时间,人情,金钱,去帮助自己兄妹两人,甚至不求回报一般。 江庚又怎么可能一点感激都没有? 和邱元正对视一眼,江庚终于开口了:“星月?” 声音温吞,略显嘶哑,如春风吹拂山岗。 听见这声音的江星月却忽而如遭雷击,猛地呆立在原地,好似变成了一个木头人。 而等着妹妹转过身来,扑进自己怀抱的江庚,就那般站在原地,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江庚微微蹙眉,看向了邱元正。 邱元正脸上,露出了满满的心痛之色。 江庚仍在疑惑之时,却听到妹妹微微颤抖的声音。 “夫子,我们去食堂。” 声音柔弱,微微颤抖,如同惊雷一般在江庚的心头响起。 江庚猛地瞪大眼睛,失声道:“星月?星月!” 另一边,江星月听着身后的呼声,连忙朝着邱元正走了两步,慌慌忙忙地抬手牵住了邱元正的手:“夫子,我们快去!” “星月,是我。” 江庚连忙冲了上前,三两步跑到江星月的身前。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江星月立马朝着声音来处,反方向转着身子,始终把江庚隔在身后。 “你来干嘛?” 此时,江星月的声音,已经再难压抑住那明显的哭腔了。 她背着身子,显得格外娇柔无措。 她悄悄抬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 而真正能够看到这一幕的,是邱元正。 他清晰地看到,在听到江庚的声音的时候,这个女孩,忽而有一道明亮的光从眼睛中绽放,一种喜悦瞬间充斥了她的脸庞,清丽得令人惊叹。 而后,她却又一下子收敛了所有表情,眼泪忽而断了线一般淌下。 她捏紧了手掌,强自控制住自己的语气。 “我,我来看你呀,我……” 江庚无奈地在江星月身后半蹲下来,颇有些感觉手足无措。 现在的他,就算是让他去跟七八个兵卫对打一场,他都不会皱半点眉头。 但妹妹现在的模样,却让他从心里生出无力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妹妹的性格,虽然看着乖巧,但是性子上来的时候,却比什么都难掰回来。 “不用了,我现在就要跟夫子去食堂了。” 江星月咬着嘴唇道,还轻轻吸了吸鼻子。 她虽然一直想着哥哥,但当哥哥真的出现的时候,她却几乎表现出了一种,驱赶一样的行为。 她知道,邱元正说的有道理。 哥哥不来找自己,必定是有原因的。 她相信,就算是哥哥真如邱元正所说的那般,在城中出尽了风头,成了什么大人物,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存在。 哥哥不来,只是因为哥哥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像之前,自己看到哥哥在做那些,奇奇怪怪的物件一样。 虽然自己不懂,那哥哥那都是在为了自己兄妹的未来和生活努力。 自己帮不上哥哥的忙,甚至还变成了哥哥的负累。 这是江星月所不愿意接受的。 她宁愿自己死在那个昏暗的寨子里,随着大火坠入到冰寒深邃的江水中,也不愿自己成为哥哥的拖累。 所以,在听到哥哥的声音时,她在经过一开始的惊喜之后,想到的却是:自己不能打扰到哥哥。 哥哥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来找自己,那么就没空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要是因为自己,导致哥哥的事情没有办成,那么江星月的心,将会陷入一种日月折磨的状态。 所以,她摆出一种生疏的模样,想要把哥哥赶走。 但她还小,终究不可能完全把心中的情绪掩盖。 而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的江庚,更加不可能离去了。 江庚看了看妹妹微微耸动的幼嫩肩膀,又看了看邱元正,却只换回来后者一个爱莫能助的动作。 第103章 自古以来便是对的吗 江庚没了办法,于是干脆蹲在地上,静静地等着妹妹。 “那我们一起去食堂。”江庚缓缓开口道。 “私塾是夫子的,你没交束修,夫子才不给你饭吃。” 江星月伸出手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娇声道。 “真的吗?夫子?” 江庚抬起头,朝着邱元正问道。 对上江庚的视线,邱元正也摆烂道:“星月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这个夫子也做不了主。” 江庚闻言,无奈地咬了咬牙,知道想靠邱元正是不可能了。 “那我待会给夫子一点钱,让他多买些饭菜,星月,你看这样行不行?” “私塾里,夫子说了算,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江星月缓缓开口道。 到了现在,她的声音中,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哭腔了。 这么一段时间,她终于按捺下了心中翻滚的情绪。 若不是她的眼睛还透着红色,脸庞上还带着泪痕,那么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刚刚哭过。 “我……” 江庚只感觉自己心中憋了一口气,无奈地抬头看向邱元正。 但邱元正在江星月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把头扭开了。 此时的他,正把目光投到了一旁木窗上的窗纸上,一脸的认真,似乎那窗纸是什么仙人所赐,值得三天三夜地去研究一番。 作为一个活了几十年的人,他才不会傻到掺和进这事里面。 毕竟,他帮谁都不是,还不如不帮。 “那我不吃饭了,就看看你,行吗?”江庚眼珠一滚,开口道。 “看我干嘛?我有什么好看的?” 江星月嘟囔道。 江庚眉毛扬了扬,忽而“嚯”了一声。 “那还用说?我家星月,那可是天上的神仙送给我们江家的小仙女,聪明伶俐自然不用多说,好看那是顶顶的第一,你敢说我家星月不好看?这我得跟你急了嗷!” “噗嗤!” 听着自己哥哥夸张做作的语气,即使没有看到江庚的动作和表情,江星月依旧被逗笑了。 她想着江庚刚刚说的话里面的内容,感谢有些害羞。 “你……你就会骗我。” “我何时有骗过你?”江庚伸出手,指着天空,也不管江星月其实也看不见,“我就是骗谁也不敢骗我们的星月啊!” “好啦!” 江星月缓缓回过身来,一双如同黑曜石一般的明亮眸子投到了江庚的脸上。 她静静地看着江庚脸上的一丝丝线条,忽而开口道:“哥,你胖了。” “你也胖了!” 江庚伸出手捏了捏江星月的脸颊,惹得后者一阵娇叱。 江庚心中忽而流过一丝酸涩。 他好吃好住,这些天确实身体好转了不少,不复以往的皮包骨头模样。 而一直被邱元正精心照顾的江星月,同样吃得比之前好,这会儿,小脸已经有了以前胖嫩的模样。 江庚忽而想起自己和妹妹的经历,心中那股酸意就久久散不去。 这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而现在的两人,生活虽然好了一些,但距离真正平安生活,却还是有着一段距离。 “你就这么不接见我?” 见到妹妹终于不再耍小脾气,江庚略带气愤地开口。 “哼,谁让你这么久都不来见我。” 江星月下意识地撒起娇来。 “是我不对,我以后肯定经常来找你,你到时候可别嫌我烦。” 江庚嘿嘿笑道。 “不来找我,我也有邱夫子陪,我才不稀罕你呢。”江星月娇声道。 “行行行,那就多陪陪夫子。”江庚笑着,缓缓站起身子,松了松因为蹲久了,而有些发麻的双腿。 他将目光从江星月身上收了回来,投向了一旁还在精心研究窗纸结构和木窗样式的邱元正。 江庚正色,忽而朝着邱元正深深一拜。 “谢过夫子这些日子来,对小妹的照顾,先生大恩,奉川此生无以回报!” 声音朗朗,诚恳明亮。 邱元正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这个,曾经也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学生,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江庚这些天在城中做过什么,他其实都知道。 所以他知道江庚非但没有好好读书,甚至伤还没好,就又在凤阳酒楼上,跟几个护卫打了一场。 在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扼腕叹息了大半天。 在他看来,江庚练武,就是好钢没用在刀刃上,反而浪费了天赋。 但现在的他,却再难跟江庚说些什么了。 自从那天晚上,这个少年从昆仑寨中走出来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上,就多了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锐利坚韧。 他就如同一把利刃,在尝到过血液之后,更显锋芒。 到了此时,邱元正也不再奢望江庚可以“浪子回头”了。 他确实帮助过江庚兄妹很多。 但他也确实没想过,要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报酬,也没想过他们两人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利益。 邱元正一直都认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人,生于天地间,不应该事事都要考虑到收益,才去做。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这个道理,邱元正明白。 但明白和认不认可,是两件事。 如果什么事情,都在考虑完它的收益和回报之后,才决定去不去做,那么世界就会陷入一种偏执当中。 这会导致,为善者无,为恶者众。 眼里只有利益的人,装不下道义。 若是真想要钱,要权,要美人的话,凭借邱元正的实力,这些真的那么难以得到吗? 如果他真的想要这些东西,不说勾勾手指就行,但也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但那样的人,就不是邱元正了。 正是他不是心中只有利益的人,他才是这青松私塾的主人。 有些事,很简单,但他不会去做。 有些事,很难,吃力不讨好。但他会去做。 所以,他与其他庸人不同。 “无需谢我,你谢这个世界。” 邱元正缓缓开口。 “是这个世界的善意,让我去帮助你们,我不仅仅是为了帮助你们,我只是为了让这世间的善意不要断绝下去,让世间的善,能有人传承下去。” 邱元正缓缓开口道,脸上满是慈祥。 第104章 论隆安(上) “人善福自来,心慈少病灾。恶生千百祸,阴险果悲哀。先生心怀大义,定有天地众神保佑。” 看着邱元正脸上的表情,江庚抬起身子,再次深深一躬。 除去崔南以外,这是江庚心甘情愿地,去表达心中感激的人。 他自认自己算不上善恶分明的英雄好汉,但也不会欺瞒自己的内心。 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有好就报徳,有坏就报怨。 “若世间真有神明,又怎么会让这世界善恶不均,为善者寡,薄义者众?” 邱元正轻笑几声:“你虽然已经不算是我的学生,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你尚且还有一颗未曾蒙尘的真心,这是你毕生中,最为珍贵的东西,希望你可以好好保存这一颗心,不要在这污浊的世间,丢失了这最单纯的心。” 听着邱元正这有些深奥的话,江庚略作沉吟,开口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夫子教诲,奉川必当铭记终生。” 邱元正这般文人,绝非常人,而且他又比江庚年长几十年,见过的事情绝对是比后者多的。 江庚也不是个不能接纳别人意见的人,当下将邱元正的话牢牢记在了心中。 “好了,先别说,一同去食堂,待会都要天黑了。” 邱元正看着江庚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 “阻了夫子晚饭,倒是我叨扰了。”江庚抱歉道。 邱元正摆摆手,示意无需这般作态。 江庚笑笑,带着妹妹跟在邱元正身后,一同去往私塾中的食堂。 在已经只剩下三两个学生的食堂吃完饭,江庚和邱元正一同回到了庭院中。 在门前,江星月抬头看了看江庚,忽而开口道:“我忘拿东西了,夫子你们先进去,我一会就回来。” 这般说着,也不等回应,她便提着裙角,跑开了。 而看着这一幕的江庚和邱元正,都没有出声。 其实在刚刚食堂中的时候,江星月就能感受到他们两人之间,有些话想说了,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在场,他们才迟疑着没有开口。 一向聪慧的她自然不会把事情挑明,而是找了个借口给两个人制造出单独相处的机会。 而江庚和邱元正自然也乐得如此,所以也没有说什么。 看了一眼江庚,邱元正推开了门。 江庚虽然只来过这里一次,但他的记忆力还算不错,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案面前,跟邱元正对坐。 邱元正没有急着开口,点了火炉,烫了壶茶,给两人各自斟了一杯茶。 江庚抬手,手指合拢,在桌案上敲了敲。 熏香萦绕,邱元正终于开始打破沉默。 “来私塾光是看星月?还是有事找我?” 邱元正微微皱着眉,恢复到了平日里威严的模样。 其实他平日里一直都是这幅模样。 只不过在江星月在场时,他就会不自禁地柔和许多。 闻言,江庚嘿嘿笑道:“主要是来看看星月,此外才是跟夫子您老人家说说话,以表达我对您的关心。” 听着江庚卖乖的话,邱元正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 “好了,这里没别人,不用耍宝,有什么事直接说便是。”邱元正皱眉道。 江庚干笑两声。 说起来,这邱元正多少有些老顽固的味道,也只有妹妹在场的时候,他才会多三分人情味。 “夫子,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江庚抬抬手,看了看邱元正的脸色。 邱元正抓着茶盏的杯子,拂了福茶水的热气,没去看江庚,只轻轻颔首。 “书上都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而夫子比之秀才不知要高出多少,想来对于城中之事,也有所耳闻了。”江庚先把邱元正赞扬一番。 “知道,你江奉川的名头,现在城中谁不知道?”邱元正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冷冷的表情。 祁承业之前一直都十分低调。 而他忽然带着一众护卫,在城中最为奢华的凤阳酒楼,包下了最高一层,这事自然立马席卷了整个隆安城的上流社会。 毕竟,真要说起来,隆安城中,真正的勋贵中,祁承业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虽然平日里,没人会故意去关注他。 但当他一反前态,自然会引起城中,那些个嗅觉灵敏之人的警觉。 而凤阳酒楼中的那些小二侍女,自然而然就会在有心人的驱使下,说出当天凤阳酒楼五层中,发生过的所有事。 于是整个隆安城的上流圈子中,都知道祁承业有些反常,并且,收了一个新的手下。 这个手下,擅长使用一柄大枪,跟七八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对拼,也不落下风! 这个人,叫江庚! 是个极其俊逸的年轻人! 邱元正私塾中,也不缺所谓的公子,会在家中听到家里长辈讨论这些事,例如汤良朋这般,有时就会听到汤兴禄说一些城中发生的事情。 所以自然而然地,邱元正也知道了此事。 “都是虚名罢了,不过是殿下要把我这个人,推上这个舞台而已。” 江庚却无兴奋之色。 他捏了捏桌案上热辣的杯盏,意有所指地说道。 邱元正皱了皱眉,静静等着江庚的下文。 “城中新来的昭信校尉罗尚武,两天前的晚上去到世子府,向殿下讨钱,说要筹备一支水师。”江庚缓缓收回手,按了按自己通红滚烫的皮肤。 邱元正微微沉吟,而后才开口:“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夷寇若是有强劲的水上战力,那么城中的确应该筹备一支,足以抵抗外敌的水师。” “殿下当时跟他扯皮了一番,最后,让我去当负责人,和罗尚武一同进行水师的筹备。”江庚抬起眼,跟邱元正对视。 “你是在跟我炫耀?”邱元正下意识地开口。 而后,他想到了什么一样,忽而闭上嘴巴。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秋风吹在木窗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屋里的帷幔微微翻动。 仙鹤形状的香炉吐着烟雾。 “他,想干什么?” 许久,邱元正缓缓开口,脸上已经满是凝重之色。 “不知道,他没告诉我。” 江庚看着邱元正的眼睛,认真地应答着。 第105章 论隆安(中) “他就这么信任你?” 邱元正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我倒希望他别这么信任我,让我受宠若惊。” 江庚无奈地摊摊手,脸色也不太好看。 邱元正自然知道,一个王爷之子,掺和到这些兵权之事当中,若被有心人得知,将会掀起怎么样的波涛。 甚至京都当中,都会有参镇王的本子。 朝堂上的争斗,从来都不比战场上的厮杀来得平静,甚至要血腥得多。 他虽然对祁承业了解得不多,甚至没有真正见过这个世子殿下,但也知道,祁承业不可能是一个昏庸无道的人。 虽然城中传闻他是个嗜酒如命的人。 但从未传过,他醉酒后做过什么错事。 也从未传过,他还有什么其他的,难以接受的恶习。 甚至,他连女人都很少碰,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句清心寡欲。 这么的一个人,不可能是个蠢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触碰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权力时,会引发怎么样的后果。 邱元正的两道花白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 他相信江庚没有骗自己。 或者说,他相信祁承业无法得到江庚的忠心。 邱元正能看出来,江庚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就算他平时看着有多温顺,但邱元正是极其少数,见过他龇牙咆哮模样的人。 这种人,就算是死,也不会真正驯服。 所以,江庚不可能听从祁承业的吩咐,前来欺骗自己。 所以,江庚的话是可信的。 也就是说,祁承业真的让江庚去了水师当中,负责筹备,但却没有告诉江庚任何需要做的事情。 这样的话,就有两个可能。 第一,祁承业非常相信江庚的实力,自信自己不说,江庚也会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做好,所以才没有跟江庚说,到底需要江庚去做什么。 他相信,江庚不用说都能做好。 第二,那就是祁承业还有其他的布局,江庚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甚至在这其中,是不重要的。 因此,在原有的,“祁承业不简单”的推论下,那么第一个猜想,显然很难站住脚。 江庚跟祁承业认识才多久,他凭什么就那么相信江庚,能把一切都给做好? 那么就只可能是第二个可能性了。 至于祁承业单纯是为了帮助隆安城百姓…… 别说笑了! 要真是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跟罗尚武扯皮?直接了当给钱不行吗? 或许还能得个好名声,日后在史书上还能留点笔墨还说不定呢! 什么,年有寇患,隆安城危,时有镇王之子祁承业,慷慨解囊,散尽家财,倾力而为…… 这样他不香吗? 所以!江庚可能只是祁承业所有的布置中的一个点。 邱元正想到此处,开始缓缓回想这些天,关于城中的变化。 首先,是江庚独自一人,攻破了整个昆仑漕帮。 而后,江庚成为了祁承业的手下。 几天之后,祁承业一反常态,带着护卫包下凤阳楼一整层。 当天,恰好是罗尚武带着军队进城的日子。 同样是当天,江庚在祁承业的“布置”下,出尽风头。 还是当天!罗尚武去到世子府中讨钱。 在经历过一番扯皮,祁承业答应给钱,条件是让江庚也参与到水师的筹备当中。 但是他却没有告诉江庚,到底需要江庚做什么…… 邱元正按照时间脉络理顺了一切。 忽然,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一般,失声道:“对了,你那柄枪,是谁送来的来着?” 看着反应有些大的邱元正,江庚也有些猝不及防。 他定了定神,方才回答道:“城中的长官使,许沛!” “许沛,原来是他……”邱元正收回看向江庚的目光,细细地呢喃着许沛的名字。 看那样子,似乎他早就听闻过许沛的名字,也知道他和祁承业之间,有什么关系一般。 江庚静静看着沉思的邱元正,暗自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没有出声打断邱元正的思考。 “难不成,你只是他放出来,迷惑他人的一个棋子?” 许久,邱元正再次缓缓出声道。 闻言,江庚的脸色变了变。 但细细想来,确实是有这么的一个可能性。 祁承业做的这一切,不可能是率性而为。 无论他平日里多么浪荡不羁,也不是个愚鲁之人。 江庚皱眉。 难不成自己,真成了了祁承业放出来的烟雾弹,是用来吸引别人注意力的? 这样,祁承业就能趁着他的敌人,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时候,偷偷去完成他认为,真正重要的事情? 江庚脸色难看起来。 没有人愿意当别人的挡箭牌,江庚更加如此。 一丝狠色在江庚眼睛中划过。 在昏暗的灯火中,他的脸庞一片晦暗不定。 似乎感受到了房中凝固的气氛,邱元正抬头看向了江庚。 瞬时,邱元正就被江庚此时脸上的神情,给吓了一跳。 不得不承认,在经历过许多事情之后的江庚,如今也有了一个动作,一个神态,就能让人生出恐惧的能力。 “你先别急,这只是一个可能性,真相是怎样,还犹未可知,你先别急,不然反而是落了下乘。” 略作思考,邱元正便想明白了江庚心中所想,当下既惊骇于江庚的狂妄,又有着对他的关心。 在邱元正的认知里,江庚是不可能斗得过祁承业这般的勋贵的。 而江庚一旦去做,无论成不成功,接下来都要面临万劫不复的结果。 这是邱元正所不愿意见到的。 “有劳夫子关心,我只是一时气不过而已。” 江庚收敛脸上的表情,换上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回道。 邱元正摇摇头,不再多说。 江星月犟,她这个哥哥,何时不比她犟? 江庚看着邱元正的表情,收回目光,悻悻地拿起桌上的杯盏,轻轻地喝了一口。 “砰!”忽然江庚将手中的杯盏放到桌案上。、 “又怎么了?”被声音吓了一跳的邱元正拧眉怒目,看着咋咋呼呼的江庚,气愤道。 看着邱元正一抖一抖的花白眉毛,江庚脸上没有一点惧色。 他将嘴里的茶水吞进肚中:“对了,刚刚我在征兵处,还碰着了一点事情。” 第107章 深夜来客(上) “真是好大口气……”邱元正喃喃道,忽而瞪大了眼睛,“那,那罗尚武不会……真的把他放了!” 这罗尚武还会耍些小手段,也不像是蠢笨之人啊! “正是如此。”江庚缓缓道,“那女子掏出了一块奇怪的牌子,那罗尚武看了一眼,立马二话不说就把人放了。” “这般说来,来的这两人,来头可不小啊。”邱元正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杯盏喝了一口,方才压住心中的思绪。 江庚微微点头。 何止是不小,简直是骇人听闻了。 要知道,军权这种东西,不是说你官阶高个两三级,就能指挥得动的。 作为一个国家中,最为有力的武器,军队的一举一动,都需要专人命令,才可以驱动。 所以才有“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由来。 想要指挥动一支军队,需要的东西,比常人想象的都要来得多。 虽然当时在场的不过只有一百余兵士,但罗尚武一个真真切切的六品武将,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因为一个人,立马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放了。 要知道,袭击当朝官员,致兵卫伤亡,按照大盛律法,最高是可以判决死刑的。 也就是说,罗尚武不仅占据着人多的优势,而且还站在了法律的优势上面。 可以说,这已经是最佳的局面了。 但是却因为少女手上的一个牌子,他就放弃了所有的优势,甚至忘记了那王拙阳对他的侮辱。 所以来人的来头,可不止是“不小”那么简单。 “可是,这也不合理啊。”江庚思索完,轻轻扬了扬眉。 “现在的隆安城又不同以往,值得他们那些王孙公子来游玩吗?”江庚苦思道,“现在隆安城危如累卵,那些富商恨不得背上所有家业飞往其他地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们却要不顾危险来隆安,是为了什么?” “看似行事异常,然而只是你我不知他们的图谋,方才觉得异常。” 邱元正倒没有露出像江庚那般的表情。 他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山羊胡,缓缓开口:“世间人行事,凡事皆有所求,他们甘愿屈尊降贵来到隆安,说明隆安有值得他们冒险,也要得到的东西。” 听着邱元正笃定的语气,江庚却更为疑惑了。 “隆安城有什么东西,他们来头这么大,都需要亲自来取?”。 江庚难以理解。 虽说隆安城是商业大城,但是运送的东西,实际上在品质上也只能算是一般偏上,万万比不上真正的精品,贡品。 两人的身份,不可能是缺钱的人,根本不需要专门来这么一趟。 除非…… 他们需要的,不是东西! 而是…… 人! 江庚眼神一亮。 当隆安城中,又有什么人,能跟这样的大人物扯上关系呢? 江庚眼神变了变,缓缓开口:“夫子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是来找祁承业的?” “这,你这么一说,确实很大可能。” 邱元正闻言,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后便点了点头,认同了江庚的说法。 城中所谓的大人物真没多少个。 第一个就是祁承业,镇王之子,身份尊贵,第二嘛,那只能是隆安府府君,汤兴禄了。 但汤兴禄一脉,直到他这一代,方才光耀门楣,拔擢到五品大员,在京都素来没有人脉,按理说,不应该有人因为隆安处于危急当中,而有人专门来找他,救他。 这么排除掉汤兴禄的话,那就只剩下祁承业了。 当一切东西又回到祁承业身上,在场两个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你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吗?” 久久的沉默后,邱元正按捺不住地开口问道。 江庚脸色凝重,微微叹了口气:“真不知道。” “他看着好似真的浪荡不羁,实际上城府深得可怕,我们见到的,可能只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而已。”江庚轻声道。 听着江庚的话,邱元正脸色再次变得沉闷。 “这些年来,他是第一个,让我完全琢磨不透的人。”江庚继续说道。 “他有时看着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但有时又会丝毫不顾脸皮地撒泼,看着甚至有些人格分裂。” 江庚说着,也感觉有些气闷。 他就算是对着罗尚武也敢痛骂。 因为他能摸清罗尚武心中的想法。 但祁承业不一样。 他从来不会对手下的人吐露出太多消息。 所以其他人根本难以猜测这位世子殿下,心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 “人格分裂?”邱元正微微瞪大了眼睛,疑惑道。 “就是形容一个人有多个面孔的意思,我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江庚尴尬片刻,解释道。 “有空看闲书,还不如多把心思放到经典上面。” 邱元正借故训导了江庚一番。 “所以说,他们是来带祁承业走的?” 江庚为了躲过邱元正的训导,岔开话题道。 “许是他的一些朋友,或者是镇王的命令。”邱元正缓缓开口。 他不可能知道长咸郡郡城中发生过的一切,也只能基于逻辑,去猜测事情的真相。 “那夫子,你要不要也……找个时间离开隆安。” 江庚试探着开口。 如若是祁承业离开隆安,那么他肯定也要随着离开隆安的。 “我离开?我来隆安已经十几年,接近二十年了,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我还能去哪?”邱元正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惆怅道。 “夫子哪里话,大丈夫天下何处不能是家?”江庚劝慰道,“若是隆安城陷入危急当中,夫子也难免会遇到危险,到时候可怎么办?” “不用再说了,你放心,要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我自然会把星月送走的。”邱元正忽而抿紧双唇,冷冷道。 “夫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庚看着邱元正脸上的表情,立马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邱元正微微皱眉,“但我的事情,我自己会有决定,你不用替我忧心。” 江庚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但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江星月焦急无奈的声音。 “你们是谁,站住,你们不能进去!” 第108章 深夜来客(下) 闻声,江庚猛地瞪大了眼睛。 妹妹的声音中,显然压抑着一抹恐惧! 一股怒火瞬时从江庚心中爆发,他抬起头,眼神一片冷冽。 他手臂下意识往后腰处的短刀摸去。 他的长枪太过碍眼,所以一时间没有带到房中,而是放到了食堂旁边的课室。 此时他身上,就只剩下一把,睡觉都不离身的短刀。 但这同时也是一把,足以杀人的武器。 他现在手上的这把短刀,可不是之前漕帮的那把钝刀,连砍人都砍不动。 这柄短刀,由精钢锻造,品质比之前的钝刀不知高到哪里去,不然的话,也不可能挡得住王拙阳那凄厉阴险的一刀。 而且,这刀和长枪一样,江庚也没花钱。 没办法,祁承业除了钱多,没啥优点,而且对手下阔绰。 别说一柄刀了,若是私藏甲胄无罪,那么祁承业甚至还会给每个护卫,都加上一套札甲。 “砰砰!”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房子的门已经被敲响了,声音有些大,显得来人似乎有点焦急。 但在邱元正看来,这却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他的脸色阴沉下去。 就是汤兴禄来了青松私塾,也得按着他的规矩来,这来人却如此孟浪,哪能让邱元正生出好感? “诶呀,你不要敲那么大声行不行?你以为是你家啊!” 就在江庚站起身来,从身后拔出短刀之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清灵得令人神清气爽的娇柔声音。 声音落下,那砰砰作响的敲门声也瞬间停止。 原本满脸怒气的江庚神色一滞。 忽而,他似乎想起来什么一般,缓缓地低下了持刀的手,慢慢将短刀放回身后。 看着江庚的动作,邱元正有些诧异:“怎么了?” 江庚苦笑道:“我想,我知道他们两个人,来隆安到底是为了找谁了……” 看着江庚那怪异的目光,邱元正一时间愣在原地。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犹自还不确定:“我?” 江庚缓缓点头。 那道嗓音,江庚是不可能忘记的。 虽然他只听到过少女说过几句话。 但若是只过了这短短两三个时辰,他就能把那个少女彻底忘了,那只能说明,他不是男人。 因为那少女,实在太有辨识度了。 “叩叩。” 门外又开始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少女娇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邱夫子,冒昧打扰了,还请恕罪,不知可否开门一见?” “我说了,夫子正在忙,你们改天再来!” 少女话音刚落,江星月焦急无奈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眼前那个健壮的男子凶巴巴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不知为什么,这样的人身边,居然还跟着一个,漂亮得好像天上仙女一般的姐姐。 她想要阻拦,却毫无办法,只能看着那凶巴巴的男人大力敲响夫子的房门。 那时候,江星月就知道,以夫子的性格,肯定要大发脾气了。 但幸好,那个仙女姐姐阻止了他,换上了更加礼貌的话。 但是,夫子不是一个轻易改变主意的人。 而且,最讨厌在做重要的事的时候,受到别人打扰! “这位姐姐,真的,我不骗你,夫子是不会见你们的,你们这样,反而……”江星月再次焦急说道。 “小妹妹,姐姐找夫子是真的有很紧要很紧要的事情,不然我们也不会深夜造访……” 少女转过身来,微微半蹲着,靠近江星月开口道。 看着眼前那张精致白皙的脸庞,还有耳边传来的,那温柔的声音,江星月一时有些动容:“可是,可是……” “这样,你帮姐姐一个忙,让夫子给姐姐开门,姐姐明天带你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带你去最好的戏楼,带你去安水看画舫,看烟花。” 少女脸上忽而闪过一丝灵动的狡黠,她黑亮的眼眸如同天空中的星辰,透着一股子灵气。 “可……”无数种情绪在心中乱撞,江星月感觉自己的心理防线快要被攻破了。 在她单纯的世界观中,这么漂亮的姐姐,应该不会骗人。 或许,她真的有很紧要很紧要的事情要找夫子也说不定…… 夫子应该不会介意的。 “滋啦——” 就在江星月动容之时,那关上的房门忽而缓缓打开。 少女略带红润的素白耳廓微微动了动,惊喜地从地上跳起来,一边转身一边笑道:“夫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这般冷漠的,我……” 少女转过头,脸上绽放出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只见打开的房门中,江庚立在门后,正朝着少女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 “好久不见!” 江庚笑着说道,视线掠过少女的脸庞,投向了一旁呆呆站着不动的王拙阳,向他挑了挑眉。 这人差点取了自己性命,江庚可不会忘记这“大恩”。 “你!” 因为擅自大力敲门,被少女训斥了一番之后,就一直呆立站着的王拙阳也看到了江庚的神情,呆滞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神色。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刚才让你跑了,算你走运,但是现在,看来你的运气到头了。”王拙阳狠狠说道。 在这里,总不会再有一百多个骑兵神兵天降了! “王!拙!阳!” 就在王拙阳放狠话的时候,一边却传来了少女强忍着怒气的声音。 “不要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我最后告诉你一遍,若是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江星月抬头看了看那生气得脸色涨红的仙女姐姐,又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兄长,一时间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听到少女声音的江庚,好奇地将目光看向王拙阳。 他虽然记恨着,但也知道,现在的自己不可能是王拙阳的对手。 若对方真的突然暴起,那么他甚至可以把在场所有人杀死。 江庚虽然只跟他交手了几个回合,但是江庚知道,这王拙阳绝对有这个能力。 但此时,这个人形凶兽,却怎么也凶不起来了。 虽然少女可爱的模样看着,怎样都跟可怕无关,但王拙阳一个凶人,居然还是猛地抖了抖身子,立马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第109章 唱双簧 看着王拙阳,这堪称温顺驯服的样子,江庚不禁惊奇地看向了少女。 江庚真没想到,这个少女说的话,居然这么管用。 就连这蛮牛一般的王拙阳,都被治得如此服帖。 “哼。” 看着江庚的视线,少女微微嘟着嘴,哼唧道,显然对江庚也很不待见。 江庚有些失笑,也无意跟这样的小女孩斗气。 他微微让开身子,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 “夫子说,让你们进来。” 少女闻言,也顾不得江庚了,脸上再次露出喜悦的表情。 她回头恶狠狠地盯了王拙阳一眼,警告他不要再乱来,这才款步走进屋中。 王拙阳看着少女的背影,抬起头轻轻看了江庚一眼,但终究是不敢再乱发脾气,也慢慢跟了上去。 他不会让少女离开自己的视线太久。 即使里面的人,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老书生。 江庚等到两人进去,才有空看向妹妹。 江星月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兄长,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缓缓开口。 “那我继续去找东西了。” “外边冷,你快回去睡觉。” 江庚看着已经阴沉下来的天色,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到妹妹娇小的身子上。 “噢,那哥哥晚安。” 江星月呆萌地回答道,披着江庚的外衣,就好像披着一件披风一般,滋溜一下就跑进了黑夜中。 这些天来,她已经将整个青松私塾的布局都记下来了,自然显得轻车熟路。 “跑慢点,莫要摔了!” 江庚看着妹妹扑腾的小脚,失笑道。 “晓得咯!” 江星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江庚看着妹妹身影消失,才缓缓关上门,回到了房中。 此时房中的气氛,有些微妙。 三人都不做一声,互相打量着对面的人。 江庚看了看除去邱元正坐的那张凳子外,仅剩的那张凳子,终究是没好意思回去重新坐下,微微走到王拙阳两人旁边站定。 邱元正两道花白的眉毛皱在一起,一双虽老,但却仍旧十分清澈的眼睛在王拙阳和少女身上微微流转,显然也在确认来者的身份。 江庚看着邱元正脸上越发沉重的脸色,猜想他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是谁。 “邱夫子,这次我来寻你,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的,所以……” 沉默延续了一段时间,少女似乎终于确定了邱元正的身份,向前轻轻迈了一步,对着他做了个福,声音依旧娇柔。 但她说着说着,眼神却瞥过江庚。 在她看来,江庚是不配知道这些事情的。 闻言,江庚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精彩。 他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笑声房间中显得十分突兀,在场的人都能听见这略带讥讽的笑声。 “你!” 少女的柳眉微微蹙起,她看向江庚,白嫩的脸庞在气急下微微涨红,如同春日的樱桃,带着某种诱人的风韵。 “咯咯。” 就在少女出声之时,那一直呆呆站着,头颅微微低垂,好似一具傀儡一般的王拙阳也抬起了头,一双大手微微握紧,骨节处的脆响更胜过江庚的笑声。 江庚脸色不变。 邱元正将三人的表情,动作,神态都彻底收入眼中。 他没有做声,轻轻拿起桌案上的杯盏,缓缓喝了一口,方才开口道:“有什么事,是奉川不能听的呢?” 闻声,少女的神色变得怪异起来。 “兹事体大,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可能会影响到夫子的安全。” “哦,我的安全?” 听着少女有些着急的声音,邱元正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 他见过的风浪比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多,不会因为少女的一两句话就生出什么波动。 甚至,他脸上还露出一种,饶有兴致的感觉。 “正是!”看着邱元正脸上的表情,少女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情绪,恭敬道。 “那我倒要听听了。” 少女说完,邱元正脸上的好奇之色更甚了。 王拙阳瞬间抬头,凌厉的目光看向邱元正。 因为邱元正的话,已然是在戏耍少女! 看着王拙阳身上,那瞬时释放出来的强大气势,江庚眼睛微眯,做好了出手保护邱元正的准备。 但直面那种恐惧的邱元正甚至眼角都没动弹一下,还有空抚了抚自己的山羊胡,眼神依旧看向少女。 而站在王拙阳身前的少女,自然不知道身后的王拙阳做了什么。 她抬起头,清丽的脸庞上仍旧布满着急。 “那还请夫子,先让此人出去,我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闻言,邱元正眉毛抖了抖,把视线看向了江庚。 “奉川呐?” “啊?” 江庚看着邱元正清澈眼睛中,闪过的一丝狡黠,出声应道。 “这位姑娘,说让你出去,你觉得呢?” 邱元正轻轻咳嗽两声,问道。 “这……” 江庚脸上露出满满的为难之色,在少女着急的注目中,来回踱步。 “事关夫子安危,我一向对夫子恭敬有加,理应离去,让夫子知晓着重要之事……”江庚迟疑着开口。 听着江庚口中的话,少女着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喜色。 她来隆安之后,一直都在碰壁,让从未经历过忤逆的她,一直十分难受。 此时终于遇到了变好的情况,于是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来。 “可是!” 江庚忽而换上了一副坚定的模样,声音冷冽坚决,如雷霆砸地。 少女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江庚忽而变大的声音吓得,凝固在脸上。 “这人却一副虎狼之相,而且还露出如此凶狠模样,我实在不放心让夫子于此人共处一室!” 江庚脸上满是壮怀激烈:“若是因为我一时的怯弱,导致夫子安危受到他人危害,那么我下半辈子,都不能安生的!” 江庚的视线扫过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的王拙阳,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嘴角微微翘起一道弧度。 他可不会因为一个眼神而感到害怕。 “所以,还恕我不能离开!” 江庚声音落下,熏香萦绕,房中再次陷入一阵死寂当中。 静得,似乎能听见四人轻微的呼吸声。 第110章 震惊 少女从打击中缓缓恢复过来。 一辈子都没遇到过什么不顺心的事,也极少被其他人忤逆的她,想起自从出发之后,这些天经历过的种种不堪回想的往事,眼睛忽然有些湿意。 少女自认,自己已经足够放下身段了。 但是一路上,她都在经受着各种打击。 无论是跟那些粗俗甚至恶俗的人挤在同一个窄小的船舱当中,还是面对着一百多个身披冰冷铁甲,凶神恶煞的兵卫…… 她是在无数人的宠爱中出生长大的,一辈子都没受过什么气。 她在无数的奉承和爱护中成长。 之前她能一直忍着,都算是她此前内心建设做得好。 但此时,她已经要忍不住心中的情绪了。 江庚的话,成为了压倒少女在最后一根稻草。 忍耐了差不多十天的情绪,即将爆发。 而一旦爆发,就如同溃堤。 看着少女脸上,忽然爆发出来的,堪称暴雨梨花一般的神色,江庚一时被震撼到了。 乖乖…… 我不就说了几句话吗? 至于吗? 这心理承受能力,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江庚在心中想着。 少女这般脆弱的心性,居然还远道而来,来找邱元正? 邱元正有多离谱,他可是知道的。 但他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女在这些天里,经历过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负罪感,在江庚的心中生出来。 他只是想配合邱元正演出戏,先杀一杀这骄纵的两人,身上的锐气。 但没想到,这才刚刚开杀,都还没到高潮呢,结果就把人给干坏了。 这谁顶得住。 江庚连自己妹妹哭的时候都顶不住。 何况是眼前,这哭起来简直我见犹怜的少女。 江庚没了办法,向邱元正投去一个“现在咋办”的眼神。 邱元正眉毛一抖,向江庚回了一个“你做的好事,关我什么事”的眼神作为回应。 而后,他就把视线撇开,一副“什么事情都不关我的事”的模样。 江庚眨了眨眼睛,恨得牙痒痒,对于邱元正的厚脸皮,有了一个新认识。 你这老小子,自己好心帮你演戏,结果玩崩了,你就溜了? 于是房中的气氛,再度怪异起来。 邱元正佯装神游物外,撇清关系。 少女俏生生地站着,眼泪断了线地淌下。 江庚站在对面,手足无措。 王拙阳也显得十分无措,瞪着一双牛眼,心中满是怒气,但是又不知道往哪里撒。 江庚站在原地,只感觉锋芒在背,怎么扭动身子都感觉浑身不舒服。 “那个,我……我的意思其实就是,我就想在这陪陪夫子,你不知道,我跟夫子关系很好的,经常促膝长谈到天亮……” 江庚干巴着笑了两声:“你要是不信,去问问私塾里的教习,我跟夫子,那可是忘年交!” 听着江庚义正言辞地胡说八道,邱元正扭开的脸上,花白眉毛狠狠地抖了抖。 他嘴唇动了动,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话。 “真……真的?” 少女睁着迷蒙的泪眼,伸出素白的手背擦了擦脸庞上的泪珠,声音还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 ‘真的才有鬼呢,这么晚了,教习早就睡觉了,你还能问个谁?’ 江庚心中想着,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变了。 “那是当然,你没看到,夫子都没说话,默认了吗,你不信我没事,那夫子的话你总该信了,对,夫子?” 江庚说着,焦急地朝着邱元正加重了语气。 被指名道姓的邱元正无奈地扭回头来。 他还维持着一副“啊?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呆滞模样,似乎刚刚才睡醒一般。 “啊?”邱元正一副老糊涂的样子。 他看着江庚疯狂挑眉的警告模样,知道这下逃不过去了,方才缓缓开口:“许是有这回事,唉,人老了,又健忘,又耳背,诶呦!” 说着,他还露出一种痛苦的神色,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耳朵和头。 “呐,你看,说了。” 江庚立马接话道。 少女吸溜了两下鼻涕,瞪着一双闪动泪光的大眼睛,有些呆呆地在江庚和邱元正之间来回扫视。 王拙阳看着场中,这一老一少的两个男人拙劣的演技,一双拳头几乎要握碎了。 但他看着少女确实停下了哭泣,方才强忍着没有说话和动作。 “那……那我,那我就直接跟夫子说。” 少女抬起手,将脸上的泪水和几缕沾粘的发丝揩开。 “坐,坐着说。” 闹完这么一出的邱元正也再无杀锐气的想法了。 他低着眉,指了指面前的凳子。 “谢谢夫子。” 少女此时已经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她没有忘记自己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朝着邱元正欠了欠身,便坐到了椅子上。 坐下之后,她便发现,台上放着两杯茶。 一杯在邱元正面前,一杯则是在自己面前,都在飘着热气。 少女奔波了一天,都没来得及喝水吃饭,此时又刚刚哭了一场,嗓子眼一阵发干,下意识地就捧起了茶盏。 “诶诶诶!” 江庚原本还因为此事终于翻篇,而大舒了一口气。 结果一抬眼,就看到少女捧起了自己用过的茶盏,一时间失声叫了起来。 粉嫩的红唇碰到白色的茶盏上,更显得润泽鲜亮。 细密的贝齿整齐小巧,如同玉石雕砌,似乎还微微透着烛光。 “咕噜。” 少女轻轻咽下一口茶水,微微侧着头回望,闪动光泽的大眼睛中满是疑惑。 “没事……没事。” 江庚干笑两声。 “咳咳。”邱元正轻轻咳嗽两声,才压抑住嘴角的上扬。 他正了正脸色,换上了平时的威严。 “好了,姑娘,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我说了,奉川确实是个可信的人。” 听着邱元正严肃的语气,少女将茶盏放回了桌案上,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 “夫子,可能已经不认得我了,但筠君在这,先拜过老师!” 少女还带着泪痕的脸上露出正色,她抬起手,放在额前,朝邱元正拜了一拜。 “唔?” 闻言,邱元正的脸色忽然变了。 他豁然瞪大眼睛,脸上是丝毫掩盖不知的震惊。 而一直都在看向此处的江庚见状,脸上同样露出了这般神色。 第111章 赎罪 在听闻此事之后,就连那一直都是一副,运筹帷幄的邱元正,都露出了这般的模样。 也就是说,就算是已经提前知道了来者的一些信息,但在知道来者的真正身份之后,还是让邱元正感到无法相信。 “夫子,可能已经不认得我了,但筠君在这,先拜过老师!” 江庚想起刚刚少女说过的话。 筠君,应该是少女的名字。 可能已经不认得我了、先拜过老师…… 那么少女应该不仅仅是知道邱元正这么一个人,而且可能早就和他认识。 江庚微微皱眉,继续看着桌案前的两人。 邱元正脸上的震惊久久才散去。 “没想到,没想到,我都这么一把老骨头了,居然还有如此待遇。” 邱元正摇摇头,苍老的脸上,忽然带上了一抹浓郁的苦涩。 “夫子是筠君的开蒙恩师,筠君前来探望老师,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名叫筠君的少女却是笑道。 “不,我不过是一个年老体弱的儒生,哪里还配一句老师。” 邱元正微微摇头,缓缓开口。 “算了,你们回去,就当我已经死了。” 他一脸的疲惫,苦涩地摆了摆手,就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模样,将脸侧到了一旁。 “老师!” 闻言,少女脸上再次露出着急模样,她身子微微前探,背脊显出一道弯曲妩媚的曲线。 “隆安城已经危殆万分,你在城中多待一天,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就会多增加一分……” 邱元正听着耳边那关切紧张的声音,忽而笑道:“我虽年老,耳背健忘,但也还不至于到了目不能视的地步,无需提醒了。” 那轻微的语气中,蕴含着浓浓的苦涩。 少女的脸上露出一抹哀色,她焦急地回答道:“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万里遥遥来这里,就是为了接你回去的。” “回去?” 邱元正把扭开的脸重新扭转回来,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少女的双眸,反问道:“回哪里?” 少女看着邱元正脸上,那忽而变得极其可怕的神色,一时间被吓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她的记忆中,邱元正一直都是一个慈祥温和的老师,脸上也总是如沐春风的模样,让人看他的第一眼,就能感觉到他的善意。 但现在,他青春不再,斑白的颜色攀上了他的头发,眉毛,胡须。 他的脸上加多了许多深刻的皱纹。 就连那双曾经酝酿着温柔的眼睛,此刻都带着令少女心惊的冰寒。 “回不去了,自从十四年前,我来到隆安之后,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邱元正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狠厉,声音冷得可怕。 “隆安城就算再怎么样,它也是我的家,这里有我的学生,有我的私塾,有我的心血,我还能回哪里去?啊?你告诉我,告诉我!” 邱元正脸上的神色越发疯狂,他身子前倾,苍老的面容接近少女娇嫩的面容,可怕得像是一头恶鬼。 “老,老师……” 少女也被邱元正这一副模样给吓到了。 她瑟缩着身子,怯弱地开口:“我知道,以前是筠君不好,筠君向您保证,等回去以后,一定会好好对您的!” “不用了!” 邱元正忽然爆发出一声震耳发聩的怒吼,把在场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场中瞬时再次陷入死寂当中。 就连那一直桀骜不驯的王拙阳,此时似乎也被邱元正给吓住了,脸上的凶戾早已消失不见,唯有一双眼睛还在邱元正和少女之间来回扫视。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其他人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太蠢,太笨。” 邱元正忽而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好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身子朝后靠在椅子的靠背上,身子软趴趴的。 “像我这般,愚蠢,天真的人,能逃得一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哪敢还奢求谁的好?” 邱元正微微抬起眼皮,视线看向少女。 “就算是死,那也是我应当死在这里,这样,我就可以赎罪了,那不恰好了吗?” 缓慢地说完,邱元正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那最后一句话已经抽干了他,身上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 此生第一次遇到这般情景的少女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至于一旁静静看着的江庚和王拙阳,彼此对视了一眼,也感到手足无措。 他们虽然都有想过,在场的两人可能会谈崩,但却没想到,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向发展。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少女嘴唇微微动弹着。 原来她并非什么都没说出来,只不过声音实在是太低了。 “我就知道老师心中还是有气,所以筠君才特意前来,向您赔罪。” 少女的脸上也一阵失神模样。 她瞪着有些空洞的眼睛,缓缓开口。 “就让筠君来赎他们的罪,老师有什么气,就撒在我的身上,只要你愿意随我一同离开,你就是如何打骂我,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少女的声音消散在空中。 而后,还是沉默。 少女看着邱元正,失望地低下了头。 她知道邱元正的脾气。 这个人虽然看着一副十分温柔的模样,但是有时候,却十分喜欢钻牛角尖,认定的的东西,无论如何都很难再回头。 所以在得知,要找人前来,带回邱元正的时候,少女就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正是生怕让别人来请,请不动邱元正,她方才亲自冒险前来。 一路上,为了掩藏行径,她甚至都自我催眠,方才愿意屈身,跟一群根本不认识,平日里更是看都不看一眼的人,一同挤在各种交通工具中。 马车,客船…… 她窝在里面,不知多少次被其他人的汗味熏得想吐。 在船上,她在长长的路上,被无数次晃荡得想要晕死过去。 她其实都没有出过远门的经历。 也从未吃过那么多的苦。 这一趟,她翻越这么长距离,吃过的苦头,比十七岁以前经历过的,所有的加起来都多。 她想的,不过是想要带这个老人回去而已。 但是她连喝口水都顾不上地找上门来,却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这怎么可能不让她绝望。 第112章 幻梦 听着少女那看似十分可笑,但是又认真得令人动容的话,闭着眼睛的邱元正微微摇动着头,脸上的苦涩却更加浓郁了。 “何苦于此,何苦于此啊?” 邱元正抬起手,在空中胡乱地挥动了两下。 “你这要让我邱元正,背上这不忠不义的耻辱啊!” 听着邱元正叹息般的话,少女轻声接过话头, “若老师不愿随我回去,那么筠君,又有何颜面回去见他们?” 少女脸上的悲色,此时已经不比邱元正少多少。 一种浓郁的悲哀占满了那张明润的脸庞,微蹙的柳眉下,一双明亮的眼中晕满哀色,深邃悲凉得令人迷失。 她忽而笑了,如同皑皑冰山中,忽然绽放的一朵藏红花。 明艳中,带着一丝倔强, 她轻轻开口,声音温柔得让人心碎。 “夫子,回去,就当做,回去继续教导筠君,好不好?” 邱元正放下胡乱挥舞的手臂,头颅微微后仰,宛若一具尸体。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 他的话语缓缓传出,又缓缓消散在空中。 少女噙着一抹苦涩的笑意,眼中不知何时已经再次浮现出一层水光。 她微微张口,带着轻微哭腔的声音缓缓响起。 “老师,其实你不知道,筠君小时候,在听说来了个新老师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很不开心的,因为我不喜欢读书,” “我只想要玩,想要去花园摘花,想要去偷偷拿些桂花糕回房间,瞒着大人们偷偷地吃,因为读书很闷,闷得我透不过气。” “而且,我小时候总觉得,夫子都是一种,很可怕很可怕的东西,他们会拿着长长的教鞭,脸上的表情很可怕地,狠狠地打我的手,所以我就更加不喜欢读书了。” “但是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才发现,原来世界上,不是所有夫子都是那样可怕,无情的,也会有像老师你一般,亲切的人……” “其实筠君那时候好钦佩你,觉得你懂得东西好多,似乎脑子里装得下整个世界,不像那些个夫子,只会说些什么之乎者也,圣人言……” “我那时候,天天盼着你给我上课,给我说那些天南地北的离奇故事……后来,你突然离开了,我那天站在屋檐下,等了你一天,直到下人过来跟我说,你已经不会再来找我了……我那时候哭了好久好久,他们说,我这样会把眼睛都哭瞎掉……” “我到处找你,到处问人你到底去了哪里,我想去找你……” “但是他们都不愿意告诉我,他们好像很害怕,他们都说,你犯下了滔天大罪……” “但是现在我知道,他们都是错的,老师,我替他们,向你道歉,求求您,原谅他们。” 少女眼神迷蒙,似乎想起了那些尘封在岁月中的记忆。 她轻轻地念叨着,似乎在讲述一个梦幻的童话故事,语气轻得,生怕碰碎这个幻梦。 邱元正不知何时捏紧了手,灰灰的指甲深深锥进掌心当中。 他紧闭的眼睛缝中,不知何时流过一丝湿意。 “这真的,不是你的错,也不关你的事,你又何必,何必参与进来呢?” 邱元正缓缓睁开眼皮,满是水光的眼睛看了看,那脸上带着凄凉笑意的少女,一时不知如何去面对这个昔日的学生。 “这是我和他们的事,我就算有天大的仇恨,也不会发泄到你的身上。” 邱元正支起疲软耷拉的身子。 “但是你还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究竟代表着什么,我不是怪你,而是,你知道的太少,回去,他们不会说你什么的,反正他们也知道我邱玄安是个怎样的人。” 邱元正忽而冷笑三声。 “就算我死了,他们晚上,也不用害怕了。” 看着场中,越发诡异的两人,江庚已经彻底被搞蒙了。 这两个人虽然讲的都是人话,但组合起来,却那么难以理解。 邱元正是犯了什么事? 被迫戴罪潜逃? 其实是被冤枉的? 现在少女想要带他回去平反? 江庚想着,看了看一旁的王拙阳。 这王拙阳是跟着少女一起来的,应该知道一些内情才是。 但现在的王拙阳,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连头都低下去了,一张扑克脸上,居然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见状,江庚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这种异样令他感到强烈的不适。 他感觉,自己跟在场的另外三个人,似乎不是在同一个世界里一样。 他们在说他们的,江庚却尴尬得不知所措。 但他心中也有些好奇。 邱元正究竟经历过什么? 又为何少女这般低姿态的恳求,他都不愿意回去呢? 看女孩说的,邱元正现在跟她回去,应该是安全无事的才对。 说到底,他跟邱元正认识的日子也不长,对他的了解还没他的学生对他的了解多,所以一时间很难做出有效的猜测。 “还请老师,再想一想!” 少女脸上满是倔强,轻轻地再次开口。 “够了……” 邱元正缓缓道。 “还请老师,再想一想!” “够了!够了!真的够了!” 邱元正猛地张开眼睛,泪水晃荡。 “隆安城不太平了,你的到来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快些走,快走!不要再多待了!” “既然夫子都不重视自己的安危,那么筠君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安危,看得比老师还重呢?” 少女轻轻弯了弯眼角和嘴唇,对着邱元正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你这是在逼迫我吗?” 邱元正握紧拳头,按在桌案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丝愤怒和无力。 少女依旧保持着轻笑,依旧没有出声。 “你不同,你跟我不同!” 邱元正继续说道。 “我都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还年轻,为什么要为了我这个罪人深陷如此危局当中,我乃低贱之人,你不同,你不应该跟我一起待在隆安城中!” 邱元正的声音接近于低吼。 他豁然抬起头,闪动着精光的眼眸唰的一下,看向了那低头的王拙阳。 “你就是王拙阳?” 邱元正开口道,声音中却没有半丝疑惑的样子,宛若是在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 第113章 再变 王拙阳微微抬起头,看向了邱元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跟筠君一同来到此地,想来也知道我是谁。” 邱元正在此刻,似乎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声音也显得中气十足。 王拙阳依旧是一副木偶模样,既没有说对,也没有说错,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邱元正。 “嗯?”邱元正挑了挑眉,以为王拙阳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只听她的。” 王拙阳看着邱元正,好半晌,方才开口道,声音木讷,没有一点感情。 “你跟着她,不就是为了保护她吗,那么你又知不知道,现在她处在怎样的危机当中?” 邱元正见王拙阳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心里是又急又气,两道斑白的眉毛在激动下飞扬。 “我可以保护她,你不用担心。” 王拙阳忽而拧眉,鼻间喷出一口气,显得十分不耐烦。 若不是因为少女,他才懒得理会邱元正。 他对自己的能力极其自信。 他相信只要有自己在,无论是什么危险,都不会伤害到少女哪怕一根汗毛。 眼见得这两个人自己都说不动,邱元正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让他回去,他肯定是不想回去的。 但是他也不愿意少女就在这里,跟着自己。 因为他刚刚就跟江庚谈过,知道了在码头上发生过的事情,也知道了少女的身份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而这件事一旦被有心人知道了,那么少女的人身安全,就会受到极大的威胁。 现在的隆安城早就不像以往那么平静了,很多人开始浑水摸鱼。 少女和王拙阳选择搭乘那些普通交通工具,也是为了掩人耳目,避免身份暴露。 虽然根据江庚所说,这个叫做王拙阳的年轻人实力强劲,就连十几个披着铠甲,提着尖刀的精锐兵卫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邱元正的心中,并不会因为这样就感到放心。 因为想要杀一个人,不是一定要用刀剑,用拳脚。 下毒,陷阱,滚石,放火,水淹…… 随便一样,都是可以取走人的性命,而且难以提防。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而无千日防贼。 人,总会有放松警惕的时候。 更何况,王拙阳就一个人,能防备得了多少腌臜下流的手段? 只要他还是人,不是金铁打造的妖魔,那么他也会被刀剑砍死,下药毒死。 毕竟作为最为古老的两大职业之一,刺客可以为一场刺杀布置很久。 但防备的人,不可能知道暗中所发生的那些,恐怖的事情。 所以,历史上才会有那么多看着身份很高的人,却都死在了刺客的手下。 你说他们身边没有护卫保镖保护吗? 那肯定不是的,甚至还可以称得上非常严密。 但就是这般的严密防护下,那些个身份尊贵的人,依旧死在了那些藏身在黑暗中的刺客手中。 所以说,邱元正才会这般关心少女的安危。 他已经不想再回忆以往的事情了,但是如果少女在隆安城中出了什么事情,那么无论他怎么想,他都会被再次牵扯回那个旋涡当中。 “奉川。” 毫无办法的邱元正忽而朝着江庚开口。 云里雾里的江庚精神一阵,向着邱元正投去疑惑的目光。 “帮我送他们回去。” 邱元正缓缓开口,显得十分疲惫。 江庚抬头,看了看那如同蛮牛一般看着自己的王拙阳,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是啊,你老人家都搞不定的事,让我去处理?’ 但邱元正似乎真的已经精疲力尽了一般,眼皮都半耷拉着,似乎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苍老了十几岁一样。 没办法,江庚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 “这两位……贵客,夫子今天真的累了,不如你们改天再来拜访。” 但是场中的少女跟王拙阳,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江庚的话。 不,应该说,场中的少女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江庚的话。 因为王拙阳本来看着江庚,在江庚说完之后,就把视线重新看向了少女的背影。 “老师,对不起。” 少女缓缓开口。 “我已经说了,一切都与你无关,你无需跟我道歉,要道歉,也是我道歉。” 邱元正幽幽道:“是我,都这般模样了,还要连累你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你快些回去。” “不,我明日再来找您,时间也不早了,您先歇息。” 少女缓缓开口。 “您曾经告诉过我,说人在夜晚的时候,总是喜欢意气用事,所以我希望老师可以再认真地想一想。” 闻言,邱元正抬了抬眼皮,忽而开口道:“你在……威胁我?” “不敢。” 少女脸上,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收敛了悲恸的神色,就连脸上的泪痕都已经消失不见。 她的脸上透着三分冷漠,似乎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象。 “但我必须确保,你跟我回去。” “哈哈。”邱元正笑了两声,眼睛紧紧地看着少女,眼中闪着光。 “十四年了,你也变了呀。” 少女抿着粉嫩的嘴唇,眼中闪动着倔强,没有回答邱元正的话。 江庚看着场中似乎又开始变化的局面,一时间更加疑惑了。 他看了看旁边的王拙阳,忽而想到: 这少女不是想要用强的,也要把邱元正带走? 可是,是为了什么啊? 这样做,就算得到了他的身体,也得不到他的心啊! 邱元正又不是唐三藏,吃了就能长生不老。 带一个心怀怨怼的邱元正回去,到底有什么用? 就在江庚思考的时候,场中的气氛也逐渐变得压抑起来。 王拙阳开始缓慢挪动脚步。 江庚下意识地身躯绷紧,额头冒出细汗。 少女坐在凳子上,没有说话。 邱元正半闭着眼,脸上满是哀色。 屋里,只剩下王拙阳缓缓拖动脚步时发出的唰唰声。 江庚虽然知道自己不是王拙阳的对手,但是邱元正对他兄妹有恩,他不能抛弃邱元正! “砰砰砰!” 就在场面极度僵持的时候,那扇被关上的门,忽而又被大力敲动起来。 于是房中四人,表情也同时变了起来。 第114章 离去 缓慢向前的王拙阳首先停下脚步。 他忽而扭转头来,一双眼睛忽而从牛眼变成了狼目,带着一股极其危险的凶狠。 他紧紧盯着被敲响的门,脚下在经过最初的停顿之后,缓慢朝着少女所在的位置缓缓退去。 邱元正视线瞥了瞥门外,略带担忧地看了看眼前的少女。 而后,他又看了看王拙阳,观察他是否真的足够靠谱。 少女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她看着邱元正,知道自己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露怯,又强忍着露出一种无畏的表情。 而距离房门最近的江庚也转过身来,朝向房门的方向,微微低下身子,微微抬起的手随时就要往后腰短刀掏去。 “谁?” 江庚冷冷开口。 “是我!” 门外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他的声音中显得有些虚浮,似乎还在喘着气。 王拙阳和少女听闻着陌生的声音,对视了一眼,脸上的警惕没有丝毫退却。 倒是绷紧身子的江庚和邱元正缓缓舒了一口气,脸上紧张的神情也慢慢放缓了下来。 因为来者的声音,他们都听过。 江庚重新站直了身子,回过头跟邱元正对视一眼之后,便直截了当地走过去给来者开了门。 “你!” 门一打开,来者惊诧地看了看江庚,似乎有些疑惑为什么江庚会在这里。 但他又立马想起来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于是便又放弃了探究,连跑带爬地冲进房中。 进了房间,他抬了抬眼,看了看场中的三人,便立马把目光看向了坐在凳子上的少女。 “砰!” 在王拙阳警惕的眼神中,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声音拉长。 “下官隆安府知县汤兴禄,不知公主殿下大驾,还请殿下降罪!” 汤兴禄拉长了声音,丝毫没有停顿地就把自己的头砸在地上。 此时的他,再无平日里,那身为府君的威严。 作为罗尚武同乡的他,在知道了码头上发生的事情之后,就立马派人搜寻少女的踪迹了。 毕竟,少女拿出来的腰牌能让罗尚武退却,那么罗尚武肯定就能依靠那腰牌,知道少女的身份。 罗尚武在知道少女的身份后,也立马明白过来,当朝公主来到现在的隆安城,到底代表了什么。 于是他连休息都不敢再休息下去了,连忙亲自驾马去了县衙,找到了汤兴禄,并且跟他说了码头上发生的一切,并且说了自己对少女身份的猜测。 汤兴禄虽然气恼罗尚武为什么当时不立马派人跟着保护少女,但同时又不得不感谢罗尚武的通知。 他立马派出手下的人,在城中搜寻少女的下落。 不过幸好,由于少女的样貌和气质太过出众,只要是见过她的人,几乎很难在短时间内忘记她。 所以汤兴禄很快就综合一切消息,得知了少女最终来到了青松私塾。 于是他立马带着罗尚武给的三十余精锐骑兵和自己手下的几十个衙役,连忙赶来。 毕竟,要是少女在隆安城中出了什么事,那就不是丢乌纱帽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抄家砍头…… 这种事情,只要想一想,汤兴禄都几乎要心脏跳出胸膛。 他从布衣拔擢到府君,其中艰难不足为外人道。 正是因为现在的一切来之不易,他才不愿一切都消失。 所以当下,他才完全没有一个府君该有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一只摇尾巴的狗。 少女微微抬眼,看了看那五体投地的汤兴禄,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 相对于跟一群不认识的人挤在船舱,这种生活反而才是她最为熟悉的。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了常人所没有的仪态和气度。 “起来,本宫赐你无罪。” “谢……谢殿下!” 闻声,汤兴禄圆滚的身子猛地动弹了一下,从地上爬起。 一旁,见证着一切发生在自己面前的江庚,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那似乎变了一个人的少女。 如果他刚刚没听错的话。 刚刚汤兴禄叫少女……公主? 当今圣上的女儿? 江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虽然想到少女的身份可能很尊贵,但也没想到,少女的身份居然尊贵到了这种地步。 可以说,普天之下,身份能比她更尊贵的少女,是零。 因为比她更尊贵的女子,那应该都是女人了。 少女,应该只有她一个,和她的姐妹们。 那么说的话…… 江庚的视线又看向了邱元正。 老师…… 你老人家,是前太师? 江庚感觉自己的心再次受到了打击。 谁能想到,在隆安城中安心地开着一家小私塾的老人,居然当过太师? 江庚想起自己曾经对这两个人的所作所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直感觉凉飕飕的。 邱元正还好,还算是有点交情,而且邱元正也不像是小气的人,应该没事的。 至于少女…… 孔子都说了,自古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自己可是怼过这公主的。 还不止一次…… 江庚透过那未关的门,看向门外空地,那一个个拿着火把,提着腰刀的兵卫衙役。 赤红的火光下,那些甲胄和兵器,似乎更显得恐怖。 江庚下意识地往角落挪动了一下脚步,变成了一尊毫不起眼的塑像。 光是一个王拙阳就让江庚束手无策了,别说还有那么多兵卫衙役了。 但让江庚庆幸的,场中的人看着,确实没空搭理自己。 “殿下大驾光临,为何不提前知会小官一声,殿下千金之躯,若是出了什么事,下官如何担待得起。” 汤兴禄带着一抹笑意,在少女身旁弯身。 少女……祁筠君连眼角都没怎么抬,根本不想理会汤兴禄。 她看了看桌案后心如死灰的邱元正。 经过汤兴禄这么一打断,她也不可能再继续让王拙阳出手,强行带走邱元正了。 她虽然贵为公主,但是当着府君和众多兵卫衙役面前,强行掳人,终究还是影响不大好。 “老师,今日有所叨扰了,筠君就不再打扰您休息了。” 祁筠君站起身子,朝着邱元正施了个万福,便示意着王拙阳离开。 王拙阳眼神看过汤兴禄和门外的兵卫衙役,隐隐间将祁筠君挡在身旁。 第115章 落幕 “殿下,下官在城中,已经备好了供您下榻的酒楼,您且随我来,我与其他同僚一同替您接风洗尘。” 汤兴禄看着目无表情的王拙阳。 他在罗尚武处,就已经知道了这人到底有多可怕,于是便下意识地退开了两步,朝着祁筠君笑道。 “不用了,本宫也倦了,这些仪式就不用了。” 祁筠君一脸淡漠地回答,款步走到了门外。 “也好,也好,天色也晚了,确实不该影响您的休憩,下官替您准备了马车……” 汤兴禄点点头,邀功一般,指向了门外的一辆精致的马车。 就在江庚暗自舒了一口气,以为他们终于要离开的时候,祁筠君忽然扭转头来,一张俏脸直直看向江庚。 “这位公子……是叫江……” 祁筠君看着江庚,微微蹙着黛眉,似乎在很认真地思索一般。 “江庚,是江庚。” 汤兴禄见状,连忙应道。 他看了看祁筠君,又看了看江庚,似乎在思索两人之间的关系。 “噢——” 祁筠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眼睛微微放大。 她看着满脸冷汗的江庚,忽而露出了一个极其明艳的笑意。 “我记住你了。” 声音非常平淡,但江庚却能感受到那轻微语气中,潜藏着的极度危险。 问:一个公主想要杀死一个平民,难度大吗? 答:这不是大不大的问题,这是有没有的问题。 江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扯着一张干巴的笑脸,以表示自己在得到公主殿下的赏识后,心中的喜悦。 祁筠君收回目光,不再留恋,直接跨出了门槛。 微凉的秋风吹起她的秀发,长长的青丝在风中拂动。 她明明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纱衣,但似乎也并不感觉到寒冷。 她抬眼,看着那马车,轻轻点了点头。 这虽然比不上自己在京都中的车辇,但也比自己这些天来,搭乘过的马车好多了。 能坐车,谁又愿意走路? 王拙阳看了看那马车,首先上前掀开了帷帐,确定里面安全之后,才取下一个用于上下马车的小垛子,放到地上。 祁筠君点点头,微微提起自己的裙角,踏在垛子上,迈步上了马车。 王拙阳待着祁筠君坐好后,便放下帷幔退开。 帷幔落下,也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 “起驾!” 汤兴禄也跟着在后面走了出来,对着一群衙役兵卫道。 “诺!” 一群人出声应道,马鞭微响,一阵马蹄的声音响起。 “哗啦啦。” 兵甲的摩擦声伴随着脚步声远去,一阵火光彻底消失在夜幕中。 刚刚还热闹无比的小庭院,一时间再次陷入到了,一种死寂当中。 江庚抚了抚自己的胸膛,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方才从刚刚那种震惊中恢复过来。 他可不是王拙阳那种怪物,可以正面抵抗二十多个兵卫还能战而胜之。 要是刚刚那祁筠君真的一气之下让人上前,那么手里只有一把短刀的江庚也只能束手就擒了。 轻轻关上房门,挡住了外面不断吹来的冷风,江庚舒了一口气。 他回头看了看依旧坐在凳子上,脸上一副生无可恋模样的邱元正。 虽然对于他的过往并不了解,但看着他露出这般模样,江庚的心中也不免生出了一丝兔死狐悲般的感觉。 他以前,从未见过邱元正会有如此大的情绪变化。 在江庚看来,邱元正就算真的只是一个私塾夫子,那也是那种很厉害的私塾夫子。 但现在,这位夫子跟普通的老人也没了区别。 江庚缓缓回到桌案前,轻轻地坐到邱元正的对面。 他微微向前探头,试探着开口:“夫子,你没事?” 闻声,眼睛无神的邱元正似乎终于恢复了一丝感知。 他抬起了眼皮,看了看江庚,缓缓开口。 “我没事,只是太久没有想起那些往事了,现在被别人提起来,一时间有些感怀。” 邱元正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恢复了三分生气。 他看了看桌面上早已冷却的茶水,还是放弃了喝一口的准备。 他看了看江庚,继续说道:“天色不早了,私塾中有些空房,你随便去一个,权当暂时歇息。” 听着邱元正的话,江庚脸上依旧满是关切。 他偷偷地看着邱元正脸上的一切变化,犹自问道:“真的没事?我怕……” “怕什么,我还会自杀不成?” 邱元正没好气地回道。 “你不爱命,我还爱命呢。” 邱元正站起身来,抚了抚自己身上衣服的褶皱,声音略带嫌弃:“好了好了,我也倦了,我也要歇息了。” 看着邱元正脸上的表情确实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再加上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上了,江庚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呆下去了。 “那您老就好好歇息,要是有什么事就立马来找我。” 江庚脸上挤出一抹笑意道。 邱元正摆摆手,脸上还是一副不耐烦的神色。 “嘎吱——” 随着木门再次关上,江庚也在夜晚的寒风中微微抖了抖身子。 看着窗内的烛火熄灭,江庚转身离去。 走在小径上,江庚思绪纷飞。 今天发生的事,可不少。 痛斥罗尚武,对战王拙阳,和邱元正商讨,少女前来,汤兴禄前来…… 一件一件事纷至沓来,江庚连上一件事还没理顺的时候,下一件事就开始了。 直到现在,江庚才有时间空闲下来思考这些东西。 首先,罗尚武的水师筹备暂时受阻。 其二,隆安城中来了一个大人物,身份之尊贵甚至比祁承业还要高。 最后,那就是邱元正的来历。 在那个遥不可及的京都,究竟发生过什么? 当然,这些对于江庚来说,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 毕竟他只是祁承业手下,一个抛出来吸引别人目光的烟雾弹。 真正对他有用的,反而是他搭船出城的经历。 隆安城中的官吏们,到底已经黔驴技穷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地步? 为了封锁这些信息,不让平民得知隆安城东面发生的事情,居然直接下令,让平民不得通行。 要知道,人的好奇心是很强的,你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反而越想要去做什么。 第116章 职位 隆安城的官吏们最终还是使用了这一刀切的办法,想来也是因为他们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更好的办法了。 不然的话,不至于用这种,就算是江庚这种门外汉看来,也是极其拙劣的办法。 这件事,反而对江庚来说更为重要。 这说明,东面的情况已经很恶劣了。 至于恶劣到了什么地步,还得江庚自己亲自去查探一番。 江庚心中有了定计,反而显得没有那么急躁了。 他看了看天色,准备先去好好睡一觉。 没有充足的体力,做事效率反而会变低,江庚不会做出熬夜干活的举动。 翌日,江庚在生物钟下准时醒来。 他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没有去惊扰任何人,静静取回了自己才长枪,独自出了青松私塾。 而城中,开始工作的人,也不止江庚一人。 待得江庚雇了辆车,重新回到了三号码头的时候,便发现,罗尚武和余杭都已经出现在了这里。 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他们居然已经将昨日的那个征兵处,改造得像模像样了。 这让江庚也不禁感叹,这罗尚武虽然有时会犯些小错误,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拎得清的。 “罗校尉!” 江庚走上前去,朝着罗尚武喊道。 正在一边看着那些兵卫和请来的民工干活的罗尚武闻声,缓缓回过头来。 “原来是江庚小兄弟,我正打算派人去寻你呢。” 看着江庚,罗尚武脸上热切地笑道。 看着对方的表情,江庚甚至都在怀疑,昨天发生过的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场梦了。 但江庚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他走上前去,接话道:“不知有什么事?” “你看,这不是按照你的意见,对征兵处的各项测试关卡进行了改造吗?” 罗尚武指了指场中的东西,脸上不免有些自豪,就好像一个给路人展示自己收成的老农一般。 “唔……确实不错。” 江庚看了看那些关卡,确实都是按照自己提出的意见,进行了针对性的改变。 所以,他也点了点头,称赞了一声。 “我想过了,世子殿下说你擅于水战,我就一个门外汉,确实不应该大包大揽,所以这些事情,还是需要多请教你,以免出了纰漏仍自还在沾沾自喜……” 罗尚武露出一副惭愧的模样,让江庚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我还怕校尉因为我昨天的事情生我气呢……” “怎么会呢?” 罗尚武略带气愤道:“那是我咎由自取。” 他摇摇头:“英雄出少年,我们这些老家伙,迟早都是要退下去的,这个舞台,终究会是你们年轻人的。” “怎么会呢?” 江庚摆摆手道。 罗尚武摇摇头,打断江庚道。 “我想好了,今后你也要负责水师的监督,但若是你没有一个实在的身份,很可能不能服众,所以我想了一下,给你弄了个副尉的名头……” 罗尚武缓缓说道,江庚却是满脸惊喜。 他没想到这罗尚武在一晚之后,居然变了这么多。 甚至,还给自己安排了身份。 要知道,虽然之前他是祁承业指明的代言人,但是实际上知道这事的人,可能也就罗尚武一个。 那些兵卫,可不知道江庚在此中,有什么门道。 而且那些兵卫,只会听从比他们军衔高的人,江庚在他们眼中,是一个没有军衔的人,所以,他们不会听从江庚的话。 而副尉,这就是实在的军衔了。 就算那些兵卫对江庚有什么想法,但只要江庚有这个头衔,那么那些兵卫就不能在明面上对抗江庚的命令。 毕竟,军令如山,违抗军令的后果可不小。 “那真是谢过罗校尉了!” 江庚大喜,朝着罗尚武拱手道。 “不用谢我!” 罗尚武立马伸出手,挡住了江庚做礼的手。 “你也别把这头衔看得这么重,这只是一个虚职,手中……手中其实并没有兵权。” 罗尚武尴尬着开口。 他看着江庚这么激动的模样,还以为江庚误会了,以为这军衔是那种实职军衔,不仅有俸禄,还有相应的权力。 他能私自给江庚这个头衔,那也只能给江庚一个虚职。 如果真要给江庚一个实权职位,那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不仅要上报给更高职位的武官,还要经历过一系列的筛查,统计功绩等等,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我知道,校尉莫要忘了,先孝也曾在武官序列当中任职过。” 江庚缓缓开口,也猜到了罗尚武这般举动的因果。 实权? 隆安城都如此危险了,就算是得到了隆安城所有兵权,那又能怎么样? 也不过是危墙之下的一堆累卵。 一个虚职头衔,已经够了。 有了这个头衔,很多江庚想要去做的东西,都可以实施起来了。 所以,江庚是真切开心的。 “你能这般想到,那就好。” 看着江庚脸上确实没有异样,罗尚武犹豫着回答。 “来,这是你的军牌。” 说着,罗尚武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不过两个手指大小的牌子。 江庚接过来,便看到这就是一个大盛当中,非常普通的一块制式军牌。 只不过,这上面写了自己的姓名,上面写的军衔,也是如罗尚武所说的“副尉”。 “那就谢过罗校尉了。” 江庚珍重地将军牌收好,朝着罗尚武感谢道。 罗尚武摆摆手,表示没有什么。 “对了,罗校尉,关于隆安城中的一些军事布置,不知道我能不能看一看,了解一番?” 收好军牌之后,江庚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模样的神色,朝着罗尚武试探道。 若是罗尚武真的接纳了自己,应该就不会拒绝自己提出的要求。 反之,若是他拒绝了,那么只能说明,这罗尚武做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幻象。 江庚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看着罗尚武脸上表情的变化。 “这自然没有问题。” 罗尚武听到江庚的声音,脸上没有丝毫迟疑。 “余杭!” 他朝着远处的余杭喊道。 正在负责一处关卡细节布置的余杭听到声音,立马小步跑了过来。 他看了看江庚,开口道:“请问将军有何吩咐?” 第117章 城东之行 “江副尉想要看看隆安城中的军事资料,你且去取来。” 罗尚武端着样子,朝着余杭说道。 “是!” 余杭又看了一眼江庚,便应声快步离去。 听着罗尚武口中说出来的“江副尉”,饶是知道这只是一个虚职,江庚心中还是感觉一阵喜悦。 看着江庚脸上的笑意,罗尚武也感到了一阵轻松。 他原本只把江庚当做一个少年,所以昨天才做出了那些事情去对待他。 但昨天江庚表现出来的一切,却根本不像一个十七岁少年该有的模样。 甚至,让罗尚武生出了一种,在和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差不多官职的人对峙一般的感觉。 就好像,江庚那年轻的皮囊下,装的根本不是一个年轻人的灵魂。 但他现在看到江庚脸上露出的喜色,就好比孩子遇到了喜欢的玩具零食,让江庚反而更多了三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所以,罗尚武反而会更加放松。 就在这般想着的时候,一边的余杭也飞快地拿着一沓东西跑了回来。 这些东西,都是罗尚武在汤兴禄那里看过的。 早就想到了一切的汤兴禄不仅准备好了这些资料,而且也做好的相应的拓本,就是为了备份给罗尚武的。 罗尚武接过余杭手上的文书,让其继续回去做事,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江庚。 接过文书,江庚开始一行一行地扫视而过。 当看到一些重要的内容的时候,他就会停下来,仔细地查看,并且将那些内容记下来。 看着江庚的认真模样,罗尚武也没有出声打扰江庚。 足足过去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江庚才缓缓将手上的文书给合上。 “如何?” 接过江庚递过来的文书,罗尚武轻轻开口:“需要我找人给你拓印一份吗?” “不用了,”江庚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的记性还算是可以。” 闻言,罗尚武点点头,也不再多语。 “对了,罗校尉,一会我准备去城东,实地考察一下地形和情况。” 江庚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朝着罗尚武继续开口道。 “你要出城?” 罗尚武有些惊诧,他看了看江庚,开口解释道:“现在城东已经开始封锁了,你要多加小心……唔,我待会派几个兵卫跟你一同前去。” “那就谢过罗校尉了!” 闻言,江庚脸上再次浮现喜色。 明显,罗尚武已经想到,若是江庚独自一人出城,那么他很可能会被堵在城内。 虽然江庚刚刚拿到了军牌,也得到了副尉的头衔,但现在城中,知道这件事的人还不多,城东的守卫也不是罗尚武手下的兵卫,未必会给江庚让行。 所以罗尚武让几个兵卫跟着江庚一同前去,也就是变相地证明江庚手中的军牌是真货。 这样,那些守卫就不会阻拦江庚的过关。 所以,江庚才会感到喜悦。 “你我现在已是同僚,而且都是为了保卫隆安,以后不必再对我道谢了。” 罗尚武却再次摆了摆手。 “那我先告辞了,今日的帮助,江庚绝不会忘记。” 看着罗尚武认真的神色,江庚一拱手,说道。 罗尚武点了点头:“我这里有些忙,就不送你了。” “校尉留步就行。” 江庚笑道。 而后,罗尚武便喊了几个平日里精明的兵卫,命令他们跟着江庚一同前去,顺道保护江庚的安全。 对于罗尚武的吩咐,那些兵卫自然是大声应是。 去到码头边,江庚登上了一艘军方的小船。 这码头旁,停着几艘船,都是罗尚武暂时租借来的,为了就是在安水上移动使用。 而现在身为副尉的江庚,自然不用像昨天一样,搭乘那些渡夫的小船了。 而且,那些精壮的兵卫撑起船来,比那些渔民快多了。 站在甲板上,江庚忽而叹气。 虽然只过去了一天,但江庚总觉得,这安水似乎不复以往的繁忙了。 “唉,许是我的心理作用也不一定。” 在知道城东的变化之后,他的心中一直都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随时都会被毒蛇撕咬一般,令他的心一直悬着。 他刚刚在码头上看完了罗尚武给的文书,但他还是决定亲自出城看一看。 因为只有用眼睛亲眼看到的东西,才是真实的。 记录在文书上的东西,很难让人生出真实的视觉感知。 而且,世界上的东西永远不是一成不变的。 隆安城中,也不可能每月,每天地去更新文书上的东西。 毕竟,这种行为可是非常劳民伤财的,不是出现了什么大的变故,或者过去了很长时间,文书上的东西是很少更新的。 而江庚的性子,如果不亲眼看看城东现在的模样,他是不可能彻底放心的。 就这般在船首上慢慢地思索着的时候,一个兵卫忽而上前,朝着江庚开口。 “江副尉,我们快到了。” “这么快?” 江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距离城外已经很近了。 而周围的水面上,已经是一艘船都没有了,只有永不停歇翻动的碧绿江水。 岸上,一处搭建好的关卡上,是一群守卫。 此时,他们正紧张地注视着江庚所在的这艘船。 “那上岸,跟那些守卫们通报一下。” 江庚开口道。 若是自己无视岸上护卫的警告继续冲关,那么迎接自己的,就可能是漫天的黑羽箭了。 他所在的小船上,根本没有能够抵御这些攻击的设备,而他自己,也没有披甲,除非潜入几米深的水下,否则根本不可能躲过岸上守卫的攻击。 在船上表示出自己没有敌意之后,几个兵卫驾着小船缓缓靠岸。 岸上守卫看着几个兵卫身上的铠甲和佩刀,一颗心安定了大半。 “对面的守卫兄弟,别紧张,我们是罗校尉手下的。” 一个兵卫向前一步,朝着对面的守卫开口道。 守卫们没有做声,但抬起的弓箭却微微放低了一点。 “这位是刚刚上任的江副尉,我们是来城东,实地考察地形的。” 那个兵卫看到这情况,继续开口道。 “这是我的军牌,你们可以查验。” 江庚略作沉吟,越过几个兵卫,拿出了刚刚才到手的军牌。 第118章 城外之行 “这……” 守卫们互相看了看,显得有些迟疑。 没了耐性的江庚索性直接将军牌丢了过去。 对面一人慌忙接过,而后交由伙伴传阅了一下,最后传到了一个身处中间的人。 那是负责守卫这个关卡的一个小队长。 他们本都是隆安城中的守军,对于大盛军队中的军牌自然不陌生,毕竟他们之中,每个人都有一个类似的。 在确认无误后,他们终于把心放下了。 负责守卫的小队长立马让手下行动,将关卡上的阻拦物拉开。 “恭迎江副尉!” 小队长越众而出,朝着江庚躬身道。 “恭迎江副尉!” 其余守卫也一同喊道。 江庚点了点头,走了上前,四个兵卫跟在他的身后。 “这位,想来就是负责城东关卡守卫的何明百夫长了。” 江庚套近乎道。 “正是,没想到副尉居然听过下官的名字。” 小队长有些受宠若惊地开口道,同时看了看江庚。 他看江庚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有些拿不准江庚的来由。 毕竟此前,他从未听说过有江庚这么一号人。 下意识地,他把江庚当做了膏粱子弟,是假借父辈的势力,才得到了这么的一个身份。 但刚刚这么想到,他又有些疑惑。 如果眼前这江副尉真是一个膏粱子弟,那么他的父辈不可能不告诉他,现在的城东有多危险。 根据何明对那些权贵子弟的了解,别说让他们去危险的地方了,就是让他们稍微动弹一下,都跟要拿他们性命一样。 而眼前这个江副尉,却亲自搭船,来到了城东。 甚至刚刚那些兵卫说,他是要出城查看! 东面的夷寇现在已经扎营,距离隆安城不到二十里,随时都可能大举进攻过来。 而城东,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在这个时候出城,可不是一般人敢做的。 所以,何明一时间不敢确定江庚的身份。 于是,他脸上的表情保持着正常。 “副尉,你刚刚说,你是要出城?” 江庚闻声,微微皱眉道:“百夫若还是不信,我大可明日将罗校尉给你请来。” “不不不!” 何明连连摆手:“我不是信不过副尉的话,而是城东现在,可不像以外那般太平了。” 何明试探着开口,一边微微用眼角去看江庚脸上的表情。 “我知道。” 江庚沉声道:“你放我过关便可,我也不想打扰你们的工作。” 何明看到江庚脸上的神色不似作假,便也继续开口道:“不打扰,不打扰,这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谈何打扰。” “不过,副尉只带了四个人,怕是不太安全,你还是再带多几个人。” 何明继续说道。 他虽然无法确定江庚的身份,但他也明白,江庚若是出了什么事,自己也难以讨到好处。 所以他说完,也不管江庚同意不同意,在队伍中喊出了几人,让他们跟着江庚一同出城去。 江庚谢过何明,便带着七八个护卫,重新回到船上,撑着木浆朝城外驶去。 站在原地的何明看着远去的小船,缓缓收回了视线。 不管江庚是谁,他也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本分工作,接下来怎么样,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江庚却不知道短短的见面当中,那何明已经想了那么多东西。 江庚想要达到的目的,仅仅只是出城而已。 城东,是安水的上游。 所以,河面在前进中,不停地缩窄,而且水流也变得有些湍急起来,几个精壮的兵卫用力划着船桨,但移动速度还是显得有些缓慢。 小船缓缓离开隆安,朝着城外的深山密林中前进。 江庚站在船头上,不停看向周围的环境。 周围是碧绿深幽的树林,偶有猿鸣鸟叫。 层叠的密林卷动的碧涛中,萦绕着些许牛奶般的白雾,显得有些超然。 但那些山头,在江庚的观察看来,约莫只有一百米高,难有什么难以攀登的高山。 “这就是前世地理课,说的丘陵地带。” 江庚摸着下巴,独自猜测着。 虽然大盛中也有地理图志,但是江庚的记忆中,对这些与科举无关的书,这辈子的父母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研读。 所以,江庚能够依靠的,只有前世那些,差不多已经全部忘掉了的地理知识了。 看着山间流动的安水,江庚心中有些不安。 他出城,是逆流而上,即使是全力驱动,但移速也非常慢。 但若是夷寇驾船赶路,那就是顺流之下,不仅不会受到水流的阻拦,还会获得一定的加速。 这样的话,隆安城里的守军想要瞄准夷寇,进行攻击的难度就更大了。 江庚微微皱眉,继续观察周围的地形。 周围虽然都是一些矮山,但是其上的植被却很茂盛,即使已经是秋天了,但还是透着一种深邃的绿色。 “这应该会影响到夷寇在陆上的进军。” 江庚思考着。 但随后,他又想到了更绝望的事情。 那就是,夷寇全是在海上,搭乘大船而来的。 那么也就是说,他们的船只,完全可以搭载他们所有的人员! 就算他们将一些船只用来搭载辎重,那么陆地上的步兵也不会多到哪里去。 “可惜,若不是这一条安水,那么隆安城也算是一个容易守卫的地方。” 江庚叹息道。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罗尚武要如此急躁地筹备水师的建设了。 若是水上战力不足,那么仅凭陆上的守军,根本难以抵挡驾船的夷寇。 若是水上无法有效地遏制住夷寇的攻势,那么隆安城就会陷入一种极度危险的情况当中。 “要如何在水上布防呢?” 江庚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在陆地上布防,可以随便丢下一些拒马,就可以快速建立一个关卡。 但水上,却没有坚固的土地,很多陆地上的布置,都很难转移过来,在水上布置。 除非,直接在河床上打下桩子,用于固定阻碍物。 “但是,那些拒马之类的东西,真的挡得住那些顺流而下的大船吗?” 江庚脑海中忽而浮现一个画面。 足有五米多宽的大船,如同坦克一般碾碎了路上的阻碍。 第119章 归途 “难啊!” 江庚站在船头上,看着周围的一切,感觉深深的无力。 他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但现在确实感觉到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祁承业虽然说他常年居住在海边,而且父亲是负责城防的把总,对于水上的防御非常熟悉。 但江庚在回想过脑子中的记忆后才发现。 在静海县中,对于海上的防备,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首先,大盛建国以来,几乎就没有遇到过海上的敌人。 此外,海水可不像普通的淡水那般温和。 除去那些暴风雨时的惊人巨浪之外,海水携带的盐分,使得它会带有腐蚀性。 别说木头做的障碍物了,就是钢铁放到水中,那也得腐蚀。 而在如今的大盛中,显然还没有可以防备海水腐蚀的技术和能力。 所以,静海县中,对于海岸的防备,仅仅只是在岸边布置一个高台,每日派遣一个四人小队,轮流值班了望而已。 就这点水上防备经验,对于现在的隆安来说,可以说是一点用都没有。 “可惜,根据我刚刚看到了军备库库存清单里所写的,城中的钢铁似乎也不多了,那罗尚武肯定要首先拿这些钢铁去制作军备和战舰,那么我能讨要到的,就不多了……” 江庚沉思到。 想要阻拦夷寇的前进,那么只有足够坚硬和锋利的钢铁,才有可能。 不然就算是在河上打下了桩子,布置好了类似拒马的障碍物,也难以抵挡夷寇的大船。 因为拒马的大小,相对于大船来说,实在太小了。 就像人穿着鞋子走路,不会在意脚下的树枝会不会硌脚。 只有钉子,才会让走路的人止步,并且寻找别的方式通行。 但想要做一个,可以横拦在河上的铁质障碍物,可不简单。 首先,这障碍物必须得在城内,以方便修补。 不然放在城外的话,只需要夷寇冲开一个口子,那么所有船只都可以鱼贯而入了。 所以,这个障碍必须是城内守军可以接触到的,可以快速修补的。 但这又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 那就是安水越往隆安城走,就越宽阔。 对于江庚来说,要使用到的钢铁也就更多。 所以,这个想法虽然好,但真要实施起来,难度并不小。 “直接阻断河流?” 江庚看着那宽阔的江面,和那急湍的水流,再次放弃了想法。 凭借现在的人力,想要对整个地理环境进行改变,可以说是完全的异想天开。 “难不成,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江庚站在船头上,只感觉热汗一直从脸上淌下。 背脊也在闷热中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后,让他感觉一阵不爽。 他真的没有想到,一条安水河,不仅给隆安城带来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富裕,也带来了如此紧迫的危机。 江庚暂时能想到的防御方式,几乎都难以施展。 “只能靠火力取胜了。” 沉默许久,江庚缓缓瞪大了眼睛。 想要依靠设置防备工事,还是有些吃力不讨好。 这样的话,想要抵挡夷寇进攻,只能依靠强大的火力,让对方不能随心所欲地顺流而下了。 “火炮……” 江庚捏紧了双拳。 一门精度在线的火炮,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出来的。 就算是一个手艺精湛,经验丰富的老匠人来做,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可以进行精加工和流水线加工的机床。 若是给江庚足够的时间,他或许可以改进一下这些技术。 但是隆安城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连立马开始制造火炮军械都有些来不及了。 要是江庚现在才开始改进技术,设计机床,那么时间上就更加来不及了。 “果然,从一开始就应该直接带着妹妹跑路的。” 江庚闷闷道。 自从那一个杀死夷寇的夜晚,他求崔山将自己带走之后,他就一直想着离开隆安城。 但由于各种情况,他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其实,他也是有这个机会的。 如果他冷血一点,抛下妹妹的话…… 没有妹妹的牵挂,那么凭借江庚的知识和能力,离开隆安城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但江庚不后悔。 若一个人身处天地间,连一个亲人,一个朋友都没有了,那么人生的意义,也就没有了。 那般活着,那就真的是苟且偷生了。 “算了,回航。” 江庚环视一眼,最后将周围的环境地形都收到眼中。 他闭着眼,确保自己没有遗忘什么重要的东西,便开口道。 其余的八个士兵闻言,立马激动地应诺,撑起船桨就开始回航。 他们作为城中守军,自然知道现在这个地方,有多么危险。 只不过他们都受限于江庚的军衔,才不敢说些什么。 但在他们心中,早就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谁知道,那些东洋猴子会不会突然杀过来? 就凭借他们几个人,在这水面上,如何能是敌手? 所以,他们才这般如蒙大赦,就连撑船的动作都格外卖力了。 江庚走下船头,也没去看那些兵卫的表情,就那般轻轻闭上双眼养神。 这些兵卫都是他人的手下,他想要收拢他们,根本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江庚的目标,是那些筹备中,即将加入水师当中的新兵。 那些人,心中还没有形成那种,对上级的绝对服从,江庚想要在他们心中立下权威的难度,要小很多。 而如果他能收拢到一部分人作为手下,并且保证他们的忠心,那么即使夷寇真的攻来了,那么江庚的保命能力,也能得到一定的保障。 “哗哗哗——” 水流激荡,江庚一众重新回到了城中。 何明站在关卡上,看到他们,也微微舒了一口气。 虽然江庚出了事,他也可以将责任尽力推卸掉。 毕竟江庚出城前,他可是有劝阻的,而且,还派遣了几个士兵一同前去。 但江庚若是安全,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何明立马朝着靠岸的江庚表示欢迎。 “这次感谢何百夫的帮助了!” 心中有些心事的江庚也无心在与何明攀谈,谢过何明后,便带着一开始的四人,重新踏上归途。 第120章 现状 翌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奔波了一日的江庚依旧没有选择睡懒觉。 他随便浣洗了一番,便出了客栈,随便在路边买了几个肉包,便马不停蹄地朝着三号码头走去。 根据罗尚武所言,今天,就要开始新的征召了。 而心有所想的江庚,今天当然需要出场,在那些新兵面前留个印象,方便日后的行事。 而且,他对于如何在水上防备夷寇,也要跟罗尚武讨论。 毕竟,他只是一个顶着个副尉虚衔的人,想要得到军事上的援助,还是得罗尚武点头。 此时的三号码头,关卡已经被重新铺设好了。 甚至还有一艘组建了一半,还显得十分崭新的船放在岸上,许是用来检测那些应征者,到底会不会驾船的操作。 近些天格外繁忙的罗尚武,也已经出现在了场中。 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显然这些天都没有休息好。 “罗校尉。” 江庚跟罗尚武打过招呼,便和其站到一旁。 “怎么样,昨天可有什么收获?” 罗尚武看着场中,那准备开始检阅的队伍,对着江庚说道。 “唔……确实有些想法,”江庚略微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感觉,如果想要在水上拦截夷寇的进军,似乎有些困难。” “不仅如此。” 罗尚武忽而惨淡地笑了两声。 江庚微微抬头,对上了罗尚武的双眼。 “你若真的去到了城外,亲眼看到了这一切,就知道此中的难度,到底有多大了。” 罗尚武幽幽道。 “那不知罗校尉是怎么想的?” 江庚缓缓开口:“根据我昨天看到军械库的库存记录,城中的钢铁存量,似乎不太多了……” “唉,你也注意到这一点了。” 罗尚武幽幽叹气:“虽然我对于水战并没有你了解的多,但我也知道,想要在安水上拦截夷寇的船队,几乎是不可能的。” “陆地上常规的关卡,很难在水上设置。” “而且普通的障碍,对于吨位足够大的船来说,并不足以成为障碍。”江庚接话道。 “吨位……?”罗尚武略显迟疑,但联系江庚的话,也猜想到了江庚想要变达的意思。 “是的,想要做到这一切,只有使用钢铁,但是城中的钢铁已经存量不多了,而且火炮的铸造将要花费掉很多的钢铁。” 罗尚武微微点头,表示对江庚想法的赞同。 “所以我都想法是,去城外的山中,挖一些大块的山岩,然后寻个水位较浅的地方,然后将石块沉入水中。” “那样大的山岩,恐怕不好运输。” 江庚迟疑道。 他曾经跃入过安水当中,游了接近十里距离。 对于安水的水位到底有多深,他自然有自己的认知。 而随便一块人身大小的石块都有两三百斤重。 足以沉到水中,不被江流冲走,并且还能让夷寇大船触礁的石块,恐怕得要以吨位计量。 而这个时代里,可没有什么起重机之类的玩意。 想要把这东西从城外运进来,可不容易,这同样也是一件劳民伤财的行为。 “但也没办法了,为了节省钢铁,而且节省我们固定障碍物所花的时间,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罗尚武有些无可奈和地开口。 实在不是他不想想一个完备的法子,而是这样的法子几乎是不存在的。 他向祁承业讨要那么多银子,甚至时候还根据此事,去向其他的富商要钱,不是没有原因的。 没有资源和人力,就只能靠金钱硬堆。 只要钱到位了,就算东西不符合心意,但起码能做到很多做不到的东西。 “如此说来,也只能这样了。” 虽然本就没想过罗尚武能提出什么有效的法子,但此时听到罗尚武的话,江庚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毕竟他们确实很难绕过隆安城的难处。 那就是缺少军事资源,而且地理条件极差。 即使隆安城中有再多的钱财也没用,总不能用钱把敌人砸死。 “我已经尽力在周围的城镇中购买资源,和聘请匠人了,但终究能做到什么地步,暂时还不太清楚。” 罗尚武继续说道。 江庚沉默了,就连看向眼前水师的视线,都有些失去了一开始的激动。 这虽说是一支水师。 但跟这支水师配备的火炮和战舰,此时居然都还在赶工状态…… 这实在令江庚有一种跟几个低段位的队友,一同对战顶级玩家的感觉。 “我也知道,这实在令人有些难以接受,但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罗尚武说着,回头看了看一脸低落的江庚一眼。 “全力……以赴……” 江庚呢喃道,缓缓攥紧了手掌。 “确实需要如此。”江庚点点头,“那就让我们看看,所谓的夷寇,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可战胜。” 一张张在逃亡中哀嚎的脸庞在江庚的脑海中,如同连环画一般划过。 那些鲜艳的红色,泼洒的红色,战火的红色…… 那些灰蒙蒙的颜色,天空的灰色,烟雾的灰色,泥污的灰色…… 虽然这些仇恨是原主所经历的。 但这些仇恨背后,所带来的后果,江庚也没少尝。 无论是被夷寇追杀,还是在城中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些夷寇毁灭了他原本的平静生活。 所以,这些仇恨,已经不仅仅独属于原主那般简单了。 江庚,同样感同身受。 这种仇恨,唯有用同样的鲜血,才可能洗得干净。 沉默了片刻,江庚又缓缓开口。 “那么火炮和军舰的制作,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军舰方面,由于重新制作新的船舰需要花费的时间太长了,动辄就是三四个月乃至半年,所以我和汤县令合计了一下,选择购买一些足够大小的商船或者客船,再进行改造。” 罗尚武缓缓回答道:“这样虽然品质略有低下,未必能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但是却是最节省时间的办法了。” “至于以前的一些军舰,却是有些过于落后了,现在也得进行相应的翻新。” 罗尚武叹息道:“实在是现在人手不够,即使我们已经有了充足的军费……” 第121章 闯关结束 江庚听着罗尚武的描述,也暗自点了点头。 在没有所谓机床和智能设备的大盛,很多东西都是需要专门的匠人去做的,不是说随便找个人就能上岗的。 而一个经验丰富的匠人,往往没个年,是出不了师的。 所以,隆安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 无论是水师需要的新兵,还是其他城防的兵卫,亦或者是制造军备的匠人,都是隆安所欠缺的。 这些东西,不是简单的砸钱就能解决的。 “算了,先不谈这些,今天主要的,还是征集新兵。” 就在江庚思考的时候,罗尚武豁达开口道。 他正了正脸色,看向了前方的征召处。 江庚点了点头。 重新征召的文书已经张贴过了。 在高额的俸禄和更改,放低了的标准诱惑下,今天来应征的新兵并不比之前少多少。 见状,罗尚武和江庚的脸上都有压抑不住的喜色。 无论两人是不是各自为主,也无论两人是不是各怀目的。 但在此刻,他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那就是筹备水师,抗击夷寇。 “籍贯,姓名,年龄。” 一开始的关卡处,负责检阅的人员对着进入的应征者说道。 “丰平县,吴赫,二十三。” 一个略显瘦小的男子笑道。 要是在前两天,他这个身体条件,可过不了这应征的关卡。 但今天,主要测试的,却是驾船之类的技能。 “可曾有接触过船舶之类的东西?亦或者参加过兵役?” 检阅的人员记录下信息,头也不抬地继续开口问道。 这是罗尚武特意吩咐的。 退役军士和有水上航船经验的人,有优先权。 “小的自小就跟着父亲一同出海……去城中的小河打鱼,驾船自然是会的。” 吴赫连忙接话道。 负责检阅的士兵抬眼看了看吴赫,点了点头。 “那你去那边,展示一下。” 检阅人员微微笑着,伸出手指向了那个放着一艘组建了一小半的船舶。 “好的!” 闻言,吴赫脸上露出喜色,对着检阅人员连连哈腰。 “行了,下一个!” 检阅人员摆摆手,示意吴赫快些过去。 吴赫闻声,便抬起身子,在规划出的走道上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踏踏踏——” 他逐渐放缓了脚步,朝着身后长长的队伍,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眼神。 而后,他才继续缓步向前,视线看向了不远处,那一同站立着的江庚和罗尚武。 “唔?” 江庚似有所觉,忽而看向了吴赫。 见状,吴赫连忙低下了头,朝着那艘只有一小半船身的木船快步走去。 “怎么了?” 罗尚武也感觉到了江庚的变化,开口问道。 “没事。” 江庚看着吴赫远去的瘦小背影,脑子里回想起刚刚两人对视的情景。 那个奇怪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江庚缓缓蹙起眉头。 应征的人一个个走过关卡。 其中,居然有很多人都曾经接触过船舶,显然罗尚武张贴出的文书发挥出了该有的成效。 而且在降低了对于身体素质和战斗能力的要求之后,他们的通过率明显得到了提升。 在最终的闯关通关处,开始有一个个人聚集,并且坐下休息。 “看来,今天的目标可以完成了。” 看着场上热火朝天的模样,这些天来,一直都没有什么好心情的罗尚武也少见地露出了喜悦。 “明天就可以开始水师的训练了。” 江庚也同样感到高兴。 因为这意味着,筹备水师的第一个挑战,已经可以通过了。 万事开头难。 只要熬过了开头,那么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进行训练,就可以慢慢培养出一支用于战斗的水师了。 “怎么样?” 通关休息区,吴赫坐在休息用的椅子上,低着头,发出低沉的嗓音。 在他周围,还有五六个男子。 他们同样坐在凳子上,只不过眼神并没有交流,都只是微微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地面。 就好像他们只是恰巧坐到了附近而已,但彼此并不相识。 “有两个同伴,被剔除了。” 身旁传来一人的应答声。 “是谁?” “明和隆。” 吴赫微微抬起了头,透过杂乱的发丝看向场外。 某处偏僻的小巷巷口,两个男子站在那里,眼中满是惊慌。 “怎么回事?” 吴赫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开口道。 “他们,他们身上有暗伤,被查出来了,而且,他们说的话,有些太……” 身旁的人似乎有些惧怕吴赫,战战兢兢地回答着,却被吴赫给打断了。 “算了,有我们七个,也勉强够用了。” 吴赫看着远方的两个男子,再次低下了头,声音沙哑地开口。 “是的,队长。” 身旁的人连忙应是,而后缓缓地移开了距离,各自看着各自身前的地面,一副没事发生过的样子。 而此时,那足足有两百多人的队伍也逐渐消失了。 或是进入到了后续的闯关中,亦或者是跟那两个男子一样,被淘汰出局。 随着日头升到天空,驱散了码头上细微的雾气,这一轮选拔也彻底结束了。 加上上次通过的几个人,这次成功征集到了五十多个新兵,已经符合了罗尚武暂时的需求。 这样的人数,足以驾驶艘战舰了。 至于更多的人,也暂时没必要了。 因为火炮和战舰的产量,跟不上。 即使召集到更多的人,也只能安排他们去陆地上,负责岸上的守卫工作。 征召结束,周围的兵卫立马上前,将一些可以移动的障碍给堆放到一边,短短几分钟内,就清空出了一块空地出来。 “诸位,恭喜你们,通关了这次的新兵征召,你们所有人,都将成为隆安城新水师中的一员。” 场中,余杭迈步上前,对着那五十几个新兵说道。 那些个新兵眼睛看着威武的余杭,眼中有各种神采流过。 他们中或是为了钱财,或是为了军功,或是为了其他的东西,但此刻,他们想法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我是余杭,现在,就由我来向你们介绍,我们水师的两位统领!” 余杭缓缓看了一眼场下的所有新兵。 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 第122章 立威 而不远处,见到场中这一幕的罗尚武也开口了。 “走,江副尉,到我们上场了。” “上场……” 江庚咀嚼着这两个字。 “总感觉说得,好像我们也要参加选拔一样。” 江庚郁闷地跟着罗尚武走到场中。 “这位,就是你们的统领,罗尚武,罗校尉!” 余杭看着走出来的罗尚武两人,扬起手,朝着那群新兵说道。 见状,几十个新兵有些面面相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毕竟他们在此之前,也只是普通的百姓,未曾接触过有关军营的东西。 就在此时,吴赫看着罗尚武,脸上忽而露出了热烈的神色。 他忽而吸了一口气,吼道:“参见罗统领!” 见状,其余的新兵也恍然大悟一般。 他们站直身子,学着吴赫的样子,大声吼道。 “参见罗统领!” 看着场中颇有些激动的新兵们,罗尚武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特别在吴赫的身上停留多了一会。 而后,他才缓缓开口:“大家好,我是罗尚武,接下来的日子里,就主要由我,来负责你们的训练。” “而另外一位,就是你们的副统领,江庚,江副尉!” 余杭看着场中的罗尚武,将视线看向了江庚,那指向罗尚武的手也转而指向了江庚。 这下,不用吴赫带头了。 那些个新兵正是激动之时,又大声地吼道:“参见江副统领!” 至于江庚的年纪,他们现在可顾不得那么多了。 现在,正是在领导们面前展示自己的时候。 这时候当出头鸟,不是聪明,而是蠢笨。 点点头,江庚也缓步走到场中,走到了罗尚武的身边。 “诸位,恭喜你们加入隆安水师,我是江庚,日后也一同负责你们日常的训练,很高兴认识你们。” 看着那一个个激动的新兵,江庚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缓缓出声道。 而看到罗尚武和江庚似乎都没有想象中的严厉之后,那些个新兵心思当下便有些活络起来。 只不过他们还是不太熟悉周围的情况,虽然躁动了很多,但还不敢胡乱说话。 “今天,我们主要的任务还只是召集,至于训练的事宜,则从明日才开始。” 罗尚武看着那些躁动的新兵,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 他在军营十几年,见过的新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眼前这些年轻人的表现并不能让他感到新奇。 “想来你们也要跟家人说一下这事,所以,今天剩下的时间,你们是自由的,可以吩咐好事务之后,才去军营报道。” 罗尚武高声道,确保那些新兵都能听到自己的话。 “明天午时,还是在这里集合,我会带你们去军营当中,开始训练,你们可以做好准备……” 听着罗尚武的话,那些新兵更加躁动起来了。 平日里征兵,哪里有只给一天时间准备的? 他们脑袋一转,也察觉到了此中的怪异。 但罗尚武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想法。 “至于其他的东西,例如被褥衣衫之类的,你们都不用准备了,我们会安排好,当然,若是有后悔的,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罗尚武说着说着,忽而猛地提高了声音,眼神凌厉地在场中扫视着。 跟他那锋利狠厉的眼神对上,每一个新兵都被压得低下头去,不敢再继续看他的眼睛,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看着那一阵寂静的新兵,罗尚武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消失。 “怎么,没有人吗?” 声音落下,那些个新兵中还是没人说话。 他们花费大半天的时间闯关,不就是为了闯关成功吗? 而且,现在再说退出,未免也太丢人了。 若是传回家去,被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听到,那还得了? 他们自认都是硬邦邦的汉子,自然丢不起这脸。 “好,都是带把的!” 罗尚武忽而吼道。 “既然你们做出了选择,那么我希望你们明天可以按时抵达,否则……” 罗尚武的声音徒然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那就一律当做逃兵论处!” 声音落下,几十个新兵噤若寒蝉。 他们虽然没参过军,但也知道,逃兵的罪名不是谁都担得起的。 这可不是丢不丢脸的事。 这是要丢脑袋的。 现在,他们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轻松。 因为罗尚武已经抛开了那所谓的和善,露出了他平日练兵时的严厉。 江庚在罗尚武身后,看着场中的一切,默默点了点头。 罗尚武在军营中待了大半辈子,也是有他的本事的。 就像现在,短短几分钟,罗尚武只用了几句话,就在这群新兵面前,展示了自己的威势和压迫。 这种第一印象,会让这些新兵日后,在见到他时,心中下意识地产生恐惧,然后去执行他的命令。 江庚微微一笑,没有现在上去,抢罗尚武风头的想法。 毕竟,现在罗尚武是总统领,他只是一个副统领。 想要在威势上压过罗尚武,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而且,真的这样做,想来罗尚武也不会同意。 江庚收回目光。 他今天,只需要暂时露个样子,让那些个新兵记得自己的模样就好了。 至于印象…… 日后他们自然会记忆犹新! 场中,罗尚武的训话也差不多结束了。 他交待完了所有东西之后,就让那些新兵回去处理他们的私事了。 “感觉如何?” 缓缓回到江庚身边的罗尚武微笑道。 “校尉真是霸气,我自愧不如。” 江庚同样笑着回答。 “你这……” 罗尚武语塞道。 江庚嘿嘿笑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对了,罗校尉,不知道城中负责火炮建设和战舰加工的地方,在哪?我想去看看。” 江庚微微抬起眼睛看向罗尚武,语气中带着试探道:“不知可不可以?” “唔……” 罗尚武沉吟着,缓缓回道:“你既然跟我一同负责水师的筹备事务,你想要去看,我自然不可能说不。” 罗尚武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样,反正我原本也打算着,下午就去视察一番,我一会跟你一同出发,毕竟驻扎在那里的士兵,可还不知道你江副尉这一号人。” 第123章 工厂 说到后面,罗尚武脸上也露出了促狭的笑意。 “那就先谢过罗校尉的好意了。” 江庚朝着罗尚武拱手道。 “唉,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些事情的话,不用谢我。” 罗尚武摆摆手,打断江庚的动作。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去吃个饭。” 罗尚武都说到这份上了,江庚也只好跟上,和罗尚武和一群兵卫吃了一顿午餐,而后便开始一同出发,去往城中的兵工厂。 其实说是兵工厂,其实之前只是隆安城中,普通的手工作坊,只不过被罗尚武包了下来,并且重新布置了一下,并且留下了兵卫驻扎。 虽然看着跟其他的手工工坊没什么两样。 但这两个地方,在罗尚武看来,那可是金坨坨。 跟命根子一样重要的东西。 “将军!” “将军!” 走到门前,一队兵卫便朝罗尚武躬身喊道。 他们都是罗尚武从城外带进来的兵卫,对于罗尚武十分忠诚,所以罗尚武才特意将他们布置在这里。 “嗯,今天没什么事情发生。” 罗尚武点点头,低声询问道。 “报告将军,这阵子都没有什么事情。” 一个兵卫回答道。 “好,开门。” 罗尚武微微颔首。 突然,他似乎才想起什么一般,伸手指了指身旁的江庚。 “噢,对了,这位是刚刚上任的副尉江庚,是跟我一同负责水师筹备的同僚,日后若是你们看见他,记得行礼。” 罗尚武认真地说着,脸上没有似乎玩笑的意味:“若是他想进去,你们也不可阻拦。” “是,将军!” 一整队兵卫闻声,微微弯腰,声音整齐地回答。 说完,他们伸直身子,仔细地看了看江庚的模样,再次整齐划一地弯下腰去。 “拜见江副尉!” 他们没有丝毫的疑惑,只是直接完成了罗尚武的命令。 “免礼,免礼。” 江庚连忙开口道,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这看似是罗尚武对他的尊重。 但同时,这何尝不是罗尚武借助这些兵卫,在朝江庚展示自己的权威。 无论罗尚武到底有没有这个意思,但事实上,却的确造成了这种影响。 因为那些兵卫其实并非真的接纳了江庚,去作为他们的上级。 他们只是听从罗尚武的命令,喊江庚一声而已。 所以江庚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 他不是狐假虎威里的那只狐狸。 对于这种“尊重”,他不会被这种虚幻的权力所迷惑。 因为这种权威,不是他的。 “好了,进去。” 待得一队兵卫退后,将大门打开,罗尚武便带着一同来的几个亲卫和江庚,一同走进了大门。 工厂里的环境,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甚至跟江庚认知里的工厂,也没有太多差距,只不过是没有那些智能机械而已。 就像是,那些老式的手工工厂。 这里,是专门负责造船,或者说,翻新改造船的地方。 这里临近安水,只要战舰翻新好了,就可以快速入水检测性能,然后再根据需求,再进行相应的调试。 而现在的工厂中,正摆着三艘组装了一半的战舰。 中间那艘是楼船,约莫十米长短,高约三四米,是最大的一艘战舰。 至于其余两艘则是门舰,都有七八米长短,可以搭载十几人。 至于周围,则是一些小型的,只能搭载两三人的艨艟、走舸之类的小船。 此时,工厂里一共三十几个工人,几乎全都围在了那三艘大船周围。 显然,这三艘战舰,才是水师当中,最为重要的战力。 “这三艘,都是附近收来的客船商船,改造成战舰还需要一点时间,不仅需要修改布置,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加固。” 罗尚武对着江庚解释。 江庚点点头。 军队使用的战舰,性能要求肯定是要高于民用的船舶的。 “至于那些小船,则是城中本就备有的战舰,只不过有些年久失修,也需要修补一番,这个倒是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 罗尚武又指着那些艨艟、走舸之类的小船说道。 江庚看了看那些小船。 这些船,都是在江面上,用来查探对方消息的。 此外,而且还可以用来突袭,或者在主舰周围环绕保护。 理论上,这些水上战术,也是需要教导给那些水师新兵的。 但是到了真正战斗的时候,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用,那就不知道了。 一切,都得到水师彻底组建起来,并且战舰和火炮都制造完毕,完成装载之后,再看了。 “这些船的改进方案是?” 看着那三艘大船,江庚疑惑着开口。 “放心,都是汤知县找的专业人士,指导的,完全按照制式战舰的规格进行改装,就算最后性能没那么好,但也不会太差。” 罗尚武指了指那些匠人,让江庚放心。 这船的重要性,他比谁都知道。 江庚能想到的关窍,他也早就跟汤兴禄讨论过了。 在确保没有什么遗漏最后,他才敢开始实施计划。 “那看来,我们很快就会有新战舰可以使用了。” 江庚看着那已经被组建了一大半的部件,点了点头,开口道。 “还没那么早呢,那些拆分开来的部件,还需要加工改造。” 罗尚武摇头说道,但脸上依旧有着一种喜色。 “好了,我们接着去下一个地方看看……” 收回目光,罗尚武缓缓说道。 江庚微笑点头。 负责制作火炮的工厂距离船厂不远,一行人只花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来到了目的地。 在经历了跟船厂差不多的经历和流程后,罗尚武领着江庚进到了场中。 这里的情况,跟船厂的稍微有些不同。 船厂中,那些船舶的部件都比较庞大,所以会空出很多地方进行操作。 而火炮相对来说,体积就少了很多。 而且火炮除去支架外,都是由钢铁组成,所以使用到的技术,更多的是铸造,不像船厂中,用到的更多是木头,到处都是锯子的声音。 “哐哐哐!” 熔炉旁边,赤条精壮的铁匠在铁毡上,用力地敲击着烧的通红的铁块。 随着锤子的起落,纷飞的赤红铁屑飞散在空中。 第124章 装 火炮在击发的时候,炮管中的瞬时压力会很大,所以用来铸造火炮的材料,必须足够坚固才行。 所以并不能使用一般的生铁熔炼成火炮,就拉去使用。 否则很可能在发射几枚炮弹之后,炮管就会发生变形。 变形之后的炮管,别说能不能继续使用了,能不炸膛都算是好的了。 所以,对于火炮来说,要求并不比舰船低多少。 “我原本的想法,是楼船搭载二十八门火炮,左右各十二,前后各二。” 罗尚武继续跟江庚讲解道。 “至于门舰,则每艘搭载二十二门,剩余能做多少,都一律供应给城中陆地上的关卡,于岸上防御所用。” “原本城中,有多少门火炮剩余?” 江庚听着罗尚武的讲解,微微皱着眉问道。 “城中原本剩余约莫五十门火炮,现在都被运到了城东,将会在前线上,作为那里的防御工事。” 罗尚武跟江庚解释道。 “除去我们现在的筹备外,最紧要的就是城东,那里将是我们的第一道防线,所以很多军械都首先运送到了那里。” “明白,如果真的开战,那里的压力将会是最大的。” 江庚也点头认同罗尚武的话。 就像静海县一般,夷寇若想大举进攻,首先必定会攻破城门。 这样,他们攻入城中的船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此外,炮弹的供应,能否跟上?” 说完,江庚又继续问道。 听到这话,罗尚武的脸色明显阴沉了不少。 “这也是我头疼的。” 他苦闷地叹气道。 “若是按照现在制作火炮的速度,再加上我在其他地方买来的钢铁,其实是够火炮的消耗的,但是再加上炮弹的话,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作为火炮的弹药,自然也是要由钢铁铸造。 而且,要保证外形足够浑圆,才能轻松通过炮膛,而且不损伤火炮本身。 此外,足够标准的外形,也会让火炮的命中率上升。 但火炮的弹药,消耗的也将是钢铁。 可能几轮齐射,就消耗掉了十几门火炮的材料。 而且,战时的话,那些射出去的弹头,是很难回收的。 也就是说,这玩意不仅会大量消耗原料,而且还是消耗品,用一次少一个,甚至,还需要不停补充! 更难以接受的,那就是这些弹药打出去,还未必有用。 毕竟,谁都无法保证火炮的命中率。 战争,打的就是资源,打的就是钱。 以前江庚还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但现在他看着眼前的一条条产线,看着那一个个匠人手中的元件,却深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必须想一个办法,去节省资源的消耗。” 江庚缓缓开口。 现在隆安城中,每一块钢铁都有迫切需要它的地方,不能就这么全部消耗在火炮上面。 “这事我也跟汤知县说过,但是也没商量出个对策出来。” 罗尚武郁闷道。 忽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抬头看着江庚,急声说道:“江副尉,难不成你有办法?” “办法说不上,只是有点想法。” 江庚沉声回答,眼神在面前的产线上缓缓流过。 “这厂里,是不是还少了个产线?” 江庚缓缓开口问道。 “这……” 罗尚武哑然地看向工厂。 他环视一周,忽悠所觉地回头问道:“你是说,激发炮弹的火药?” “正是。” 江庚缓缓抬起头。 “如果想要节省花费在炮弹上的损耗,那么我们只能够提升火炮的命中率,这样,就可以生产更少的炮弹……” “可是,怎么可能有提升命中率的办法?” 罗尚武看着江庚那认真的模样,有些尴尬地开口接话道。 “确实,世界上没有令一个士兵快速掌握火炮的办法……” 江庚继续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 罗尚武有些懵了。 这不说废话吗这? “所以我的想法是,提升火药的威力!” 江庚的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芒。 “什么?” 罗尚武看着江庚脸上忽然爆发出的自信,忽而感觉有些震慑。 “既然我们无法提升命中敌人的炮弹数目,那我们就换个思路!” 江庚露出一抹笑意,缓缓伸出手来,在面前虚虚地握住。 “那我们就提升那些击中敌人炮弹的威力!” 江庚声音越发明亮,如同雷霆一般击打在罗尚武的心头之上。 “这样,我们就可以用更少的炮弹,击溃敌人的防御!” “可……可火药的威力,如何能够提升。” 虽然江庚说的非常具有蛊惑性。 但罗尚武在经历了一开始的惊骇之后,就恢复了理智。 火药现世时间已经不短了。 期间,虽然有人对其进行过改良,但火药就是火药,最多也就是燃放出来的烟花光亮再大一点,再亮眼一点,仅此而已。 这样已经定型了的东西,还有什么发展空间。 “火药是不行,那么其他的东西呢?” 江庚脸上的笑意却没有丝毫的收敛。 他看着罗尚武的脸,声音中的蛊惑越发蔓延开来。 “罗校尉来城中的时间还短,但我知道,你也了解过我不少东西。” “这个……” 听着江庚的话,罗尚武有些尴尬起来。 对于这么一个,祁承业推荐的,跟自己一同负责水师筹备的年轻人,他当然会去调查江庚。 但现在被江庚直接说出来了,倒是让罗尚武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放心,罗校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都是人之常情。” 江庚继续笑着,声音没有丝毫停歇。 “罗校尉应该知道,在你来到隆安之前,这城中,有一个叫做昆仑的漕帮,被某人一人攻破的事情……” “这!” 罗尚武猛地瞪大了眼睛。 这事他当然知道。 这事,他娘的还是在世子府时,祁承业当着江庚的面,跟自己说的呢! 而且,此后汤兴禄也跟罗尚武说了此事。 当时的汤兴禄,也在为此事烦心呢。 所以,罗尚武可谓是记忆犹新。 可是,这时候,说这事干嘛? 让我觉得你小子很牛? 但是这时候,不是你小子说你的光辉事迹的时候! 罗尚武脸色变了又变,还是没懂江庚到底什么意思。 第125章 激动 “那你以为,当晚,是什么东西,使得那水上的寨子,燃起了这么一场大火?” 江庚脸上露出诡秘的微笑。 “这……这还能是什么,快到冬天了,他们寨子里,总得备点火水烧炉子……” 罗尚武呆呆地接话道,忽而,他说着话的嘴巴猛地闭上了。 他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 在他询问汤兴禄的那晚,汤兴禄对他说过这么一段话。 “当时,我跟邱夫子带着一群衙役朝安水河畔跑去。” “忽然之间,就好似打起了雷,随后我眼前就燃起了一道通天的火光,当时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还纳闷呢,这没下雨没刮风的,哪里来的闷雷,而且,还是红色的雷……” “等我终于到了的时候,才发现,好家伙,原来那昆仑漕帮的整个寨子,都让人给炸了!那声音他不是雷声,那光芒也不是雷光,而是火光!而是爆炸声!” “那小子,把人家老巢炸翻了!” 脑海中,汤兴禄瞪大眼睛的面孔,缓缓消失。 罗尚武终于想明白了江庚的意思。 那通天的火光和闷雷一般的炸响,不就是说明,眼前这小子的手中,有着一种比普通火药更大威力的炸药吗! 所以这小子才这般自信,说出什么提升威力的傻话,不,天籁来! 若是汤兴禄那小子没骗自己,那么眼前这小子……不,这江副尉,可是要帮自己一个大忙啊! 罗尚武脸上的表情从不解,到愤怒,到呆滞,到震惊,最后再到狂喜。 他猛地向前一步,贴近了江庚,把后者吓得后退一步。 看着眼前一副热切模样的罗尚武,江庚脸上挂着礼貌而尴尬的笑容。 “罗校尉这是……” “来这边,火药的制备,在另外一边!” 罗尚武火急火燎地拉起江庚的手臂,拉着他就往别处走。 “这火药制备中容易出现意外,所以就没有一同在这里制作。” 便走,罗尚武还一边给江庚解释道。 “没想到罗校尉对于工厂里产线的安全规范操作还有这般理解,只不过……” 江庚看着被罗尚武死死抓住的手,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罗校尉,真的不用拉着我,我自己可以走的!真的,别!” 最终,江庚还是没能成功拒绝罗尚武的热情。 直到去到了工厂另外一边,负责制备火药的地方之后,罗尚武才放开了江庚。 “来,这就是咱们的火药产线!” 罗尚武激动地给江庚指向前面的一幕。 “咱们……” 江庚头上透出三条黑线来。 咱这关系,是不是进展得太快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于这些东西的时候。 江庚将视线看向面前的火药产线。 这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奥秘。 一硫二硝三木炭。 这就是四大发明之一,火药的原材料。 硫,硫磺。 硝,年久的茅房墙上,那些白色的东西,就是硝。 之前江庚手上的硝,是从一些老城墙上面刮下来的。 至于木炭,可以说是最容易得到的了。 想要得到火药,唯一困难的,就是配比了,但是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如何提升火药的威力,这才是最为困难的。 火药,只是炸药中,最为低级的一种。 无论是爆发力,还是烈度,都比不上很多后起之秀。 tnt,黄色炸药,硝化甘油,苦味酸等等,无论是体积,还是威力,性能上都远超火药。 火药,适合的还是当做烟花来放。 真正的炸药,是可以轻易毁灭一栋建筑的。 “我想让罗校尉,帮我收集一点东西。” 江庚看着那些硫磺木炭,缓缓开口。 “好,江副尉你说!” “你帮我准备一些……还有……我都有用。” 江庚缓缓开口道。 “你们,立马去准备这些东西,快!” 罗尚武在经历了一开始的错愕之后,便立马反应过来,江庚现在所说的东西,对于他,对于整个隆安来说,是多么重要。 他大声开口,让身后跟着的几个兵卫,去准备江庚口中说的这些东西。 虽然他并不太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只要他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那就够了! 几个兵卫刚刚其实也听到了江庚跟罗尚武说的话。 他们也感觉十分激动。 虽然一开始他们都下意识地觉得,江庚说的不是真的。 但在看到自家将军都相信了,他们又怎么可能不信? 于是当下,他们激动地上前,认真地听从着罗尚武的命令,当将内容记牢之后,他们便立马撒腿就跑。 “踏踏踏!” 几个兵卫跑了几步,又忽而停了下来。 “怎么了?” 罗尚武皱眉道。 “将军,我们要是走了,谁来保护你的安全?” 几个兵卫喃喃道。 “难不成我还怕那些贼人不成?” 听闻这话,罗尚武心中不但没有一丝安慰,反而被激怒了:“我的身手,还怕别人偷袭?” “不,不是……” 几个兵卫看见盛怒的罗尚武,缩着脖子说道。 “可是,前两天在码头上……” 就在罗尚武感觉镇住了眼前几个兵卫的时候,却有一个兵卫弱弱地出声。 前两天…… 码头上…… 想起那天那堪称憋屈的经历,罗尚武脸上的愤怒,一点点变成恼怒。 “欸,好了好了,我来保护将军,你们放心!” 见到眼前不太好的一幕,江庚连忙向前,一把拉住了罗尚武的肩膀,笑着对那几个兵卫说道。 “那……那就有劳江副尉了。” 那个偷偷说话的兵卫悄悄瞧了一眼罗尚武,立马瑟缩着脖子说道。 “放心,有我在,谁都别想伤害罗将军!” 江庚应声道。 见状,那些兵卫终于离开了。 他们当天也都是在场的,也见到过江庚和那王拙阳对战的画面,知道江庚虽然打不过那王拙阳,但是战力也不是他们能比的。 有江庚保护,罗尚武的安全确实有很大的保障。 “这个,虽然很神秘……但是我真的想问,这东西,真的有用吗?” 看着那些兵卫离去,罗尚武也找到了下台的台阶。 他收起脸上的愤怒,朝着江庚扭扭捏捏地开口。 第128章 来客 江庚的名号,虽然还没有彻底在隆安城中传开,但是在这世子府中,却可谓是如日中天。 凤阳楼上的一切,经由高峻和那七八个护卫的言说,已经传遍了世子府。 现在府中,谁不知道,世子殿下府中,多了一个身手矫健的大将? 而且根据那些护卫所说,现在的江庚,在府中的地位,可以说是仅次于祁飞了。 祁飞那是谁,从小就跟着殿下,为殿下鞍前马后的管事。 而这江庚进入府中才不到半月,居然已经到达了这种地位。 这让这些下人,如何不去敬畏江庚? 江庚一一回应他们的招呼,直直往着祁承业的庭院里走。 “江哥,怎么回来了?” “是的。” 江庚再一次回应一个下人的招呼。 “你这是去哪?” 江庚停住脚步:“我正要去找殿下呢,殿下是否在院子中?” “没,今天府中来了客人,殿下这会,应该在主厅里面接待呢。” 那下人回答道。 “噢?” 江庚有些惊讶。 世子府平日里,哪里会有什么客人? 罗尚武刚刚自己还见过。 难不成,是许沛? 江庚微微皱眉。 亦或者汤兴禄? 江庚脑子里再次闪过一个名字。 “谢谢你了,要不我可就走错地方了。” 江庚按下脑中的想法,朝着那人开口道。 “莫得事,江哥你慢走!” 那人笑呵呵道。 江庚见状,回过头去,朝着正厅走去。 如果不是这些人的话? 可不可能,是跟祁承业私下的布置有关的人? 想到此处,江庚脚下的步子都快了起来。 这个疑惑,已经困惑了他好几天了。 一天不知道答案,他就连睡觉都难睡下。 怀揣着这般想法,江庚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主厅外面。 就在江庚想要假装自己并不知道里面有人,不经意间地走进去的时候,他的耳廓微微抖动了一下。 里面轻微的谈话声经由空气,微弱地传了出来。 江庚听着那低微并且失真的声音,缓缓停住了脚步。 “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江庚脑子里,千万思绪流转而过。 他的记忆力一直很好。 就连罗尚武给他看的,那一大沓文书,他也没有接受罗尚武说的,给他也拓印一份的建议。 因为他是真的能回想起,那些文书上的内容。 这种能力他原本是没有的,但在他穿越过来之后,他便忽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比以往都要好了。 他跟着崔南出城,在船上的时候,他就想强行记住周围环境。 当他终于解决了制盐大难题之后,得空的时候开始回想,才猛地发现。 那些地形线路,只要他用心回想,居然真的能够回想起来! 他当时还郁闷,要是这是唐宋元明清的随便一个朝代,凭借自己的记忆力,必当有所作为。 就算不能拜将封侯,但是娶个漂亮媳妇,建个大房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漂亮……媳妇? 江庚似乎感觉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 到了这时,他终于想起来,这失真的声音是谁的了! 那个差点让他死在青松私塾的奇怪公主,祁筠君! “这女人,怎么来世子府了?” 江庚看着前方的正厅,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下冷汗来。 现在的隆安城里,除去祁承业,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少女和王拙阳。 因为这些人都能让他感到一种,自己的生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感觉。 “慢着,祁筠君,祁承业……” 江庚眉头紧皱。 “镇王是当今皇帝的兄弟……” “祁承业是镇王的儿子……” “祁筠君是皇帝的女儿……” 江庚嘴角抖了抖,才醒悟过来这个浅显的道理。 这两人,是他娘的堂兄妹啊! 只不过两人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江庚才没有想到此中关窍。 虽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怎么样。 但联想到祁筠君登门拜访。 再联想到祁筠君这个女孩,对自己的恶意。 江庚生出了一种转身就走的想法。 “哟,江庚兄弟,怎么站在这呢?” 就在此时,正厅外,祁飞正捧着一个托盘往外走。 他见到了江庚,一脸疑惑地开口。 “刚刚下人来通报,说你回来了,我还说,你怎么还没到呢?” 祁飞似乎完全看不到江庚脸上越发沉重的脸色,继续自说自话:“主子这些日子可都惦记着你呢,你快进去!” “主子,还惦记我呢?” 江庚脸皮抽搐,干巴地笑了两声。 “对,今天还来了贵客,你去见见,或许对你也是个好处呢。” 祁飞笑嘻嘻道,动了动自己手上的托盘:“我这会,还得去拿些东西来伺候贵客,你把这木匣子让下人送回你房中,先进去……” 说着,祁飞对着两个守在正厅门外的下人喊了一句,让他们帮江庚把东西拿回去。 “是个好处……个屁啊……” 被赶鸭子上架的江庚脸色灰黑,独自喃喃道。 “江庚兄弟,你在念叨啥呢?” 祁飞疑惑道。 “我在感谢祁管事如此关心在意我,我在祝你新年快乐,阖家安康呢。” 江庚焉巴道。 “你说什么胡话呢,这会儿过什么年?” 祁飞奇怪道:“好了,我先去了,不能再耽搁了。” 身后传来了祁飞远去的脚步声,江庚看着眼前的龙潭虎穴,一时间欲哭无泪。 “算了,我闯过的鸿门宴又不止这一次了。” 一念至此,江庚猛地咬紧了牙关,大踏步朝前走去。 “殿下,江庚求见!” 江庚声音落下,正厅内的谈话声也有了一瞬间的停歇。 而后,祁承业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他温吞地笑了两声,声音嘶哑温和:“进来!” 江庚轻轻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便阔步走了进去。 在他迈步进去的一瞬间,里面人的目光,瞬间都看向了江庚。 祁承业是好奇中,略带着一点戏谑。 王拙阳的,是冷漠中,带着一点狠戾。 少女祁筠君的,则是微微惊诧,而后变成了那晚江庚所熟知的,危险的气息。 至于一旁的,那些个负责伺候的几个下人只瞥了江庚一眼,就不敢再多看,立马把头低下去了。 第129章 交谈 “参见殿下,属下回来了。” 江庚抑制住好似要炸开一般,发麻的头皮,拱手道。 “好,来,坐。” 祁承业收起脸上的戏谑好奇,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席位。 江庚用眼角微微扫过王拙阳和祁筠君,脸上不动声色地去到席位上坐下。 与此同时,一旁的下人也捧来了新的杯盏茶水。 看着祁承业给自己投来的眼神,江庚微微点头,坐在席位上,没有出声。 “不知殿下思考得如何?” 沉默没有延续开来,就被祁筠君给打破了。 “我呀,没那么多想法,公主殿下能来看望看望我这个堂兄,已经令我感觉十分感激了。” 祁承业脸上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没有多少亲切的感觉。 “你真考虑清楚了?” 见状,祁筠君的细柳眉微微蹙起。 虽然刚刚的谈话中,她就已经见识过,自己这位堂兄的风格。 但面对着这般,颇有些滴水不漏,但又让人心里不舒服的话,她还是很难接受。 在她看来,自己能来,那是给了祁承业面子的。 但现在,这人不仅不要这面子,还要阴阳怪气。 “要是能走,我不早走了?唉!” 看着祁筠君,祁承业忽然摇了摇头,一副郁闷的样子。 “其实,殿下你不知道,我在城中,还算是安全,倒是你们,这两天的仪仗……啧啧,那可谓是轰轰烈烈啊,这会儿,城中怕是没有多少人不知道,城里来了个大人物……” 祁承业嘴里啧啧有声,眼神颇有些带着怜悯看着祁筠君。 “所以呐,现在该担心自己安危的,不是我这个有的没的,整日游手好闲的闲散人,而是公主殿下你啊!” “你!” 闻声,蹙眉的祁筠君脸上忽而闪过一丝怒气。 “我不过是好心好意,念着一丝亲情,方才来寻你,让你一同离开,却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折辱于我!” “诶诶,言重啦!言重啦!” 祁承业猛地出言打断。 “我从一开始就表明了我的想法,只不过殿下你对自己的处境不够了解而已,但公主殿下你要明白,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虽然大不敬地跟你说这些,但是也只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而已……” 祁承业一脸受伤的表情说道。 一旁微微低头的江庚,有幸再次见识到了祁承业厚脸皮的功夫。 明明是错的,他也能说成对。 甚至还能保持一副是自己用心良苦,却被当成狼心狗肺的痛苦模样。 就连一旁看着的江庚都感觉如此,那一旁作为主人公的祁筠君,就更加憋不住气了。 她一双娇嫩的素手捏得发青,显示出其主人心中难掩的怒气。 “祁……承……业!” 她咬着贝齿,清脆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 “不要。” 就在此时,一直都在祁筠君身旁,好似一头老黄牛一般的王拙阳,少见地开口了。 听闻这话,祁筠君方才艰难忍下心中的怒火。 见到这一幕,祁承业脸上,再次挂回一副笑脸。 “我知道,你们劝不动邱夫子,只能败兴而归,是很痛苦。” 江庚在一旁听着,看着少女脸上,那再次浮现的怒火,也不禁在心中为祁承业鼓起掌了。 这公主都这样了,这祁承业居然还在补刀,也是没谁了。 慢着! 江庚眼神忽变。 劝不动邱夫子? 他们,没能将邱元正带回去? 江庚抬起头,眼中闪过凝重。 他本以为,当天晚上就有些撕破脸皮的少女,不仅有王拙阳相助,而且还有汤兴禄这个自来的狗腿,想要带走邱元正这个私塾夫子,那不是轻而易举? 但现在,听祁承业所说,这公主,还是失败了? 那也就是说,妹妹如今,还是跟邱元正待在一起? 他原本都做好了,回来汇报之后,就去青松私塾带回妹妹,想办法先把妹妹送走的准备。 但现在,似乎跟他猜想的,有了新的不同。 “虽然你有王参领的保护,但俗话说,双拳敌不过四手,这事还是得放心上才是。” 就在江庚思考的时候,祁承业口中的话也没停下。 当他说完的时候,江庚又捕捉到了一点。 王参领! 江庚的视线从祁筠君身上转移到其身旁,那看着如同木偶一般的王拙阳身上。 他原以为这只是祁筠君的一个皇家护卫。 但没想到,却是一个军官? 而且,王拙阳才几岁? 官职就比罗尚武这般,在军营中度过了大半生的人还高? 江庚又想起一件事。 那就是在码头上的时候,这个王拙阳忽然莫名其妙地说,要教训自己。 当时,祁筠君在一旁,可是疯狂出声阻止他的。 但是他却依旧我行我素…… 根据江庚对王拙阳的了解,这人看似很倔,但绝对不是二傻子。 所以王拙阳应该明白,祁筠君的身份代表着什么。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选择了抗命…… 难不成,这王拙阳也大有来头? 江庚眯了眯眼,手心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手的汗。 “这就不劳世子殿下挂心了。” 祁承业话语落下,王拙阳忽而开口,瓮声瓮气地回答。 对于王拙阳的话,祁承业也不知有没有放在心上。 他朝着王拙阳的牛头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就把嘴巴闭上了,没有再继续说话。 于是场中,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江庚擦了擦手上的汗,眼角微微观察着场上的状况。 现在看来,这祁筠君似乎是想来劝祁承业,让他跟她们一同离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祁承业却拒绝了。 难不成,是因为他私底下的布置? 可是,隆安城正处于危殆当中是真实无疑的,什么布置会使得祁承业心甘情愿留下来呢? “既然殿下心意已决,那我也就不再多说了。” 沉默了片刻,终于强行忍住了心中怒火的祁筠君缓缓开口。 “那就先谢过了。” 祁承业闻言,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甚至还感谢祁筠君不在这事上多说。 他看着祁筠君,似乎在看着邻家妹妹一般,关爱亲切。 “但现在,我忽然又有了一件事,想跟殿下说说……” 第130章 包庇 祁筠君话音一转,眼神缓缓地看向了坐在一旁,当鸵鸟的江庚。 “噢?还有什么事吗?” 祁承业的眼神看向了江庚,一开始消失的戏谑又重新出现在了那双,黑色的眸子当中。 他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接过了祁筠君的话。 “世子殿下可能有所不知,在我抵达隆安城之后,碰上了一点,有些不是很愉快的事情……” 祁筠君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显得格外明艳。 但在这冬日阳光般的笑意下,江庚只觉得自己身处于万载寒冰当中,牙齿都快给冻掉了。 “噢?竟有此事?那这可真是令人恼怒!” 祁承业右手握拳,轻轻锤在自己的左手手心上面,一副气愤的模样。 “呵呵呵……” 江庚干巴地尬笑。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么一个身份高贵的人啊! 而且,他当时看这小姑娘挺可爱的,就想着逗一逗她。 但没想到,原本以为只是一只小猫咪。 但逗完之后,才发现她,居然是一只大老虎! 这谁顶得住? 但此时,后悔也没用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遇上了某人,这人,不仅在一堆骑兵面前,说要狠狠惩治我和王参领,而且……” 祁筠君的视线在江庚和祁承业之间流转,声音温和,但在江庚耳中,无疑是女鬼低吟,带着究极冰冷的恶意。 此时的江庚听着祁筠君的恶意抹黑,脸上写满了“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但是没用。 对方是公主,那么对方说什么都是对的。 “此外,还在我劝慰邱夫子的时候,在旁边冷言冷语,恶语相向……导致邱夫子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 “什么叫做‘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什么又叫做‘冷言冷语,恶语相向’?我那是在配合邱元正演戏而已啊!” 江庚心如死灰,绝望地看着祁筠君越说越离谱,心中发出无力的悲鸣。 “那这人,可真是不识好歹!居然做这样的事情。” 祁承业点点头,一脸义愤填膺。 “那如果是殿下,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你会怎么做呢?” 祁筠君眨了眨明亮的眼睛,朝着祁承业若有所指地问道。 “啊?” 祁承业一副微微吃惊的模样,微微瞪大了眼睛,细长的眉毛轻轻蹙起。 “我遇见这样的事情……” 祁承业似乎真的认真思考起来一样,抬起手来,微微托住的自己光滑的下巴。 见状,在场坐着的其余三人,都下意识地把视线看向他。 “可是,我为什么会碰上这样的人?” 忽然,祁承业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抹明媚的笑意。 他本就无比俊俏,此时看上去,竟然比女子还要娇媚动人。 “我又不是个闲得没事干的人,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对我恶语相向,又什么要害我?” 祁承业笑眯眯地说道。 “祁承业,你是在说我胡搅蛮缠,才落得这般下场?” 另一边,原本脸色平静的祁筠君听到这话,两道柳眉斜斜飞扬而起,脸色都在愠怒下涨得通红。 祁承业没有立马回答。 他微微侧转头,对上了江庚疑惑的目光。 他再次一笑,朝着江庚挑了挑眉。 ‘一个大男人,对我放什么电?’ 江庚收回视线。 他本以为这祁承业都要把自己推出去,给这祁筠君消气了。 但祁承业最终还是没有让他失望,他仍旧是那个祁承业,不可能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服软。 这样颇有些无赖模样的,才是江庚记忆中的祁承业。 就算是当朝公主,照样也不给面子。 “唉,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祁承业抬起头,脸上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他耸了耸肩:“只是有因必有果,这人这样对你,肯定事出有因,不然别人又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针对你?” “我看世子殿下,是想包庇这人。” 就在祁筠君即将忍耐不住心中的愠怒时,一旁的王拙阳再次开口了。 他锐利的目光狠狠地看向祁承业,似乎随时都会如同野兽一般扑击上去。 至于他敢不敢这么做,江庚认为,他是敢的。 这个人连在兵卫面前袭击当朝武官都敢做,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的? 祁承业不给祁筠君面子,这王拙阳同样也不会因为祁承业是世子,就生出忌惮。 祁承业若是无赖,那这王拙阳就是莽夫。 “包庇?” 面对着王拙阳那可谓恐怖的注视,祁承业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 听闻这话,他甚至还有空窃笑了一声。 “你说我包庇……” 祁承业轻声喃喃道。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细长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细线。 他缓缓挺直了腰杆,身子往前倾斜。 一双手缓缓撑住了膝盖,整个人宛如待扑的猛兽。 “那我就想要包庇,不知道王参领有何指教?” 低沉嘶哑的嗓音缓缓回荡在厅中,场中再次陷入死寂。 一股肃杀的气氛骤然逸散开来。 江庚也绷紧了身子,视线注视着对面王拙阳的一举一动。 “不愧是,传说中的闲散世子……” 一副蛮牛模样的王拙阳此时更像是一头猛虎。 他缓缓开口,眼中不无欣赏的意味。 “世人皆道你祁承业碌碌无为,胸无大志,简直像个女人,但事实上,恐怕世子殿下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哈哈哈!” 祁承业缓缓把前倾的身子直回来,忽然放声大笑。 “那又如何?” 骤然,笑声停歇,祁承业面上,满是冰寒。 堂堂公主他也不放在眼里,区区参领又岂会让他忌惮? “今日有幸得见殿下英武,也算不枉此行了。” 王拙阳脸上却没有被激起丝毫的愤怒。 看似粗鲁蛮横的他,表现出来的东西,却全然超乎了江庚原本的想象。 “得见王参领勇武,在下同样是不枉此生。” 祁承业冷笑一声,重新将后背靠在椅背上。 虽然面对着一个可以只身对敌数十人的猛将,但他由始至终,都没有表露出一丝的恐惧。 听到这话的王拙阳却没有再说话的想法。 他一双精芒毕露的眼睛缓缓褪去光芒,重新变回了那头木讷呆滞的黄牛。 第131章 送客 “既然今日殿下无心待客,那么我们也不继续叨扰了。” 祁筠君此时勉强压住了心中的愤怒,只不过脸上依旧透着愠怒。 她拍拍衣服,就准备起身离去。 “欸,且慢,谁说我无心待客?” 见状,祁承业连忙出声。 “我这刚让祁飞去膳房让厨子们做菜设宴,你们要是走了,这饭菜不就浪费了吗?” 看着祁承业一脸认真的模样,祁筠君银牙紧咬。 她现在已经彻底后悔出现在这里了。 在离开青松学院的那天晚上,祁筠君在看了江庚一眼之后,在路上询问了汤兴禄,一切关于江庚的信息。 在听闻江庚是祁承业的手下的时候,她还开心了好一会。 在她看来,自己虽然跟祁承业关系说不上太好。 但自己和他毕竟是亲戚关系,况且自己还是公主,想来借此让祁承业好好惩治一番江庚,是轻而易举的。 而且她原本的计划里,就有拜访一下祁承业的安排。 毕竟是亲戚,千山万水来到隆安都不去看一眼,这事若是传开了,对圣上跟镇王也不太好。 但谁知道,她不仅在江庚那里要吃瘪,到了祁承业这里,还是要吃瘪! 这两个人,都不给她丝毫的面子。 无视她的容貌,无视她的出身! 丝毫没有一点该有的风度,一丝丝地将她的矜傲给狠狠打破。 自从她来到隆安,就没有一个人让她感到开心的! 当然,汤兴禄这些,被她自动排除了。 “殿下府中下人这么多,想来不会连这点饭菜都吃不完!” 这些天的经历,让祁筠君勉强练出了一丝掩盖情绪的能力。 她强忍住心中的委屈和愤怒,缓缓开口道。 “可是,这事情不还没谈完嘛。” 祁承业摇头道。 “还有什么没谈完,殿下不是不愿意和我们一同离去吗?” 祁筠君反问道,小巧的琼鼻微微舒张。 “别急,别急,先坐。” 祁承业脸上笑嘻嘻的,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事,就看看他还能说什么。” 王拙阳轻声开口。 他看出了祁筠君退却的想法。 但王拙阳却不是一个喜欢退却的人。 他紧紧地看着祁承业,显示出他的内心,其实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那么的平静。 王拙阳都这么说了,祁筠君只能闷闷地重新靠回椅背上,微微把头侧开。 大有一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听的模样。 “公主殿下,不知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呢?” 祁承业看着重新坐好的祁筠君,缓缓开口。 “哼!” 但祁筠君哼了一声,却是没有丝毫理会他的意思。 祁承业也不在意,脸上依旧挂着笑意。 “应该是后天早上。” 王拙阳开口道,声音沉闷。 “可有其他安排?” 祁承业挑眉道。 “你问这么多,想干嘛?” 王拙阳却没有回答,两道浓眉微微皱起,声音中多了三分压迫力。 “我还能干嘛呀!” 祁承业“嗐”了一声,声音却猛地认真起来:“王参领不会真的以为,你们在城中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真的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祁承业呵呵冷笑一声:“我这是在关心你们,能不能安全回去!” “若是你们早有妥当安排,那么算我多嘴,白问。” 祁承业眼睛死死盯着王拙阳。 “但是你们要真的在隆安府出了什么事,你以为这事,就只关系着你们两个人的安危吗?” 祁承业的声音忽然带着一丝疲惫。 他现在的状态,就像一个大人,在看着两个孩子做错事了,想要好好地跟他们说:你们做错了。 但这两个小孩,却把大人的话当做了笑话,不仅不听,还要反骂回去。 大人的良心被当做了狗肺! “有我,就可以了。” 王拙阳沉声道。 “哈哈,哈哈,王参领,真是幽默。” 祁承业眼神冷冽:“好了,我也累了,不想再跟你们玩这些,小孩子一般的玩笑了。” “小孩子……” 王拙阳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豁然爆发出一股愤怒。 就在此时,祁筠君缓缓伸手,挡在了王拙阳的身前。 “汤知县说,会派一队兵卫,送我们出城。” 祁筠君的清脆声音缓缓消散。 “唔……” 祁承业听到这回答,微微抬手,摩擦着自己的下巴,一副苦思模样。 “不行,太危险了,到时我再派些人马,力保你们安全离开。” 许久,祁承业缓缓说道,声音中满是不容拒绝。 “你这是……” 闻声,王拙阳梗着脖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祁筠君出言打断。 “那就有劳殿下关心了。” 说完,祁筠君站起身来,声音疲惫道: “我也累了,就先告辞了。” “那好,就不送了,后天我再送你。” 祁承业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脸。 但在对面的两人看来,这个笑脸无疑是世界上,最为丑恶的面容。 没有丝毫停顿,两人匆匆离去。 “诶诶诶,怎么就走了?” 恰好,祁飞也忙完了事情,从外边匆匆走进来。 他不敢上去问祁筠君和王拙阳,就进到厅中,对着江庚和祁承业问道。 “完事了不就走了吗?” 祁承业笑眯眯道。 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祁飞又看向了江庚。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江庚看着祁筠君离去的背影,回过神来,对着祁飞说道。 “可晚宴怎么办?” 祁飞微微张大嘴巴。 “嘿,她说的对,我们府中人这么多,难不成连这点饭菜都吃不完?” 祁承业从椅子上起身。 他看了看周围的下人丫鬟,缓缓开口:“好了,你们都下去,准备晚饭,今晚都来吃饭。” “是!” 一众人应声,退出了大厅。 待得所有人离去,江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祁承业的面前。 “殿下……” “诶。”祁承业缓缓抬手,止住了江庚的话。 “多的不用说,我也并非单纯是为了帮你,这么说,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江庚对祁承业有所了解。 祁承业又何尝对江庚没有了解? 他看着江庚脸上的迟疑神色,就知道了江庚心中所想。 第132章 浪荡 江庚是一个,不愿意承受他人太多恩情的人。 刚刚祁承业出声,替他挡下了祁筠君和王拙阳的敌意。 在江庚看来,这就是一份恩情。 而恩情,是要还的。 “你既然称我一声殿下,并且为我在城中奔波,我总不能让外边的人,当着我的面折辱你。” 祁承业看着江庚,一脸的亲切,笑吟吟地说道。 听着祁承业这话,江庚一时无言。 若是他是个女人,江庚可能真就被感动到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回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祁承业看着江庚的模样,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 “正是如此。” 江庚微微点头,将自己押运银子离开当天,发生过的一切,给祁承业说了一遍。 “好啊,你小子,对罗尚武也敢这么说话。” 听着江庚的回报,祁承业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江庚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他不相信,这些天里城中发生过的事情,这位世子殿下会没有听过。 所以江庚才没有丝毫隐瞒,将那天发生过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但这位殿下,似乎并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知道这事的模样。 “这罗尚武能力是有的,想来是被汤兴禄那老小子误导了,才导致脸都快丢没了。” 祁承业却没注意到江庚脸色的变化,继续说着话。 “那王拙阳倒也真如传说中那般,独断专行,可惜,脑子不够。” 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是讥讽还是冷笑。 “啧啧,还是太年轻了呀,在隆安城中,做这些事情。” “然后呢?” “然后,他们又去到了青松私塾……” 江庚又把青松私塾中发生的事情,粗略地说了一下,但是隐瞒了邱元正和自己的猜测和交谈内容。 当时在场的只有自己和邱元正,江庚不相信这事,祁承业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对邱元正用苦肉计,这不挺好的吗?偏要想着强硬手段……咱们这位,最讨厌的就是强硬手段了呀,真是太笨了。” 祁承业又摇起头来。 江庚悄悄看了看祁承业的脸色,又继续说了下去。 除去那些有多人在场,难以隐瞒的事情之外,他都尽量挑选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跟祁承业说了。 “那么依你看来,这隆安城,真的守不了?” 听到后面,祁承业也没了笑意。 江庚并没有将自己今天在火炮厂中,制备新炸药的事情告诉祁承业。 在他看来,祁承业明知隆安城此时的状况,却还是要留在城中,说明他留了后手。 而自己只是他抛出来的一个烟雾弹而已。 这后手到底是什么,自己跟邱元正猜了很久,都没猜出来。 江庚此时,就是为了试探一下祁承业。 看他在知道了城中现在的情况后,会不会露出什么端倪。 但遗憾的是,江庚并没有发现祁承业的表现,有什么异常的模样。 只见祁承业微微蹙着细眉,脸色凝重起来。 似乎真的在为此事忧心,并且没有办法一般。 “事在人为。” 看着对方的表情,江庚眼珠微转,缓缓回道。 “事……在人为……”祁承业轻声念叨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算了,明日愁来明日忧,先去吃饭,”祁承业忽而收起脸上的表情,又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朝着江庚说道,“在外面的伙食,比不上府里。” 虽然已经知道了祁承业是个有些跳脱无赖的人,但是当再次见到的时候,江庚还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回话。 “好了,走。” 祁承业也不在意江庚的表现,先一步走在前面。 设宴的话,自然不可能在这议事的正厅中设宴。 江庚略作迟疑,便缓步跟上了祁承业。 “对了,奉川,你觉得,刚刚的公主殿下,为人如何?” 走在府中的小径中,祁承业笑问身边的江庚。 “这,恐怕我不好在这事上,胡乱评论。” 江庚微微瞧了一眼祁承业,也不知道对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间不敢随便说话。 “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江奉川,在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后,就害怕了?” 祁承业眉毛往上挑了挑,朝着江庚激将道。 “有殿下作保,我自然不怕。” 江庚微微皱眉,缓缓开口。 “哈哈哈,奉川啊奉川。” 闻言,祁承业哈哈大笑,却是在摇头。 “你呀,就是太谨慎,畏手畏脚。” 祁承业收敛笑意,缓缓开口道。 “我既然敢在祁筠君面前保下你,就不可能再去告发你这么无聊。” 祁承业微微吐了一口气,玩世不恭的脸上缓缓露出了认真的神情。 “或许谨慎是一件好事,但是过多的念想,反而会耗费你的心机,时间,精力,你不应该是一个畏缩的人,但现在的你,就是这样。” 祁承业看着小径旁边的桃树,视线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人活着,真累啊。” 江庚听着祁承业这般,近乎独角戏般的发言,嘴唇抿紧,双眼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原本以为,这又是祁承业的一次试探。 但是事情又似乎不是这样,令他一时有些捉摸不定。 这个无赖公子,似乎又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浪荡诗人。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对了,刚刚我答应了祁筠君,说后天要派人去保护她出城。” 不知过了多久,祁承业终于收回了视线,对着江庚说道。 “不是你……殿下自己提出来的吗?” 江庚头上飘出三条粗粗的黑线。 “诶呀,行地主之谊嘛。” 祁承业脸都没红,开口应道。 “人家隔了这么远都来看望我,现在人家要班师回朝了,我派人送一送,不是很合理吗?” 祁承业认认真真地跟江庚说着人情世故。 一边说,一边还掰着手指。 “唔,那应该是这理。” 懒得跟祁承业讨论到底什么才是人情世故。 江庚也一脸认真地点点头,赞同道。 “呐,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府中所有人好。” 祁承业一脸受用,笑眯眯地跟江庚说道。 ‘不是,这,这怎么又能扯到府中所有的人啊?’ 第133章 醉酒 看着江庚那骤然凝固起来的表情,祁承业便瞬间捕捉到了江庚的异样。 他又开始掐着手指,给江庚算数。 “你看啊,咱们都是圣上的子民,这祁筠君,又是圣上的女儿,她若是回去告状,别说我了,咱们整个府邸中的人,不就都得遭殃了吗?” 祁承业煞有其事地说道。 “可是,可是你刚刚在厅中,明明都一副,要跟他们打起来一样的模样了呀!” 江庚咬着牙,艰难地说道。 “打是亲,骂是爱嘛。” 祁承业闻言,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你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江庚已经放弃了跟这个,脑回路和常人不太一样的人交流的想法了。 “真的?” 祁承业眼睛一亮。 “真的。” 江庚有气无力地回道。 “好,那后天,你就陪我一同前去,然后帮我送他们出城!” 祁承业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恻恻的笑意,转过身来,朝着江庚认真地嘱咐道。 “什么?” 江庚闻言,瞬间停下了步子。 他眼睛瞪大,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么大反应干嘛?” 祁承业疑惑道。 “不是,你也看见了,刚刚那两个人,简直恨不得把我煎皮拆骨,你还让我去送他们两个出城?” 江庚一脸灰白,恨不得上去敲一敲祁承业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一些什么东西。 “打是亲,骂是爱嘛。” 祁承业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别看他们好像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怨似的,但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祁承业一脸自信地说道。 “恐怕我原本还罪不至死,他们想到你了之后,更想把我干掉。” 江庚严肃地看着祁承业。 “哈哈,怎么会呢,奉川你又多想了。” 祁承业打着哈哈道。 但他那微微发白的脸色,却怎么也不能令人信服。 江庚看着他,眯了眯眼,表现出了强烈的怀疑。 “好啦好啦,实话实说。” 祁承业暗道无趣,无奈地摊了摊手。 “府中的那些护卫什么身手,你也是见识过的,让他们去送人,我还真不放心,唯有奉川你,即使不需要我额外交待些什么,但是做出来的事情,还都那么地令人满意。” 祁承业笑吟吟道。 江庚看着祁承业脸上那欠揍的笑意,知道自己跟他说什么也没用了,于是只得闷闷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我最为看重的奉川啊!” 一场没有什么值得言说的晚宴之后,江庚半醉着离开。 在其身边,是隔了几天没见他,此时显得十分喜悦的秋瑶。 餐桌上,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无非就是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 就跟那天,在凤阳楼五楼一样。 唯一的区别,无非就是参与的人,比上次多了一些。 因为饭菜实在太多,很多平日里根本不能上桌吃饭的下人丫鬟们,都有幸吃了这么一顿好饭菜。 不过这事,可能也只有在世子府中发生了。 毕竟这祁承业,平日里,确实没有什么架子。 换做平常的富人家庭,饭菜做多了,怕是宁愿用来喂狗,也不会让下人上桌吃饭。 按照他们的话来说,这是规矩。 而规矩,是不能乱的。 人和下人,不是同一个种类。 “祁筠君……王拙阳……邱元正……” 江庚浑身散着酒气,嘴里呢喃着几个人名。 “什么?” 在一旁微微低着头走路,不太敢去看江庚的秋瑶闻声,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江庚。 此时已经接近深秋,晚上的风已经令人感到发抖。 江庚似乎没有听到身边的声音。 他拢了拢衣襟,眨了眨有些迷蒙的双眼,顺着小径,忽而加快了脚步,朝前踉跄走去。 “欸,慢些!” 见状,秋瑶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住了江庚。 怀里的臂膀刚健有力,透着一股热气。 秋风飒飒,手脚发凉的秋瑶下意识地,抱紧了江庚的手臂。 回到院子中,秋瑶扶着江庚坐下,又立马拿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冷水。 “先喝这个,你说你,喝这么多干嘛?” 秋瑶捧起茶杯,走到江庚身边,略带埋怨道。 “我……” 江庚下意识地回答着,但他的舌头却好像打了卷,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是不打算喝这么多酒的,毕竟他现在每天都有要做的事情,若是不能保持清醒的话,做事效率就会大打折扣。 但坏就坏在祁承业这晚宴上。 这一场晚宴,几乎府里面的人都来了。 这下好了,每个人见到了江庚,都说要敬他一杯。 他一开始喝了几杯,想的是不要落了别人的面子。 但越到后来,他就越下不来台。 因为他对于那些下人丫鬟,都没有阶级优越感,都觉得对方跟自己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人。 所以,到了后面,他根本就拒绝不了那些人的敬酒。 要不是最后祁承业出面,替他解了围,他怕是连院子都走不回来了。 “咕噜咕噜——” 江庚喝下几口冰凉的茶水。 因为手脚有些不听使唤,有些茶水便从嘴边流下,淌到了胸前的衣襟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会着凉了。” 秋瑶见状,立马上前提起袖子给江庚擦拭。 “唔——” 冷茶并没有让江庚清醒多少。 他的酒品,之前在胭脂楼就有所展示。 他是真的喝不了。 但他迷糊,秋瑶却没迷糊。 细长的手指在擦拭中难免地碰到江庚的肌肤。 一丝丝奇怪的热度从手上传来。 面前,是江庚喷出的,带着酒气的热气。 四周万籁寂静,唯有眼前江庚的呼吸声和两人的心跳声。 气氛,一时旖旎起来。 呼吸着带着温热的酒气,秋瑶的脸也变得微红。 她的一双眼睛,忽然也变得迷蒙起来。 似乎,她也醉了。 时间倒转—— 晚宴之上,江庚终于不胜酒力,手里握住的酒杯一下没捏紧,“哐当”一声跌落席面,清亮的酒液撒了一地。 周围人热闹的气氛骤然一顿。 他们看着那醉醺醺的江庚,手里还捧着准备去敬他的酒杯,却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一时间呆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第134章 蛊惑 “好了,奉川喝不下了,你们也不要再强求他了。” 就在此时,祁承业缓缓起身,朝着一众人说道。 “若是还没尽兴,那就下次再和奉川喝一场。” 他一脸微笑,举起手里的杯盏一饮而尽。 见状,那些本就依仗祁承业过活的下人们,还能说什么? 一片应和声中,祁承业开口,让秋瑶带江庚回去歇息。 被世子殿下指名道姓,在江庚身旁的秋瑶立马诚惶诚恐地起身,应下了这嘱咐。 就在秋瑶扶起江庚的时候,坐在祁承业身边的祁飞,也笑呵呵地起身了。 他走到秋瑶的身边,以一种秋瑶从未见过的温和,跟她说话。 “你一个人扶不动,我来帮你。” 她当时愣愣的,只会机械地点头。 但她根本没想到,祁飞一个管事,为什么不干脆随便派一个下人帮忙? 直到祁飞跟着秋瑶出了门之后,祁飞忽而对着秋瑶说了几句话。 “秋瑶啊。” 就在秋瑶以为,祁管事要吩咐些什么的时候。 祁飞微微低着头,面目在阴暗的夜晚里,显得晦暗模糊。 “祁管事,有什么事吗?” 秋瑶怯怯道。 祁飞看了看摇摇欲坠的江庚,缓缓走开到一边。 秋瑶看了看江庚,确认他还能一个人站住的时候,也放开了搀扶江庚的手,走到了祁飞身边。 “你说,主子让你去照顾江庚,是为了什么?” 祁飞听着身后弱弱的脚步声,低声开口。 不安的秋瑶低着头,瑟缩着回答:“殿下是让我,去照顾好他,因为他是殿下的好帮手,可以帮助殿下做很多事情……” “错!” 就在秋瑶怯怯地说着的时候,祁飞忽而转过身来,声音冰冷地打断了秋瑶的话。 他看着秋瑶,在后者恐惧不安的眼神中,继续说道。 “你还记得刚刚见到江庚的那一天吗?” 秋瑶心中满是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当时,是你负责照顾他。” 祁飞点点头,继续说道。 “当时,我问你有没有好好照顾他。” 祁飞继续说道,秋瑶的思绪也被拉回了当天。 当时祁飞想要胁迫江庚去见祁承业,就借了秋瑶来立威。 当时的江庚,脸上并没有因为这事,而感到丝毫掌控权力的愉悦。 他甚至还开口,替秋瑶开脱。 “这说明了,他的心里,是有你的。” 祁飞忽而说了一句话,如同一块大石头一般,丢进了秋瑶的心湖。 “主子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让你去贴身照顾他。” 祁飞的声音中带着蛊惑,不停地刺激着心中激动不安的秋瑶。 “这就是你的机会,江庚的能力你没看过,但今晚,听他们说的内容,应该也能猜到。” “这样的江庚,日后肯定不止这点成就,你现在不抓紧,以后还怎么会有机会?” “这些天,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你天天坐在院子中等着江庚回来……” “这就是你的机会,以后,你都可以安心地在院子中等他回来了……” “他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是不可能抛弃你的……” 祁飞的声音好似有魔力一般,在秋瑶激荡的心海中不停回荡,如同魔音一般在她的耳边环绕。 最后,秋瑶都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告别祁飞,扶着江庚离去的了。 回过神来,秋瑶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江庚。 此时的他,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显得十分可爱。 是的,可爱。 他眯起来的眼睛上,睫毛细细长长的。 这时候的他,没有了往日那种,令人不敢上前的感觉。 因为这时候的他,没法反抗。 虽然江庚说,他们是朋友,但在秋瑶看来,现在江庚的地位不断攀升,自己其实只是一个下人,一个丫鬟。 一个,被卖到世子府的丫鬟。 江庚,是殿下身边的悍将,现在据说还跟来到城中的,那个昭信校尉一起,组建水师,抗击敌寇。 这样的他,或许真的会如祁管事说的那样,最终令自己遥不可及。 秋瑶眨动着眼睛,摇曳的烛火下,她清秀的面庞透出迟疑。 现在的江庚,失去了所有抵抗力。 原本在他面前,总是瑟缩的秋瑶,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那就是,两个人的身份,似乎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调转过来了。 现在的自己,反而可以决定江庚的命运。 想到此处,秋瑶那用手指触碰江庚的手,轻轻地朝着江庚,按了下去。 微微岔开的手指,清晰地感知着那奇妙的触感。 微热,粘腻。 “呼呼——” 秋风吹拂门窗,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微弱的烛火在风中激荡,光亮若不可见。 黑夜中,秋瑶的眼睛透着微光。 温和的酒气中,有低微的吟声消散在空中。 “江庚……” …… 翌日。 三号码头。 罗尚武顶着个黑眼圈,站在午日里的燥热阳光下。 在其身旁,是一脸冷峻颜色的余杭。 “江庚呢?” 罗尚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眼睛在刺目的阳光下微微眯起。 “江副尉还是没有来。” 余杭右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眼神扫视周围,凝声道。 “不可能啊,我看他对于水师的事情,还是很关心的,今天可是带领新兵去军营的日子,怎么他反倒不在了?” 听着余杭的回答,罗尚武脸上的疑惑之色却没有丝毫减少。 “我找人去问过了。” 余杭微微低着头,确保声音能够传达给罗尚武。 “据说昨天夜里,世子府中,举行了一场晚宴,那些下人说,他可能是……喝多了。” 余杭略带迟疑地说道。 “喝……喝多了?” 罗尚武一脸呆滞。 “这江庚也不像个嗜酒之人啊,怎么会因为这种事,错过新兵入营之事呢?” 罗尚武犹自不能相信这事。 “属下也这么认为,江副尉是个有担当的人,不应该会这样行事,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余杭缓缓说道:“除非,那府中的人,骗了我。” “无端端的,他们骗你干嘛?” 罗尚武哑然,无奈地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不来就不来,反正也不算什么大事,那就先不等他了,那些新兵都来齐了没有?” 第135章 生死 看着罗尚武没了耐性,余杭也开口回答道。 “都来齐了。” 做逃兵,可不是一般的大罪。 要真有人想跑,也跑不出这隆安城。 毕竟现在城门处,都有兵卫镇守。 那些新兵都已经被记录在案,想要出城,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情况,是合乎罗尚武预料的。 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那几十个站在空地上的新兵,大手一挥。 “行,那开始。” 微微点头,余杭迈开步子,走到场中,站到了那些新兵的面前。 “诸位,现在开始出发,你们千万要跟着,随我来!” 余杭喊了一声,便带着几个兵卫,在前面带路。 至于其余的新兵,都被十几个兵卫围在中间,一同朝着城中走去。 “将军,该走了。” 看着那队伍慢慢远去,留下来陪在罗尚武身边的几个兵卫,也忍不住出声道。 罗尚武不舍地看了看城北的方向,终于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走。” “是!” …… 青松私塾。 今天,不是假期。 但青松私塾,却没有上课。 甚至,邱元正早就让那些学生,暂且回家去了。 在祁筠君离开的那天,他就知道,自己很难逃过这一劫。 他知道祁筠君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确实是没经历过多少忤逆。 她也确实是个单纯的少女。 但她毕竟是出身皇家。 有些东西,早就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对于她这些人来说,只要是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自己忤逆了她,那么就算自己是她的前任老师,也没有用。 在那苦肉计过后,她果然露出了,凶恶的一面。 她想强行带走邱元正。 若不是汤兴禄来得恰巧,那么事情,可能就真的如她所愿了。 那王拙阳真的动起手来,没人能够挡得住。 而且,那天的离去,也不是结束,这只是一个开始。 所以,在第二天,邱元正就立马下令,让私塾中的学生和教习离开私塾。 除了一个人。 那就是江星月。 因为她不同,她,没有家。 “夫子,你为什么不跟他们离开呢?” 看着走神的邱元正,江星月不解地开口。 她知道夫子为了此事,已经两天没睡好觉了,甚至这事,已经成为了夫子的逆鳞。 自己说出来,夫子很可能会生气。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星月能看出来,那个姐姐是真的为了夫子好,想带你离开这里而已。” “为了我好。” 邱元正微微一笑。 “你却不知道,汝之蜜糖,吾之砒霜。” “若是皆大欢喜之事,我又怎么会去拒绝他们。” 邱元正缓缓叹了一口气:“道不同,不以为谋。这些道理,我都是教过你的。” “但是那样,万一激怒他们,他们恼怒起来,伤害到夫子可怎么办?” 闻言,江星月焦急地回答。 她并非不懂得此中的道理,她只是单纯地,害怕邱元正受到什么伤害。 “有人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亡,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反而世界上,有比死更加恐怖的事情。” 邱元正嗫嚅着开口,深邃的眼睛中,是江星月看不懂的神色。 “可是,死亡不应该才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吗?” 江星月似懂非懂,一双大眼睛里透着水光和迷茫。 “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看不到太阳,看不到星星,吃不到美味,嗅不到香味,无所知,无所觉,一切都归于空白。” 江星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恐惧的神色。 “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光是想一想,都让人感到恐惧,我以前,就好怕,好怕哥哥出门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怕他,跟爹爹娘亲一样,再也回不来了,那样,就是死亡,睡过去了,再也醒不来了。” 江星月娇柔的身子微微晃动。 “即使是这样的恐怖,都不是最为可怕的事情吗?” 听着江星月那似乎自言自语般的话语,邱元正久久没有说话。 “你才十四岁,就明白了,什么是生死了吗?” 邱元正缓缓抬起眼皮,眼睛中满是惆怅。 “是啊,死亡,就是世界上最为恐怖的事情了,一切感知归于虚无,感觉不到自己,也感觉不到世界上的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归于轮回,是为大恐怖。” “但是,你还是不懂,什么叫做‘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邱元正微微侧转头,看着迷茫的江星月,声音坚定。 “人最终都是逃脱不了死亡的,我已经活了几十年了,死亡,其实距离我已经很近了。” “在这种情况下,人对于死亡的恐惧,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我怕的是,我死后,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没有一点点的意义。” 江星月的嘴巴微微颤抖着:“什么才叫意义?” “意义,这个……你倒是难倒我了。” 邱元正呵呵笑道:“就像是教导你,对我来说,就是有意义的事情。” “我老了,脾气就是这么倔,只想在最后,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做不到的话,那种恐惧,才更加令我害怕。” 邱元正继续说道,声音中的意味让江星月完全听不懂。 “生死,对你来说,还是太沉重了,不要想这么多,不然容易钻牛角尖,误入歧途,到时就麻烦了。” 江星月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懂。 “答应夫子好吗?” 就在江星月沉默之时,邱元正又开口了。 江星月身子一抖,下意识地疑惑道:“什么?” “好好地活下去。” 邱元正缓缓开口。 “我所坚守的正义,需要人继承下去,我希望你,可以做到。” 邱元正的眼睛微微半闭,视线不知道投向了何等遥远的远方。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无畏生死的模样。 在逐渐衰老的过程中,人很难不生出恐惧。 就如江星月所说,活着,才有希望。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每个动物最基本的本能,就是活着。 所有的东西,都是为了这个所服务的。 无论是吃喝拉撒,都是为了活着。 第137章 测试火炮(上) 而另一边,罗尚武也终于去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火炮厂。 “今天怎么样了?” 还没来得及进入厂房,罗尚武就对着一旁的兵卫问道。 “将军,他们去了外边实验。” 门口的兵卫对着罗尚武说道。 厂房内的空间太少,不可能用于实验火炮威力。 “这么快就配置出了不同配比的弹药了吗?” 罗尚武听闻兵卫的回报,脸上反而露出一股喜色。 “他们现在在哪?” 如此想着,罗尚武继续问道。 “就在平时检测火炮的地方。” 那兵卫立马回道。 得到了这个消息,罗尚武也不再停留,领着身后的几个兵卫转头出发。 这个检测火炮威力的地点,他也是挑选过的。 检验火炮,首先需要一个足够大,足够空旷的地方。 这样才能保证安全,而且也能更加直观地看到火炮的威力。 这个地方,被罗尚武安排在了城东。 没错,就是那个应该被多个关卡阻拦住的城东。 在那里,没有一般的平民存在,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想要做的事情。 而且,不会引起城中居民的疑惑恐惧。 很快,罗尚武就带着几个兵卫去到了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已经非常接近城外,显得有些郊区的模样,旁边是潺潺流过的安水,周围,是很多炮击过的痕迹。 “将军!” 看到罗尚武到来,那些兵卫和匠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恭敬地朝着罗尚武躬身做礼。 “不用多礼了。” 罗尚武摆摆手,朝前走了几步。 “检测得怎么样?” “报告将军,火炮弹药刚刚配比出不同比例的弹药,刚刚才摆好火炮,正准备测试呢!” 一个负责火炮检测的士兵立马回道。 “那真是巧了。” 罗尚武点点头。 这火炮检测地,周围是类似郊区般的野林子,只有中间的一大块,约莫长宽几百米的空地,用来激发火炮。 而那堆着十几门火炮和许多弹药地方的隔壁,还建立了一个两三米高的高台,用于观察发射出去的火炮所造成的威力有多大。 那士兵不敢怠慢,立马带着罗尚武去到了那个高台之上。 罗尚武点了点头,便理所当然地登上了高台,远远地看着那些火炮和远方那些炮击的痕迹。 “将军,为了安全,现在先实验最低配比的弹药。” 高台下,那个士兵朝着上边喊道。 “行,开始!” 见状,罗尚武心中也有些激动起来。 这两天,他可是无比激动。 到了现在,他终于可以看看,自己期待了这么久的弹药,是不是真的如同想象中的那般,可以发挥出更大的威力,拥有更高的命中率。 “准备!” 得到罗尚武的命令,那个兵卫立马回过头来,朝着那些负责操纵火炮的兵卫大喊。 “诺!” 一声整齐的应诺声,十几门火炮都被塞进了弹药。 “预备!” 火折子在命令响后被点燃。 “放!” “吱吱吱!” 引线被点着,飞溅的火花带着某种奇异的魅力,缓缓消失在火炮之后。 “轰!” 待得烟雾冒出之后,那火炮在短暂的停歇之后,便爆发出了一连串如同山崩地裂一般的炸响。 一团团明艳的火光在炮口飞溅而出,带着强大的趋势。 炮弹从炮管飞出,在烟雾中激射而去,在约莫七八十米的地方狠狠地击打在地面,击飞出一大团的泥土。 “确实威力有所提升。” 罗尚武点点头。 他之前就在这里看过普通火炮的检测,知道装载普通火药的炮弹威力有多大。 现在这弹药,虽然说只是配比了最少比例的新弹药,但是威力已经明显得到了提升。 “继续!” 想到这里,罗尚武忍不住脸上的笑意,立马朝着外面喊道。 “是!” 士兵立马应诺。 “准备更换第二批弹药,随时注意安全!” 士兵这次,多了一句嘱咐。 因为谁都不知道,随着威力的增大,那些火炮到底能不能支撑得了那些大威力弹药的激发。 “诺!” 又是一声整齐的应诺声。 第二批弹药开始装载。 “预备!” 火折子在命令响后,再次被点燃。 “放!” “吱吱吱!” 引线被点着,飞溅的火花再现。 虽然看着跟上一次没什么区别,但是谁都知道,在那微热的炮膛内,是一颗威力更为恐怖的弹药。 随着引线消失,负责激发的士兵连忙后退,并且捂住了耳朵。 火炮激发的声音并不小。 长久地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很可能会伤害到听力。 “砰!” 就在此时,一声比上次更加巨大的声响,骤然响起。 一大团火光从炮口出汹涌而出,带着炽烈的温度和狂傲的声势,瞬间如龙吐珠,飞溅而出。 “砰!” 又是一声声闷响,却依旧是炮弹飞越了七八十米,狠狠地撞击在地面,炸出一大团一大团的泥土和烟雾,看着颇为壮观。 “好!” 看着这威势,罗尚武情不自禁地抚掌而笑。 他缓缓地从高台上下来,而后便立马快步地走到了那些个火炮周围。 “将军小心!” 看见这模样,那兵卫立马追了上去,焦急喊道。 走到火炮身边,正想着伸手摸一摸炮膛的罗尚武闻声,便立马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唉,太高兴了,差点犯傻了。” 这般说着,罗尚武停着的手,又开始了动作。 他飞快地伸手,在炮膛上一触即收。 “确实很烫,怕是短时间就不能再进行下一次的激发了。” 虽然只有一瞬间的接触,但是那钢铁铸造的炮膛上,也已经传来了常人难以忍受的温度。 而这火炮,才经历了两次激发。 所以说,现在的威力其实差不多就是火炮的承受极限了。 若是再增加,且不论炮膛到底能不能承受住这压力,光是这难以消散的热度,都会影响火炮的下一次激发。 越是大威力的炮弹,就越会缩短火炮的使用寿命。 “待等得没这么热的时候,再测试一下能承受的最大威力是多少。” 思绪流转,罗尚武继续说道。 反正这里激发的炮弹都可以回收,所以他并不心疼。 而且,这是必要的。 第138章 测试火炮(下) 现在检测的花费时间和资源,都是为了在战斗开始之后,更少浪费时间和资源。 而很显然,战争开始之后的时间更为值钱和珍贵。 “诺!” 士兵出声应道。 而后,一帮人就那样静静地等着火炮冷却。 虽然可以用冷水去冷却,但是这种骤冷骤热,却会大大地损害到火炮的使用寿命。 毕竟钢铁,最怕的就是骤冷骤热。 除非是到了很危急的时候,需要短时间内连环发射的时候,才会这样做。 毕竟,你不能贪图一时间的爆发,却完全不思考以后的持续战斗。 就在一众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的时候,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兵卫。 他正是那几个整天跟着罗尚武的兵卫之一。 “怎么了?” 见状,罗尚武的脸色变了变,以为城中出了什么事情。 那兵卫狠狠地喘了一口气,也顾不得擦汗,便开口说道。 “将军,江副尉来了!” “江副尉?” 听到这话的罗尚武,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 “这小子,终于来了?”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距离傍晚也没多少时间了。 “请他进来。” 按下心中思绪,罗尚武开口道。 “诺!” 士兵得令,又转身跑了回去。 这检测火炮的地点,自然也是军事要地,也是有建设关卡的,不是能随便进的。 而江庚的身份,这里的守卫们并不知道。 所以他只能让那个兵卫去通报。 “江副尉,可以了。” 那个兵卫气喘吁吁地跑到江庚身边,开口道。 “谢了。” 显得有些疲惫的江庚朝着这兵卫点头致谢,然后便跟着那兵卫走过关卡,朝着罗尚武的所在地所走去。 “江老弟,可见着你了!” 见到江庚,罗尚武连忙走了上去。 这些天,江庚在他心中,从那小子,到江副尉,再到现在的江老弟。 这些天虽然短,但是江庚却依旧用自己的方法,在罗尚武的心中留下了难以抹灭的印记。 现在的罗尚武,别说要赶江庚离开了。 他就是跪着,也要拉着江庚的大腿,不让江庚走。 因为江庚只用了一天,就解决了他心中的一个大难题。 他现在,可谓是把江庚当做了大腿。 只要抱着江庚,那么一切难题,都会变得没有那么难以解决。 宿醉的江庚却显得不是很精神,连眼皮都半耷拉着。 但他还是强忍着,打起精神说道。 “唉,是我今天误事了,都错过了新兵入营的事情。” “我去到营地,还想找罗校尉你,却又听说你去了火炮厂,但是去到了,才发现,你还是不在……” “这不,兜兜转转,才来到这里,找到了你。” 江庚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也明白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又继续开口道。 “怎么样,实验如何?” 原本看着江庚脸上的疲惫神色,还想调侃两局的罗尚武听到江庚说起正事,也没了打趣的想法。 他看了看身旁的火炮,将刚刚的一切跟江庚说了。 听着罗尚武的声音,江庚微微皱眉。 “那好,你继续检测,我一旁看着。” “好。” 罗尚武现在也习惯了江庚的行事风格。 这人虽然不怎么喜欢说话。 但是当他说话的时候,往往都会十分有效地,指出他们的缺点。 甚至,他还会提供改正的方向和方法。 这几天,罗尚武就是这样过来的。 无论是新兵征召的问题,还是火炮资源难以提供的问题,都是这样被江庚解决的。 所以,现在的罗尚武可不敢轻易拒绝江庚。 谁知道江庚会不会又突然地给自己一个惊喜呢? 这般想着,那些火炮也逐渐恢复了温度。 “继续测试!” 罗尚武喊道。 “诺!” 负责指挥的兵卫应声,指挥着那些操纵火炮的兵卫继续操作。 第三批弹药,也是威力最大配比的弹药,被整齐推进炮膛。 但这次,只有三门火炮参与了检测。 因为威力最大,所以为了避免产生太多破损的火炮,所以激发的火炮数目变少了。 “推到安全位置!” 火炮点燃,罗尚武出声大喊。 众人立马后退。 熟悉的流程过后,一声声如同平地惊雷的声音响起。 一串几乎撕裂炮膛一般的火焰从炮口出喷出,猛烈的火光如同平日里打的雷,微微刺目,黝黑的炮弹在巨大的力量下飞溅,几乎是瞬间就穿越了一百米的距离,狠狠地击打在了远方的土地上。 “轰!” 一声炸响后。 漫天的灰尘泥土飞溅,声势浩大。 这种威力,足以撕裂一般的钢板了。 待得所有声音都消失,一众人终于在烟雾中缓步上前。 此时,那三门火炮,已经在强大的反作用力下,变得歪七扭八。 甚至,那炮膛还在朝外面吐着烟雾,整个炮膛都在散发着热气。 在一旁透过它,去看另外一边的景色时,所有的东西都在炙热的空气中,扭曲成歪斜的样子。 “看来,这玩意不能随便使用了。” 江庚缓缓开口。 这威力虽然强劲,但是却太大了,大得连火炮都几乎要承受不住了。 在这种强大的作用力下,炮膛会在巨力下扭曲。 这看似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却会在下一次的激发中,彻底激发隐患。 这甚至会引发炸膛,伤害到操纵火炮的士兵。 就算是用,也只能在必死的境地去使用。 罗尚武见到这副模样,也点了点头。 这种弹药,确实不太可能作为平常的弹药去使用。 不然敌人还没消灭,自己可能就先被火炮给炸翻了。 “那么我们平日里,最多也只能使用第二种炮弹来训练。” 罗尚武说道。 “没事,这已经超乎了我们一开始想象的威力了。” 看着罗尚武脸上的失落,江庚开口安慰道。 罗尚武太想依靠这炮弹立功了。 所以他总想着这东西威力应该有多强。 但这是不可能的。 虽然子弹更为难以制造。 但激发它的枪,也不能太过于拉胯。 不然,这子弹就会变成射向自己的子弹。 这点,江庚其实早就有所预料。。 因为他跟罗尚武不同。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仅仅依靠这个弹药,就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第139章 心痛 火力虽然也是战争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它不可能是唯一。 辎重,指挥,阵型。 无论是哪一个,都有其独特的重要性。 想要依靠单一的东西取胜,并不理智。 除非,这不是火炮,而是火神炮。 那样的话,依靠单纯的火力压制取胜,并非没有办法。 因为,火力无法取胜,只能说火力并没有超越对方足够的阶级。 就像原始人拿着木棍,就算给他们一百万人,配备再多的资源,让他们去对抗核弹,那也是不合理的。 因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人力可以抵挡的东西。 但显然,现在的火炮并没有到达这个程度。 它或许确实是可以发挥出作用。 但距离决定一场战争的胜利,还是相差太多了。 除非,江庚还能制造出配套的,足够使用要求的合金火炮,用于配合这高威力的炮弹。 那样的话,别说对面是木船了,就算真是钢铁战舰,也未必不能击毁。 毕竟这种炸药的威力,绝对不是一般的火药可以比拟的。 “那我们,就先回去。” 江庚脸色憔悴地开口。 看着江庚那一脸被榨干了似的模样,罗尚武再也忍不住地开口了。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昨天晚上你到底去干嘛了?” 听着罗尚武的疑问,江庚微微发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病态的红色。 “咳咳,这个,这个就难说了。” 江庚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一丝羞涩的模样来。 但江庚越是不说,罗尚武就越是好奇。 “这,难不成世上,还真的有令江副尉都羞于出口的事情?” 罗尚武半带激将地疑问道。 听着这话,江庚难以抑制地,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 昨天晚上,他确实是不胜酒力,在晚宴之上醉倒了。 但这一次,他其实没有像上一次,在胭脂楼那般,醉得那么深。 因为上次在胭脂楼喝的,都是沐宛亲自酿造的高度数白酒。 而昨天晚宴上的酒,并没有那么高的度数。 只是江庚喝得实在太多了,才导致一时手软,将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席案上面。 但他当时确实是有些上头了,脸色通红,目光迷茫,看起来,就是一副醉得几乎昏迷过去的模样。 这个时候,他确实几乎失去了所有意识。 但是,也只是几乎。 在出了大门,凉风一吹之后,他就勉强打起了一丝精神。 这时候,他模模糊糊地听到了祁飞和秋瑶的声音。 很轻微,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荡过来的,同时又有些扭曲,似乎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臆想一样。 但是,他现在能够确定,那事情是真的,自己真的听到过这两个人的声音。 而后,他又缓缓地迷糊过去。 等他再次恢复一些精神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但是,这时候他的大脑还是一片迷糊。 甚至,他想动一动手指,都显得非常困难。 就在他极度乏力的时候,他看到秋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他当时连茶杯都捏不稳,导致有些冰冷的茶水淌到胸前。 而后,他在迷蒙中,感觉到有人摸上了自己的胸膛。 他很疑惑,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他又似乎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很轻微,似乎有些痛苦。 是秋瑶。 在经历过一开始的疑惑之后,江庚得出了答案。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秋瑶正在用一种,令人沉醉的眼神看着他。 他当下发觉不妥,脑子里忽而回想起刚刚听到的,秋瑶和祁飞的声音。 他忽而恢复了精神,脑子里如同过电、 瞬间,他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做。 秋瑶喜欢他,这是他知道的。 但他并不是一个,整天脑子里只想着睡女人的人。 他心里并不反感秋瑶。 只是,他总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实在不适合结婚生子。 就如祁飞所说。 他是个负责任的人,若是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是不可能真的抛弃秋瑶的。 这时候的江庚,陷入了两难。 或许有人会骂他。 人家女孩子都自己主动了,你倒是显得贞洁烈男呢? 别装了。 但是,处在不同境地,却会想到不同的东西。 如果这是个和平年代,江庚也没有什么生活上的压力,那江庚哪里会管那么多。 但是现在,真的不行。 就在江庚脑海中,回想起许多事情的时候,秋瑶嘴里,忽而喊起了他的姓名。 江庚微微吸了一口气。 他在看,看秋瑶到底会怎么样做。 自己,又该怎么样去面对她。 气氛十分旖旎,但江庚的心,却莫名有些疼。 自己两人的命运,都只是被祁飞,或者说被祁承业操纵着的而已。 他无法从江庚身上得到忠诚,就想用这种东西去束缚他。 这其实算不算恶意? 江庚也说不清楚。 甚至,祁承业这种行为,可以说得上关怀备至。 都给下属准备老婆了,这还不关怀备至? 但是,江庚是真的不喜欢这种,被操纵的感觉。 他喜欢,自由。 就在此时,秋瑶的手,缓缓抬起,摸了摸江庚的脸。 昏暗中,江庚看不清秋瑶的脸。 就在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滴温热,酸涩的水滴,滴在了江庚的脸上。 瞬时,江庚好似被石化了一般,呆在了原地。 这是泪水。 秋瑶,哭了。 昏暗的夜里,他忽而听到了对方略带哭腔的声音。 “对不起……” “我知道,你跟我,一直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你有梦想,有远大的野望,而我不同,我只要每天能吃饱,就无忧无虑了。” “祁管事说的,真的好吸引人啊,我真的想,像他说得那样,将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但是那样,你会很难受的,无法安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一定会让你很难受。”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 “但是为什么,现在我的心好痛?” “原来娘亲没有骗我,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是痛的。” 昏暗的夜里,大片的泪水铺天盖地地涌到江庚的脸庞上。 酸涩的泪水流过他的嘴角,那股咸热的感觉,令他的心,也处于一种难言的痛苦当中。 第140章 规则 “对不起,但是,我也不是那样坏的人,我不能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忽而,秋瑶的声音中,充满了坚定。 她豁地一声站起身来,就准备转身离去。 但这时,江庚猛地抬手,拉住了秋瑶的手。 瞬间,江庚感觉到了,这个女孩猛地战栗了一下。 她,害怕了。 今晚这种抉择,是她一辈子中,最为艰难的抉择。 她用尽了毕生积攒的勇气。 此时的她,根本没了勇气去面对江庚。 但这时的她,却被江庚拉住了手。 “对不起。” 江庚的声音消散在房中。 他无法装作,自己真的迷糊了一整晚的样子。 这些责任和痛苦,都是由他而起,应该由他自己一个人肩负才对。 秋瑶没有说话,在那一下战栗之后,前所未有的委屈充斥了她的心头。 她完全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江庚捏紧了手,眼睛在黑暗中透着明亮的光。 他站起身,走到秋瑶的身前,轻轻地,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前。 “对不起。” 声音淡淡,却带着一丝难掩的乏力。 江庚缓缓从记忆中脱身。 “昨晚,实在喝得太多了。” 江庚缓缓说道。 “我还是很少喝这么多,确实受不了。” “年轻人,慢慢练。”罗尚武露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好。” 江庚点点头。 “那咱们就回去新兵军营看看。” 罗尚武继续说道。 “你是不知道,今天那些新兵,可是要倒大霉咯。” “怎么说?” 看着罗尚武脸上的戏谑笑意,江庚问道。 “哈哈,他们居然在余杭面前……” 罗尚武大笑着,将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说给江庚听。 但江庚却没有怎么笑。 他反倒是安慰起罗尚武起来。 “新兵嘛,这样也很正常,等过两天就好了。” “不是,你安慰我干嘛,这事我又不是不懂,我只是单纯觉得好笑而已。”罗尚武失声道。 “噢,那我误错意了。” 江庚收回神色,说道。 说到底,他还是不太懂,这些军中的人,是怎么思考的。 而且,其实他现在脑子里,还是嗡嗡作响,没彻底从宿醉中醒来。 所以一时间才显得有些脱节。 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罗尚武也没了说笑的想法。 他随意吩咐了一下,说明了江庚的身份,便和江庚一同,往军营赶去。 当几人终于回到军营中的时候,天色已经略微暗沉下来。 营地当中,几十个新兵已经穿上了水师的制服,整齐地在空地上集合好了。 因为余杭说了,今天晚上,是他们的第一次集合训练。 此时,他们的脸上,已经满是恐惧。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他们已经彻底领会到了,来自余杭的恐怖。 现在的他们,已经知道遵守制度的重要了。 所以,他们才这么乖巧。 “将军!” 余杭看到罗尚武回来,便上前打招呼道。 这时,他又看到了一旁的江庚,脸上的疑惑一闪而过。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嘴里说了一声:“江副尉!” “嗯……” 罗尚武两人微微应声。 “怎么样,这些崽子们可还听话?” 看着那些脸上还带着恐惧的新兵,罗尚武不禁笑道。 “还凑合。” 闻言,余杭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笑意。 在他们看来,训练新兵的乐趣,就是来自于这里。 将一群不听话的人,训练成足以上战场的士兵,这种改变,出自自己的手下,就如同改造世界一般,能给人带来一种,愉悦的满足感。 “那就带队去安水旁准备。” 罗尚武看着那些新兵,缓缓开口道。 他们拿着超乎一般的俸禄,那么他们也将接受,非同一般的训练强度。 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占到便宜的。 所以的“便宜”背后,其实都标注了真正的价格。 但此时,那些士兵却不敢再胡乱说话了。 那些“惩罚”,他们是死都不愿意再试一次了。 只有好好听从命令,才可以避免这些“惩罚”。 所以,他们在余杭的命令下,分列成两队,在余杭的带领下,勉强整齐地开始出发,去往三号码头。 此时的三号码头,在汤兴禄和罗尚武的规划下,已经不再停靠一般的客船和渔船。 这里,已经彻底成为了水师专用的训练地。 走在路上,江庚朝着罗尚武问道。 “罗校尉,今晚训练些什么。” “这个,我先准备训练一下他们的体能。” 罗尚武直言不讳地说道。 接着,他看着江庚,继续解释道。 “我们这次征召,放低了体能的要求,所以他们之中,肯定还有体力不足的人,虽然说,我们水师,并非需要很强的体力,但是也必须保证足够用。” “例如那些炮弹,其实也不轻,若是他们连炮弹都搬不动,那么就会大大延误战机。” “而且,现在我们的战舰和火炮还没能制造出足够的成品,一时间我们也难以开展那些技能型的训练。” 罗尚武一连串地解释道。 江庚听着罗尚武的解释,也点了点头。 体能不是不重要,只是没那么重要。 真实的战场上,肯定还是需要这些新兵们有足够的体力的。 要求低,不代表没有要求。 “那就按照罗校尉所说的去办,在练兵这方面,我还算是门外汉。” 江庚笑道。 “哪里,还得指望江副尉在一旁,多多指出我们的不足呢。” 罗尚武脸上露出笑意,但嘴上还是谦虚道。 江庚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 面前,三号码头已经到了。 此时,天空挂着一轮接近满月的圆月,明亮的月光洒落在平阔的江面上。 微风拂过,显得有些寒冷。 那些穿着训练服的新兵,都抑制不住地抖了抖身子。 但他们咬咬牙,还是没敢发出声音抱怨。 这一次,罗尚武还是没有出面。 这次训练,还是由余杭负责。 显然,罗尚武也在通过这个机会,去训练余杭的能力。 余杭,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他自然要多加照拂。 江庚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但是却没有多说。 谁都会下意识地为自己谋取利益,这一点无可厚非。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些,就是默认的规则。 第141章 猜测 想要跳出规则外,没有那么容易。 起码现在的江庚,还是做不到这一点。 他还是只能在规则内,跟其他人周旋,而后再达成自己的目的。 机会,是等出来的,不是莽出来的。 江庚心里很平静,就在一旁,跟罗尚武一同,静静看着这些新兵歪歪扭扭地训练,时不时地点评两句。 虽然现在的这些新兵看着,还是一副乌合之众的模样,但这些人,都会是他们日后的倚仗。 “咦?” 就在两人静静地看着那些,训练的水师新兵的时候,一旁的江庚忽然发出了一声略带惊讶的轻呼。 “怎么了?” 闻言,罗尚武精神一震,出声道。 他以为,江庚是又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没什么,只是似乎,看到了一两个,认识的人……” 江庚略微停顿,而后回答道。 “噢?可是江副尉的朋友?” 罗尚武疑惑问道,脸上有些为难。 毕竟,下午的时候,余杭已经狠狠地“奖励”了这些人。 但现在,里面居然有江庚的朋友,这就有点难搞了。 毕竟,这个社会是人情社会,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没有,只是认识而已。” 而江庚却已经从惊讶中恢复了过来。 他朝着罗尚武微微一笑说道。 “罗校尉可能有所不知,我之前,是在一个漕帮当中,做些脚夫,水手之类的活计,只是后来因缘际会之下,才去到了世子府中,为殿下办事。” “噢?江副尉还有这等经历?” 罗尚武略微惊诧道,脑子里却是想起了江庚独自一人,毁灭了一整个漕帮的事迹。 唔? 出身漕帮…… 毁灭了漕帮? 我去! 这小子,不会是传说中的,反骨仔。 一时间,罗尚武的脸色有些怪异。 但江庚却没看到罗尚武脸上的神色变化。 刚刚,他确实在那几十个新兵中,看到了一两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曾经的图业帮中,他见到过的同僚。 “可是,他们不是应该在帮中做事吗?怎么来到这里当兵了?” 江庚略带疑惑。 虽然他在图业当中,并没有收到多少好待遇。 但是他对于崔南,还是抱有一定的感激的。 于是,他便想着,一会训练结束之后,就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把此事压下,江庚脑子中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对了,罗校尉,你可知道,那位殿下,明天就要离去了?” 江庚缓缓开口,意有所指。 闻言,罗尚武也从心中的疑惑中醒来。 他看着江庚,略带迟疑地开口。 “这事,我自然知道,汤知县明天还让我借他一些兵马,用来护送殿下出城呢。” 因为城东的封禁,以及水师筹备的事情,都无法完全隐瞒下来。 此外,还有一些拖家带口,离开隆安城的富商。 所以,一些心思灵动之人,也逐渐嗅到了空气中,那一丝丝的不安。 他们感觉到了城中,缓慢变化的气氛。 城中的治安,在有心人的驱使下,变得有些不复以往。 而为了镇压这些事情,此时城中的衙役,都需要在城中巡逻,抓一些人,用于杀鸡儆猴。 所以,汤兴禄现在,也非常需要人手。 而他现在能借的,也只有罗尚武手上的那几百骑兵了。 “罗校尉你说,为什么那个王拙阳,会这么厉害?” 说起这事,江庚心中,又生出了一丝好奇。 “这事,我也想过,他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却比我见过的,很多猛将都要勇武,也不知道到底师承谁家。” 罗尚武也叹息道。 他事后也想过这事。 根据他的眼力,能约莫猜出,王拙阳也是来自于军中。 但王拙阳到底是谁,他确实不知道。 毕竟罗尚武,只是隆安府的武将。 但那王拙阳却是来自于京都,两人之间一点交集都没有,谈何认识? 武术传承这种东西,很少外传,几乎都是一个家族地传承下去。 所以,在隆安的罗尚武,也不太可能通过观看,就能知道王拙阳是京都哪个家族的武术传承。 因为王拙阳的武术,显然有高人指导,不可能是一个人瞎练,或者随便找的老师教授。 这样的传承,通常不外宣。 所以,他只能猜到,王拙阳来自一个厉害的武术家族。 然后,再根据对方的性格,猜出对方可能在军营中待过。 但这些消息,还不能够得知,他到底是谁。 但罗尚武和江庚都知道的就是,这个人很强。 一个单挑十个,甚至二三十个,可不简单。 就像江庚,身上有着武术传承,但是也几乎栽在昆仑帮,那三番四次的黑手下。 而对方出动的人,最多也才五个。 平常习武之人,能打两三个壮汉,就已经很厉害了。 但是那王拙阳对战的,可都是罗尚武手下的精锐骑兵。 这些人技击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军中教授的技艺,大多数都是奔着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而去的。 至少江庚自然,自己不能对战那么多个兵卫。 “许是圣上知道殿下要来,放心不下,方才派遣的高手。” 想不到答案,罗尚武叹气道。 京都里,三步一官,五步一将,有高人也并非不可能。 而那深宫之内,就更加不用说了。 普天之下,最为尊贵之人身边,不可能连几个高手都没有。 “但是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恐怖的人,真是让人难以心安啊。” 江庚微微叹息道。 而且,在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有敌意的时候,就更加如此了。 “也无需如此,等他们回去京都,那么我们今生,也未必能再次碰上他了。” 罗尚武却是阔达地说道。 江庚笑笑,不再说话。 明天早上,他还得去护送这两人呢。 说实话,他是不想去的,但是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如愿了。 月上天穹,群星隐匿。 不知不觉,夜深人静。 水师新兵的第一次训练,悄然落幕。 几十个新兵拖着疲惫的身子,呜呜哼哼地往军营里走。 但他们都没有叫苦。 因为一开始余杭就说了,谁若是抱怨一句,那么就立马加练。 在知道不可能对抗余杭的淫威之后,这些新兵早就屈服了。 第142章 往事 见状,罗尚武也招呼着江庚,让他一起回去。 他们现在,可都是水师的负责人。 什么事情都得围绕着水师展开。 江庚却是恍若未闻,快步上前,走到了那两个,曾经见过的漕帮帮众身边。 “两位!” 江庚喊道。 两人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看着江庚的脸上,透出一种浓烈的敬畏。 “参见江副尉!” 他们今天可谓吃足了苦头,现在看到官衔大的,就下意识地恐惧。 “不用多礼,你们可还记得我?” 江庚摆摆手,继续说道。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一时间没有回答。 他们又不是傻子,自然记得江庚。 但是现在江庚可是副尉,他们只是一个小兵。 再加上他们现在心中,满是对上级的恐惧,所以就更加不敢随便说话了。 他们在想,江庚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副尉害怕他以前的往事被别人知道,生怕丢脸,所以来嘱咐我们? 这话不好乱说,不然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应该讨好副尉,这样以后日子也好过一些。 两人相互对视几眼,通过眼神交流了一下,便打定了主意。 “报告副尉,我们没有见过你,你天生英武之相,我们若是见过,那肯定是不敢忘记的。” 两人笑着说道,一脸的认真。 看着眼前两人的表情,再听着那两人嘴里说出来的阿谀话语,江庚一时间愣住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困惑。 难不成自己这些天营养上来了,连样子都变了? 思绪闪过,江庚微微皱眉。 “我是江庚,你们真没见过我?” 沉闷的声音落下,那两个新兵吓得腿一软。 我们都说不认识他了,这副尉怎么还这样说话? 不是,他一定另有深意。 哦!对了! 他一定是以为,我们是真的忘记他了,所以在向我们确认,以防日后我们记起他了,把他以前的事情说出去,让他在军中丢脸! 两人再次眼神交流,并且再次获得了思想上的一致。 “江副尉,我记起来了,我们确实见过你,那时候你跟着罗校尉进城,真的是威武啊!” 那两个人继续谄媚道。 甚至他们还生怕表达得不够清晰,还继续说道。 “我们两个,从六岁就知道你的存在了,那时候我们哥俩,就十分仰慕你了。” 看着眼前两个,比自己还要大个七八岁的男人,嘴里居然能说出这种离谱的话,江庚头上透出几条黑线来。 “两位不要胡言乱语了,我找你们,是有事情要问。” 江庚正色道。 这次,反而轮到江庚生怕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晰,继续说道。 “请你们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 两人再次对视,才最终确定,江庚没有在跟他们开玩笑。 “这,副尉,有什么事你就说。” 他们收起脸上的阿谀之色,缓缓开口道。 “你们之前,不是在图业当中的吗,为什么会来到水师应征?” “这……副尉有所不知,这隆安城里,早就没了漕帮行当可以做了。” 那两个人开始叹息道。 其实从江庚加入的那时候开始,隆安城中漕帮的活计,就越来越少了。 不然的话,崔山也不至于带着整个帮里的人,在夜里冒着生命危险出城,去猎杀夷寇换取银钱。 那昆仑张棕,一直尾随魏铁山,然后上船毁灭货物,也是因为城中能运输的货物,是真的没有多少了。 他们,要争取越来越少的生意。 能安稳生活的话,谁又愿意过一些,刀口舔血的生活呢。 而且,这种冒险,也只不过是勉强保证自己能吃饱而已。 拼了命,但是却根本连发财都说不上,所以,这种东西,付出跟收获完全是不成正比的。 既然如此,还有谁会愿意继续过这样的生活。 又危险,又没钱。 这种状况,人总会去找新出路的。 听完这两个人的解释,江庚也感觉一阵唏嘘。 这些漕帮其实没有做错什么。 但是因为封闭了城东的河运,所以他们吃不饱饭。 所以,他们只能期望于吞并对方的势力,勉强养活一个帮派。 但最终,即使昆仑帮破灭,城中剩下的生意,也养不活一个图业。 “那崔南现在,还在驻地吗?” 略微沉吟,江庚继续问道。 “南哥还在,只不过他们现在不跑船了,平日里去街上做些苦力活,也能勉强生活。” 两人轻声说道,脸上也多了些兔死狐悲的模样。 人,都是有感情的,离开一个住了很久的地方,谁都很难完全没有感受。 “现在帮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有亲戚的就托亲朋找些活计,或者像我们这样没人帮衬的,就看城中哪里招人,我们以前跑船,还算符合要求,所以才能进来拿这俸禄,也算是走运了。” 说着,两人脸上都露出哀色。 “其实,我们现在能有口饱饭吃,就满足了。” “放心,饱饭而已,会有的。” 江庚也想不到能说些什么,只能勉强安抚道。 “谢谢副尉。” 两人勉强扯出点笑容,也不再纠结了。 他们已经找到了新的生活,已经比很多人要好了,再说什么,反而过犹不及了。 问完事情的江庚,脸上多了一丝凝重。 他别过两人,缓缓回到罗尚武身边,一语不发。 “怎么了?” 罗尚武敏锐地感知到了,江庚情绪上的变化。 “和他们说什么了?” 他追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生活这种东西,真他娘的操蛋。” 江庚思考片刻,忽而从嘴里吐出一口气,闷闷道。 “这话说的……” 听着这话,罗尚武脸上扯出笑意来,反问道:“生活什么时候不操蛋了?” 江庚看了看一脸阔达的罗尚武,一时间有些沉默。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些地方,年纪比自己大的罗尚武,确实有其可取之处。 “算了,不说这些了。” 江庚撇撇嘴,收回脸上的神情。 “行,你不愿意听,那我就不说了。”罗尚武咧咧嘴,也不在意江庚的表现。 年轻人嘛,谁不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 要求可不能太高。 谁都是从那个年纪,缓缓明白世间残酷的。 第143章 城西 回到军营中,随便对付了一下五脏庙,江庚就在罗尚武的安排下,在军营中的一个房间中睡下。 虽然心中有很多思绪,但江庚还是很快地睡着了。 这是他近些天来,练就出来的绝技。 无论有多么烦躁,他都能很快睡着,保证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有足够的精力去面对新一天的挑战。 万籁寂静,月华隐形,金乌初升。 天色微蒙之时,江庚就踏上了征途。 待他回到世子府中之时,祁承业,祁飞和高峻等人,也早早地在府中的空地上,做好了准备。 “东西,备好了。” 祁承业看着江庚,脸上少见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话语落下,高峻便牵着一匹骏马,来到江庚的身边。 马鞍上,挂着一柄江庚熟悉的长枪。 朝着高峻和祁承业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江庚翻身上马。 这虽然是他第一次骑马,但原主的记忆中,却是有着关于骑马的记忆。 在大盛,亦或者说,在很多时候,武将中,都会有很多人习练长枪。 特别是在武举当中,也会专门考察枪术。 可以说,会枪术未必能当武将,但当武将,就必须得会枪术! 而要当武将,不可能连骑马都不会。 所以江庚在小时候,就被教导了如何骑马。 “出发。” 祁承业坐于马上,看了看周围几个,同样驾马的护卫,缓缓开口。 “诺。” 众人应声。 门房拉开大门,数骑鱼贯而出。 祁承业拉着缰绳,微微领先众人半个身位。 高峻和江庚一左一右,把祁承业护在身边,一起往城西奔去。 “待会别过他们之后,江庚你率高峻,张明,余生三人,继续护送他们出城,至于祁飞,就和其余的人,和我一同回去。” 杂乱的马蹄声中,祁承业开口吩咐道。 江庚和高峻对视一眼,齐齐开口应诺。 城西,原本是隆安城中,较为贫困偏僻的城区。 很多体力劳动者,都是居住在这里的。 但是随着隆安城中的经济受到影响,这些工人的生活,也变得更加艰难。 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在看到那些富人离开之后,也有样学样,准备去隔壁的县城当中,看看有没有新的机会,起码保证自己,别被硬生生饿死。 所以这时候,本就显得有些贫瘠的城西,显得更加破落。 江庚在马上环视着周围的环境,心中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前不久,他就跟祁承业走过这里。 但那时候,有着马车的阻拦,他没能看到这些景象。 待得他们终于快抵达城西城门的时候,也终于见着了,被一队兵卫和衙役,围绕在中间的祁筠君和王拙阳。 就连那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的汤兴禄,也带着几个官吏,在此处送别他们。 抬眼看了看前方,江庚便收回视线,默然地拉住缰绳减速。 “吁!” 一阵蹄铁砸地的声音,祁承业一行人缓缓停下。 “欸,汤大人,早上好呀。” 祁承业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便眼睛一亮,朝着对面的汤兴禄说道。 “殿下!” 汤兴禄也不敢怠慢,抬手做了一礼。 “今天如何安排?” 祁承业眼神从祁筠君和王拙阳身上扫过,又把视线重新看回汤兴禄。 “禀告殿下,下官前日便写了一封书信去往丰平县,让那里的同僚准备好车辇,用来护送殿下和参领。” 汤兴禄呵呵笑道。 接着,他生怕别人不明白此中原因,还出声解释了一番。 据他说,之所以不直接在城中准备车辇,是因为隆安城到丰平县中的路程当中,多山多河,是典型的丘陵地带,马车难以通行。 唯有到了丰平县之后,才是平原地带,马车才能随意奔驰。 所以,只能先靠马匹前行。 至于为什么不搭船…… 实在是因为,找不到可以单独乘坐的船。 现在,搬迁离去的人可不少。 凡是可以离开隆安的客船,几乎都是爆满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包下一艘船,几乎只有买下这艘船,才能做到。 而一艘船的价格,显然是数倍,甚至数十倍于车辇的。 汤兴禄又不是什么大贪官,哪里有这般财力? 所以,他只能选了一个最为折中的做法。 没看到,他就是连马车,都是要丰平县知县准备的吗? 没办法,现在隆安城中,处处都要花钱,容不得他有一点的奢侈浪费。 “诶,汤大人这不早说。” 闻言,祁承业脸上露出了一丝怪罪模样。 “缺钱,你跟我说嘛,这骑马多危险啊,万一殿下不习惯,从马上跌下来受伤了,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 “这?” 汤兴禄抬起头,看着祁承业脸上的神情,一时间拿不准他什么意思。 此前,他跟祁承业,其实也没什么交集。 若不是他真的急需军费,甚至都不会跟祁承业扯上关系。 “殿下,不用怪罪汤大人了,这样也挺好。” 就在汤兴禄还在琢磨的时候,一旁的祁筠君终于憋不住气了。 这祁承业一来到,就一副没有看见她的模样。 首先打招呼的对象,甚至还是汤兴禄。 那就算了,但是他居然还和汤兴禄聊起来了。 聊起来就算了,居然还含沙射影地说她娇生惯养,养尊处优。 什么从马上跌下来? 她几岁就跟着父皇学骑马! 怎么可能会出现那种情况! 本来就对着祁承业满是怨念的她,如果这也能忍下来,那才怪呢! “既然公主殿下都不在意,那么就饶过你这一次。” 闻言,祁承业脸上露出一抹为难之色,期间还对着祁筠君投去一个“我这是给你面子”的表情。 这一下,原本感觉,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噩梦之地的祁筠君,感觉心中的某处地方,又快要爆炸开来了。 “他也就只能逞口舌之利,莫要上了他的当,这里人多,当心丢了皇家礼仪。” 就在此时,一旁闷闷模样的王拙阳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了祁承业。 他露出了一副警告的神色,警告着祁承业的僭越行为,而后对着祁筠君说道。 见状,祁承业无奈地抖抖肩膀,一副“没得玩了”的表情。 第144章 出城 “呼呼!” 几欲爆炸的祁筠君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方才压抑住心中的情绪。 她再也不想多待,当下便直截了当地开口:“汤大人,时间不早了,我看我还是现在就启程离开。” “也好,万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延误了,就不好了。” 闻言,汤兴禄也点点头。 祁筠君想走,他又何尝不想快点送她离开? 他原本就忙得要死,还不得不抽空,去照看祁筠君的生活起居,生怕出了什么事情,又整天怕着,有什么事情让祁筠君心生烦闷,最后怪罪到自己头上。 而且,他如此鞠躬尽瘁,但这祁筠君还一副对他爱答不理的模样。 这就让热脸贴冷屁股的他,更加有苦难言。 现在祁筠君自己说出要走,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就是老婆怀孕的时候,他都没现在这么开心! 但是他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不舍之色。 至于喜悦的神色,根本看不到一丝一毫。 “那下官就在恭送殿下了!” 祁筠君却一脸冷漠,完全没有看见汤兴禄脸上的依依不舍,烦闷地摆了摆手。 “尔等听令,这一路上,一定要好好护送殿下!保护好殿下!” 心中憋笑的汤兴禄回过头来,朝着那一队,一共十二人的兵卫喊道。 “诺!” 兵卫们齐声回道。 点点头,汤兴禄缓缓退到一边。 “唔,那奉川,你也要好好护送我们的殿下哦。” 祁承业浅浅笑着,若有其事地朝着江庚吩咐道。 江庚下意识地摸了摸马鞍上的长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出发!” 简单的告别,王拙阳看了看那十二个兵卫,冷冷出声。 说完,他就和祁筠君一起拉动缰绳,朝着洞开的城门走去。 “随我来。” 收回手,江庚朝着身后的三个护卫说道。 而后,他也拉动缰绳,跟了上去。 “一帆风顺啊!” 身后,祁承业脸上满是温和笑意。 他挺直身子,朝着前方的众人挥手。 “哒哒哒。” 轻微的马蹄声响起。 祁飞拉动缰绳,缓缓上前,将江庚离开之后的空位占据。 “好了,主子,人都走远了。” 看着自家主子还在兴奋地挥手的样子,祁飞感到十分为难。 人家汤兴禄都转头走人了,就自家主子还留在这里用力挥手。 就好像,他真的跟祁筠君很亲切一样。 “唉,你不懂,这都是我的挚爱亲朋啊。” 缓缓放下手臂,祁承业脸上,还带着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算了,你也不懂这些。” 收敛神色,祁承业对着祁飞嫌弃道。 “那就回府。” 说完,祁承业也不等其他人,直接掉转马头,往来路缓缓驾马离去。 看了看剩下的两三个护卫,祁飞虽然无奈,但也只能立马拉动缰绳,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出城的祁筠君一众,也已经离开了隆安城。 江庚走在后面,忽而回头看了一眼。 随着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足有四五米高的城门缓缓合拢,阻断了江庚的视线。 脑子里,只剩下祁承业高兴挥手的样子。 “怎么了?” 一旁的高峻看到江庚停下,便下意识地问道。 “没事。” 江庚收回目光,拉动缰绳,重新驱动骏马。 “一路上,小心一点。” 落后的高峻听着江庚离去时,轻轻抛下的一句话,有些迷糊。 但他看着不断离去的大部队,也没空再想,连忙赶了上去。 “这里距离丰平县还有多远?” 坐在马背上的祁筠君,烦闷地拉动马缰。 显然,她并非真的如同自己说的那样,觉得骑马离开,是一样可以接受的交通方式。 城外,都是深山老林。 这种情况下,什么毒虫虎豹,都可能出现。 就如现在,祁筠君就被那些无处不在的蚊虫,骚扰得不堪其烦。 一旁的王拙阳则还是一副老黄牛的模样,皮糙肉厚,根本不怕蚊虫。 他缓缓点燃一根驱蚊香,开口道。 “很快的,再越过几座山就差不多了。” 听着王拙阳那说了跟没说一样的话,祁筠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算了算了。” 祁筠君气鼓鼓地半趴在马背上,一副摆烂的模样。 王拙阳看了看她,确保她没有摔下马背的危险之后,也收回了目光。 他只要保护好她,不少块肉就行了。 至于心理咨询,除非是真的影响到了自己的原本计划,不然王拙阳其实也是懒得说话的。 江庚走在后面,也在看着祁筠君。 他从刚刚开始,就在观察着自己这一众人。 祁筠君和王拙阳走在前面,身边是十二个骑兵,虚虚地把他们两人,包围在中间。 至于剩下的三个护卫和江庚,则稍微远离了一些,跟在后面。 一共十八人。 其中的十七人,都是可以战斗的。 不得不说,这祁筠君的公主派头,也是足够气派了。 毕竟祁承业出门,带的护卫也才七八个。 而且,普通的护卫,哪里有这些,披甲带刀的骑兵威武? 虽然她现在一副嫌弃模样,但她现在的待遇,也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待遇了。 “算了,反正没有针对我就好。” 江庚笑道。 若是她真的,一见面就要对付自己,那么江庚,还真的有些束手无策。 但是离开了隆安城,就算是打不过,那么也可以跑。 江庚心中,已经没有那么多担忧了。 当然,最好的情况就是,一路上都没有什么矛盾,把这皇家少女送到丰平县,而后各回各家,再也不见。 赶路的过程是无聊的。 而且,周围还有各种蚊虫,赶路的过程就显得更加烦躁了。 那些个兵卫还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比这更加艰苦的环境,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所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 但那几个护卫,平时在世子府中,可谓是养尊处优。 除了平日的练功之外,他们可谓是吃好喝好,也很少有这样的经历。 “娘的,阿三他们就好了,跟着殿下回府,舒服得紧。” “谁让哥几个背运?到时回去,还得被他们取笑一番呢。” 终于,他们忍受不了这种烦闷,开始互相诉苦。 第145章 惊变 “好了,阿明,余生。” 一旁听着两人说话的高峻微微皱眉,开口说道。 “殿下不是厚此薄彼的,等我们回到府中,殿下自然会补偿我们,你们说这些话,弄得我心里也有些烦躁了。” “行。” 张明嗫嚅一下,也不想毁坏和气。 “唉,人家一句话,咱们弟兄就得跑断腿。” 余生抬头看了看最前方的祁筠君,看着那半趴时,衣衫下露出的曼妙曲线,眼中淫邪一闪而过,嘴里骂骂咧咧道。 江庚听到三人的声音,回头看了看,没有说话。 “唉,而且还给咱们找了个老大。” 余生看着江庚,又出声抱怨道。 “咱们在府中多少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小子初来乍到,就爬到咱们头上不说,而且据说,还成了什么副尉。” “唉,也不知道他怎么迷惑的殿下……” “好了,少说两句,那天凤阳楼你,你们也是领教过他的手上功夫的。”高峻闻言,眉头皱得更深。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余生撇撇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但他脸上,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而后,队伍又勉强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马蹄杂乱的声音。 “我饿了。” 就在此时,在最前方的祁筠君忽而说道。 她眨动着黝黑的明亮眼睛,可怜兮兮地说道。 王拙阳抬头看了看天色。 此时,太阳已经高悬于头顶,即使已经是深秋,但依旧有些燥热。 刚刚祁筠君,就已经抱怨过几句了。 只不过王拙阳没有理会而已。 他能点根驱蚊香,但是却没法凭空变出个遮阳伞。 就算能,他也不是奴仆,不可能在一旁给祁筠君撑伞遮阳。 “那就找个地方,准备一下午饭,顺便歇息一下。” 王拙阳缓缓开口。 听闻这话,焉巴的祁筠君终于重新支棱起来了。 一行人缓缓停下脚步,找个一处还算空旷的地方,准备对付午饭。 路途不短,他们自然是带了干粮的。 但显然,祁筠君不可能吃得下那些干巴的干粮。 而其他人也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权势彪炳的少女挨饿。 所以,他们只得分散开来,去给祁筠君寻些野味。 甚至,连吃两口干粮的时间都不敢耽搁。 “可恶,这汤兴禄,怎么也不知道给我备一些鸡鸭牛羊。” 祁筠君闷闷地坐在一张毛毯上,嘴巴微微开阖。 “再不成,给我准备一些烧饼,混沌也行……” 在一旁看着她的王拙阳嘴巴微微嗫嚅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说话。 鸡鸭牛羊…… 说实话,这些东西并不用花多少钱。 但是,这些东西,会腐烂,会发臭的啊! 一会半会没什么。 但是在太阳底下走一路,花不了多长时间,这些东西就会变质。 到时候不仅吃不了,而且还惹上一身臭味。 不然的话,汤兴禄虽然穷,也不至于连这点钱都抠不出来。 但是显然,这些东西不是养尊处优的祁筠君能知道的。 毕竟她从小,就是过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所以,王拙阳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去接话。 于是他就选择了继续沉默。 反正祁筠君也习惯了他的沉默。 “欸,你说,这山里的肉,会不会更好吃?” 但是没人理会的祁筠君却没有消停的准备。 她微微晃了晃自己的脚丫,又抬头朝着王拙阳问道。 一双大眼睛不灵不灵地闪动着。 被那期待的眼神看得有些无奈,王拙阳只得缓缓开口。 “秋狩时的猎物,你又不是没有吃过。” “啊?是这样吗?哦。” 祁筠君露出一副吃惊的模样,而后又恍然大悟一般。 王拙阳静静矗立着,饶是以他的性子,也越发感觉无法招架。 没办法,一闲下来,这祁筠君就跳脱得可怕。 饶是王拙阳,也大感吃不消。 但是他又不得不陪在祁筠君身边,确保她的安全。 “诶呀,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我快饿死了。” 就在祁筠君独自消遣了一阵子之后,她忽然开口。 “才过了多久,你以为,那些山里的山珍,都是没长腿的吗?少说些话,不然更饿。” 得不到正面回应的祁筠君,又闷闷地皱起脸来。 “果然,我就不该自告奋勇,来这什么隆安城,现在落到这般田地,还有不知多久才能回去……啊,好难受啊。” 虽然祁筠君又在抱怨,但起码没有再烦到自己。 王拙阳缓缓吐了口气,继续木偶一般矗立。 “怎么还没回来呀?” “喂,你在听吗?” “我真的要饿死了。” “王拙阳!” “……” 不知过了多久,祁筠君似乎也耗尽了力气。 她焉巴地揪着毛毯上的细毛,圆圆的眼睛中,也没了平时的神采。 她有气无力地嘶声道:“真不骗你,我要死了,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呼呼。” 清风拂晓,树叶哗哗作响。 王拙阳耳廓微动,缓缓抬起了头。 “你个木头,终于听到我的话了吗?” 祁筠君捏紧双手,一副委屈模样。 但王拙阳却没有看向她。 他在周围环视一周,又看了看天色。 天穹之上,高悬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时间过得,确实是太长了。 而且出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锵。” 一声轻响,王拙阳抽出腰间的长刀。 周围,其实还留着四个兵卫,以及张明和余生两个世子府的护卫。 只不过他们也一直在等,没有发现事情的端倪。 也没去叫那些人,王拙阳看了看一旁绑在树旁的马匹,沉声道:“起来,准备离开。” “啊?为什么?” 祁筠君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起来,准备离开!” 王拙阳重复了一遍,但语气却加重了许多。 祁筠君也感受到了王拙阳的变化。 她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连忙从毯子上起身,躲在了王拙阳的背后。 其余的人,也不是泛泛之辈,见状,也立马打起了精神。 “怎么了?” 余生皱眉道。 “那些出去的人,都没有回来,一个都没有!” 张明此时也惊觉事情的诡异,他回过头,看着余生,颤抖着声音说道。 第147章 凶残 在背后,那原本没有丝毫声音传出来的地方,忽而又传来了一声声“刷剌剌”的声音。 又一个面具人,从那里的密林中走了出来。 只不过他手上并没有带着长刀,而是拿着一支,众人都没有看过的枪。 是热武器的枪,并非他们理解中的长枪! 那是一柄,足有大半人高的火绳枪。 来人把枪杵在地上,枪头向上。 此时,那枪头还兀自朝外冒着烟雾。 显然,刚刚就是这玩意,发出的巨大声响。 那面具人在前面用声音吸引着众人的注意力,甚至还假装要揭下面具,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彻底吸引住。 他却根本不是为了表露身份。 其实细想就知道,他们都带着面具,显然就是不想暴露身份。 而且,这面具人一出来就说出了王拙阳的姓氏,显然是认得他的。 他们这些面具人就是奔着他们来的,怎么可能因为王拙阳的几句话,又临时变卦?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给众人身后,这个枪手争取机会而已。 毕竟王拙阳可是一个,不回头都可以抵挡,余杭全力射出的弓箭的怪物,简直恐怖得不像人。 面具人知道王拙阳有多恐怖,方才使用这种方法,来攻击王拙阳。 枪手看了看王拙阳一行人,便在面具人的示意下,缓缓回到一群刀手之中。 火绳枪不是连发的步枪,短时间内不可能发出第二枪。 他已经命中了王拙阳的后心,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所以也没必要再在那里待着了。 “阴险狡诈。” 刚刚的巨响中,王拙阳其实已经做出了反应。 但是他当时也被吸引住了,导致反应变慢。 并且,这火枪子弹的速度,也不是所谓弓箭能够比得上的。 所以最终,他还是没能躲开这一枪。 这一枪,命中了他的后心。 他的衣袍破开一个洞,周围一片焦黑。 王拙阳脸色发白,双腿微曲,一副虚弱加愤怒的模样。 “没办法,实在是王公子声名远播,我实在不敢有所放松。” 面具人见状,却是没有丝毫羞恼。 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着:“像王公子这般超然的战力,还是在一开始就废掉才好!” “娘的,这算什么事?” 此时,余杭和张明都显得有些懵。 他们虽然不知道王拙阳到底有多恐怖。 但是看这面具人对他那么上心,显然这王拙阳,是真的令对面感到忌惮。 但现在自己这边最强的战力,一下子就被搞没了,这下子,还怎么打? 两人本就苍白的脸色,再次苍白几分,完全没了血色。 就连握住长刀的手,都沁满了汗水,感觉直打滑。 至于一旁的王拙阳,脸色就更难看了。 被打中是一方面。 被骗了也是一方面。 但最重要的却是,他知道了一样东西。 那就是,对方显然不只是奔着他来的。 根据对方说的话,对方显然是另有所图。 那么除去王拙阳,那么对方只能是奔着祁筠君来的! 正因为这样,王拙阳的脸色才变得更加难看! 祁筠君若是死在了这里…… 这事,王拙阳甚至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好了,今天就先说到这里。” 面具人缓缓吐了一口气。 他没有在意其他人在想些什么。 透过面具的空洞,他静静地看着王拙阳。 在看到后者满脸冷汗的模样之后,他终于下令了。 “上!” 轻微的声音落下,剑拔弩张的气氛便被瞬间点燃。 几十个刀手瞬间无声地前冲,几十把长刀的锋芒,在略显昏暗的林中四处散射。 “妈的,拼了!” 张明用满是冷汗的手握紧了兵器。 他狠狠地一咬牙,暗骂了一声,便提刀冲了上去。 “娘希匹,这怎么打?都怪你们这些混蛋,什么公主,什么世子,都该死,把老子,害成这样!” 余生的脸色从白到酱红。 他脸色变换,声音带着怨恨和恐惧。 “娘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最终,恐惧还是被暂且压下。 余生把手中武器舞得虎虎生风,瞬间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刀手劈成两半。 一时间,鲜血四溅,却也彻底拉开了厮杀的序幕。 “一定要护住殿下!” 看着那几十个刀手,王拙阳咬牙切齿地朝着四个兵卫下令。 “诺!” 那些兵卫都是经过罗尚武严格训练的,所以还没有像张明和余生那样恐惧。 在听到王拙阳的声音之后,他们都齐声应诺一声。 接着,他们握紧手中的腰刀,齐齐向前迈步,如同一道墙壁一般,堆在祁筠君身前。 “你小心。” 留下一句话之后,王拙阳便轻轻移步。 面色苍白的祁筠君无力地看着面前,那冲杀过来的面具刀手,又看着前冲而去,只留给自己一个,带着弹痕的背影的王拙阳。 一时间,祁筠君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从小就生活在深宫里面,出入都有太监宫女随同,宫内还有各种金吾卫巡逻,哪里见识过这样刺杀的场面? 她不过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就算她有天大的权柄,在面临生死的时候,还是会本能地感到恐惧。 特别是在看着王拙阳,这个唯一能令她感到安全的庇护受伤,并且离开自己的时候,祁筠君心中的恐惧,简直无以复加。 她连连后退,直到踩到了毯子上,又靠到了毯子后的大树上,再也退无可退。 冷汗流入眼中,带起一阵难掩的酸涩。 但王拙阳却没有丝毫难受的模样。 他冷冽的眼神从身前几个刀手身上流转,脚下踩在草甸上,带起一阵阵如同擂鼓般的闷响。 “踏踏踏!” 无数草碎纷飞,身旁七八把刀刃砍落。 王拙阳去势不止,手中锃亮的长刀斜斜上切,与那些刀锋在空中狠狠相撞。 “乒乒乓!” 一声声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中,大片的火花飞洒。 即使隔着面具,但是那几个刀手的惊骇和恐惧,还是透过了两个小孔中的眼睛,彻底透露出来。 他们本以为王拙阳受到重伤,实力已经大不如前。 但直到他们彻底交手的时候,才发现,即使是这样的王拙阳,依旧凶猛得像一只山中的吊睛白虎! 第148章 乱战(上) 只一下,他们七八个人,居然反而被王拙阳一人一刀,打得双臂发麻。 那股强悍的劲力,让他们不禁在想: 这真的是人类可以发挥出来的力量吗? 但他们已经再也没法去想了。 因为下一刻,那斜斜上切的长刀,又在王拙阳的挥动下,朝着他们的头颅飞射而来。 寒芒坠落,冰寒与温热相撞。 大片恶心的红白之物掉了一地。 两招,看似过了不短的时间,但实际上,不过是短短半个呼吸。 七八个刀手,瞬间死了三个,其余四个,也被那残余的强大劲力,击打得连连后退。 甚至在他们终于停下后退的身形之后,还无力地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酸麻得,动弹不得了。 也就是说,他们暂时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能力。 “快,拦住他!” 就在刀手死的死,伤的伤之后,那个面具人忽而凄厉地大喊起来。 原来在杀伤那几个刀手之后,那看似铺天盖地的刀手阵容,就被撕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而杀伤了那几个刀手的王拙阳也没有停步的意思,依旧蛮牛一般践踏着地面,以一种迅雷般的速度,前冲向面具人。 但那些刀手此时都冲到了那些兵卫,以及张明和余生的身前,并且跟他们缠斗起来,一时间也难以抽身。 就算有部分刀手反应过来了,想要往这边增援,但他们的速度,也根本比不上那王拙阳。 而不过一两个呼吸之间,王拙阳就冲到了面具人身前。 “啊!不要!” 从一开始就一副胜券在握,高高在上的面具人在此时凄厉出声,声音中是压抑不住的恐惧。 显然,他一开始的模样,并非是他真实的模样。 在遇到真正的生死危机之时,他也跟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但王拙阳显然不是个,会因为敌人的一两句话就停手的人。 他捏紧刀柄,锋刃在空中切开微风,带起凄厉的啸叫。 长刀落下,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极度的恐惧之下,面具人的求生欲望直接拉满。 他根本来不及逃窜,因为王拙阳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但是他却也没有坐以待毙。 在强大的求生欲望刺激下,他一把伸出手去,拉住了那个,在他身边的枪手! 那个枪手在看到王拙阳朝着这边扑来的时候,也感到十分恐惧。 在看到对方一下就砍倒了七八个刀手,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招惹了一个怎样的怪物。 强烈的恐惧下,他甚至难以移动脚步。 所以面具人只一下,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要!” 枪手反应过来,绝望地嘶吼着,挣扎着想要逃离。 但面具人无视了枪手的凄厉嘶吼,一把将其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王拙阳面容不变,悬于空中的长刀直直下切。 “歘!” 一声渗人的声响,鲜血四溅。 枪手毫无反抗能力,瞬间毙命。 鲜血溅射到那柄火绳枪上。 而鲜红的火绳枪在失去了抓握的力量之后,歪歪斜斜地倒在了血泊中。 “不要杀我!” 看着刚刚还鲜活的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面具人的内心处在极度的恐惧当中。 他一边飞快后退,一边绝望地嘶吼着。 王拙阳微微眯眼,强行扭转下切的劲力,忍着肌肉传来的,轻微拉伤的酸麻,再次往前冲杀,猩红的刀锋朝着面具人的脸庞砍去。 “踏踏踏!” 面具人疯狂后退,但他的速度却根本比不上王拙阳。 最终,那刀锋依旧接近了他,甚至开始向着他的脸庞切来。 “可恶……” 但是在长刀即将砍在面具人头颅上的时候,王拙阳却发出了一声恼怒的声音。 他前冲的脚步猛地一横,在地面的草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刷!” 而因为他这一停,那长刀也只得停下脚步。 原本能轻松切开面具人头颅的长刀,最终只是刚刚触及那个木制面具。 在锋利的刀刃下,那个木制面具从左眉一直到右耳,被齐齐切断。 无暇去管那掉在地上的半块面具,面具人继续疯狂后退,不一会就退到了林子中。 伴着一阵刷剌剌的声音,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子中。 而停止脚步的王拙阳,再也没去看那面具人。 他停下来,并非是因为心生慈悲。 而是因为,那些前来支援的刀手,已经合拢过来了。 足足十三个刀手,持着长刀,朝着他身上各处要害砍来。 他虽然战力无双,但也绝对不是神仙。 要真被这么砍上一轮,他不死也是重伤。 所以他才无奈地放弃了那,看似能必杀的面具人。 他的暴起,最终还是没能杀死那面具人。 而且因为枪手的阻挡,他彻底失去了先机。 看着周围那十几个合拢过来的刀手,王拙阳微微发白的脸上,还是没有多少表情。 他微微振刀,将刀锋上的鲜血震散。 而后,他再次如同一头猛虎一般扑击而出,长刀在空中炸做无数的火花。 “呼呼,娘的,这小子,真的是人吗?” 另一旁,躲在林子中的面具人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伸出冰冷的手,恐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 刚刚,那刀锋的冰寒,就这样映照在他的面前。 他没有想到,这王拙阳居然这么恐怖。 他先是靠计谋,让枪手在背后阴了王拙阳一枪。 而后,又让五十余刀手,铺天盖地地冲杀过去。 这本是万无一失的准备,却没想到,这王拙阳在这种情况下,还差点破局而出! 现在的面具人,已经明白,什么叫做超然的实力。 因为他知道,那些刀手都不是普通混混能比的。 虽然未必比得上真正的精锐,但是五十余刀手配合,随便围杀二三十不披甲的兵卫,都是轻轻松松。 所以一开始,面具人才如此自信。 但现在,面具人的心中,只剩下了满满的恐惧。 “呼呼……” 面具人缓缓喘过气来,继续看着场中的变化。 此时,那看似勇猛无双的王拙阳,似乎也因为身上的伤势,慢慢变得,没有了一开始那么凶猛了。 毕竟一开始暴起的他,可是随便两下,就能击溃七八个刀手的。 第149章 乱战(中) 但现在,被十三个刀手围在中间的王拙阳,除去一开始的几下反抗还算得上势大力沉之外,后面的抵抗已经越发显出颓势来了。 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依旧抵抗着整整十三把尖刀。 那些刀手,短时间内,还是没能把他拿下。 但是这已经让面具人大舒一口气了。 他收回目光,朝着场中的其他地方看去。 他首先看向祁筠君的方向。 就如同王拙阳所想的那般,他当然不是专门为了王拙阳来的。 王拙阳,只是一个挡在他面前的,最大的阻碍而已。 此时的祁筠君,依旧靠在大树旁。 在其周围,是那四个披甲的精锐骑兵。 他们四个散开,把祁筠君保护在中间。 虽然没有马匹,导致他们最强大的战力不能发挥出来。 但是他们既然是精锐,那么也自然有其可取之处。 就好像他们现在的配合,就非常默契,绝非那些刀手可比。 十几个刀手围剿他们四个,一时间居然也无法得手! 首先,那些兵卫都披着甲胄,甚至脸上都挂着类似锁子甲的面甲,可谓是一个乌龟一般,把身上的要害都挡住了。 那些刀手偶然间砍在他们身上,都不能造成什么大的伤害。 对付甲胄,利器是最没用的。 只有钝器,例如九节鞭,战锤这些,才能轻松杀伤甲胄里的人。 但这些刀手也没办法,毕竟他们手里,现在就只有长刀了。 而除去甲胄,这种装备上的优势以外,那四个骑兵的配合,也让那些刀手投鼠忌器。 显然,这些兵卫在军中学过合击之术,而且心态坚韧不拔。 在面对着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他们居然还能极少错漏地互相配合起来。 有人负责防御,有人负责进攻,还有人负责游曳支援。 再加上他们的硬龟壳,简直令那些刀手直骂娘。 毕竟,他们被砍上一刀,就可能死亡。 但他们冒着危险,上去砍对面一刀,对面可能屁事都没有。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这种明显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会去做? 所以一时间,局势就僵持下来了。 “娘的,真的是一群狗娘养的。” 面具人见状,狠狠地骂了一声,也不知道是骂那些兵卫,还是在骂那些刀手。 收回视线,面具人将目光投去战场中,最后一个战圈。 那是张明和余生所在的地方。 他们其实最可怜。 他们的实力虽然比那些兵卫要强,但是他们的实力又没有王拙阳那样恐怖。 所以被十几个刀手包围的他们,根本就无法突围。 而他们不仅实力比王拙阳弱,装备上和人数,也比不上那些兵卫。 那些兵卫好歹还有甲胄,就算是硬抗几刀,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但张明和余生,都是只穿了普通的衣服。 这种东西,根本抵挡不了那些锋利的长刀。 所以,他们要不停注意躲避和抵挡,一开始前冲的劲头早就没有了。 而围剿着他们的刀手,也显得十分激动。 毕竟,这是他们能战胜的对手! 每当他们在张明和余生身上砍下一刀,他们的士气就会大幅提升。 此消彼长之下,不一会,他们就把张明和余生压制得节节败退,想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结束战局。 而后,这些空闲出来的刀手,就可以去支援其他战圈,打破其余两个战圈的僵持局势。 看到这种状况,手脚冰冷的面具人终于大舒了一口气,缓缓在一边的树枝上靠住身子。 虽然出了一点不大不小的意外,但总体还算是没什么差错。 大舒一口气之后,面具人终于缓缓恢复了力气。 他眯了眯眼,往着更深处的林子退去。 而场中的战斗,却不会因为他的离去而停歇。 王拙阳和兵卫们的战团,显得还是僵持不下。 但是张明和余生那里,却是险象环生。 即使他们已经尽力抵挡了,但是双拳难敌四手。 他们纵有武艺在身,也在十几个刀手密不透风的刀网下,节节败退起来。 甚至,随着他们被刀手砍伤,仅存的力气也飞快消耗而去。 “妈的,我们要栽在这了!” 又是一次对拼之后,张明疯狂倒退,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水。 他透过刀手们的缝隙,看到了其余两个战圈中的情况,只感觉一阵羞愧。 他们自认武艺高强,虽然比不上王拙阳那么恐怖,但是也不是那些个兵卫能比的。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受了伤的王拙阳,还是仅剩下四个的兵卫,表现出来的战力,都比他们要强。 这让他在无力中,又感觉有些酸涩。 “妈的,老子还不想死啊!” 一旁的余生也嘶吼出声。 他的状态也不怎么好,身上布着几道狰狞的血痕,虽然不至于伤及筋骨,但也大大削弱了他的战力。 他满是冷汗的脸上,恐惧和疯狂不断流转。 但无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也改变不了他们现在的状况。 “啊啊啊!” 余生看着那再次落下的刀网,徒然嘶吼一声,提起长刀迎身上去。 “乒!” 一阵脆响。 之前还能勉强抵御对方攻击的余生,这一次却再也不能做到防御。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乏力的长刀被十多把长刀挤开,而后朝着自己的脸上看来。 “阿生,快跑啊!” 就在余生好像被慑住的时候,一旁的张明,也注意到了这危急的一刻。 他放声嘶吼着,脸色一片通红。 他绷紧布满伤口的身子,强行回气,朝着前面冲去。 “快躲开!” 张明尖声叫道,狠狠冲到余生身前,一把推开了余生。 “妈的,阿明!” 狠狠跌在草甸上,余生才回过神来。 他回头看去,却看到张明在推开自己之后,艰难提刀架挡,却被刀手们轻松破开防御。 而后,那些刀手没有丝毫要停手的意思,手腕一抖,锋利的长刀再次刺出。 而被数把长刀架住的张明,此时根本没有办法再去抵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尖刀狠狠刺来。 “歘歘歘!” 一声声渗人的切肉声响起。 一把把尖刀从雪白变成腥红。 无数的鲜血,从张明的嘴巴里流出。 第150章 乱战(下) 张明瞪着那慢慢变得死灰的眼睛,眼神看着倒地的余生。 他那满是鲜红的嘴唇微微开阖起来,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弱: “阿生,快走……” 声音消散。 几个刀手狂叫一声,将那被刺了好几个对穿的张明踹倒在地,重新拔出刀来。 “妈的!” 余生尖叫着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通红,身子在剧烈的情绪中,疯狂战栗。 他平时说话有些刻薄。 那些护卫里,就只有张明最不嫌弃他,也是平日里跟他关系最好的一个。 此时见到自己最好的兄弟,就这样惨死在自己面前,余生的内心当中,忽而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悲伤。 他嘶吼一声,眼睛通红地看着那些,前冲而来的狰狞刀客,没有丝毫犹豫,立马便往后边跑去! 也是多得了张明用生命去拖延,不然的话,他还真没有这么容易就逃出包围圈。 “真是废物!” 另一旁,王拙阳也暂时击退了面前的刀客。 他剧烈地喘着气,争取着每一段可以休息的时间,用来回气。 同时,他也在观察战场。 他先看向那四个兵卫那里,在看到祁筠君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方才看向余生那边。 这一下,就被他看到了,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张明和那,被追得狼狈而逃的余生。 即使是王拙阳,在此时也暗骂了一声。 他就算是再怎么厉害,遇到了这等猪队友,还是感到一阵心累。 不过心累的同时,王拙阳的心,也紧了一下。 因为那边战圈的溃败,说明整个战局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了。 那些围剿余生和张明的刀手,接下来,就可以支援其余两个战圈。 王拙阳虽然不怎么害怕,但若是祁筠君那边的防线被攻破,那么王拙阳就接受不了了。 他捏紧了刀柄,眼神慢慢变得凌厉起来。 他不是个喜欢杀戮的人。 但是在需要杀戮的时候,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王拙阳面前的骑兵看着王拙阳脸上露出的凶悍之色,一时间,也被吓得心惊肉跳。 他们刚刚跟王拙阳缠斗了这么久,也充分地了解到了王拙阳的恐怖。 即使是受了伤,依旧凶残地杀害了他们好多同伴。 也正因为如此,即使王拙阳看着越来越体力不支,他们也不敢轻易上前。 因为他们怕王拙阳死前再次暴起,取走自己的性命。 他们可不是死士,也是会珍惜自己生命的。 但看着王拙阳脸上露出的神情,他们忽而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不能再继续躲避了。 接下来,面前这个男人,会变得更加恐怖! 简单的躲避车轮战消耗的法子,怕是不管用了! “砰!” 就在他们这般想着的时候,那看着还在慢慢回气的王拙阳忽而前冲,沾满血液,干涸之后变成一层血痂的长刀,在空中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 他们还没能反应过来,便有三四个同伴在这惊艳的一刀中,分裂成块。 王拙阳从鼻中喷出一道气。 看着被撕开一条缝隙的包围圈,他甚至来不及回气,就再次忍着胸闷,狠狠地往前冲杀。 他必须,要在那些刀手围杀余生之后,去增援其他战圈之前,就逆转这个战局! “杀了他,他快不行了!” 看着王拙阳因为憋气,而越发苍白的脸色,那些刀手中,忽而有人大声喊了一句。 “杀了他,赏金够我们用几辈子的了!” 其他人也在这一声声的嘶吼下,逐渐激动起来。 最后,他们都再次往前追去。 “先杀了他!” 听闻那些叫喊,那前去追杀余生的刀手们,也回头看去。 在看到王拙阳冲出战圈,他们当中也有人喊道。 “且慢,那人不好对付,赏金再多,也得有命去花!依我看来,不如去那边,先把那个女人搞到手!” 但随后,他们当中就发生了分歧。 并非所有人,都被赏金和鲜血冲昏了头脑。 “别说了,再磨蹭下去,谁也讨不了好!各自为战!” 一阵混乱的谈论之后,那些刀手谁也没能说服谁。 毕竟他们的等级是平等的,唯一一个算得上是上级的面具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直到一个刀手说了一句,他们才缓缓停下争吵。 他们对视一眼,便各自寻了自己的目标,重新杀了回去。 另一旁,发现那些刀手没有追来的余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中那口气一松,他疲软的身子,就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哐当!” 他手里的武器,无力地掉在地上。 他再也走不动了,缓缓地瘫软在地上。 除去疲惫,随之爆发开来的,还有身上各处伤口上的疼痛。 他绝望地依靠在一颗碗口粗的小树上,眼睛空洞地看着战圈中的拼杀。 一共五十余刀手,直到现在,伤亡的还不到二十。 而且其中,几乎都是王拙阳一个人的战绩。 他的两次暴起,杀死了接近十个刀手。 剩余的,都是由其他两个战圈所获得的战果。 但是现在,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因为那追杀余生的十一二个刀手,已经回去支援了。 而这,将会彻底打破之前的平衡! 刚刚冲出包围圈的王拙阳,迎面撞上了,来支援的四五个刀手。 他狠狠地前冲挥刀,将他们狠狠击退。 但这也拖慢了他突围的脚步。 身后的脚步声飞快接近,他再一次地,陷入到了包围中。 “这次不要给他回气的时间,上!” 前来支援中的刀手中,有一个人大喊道。 另外一边,正在艰难抵抗的四个兵卫,也感觉压力倍增。 随着四五个刀手支援过来,他们原本密不透风的防御,似乎也在被逐渐撕开。 他们原本就飞快消耗的力气,开始泄洪一般消耗。 局势,一时间危急万分。 但战场,实际上却不止这么一个。 因为那些个离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很显然,他们不可能是因为迷路。 在距离空地三四里的地方,江庚和高峻背对着背。 在他们周围,是一队提着长刀,头戴奇异木制面具的敌人。 他们本来是出来打猎,给那个尊贵的公主殿下准备午餐的。 第151章 准备突围 但谁知道,当他们看到一只野猪,并准备出手的时候,身旁忽而传出一阵杂乱的声音。 而后,林子中就冲出了,这么一些奇怪的人,二话不说,提着刀就朝他们砍去。 江庚和高峻反应迅速,立马提刀抵抗,但一时间也没能脱身。 “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高峻满脸是汗。 他手臂微微颤抖着,朝着江庚问道。 江庚此时也在微微喘着粗气。 他脸色还算平静。 他缓缓开口说道:“他们不是奔着我们来的。” “兄弟,他们都拿刀砍我们了,还不是奔着我们来的?” 高峻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不是,你没发现,他们只是在拖延我们吗?” 江庚微微眯了眯眼,继续开口说道。 “他们不是专门来杀我们的,他们是来拖延着我们,不让我们离开的,他们的目标,应该是祁筠君。” “妈的,他们要针对祁筠君,那么来搞我们算什么事。” 高峻听完江庚的话,立马骂道。 “说明他们,没有信心把我们一同拿下,亦或者,他们生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才选择这么做。” 江庚继续说道。 “那他们到底完事没有,完事了还不走,留着这里跟我们玩什么呢?” 高峻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刀客,恨不得把他们的头都拧下来。 “他们的确不是专门来杀我们的,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杀我们只是顺带的也说不定。” 江庚忽而笑道。 但是真正的想法,他却没有跟高峻说。 对方既然如此殚精竭虑,甚至每一个人都带着面具,不想暴露任何信息。 那么显然,对方不可能放走任何一个人。 因为任何一个人逃离,都有可能会暴露他们的信息。 “那么其他的八个兵卫呢?是不是也遭遇到了刀客?” 江庚轻声呢喃着。 “还有王拙阳那里,他们会怎么对付王拙阳?” 江庚知道王拙阳有多么恐怖。 而眼前这些面具人,显然也是有备而来。 这么说来,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王拙阳的实力。 所以一时间,江庚十分好奇,他们这些刀客,到底有什么把握,或者说,到底有什么手段去对付王拙阳。 但显然,那些刀客,不会让江庚再继续想下去。 在略微休息之后,那些刀客再次朝着江庚和高峻,围拢而去。 就在江庚和高峻准备迎接下一轮攻击的时候,后方的林子中,忽而升起了一道火光。 那火光直直飞上天空,速度逐渐变慢下来。 在其升到最高空的时候,它忽而炸裂开来,发出一声爆炸声。 瞬时,那些刀客的气势,发生了变化。 江庚明显地感觉到了,他们身上,突然散发出来的杀意。 看着那消散在空中的火光。 江庚暗自猜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祁筠君和王拙阳那边,已经被敌人击溃了? 现在这些刀客,就要开始收尾工作了? 可是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下杀手? 待他们分散之后再出手,可以理解。 毕竟留在原地的人,会因为长久的等待,而丧失耐性。 一直保持的警惕,也会出现纰漏。 这样他们出手的机会也会更大。 同样,那些离开队伍,前去狩猎的人也一样。 他们的精神大都集中在如何捕猎当中。 就在这时,身边忽然有人暴起,会很难抵抗。 但是现在的江庚,却不太清楚这些刀客,究竟在想什么。 江庚脑中思绪飞快流转,手上的动作却也不慢。 他的刀术虽然比不上他的枪术,但是也比高峻等人,要厉害不少。 而就连高峻,都能轻松对付两三个刀客,江庚自然更加显得游刃有余。 “锵!” 十几把长刀在空中无数次相交,大片的火花和金属交击的声音,融为一团。 江庚额头微微冒汗。 那些刀客已经起了浓烈的杀心,当下的长刀威力更甚。 他想要继续抵抗,就必须花费比之前更多的力量。 而一个人的力量,终究会有枯竭的时候。 特别是战斗的时候,体力耗费会非常快。 “不行,我快坚持不住了!” 江庚实力较高,用尽力气还能继续抵御。 但和他背靠背的高峻,显然没有这样的实力。 先前的他,就已经到达了极限。 现在这些刀客手下的动作凶狠了那么多,他一下就承受不住了。 才几个呼吸,他身上就添了两三道长长的刀痕,鲜血溢出,显得极其狼狈。 闻言,江庚的眉头皱了皱。 他自然知道,被围在这里,最终的结果只有死亡。 毕竟对面人多,慢慢耗都能耗死他和高峻。 一味地抵御,并不能给他们带来胜利。 “再撑一会!” 江庚沉声道。 他一边说,一边用锐利的目光在那些刀手之间巡曳。 他必须快点找到破局的机会。 不然背后的高峻一死,他也会深陷死亡危机。 “跟着我,别掉队,再坚持一下!” 忽而,江庚再次低吼起来。 但他说完,却没有回应。 因为此刻的高峻,已经用着全身的力气和精神,去抵御那些密集的刀网了。 他艰难地呼吸着,连说话都没空隙去说。 江庚沉默片刻,听着身后越发剧烈的喘息声,也不再迟疑,开始移动脚步,缓慢移动起来。 高峻脸色苍白,满脸冷汗。 他虽然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但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随着江庚移动起来。 毕竟生死面前,每个人的潜力都会被压榨出来。 “待会我会尽力抵挡住他们,而后我们就一同躲到西南方向,的那颗树后面。” 江庚一边疯狂出刀,艰难对抗着那些刀客的刀网,一边朝着高峻说道。 但这次的高峻,依旧没有回答他。 毕竟江庚都已经越发疲惫了,他这边更是险象环生。 时不时就有一道刀光从刁钻的地方飞来,突破他的防线,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口子。 若不是他精神坚韧,还能咬牙忍住疼痛,怕是早就变成地上的一具死尸了。 “啊!” 高峻大口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鼻梁上滑下来。 他低声嘶吼着,一方面用来提升自己的士气,不然自己失去战斗的意志。 另一方面,则是在用来回答江庚。 第152章 爆炸 情况危急,江庚也感觉到了,高峻几乎是强弩之末了。 当下他加快了脚下的动作,并且开始收缩刀网,开始缓缓地蓄力。 无数明亮的刀锋从身旁不到三寸的地方刮过,带起一阵阵凉风。 皮肤在冷意下微微战栗,但江庚的心,却非常平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面对着这些死亡危机的时候,他已经不会感到害怕。 或者说,他已经能驾驭住这种恐惧。 一开始,他在面对着两个夷寇的时候,心脏跳动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 但现在,面对十多个刀客,他的心中,居然还有一丝平静。 “准备……” 随着战圈不断偏移,江庚的心中,终于升起了一点压迫感。 他一边观察着自己的位置,一边注视着四周的刀手。 “啊啊啊!” 已经达到极限的高峻也无暇去回答,唯有那一声声越发惨烈的嘶吼声,表达着他的意思。 “杀!” 江庚一咬牙,脸上狠戾之色一闪而过。 他一直都在暗自蓄力,并且表现出慢慢竭力,只能不断收缩防线的模样。 就在对面刀客越发肆无忌惮的时候,江庚忽而暴起。 他手臂上的肌肉流水一般滚动,心脏脉动如擂鼓,血气翻涌如汞浆。 强悍的气力从他身上爆发,手中的长刀瞬间化作一抹残影,在空中炸出无数的火光。 “刷!” 荡开刀网,江庚狞笑一声。 一直被压制着,谁都会有火气。 此时他低吼一声,一直闷在胸中的郁气,随着长刀一同挥洒。 “啊!” 对面刀客们露出了恐惧的低喊。 但他们刚刚才被江庚击退,此时根本来不及回气,心有抵抗的想法,但手臂却一阵酸麻。 “呼呼……” 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机会的高峻,也死死咬着牙。 他知道此时已是最为关键的时候,容不得他掉链子。 于是他硬是撑着身上的伤口,踉跄着往不远处的大树奔去。 “准备火折子!” 江庚耳廓微动。 即使周围都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刀刃切割空气的啸叫声,但是他依旧准确地听到了高峻离开的脚步声。 他脸上的神色越发可怕,气血汹涌之下,一根根青筋暴突而起,显得极其恐怖。 一把长刀在空中舞作银光。 几下闪烁,地上便多了几具断手的尸骸。 刀乃单刃剑。 剑乃百兵之君,大开大合,光明正大。 枪乃百兵之贼,阴险狡诈,诡异多变。 江庚明明是擅长使用大枪,但此时用起刀来,居然也显得得心应手。 他就像是开窍了一般,身体中潜藏的体力不断被压榨而出,并且不断进步。 一时间,状态飙升的江庚,居然将剩下的九个刀手,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约莫估计了一下高峻的状态,江庚看着面前几个疲于抵挡的刀客,再次挥出一刀,削去一人手腕,而后趁着对面士气低落的时机,借力往后一跃,朝着那处大树狂奔而去。 爆发看似简单,但才几个呼吸的时间,他身上本就不多的体力,就快要被榨干了。 一个翻滚,江庚跃到树后。 “呼呼……” 他喘着粗气,看着狼狈的高峻。 此时的高峻斜斜靠在树干上,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来。” 高峻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他双唇发白,微微开裂,但眼睛中仍旧带着一股坚定。 他手里拿着一个火折子,飘荡的火光在阴暗的林子中飘摇,照亮了两个人狼狈的脸。 “好。” 江庚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忽而从腰间抽出了两个竹筒。 两条短短的引线露在外面。 高峻微微瞪大眼睛,看着江庚手里的两个新奇玩意。 但江庚已经没有时间去给对方解释了。 他接过火折子,轻轻点燃两根引线。 “滋滋滋——” 细微的火光溅射着,愈发显得江庚的脸庞阴沉恐怖。 他微微眯着眼睛,用心地聆听着树后那些刀客的脚步声。 刀刃挥动的轻微声响,各种各样的嘶吼,痛呼,亦或者鞋底和草甸摩擦的沙沙声,都显得如此清晰。 除去这些,那些剧烈跳动的心跳声,似乎也近在耳前。 引线飞快缩短着,江庚脸上的表情却依旧保持着某种阴沉的平静。 “趴下!” 心中的倒数忽而归零,江庚猛地瞪大了眼睛,身子猛地绷紧,将手里的两个竹筒狠狠地丢了出去。 而后,他在高峻懵逼的眼神当中,一把拽住了后者伤口还算少的手臂,将他的身子收拢在粗大的树干之后。 “捂住耳……” 江庚双手摁在双耳旁,朝着高峻大吼。 但他的声音只说到一半,就被一声如同旱地惊雷的巨响彻底掩盖。 强悍的冲击波骤然爆发,掀飞无数的灰尘碎末,在林子间扩散。 无数青翠的树枝篙草,都在强悍莫御的力量下崩裂。 一声声断裂的“噼啪”声被巨响吞噬,而后在高温下微微焦黑起来。 强悍的气流凶悍滚动,一阵奇异的焦臭味道也在声响后缓缓传来。 “呼呼呼……” 一切缓缓归于寂静。 高峻和江庚两人瞪大着眼睛,大眼瞪小眼。 一时间,谁都没能反应过来。 高峻更惨,因为他在听到江庚声音的时候,声音就开始发出来了。 所以一开始,他的耳朵就遭受到了最为直接的冲击。 直到现在,他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 至于脑袋,那也是一片浆糊。 江庚松开双手,听了听周围的声音。 唔—— 只剩下了自己和高峻的呼吸声。 江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子一阵发软。 他连忙伸手撑住树干,方才没有倒下。 他刚刚丢出去的,是他自己制作的“手雷”。 原料是他教导罗尚武制作的那些炸药。 而且这手雷里面,没有加入哪怕一点火药。 这才是那炸药的最强威力。 江庚探了探头,看着那地上的一片狼藉碎肉,和大片焦黑飞溅的坑洞和泥土,不忍地收回目光。 说实话,这也是他第一次使用这玩意。 毕竟,他也没找到什么好的地方,来检测这玩意的威力。 这次也是因为他走投无路,灵光一闪才想出来的办法。 第153章 落幕 但江庚也不知道,这炸药的威力居然如此恐怖。 甚至把他也炸个半死。 直到此时,高峻才晃晃悠悠地回过神来。 他也探出头来,看了看那爆炸现场。 而后,他就脸色发白地收回目光,一阵干呕起来。 “怎么样,能不能行?” 江庚看着满身伤口的高峻,脸上不无担忧之色。 毕竟两人现在,也可以称得上生死之交了。 别看高峻好像很菜,被刀客打得像狗一样。 但若不是有高峻的帮助,江庚现在大概率,也是一条死狗了。 “嘿嘿……” 在江庚担忧的目光中,干呕的高峻忽而抬头,朝着江庚嘿嘿笑了两声。 他略带骄傲地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硬抗这些刀伤,是因为这些刀伤,在我的预判中,不至于对我造成什么伤害。” 听着高峻骄傲的声音,江庚脸上也露出好奇之色。 他立马朝着高峻仔细看去。 刚刚情势危急,他确实来不及细看,况且那些伤口都被衣服挡住,实在难以看清。 现在一看,才发现,那些伤口确实只是简单的皮肉伤。 别说伤及筋骨了,连稍微可怕一点的伤势都没有。 他现在看着狼狈,但也就是痛一些而已。 若是伤口处理得当,没有遇上发炎之类的并发症,那么他以后,甚至不会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牛啊。” 江庚也忍不住赞叹道。 说着,他缓缓站直了身子。 经过短暂的休息,他现在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 高峻也看出了江庚的表情变化。 他微微皱眉,朝着江庚问道:“现在怎么样?” 面对着一脸疑惑的高峻,江庚脸上也露出了思考的模样来。 他微微皱着眉头,开始仔细回想着,这一连串事情的经过。 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江庚缓缓开口。 “我们回去空地那里。” 听着江庚略显凝重的话,高峻的脸上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啊?” 他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置信。 “可是那里,肯定都是这些奇怪的刀手,我们还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说着,高峻的脸上还露出了后怕的颜色。 他们对抗那些刀客,都差点把命丢掉了。 若是回去,再碰上那些刀客可怎么办? 但江庚立马给出了解释。 “你还记得刚刚飞上天空的火光吗?” 听着江庚的话,高峻也回想起来,于是他点了点头。 “我猜测,那个火光代表着,他们那边已经得手了,所以他们要把我们杀了,杜绝消息泄露,然后离开。” “而刚刚的爆炸声太大了,可能会吸引到其他的敌人,他们在各自完成任务之后,很可能就会因为好奇而过来查看,你现在的状态,根本跑不远。” 江庚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凝重。 “如果我们被发现了,那么我们根本跑不了,所以,我们只有回去,看看那里的马还在不在,那将是我们回到隆安的唯一机会!” 江庚缓缓说道。 他并非不知道现在回去空地,有多么危险。 但现在的高峻,绝对坚持不了长途跋涉。 甚至,他身上的伤,也需要快点处理。 所以他才准备回去。 因为有马,才能快速离开。 人的双脚,不可能比马还厉害。 “你怎么说?” 江庚继续问道。 “你都言明利弊了,而且,你还是因为我才……我还能说什么吗?” 高峻对着江庚笑道。 “行,那你现在能不能走。” “能。” 高峻也知道现在不是装惨的时候,他咬咬牙,用长刀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一下子站了起来。 “好,一会你要小心一些,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而且我们还可能会碰到来支援的敌人,注意一下。” 江庚点点头,把长刀重新入鞘,挂到腰间。 “我明白,要是真遇到人了,你直接离开,不用管我。” 高峻点点头,说道。 他也有自己的傲气,一直被江庚照顾着,让他心中有些难受。 江庚却恍若未闻,直接开始迈开步子。 两人已经在这里待得够久了,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恢复了力气,就要马上离开。 而江庚目标地点,那处空地上面,激烈的战斗,也开始落下帷幕。 各种姿态的尸体躺了一地。 鲜血,残肢和血肉将青翠的草甸,染成了深邃的红色。 祁筠君倚靠的大树周围,四个披甲的骑兵,此时已经战死。 他们到死都还拿着武器,斜斜地依靠在一起,黑色的甲片上,染着斑驳的血色。 祁筠君脸色苍白地躲在树后。 闻着那些怪异的臭味,她弯着腰干呕,直到胃部痉挛,脸色苍白如纸。 除去满地的刀客尸体外,张明的尸体也混在那些刀客的尸体当中,周围跌落三四个,染血的木制面具。 王拙阳杵刀而立,脸色一阵发白,豆大的汗珠从坚毅的脸庞上,大片滚落。 看上去,他也受了严重的伤。 至于余生,还倚靠在一颗小树旁边,正艰难地喘息着,胸前的衣襟被鲜血侵染了一大片。 至于那些刀客,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刚刚,那些追杀余生的七八个刀客回去支援,瞬间打破了两个战圈的平衡。 那原本还能抵御的四个骑兵,瞬间抵御不了那些攻击,而有人伤亡。 而这,也是他们防御被撕开的开始。 接下来,他们就彻底被攻破了。 祁筠君随时都要受到威胁。 在这个时候,再次被包围的王拙阳,居然再一次爆发。 他瞬间杀灭五六个刀客,如同猛虎下山一般腾跃到大树周围,再次砍杀八人! 他就如同天神一般,看着已经精疲力尽,但往往还能拥有逆转战局的实力。 而那时,死在他手上的刀客,已经突破二十! 这种惊人的战损数目,终于令得敌人胆寒。 他们看着强弩之末的王拙阳,居然再也不敢上前。 最后,死亡的威胁成为了,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居然开始撤退! 并且没两下,就彻底消失在林子中了。 一副要死不活模样的王拙阳,艰难地呼吸着。 他已经艰难得,连大口呼吸都成问题。 他回想起刚刚在天空中爆开来的火光,眼珠一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第154章 余生的想法(上) 想来,对方是在征集支援的力量。 至于这些力量,想来是他们派出去,阻拦那些外出的护卫和兵卫的人员。 王拙阳的目光,在周围缓缓扫过。 在四个兵卫的尸体上顿了顿之后,视线又扫过张明的尸体,最后,停留在了,面如死灰的余生身上。 “你,过来。” 缓缓吸了口气,王拙阳虚弱地朝着余生喊道。 余生晃了晃神,才幽幽转醒过来。 只不过现在的他,似乎还被恐惧慑住了心神,脸色一阵发青。 但他的状况,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差。 他身上的伤口,实际上并不多,只有胸口上有着一道明显的刀伤。 他只是一时之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但是身体上,其实还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不然的话,他刚刚也不可能躲过几个刀手的追杀。 王拙阳眼光毒辣,一下子就看出了这些。 “踏踏踏。” 余生从地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微微圆睁的眼睛,呆滞地看着王拙阳。 “真是废物。” 看着对方无神的模样,王拙阳低声骂了一句。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祁承业给自己和祁筠君派遣护卫的做法,是多此一举。 这些护卫虽然看着武艺还算凑合,但是心性上面,却是一塌糊涂。 刚刚若是余生和张明能再拖久一点,他也不至于多次暴起,强行逆转战局。 别看着他好像一副想爆发就爆发的样子,但若是爆发真的这么容易,那么那些护卫和兵卫,都早就爆发,逆转战局了。 所以他对于祁承业派遣的这些护卫的感觉,可谓是低到了极致。 但他现在,能够指挥的人,却也只剩下了余生一人。 所以他才对着余生开口。 他嘴里的那句“废物”说得并不大声,但是却好似有着魔力一般,穿过了两三丈的距离,传到了余生的耳朵里。 “废物……废物……” 余生念叨着这个词,无神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羞恼和怨恨。 他握住武器,似乎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缓缓走到王拙阳的面前,微微低下头,开口道。 “王参领,有什么事情?” 王拙阳看着余生的样子,也不多说,简洁明了地开口:“你受伤不多,现在立马带着公主离开。” “这……” 闻言,余生惊愕地抬起了头。 他看了看王拙阳,看着后者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又扭转头去,看了看干呕完,脸色一片苍白的祁筠君。 祁筠君伸出袖子擦了擦光洁额头上的香汗,脸色露出了惊惶之色。 她刚刚回过神来,就听见了王拙阳的话。 所以她心中,就生出了无法言喻的恐惧。 她尚且还没有从遭遇诡异刀客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就听说自己要离开王拙阳,这个唯一可以令她,在京都之外感到安心的强力打手,一时间,心中更为惶恐。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细长的睫毛下,一双灵动的眼睛,澄澈得好像深褐色的玛瑙。 她一双美目在王拙阳身上流转。 直到现在,她才看到王拙阳现在有多么的狼狈。这个在面对着二十余披甲兵卫都潇洒无比,如入无人之境的人,此时浑身脏污,一件衣服上布满了刀口。 最为可怕的,就是他后心的那处弹孔。 强力的子弹撕裂了衣袍,留下了足有碗口大的焦黑痕迹。 即使是看一下,祁筠君都觉得心中一阵发痛。 她自小连擦花点皮肤都要痛得大哭,哪里见过这般恐怖的伤口? 光是看着,她都有种幻痛的感觉,简直头皮发麻。 她看着满脸冷汗,脸色苍白如纸的王拙阳,心中明白,王拙阳是真的不行了。 不然的话,他不可能不亲自带着自己离去的。 她的眼睛看了看余生,又转回去看着王拙阳,久久没有说话。 “你带着她,骑马离开,我会继续牵制剩余的敌人。” 看着两人都没有动作,王拙阳浓眉微微扬了扬。 他张开苍白的嘴唇,补充道。 “踏踏踏。” 一旁拴着的马匹,配合地跺了跺脚,蹄铁的声音在空地上回荡。 余生微微捏紧武器,脸色不断变化。 他自然想要离开。 但若是带着祁筠君离开,那么他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能看出来,那些刀客的目标是祁筠君。 他和张明,只是遭受到了无妄之灾。 虽然那些面具人他们现在退去了,但是若是自己骑马带着祁筠君离开,那些刀客绝对不会在一旁干看着的。 他虽然是一个护卫,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的心中,有了迟疑,才没有立马答应王拙阳的命令。 他只是来护送的,原本想着只是无聊的赶路,哪里想过会遇上如此危机? 久久等不到余生的回应,王拙阳再次说道。 “我会挡住他们的追击,你们可以放心。” 说着,王拙阳的视线投向了一旁,满脸无措的祁筠君。 “你的安全,最重要,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说完,他再次扭头看着余生,等待着他的回应。 “没时间了,快点!” 听着王拙阳声音中蕴含的威慑,余生心中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对方,那如同电光一般的视线。 而后,他的身子就好像被雷霆击中了一般,呆呆地站立在原地,好像丢了魂魄。 他眼中的瞳孔,在瞬间微微扩大。 在他的视线里,是大片的血迹和乱七八糟的尸体。 但这些东西,他刚刚已经看到过了。 令他一时间呆滞的,却是另外一个东西—— 那把枪! 这东西威力有多大,他是亲眼见证过的! 那震耳发聩的巨响,那超越人眼感知的速度,都是强大破坏力的代名词! 看着那把染血的枪械,余生惊慌的心中,忽而生出了一丝新的想法。 一颗种子,忽而生根发芽,并且疯狂地蔓延开来。 无数的思绪,在他的心中流转。 现在的王拙阳,已经是强弩之末。 自己若是拒绝了他,想要自己单独逃跑,怕是他当场就要把自己杀掉…… 但自己若是接受,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别说离开了,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自己想要离开的办法,只有一个…… 第155章 余生的想法(下) 余生微微转头,眼神疯狂地看着那些马匹。 一种疯狂的想法,彻底占据了他的心头。 杀了王拙阳! 用刀砍断绳索,将祁筠君丢上一匹马的马背上,而后狠狠地砍击马臀,让它死命狂奔! 而后!自己驾马离开! 那些刀客的目标是祁筠君,那么他们看到这种状况,肯定会先去追逐那匹疯狂的马! 自己一个无名小卒,他们就算想管,也不会派太多人来! 而且自己的马术还算熟练,未必不能逃出生天! “好,我答应你!” 余生闭上了眼睛,忽而开口说道。 “那就马上行动。” 王拙阳点点头,轻轻吸了口气,提起了插在地上的长刀。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都是一副呆滞模样的余生,忽而绷紧了身子,朝着火绳枪所在的方向,猛地翻滚而去! “啊!” 前所未有的情绪在余生的心中翻滚。 他捡起了枪,心脏跳动得好似要炸裂开来! 他从一开始,就对王拙阳不感冒。 至于那祁筠君,他心中更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和样貌,在心中生出了无数阴暗淫秽的想法。 凭什么他们就该高高在上? 凭什么他们离开,就要他和张明在身后护送? 凭什么他们不能一起吃干粮? 凭什么他们就该高人一等?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就该为他们卖命? 张明,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自己也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要死在这个犄角旮旯? 凭什么? 就凭他们的家族? 愤怒在余生的心中彻底燃烧,他脸色通红,脸上满是疯狂。 他抬起枪口,直直地指向了王拙阳! 这是他的机会,只要轻轻扣动扳机,那么王拙阳就会死去。 而后,他就可以彻底离开这个狗吊曹的破烂地方! 只可惜,不能尝尝那个所谓公主的滋味…… “去死,你们这些混蛋!” “咔嚓!” 脆响响起。 余生目眶欲裂,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 “王拙阳他们,不会真的已经完蛋了。” 走在林子中,江庚低声开口。 他和高峻一路走来,都没有遇上那些奇怪的面具刀客。 直到现在,他已经快要回到空地了。 但直到此时,他都没有听到剧烈的打斗声。 按理来说,若是那些刀客没能拿下王拙阳,那么应该有打斗声传出来才对。 即使树木植被对于声音有吸收的作用,但距离都这么近了,不至于还是听不到打斗声。 “那恐怕以后,我们都得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了。” 跟在江庚身后的高峻开口道。 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做,甚至差点把命丢掉。 但这并不能让他们脱罪。 至于罪名…… 护送公主,却导致公主身陷囹圄…… 这已经是无法赦免的死罪了。 至于解释,谁会听他们一些小护卫的解释? 天子之怒,总得有人承受下来。 “与其想这些,还不如祈祷一下,那些刀手有没有丧心病狂地,把马都杀掉。” 江庚倒是没有那么担心。 他本来就是一个流民,也不在意再次流亡了。 至于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倒是豁达。” 高峻说道,脸上的皮肉忽而抖动了一下、 “怎么了?” 江庚挑了挑眉,脸色一紧,问道。 “没,扯到伤口了而已。” 高峻缓缓收敛了神色。 “去你的,我还以为敌人来了。” 江庚放开了按在刀柄上的手,笑骂道。 他一路走来,精神都处在紧绷的状态,就生怕真遇上了敌人,又保护不了受伤的高峻。 “嘿嘿。” 高峻干笑了几声,不敢再说什么,亦步亦趋地跟着江庚的脚步。 江庚也缓缓收敛了神色。 他知道,高峻是看他一直紧绷着,才开口缓和一下气氛,让他别那么紧张。 但他虽然能感受到这一份好意,但他却不能容忍自己,在真的遇到敌人的情况下,就自己转身离开。 他的朋友,其实很少。 现在,高峻,算是一个。 所以,他还是想要竭尽所能,带着高峻离开。 “前面就是空地了,是生是死,就等这一波了。” 江庚慢慢放缓了脚步,轻轻拨开了面前的一丛灌木。 高峻也从江庚的身旁错开,微微探出头来,看向空地上。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观察,就听到了一声大喊。 “去死,你们这些混蛋!” 那他们想象中,本来应该一个人都没有的空地上,居然还有人! 而且,还都是他们认识的人! 那个状若疯魔的人,正是他们世子府中的同僚,余生! 至于他手中的东西…… 江庚眉头一挑。 居然是枪! 在这种地方看到这种东西,让他莫名生出了一种割裂感。 但是,这余生在打谁? 江庚视线投向余生瞄准的方向。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余生瞄准的目标。 刚刚提起长刀,脸色苍白的王拙阳! “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啊!” 一旁的高峻惊讶得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虽然没见过那奇怪的火枪,但是他能看出来,余生脸上的疯狂,怨恨以及愤怒! 这余生,想杀了王拙阳! 他有心阻止,但他不仅受着伤,而且跟江庚一样,都距离那里还有七八丈的距离,根本不可能立马支援过去。 “咔嚓!” 清脆的扳机声在空旷的林间响起。 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绷紧起来。 “啊。死,死啊!” “咔嚓,咔嚓,咔嚓——” 余生疯狂地按动着扳机,嘴里发出绝望的嘶吼。 但传出来的,只有空洞的咔嚓声。 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扼住了余生的心脏。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大杀器,在此时却不听使唤。 但他根本不知道,这种落后的枪械,根本不能连发,甚至,每射出一枪,都要重新装弹。 要不然,那个枪手,也不可能只发出一枪。 但余生根本没有想到那么多。 有个词叫做鬼使神差。 指的就是,一个人忽然做出了一件,原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并且还做得十分自然,流畅! 就好像,这东西,是忽然在脑子里生出来的一样。 刚刚的余生,就是处在这种状况。 那个时候的他,心中根本没有想到后果,唯一充斥在心头的,都是如何杀掉王拙阳,而后逃离。 第156章 自私 但现在,那些空洞的扳机声,就如同死神的低声呢喃,一下下地在余生的心头回转。 他满头冷汗,直到此时,他才想到,若是自己无法杀死王拙阳,会有怎样可怕的后果。 “去死,去死啊!” 脸色苍白的余生忽而一把丢下了手中的火绳枪。 他用满是冷汗的手捏紧了刀柄,状若疯魔一般冲身上前! 还有机会! 王拙阳早就是强弩之末了,身受重伤还多次强行爆发,自己未必不能杀他!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不然自己日后,要永远生活在逃亡中! 余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 他前踏,挥刀,一切都行云流水。 一道惊鸿般的潋滟刀光,忽而在空中绽放。 一道血柱,通天而起。 一颗大好头颅斜飞而出,在地上滚动几下,最终停下动作。 在其周围,都是血腥的尸体。 王拙阳缓缓收刀,看着余生缓缓软倒下去的无头尸体,脸色一时间也有些难看。 他虽然没有想到这余生,居然敢朝着自己出手。 但他也不会因为多杀一个人,而感到有什么罪恶。 毕竟是这余生被欲望冲昏了头脑。 令他脸色难看的,是余生一死,场中剩下的,就只有他和祁筠君了。 忽而,王拙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神色。 一旁,江庚和高峻缓缓走了出来。 没办法,他们需要那些马匹。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他们没有看到敌人,那么这就是一个机会。 他们必须要试一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庚看着王拙阳那冰冷的眼神,疑惑地询问道。 王拙阳狠狠地瞥了瞥江庚,冷言冷语回应道。 “这不是你们世子府的人吗?你还问我?” 他本来就对江庚没有什么好感。 到了现在,他可以说对世子府的一切,都没了好感了。 因为这本就是他们世子府中的人。 在王拙阳看来。 他们是来护送祁筠君离开的,那么就应该尽到职责。 但是他们不仅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甚至还帮倒忙,拖他的后腿。 到了最后,居然还想把他给杀了! 这如何不让王拙阳愤怒? 他虽然看着像一头黄牛,但牛生气起来,也不是好说话的! 所以他现在看着江庚和高峻的眼神当中,充斥着满满的杀气。 他刚刚才杀了二十多人,此时身上满是煞气,令人看着都感到恐惧。 江庚无奈地耸耸肩。 这些事情又不是他干的,他管王拙阳什么反应。 他只想问一问敌人的情况而已。 但显然,现在的王拙阳,是不可能跟他说这些的。 于是江庚只能选择放弃。 他抬起头,看了看一边的祁筠君。 这时候的她轻咬下唇,双手紧捏衣角,不知所措。 她现在,除了随时都可能倒下的王拙阳之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能保护她的,也只有她自己了。 但以她娇柔的身体和现在的精神状况,又如何能保护得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外表,对现在无依无靠的自己,是多么大的危险。 她是个女子,心思比一般人更为敏锐。 刚刚余生眼中,那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淫邪,就如同魔鬼的凝视,让她浑身发凉。 这就是京都外的世界,一切都充满着无法言喻的危险。 她的身份不仅没有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庇护,反而是吸引危险的原因。 江庚看着祁筠君,眼神一时间难以移开。 无法否认,这个女孩虽然娇蛮了一点,但她的容颜,确实是江庚平生仅见。 这是一个,生来就能吸引男人注意的女孩。 无关地点,无关年龄。 在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时,目光就被牢牢的吸引,心神被她那张,精致得近乎幻美的脸所颤动。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画中走出的仙姬,她的眼眸,脸颊,她的身体……一切都是那么的纯净唯美,仿佛,她不该属于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的空气,只会玷污了她的纯净。 她的笑颜,足以让所有人的心海动荡,即使是现在,干呕得脸色苍白,全无高贵形象的她,依旧有着一种,我见犹怜的奇异魅力。 刹那间,江庚明白了,他被这个女孩给征服了。 用她的眼睛还有微笑。 但他并非一个不知轻重的人。 美人虽好,但也好不过自己的性命。 况且,自己只是因为对方的容貌而感到兴致,对于对方的内心和性格,自己却一无所知。 根据江庚的理解,所谓的一见钟情,都只是见色起意。 所以江庚按下心中的想法,决定遵从最理智的想法。 那就是不管眼前王拙阳和祁筠君,立马带着高峻离开。 打定主意,江庚眼中的神采,也缓缓被冷静沉着所替代。 “高峻受了伤,我要带他离开,你若是不需要帮助,那么我就带着他走了。” 江庚微微昂首,朝着王拙阳,不卑不亢地说道。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既然高高在上,那么死了也别怪我不帮忙,是你们自己不需要。 闻言,王拙阳的脸色开始变幻。 一方面,他确实想要得到帮助,就像他刚刚虽然无奈,但还是对着余生说出了那些话。 但此时的江庚,跟余生又有不同。 江庚的态度,让王拙阳感到了,一股难言的羞辱。 同时,他现在,实在难以对世子府中的人,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信任。 但王拙阳迟疑,江庚却不会有任何的等待。 他知道,现在自己停留在这里,有多么危险,多待一秒钟,都可能陷入无尽的危机当中。 所以他干脆利落地越过王拙阳,朝着那些马匹走去,同时,他还朝着高峻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快些跟上来。 高峻看着江庚的手势,一时间有些迟疑。 他和江庚不一样。 江庚心中,从来就没有对于王拙阳和祁筠君权力的畏惧。 但高峻不同,高峻从小就在世子府中长大,接受的教育都是要听从他人的命令。 这就是深种在高峻和秋瑶等人心中的奴性。 他们会下意识地,去听从身份尊贵之人的命令,甚至把自己的性命都排在后面。 所以,他反而做不到江庚的“自私”。 第158章 仇人相见 这样的话,支援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他们才想要快点杀了江庚和高峻。 想到此处,江庚脸色有些难看。 但这也不怪他。 毕竟他知道的东西太少了,能用来思考的线索,也少得可怜。 所以,他才没能想到这一切,所以才会陷入如此危机当中。 就在江庚思考之时,那群面具刀手,再次让开了一条道路。 那个面具人,再次从分开的道路中走了出来。 显然,刚刚那句话,就是出自他的嘴里。 此时的他,似乎已经从差点死在王拙阳手里的经历中,恢复过来了,再次显得一副睥睨高傲的模样。 他看了看那将死不死的王拙阳,面具孔洞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怨恨。 他阴鸷着脸色,视线在四人身上流转,一种阴森的感觉散发开来。 “我还说,到底是谁,居然能突破包围,还把整整一队刀手都杀掉了,原来是你……江庚!” 面具人的声音中,徒然露出了深深的恨意来。 显然,他不仅仅认识王拙阳和祁筠君,就连江庚的事情,他也知道不少。 江庚似有所感,无畏地跟着那面具人对视。 听来者说话的意思,他就是这次行动的主谋? 也就是说,今天遇到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 江庚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那缺少一半的面具,脑子里忽而灵光一闪。 他好似遭到了雷劈一般,脸上的神情骤然凝固。 他的心中犹如过电,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从心底生出。 因为…… 这人,他认识! 这就是那个,在安水之上,跟自己苦战一场的张志明! 江庚永远忘记不了这个人! 他在那晚挟持了江星月,还装疯卖傻,骗过了自己,最后跃入了安水当中,成功逃离。 自那以后,江庚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当天晚上,江庚还害怕他联结其他的帮众,回来寻仇呢! 当时的江庚已是强弩之末,连忙带着妹妹离开了寨子。 但江庚不知道的是,张志明在艰难上岸之后,确实有这样想过。 但实际上,他在昆仑帮中说的话,并不管用。 真正的掌权者,只有张棕。 有张棕在,那些帮众甚至愿意陪着张棕,去跟踪图业帮的商船,去毁损他们的货物。 在张棕的鼓动下,他们甚至愿意去尾随江庚,并且准备当街砍死他。 要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可以砍头的大罪! 但是张棕,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但张志明,却没有他兄长的话语权。 若不是他是张棕的弟弟,那么那些帮众,甚至不会把他当做一回事。 所以,在他找上门去,说出张棕已死的时候,那些帮众简直避他如蛇蝎! 张志明看着那一扇扇狠狠关上的门扉,一时间心若死灰。 遭此大变,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无奈之下,他只能在城中隐匿,寻找报复的机会。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却得知,江庚在城中,已经是混得风生水起! 他不仅傍上了世子,而且还当上了城中水师的副尉! 那时候开始,张志明就心如死灰了。 他报仇的计划还没有丝毫进展,江庚却以一种,他无法相信的速度崛起。 这种感觉,令他再次绝望。 他知道,自己再继续呆在城中,也注定是白费心机。 于是绝望的他,选择了出城。 他想起了,哥哥曾经跟自己说过的,昆仑帮成为隆安城地下皇帝的计划。 他知道,那很可能是别人画的大饼。 而且,他不是张棕,也得不到别人的信任,就像那些帮众一样。 别人认识的,是张棕,而不是他张志明。 但是,就是在这种绝望的时候,上天似乎终于照顾他了。 他真的成功了! 他碰上了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报复江庚的机会! 他没有丝毫犹豫,听从对方的话,带着几十个刀手,进行了这一次的行动。 虽然对方需要的目标是祁筠君,但是江庚的性命,同样在他的操控当中! 张志明怎么能拒绝这一份诱惑? 他活着,不就是报复江庚吗? 看着张志明,江庚脸色阴沉了一下。 这样的话,不管他救不救祁筠君,都会成为对方必杀的目标。 生死之仇,没什么可说的。 “放箭!” 就在两方对峙着,好似僵持不下的时候,张志明忽而狰狞大喊。 而后,江庚一众人,就看着那些刀客,居然从身后取下长弓来。 他们六十余人当中,居然带着二十把长弓! 他们刚刚的撤退,果然不是离开! 他们是去准备! 除去等待其他地方刀手的支援以外,他们还准备了弓箭! 只不过在一开始的偷袭中,他们并没有用弓箭。 毕竟全盛时期的王拙阳,连余杭那般强悍之人射出的弓箭都能接下,若是一开始就想用弓箭对付王拙阳,根本起不到作用。 这不是什么武侠剧,什么万箭齐发,只能存在幻想当中。 每一支箭,都十分贵重。 而形成不了箭雨,王拙阳完全可以轻松写意地躲闪和抵挡。 但现在,他显然没有了那么好的状态,这就给了张志明机会。 所以,他才下令放箭。 他虽然没有张棕那般强悍的战力,但他的脑子,却比后者灵活得多。 “撤退!” 看着那一根根搭上弓弦的弓箭,看着那些锋芒闪烁的箭头,江庚浑身毛孔紧缩。 他大吼一声,就拉着高峻往后面的大树后面撤退。 “走啊!” 路过王拙阳,江庚大声吼道。 原本捏紧刀柄的王拙阳脸色变了变,最终没有说话,紧紧抿着嘴,而后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跟在江庚身后撤退。 而最快撤退的,反而是那,原本就靠在大树旁边的祁筠君。 她见着情况不对,在听到江庚的声音之后,就立马躲在了树后。 “唰唰唰!” 身后,弓弦绷紧和箭矢破空的声音开始响起,江庚一众,终于成功躲在了大树之后。 这树足有两人多粗细,但是想要掩盖四个人的身形,显得还是有点困难。 “挤一挤,谢谢。” 江庚朝着身边的少女说道。 “你!” 少女羞红了脸,眼神似恼非恼,美目流转间,自有一股风情。 她身份尊贵,平日里,哪里有男子敢如此接近她? 第159章 请求 就连保护她的王拙阳,也没试过跟她贴得这么近。 看着江庚几乎和自己贴上的身子,祁筠君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热气。 微微嗅着少女身上,宛若山野间盛开的花香,江庚人畜无害地笑道:“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行了。” 王拙阳出言打断道。 他微微后退半步,让开了位置,让祁筠君稍稍远离了江庚。 江庚耸了耸肩。 “江庚兄弟,你还有没有,刚刚那些东西了?” 高峻则是没有注意到三人之间的小插曲。 他看着树旁飞射而过的箭矢,慌忙说道。 “我带那么多干嘛?” 江庚无奈地回答着。 谁能料到,简单的护送,居然会遇上差不多一百人的队伍,甚至对方还有长刀,弓箭和火绳枪? 而且那些手雷,江庚也没测试过安全性,真让他带几十个在身上,他也怕出现意外啊! 他这次带着两个出来,还是想着等回来的时候,再找个地方测试一下的。 但遇上这事,他只能把那两个玩意提前用掉了。 “我看你一点都不怕,还以为你还有呢。” 听着江庚的话,原本脸色就不太好看的高峻,立马有些绝望起来。 他还想靠着江庚,再次破局而出呢。 一时间,气氛有些焦灼。 另一边,张志明看着自己的箭弓战术没有奏效,便一挥手,让那二十个弓手停下射击。 “随时准备射击,其他人,从两边包抄过去,把他们逼出来,他们一出来,就立马射击!” 张志明有条有理地发号施令。 那只是一颗树,又不是能逃能守的昆仑寨,不可能抵挡得住他们的进攻。 “踏踏踏。” 剩余的三四十个刀手立马分列两行,瞬间扩散出去,如同两条长蛇,朝着那棵大树包围过去。 四人躲在树后,脸色有些难看。 虽然隔着大树,但是周围传来的一阵阵脚步声,却清晰可闻,如同死神催命的呢喃一般,在他们耳边响起。 就在这个时候,王拙阳忽而开口了。 “我可以再冲杀一次,你能不能带她离开?” 他看着江庚,忽而极其认真地问道。 若是之前,他会像跟余生说话一样,直接朝着江庚下命令。 但是现在,他的语气当中,却是带着一种商量的意味。 “他们可是有几十人,你怎么冲杀?你就算能上去吸引火力,你就那么自信,他们会安心让我和祁筠君……公主殿下离开?” 江庚却不这么认为。 他眉毛一挑,反驳道,在说到少女的时候,他忽而看到了少女那副,宛若被激怒的狸猫般炸毛的样子,连忙改口道。 “我可以的。” 王拙阳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兄台,有自信!” 江庚赞叹道,而后语气一转。 “可惜,我不信。” “但是你也没有办法了。” 王拙阳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 他刚刚也听到了高峻跟江庚的谈话,所以他有些吃定了江庚的模样。 “唉,你这个人,我也是服了你了。” 江庚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回答王拙阳。 “这个女……公主殿下,就值得你这般卖命?” 江庚问道。 一人出去吸引全部火力,代表着什么,根本不用多说。 江庚虽然不清楚两人是什么关系。 但是为了一个公主,就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在江庚看来,实在太蠢了。 这简直,有些愚忠了。 而江庚,是对任何人都没有忠心的一个人。 所以他,完全理解不了王拙阳的想法。 “我离开京都的时候,答应过,要保护她,所以,值得。” 王拙阳继续说道。 “就因为一个承诺?” 江庚脸色怪异。 王拙阳点点头:“所以,我说过以后会跟你道歉,也没有骗你。” “老哥!” 江庚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这种情况,你觉得还有以后吗?” 王拙阳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算了算了,我怕了你了,我答应你,行了。” 江庚微微眯了眯眼睛,忽而说道。 话音落下,一旁的高峻和祁筠君,都看向了江庚。 他们都一脸不可置信。 高峻知道,江庚是一个,不会因为别人的身份有多高,就会去跪舔的人。 他是一个,有自己想法,并且桀骜不驯的人。 况且刚刚江庚跟王拙阳的矛盾,他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种情况,江庚居然还答应下来了? 至于祁筠君,心中的情绪跟高峻也差不多。 她是知道的,自从自己来了隆安之后,眼前的这个少年,给自己带来了多少困扰。 她有时候,对江庚简直恨得牙痒痒。 就这么一个自私,好色的无耻之徒,居然会答应帮助自己逃离? 就是打死祁筠君,她也不会相信! “这是什么眼神,怎么,不需要?那我还更快活些。” 江庚看着祁筠君的脸,再次露出令后者恨得牙痒痒的笑意。 周围,那些面具刀客的声音还在疯狂接近。 最终,还是恐惧压过了恨意。 祁筠君咬了咬粉嫩的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见状,江庚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和祁承业不一样。 江庚只需要露出笑容,就能让这个小公主心态爆炸。 看着她一副愤怒,却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江庚心里,还是感觉很开心的。 毕竟,若不是这些刀客,他可没有这个机会。 平日里若他这样激怒祁筠君,怕是早就被她下令,让人乱刀砍死了。 听着那些声音,王拙阳和高峻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丝凝重的神色。 王拙阳,再次握紧了那个刀柄。 他要准备突围了。 他将要一个人,吸引住那几十人的火力,然后给江庚和祁筠君,创造出离开的机会。 虽然在江庚看来,这是愚蠢的行为。 但是在祁筠君看来,这却令她十分感动。 毕竟,她一直都觉得,王拙阳只是一个不会说话,有时还忤逆自己的莽夫。 但现在,王拙阳却要为自己豁出生命。 忽然,祁筠君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小狗。 那是一条全黑的小土狗,叫做小黑。 它有时很粘她,有时却不听她的话,整天偷偷跑出去玩。 第160章 突围 直到有一天,她被教习用教鞭抽手掌。 小黑看到了,就勇猛地冲上去,咬了教习。 而后…… 小黑就在她父皇的命令下,成功用生命向教习道了歉。 “我数三声,立马行动。” 王拙阳不擅煽情,他面无表情,缓缓开口道。 江庚露出一个“我没问题”的表情。 “锵锵锵。” 周围已经可以听见,那些刀手手中长刀的声音了。 “三……二……” 王拙阳捏紧刀柄,布满刀口和弹孔的身子缓缓支了起来。 江庚也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朝着高峻投去一个“自己看着办”的眼神。 高峻受着伤,祁筠君又只是一个娇柔女子,他想要一个人带着两个人离开,还是有些困难的。 高峻看了看祁筠君,便立马触电一般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仿佛那是一种僭越。 他对江庚优先救祁筠君,没有一丝意见。 在他看来,祁筠君身份尊贵,而且自己还要靠王拙阳以命相搏,才得到了这一丝逃生的机会,已经不能再苛求太多了。 “一!冲!” 倒数归零,王拙阳身子绷紧,瞬间从树后冲身而出。 “走!” 江庚单手提刀,另一只手直接抓紧了祁筠君的左手。 手上传来嫩滑冰冷的触感,但江庚此时,却来不及感受太多了。 “你干嘛?快放开!我自己能走!” 忽然被江庚抓住手,祁筠君显得束手无策。 她想要挣扎,却根本不可能比得上江庚的力气。 她这还是,第一次被其他男子握住手! 而且还是她最讨厌的江庚! “不想死就闭嘴!” 江庚忽而勾转头来,露出了一丝凶狠的神色,如同夜晚破庙中,凶煞狰狞的木制神像。 从未见过江庚露出这样神情的祁筠君,一时间被慑住了心灵一般,呆滞地任由江庚,拉着自己的手往外走。 江庚脸色凝重,手上的肌肉开始缓缓滚动。 从刚刚开始,他就进入了战斗模式。 在这种状况下的他,会单纯保留冷静,此外的一切,都要让步! “射!” 另一边的张志明,看着忽然暴冲出来的王拙阳,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脸色一阵难看。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狠狠地朝着那些面具弓手下令。 至于其他分列开来的刀手,也没有呆立不动,纷纷朝着江庚和王拙阳冲去。 江庚精神集中,耳朵听着周围的一切声音,眼睛如同鹰隼,带着无法直视的精光。 “锵!” 江庚狠狠出刀,狠狠地砍在了,遇到的第一个刀手身上。 强悍的巨力之下,那个刀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刀被瞬间砍断,而后,一道惊艳的刀光闪过,他就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几滴粘腻的鲜血溅射到江庚冷冽的面庞上。 他扬了扬眉,手中长刀微微抖动,鲜血瞬间震散,刀身清亮如水。 一时间,江庚表现出了,丝毫不弱于王拙阳的实力! 甚至,相比于面无表情的王拙阳,江庚更显凶狠冷厉。 几个已经冲到江庚面前的刀客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被江庚吓得停住了脚步。 “啊!” 在江庚身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被砍开的祁筠君尖声大叫。 她喉咙一阵痉挛,似乎又有了干呕的打算。 她微微抬着头,看着身前凶煞强悍的江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在江庚身上,她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 还有一丝,就连她都不愿意承认的…… 安全! 除去王拙阳之外,在京都外的世界,她第一次,感到了名为安全的感觉。 “杀,杀了他!” 见到那些刀手畏惧不前,张志明的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他尖声大吼,仿佛被捏住了嗓子眼的公鸭。 那些刀手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选择了攻击。 江庚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嘴银牙。 他缓缓收刀,开始下一次攻击前的蓄力。 “锵锵!” 无数刀芒在空中相撞,江庚精神集中到了极致,竟然没有哪怕一道刀光穿过他的防御,从而落到他,或者祁筠君的身上。 在江庚身后的高峻,也在提刀抵抗。 并且由于有江庚在前面吸引住,对面大部分的攻击,所以高峻也感觉没有什么压力,就连他现在的状态,也可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而另一边王拙阳的情况,则有些不同。 他本就看上去要死不死的模样了,但是他面前,却还是聚满了刀手和弓手。 显然王拙阳已经在他们的心中,留下了足够深的印象。 所以即使王拙阳现在的状态很差,他们都要分配出最多的人手去对付他。 王拙阳微微皱着眉头,但他的脸上,还是没有太多的情绪。 他看着已经毫无力气,但是还在勉力挥动的长刀,还是把那些个弓箭和刀芒都抵挡在外。 就如他所说的,他是为了江庚和祁筠君争取时间,那么他就会争取时间。 就好像,他对于死亡代表着什么,并不知道一样。 另一边,江庚还在领着祁筠君向前突击。 手里的那只滑嫩小手,似乎在他的手中,也变得温热起来。 许是紧张,一丝丝汗水,在中间荡漾。 此时的祁筠君心中,也没了一开始的抗拒。 或者说,那丝若隐若现的安全,压过了她心中的抗拒。 毕竟,生命这种东西,没了就没了。 她看着江庚拼杀的背影,眼中不知道在酝酿什么情绪。 忽而,她似乎才想起了什么一样,往回看去。 当年她就是这样,以为没事了,就安心回宫中吃晚膳,结果回过神来,小黑已经魂归于天了。 现在,她忽而有种强烈的预感。 那个故事,可能会再次上演。 虽然王拙阳和小黑一样,只是她生命路途上的一个过客。 但是她,也不愿意看着,这些事情发生在自己的面前。 小黑没有死在她的面前,但现在王拙阳,可能就要死在她的面前了。 君子远庖厨,就是君子不愿意看见,各种动物死在自己面前,从而心中不忍,导致吃饭的时候,吃不香。 祁筠君现在,也是这样的感觉。 小黑和王拙阳死掉,其实她也不怎么在意。 即使他们都是为了她而死。 第161章 指挥 但在她的生命中,有无数的小黑,也有无数的王拙阳。 她的身份,注定了有无数人,愿意去当这小黑。 但是若这些事情发生在她的面前,她也会感到那种,看着猪羊死在自己眼前的哀恸。 无关两者之间的关系,只是来自心中的共情。 仅此而已。 或许悲痛个几分钟,她就再也不会记得这些事情。 不是她太无情。 而是这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了。 甚至,都不需要她说些什么,她就自然而然地,拥有了这一切。 而凡是能轻易得到的东西,都不能引起人的珍惜。 这才显得,她如此无情。 收回目光,祁筠君脸上有些闷闷,似乎连周围响个不停的刀剑相撞声,都不能引起她的情绪波动。 但她的异样,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现在每一个人,都在集中注意力,对付着面前的敌人。 也只有祁筠君这般,不用担心自己安全,而且心大的人,才会在这种情况下,去走神,去浮想联翩。 另一边,王拙阳微微回头,看了看江庚和祁筠君所在的方向。 他在看到江庚能突破包围,回到空地,就知道江庚的实力,并非其他的护卫和兵卫可比的。 所以他才会让江庚带着祁筠君离开。 看到祁筠君确实没有受到一点伤害,王拙阳心中微安。 而后,他又扭回头来,凌厉的目光看向张志明。 擒贼先擒王。 他就算有再多力气,硬是跟这些刀客和弓手耗在这里,那么就算是十个时辰,局势也不会有丝毫变化。 而且,刚刚张志明的指挥,王拙阳都是看在眼里的。 若不是他的指挥,那些刀客,根本不能形成这么有效的阵型。 上一场战斗当中,王拙阳就看出了一些端倪。 这些刀客虽然人数多,看起来衣着服饰都大差不差。 但是他们,却根本没有军队那样的令行禁止。 他们大多数,还是依靠自己的本能和经验去争杀。 若是他们团结一点,无畏一点,那四个兵卫也未必能抗那么久。 所以王拙阳对于这些面具人的评价是:有一点身手的乌合之众。 但这群乌合之众在张志明的指挥下,也有了令人无法忽视的战力。 所以王拙阳想要破局,唯有先把张志明干掉,而后再将剩余的面具人击退。 但差点死在王拙阳手上的张志明,却根本不可能给王拙阳这个机会。 他站在好几个弓手后面,而且视线时不时就要在王拙阳的身上扫过。 他虽然吃过一次亏,但是他却不可能将这样的错,犯第二次。 在王拙阳这个方向看过去,甚至都看不太清那,被阻隔在后面的张志明。 相比王拙阳一时胶着的局势,江庚这边,倒是缓缓杀出了一条血路。 看着那在前方疯狂拼杀,简直如同魔神降世,带着强悍美感的江庚,高峻一时间都有些惊愕。 要知道,刚刚江庚还跟他一起,艰难对抗一队刀客。 按理来说,江庚的体力应该也已经消耗了很多才对。 但现在,他面对着十几个刀手的围攻,手里还拉着祁筠君,居然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而“手里拉妹,战力翻倍”的江庚却知道,自己每一秒都在压榨着身体中,剩余的力量。 跟之前在密林中艰难抵抗不同。 在密林中,他还可以微微蓄力,抵挡着敌人的攻击。 看似危险,但也还算游刃有余。 但现在拉着祁筠君的他,却不得不用出全力,确保两人的安全。 所以他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回气的机会。 他其实是硬抗着,憋着一口气,从大树旁冲杀到这里。 看着非常威武勇猛,但是却随时都可能到达极限。 到了那时,他的下场会很惨。 但江庚知道,自己唯有这样,才可能有逃生的机会。 王拙阳能看出来,这些刀手是乌合之众,他又如何看不出来? 而对付这种对手,江庚也有自己独特的经验。 那就是恐惧! 用最疯狂的打法,把恐惧深深地烙印在对方的脑海当中! 现在,江庚“血腥,暴戾,凶悍”的形象。就在那些刀客心中生成,并且牢牢扎根。 他满脸溅满鲜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透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慑。 搭配着那柄,浸润着浓厚血迹的长刀。 此刻,他就是杀神。 周围剩下的七八个刀手对视一眼,心中的恐惧终于压过了心中的好斗。 “呼!” 江庚狠狠吐出胸中郁结的闷气,脸色忽白。 “走!” 来不及继续回气,江庚狠狠说道。 祁筠君和高峻似乎都被江庚的气势所威慑,呆呆地点头,嗫嚅的嘴巴中,什么都说不出来。 另一边,张志明原本还在饶有兴致地,看着困兽犹斗的王拙阳。 但是当他悄悄看了一眼江庚的方向,脸色却骤变! “你们在干什么?快拦住他,杀掉他!杀掉他!快去!” 面具人的目标是祁筠君,张志明的目标却是江庚。 但此时,双方的目标,已经合二为一了。 看着江庚要逃离,张志明也顾不上去看,差点杀掉自己的王拙阳是如何狼狈了。 他大声嘶吼,却发现根本没人理会他。 他顿时急了,连忙踹了一脚身边的弓手。 没办法,那几个弓手只得立马放下长弓,抽出腰间的长刀,朝着江庚冲去。 “快去拦住他们!” 张志明还在嘶吼。 那些围剿王拙阳的刀手们愣了愣,几个在外围看着的刀手对视一眼,也朝着江庚那边冲去。 “妈的,真他娘的笨!” 大吼了几声的张志明显得有些气急,他微微喘息着,直到看到差点离开的江庚又被围拢,他才舒了一口气。 在他看来,就是王拙阳带着祁筠君离开,他也要把江庚杀死在这里。 至于面具人以后来追究……他才管不了那么多! 但是就在他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江庚那边的时候,却没发现,那越发狼狈,疲于奔命抵抗箭矢刀芒的王拙阳眼中,忽而闪过一丝极其危险的锋芒。 在张志明的命令下,原本挡在他身前的弓手都已经消失。 而且,因为这个命令,朝着王拙阳攻击的人数,差不多少了整整十个。 第162章 情况再变 虽然十个人相对于三四十人的战团来说,并不明显,但是对于王拙阳来说,却是压力骤减。 他几乎被砍得破碎的衣袍下,身子微微挺立。 他捏紧刀柄,眼神直直地看着张志明。 他等待了这么久,终于给他等到了机会! 现在,江庚给他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 但是,他王拙阳,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对手! 他忽而微微前踏一步,一直收缩的防线忽而在瞬间转变为攻势! “嗡嗡!” 他的刀刃在巨力下鸣颤,金属的颤动声如同巨龙的低吟,带着一股难以的威压。 “啊!” 他豁然发出一声咆哮,在寂静的空地上显得极其突兀。 喊声突破了刀弓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落在周围的面具人的耳中,瞬间,就把他们慑住了。 这种声音战术,在江庚被五个昆仑打手围杀在小巷子的时候,许沛就用过一次。 当时他慑住了两个打手,才救下了江庚。 这种在战斗中忽而大吼的战法,虽然看似简单,但是出其不意之下,效果却是出奇地好。 “唰!” 雪白的刀光横掠,如同一道斜飞的瀑流,瞬间击溃了周围呆立的面具刀手。 原本如同铁桶一般的围剿阵型,瞬间被打开一个缺口。 王拙阳宛若回光返照一般,身躯在狂奔中啪啪作响,每个骨节都在发出微响,带着骇人的气势。 只用几步,他就彻底从刚刚的包围圈中,彻底脱身。 那些弓手刀手居然也被王拙阳吓得不轻,一时间都呆立在原地,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王拙阳脱身。 “啊!” 刚刚的大吼,也将张志明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但他一转头,就看到了朝自己狂奔而来的王拙阳。 瞬间,他就想起了,刚刚差点死去的冰冷恐惧。 他的嗓子眼中吐出一声变调的嘶吼。 如果说,其他的面具人是有点身手的乌合之众,那么他就是没有身手的指挥官。 现在被敌方大将突至身前,他如何能够在拳脚功夫上胜过王拙阳? 王拙阳朝着张志明看去,手腕微抖,长刀再次于空中扬起,尖锐的刀头比之旋转的箭矢还要恐怖。 就在他冲到呆立的张志明身前,即将挥刀打破这个僵局的时候。 王拙阳的一双浓眉,忽而往上扬了扬。 原本胜券在握的他,却猛地在张志明身前停住了脚步。 王拙阳那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忽而露出被强塞了几斤苦瓜一般的神情。 在他面前,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面孔。 他原本是想上来进行斩首战术的,却没料到,居然被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志明给制服了! 他被张志明用枪指着,高扬的刀锋无力地垂了下来。 “哈哈,好小子,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张志明哈哈大笑,将心中的恐惧压下。 他握住枪柄,就好似握住了权力的权杖,令他浑身飘飘然。 他刚刚离开,除去吩咐那些面具人去拿弓箭之外,就是去拿枪,并且给枪上子弹。 他一开始依靠几个挡在自己面前的弓手挡住了枪身,刚刚又把枪杆躲藏在身后,就是在谋划此时的反击。 他知道,没有了枪手在背后偷袭,自己想要正面击中王拙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除非他能拉近距离,近到王拙阳反应不过来的程度。 但是差点死在王拙阳手下的他,怎么敢走到王拙阳的面前? 所以,他又耍了花招。 他直接让王拙阳自己冲上来! 现在张志明和王拙阳的距离,几乎只相隔着半米。 这个距离想要快过子弹,无疑是痴人说梦。 也正是如此,王拙阳才会停下脚步。 “没想到,王参领。” 智力上碾压所带来的快感,令张志明心中快慰非常。 他哈哈大笑,朝着王拙阳冷嘲热讽,似乎这样,才能解去他心中的恐惧以及丢失的面子。 “把兵器放下!” 得势的张志明朝着王拙阳大吼。 但面对着张志明如此侮辱,王拙阳也只能铁青着脸,缓缓松开了手。 “歘!” 刀刃朝下,缓缓坠落,在重力作用下,刀口陷进泥沙当中。 王拙阳展示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表示自己没有威胁。 “跪下!” 但张志明还觉得不够,光是这样,还不能洗刷,他刚刚差点死在对方手上的耻辱。 听着张志明的低吼,王拙阳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锋芒。 但是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又从一头疯牛,恢复成了一头老牛的无害模样。 他温润的眼睛中再也没有丝毫敌意。 他轻轻蹲下身子,手掌举过头顶。 “我说让你跪下!” 张志明低声吼道,身子向前,枪口瞬间靠近了王拙阳。 王拙阳嘴皮动了动,最后还是缓缓半跪在了草甸上。 终于,一道舒爽的快感从张志明的心中流过。 王拙阳,这个身份尊贵,武艺高强的猛将,最终却跪倒在他这个,小小的平民身前! 这如何不让张志明开心? 而另一边的江庚,还不知道,王拙阳这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还在抵抗着那些刀手。 原本他已经震慑住了周围的敌人。 但是在张志明的指挥下,又有人支援了过来,导致江庚艰难才打开的局面,再次显得危急起来。 他还没能来得及回气,就再次跟那些刀手战作一团。 但这次,因为身体状态的下落,他再也不能像刚刚那样,获得明显的优势了。 甚至,因为他体力的溃散,他的胜势,正在朝着败势转变。 “王拙阳到底在搞什么鬼?” 江庚再次艰难地荡开了面前的长刀,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脸色发白,挥刀的手在过度发力之下,现在还在微微颤抖。 他从绝对冷静的状态中脱离开来。 他看着面前的面具刀手,一时间感到了乏力。 趁着空隙,他往王拙阳那边看了一眼。 而后,他就看到了王拙阳现在的状况。 “得了,我就不该信你。” 江庚心中一阵无言。 他虽然预料到了,王拙阳可能会失败,但江庚也没能想到,他居然是给张志明给撂倒的。 第163章 幕后之人 原本他还是有信心脱身的。 但是现在,随着那些面具人的支援,他也感觉到了一阵头皮发麻。 而且,他也忽视了张志明对自己的必杀之心。 他答应带着祁筠君,就是想着在关键时刻,看看能不能用她换来自己脱身的机会。 但现在张志明的杀心却让江庚明白,这祁筠君非但不能成为自己的筹码,甚至还会成为自己的累赘。 想到这里,江庚不禁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祁筠君。 ‘妹子啊,妹子,你真不行啊,在一个男人眼里,你居然还比不过我这个大男人。’ 看着江庚那略显怪异的目光,祁筠君下意识地脸色一红,许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你……你干嘛?” 她有些无措地出声道。 “不干嘛,”江庚扯了扯嘴角,“看看你还不行?可能这是最后一眼了也说不定。” 听着江庚的白烂话,祁筠君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江庚的话。 “浪荡子!” 直到她终于低声骂道的时候,江庚已经又扭回头去了。 这更是让祁筠君有气无处发。 但或许她都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她的手还一直被江庚牵着,而她,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 另一边,张志明似乎也终于过完瘾了。 他又看了看江庚那边的情况。 在看到江庚那边的情况也尽在掌握之后,他的脸上,终于抑制不住地露出喜色来。 他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虽然现在还没结束,但是对他来说,这已经可以提前宣布结束了。 在他的完美谋划下,不仅完成了任务,还把江庚这个死仇,也给拿下了! 还有什么,比这个结果更好? 没有了! 就在这个时候,张志明忽而大喊出声。 “不辱使命,阁下,可以出来了!” 声音落下,场中有了一瞬间的寂静。 “阁下?” 江庚抽出染血的长刀,剑眉飞扬。 “张志明还不是幕后指使?” “对了,他不过是一个漕帮帮主的弟弟,如何能够指挥这么多刀手……” 想到此处,江庚脸色难看。 他距离那些马匹不过只剩下几米,但是这已经成为了天堑般的距离。 就在场中各人脸色各异的时候,密林中忽而传出了一道声音。 “愚蠢。” 声音轻缓,又带着一丝勾人的软糯。 来人非但没有赞赏张志明的想法,甚至还在骂他。 他其实并不想现身,但事已至此,他再隐匿也没用了,他也只能缓缓从林子中出来。 “什么愚蠢?” 还在为自己的计谋暗暗自喜的张志明一愣,脸上的神情都凝固在脸上。 他眨了眨眼睛,显得十分困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他嘴唇微动,问道。 但那半个身子还在林中的人,却没有回答他的想法。 因为,在来者看来,这些东西,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去回答了。 “刷拉!” 一声轻响,细微,却带着令人心头剧跳的能力。 张志明似有所感,连忙朝身前看去。 却见那半跪着的王拙阳,忽而如同猛虎一般暴起,一手捏住了一旁的刀柄,刀身跟地面上的泥土摩擦,发出了刚刚的轻微声响。 看着王拙阳那毫无表情的脸,张志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炸响,烟雾逸散。 子弹从枪管中飞射而出。 在这个距离,没人能躲开子弹! 王拙阳也明白,所以没有去选择躲避。 他沉着地起身,在张志明扣动扳机之前,他就把枪口拨动了一下。 那原本瞄着他的面庞的枪口,变成了指向了他的胸膛。 知道子弹速度的王拙阳直接迎身上前,硬生生承受了这一枪! 这枪,没有激发之前,自然是足以威慑所有人的神器。 但是激发之后,这东西就只是一根烧火棍而已! 王拙阳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可怕如蛮牛的神情。 他,已经突进到了张志明身前一步距离! 五步之内,王拙阳就已经可以取走任何人的性命! 张志明如坠冰窟,全身都在王拙阳的杀气下发抖,这种状况下,他别说挪动脚步了,甚至连呼喊都发不出来,宛如被掐住了脖子一般。 王拙阳脸色不变,将手中的长刀送进了张志明的体内。 冰冷的长刀和温热的血肉相碰,又在下一刻分开。 原本志得意满的张志明,被他觉得自己吃定了的王拙阳,一下子砍掉了半边身子。 这时候,所有人才明白过来,来者所说的“愚蠢”,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以为压制了王拙阳,就是最大的愚蠢。 就是这个“被吃定了的”王拙阳,一瞬间,完成了反杀。 “真是难缠啊,王参领。” 林子中的来者,微微叹息道。 或许,就连他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王拙阳居然还能一次次地出人意料。 从一开始到现在,王拙阳都不知道一个人,改变了多少战局。 那些从一开始就看着,直到看到现在的人,不禁在想,这个人,真的有极限吗? 但是,他这样硬扛着子弹,也要杀掉张志明,至于吗? 那些人又在想。 就在所有人都呆滞的时候,那原本应该立马倒下的王拙阳,居然提着长刀,如同急电一般,瞬间冲往祁筠君的方向。 这时候的他别说受伤了,看上去简直就是打了鸡血一样。 他瞬间冲到祁筠君身前,在祁筠君呆滞的眼神中,一把拉着她跑到一旁的马匹上,将其丢上了马背。 紧接着,王拙阳二话不说,就砍断了缰绳,狠狠地用刀身抽了一下马臀。 那马惊叫一声,便驮着祁筠君狂奔而去。 王拙阳才有空转身,缓缓地在周围扫视了一圈。 那些刀客,或许已经反应过来了。 但是他们根本不敢再上前了。 王拙阳,已经彻底成为了他们的噩梦。 “唉。” 来者又叹了一口气,缓缓从林子中,彻底走了出来。 鲜艳的红色和雪白的肌肤相互映衬着,显得千娇百媚。 曲线优美,起伏如同初春的山脊线,动人心魄。 红唇微弯,好似能割人头颅的弯刀,令人下意识地就想拜倒其下。 第164章 又遇故人 来人,居然是个女子。 “娘的,还真是她。” 江庚舔舔嘴唇,直感觉头脑一片空白。 因为那人,他也认得! 正是那有过两面之缘的,胭脂楼的掌柜,沐宛! ‘我不就喝了你一顿酒吗?至于杀我吗?’ 江庚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他虽然知道,沐宛能在偌大个隆安城中,占据着最负盛名的胭脂楼,来头一定不小。 但谁能想到,这样的美人,居然私底下,还行这些杀人之事? 江庚心中想到:自己也不是他们的目标,现在张志明也死了,自己跟她,应该也没有什么利益纠纷才对。 甚至,自己和她,还算得上认识。 或许,商量一下,这位女侠,会愿意放自己一马也不一定? 这个想法一生出,江庚不禁开始思考着,这想法执行起来的可行性。 “没想到,一个女子,居然也如此歹毒。” 王拙阳看着沐宛,缓缓开口。 他目光如电,在沐宛的脸上扫视,似乎要把沐宛的一切都刻在脑子里一样。 “比不上王参领厉害。” 沐宛眉头微皱,缓缓开口道。 “哦?难不成你早就看出来了?” 王拙阳也皱眉道。 “你猜?” 沐宛轻轻一笑,声音狡黠,笑容妩媚却又危险万分。 “你在诈我?” 王拙阳眉头皱得更深。 “你可以试试。” 闻言,沐宛笑得更开心了,胸前一阵起伏,令人心生激动、 但此时,却没人有空去欣赏这副美景。 因为谁都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简短的对话中,潜藏着多少冰冷杀意。 就在江庚默默等待着王拙阳的暴起之时,王拙阳也终于有动作了。 他瞬间踏地,砍翻了几个挡在自己身前的刀客,一下子翻身上马,狠狠地抽打着马鞭,居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瞬间,江庚和高峻都有些懵逼。 王拙阳,这个杀神一般的人物,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逃了? 甚至都没有交手,他就跑了? 看着场上众多刀客形成的包围圈中,仅剩下的高峻,江庚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那个……沐掌柜,我……我是路过的,能不能放我走?我保证,今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外传!” 但是没有办法,江庚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听着这话,沐宛也终于把目光从跑路的王拙阳身上收了回来。 “我白白死了这么多人,目标还走了,现在还要把你放了?那你用什么补偿我?” 沐宛看着江庚,语气中带着三分冰冷。 现在的她,就如同一个女杀手,没有了之前长袖善舞的和善,唯有无尽的冰寒。 “这,我立马回去拿钱。” 江庚满脸干笑道。 “钱?你觉得我像是缺钱的人吗?” 沐宛继续冷声说道。 “那你总不能,想要我的人……” 江庚说着烂话。 但是,话音落下,江庚看见,对面的沐宛脸上,忽而勾出了一丝妩媚的笑容。 这个笑容,令江庚心头一跳。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刀柄,发软的手臂再次强行蓄力。 他虽然表面上一副搞笑模样,但是这只是他故意表现出来的而已。 他想用这种毫无威胁力的外表,去试探对方的想法。 但现在对方似乎不好说话,江庚也只能把所有的期望,寄托于自己手中的刀了。 他看着周围的刀手,随时准备着应对他们的冲锋。 一旁的高峻,虽然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还是坚定地站在了江庚的身边。 但是许久,江庚意料中的冲杀,却没有出现。 似乎看到了江庚眼中的疑惑,沐宛漫步走来。 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不是说了吗,我想要的是人,又怎么会忍心杀了你呢?” 江庚眼皮剧跳,只感觉对方的话语诡怪得可怕。 在这种情况下,他捏紧了手中的刀,并且朝着沐宛扬起了刀锋。 “怎么,还想杀我?” 沐宛脸色再次冷了下来,忽而她又笑了,“你就不想想,为什么刚刚王拙阳看到我,就直接跑了吗?” “什么?” 江庚眉头就没舒展过。 但他确实不知道,沐宛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他忽而脸色一红,脖颈上青筋暴起,手上的刀刃瞬间掉落在地。 “哐当。” “怎……怎么了?” 高峻被吓了一跳,连忙朝着江庚看去。 却见刚刚还没什么事情的江庚,此时脸色发白,就连双唇都发青起来。 他全身颤抖,一下子瘫软着半跪在地上,口水都抑制不住从无力的嘴唇中流出来。 看起来,就像是羊癫疯发作了一般。 “妖女!你到底干了什么?” 看着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一般的江庚,高峻彻底懵逼了。 他朝着沐宛喊道,一边还想去扶起江庚。 “好了,你们继续去追他们把。” 沐宛却没理会高峻,忽而自顾自开口道。 但是声音落下,周围的刀客却没人动身。 林子中,却传来了一阵嘻唰唰的声音。 “至于你们……” 沐宛的目光看向那些刀客:“答应你们的事情,到时我自然会去办。” “撤退!” 话音落下。 林中又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 那些刀客对视一眼,立马收刀,阵型整齐地离开,彻底消失在林中。 “踏踏踏。” 沐宛缓缓走到彻底瘫倒在地上的江庚身边。 她看着高峻那凶狠的眼神,脸色平静地缓缓开口道:“别这样看我,一点小手段而已,还有,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说完,沐宛居然转身离去了。 周围,一片空旷。 就在高峻一点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身旁忽而又传出来一阵杂乱的声音。 他还没能反应过来,后脑便遭了一击,而后他就双眼一黑,瞬间倒地。 另一边,驾马奔驰的王拙阳脸色沉重。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 他到现在还有力气,不是因为他真的多么恐怖。 而是因为,他穿了软甲! 他知道来隆安,或许会遭遇到危险。 所以即使是对自己很有自信的他,还是带上了软甲。 这软甲,是京都中,最具盛名的锻造师打造所成,防御力非同一般。 一开始,他看着被枪手偷袭了一枪后心,看着已经是重伤了。 第165章 大幕将起 但是实际上,他除了内脏有些震动之外,还真的没什么事! 想要攻破甲胄,简单的子弹可不行。 但是他却没立马斩杀那些刀手,反而是选择了示弱 因为他在一开始,听到张志明说的那句话: “不愧是王公子,他们说你实力超然,为人狂傲,我还不信。我现在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实力超人,但是我却已经知道,你的狂傲确实不假!”的时候,就知道,张志明只是一个傀儡,一个扯线木偶。 真正的幕后之人,他口中的“他们”,还在背后静悄悄地看着这一切。 他可以在当时选择冲杀,但是这并不能让他知道,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甚至,因为他的冲杀,可能导致这幕后之人立马离去也不一定。 一开始,王拙阳选择了冲杀,尝试去杀死张志明。 那时候,他想的,其实是试探一下,张志明到底有什么手段。 在知道对方其实没什么功夫的时候,王拙阳就有了想法。 那就是,张志明表现得这么一般,那么那个幕后之人肯定也不会放心。 很大可能,那幕后之人就在一旁看着! 并且随时准备下场补救! 所以,王拙阳选择了继续假装不敌。 他受了很多刀伤,但是那些刀痕,其实很多都是砍在软甲上的。 他一直忍耐着,就为了引出幕后之人。 不然,他早就带着祁筠君离开了。 但这这样,他日后很难报仇。 而且接下来的时间,也很有可能一直被对方下套。 而暴露了软甲这个底牌的他,在对方面前,几乎就是透明的。 所以他必须在对方不知道自己有防具的情况下,引出这幕后之人。 在敌方第一次撤退之后,他还一副要死的样子,让余生去带着祁筠君离开,看能不能引出那人。 但余生的做法,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但是他还是没放弃,又让江庚去引出那人。 甚至,他都给张志明跪下了。 就是为了得到真相! 最终,他也得偿所愿。 所有人都觉得他憨,莽。 但是在京都中,这么想的人,都吃过大亏! 虽然最后还是没能当场斩杀那人,但王拙阳已经把沐宛的脸记下来了。 接下来,对方就不能在暗中下绊子了。 对方想要继续对抗,就得光明正大地跟他捉对厮杀。 在这方面,王拙阳还没有怕过谁。 “隆安,还真是卧虎藏龙。” 王拙阳收回思绪,细声呢喃着。 在他身前,那驮着祁筠君的马,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王拙阳!你骗我!” 同时,祁筠君的愤怒咒骂声也穿了过来。 王拙阳微皱的眉微微舒张了点。 中气这么足,应该问题不大。 空地之上。 江庚和高峻已经消失了。 空地上除了尸体,再无一人。 这片空地上,再次恢复了死寂。 “吱吱——” 林间,虫豸发出轻微的鸣叫声。 阴暗的林子中,一张面孔在微光下显露出来。 他揭下面具,露出冷硬的脸庞。 如果江庚在这里的话,就会发现,这个人,其实他也见过。 这就是那个,在征兵处,曾跟他对视一眼的吴赫! 吴赫站在林间,周围是一群面具人。 他看了看空地的方向,自言自语般低声呢喃着。 “江副尉啊,江副尉……我们的机会,来了呀……” 声音低沉沙哑,似乎魔鬼的低喃。 周围阴暗的林中,无数带着能剧面具般的刀客情绪激昂,如同一群等待分割猎物血肉的恶犬。 战争大幕,重启序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庚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声音。 那是一种轻轻的沙沙声,就好似嫩芽突破土壤,冒出头时的声音,微弱,却清晰。 他困顿的脑袋,似乎终于从无尽的混沌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身子微微颤抖,眼皮缓缓睁开。 ‘这是哪?’ 江庚恢复了一点意识,便感觉自己脸上,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至于他现在的状态姿势,或许是俯身侧躺。 ‘这是……’ 江庚抖动了一下身子,就想要撑起身子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刚刚他听到的,那种轻微的沙沙声,忽而又响了起来。 并且,还在不停扩大。 不,或许应该用接近来形容,更为贴切。 下意识地,江庚停止了自己的动作,继续保持躺尸的姿势。 声音逐渐接近,最后近得,好像响在他的耳膜旁边一样。 在他微微睁开的眼缝中,忽而出现了一抹,几乎占据了他全部视线的雪白。 江庚心头一跳,但是还是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心中开始疑惑,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微微瞪大了一点眼睛,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忽而,他明白这是什么了。 这是一个脚踝。 曲线弯折,优美光润,透着光洁如玉的雪白细腻,澄澈白皙的皮肤下,一根根青红色的血管微微起伏,让人知道,这是活生生的东西,而不是什么虚假的模型。 “咕噜。” 江庚暗暗咽了口唾沫,昏迷前的记忆瞬间从心中翻涌而已。 他再也不敢装死了,微微昂起头,去看向脚踝的主人。 雪白如玉的脚踝上,是一袭惊艳的红色裙裾,明艳妩媚。 沐宛看着好似一条死狗一般,倒在地上的江庚,撇了撇嘴,缓缓开口道:“起来,我知道你醒了。”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江庚从地上起身,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眼中满是惊疑。 他想起了自己倒地之前,身上忽而传来的奇怪痛感。 就好像被毒蜂蛰了一下一样,他瞬间就失去了身体的感知,一种难言的痛麻瞬间充斥了他的身体,再然后,他就一无所知了。 这种手段,江庚连听都没听过,更加无法理解。 “你猜?” 沐宛却用一个疑问,回答了江庚的疑问。 她一双细长的美目,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江庚,那种神情,让江庚有一种,对方是在市场挑选猪羊一般的可怕。 江庚紧皱眉头,目光从眼前的沐宛身上移开,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超乎他的想象,这里既不是什么房间,也不是什么阴暗潮湿的地牢。 微风拂晓,树叶婆娑。 这里,居然还是在那处林子里? 不对! 第166章 摆烂 江庚似有所感,看着周围那些茂密深翠的树木,身子一震,一下子转过身去。 瞬时,他呆立在了原地。 这个地方,他来过! 面前,是一尊十丈高大的神像,如巍峨巨人,带着铺天盖地的威压。 祂跌坐在地,面相慈和,一手持着小盅,一手挡在额前,色彩斑驳,似有无数岁月厚重。 祂双目紧闭,似乎不忍看世人火宅,脸庞在阴暗的神殿中透着晦暗,带着强烈的冲击感。 这里,是王姥山! 江庚感觉手掌发凉。 这是他没想到的。 “既然见到王姥,那么为何不拜?” 沐宛缓缓说道。 江庚眼神凝重,视线朝下看去。 那个巨大得,足有一人高的石质大香炉上,不知什么时候插满了香火,飘荡的烟雾在殿中扩散。 弥漫的烟雾中,那斑驳的王姥似乎睁开了眼睛,怒目看向了江庚,似乎在愤怒其为何不敬! “呼!” 江庚吐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看到的,都只是幻觉,一颗心却还在疯狂跳动。 在他看来,沐宛忽然从一个长袖善舞的掌柜,变成一个冰冷无情的女杀手就已经很让他惊讶的了。 但现在他又发现,这个兼职杀手的女掌柜,似乎还是个神婆…… 江庚一时间,都难以回过神来。 再想起对方神鬼莫测的手段,江庚心中全是困惑。 这世上,难不成真有神鬼? 江庚皱着眉,似乎又想起什么,转回身去,拧眉看着沐宛,声音冷硬。 “你,勾结夷寇?” 声音落下,便是一阵沉默。 其实早在江庚和高峻对付那一个小队的刀手之时,他就发现了那些刀手手上的长刀,跟他们用的有些不一样。 他之前就跟祁承业说过这事。 那就是夷寇的夷刀跟大盛的盛刀之间的区别。 两者虽然看起来差不多的样子,但是只要是对武器有所接触的人,都很难发现不了两者的区别。 江庚曾经在隆安城外,跟两个夷寇厮杀。 他们的战术打法,就跟那些面具人的一样! 面具,只能掩盖面容,却掩盖不了他们的打斗习惯。 这让江庚生出了一丝猜想。 但那时候的他,想着快些离开,所以没有时间去深究。 但现在,他又想起了此事。 对于夷寇,江庚自然是心怀仇恨的。 所以他看着沐宛,眼中也多了一丝杀心。 “勾结?” 沐宛脸色一沉,忽而笑了起来:“江公子何以见得?” “怎么,你还想抵赖?” 江庚轻轻把手放到后腰处,却摸了一个空。 他那从不离身的短刀,也已经被人拿走了。 “诬陷之词,谈何抵赖?” 沐宛脸上的神情恢复了平静。 “我只是借助了一下他们的力量而已,而且……” 沐宛的脸上,忽而露出了危险的神情来,让江庚下意识地绷紧身子。 “若不是我,你现在恐怕已经死了,这么一说,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结果……”沐宛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幽怨,声音中透着我见犹怜,“你非但没有谢我,结果还在这里诘问于我。” 面对着沐宛的反咬一口,江庚脸色沉重。 “可是,你怎么证明?” “证明,子虚乌有之事,也能证明?” 沐宛继续说道,声音柔柔弱弱,却带着强悍的攻势,“那你能证明你爹是你爹吗?” 江庚噎得不轻,但是他也明白,再跟沐宛说什么她都不可能会给出答案的了。 所以,即使他的心中还有无数的疑问,但他还是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但江庚不想说了,沐宛却来了兴致的模样。 “怎么不说话了?” 江庚:“……” 江庚表示,已经说明都不想再说了。 他说的时候,这个姑奶奶什么都不愿意说。 他不说了,这姑奶奶谈兴又起来了。 这算什么事? 江庚也终于想起一个道理。 那就是,永远不要尝试去跟女子斗嘴。 赢了,不光彩,输了,那就更加难堪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江庚现在的小命,还被对方握在手里呢。 所以江庚现在,跟阶下囚一样,没有半点话语权。 想到这里,江庚干脆破罐子破摔,一下子蹲坐在地上,一副“你说你的,我听半句算我输”的摆烂模样来。 沐宛眉头微皱,细长的柳眉微微晃动。 “喂!” 江庚摆了摆身子,将一个后背送给了沐宛。 “喂……” 沐宛的声音放软了些许,声音足以让钢铁化为绕指柔。 江庚咬了咬牙,继续撇开头。 沐宛一时间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你就不好奇?” 她犹自不死心地问道。 “不好奇。” 江庚认真道。 “忽然让你倒地的神奇法术喔。” 沐宛挥动藕臂道,皓白的手腕在日光下,如皑皑白雪。 “哇,好厉害耶!” “啪啪啪!” 江庚干巴地鼓起掌来,脸上一副幼儿园小朋友的模样。 “算你狠!” 沐宛僵硬地收回手臂,脸上的表情凝固。 “谢谢。” 江庚礼貌回答。 “我原本还以为,我没有看错人,但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 沐宛沉默片刻,忽而又继续说道。 “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有梦想,有追求的人,但没想到,居然只是一个厚脸皮,不讲道理的人。” ‘喂喂喂!什么叫不讲道理?是谁先不讲道理的?’ 江庚脸色一沉。 ‘现在摆烂摆不过我,就开始诋毁人了是。’ 江庚脸色变化,又恢复原状,目无表情地说道:“噢。” 瞬时,沐宛听到了自己胸腔内,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她看着江庚,直恨得牙痒痒。 这还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江庚也是一个,如此令人讨厌的人。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做法,是不是真的错了。 “好,好!” 沐宛怒极反笑,忽而眼神一变,透着一丝丝狠辣。 江庚听着身后的声音,心中一跳,感觉到了不对劲。 “慢着……” 江庚立马想要站起身来。 但他的话却被卡在了喉咙里。 一种似曾熟悉的麻痛感,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 而后,他就像羊癫疯再次发作一样,徐徐倒在了地上。 最后,江庚只来得及在嘴里吐出了几个字。 “沐宛,我一定会……” 第167章 论炮 “我等着。” 沐宛看着倒在地上的江庚,俏丽妩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她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姐姐,怎么样了?” 走出不远,沐霜就从一旁走了过来,靠到了沐宛的身边,好奇地开口问道。 “这人,简直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沐宛俏脸白了白,脸上不无恨恨道。 “那我们怎么办?” 沐霜闻言,脸上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怎么办?” 沐宛轻轻笑了笑,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险来:“关他几天,我就不信,他还不老实。” ‘可我觉得,这个男人就算关到死,也不会如姐姐所愿啊……’ 沐霜回头看了看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的江庚,心中忽而想道。 其实她刚刚就在一旁看着,也见识到了江庚的铮铮铁骨。 这种人,最烦了。 因为他们的底线和原则,无法更改。 就算是绝命蛊,就能让对方臣服吗? 沐霜脸色有些低沉。 她可是曾经听过,有些人,宁愿在蛊毒的折磨中,痛苦地死去,也不愿意,献上一份忠诚。 但她还算没有失去理智,没有说出这种胡话来。 忽而,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怯怯地开口道。 “那……那一同带回来的那个人,如何处置才好……” “那个……也一并关着,他毕竟看到了我的模样,把他放回隆安,依旧不太好,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得差不多了,再放他。” 沐宛略作思考,便缓声回道。 闻声,沐霜欠了欠身,没有继续跟着沐宛离去。 她原地站定,目送着沐宛去往王姥山深处。 直到再也看不到对方了,她才有空回头看了看江庚。 她收敛神情,朝着空中挥了挥手。 “把他一同关起来。” 此时,她声音冷冽,全然不似在沐宛面前时的温顺。 “是。” 声音落下,几道壮硕的人影从一旁走出,朝着沐霜恭敬地应了一声,便拉起地上瘫软的江庚,往王姥山深处拉去。 神庙之中,巨大巍峨的神像依旧矗立,似乎在静静观察着这片天地。 隆安城中,吴赫也已经悄然地回到了营地当中。 他骗过了几个将士,而后偷偷跑出了营地,此时故技重施,也安全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城外有些阻碍。” 吴赫回到自己的房间,似乎在自言自语般说道。 “那个女人,真的有这么重要?” 一旁,传来了疑惑的声音。 “重要,不然我们为何要去做?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还可以一举两得。” 吴赫点点头,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 “什么一举两得?” “不该问的,就别问。” 吴赫脸上的神情,忽而冷了下来。 那道声音还想说些什么,但军营外面,忽而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他们训练回来了,你快走。” 吴赫脸色微变,声音有些着急。 为了今日出城,他在昨天的对打训练中,故意受了点伤,方才得到在营地休息的机会。 来人经验丰富,没如何做声,悄然离开了这里。 收回目光,吴赫拉起袖子,露出一大块淤青肿胀模样的手肘来,脸色化作痛苦之色,嘴里“呜呜呃呃”地叫喊起来,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外边,那些被训得死狗一般的新兵,也都拉着发软的身子回来了。 “啊,今天余百夫真的太不留情了,我感觉我全身都要散架了……” “还不是你小子动作不规范,导致我们要加练。” “还是吴赫好,受伤了可以休息。” 一群兵卫互相诉苦打屁,忽而就把话题扯到了吴赫身上。 “嘿嘿,我这……” 吴赫痛苦万分的脸上,露出一丝淳朴的神情,他扯了扯嘴角,完美地融合到了这群诉苦的新兵当中。 他平时助人为乐,古道热肠,还是很受欢迎的。 “对了,刚刚那火炮,还真的够劲,打到水里,那浪头,我看得有十丈高!” 同个房间的几个人继续说道。 吴赫眉毛一挑。 他看了看几个室友,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他抿了抿嘴唇,还是没有开口。 “什么东西?阿华你小子的眼睛,是长来当装饰的。” 很快,就有人接过话头,并且表达了,对这个叫做阿华的人的反对:“什么十丈,七八丈顶天了。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阿华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最受不得激,也最看重脸皮这种东西。 在听到自己的话被别人这么反驳,他一时间急得满脸通红。 “瞎说,你见过世面,你打过多少炮?” “哟吼,你小子还别说,你牛哥我之前也从过军,这火炮我还真摸过!打的炮,你还真没我多。” 那个接话的黑脸男子回道,脸上满是吹嘘模样。 “这……这……” 听着这话,阿华急得要死,但他又完全想不到怎么去应对。 吴赫眼珠一转,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开口道。 “那牛哥你说,这火炮怎么样,比你以前打的炮相比,有没有什么区别?” “吼,吴赫你这倒是问对人了。” 经过吴赫这一打岔,黑脸男子也不再纠缠着,要跟阿华争个高低了。 他满脸吹嘘地看着吴赫,一副天王老子第一,你牛哥第二的模样。 “咱以前,就是火炮营的,打过的炮,那也得有千儿八百了,今天再摸炮,心里也过瘾。” 黑脸男子一副老色鬼单身好几年了,终于见到了女人的猥琐模样来,让阿华的脸上满是嫌弃模样。 但吴赫脸上,却露出了,令黑脸男子很是适用的好奇和仰慕。 “今天摸那炮,一开始感觉,和以前摸过的炮也没什么区别,咱就是觉得,也没什么稀奇的,结果等余百夫给咱们演示的时候……豁,好家伙,那声音,差点没把咱耳朵都给震坏了。” 黑脸男子,说着,还一边伸出双臂在空中画圈,似乎这样才能表达出那种浩大。 但实际上,他说得一点场面感都没有,一旁的阿华,几乎已经把嫌弃写在脸上了。 但吴赫却是一副,宛若在听浩瀚史诗一般的表情,一边听,还一边点点头,显得十分赞同和感叹。 第168章 荒木信 “然后呢?牛哥?” 看着黑脸男子停顿了下,吴赫立马捧哏道。 黑脸男子咽了咽唾沫,一副“你小子很上道”的神情。 “而后,我们就看着那江面,忽然炸起了一道水浪,我估摸着,得有七八丈。这种威力,我可是闻所未闻。” “真的假的。” 吴赫脸上,适时地出现了惊讶。 “骗你不成,阿华这小子也在旁边看着,可惜,余百夫说今天场地不适合打炮,炮弹打到水里,回收不了,但是往岸上打,也没地给咱施为,说是明天再带我们出城,你小子,还有机会打一炮。” 黑脸男子一副老大哥的模样说道,还拍了拍吴赫的肩膀。 “那就好!到时候牛哥你得好好教我这打炮的技术。” 吴赫笑道,但他的眼中,再无一开始的神采。 他已经得知了自己想要得知的东西了。 至于黑脸男人还想说什么,他管对方呢…… 打炮,谁会喜欢这玩意? 真男人,都是用刀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话,明天就得找个机会,出去看一看了。 这些人虽然喜欢吹牛,但他们说的话,也不可能全然不信。 但是,这隆安城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的火炮? 这样一来,可如何是好? 不信,不能再等了,休养生息,也足够久了。 这样拖下去,隆安城也在日益巩固。 在黑脸男人絮絮叨叨的吹嘘中,吴赫缓缓收回了注意力,全然保持了沉默。 至于他在想些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城外,西山赤霞,静谧平和。 忽有波涛翻卷,击打在大块的船板之上,化作一阵白沫。 一个英武俊逸的年轻男子站在船头,眺望着远方,那盘踞如巨兽的隆安城。 “真是一座威武的城池,我们的荣光,即将照耀在这里。” 男子露出向往的神色。 赤霞中,他的脸庞被映照出一阵红色。 他微微抬手,把手放到了身旁的夷刀之上。 “扑棱棱——” 就在男子还沐浴在晚霞中,周围,忽然响起了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 青山莽莽,一道小小的剪影从远处飞来。 男子微微抬眼,慢慢地抬手上前,接住了那突如其来的东西。 “吱吱。” 那玩意落在男子的手臂上,两颗小眼睛看着男子,似乎在看对方的模样。 同时,它歪了歪头,叫了两声。 这居然是一只鸽子,或者说,一只信鸽。 “大盛人的东西,还挺好用。” 男子微微笑道,伸出手去,摸了摸鸽子身上灰白相间的羽毛。 “吱吱。” 鸽子微微叫着,也不知道是舒服还是恐惧。 拆下信笺,男子慢慢看完。 “可惜,让她跑了,不然的话,或许兵不血刃就可以拿下这座城池。” 男子忽而摇头叹气道。 “荒木君,即使不需要那些东西,我们也可以拿下这座城,我们明诚男儿,永远不会畏惧战斗,也不会畏惧牺牲。” 就在男子叹息的时候,一个女子忽而从一旁走上前,安慰道。 她的皮肤带着微微的黑黄色,但是很润泽,带着健康的质感。 她穿得很清凉,大片的肌肤都裸露在外,曲线曼妙的身子,带着一丝天然的诱惑。 但男子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冷冷道:“我们自然不会惧怕死亡,但每一个人的死亡,都会延长我们占据这片富裕土地的时间,而且每一个明诚勇士,都有他们需要守护的人,他们死了,他们的家人会很伤心,这些东西,你不懂。” “我为什么不懂?” 闻言,女子的情绪有些激动,她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着男子,说道。 “就像是,你……你们出征的时候,我都会在后方担忧,我很害怕,很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你们。” “死亡,是战士的归宿,今天,四十七个勇士,回到了他们的归宿当中。” 男子缓缓说道,轻轻抖了抖手臂。 信鸽受惊,立马扑扇翅膀,飞上了天空,成为了在赤霞,唯一的黑色。 “对于我,死亡,也是一种荣誉。” 男子脸上捏紧了手中的刀柄,脸上是一种坚定的锐利。 死亡,是归宿,但死亡,也是一种痛苦。 他的决策,导致了四十七人的死亡,而他,只能从那些信纸上面,看到这些冰冷无情的数据。 他是带着明诚荣光来的,也应该带着每一个明诚男儿的性命回去。 这是他从出海之前,就立下的誓言。 但是当他看着那些战士牺牲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阵发痛。 “或许大盛人说的对,慈不掌兵,我,不适合带领他们。” 许久,男子缓缓放下了压在刀柄上的手。 他脸上的自信,忽然被一种悲哀所替代。 “别这么说,荒木君,你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 女子看着男子脸上露出的颓唐之色,连忙上前走了几步。 她轻轻拉住了男子的手,脸上满是不忍。 “他们都愿意相信你,你就是他们的旗帜,所以你不能倒下,有了你,他们才有着永不服输和永不畏惧的心。” 女子趁着这个机会,缓缓贴近了男子的身躯。 炽热的身体,贴上了对方温热的躯体。 “这样的我,真的值得信任吗?” 男子抬起手,看着自己手掌的纹路,眼中还是有些迷茫。 “他们跟随你而战,信,从小,你在我的眼中,就是一个自信的人,现在,你为什么要抛去二十多年来的信仰?” 女子贴近了男子,喃喃道。 “信仰……” 荒木信缓缓将手掌捏紧成拳头。 他重新抬起头,看着远处那座,在霞光中,显得越发厚重的城池。 “我想……我懂了,这就是,懦弱,挡在每一个战士前面的,懦弱。” 荒木信魔怔了一般,“这种恐惧,并非是面对着敌人产生的恐惧,这种恐惧,甚至是来源于队友的死亡。” 荒木信拳头骨节啪啪作响。 “我的修行,还不到家,希望这隆安城中,可以让我成长。” “我期待你的成长。” 女子微微抬着头,在荒木信的后方看着他的侧脸,脸上似乎晕散出一阵诱惑难掩的魅色。 夜幕降临,虫豸鸣颤。 第169章 忠诚 “来,吃饭了。” 天色微亮,沐宛就来到了江庚面前。 她轻轻敲着碗沿,一副逗弄猫狗的随意模样。 江庚躺在茅草堆成的床褥上,微微扭动了下屁股,表示懒得理她。 “不吃我就拿走了。” 原本有心好好逗弄江庚一番,把昨天丢去的面子一次性赚回来。 但沐宛看着前面扭动的屁股,原本的心情,瞬间就被毁得一干二净。 她用力地敲了敲碗沿,说道。 就在沐宛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江庚的声音,忽而传到了沐宛的耳中。 “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东西?” “那你是高看自己了。” 沐宛柳眉扬起,愠怒不加掩饰地写在俏脸上。 “喂,我没说我自己。” 江庚一个翻身,看向了沐宛。 此时他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他一只手撑着脑袋:“你知道夷寇是些什么人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还是想说,我是个奸细?是个卖国贼?” 沐宛也没了好脾气。 她轻轻站起身来,踢翻了装着饭菜的海碗,一脸挑衅地朝着江庚说道。 瞥了一眼地上翻倒的饭菜,江庚继续说道。 “我可没这么说,但我觉得,你原本是可以选择的。” “可我认为,我没有选择一个错误的选项。” 江庚沉默片刻,看着沐宛脸上露出的愤怒,他眉头微蹙。 “你对隆安城,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要你管!” 沐宛俏脸通红。 “可你也没必要,将这些东西,牵扯到那些百姓的身上,他们总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江庚看着沐宛,继续说道。 据他所知,每当女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就会开始进入一种,蛮不讲理的阶段了。 但没办法,不讲理,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毕竟他现在,还只是一个阶下囚。 想打架? 江庚想了想对方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和那再也不想尝试一次的痛麻感,身子微微抖了抖。 “但世界上,总会有这样的人,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也会被各种灾难找上门。” 沐宛脸色冰冷得可怕,一双深褐色的眸子看着江庚。 “可能,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江庚听着这声音,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毕竟对方这话,说着,就像是某种大反派说的台词。 但对方,真的是这样的大反派吗? 江庚回想着自己的经历。 对方若真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为何不干脆把自己杀掉? 就算说,自己还能有点什么其他的用处,可以在日后为其谋取利益。 那么为何,就连高峻这货,对方也不杀? 地上那些饭菜,江庚看了,有肉,不算差了。 隆安城中,一些中产,可能也就这待遇。 要知道,他和高峻,都是算阶下囚,就算对方给些米糠,都不能说些什么。 所以,对方应该不是那种残暴之人才对。 若是这样的话,江庚也不会花费那么多时间,尝试去跟他们沟通了。 但就是这样的沐宛,却非得串通夷寇,伤害隆安四十余万人口。 而且,还要杀死祁筠君? 为什么? 江庚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理由,但他知道一个道理。 世上,任何人去行任何事,都有他的所求。 平白无故,谁会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就像沐宛,这次行动不成,还得罪了王拙阳和祁筠君,日后必定要受到无穷无尽的追捕。 只要脑子没什么毛病,都不会去做这些事。 忽然,江庚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脸色变得怪异起来,一双眼睛在沐宛的身上到处流转。 “你……你干嘛?” 看着江庚那充满侵略性的目光,沐宛俏脸一红,伸手挡住身上的要害。 只不过,显得有些吃力。 “咳咳咳……” 看着对方欲盖弥彰的身体曲线,江庚老脸一红,差点被口水呛死。 “你不会……是那些夷寇,留在大盛的后代……” 艰难喘过气来,江庚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滚!” 反应激烈的沐宛根本没想到,江庚的怪异视线,居然是因为这个。 她闷哼一声,放下了遮挡的手臂,气愤道。 “你才是夷寇后代,你全家都是夷寇后代。” “喂喂喂……没必要骂人。” 江庚连忙叫停。 “这不是你先骂的吗?” 沐宛微微抬起螓首,雪白娇嫩的脖颈显得有些晃眼。 看着对方这女子姿态,江庚撑起身子,做出一副无奈的动作。 “我不是要跟你吵架的。” “你以为我想跟你吵架?” 沐宛美目一瞪。 “那你既然和那些夷寇没有关系,那又为什么要帮他们呢?” 江庚摇头道。 “不是帮,是合作。” 沐宛纠正道。 ‘这有什么区别?’ 江庚下意识就想问道,但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了这个想法。 就如他说的,他并不想跟沐宛吵架。 而且据不完全统计,男女吵架,最终都是以一方耍赖结束。 “那请问沐掌柜,为什么要跟他们合作呢?你也说了,你不缺钱。” 江庚强行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肌肉,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是很厉害吗?自己想呗。” 沐宛却没这么容易被江庚骗出话来,她虽然有些小女子姿态,但终究不是祁筠君那般,从未见过社会的小年轻。 “这不是我天资愚钝,而沐掌柜聪慧无双,貌若天仙吗?” 江庚厚着脸皮说道。 “你要是只是想跟我说这些,那我可要走了。” 也许江庚说其他的,还能引起沐宛心中的一丝波澜。 但江庚现在说的阿谀之词,沐宛早就不知道的听过多少了。 所以,这些东西,反而对她丝毫不起作用。 “那你总关着我,也没用啊。” 江庚无奈地摊摊手。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但是又非得把我关在这里,就算是死,也得让我当个明白鬼。” 说着,江庚又指了指地上被打翻的饭菜,继续说道:“反正饱死鬼是当不成了。” “那你答应我,听完了,你就要献出你的忠诚。” 沐宛点点头,说道。 “如果我说可以,你会相信吗?” 江庚没有立马回答,反而是反问了一句。 第170章 它 “只要你答应我了就行。” 沐宛缓缓走到了江庚的面前,把江庚吓得不轻。 “你干嘛?” 看着几乎贴近上来的沐宛,江庚眼皮剧跳。 沐宛却没有回答。 她抬起了江庚的手,轻轻伸出手指,指在了江庚的手臂之上。 就在江庚默默等待着,那股酸麻剧痛再次传来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等来。 反倒是手臂上,传来了奇怪的酥麻感觉。 江庚瞪大了眼睛,朝手臂看去。 却见原本十分正常的手臂上,此时不知道为何,浮现出了一个深邃的红色印子。 而沐宛伸出的嫩白指头,就指在那里。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暗示,江庚总觉得,那里的皮肤在微微跳动,就好似有什么怪物即将撕裂那里的皮肤,跳出来大杀四方。 “它会告诉我,你的忠诚。” 沐宛轻轻放开了手指,那道深邃的印痕也缓缓消失不见。 江庚心头剧跳,连忙抬手去摸那片皮肤。 但是一切都很正常,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这是什么?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那种令人麻痹的能力,是不是也是因为……它?” 江庚脸色剧变,已经再也保持不了平静。 自己的身体,却被别人弄了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在里面,任谁心里都不会舒服。 只要想一想,自己的身体里面存在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生灵,江庚就全身发毛,一股冷意从尾椎骨一直往上冲,直直顶到头盖骨。 “正常来说,它并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沐宛收回视线,平静地解释道。 在她看来,那并不可怕。 江庚露出这样恐惧嫌弃的模样,反而令她心中有些愤怒。 “但是我觉得,它会影响到我吃饭,我现在想一想,就感觉没什么胃口了。” 江庚咧咧嘴,说道。 “那就别吃,饿死算了。” 沐宛眉毛一挑,强忍怒气道。 “而且,让我全身酸麻也不算影响?” 江庚继续说道。 “那你说,身上可有什么伤,或者隐患?” 沐宛继续说道:“当你恢复之后,你的身体依旧不会有什么影响,它对你,是无害的,甚至,它对你,是有益的。” 沐宛强调道:“而且,我说的是,正常来说,你反抗我,就是不正常。”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歪道理。” 江庚差点被气出病来。 他越发觉得,对于沐宛,是不能跟其讲什么道理的。 “对了,你说什么?” 说着,江庚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变得怪异:“对我……有益?” 江庚一阵恶寒,这奇奇怪怪的东西,让他恨不得割开自己的皮肉,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而沐宛居然还说,这东西对自己有益? 江庚眼神警惕。 这女人,不会是说道理说不出,改成骗的了? 果然,妹妹没骗我,外边的女人,外表看着漂亮,但这心,忒黑! “我没必要骗你。” 沐宛沉声说道。 “真的?” 江庚下意识反问道。 但这个间隙,他也想了不少。 自己现在小命都在对手手上,对方确实没有什么必要骗自己。 而且,她不想回答自己的东西,都是直接不说的。 她确实不像一个,说不出来,或者不想说的时候,会去找借口,去骗人的人。 但是让江庚相信,那还不知是什么玩意的东西,对自己有益,他还是感觉非常难以接受。 这就像,一个人拿着一罐腐乳,对你说:全吃了,你明天就会有超能力,一样,根本无法相信和理解。 “不然你以为,你是凭什么,去成为世子府第一悍将,又是凭什么,成为水师副尉?又是什么,令你在七八个护卫的斗争中,始终不落下风,又是为什么,其他的兵卫出去了,都被刀手们成功剿杀,就你一个人,还带着个拖油瓶成功突围,回到了空地上?” 听着江庚的疑问,沐宛的耐性似乎也到达了极限。 她一双美目直直看着江庚,嘴巴里的字句如同子弹一样,突突几下就全部打在了江庚脸上。 “这……” 这一连串的话语带着太多信息,江庚一时间都有些懵了。 但这些话,就如同一道灵光,在江庚的脑海当中,划过了一道电芒。 一些他之前无法理解的事情,都被电光贯穿了。 为什么他之前,就连对战几个漕帮打手,都那么艰难。 甚至没有许沛的帮助,他可能都要死在那条阴暗的小巷子当中。 之后,他独自一人去闯昆仑寨。 看似勇猛异常。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前面的胜仗,都是靠着偷袭拿下的。 就连后面对战张棕和张志明,自己仗着武器优势,也差点被拖垮。 实际上,他的战力还是不算高。 但是在几天之后,他居然能在凤阳楼五楼之上,跟几个多年练武的世子府护卫斗个不分高下! 甚至,就连那堪称人形猛兽的王拙阳,自己也可以跟他对上三回合。 这在之前,这种事情,是江庚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并非没有疑惑过这些事情。 但那时候,他想的是,也许是自己最近伙食好了,才导致战力的恢复。 但实际上,他满打满算也才十八岁,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哪里可能会有这样的战力? 武器虽然有加分,但是前天在林子中,他也是用长刀,但是就是可以抵抗十几个刀手的攻击。 这就可以彻底说明,他现在的战力,已经彻底超过了寻常人了。 就连高峻这种,练武七八年,甚至上十年的护卫,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江庚在时间的流逝中,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一切,觉得本应该就是如此。 但听沐宛说的意思…… 他的提升,居然是因为那个奇怪的……它? 一时间,江庚脑子都一片浆糊了。 这算什么回事? “若不是它,你根本不会做到这一切。” 沐宛继续打击道。 “可是,这是什么原理啊?” 江庚张大嘴巴,问道。 这个它,江庚的理解中,或许是一种寄生虫。 它可能被沐宛控制着,或许说,沐宛有某种能力去控制它。 看着好像没什么区别。 但是,这代表着“它”,到底有没有智慧。 第171章 请求 是本能? 还是真的这么恐怖,还会反哺? 在江庚理解里,寄生生物和宿主之间,是互相争夺营养的。 但是这玩意,不仅不会因为吸取自己的能量,导致自己虚弱生病,还会提升自己的能力? 所以,江庚下意识地问道。 “所以,听我的话,它就会一直帮你。” 沐宛满意地看着江庚脸上的震惊和不可思议,脸上的愤怒也都消失不见了。 在她看来,能让江庚露出这样的反应,已经是阶段性胜利了。 沐宛都感觉,今晚晚饭,自己都能多吃一碗了。 江庚摸着自己的手臂,就好像没有听到沐宛所说的话一样。 “它就只有好处?没有丝毫坏处?” 江庚继续问道。 在他的理解中,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东西。 能量都讲究一个能量守恒呢。 哪里有光得好处,却不用付出任何报酬的东西。 要是真的有,这种东西,按理来说也不应该轮得到自己得到才对。 这种东西,不应该经过无穷无尽的争杀抢夺,才能得到的才对吗? “坏处……当然有,但那不是你现在应该想的东西。” 沐宛缓缓道。 “这种东西,白给我?” 江庚问道。 “它不是在你身体里了吗?” 沐宛反问道。 “……”江庚沉默了。 “这种东西换的,仅仅是我的忠诚?” 久久的沉默后,江庚轻声说道。 “是。” 沐宛简洁明了地给出了答案。 “那之后,就能放了我?还是要我跟在你的身边,为你打生打死,或者为你斟茶倒水?” 江庚缓缓抬头,一双眼睛中,似乎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神光。 沐宛没有立马回答江庚。 江庚或许平时还会有些吊儿郎当。 但这时,沐宛却能清晰地从江庚的眼中,看到很多东西。 认真,以及桀骜不驯。 江庚的眼中,写满了不可能臣服。 若是她真的让他去做那些事情,那么无论她的能力有多么恐怖,多么神奇,那么他都会拼尽一切,去求那个微不可见的未来。 她虽然跟江庚相交不深,但此刻却如此清晰地,读明白了他的心。 她丝毫不怀疑,江庚会跟她鱼死网破。 “呼——” 沐宛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这样,才能缓解她心中的情绪一样。 江庚却依旧直视着她,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久久的沉默之后,清灵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却似乎带着一丝疲倦。 “只需要答应我一个请求。” 江庚眉毛一挑,对方说的,是请求。 请求,求。 刚刚还口口声声,说要自己奉献忠诚的她,现在却说出了,这么一个低姿态的词语,实在令江庚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他一直都在等着对方的回答,精神集中,不可能听错。 “什么?” 即使如此,江庚还是瞪大了眼睛。 但沐宛脸上,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模样。 她的脸上,也是极其认真的神色。 “在你能做到的时候,去为我做一件事。” 江庚脸色微变,开口道。 “若是你让我做一些……” 但沐宛却似乎看穿了江庚的想法,猛地出言打断了江庚的话。 “你没得选择!” 她没有给江庚丝毫喘息的机会,一张俏脸上,忽而写满了决断。 她身子前倾,带着一股压迫感,将江庚挡在了床铺和墙壁之间。 “你可以不答应……” 沐宛死死地看着江庚,声音冷冽。 “我立马就在这里杀了你,或者你现在就立马杀了我,做选择!” 江庚抬着头,又生怕碰到对方的敏感部位,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力。 他想说些什么,但他能感到,沐宛现在的状态。 若他不能给出答案,那么对方也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行行行,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江庚被压迫得几乎整个人贴在墙上,只得无奈说道。 “你说的,日后不要反悔。” 沐宛轻声说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江庚立马回道,心里想的却是:跑了再说,到时候天涯海角,自己还怕跑不掉? 至于这个“它”,应该也有控制范围的,只要自己离得够远,应该就不会酸麻倒地了。 不过也不排除,沐宛做了什么后手,例如隔多久,就会排出毒素之类的。 江庚默默在心中的小本本上,写下了几个字: 一定要找个好医生! 此物不除,江庚心中难安。 “好。” 沐宛轻轻说道,缓缓后退。 “呼呼……” 没有了压迫感,江庚终于可以大口呼吸了。 “对了我说沐掌柜,以后别这样忽然顶过来,我受不了。” 江庚抬起头,却见沐宛已经转身走向门的方向了。 她好似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静默着离开。 “喂,那我现在能走没有?” 江庚双手按在床上,身子前倾。 但沐宛却好似没有听到他说的话,离开之后,顺手把门关上了。 江庚:“……” 另一边,隆安城中。 吴赫表现出了惊人的意志力,向余杭表示,自己不应该懈怠,尽管有伤,也要积极参与到和同袍一同训练的活动当中去。 他这行为,得到了余百夫的赞赏,并且让其他新兵,多向吴赫学习。 “这人,可真不少。” 走在大街上,阿华忽而压低了声音说道。 此时,他们周围都是兵卫,排列成整齐的队伍,正大步走在大街上。 余杭昨天就说过了,今天要带他们去一个适合练习打火炮的地方。 但现在周围的兵卫,起码得有三四百。 也就是说,出行的兵卫里,不止他们这些新兵。 “这你们就不懂了。” 一旁的牛哥,似乎又看到了吹嘘的机会,便立马接过话头来。 “这位余百夫,只是来咱们水师暂时教导的而已,他自己手下,还管着不少兵卫,”牛哥一副经验老到的模样,“而且,你以为,那些火炮,是咱们专属的武器军备不成?其他的守卫,也用火炮!现在这新火炮这么给力,当然得让他们都尝尝手感。” “你看,那些,不就是原本隆安城里的城防部队吗?” 说着,牛哥眼神瞥了瞥一边的一队士兵。 “还有那些,正是你们的前辈,隆安城本来就有的水师士兵。” 第172章 城东变化 老兵加新兵,那么这个新组建的隆安水师,就有接近一百人了。 只不过平日里,他们并不在一起训练。 因为现在的他们,相差得太多,强行一起训练,反而没有效率。 而且其中的安排,罗尚武也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那些夷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打来,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个军团,随时都要去上战场。 但他们才刚刚加入军中不久,心性上面,肯定是比不了那些真正的战士的。 若是让他们冲锋,如果是优势那么还好,淡若是遇到了惨烈的伤亡,那么这些人的心态,可能会当场崩溃。 但时候,都不用指望这些人可以冲锋杀敌了,能不降低其他阵营的士气那都算好的了。 所以,罗尚武早就做好了安排。 那就是,等到时候训练出了成效,就将那些老兵,安插到这个新兵营当中,由他们老兵带着,这样气势上面,才不会那么容易出差错。 不然真到了战场上,对面还没杀几个人呢,自己这边就害怕得往后退,踩踏伤亡比被对面杀的还多,那就真的丢人了。 这些天,罗尚武让余杭丝毫不留情地训练这些新兵,也是想要快些把他们的心性锻炼出来。 一支好的军队,未必说一定要有多高的武艺,有多好的装备、阵容或者指挥。 真到了死战之时,唯一看重的,就是军队的士气。 死几个人,或许还没事。 十个百个,可能还行。 但是死到剩下周围的几个同袍,那个时候,谁还敢说自己心中不会胆怯? 再怎么厉害的军队,在伤亡达到了百分之三十的时候,就很容易出现溃逃的现象。 无论平日里的训练有多好,但在真正的战场上,死亡的恐惧会压过一切。 而能战胜这种求生本能的,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强大之军。 即使他们没有武器,没有人数,但这种军队,战心永不磨灭。 罗尚武虽然不敢奢望自己能培养出这样的队伍,但也得保证,他们在真正看到伤亡的时候,不要后退。 所以,那些老兵就会发挥很重要的作用。 因为人都有从众心理。 所谓兵败如山倒,就是这个道理。 若是人人死战,那么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一旦有人开始溃逃,那么气势就会一落千丈。 “对了,余百夫说带我们去,那余百夫现在在哪啊?” 吴赫几人继续聊着,忽然,阿华开口问道。 “你不说我还没注意,余百夫呢?” 牛哥闻言,瞪大了眼睛,他朝前看去,却没能看见余杭的身影。 “余百夫军务繁忙,许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也不一定。” 吴赫眼神闪烁,忽而笑着说道。 “也是,不管那么多了,待会打火炮才是正事,吴老弟你放心,待会我一定好好教你打。” 牛哥笑了笑,一副仗义老大哥的模样。 “那就先谢谢牛哥了。” 吴赫慈眉善目地笑着回应。 …… “什么?” 另一边,罗尚武猛地瞪圆了眼睛。 他本来是来工厂,看看他的宝贝战舰和宝贝炮弹制备得怎么样的。 但余杭却在今天找到了他。 “确实如此,斥候回禀的消息,不太可能出错。” 临时从领队去练习火炮的任务中离开,余杭此时显得也有些风尘仆仆。 他在得到消息之后,就立马驾马前来寻找罗尚武。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罗尚武的脸色非常难看。 他原本的状态,可谓是等着大展拳脚,踌躇满志。 因为城里的一切安排,都正在向着好的一方面进行,他也越发觉得,隆安城守下来的机会越来越大。 但余杭忽然跟他说这事,他心中,忽而梗了一下。 余杭说,斥候回报,城外安水上,出现了夷寇的大船。 至于是不是其他地方的船…… 其实也可以轻松确认。 因为隆安城城东,早就停止了航运,其他地方的商船,不可能不知道隆安的状况。 再加上对方只是在远处停着,没有靠近来,也可以得出结论。 那就是敌人的船舰。 “那他们就只是停着,什么事情都没做?” 罗尚武缓缓思索了片刻,只能接受现状。 他从失落中恢复过来,也恢复到了平时的认真当中。 “不排除他们派人上岸摸索过来,城外都是密林,斥候也保证不了真就没人。” 早就在路上想好了说法,余杭飞快地回复道。 “那,那些新兵今天的安排?” 罗尚武微微皱眉,继续问道。 “我已经让其他人带着他们,去练习装载新炮弹的火炮了。” 余杭回复道,“那里其实也不一定需要我,火炮这方面,那些手足比我懂得更多。” “那好,你安排一下,立马和我出发,去城东!” 罗尚武不再纠结,开口道。 他和余杭在这里说再多,那也没用,只有真正亲眼看到城东的形式,他才能做出安排。 “诺!” 余杭没有丝毫停顿,快步跑了出去。 “唉,真的是……” 不一会,罗尚武便和余杭一同,在城中的主干道上飞奔。 “对了,江副尉回来了没有?” 在嘈杂的马蹄声当中,罗尚武忽然开口问道。 “这……好像确实没有见过他现身,我还以为,他有其他的安排。” 余杭微微皱眉,便做出了回答。 “他有安排?” 罗尚武也皱眉道,“对了,他们好像是去了城西,一同护送殿下。” “确有此事。” 余杭点点头,忽而,他脸色一变。 “我们也派了一队兵卫,此时好像也还没归队!” “怎么可能?” 罗尚武猛地扬眉:“丰平县距离隆安虽然算不上多近,但凭借他们的脚程,不可能这么久都回不来。” “或许是……遭遇到了一些阻碍?” 余杭也拿不定主意。 “若是以往,那么真可能是碰到了什么事情拖延了……但他们那里刚刚出城,这里就发现了夷寇身影,我实在有些难以安心啊!” 罗尚武咬牙道,此时,他刚刚平静了一些的心,再次有些烦躁。 “那要不要,我出城去看看?” 余杭也想到了此中的关窍,脸色有些难看。 “你去了也顶不了什么用。” 罗尚武直接打断道。 第173章 城东布置 “若真遇上了敌人,而且到现在都没能回来,说明对方也早有准备,你真要一人出去,怕还会落入他们的圈套。” 罗尚武一边拉着缰绳,一边分析道。 “所以,还是先把城东的情况搞清楚也不迟,城西那里若真的出事,我们现在再去,恐怕也来不及了,反正都迟了,再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冷漠着开口,似乎有些无奈。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罗尚武没说。 那就是,城里可用的兵卫实在太少了。 他不可能因为一个祁筠君,就分散城中的兵卫。 即使对方身份尊贵。 他又不是对方的亲卫,没必要把什么事情都包揽在自己的身上。 若是夷寇真的发起进攻,他又把军队派出去了,这样一来,隆安就可能陷入危机当中。 这个责任,他反而背不起。 所以,他只能这么选择。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他必须在每一种情况下,都做出最理智的选择。 至于事后会不会有人追究,他暂时也管不了了。 大不了,到时候就说:其实自己也没想到,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 而且,他毕竟只是负责借兵,真正负责护送安排的,是汤兴禄。 所以,他想不到此中关窍,也很正常。 如此想着,两人很快就抵达了城东。 跟江庚不同的是,这里的守卫显然是认得罗尚武的,在看到他的时候,那个护卫队长立马下令,令人打开屏障。 罗尚武无暇去管这些小事,直接越过关卡,在一队城卫兵的拥护下,登上了城楼。 此时天色正亮,明日高悬。 城楼又是高处,所以视野开阔,罗尚武站在上面,可以清晰地俯瞰到城外大片的区域。 视线在那些群山中掠过,罗尚武直接看上了那滚滚流动,似乎永不停歇的安水。 只不过,此时的安水之上,似乎什么都没有。 出去流水潺潺,就只有偶然飞起飞落的水鸟,似乎在捕食河鱼。 除此之外,一片祥和气象。 “报告将军,城外的船舰,似乎已经撤退了。” 不用罗尚武说些什么,就有斥候奔上城楼,一下子跪倒在地,铿锵回报道。 “撤退?” 罗尚武看着那粼粼波涛,脸色没有丝毫缓和。 “传言夷寇心狠手辣,奸诈多端,他们既然已经来到了隆安城外,不可能就这样退去,他们必定已经施行了一些手段,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罗尚武脸色沉重。 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很难受。 距离静海事变,已经快要过去三个月了。 即使对方屠城,收缴,休憩,再加上一些可能出现的,水土不服需要适应之类的一切情况,这个时间,也足够对方回复过来了。 今天的事,就是一个信号。 对方,已经蠢蠢欲动了。 “是探查?还是示威?” 罗尚武沉吟片刻,继续问道:“可有探查到敌方船舰数目?” “回禀将军,我等只能看到对方一艘大船,城外水流湍急,后退困难,我观那船后退顺畅,其后不像有其他船舰的模样。” 那斥候显然早就整理了消息,在罗尚武发问之后,便立马回答了。 这个时代,别说汽油机柴油机,连蒸汽机都没有,船舰大多数还是依靠船帆和水流来航行。 城外安水湍急,而且是朝着隆安城流去,大船想要在其中后退,难度确实不少。 如果对面来的是船队,除非遇上了顺向的大风,不然确实很难轻松后退。 “那么说来,只能是试探了。” 罗尚武给这事大致定下了性质。 “最近几天,加重防备心,多加些巡逻次数,莫要给对面看出了什么漏洞。” 罗尚武略作沉吟,便吩咐道。 他们毕竟是守城方,这方面急不来。 急的,应该是攻城方。 “诺!” 周围的城卫兵立马应诺。 罗尚武点点头,双手撑在城墙上的垛子上,往城下看了看。 城门之外,除去一条大路之外,也是茂密的森林。 但在汤兴禄的安排下,进行了一场竖壁清野,所以此时的城门外几丈范围内,都被清空了一处空地。 空地上,还摆放着一些拒马之类的东西。 这是防备对面派人摸索过来了,自己这边还不知道。 而安水之上没有遮挡,只要对面大船驶来,就能轻松看到。 “军备也要备好,一旦发现不妥,立马进攻,不可留情,也不用担心浪费。” 罗尚武收回前倾的身子,说道。 他虽然知道隆安城中军备不足,但这也只是内部人员知道,对方可不知道,所以,千万不能在交战开始,就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物资匮乏。 他需要的,就是营造出一种,隆安是个军备强大的坚城的假象,这样才能击溃对方的士气。 对方刚刚才击溃了静海县以及不少沿途的小城,此时肯定士气正盛。 而自己这边,连军队和军备都还没有备齐,若是被对方尝到了甜头,对面肯定会更加得势。 罗尚武不是新嫩,所以想的很多。 “余杭。” 想着,罗尚武继续开口。 “末将在!” 余杭微微低头,脸庞硬朗。 “今后你就不用再负责水师的训练了,我会找人替代,你来城东这边,我才能安心一些。” 罗尚武吩咐道,却没有说太多。 余杭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知道对方不用自己多说,也能明白自己的深意。 “诺。” 余杭眼神凌厉,朗声应道。 “多事之秋啊。” 罗尚武看着那在曜日下,晃动深绿颜色的密林,心中却有着一股难掩的忧心情绪。 “那我先走了。” 许久,罗尚武摆摆手,下了城楼。 余杭收回目光,脸色沉静地望着城外。 “夷寇吗。” 余杭喃喃着,握着腰刀的手心,似乎也沁出了一丝热汗。 大盛和平三十六载,很多兵士,其实都没有真正经历过血火的洗礼。 余杭其实也算不上多大,甚至可以说很年轻。 在这种情况下,他也难以掩藏心中的情绪。 说不出是激动还是紧张,一种奇怪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心。 但无论罗尚武和余杭在想些什么,城中的大多数人,对于自己的处境,还是不甚明了。 第175章 解脱 他虽然知道对方不是什么易于之辈,但也不禁有些震惊对方知道的东西。 要知道,平日里,邱元正就是一个小私塾中的夫子,除了教学效果有些好之外,也没什么吸引人的。 但沐宛居然连对方的性格都如此明白……难不成,对方也知道邱元正的来历? 江庚一时间有些拿不定想法。 他不敢脑补,但也知道,沐宛是真的不简单。 即使独揽胭脂楼,对于他来说,已经不一般了,但对方展示出来的东西,还是不停地出乎他的意料。 “我为什么不知道,我知道的东西,可比你多得多了。” 沐宛轻轻一笑,而后略微正色道:“所以,要不要听从我的建议?隆安城太危险,字面意义上的危险。” 听着对方话语中的威胁意味,江庚脸色微沉。 这个人,可是跟夷寇有“合作”的,对于夷寇的了解比自己深,江庚并不会怀疑。 对方都这么说了,显然城中的处境不会太好。 “不会夷寇已经开始进攻了。” 江庚沉着脸说道。 “没有。” 沐宛说道,但还没等江庚舒一口气,她又继续说道:“但也差不多了。” “……”江庚咬着牙,“一口气说完会死?” “哦。” 沐宛眨眨眼睛,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嘴角弯起一道危险的弧度。 “算了。” 江庚呼出一口气,继续朝前走去。 “你还要回去?” 似乎明白了什么,沐宛不禁皱眉道。 “邱夫子犟得很,但他对我有恩,我不能见死不救。” 江庚扬声道。 “愚蠢!” 沐宛冷声道。 在她看来,江庚这么做,简直愚蠢之极。 对于一个外人,居然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在沐宛看来,就是愚蠢。 而一个人想要成功,必要的冷血是少不了的。 即使是罗尚武,也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 有些时候,并非无情,而是这样做会更好。 没有人是天神下凡,如有神助般的主人公,怎么作死都没事。 生命就一条,玩脱了就没了。 “我江庚,从来就是一个蠢人,不然也不会去你们胭脂楼,也不会去认识你!” 江庚大声回答,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 “认识我,你还不愿意了?呵呵。” 沐宛眯着眼,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就这样放他走?” 一切停歇,明月缓缓从一旁走出。 他看着江庚离去的方向,眉毛紧皱。 显然,他并不赞同放江庚离开。 甚至,在江庚说出那些不尊重沐宛的话的时候,明月就想从一旁跳出来,一刀把这崽子砍死在地。 “那不然能怎么办?他可是硬骨头,真要把他关在着,说不定他还真的狠得下心来,咬舌自杀。” 沐宛一脸无所谓地开口。 “我就不信,天底下真有不怕死的人?” 明月有些愤愤道。 “算了,我们又不亏些什么。” 沐宛倒是回头劝慰道。 “反正也是闲时下的一个棋子,也没想过能给我们带来多少惊喜,我们想要成功,单看他一个人,也改变不了什么,” 听着沐宛说的话,明月的脸色也有些低沉下来。 成功,这个他们追求了十几年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他从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直到现在越发感受到衰老的痛苦。 那个希望,却是越来越渺茫。 大盛虽有败相,但百年国祚,岂有快速崩裂的可能。 “那我们如何?” 明月按下心绪,问道,“接下来,我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沐宛却似乎听不到明月声音中的低沉。 她甚至还笑了笑。 “可惜,还是让祁筠君和王拙阳跑了,不然这次,我们会是大获全胜。” 她派出去的人,就有明月。 明月已经回来了,却没有带回来她想要的人。 “真是厉害,简直是如有神助一般,可能我们根本就不可能会成功。” 笑着,那股笑意却带上了怆然。 “会成功的!” 闻言,明月立马说道。 他可以认为不能成功,但沐宛不能。 因为若是连沐宛都认为不能成功了,那么他们就是真的失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所以,明月必须要让沐宛振作起来。 她是他们一脉的灵魂,谁都可以放弃,唯独她不能。 “没事,月伯,我就发发牢骚。” 沐宛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她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的责任,这话,她也就在明月的面前说一说而已。 看着沐宛不似作假,明月才略微放心了一些。 “那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想着,明月还是有些不放心。 “放心,他是看到了我的模样,但是那又如何,他又没去过胭脂楼,他知道我是谁吗?” 沐宛继续劝慰道。 她虽然是胭脂楼的掌柜,但平日里都是在胭脂楼三楼,那些客人,其实很少能看见她的真容,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交由明月去做的。 那王拙阳,也是第一次见她,确实未必知道她是谁。 “太久了,过去太久了,我现在也不是小孩了,他们未必还知道,我是谁。” 沐宛忽而有些感慨。 她转过身,面对着万千大山。 “但是我们终于回来了,这一片土地,或许,隆安城沦落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也说不定,我们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到过这里了。” 说着,沐宛的脸上,满是缅怀和向往。 “可是,那小子说的对,那些夷人,真的信得过吗?” 看着沐宛,明月却是有些担忧。 “他们占据隆安,真的会放心我们居住在这里吗?” 明月继续问道。 “是啊,他们会吗?” 沐宛反问道,脸上的苦涩越发难以掩盖。 “世界上,已经没有需要我们的地方了,世界这么大,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沐宛看着那闭目的王姥神像,脸上的神情似乎跟其有三分相似。 “伟大的王姥脚下,我们也没有了立足之地。” 沐宛轻轻惨笑:“我们,或许真的等不下去了。” “你准备怎么做?” 明月脸色沉重,脸上却没有丝毫恐惧。 他一脸无惧,朝着沐宛问道。 他早就不畏惧死亡,这对他来说,可能还是一种解脱。 一种,可以彻底从痛苦中脱身的解脱! 第176章 孤独 “月伯,你想求死?” 看着明月一脸慷慨就义的模样,沐宛忽而开口道。 明月老脸一红,但是却没说话。 虽然被后辈说出心中所想有些尴尬,但他的脸皮也不薄,所以还算忍得住。 “有时候真想放下,这样的话,也许你们生活得会更好一些。” 沐宛叹气着回头。 “没有这么简单的,放下,谁没有想过放下,但是放不下,正因为放不下,我们才会坚持到现在,能放下的话,那么早就放下了。” 明月这次倒没有继续劝慰了。 他也算勉强明白了一些沐宛的想法。 那就是不会有人会放下,即使不放下的他们,每天都会经受常人难以理解的,难言的煎熬。 但是他们已经习惯了。 或许没有了这种煎熬,他们反而活得不自在了也不一定。 人,就是犯贱,没办法。 “算了,不说这些了,不然我比你们老家伙还要脸臭!” 沐宛再次笑道。 她伸出双手,拍了拍自己的双颊,似乎要给自己注入一点精神。 明月只是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经历了太多,他们不是没有想过放弃。 但沐宛每次,都只会把这些丧气话挂在嘴边。 在跟其他人见面的时候,她都不会再提这些事情。 就连沐霜,都不知道这些东西。 在其他人看来,沐宛还是那个,积极向上,永不言败的沐掌柜。 其他人,不像明月,能一直保持信念,他们只有看着沐宛,才能勉强保持。 但即使这样,他们也逐渐忘了很多东西了。 “那我们也得早做谋划啊。” 明月缓缓说道。 他不相信夷寇,但这次合作,他们也确实需要对方的助力。 至少,组织七十多个刀手,对于他们来说,就没有这么简单。 不只是组织人手,这么多制式武器,想要准备也不容易。 私藏武器,也是重罪。 而且他们人员凋零也很严重,不可能因为一个祁筠君就全部花费出去。 这太不值当了。 用夷寇的生命去填,自然更好。 “且先看看,隆安虽然防备一般,但汤兴禄、罗尚武等人都不是庸才,总不会像静海那样,炮响城门破。” 沐宛轻轻开口,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静海本就只是县城,城防力量一般,夷寇又占了偷袭的优势,才会这么快拿下静安,连些斥候都没能逃出来。 “可就算是临近的丰平县都有好几十里路……”明月脸色有些难看,“而且若是他们成功拿下隆安,到时候肯定会顺势而下,直下丰平……我们想要安稳一段时日,至少迁徙数百里之外,这可不是可以短暂决定下来的。” 明月不无忧心。 这时候出行,若是没有马车之类的东西,那么看着只有几十里路,其实可能就要花费个小半月。 几百里路程,没个一两月,都抵达不了。 而路程上,也要耗费很多的干粮,而且还要准备被褥之类的东西过夜,除非能保证每天晚上都能在城市中住下,但这是不可能的。 每一次出行,其实都要花费时间准备,准备路上要用的资源,准备路上要花费的钱银。 就算是隆安去丰平,骑马可以一天抵达的路程,都需要准备足一天的干粮,还有防备下雨的蓑衣,降温的衣裳之类。 时间越长,出行越难,要准备的东西越多,你就越难携带,需要准备的时间就更长,出行的时间也会因为你带的东西太多而变长。 王姥山又不是隆安城。 隆安城商业繁茂,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王姥山上除了树木,真的没有其他的东西了,想要准备,需要更多的时间。 更别说,他们不是只有几个人。 “那就劳烦月伯去准备了。” 沐宛缓缓开口。 明月点点头,这些事情,平日里,确实是由他去准备的。 沐宛平日里,其实都不怎么管事,更像是一面精神旗帜。 她这沐掌柜,更是个甩手掌柜。 “希望你可以,快一些振作起来,也快一些成长起来,我也等不了多久了。” 明月退下,轻声呢喃。 他看着沐宛从一个小女孩长大到现在的模样,也全程见证了她的内心挣扎。 这些事情,她也就只说给他听过。 因为,他是她唯一的长辈了。 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也只有一个可以撒娇的对象。 或许没有明月,她也早就被压力彻底压垮了。 明月其实也有心去做什么,但他确实已经老了,没有了年轻时的那种冲劲,那种热血,甚至思维,都在随着年龄开始老化,固化。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那种逆转什么的能力了。 老人是做不了什么的。 只有年轻人,才能改变世界。 他一直都在等,等沐宛成长起来,等对方可以真正成为这一代的中流砥柱,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安心地去迎接死亡。 但现在,还不行,沐宛还需要他的辅佐。 “月伯,你想的,我如何不懂?” 另一边,看着明月离去的背影,沐宛也低声喃喃着。 明月,等她成长。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两人相互扶持十多年,明月自认对沐宛了解颇深,但在沐宛看来,她也对明月了解甚多。 她并非不愿意成长,不愿意独揽大权,肩挑大旗。 这很难,但对她而言,并非不能去尝试。 但那样,明月会做出什么?沐宛不敢细想。 因为明月,已经是她唯一的长辈了。 而撒娇,也只有像那种,可以保护自己的人,才能撒娇。 若是连明月也死去了,那么她将会陷入一种孤独当中。 她再也没有可以交心的人。 连沐霜都不行。 她知道的,其实沐霜也是个很胆小的女孩子。 那个妹妹,连手不小心磕到了都要哭好久的。 这样的她,如果自己跟她说这些,她会崩溃的…… 很早之前,明月就跟她说过。 “强者的路,永远都是孤独的。” 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就要学会接受孤独,也要学会无情。 对别人无情,也对自己无情。 但恰恰,她是个女子,情感细腻。 每一种情绪,每一份情感,都这么清晰。 这样的她,如何无情? 第177章 神器 “我宁愿失败,永生永世煎熬,也不愿意接受这种,命运安排一般的孤独啊。” 沐宛叹息着,忽而在王姥神像之前,缓缓地跪下。 烟雾寥寥,王姥神像静默而坐。 凡人祈祷千万年,不知有没有神明能听见,去救赎他们迷途的灵魂。 …… “喂。姑娘,江庚都走了,不如把我也放了。” 一边,被囚禁着的高峻正惨兮兮地,朝着送饭的沐霜开口。 “去去去,你也配?” 沐霜本就没什么好心情,听闻这话,一下子就踢翻了地上的海碗。 她叉着腰,一脸气愤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因为高峻的惨状而生出一丝怜悯。 “你可是见过我们样子的,姐姐没说,你就别想走!” “可……可江庚不也见过你们的模样吗?他不就走了吗?” 闻言,高峻的脸色更加惨了,他走上前去,一脸讨好的模样。 “放心,我和江庚是好兄弟,我一定不会乱说的!你们对他都放心,我这么老实,为什么不信我?” “你们是好兄弟,关我什么事?好好呆着!” 沐霜吐出一口冷气,没再看高峻一眼,就打算转身离开。 “还老实,明月伯伯早就说过了,越是说自己老实的,其实比谁都要奸诈,你别想骗我,我可精着呢。” “诶,别,这位姐姐,我饭还没吃呢!不放我走,起码给我点饭吃呀,不然,我真的会饿死的。” 见状,高峻急了,一下子靠在门前,朝着沐霜离开的方向大喊。 “地上那不是饭吗?” 沐霜幽幽的声音传来。 “这……可我不是狗啊。” 看着翻倒在地上的饭菜,高峻脸色惨白。 但沐霜已经走了,他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许久之后,他丧气地蹲下身子,开始思考两个问题。 一,这饭,上面没有沾到地面的一部分,会不会是可以吃的。 珍惜粮食嘛,不能浪费! 第二,江庚,他到底有没有尝试救自己出去的? 应该是有的,江庚古道热肠,为了救我,付出这么多。 高峻啊高峻,枉你平时自视甚高,到了这种境地,居然怀疑自己的同伴! 不可饶恕! “我去,谁骂我。” 走在路上的江庚,忽而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有些疑惑。 他忽而回头看了看王姥山,眼神有些迷茫。 “我是不是忘了一些什么?” 江庚似有所感,眼神变化。 他伸出双手,拍了拍身上。 “短刀,在,长刀,在……我去,我想起来了!” 江庚眼神一震,终于想到了,自己究竟忘了什么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居然到了现在才想起来。 他转身,往王姥山上跑了几步,脸色有些焦急。 “我的枪,还留在那些马上呢!他们不会把马都带走,我得回去看看!” 江庚有些焦急,但又忽而停下了脚步。 回想了一下,在王姥山上并没有听到马叫声,江庚立马调转方向,拔腿就跑向之前的空地上。 隆安城危险,没有趁手武器,他确实也不太安心。 而且若是马还在,那么就能快些赶回去了。 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 “怎么了?” 城外,大船。 女子看着目光炯炯的荒木信,有些疑惑。 自从刚刚看了一封信鸽传来的信笺,荒木信就一副气势昂扬的模样。 这种姿态,令女子有些迷醉。 “枫,樱木赫来信了。” 荒木信缓缓回头,看着女子开口,目光中的神芒没有半点减弱,声音带着一丝丝难以压抑的激动。 六条枫还是有些困惑。 但荒木信立马继续解释道。 “他说,城中有一种天神赐下的神器,现在正在大盛人的手中。” “神器?” 六条枫更加困惑了,她开口道:“可是我们在静海当中,却从没见过什么神器,若是大盛有这种东西,那么静海也应该有才对,这樱木赫,不会是在贪功。” 说着,六条枫的脸色有些阴沉,声音也冷冽了不少。 似乎,她对樱木赫的印象不是很好。 “不会,樱木赫可不是蠢蛋,他知道谎报代表着什么,所以,这应该是真的。” 荒木信摇摇头,给六条枫解释道。 “这种神器,据说也是第一次出现,城中那些盛人,也没有见过。” “难不成,真是天神赐下的神武?” 听着荒木信言之凿凿的模样,六条枫眨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樱木赫在信里说,我们刚到,城中就出现了这种东西,这是命运的指引,天神在庇佑我们明诚,”荒木信气势昂扬,“他在信中说,我们不能再试探了,必须要快些拿下隆安,即使牺牲一点,也是值得的,有了这些东西,我们将会在日后的战场上,少死很多勇士。” “真的这么有用吗?” 六条枫虽然也有些惊喜,但还算保留着理智,没有被冲昏头。 “我们现在还没查探出城里的真实情况,而且我们的先锋部队,也才八千多人,真要强攻,我们占不到好处。” 她劝阻道。 他们毕竟是攻城方,此时又不太可能偷袭,想要拿下隆安,可没有像静海那般简单。 “这是考验。” 荒木信回答道。 “神武,有能者得之,庸才是不配掌握的,”他捏紧手掌,显得有些激动,“如果我们能快速攻破隆安,就是通过了考验,才能掌握这种神武。” “那你想怎么做?” 六条枫此时已经完全抛下了刚刚的喜悦,脸上满是沉重。 她总感觉,这不是什么好事。 荒木信越是自信,她内心的不安就越重。 “立马行动,我将亲自带队,将隆安撕裂一条口子。” 荒木信给出了答案。 他不会派人去送死,或者说,他自己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曾经在静海中,他就冲锋在最前面。 “你疯了,城中到底什么情况都还不明晰,你这样,会死的。” 六条枫神色剧变,立马出言反对。 她说的很认真,但荒木信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 “樱木赫说了,城中的水师,都不过是刚刚组建出来的乌合之众,至于其他的部队,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据说,城里连钢铁都储备不多了。” 荒木信说着,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低看的神色。 第178章 回城 罗尚武以为他们对隆安城知晓不多,想要摆空城计,但是他们其实早就知道了隆安城中的状况。 “但是盛人阴险狡诈,这或许是他们放出的假消息,就等着骗你入彀呢?” 六条枫再次反对,她有些激动,感觉万万不能让荒木信这样做。 “这就是为什么我当成阻止你的父亲,”荒木信接连被反对,脸色也生硬了不少,“你太优柔寡断了,战场之上,没有那么多给你猜疑的机会,胜利的机会,转瞬即逝,容不得磨蹭,你这样,只会延误战机。” 被荒木信这般训斥,六条枫脸色也难看得不信。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 “我只是在担心你,而且小心一点有什么不好?” 她声音放软了不少。 荒木信是先锋将军,若是对方真的如此决定,她却是难以改变对方的决定。 “还是那个道理,机会转瞬即逝。” 荒木信看着六条枫,语气也没了刚刚那般针锋相对。 “盛人们的兵书中有这般说过,夫战勇气也。” 荒木信目光炯炯地看着六条枫:“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战斗,需要的是勇气,我们有的就是勇气,我们的勇气,可以击溃这些简单的计谋。” “如果这是盛人的陷阱,那么这个陷阱太可笑了,这种陷阱,对我们来说没有半点威胁,最重要的一点,我还没说……” 荒木信站在船头,看着远方层叠的密林,声音幽幽:“他们也是今天才接触那种武器,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他的声音越发幽深:“说明他们正在强大自己,而我们在城外,每天都要耗费辎重,这叫此消彼长,我们带着胜利的气势而来,若是这般状况还不敢尝试,那么我们身上的气势,就会消散,那么,我们的胜利,就会更难了。” “可是我们有着航运,可以快速运送资源。” 六条枫看着荒木信脸上的表情,从小便认识对方的她此刻知晓,想要改变对方已经很难了,但是她还在尝试。 “再快,也需要时间,我们需要的,正是时间,我们已经在静海停留得太长了。” 荒木信的语气忽而有些低沉。 他们在攻占静海之后,出现了大片水土不服的状况,花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才恢复过来。 而这也给隆安许多准备时间。 若是没有这一个月,那么隆安,才是真正的声厉内茬。 如果是那样的隆安,甚至六条枫都不会去劝阻荒木信。 “我们需要一场快速,迅捷的胜利,鼓舞士气。” 荒木信握紧腰间的夷刀,气势昂扬。 “算了,我不劝你,也劝不动你。” 六条枫心情低沉。 现在的荒木信,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那就好。” 荒木信点点头。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六条枫补充道。 “什么?”荒木信眉头微皱。 “这次行动,你不能去。” 六条枫认真地开口。 “为什么?” 荒木信眉头皱得更深:“让他们去冲锋,我在这里看着?” “你可以冒险,但不能把所有的筹码都推上赌桌,未战先虑输,这样我们才能走的更远。” 六条枫毫无畏惧地对着荒木信的眼神。 “我只知道破釜沉舟,狭路相逢勇者胜。” 荒木信硬着声音回道。 “你不怕死,但是他们呢?你若是也死了,那么谁还能去救他们?”六条枫忽而使出大招,荒木信立马哑口无言。 “如何?” 看着荒木信久久说不出话,六条枫开口道。 “我答应你就是。” 荒木信有些愤愤,但是六条枫确实击中了他的软肋。 想到这里,他原本的好心情也没了,直接甩头回了船舱。 于是甲板上,只剩下了六条枫。 “隆安城,真的只是一个香饽饽这么简单吗?” 她站在甲板上,继续眺望着远方。 荒木信只是一个先锋将军而已,不是真正的将军。 他太莽撞,从来不愿意思考事情的更深处。 他坚信,手里的长刀足以将一切阻碍都破开。 但六条枫希望他们能走得更远。 隆安,不是终点。 但每一次战斗,都会有战损。 人员,会死亡,这不是短暂能补充的。 他们涉海而来,足足花了三个月。 海上,不平静,有些东西,是需要时间的,而战时,时间就是生命。 荒木信不愿意多想,她就只能替他多想。 但唯一令她感到憋屈的,就是荒木信很不听话。 他太自信了,不愿意听她的想法。 “我反倒是希望你能吃个亏了,这样,你或许还会长点记性。” 六条枫收回目光,幽幽地说了一句。 荒木信在乎那些战士的死亡,她可不会。 她唯一不想看到死去的人,只有他。 …… 等江庚再次回到隆安城的时候,也忽而感觉到了一丝不妥。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能看出什么。 但他就是能感觉,似乎有团乌云,笼罩在了隆安城上空一般。 “幻觉,都是幻觉,是我自己的心理暗示而已!” 拍了拍自己的脸,江庚迈步往前走。 他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可以驱驰的马。 那些人没杀,但那些马也被吓得不轻,短时间内是骑不了了。 但唯一令江庚还算开心的事,就是长枪没丢。 这东西在密林中难以施展开,但在城中就不一样的。 即使是巷战,长枪也是数一数二的兵中霸王! “哦豁?” 等江庚直奔城中水师军营的时候,却跑了个空。 “忘了注意时间了,这会,他们不会都去训练了。” 江庚看了看天色,有些无奈。 他在王姥山上,被关了不短时间,对于时间的流逝没了半点概念,这年代也没个手表,他也难以估算时间。 而且,他有些心急,路上花费时间也不少。 他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最容易见到罗尚武。 而且就算是见不到罗尚武,起码也能见到他的亲卫,这样也能询问到他的去处。 毕竟军营通常都是有人留守的。 没办法,城外发生了这种事情,他想到的,就是快点告诉罗尚武。 这家伙负责城中防卫,可以快点组织人手。 但江庚别说罗尚武了,就连那些,本应该留守此地的兵卫都没看到。 第179章 野望(上) 他不知道,这新火炮一出现,罗尚武就下令了,城中的所有兵卫,都要找时间去练习! 今天,就是水师军团加部分城防军练习的日子。 “他么的,平时哪里都有你,这会倒是找都找不到了。” 江庚骂了一声,也没时间继续耗下去,立马又跑了。 没办法,现在隆安城的状况跟他息息相关,他必须保证隆安城暂时安稳下来。 “去城东找?我刚从城西过来,等去到那里,天都黑了……汤兴禄,这家伙据说也是忙的不行,去县衙也未必找得到他,找谁?谁是一定不会到处乱跑的?在城里也算说得上话的?” 江庚走了几步,心中浮现了答案。 …… “你是说,出城的人都死完了?” 祁承业缓声说道,脸色十分平静,没有半丝惊讶。 江庚看着他,眼神有些怪异。 若不是知道幕后主使者是沐宛,他都要怀疑。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位在背后布置了这个杀局了。 没办法,这么想,还真是这位嫌疑最大。 首先,他之前就在府中,跟祁筠君和王拙阳闹出了一些矛盾,这就是作案动机。 而后,对方都有汤兴禄安排护卫了,而且派去的,都是罗尚武手下的精锐骑兵,甚至能以一敌五的强力兵卫,一共十二个! 这种配置,按理来说,已经十分足够了。 就这样,你祁承业还派四个武艺高强的护卫前去…… 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看我干嘛?他们死了,是自己技不如人,你看,你厉害,不就能安然脱身吗?” 祁承业看着江庚的目光,忽而咧嘴一笑。 但他说出的话,多少有些冰冷无情。 张明和余生,这两人江庚虽然平时不太熟悉,但也是跟他们一同出发的。 但这两人死了,这个他们的主子,祁承业,居然一点表现都没有。 正常来说,他最起码都应该表现出一丝丝不忍,伤心才对。 但他干脆连装都懒得装…… “死了也就死了,不然还能怎么样?” 祁承业无奈道。 “替他们报仇?我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祁承业缓缓开口:“而且,我从未保证过,替我做事,是永远安全的,大争之世,死个把人算的了什么事?” 听着这话,江庚眉头微皱。 祁承业这般说,显然他确实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不敢问,问他到底有什么后手。 “行,待会我让祁飞去通知城中的几位大人。” 祁承业摆摆手道。 城中的防备力量,可不是全都掌握在罗尚武手上的。 他顶多只能算是个外来者,虽然组建了水师,但水师只不过一个只有百人的军营而已。 江庚沉默,没有说话。 祁承业以为他还在耿耿于怀,继续开口:“怎么?觉得我无情?我本来还觉得,你江庚才算决绝。” 话语落下,江庚微微抬头。 之前,祁承业都叫他奉川,这是他少数直呼他名字的时候。 “决绝和无情,我觉得不应该划上等号。” 江庚也开口了,脸色依旧有些沉重。 他并非豁不出这条命,只是感觉有些兔死狐悲,也有些感觉祁承业太过无情。 张明和余生虽然表现得不怎么样,但也是对祁承业忠心耿耿了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他们死了,祁承业甚至不愿意装出一副忧伤。 “奉川,你太悠游寡断了。” 祁承业又说道。 这是他第二次这般评价江庚。 “我是真的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才会跟你说这么多,至于其他的庸才,我都懒得理会他们,死了就是死了,谁不会死?我也会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祁承业笑道:“你想成功,想要晋升,就要付出,生命,是最基本的,不然你凭什么去争?赌桌之上,都得放筹码呢。” “他们愿意当守卫,就是愿意赌这一场,只不过他们赌输了,或者说,没有赢到最后,我们也一样,之前都赢了,但谁知道,我们能不能赢到最后?人生很长,也可能很短,赌输了就结束了。” “但你不也在赌吗?你以为自己就能一直赢下去?或许你输的时候,比他们还惨也说不定,你凭什么替他们感到哀伤?配吗?我和你,都不配!” 祁承业的声音越发冷冽。 “我们,都不配,懂吗?” “懂了。” 江庚点点头,不再多说。 祁承业,出身帝王家。 这种无情,他理解不了。 “算了,没事你就退下,感觉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祁承业闷闷道,这时候,他脸色反而才难看起来。 他是真的想把江庚当心腹培养的。 不然的话,他跟江庚说这么多干嘛? 他平时都是躺在躺椅上,默默躺尸的。 说话?这多累啊? 平日里,那些护卫想要跟他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也就祁飞,还能跟他多说几句。 但也就几句了。 祁飞心性还行,但武力太差。 他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一个心性,武力天赋都不错的江庚,才多说了些话。 但江庚,他不听啊! 这能怎么办? “要不,下次还是装一装,骗骗他好了?” 祁承业摸摸自己的下巴,思考事情的可行性。 但很显然,江庚不是蠢蛋,不可能被他的拙劣演技骗过。 看着江庚即将离去的身影,祁承业忽而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忽而低声喊了一声:“奉川!” 江庚顿住脚步,微微回头。 他看着祁承业,眼神和姿态都算不上太尊重。 “秋瑶的事,你知道了,是。” 祁承业继续说道。 声音落下,江庚的脸上,忽而闪过一丝冷冽。 祁飞教唆秋瑶,此事若是没有祁承业在背后应允,就是打死江庚他也不信! 秋瑶虽然没有什么野心,但在世子府中安然过了这么些年,她也有自己的小聪明,不至于给别人卖了都不知道。 祁飞跟她说的话,代表了什么,她虽然不可能完全明白,但也不可能真的一点都不懂。 所以,在知道这事之后,江庚心中对于祁承业和祁飞,是有怨气的。 第一次,是因为对方不愿意救自己的妹妹。 但那时候,可以说是双方没有什么利益关系,对方没有帮助自己的必要,那就算了。 第180章 野望(中) 但这一次,江庚按照祁承业所说,替他去负责城中水师组建的事务,但是等他回到府中之后,他却遇上了这种事情,这令得他心中,那原本消散了的怨气,重新生长了出来。 “我承认,这是我示意的。” 看着江庚神情的变化,祁承业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 江庚微微皱眉,不知道眼前这位,到底什么意思。 “奉川你不是蠢人,其实没必要在我面前遮遮掩掩,你对我没有忠心,我能看出来。” 祁承业毫不在意,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那直接把我赶出府去,何必做这些小手段?” 江庚拧眉。 现在的他,也未必要依靠世子府而活。 “可是,秋瑶的心,是假的吗?我的手段可能不怎么好,可是,这又对你有什么不好?是花了你的钱?还是重伤了你?” 祁承业继续说道。 “说实话,你完全可以不负责嘛。” “你什么意思。” 江庚眉头皱得更深。 “但是,秋瑶最终不愿意,此中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起码证明了,她确实对你是真心。如果她真的做了那事,也只能说明,她其实也配不上你,她其实并不关心你真正的内心所想,这样的她,你又何必负责?” 祁承业继续说道。 “我承认,这是对你的考验,但你对我毫无忠心,我也得看看你江奉川,到底心性如何,不过分。” “世子殿下身份尊贵,说什么便是什么。” 江庚抿紧双唇,缓缓说道。 “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怨气,换做是我,也会怨气,你站在我的立脚点,也会觉得我做的事没什么,都是些小事而已。” 祁承业摆摆手:“甚至城外,死了的那些人,都是小事。” “事实证明,你江奉川,确实值得信任。” “信任?” 江庚重复道。 他虽然从未想过取得祁承业的信任,但亲耳听着对方说出这话,他还是有些疑惑。 “就是信任。” 祁承业点点头:“我从第一次见你,为何要直接让祁飞给你点钱,赶你出府?” 江庚脸色微沉。 当时他说完军报,眼前这位就要赶自己离开,当时他还在心里大骂过几句,觉得对方是过河拆桥。 但对方这时候旧事重提,是想干嘛? “因为我当时就知道,你小子,心思多着呢,是不可能真的诚心为谁办事的,”祁承业笑道,似乎想起了往事一般,“但没办法,你非要缠着我,我就随便给你说了个条件。” “原本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邱元正什么身份,你也知道了,但这么多年了,其实我也不上心了,谁管他多厉害,反正我不在意,但谁知道,你还真给做到了!” 祁承业越说越开心,但江庚却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家伙,当初居然是在耍他玩! “没办法,话已说出去了,只能收你了,没事,反正府中钱多,养个把人不是问题,然后,你又让我去救你妹妹……” 祁承业越说越带劲:“可没办法啊,当时我真的没什么办法帮你,你在府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知道府中什么情况,但你小子,居然自己处理完了,那好,算我欠你的,我给你涨工资!” “这已经很好了,平时,别人真的愿意给我卖命,我都不给他们钱的。” 祁承业一副“你小子捡了大便宜”的模样。 “但你小子,不老实,还想要更多,但你不愿意真心给我做事,怎么办,没办法的啊,我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什么散财童子,只能多看看你小子的心性,看是不是坏人,是不是另有所图……” “你也别怪我,其实我那些都只是,一些很小很小的试探了。” 江庚一直沉默,直到现在,他才缓缓开口:“殿下,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个平时藏着掖着,一副要死不活的无赖世子,今天忽而给他说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单纯是为了解开两人的误会? 有什么用,自己又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 “因为,时代变了。” 祁承业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忽而极其认真地开口。 “所以你想怎么样?” 江庚来了兴趣。 他之前跟邱元正说过这事,邱元正觉得,眼前这个世子,是藏了一些手段的。 “我需要,真正的帮手。” 祁承业眼神炯炯,开口道:“不是那些所谓的护卫,他们空有一身武艺,但没用,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还是要我为你做事?当你的手下?那又何必说这么多?” 江庚继续开口,他并非是那种,可以轻易感动的人。 “帮手,不是奴仆。” 祁承业下定义道。 “你知道,世子是不能插手兵权的,为何我要你去帮我负责这事?” 江庚沉默,不敢乱说。 “夷寇来袭,时代在变,我们也不得不变,如果我只是那个,连一个漕帮都奈何不得的世子,那么我会怎样,你会怎么样?” 祁承业加重语气。 “你有野心,我也有!这我不躲躲藏藏,藏着掖着!” 他站起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到江庚面前。 “大势面前,谁都逃不了,我也不想做什么大事,只不过想要活命而已,你懂吗?” “我懂。” 江庚缓缓开口,他做了这么多,不也只是为了活着吗? 好好活着,仅此而已。 但对方,一个世子,隆安首富,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但现在,我身旁无人!” 祁承业继续说道:“几个护卫,管什么用?” “所以呢?” 江庚猜到了什么,但这话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 “隆安陷入敌手,也会阻拦某些人的视线。” “某些人?”江庚挑眉。 但祁承业没有在意,继续说道:“我所求不多,只是活着,你帮我,我会回报你,不是上下级,不是为奴为仆。是你跟秋瑶说的,平等。”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畏手畏脚,因为,你没有人在背后支撑!” 祁承业声音越发高昂。 “因为怕,所以悠游寡断!谁都会怕,因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这人间,就会有无数的规则,危险,让人束手束脚,让人只能当乌龟,因为一错就是万劫不复,再无翻身机会!你是,我也是,但现在,规则在被打破!” 第182章 敌袭 “斥候回报,城外有夷寇船舰迹象。” 余杭缓缓说道,“虽然没有什么实际动作的样子,但是也已经足以表明一些东西了。” 联想到余杭不在水师,却出现在这里,江庚忽而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那记忆中,凶煞狠辣的夷寇,来了。 上一次,是静海,这一次,是隆安。 这样,自己能做什么呢? 就算有祁承业在背后担着,自己真的在这大势之下,做什么吗? 江庚回想起沐宛说的话。 一个人,难以对敌千万人。 又回想了一下祁承业跟自己说过的话。 掏心掏肺?不太可能。 在江庚看来,祁承业是一个老狐狸,虽然对方年纪也不说有多大,但就是给到江庚这样的想法。 忽而,江庚有些明了。 为什么对方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了。 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如同他所想的那样,还需要他之后再去验证。 这之前,他大可以做一些东西。 之前的他,确实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像是新兵组建之后,那一次,江庚也没有上去跟罗尚武抢,抢那个可以出风头,让新兵记忆深刻的机会。 为什么,因为他只是孤家寡人。 在三号码头上痛斥罗尚武那次,已经给那些兵卫留下了印象了,若是再来一次,那些忠诚于罗尚武的士兵,或许真的会做出什么也不一定。 但江庚,只有一个人,就算他占据道理,但总会有人不讲道理。 王拙阳就是这样的人。 除去痛斥那次之后,江庚其实低调了很多。 因为罗尚武什么都有。 手下,职位,权柄,人脉,无一不是比江庚优越。 江庚若是强行夺取权力,不仅难以成功,还可能遭到罗尚武的反扑。 因为痛斥他时,江庚起码是占据道理的。 但江庚想要争权,就没有这个优势了。 到那时,没权没势没人,甚至没钱的江庚,怎么跟他争? 一个是护卫,家将,难听点就是奴才。 一个是大盛正儿八经的武将,手下几百上千的战兵,人脉遍布隆安府。 其实没得比。 但江庚需要验证一些东西。 所以,以往的顾及,他可以尝试抛弃了! 脸色不变,江庚准备回去城中,再将城中的资料过一遍。 不谋一世者,难以谋一时。 这事风险太大,他必须想一个计划。 余杭也看出了江庚心思飘远,当下他便开口道:“天色不晚了,江副尉还是先回去歇息,这里交由我负责便是。” “那就多辛苦你了。” 江庚点点头。 就在此时,一个斥候忽然从城楼上大喊着冲下来。 “敌袭,敌袭!” 声音凄厉,在空荡的城墙下回荡。 “呜——” 号角长鸣,气氛忽变。 余杭脸色一变,已经顾不上江庚。 “各司其职,莫要慌乱!” 他虎吼一声,大步往前跑去,声音中带着令人安定的能力,那些本来有些慌乱的兵卫立马强行镇静了下来。 江庚没多迟疑,三步并作两步,也跟了上去。 “将军,敌方一队先锋已经到达城门之前!人数约莫一千!” 斥候冲到余杭身前,大喊着。 “准备抵御敌袭!” 余杭登上城楼,往下俯瞰。 只见阴暗的密林中,大队的夷寇冲杀出来。 他们提着云梯,拿着飞爪,静默着冲来。 “只有千人,不足为虑。” 江庚随之到达,也往下看了看,开口道。 隆安城城墙可不低矮,对方连个攻城车都没有,想要硬攻只会是送死。 “注意对方的船舰!” 江庚继续说道。 余杭原本也微微放心了不少,但听到江庚的话之后,脸色也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他抬眼看去,但天色已晚,伴着大片的林子,他已经看不清安水之上的形势。 “蓄积力量,城外的或许只是佯攻,敌方的火炮才是真正的攻城利器!” 江庚话语不断,隐隐间有越过余杭,对其下命令的感觉。 但或许是情况危急,余杭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有制反击,不要慌乱,军备都有数目,不要过快用完,此外,小心敌方突袭!” 他点点头,继续虎吼,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着两柄小旗。 现在的他,不是个弓手,而是个令使。 江庚看了看他。 余杭原本绷紧的脸上,忽而露出了笑意。 “江副尉不用多想,将军跟我说了挺多,你对隆安奉献许多,又对敌寇了解颇深,我相信你的决定。” 他的声音很温和,令人不自觉地生出亲近。 他并非听不出江庚口中的命令之意,只不过他有自己的决断,而不会单纯因为江庚的指挥和命令,而生出什么异心。 罗尚武给他的命令是守住城东,那么他自己就会选择能最好地守护城东的方式。 他是军中的新星,无论是指挥,还是决断能力,甚至个人的武力,都是上佳,不然的话,也不会得到罗尚武的看重。 这样优秀的他,却也不会自傲。 在他看来,江庚对敌方了解更多,而且江庚名义上还是副尉,那么他就应该听从江庚的指挥。 江庚顿了顿,多看了余杭一眼。 他第一次看对方时,对方温和得像个书生。 但在三号码头上,余杭支援而来的时候,江庚也看到了对方彪悍的一面。 “莫要耽误战机,副尉若是有什么想和我聊,那么此战之后,大可一同酣醉。” 余杭看着沉默的江庚,继续开口道。 点点头,江庚收回了目光。 这些兵卫,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罗尚武那老小子那么讨厌的嘛。 两人短暂的交流,战斗却已经拉开序幕。 城下,数十个冲在最前面的夷寇,一把将抬着的云梯狠狠击打在城墙上。 “可惜了,没有挖壕沟。” 江庚看着城下,微微叹息了一句。 一条好的壕沟,对面起码要花几千上万的人命来填。 填完了,才能开始攻城。 攻城,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余杭听着江庚的低喃,想了想,还是没出声解释。 其实这事罗尚武也想过,但隆安城无论是资源还是人力,都有些不够用。 而且根据罗尚武的了解,对方的战力主要集中在水上,所以陆地上的战斗应该只是次要,所以罗尚武就没有安排人挖壕沟。 第183章 许诺 光是清空城外几丈范围的树木杂物,已经花费了很多时间和人力了。 要是再挖一条几米深,几米宽的壕沟,就有些劳民伤财了。 而且时间也未必来得及。 所以余杭他们,其实也是有苦难言。 “砰!” 城墙上的士兵也开始了反击。 他们都是原本的城防兵,不是新手,所以已经从一开始的慌乱中恢复了过来。 他们抬起巨大的落木,从城墙上丢下。 足有一人粗细的原木在空出发出一阵呼啸,在下方投影出一个大大的阴影。 阴影之下,那些还在低着头疯狂攀爬的夷寇,连痛呼都发不出来,就被一下子砸碎了脑袋,就连身子的骨骼都被碾碎,从云梯上掉下,继续往下方砸去,砸倒大片的夷寇。 好家伙。 看着那血腥的一幕,江庚也有些难受。 并非不忍,而是场面确实有些血腥,战争的烈度,比他在城外厮杀还要来得惨烈。 “弓手。” 江庚看着那一根根落木砸下,但那些没有被击中的夷寇还是在闷头攀爬,于是又低声说了一句。 “弓手准备,击杀最前方的夷寇!” 余杭几乎在江庚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开口下令,手中令旗一挥,声音响彻四方。 几处突出的了望塔上,十几个弓手探出身子,强弓缓缓拉开。 他们都长得膀大腰圆,手臂粗壮。 拉弓,特别是连续拉弓,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们就像是江庚理解中的狙击手,狙杀着每一个跑在前头的夷寇。 这其实有些刷新江庚的认知。 前世很多影视剧中,弓箭都是像冲锋枪一样,毫不吝啬地泼洒出去的。 但实际上,即使只有十几个弓手,他们还不是一同射击,而是一下一下地轮流射击。 “连续拉弓,坚持不了多久,他们需要轮换休息。” 余杭似乎能看出江庚的疑惑,开口道。 点点头,江庚不再多说。 他也只能看着,看着那些夷寇闷头往上。 忽然,江庚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妥。 他脸色有些难看,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什么?” 余杭下意识地应声。 他还在不停下达指令,根据对方的攻势使用各种城防器具,江庚此话一出,他都有些没能回过神来。 “太安静了,没有惨叫!” 江庚沉声道。 余杭的脸色微微一白。 他从一开始,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在了战场的指挥上面,根本没有注意那么多。 直到江庚这话说出来,他才明白过来,其实现在的局势有多么诡异。 那么多器械用出去,其实也不是立马将对面杀死的,有些东西,其实只是击伤对方,让对方吃痛掉下城去而已。 但正常人吃痛,几乎都会喊出声来。 但直到现在,除去那些器械发出的声音之外,他竟然没有听到那些敌人发出什么痛呼的声音! 这代表着什么,余杭其实知道,但他不愿意,也不敢相信! 对方的凝聚力,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程度。 伤亡,疼痛,都不能影响他们的斗志! 他们好像机器人一般,闷声朝着城上杀来,似乎无惧一切死亡。 太疯狂了! “用金汁!” 江庚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忽而低声冷喝。 余杭脸上表情变化,却立马重复了江庚的吩咐:“准备金汁!” 金汁,还有一个别称,叫做夜香。 只不过在城防上面,它往往还会加热,提高杀伤能力,可以很大程度上击溃对方的战斗欲望。 对方的沉着令江庚感到了一丝丝冰冷。 城头上的士兵也逐渐发现了什么,看着那些如同蝗虫一般攀附上来的敌人,心中莫名有些恐惧。 对方那不变的眼神,似乎带着奇怪的魔力。 守卫捏着鼻子,将大桶滚烫的金汁泼洒下去。 此等大威力的东西泼洒下去,江庚的眉头皱得更深。 还是没有呼声。 那些敌人真的好像机器人一般,无畏地冲杀着。 “余百夫,你们若是遇到了这样的敌人,会如何应付?” 江庚呼了一口气,忽而问道。 余杭沉默着,久久没有回答。 他也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争。 往日在军营中,最多只是分列两队,互相执行一些任务,模拟一下冲阵厮杀而已。 但他们也会痛,也会喊。 他比江庚更明白,这样的敌人,有多么恐怖。 “看来余百夫是没有什么解决方法了。” 江庚看着那已经逐渐攀附到城墙中心位置的夷寇,似乎也已经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神情了。 木讷中,似乎带着一丝丝凶光。 “是不怕死?还是只是死士?” 江庚无畏地跟着对方对视,忽而低沉地冷笑了一声。 “既然余百夫没办法,那就试一试我的办法。” “你的办法?” 余杭疑惑,他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但是江庚却说他有办法。 就在余杭困惑的时候,江庚忽而登上高处,振臂高呼。 “江副尉,你干嘛?小心!” 余杭回过神来,手足无措地看着江庚。 但江庚似乎不理会他。 “吾乃城中水兵营副尉江庚,尔等莫要惧怕,杀敌一人,我赏你们五两白银!” 余杭:“……” “江副尉,你在说些什么!” 余杭经过一开始的呆滞,便立马开口喊道。 江庚什么身世,他也是知道了。 城外现在可是有一千多人的,而且已经死了一百多人了,就算不能全歼,杀个三四百想来是没问题的。 一人就五两银子,加起来就是差不多两千两银子了。 别看罗尚武一次借了五万,看着两千不多。 但这若是算成江庚的工资,他要差不多二十年不吃不喝,才能赚到这么多钱。 江庚从高处跳下,回到余杭身边,笑而不语。 祁承业说了的,什么事,他担着。 祁承业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也好,试一试对方说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 至于对方反悔…… 怎么反悔,江庚是祁承业派来的,这事罗尚武,汤兴禄都知道。 江庚敢这么说,那肯定是经过受益的。 到时候他们可不管江庚说出这话有没有经过受益,缺钱那么久的他们,是不可能放过祁承业的。 “别怪我不讲道义,而是你光开空头支票,我这心,实在是放不下来。” 第184章 轰鸣 江庚默哀片刻,便看向了一脸困惑不解的余杭。 “别这样看我,杀敌要紧!” “这就是你的办法?” 余杭感觉有些牙酸。 “对呀。” 江庚应道。 对方不是不怕死吗? 不是气势再缓缓压过守卫方吗? 巧了,有样东西,照样可以令人甘愿冒险!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鬼都能为你推磨!” 江庚看着那些,好像被打了鸡血的守卫,笑道。 他们可不是江庚,一个月的俸禄或许也就二两银子左右。 但现在,只要杀几个敌寇,就是一年的俸禄! 他们可是守卫方,现在对方还在攀爬城墙,根本没法动作,杀对面几乎不用费什么心思! 也就是说,这是白捡钱的事! “放心,只要你们不虚报人数,这钱一定会到你们的手上,你们当中,可能也有些人知道我是谁,没错,我是祁承业殿下派来的,世子殿下有没有这钱,你们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看着还有些人有些动摇,江庚干脆又加了一把火。 “你们自己记住杀灭的人数,当然,虚报的人一旦发现,就被剥夺机会!你们也可以举报虚报的人,这样,我还有额外的奖赏!” 江庚继续说道,那些兵卫瞬时把刚刚生出的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 恐惧?敌人? 开什么玩笑? 这是喜悦!那是钱啊! “嗷嗷嗷!” 一时间,城墙上发出了一声声激动的呼喊。 “又一个!娘的,快五十两了!” “五两,十两!” “娘的,刚刚那个算我杀的,你们别乱数!” “算你的?小心我举报你!” 一时间,原本气氛诡异的战场,热闹得像是菜市。 余杭缓缓放下手中的令旗,呆呆地看着江庚。 也不用他指挥了,那些兵卫现在比谁都要积极。 这个办法,在他看来有些可笑,但现在他笑不出来了。 他从军营中学了这么多东西,这个真没学过,连听都没听过。 论功行赏是有,但不可能每个人都有,也不可能每一个的奖赏都这么丰厚! 他原本还在思考,如何提起己方的士气。 但这个难题,却两下被江庚解决了。 所以他看着江庚,神色一时有些变化。 说实话,他虽然表现得都挺尊重江庚,但实际上,江庚肯定是比不上罗尚武的。 更何况,江庚还曾经顶撞过罗尚武。 要知道,罗尚武在余杭眼中,可是类似师父,父亲一般的角色。 他虽然不说,但实际上对江庚是没有丝毫亲切的。 甚至因为对方的年纪,他也曾小看过江庚。 直到江庚改进了弹药,他才收起了这丝小看之心。 但现在,江庚却在他自认,自己最擅长的战斗指挥上,盖过了他一头。 所以他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之前,他只是听从罗尚武的命令,才听从江庚的命令。 那么此时,他的内心,就是在真的开始接纳江庚。 因为江庚,已经表现出了真正的能力。 有能力的人可能会招人嫉妒,但也同样招人尊重,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莫要分神,继续指挥。” 江庚看着余杭,咧嘴一笑。 余杭回过神来,但还是有些迷茫。 士气都已经被激起了,还要自己做些什么? 看对方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江庚也不啰嗦,直接开口:“士气是起来了,可是他们也有些上头了,那些军备可不是用不完的,现在不加节制,一会就要用完了。” 城墙上空间有限,能放的军备都是有规划的,那些士兵现在一脸激动,把那些军备都用出去,虽然一时间显得战力激增,但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显露疲软之势。 其实若是平时的余杭也未必看不出来,但他被江庚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有些晕头转向,才没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此时江庚提醒一句,他便立马反应过来。 “控制节奏,不要一股脑地使用器械!” 他再次挥动起令旗,呼喊道,同时还立马让人去搬运储备的军械过来,补充那花得飞快的库存。 但那些人,此时都有些被金钱冲昏了头脑的模样,虽然动作慢了一些,但那些军械依旧如同流水一般使用出去。 不过好在,这些东西不是用的毫无作用。 原本已经攀附大片城墙的夷寇在这一波猛攻下,大片的夷寇都被击落,在地面上砸出一团团血肉模糊的痕迹。 余杭有心呵斥那些士兵。 因为不听命令的士兵,在军中是大忌,若是指挥的命令都没人听,而是各自为战,那么这个军团也就废了,除了技艺有点优势之外,表现出来可能也跟乌合之众一样。 但他看着那被大片击落的夷寇,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算了,此战结束,再好好教训这些兵卫。 他毕竟是罗尚武一系的,这些士兵则是隆安城中,原本的城卫兵,他指挥不动,其实也很正常。 他也就今天才到这里驻守,若是指挥起来十分得心应手,那才奇了怪了。 余杭一边想着,一边看着战场的情况。 此时那些夷寇几乎已经死了三百,剩下的夷寇队伍,看上去已经满是破洞,再也没有一开始的威慑力了。 “只有这些人,这下应该问题不大。” 余杭轻声道。 攻城可没有这么简单,特别对方还是冒着防御强攻,这种情况,对方不来个几千上万人,还真的难以带来什么威胁。 虽然城头只有两百余兵卫,一部分还是负责后勤的,但也足以抵御这一波进攻了。 想到此处,余杭心中稍安。 但就在此时,站在前面的江庚忽而大喊了一句:“趴下!” 余杭还没反应过来,他还在看城下的情况,直到江庚摁着他的身子,将他按在了地上,他才下意识地绷紧身子,想要推开江庚,并且攻击江庚的后脑。 因为下意识地,他认为江庚是在偷袭他。 但他还没能抬起手臂,一声巨响忽而从城外传来。 “轰!” “砰!” 前一声轰响还没消失,后一声轰鸣就响起了。 唯一不同的是,前一声轰鸣听着还算遥远,在城外传来。 后一声,则是近在身前,轰响声直令余杭耳膜生疼。 第185章 感性 余杭眼前一花,混混沌沌的大脑一时间有些空白。 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生都不会遗忘的一幕。 城楼,那原本站着十几个弓手的城楼,此时被轰出了一个破洞! 大片的血肉在坑洞中若隐若现。 火炮! 对面,开始使用火炮了! 余杭心中生出这个想法,随后,一声声轰鸣声从城外继续响起。 “轰轰轰!” “砰砰砰!” 强大的力量轰击在城墙,城垛,城楼上,甚至连地面都在巨力之下微微摇晃。 余杭捂着生疼的耳朵,强行稳住身子,却不敢起身,因为有火炮炮弹时不时就要从他头顶划过,狠狠的穿过城墙,轰击在身后的城内! 火炮,强大的攻城利器! 余杭忽而明白了。 之前那些夷寇还在攀爬城墙,对方若是攻击,很可能误伤自己人。 但由于他们的防御力度提升,将那些前冲的夷寇都击落下去,看似清空了大片区域,却也让他们退后到了安全区! 对方的火炮手,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攻击! 漫天烟尘中,余杭抬眼看去。 城楼上的弓手死伤大半,剩余的几个也难以自救,随时都可能被炮弹击中。 余杭内心在滴血。 这些弓手才是真正的战力,他们狙击那些跑在最前头的夷寇,大大减缓了防御的压力。 这些弓手失去了,接下来的城防工作就难以施展了。 轰击还在继续。 余杭一直半蹲在地上,看着无数炮弹越空而过,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巨响,身子微微颤抖。 现在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世界末日! 江庚脸色呀不太好看。 脚下的砖墙都似乎在轰击中晃荡。 抬眼看去,满是烟尘,大片的城墙在炮弹下碎裂。 那些呼啸而过的炮弹,只要摸到了一下,就能轻易撕裂一个人的躯体。 这是真正的大杀器,人的血肉之躯根本没有办法抵御,就算是穿了板甲,也未必能活下来。 而这些城卫兵,别说板甲了,连一个全身甲都没有,别说被正面击中了,就算是被那些四溅的碎石打中,也得没半条命。 “砰,砰!” 轰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或许是一辈子,也可能只是几个呼吸。 声响停歇。 那些城下的夷寇似乎有自己的联系方式。 火炮还没开始射击,他们就后退了十几米,以免被落下的炮弹和碎石误伤。 此时炮弹刚停,他们就松开了耳朵,再次无畏地朝着身前的城墙冲去。 “啪啪啪!” 没有叫喊,一台台新的云梯被架在城墙上,他们口中衔着短刀,眼神凶煞,朝着上方疯狂攀登。 而那些守卫,此时还惊魂未定,一时间又没人组织,还停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在哪,要去干什么。 当然,也有一部分已经死去了,还有一些在捂着伤口痛呼。 城墙之上,一时间真的有一种,人间地狱一般的感觉。 趁着这个机会,那些夷寇快速攀援,很快就超越了之前抵达的最高处。 他们神色没有变化,继续向上。 一半,四分之三,五分之四! 那看着高高的城墙,终于即将被征服! 城外,荒木信看着远方的一幕,没有喜悦,反而脸色沉重,似乎含着怒火和悲伤。 六条枫站在旁边,脸色倒是轻松得多。 他们身后,安水之上,十几艘大船一字排开,一门门火炮还在冒着青烟。 刚才,就是他们下令,击中了隆安城。 荒木信的目光没有在那些攀登的夷寇身上停留,而是看着那些,倒在城墙下,永远也不能再站起身的那些尸体。 他的内心,无比沉重。 这场冲锋中,原本有他的身影! 他应该和他们一同前进!一同杀敌! 而不是在后方,只能看着他们死去,不能做任何事! “他们原本不用死的。”荒木信沉着脸,一字一顿的说道,脸上满是惆怅哀伤的样子。 在他看来,这是无谓的牺牲,原本就应该从一开始就使用火炮,去轰击对面的防卫,这样的话,一开始的那几百个兄弟,就不会死了。 “他们的死并非毫无意义,”他话音刚刚落下,旁边就有人做出了解释,“假如对面真的是一触即破,那么我们就根本不需要动用这些火炮。” “我们都知道,隆安城内钢铁的存量也不多了,我们即使是攻破了隆安,那么我们的炮弹也得不到补充。”那人继续补充道。 “炮弹……这些东西,难不成比人命还重要吗?” 荒木信的脸色依旧难看,他的声音低微,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静海县战役之后,我们的炮弹并没有得到充分补充,若是攻下隆安之后,依旧得不到补充,那么我们下一次的战斗,该如何继续?” 六条枫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但她脸上依旧带着坚定,毫不畏惧地做出了解释。 静海县战役开始前,他们因为初到大盛,不敢大意,直接疯狂使用火炮攻城,不然的话,静海也不会这么快就被攻破。 那次大战之后,他们的炮弹其实就不足了。 所以她必须注意炮弹的消耗。 一开始,她直接派出了那一千名夷寇进行进攻,去冲击隆安城城墙的防御作为试探,如果说,隆安的防线真的是这般不堪一击,那么自然地,他们就可以省下那些炮弹。 但很显然,隆安城并非真的如同他们想象中一样,只有一个空壳子,简单的冲锋并不能击溃对面的防御,所以他们只能使用火炮助阵。 或许这看起来,真的只是让他们去送死,但他们的死亡却换来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往往在战争之中,能起到更大更好的作用。 但荒木信可不管这些,在他看来,那些人的确是死了。 “他们的死去,只是为了让我们以后不要死更多的人。” 六条枫解释道,在她看来,每一个勇士的牺牲,都有着他们的重要意义,而荒木信实在是太感性了,战争中,不需要这么感性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荒木信是先锋,而不是真正的大将的原因。 真正的将才,不能过多地把自己的个人情感夹杂在指挥的过程当中。 看着简单,但实际上很难。 第186章 死战 她作为军师,必须帮助荒木信,摆脱这种桎梏,这种感性,她必须要用理智的方法,去将这一战的损耗降到最低,或者说,要如何用一种更长远发展的目光,去对战隆安。 因为隆安并不是最后一战,这只是他们的第二战。 从这往后,他们还要进攻更多的地方,侵略更多的土地,所以他们必须谨小慎微,而不是盲目冲锋,那样的话,尽管荒木信有再强的手下,有再强大的战斗力,那么也经不住他这样的损耗。 “可是我觉得,这样我对不起他们。” 荒木信低下头,不忍心再看远方的景象,尽管那些将士已经快要冲到城顶了,但是他心里却沉重得,几乎在滴血。 他是一个自信的人,他自信自己能够率兵占据隆安,但是他并不愿看着这些战士死在自己面前,而他只能站在船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却无力改变。 “相信我,我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我们明诚好。” 六条枫缓缓说道,他看着荒木信的脸色,心中也不禁一痛。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但你知道吗?你让我去那里,才是真正的对我好!” 荒木信脸色沉重,声音也十分沉重,似乎带着深深的倦意。 “你先休息一会。”看着对方并不愿意接受自己的解释,六条枫也只能无奈的开口说道。 荒木信激动地握住腰间的刀柄,沉默着没有说话,许久,他终于转头,打算离开。 看着对方脸上的沉重的哀悼,六条枫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向前,伸手拉住了对方的手臂。 “对不起,我真的,我真的只是想为了……” 但她话音还没落下,荒木信就狠狠地一甩手,将她的手甩到了一旁。 “不用再说了!”他声音冷冽,仿佛咬着金石,发出沉重的声音。 六条枫内心绞痛,但是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紧紧地咬着牙齿,没有再说什么。 只要成功拿下隆安,证明自己的做法是对的,那么迟早,他都会明白,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而不仅仅只是为了跟他作对。 她的内心其实也有动摇,但此刻,她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就是,必须证明自己的做法是对的,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更多的底气去跟对方解释和说话。 先锋营,本来就是死亡率最高的一个军营,死亡是很正常的事,六条枫也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但在荒木信看来,只要死人,但是他自己却不在战场当中,那么就不正常的。 死,也有很多种。 六条枫知道,她必须要证明,这虽然看着是让他们送死,但事实上,他们的死亡数目只会越来越少,因为她掌控的信息越来越多,那么隆安对于他们来说,就不会再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想到此处,六条枫也不再多想,继续眺望着远方的战场,那里,战斗越发激烈。 那些爬到高处的夷寇停下身子,因为云梯的长度就只抵达这里,不可能让他们真的完完全全爬上城墙,但他们也并非毫无准备,他们都携带着飞爪! 此刻,他们踩在云梯的最顶上,一下摘下挂在腰间的飞爪,在空中旋转几圈,便往城墙上一甩,那些钩子绑着绳索,在后退中卡住城墙上的垛子,完成了固定。 到了此刻,那些夷寇脸色终于有所波动,打了这么久,终于快要看到希望了! 他们腰间挂着长刀,口里咬着短刃,一手抓着绳索,往上疯狂攀爬着,面前几米开外,他们就要到达城墙之上,可以肆无忌惮地突入对方了! 此刻,他们毫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激动的神情。 城墙之上江庚也已经站稳了脚,他看向周围破碎激荡的环境,耳边听着各方的哀嚎,忽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一样,脸色一变。 城墙下,有清晰的脚步声传来,并且不止一个! 江庚也不是傻子,他瞬间明白这些脚步声代表着什么,对方攻过来了! “准备迎敌!” 他大喊的声音在空旷的城楼上传遍,他也不管那些兵卫有没有反应过来,立马从一旁抽出武器,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战斗。 他的身旁,余杭也晃晃悠悠地站直身来,他虽然还没明白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听道江庚的声音,他也瞬间明白了现在情况的危急,他也大喊了一声,抽出武器,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厮杀。 “余百夫,你快点指挥那些兵卫,不然光靠我们两个,也难以抵抗! 江庚看着余杭,沉声说道。 余杭沉着脸色,点点头,手中的武器微微往下放了放,他冲进那些慌乱的兵卫群当中,声音凄厉道。 “快点准备抵抗外敌!胆敢逃离者,都当逃兵处置!” 战场之上,若是当了逃兵,那可不是一个人掉脑袋的事情,这可是能牵扯到家人的。 此话落下,那些被火炮击打得,几乎失去灵魂的兵卫,也晃晃悠悠地回过神来,脸上本来就苍白的他们,更加增添了一抹恐惧的颜色。 但没办法,横竖也是死,他们只得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就连那些,受了一点伤,但并不影响动作的士兵,也赶快从地上爬起来,咬着牙着从腰间抽出武器。 不管怎么样,他们也不是新兵,在余杭的威胁之下,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状态。 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士兵,余杭的脸色其实也非常难看,但没办法,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些人了。 现在的余杭心中,只能想着,城里快些来人支援! 在战斗的一开始,那些号角声,可不仅仅只是为了让城墙上的人集结,更多的,也是让后方的人,快点传出信息,向城中请求支援,过来杀敌。 但虽说如此,支援还没到来之前,他们都必须守住城墙,不然的话,这才只是第一战的试探,对面才使用了区区千人,居然就成功攻上城墙,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若是此事传了出去,那么城中的士兵,肯定士气低落,敌方的士气反而会大涨,这样的话,日后的战斗中,他们可就占不得上风了。 第187章 试探 这对于本来就是个空壳子的隆安来说,简直像是灭顶之灾,而他余杭,也可能会成为罪人,在他心中,这是他承受不了的。 罗尚武这么相信他,让他负责城东事务,一转头,他却没有把事情做好,你说罗尚武会放过他,余杭他自己的内心也不可能放过他自己,毕竟他自己做出这样的错误来。 想到此处,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凶狠的颜色。 他紧紧地咬着牙,大有一副要豁出去,拼死一战的模样来。 无论怎么样,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城墙守住! 他的心中生出这么一个想法,并深深扎根在内心的最深处,并且不断生根发芽。 夫战勇气也,战争当中,斗的就是这一口气而已。 “杀!只要把对面杀了,那么赏赐依旧有!” 江庚也看出了那些士兵歪歪扭扭的模样。 这样的士兵,其实内心的胆魄已经被打破了大半,战力肯定会大大降低,这样的他们,如何能够抵抗那些,面不改色得就连队友死了,也没有什么叫喊的夷寇呢。 自己要对抗的,可不是一般的兵卫,而是真正的强敌。 虽然说,他曾经在城外成功伏杀了两人,但是在城西那一战中,他也知道,对方的战斗力可不低,他一个人最多也就能对抗对面七八个人,这战力并不低了。 要知道,就算是高峻等人,也只能对抗其中两三个人的围攻。 高峻他们,可是从小就在世子府中练习武艺的人,虽然说天赋可能并不高,但也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起码这些兵卫的战斗力就不可能比得上他们,也就是说,那些夷寇甚至上来一个打两个,一个打三个都不成什么问题。 现在城墙之上,士兵几乎只剩下一百余人,而城下,可是还有六七百人的! 这样的战力对比,怎么能够获得胜利? 江庚脸色难看。 “不能让对方成功全部跑上来,不然的话,这些兵卫全都得死在这里!”江庚沉着脸色,朝着余杭低声吼道。 “抵抗不力者,皆杀无赦!能杀对面敌寇者,我必有奖赏!我乃罗尚武将军麾下第一副将,绝不会出尔反尔!” 余杭也彻底抛出去了,其实他根本不能以罗尚武的身份下命令,但到了现在,他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了,因为这些兵卫,本就不是他的手下,他对这些守卫了解这不深,他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激发他们的士气,用来抵抗对面的进攻。 秋风呼啸而过,跑在最前面的夷寇也开始爬上了城墙,他们狠狠拽着飞爪上的绳索,一个翻身便翻上了城墙。 他们提着长刀,眼神狠辣,看着旁边有人,便直接提刀上前砍去,没有丝毫的迟疑,他们的军事素质如何,便可见一斑。 江庚看着他们翻越上来,心中也彻底没了恐惧,他提着长枪,一路曳地,火光闪烁,无畏地冲击上去,将冲在最前的一人一下贯穿在枪头之上,而后余势不减,狠狠抖动枪头,将对方一下甩下城墙去。 浓郁的鲜血味显得更加地深了。 江庚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之前在城西的那种战斗之火,重新的再次笼罩着他。 “成功抵御外敌,刚才的奖赏翻倍!” 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话,同时,他也没有因为说话而停步。 他大踏步在城墙上跨越,凡是被他碰上的夷寇,一个一个的,都被他一枪挑飞,肠穿肚烂,惨不忍睹。 看着江庚似乎在疯狂厮杀,但他的内心仍旧在城西外一样,很平静。 他在观察。 他感觉,这些夷寇并没有在城西遇到的那些这么厉害。 他想,或许遇到的那些面具刀手,都是夷寇当中的精英,虽然眼前的这些夷寇军事素质也很高,但武力上面,并没有那些这么厉害,所以他勉强还能够抵御他们的进攻。 看着江庚很轻松就杀死了几个敌人,余杭的脸色也有些动容,他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江庚动手,他只是听过罗尚武说过,一些关于江庚战绩的事情,但是口头上说的,哪里有亲眼看到的这么真实呢? 他能看出来,对面夷寇的军事素质有多么高,而且他也看到了,好些对面的人上来了,那些原本的守卫军根本连抵抗都做不到,就被对方两刀砍死。 也就是说,江庚能轻松杀死对方,并不是因为对方有多么弱,相反,对面一点都不弱! 这么说来,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江庚太强了! 余杭自己也是军中冉冉升起的新星,战力其实也非常厉害,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只用了两三箭,就把王拙阳给压制下来。 但显然,现在江庚的实力,也已经到达了令他动容的地步。 不过此时并非往日,情况危急,他也无心再看下去,立马冲身上去,将身旁的几个夷寇砍落,跌下城去。 战斗开始,那些兵卫虽然也恐惧万分,但在死亡威胁以及奖赏的激励下面,他们也勉强激发出了一些战力。 他们狠狠地咬着牙,提着武器,跟身边的夷寇对拼起来,一时间,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夷寇都被砍翻在地,攻势一时间被阻断。 余杭看着那些夷寇,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止,立马指挥着那些兵卫,开始进行有组织的抵抗,那些本就剩下不多的军械,以一种快速的速度,泼水一般用了出去,那些还在攀爬城墙的夷寇,在这波攻击下,瞬间又被清空了大片。 “谁都不能撤退!”余杭大喊着。 他已经做好了,在此地死战的准备了。 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下去! 一旁的江庚也不再说话了,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丝鲜血溅射的痕迹,衬得他凶煞的脸上,显得更加狠戾。 此时的他,也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为什么对面不一开始就是用火炮轰击,而是先派一部分人上前送死。 对方难不成,真的是傻子不成? 不可能,对方要是真的是傻子,也攻不下静海。 对方是在试探,试探他们隆安城是不是只是一个空壳子,只是假装的有力量抵御,但实际上,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第188章 撤退 所以说,他现在不仅仅是为了这些兵卫的人身安全作出抵抗,更是要证明,隆安城并非如此脆弱不堪,不然的话,对面的士气还会更加提升。 对面的军事素质有多好,他已经约莫看出来了,城内的守卫兵根本就不能跟他们对比,若是他们的士气再度提升,那么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这样一来,或许都不用对面使用火炮了,只要对面多派一些人过来,那么这些城卫兵,可能都会被杀死! 江庚微微皱眉,如同长剑一般的眉毛直插入鬓,带着一丝丝狠厉。 他脚步不停,干脆直接地站在城头之上,俯瞰城下,手中挥动着长枪,将那些准备翻身上来的夷寇,都通通击飞扫落,他们从城墙上倒飞,朝着地下跌去,在空中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呼啸声,狠狠砸在地上,化成一团血肉模糊的痕迹。 江庚知道,现在夷寇都跟自己这方战作一团了,对面不可能再冒着误伤的危险发射火炮的,所以他才敢站到这个位置,与那些夷寇拼杀。 当然,就算对面真的不管一切也没事。 他现在已经精神完全集中起来,火炮不是子弹,还是有躲闪的可能的。 渐渐的,或许是他和余杭的气势足够鼓舞人心,那些城卫兵也都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与那些夷寇打得有来有回的,双方拼杀起来,一时间居然有些僵持不下。 但江庚再次挑翻了几个敌人之后,瞥了一眼周围的情况,脸色更加沉重了。 因为他看到,那些用来抵御的军械,例如那些大块的原木,或者其他的狼牙棒之类的东西,都已经损耗得差不多了,这也就代表着,那些即将爬上城墙来的夷寇,即将没有办法阻挡! 而如果在城墙上跟他们厮杀,即使忽略人数差距,这些城卫兵战力低下,是丝毫不占据优势的。 就在此时,城下忽然传来了一阵阵踏步的声音。 有人来支援了! 江庚回头看去,只见当头一人,是他曾经尝试出城时,遇到的那个守卫的百夫长。 他虽然不是守卫在第一线,但他其实距离城东的距离也不远,所以在敌袭消息发出之后,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所以他在吩咐完手下之后,就带着那个关卡里面的几十个兵卫支援了过来。 他一边嘴里大喊着支援来了,用来激发那些城墙上士兵的士气,一边指挥着那些手下士兵往城墙上冲杀支援过来。 此外,他们还携带着一批军械支援过来。 有了这些,城墙上已经快要用完的军械,可以得到补充。 有了几十个兵卫的支援,城墙上原本越来越危急的状况也得到了缓解,那些士兵们的压力大减,连挥动手中长刀的力气都变大了,一时间,把那些夷寇的攻势都给压制住了。 余杭砍翻一人,对着那个支援来的百夫长何明点点头,然后也不再说什么,尽力地继续砍杀着面前的夷寇。 情况在逐渐好转起来,毕竟他们都是守卫方,占据着地理优势,虽然战力比不上对面,但对面想要轻松占据城墙也不是这么简单的。 在安水之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六条枫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忽然,远处忽然发出了一阵扑棱棱,翅膀扇动的声音,她微微抬头,抬起手臂,一只信鸽便停留在了她的手中。 没有丝毫停顿,她立马揭下了那信鸽腿上,绑着的信件。 纸条很小,上面只写着几个字。 罗尚武去支援了! “让他们撤退。” 六条枫忽而开口说道。 一旁,几个手下闻声,立马跑下船舱去了。 他们有着自己的交流方式,也不见他们如何动作,不一会,那些正在勇猛翻越城墙的夷寇,忽然停止l 动作,并且开始撤退。 “也不好真的全死光了,不然真的不太好交差了。” 六条枫有些喃喃自语道。 其实,若不是因为荒木信,她可能真的会把这一堆人,全部当做送死的先锋! 即便是全军覆没,也要为她查探出更多的消息,例如那罗尚武的军队,到底战力如何? 她可是知道的,这些城卫兵,其实并不是罗尚武手下的兵卫,而这些城卫兵,根本就无法跟罗尚武手下的精锐骑兵相比。 他们想要攻下隆安,真正的对手其实就是罗尚武! “算了再等等,反正都已经快三个月了,也不差这一两天了,至于那所谓的,天神赐下的武器……再说,或许只是一个虚假的幌子,骗我们入彀的也不一定。” 六条枫轻声呢喃着。 她可是知道的,自己家的这些火炮其实已经研究了很久,才有如此威力,没看到隆安的城墙,只在几轮齐射之下,就被击打出了这么多破洞吗? 这些破洞可不是这么容易修葺的,下一次的进攻的时候,这些破洞就会成为对面的隐患,他们进攻,会获得更大的优势。 “撤退,退到安全位置为止,小心对面反扑也不一定。” 六条枫继续说道,她可不会小瞧罗尚武。 即使在试探之后,她也非常谨慎,不会让对方知道她更多的消息。 消息,这种东西,谁知道得越多,那么谁获得胜利的可能就越大,她现在已经了解到了对面城防军的战力究竟如何。 但是对面这些人,只知道他们先锋的战力,并不知道他们船上还有多少这样的战力。 至于火炮这些,对方早就知道了,毕竟他们在静海县的时候就用过了,这个没法掩藏。 但他们这次来的船舰队伍,到底有多少艘大船,船上有多少人,这些都是对面不知道的,而她也不打算让对面知道。 信息差,这是战争中,甚至人生当中,最为重要的东西。 至于勇气,或许有点作用,但不至于真的那么有用,反正她是这么认为的。 就这样,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在两方厮杀正酣的时候,忽然降下了帷幕。 而远处,一大串马蹄砸地的声音传来,两百多名精锐骑兵,在罗尚武的带领下,风尘仆仆地赶来,兵甲和刀刃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带着肃杀和滔天气势。 第189章 互相讨论 “好像有点被耍了啊。” 江庚咧嘴一笑,然后脸色恢复沉重。 看来这些夷寇,跟他想象中的也有些出入,并非真的只会无脑冲杀,看来对方也有一些智谋之士。 上一次,是沐宛和张志明在其中指挥,剩余的那些刀客,确实不太聪明的样子。 收回目光,江庚不再说话,原地站定。 剩下的夷寇也不用他再出手,很快就被那些兵卫们砍翻在地,战斗,停止了。 这场看似要死战到底的战斗,居然是以对方的撤退停止的。 但是,为什么呢? 对方可是还有五百多人的,要是真的全都冲上来,未必不能拿下这一战的胜利。 虽然一时间攻势被抑制住了,但绝对谈不上劣势。 这种情况,即使只是一次试探,也用不着撤退。 能扩大优势,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为什么不做? 江庚沉着脸,忽而回头看了看。 那里,罗尚武正怒目圆睁,往城墙上跑来。 支援来了,罗尚武麾下的精锐骑兵,足以主导这次战斗的胜利。 对方,难不成知道支援来了? 但隔着城墙,还有几百米,对方不可能知道才对。 江庚眼神变化,收回目光,心中想的是什么,没人知道。 这些东西太深奥,他需要思考,需要验证。 “他娘的,这些狗杂碎,居然还敢偷袭!” 罗尚武须发皆张,身上散发着凶悍的气息。 老实说,江庚也是第一次见到对方露出这种模样。 此时的罗尚武披着战甲,气势确实可怕,比之其进城的时候,还要可怕,那时候,他只是下意识地散发自己的威势,但现在,他却是真的怒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这些夷寇居然就发起了进攻! 在路上,他就听到了那些火炮轰击的声音! 他看着那些断壁残垣和捂着伤口,哀嚎不止的城卫兵,脸色通红。 余杭脸色沉重,走到对方身前,低着头,什么都不敢说。 其实,他也很少见到罗尚武露出这样的模样,饶是他,也有些害怕,再加上,他自认为是自己做得不好,于是就更加不敢说话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罗尚武咬着牙,声音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或许平时他看上去也没什么威势,但说到底,他依旧是个武将,真杀个把人,脸色都不带变的。 余杭微微抬头,嗫嚅了一下,准备强行压住恐惧,解释一番。 但就在这时,一旁木头人一般的江庚却上前一步,走到了罗尚武的面前。 “你是谁?我……” 看着眼前忽而有人过来,罗尚武还以为是哪个不识趣的城卫兵,正打算呵斥一句,却看到了江庚的模样,一时间嘴里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中。 要知道,他之前还跟余杭商量,这江庚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导致久久未归。 他都怀疑,江庚遇上了歹人,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毕竟祁筠君和王拙阳身份尊贵,真要歹人行事,肯定会留着他们性命去换取钱财。 但江庚这些护卫,不值钱啊! 就算是抓走,养着也要吃饭的啊! 所以,江庚在罗尚武心中,已经死了。 但此刻,江庚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脸色一时间有些精彩。 “罗校尉,余百夫有些受惊,不如就由我来说。” 江庚吐出一口气,声音温和,如不是他的脸上还带着一道溅射的血迹,恐怕看起来跟普通的书院书生也没什么区别。 “江副尉,你这……” 罗尚武一时间还没嫩反应过来。 他有心询问,但显然,现在重要的事情不是江庚遇到了什么,也不是江庚为什么又回来了。 所以他闭上嘴巴,微微点了点头:“那就劳烦江副尉了。” 江庚也点点头,略过了自己从城外回来的事情,将自己来城东,遇到余杭,以及之后遇到夷寇突袭的事情都讲述了一番。 “对方应该是试探,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刚刚,居然选择了放弃。” 江庚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一个人独自猜想,很容易会被自己思想所局限,一叶障目,就是如此。 所以,他决定听一听别人怎么说。 “难不成,是因为我支援过来,他们猜测,我们的支援到了?” 那个支援过来,负责城东关卡守卫的百夫长何明说道。 他也是原本的城卫军,虽然不是罗尚武一系的,但现在大家都是为了保卫隆安城所战斗,也就没那么多猜忌,毕竟都是同袍,在战场上是要把后背交给对方的,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也没必要一同战斗。 “狗杂碎,难不成还真是一群鼠辈不成?” 罗尚武听着何明的话,再次骂了一声。 他没真正接触过夷寇,所以没什么印象,此时便觉得的确如何明所说。 江庚听着何明所言,沉默着没有接话。 何明支援上来的时间可不短,但对方并没有第一时间撤退。 甚至,对方在受到这一波攻势之后,士气没有丝毫减弱,抗住了这一波攻势之后,还在继续进攻。 对方的士气,可没有这么容易被打破。 “或许是伤亡太重了。” 一旁,看着众人开始思考,余杭也没了一开始那么恐惧。 他迟疑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是庸才,也有着自己的判断。 同样的,他也不太赞成何明的说法。 “也是,把他们打怕,这样看他们还敢不敢来!” “鼠辈,怕也正常。” 他这话说出来,倒是引得了罗尚武和何明的赞同。 平常来说,再怎么精锐的部队,伤亡人数到达了三成,士气就必定会受到影响,开始溃逃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而这次,对方攻来千人,死去了接近五百,士气受损,无心再战,开始溃逃撤退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江庚依旧有些沉默。 对方撤退时,可是有条不紊的。 这种样子,不像是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不可能这么有秩序,甚至有人慌乱到跌下城去,这才可能是军心出了问题。 想到此处,江庚脸色更加沉重了。 他想起了沐宛。 “难不成,对面也有这种人物,能未卜先知?” 他心头微动,忽而想道。 第190章 战后 “江副尉,你觉得呢?”罗尚武忽然朝着江庚问道。 众人都在集思广益,说了自己的想法,但江庚却一直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罗尚武也看到了江庚的异样,便开口问了一句。 听到对方的询问,江庚也似乎回过了神,他轻轻笑了两声,说道,“只是感觉有些奇怪,但是也许只是巧合也说不定。” 他其实也不太确定自己的想法到底对不对,所以不敢贸然开口。 要是说出来,可能还会影响士气,他觉得还是应该再确认一下,不然的话,影响不太好。 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不好说。没有证据,别人可能觉得他疯了也不一定。 他都这么说了,罗尚武似乎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他点点头,继续听着其他两人的讲述。 没办法,他来到之后,战斗就已经结束了,他并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根据江庚描述的字眼去分析判断。 “算了,这些就先不聊了,我们之后找个时间,再继续讨论一下,现在,还是先把战场处理一下,对面随时都可能会再次攻来,先把防线重新建设一下。” 简单的讨论并没有得出结果,罗尚武干脆大手一挥,停止了这次的讨论。 其余两人点点头不再说话,他们开始去指挥那些兵卫,开始去处理现场。 现场其实也非常混乱狼藉,遍地都是尸体,还有那些在火炮轰击之后,破碎的断壁残垣,混杂着血迹,显得十分脏乱。 余杭和何明开始指挥起来,把那些尸体都集中收集起来,准备到时候再一起进行处理。 这些尸体可不能乱放,不然可能会导致瘟疫之类的情况,要是这样,隆安城都不用对方再次进攻,就会自己先乱起来,所以这些尸体必须要好好处理,统一焚烧或者填埋。 此外,那些受伤的病患也需要得到救治,不然的话,日后的战斗他们就不能继续上场了,隆安人手本来就少,每一个人都有需要他们的地方。 还有那些破碎的建筑也需要修葺,那些破损的设施也需要整理清理掉,才能快速恢复战斗力,这些都是需要他们快速处理好的东西。 不然的话,下一次对面进攻,这些破损就会成为他们防线上的破绽,隆安本来就不是什么军事重镇,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防御能力,要是再增添这些破损,那就更加难以防御对面的攻击了。 “对了,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看着余杭两人去处理那些事物,罗尚武终于想起了什么一样,朝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江庚问道。 江庚抬起头,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开始跟对方解释道。 “我们出了城之后,遭到了埋伏。” 江庚微微皱眉,将除去沐宛之外的事情,粗略地跟罗尚武讲了一下。 “这么说来,公主殿下和王参领都成功逃脱了?” 罗尚武听着江庚的描述,两条浓眉皱在一起,似乎也在思索这些事情,以及这些东西之后,代表着什么。 在听闻江庚说到那些兵卫都已经死掉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沉重,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从军多年,也并非没有见过死亡,所以很轻松地压下心中的情绪。 “或许是,我当时晕倒了,也不太清楚。” 江庚继续半真半假地说道。 在他的剧本里,他跟对面厮杀一番之后,虽然成功地把对面砍翻了,但是他也受了点伤,最终力竭,晕倒在地,只记得公主跟王拙阳一起跑走了,当他醒来之后,就发现周围已经什么人都不在了,他转醒之后,才一个人跑了回来。 罗尚武也不疑有他,毕竟他对江庚其实还是挺信任的,毕竟江庚替他改进了火炮的炮弹,而且,江庚也算是尽心尽力地为水师服务。 所以一时间,他并没有对江庚所说的话进行怀疑。 “那罗将军,我们该怎么办?要去支援他们吗?” 讲完之后,江庚略作思考,又加了一句,问道。 “暂时先不用了,我去写封信,让丰平县那里的人去看看,现在敌人攻来,我们的防御能力本来就不好,而且人手又少,暂时是分不出人手了。” 罗尚武也没有想着掩饰什么,干脆地开口说道。 他可是知道的,江庚跟那个世子殿下其实跟这公主之间,是有些矛盾的。 而且现在是战时状况,就算江庚想日后去举报他,其实也很难有用。 他敢说,自然是有底气的, 江庚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刚才加了这句话,就是想要看一下,罗尚武是什么什么立场。 事情也如他所料,罗尚武其实也并不关心那两人的死活。 或者说,没空去管。 这样的话,江庚也不怕此事牵扯到自己的身上了,毕竟他受到了祁承业的吩咐,是唯一一个逃生的人,而且还跟沐宛有所交易,要是被查出来了,他也讨不到好处,他自然要小心为上。 现在罗尚武说了,暂时不去追究这件事情,那么对他来说,也是挺好的,至于王拙阳两人能不能逃走……他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也不是什么圣人,能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已经很开心了。 “对了,你说那些刀手,可能是夷寇伪装的?” 不再追问,罗尚武皱着眉头,继续问道。 “是的,我看他们使用的武器,跟这些人用的武器都是一样的,当然,也不排除有其他人使用这些武器,假装夷寇,想要借此躲避嫌疑,祸水东引。” 江庚点点头,回答道。 他虽然知道,对面很可能就是这些夷寇假装的,但是他不好明说,不然的话反而显得他知道很多,反而显得不正常。 他可以知道一些东西,但不能知道这么多东西。 “也确实是有这么一个可能,算了,先把当前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再看看。” 罗尚武皱着眉缓缓说道,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嘴里喃喃道。 “城西……” 江庚闻言,也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抬起了头,和罗尚武对视,脸色有些沉重。 第191章 被袭! 但是他还是压抑住了心中的情绪,跟罗尚武说道:“将军莫慌,当时出现的刀手,也只有几十人,而且损伤惨重,城西虽然防备不足,但也未必会发生什么事情。” 罗尚武这次没有点头了,他抬起头看着江庚,久久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城墙下,忽然有一个骑士狂奔而来,脸色苍白沉重,冒着冷汗。 “紧急军报!城西,城西被攻破了!” 那个骑兵大喊着,手里还提着一杆军旗,用来显示证明他的身份。 他其实并不是罗尚武麾下的士兵。 城西的防御,不是由罗尚武负责的,罗尚武负责的,只有他手下的几百个精锐骑兵以及那个,刚刚组建不久的水师。 凄厉的声音落下,城东城墙上,原本就气势低落的一群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城西被攻破了,这代表着什么?他们根本无法想象。 罗尚武脸色沉重,原本消失的怒火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忽然抽出手里的利刃,对着一旁的一具夷寇尸体,疯狂地砍了两下,把对面的尸体砍成了几个碎块。 “狗杂碎!真的是狗杂碎!” 他愤怒地骂着,似乎这样才能够将内心的怒火发泄出来,但很显然,他脸上的怒火却越积越深,根本没有消去的痕迹。 江庚的脸色也显得非常深重,万万也没想到,对面居然还来了这么一手。 先是用几百人,在东城门前佯攻,试探他们到底是否有着足够的防御能力,然后再用火炮支援,击毁他们的士气,然后,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方法,知道支援来了,然后立马撤退。 其实,这除去是试探他们隆安的防御能力之外,居然还是给城西的夷寇进攻打掩护! 趁着罗尚武的注意力被城东的支援信号吸引,对方居然派人,偷偷地攻陷了城西! 要知道罗尚武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城东,因为夷寇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在那里,夷寇攻破了静海。 隆安城也一直在加强这个方向的防御,那么这种情况下,罗尚武就会下意识地忽略城西的防线建设,因为如果对方想要去到城西攻击,就要绕一个很大的圈,才能够进行计划。 而今天,对面才刚刚从城东现出身影,罗尚武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快就抵达了城西。 回想起刚刚江庚跟他说过的话,罗尚武便瞬间明白过来,对面其实已经早就来到了隆安外围,只不过没有暴露影踪,他们甚至早就有人到了城西,做好了准备,想要伏杀祁筠君,但是没有成功,然后他们又开始佯装攻击城东,然后给这些人打掩护,而后成功拿下了城西! “城西的防御,是谁负责的?” 罗尚武压抑住的怒气,开口说道。 余杭走了过来,脸色沉重,“将军,那里并不是我们负责的,好像是许沛,许长官使负责的。” “是他。” 江庚也有些惊讶,这个人,他是认得的,他的长枪也是由这个人提供的,甚至他这条命,都是对方救的。 这个人,似乎跟祁承业也是有些关系,不然的话,对方也不可能因为他的一两句话,就给他送去长枪。 一把好的武器,可不便宜。 好的枪杆,甚至比枪头还要值钱。 但是江庚没有想到,城西的防御,居然是对方负责的。 “许长官使……” 罗尚武呢喃着这个名字,也变了脸色。 其实当罗尚武没有抵达隆安城之前,城里的防卫兵都是由许沛一个人指挥安排的,所以,无论是城东还是城西,这些城防卫士,都是由许沛进行安排的,虽然汤兴禄也有部分参与进来,但实际上,那些军事分配,还是由许沛进行掌控的。 但现在,才是对方进攻的第一天,城西居然就被攻破了,这样的话,许沛很可能要遭受到惩罚。 江庚眨眨眼睛。 若是对方真的跟祁承业有什么关系,那么对方也算得上是盟友了。 众人心思各异,城下的那个骑兵也跳下马来,一路狂奔上城楼,一下跪倒在罗尚武的身前。 “现在城西的状况如何?” 罗尚武强行压住怒气,声音如同爆裂的火焰一般。 “报告罗将军,城西……城门被攻破,敌方杀进来约莫一百多人,现在许长官使正在带领手下进行围剿,还请将军前去支援。” 兵卫压抑住恐惧,声音凄切道。 “支援城西!”罗尚武大喊一声,城下两百余骑兵立马大吼一声,重新翻身上马,朝着城西方向摆转马头。 这地方距离城西可不近,即使御马狂奔,也要花费约莫一两刻钟的时间,罗尚武想着这一切,感觉自己被戏耍了,倍感屈辱,更加显得非常愤怒。 他跑下城楼,甚至来不及去管城头上的江庚,只来得及吩咐余杭,快点处理好城东的事务。 到了城墙之下,罗尚武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再次大吼一声,留下了大约后五六十个骑兵,让他们负责城东的防御。 他也害怕,对面借着这事,把他吸引到城西之后,再次在城东进行发起攻击,这样的话,那可真就是被对面彻底玩弄在鼓掌之中了。 他经历过一开始的愤怒之后,也勉强恢复了理智,便下了这个命令。 “算了,我们先把这里给处理好。” 江边看着罗尚武,一颗心也像是飘远了,朝着眼前脸色难看的余杭何明两人说道,而后也不再说话。 余杭点点头,立马上去,继续处理那些事务。 而何明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其实他也算是许沛手下的人,是他直辖的手下,他听到刚才的消息之后,脸色就一直非常难看,他也想去支援,但是罗尚武让他在这里处理现场,他也不好离去。 过了许久,他似乎才想明白过来,缓缓地恢复了脸色,立马指挥着手下的几十人,快速清理城墙上的一切东西。 江庚看着城墙上狼狈的模样,眼神忽然转动了一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错,对面突然进攻,对隆安进行了强烈的侵袭,给了他们沉重的打击。 但是,相对于罗尚武,余杭这些人,这些事情对于江庚来说,这次的突袭反倒没给他那么深切的感受。 第192章 萝卜大棒 因为这些兵卫,都不是他的手下,也不是他去安排布置的,他真正负责的兵卫,其实也只有水师,但就连水师,其实大部分也是由罗尚武去安排的,所以说,他反而没有真切地感受到,这种挫败感。 遭遇了这样的失败,正常人都会有些落寞感。 江庚突然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安水之上,此时,那里还是风平浪静,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江庚明白,那安水之后,藏着不知道多少船舰,那些船舰之上,就是他的敌人。 说实话,他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除去试探之外,还使出了这么一连串的计划。 而且也都还取得了一定的成效,虽然对面是敌人,他也不得不佩服对面指挥人的能力。 这次,隆安城确实被对面戏耍了,但江庚心中,战意反而变得更加猛烈了,这只是第一战,他才刚刚回来隆安,还来不及做什么准备,就遭遇了这场战斗。 接下来,他就会在城中,组建自己的防御,下一次,他绝对不会让对面再这么容易地获得成功了。 这并非是他真的这么自信,只是他此刻的内心,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对面获得了优势,肯定不会偃旗息鼓,必定还会有第二波攻势。 对面若是再来,他就会给对方一个教训。 隆安城虽然人手不足,但也不是对面想要拿捏就拿捏的 这次战败,他必须想办法,把城中的士气重新振作起来,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大了,不可能掩盖得住,这种事情,一定会在全城里面传播起来,这样的话,不仅是那些士兵会士气低落,那些民众也可能都会受到打击。 这样的情况下,日后的战争安排就更加难以实现了。 要知道,战争不仅仅需要依靠这些士兵,这些民众能否支持,也是十分重要的。 所以无论江庚怎么想,下一次,他都必须狠狠地击溃对方,要不然,隆安的士气真的会一蹶不振,到了那时,隆安就真的危急了。 要知道,之前的隆安城,其实就不太太平了。 无论是城外的流民,还是汤兴禄张贴的文书,和水师的组建,城东的封锁,这些事情,都在明显地述说着一件事,那就是隆安即将面临危机。 此前,就有很多富商变卖财产,拖家带口地离开。 这些事情,是隐藏不住了,隆安城内,早就有些人心惶惶了。 今天,夷寇第一次攻来,居然就造成了这样的情况。 城东受损,城西干脆就被对面攻破! 这种事情要是再传开去,那些本就惶惶的百姓,会做出怎么样的事情? 镇压,封锁已经不可能了。 城东这边还算是少居民,城西那边,可是居住区,而且对面都打进来了,封锁不住的。 江庚脸色沉重,也在思考如何应对。 此时罗尚武已经带兵离去,余杭和何明也在指挥手下收拾战场,他也没人可以讨论。 本来,这事跟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一个虚职副尉,真正该担心的,应该是罗尚武,汤兴禄,和那被攻破防线的许沛! 江庚扫过城墙,那些堆积在一起的尸体,火炮轰击后断裂的碎石,胡乱堆放的军械…… “呼……” 江庚伸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将那些干掉的血液擦掉。 “你,过来一下。” 江庚忽然朝着一旁的一个兵卫喊道。 那兵卫没受什么伤,原本还在收拾战场,听到江庚的声音,呆滞了片刻便跑了过去。 他之前是在城东关卡处镇守的,见过江庚,知道江庚的身份。 他不过只是一个兵卫,根本不敢怠慢。 就算江庚只是虚职,也不是他一个大头兵可以无视的。 “大……大人,有什么吩咐?” 那兵卫有些瑟缩,但还是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 他是后面才支援过来的,所以胆气还算没有耗尽,不像那些城卫,此时大都脸色苍白,似乎被打光了胆气。 或许刚刚他们还被江庚的赏赐和余杭的威胁勉强提起了勇气,但战斗停歇,那些压抑的恐惧就全部都爆发开来了。 更别说,刚刚那个报信的兵卫声音像是杀鸡一样,声音几乎传遍。 现在几乎他们都知道了,城西破了! 他们原本只是在城里安稳度日,谁能想到,忽然就要进行生死之战? “你帮我……” 但江庚现在可不会去理会对方到底怕不怕。 他看着对方,直接耳语一番。 “啊……这……” 听着江庚的话,那兵卫脸色一白,显得有些抗拒。 他抬起头看着江庚,颇有些可怜兮兮。 “怎么?你有想法?” 江庚看着对方,忽而拧眉道。 他刚刚才杀了十几人,现在一生气,一股煞气便萦绕不散,那兵卫瞬时便被吓住了。 他膝盖一软,声音也颤抖起来:“不敢……不敢,我这就去做。” 江庚看着对方,直到看到对方几乎真的要跪倒在地上的时候,才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放心,做好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我……那我先谢过大人了!” 那兵卫被江庚一拍,差点跪倒在地上,但他忽而想起了什么。 他虽然是后面才来的,但是也听到了别人说,这位大人,可是应诺了奖赏的! 杀一个敌人,就是五两,不!十两银子! 想到此处,他的眼中露出一抹炙热,软弱的膝盖似乎也生出了力气。 “小的一定办好!” 他笑呵呵道。 江庚不再言语。 萝卜大棒,都得用。 光靠其中一个,他想在城中站稳脚跟,可不容易。 这些兵卫,大多已经跟着某个将领许久,想要让他们听从吩咐,可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城卫兵还算容易,本来就不是什么硬骨头。 真正难的,是罗尚武手下的那些兵卫。 江庚也见过那些骑兵冲杀,令行禁止,简直将军队的威压气势发挥到了极致,披甲带刀,能够将一切挡在身前的敌人都绞杀成碎肉! 江庚若是有这样的助力,也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了。 但可惜,现在的他,还是有点孤家寡人的样子。 收回目光,江庚也不管余杭等人,径直下了城墙。 他还有事要去做。 第193章 光脚的,穿鞋的 最终,城西的一战还是落下了帷幕。 罗尚武支援过去,麾下骑兵如同镰刀,轻松绞杀了那些入城的夷寇。 骑兵对战步兵,就是碾压,毫无悬念。 更何况罗尚武麾下,那都是精锐骑兵。 但今日发生的事,却传遍了隆安。 当江庚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世子府。 “你小子,你这是要把我摆上台面去啊!”祁承业看着眼前的江庚,忽然有些愤怒地说道。 “可是殿下,这不是你答应过我的吗?你说让我随心去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由你来担着的。” 江庚却好像没有看到祁承业脸上的怒气,笑呵呵地开口。 看着江庚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祁承业暗暗地咬着牙齿,他当时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也只是给出了空头支票,并没有真正给江庚什么实质性的支持,但没想到,才一转头,江庚就给他出了这么一个难题,这如何不让他恨得牙痒痒? 好几千两银子,他一年也花不了这么多! 感情不是你家的钱,你就使劲造? 江庚也毫不在意,微微带着笑容,看着祁承业越来越愤怒的样子,也不说话。 一副我没错,我只是听你的话而已的模样。让祁承业也找不到发泄的点。 “好,好!是我说的,是我说的还不行吗?” 好半晌,祁承业压住了心中的情绪,点了点头。 但是不是真的压住了火气,就不是江庚在意的了。 “那就先谢过殿下了!”江庚微微咧嘴一笑,显得十分和善。 “还有什么事?” 看着江庚还在看着自己。祁承业吐出一口气,咬牙问道。 他虽然知道江庚来找自己,不可能只是因为这么一点事情,但是看见江庚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他还是感觉有些不太舒服。 但没办法,话是从他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的,他现在出尔反尔也不太好,反而是打他自己的脸。 “也没什么大事情,只不过,接下来……或许还需要殿下再支持一下。”江庚红着脸说道。 “一下?”祁承业重复了一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江庚。 他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应该算是一下!” 江庚点了点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朝着祁承业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道。 我信你才怪呢! 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祁承业在心中愤愤想道,但是脸上还是一副无奈的模样说道,“要钱,我还算是剩下那么一点,但是要人,恐怕我也帮不了你多少了,至于权势……你觉得我在城中,还算有权势吗?” “懂的懂的,我也是为殿下帮忙,不会让你难做的!” 江庚立马答道,一副油滑模样。 他也知道一些祁承业的情况,他知道,祁承业现在除了钱,也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挥霍的了,所以他才会许诺给那些士兵多一些奖赏,刺激他们去斩杀敌人,而不敢说其他的东西。 钱可以,权就难说了。 人手,祁承业府中,本来就只剩下七八个护卫,这一次去城西护送公主,就死掉了三人,不,两人,但是世子府中,也只剩下那么几个护卫,保护祁承业自己都未必够用,还能有什么人手去支援江庚? 至于权势……祁承业在隆安城中,名声本来就一般,加上他平时深居简出,极少去拉拢什么人,城里好像都没什么人是他的门客,他要如何能够通过自己的权势,去影响城中的军事安排?就连汤兴禄,这个当朝大官,似乎也不太给他这个世子殿下面子。 “上次是我说得笼统了一些,现在我再跟你明说一下,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但前提是别惹出太大的麻烦,不然我担不住了,你也讨不到好处!” 祁承业看着江庚,最终还是有些不放心,补充了一句。 他也就这么一说,谁知道江庚真的当真了? 他看着江庚,心中愈加愤懑。 “没事的殿下,我心里面有数,肯定不会惹出那样的麻烦来。” 江庚笑嘻嘻道。 你这么说,我心里反而才不放心! 祁承业脸色黯淡,但是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自从他跟江庚说了那些话之后,江庚表现出来的东西,就让他颇有些不太舒爽。 似乎,某种压抑的很久的东西,正在江庚身上缓缓复苏。 他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好还是坏,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无力去改变了。 而且他感觉,江庚看起来,太不老实了! “那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江庚得到了对方的允诺,也心满意足,准备离开。 祁承业自然是不愿意再看到对方,于是立马疲倦的摆了摆手,一副“你快点离开我的视线范围”的模样。 江庚收起笑容,不再刺激对方,缓缓走出了祁承业的那个小院子。 至于接下来他要做什么,自然是不需要跟祁承业说的。 他就不相信,这个看似慵懒,但实际上心思缜密的世子殿下,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做。 对方不愿意跟他说这些东西,他自然也不会跟对方说出自己心中的计划,各做各的便是,到了最后,再看看对方跟自己做的,有何区别也不急。 他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不成? 等到江庚彻底离去,连脚步声都彻底听不见之后,祁承业脸上忽然露出了一股沉重。 “城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压抑着情绪,声音如同闷雷一般问道。 声音在房间中回荡,许久,一道身影从一旁的阴影处缓缓走了出来,他身躯高大,宛如铁塔一般。 他的脸庞缓缓从阴影处走向光亮的地方,映照出他那一张坚毅的脸。 正是许沛,他没有看向祁承业,直接开始说道:“只是城西破了而已,现在是战时状态,城中也没有比我官衔更高的,真要处罚我,也只能会延后到战斗结束之后,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声音平淡,仿佛说的事情跟自己无关一般。 看着对方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祁承业眉头皱了起来,加重了语气说道,“难不成你还是故意的?” 第194章 计划 许沛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又不是真的是一个庸才,怎么可能连一道防线都组织不好,让对面只用了一百多人,就攻破了他的防御? 要知道,城东那里就是有一千多人进攻,还有火炮支援,那些夷寇也才勉强登上城墙,但最终,也没有攻破城东的方向! 他防守城西,怎么可能让对面轻易得手,甚至还撕破防线,攻入城中?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计划中的事情,处罚他?现在城中,谁能处罚他。 汤兴禄一个文官,管不了他!罗尚武,跟他同级,也不能管他! “但你这样做,真的好吗?” 听着对方解释,祁承业紧皱的眉头微微舒缓了一点,但依旧皱着,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他同样知道,城中的情况并不太好,军中人手本来就不太足够,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肯定会让士气低落的。 这样的话,日后的防御就更加难以组织了。所以一时间,他并没有想明白,许沛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看着对方,似乎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殿下,不要被这一点小事情所迷惑,你想,你想把江庚推上去,但是,真的就这么容易吗?城中的实权职位其实已经满了,再也容不下谁挤进来了,要不然,他罗尚武也不会只给江庚安排一个虚职,一个所谓的副尉,这种东西,哪里有用,也就骗骗江庚懂的不多。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城中的军事安排早就有了定计,已经没有剩余的,真正的实权职位可以让他去做了,他想上去,就必须有人退下来。” “那么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可以退下来,还有谁会心甘情愿地退下来,他们会愿意吗?” 许沛推心置腹地说道,说了一大串,言之以理。 祁承业也没有说话了,他并非蠢材,听着对方的描述,他也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江庚要上位,就要有人退位,不然的话,江庚永远只能是一个虚设的副尉,光有名头,但是却是一点权力的没有。 “即使是付出这样的代价也没关系吗?”许久,祁承业才缓缓开口问道,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但声音却有着化不开的沉重。 “这是一个机会,殿下若是看重他,那么要是他能逆转这样的战局,那么他上去了,自然就能够站稳,如果他上不去,站不稳,那么只能说明殿下选错了人,有机会也抓不住。” 许沛缓缓开口说道,他并非对城中的情况一无所知,相反,他对这些事情都看得很深,江庚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虽然经过一些事情,成为了祁承业手下第一大将,而且成为了城中水师的副尉,但是,这些还不够,他想彻底在隆安城中立足,打出自己的名声,就是要一个机会,但机会并不是每天都有的,但机会是可以创造的,现在祁承业和江庚都需要这么一个机会,那么他就去创造了这么一个机会。 至于背负一些骂名还有惩罚这些,他可不会在意。 听到他这么说,祁承业反而来了一点兴趣,他眉毛挑了挑,问道,“那照你这么说来,江庚若是能靠这个机会上台,那就能站稳脚跟,但如果他没能做好的,那城中心的士气,岂不是是一落千丈,到时候隆安城还能守住吗?” 祁承业一语中的地开口。 许沛这想法虽然还行,但这是建立在成功的基础上的。 要是失败了,原本就低落的士气更加会一蹶不振,到了那时候,许沛就真的是罪人了。 这样的话,他甚至会牵连到整个隆安的安危。 “殿下,莫要小看天下人了!” 许沛忽然开口说道,若有所指。 “小看天下人,我从未小看过天下人。”闻言,祁承业也笑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他也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那就是,许沛这次虽然看似城西被攻破,情况危急,但实际上情况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危急,而且城中还有其他人,相互扶持之下,未必不能够一转颓势。 汤兴禄,罗尚武这些人,都不简单。 哀兵必胜? 祁承业手指微微抖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但是到了那时候,无论成功还是不成功,你情况也不好过,那我可怎么办,我也得给人骂?你被骂你不怕,我可受不了。” 祁承业又收起笑容,继续问道,颇有些责难的模样来。 “最多到时候我把何明推上去,那不就行了吗?”许沛有些无言以对,许久才开口回答道。 “何明,何明,他有什么能力?怎样把他推上去,他能做好吗?而且谁不知道,他是你的手下,你都犯了这样的事情了,他们还会安心让他上场吗?” 祁承业皱着眉,声音低沉。 “你还说别小看天下人,这下子,你又把别人当傻子了不成?” “这还不行,那最多就收拢人心嘛,那罗尚武手下,不还有一个百夫长叫做宁涛吗?他呀,我看他野心挺大,未必不可为我们用,大可尝试收拢,为你所用。”许沛不太在意,继续说道。 事情都做了,他自然有后续的办法,他又不傻,莫名其妙把自己推向火坑干嘛?又不是世界末日,还有转圜的余地。 “哦,那个人?这么说来,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也不一定,那你找个机会。去接触一下,看看对方到底是不是罗尚武抛出来的鱼饵,而我们傻傻地上钩了还不知道。” 祁承业似乎也认得那人,显得颇有些激动,但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又交待了一句。 “我看倒是不像,这人在军中的名声其实一直就不太好,我在隆安城中也偶有耳闻,总不能那时候罗尚武就戒备着今天了,而且我看那个余杭跟宁涛的关系也不太好,想来并非是虚传。”许沛继续开口说道。 他早就有所谋划,有所准备了,这些事情,他早就了然于心。 “小心无大错,现在是关键时刻,要是在这时候栽了跟头,到时候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祁承业温和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怒气来。 第195章 丧气 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因为他一直待在府中,对什么事情都不是很清楚,但这样的情况下,江庚和许沛就替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而没有先问过他,让他感到了僭越! 说到底,他更喜欢一人运筹帷幄的感觉。 例如祁飞就知道,祁承业脑中,通常都会有着一个计划,而他也通常会根据这个计划去安排接下来事情如何发展,但很显然,现在他的计划就被许沛的安排给打破了,这导致他心里有了一些愤怒,只不过许沛跟他关系挺好,他不太好意思发作而已。 直到此时,许沛也看出来祁承业心中的愤怒,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深深地躬身做了一礼,说道,“放心殿下!这事一定给你做好,我还有事,那我就先告退了。” 祁承业随意的摆了摆手。 待到院子中,真的只剩下他一人的时候,祁承业忽而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大骂道:“一个两个都自作主张!那我这个殿下还算是什么,真是可恶!” 到了现在,祁承业反而觉得,祁飞那样的,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却能安心听话的手下,似乎更加的可爱了,像江庚和许沛这样的,虽然有能力,但是往往自作主张,不太听话,反而更加让他愤怒不安。 他其实很少这般沉不住气,但现在夷寇攻来,不知不觉间,他也受到了一点影响。 发泄完之后,祁承业缓缓吐出一口气,恢复到平常的样子。 “要是接下来做不好,有你们两个好看的……不行,养气功夫还是不到家,这样怎么比得上那些老狐狸?”他慢慢地说完这句话,重新回到躺椅上面躺下,又开始躺尸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反正这些事情都不用他去做,他只需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反正现在事情的发展也不是严重偏离他原本的计划,要不然他早就真的生气了,哪里还会跟江庚和许沛说那么多。 但是,他也要适当地表露一下,要不然,下次他们可能就越发放肆了。 至于他内心到底如何想法,那就只有上天才知道了。 “这小子心情似乎不太好呀,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走在府中的江庚低声说道。 这一次他私自允诺,给那些士兵奖赏,就是为了去验证,看一看祁承业的态度,看他是不是真的愿意支持自己,或者那些东西都只是一句空话,但显然,祁承业虽然看着生气,但还是应允了这事。 这么说来,对方可能真的不是在说假话,而是真的愿意支持他去做一些事情。 “还算是挺有魄力。” 江庚默默想道,只不过这个烂摊子,似乎有些大。 城西被攻破,这事可是可大可小的! 他知道许沛是对方的人,只不过他没有直接提起,而且祁承业也没有跟他说这些的话,仿佛两人都有默契一般,但是在这件事中,许沛惹出事情,就是他祁承业惹出的事情,而他答应了要帮祁承业去做事,那么自然,这个烂摊子也会牵扯到他的身上。 在旁人看来,他就是祁承业手下的人,无论他承认不承认,都摆脱不了。 所以这事,他还真的撇不清。 平时也看不出来,你小子是个这么会惹事的人。这么想想,光是讹诈你一些钱财反倒是亏了。 算了,先把当前的事情做好再说。 这样想着,江庚慢慢走在路上,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睡懒觉,时间已经晚了,想要做什么事情,也得等到第二天再说。 就这样,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在城中慢慢酝酿起来,究竟会发酵到什么样的程度,也没人知道。 只不过一夜过后,城中似乎安静了很多,每家每户都紧闭着门户,似乎不敢离开自己的家,连街上的商铺也少许多人开门了,一副落败的样子,再也没有江庚之前见到的,那么繁荣昌盛了。 曾经的商业大城,此时显得萧索无比,人迹罕至。 “看来事情确实没有压住呀,这还是我第一次见隆安城这么寂寥,简直比静海县还要来得差,要不知道,还以为夷寇已经杀进来了呢……哦,确实已经杀进来了,许沛……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不会真的是个草包?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江庚站在街头,有些评头论足。 要知道,即使是之前设置关卡隔断了城东,富商都拖家带口逃离,城中开始组建水师,那时候人心虽然彷徨,但是也没有出现现在这般,家家都关闭家门的模样来,显然,昨天发生的事情,是真正地触动了这些百姓的心。 事情的发展,显然有些超乎他的预估。 他本来觉得,隆安城里的人心理承受能力差的,都已经跑完了,剩下的这些,心里承受能力都是挺强的,但事实却有些出乎意料。 刀不真正砍下来,砍到肉里,是感觉不到痛的。 江庚无奈叹气,见到这番模样,他已经能猜到城中军队的士气会受到怎么样的打击了。 城东,城墙受损,伤亡数十,且被对面杀破了胆! 罗尚武及其手下,被敌人戏耍了一遍! 许沛,城西防线被攻破!敌人杀入城中! 城中商户百姓闭门不出! 一种哀气,在不知不觉间笼罩了隆安城。 等到江庚走到了水师营地的时候,他的想法也得到了验证。 整个营地都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来。 就连那些驻扎在大门的守卫也一副丧气的模样。 只一战,仿佛城中所有士兵的脊梁都被打断了。 江庚脸色沉下来,缓缓走进营地。 逐渐地,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讲话。 是罗尚武。 “是,我们是吃了败仗,但谁能保证自己能不遇到失败?你们还没真正上战场,以为失败就是什么天破了的大事,有什么大事?你们不还安稳地待在这里吗,别一副丧气的模样!” 营地前的空地上,整个水师都集中了在一起,低着头听着罗尚武的训斥。 罗尚武脸色愤慨,正在激昂发言。 但他的声音落下,那些士兵的脸上,却依旧挂着丧气。 鼓舞士气,可没有这么简单。 第196章 反叛 看到这样,江庚反而没有那么着急了。 他站在一旁,想要看看,罗尚武会怎么应对这件事。 说起李,罗尚武也勉强算得上是他的竞争对手呢。 或许之前罗尚武对他还算是挺客气的,但是因为那时候江庚足够低调,而且也能帮到对方,要不然,罗尚武凭什么要对江庚那么和善。 祁承业的威势? 钱都到手了,还都花的差不多了,祁承业还能强行要回去不成? 一切的安定,都建立在江庚无心跟其争夺什么的基础上。 但显然,接下来的日子里,江庚不可能再和他和平相处下去了。 就像是许沛说的那样,江庚想要上去,就得有人下来。 江庚也不急,站在偏僻的角落,静静地观察着那些水师的人。 “怎么,被吓破胆了吗?你们还没真正上战场,就被吓破胆了吗?这样的话,你们整见了夷贼,岂不是要立马跪下来磕头?我问你们,是不是你们的膝盖都没有骨头了!” 罗尚武看着那些如丧考妣的水师兵卫,脸上也带着愤慨。 他拉高声调,大声叱骂着他们。 那些士兵低着头,也不说话,眼中偶尔闪过一丝愤慨,但还是掩盖不住脸上的畏惧。 他们大多数都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甚至连那些罗尚武麾下的兵卫,也不敢说真的真刀真枪厮杀过,要说不怕,那是假的。 谁不怕死? 他们进来水师,是因为当时看着俸禄优厚,才来的。 要不然谁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但现在,敌人打过来了,据说城西还被打破了,这事传出来,他们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要不是逃兵也是死他们早就跑了。 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丝毫提不起精神。 看着这些人,罗尚武愈发愤怒。 因为这种情况不仅仅出现在这些新兵身上。 城中还有其他的部队,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所以他才这么愤怒! “后悔了?迟了!给你们的俸禄不是白给你们,从你们进到军营的那一刻起,你们的性命就不在你们的手中了!” 越想越愤慨,罗尚武须发皆张地开口。 他已经有些想要破釜沉舟了。 要不然,让这样的兵卫上战场,别说杀敌了,能不投敌都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要是能多些时间……” 罗尚武脸色黯淡。 他已经在尽力训练这些兵卫了,但是时间太短了,距离水师组建,到了现在还不到半个月。 这点时间,能改变的东西不多,即使他已经使用高压态势来训练他们,也没用。 反而还有些激发他们的反叛心理。 但现在他也没有什么可以选择了,夷寇只是试探,就获得了这么大的优势,必定不会偃旗息鼓,必定很快就会攻来,所以他已经没时间了。 无论这些水师兵卫是骡子是马,都得拉出来遛一遛了。 但他必须保证,这些人要发挥作用,而不是去给他添乱。 但他这么想,那些兵卫心中却不怎么想。 他们觉得,罗尚武就让他们去送死。那些城卫兵都死了几十人,他们这些刚训练没多久的兵卫上场,不就是送死吗? 而且为什么非要打,为什么不可以投降,为什么不可以跑路? 那些富商都跑了,留下他们在这送死? 他们也听出了罗尚武话语里的意思,一时间有些躁动不安。 至于罗尚武发表的演讲,他们根本听不进去。 开玩笑,你说几句话,咱们就得去送死? 掉脑袋的事,又没什么便宜占,谁傻谁去! 看着那些兵卫开始躁动,甚至开始议论纷纷,全然不顾他还站在台上,罗尚武脸上的愤怒几乎要爆发开来。 “放肆!一群混蛋,眼中可还有军纪军法!全部给我抓起来,按照军法处置!” 他大声喊道,一旁的骑兵没有迟疑,抽出腰间的长刀,向着中间靠拢过去! “我去,罗尚武还真行,这是要铁血清洗?” 江庚嘴里啧啧有声,看着那些被围拢起来的兵卫,轻轻摇了摇头。 罗尚武这做法,也未必有错。 时间不够,是真的。 这些兵卫不愿意出战,也是真的。 罗尚武习惯了令行禁止,见到这些人忤逆,生气也是正常的事情。 “将军难不成战斗还没开始,就要先杀我们自己人吗?” 就在兵卫们在肃杀中恐惧后退,紧紧靠在一起的时候,人群中忽而传出了一声诛心之语。 “谁!” 罗尚武咬牙切齿,脸上的愤怒不加掩饰地写在脸上。 他一下子抽出腰间的长刀,眼神凶煞。 但那人只说了一句,便立马闭上了嘴巴。 但他的话语却好似溅射到热油里的冷水,瞬间引爆了那些水师兵卫的心! 对啊!还没真的开打呢,你就先对我们这些自己人下手,这算什么回事! 他们虽然怕夷寇,但那也是听说。 但现在确实真切地面临着罗尚武的压迫! 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他们虽然也这么想,但下意识地还是害怕,毕竟他们这些天学到的,就是曜听从命令,所以他们一开始没有反抗。 但是在那句诛心的话响起之后,他们就彻底炸了。 “将军此举何意?” “吾等也没说什么,为何就要处罚我等?” “我们也没说什么,败仗也不是我们打的,将军为什么要牵连我们?” 瞬间,一个个兵卫都梗着脖子,脸色通红,朝着罗尚武大喊。 而有了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因为他们不再是独自一人去面对罗尚武的威压,而是所有人一起,去抵抗! 他们是一体的! “狗杂碎,果然老子就是脑子被驴踢了,居然还曾经相信你们能抵御外敌,我呸!” 看着那些人怒骂,罗尚武怒极反笑。 他眼神扫过,忽而显得有些悲怆。 这些人,连夷寇真正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被那些风言风语吓破了胆子,连句话都不敢说,典型的软蛋模样。 但自己只不过说了几句,这些人居然就敢反抗!就敢造反! 他也算是对水师付出了心血,此时看着这一幕颇有些心在滴血的感觉! 一个老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却成了逆子,想要打骂自己! 罗尚武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 第197章 应对 “好,很好!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罗尚武缓缓收敛脸上的表情,青筋一根根地绽放开来。 他现在心中,满是怒其不争! 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居然想要打骂自己,想要反了这个家! 罗尚武本来就不是什么善于之辈,此时心中便立马狠了下来。 这样的水师,要之有何用? 不仅没有丝毫作用,还要先在城中引起内乱! 城西破了便破了,最终不也成功剿杀了那些攻入城中的夷寇吗? 城东死人了,但也不就才几十人吗,就算是城墙破损了,也可以修葺,多大点事? 城中所有兵卫加起来,勉勉强强算有个几千,真正说受到了怎样的损耗,真不算! 但是就是对士气有些影响,他今天就是为了解释,阐述这件事的。 但这些兵卫不仅不停,还要惹事! 他都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若是今天水师反叛造反的事情传出去,会在隆安城军中引起怎样的动荡。 外乱是外乱,内乱是内乱,是不一样的。 这种事,是真的可以彻底毁灭军心的。 不是动摇,是彻底毁灭! 想到此处,罗尚武的脸上仿佛在滴水。 “都给我抓起来,一群看不清道理的软蛋!” 罗尚武提着长刀,眼神凶煞。 “我不管了,我不想死,更不愿意死在你们的手上……” 那些兵卫当中,忽而又有人说道。 “究竟是谁!给我拉出来,立马砍死!” 罗尚武几乎把牙齿咬碎。 他阔步走来,眼神在那些水师兵卫身上扫视。 在那尖刀一般的视线下,那些兵卫原本还想趁着那声势,继续说些什么的,但是在那威严可怖的视线下,最终还是没话说出来。 他们也是一时被激起了心中的激愤。 但现在罗尚武彻底爆发怒气,他们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并不好。 罗尚武毕竟是校尉,真要砍死他们这些“叛军”,他们也没地方哭。 至于他们嘴里嚷嚷着“道理”,想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但没用,周围都是罗尚武的亲信,不可能因为他们几句话就动摇。 “他娘的,谁先开口的,老子可没说过话,怎么就成叛军了。” 人群中,牛哥有些郁闷。 他从一开始就没说什么,甚至觉得罗尚武说的还挺有道理。 跟其他新兵不一样,他是退役之后又重新参军,所以多少理解罗尚武的做法,也能看清更多的局势。 别人以为隆安城天要塌下来了,所以很怕,很绝望。 但他明白,死伤就几十人,真算不得什么,士气不能乱。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说什么话,甚至还在激动地等着罗尚武骂醒这些战友。 但谁知道,不知道哪个混蛋,忽然说了几句,局势就变成了这样。 “好像,好像就是咱们旁边传来的。” 青年喃喃道,对着牛哥说道。 他虽然也怕,但他也有些热血,也希望能跟敌人好好厮杀一番,也没凑合进去,此时他也反应过来,四处张望起来。 “娘的,小吴,你有没有注意到谁哪个混蛋,看老子不把他的卵蛋给打烂。” 牛哥愤愤道,捏了捏巨大的拳头,发出了骨节的脆响。 看着对方粗壮高大的身形,吴赫脸色一白,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这……这……我也没注意,不过这打烂他的卵蛋,我看就没必要了,太残忍……” “残忍?我把他屁眼都给你砍成八片!” 牛哥咬牙道,一副要把对方撕成八块的模样。 “……”吴赫嘴角抖了抖,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倒是好手段。” 江庚摩擦着下巴,视线缓缓收了回来。 他也看明白了不少。 其实罗尚武也未必不能鼓舞士气。 只不过或许昨天发生的事情真的让罗尚武十分憋屈,生气,导致今天他说话带着些情绪。 其实这也没什么,骂几句,然后再说一下局势,再激励一下,勉强保持住士气,那这事也算是翻篇了。 但却有个人,看着罗尚武的发言,偷偷在底下挑拨了两句,瞬时挑起了那些水师兵卫心中的反叛之心。 正常来说,谁敢当出头鸟? 出头鸟什么样的待遇,在他们第一个进军营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时候,谁敢找死? 但就是有人不怕死,说了这话,才导致每个人都有一种“豁出去算了,反正不豁出去也就那样了”的心态,纷纷开始说话。 法不责众。 当一个群体都沉默的时候,通常都不会有人去说什么。 因为不敢。 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就你一个人有话说,不针对你针对谁,不说话,可能还能保持现状,说话了就是在找事。 但有人说了之后,有人带头之后,就会有人觉得“又不是我先说的,我只是跟着而已,凭什么罚我,凭什么针对我”,从而感觉压力大减,去随大流,去从众。 那个率先开口的人,就是抓住了那些水师兵卫这种心理,一手造成了现在的局势。 “怎么,敢做不敢当吗?我说要斩了你,你就屁话不敢说?刚刚的气势去哪了?不是很厉害吗?不是很能说吗?你出来,到我面前说,说赢了,我亲自送你离开隆安!如何?” 罗尚武走到水师面前,声音愤怒。 周围,十几个亲卫提着长刀,把几十个新兵围拢在其中。 强大的压迫下,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怎么,说话啊,刚刚的气势,拿出来啊!” 罗尚武继续骂道:“老子辛辛苦苦,给你们筹备资源,去给你们准备场地,准备军械,给你们浪费了多少心血,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我也不多说,刚刚第一个说话的人,出来,其他人无罪!” 声音落下,新兵们面面相觑,眼中有些后悔和畏惧。 妈的,刚刚怎么就跟着起哄了……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 谁敢说不敢认啊,真的服了…… “曹,软蛋,到了现在反而缩回去了,真是废物。” 牛哥低声骂道。 “呵呵……” 吴赫再一次擦了擦冷汗。 “罗尚武还算是厉害,这时候也没真上头。” 江庚点评着,颇有些赞赏的意味,微微点了点头,认同了罗尚武的做法。 第198章 杀 刚刚,那些兵卫还在为“共同利益”而战,所以慷慨激扬,一副要一同并肩作战的模样。 但罗尚武几句话下来,就把他们的气势给打破了。 先是卖惨,说自己的付出,自己的辛苦,营造氛围。 “我很惨,我为你们也很辛苦,我跟你们是一伙的!” 他的意思就是这样。 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我是和你们站在一起的。” 没了敌人,还能骂什么? 所以那些新兵没话说了。 当然,这样还不够。 罗尚武的目标是鼓舞士气,光是这样,还不够! 除此之外。罗尚武还进行了他的第二步计划,那就是将对方的团队,分割成了两部分。 本来,他是要惩罚对面所有人的。 但是,他却补充了一句,首先说话的那个人出来自己承认,那么就会只惩罚那一个人,这样,原本就不是铁桶一块的他们,就会被分裂成两个团体。 就这样,他们自己之中都会形成内讧,反正不在意一开始,他们想的是什么了。 一开始,他们想的都是为什么要让我们去送死,但是在罗尚武讲完这些话之后,他们想的却完全变了,变成了哪个混蛋先开口说话的,还连累了我们。 仅仅几句话,罗尚武就逆转了情况,将这件事解决的差不多了。 现在那些兵卫互相有些吵闹,有些不安,显得有些混乱,都想找出刚刚首先开口说话的那一个人。 他们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述求了,完全忘记了一开始想的其实是不想去送死。 罗尚武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了一抹喜色。 “怎么?没人敢承认吗?刚刚不是还说的挺厉害的吗?那这样,你们谁把那人找出来了,不仅不惩罚你们,我还要奖赏那个举报的人。” 话语落下,那一群士兵更加躁动慌乱了,这一下,已经不仅仅是把他们分成两个团体了,而是彻底的诛心之语!他们想的已经不是一同反抗,而是想着如何找出那人,他们不仅不是团体。甚至还成为了敌人,要把对方给供出来,以缓解自己即将接受的惩罚。 而且伴随着这句话的落下,那些士兵都不敢再随便乱说话,一开始的那个人,也不敢在这种环境下,再趁乱开口说话带节奏。 江庚看得颇有滋味,难不成这事情,真的给罗尚武给解决了不成? 看着罗尚武和那些提着锋利刀锋的亲卫,江庚若有所思。 但就在这时,原本事情正在朝着好的一面发展的时候,那堆士兵当中,忽而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他挺着胸膛,一脸无畏:“将军身份尊贵,何必要逼迫我们这些小兵,他们不敢说话,那我就斗胆替他们抗!你就当是我说的就是,什么惩罚,我一人承担,还请将军放过他们!” 他脸色微微发白,显得有些不安,但嘴唇依旧紧紧抿紧,透着坚定。 反击,将军! 原本罗尚武已经是十拿九稳了,但是却被这人一下子反击得找不到方向。 他原本是打破那些水师兵卫的团队,将开口那人推到对立面,并且借那人杀鸡儆猴,竖立威严,以正军法的。 但前提是他能找出那个首先说话的人,才能获得想要的效果。 但眼下,这人一出来,就把他的攻势给化解了,不仅化解了,还把更加强大的攻势给打了回来! 你想分化我们,想要把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变成共同的敌人,那好,现在我这边立马出来一个人,抗下这一切。 你觉得一开始说话的是混蛋,但是在我眼中,是兄弟,是不可以分割的。 那你罗尚武还想要怎么样? 要杀我吗? 但我不是那个一开始说话的人,你杀我,就不怕真的引起骚乱,真的动摇军心吗? 反击,这就是他们给出的反击。 根据罗尚武的想法,进行了专门的反击。 你说我们怕死,不敢上场。 好,那么我现在宁愿替那个兄弟挡罪,替他去死,这样你总不能还说我们怕死了! 我们不怕死,也不会放弃每一个兄弟! 他就是表达出这样的意思,重新将罗尚武推到了他们的对立面。 “好!好!” 罗尚武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许久,他怒极反笑,看着眼前的男子,脸上满是愠怒。 “真以为我是泥捏的,真不敢动你们是,军心动荡……好一个军心动荡!” 罗尚武看着那个脸色发白的男子,豁然冲上去,将其踹倒在地。 他动作很快,那些兵卫还没嫩反应过来,那男子就被踹倒在地。 他痛呼一声,正要大喊,却被罗尚武一只脚狠狠踩在胸膛之上,肺部的气体都被这势大力沉的一脚全部踩出了胸膛,顿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罗尚武看着地上的男子,脸上满是狞笑。 “那么你以为,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就不会军心动荡了不成?” 他低沉地冷笑一声:“我罗尚武,连麾下刚刚组建起来的水师都管不住!这事就不会影响到军心?” 那男子看着罗尚武,感受着对方身上浓烈的杀气,一时间全身发抖。 之前他想着罗尚武再怎么样,也要顾全大局,不敢那他怎么样,才敢出来的。 要知道,罗尚武对那先说话的人的出处罚,可是杀! 他也怕死,只不过迫于压力,以及觉得罗尚武不敢随便动手,才出来的。 在他的想法中,罗尚武应该会十分为难。 然后他再振臂一呼,唤起那些水师兵卫的斗志,一同反抗起来,把事情闹大,让整个隆安城的守卫军都知道这事,彻底毁灭城中的士气。 但他还没来得再做什么,就被罗尚武狠狠踹倒在地,那锋利的长刀,就悬在他的头上,似乎还在焕发着冰冷。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蠢货!你要死,那好,我就成全你!” 罗尚武浓眉一扬,杀气毫无掩饰地写在脸上。 “不要,将军,我只是……” 那男子脸色一变,立马挣扎起来。 但他的后悔才刚刚生出,就再也不能持续下去了,因为一把长刀瞬间贯穿了他的脖颈,轻轻地切开了他的气管。 第199章 破釜沉舟 他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踩在他胸膛上的脚豁然加大了力气,剩余了空气都彻底被压迫出来,他瞬间窒息,眼前一黑,彻底失去生命气息。 罗尚武缓缓抽出刀锋,杀气凛凛的视线环视一周,没人敢跟其对视。 铁血!毫无犹豫! 罗尚武甚至没给那男子解释的机会,就一刀杀死了他。 这下子,借着杀人之威,那些水师兵卫再也不敢说话。 无论他们心中怎么想的,此时都不敢说出半个不字。 怎么说,眼前的尸体还没冷呢,瞎说话,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 就算心中骂得在怎么狠,此时也不敢有丝毫说话的想法,纷纷低下头去,仿佛一群小鸡崽。 罗尚武看着眼前的士兵,继续说道:“还是那句话,第一个开口的人自己出来,其余人没事,可以举报,给你们半刻钟,我没什么耐心,当然,你们也可以学这个人……不怕死嘛,挺好的,我也喜欢这样的人,不怕死!多好,你们呢,有没有不怕死的,有的话就快点出来,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他的声音不停回荡,仿佛死神的低语,在那些水师兵卫心头回响,让他们浑身发毛,全身一阵冰冷,什么话都不敢说。 恐惧占据了他们的全身,似乎不敢说什么,就怕引起罗尚武的的愤怒,让地上的尸体变成两具。 “不会,真杀了。” 江庚也看到了场中罗尚武的做法,一时间感觉有些牙酸。 罗尚武这是杀了,看着简单,可是很多事情不是光看着眼前的事情就可以的。 罗尚武在军心动摇之时,还在内部斩杀军员,这事情可是可大可小的,要是处理不好,是真的可以影响军心的,要不然,刚刚那个男子也不会强自出头。 因为他们都觉得罗尚武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就连江庚,都觉得罗尚武被逼迫了,很难处理。 但罗尚武却选择了最简单的做法,那就是杀。 “这样,你总不能真的把所有人都杀了。” 江庚沉着脸色。 杀人立威。 但是那个先开口的人不可能傻到这时候上前,因为后果只有死。 而且,也不会再有愣头青敢说什么,因为后果也是死。 但这样,罗尚武也难以解决这事。 除非他真的把这些人全部杀了。 不然很难找到那个先开口的人。 江庚现在倒是不怀疑罗尚武敢不敢这么做了,但是啊想知道的是,罗尚武怎么处理这后果。 杀光这些人很简单,处理后事可不简单。 “还是说……” 江庚沉吟,想到了罗尚武的意思。 “是想要使用高压态势,强行逼迫那些军士上战场吗……反正就是不能说任何有损士气的话,说了就是死,逃兵也是死,消极应战也是死……只要不听话就是死……乖乖地上战场,好好应敌,才能活……” 江庚摸着下巴,猜测着。 这种办法也是办法,但这种强迫兴致的督战,真的能让他们发挥出该有的战斗力吗? 不可能的,连军士们都人心惶惶,怎么可能对得过那些面对死亡都面不改色的夷寇。 这根本没有可比性,这样的话,此战必败。 即使军中有那些强力火炮也不行。 说好听点就是破釜沉舟,但破釜沉舟也不是这样破的。 楚霸王破釜沉舟,那是把自己也破了,跟军士们一同置身死地,这才叫破釜沉舟。 罗尚武这般,依靠武力强行逼迫,算不得真正的破釜沉舟。 “但是罗尚武似乎也没什么办法了,那些人,好像故意在跟他作对……” 江庚想着,又看了看那些水师兵卫。 他能看出来,罗尚武并非想要闹到这个情况,那是那些水师兵卫当中,就好像有人故意不让他如愿一般,每当罗尚武快要完成自己的目标的时候,就会有人出来反抗,甚至反将一军,让罗尚武别无选择。 要不就是屈服,要不就是杀! 但是无论是哪种做法,都会影响到罗尚武的威信,也会影响到隆安城的军心。 一时间,江庚都有些为罗尚武感到有些可怜。 对方是真的想要好好做事的,但是他却一直不能如愿。 昨天,他被夷寇戏耍了一遍,本来心中就憋着气,更别说他还莫名其妙吃了败仗,城东被打成筛子。 而后,今天来到水师,这个他付出了无数心血的地方,还被这些兵卫们扎心。 “唉,老罗也难……” 江庚摇摇头。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老罗过的也难,自己也不应该觉得对方太残忍…… 江庚看着那些兵卫,叹了口气。 “将……将军……” 就在江庚在思考着的时候,他的身旁,忽而响起了一道弱弱的声音。 江庚回过头去,只见是一个穿着城卫兵服饰的士兵,正是昨天,他吩咐的那个士兵。 此时那兵卫瑟缩着身子,站在江庚两三米外,试探着开口,似乎很怕江庚。 “是你,怎么了?” 江庚收回视线,露出了一丝和善的微笑。 但那个士兵可是见过江庚昨天杀夷寇时的无情的,此时看着江庚的笑意,不仅不觉得那笑容和善,甚至感觉那笑容简直就是恶魔的微笑,甚至看到了就要死掉! 这样一想,他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就更白了。 “将……将军,你昨天……昨天吩咐的事情,做好了。” 他一阵口吃。 “诶,好。” 江庚点点头,脸上颇有些赞赏。 “对了,你怎么一脸汗,还有站那么远干嘛,过来……” 江庚疑惑地看着对方,摆了摆手。 “我……我这,不用了!” 那兵卫闻言,脸上瞬间满是冷汗,他伸出手,胡乱地抹了几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嘴上颤颤巍巍地回答着江庚的话:“将军身份尊贵,我这等低贱之人,不敢近身……不敢近身……” “过来!” 江庚忽然收起笑容,冷声道。 两人之间忽而沉默片刻,而后…… “踏踏踏!” 一阵快速的脚步声,那士兵快步走到江庚的身前,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 江庚语气舒缓了一些。 “我这……” 那士兵心头一寒。 第200章 李二 杀神问我名字干嘛?我又没得罪他……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被记恨上了,他不好在军营中动手,想着日后再对付我? 那士兵心头想了很多,但对上江庚的眼睛,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口:“禀告将军,小的叫做李二……家里排行老二,爹娘也没念过书,干脆就叫李二了……” “李二?好名字啊!” 江庚倒是赞许道。 李二,在他看来确实是个好名字。 李二干笑了几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江庚在戏弄自己。 李二,跟张三这种名字有什么区别,还好名字…… “这次干得不错,有没有想法,日后跟着做事?” 看着李二苍白的脸色,江庚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拉拢对方! 他在城中这么久,实际上也没有一些真正的手下。 就算有时候手下有人可以指挥,但那些人都有为主的人,并非真正臣服于江庚。 眼前的李二虽然算不上什么人才,但其实也有他的优点。 那就是听话! 对方胆小,所以在见过江庚杀人的他,是不敢反抗的。 这就是对方的优点! 这也是江庚现在最缺的。 他不需要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人才,因为现在的他压不住。 他需要的,就是李二这样的,能听话的。 他不需要这些人做什么大事,能帮衬一下就行。 “这……大人,你别说笑了……” 李二脸色难看,觉得这杀神是在戏耍自己。 他自己什么东西他自己不知道? 就这样,连在城卫兵中混了七八年,也没混出个什么东西的他,居然被眼前的大人物看上了? 别开玩笑了! “怎么,看不起我?” 江庚反问道,脸色再次冷了下去。 “不……不敢……” 李二立马瑟缩道。 “所以呢?”江庚眼神暗示对方。 李二虽然无能,但也不是蠢蛋,不然也不可能在军中混了七八年都没遇上什么事。 他立马半跪在地,低声喊道:“小的甘附骥尾!” “起来。” 江庚点点头。 李二立马爬起身来,看着江庚。 “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你,你若是为我办事,把事办好,我自然有赏。”江庚若有所指地开口。 话音落下,那李二的眼睛就一亮。 他可是亲眼听着的,在昨天,江庚可是说出了天大的赏赐! 杀一个夷寇,十两银子! 那么自己给他办事,做对方的手下,一个月起码也得有个五六十两…… 再不行,二三十两也行…… 如此想着,李二看向江庚的眼神中都没有那么多恐惧了。 什么杀神,这是财神爷,是贵人啊! 看着李二的眼神,江庚也暗暗点头。 李二这种人,虽然没有什么长处,但是掌控起来也容易。 施压,给奖赏画大饼,就能制服。 若是江庚去找那些眼高于顶的人才,哪里有可能这么轻松就收服对方? 江庚又回头看了看水师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变。 “好了,现在你的任务来了。” “请大人吩咐!” 李二立马站直了身子,脸色发亮,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把东西拉过来,过去。” 江庚指了指场中的军营。 “啊这……” 顺着视线看去,李二便看到了那些冰冷持刀的骑兵和凶煞的罗尚武,瞬时他脸上的精神重新被恐惧占据。 钱是好东西,但也得有命享受才行啊…… 他本就是个胆小之人,哪里敢去这种地方。 “嗯?” 江庚忽而压低了嗓音,声音如同闷雷一般,在喉咙中滚动。 李二身子一抖,只感觉一阵冰冷的杀气笼罩了自己。 去,可能会死,不去,那么立马就会死! 他强行挤出一抹笑容。 “大人,这就来!” “唉……” 江庚暗自叹气。 收回刚刚的想法,胆小他么的是个屁的优点! 我以后一定要找些厉害的人当手下! 场中,罗尚武的耐性正在一点点地耗尽。 他看着那些依旧保持死寂,不敢说任何话的士兵,脸上的杀意越发沉重。 就如江庚所想,罗尚武确实有了杀光这些人的准备。 无论如何,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他都要保证最基本的士气! 这些人多次挑事,他只能下杀手! 不然的话,士气真的会动摇! 即使是强行压制,他也要压! “真的不敢承认是,那好……每一个人都有罪!我最后再给你机会!三……二……” 他皱着眉,开始倒数起来,冰冷的杀意开始聚集,如同实质一般压在那些兵卫是身上。 那些兵卫开始承受不住这种恐惧,身子发抖,全身冒冷汗。 “他娘的,刚刚谁先开口的,敢做不敢认吗,你死就算了,还牵扯到我们身上……” “艹,将军,我不想死啊,我愿意死战!” “我愿意!” “呜呜呜,我不想死啊!” 在那冰冷的倒计时中,那些兵卫当中,终于有人承受不住那种强大的心理压力,开始崩溃了。 但是看着他们的各种姿态,罗尚武的眼神却还是没有多少变化。 他给过他们机会了,只不过他们没有珍惜。 现在还能收手吗? 其实已经不能了。 他铁血的形象已经表现出来了,这时候再出面,赦免他们? 开什么玩笑,这样下来,不还是在打他自己的脸? 这事情,其实在他砍死刚刚出来的那个男子的时候,就注定没有回头路了。 从那时候开始,就注定他的路是铁血镇压! 镇压这些出头鸟,让整个隆安中,都不敢再传出这些消极的言论! 无论怎么样,必须保持隆安的士气! 即使是壮士断腕,也在所不惜! 看着罗尚武那冰冷的脸色,那些水师兵卫也逐渐明白过来,崩溃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开始哭泣,开始咒骂。 人群中,吴赫微微低着头,跟着身边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脸色十分难看。 他们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他们只是想要击溃士气,却没想到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谁能想到,那个一开始看着还挺好说话的罗尚武,居然选择了这么铁血的手段? 他们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了决绝和狠辣。 无论怎么样,他们也不可能真就呆呆地等死。 第201章 出面 罗尚武看着那些神色各异的士兵,嘴里吐出最后一个倒数:“一……时间到!” 他提着还沾着深色血迹的长刀,一步步向前。 强烈的杀气从他的身躯上散发。 那些亲卫也丝毫不带感情,手里的尖刀微微上挑,瞬时准备杀戮。 “踏踏踏——” 脚步声仿佛是第二次死亡倒数,如同死神的低语一般,响在每一个的心头。 吴赫看着罗尚武前进的步子,脸上闪过一丝狠辣。 没有再眼神交流,他和身旁的几个人默契地从腰间抽出短刀。 他们原本只是动员大会,身上自然是没有带着长刀的。 只有这短刀。 而且这短刀,说到底也不是用来杀戮的。 真正的战场上,这种短刀很多时候反而是用来自我了结的。 在知道自己逃不了了,要被对方抓回去严刑拷打的时候,或者不愿意死在对方手上的时候,这短刀就会派上用场。 一寸长一寸强,在战场上仍旧是如此。 吴赫咬牙,握住了刀柄,就要提刀冲杀。 但就在此时,他身旁的一人忽而出手,将他怀里的短刀重新按回了他的衣服中。 “头,别急,有人来了。” 吴赫听着耳边传来的轻声呢喃,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收敛脸上的凶煞表情,往军营外看去。 与此同时,罗尚武也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他扭转头,同样看向军营外的方向。 那里,江庚正在缓缓走来。 “江副尉,你怎么来了。” 罗尚武愣了愣,忽而开口说道。 他平日里或许还会好好地跟江庚说几句话,但是他现在想做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下意识地,他的声音都还带着三分冰冷,带着一丝抗拒的意味。 但江庚却好像一点都听不到罗尚武声音中的警戒一般,缓缓地走到场中。 他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朝着罗尚武示意道:“罗将军,怎么这么多人,是有什么大事不成?” 罗尚武眼神变换。 场中气氛肃杀冰冷,况且一旁的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正常人都能看出来情况不对,但江庚却好似什么都看不见,居然还对他笑,这就让罗尚武有着捉摸不定了。 一方面,这些天,江庚确实是拉近了和他的距离,他也没有像一开始那样,那么排斥江庚,但现在,他有些不明白江庚的意思。 “这些兄弟,都不太舒服的样子,罗将军,不如让他们先休息休息,有什么事情待会再说嘛。” 江庚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到了此时,罗尚武也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了。 他皱着眉头,开口道:“若是江副尉真有什么要是,那就直截了当在这里说便是,我现在有要事,暂时不能陪江副尉多说了。”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刀,脸上也闪动这浓烈的杀气。 他虽然不知道江庚想要干什么,但是他知道,江庚的话中,似乎有着阻止他的意味。 一时间,罗尚武的心中闪过许多想法。 “他平时也不会这般作态,更加不会阻拦我做什么,今天怎么如此怪异?” “难不成,是因为祁承业?嗯……很有可能,可是那家伙,忽而插一脚进来,想干什么,现在可不是他玩过家家的时候……” 如此想着,罗尚武的视线扫过江庚。 嗯,没人跟着……哦,后面似乎有个穿着城卫兵衣服的士兵,正拖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过来,离这还远,看不太清。 罗尚武微微放心了一点,朝着一旁的亲卫们示意了一下。 若是江庚真的做什么,他也不好亲自动手,唯有这些亲卫出手阻拦最好。 那些亲卫都是他日夜带出来的亲兵,此时几个眼神的交流,他们就明白了罗尚武意思。 他们身披漆黑甲胄后的眼睛闪着凶光,身子微微挪动,甲片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营地周围散发着冰冷的肃杀。 江庚却似乎依旧感受不到气氛的变化一样。 他缓缓收起笑意,忽而若有所指地开口:“罗将军,有时候,一时冲动,造成的后果可能很难收场的……” 罗尚武紧皱着眉头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怎么回事,这小子,是看出了自己想要做什么,想来劝我的? 可是我现在还有退路吗? 还有,你一个毛头小子,真的懂得这些军中之事吗? 我本来还看在你为城中防御做出了不少贡献,想要给你留些面子的,但是你现在这般说话,却是有些不给我面子啊…… 罗尚武思绪再闪,脸上的表情也缓缓冰冷起来。 “我倒是觉得,这件事还是送给你自己最好,我不知道你停了谁的命令,还是吃酒吃昏了头,居然来到这里说出这样的事,但是我也不在意,你现在好好想想,莫要自误,现在退去,我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我现在想做的事,改变不了。” 罗尚武的胡须微微抖动,眼神死死地看着江庚。 他自认为已经给江庚留足了面子了。 平时若是有人敢对他指手画脚,他早就生气了,要不是江庚真的有些东西,他早就像训斥那些兵卫一般,朝江庚大骂了。 但是这也是他耐心的极致。 在刚刚的倒数当中,他的耐心就已经被耗尽了,到了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若是江庚再不离开,他是真的不会管江庚之前对他做了什么,给他提供了什么帮助的。 或许之前他对待江庚都还算和善。 但是他罗尚武,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他就算是对着汤兴禄,也是会大骂的。 江庚若是因为之前在三号码头上的事情,就觉得他好对付,那么罗尚武也不会吝啬给江庚一个教训。 年轻人,有时候忘了自己的地位,很正常。 他这种前辈,给年轻人一点教训,也是正常的。 看着罗尚武那越来越可怕的眼神,江庚脸上再次浮现笑容。 甚至他还往前走了几步,似乎完全视那些亲卫和杀气无睹。 “罗将军,我是真的在好心好意在劝你,我很清醒,倒是你,这条路走到黑,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日后肯定是要后悔的,我也是不愿意看你这样,才出来跟你说一说。” 第202章 平等平分 “罗将军给过我不小帮助,我才为将军着想,不想将军一错再错……”江庚笑呵呵地开口,一副无辜的模样。 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气氛的怪异。 江庚一次次地假装听不懂罗尚武嘴里的警告意味,反而一直在说罗尚武做的不对,就是瞎子,也能感受到,一种对抗在江庚和罗尚武之间产生。 “头,这算什么事?这人难不成,还是来帮咱们的不成?” 吴赫听着身旁人低声的疑问,自己的脸上也满是疑惑。 他这些天也了解了不少城中的东西。 他知道,罗尚武在隆安城中,几乎就是主将一般的人物,可谓是说一不二,而且手下的军团也是战力第一,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而江庚,看着一个副尉,好像很厉害的模样,但是其实只是一个虚职,手下什么人都没有,看着气派,其实什么都不是。 就像现在,江庚和罗尚武对峙,但罗尚武身后,可是有着几十个披甲持刀的精锐骑兵的,但江庚身后,一个人也……哦,有个瘦的像是竹竿一般的兵卫…… 这气势,完全没得比啊,这人就算是来帮他们的,也完全不可能跟罗尚武掰手腕啊! 吴赫一时间也不懂江庚在想什么。 “算了,别管了,还是准备突围,这小子冒冒失失,一会可能还要干起来,虽然是个蠢蛋,但是也未必不能给我们创造出离开的机会,你们准备一下,若是他们乱起来,我们就立马寻找机会离开……他娘的,这罗尚武也是个疯子,居然想把我们全杀了,要是真被他杀了,都不知去哪里哭了……” 吴赫愤懑道,但他也没有被吓住,一时间脑子飞快转动,倒是给他想到了逃生的机会。 他周围的几个人低声应诺,点了点头,身子微微绷紧,眼睛紧紧地看着不远处的江庚,随时准备行动。 罗尚武听着江庚的话,脸色彻底冰冷下来。 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是江庚还是这样说话。 很明显,江庚这是故意在跟他作对了。 他咧嘴一笑。 虽然不知道江庚为什么忽然要这么做,但是早就憋着一腔火气的他已经不想去想了。 有意义吗? 没有,无论江庚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才出来阻拦他。 仅仅只需要知道,江庚在他做出决定之后,还要强行阻拦他,就行了。 他自认自己没有做错,而且也没有回头路了。 但江庚还是出面做好人,这就是在打他的脸了。 之前江庚训斥他,没事,因为他的确有做的不好,不对的地方,这种情况,他认,但是现在,江庚挑事,他就接受不了了。 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本来心情就不太好,这个倒是真的。 “离开,现在就离开,不然不要怪我枉顾旧日情谊!” 罗尚武微微挥动手里的长刀,锋刃锵鸣,带着强烈的肃杀。 江庚脸色不变。 “罗将军何必如此生气,我哪次是无故阻拦你的,为何今天就不愿意听我说完呢?” 他看着那些一同提起尖刀的精锐,笑道。 其实,说不怕,那是假的,因为那种如坐针毡的冷冽感是真实存在的。 但他心里有底气,自然就不会表露出来。 若不然,罗尚武看到他一脸害怕的模样,早就训斥,令人赶他离开了。 正因为之前江庚大都都是有的放矢,所以即使江庚现在多次刺激对方,罗尚武还是没有立马令人动手。 因为江庚也在默默地改变罗尚武的想法。 果然,这话落下,罗尚武的脸色微微变化。 他沉着脸,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愤怒。 “那好,你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虽然强行忍住了怒火,但是罗尚武的语气依旧非常不好。 因为江庚顶撞他也是真的,这非常令他没面子。 无论江庚说的东西有没有道理,江庚这么做就是不对的。 因为他是校尉,江庚只是个副尉。 这里又是军营,周围都是罗尚武的亲卫和水师新兵,江庚这样做就是不妥。 所以罗尚武能忍到现在,还真的是给了江庚面子。 “将军或许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能稳定军心,但是可曾想过后果……唔……将军应该是知道后果的,不然也不会在倒数结束后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但是这后果,真的是你我可以承担的吗?将军可能真的不怕,但我胆小,也没什么能力,真的怕这后果,我怕到时候压不住这事……” 江庚脸上还是挂着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声音缓缓地传出。 但他的解释,并没能让罗尚武满意。 听着江庚的话,罗尚武的脸色还是非常难看。 “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要胡扯那些有的没的的东西,你往日也没有这般磨蹭的,有事就说,我的耐心有限!” 他吸了口气,冷冷地说道。 江庚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 在他们看来,江庚敢触罗尚武的霉头,虽然看着挺蠢,但是江庚这样做,也能帮助他们暂时不用去死,而若是江庚真的劝服了罗尚武,那他们就真的不用死了。 罗尚武觉得江庚这时候猜出来做好人就是因为如此。 若是他和江庚提前说好了那就算了,那么他唱白脸,江庚唱红脸也未必不是一个办法。 但现在江庚很明显是自己独自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也就是说他觉得,江庚还有其他的谋划。 他的地位,受到了挑战,这是罗尚武不能接受的。 平等也好,他可以给江庚一个副尉的名号当做自己的诚意。 但平等不是平分,有些东西不是江庚动一动嘴皮子,就能拿到的。 “好,好!” 罗尚武眼神变化,冷声道:“那你说,你有什么办法,我听一听。” 他知道江庚这人想法不少,办法也多,所以他这时候反倒觉得,江庚可能真的能说出来些什么。 他知道现在或许不应该让江庚说话,而是应该立马镇压江庚。 但他害怕江庚还有什么后手,所以他想要再观察一下。 至于江庚说什么,他只管听,至于听不听进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203章 对话 如此想着,罗尚武脸上颇有些奸诈。 “这些士兵,虽然有些怯战,但他们本就加入兵营时间不长,也是人之常情,罗将军这般就要下狠手,若是传了出去,到时候的后果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 江庚叹息道。 “人之常情?就算他们真的加入军营时日尚短,但他们也应该知道,在军营中应该服从命令,而不是肆意妄为,更不应该顶撞上级,那么试问,他们有没有做到这一切?我手段狠,但也不是真的无的放矢,随便找个借口要大开杀手,你以为,躺在地上的那家伙,就是什么好人不成?” 罗尚武窃笑一声,用长刀指了指地上的那具尸体,笑道:“我要找出那个首先说话,制造混乱的人,以正军心,但这人却以为自己可以拿捏人心,出来顶撞于我,无视命令,无视军法,我为何不能在阵前斩杀他?” 罗尚武思考过后,也理清了思路,跟江庚理论起来。 他虽然是个武将,但也绝对不是个愚鲁莽撞之人,他敢杀这些人,自然是觉得自己能站稳脚跟了,就算有人聚德他做得不好,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因为现在的隆安已经是战时状态了,隆安之外的地方,再也难以跟隆安交流。 就像是许沛,为什么那么胆大妄为,甚至敢私自放夷寇进城? 就是因为此是已经是战时状态,整个隆安,都被夷寇包围,就连原本最安全的城西方向,都有了夷寇,那么隆安就有些与世隔绝的意味在里面了。 就算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妥,也没人能够制约,惩罚他们,一切功过,都得道战争结束之后,才能评说。 他们能爬到这些个位置,可不仅仅是依靠肌肉,脑子这种东西,同样是十分重要的。 “但是一人之罪,怎么样也不应该牵扯到那么多人身上,更何况,隆安城本来就需要他们的力量,只要那个一开始说话的人揪出来,好好惩治一番,也算是一个解决办法,何必这般竭泽而渔呢?” 江庚听着罗尚武的反驳,也不见脸上有什么表情,他微微沉吟,又继续开口。 但他话音刚落,罗尚武就立马冷笑着回答。 “需要他们的力量,也是建立在他们能够有力量的情况下,难不成你认为,这种情况下的他们,还有着我们需要,隆安城需要的力量吗?说一句难听的话,他们不拖后腿都算是好的了,还力量,可笑。” 罗尚武语气中越发轻蔑。 但他的话语落下,那些个水师兵卫涨红了脸,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东西去反驳。 一来是怕,怕真的激怒罗尚武,现在马上就得死,二是罗尚武说的其实也挺有道理,骂他们也不是骂不得。 因为他们一开始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不想送死而已,但是那个一开始说话的人导致他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被那个人拉着,说出了很多顶撞的话语,才导致了现在的状况。 他们其实早就后悔了,他们早就想要找出那个乱说话的人了,但是那个人早有谋划,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喊的话,没人知道他是谁。 而他不主动跳出来,他们也找不到到底是谁。 他们之中,也不可能真的为了队友不用死,自己一个人跳出去,把事情承认下来? 他们只是十几天的战友,又不是亲兄弟,亲父子,反正都要死,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救下其他人,一起死,还算有人陪着不是? 人的思想很奇怪,但往往又很合理,最终他们就那样,直到罗尚武倒数数完了,他们都没人敢说一句话。 毕竟乱说话也是死,反正怎么样都是死,不说话还能多活几分钟,何乐而不为呢? 罗尚武看着那些屁话都不敢说一句的水师新兵,脸上的轻蔑更加浓郁了。 他重新把目光看向了江庚,继续开口道:“至于把一开始说话的人揪出来,我也是给过他们机会的,只是他们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这事你不能怪我,而且他们虽然是受到了他人蛊惑,但是他们敢这样说,说明他们的心中也是这样想的,他们也未必真的完全无罪!” 说完,罗尚武冷冷地看着江庚,想要看看江庚还能如何狡辩。 看着罗尚武那颇有些针锋相对的目光,江庚也感觉有些头痛。 之前他痛斥罗尚武的时候,这家伙也没有这么难缠的。 好家伙,这多少带点私人恩怨了! 江庚就不信,这家伙真的完全把当天的事情给遗忘了,说不定,现在就是在借题发挥呢! 江庚顿时,觉得罗尚武是个很会记仇的人。 不过很巧,江庚也自认自己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也记仇! 罗尚武曾经落自己面子的事情,他也不会忘! 到了现在,他们也已经不是为了现在的事情而说话了。 “但是无论他们是不是真的说错话了,他们说的话也不算是什么谋乱之语,最多也只能算是诉苦,影响军心或许是有,但也罪不至死。” 江庚脸上再次挂上一抹笑意。 “而且,当初也是罗将军一人大力坚持,需要在隆安城中组建水师,现在水师组建起来了,却因为一点不顺心,就要全部杀了?这算是什么事?当初我也是按照世子殿下的吩咐,前来帮助将军,一起负责水师的事务的,现在将军想要自己一个人就把整个水师毁掉,我自然是看不下去的。” 江庚呵呵地笑着:“别说是我了,就算是世子殿下,当初也是付出了大代价的,现在将军想要这般行事,想来世子殿下也是不会愿意看到的。” 看着江庚脸上的笑意,罗尚武冷笑道:“你这是用殿下的名号来吓我?” 说着,他脸上有些了然。 一开始他还不太知道江庚为什么一反常态,也在默默思考,江庚的身后,是不是就是祁承业在背后指使,现在江庚扯祁承业的虎皮,罗尚武就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至于祁承业的威胁……笑话,汤兴禄这个本地人都不怎么给祁承业面子,他一个外来客,怕祁承业作甚? 第204章 撕破脸 之前求他,是因为真的没钱,需要对方帮助。 现在? 切!谁怕他!谁怕谁是孙子! 江庚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有解释。 祁承业是让他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但是却没有指名道姓地让江庚今天去招惹罗尚武。 甚至在昨天,那位殿下,还让江庚稍微悠着点。 他虽然相信江庚能做出点什么,但江庚一开始就给他一个惊喜,还是让他有些受不了。 他昨天就婉转的告诉江庚,让江庚悠着点,不要扯着蛋了…… 所以,祁承业真的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但是这并不影响江庚把对方拉出来,吸收一点火力。 但是江庚在看到罗尚武脸上那无所谓的模样,心中叹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祁承业的名号在隆安城中不太好使,但这已经不是好不好使的问题了,感觉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殿下呀,你这殿下当得,也太没意思了。” 江庚在心中为那位殿下感到了一丝悲伤。 世子府中,原本还在躺尸的祁承业忽而打了一个喷嚏。 “怎么回事,难不成要入冬了不成?” 祁承业睁开惺忪的睡眼。 “殿下,可别着凉了,我让下人去煎些姜汤来!” 一旁,一直静静候着的祁飞有些激动,他连忙上前,拉了拉祁承业身上盖着的毛毯,一边喊着。 “没事……” 祁承业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他揉了揉鼻子,疑惑地开口:“没着凉,怕是哪个混蛋在骂我……” “这,谁敢骂殿下?” 祁飞脸色一滞,而后立马干笑道。 “敢骂我的多着了,说不定你小子背后也在骂我!” 祁承业眉头一挑,骂道。 “我,我可不敢!殿下,我发誓!” 祁飞被吓得不轻,立马伸出三根手指头。 “行了行了,吓唬吓唬你。” 祁承业挥挥手,又摸了摸自己自己跳动的眼皮。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是右眼,嗯,迷信之语,不能信,我在府中,能有什么灾祸,总不能有人在害我……” 祁承业说着,祁飞的脸色越发苍白。 他不敢抬头去看祁承业,生怕又是一顿臭骂。 但等他终于抬眼去看的时候,却发现祁承业已经微微合上了眼皮,似乎再次睡着了一般。 睡着的他,脸色平和,两道细长的眉毛却轻轻地皱在一起,牵动着脸上的肌肉,显得有些痛苦。 “唉……”祁飞叹息了一声。 他知道,祁承业又做噩梦了。 再次来说,一个人哪里有睡那么久的? 但祁承业其实一直都很难深睡,熟睡,他几乎都是在做噩梦,导致睡眠质量很低,他才整天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才整天没事就躺在躺椅上休憩。 “殿下,当初的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看着祁承业的表情,祁飞不再说话,轻轻地退出了房间。 …… “非也,只是跟将军说一说,免得将军忘了水师是如何组建起来的而已。” 江庚收回思绪,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我自然记得,但我当场组建水师,是想要水师能够发挥作用,想来就是殿下也是这般想的,不然也不会在当初选择给我助力,现在这水师非但没能起到作用,反而还有反叛之相,想来就是殿下知道了我现在的做法,也不会说些什么……” 罗尚武再次沉吟,笑道:“若不是如此,你大可让殿下来跟我说。” 话语落下,城中安静了片刻。 罗尚武的意思很明显:你想说,还不够格,要说,就让祁承业亲自来跟我说,看我理不理他! 很霸气,但也非常不把江庚放在眼里,衬着那些亲卫,江庚显得更加势单力薄。 那些水师兵卫脸色都有些暗淡。 显然,江庚是不太可能能救到他们了。 江庚唤起了他们的希望,但是现在,这丝希望,在江庚和罗尚武的对话当中,一点点地碎掉了。 他们灰白着脸色,静静地收回目光,等待着死亡。 “怎么,将军觉得我不够格?” 江庚却似乎毫不在意,直接把罗尚武话语中的深意挑明了。 话语落下,周围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那终于拖着东西,走到了江庚身后几米的李二,也愣住了。 之前他在远处还不知道江庚在说什么,而且他的注意力也在自己拉动的东西上面,也就没继续注意。 但直到现在,距离拉近,他也听清了江庚的话。 他还以为江庚和罗尚武聊得还挺好的呢。 但现在…… 大人啊,你不是来干架的,可是我们就两个人,干不过啊! “呵!” 看着江庚居然把这底下的事情都直截了当地摆到桌面上说了,罗尚武在经历一开始的愣神之后,继续笑道:“怎么,你觉得自己有资格?” 还是那句话,平等不是平分,而且平等也是建立在一定的基础上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在罗尚武的面前,说平等的。 没有身份,罗尚武凭什么要跟你平等? “我为什么没有资格?” 江庚反问道:“我当初就是和你一同组建水师的,这水师里面,自然也有我的一分成果,更别说,组建水师所花费的金银,还是我亲自押送的。这水师组建当天,我也说了。我是水师的副统领,也是负责掌管水师的,怎么就没有资格了?难不成,偌大一个隆安城水师,竟然成为了罗校尉一个人的一言堂了吗?” 江庚声音越发冷冽:“军营中,居然有几十个罗将军的亲卫!怎么回事?这里是水师营地,不是将军的山字营!怎么,这里是将军一个人做主的?还是说,将军还有别的想法!” “你带着这些兵卫闯入军营,想要屠杀我阵下兵卫,到底有何企图?” 到了最后,江庚的声音已经带着浓烈的威胁意味。 罗尚武撕破脸皮,不再留脸面,他自然不会傻站着挨骂。 不要脸皮而已,简单! 那就互相不留脸皮便是! 他本就是孤家寡人,还怕罗尚武说什么不成? 他有什么威信可以动摇的吗?没有! 罗尚武不同,他是真正掌握着很大一部分兵权的,所以他撕破脸皮,威信是会受到动摇的! 江庚冷笑。 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第205章 伤痕(上) 别开玩笑了,真要撕破脸,那就看谁先顶不住! 谁怂谁孙子! 江庚微微咧开嘴角,银白的牙齿在日光下闪动着无畏的光泽。 罗尚武的脸色愤怒中带着羞恼,显然,江庚这么一说,他心头一直积攒的怒火已经快要压迫不住了。 他可以说江庚,但江庚说他,他却有点受不了了。 “大人,大爷,你……你……” 李二都懵逼了,双腿疯狂地打着颤。 或许江庚可以无视那些冰冷的杀气和罗尚武的气势,但他不行。 虽然那些兵卫还是待在原地,没有动作,但是李二却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些兵卫持着刀锋,朝自己冲杀过来的模样了。 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刀身火海,鲜血满地。 他本就有些疲累,此时更是全身发软。 他看着江庚的背影,似乎找到了唯一的支柱。 他发出低微的声音,想要劝阻江庚。 但就连罗尚武都不能令江庚止步,他一个小小的兵卫,更加不可能。 江庚看着罗尚武脸上越发浓烈的怒气,一时间有些好奇。 是的,好奇,不是恐惧。 罗尚武敢杀那些兵卫,那是因为罗尚武自信自己能够压得下这件事情之后的后果。 但是江庚可不是这些普通的兵卫。 他首先是副尉!虽然这个名头只是一个虚职,但是也是罗尚武亲自承认的,在城中的名录中是有记载的! 此外,他是祁承业派来,负责水师建设的,不是像那些兵卫一样,需要靠罗尚武给俸禄的! 罗尚武可以杀那些兵卫,但是他敢不敢杀江庚? 江庚虽然不说身份多么尊贵,但是也绝对不是一般的无名之辈! 杀一些新兵,和杀江庚,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引出的后果也是截然不同的。 杀死一些逃兵,和阵前战将,是完全不同的! 因为江庚昨天,还在城东的枪头上,砍杀了十几名夷寇! 说道理的话,江庚对于隆安城来说,还是有功之臣! 但就是这么一个有功之臣,却在营地当中,被主将斩杀了!这是何等大事? 这事传出去,比杀一些新兵可更加能动摇人心! 到了那时候,可不是罗尚武想压就压得下的! 冷冽狂暴的杀气扑面而来,江庚却依旧像是如沐春风。 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无端端出来招惹罗尚武找死。 他不蠢,就像之前痛斥罗尚武一样,他敢做,是因为他有信心! 和那时候一样,他知道罗尚武不是个莽夫,所以对方会斟酌,而这个斟酌的时间,就能给到江庚腾挪的空间。 “你……” 江庚的话就好像有着某一种神奇的魔力一般,罗尚武听着江庚如此挑衅的话语,居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去反驳。 正如江庚所设想的那样,罗尚武也是知道这些东西,所以看着非常果决狠辣的他,居然在此时迟疑了。 江庚看着罗尚武的表情,脸上露出了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 但他对罗尚武也算是有不少了解,罗尚武不简单,虽然他现在暂时令对方手足无措了,但是对方也会很快就想到解决的办法。 就像那些水师新兵一样,事情忽然变化,罗尚武在经历一开始的手足无措之后,还是很快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所以江庚心里有数,要趁着这个机会继续出击,不能给对方继续思考的机会,不然的话,刚刚一阵扯皮就白费心机了。 他直接转身,无视了李二那苍白的脸色,一把拉过李二手里拉着的板车,狠狠一甩,车板上两个大麻袋便划出一道弧度,砸落在了江庚和罗尚武之间的空地之上。 “锵!” 李二呆呆站着,江庚一把抽出了对方腰间的佩刀,回身走到那两个大麻袋前面,轻轻甩动,刀光闪烁,布袋撕裂,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看着江庚这一连串的动作,那些人都显得有些好奇,伸长脖子去看里面的东西。 但是当他们看清楚在里面的东西之后,脸色却徒然变得苍白起来。 里面的东西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甚至在现场,就有一个类似的东西! 尸体! 江庚破开的两个麻袋中,装着的是两具尸体,满是深红发黑的血迹,看不太清模样,散发着恶臭。 那些人看着江庚,不知道江庚这是什么意思。 唯有罗尚武看着地上的尸体,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样,脸色再次一边。 一种深深的不妙感从他的心里生出,如同发芽的种子,疯狂蔓延。 他忽然觉得,没有在一开始就制止江庚,让江庚说了这么多话,是一种天大的错误,现在他感觉到事情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即使江庚那边只有两个人,他周围还有几十个亲卫簇拥着,但是他却感觉一阵无力。 但这些他也只能想一想了,因为江庚再次之前,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他根本不可能在江庚一出来就立马制服江庚,不然江庚说任何话。 到了此时,他再制止,也没用了。 除非他真的把在场的人全杀了,并且能够做到所有的事情都不外泄,但是这可能吗? 罗尚武脸色沉重,他静静地看着江庚。 江庚提着腰刀,刀锋指向了那两具尸体,朗声道:“诸位可能不知道,这两人是何身份。” 他缓缓迈动脚步,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跟着他的身子移动。 “这两个人,是从东洋涉海而来的夷寇!” 江庚忽而冷声道,声音中带着浓烈的仇恨。 “在静海,他们屠戮百姓,屠城焚烧,不留活口,我的家人,我的叔伯兄妹,无数人都葬身在了那里!我的父亲,静海县把总,我亲眼看着他被夷寇屠杀,对方用尖刀刺破了他的胸膛,挑出了他的心脏……我一路流亡,最终才来到了隆安。” 江庚述说着,脸色冰冷,似乎带着某种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他明明在述说着一段苦涩的过往,他的脸上却有着难以直视的坚定凛冽。 说着,他忽而扯开了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赤裸的胸膛。 此时正是深秋,冷风飒飒,江庚的皮肤在秋风下缓缓凸起无数的鸡皮疙瘩,每一丝皮肤的纹路都在日光下闪动着光泽。 第206章 伤痕(下) 在那皮肤之上,遍布着各种各样的瘢痕伤痕,如同一条条狰狞的蜈蚣,随着江庚呼吸的动作,似乎在缓缓蠕动,令人毛骨悚然。 “这里!” 江庚伸出手,指着自己胸前一条条的瘢痕,声音愤慨:“这里所有的伤痕,都是在静海之变之后,我才拥有的!你们当中,谁的伤痕能比我多?” 他大声质问着,没人敢回答。 就连那脸色难看的罗尚武,此时也没有开口。 那些亲卫,脸色也有所变化。 他们从军多年,身上肯定也有一些伤痕,但是一对比江庚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痕,他们的那些旧伤,还真的完全没有可比性。 他们也受过伤,知道那些狰狞伤疤背后,代表着多么恐怖的伤口,代表着多少痛到难以入眠的日子,代表着怎么样的折磨。 就算现在江庚在挑衅他们的主将,他们心中也难以抑制地对江庚生出一丝敬佩。 光是江庚能够忍受住这么多的苦痛,就足以令他们敬佩了。 因为强者,就值得敬佩。 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事,便是强者! 至于那些水师兵卫,则更是震撼,他们从军时日不多,伤痕这种东西几乎是没有的,但是在看着江庚身上的伤痕的时候,他们也都感受到了战争的酷烈。 无需其他的描述,光是那一道道微微发灰的疤痕就足以言说一切。 “我从未忘记当初的痛苦和愤怒,这些人,不会把我们大盛的百姓,我们大盛的人看做是人,在他们眼里,我们或许只是某种长得像人的动物,在他们看来,是可以随意屠戮的存在!而在昨天,他们来到了隆安城之外!” 江庚赤着胸膛,任由秋风卷动自己的衣襟,他站在狂风中,脸庞的曲线宛若万载的山岩。 他指着地上的尸体,声音畅快:“杀人,其实不是一件多么舒服的事情,但是昨天,我在城东的城墙之上,把他们杀了!用长枪,扎进了他们的胸腔里,挑出了他们的肠子,他们的心肝!鲜血溅射到我的脸上!但是那时候我是开心的,是痛快的,为什么,因为他们是我的仇人!” 江庚语气一变,眼神忽而看向了那些水师新兵,声音带着寒冷:“懂吗!这些是仇人!而你们在畏惧你们的仇人!逃,能逃吗?” 江庚撕心裂肺地嘶吼着,声音如同雷霆一般,激荡在每个人的胸膛之上。 在他的身上,杀气,愤怒,激昂着,卷动着。 他静静地站着,却似乎卷动着整个军营的风云,无论是谁,在此刻都无法媲美他的锋芒。 “我从静海一路逃到了隆安,那又怎么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能逃到哪里?他们一定会杀了你们的!就像我,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们都会来杀我?这么简单的道理,难不成你们不明白吗?” 在场上所有人似乎都被江庚所震慑住了,就连那些气派的亲卫们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放下了手中抬起的长刀,脸色凝重。 在他们面前,江庚衣衫大开,衣角翻飞,瘦削的身子站在空地上,原本还略显年轻的脸庞,却带着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愤怒和酷烈。 他们之中,其实很多人都没有真正接触过战争,但是在此时,江庚用他身上的伤疤,用他的仇恨,告诉了他们,什么是死仇,什么的战争! 酷烈,无情,悲愤! 逃避无用,唯有抗争! 懦弱之人,只能遭受屠宰,逃得一时,逃不了一世! 这就是战争的酷烈,战争的无情。 甚至连投降也没有用,对于能做出屠城之举的敌人来说,投降换不来优待,只能换来屠刀,砍在头颅上的冰冷屠刀。 战争的残酷,就写在那具满是伤痕的躯体之上! “你们的孩子,妻子,父母,亲人,朋友,所有的一切,都将毁灭在战争当中,你们逃了又能如何?哈?苟且偷生,你们日后,不会觉得后悔吗?” 江庚忽而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了那些亲卫,走到了那些水师新兵面前。 他没有在意别人的眼光,双腿迈动,如有风火。 那些亲卫看着江庚忽然走来,下意识地想要抽刀,但是又强行忍住了,就那样放江庚走了过去。 “唉……” 看着那些亲卫,罗尚武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下令,这些亲卫原本应该执行他原本的命令,阻止江庚近身的。 但是这些亲卫却没有一人阻拦江庚。 大势已去。 罗尚武心中生出了这么一个词语。 他今天带着几十个精锐亲卫,又携着杀人之威,原本已经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不应该有人能够在语言的争锋上胜过他的。 但是此时,随着江庚的话语和行动,就连他手下这些令行禁止的亲卫,心中的想法都发生了变化。 江庚一个人的气势,盖过了他们所有人。 他们在这场对峙争锋之中,败下阵来! 但恍惚间,似乎败得并不冤枉。 败了,就是败了,但不是败给弱者! 看着江庚的背影,罗尚武颓然地放下了手中沾血的战刀。 回想着江庚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他忽而生出了一个想法,怎么也甩不掉:如果是自己,能承受得住那些痛苦吗? 在场所有人当中,他参军最久,也最能看得出更多的东西。 江庚身上的伤痕,绝不是一两次形成的。 这是一次次地受伤再痊愈,再受伤,再痊愈,才会形成这般密密麻麻,层层交叠的伤痕,甚至,有很多伤痕,实际上是足以致命的! 也就是说,江庚是一次次地从死亡的边缘中爬起来的。 回想着江庚说过的所有话,他一时间也无法想象,到底是怎么样的毅力,才能够支撑着一个人,从痛苦中,从死亡中一次次地重新站起身来。 “仇恨吗?” 罗尚武呼出一口气。 亲朋好友全部惨死敌人刀下,看似只是简单的语句,此中的真意却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没有经历过,光是想象,永远也无法理解那种折磨。 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一次次地在苦痛中挣扎,在哭嚎中流泪,从死亡中睁眼…… 第207章 机会 这样的江庚,自己能对他下杀手吗? 这样的他,真的不配拥有平等吗? 父亲牺牲在第一线,自己也在无穷无尽的厮杀中逃生…… 直至今日,他还在前线上厮杀,地上的那两具尸体就是证据。 罗尚武苦笑一声。 逃过了无数敌人的追杀,最终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你小子,好一个将军……” 罗尚武脸色黯淡:“只不过你到底想做什么,光是提振士气?还是……” 没有在意罗尚武,也不知道对方心中想了什么。 江庚走到那些水师新兵的面前,一双眼睛在他们苍白的脸上划过。 “逃亡的生涯,我比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懂,你们以为离开就是很好的选择了吗?愚蠢,愚蠢到了极致!” 听着江庚的痛骂,没有一人敢回答。 因为没人能够想象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就好像两个农民,在讨论国王到底是过怎么样的生活的,一个农民说,国王肯定是天天吃白馒头,吃到吐,另一个农民说,国王,那是多么身份尊贵的大人物,想来在耕田的时候,都是用金锄头的! 但是事实上,国王不仅不吃馒头,也不用耕地。 他们之前就是那些农民,他们没见过夷寇,也没试过逃亡,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决定代表了什么。 他们只是遵循自己的本能,去趋利避害。 他们心中觉得有危险,所以想要逃,他们没试过逃,所以觉得逃亡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但是现在,江庚却用最真切的事例,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逃亡,才是噩梦的开始! 这是一场比死亡还可怕的噩梦! “怎么,没人敢说话了?刚刚不是还挺能说的吗?” 江庚冷笑一声,极尽嘲讽:“我还以为,你们之中每一个人,都很有自己的主意,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厉害,敢在军中嚷嚷!” “现在怎么不说了?难不成怕死?死有什么可怕的!” 江庚拍击着自己赤果的胸膛:“死才是解脱!你们谁想解脱的?也不用去战场了,我帮你们!” 听着江庚极度折辱的语气,那些新兵涨红了脸,但还是没人敢说话。 “我也知道,你们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的……” 江庚的视线扫过那梗着脖子,似乎很想说些什么的牛哥,没有在意,继续开口说着:“但是我希望你们,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思考,而不是像猪狗一样,别人说什么,你们就觉得是什么!这样做人,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义?” “还有,你们想要成为那样的东西,我也不阻拦你们!” 江庚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我听说过一句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大丈夫谁能不死,你们是愿意死在保护家国,保护至亲的道路上,还是愿意死在尸臭的沟渠当中?” “在选拔当天,你们都展示了你们的能力,才加入了水师当中,当天,我们也告诉过你们,有后悔的,可以退出!我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给过了!真的,我给过你们机会了!但是你们没有退出!所以我就默认了,默认你们是可以慷慨赴死,战至最后一刻的,我是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你们的!” 江庚声音沙哑,眼神中晃动着深邃的神情。 “但是呢?你们是怎么回报我的?我抿心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们什么,船舰,有人去帮你们改装,火炮,有我去给你们改进,你们需要的军械,城中赶制出来,首先供应的就是你们,连前线上的城东都排到了第二!” 他的脸色微微发红,牙齿紧咬。 “俸禄,你们比谁都高,你们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吗?” “是,你们的训练是很艰苦,但是你以为只有你们艰苦吗,城中的那么多将士,难不成都是坐在家里,吃香喝辣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没有,每一个人都在为了隆安抗争!” “而你们,在这里说退缩!” “城西破了又怎么样,不能用我们的躯体把他们重新驱赶回去吗?” “好,你们怕,行!” 江庚眼中闪动着锋利的光泽,他一把将手上的长刀丢在地上,发出哐啷的一声。 “现在想要离开的!说!我放你离开!” 声音落下,场中一片死寂。 “江副尉!” 一直都沉默着看着江庚的罗尚武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变。 “这个先例不能开!” 罗尚武脸色难看,若是开了这个先例,城中指不定有多少人要闹,到时候的责任和后果,可就不是他一个人能压得下来的了! 刚刚他还任由江庚说话,但现在,他不得不开口。 他承认江庚的身份,但是看着江庚这般肆意妄为,他心头也是一惊。 现在的隆安,已经折腾不起了。 这种事,比杀光这些人还难。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没那么简单的! 但江庚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依旧沉默着,看着眼前的水师兵卫。。 “头,我们要不要走,或许,这是我们的机会!” 吴赫身边,那个青年见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一时激动得无以复加。 他原本都以为是必死了,但是江庚居然愿意放他们走? 还是那种没有条件的走! 这跟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 这种转折,让青年有些激动得发昏。 吴赫听着身边的低语,脸色难看。 他眉毛疯狂抖动,心里大吼:闭嘴蠢货!大家都在沉默,就你他么的在说话,你他么真的是嫌命长了吗?你自己想死那就去死,不要牵扯到我! 其他人或许还不明白江庚想要干什么。 但吴赫却明白。 他在新兵入选那一天就跟江庚对视过一眼。 虽然此后他跟江庚都没有什么交集,也算不上多么了解江庚,但是他听着江庚一连串的发话,却隐隐明白了一些东西。 江庚或许意料到了某种不妥! 罗尚武可能只是觉得水师当中有人挑拨,但吴赫不怕罗尚武,因为他不主动跳出来,就没人能找得到他。 但江庚现在说了这么多,居然说可以让人退出,这代表着什么? 生机?别傻了! 第208章 约定 现在出去的,才是傻子! 脑袋里装的全是排泄物的那种脑残! 谁去谁死! 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而且只有最傻的人才会被骗! 所以在青年说出那话的时候,吴赫恨不得跳起来,把对方的头颅给打爆,让对方永远闭上那把嘴! 傻就算了,还想把他也拉上,这算什么事? 沉默,仍在持续。 但江庚却似乎真的要给他们一个机会,见到没人出来,也没人说话,就继续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似乎万载不变的山岩。 罗尚武虽然着急,但是还是没有上前强行阻拦江庚。 到了此时,他也难以改变什么了。 他只希望,江庚是真的有把握,能处理好这些事情。 但就在此时,情况终于发生了变化。 那一群围拢在一起,一直都没人敢说什么话,也没人敢做什么大动作的水师兵卫当中,忽而有了动静。 那从一开始就梗着脖子,似乎十分难受的牛哥到了此时,终于是再也忍耐不住了。 江庚眨了眨眼睛,朝着他看去。 他其实刚刚就注意到了对方的异样,也有些疑惑对方为什么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 他静默着,看着对方,看对方想要说些什么。 只见对方忽而张开嗓子眼,声音高昂,于营地上回荡不止:“原……原静海县明字营炮手,张阿牛,拜见江将军之子!江副尉,我愿为你死战,永不后退!以报老将军大恩!” 这个喜欢在军营中跟舍友吹牛的高大汉子,此时已是泗涕横流。 他声音微微颤抖,哭得像个孩童。 他忽而拨开了四周的人,走到江庚面前,一下子半跪在地,朝着江庚低头,再次高喊着:“我愿为将军死战!” 他顾不得擦去脸上的眼泪,微微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庚,一张憨厚的脸,皱成可笑的模样。 一双水光中的眼睛,却极度明亮,似乎找到了可以为之付出一生的东西。 江庚身子僵硬,不知在想着什么。 “愿为将军死战!” 忽而,又有一声大喊从人群中传出,声音很低微,也很稚嫩,但是却很坚定,也很震动人心。 “牛哥……”阿华看着跪倒在江庚身前的张阿牛,心中一阵动荡。 他正是少年时,也心怀报国志,此时心情激荡,按捺不住地大喊出声,甚至都没能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他全身上下窜动,似乎电流一般闪烁。 激动,不安…… 原来牛哥之前吹的牛,也不全都是假的…… “我曾经也在前线厮杀的……你以为我光会吹牛?阿华你小子,说话小心点啊!” “我也杀过人,可惜,后来受了伤,没办法,但是将军对我好,本来自己就没多少俸禄,还一直给我买药……我一个大老粗,哪里值得将军对我这么好?” “可惜,在将军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能帮到他……他娘的,我甚至……我甚至……只能听着静海的消息,却无能为力……我真是个废物,跟你说这些话,那就更加是个废物了,我失心疯了,这些话你别当真!” “他娘的,这次我一定要狠狠地杀他个千儿八百的夷寇,祭奠将军在天之灵……他娘的,老子……老子不活了也要拉一个,不,将军那份我也要一起,要拉两个陪葬,三个就赚了……下去见到将军,也有个交代了……” “他娘的,老子没哭,你小子莫要乱说……风沙进了眼睛的事情,怎么可能是哭?年轻人就是年轻人……” “阿华,你小子要好好练习,别嫌弃苦,嫌弃累的,进了军营,那就是兵,上级说做什么,那都是为了你好的,我教你,也是为了你好的,要不然为什么跟你说这么多,还白白浪费口水。好好练习,要不然等上了战场,会吃亏的,日后像我一样后悔的时候,你别找人诉苦!哼哼……” “行啦行啦,整天说你的往事,我好好练还不行吗?到时候到了战场上,或许还需要我保护你呢!别小看我阿华!” “行,我记着了啊!你小子,有天赋的,别浪费了。” …… “愿为将军死战!” “愿为将军死战!” 一阵阵的呼喊,忽而从人群中爆发,似乎一阵阵潮汐一般,震人发聩。 一个个水师士兵,脸色通红,眼眶也通红。 他们或许不知道什么是战争,但他们知道,自己并非是派去送死的人。 有人,比自己更加难过。 这就够了。 士为知己者死! 岂曰无衣! 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在心头激荡,他们声音颤抖,却格外坚定。 甚至连吴赫都在大喊。 没办法,身边的人都在大喊,他不能不喊。 趁着周围人大喊,他趁机狠狠地敲了一下身旁青年的头:“滚你娘的,再有下次,我杀了你祭刀!” “什么呀?” 青年一脸委屈,但是也只得跟着大喊。 “感觉大盛,似乎也不是那么脆弱啊,这样的国家,我们真的可以战而胜之吗?”青年喊着,眼神忽而有些迷茫。 他们也是有坚定信仰的民族,但现在他看到的一切,却是他一辈子都未曾听闻的东西。 江庚站在原地,听着那浪潮一般的声浪,久久没有言语。 他的身后,所有亲卫都保持着静默。 一把把长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重新收回到了刀鞘当中。 在江庚身后十几米的李二,忽而感觉自己发软的身子站直了! 这一辈子,他似乎也没有试过站得这么挺拔的时候。 他看着前方江庚的背影,只感觉那具瘦削的身子,在此时堪比撑天的巨柱。 浩瀚,伟大。 “大人……” 李二呢喃着,暗暗挺了挺胸膛。 我也是江大人的手下,可不能丢脸! “倒是忘了,你小子还有这重身份。”罗尚武看着江庚的身躯,久久无言。 浪潮翻涌,一群新兵,此时气势好似百战之兵。 不知过了多久,江庚微微咧开嘴,伸出了手,按在了牛哥的肩膀上。 “那就说好了?” 声音不复冰冷,如春风温柔。 张阿牛抬头,对上了一双同样带着水光的眼眸。 “好!” 第209章 追随 罗尚武看着眼前的一切,藏在身后的双手微微握紧了拳头。 他远远地看着那张阿牛,心中思绪万千。 是提前安排的吗? 还是,真的只是巧合? 他想不下去了,这一群他原本打算全都杀了,用来强力镇压隆安城军队的士兵,此时焕发出来的光彩,竟然令他有些不敢直视。 他心中,其实还抱着一丝丝的想法的。 在他看来,就算江庚想法多,见识多,但在军队,军事这些方面的经验上面,是万万比不上自己的。 他从军二十余年,从无数的士卒中脱颖而出,他有这个底气,有这个自信! 就算自己其他的地方比不过江庚,在这一方面,他也不会输给谁! 但现在,罗尚武脸色微红,沉默不语。 他心底唯一剩下的骄傲,似乎也被江庚无情地打碎了。 他的心中,忽而生出了一个极其荒唐,令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想法:或许,隆安城有了江庚,真的可以改变一些东西! 而这些东西,即使是罗尚武自己,也改变不了。 他这些日子虽然也没有闲着,但是越努力,他却是更无力。 知道的越多,越知道隆安城处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下面。 “老了,是真老了,连这些方面,也比不上人了……” 罗尚武幽幽叹气,挺直的腰板好像都佝偻下去了,他似乎一时间苍老了许多,连说话都没什么中气了。 他并非是输不起的人,但是在他自认为最擅长的领域上,输给了一个他自认为永远不会输给对方的对手,还是受到了打击,而且一时间难以恢复。 但唯一让罗尚武觉得安慰的是,他现在的窘态没有人注意到。 因为现在场中上百人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到了江庚身上。 他的面前,无数叫喊如同浪潮,掀起一阵阵的热浪和喧嚣。 他半赤胸膛,寒风凛然,他却从未感觉到如此温暖。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挺孤独的,但现在,不是了,他也有很多人支持,簇拥,他也是值得被爱的。 在几十人的簇拥下,江庚压抑着颤抖的声音,拍了拍面前张阿牛的肩膀:“好了,起来,老跪着算个什么事?” “我只跪将军……” 张阿牛立马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笑呵呵地站到江庚的一边。 他知道,江庚还有事没做完,自己不能妨碍他。 “呼……” 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微风,江庚精神一振,暂时压抑住了胸中那汹涌的浪潮。 “诸位!” 他忽然朝着前方喊道,声音不大,但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虽然低微,却掩盖住了那汹涌澎湃的声浪。 那些士兵略微愣了愣,然后立马停止了口中的呼喊。 他们缓缓安静下来,眼神炙热地看着前方的江庚,似乎想要看他想要说些什么。 江庚看着他们缓缓安静下来,没有急着立马说话,而是缓缓地扫视了一圈,跟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对视了一下。 一双双炽热的眼睛下面,似乎都隐藏着汹涌的情绪。 江庚微微点头,扬声道。 “我很庆幸,很庆幸看到你们的骨气还没有彻底被恐惧所击毁,我还能看到你们胸中的热血,证明你们是真正的汉子,你们是勇士!而不是懦夫!我很高兴,这也是我想看到的,希望你们也能够真正记住你们现在心中的想法,真正地去做到你们想做的事情,不是为了谁,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的亲人朋友,为了你们的家,为了你们的国!去奋斗,去拼搏。” 声音朗朗,每个人都在倾听着。 “你们当中或许有人知道,在昨天,在城东的那场守卫战当中,我给那些城防卫士许诺了很多的奖赏。” “我也可以告诉你们,那是真的。” 他朗声道,声音在安静空旷的营地上缓缓回荡,每个人都能听清他的声音,他们睁着眼睛看着江庚,似乎不太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用赏赐激励人心? “但是,对于你们!我不会给你们许诺什么东西!什么奖赏,什么许诺都不会有!因为什么?因为只要你们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收获。只要你们能活下来,你们就是我最好的战友!” “我能给你们作出的承诺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你们上战场的时候,我绝对不会缩在后面,我不会看着你们去送死,即使是送死我也会冲在第一个。” 江庚看着那些兵卫,眼神坚毅。 “我知道你们的心中在想什么,等我告诉你们,我既然敢说,就不会骗你,以后你们要是发现我有什么骗你们的,你们大可以来打我,来砍我,来杀我都可以!” “我不会漠视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生命。你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亲友,在他们眼中,你们都是鲜活的生命,都是值得珍惜的,宝贵的,我不会看着你们去送死。” “你们愿意战斗,那么我也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 “放心地战斗,要是你们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什么责任,我都会替你们承担。你们的亲朋,妻子,儿女,我都会替你们照顾。抚恤金我一分钱都不会少你们的。” “我能做的不多,能够给你们的许诺也不多,就只有这么一点。” “还有什么意见,你们可以提出来!” 江庚胸膛微微颤抖,大喊道。 话音落下,还是一阵沉默。 但是他面前每一个人的眼中,似乎都在酝酿着一种炙热的火焰,随着他的话语,正在不断的燃烧扩散,汹涌翻腾。 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任何的话了,他们眼中的光彩,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们敢参军,其实在心中早就知道了,或许会遇到怎样的结果。 真的怕吗?要是真的怕,他们为什么不早点跑路,为什么还要参军呢? 他们怕的只是害怕这些将领,让他们无故去送死。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想,因为城西居然被一百多个敌人给攻破了。 这是什么概念?说明城中的将领,其实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指挥,去抗敌。 他们觉得城中的将领能力不行,不能带领他们走向胜利,那些将领只会指挥他们去送死,他们死了并不能够获得真正的战果。 第210章 结束 死了,或许就是真的白死了,什么东西都不能换来。 这样的话,他们还怎么敢去追随那些将领,跟随他们一同征战呢? 他们都不是愚蠢的人,虽然刚刚确实是被首先说话的人给挑动了,但他们归根结底,不是傻乎乎的人。 能活到这个岁数,能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有多少个蠢人呢? 他们只是觉得不值得,隆安城不值得他们去守护,这些将领不值得他们去追随,这场战争,不值得他们去战斗,仅此而已。 在他们看来,那些所谓的将领只会在后方的营地里,只会根本不用冒任何的危险,也不会有任何受伤的可能,但他们的一两句话,却可以操纵着他们这些士兵的生死。 人嘛,最怕多想了,而他们,就是多想了这些东西。 所以他们在胆怯,想要退缩。死不可怕,怕的就是白死了。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事情似乎已经发生改变了。 在这个军营当中,还是有人值得他们去追随的,这个人,他自己就经历过无数的战斗,他自己,就是从无尽的苦痛中,一次次地从死亡中脱身逃生的人。 这个人,用自己的伤疤,用自己的苦痛给他们讲述了他抗敌的坚定信心。 这个人是值得追随的,这场战争是值得去打的,这一座城市,是值得他们用鲜血去守护的。 他们并非是单薄的数字可以囊括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热血,有自己的冲动。 可惜,知道这一件事的人太少了,知道这一件事的将领,更是少之又少。 他们的胸膛中有无数的情绪在翻涌激荡,但他们的嘴里,却依旧吐不出一句话。 无需言语,也说不出言语,一切都已经在心中明了了。 “好,那我就不再多说了,希望你们可以继续好好训练。” 江庚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那些坚定的眼神,已经让他得到了答案。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个水师营地当中,居然还有自己父亲之前的手下。 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事情的结果还是好的,甚至比他预想中的更好,这就足够了。 缓缓回过头,走过了站得挺直的李二身边,江庚一直走到了罗尚武的身前。 此时的罗尚武,显得还有些疲惫。 他看着眼前的江庚,似乎又新一次地,重新认识了对方。 他忽而反应过来,似乎每一次,江庚都能刷新他的认知,每一次都能令他难以应对。 但是他却没有长记性,每一次都感觉尽在掌握,但每次自信的感觉都被江庚无情地打破。 “怎么了?要来炫耀不成?” 他咬咬牙,颇有些生气的说道。 “这哪能呢,我是来道歉的。” 江庚脸上,再次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只不过此时,还加入了一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抱歉?刚刚我看你不是怼我怼的挺爽的吗?” 罗尚武更加羞恼了。 只不过现在,他对江庚并没有了一开始的敌意而已。 再怎么说,江庚也是跟他站在同一个阵线上的人,虽然江庚经常都不给他面子,但那又能怎么样,他确实比不过别人,那也只能够这样子了。 所以他现在也并非是真正的生气,只是有些怨气而已。 “今天顶撞了将军。实在是有些抱歉,但情况危急,我也不得不这样做。” 江庚笑嘻嘻地说道。 没办法,当时罗尚武浑身都是杀气,煞气腾腾的样子,他刚走出来,就感受到罗尚武身上强烈的敌意,那时候他就算想说些什么,罗尚武也不可能任由着他讲下去,没有办法,他只能够先把对方的气焰给压下来,这样才能够得到机会,让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做出来,而不用束手束脚的。 其实若不是这样,他也未必想要跟罗尚武为敌,罗尚武觉得两人是在同一阵线上,他又何尝不是这么认为?只不过他想要得到一些什么东西,还是得从罗尚武的手里抠出来。 而这种在别人碗里抢吃食的做法,肯定会惹恼对方的。更别说两人的关系本来就算不上很好,只能说是合作关系。 所以说,江庚只能够这么做,才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才能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现在,他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那么就没有必要继续跟罗尚武结成死仇,所以他现在才来到罗尚武面前,选择了道歉。 道歉而已,又不会少块肉。至于死要面子的事情,江庚才不会去做,在他看来,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面子这种东西,算得上什么呀? 就像那位世子殿下一样,就是不要脸皮,过得可谓是逍遥快活。 人活一世,要是老盯着面子,脸皮那点事情,那么该过得多累呀。 “行了行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快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罗尚武看着江庚脸上那笑嘻嘻的表情,心中的怨气不仅没有得到丝毫的释放,反而感觉更加憋屈了。 没办法,那笑嘻嘻的模样,哪里有道歉的样子,反而更加令他心里难受,于是他愤愤地开口,还摆着手,一副驱赶的样子。 江庚也不在意,反正事情结束了就行。 至于罗尚武……算了,以后有机会再好好补偿他。 “好了,你们好好训练,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回过头,朝着那些士兵喊道。 “是!”那些士兵一起应诺。声音如同浪潮。 “好了,李二,准备走。” 转过身去,捡起刚刚丢到地上的腰刀,江庚走到了李二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大……大人,你……你真威武!” 李二颤颤巍巍的,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恭维之话。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也只有闲暇时去茶馆,听过那些说书人讲过类似的桥段。 江庚微微一笑,也不在意,走在前面朝着军营外缓缓走去。 他么的,你又不是女的,说这些话算是什么意思? 直到江庚快要离开,李二才反应过来,他立马转过身去,也顾不得地上的两具尸体了,朝着江庚追了上去。 现在的江庚在他眼里,可是一条粗得可怕的大腿,一定要抱紧才行。 第211章 牛哥的想法 “臭小子,这些首尾也不做好,还留给我去做,是。” 看着地上两具狼狈的夷寇尸体,罗尚武突然大骂了一句。 那些亲卫低下头,纷纷移开了视线,不敢说话。 开什么玩笑,自己家的将军什么脾性他们最为清楚,这时候敢说什么,敢看过去,那就是在找打。 他们可不傻,没必要平白无故造一顿教训。 低头,假装看不见就是了! “一群兔崽子,我都别人欺负到头上了,你们这些混蛋还在一旁看着,怎么了?哈,真是的,气死我了。” 但那些兵卫假装看不见,罗尚武没人理会,却更加觉得窘态。 他忽而骂骂咧咧地喊着,视线胡乱扫过。 而后,他如芒在背,再也站不住了,往着营地的大门大步迈去。 丢人丢大发了,现在不走,还等什么时候! 那些亲卫没个眼力见,不给他台阶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人了。 还精锐?呸! 一点都不精灵,一群蠢牛。 那些亲卫看着罗尚武离去,也都抬起了头,立马集结列队,朝着罗尚武追了上去。 给台阶? 上去给台阶是受罚,不上去给台阶只是两句骂。 傻了才精灵,还是当个蠢牛。 待到那些亲卫也离去之后,营地当中,就只剩下那些水师新兵,以及寥寥几个教官一类的士兵。 他们激荡的心情在此时也缓缓恢复平静,但是脸上激动的潮红却久久难以散去。 张阿牛还站在原地,久久地看着江庚离去的方向,似乎还无法回味过来一般。 “牛哥……” 一旁,忽而传来了一声叫喊,张阿牛也终于回过神来。 他扭过头,对上了一张稚嫩的脸。 “阿华。” 他看着曹华脸上的激动,忽而教训道:“刚刚你小子跟着我喊的?” 看着张阿牛脸上那副熟悉的说教模样,曹华的脸皮一时间耷拉下来,他闷闷地开口,不复刚刚的激动:“怎么?就只准你说,不准我跟着说?” “嘿!你小子还给我来劲了是,我说,那是因为我不怕,你呢?一个毛头小孩,毛长齐了没有,不怕那些黑脸兵们抽刀砍你?不怕死?不怕痛?” 张阿牛咧嘴一笑,嘲讽道,眼神蔑视地扫视着曹华干瘦的身子。 “你什么意思?你都不怕,我阿华还怕什么?” 曹华反驳道,似乎是生怕自己的语言没有说服力,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副自信勇敢的模样。 “你别看不起年轻人,我看江副尉也不大,他可以这么厉害,我为什么不能?”曹华咬咬牙,一副微恼的模样,“还说别人黑脸兵,别人可是精锐,我看你才是黑脸兵。” “噢哟!说你两句,你还喘上了是,看来今天不教训教训你是不行了!” 张阿牛龇牙咧嘴,忽而撸起了袖子,露出了粗壮的臂膀。 原本还一脸自信勇敢的曹华看着眼前的一幕,清秀的脸上忽而一白,强撑起来的胆气瞬间化作虚伪。 “别,别!啊!不要,牛哥,我错了!” “就你也敢跟江副尉混为一谈?” 牛哥狞笑着,将曹华压在了身下。 就在众人看着他们打闹,露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并且移开视线之后,张阿牛忽而抬起了头,往周围悄悄地扫视了一周。 他粗犷的脸上,忽而露出了一抹与其极其不符的细腻。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今天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们原本惹恼了罗尚武,差点平白无故地丢掉性命,但好在忽而遭遇了转机,江庚出现,压过了罗尚武的气势,救下了他们一众。 而且,他们在江庚的话语中,了解到了战争的残酷,了解到了自己没有退路。 他们选择追随江庚,参与这场战斗。 现在江庚离去,他们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接下来,他们只需要继续平日的训练就行了。 没错,看着就是这样,事情结束了,一切风波归于平静。 但是,真的这么简单吗? 张阿牛眯了眯眼睛,回想起刚刚江庚离去时,在他身旁的低语。 “帮我看着点。” 看什么? 张阿牛眨眨眼睛。 看的是未解决的事情。 这事情无可避免,必须要解决。 而江庚,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除此之外,张阿牛还有一点自己的理解。 江庚才把士气给鼓动起来了,但是却又立马离开了,没能继续灌输他的理念。 在张阿牛看来,打铁要趁热,这正是江庚继续打入内部,获得他们这群人真正的忠诚的时候。 但江庚却离开了。 张阿牛好歹也是从过军的,所以在他看来,江庚的那句话,其实还蕴含着更深层次的深意,那就是江庚相信他张阿牛,所以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江庚还有事情要做,所以这些首尾就只能让他去做了。 “想来是因为我喊得太突兀,江副尉也不记得我,以为我是攀关系的……应该就是这样,我一开始不也没有认出江副尉吗?看来是江副尉还抱有一丝警惕……嗯,老将军的儿子,果然心思细腻,这样的话,我必须好好提江副尉收拢人心,以表我的忠心……” 张阿牛沉吟片刻,想得更多了。 而伴随着他的思考,他的眼中焕发出越来越明亮的光泽。 他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江庚的意思了! “果然,不愧是我,也只有我,才能这么心有灵犀一点通,仅仅一句话,就明白了江副尉心中,那么多的意思,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不能辜负江副尉对我的信任!” 张阿牛激动道。 “什么?牛哥你再说些什么东西啊?” “要你管!” “啊!别打了!” 隆安城中,各种事情继续发酵,激流暗涌。 而隆安城外,也并不平静。 大堆的尸体用麻布裹起来,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 甲板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空位。 “报告六条大人,剩下的英魂,难以回收。” 一个明诚战士半跪在六条枫的面前,有些神色低落地回报着。 昨天的试探中,他们在城东死去了四百余人,城西死去了一百余人,统共接近六百,但他们却没能把这些人都带回来,因为有相当一部分的战士,都已经杀到了敌方的阵地,不能贸然去回收。 第212章 猜疑 “行,你带些人,往回驶,等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就把他们处理了,挖个坑埋了,还是直接抛进水里,都随你们,前提是,不要让这些人再出现在这里,懂吗?” 六条枫站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眼睛扫过那些散发着恶臭的尸体,冷冷地开口吩咐。 “可是……这……” 听到六条枫说的话,那个士兵脸色微变。 他也是战士中的一员,看着那些死去的士兵,他本就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此时听到六条枫这冰冷无情的决定,即使是往日目无表情的他,此时也不禁有些失声。 他不畏惧死亡,但是在看到自己的同袍居然得到这样的待遇,他的心脏莫名地跳动了一下。 六条枫看着他表情的变化,脸上闪过一丝嫌弃。 她是以绝对理智的态度去看待这一场战争的。 她也想按照最高规格,把这些尸体运送回东洋的对岸,对他们进行安葬。 但是这需要时间,需要人力,需要资源,而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现在所需要的。 战争当中,死亡是很正常的事情,每一场战斗,都会死人,难不成再每一场战斗之后,她都让一批人,驾驶几艘船,将这些死去的士兵运送回故国吗? 不可能的,这样的下去,他们也不用继续进攻了,干脆把全人手都花费在这上面就行了。 若不是怕荒木信说些什么,六条枫都懒得应付这些东西。 若是她为主将,命令还会更加残酷。 直接把尸体丢到河里,顺着江流,这些尸体会直接进入隆安城,而为了防止各种瘟疫的产生,隆安城内必定要分派人手,去处理这些尸体。 这样一来,他们不用花费任何力气去处理尸体,而且还可以耗费隆安城的人力,进行此消彼长的增益。 她并非毫无人性,只不过她所求的,只是胜利,想要胜利,就需要付出,没有可以白得的胜利,天底下一切东西都是需要付出的,没有付出,就无法得到。 或许有的东西看似可以轻易得到,但是实际上,这东西的代价,已经有人替你付出了。 她能出现在这里,当一个军师,发号施令,也是因为她的父辈,曾经奋斗过,掌握了权势,才能让她在这里指挥。 很简单的道理。 反正六条枫就是这么认为的。 世界固然是残酷的,也只有残酷的人,才可以更好地活下去。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六条枫脸上的不耐越发凸显了,她冷冷地开口问道。 “没,没有!” 那个战士看着六条枫脸上冷冷的颜色,终究还是没敢再说什么话。 他也算对这个军师了解了不少,知道这一位的性格,即使是他们先锋营的主将荒木信都难以改变她的想法,他一个百夫长,就更加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军中,还是以服从命令为第一,至于他的个人情绪,也只能排到后面去。 “那就去做,反正以后有什么后果,都由我一人承担。” 看着对方微微发白的脸色,六条枫似乎猜到了什么一般,补充道。 那百夫长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连忙一边起身一边后退,从甲板上落下,去到他来时的一艘小船上,飞快地朝着上游驶去。 “城西……许沛……” 待得那百夫长离开之后,六条枫却没有离开那艘臭气冲天的大船。 她好像完全无视了那些堆成山丘的尸体,缓缓走到船边,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昨天发生的事情传遍了隆安,也同样传回了安水之上一百多艘大船之上。 她直接指挥的,是城东负责试探敌情的先锋敢死小队。 在试探到对方的战力之后,她就下令那些士兵撤退了,至于那些城西的士兵,她原本想的只是让他们去偷袭一下,恶心一下对面,打击一下对面的士气而已。 攻城,主要还是靠磨,打击心态,就是最为主要的手段之一。 但是就是这么随手下的一子,居然换来了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战果。 仅仅一百多士兵,居然攻破了城西的防线! 五分之一于城西的人手,而且没有火炮的支援,仅仅是占了偷袭的优势,居然撕破了城西的防线,成功攻入了城中。 虽然最后还是被赶来的罗尚武全部击退,但是这个战果还是令六条枫如在梦中。 城东和城西的战力,相差太大了。 通过樱木赫,她知道了城西的防御是许沛负责的。 而樱木赫对于许沛,并不太了解,所以六条枫也不太清楚,许沛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是真的尸位素餐,还是示敌以弱?” 六条枫站在尸堆旁边,思考起来。 别人或许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亦或者同袍死去的痛苦当中,唯有她,既不喜悦,也不悲伤。 她在思考,在复盘。 真正的战争,应该是智力的博弈,而不是无脑的武力对抗。 在她看来,战争中的每一次指挥,都应该是有用的,有目的性的。 想要将军,首先你得打开局面,制造可以将军的情况。 而打开局面的过程当中,就是依靠一步步的指挥,去做到的。 或许在别人看来,隆安城中,最大的敌人,是罗尚武,因为他麾下有很多精锐的骑兵,战力顶尖。 但是在六条枫看来,真正有威胁的,应该是许沛才是。 因为罗尚武她知道,也了解,而一个了解棋路的对手,是没有那么大威胁的。 真正恐怖的,是未知的对手。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棋路,就不能按照对方的性格进行有针对性的布置,也就很难才一开始就获得优势,从而快速地将优势转化成胜势。 他们不是本土作战,他们不能拖,拖的每一分钟,都是败势的积累。 所以现在,真正被六条枫认定为敌人的,是许沛。 如果许沛真的只是尸位素餐,那么隆安城的情况就明了了,她就可以开始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了。 因为城里防卫力量,就分为两部分,城防的许沛,以及外来客的罗尚武。 这是唯一两个,有指挥权的将领,击溃他们,隆安城就是唾手可得的战利品。 但六条枫不得不去思考,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示弱,也是战争中的一种手段。 诱敌深入,就要示弱,所以才有穷寇莫追的来由。 第213章 活着 如果许沛真的是示弱,令她信心满满,立马指挥大军压境,结果被对面反打一波,那么他们的有生力量就会收到毁灭性的打击,那么他们将会以一种难以相信的速度,迎来失败。 虽然他们只是先锋,但是若是折损在这里,对于整个明诚来说,都是灾难一般的打击。 “还是要再试探一下,只希望可以顺利一点,荒木君,似乎对我的耐性越来越少了,留给我的时间和机会,也不多了。” 六条枫幽幽叹息一句。 另一边,收到六条枫命令的百夫长终于登上一条上游的大船,正准备召集人手,去处理那些尸体。 那些尸体也堆了半天了,必须要快一点处理了,不然的话,他们也得小心瘟疫的爆发。 如此想着,那百夫长显得有些焦急,冲上甲板,显得有些急躁地向船舱走去。 但等他一把推开船舱的门的时候,他却一时间愣住了。 因为此时的船舱中,居然只有一个人,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人。 “拜见少将!不知少将在此,有所冒犯,还请少将惩罚!” 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朝着面前的人喊道。 “惩罚?” 荒木信呢喃着,忽而冷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愤怒:“我当然要惩罚你!” 听着那愤怒的声音,百夫长把身子贴紧地面,颤抖着不敢说话。 如果说他们对于六条枫是畏惧,那么他们对于荒木信,则是一种敬畏! 这是一个令他们敬畏,尊崇的将领! “如果今天我不出现在这里,那么你是不是真的就什么都不会跟我说了?” 荒木信脸上满是冷色,他看着眼前跪倒的百夫长,寒声道。 百夫长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不敢说任何话。 “她给你下了什么命令?” 看着对方那恐惧的模样,荒木信缓缓叹了一口气,脸上的愤怒缓缓消散,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不用多说,百夫长也知道荒木信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但他还是有些恐惧,无论是六条枫还是荒木信,他都得罪不起,他也能想到,若是今天自己说出了这些东西,将会引来怎样的后果。 所以他满脸冒着冷汗,还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没想到啊,她在你们心中的威信,原来都已经到达了这种地步,一个军师,说的话,已经比我这个主将说的话还要管用了,呵呵……可笑,真是可笑。” 荒木信看着百夫长那副苍白的脸色,忽而低声嘲笑起来,只不过,他嘲笑的人,是他自己。 “少将!” 听着那苍凉的笑声,百夫长猛地抬起头,关切地喊道。 “怎么,你还觉得我是少将吗?不应该我是军师,她才是少将吗!啊?” 荒木信原本还在低笑着,声音却忽而提高了八度,声音如同平地里的响雷。 百夫长如遭雷击,久久难以出声。 荒木信赤红着脸,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悲凉。 “六条大人说,让我假装带他们回家,然后在半路上找个机会,把他们……把他们……处理掉。” 许久,百夫长缓缓开口。 他脸色苍白,显然正处在一种恐惧当中,但荒木信脸上的表情,却让他感到更加的惊恐。 在他看来,先锋营可以没有六条枫,但是却万万不能没有荒木信。 荒木信才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也是他们甘愿赴死的原因。 “处理……” 荒木信嗤笑一声,呢喃着那一个冰冷无情的词汇。 “你答应她了?”他又继续问道。 “不是,我……少将,我真的是,我没办法,我只能,对不起……我……” 那百夫长听着荒木信清淡的声音,却立马慌了神,他双手撑在地面上,指甲在发力中变白。 他慌忙地解释着,但却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你答应了。” 荒木信又重复了一遍,却是从疑问变成了陈述。 “你答应了!你为什么要答应!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为什么!” 荒木信咆哮着,脸上的青筋绽放开来。 “那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家人,他们是明诚的勇士,他们是光荣的,他们在这里战死,应该得到回归故里的待遇!你死了以后,也希望自己死在这里的荒山当中吗?” “对不起,我有罪!” 百夫长脸色苦涩,无力地辩解着。 “你有罪,你也知道你有罪!我要你死!” “好,我死,我死……” 百夫长依旧无力地说着,他颤抖着双手,从腰间颤颤巍巍地抽出短刀,就要朝着自己的腹部刺去。 “锵!” 一声脆响,空中绽出一片火花。 荒木信手里的长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鞘,将百夫长手中的短刀给击飞了。 “少将……” 百夫长愣神。 “我要你死在最后,看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尸体,让你明白,这是一种怎么样的苦痛。” 荒木信缓缓收刀入鞘。 他不再看还跪在地上的百夫长,缓缓转身离去。 “高木君,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但是,我希望你记住,我才是主将,我才是你们应该听从命令的人,有事情,你们应该告诉我,我也想要胜利,但我更希望你们能够死得其所,这样的明诚,才是值得我们为之奋斗的东西……” 荒木信缓缓迈步,轻微的脚步声如同擂鼓一般敲击在高木明的心头。 “送回明诚,确实有难度,就先把他们安置在静海,等我们胜利的那一天,再把他们送回明诚……” 荒木信站在船舱的门前,外边的光照进来,把他的半边身子照亮,脸部却依旧处在阴暗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和面容。 “对不起……” 看着荒木信,高木明忽而崩溃了,带着哭腔道。 “这句话不应该对着我说,你应该对着那些死去的英魂说,你不配死,你就该在这种痛苦中,活下去!” 留下最后一句话,荒木信不再停留,朝着船舱之外,大步离去。 “痛苦……” 高木明呢喃着。 “活着的人,才会痛苦……” 他擦干眼泪,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脸色如常地离开船舱,一切归于寂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215章 计划 看着对方责备的眼神,罗尚武则是毫不畏惧地盯了回去。 什么东西,其他人欺负他就算了,你小子也欺负我算是什么一回事? 当初是谁求爷爷一样,把我给求来隆安城的? 好了,现在出现了一点点的小状况,你他娘的就嫌弃我了? 看着罗尚武不甘示弱的眼神,汤兴禄似乎也从那双眼睛里面,看懂了很多东西,一时间,他有些老脸一红。 这事,当初还真是这么回事,他没有得到该有的支援,就依靠自己的人脉,去请来了罗尚武,请求对方带兵支援,帮助他保下隆安城。 但是……我当初是觉得你小子能力不错,要是能来,就能给我助力,帮我好好地办事的啊!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事情还没办妥多少,就给我惹出了这么多的麻烦! 一开始江庚在三号码头闹事,而后招惹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公主殿下,而后又是城东被杀上墙头,城西被攻破,然后过了两天,你又跟我说,水师都反了? 我请你来不是当大爷的! 我还得给你一次次擦屁股!到底是我请你帮我办事,还是你请我帮你办事? 汤兴禄忽而感觉有些心累。 罗尚武觉得自己很忙,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不仅各种公务需要他去处理,而且还要抽空去处理罗尚武惹出来的麻烦,说到底,他比罗尚武还要忙,还要分身乏术。 但无论他心里多么累,该处理,该解决的事情,还是要去办的。 他微微沉吟,说道:“但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机会?” 罗尚武微微皱眉。 在他看来,这是一场事故,但是现在汤兴禄却跟他说,这是一个机会? 一开始汤兴禄觉得他脑子出了问题,现在反倒是他觉得汤兴禄的脑子出了问题。 毕竟吃的那么多,被肥油堵住了大脑也不一定。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我们也没法改变,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换一个方面去看待这件事。”汤兴禄毫不在意罗尚武脸上露出的狐疑颜色。 莽夫一个,懂什么? 要是真懂,就不会来这里问他了! 罗尚武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既然江庚崛起已经不可逆转,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他的背后,推他一把呢?他想要起飞,那么我们就让他飞得更高一点。” 汤兴禄的脸上,笑意越发浓烈,宛若一头正在龇牙微笑的狐狸,恶意满满。 “嗯?” 罗尚武一副“你到底是不是对方派来的卧底”的模样,紧紧地看着汤兴禄。 “他夺取我们的兵权,我们不仅任由他去做,甚至还要给予他支持?” 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罗尚武再次确认道。 “正是如此!” 汤兴禄一副“你没有见过大世面”的模样,露出了一种占据着智力高地的神色,沾沾自喜道:“盛极必衰!” “欲要其毁灭,先令其疯狂,他虽然表现得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那是因为他经历的多,毕竟流亡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能碰上的事情。” “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一个少年,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既然是这样,那么他就很难真正地脱离这个年纪的本性,那就狂妄自大!” “年轻人,总会觉得这个世界很大,但是当他们有所成就的时候,他反而会觉得,世界都在他的脚下,为他的到来而颤抖,越年轻的男人,越会如此,直到他们遭遇到真正的挫折,真正地认清自己的处境。” 汤兴禄呵呵笑道:“据我所知,他虽然经历过一阵子的流亡日子,但是这些日子来,他迅速地从一个流民,成为了现在炙手可热的水师将领,其中的过程当中,却没有遭受到怎样的打击,我猜,他现在就处在这个状况之中,觉得世上英雄不过如此,天地之大,唯有他是注定拯救苍生的英雄!” “你确定?” 听着汤兴禄的长篇大论,罗尚武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但是他的脸上,分明已经露出了动容的神情,显然,汤兴禄说的话,已经有些触动他的心了。 没办法,汤兴禄太懂了。 对于人心的把控,即使是麾下有着一整个山字营的罗尚武,此时也觉得自己有些比不过对方。 果然,拿笔杆子的心都黑。 罗尚武眨眨眼睛。 汤兴禄却不知道,这个近在咫尺的同乡此时心中正在腹诽。 他略作停顿,继续讲述:“这么一来,顺风顺水的他势必会放松警惕,此时我们再帮他一把,让他觉得,我们都被他的王霸之气给折服了,我们甘愿为他驱驰,这样一来,他不仅会放松对我们的警惕,而且还会更加地摸不着北,感觉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了。” “这个时候,他看似是最强的时候,但恰恰,这个时候才是他最弱的时候!这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汤兴禄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深沉的恶意来。 罗尚武对于对方的矛盾文学有些似懂非懂,但是他却听懂了最后一句。 “怎么说?” 他问道。 这个时候,他还是愿意低头的,在他看来,这叫不耻下问,学问高的人,也需要向学问低的人学习一些东西。 “在他最为鼎盛的时候,击溃他,他就会从云端跌落到谷底,这种落差会让所有人失魂落魄,而后一时间摸不着方向,那时候,足够我们重新收编水师部队了。” 汤兴禄伸出手,手指伸直,做出了提刀下切的模样,颇有些凌厉,只不过他身材有些圆胖,所以显得有些滑稽。 “就像这样,轻而易举,完美!” “听着不错,但是……似乎……过于完美了一点。” 看着对方,罗尚武点了点头,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汤兴禄说的太顺利了,让他感觉有些不安。 之前,汤兴禄跟他说那些办法的时候,也是这么自信地跟他说的,但是似乎……那些事情都没能办好。 这一次,总不能又出事? 看着对方极其认真的模样,罗尚武安慰自己:应该没事的,汤兴禄这么懂。 “因为这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汤兴禄笑呵呵地说道。 第216章 利刀 “对了,这最后的一击,也不能由我们出面。” 汤兴禄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补充道:“虽然我们需要拿回我们的东西,但是这小子不一般,未来未必不能成事,我们也没必要平白无故得罪了他,这最后的恶人,我们需要找一个人,去替我们完成。” “你想找谁?” 对于对方想要找一把刀,或者说找一个替死鬼的想法,罗尚武并没有感觉多么奇怪。 他们的位置,注定了不可能事事亲为,而且,汤兴禄说的也有道理。 江庚虽然年轻,但是他已经展露了属于他的光芒,未来若是还有机会,他未必不会有所成就,既然如此,那么就未必要因为现在的事情,而跟江庚结下什么仇怨。 所以,他们必定是需要一个人,去替他们完成这个任务。 罗尚武赞同这个观点,但是对于找谁,他一时间没能想到。 但汤兴禄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上了,显然,他已经有了选择,罗尚武也懒得自己思考,直接问道。 “既然是当刀,那么首先他得足够锋利坚韧,因为江庚这个人,本就是一块坚铁!” 汤兴禄看着罗尚武,轻轻地开口。 “所以呢,你觉得谁够格?” 罗尚武挑眉,汤兴禄的意思非常明了,江庚不是一般人,用一般的人也压不下江庚的气焰。 “城中有名有姓的人一只手也能数的过来,当然,这是在排除了你和我之后的结果。”汤兴禄掰着指头,笑着说。 “少给自己贴金了。”罗尚武低声骂道。 他有些不耐烦,在他看来,男人就应该有什么说什么,这种区区绕绕让他感到不舒服。 但是这种说话方式,却是汤兴禄最喜欢的。 官场之上,说多错多,想要安稳度日,那就得说话直说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靠悟性。 跟他打交道的未必说都是多聪明的人,但都是一些精明的人,能够听懂对方话音中剩余的话语。 至于罗尚武,其实也不是真的听不懂,只不过他现在很烦躁,也就不愿意多花一点心思,去揣摩汤兴禄的意思。 最主要的,现在他们只是私交,虽然说的是公事,但现在的隆安城,根本不用担心有没有人会去攻讦他们,说话完全可以大方直接一点。 “你想要在军事上面盖过他,那么这个人就不能是个文官,而且,城中的文官……除了我以外,也没多少个青年俊才了。” 汤兴禄却似乎看不到罗尚武脸上的不耐,继续吹嘘道。 “就你这张脸,也跟所谓的青年俊彦扯不上关系!” 罗尚武骂骂咧咧。 “唉,这就是你不懂了,算了,继续。”汤兴禄一副嫌弃的神色,看了看罗尚武,一脸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继续开口,“那么这个人,只能来自军方,而我们能指挥得动的人,也只有你麾下的人。” “我麾下的人,余杭?” 罗尚武下意识地说道。 “余杭能力是不错,但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他不会私自行事,他若是敢做,必定会有人怀疑是你在背后指挥的,日后江庚一拍脑门,觉得当初被人欺负,找上门来,看到你和余杭交谈甚欢,不得顺便把你也砍了?” 汤兴禄挑着眉毛,不停摇头。 “那照你这么说,还不如我直接自己上场,给他几刀算了!” 罗尚武想掀桌子:“既然只要是我麾下的人,那么他怎么样都会怀疑到我的头上,那还找什么刀,我直接上去给他两拳完事。” “唉,怎么说呢,你们这些武夫,脑子里除了拳头,就不能多花半点心思,再多加思考一下!” 汤兴禄也感觉有些无力,感觉跟罗尚武商谈,有些吃力。 他觉得自己说得很好了,但是罗尚武却好像老是不着调。 “没有余杭,你可以去找宁涛嘛,他这人,虽然也是你麾下的,但是一向都喜欢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没有那么明显。” “那也是我麾下的人……还有,你是不是在拐弯抹角地说我御下无方?”罗尚武警戒道。 “你这人,这么敏感干嘛?听我说完嘛,你想想,我们可以做一次,为什么不能做第二次?”汤兴禄脸上露出了狡猾的神色,“我们能推动江庚,自然也能推动宁涛,宁涛和江庚……有点相似,只要他们互相侵犯了对方的利益,那么就一定会打起来,这时候,我们收起对江庚的支持,反而全力支持宁涛,这样的话,我们就能看到我们想要看到的,一把锋利的刀,轻松砍碎了我们的阻碍,而我们,就是两块磨刀石。” “而后,我们再收回所有力量,即使是宁涛,没了我们,也会很快变钝,我们也不用担心养虎为患,毕竟我们能推他起来,自然也能让他回到开始的模样。” 汤兴禄一连串地说完,这一次,他没有给罗尚武继续疑惑的时间。 没办法,这个莽夫太迟钝了,说得他都有些心力交瘁了。 “这样,我岂不会得罪宁涛?” 罗尚武皱着眉。 这样确实不会招惹江庚,但这不过是把招惹的目标从江庚变成了宁涛。 而宁涛虽然有些自己的小九九,但终究还是他麾下的人,这事,多少会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 “怎么能算得罪呢?你是老大,他是小弟,那么只能够说是敲打,他最近不听话,敲打敲打他,你看,这么一想,不就从一件又隐患的坏事,变成了一举两得,皆大欢喜的大好事吗?” 汤兴禄笑道。 罗尚武点点头。 对啊,好像有点道理……个屁啊! 感情你什么都不用做,人都是我这边的,真要出了什么事,你反倒是脱身得干干净净! 好一个皆大欢喜,要不是我吃过你的亏,我还真就行了,这皆大欢喜,是你皆大欢喜! 又解决了江庚的事,又解决了我来找你的事! 罗尚武直直地看着汤兴禄,久久不说话。 “嗯……你也不说话,看来也是觉得我的想法很好,那就行了,就这么办,我有点忙,就先回去办事了……” 汤兴禄却感觉不到空气中危险的味道,直接起身准备走人。 “汤,兴,禄!” “诶,别,你干嘛?” 第217章 宁涛 宁涛,罗尚武麾下第二个百夫长。 脸上这次来隆安,只带了三百余骑兵,百夫长也只有两个,除了余杭之外,就是他,只不过他并没有像余杭一样,那么受到罗尚武的看重。 他看着只有三十多岁,算不上年老,但也不算年轻,身躯高大,脸庞方正,带着一些军旅之人的粗粝。 此时,他正带着浅淡的笑意,听着眼前之人说话,两颗眼睛微微打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人他其实并不认识,但是在这天,这人忽而找上门来,说是有一件好差事想要告诉他。 他略作思考,就见了这人。 “这事就是这样,希望宁百夫可以琢磨一下,若是有了判断,可以立马找人来告知在下,那么我就不继续叨扰了,先回去复命了。”那人说完,在宁涛的面前深深地拱了拱手,脸上没有表露什么表情,这是一个合格的说客该有的东西。 宁涛微微笑着,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他在说客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没有出声打断。 他或许可以打断,卖点惨,然后让对方进行重新的评估,而后谋取更多的利益,但他没有,就这样听着。 不过他既没有表露心动,也没有表露拒绝,实际上也是谈判的一种方式。 “既然如此,就不远送了。” 似乎才回过神来,宁涛呵呵笑了一声。 说客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而后缓缓退后离去。 待得那人离开,宁涛才收拢脸上的表情。 他没有说话打断,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感觉这事很有趣,而且很离奇,他也不敢妄下判断,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做决定。 那个说客也是因为如此,才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直接离去。 就在宁涛刚刚送走一人,忽而,一个小兵忽而再外边喊道:“将军,有人求见,是罗将军派来的。” 闻言,宁涛的眼睛忽而亮了。 又有人来了。 他就算是再怎么愚钝,也能感到一丝丝异样。 但他脸上还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他点点头,就让门外的士兵把来人放进来。 “参见宁百夫,我乃山字营士卒,此番前来,是因为罗校尉的命令。” 来人是个披着黑色轻甲的士兵,他脸色如常地走到宁涛面前,拱手道。 宁涛也略微正色。 山字营里面,就是罗尚武麾下的精锐骑兵。 同样是罗尚武麾下的人,他对于这队骑兵的战力了解很深,也明白一个山字营的士兵亲自来说事,表面了罗尚武对于这件事也非常看重。 所以他也颇为认真地开口:“我以前也是山字营的,这样说来,我们还是同营的战友。” 他笑了两声:“不知罗将军有什么要事要吩咐?” 那士卒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宁涛,也没把对方拉近关系的语句放在心里。 他在心中略作思索,便开口说道:“近日隆安城中发生的事,想来宁百夫也有所耳闻,前两天,罗将军在水师营地激励军心,却遭到了一些阻拦。” “噢,这事,我确实有所听闻,听说是水师副尉,那个叫做江庚的江副尉,也有所关系。” 宁涛微微一笑,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但是却没有表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偏向。 那士卒点点头,继续说道:“当日,罗将军准备镇压暴动,但是江副尉却出面,成功地镇压了那些水师士兵,解决了事情。” “原来如此,看来江副尉真是罗将军的左膀右臂,这副尉给他当,不亏!” 那士卒眼神变得很怪,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宁涛。 但他总算是记得自己此行来的目的,没有多说什么,直截了当地开口:“但是,江副尉却有些越俎代庖,越过了罗将军做出了这事。” “慎言!” 宁涛忽而开口打断:“兄弟,这事可不能乱说,我看你我同袍一场,才跟你说这些,这话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说的,万一别人听到了这些话,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怎么办?我还算可以,毕竟我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也不会乱想,但是外边的人,可不都是能思考的人,别人一说,他们就会相信,而后乱想……还是慎言好……” 士卒眨眨眼睛,半晌才冷声道:“这也是罗将军的意思!” 宁涛脸上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那……那好,你继续说,我听着。” “但江副尉怎么说都算是跟罗将军一同共事,所以这事情发生了,罗将军也难说些什么,毕竟江副尉还年轻,对于一些规则和道理都不太明白,但真要完全置之不顾又不行,所以罗将军想到了宁百夫。” 士卒继续说道,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宛如一个机器人。 宁涛听完之后,忽而嗤笑一声,引来士卒冷漠的注视。 “这事……罗将军这么多年的威信和手腕,还不能奈何一个十几岁的小子?怎么还要找我宁涛?说起来,我宁涛也成不了什么事,都三十多岁了,还是一个百夫,罗将军就算是需要我做些什么,怕也是有心无力啊。” 宁涛收起笑意,忽而诉苦着说道,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似作假,但士卒还是没有丝毫表情地看着他。 过来之前,罗尚武就吩咐过他,无论宁涛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不要信。 他对于此事,自然是一直牢记在心中的。 罗尚武说的话,肯定要比宁涛说的话要可信。 “宁百夫得将军看重,必定是有能力的,怎么可能会有心无力?百夫莫要谦虚。”士卒回声道。 “唉,此言差矣,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的,但就算将军觉得我会飞也没用,我又不是真的会飞,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宁涛摇摇头,有些瑟缩道:“况且我据说,那江庚江副尉,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士卒没有多说,这宁涛说到底也只是为了谈判,想要得到更多的利益而已。 他作为说客,就是为罗尚武去争夺这一点点的利益的。 他开口道:“如果宁百夫觉得真的难以完成,那么将军也会给予百夫一定的帮助。” “那可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宁涛惊喜道。 第218章 小老头 而后,宁涛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激动:“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可惜这么多年了,我也没什么机会去报答,或许这次就是我的机会也未必。” “我其实也很愿意帮助将军,只是一直害怕自己的能力不足,但若是将军真的对我这么有信心,那么我也不好辜负将军对我的拳拳之心,那么好,我就尽力,看看能否帮助将军!” 说着,宁涛都有些热血沸腾的模样。 说完,他看着前面的士卒,等着对方说话。 “百夫能有这个心,想来将军也会十分欣慰,那么我该说的也说完了,百夫愿意帮忙,我就在这里,替将军先谢过百夫了。” 士卒拱拱手。 “欸,客气,客气。” 宁涛抬了抬手。 士卒不再多说什么,转头离去:“那在下就先回去回报了,百夫,在此别过!” “慢走!” 宁涛热情地挥着手,注视着士卒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才缓缓放下抬起的手臂。 他回想起刚刚士卒跟他说的话,又忍不住嗤笑一声,冷冷的笑声在空荡的房中回荡。 “罗尚武,看重我,怕不是把我当成刀了,可笑,有什么好处的时候就光想到余杭,我就纳闷了,一个姓罗,一个姓余,总不是是父子,他娘的,难不成还是你的私生子?” 宁涛越想越气,干脆低声骂了起来。 他三十多岁,余杭二十多岁,他跟着罗尚武的时候,余杭还在喝奶呢,但就是这个年轻人,此时在军中可谓是炙手可热。 至于他宁涛,不过是“一个百夫长”而已。 他混迹军营十多年,也不是笨蛋,罗尚武忽而让他去办事,而不是找罗尚武最喜欢的余杭,他的心中早就感到了异样。 若是真的好事,怎么可能轮得到他宁涛去做。 “还说越俎代庖……娘的,越你娘的臭必,他都要跟罗尚武的亲卫打起来了,他就是站在罗尚武头上拉屎,这事就叫做越俎代庖?” 宁涛冷笑连连。 水师营地当中发生了什么事,他就真的不知道? 眼线这种东西,可不是谁人的独家专利。 虽然水师当中都是水师新兵和一部分水师老兵,但是那些负责镇守营地的,都是跟着罗尚武,从隆安城外来的,其中,就有一部分宁涛布下的眼线。 所以当天在水师营地发生的事情,他都知晓! 首先,事情就不是像那士卒说的那样,只是一些小矛盾,不是江庚不懂规矩,越俎代庖,而是江庚骑在罗尚武头上拉屎,并且将罗尚武十分看中的水师都给弄得变心了! 而且江庚也不想士卒说的那样,那么人畜无害! 那小子,他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根据眼线的描述,他也知道江庚不简单。 要是真的只是个愣头青,宁涛就不相信罗尚武真的会让对方越俎代庖。 宁涛对罗尚武了解很深,这一位可谓是大权在握,平日里除了余杭,几乎就没有什么人能在他的面前夺取他的权力,除非真的不怕死,或者真的怀念了罗尚武的一些“小奖励”。 那么一来,江庚唯有盖过了罗尚武的气焰,用一种宁涛都想象不到的手段,才完成了这所谓的“越俎代庖”。 “怕就是舍不得余杭这个金坨坨,才让我去碰一碰,真当我是傻子了?” 宁涛越发气闷,骂骂咧咧。 但是忽然,他顿住了,脸上的神情也都凝固住。 他心头一动,一个想法忽然生出,并且不停地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他眼神一亮,似乎在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好,罗尚武,罗将军,这事我本来还不愿意去做的,毕竟我对你还算是有着三分尊敬,但是你完全不把我当人看,这就是你逼我的了,不要怪我不讲旧日情谊,这么多年了,该欠你的,我也早该还请了……” 他低声喃喃着,声音幽冷。 另一边,江庚却不知道城中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那么多人因为他的事情,而做了那么多事情。 或许他是知道的,只不过不愿意去想,他再次来到了邱元正所在的青松私塾。 说起来,他也有段时间没来了,就连上次祁筠君又去了几次青松私塾,他也来不及到场。 他还是有些担心,那时候的祁筠君有没有对邱元正和江星月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虽然他没有收到任何官府派出衙役之类的消息,但还是难以心安。 轻车熟路在在私塾中的小道上快步迈进,江庚正准备去邱元正的小院当中找他,却在小院外的院子中以外地遇到了邱元正。 他把躺椅拿到了室外,一边摇晃,一边晒着太阳。 金色的阳光下尘埃飞舞,照在对方深青色的衣袍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和呆滞。 但还是邱元正首先反应了过来。 “舍得来了?” 邱元正看了江庚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刚刚瞪大眼睛的不是他一样。 但他那半垂的眼皮,和嘴角微微下撇的弧度,都表露了他心中的情绪。 江庚心道,你老人家忽而露出这样怨妇一般的样子,真的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啊! 他心中想着,有些无奈腹诽,但脸上还是一副笑意,笑嘻嘻地说道。 “这不是这才有空吗?我有时间就立马来看望你老人家了!” 邱元正还是冷冷地看着江庚,不说话,似乎都懒得揭穿江庚低劣的谎言。 还来看我,怕是想要来看星月! 呵呵! 我信你才怪! 邱元正微微撑起了身子,没有在这事上多说,缓缓问道。 “祁筠君呢?”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江庚也不知道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 对于他跟祁筠君的关系,江庚不不太了解,所以一时间不敢乱说,而是在心中思忖着,怎么开口才最为合适。 邱元正也没有催促,静静地沐浴在阳光下,一副邻家老头的模样。 邱元正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江庚却丝毫不这么觉得,若是在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那么对方就没有必要来问自己这些东西了。 江庚可不会真的那么蠢,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小老头,心可黑了! 第219章 小心 他在心中思索片刻,以最为平和的语气说道:“我们在城外遭到了夷寇的突袭,王拙阳藏拙,最后成功带着祁筠君突围,料想现在还是安全的。” 邱元正微微半闭眼睑,江庚也看不清他心中到底有什么想法。 半晌,他幽幽地开口:“好小子,直呼其名,也没有半点对于皇权的敬畏。” 江庚干笑,也不回答。 他心道,夫子我没说什么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都算好的了,你还想我对这些王八蛋有什么敬意? 但好在邱元正也没有在意这些东西,他对江庚的性子也算是了解,知道江庚百无禁忌,只是想找个借口骂骂他而已。 但江庚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令邱元正根本没有平日里教训学生时的快感,于是他也只能作罢。 他沉默片刻,没再说话,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就是一个平常出门晒太阳的老人家,现在已经快睡着了。 但他不急,江庚却不像他那么空闲。 他可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的! “星月呢?”江庚下意识问道。 话语刚落,那躺着像是已经睡着的邱元正立马就做出了回答,似乎早就猜到了江庚要问这一个问题一般。 “在忙,放心,你能看到我站在这里,那么她肯定没事,有什么事,你来这里,总不是来看她的,有事就说,我没你这么闲。”邱元正冷漠道。 呵呵,就知道你小子来我这里,不是因为我! 这么多次了,哪次你来是因为我的? 江庚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听着对方的话,他一开始感到了心安,妹妹没事那就行了。 但随后,听完邱元正的话,他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他心道,我闲你不闲?可是你老人家,刚刚就是在这里躺尸发呆啊! 你到底有什么底气说出这一句话的! 还有良心吗? 江庚强忍着没有说出声。 没办法,这一位,他确实难以摆出什么强硬的姿态去面对。 算了,习惯了! 江庚感觉有些心累,也不再多说什么。 “夫子料事如神,谋断千里,想来也听闻了不少城中发生的事情了。” 他开口试探道。 却见邱元正微微抬了抬眼皮,但是又缓缓合上了,似乎懒得跟他多说什么一样。 但对方摆谱,江庚还真没什么办法。 “城中风波诡谲,城西被破,城东受损,夷寇手段多变,摸不清底细,城中守卫军又不是铁板一块,资源又匮乏,不知道夫子对于这局势,如何看待?” 想了想,江庚粗略地说了说,恭敬地问道。 这一次,邱元正终于抬眼,没有再闭上眼睛了。 他看了江庚一眼,轻轻说道:“你有你自己的想法,又何必问我?” 江庚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请夫子解惑!” 他深深躬身。 笑话,他来这里,不就是为了问他一句吗?这算是哪门子的答案! “怎么?还要强迫我不成?” 邱元正两道眉毛微微扬起,嘴角下拉,一副微怒的模样。 “不敢,只是真的想要问问夫子,心里好歹有个底,不至于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江庚认真地开口。 “不出门,能知道多少东西?你小子,高看我了。” 邱元正却没有回答。 他撑起身子,微微摇头。 “你真以为我是神仙,整日待在这私塾当中,也能知道天下之变?要真是如此,我又何必在这里当夫子,去当神仙不好吗?还要整天看到你这样的臭小子,简直命都要短几年!” 说着,他颇有些气闷,愤愤地看着江庚。 江庚一脸无辜。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嘛,而且,我也算不上臭小子,我对夫子可谓是又敬又爱,怎么可能舍得让夫子生气,若真是如此,我自己都先不会放过我自己。” 江庚若有其事地说着,甚至连脸皮都没怎么变红。 看着江庚这副模样,饶是邱元正都有些哑口无言。 “未知也可以探索,深藏在阴暗中的野兽想要吃到血肉,也只能从山野中跳出来,至于明面上的野兽,你既然已经能看到他们的面目,那么自然也能根据他们的模样,去探查他们的弱点……” 长长地叹了口气,邱元正开始说话。 “你小子,当初连昆仑寨都敢一人去闯,总不能到了现在,反而怕了?” 看着邱元正挑衅的眼神,江庚微微一笑:“夫子你就不用激我啦,俗话说,人站得越高,就越怕死,我现在也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只剩下一个妹妹的少年了,我现在怕死,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邱元正收起神情,紧紧地看着江庚,没有说话。 江庚也收起笑意,不再说话,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闪动着精芒。 “随你!” 邱元正摆摆手,似乎没了兴致,重新躺回到了躺椅上面。 “最后再送你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不再说话,江庚点点头,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邱元正的话没有。 他再次朝着对方躬身,而后转身离开。 两人都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那么就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不然就显得过于矫情了。 虽然对于邱元正的厚脸皮行为有些不齿,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对方在某些事情上面,确实颇有建树。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用专门来这么一趟,就为了问问对方,城中的情况如何进行抉择。 虽然对方回答得模棱两可,但这也是因为邱元正不想多说,即使江庚再次要求,他也只愿意说这么多,那么江庚也只能识相一些。 出了门,江庚准备回水师营地。 昨天,李二来找过他,并且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水师的舰船,已经赶制成功,今天会下水调试。 舰船,就是骑兵的战马,步卒手中的战刀,炮兵的火炮,是他们的生命。 就像是之前的那些漕帮帮众一样,一辈子有一大半的时间花费在水上,那些船就是他们的第二个家,他们对那些货船,都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感情。 水师中的士兵其实也有这样的感情,所以当舰船下水的时候,是有一个盛大的仪式的,就像是普通人过节一样。 第220章 初见宁涛 这是舰船诞生的日子,也是这些士兵拥有第二条生命的日子,是值得庆祝的,这些舰船,会一直陪伴着他们。 江庚作为水师中的副尉,这种日子,显然也要到场,这也是为什么,江庚说自己很忙的原因,因为他是真的忙,甚至恨不得把一天当做两天来用。 一路无话。 等他去到三号码头的时候,却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大人……” 一旁,早已有些瑟瑟发抖的李二似乎终于找到了顶梁柱,连忙朝着江庚跑了过来。 “大人……您总算是来了,我还想着到哪里找你呢……” 李二脸色有些发白,秋高气爽的时节,他的头上却是一片冷汗。 江庚温声道:“别急,有事慢慢说。” 或许是江庚平和的态度感染了他,李二的脸色勉强好看了一些,他轻轻吸了口气,开始讲述起来。 “大人你让我先来这里等着,我原本就看着那些水师兵卫准备,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但是忽然间,有一队骑兵来了,凶神恶煞的,一副要闹事的模样……” 听着对方的描述,江庚的视线也在前方流转。 只见三号码头上,他曾经在工厂中见过的那些舰船,此时已经建造拼装完毕,此时正放在了水边,随时都可以推动下水,整个水师营地中的士兵都走了出来,但他们都同仇敌忾地看着眼前空地上的一队骑兵。 那队骑兵约莫有三十人,披着黝黑的战甲,腰间的长刀在日光下闪动着冷冷的光泽。 领头一个没有戴头盔,露出了一张方正凶悍的脸。 他眉毛粗浓,眼睛圆睁,带着不怒自威的凶悍之气,虽然没有罗尚武那般的气势,但是也能看出来他的彪悍。 “看来确实有些人坐不住了。” 江庚也没有太意外,他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不可能真的所有人都当没事发生,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能是他们太过于软弱,亦或者江庚已经展露出,足以令他们退缩的霸气。 但很显然,这些可能都没有发生。 所以江庚没有意外,甚至还要为对方喝彩! 因为这个时间点,选的确实很好! 这个时间点,事情刚过去没多久,不至于每个人都把事情忘了,而且这个时间,又恰逢舰船下水,可以有的放矢地影响江庚的布置。 若对方不是对手,江庚真的想要替对方喝彩! 世界上蠢人其实有,但是他的对手当中,蠢人真的不多。 思绪沉下,不再迟疑,江庚大步向前,连李二的话都没继续听下去了。 踟躇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想要做到未成的事业,就要有冒着荆棘前行的打算,用坚硬的脚底踏出大道。 现在江庚反倒希望,这个对手不要太弱,不然的话,即使自己大败了他,那么也没什么用。 只有足够强大的对手败在他的手下,才能震慑那些,瑟瑟缩缩的墙头草。 要是对方一点本事都没有,还敢来惹事,那么江庚也不会吝啬展露自己的爪牙,告诉这城中所有不安分的人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惹的,想要上来试探,就得付出应有的代价。 所以对方的结果还是只要一个——狼狈离场! 另一边,骑在马上的宁涛忽而心头一寒,似乎连身上披着的甲胄都不能给他带来该有的安全感。 他若有所感,拉着马缰,回头看去,便看到一个少年正迈步走来,昂首凶戾,似乎一头山野中的猛虎,正在睁开惺忪的睡眼。 宁涛从未见过江庚,甚至连江庚的画像都不知道,但是此时,他知道,这个少年就是自己的目标,那种气势,做不得假。 一开始他还有些不以为然,带着一丝丝出游的兴致。 在他看来,那说客是怕他松懈,办事不认真,才故意把江庚描述得十分恐怖。 但现在,仅仅只是江庚迈步的动作和神情,宁涛就知道,那说客真没骗自己。 于是他咧咧嘴,露出了认真的神情。 要真在这里掉了链子,他也丢不起这人。 “敢问这位将领,姓甚名谁啊?” 江庚走到跟前,忽而抬手问道,脸上还带着三分恰到好处的疑惑,只不过脸色冷得可怕。 他直接问对面的名字,看似很有礼貌,其实却是无比地2轻蔑。 他的意思是:你是谁?听都没听过,也敢来我的场子找事? 宁涛咧嘴一笑,微黑的脸庞上肌肉扭动,凶煞之气越发浓烈了。 “好小子,你又是哪个?我来巡查军营,你也敢来触犯军威?” 宁涛也不是蠢人,看出了江庚的小手段,没有顺着江庚的话作答,反而是反问一句。 “可笑,我军营地,又岂是尔等可以随意探查的?” 江庚站在地上,看骑在马上的宁涛还要抬头,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惧色。 打嘴炮他还没怕过谁……嗯,好像只怕过祁承业。 嗯,这个不算! “你的话更加可笑,隆安城内正值戒备状态,此处却敲锣打鼓,一副庆祝模样,我才过来看看,却没想到,遇到了你这般人,我现在怀疑,你们之中是否有人有异心,居然在这种时候做出如此反常行为,甚至还敢顶撞我等巡逻队!” 宁涛看着江庚,也来了脾气,粗眉微扬,粗犷的声音在三号码头上回荡,气势汹汹。 “我还怀疑尔等受人教唆,前来闹事!谁不知道水师舰船下水乃大事一件,你们非但不来送礼,反而还要倒打一耙,我倒是怀疑你们居心不安!” 江庚冷笑一声,丝毫不弱地反驳一句。 “大胆,竟敢侮辱抹黑巡逻队!来人,把他拿下!” 几次语言交锋,都没有什么作用,宁涛干脆冷喝一声。 “欻欻!” 话语落下,他身旁便有十几个骑兵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剩余的那些,则是拿起了挂在马鞍旁的长矛,遥遥地指向了江庚。 瞬时,只是互相对喷的现场,变得肃杀起来,那些在日光下闪烁的锋芒如同寒冰,令人毛骨悚然。 江庚安然站在原地,似乎感觉不到一点恐怖。 他的身后,李二满头冷汗,全身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第221章 何在! “这位将领可要想清楚了,在此地动手,什么后果你要想明白。”江庚微微一笑,非但不怕,还有空威胁回去。 “上!” 但是回答江庚的,却是一声冷冽的呼喊。 “这……” 但想象中的冲击景象却没有出现,那些持刀提矛的兵卫迟疑了。 他们也听闻不少城中的信息,而且他们由宁涛带过来,自然知道面前的少年是哪个。 正如江庚所说,他们现在把江庚拿下是容易,但是之后的后果就不是那么容易承担下来的了。 所以他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我……” 看着身旁的骑兵,宁涛甚至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太笨了! 这些手下太笨了呀! 江庚虽然是江庚,但是哪又怎么样? 到现在双方都还没有互报家门! 虽然实际上他们双方都知道对方大概什么来头,但只要这事没有揭开,那么就一切都好说。 毕竟师出有名,就算有事也容易摆平。 他们只是抓捕嫌疑人,哪知道那是谁,反正是依法办事,就算闹出乌龙,也不可能受到怎么样的惩罚。 因为只需要想一想就能明白了。 若是老老实实地按照命令办事的人都要受到处罚,那么之后,还有谁愿意去办事? 我老老实实办事,就因为闹乌龙,却被责罚了,那么我以后见到这种职务以内的事情,还去不去管了? 管了,可能又是乌龙,又要被罚。 不管,你又说我不做事…… 这样的话,人心会散的。 所以现在江庚没有自报家门,他们拿下江庚完完全全是安全的。 也因为这样,宁涛才会下令,但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些手下,居然都是一些蠢蛋。 他忽而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一个百夫长,为什么罗尚武不喜欢把事情交给自己做? 真不是自己能力不行,是因为自己的这些手下,真的是一点用都没有! 但凡他的这些手下争气一点,他早就升职了!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因为江庚已经冷笑出声了。 “这位……将军,你的手下都比你懂事,知道水师舰船下水是件大事,不会反倒是你还不明白?难不成真的被我说中了,你是别有用心?” “哼!你还敢污蔑,我便立马把你拿下,污蔑之罪也未必不能罚你!” 宁涛无心去管那些手下,到了现在,他知道还得看自己的。 “怀疑,将军是没能听清我的话吗?怀疑而已,你急什么?” 江庚轻笑一声:“既然将军作为巡逻队,可以怀疑我们水师当中是不是有人藏有二心,那么我也应该可以抱有合理的怀疑,总不能只准官家放火,不准我这等百姓……哦,我也是官家,那么我就更能怀疑了。” “哼,妖言惑众,我乃巡逻队,本就有监察的职权,你就算是水师士卒,也只有水师的职权,哪里轮得到你信口胡说?反倒你乱说,动摇军心,使得人心惶惶,心里所思才最为险恶,我现在更加怀疑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在此阻拦我等巡查了!” 看着江庚,宁涛丝毫不愿意服软,甚至还在强调,江庚不过只是一个“水师士卒”,他们则是巡查队,是有权力怀疑他,甚至逮捕他的。 因为江庚根本没有穿戴什么铠甲,也没有佩戴军牌,一开始宁涛甚至是假装江庚是平民的,但是江庚说了“我们水师”,他也只能改口。 话音落下,宁涛身边的几十个手下也略微愣神。 他们虽然迟钝了一点,但还算不上真的愚笨。 宁涛那故提高的音量,令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样。 “算了,再跟你说也没用,依旧是只会执迷不悟,再让你妖言惑众,造成的影响简直不敢想象!” 刚刚说完,宁涛就再次冷冷开口。 他大喊:“把他拿下,此等胡言乱语的士卒,我要抓他回去,好好审查一番,以证军威!” 看着对方那狰狞的表情,江庚也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 这人真的这么猛? 他自认为已经足够表露了自己的身份,也阐明了利害,在这里拿下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好选择。 他堂堂副尉,在这里被拿下,影响可不小。 但就在他一次次的反驳,之后,这个所谓的巡查队队长,居然还是想要让他伏诛? 江庚有些疑惑,但还是没有坐以待毙。 “隆安城水师何在!” 他看着眼前正准备冲来的骑兵,忽而开口大喊。 “吾等在此!” 话音落下,那一群存在感极低的水师兵卫当中,就传出了一声高昂的大喊。 张阿牛越众而出,高大的身形如同铁塔。 他手持长刀,脸上毫无惧色,充满着怒气:“围杀我等将主,即是敌人,隆安水师!尔等何在!” “吾等在此!” 一阵大喊响起,如同震天的巨雷。 张阿牛的话也让那些愣神的水师兵卫反应过来了。 他们抽出长刀,声音隆隆。 他们其实也憋了很久。 他们原本是要准备舰船下水,想要兴高采烈地庆祝一下的,但是却被这所谓的巡查队伍给弄得毫无心情。 但他们只是新兵,一时间也不敢跟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家伙对拼,所以他们都憋着气。 但现在江庚来了! 他们又想起了当日在江庚的呼声中,他们振臂大喊的模样。 江庚就是他们的脊梁骨! 现在江庚被包围,他们怎么还能低声不语! 宁涛眨眨眼,有些懵。 几十个水师兵卫手持长刀,一下子分散开来,脸上满是愤怒,围成一个大圈,将他们三十多个骑兵反包围在其中。 我他么! 我们是骑兵! 三十多个! 你们连步卒都不是! 你们五十个水师新兵士卒,怎么敢包围我们三十多个兵甲齐备的骑兵的啊! 不仅宁涛懵了,看着这场面,就是那些骑兵也懵了。 骑兵对抗步卒,就是碾压。 更别说他们身前的这些,连步卒都不是,甚至还是新兵,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语。 他们若是真要冲杀,真的可以将这些人全部杀死,甚至都不需要一刻钟! 骑兵,高机动性,高杀伤力,是真正的精锐部队! 第222章 后手 骑兵很强大,是每个从军之人的常识。 在他们加入军营中的第一天,就会有人去教授他们这些常识。 这些水师兵卫虽然才从军不到一个月,但是他们真的什么都不懂吗? 不是,相反,他们在余杭填鸭式的教导当中,已经知道了很多战场上的常识。 步卒对骑兵,就是死,就是这么简单,却是无数先辈用血肉得出的经验。 就算有些士卒有手段战胜骑兵,那么也要冒着很大的危险。 骑兵在古代战争中,就类似于现代战场上的坦克,是具有强大统治力的。 这也是可以从侧面看出,一个地区的战力到底如何的指标,只需要看骑兵数量就行了。 骑兵战力强大,培养需要付出的资源也比普通的步卒高出许多,所以可以完美地显示出一个地区的经济和军事实力。 但就是这个情况之下,那些水师兵卫还是冲了出来。 他们脸上没有恐惧,唯有愤怒。 这是他们的场子!容不得任何人在这里撒野! 对方想要在他们的面前围杀他们的将领,那么就是在围杀他们! 所以他们会冲出来! “保护将军!” 张阿牛大喊着,冲到了江庚的面前。 “将军别怕,还有我们!” 江庚看着近在身前的张阿牛,一时间说不出话。 我没怕! 他这么想着,抬头看去。 一张张或稚嫩或微黑的脸庞即陌生又熟悉,他们脸上满是愤怒,朝着比他们还要厉害的强敌抽刀。 这一切,是因为他! “谢谢……” 话到了嗓子眼,却是变了模样。 江庚心头一暖。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依靠这些水师兵卫做什么,因为他也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这么有恃无恐。 他喊了一声,只不过想要让对方掂量一下,却没想到会见到这种情况。 “什么?” 张阿牛有些激动,脸色发红,一时间没能听清江庚的话,他死死地盯着前面的巡查队,不敢回头。 “将军,我们怎么办?”另一边,宁涛身旁的骑兵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宁涛嘴角微微抽动。 说实话,他也没料到会搞成现在这副模样。 正常人谁会冒着死亡的危险上来啊! 别说看了,简直听都没听过! 但宁涛还算是有魄力,知道自己作为核心,在此时绝对不能表现出自己也懵逼了的模样。 他冷冷地说道:“我们有巡查的指责,他们暴力违抗,你还问我怎么办?这些年你们是活到狗身上了吗?看来我这些年对你们确实宽松了……唉,这次就算了,要是再有下次,我就不会跟你们客气了!” 对面,江庚也看到了宁涛脸上表情的变化。 看着对方脸上冷冷的表情,江庚也愣住了。 对方这已经不是来找茬的这么简单了,对方这是疯了啊! 即使是现在的状况,对方居然还不放弃! 这就是隆安城的巡查队吗? 太严格了! 恐怖如斯! 江庚微微吸了一口冷气。 “我乃隆安城水师副尉,尔等真敢在我的营地上闹事吗!” 但江庚还是冷声开口。 不管怎么样,这些水师兵卫出面帮他,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伤在这里,这样的话,他自己都心里过不去。 江庚原本以为自己话语落下,对面会有些投鼠忌器。 毕竟他已经自报家门了,这事再闹下去,就不是一般的寻衅滋事了。 这真的会把事情闹大的! 但他却看到,宁涛脸上的煞气浓郁得像是浓郁的乌云。 他豁地抽出长刀,微微指向江庚。 “到了现在,还敢妖言惑众,戏耍人心,此人断不可留,立马闭嘴!” 他大喊着高举兵刃:“巡查队!给我冲!擒拿此贼!” 他身旁的那些骑兵也听到了宁涛话中的决绝之意,虽然无奈,但还是提起了手中的兵刃。 “保护将军!我们的地盘,容不下外人闹事!” 张阿牛也提刀大喊! “保护将军!” 外围,一众水师兵卫也振臂大喊! 冰冷的气势散发,原本还空荡的码头上密密麻麻都是兵刃散发出来的光彩,日头正盛,却盖不过冰冷的肃杀和滔天的声浪! 死亡的绞杀,即将开始! 江庚也完全收起了脸上的表情。 到了现在,一切都不是玩闹了。 他回身抽出了李二腰间的长刀,冷漠不语。 唯有李二一脸绝望,因为江庚没带武器,所以拿了他的武器,然后他就取代了江庚,成为了场中唯一没有武器的人! 这种两方交战的情况下,没有武器的人连最简单的自保能力都没有,他如何能够不绝望? 他看着江庚的背影,显得颇有些幽怨,但没办法,江庚也是个杀人,他怕自己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江庚先给他来一刀。。 毕竟他成为江庚的手下也只是这两天,对于江庚是什么性子还没摸清,只觉得江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无情杀手。 李二瑟瑟发抖,原本就干瘦的身子在此刻,显得更加单薄了。 两军对垒,蓄势待发,冰冷的杀气如泻地水银,沉重不化。 就在此时,远方忽然又传来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一同倾泻在地面上,如同滚动的地雷,震颤人心。 江庚立马抬眼看向宁涛,在对方的脸上,他没有看到丝毫的愣神!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在对方的计划当中! “还有后手?” 江庚瞳孔微微放大。 但他又微微咧了咧嘴,却是不复平静,有些苦涩。 他原本想的是:这是在隆安城中,就算是罗尚武都不敢把他怎么样,难不成这宁涛还敢把自己干掉不成? 但是到了现在,宁涛正在用事实告诉他,他是真的敢做! 他不仅仅只是来挑衅闹事的! 他就是奔着江庚来的! 杂乱的声浪滚动,场中人神情各异。 毕竟这距离真正的战场也没什么区别了,真刀真枪,真要拼杀起来,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上!” 宁涛咧嘴一笑,提声大喊着。 在江庚的脸上,他终于看到了想要看到了失神! 这个从一开始就跟他硬刚,似乎尽在掌握的小子,终于是感到害怕了! 宁涛大笑,一种舒爽从脚底直冲上天灵盖! 第223章 刀光 “杀!” 回应宁涛的,是张阿牛同样的嘶吼大喊! 这个高大的粗犷汉子此时一张微黑的脸涨得通红,一根根青筋在脖颈上暴起,宛如无数蠕动的小蛇。 他圆睁着眼睛,似乎暴怒的佛陀金刚。 “杀!” 又是一声冷喝,低沉,却如同闪电,划过战场。 江庚眼神冷得可怕,一把端在手上的长刀稳得如同雕像,丝毫不见一丝的抖动。 他跟邱元正说,自己今非昔比,已经不像是往日那般,可以轻易豁出一切,去迎接生死了,走的越高,就越是惜命。 但是邱元正没有说话。 死亡,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都是一种无法接受的痛苦。 但是对他来说,死亡只是一个必将到来的节日。 谋生者,就该有赴死的打算。 不付出全身的筹码,没有人愿意让你赢走台上所有的筹码。 “杀!” 江庚冷冽的声音在场中散开,似乎战场中震撼心魄的战鼓,猛烈地擂动! 周围的士兵都大喊着,和那冷喝应和着,声音如雷。 他们并非没有听到周围的声浪,但他们已经不在意了。 唯有死战! “总不会在这里翻船了。” 看着那些嘶吼的水师兵卫,宁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色也有凝重浮现,现在的状况也出乎了他所有的意料,但他还是强自稳住心绪,吩咐道:“小心点!” 但已经不用等他下令了,看着那些水师兵卫脸上疯狂的神色,周围的骑兵战栗着捏紧了手里的武器,准备好迎接这一场厮杀。 恐惧,也是激励人心的一种方式。 “将……将军,外边的,是不是,是不是咱们的人啊……” 骑兵当中,有人恐惧地开口,声音干涩颤抖,似乎要找到一丝依靠。 宁涛抿着嘴唇,脸色沉重,没有说话。 “何人敢在城中引起骚乱!” 外边,滔天声浪中,夹杂着一声威严的厉喝,甚至比那些杀气来得更快。 显然,他想要吓住所有人。 江庚丝毫没有转动的眼球。 他在城中孤家寡人,这些人在这关键时候出现,肯定也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来的。 既然如此,那么也是敌人,既然是敌人,那么他也就不会花费时间去看,那只会让他分心。 只是隐隐间,他感觉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但他来不及细想,因为他周围的水师士兵已经开始冲锋了。 他微微先前,让过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张阿牛,眼睛还在死死地看着宁涛,眼中冰寒的杀意已经毫无掩饰。 他原本只以为对方只是简单地来找茬而已,但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敢在城中动刀兵,甚至还早早准备了后手,显然是要不留任何机会。 罗尚武都不敢杀他,这宁涛居然还想把他跟整个水师绞杀在这里,这如何令他不愤怒。 对上江庚那冰冷的眼睛,宁涛忽而打了个冷颤。 这种眼神,他似乎见过。 他还年轻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来自长咸郡的大将,那个魁梧威严的大将,看东西的眼神就是这般,带着冷漠和威严。 “这小子,不会真的想杀了我。” 但江庚用行动给了他答案! 白亮的刀光忽而闪过半个战场,一把普通的腰刀在江庚手中忽而化作了一尾游动的白鲤,在战场中惊鸿一现,一道长长的影子斜拉在地上。 江庚身子前倾,如同捕猎的猛虎,身子微微起伏,骨节筋骨都在舒张绷紧,带动长刀如同惊雷一般切到宁涛的面前。 “死!” 江庚奔至宁涛面前,在对方惊骇的眼神中,长刀下落。 宁涛已经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如此恐惧了,冷汗不知在什么时候让他浑身湿透。 他死死咬住牙关,下垂的双手握住一柄马刀,狠狠地上拉下坠,抵挡在江庚长刀的下落点。 江庚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这一切,那看似凌厉不可阻挡的一刀忽而从势大力沉的山岳变成了飘摇不定的柳叶,速度骤减! “怪物!” 宁涛目眶欲裂。 这般强行改变发力方式可不简单,若是身体素质弱的,可能就先把自己撂倒了,就算身体强健,这般出刀,也绝对不好受,这是未伤人,先伤己的打法! 江庚的果决令他神经剧跳,冰冷的死亡感如同魔鬼的手爪一般,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或许是强大的杀意真的有如实质,那原本安详的战马忽而扬蹄长鸣,把坐于马背上的宁涛抬得更高了。 宁涛一手持着落空的马刀,另一只手死死地拉紧缰绳,甚至把马鼻都给拉出猩红的鲜血。 “歘!” 长刀如同落叶,在狂风中微微受阻,便找到了最为顺畅的受力位置,如同天神的制裁,瞬间坠地! 白芒闪烁,腥红泼洒! 皮肉在利刃下如同黄油,几乎没有带来丝毫的阻碍,就在刀下分割成两半。 嘶哑的马嘶骤然停歇,硕大的脖颈带着马头摔落地面,沾染一地黄沙。 失去支撑的马脚瞬间发软下坠,一手持刀,一手缰绳一松,瞬间,宁涛的身子在空中失去平衡。 他脚不着地,身子歪斜,此时,又是一道冷冷的刀芒把他笼罩在了围杀范围中。 温热的马血溅射在他的身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热度,只感觉如坠冰窟,就连骨髓都在此刻冻住。 江庚身子微微腾空,强行改变发力方式,让他全身的筋骨都在微微发响,肌肉处传来一阵阵的酸痛,但他的脸上依旧一片平和。 很早之前他就明白,想要做到想做的事情,首先要做的,是先对自己无情。 外围的声浪已经近在咫尺,滔天的声浪代表着起码上百的骑兵,他若是现在不抓紧机会,那么就会彻底陷入被动。 他很早就下过决心,任何想要拿他的命的人,都得做好付出生命的代价。 现在,他就要把宁涛的命拿走。 他用微微发汗的手掌再次握紧了刀柄,朝着在空中毫无抵抗能力的宁涛脖颈砍去。 那个地方,将会耗费最少的力气,给他接下来的鏖战留下更多的力气。 他看似莽撞不要命,但是一切都只是为了效率和结果。 第224章 恐怖! 长刀再次落下,杀意四散。 江庚神情冷漠,没有大喊,也没有激动。 宁涛满身腥臭的马血,似乎被扼住了喉咙的公鸭一般,嘴里发出变调的声音:“救我!” “砰!” 刀刃相撞,却发出山岩相撞的巨响,一蓬火光骤然在相击处亮起,可见两人武器上携带的滔天巨力。 江庚微微皱眉,借着这一次相撞,往后猛退了三步。 无视手臂上传来的一阵麻痛,江庚抬眼看去,脸色微微凝重。 虽然他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动作,但还是给眼前的人阻挡了。 “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 另一边,猛地出枪挡下了江庚这一击的许沛脸色酱红。 他看似跟江庚简单地交手了一下,但江庚的本意是斜斜砍下宁涛的头颅,他的发力却是从侧面直飞过去阻拦,所以是占了一点后手应对的优势的。 但现在,江庚后退三步,脸色如常。 他却感觉手中的长枪在那巨力之下疯狂鸣颤,枪杆也在拧动,强大的抖动几乎撕开他的虎口,强大的劲力透过手骨,甚至在震颤他的肺腑! 所以他才一脸酱色,因为他几乎一时没能喘过气来! 如果是这样就算了…… 最重要的是,江庚是单手,他是双手! 一时间,许沛有些怀疑人生。 想起他第一次见江庚的时候,江庚被区区五个漕帮打手给打得半死,还是由他出面,才救下了江庚。 当时的江庚虽然不能说多么不堪,但肯定也是难入他的法眼的。 但现在,他全力施为救人,却差点被江庚给砍成内伤! 许沛只感觉自己前半生都白活了,往日的世界观在此刻碎成粉末。 “许长官使?” 江庚肌肉微微起伏,压下了刚刚的酸麻。 他脸色微变,而后冷声道:“你也要对付我?” 曹!老子脑子进水了才对付你! 许沛终于喘过气来,酱红色缓缓地从脸上褪去,但呼吸还是有些困难。 他的身后,跌落在地上的宁涛也爬起了身,他浑身都是稠重的鲜血,狼狈得像一条满是泥浆的野犬。 但他也没时间抱怨了。 他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此时只感觉那腥臭的空气都前所未有的情新,那狰狞的马尸也温柔可爱。 “先让你的人停下,莫要造成什么杀孽,要不然这事可就真的闹大了!” 许沛轻轻咳嗽一声,连忙喊道,有些焦急。 他死命飞奔而来,但也有些迟了。 江庚没有立马回答,眼神微微扫过。 大队的骑兵如同神兵天降,刀锋插入那些巡逻队和水师兵卫中间,用强大的武力盖过了他们的相撞。 江庚若有所思,朝天大喊:“停手!” “停手!” 话音刚落,宁涛也竭力地大喊。 声音传过整个战圈,再加上有强大骑兵队伍的加入,那些兵卒微微愣神,缓缓地停下了手中的武器。 他们这才刚刚接触,准备厮杀个痛快呢,怎么那边将军就喊停手了? 我们不怕的! 杀就杀! 我们真的不怕! 他们看向场中,便看到了宁涛的狼狈模样。 瞬间,场中一阵死寂。 他们刚刚各自嘶吼,找寻自己的对手,哪里有空去看那里的战况? 此时一看,每个人都微微张开了嘴巴,简直快要塞得下一颗大鸭蛋了。 这才过去多久? 一个呼吸? 两个呼吸? 刚刚还不可一世,颐指气使的巡查队队长宁涛……就变成了地上那条浑身都是血迹的……东西? “嘶!” 不知道谁先吸了口冷气,而后大片惊讶的冷气声在场中来回起伏。 “将军威武!隆安水师不弱于人!” 冷气声中,张阿牛眼睛圆睁,振臂大喊! “将军威武!隆安水师不弱于人!” 那些水师士卒微微愣神,而后反应过来,声音如雷,气势滔天,盖过了那些骑着骏马,如同天降之师的骑兵。 许沛看到那些士兵停手,也微微松了半口气,他往周围看了看,又猛地把剩余半口气也吐出了胸腔。 还好,以为迟了,结果还行,只有几个受伤的,躺在地上还会动弹喊痛,事情没闹大。 许沛转过身,对上了江庚冰冷的眼神,那眼神中,质问的意味浓郁得几乎要逸散出来。 原本江庚敢用这种眼神看他,他早就扭头走人了,但刚刚才被江庚一刀教做人的他此刻却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如果是,他在知道祁承业的想法之后,勉强把江庚看做是个同僚的话,那么现在他就彻底将江庚摆在了一个很高的地位了。 江庚有这个实力! 一开始的他在小巷中被打成狗,而后的他独闯昆仑寨,一人震动隆安城,到了今天,他甚至差点两刀砍杀宁涛! “这……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先让他们散了,我再跟你说。” 许沛略微思忖,开口道。 江庚深深地看了一眼对方,在对方有些不安的眼神中,江庚点了点头。 “今天是我们水师舰船下水的好日子,不宜见血,退下!” “诺!” 一众水师兵卒与有荣焉地大喊! 江庚一刀砍死宁涛……砍倒宁涛,那么就是他们一刀砍落宁涛! 什么巡查队?敢在我们水师的领地上乱说话,就得付出代价! 他们嘶声地应诺,声音中既激动又自豪! 江庚点点头,没再说话。 “散队!” 宁涛满脸马血,也看不清脸色。 “自行回军营待命!”许沛也对自己的队伍说道。 几道命令下来,原本好像要彻底杀个痛快,分个生死的两百余人顿时各回各家,就连地上几个喊痛的人也被拉走。 某吴赫:“这他么的是干什么了,我不想跟你们打,你们砍我干嘛啊……” 待着那些人都散去了,场中就只剩下许沛、江庚、宁涛和一具马尸。 江庚视线瞥过宁涛,又看了看许沛,冷声道:“说。” 他没有给许沛一点面子,因为他已经感到了今天事情的诡异,他不臭骂许沛一顿都算好的了,更别说还要给他好脸色看了。 看着江庚的脸色,许沛一时间有些尴尬。 但他又确实无法指责江庚,这事,确实是因为他想的不够细致…… 但谁想得到,江庚这么恐怖啊! 第226章 舰船! 毕竟他这也算得上上背弃罗尚武一派,加入了许沛这条大船,他这墙头草一旦倾斜,就再难倾斜回去了,所以他对自己的处境还是十分明了的,为了这点事而有脾气,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 成年人所有的脾气都得给利益让位。 江庚点点头,算是给他的回应。 “我这慌忙间也没带礼物,而且城西还需要我看着,今天就先不去了,下次我和宁百夫一同拜访。” 许沛笑了笑说道。 事情说清楚,他也没有那么多尴尬的想法了。 虽然事情多多少少突破了剧本,但起码没有把他这个写剧本的人干掉,这样一来,他还是有机会重新续写一个新的剧本的。 “那就再会。” 江庚倒退三步,直到距离两人有了些距离之后,才转身离去。 “这小子,也太谨慎了,我们都说到这地步上了,他还不放心把后背交给我们……” 宁涛看着离去的江庚,有些愤愤道。 许沛瞥了他一眼:“可能只是不放心你而已,我刚才看到,他那眼神跟要把你生吞活剥了一般。” 宁涛看了一眼许沛,一句话卡在喉咙,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曹,世子大船,上面都是臭不要脸的! 不说了! 回家洗澡! 宁涛不发一言,带着一身马血狼狈离去。 许沛看着离开的两人,眼神深邃。 忽而,他低头看了一眼,满是汗水的手掌上,还是一阵青红颜色,那是皮下组织渗血的特征。 “真是怪物,怪不得承业看重你,算了,这是终究是我想得不够细致。” …… “大……大人……你真是威武。” 看到江庚走来,在好几十米外等着的李二立马迎身上去。 他识趣地没有问江庚跟许沛和宁涛说了什么,一边称赞,一边接过江庚手里的腰刀,也不管上面腥臭的马血,笑嘻嘻地弯腰走在江庚的身边。 江庚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没办法,李二油滑,说出来的赞美之词,实在难以令他的内心有什么波澜。 又走了百来米,便来到了三号码头之上。 看到江庚终于回来了,那些有些紧张的士兵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满是骄傲自豪。 他们在将军的带领下,五十人吓退了足足一百多的骑兵! 士卒不可战胜骑兵的诅咒,被他们打破了。 看到这些兵卫,江庚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刚刚那种紧急危险的情况之下,这些士兵还敢上前,跟他统一战线,说明他没有看错这些士兵。 “今天,我们得到了胜利!” 江庚吸了口气,昂首喊道:“我们就是需要这样团结!我们隆安水师扩容虽然不久,但这不代表我们都是孬种!我们隆安水师,不会害怕一切劲敌!” “隆安水师!” 江庚举起单臂,似乎握住了炙热的世界。 “隆安水师!” 张阿牛和曹华目光灼灼地看着码头上的江庚,声音嘶哑巨大。 江庚身材不算如何高大,但此刻却如同巨人,站立在阳关下,身旁是永不停歇的安水河,周围是一群样貌不同的士兵,他们红着脸,似乎不喊破喉咙都无法宣泄心中的情绪。 。 李二看着周围那些激动的士兵,一颗早已被岁月打磨得圆滑的心,也莫名有些激动起来。 他吸了口气,但又想起自己并不是隆安水师的人,又忽地泄了气,一时间显得有些滑稽。 但好在,没人看到他的窘态。 江庚嘴角带笑,看着周围的士兵。 他冒着危险救下这些人,这些人也用行动告诉了他,他的一切都是值得了。 多大的付出,就会换来多大的收获。 不知过了多久,那此起彼伏的喊声才逐渐变小。 那些士兵赤红着脸,声音沙哑,但还是十分激动。 江庚摆摆手,示意他们停下。 “今天是我们船舰下水的日子,按照惯例,这也是给新船命名的日子……” 江庚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每个人都在认真地倾听。 码头之上,两艘门舰和一艘楼船静默矗立,仿佛一大两小的三头巨兽,其上的鲜红旗帜猎猎作响。 “原本我还没想好给他们什么名字,但现在我忽而有灵感了,我没什么文化,就叫他们无畏、希望、和胜利!” 江庚指着那三艘足有两三人高的船舰,眼睛明亮:“你们的无畏,我们的希望,会给我们带来胜利!” “无畏!希望!胜利!” 刚刚才停歇下来没多久的士兵们又竭力地嘶吼起来。 “下水!” 江庚继续大喊! “咚咚咚!” 一边,张阿牛奋力擂响战鼓,沉闷的声音如同蛮荒的号角,带着令人血液沸腾的魔力。 没有什么繁琐的礼节,十几个强壮的士兵走了上去,拿着长长的撬棍,将三艘大船一同推落码头。 “砰!砰!砰!” 接连三声巨响,飞溅的白色浪花在日光下散成大片的金色,三艘大船在一阵摇摆之后,缓缓立正了身子。 “登船!” 江庚继续大喊,首先走到码头上。 一众激动的士卒散开道路,让江庚走在最前面。 江庚登上最大的楼船——无畏号之上。 拼装完的无畏号比他在工厂时看到的还要庞大不小,也比他这辈子坐过的船都大。 他站在甲板之上,微风吹拂他的衣角。 船头微昂,仿佛醒来的猛兽,江庚立在其上,一望无际的河面似乎尽皆匍匐在他的脚下。 身后,战旗于烈日下卷动,挥散飞溅的水花。 “踏踏踏……” 大队的士兵走上三艘舰船,把甲板上的位置占据下来。 “出航!” 江庚声音响起,瞬间传遍江河。 固定大船的绳索松开,青灰色的船帆在拉动下飞快升起。 沉睡的三头巨兽,终于醒来,鼓动的船帆就是他们流动的肌肉,他们舒展身子,向世界宣告他们的到来。 “将军威武!” 不知道谁又大喊了一声,大船开动,锋锐的船头轻易撕开浪头,青绿色的河水分开两半。 迎面而来的河风更加狂烈,将士兵们的呼声扭曲,带走抛落在水面。 江庚微微握紧双手,任由飞溅的水雾润湿自己细长的睫毛。 睫毛下,一双眸子似有龙虎昂首。 第227章 朋友 隆安水师舰船下水,驶向了辽阔安水之上,直到夕阳西下之时,才开始回航停靠。 经过这段时间,激情也开始退却,喊了半天浑身竭力的水师士兵停靠好无畏,希望和胜利便由张铁牛带着,回了水师营地。 至于三号码头上发生的摩擦,也不知是不是没有传出去,亦或者传了出去,但所有得知消息的人都默契地没有做出反应。 江庚也因此,得到了颇为空闲的两天时间休息。 他其实有一段时间没好好休息了,而一张一弛,才能更好地保持一个人的状态。 不过江庚此时虽然还是回世子府中休息,但这两天时间他都没有去找祁承业,祁承业也没有来找过他。 江庚也乐于如此,在睡了足足大半天,养足了精神之后,他就开始思考接下来的筹划,这一想,就是一天,直到此刻,有人来找他。 “谁?” 看着前来告诉自己,有人来了的秋瑶,江庚问道。 “许长官使,还有一个,我不认得。” 秋瑶怯怯道,许沛来过世子府,所以他是认识的,但是另外一个人她却是没见过。 她感觉自己有些没用,这都不知道,又有些后悔,刚刚为什么不问清楚,但却没想过,平日里她哪里敢跟一脸冷漠的许沛攀谈。 似乎看到了秋瑶脸上的变化,江庚宽慰道:“没事,另一个我已经想到是谁了,那人新来的,你不认识也正常,不用怕,我在这,你还怕什么?” 江庚说着,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意:“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秋瑶闻言,连忙道:“我信!” 虽然她都还不太明白江庚什么意思。 江庚收起表情,没再说话,示意秋瑶把门外的人带进来。 秋瑶自觉自己拖了江庚后腿,此时立马小跑出门,去领人进来。 片刻后,秋瑶便带着许沛和宁涛走了进来。 此时的两人都穿着便服,也没有带武器,但是脸上依旧有着平日的威严。 他们走进房间,看向了江庚。 江庚也砍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另外一个人是宁涛,他已经猜到了,所以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惊讶的样子来。 宁涛手上还拿着些东西,这是他之前就说好的,说要备上礼物,给江庚补回礼数。 秋瑶上前接过礼品,便自觉地要离开。 她能看出来几人有话要谈,她自然是不能在这里停留的,这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 但她没能走远。 “对了。” 看着面前两人,江庚似乎忽而想起了什么一样,开口说道。 声音不大,却令许沛和宁涛精神一震,连忙正色倾听。 他们以为江庚这是开门见山,就想要跟他们说什么重要的事情,连一刻都不能耽搁! 于是他们都认真地看向江庚。 江庚微微一笑,甚至没有从椅子上起身,抬手指着愣神的秋瑶。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 轻柔的话音落下,带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原本正色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许沛和宁涛都一时间愣住了,江庚一副那么认真的模样,他们还以为是要说什么大事。 结果江庚这么认真,只是为了跟他们说这事? 这个侍女……是他的朋友? 宁涛看了看身旁的许沛,似乎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他虽然只是一个百夫,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可比的,平日里,他根本不会把自己的视线在这些人的身上多停留。 所以他现在根本不知道江庚什么意思,他才看向许沛,毕竟许沛在他看来,比他要更了解江庚。 但是在感受到宁涛视线后,许沛却没有丝毫回答对方的想法。 他看着江庚,脸上同样是凝固的表情。 沉默还在持续,气氛越发沉重。 江庚微微皱眉,也猜到了两人的想法。 他微微扬眉,声音轻佻,打破了沉默。 “怎么了,难不成还是觉得我说话不管用?怎么这番表情?还是说,真的没听清,要我再说一遍?” 此刻,听着江庚丝毫不留情面的话,秋瑶也反应过来,俏脸微微发白,她看了看许沛和宁涛,微微缩了缩脖子,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生怕更加激怒面前两人。 许沛她认识,之前看到他的时候,她都被吓出一身冷汗,那股威严的气势,即使是远远地看着,就让她感到害怕,就像是晃荡在丛林中的鹿看到了游曳的猛虎,恐惧从心底蔓延, 至于另外一个人,她虽然不认得,但宁涛长得也十分凶悍,而且身躯高大壮硕,刚刚在外边看到宁涛的时候,她就十分害怕,此时看到江庚这般冷冷开口,她感觉自己的胸口都要被跳动的心脏撑破了。 在她看来,这两个人都是很厉害很恐怖的人,就算是真的有什么过节,也不应该这样挑衅两人。 至于江庚说她是他的朋友,她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 但江庚却好像完全看不到她的动作一样。 “这倒不是,”宁涛首先反应过来,他虽然还是不太明白江庚什么意思,但是他却知道此时万万不能激怒江庚,他笑了一声,看着秋瑶,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令后者一阵害怕,“原来是江副尉的朋友,失敬失敬!” 江庚看着宁涛的动作,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又看了看许沛。 许沛若有所思,倒没像宁涛那般低下面子,只是朝着秋瑶微微点了点头。 但只是如此都足以让秋瑶受宠若惊了,她捏紧衣角,什么都说不出话。 见状,江庚终于露出了微笑,他微微侧过头,朝她说道:“现在信我了吗?” 秋瑶感觉脑子一阵发热,也没回答江庚的话。 江庚没有继续说话。 秋瑶替他迎客,那么就代表着他的门楣脸面,她若是胆小怕事,那么只会丢了他的脸面,所以他必须要让秋瑶强硬起来。 不过此时的秋瑶根本想不到那么多。 江庚也没立马就让她转变的想法,看差不多了,就示意她先退去。 一直紧张恐惧激动的秋瑶终于是反应过来了,她下意识地想要躬身离去,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强行直起了身子,而后才小跑离开。 第228章 狂傲 江庚还是带着一点笑意,倒是没了一开始的冷漠:“来,两位,请坐,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的,不要介意。” “无碍,无碍!” 话音落下,宁涛已经笑着坐下了。 许沛倒没立马坐下,他站在原地,微微皱眉,在一阵沉默错愕之后,他灵光一闪,忽而明白了江庚的意思。 这是个下马威! 江庚这么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只不过是警告他们而已,而且…… 许沛心中苦笑。 他之前不告诉江庚,是因为生怕江庚演技不过关露馅,但现在,江庚却用这么一副足以骗过所有人的模样,狠狠地抽打他的脸。 他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少年。 心性,城府,实力,手腕,他都不会弱于谁。 这时,许沛心中,对于江庚又多了个印象。 记仇! 太记仇了! 而且实力还那么恐怖,每天都像是换一个人一般,完全无法估算实力。 这种人,若是朋友还好,若是为敌,那可真的是彻夜难眠! 毕竟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 想到此处,许沛刚刚因为江庚的行为,而在心中生出的一点小情绪烟消云散。 江庚有情绪,那就让他发泄发泄,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相比于江庚笑嘻嘻地对待他们,装作之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许沛更宁愿看到江庚这样对待他们。 起码江庚没有把事情藏在心中,不然谁知道江庚会不会在以后报复回来? 说清楚也好,以后一同谋事才没有那么多的猜疑。 想到这里,许沛也淡笑着坐下。 看到许沛坐下,宁涛又继续开口:“上次的事情确实是我等没有考虑清楚,今天我宁某就是来给江副尉赔个不是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江庚看着满脸腆笑的宁涛,脸上同样是春风满面:“既然宁百夫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若是再揪着不放,反倒是显得我江庚小气,宁百夫的心我能明白,既然如此,往事就不再多说。” 江庚倒是大气,轻而易举就揭过了那事,令满脸笑意的宁涛一时间有些捉摸不定。 他可是差点死在江庚手上,知道江庚有多么狠辣无情的,在他看来,这种人应该很难消气,而且难以交流,他都打算好了,今天就算是丢些面子,也要好好地道歉,让江庚小气,以保住自己的小命。 但他才刚刚开始出招试探,一点准备的手段都还没拿出来,江庚居然就说把事忘了? 宁涛又把疑惑的目光看向许沛。 许沛笑了笑:“江副尉大人有大量,宁百夫你还不快谢谢江副尉?” “哦,是,谢过江副尉,江副尉大气!” 宁涛眨眨眼睛,立马开口。 江庚笑着摆摆手,表示不想再在这上面说些什么。 这些所谓的人情交际他其实并不是多么喜欢。 他知道两人联袂而来肯定不只是为了这事,所以他也乐于帮对方扯过这个话题。 这样一来,还真有点开门见山的意思了。 看着江庚,许沛也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不知江副尉对于城中的军务,可有什么想法?” 看懂了江庚意思的许沛丝毫不拖泥带水,问道。 “想法是有,但许长官使不是一早就想好了布置吗?不如先让我听听你的高见,而后再说也不迟。” 江庚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找不到半点的错漏。 许沛脸色微微凝重。 他之前的布置其实在上次跟江庚说了不少,但由于江庚的变化,他之前的布置其实并没有那么适用了,但江庚此时问他,他还是平淡地再次阐述了一遍。 大概就是让江庚替代他负责城西军务,用示敌以弱换来的第一场胜利,奠定江庚在隆安的地位。 “许长官使真是关怀备至,”江庚笑道,“真的,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是真的觉得许长官使对我很好,我们也不是什么亲戚,许长官使却愿意因为我做出这样的牺牲。” 许沛微微皱眉,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江庚的话。 “但是现在的我,其实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江庚又笑着说道。 许沛沉默,不置可否。 无论是江庚在水师营地硬刚罗尚武,还是前两天三号码头上以少敌多,逆势斩落宁涛,这些东西都已经让江庚的名声传遍了隆安城。 此时的隆安城兵卫当中,可以不知道许沛,不知道宁涛余杭,但必定知道有一个将领叫做江庚! 也必定知道城中有一个部队叫做隆安水师! 许沛精心布置的准备,还没等派上用场的时候,就没了该有的作用。 锦上添花,永远是比不上雪中送炭的。 看着沉默不语的许沛和宁涛,江庚再次咧嘴一笑,银白的牙齿似乎猛虎龇牙。 “而且,我想要的东西,我习惯自己去拿!”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汹涌的狂傲。 宁涛和许沛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这是一句很自傲的话,但从江庚的嘴中说出来,他们找不到半点反驳的地方。 因为江庚有这个底气说这个话。 抿心自问,江庚做的这两件事,他们能做到吗? 就算能做到,有这个胆子去做吗? 答案其实是很明显的,那就是不能做到,也不敢去做。 这不仅仅是实力,更是勇气和个人魅力。 换做是其他人,就算是王拙阳来了,也未必能比江庚做得更好。 “那么江副尉的想法如何?” 许沛也没生气,反而显得有些和气。 或许他在对待那些他看不上的人的时候丝毫不客气,但是在面对着他看重的人,他还是很好说话的。 “我要做的,自己可以去做,至于许长官使,不用因为我做这些事,我不太喜欢欠别人什么东西,这场胜利,你还是自己拿回去,你失去的威名,你也应该自己拿回来。” 江庚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声音却十分认真,仿佛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宣判。 点点头,许沛没再多说。 现在的他,确实比江庚更需要这一场胜利。 而且到了现在,他此前的布置确实也难以进行了,就算还能继续进行下去,能起到的效果也肯定没有一开始预想的那么好了。 第229章 集思广益 “至于宁百夫,既然选择了加入我们,那么不如也说说你的看法?” 话音一转,江庚没再多说,而是看向了宁涛。 原本带着腆笑,听得津津有味的宁涛忽而颤抖了一下,刷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他看江庚跟许沛说的挺好,也不觉得自己被冷落,此时被江庚提到,反而有些紧张。 但他自己也明白。 江庚和许沛都跟祁承业有着各种各样的牵连,算得上同一艘船上的人,至于他宁涛,虽然是许沛找人来请上船的,但怎么说也是外来客,比不上他们那么亲切。 现在江庚这般开口,就是让他暴露自己的忠心,说说到底为什么江庚要相信他。 这个,也叫投名状。 但好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宁涛就料想到了会有这么的一天。 他反应过来,笑着开口:“实不相瞒,我之前虽然是在罗尚武手下办事,也承过他不少恩惠,但这么多年来,我回报他的,不比他给过我的少,这些年来,他早就不再看重我了,那个余杭,你们也知道,那个才是他真正看重的人,有什么机会,罗尚武都是给那个小子的,至于我,很多东西都是我自己争取回来的,跟他罗尚武没有半点关系。” 宁涛直接说出心里话,他知道,这时候想要隐瞒什么反而没空,只会凭空让许沛和江庚反感。 “我这些年也算是兢兢业业,但一直也没什么好的出路,当天许长官使找人找到我,而后罗尚武又派人来,说要支持我,推我上台,制衡如日中升的江副尉……我一寻思,这或许是个机会,便立马去找了许长官使,制定了一开始的计划。” 宁涛越说越动情,甚至有些哽咽:“你们看,我这也算是明着忤逆罗尚武的命令了,也算得上豁出去了,这就是我能给你们的答案,要是还要让我做什么,那么你们开口便是。” 江庚看了看许沛,笑着对宁涛说:“宁百夫放心,既然是我们先去找你,自然不会对你多么苛刻,苛政猛于虎,同理,严苛对待战友,也是愚蠢的选择。” “既然宁百夫也把话说明白了,那么我们也不再多说什么其他的事,今天,算是我们正式结盟,我江庚在这里答应你们,必定会用真心对待你们。” 江庚认真说道。 听着江庚若有所指的话,许沛点点头,缓声道:“该是如此。” “那我就先谢过江副尉了!” 宁涛有些激动。 他说的并不假,他明晃晃地忤逆罗尚武的命令,已经算是决裂,若是许沛不讲信用,将他一脚踢开,那么他的后果确实会很惨。 两面三刀之人,不会受欢迎的。 至于罗尚武对他好不好? 谁会在意这些东西,在别人看来,他就是看到利益,而后就背叛了旧主,全然不顾以往的栽培之恩!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世界! 不会每个人都会安静地坐下来听你讲道理。 “既然现在都把话说开了,不如江副尉把你还没说完的东西,继续说完?” 一阵庆贺祝福之后,许沛继续缓声开口。 听着这话,就连宁涛都认真了起来,把视线看向了江庚。 他既然已经加入,那么自然是希望他们这个组织可以变得更好的。 江庚笑笑,也不掩藏什么,直截了当地开口。 若是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么确实是没有合作的必要。 “既然现在我们决定让许长官使继续负责城西防线,那么我自然就是继续负责城中的水师了,虽然理论上这个水师的主将是罗校尉,但是你们猜,那些士兵是听我的话还是听罗校尉的话?” 江庚咧嘴一笑。 许沛微微点头,宁涛疯狂点头,一阵马屁乱吹。 江庚摆摆手,制止了宁涛:“不过宁百夫没有按照罗校尉说的去做,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能动用的部队会不会变少?” “这个江副尉放心,我也算是在军中经营十数年,手下的人虽然没有罗尚武山字营那般的战力,但是好歹还算是听话。” 说道这里,宁涛的脸上也有着自豪之色。 但江庚却有些无语,他可是记得,当初宁涛下令的时候,他的那些手下是迟疑来的…… 但江庚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令对方难堪。 能力是差了些,毕竟罗尚武都选择了支持余杭,但是宁涛现在却有着一个江庚很喜欢的优点。 那就是不要脸,而且听话。 这样的人,其实比那些心高气傲的人更容易成功。 不愿意把面子放下,又怎么可能站得更高? 先穿袜子后穿鞋,是永恒的真理。 “那就好,当然,如果有什么问题,千万不要自己憋在心里,还是要说出来一同解决,集思广益就是这个道理,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难以成事。” 江庚微微一笑,算是接受了宁涛。 闻言,宁涛也满脸带笑:“当然,真要有事,我自然不会跟江副尉和许长官使客气!” 许沛听着这话,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等话音落下,他再次询问江庚:“但是水师位置位于城中,无论是支援哪里,都需要时间,而且说句老实话,水师当中兵卫才五十个,即使加上那些老兵,也不足一百,这样的环境下,你真的能够发挥你的风采吗?” 闻言,就是宁涛也点了点头,一副十分认同的模样。 就算是他,其实麾下也有两三百人,而且都是老兵。 虽然实力和数量都比不过罗尚武手下山字营的三百余骑兵,但是也比江庚的水师来的厉害多了。 “要不,我让些人加入,壮大一下江副尉的势力?” 宁涛开口道。 江庚微微一笑,摇头:“谢谢宁百夫的好意了,水师舰船就那么多,就算算上那些小船,也没空位让更多的人立足了,而且,我并不觉得隆安水师没有战力。” 看着两人疑惑的眼神,江庚笑意更甚,没有直接去回答许沛的疑问。 “至于距离远的问题,我这两天时间里也想了不少,恰好,我也有我的办法!” 两人的注视下,江庚的眼神越来越亮。 第230章 中局 “什么办法?” 话音落下,宁涛就抢先道,让刚刚张开嘴的许沛有些尴尬,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江庚没有说话,拿起了桌上的一张宣纸,站起身来,递给两人。 两人在看到江庚起身之后也跟着起身,三人聚在一起,目光停留在那张宣纸上。 只见那白色的宣纸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线条曲折,形成了一个奇怪形状的东西。 “这是何物?” 许沛皱眉道,一脸的疑惑。 宁涛也对江庚投去疑惑的目光。 他们都不认识上面的东西。 江庚也没有卖关子的打算:“这是一种可以带来强大驱动力的机器,叫做蒸汽机。” 没等两人再问什么,江庚继续解释道:“人力有穷尽之时,但机械却不会,这东西能够将燃烧的火焰转化为动力,只要拥有足够多的燃料,就可以保证持续的动力。” “舰船需要船帆和木浆,但只要有了这个东西,一切都可以解放出来,取代它的,只需要两个负责添木材的人。” 江庚指着图纸,用尽量能让两人理解的语言讲述着。 “你是说,这个东西,可以取代人力,获得持续的力量,并且不会衰减?” 许沛听懂了,问道。 “不仅如此,人力有上限,但机器的下限就是人力的上限,从三号码头出发,去往城西和城东,原本需要的时间是两刻钟到三刻钟,如果使用了它,那么或许时间可以减半。” 江庚平淡地说着,却如同投进深水的炸弹一般,在许沛和宁涛的脑中炸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都是军中之人,而且统帅着上百人,自然知道江庚口中“缩短一半时间”代表着什么。 兵贵神速,速度是极其重要的东西。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分身术,也没有空间门,想要从一个地方去另外一个地方,总得花时间,而这个时间,足以改变战场上很多的东西。 所以在听到江庚的话之后,他们两人非常激动。 但许沛在一开始的激动之后,还是强行压住了自己心中的激动,保持着一点理智。 “江副尉,你真的确定吗?” 听到这话,宁涛也没有那么激动了,毕竟江庚只是说在嘴上,而且连个实物都没有,有些空口无凭。 江庚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当下也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我之后自然会给两位演示,我给你们说这件事,只是告诉你们,我有自己的想法,也希望你们可以相信我的实力和能力。” 江庚脸上还是一副平淡的笑意。 他不傻。 想让别人相信你,没有那么简单。 其中一种方法,就是用事实说话。 此外,也可以用金钱说话,但最终,最为有效的还是只有一个,那就是权力地位! 即使低语,也如黑夜惊雷,震撼人心。 他之前没有跟罗尚武说这些东西,是因为这个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制造出来的,这个东西需要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匠人,才有可能制作,而且还要花费一定的时间。 而当时罗尚武需要这些匠人制作火炮和舰船,不可能因为江庚的一两句话就听从江庚的想法。 他愿意让江庚去改良弹药,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江庚有事实做担保,他之前在昆仑寨使用过这东西,第二,是因为这个东西不需要占用匠人的时间,也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就能看到效果。 这并非江庚藏私,而是他深知什么地位,能做出怎么样的事情。 信任从来不只是说说的而已,没有地位的保证,再怎么真实的东西都无法打动人心。 像现在,江庚只是说了说有这个东西,唯一的实证也只是一张宣纸,但就算许沛和宁涛多么疑惑,也不会再他面前多说什么。 因为当初的他只是个虚职的江副尉,罗尚武说他是,那他就是,说他不是,那他就不是。 但现在,就算江庚自己说他不是,也没人承认! 这就是江庚的变化。 “那就等候江副尉的好消息了。” 许沛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江庚既然这么自信,那么江庚也应该有说出这些话的底气,他也就没必要死缠烂打。 宁涛见状,自然也是认可。 “那么两位可还有什么东西要讨论?” 江庚继续问道。 话音落下,宁涛首先摇了摇头,他来这,第一是解开跟江庚的误会,第二就是在江庚和许沛的面前证明自己的忠心,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自然没什么要说的了。 许沛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其他要说的。 至于商讨一个精密的计划,真的没必要。 未来是千变万化的,越是详密的计划,越是无法实施。 制定一个大概的方向,而后再根据情况进行修改才是上佳的办法。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不继续叨扰了。” 宁涛看了看许沛,回头说道。 “有事的时候可以派人去城西寻我。” 许沛说道。 “我在城中的巡逻队,中心军营,江副尉有需要也可以来找我。” 宁涛笑呵呵道。 “会的,我还有事,就不送两位了。” 江庚笑道。 “留步。”许沛两人不再多言,他们都是武人,也不喜欢拖拉,直接转身离去。 “许沛,宁涛,倒是有点意思。” 待得两人离去,江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脸上有些凝重,但又忽而摇头而笑。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个好汉三个帮,有盟友总比没有好。 “奉川。” 此时,刚刚落荒而逃的秋瑶看到两人离去,也重新回到了房间。 她弱弱地开口,脸上还有着一丝怯弱。 这是她第一次叫江庚的字。 江庚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抬起头,说道:“刚刚怎么那么怕,我看他们两人也没什么可怕的嘛。” 闻言,秋瑶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很可怕的好不好! “这次就算了,下次记得,不要怕,若是对面还是吓你,你就来喊我。” 江庚继续笑道。 “嗯……”秋瑶的声音低若蚊蝇。 看着秋瑶一副别扭的样子,江庚也没了逗弄对方的心情,捏起桌上的宣纸,说道:“你帮我拿这个东西,去城中火炮厂,去找一个叫做老秦的匠人。” “啊?哦……哦!” 秋瑶愣愣地接过宣纸,什么也没问。 江庚收起笑意。 一个棋手,总不会在需要的时候再下子。 暗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布下。 现在,是中局了! 第231章 战火再起 城中的平静再次延续了一段时间,各种暗流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 但平静不用永远保持,总会有暗流汹涌,越过水面,激起雪白的浪。 这一日,夷寇再次来袭,悄无声息,却带着腥甜的风。 江庚站在无畏号的甲板之上,远远地看着清晨的水面。 清晨的水面还飘着薄雾,连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都看不太清,而且还有冰凉刺骨的江风,带着直透皮肉的冰寒。 江庚第一次披上甲胄,虽然只是简单的轻甲,但是战甲包裹住他越发强健的身躯,便给他带来了一种静默的肃杀。 他站在甲板之上,比身后鲜红的旗帜更像一杆战旗。 在他的身后,其余两艘战船人形跟随,三艘船的夹板上站满了水师的士兵,老兵,新兵都有。 他们中的很多人,也跟江庚一样,是第一次穿上真实的战甲,冰凉的甲片在秋风中越发寒冷,似乎可以透进灵魂。 他们在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冷! 紧张的情绪下,心脏止不住地跳动,炙热的血液在皮肤下涌动,盖过了冰凉的甲片。 他们眼神炙热地看着站在所有人前方的江庚,静默不语。 他们出发前的动员很简单。 江庚只说了一句话:“诸位,这次是我们隆安水师第一次上战场,我会遵守我的承诺,站在你们身前。” 是的,这是他们隆安水师的第一战。 他们成立不足一个月,他们也听闻过其他部队的士兵私底下说他们的不是,说他们拿那么多的俸禄,却什么都做不成。 说他们是垃圾的新兵,到了战场上只会是送死。 他们很愤怒,但又没法用事实去反驳,但现在,机会来了。 他们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即使他们连手中的长刀都还没熟练使用,但总觉得自己应该用手中的刀去劈碎敌人的头颅。 江庚望着前方,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去的是城东。 夷寇是凌晨开始进攻的,城东和城西都有对方的进攻部队。 江庚想了想,选择了去往城东。 其他人看到江庚做出了选择,也没有去质问江庚。 现在江庚在他们心中,可谓是神人一般的存在,根本不会有人去质疑江庚的选择。 但其中也有人觉得自己知道江庚的想法。 例如张阿牛。 他也算是个老兵,而且他跟江庚混得更熟,知道更多的东西。 在他看来,城西之前示敌以弱,肯定更能防御过来,而且江庚现在去城西,也有抢走许沛风头的嫌疑。 之前许沛负责的城西防线破了,急需一场胜利来清洗那些骂名。 看着江庚略微沉重的脸色,站在江庚身后的张阿牛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城东之前就差点被攻破,若不是对方突然退兵,恐怕最终的战局也说不定是如何,而只有这般危险的战局,才会令永远都是一副平淡神色的江庚露出这样的想法。 而且…… 张阿牛更加激动起来,在前两天,江庚忽而喊他去城中的工厂带了一车奇怪的东西回来,并且加装到了船舰之上。 站在甲板之上,他似乎也能听到船板下微微的轰鸣声。 那是蒸汽机! 他们船帆高扬,似乎利剑一般切开波浪和云雾,刺向了城东。 “轰轰!” 远远地,江庚抬起了眼。 熟悉的声音,唤醒了他久远的记忆。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江庚的脑海中似乎应该想起了那漫天的炮火和硝烟。 那宗亲被肆意屠戮的腥红画面…… 那些惨叫如炼狱的低嚎…… 那种印在骨子中的仇恨,似乎也朝着他龇开了尖牙。 他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捏紧了手中的长枪,眼中似乎燃起了火焰。 这一次,他会让这些夷寇知道,欠下的债,是需要偿还的! “咚!” 一声闷响,大船停靠,江庚独自下了船。 船上的水战,是简单的火炮对轰,他自觉自己没什么指挥天赋,待在船上也没什么用。 “你以前学过火炮,这个任务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好好指挥,也不用冒太大的险,我们水师本来就人少,每一个人都是金坨坨,少了谁我都会伤心,你就让他们在些安全的地方开炮,若是有危险就退回来,有蒸汽机,他们追不上你们的。” 看着江庚离去,张阿牛的脑海中不停回想着江庚对他的吩咐。 “都打起精神来,今天是我们的首战,我们要给那些所谓的老兵看看,我们隆安水师不是吃干饭的!” 看着因为江庚下船,而有些情绪低落的战友,张阿牛大声高喊。 “将军说了,有功行赏,有过也要论罚!今天没打中一炮的,回去都给我自觉领罚!” 张阿牛大喊一声,不再多说,立马指挥着舰船出发,一排排火炮开始进行发射前的再次检测,大箱的炮弹堆积在甲板上,等候着怒吼冲向敌群。 “隆安水师副尉江庚来援。” 在负责城东关卡士兵呆滞的眼神中,江庚拖曳长枪,一人走向了高耸的城墙。 此时的城东城墙之上,一排城卫军正在疯狂抵御进攻,城外,大片的炮声传来。 但那些士兵却不再像之前那般那么容易恐惧,他们在炮火中,依旧坚持着自己的防线。 江庚抬着头,躲避着那些越过城墙的火炮,向着城楼快速迈进。 这些越过城墙的火炮几乎失去了初始的动能,只留下单纯的重力作为驱动,从天空中坠落,凭借江庚过人的反应和爆发,只要他稍微注意,那么这些流弹就不可能打得中他。 越发前进,耳中的各种声音也越发真实震耳。 嘶吼声,火炮声,军械丢落的声音,血肉迸溅的声音,交融成为一首带着奇异魔力的战歌。 江庚静默着,缓缓踏上城墙。 眼前,熟悉的战争画卷在面前展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直往他鼻子里钻。 这这气息足以令硬汉战栗,但江庚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没有多少变化。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味道已经跟他密不可分。 他缓缓迈步前进,英武的脸上,眉毛如同利剑一般上扬,带着肃冷的杀意。 手中,一柄长枪微微抖动,似乎等待撕咬敌人的恶龙。 第233章 水师展威 长枪如同怒龙一般,激扬地朝天怒吼,上面一具尸体悬挂,心口空洞,鲜血沿着那个轮廓不停地朝下洒落。 江庚的声音如同平地的惊雷一般,在满是硝烟的城头上响起,似乎带着强大的威严,远远的传播了出去。 安水之上,已经行驶到隆安城之外的几艘大船上,张阿牛和一众士兵似乎听到了江庚的声音,他们回头看去,便看到江庚一人挑起一具尸体的英武凶悍景象。 他们神色激动,面色苍红,似乎与有荣焉一般。 “将军已经显示了他的战绩,我们也不能够落后于他!准备好,我看看你们这些天的练习到底有没有用!瞄准东南方向的那些大船,朝他们射击,记住了,今天要是打不中的人,你回到去军营之后,给我自觉领罚!” 张阿牛也非常激动,他梗着脖子,上面全是爆凸的青筋,把他的脸涨得通红,他似乎随时都要破音一般,声音在三艘大船之上不停的回转。 听到他的声音,那些士兵也不敢有丝毫懈怠,而且他们此时也正是激动的时候,正想着好好地大干一场,证明自己这些天来并没有荒废练习。 话音刚落,他们就把早就检测完,没有问题的火炮里面放进了弹药,只需一声指挥,他们就可以进行开炮,将最为猛烈的弹药灌输到对面的躯体当中。 “开炮!”张阿牛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他冷冷的看着远方的大船,眼中也露出了一种,曾经在江庚身上体现出来的仇恨,他沉下声来,冷冽地嘶吼一声。 和其他士兵不同,他对于这些敌人,是有着深切仇恨的。 话音落下,引线被瞬间点燃,金色的火花开始点燃,引线飞快地缩短,而后的彻底消失在炮管当中,然后一阵短暂的沉默,似乎火炮正在酝酿着强悍的威力,然后随着一声声石破天惊般的连续炸响,无数的弹药从一排一排的火炮口当中飞射出来,燃起猛烈的火光,携带着凶悍莫御的经历,朝着远方那些夷寇的大船凶悍地喷射过去。 改良过后的弹药比之对方的火炮威力要强大了得多,只是短短的,一个呼吸都不到的时间,那些喷射出去的弹药就瞬间跨越了数百米的距离,狠狠地击打在那一片布满了夷寇大船的流域当中,强悍的炮弹打到水里,溅起巨大的浪花,强悍的劲力透过汹涌的水浪,狠狠地激荡着那些夷寇前方的大船之上。 而若是真的不恰巧,被那些炮弹轰中,那些看似非常威武的大船船板被轻松地撕裂开来,弹药带着强悍莫御的动能,将所有的力量都灌输在了被击中的目标之上,直到将身上所有的能量都彻底消耗殆尽。 在这种强悍的威力下,甚至有两艘夷寇的大船根本抵御不了这种连续的轰击,被瞬间撕裂崩碎,开始进水,然后缓缓地开始下沉起来。 第一轮发射就获得了这样的战果,这不得不让那些士兵都士气振奋起来,他们嘴里怪吼着,脸色通红,准备继续下一轮的发射。 张阿牛也没有丝毫的停留,继续嘶吼着指挥,让他们自由地射击。 得到这个命令,那些士兵就更加激动了,他们顾不得刚刚发射完的火炮炮管还带着灼热的热量,他们怪叫着将身前的火炮瞄准好方向,准备继续下一次的射击。 而远方那些夷寇大船所在的地方,两艘船逐渐沉没下去,那些没有受伤的夷寇在水上扑腾着,在其他大船的人的帮助下爬上他们的船上。 “该死,这是怎么回事?”那些船上,有人嘶吼着。 负责指挥的大船之上,六条枫的脸色也非常难看。 那些砸在水面上的炮弹带起的大浪不停地动摇着他们的大船,晃得他们有些站立不稳,他们似乎在一种天灾当中,正直面某种毁灭天地般的伟岸力量。 “是樱木赫说的那种神器,你记得吗?那种天神赐下的神奇武器!” 荒木信给出了答案,他眼神炙热地看着远方那些大船上的火炮,似乎看到了某种强悍而珍贵的宝物一般。 樱木赫没有骗他,这些武器确实带着令人动容的力量。有了这些东西,他们将会更加容易地得到战争的胜利。 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它!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这个想法,并且深深的扎根在他心里,不停地生根发芽,蔓延开来。 他的身旁,六条枫也忽然明白过来,她的眼神也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她也明白这种力量代表着什么,在战争中,这些武器足以改变一场战争的走势。 “不要乱了,准备反击!” 她站直身子,大声叫喊起来,那些本来有些惊慌的夷寇立马恢复军心,开始移动躲避那些炮火,并且备好阵型,准备反击。 于是水面的战场也缓缓开辟起来,两方开始不停的用炮弹对轰,虽然隆安城这边的炮弹威力更大,但另一方面,夷寇的大船数量比他们多得多,所以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分出胜负来。 但是他们的加入绝对不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们的加入,原本那些不停地朝着城头射击的炮火突然减少了大半。 因为夷寇为了抵御他们的进攻,必须把更多的力量收回来,转化成朝着张阿牛他们这些隆安水师进攻。 一直在高台之上观察着战场的余杭也瞬间发现了这个状况,见状,他内心非常激动,原本他看着这场战斗,也有些失去信心,因为对面的进攻实在太强悍了,而且对面的人似乎都像是傀儡一般,不懂得恐惧和害怕疼痛一般,只会无脑的冲锋,简直令人害怕生寒。 凭借那些城防兵,他根本不敢想象怎么才能够获得胜利,但是现在,他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而这个希望,是江庚带来的。 想到此处,余杭把目光投向江庚。 此时的江庚跟之前一模一样,正在凶悍地冲杀在城墙之上,他的长枪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的血迹,似乎要凝固成深邃的深黑色一般。 在他的脚下,是无数具被捅穿胸口或者透露的敌人尸体,惨烈地描述着他的冷漠和凶悍。 第234章 反击 战局,逆转了! 原本因为夷寇的无畏冲锋,而变得越发低沉的士气,在此刻,再一次被激发! 而这一切的转变,都来源于江庚,以及江庚身后的隆安水师! 这个组建不到一个月,仅仅几十人,但花费的资源却比其他数百人的部队都要多,在隆安城军中,早就引起了不少人的诟病。 但是,之前他们还不敢把这些东西都放到台面上讲,因为迫于罗尚武的压力。 但他们心中,依旧是看不起隆安水师的。 人数又少,战力又差,服从性也根本没法跟他们比,凭什么拥有那么多他们这些老兵都没有的资源和俸禄? 但现在,一切都有答案了。 隆安水师,这一支只有不足百人的队伍,如同神兵天降一般,逆转了战局! 水战,无畏、希望和胜利使得他们原本承受猛烈炮火瞬间变弱。 城头之上,原本僵持不下,甚至还在向着气势崩溃发展的战局也因为江庚一人的强悍冲杀,硬生生地撕裂了对方压抑的气势! 还有什么,比战场上将领冲杀在最前方更能激发士气的? 在这些士兵眼中,将领这种东西,比他们重要得多了,他们的性命,哪里比得过那些将领? 至于想要看到将领冲杀在他们身前,更是不可能。 像余杭这样,在前线指挥,已经是很够意思的了。 但江庚却打破了他们这种古老的想法。 在这个世界上,是有人愿意抛弃自己的身份,跟他们一同战斗在前线,一同在死亡中挣扎的。 或许现在的江庚浑身溅血,看上去凶蛮凌厉,如同魔神,但在他们眼中,江庚就是从天上降下的天神,浑身焕发着救赎的圣光。 所有的恐惧和痛苦,都在圣光的照耀下烟消云散。 他们低声嘶吼着,就好像城下那些隆安水师的士兵一般,似乎要把心中所有的憋屈都通过嘶吼全部发泄出来。 瞬间,大批涌上城头的夷寇被反压下去。 “上火炮!” 再次挑飞一人,江庚嘶哑着说出了到场后的第二句话。 这次,没人再去阻拦他,他的声音,比战鼓更为动人心。 他们下意识地无数了挥动令旗的指挥官,开始抬起火炮。 “将军……” 指挥官见状,焦急地看向余杭。 他们的弹药储备不多,城中的工厂不停赶制,但还是不够用,他们是想要再等等再使用这些弹药的。 “算了。” 余杭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看向了江庚。 不知道什么时候,明明前不久还需要自己骑马带队救助的江庚,现在已经可以一人带着一队人马救他于水火之中。 正因为他知道江庚是从什么地步起来的,所以他更加为现在江庚的模样感到震感。 老虎的儿子会捕猎没什么奇怪。 但当你看到一只小狗,以为它很和善,没有攻击力的时候,它却忽而撕开了自己的皮毛,露出了内里恶龙的真身,到那时候,这种变化便会让所有人都呆立发寒! 恶龙醒来时,仰天咆哮! 银白的枪头彻底染成深红,江庚俯视着城下的夷寇和远处的大船,如同巡视领地的威严君主,不容半点的冒犯。 很快,城墙上的士兵就把他们的火炮推到了城墙的垛子上面,并且开始瞄准,因为对面的炮火突然减弱了很多,所以他们的行动出乎意料地顺利。 但是很快,问题就又凸显了出来。那就是虽然他们看着是居高临下,应该占据有更广阔的射程范围,但是事实上并不是如此,因为城外有很多茂密的树林,所以那些敌人的大船隐藏在各种树荫之后,让他们难以瞄准。 如果真的想要发起进攻,除非是对整个区域进行覆盖式的火力轰炸,但是这样一来,要耗费的弹药就难以估量了,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隆安城内的指挥官没有让这些士兵使用火炮的原因。 没有谁不想胜利,但是胜利不只是靠嘴说一说,就能够得到的。 但是看到这副模样,站在墙头上的江庚并没有露出什么其他的表情,他的手指指着前方,忽然大吼一声:“看清楚!准备瞄准!” 他的话音落下,那些城墙上的士兵满脸疑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很快,他们就知道江庚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随着他的一声大喊,城墙下的隆安水师中,似乎也听到了他的声音,其中一门火炮忽然发出一声跟其他火炮没什么区别的轰响,但是那射出的炮弹却如同绽放着光明的雷电一般,在清晨的薄雾中撕出一道长长的裂缝,带着闪亮的光芒,一下子扎在了对面夷寇的大船范围当中,如同鲜明的指示灯一般,为他们照亮了方向。 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江庚是什么意思了,他们虽然看不到,但是江庚有能力为他们指明方向,他们也不再多说什么,纷纷调整火炮,瞄准那个闪亮的地方,点燃火炮,开始进攻。 随着一阵阵剧烈的炮响,无数的弹药从城墙上飞射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的曲线,而后带着强大的动能,深深地扎在了那一处水流之上,炸出无数的滔天巨浪。 虽然在城墙上看不到这一次的炮击到底造成了怎样的战果,但城墙上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来自夷寇方向的炮弹抵抗,变得十分微弱了。 于是乎,城墙上突然响起大片的欢呼声,他们知道,他们成功地重创了敌人,就算是,也起码狠狠地打击了对面。 而且因为这轮炮击,也阻碍了那些不停前来战团支援的夷寇,城墙上的防卫也因此忽然压力骤减。 “罗校尉呢,他在哪里?” 趁着这一段压力减少的时间,江庚回头看去,朝着站在高台上的余杭问道。 “将军担心城西的敌人会有什么异动,所以就先去那边看了,但刚刚情况危急,我已经传信,让将军前来成功支援了。” 余杭没有丝毫的迟疑,便一五一十地对着江庚,把信息都说了出来。 缓缓的点了点头,江庚不再说话。 他扭转头,如同翱翔在天空的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投向城外那一片被炮弹摧毁的地方。 第235章 修整 而相比较于隆安城这边的兴高采烈和士气高昂,城外的安水上的夷寇那边,则非常狼狈,士气低落。 他们虽然素质很高,勇敢冲锋不会恐惧,但是刚刚还是占据优势的他们,居然在短短的一瞬间,战局就被扭转,原本正在等待着杀上城墙,将对面的守卫军都砍倒在地。 但是这一刻,他们居然连自己的营地都没能保住,他们停靠密集的大船,在这一轮的轰击之下,足足有十多艘船都被轰碎大半个船身。 此外还有很多的同胞都被炮弹击中,化作冰冷的尸体,沉入清澈的河水当中,让他们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这种死亡不同于被别人用刀剑砍死,这种被远距离击杀的感觉就如同天灾一般,明明他们都还没有真正跟敌人交手接触,但却被轻而易举的夺走了生命,这种死亡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难以接受的,所以即使是素质极高的他们,在此刻也感觉到了士气的低落,并且少见的出现了混乱的景象。 “不要慌乱!”而此时,重新站直的六条枫开始指挥起来,她看着那些慌乱逃窜的士兵,开始大喊道 她知道若是此时军心开始混乱,那么很可能就会引发雪崩般的连贯反应,使得整个军心都会受到影响。 “都给我安静下来,不要慌乱!”另一旁的荒木信也从摇晃的大船上站直,也不知道是不是幸运,他们所站的这艘大船一直都没有被太多的炮弹打中,虽然还是在不停地摇晃,但起码还是没有受到损伤。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高昂的声音,盖过了各种炮弹的庞大声响,在周围几十米的范围内响起。 而有了他的声音,那些一直是看把他看为精神旗帜的士兵,也恢复了一点精神。 他们从水中找到方向,朝着身旁的大船游去,而那些没有被击沉下水的士兵也纷纷振作起来,开始捕捞掉到水里的同伴,虽然说他们损失了十几艘大船,但是他们有很多大船,所以影响并不大。 而且真正被炮弹击中杀死的人其实很少,很多都只是掉落水中,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而呛水,只要他们能够振作起来,还是可以很快收拢起战力,而不会彻底打垮。 “准备撤退,先退开这个攻击范围。” 等得差不多了,那些士兵都游上了旁边的大船之上后,荒木信再次发出命令。 那些士兵有了之前的经验,此时也已经不再慌乱,井然有序的扬起船帆,朝着身后退去,但是他们船舶众多,而且还有十几艘被击沉的大船阻碍他们的前进,再加上他们还是逆流而上,所以一时间还是难以撤退,只能够直面着那些不停轰击的炮弹。 “该死的,我以后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看着水面上各种破碎的船板,还有各种各样漂浮的尸体,荒木信狠狠的说道。 六条枫此时也反应过来,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丝,虽然还是有些狼狈,但也恢复了平时的脸色。 就如同她一开始说的说的那样,她知道战局不会永远按照自己想象中平稳的进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可能会发生,虽然这情况她没有预料到,但是她知道可能会遇到这种突发情况,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慌乱。 而此时,他们平时训练出来的素质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虽然他们还是直面着无穷的炮火,而且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反抗能力,但是他们的军心依旧凝聚。 虽然最终还是再次付出了几艘大船的沉没作为代价,但是他们还是成功地撤离出了那些攻击范围,而且当他们成功的隐蔽在那些森林之后,那些隆安水师的炮兵也无法再次去击中他们。 而没有了他们的指向,那些城墙上的士兵也无法继续攻击他们,所以一时间,他们成功的逃离了这一次的突袭。 “现在怎么办?”荒木信心有余悸地问道,而此时的六条枫已经恢复了冷静。 “不用害怕,他们的炮弹肯定不会太多的。” 她开口说道。通过樱木赫,他早就知道了隆安城中的炮弹储备和钢铁储备到底有多少。 刚才两方对他们进行了连续的炮轰,而且并没有人进行有效的指挥,那些炮弹可谓是一轮又一轮的朝着他们射击,在这种频率的射击之下,炮弹的损耗是很快的。 即使是他们带着那么多炮弹前来进攻,也不敢随便乱发射,而是按照频率的进行进攻,因为这样,才能省下更多的炮弹。 “而且他们这样射击,炮镗会很快升温,很快就不能再继续射击了。” 六条枫继续说道,他们一路走来,也是用火炮进行攻击的,所以对于火炮,他们也非常了解,火炮并非说是可以无限射击的,每一次的激发,都会导致炮管的温度上升,而温度过高的火炮是不安全,不稳定的。 若是持续继续激发,很可能连炮弹还没射出去,就先把自己给伤害到了。 而且据她所知,隆安城里面的那些炮弹火炮威力是更大的,更大的威力,也就代表着更高的温度,这样的话,那些隆安城的人更加不可能用炮弹来打他们了。 刚刚的那一轮发射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也就是说,接下来就是他们反攻的时候,若是现在害怕,被打破怕了,反而让对面得逞,他们要保持冷静,不能被对面吓到! 经过她的提醒,荒木信也反应过来,他看着身后颇有些士气低落的士兵吼道:“我们要准备反击!刚刚只是一个小小的曲折,而我们的勇气,将会带领我们走向更高的胜利!” 话音落下,那些士兵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喊叫,他们振臂高呼,颇有些哀兵必胜的样子。 “准备反攻!”他大吼着。 而就是像六条枫所说那样,面前原本密集的炮火射击,忽然安静下来,仿佛被扼住喉咙的公鸭一般,声音骤然停止。 此刻,他们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船帆再次高鼓,顺流而下的他们如同箭矢一般,往前冲刺。 战斗的序幕再次拉起,而这次,是他们的回合。 第236章 战局 高扬的船首如同锋锐的长剑一般,狠狠地往前冲刺,切开了清澈的波浪,也狠狠地撞碎了那些,原本沉没在水中的那些船舶的残骸。 高高扬起的船帆如同巨人缓缓起伏的胸膛,带着强烈的仇恨以及凶悍的气势,带动船身往前冲杀。 原本隐匿在那些树荫之后的一艘艘大船,重新现出身形,在宽阔的河岸上一字摆开,带着强悍的气势。 “撤退,开始撤退。” 六条枫知道他们密集发射的缺点,江庚又何尝不知道? 看着他们才刚刚停止射击不久,对面就立马重整旗鼓,朝着隆安城这边开始进攻,即使是对手,但是他也不得不为对面的冷静还有指挥称赞。 因为若是一般的人,很可能就被这一轮密集的射击而吓的屁滚尿流,哪里还敢继续进攻,能不逃跑都算好的了,而对方居然这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各种关窍,然后冲杀过来,。 虽然早就知道对面不是什么易于之辈,但是此时的场面,还是有些令他感到心惊。 这是真正强大的对手,即使拥有强大的武器也无法击垮。 于是他朝着城墙下的那些隆安水师下令,他知道这一轮射击,让他们已经暂时地失去了战斗力,而这样的他们,对上的对面的大船,是毫无抵抗能力的。 不过幸好,张阿牛他们也没有什么骑士精神,不会说什么,只要发起进攻就不能后退的傻话。 在听到江庚的指挥后,他们立马开始驱动蒸汽机,驱动三艘大船往后后退,重新往城墙里面靠近,只要拉开距离,他们就能安全。 在开战之前,江庚也跟他们讲过很多,关于他们的优劣,他们也知道。 只要给他们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他们这些火炮冷却,他们就会再次如同狮子一般,能够龇开自己的爪牙,给对面凶狠的一击。 暂时的蛰伏并不是代表退缩,而是等待着下一次更加猛烈的进攻,这是江庚教给他们的道理。 而早就把江庚奉若神明的他们,自然会彻底的将江庚说过的话记在心里,并且把他的一切命令当做神谕一般执行,不会有丝毫怀疑。 “准备迎接下一轮进攻。” 江庚回头朝着身旁高台的余杭说道。 而余杭也深知此时情况紧急,点了点头,继续下令,让旁边的指挥官高举着令旗,一项项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出。 那些激动的士兵再次如同精密的机器一般,在指挥下缓缓转动起来,整个城墙上的防线再次布好,准备进行防御的反击。 他们直接将城墙上的各种尸体当做防御的设备,朝着城下再次冲来的夷寇狠狠地丢下去,用他们的尸体砸在他们的身上,进行杀伤。 到了此时此刻,双方都有不得不战胜对方的强烈欲望和需求,他们都嘶吼着,进行着疯狂的攻击。 这就是攻城的战争,没有哪方有后退的道路,只有死战是他们唯一的选择,投降得不到优待,投降只能换来屠刀,而他们奋力抵抗,或许还有一丝生的希望。 片刻之后,大片的夷寇冲上城墙,新一轮的进攻瞬间开始,战场如同疯狂的绞肉机一般,把双方的士兵都狠狠地绞成肉末,各种鲜红的血迹伴随着炮火,在隆安城的城墙上爆发起来。 各种爆裂的碎石和炮弹飞射,城墙上,原本布满的城防兵也在这不停的攻击下,逐渐地死去。 那些火炮开始冷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而这一次,对面的夷寇并没有进行后退,而是继续跟他们交击起来,到了此时此刻,谁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双方都损失了太多,若是不能获得战果,那么这种损失没人能够接受。 城东的战斗开始进入白热化,而此时,城西的战场也同样战斗正酣。 许沛站在城西营地当中,在他面前,是一字排开的士兵,形成了一层层的防线,各种拒马围成圆圈,在城门下摆放整齐。 城外,单薄的炮响时不时响起。 火炮过于沉重,那些夷寇绕过隆安,翻越密林,从城东来到城西就已经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再想要带上火炮,显然不是一件那么轻松容易的事情。 所以对比于城东,这里的战斗可以说的是是小孩玩耍。 “难不成真被看穿了,怎么感觉城西进攻的人还是那么少?” 许沛喃喃着,忽而回转头,朝着身旁的罗尚武说道:“罗校尉,既然城西敌人数目如此稀少,那么相比敌人的大部分人手都投入到了城东,这里我还能撑住,不如校尉去支援城东。” 罗尚武闻言,脸色沉重。 他原本生怕夷寇又有什么计谋,而且也担心许沛的能力,所以才选择来到城西。 其实他已经收到了余杭发来的信笺,知道城东需要支援,但他并没有立马行动。 如今许沛也在劝他,但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最终还是没有离开。 “夷寇狡诈多变,我们还需要多加防备才是。”罗尚武说着,脸上的为难之色越发明显。 显然,他也有些动摇了。 他停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这里不需要他,许沛一人就能抵御住对面单薄的攻击。 “想多一点是好事,但也不能等待对面做出什么,而后才去行动,罗校尉也是军中老手,想来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许沛微微皱眉,开口道。 他对罗尚武也算是有些了解,看到对方如此悠游寡断,他一时间也有些好奇,是什么令罗尚武如此迟疑。 “也是,许长官使说得也有些道理,或许敌方还有其他的计谋,想要在城中的其他薄弱点寻求突破也不一定,既然如此,我就不多待了……” 略作沉吟,罗尚武终于是做了决定,他对着许沛做了一礼,而后开始回身离去。 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一队骑兵翻身上马,在罗尚武的带领下有序离开,马蹄清脆。 看着对方身影消失,许沛摇摇头,也不再多想,重新回过头来,继续指挥。 虽然只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可笑的进攻,但是若是这也败了,那他的名声可就真的臭了! 第237章 另辟蹊径 “将军,既然城东更加需要我们,为什么我们还要在城西待那么久?” 罗尚武一行人奔驰在隆安城的宽阔街道上,之前就一直跟在罗尚武身后的一个士兵开口问道。 他也算是罗尚武身边的亲兵了,所以也敢这么问他。 但是听到这个士兵这么问,罗尚武皱着眉头,一时间却是没有回答这个士兵。 他之前都是一个果决勇猛之人。这种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行事风格,确实不像他的所为。 听到士兵的问话,他忽而想起了前些天忽然收到的一封信件。 当时他刚刚听闻宁涛去找江庚的麻烦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还在想着这到底怎么回事,还在思索怎么去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这封信件忽而由一个叫做李二的城卫兵,送到了他的门前。 虽然只看过一两遍,但是那张信件上写的字他现在都还清晰的记得。 冒昧来信,我非一心想要与将军为敌,然天下危急,我只愿自保。虽我近日以来,与将军于颇多事务上生有矛盾,但你可细想,自我与将军同事以来,可曾有过想要谋害隆安的想法,事事落在实处,我和将军都是抱着一同的想法跟决心,想要护卫隆安城,所以说到底,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矛盾。唯一的矛盾,只是将军觉得我侵犯了将军该拥有的权利,但是我如果没有了这些权利,我的结局和下场又该是如何?所以说,我并非是真的想要与将军为敌,而只是为了保住隆安城。 想来将军也有所了解,我初到隆安城之时,不过是一介流民,如今走到这般地步,说并非我之本意,想来将军也不会相信,但是我的内心想的,也只不过是谋求一条生路而已,若是将军愿意相信我,那么隆安城保下之后,我愿意将所有的一切奉还于你。 我知道将军也是一个明白事理,光明正大之人,不是如此也无法成为堂堂校尉大官,掌管数千战兵。 今天找将军,除去解释之外,还有一事相求,城外敌人据守城外,必定有所想法,而上次他们尝到甜头,不出数日必定会再次进攻,到了那时,还请将军可以驰援城西,而城东将会由我一人带兵支援把守,请将军相信我的能力,我愿立下军令状,若我不能守下来,我自愿承受将军的一切惩罚。 说实在的,当罗尚武接收到这一封信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根本就想不到,刚刚才在军营中打了他的脸,然后又策反了他手下的一个百夫长的江庚,居然反手就敢写这么一封信跟他解释,说什么他不是真的想要跟他为敌,这简直就是离谱!离谱的很厉害! 但是罗尚武看着里面的写的那些东西,一时间居然没有把那张信纸给撕掉,江庚就仿佛传说中那个诱惑亚当跟夏娃的魔鬼,指着伊甸园里面的苹果跟他们说,吃下那颗果实,你们就会拥有比肩神明的力量。 罗尚武就处于这种状况,他看着信件上的字,那些文字仿佛具有某种魔力一般,令他难以抉择,而当他终于真的听到了城外的敌人开始进攻隆安城之后,居然真的就鬼使神差地听从了那封信件上说的话一样,把更加危险的城东交给了江庚去镇守,而他则是带着自己麾下的骑兵,来到了城西支援。 但是他不知道江庚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所以在许沛的多番劝说之下,他最终还是恢复了理智,选择离开去支援城东。 而一向自视甚高的他居然也会在此时犯傻,这些士兵这般问他,他自然是不愿意将真正的真相告诉他们。 想到此处他冷冷的开口说道,“我做事难不成还要什么细节都要跟你们每个人说个明白不成?” 随着罗尚武愤怒的嗓音落下,那些士兵立马噤若寒蝉,缩着脖子不再敢说话,他们对于自己的这位将军可是非常了解的,虽然有时候和善的时候还可以打屁几句话,但是若是罗尚武真的生气的时候,是万万没人敢上去尝试他的怒火的。 于是一行人再次恢复了沉默,在宽阔的街道上飞快奔驰,只有杂乱清脆的马蹄声响起,扬起一阵飘渺的沙尘。 此时的城中早已进入战备状态,许多没有离开隆安的百姓此时也都闭门不出,纷纷待在家里,所以空旷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就算有,也是负责巡逻的一些队伍,负责检查有没有百姓不依律令,走出家门妨碍军队的奔驰。 而就在一行人奔驰而过,烟雾缓缓的消散之后,没人看到,一处靠近城墙的地方,忽然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从一间民居中探出头来。 “没事,安全了,那些人过去了!” 为首的一人探出头来,脸庞在晨光中清晰可见。 居然是水师中的吴赫。 说完,他又扭头朝着身后的几个人,冷冷的说道。 “这次的任务事关重要,你们千万不要给我出什么岔子,都给我安静一些,快点完成任务就返回军营中,要是被别人看到我们偷摸出来,那可就糟糕了!” 剩余的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傻子,他们听着吴赫的声音纷纷点头,脸上也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看着几人一副认真的模样,吴赫也不再多说什么,摆摆手便带着几个人动作敏捷地朝着城墙上走去,然后他们从民居中带着一副宽敞的大梯子,还有一捆麻绳,匆匆的就奔走了出来。 城西跟城东两大城门都有夷寇进攻的事他们当然知道,但是他们真正的计划却不是真的想要强行用人命攻破这两大城门,他们的攻击只是一种引诱,把城中所有的兵力都给吸引走,而他们这里靠近城西,守卫薄弱。 刚刚罗尚武又带兵离去了,在这里,他们可以把外面的人都接收进来,将隆安城从内部攻破。 病从口入,所有看似坚固无比的东西,实际上都是从内部开始破烂的。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攻击两大城门,但实际上,他们却是选择了从一旁的城墙进攻。 第238章 入侵(上) 高大的梯子狠狠的覆盖在城墙上,吴赫二话不说,指挥着这几人扛着麻绳往城墙上飞快地爬去。 他们能从几千上万人当中被挑选出来,除去心性过人之外,在体能方面自然也是一流,十几米高的城墙,他们如同敏捷的猿猴一般,在几个呼吸之间便攀援了上去。 待到他们走到梯子的最高处的时候,他们便解下捆在腰间的麻绳,在绳子的另一边,还绑着铁制的飞爪。 他们动作一致,强健的手臂挥动起来,绳子带动飞爪在空中旋转两圈,便在强大的劲力下往上飞,直接挂在了城墙之上卡住,他们拉了拉,确定绳子固定好之后,便立马向上攀援,明明是垂直的城墙,却给他们走出了如在平地般的感觉。 登上城墙之后,他们往后探头,朝着还在地上看风接应的吴赫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状态很好。 吴赫回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继续行动。 一切都在安静地进行,城墙上的几个人对视一眼,便把身子往前探去,越过城墙往城外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密林当中,忽而浮现的几个穿着短打,佩着长长尖刀的人,他们站在城墙下,也往上跟他们对视。 两方人对视一眼,又做了些手势,确认对方的身份。 他们虽然以往可能认识,但距离太远也看不太清,所以只能通过动作来确认。 在确定无误之后,城下的密林中忽然浮现了整整数十人,都是统一装扮,腰间配着长长的尖刀,神色一致的冷静。 他们此前都安静的隐匿在森林当中,根本没人能发现他们,直到此时他们主动露出身形,才让人发觉,原来这城外的林子中,居然藏着这么多人。 而城墙上的几人也没有愣着不动他们拉动手上的麻绳将捆在腰间的麻绳解开,一边固定在城头上,一边则直接往下抛去。 吴赫站在城内,一边时不时的往回头看一看,而后又有些紧张地往城头上看。 街道一直都非常安静,甚至就连应该出现的那些巡逻小队也都没有浮现出身形,就好像知道他们的计划,就连上天都在保佑他们一样。 长长的麻绳被抛下城去,城外的那几十个士兵对视一眼,便安静麻利地向前,排着整齐的队伍,一个一个地接着上前,拉着麻绳便往上攀爬。 单纯依靠一条麻绳,行走在垂直的城墙上,实际上是非常困难的,更何况这隆安城的城墙足足有十多米高,若是换算成普通的楼房,那也至少得有五六楼那么高了。 但好在他们这七八十人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突击部队,除去素质高之外,他们的身体条件也非常好,就像他们闷声往上攀爬,也没有看到哪个要竭力的模样,虽然谈不上轻松,但也没人落后,拖延进度。 吴赫站在城墙下,隔着一片厚实的城墙,他根本不知道城墙外到底如何情况,而且他还要一个人负责看风,所以一时间感觉心情有些紧张。 身后的街道依旧是非常安静,这原本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越是如此,吴赫就越像是惊弓之鸟,反而心情紧绷,生怕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 行百里者半九十,在那些诸多故事当中,许多事情就是快要成功之时,往往就会生出变故来,吴赫此前也听说过不少这样的故事,一时间心里莫名其妙的就想起了那些故事,心情越发烦躁起来。 就这般,在一种紧张焦急的折磨中,时间缓缓地流过,正当他满头热汗的时候,身旁的墙头上传来了大阵的脚步声,他抬头看去,只见城墙上数十个登上城墙的士兵,面容冷峻,拉着数条麻绳,飞快的往下下降。 见此,吴赫更加紧张了,他干脆直接不再去注意城墙上发生的事情,而把一切精神都放在了身后的街道上。 到了现在,他们已是进退两难,那些士兵无论是下降,还是重新翻过城墙,退出隆安城都需要不短的时间,这才是最关键的时刻。 但是似乎只要想着,那么事情就会发生。 吴鹤忽然看见远方原本无人的街道上,忽而出现了一个小队的巡查队。 这种巡查小队他看过,一共六人为一队,不是由士卒组成,而是直接由汤兴禄管辖的衙役组成,负责在城中巡查,观察是否有民众不听号令。 虽然这种巡查小队,无论是人数还是战力上,都根本比不过他们,但是最让吴赫害怕畏惧的,是这些小队手里都会带着号角,无论发现任何情况,他们只要吹动号角,那么就可以引来城中军队的支援,这才是最让他害怕恐惧的。 “妈的,小心!” 他忽而低吼一声,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下非常清晰,城墙上原本往下走的夷寇听到声音,身形明显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恢复平常,安稳地往下继续下落。 没人搭理自己,吴赫一时间也有些愣住了,他擦擦眼睛才发现,眼前依旧是安静无人的街道,哪里有什么巡查小队,只不过他心里压力太大,而一时间看到的虚影罢了。 回过神来,吴赫已经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整个后背都是湿淋淋冰凉凉的,他的脸却涨得又红又热。 他是这个小队的队长,不仅没能做好带头的作用,此时还乱吼乱叫,实在是令他有些尴尬。 但也怪不得他,他这些天在城中的遭遇,对他来说也并非是他能接受的,他虽然被挑选出来,但是依旧没能承受住,在城中的经历。 那些夷寇迫于他的身份也不敢乱说什么,但越是如此,就越让他恼怒。 到了最后,吴赫也只能够把心中这无限的难堪,尴尬和愤怒,全部归结于隆安城了。 炙热的怒火焚烧着他的内心,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用自己手中的长刀,饮尽这城中人的鲜血,只有这种鲜血,才能够洗刷他在龙安城中遭受过的那么多的耻辱,才能够重新彰显他的威名。 终于,那些夷寇都从城墙上下来,整齐地落在他的身旁,排成整齐的队伍。 他们不发一言,身上杀气凛然。 第239章 入侵(下) 街道上还是安静寂寥,一个人都没有,这更加让吴赫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天神是庇护他们的,只要他们想做的事情,天生就会保佑他们,在此行一路上毫无阻碍,他们沐浴神的荣光,将具有无限的勇气和力量。 “保持安静,都随我来。” 待得那些士兵利用之前留下的小布置,成功地把城墙上的绳索重新解下来,并且把梯子也重新收起来之后,吴赫寒声地朝着身后的这些夷寇说道。 那些夷寇没有说话,把手放在了腰间的长刀之上,那是他们的武器,也是他们信心的凝结,他们没有用语言,而是用坚定的眼神作为回答。 “很好。很有精神。” 吴赫低声地赞叹了一声,而后也不再多磨蹭,直接领头朝着一旁的民居走过去,到了那里,他们就可以依靠房屋的遮掩而进行移动,而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作为部队中的精英潜行,显然也是他们所擅长的项目,虽然他们有着足足数十个人,但是是潜行在各种高低不平的民居之间,居然悄无声息,如同一个个潜藏在黑暗中的豺狼,穿过茂密的林子,却带不起丝毫枝叶颤抖的声音。 在吴赫的精准带领下,他们飞快地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 逐渐的,随着距离的靠近,他们已经能够听见依稀的炮响,这代表着他们距离战场已经越来越近了。 想到此处,他们原本还有些轻松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凝重,身子也是缓缓绷紧起来,仿佛一只只准备捕猎的豺狼一般,开始呲开利齿。 他们弓着身子,降低重心,快速的往前潜行而去。 他们一只手往下沉,保持身体的平衡,另一只手则握住了腰间的刀柄,确保他们在遇到任何情况,都能飞快地拔出腰间的长刀,用来击碎一切的阻挡。 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他们进到隆安城中就是为了撕破这些阻碍,为他们的大部队进攻创造更好的条件,他们知道此行危机重重,但是他们不害怕,正如他们一直所想的那样,他们的背后,有天神在注视他们,他们的勇敢将会令天神更加地庇佑他们,而勇敢的勇士,灵魂将会归于天神的怀抱,不会堕入无尽的地狱之中。 想到此处,他们紧张的内心反而生出一种无穷的勇气来,在他们面前,城西已经可以看见了,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同胞正在无畏的冲锋,还有那些可恶的隆安城的守卫兵,正在和他们的同胞厮杀,他们都缠斗在一起,各自用各自的长刀捅穿对方的胸膛,将雪白的刀锋染成绯红的颜色,温热的血液淌满了青砖地面,带着一种妖冶的美。 “冲锋!无畏的勇士,我们的天神将会在碧蓝的天穹之上注视着你们的勇敢,他不会视而不见,他将用他的天赐的神力庇护你们,去!” 一行人最终在距离城西的战场约莫一百米外的一处民居后停下,吴赫看着远方的战场,忽而带着鼓动的声势,低声喊道。 他还没有做好暴露的准备,在他看来,现在还没有到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他们就算攻陷了城西,也未必能够将这庞大的优势瞬间蔓延到城东。 因为他们翻越整个隆安城去到城西的人,其实不多,这并不能保证他们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整个隆安城都收入囊中,他这个身份或许还有更大的作用,而不是在这小小的突围当中就暴露出来,他将在这里看着那些夷寇冲锋,然后独自返回水师军营。 但他这句话说出来其实跟“你们上去送死,我就在后面看着你们”没有什么区别,这应该会让那些士兵的心中生出芥蒂,但反常的却是,听到他这般如同神棍一样的发言,那些士兵居然更加地慷慨激昂,激动万分。 随着一声声锵响,他们从腰间抽出的雪亮冰冷的刀锋,他们眼神炙热,似乎带着无限的力量和冲动,准备冲杀向前,把一切的阻碍都变成漫天的血花。 随着一阵低沉如同野兽狮吼般的喊声,他们不再压抑心中的冲动和身体上剧烈跳动的肌肉,他们整齐地往前冲,强健的肌肉在此刻彻底爆发出纯粹的力量,让他们如同一只黑色的箭矢一般,直直地插入战场。 在战场中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几十人成功地杀入了这个只有几百人的战场,并且瞬间爆发出强悍的杀伤力。 他们本来就是精锐中的精锐,实力绝不是这些普通的城卫兵可以抵抗的,而且他们此时心中正激动万分,而且还占据了偷袭的先机,战力更加是直线飙升,仅仅几个呼吸,这几十个夷寇,居然就砍杀了差不多六十个隆安城的守卫兵。 瞬间,僵持不下的战局被逆转了,原本双方还在不停的互相厮杀,用无数的生命去多占据一米两米的距离。 但现在,随着这一波前后夹击的冲锋,他们成功地打破了城区的防线,成功地攻入了城西军营中。 许沛的脸色弧而变得十分凝重和阴沉,跟上一次不同,上一次那是他故意放松防线,让那些夷寇攻杀进来,放松警惕,方便他围剿,但是这次,他却是切切实实地被对方攻破了防线,而这次,他没有后手去应对这些夷寇的攻势。 连他这个指挥官都尚且如此,那些战场上的城卫兵就更加呆滞了。 他们根本还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便看到地上躺满了他们自己人的尸体。 一种难言的恐惧瞬间扼住了他们的心脏,令他们手脚发凉,头脑一片空白。 而他们的呆滞并不能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结局,他们不动反而给了对手高扬屠刀的理由,他们劈砍起这些呆滞的城卫兵,反而更加轻松写意,在那些强悍的夷寇面前,这些城卫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又过了大约十几个呼吸,城西的防线几乎被完全撕裂。 城外剩余的三四百夷寇瞬间鱼贯而入,他们扛着各种的武器,准备展开真正的血腥屠杀。 第240章 屠杀 “将军,我们应该怎么办?” 军营当中,许沛的副官看到这种景象,非常紧张焦急地朝着他问道。 他原本还是颇有信心守下这一场防守战的,虽然他们双方看似僵持不下,但他们还有战术还没有开始使用呢。 但是正当他准备切换战术,将那些可恶的敌人彻底地轰出去的时候,他们背后居然不知从哪里冲出了几十个敌人,就如同锋利的切刀一般,狠狠的切入他们的心脏,瞬间把他们整个防线都给摧毁了,这如何不让他呆滞愣神,不可置信。 忽而,这个副官又想起了刚刚才离开的罗尚武,心中的情绪更加是百感交集。 就在刚刚,许沛劝罗尚武离开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帮了几句嘴,当时他还觉得根本不需要罗尚武的帮助,他们隆安城中的城卫兵也有实力,不需要他那些外来者前来帮忙。 到了现在,他多么希望罗尚武那张可恶的脸还在自己的眼前,他的那几百个嚣张跋扈的骑兵也待在这里,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得说,对方旗下的骑兵,确实非常强悍,战力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但是到了现在,还想说什么都迟了。 看着他那苍白无比的脸色,许沛阴沉的脸上忽而爆发出了一抹怒气,他低声呵斥道:“镇静,像你这般,遇到一点小事就如此慌忙,还如何能够成事?都给我安静一些,要是再胡乱吵吵,我先砍了你这祸乱军心的混蛋!” 看到许沛那张如同暴露猛虎的脸色,那副官立马噤若寒蝉,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但他脸上依旧苍白如纸,豆大的冷汗如同开了闸一般,疯狂地冒出来。 “撤退,集合撤退,往后撤退收缩防线,不要愣神,愣神只会被杀,不要在这个时候犯傻。” 狠狠的训斥了一番身旁的副官,许沛也没有继续静止不动,而是突然大声地咆哮起来,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上传了出去。 那些士兵平日也是被他日夜训练的,此时听到了他的声音,也就勉强恢复了一丝精神,他们也知道情况危急,想要活命也只能够听从指挥,剩下的那些士兵立马抛弃了面前的敌人,开始往后收缩防线,将大片的土地让给了对方。 而他们这个退缩的行为,则大大地鼓舞了对面的士气,那些夷寇看着自己原本久攻不下的防线,忽然往前延伸了整整数十米,他们脸上,狰狞地露出了笑容,他们哈哈大笑,再一次感觉,所谓隆安城的城卫兵也不过如此,只要他们稍加进攻,这些所谓的防线就如同纸一般单薄。 远处还躲在民居之后的吴赫,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意,到了此时,他心中的紧张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他的想法进行,而且十分地顺利,在他看来,城西已经是他唾手可得的一块肥肉了。 而成功的占据了城西之后,他们就可以把手伸进隆安城里来,那么就算城东的防线再怎么坚固,如果要接受两面夹击的话,那么攻下整个隆安城也只是时间问题。 要知道,从背后进攻的话,隆安城可就再没有更多一面城墙,去抵抗他们的进攻了,而城墙也是隆安城唯一的有效防御手段了! 若不是如此,他们的火炮早就彻底地把隆安城轰成一片硝烟废墟了。 至于那些所谓的城卫兵,简直就是可笑,当遇到了他们的勇士的时候,根本就不是一合之敌,当他们彻底的愤怒咆哮之时,这些手软脚软的城卫兵就会跪倒在他们面前引颈受戮,就像是行走在林中的羊牛,遇到了凶猛的猎食者,根本连跑都忘了,就像刚刚,他们砍杀这些城卫兵的时候,不就正是如此吗? 不需要任何人的指挥,那些夷寇的心中战意盎然,他们甚至没有如何交流,便再次整齐地的编排了队伍,形成一个方阵,手中长刀摇曳生光,朝着身前的隆安城防线,再次冲击而去,在他们看来所谓的退守并不能改变战局的局势。 至于对方所谓的收缩防线,在他们眼中看来更是一个笑话,无论所谓的牛羊多么团结一致,有多少数目,也终究难以抵挡猛虎的围猎进攻。 无需更多的言语和冲锋前的嘶吼,也无需战鼓的擂动和号角的鸣响,他们抽出长刀,长刀切开空气时发出的烈烈风声便是他们心中炽烈的战意和坚定不移的冲锋意志。 而短短数十米距离,对于他们来说也只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他们整齐一致地往前冲锋,整齐的脚步踩在血泊当中,溅起一阵阵浓腥的血珠,溅射到他们身上,留下永恒的印记,在浓腥的鲜血臭味当中,他们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和退缩,两个战团再次狠狠地冲撞在一起,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这场对战结局会是怎么样。 这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级别的战斗,或许他们唯一可以改变的,也只是战斗结束的时间,而想改变结局,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现在无论是实力上还是人数上,或者是装备上,他们隆安城的守卫兵都占据了绝对的劣势,而一个占据所有劣势的部队,是不可能战胜另一个实力强大的部队的。 军营当中,那个副官简直要被吓得尿裤子了,但他迫于许沛的威势,才没有转身就跑,但是在强烈的恐惧下,他双脚发软,居然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我原本都不怎么在意他们说我们隆安城的守卫兵都是一些窝囊废,在我看来,只是他们还没有见识过我们真正的实力,但现在,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要这么说,看来是我真的错了,对你们抱有希望,但现实却如此地残酷。” 许沛往外看去,看着那些冲锋而来的,狰狞凶悍的敌人,脸上不见丝毫的恐惧,他忽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无穷的萧索。 他在隆安城中,负责城卫兵的训练也有好多年了,这些士兵他都灌注了无穷的心血,但此时,他只感觉心里一阵阵地发痛。 第242章 逆转 城西防线被毁了,隆安城也危在旦夕了,他们的命都要没了。 随着面前夷寇的再一次冲锋,在场的,所有的城卫兵的心中,都生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是的,他们也曾想过守护隆安城,但是随着身边同袍一个一个地倒下,进入永恒的长眠,他们的心中,也难以抑制的生出恐惧来。 这才是人,是人就会怕死,死亡,是源自于心中最为深沉的恐惧,谁都不能避免这种恐惧,他们虽然是士兵,但他们更是一个人,所以他们会怕。 人被杀就会死,人都会怕死,这就是永恒的定理。 所谓的不怕死的,可以一直无畏冲锋,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和事情都不会受到影响的军队,或许也只会存在于传说中。 那些由死神带领的死灵军队或许就如同这般永不畏惧,因为他们本就是死人,只有死过的人才,不会害怕死亡。 而活着的人,都会怕死,无论他们平时说的多么响亮,说自己胆子比水缸还大,是一等一的好汉,什么死亡,根本的不值得畏惧。 但等到死亡,这一件终焉的事情降临到他们的头上的时候,什么英雄好汉,都会变成破了胆子的胆小鬼,瑟瑟发抖。 即使是那看着如同战神一般,冲锋在前面的许沛,到了此时,也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微微颤抖起来,是的,死亡,他也会死,而现在,他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冰凉的感觉。 即使他现在还没有失去力气,还能勇猛挥刀,将面前的敌人劈成两半,但是他已经感觉到了,那来自于敌人最深沉的杀意和死亡的感觉。 他从军这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死亡的威胁,但这是第一次,他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明亮,就仿佛天神在书上书写他死亡的日期一般,带着难以更改的强大命令。 但他忽而想起了什么一般,微微颤抖的身子猛地再次挺拔地站直了,他看着眼前的敌人忽而狰狞地大笑起来,脸上的横肉一条条地绷紧,形成如同疯子般的可怖模样。 “来!” 他低声地吼了一声,手里握着染血的长刀,再次无畏地冲锋而去。 在他的身后,所有的城卫兵都颤抖着身子看着他前冲的背影,而没有一个人跟上他的步伐,死亡如同阴沉的乌云一般,笼罩在他们的心头,也彻底地压抑住了他们前进的动力。 涂满了一层厚厚血迹的战场上,那些夷寇再一次嘶吼着冲锋。 他们已经彻底被鲜血引致疯狂,甚至忘却了死亡的威胁。 许沛一人面对着一百多个敌人,毫无畏惧地冲锋而去,就像是无知的人类冲向对面冲来的滔天海浪一般。 他是不可能匹敌这么多人的,这样只会是找死,而他自己也明白自己是在找死,可他还是无畏地冲了上去。 他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了当初去到世子府中的时候。祁承业一脸愤慨地问他,可敢和他一同赴死。 他看着祁承业长大,他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孩子。 别人都觉得他是隆安城首富,父亲还是鼎鼎大名的镇王,掌管着整个殷州,多么厉害?谁不羡慕他的身世,谁不羡慕他的权势和掌握的财富,但是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谁知道,这个所谓的世子,不会因为自己身世的超然和权柄的煊赫而感到兴奋,而在无人知道的夜里,他会呆呆地站在自己的院子当中,看着满院寂寥的桃树,仿佛被抽掉了灵魂一般,呆傻地站着,直到那深沉的倦意侵蚀了他的灵魂,然后他就躺在那躺椅上,一觉睡到第二天的中午,并且不愿意醒来。 谁能知道他年轻时也曾意志风发,踌躇满志,想要做出些什么大事。他的文采震惊了很多人。 但到了隆安城之后,他终日买醉,手里的所谓诗词,都是从一些落魄秀才或是举人手上买来的篇章。 谁都以为他过得很快乐,但只有许沛知道,他就如同生活在人间的炼狱当中,每一天都遭受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折磨和痛苦。 他可以想象,若是让面前这些敌人成功地攻入了隆安城,成功接应了城外的敌人,然后彻底地侵占隆安城之时,祁承业会遭遇到多么可怕的灾难。 所以此时,便是他甘愿赴死的时候。 他嘶吼着,眼神如同剑锋一般锋利,这一刻,他彻底的抛弃了生死,只有勇往无前的意志支撑着他,一步步往前奔跑而去。 嗖嗖嗖! 就在他疯狂前冲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凄厉的风声,紧接着是一声又一声接连不断的凄厉风声,如同有无数从天空降下的鹰隼撕裂空气一般,令人心惊胆寒。 他眉角一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地止住了前冲的步伐。 无数锋利的箭矢从他身后激射而来,速度飞快,超过了他的身子之后也没有停息,而是狞叫着旋转,往前狠狠地冲刺而去。 瞬间,大片的剑雨覆盖前方的夷寇,把十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夷寇射成了刺猬。 一阵低沉的惨叫后,那些夷寇便倒在地上,成为了冰冷的尸体。 许沛扭头往后看去。 “宁涛在此,何方贼人敢在此造次!” 宁涛举着武器,身后是一百多个骑着黑色骏马的骑兵。 他冲在最前面,便带着整个队伍的强大气势,狠狠地冲进了战场,将对面夷寇的凶悍气势瞬间击破。 “对不起了,许长官使,好像有点来迟了。” 宁涛拉住马缰,在许沛的身边停下,他笑了一声,说道。 “只要来了那就还不算迟。” 少有笑容的许沛在此时也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生硬的笑容。 “那就事后再与许长官使吃酒!”宁涛大笑一声,忽而提高了声音,大吼着,“给我冲锋,将这些可恶的贼人通通给我杀死,不留一个活口!” 在他身后,一百多个骑兵发出震天撼地的撕吼,马蹄声,甲片声跟兵戈摇曳的声音,如同世间最恐怖冰冷的乐曲,带着凶悍的杀意。 他们驱动着马缰,高大的骏马带着强悍的动能,随着他们一起冲锋,在这一刻,他们就如同神降的天兵,带着凶悍的气势,瞬间将战局逆转。 第243章 解释 钉着铁掌的马蹄,纷乱地敲击在布满深色血液的血泊当中,溅起无数深黑色的血液。 偶尔有倒在地上的尸体被马蹄踩中,便发出一阵阵骨骼碎裂的声音,而后被彻底地踩成血肉狰狞的模样。 但是这一刻,谁也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旁支末梢的事情,每个人都带着强悍的气势和杀意,誓要将对面的敌人砍杀成渣滓。 宁涛持着一柄将近三米长的长矛。 而这杆长的可怕的武器在他手中,似乎就带着某种灵性一般,只见他微微挥动手臂,那长长的长矛便如同长着眼睛一般,在空中发出呼啸的风声,如同凶狠的毒蛇一般,瞬间贯穿了几个冲锋在最前面的夷寇。 骑兵队伍如同箭矢一般,形成人字形往前冲刺。就如同除草机一般在战场上狠狠刮过,留下遍地的尸体和满地的血迹,即使面前的这些夷寇是所谓的精锐,但是那又如何?他们是骑兵,这才是精锐中的精锐! 有着强大质量和超然的冲锋加持,他们手中的武器将会轻易撕裂任何敢于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 瞬间,一群凶恶的豺狼变成了夹着尾巴逃跑的野犬! 无论鲜血多么地吸引他们,但是当他们的脊梁跟头颅都被铁蹄踩踏成碎粉的时候,他们也会恐惧害怕! 而依靠手中的长刀,面对着大批披着铁黑色重甲,并且持着长矛砍刀等等重武器冲锋而来的大队骑兵……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去做。 许沛可以向冲向海浪的傻子一般,甘愿赴死,而他们则不愿意这么做,因为他们知道,这样是会死,而且这种死,换不来任何的东西,那么就不会有任何人会选择这么去做。 他们在城东的时候,攻击城墙不怕死亡,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死亡是为了试探隆安城的战力,是有意义的。 而现在,被面前的这队骑兵轻松斩杀,是没有意义的,这样的死亡,换不来任何的东西。 所谓的勇气,也是分时候跟场合的。 于是上一刻还威风凛凛,气势凶悍的他们,瞬间便开始逃窜溃逃,丝毫找不到刚才的厉害样子。 “都给我反攻,你们这群王八羔子!” 许沛在略微地停顿了片刻之后,也猛地高举手中的长刀,朝着身后的那些城卫兵大声愤怒地嘶吼道。 而那些城卫兵听到这句话,也都纷纷大喊起来,重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刚刚那是因为兵败如山倒,而且死亡的恐惧深深地控制住了他们的身体,他们才不敢上前冲锋。 但现在情况逆转,他们跟对面战斗就不是送死了,而是痛打落水狗了。 而痛打落水狗,这一样事情,是根本不用教的事情,也是来自于灵魂最深处的快乐。 毕竟所有的快乐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没有痛苦的对比,哪里能够彰显快乐的珍贵和重要。 于是一百多个,箭矢一般往前冲刺过去的骑兵身后,又有一队步卒跟了上去,将一些落单的,逃过冲击的夷寇,都纷纷砍倒在地。 鲜血再次喷洒,依旧是一边倒的,压制性的屠杀,而此刻,屠杀的对象发生了转变。 原本冲杀进隆安城,已经快到两百多米的这群夷寇,纷纷溃逃。而随着这一线黑色的骑兵压过,他们曾经占据过的阵地,都被瞬间抹去,重新划分为隆安城的颜色。 无论他们本来在各自的部队是如何精锐的战士,心中又有多么大的勇气和强大的力量,但是仅凭他们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匹敌这,骑着战马,足有两三米高,质量重达将近半吨的,披着厚重铁甲的骑士。 当第一波冲锋完成之后,一百多个骑士从中间分开,如同气流一般各自游曳在边缘,旋转一圈后,再次交汇碰撞,将剩余的那些夷寇都纷纷撞成漫天的雪沫。 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冲锋和迂回冲锋,这一百多个,令整个隆安城城西都陷入危急状态的夷寇,就这样彻底地消失在了世界之上。 待得最后一个夷寇都倒在了厚重的血泊当中,那些士兵再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情绪,情不自禁地大声嘶吼起来,声音几乎要撕裂声带,但他们却毫不在意,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够彻底地宣泄他们心中的情绪。 谁都难以理解他们现在的心情,他们原本以为自己是必定要死亡的,而此时,他们不仅没有死,还彻底地把他们的敌人都送到了地狱当中去,这如何不让他们激动兴奋而高声大喊? “谢过百夫长了!” 许沛提着染血的长刀拖在身后,缓缓地回到了军营旁边,而此时,宁涛也已经骑着战马,回到了这里,两人相视一眼,许沛开口说道。 “不用谢,职责所在。” 宁涛全然没有邀功的想法,他拱了拱手,似乎不想在这方面多说什么一样。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这边需要支援?”看到对方不愿多说,许沛也不纠缠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问道。 敌方的突袭来的太过突然,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求救的信号,而这种情况下,宁涛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支援过来了,这令他有些难以理解。 “这个……”宁涛有些迟疑,但还是开口道,“其实江副尉之前就跟我说过,这次战斗可能不会太过太平,而他交给我的任务,是在城中巡逻,看看是否有人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做些歹事,而城西……我知道罗将军会来这里帮助你,但我在路上,却看到了离开的罗将军,我当时就心想不妙,便立马驰援过来。” 听到这番解释,许沛心中的疑惑不仅没有消去多少,反而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江副尉?”他的眉头皱在一起,继续问道。 “江副尉在上次的战斗中,就感觉城中有许多难以解释的地方,这一次,他感觉城西将会是敌方进攻的目标,他便亲自书写了一封信,让罗将军前来城西支援你。而我就在城中到处巡逻,以防有心之人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做些什么坏事,但是他却忘了,罗尚武不是个轻易听信别人的人。” 第244章 耗子 宁涛和许沛还在不停地说着话,而随着宁涛不断地解释,许沛也心中的疑惑也在不停地消散。 而在两人都没注意到的,几十米外一处名居后的吴赫,此时目光欲裂,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他浑身上下冒出来,甚至沾湿了他整个后背。 但他还是恍然未觉一般,呆傻地站在地上,四肢微微颤抖,仿佛正在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不可思议当中。 就像那些士兵忍耐不住要嘶吼出来一样,他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恐惧和不可思议,原本一切都按照他的想法来进行,甚至比他幻想中的情况还要好得多,他们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只要多给他们半刻钟,他们就能彻底占据城西,并且快速驰援城东,将整个隆安城都占据在他们的手中。 甚至吴赫已经想好了,在占据隆安城之后,如何去庆祝,如何去报复,他在城中受到了这么多耻辱和仇恨,但是忽而之间,如同天雷击破了天穹,冰雪骤然崩塌,冰山倒塌一般,他的世界骤然发生改变。 他带来的几十个精锐中的精锐,以及原本就负责攻打城西的一百多个勇士,居然在眨眼之间就被屠杀殆尽,甚至连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这不仅仅是死亡的恐惧,更是他们计划失败,以及梦想破碎的,难以接受的巨大落差。 吴赫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内心发出的,清脆的破裂的声音。 理智告诉他,计划失败了,他现在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回到水师营地当中去,谋划下一次的计划。 但是他的情绪和内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耻辱,恐惧,难以接受的巨大落差,都彻底地摧毁了他的内心,他浑身颤抖,甚至连迈动一步的动作都难以做出来。 他无法想象也明白不了,为什么一直都站在他们背后的天神在最后的时刻,却拒绝了保护他们。 他看着远处的那些隆安城士兵,眼中尽是怨恨,也有一种他自己都不肯承认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胸中的一口气吐了出来,身子才缓缓恢复了知觉,他浑身冒着冷汗,想要离开。 不管怎么样,自己的性命最为重要。 他缓缓转身,正打算离去,却猛地愣在了原地,迈到空中的脚步怎么也踩不下去。 在他的面前,一把清亮锋利的刀锋指在了他的面门之上,只要他再往前走,哪怕半步,这把锋利的长刀都会深深地刺入他的脸庞当中,接着刺穿他的头颅。 许沛脸色冷漠,眼中藏着难以言喻的愤怒。 “就是你嘛,江庚想要抓住的,那些所谓的耗子。” 许沛的声音也非常寒冷,就如同一刀又一刀砍在吴赫的心头。 “看来此行也不是全无收获。”宁涛也从一旁缓缓露出了身形,他抱着手,轻声说道。 就在吴赫愣神的时候,他已经跟许沛解释了一切。 江庚上次看到那些夷寇,似乎能有预先知道未来的能力一般,在罗尚武支援过来的时候就选择了离开,而这种能力,除去真正的怪力乱神的能力之外,还有另外一种解释,那就城中有人负责给他们传递信息。 这就是他们嘴中的耗子。 藏在下水道里的阴险的耗子! 但是耗子都是很狡猾的,想要捕抓没有那么容易。 而江庚的计划,是抛出让耗子无法拒绝的诱饵,把他们都吸引出来。 而这次,充当了诱饵的是城西! 当然,在江庚原本的计划当中,城西不会受到如此猛烈的攻击。 但是事情总不能尽如人愿。 因为唯一的变数,是罗尚武。 他不是个优秀的猎手,从而导致了老鼠的猖狂。 原本江庚是想用薄弱的城西吸引老鼠,而罗尚武则藏在军营当中,在关键时刻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但是,罗尚武并没有真的完全信任他。 首先,他的行踪称得上正大光明,不过事实上,他带着足足数百个骑兵,也确实非常难以隐匿身形,而他这么大咧咧的,往城西军营中这么一站,那么就如同最凶狠的野猫,足以震慑一切的啮齿类动物。 此外,罗尚武还是个有主见的人,虽然他一时间确实到达了城西,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会醒悟过来,自己这般行事到底对不对?所以到了最后,他最终做出决定,选择了离开城西,去支援城东。 而没有了他这只凶狠野猫的威慑,那些老鼠也终于露出了身形。但这个时候,他们在城市,并没有准备好多的,另外一只野猫。 若不是宁涛刚好在巡逻的过程中,看到了离开的罗尚武,那么可能城西真的就会被这一百多个夷寇给彻底打垮了,也不一定。 这也是为什么许沛现在脸上满是愤怒和冰冷的原因,那是因为他手下的城卫兵在夷寇的这两三波冲锋之下,几乎全部死掉,只剩下区区的二三十个侥幸存活,甚至连再次组织防线的能力都没有了。 至于去怨恨江庚,……他也没有什么道理去这么做,首先,江庚这些做法本就出自于他自己的猜想,而并非真正的掌握了什么证据,对方不跟他说是合理的。 此外,江庚也确实替城西做了准备,虽然他的这个准备并没有起到该起到的作用,但是要许沛因为这些事情而怨恨江庚,他也难以做到,他现在怨恨的,只是自己能力的不足以及这些伤害他手下的敌人。 怨恨自己盟友只是懦夫的行为,真正的勇士,应该明白自己该怨恨的人是谁,该被怨恨的,应该是敌人。 “先把他关起来,城西这边我们还是要先清理一下战场,等这事情结束后,我们再好好审讯他。” 宁涛站在一边,双手抱胸,一脸的毫不在意。 许沛点点头,也赞同了这个观点。 现在城西的模样就如同地狱一般,地上满是尸体和鲜血,看着就非常狰狞恐怖,而且更加恐怖的是,如果这些尸体不好好处理,清理干净,很可能就会引发瘟疫等各种疫病。 而若是在这个关口上遇到了大规模的传染病,对于隆安城来说,将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第245章 放弃 城西的战场算是暂时落下了帷幕,虽然还有一堆的手尾需要去处理,但总归是停下了战斗。 而另外一处战场,城东之上,战斗正在朝着白热化进行。 剩余的弹药接近于不要钱一般,通过炙热通红的火炮,往对面互相发射灌去。 矗立了一百多年,还布着苔藓的的青灰色城墙,此时满是弹痕,无数碎裂的石块抛洒在空中,形成灰扬扬落下的尘雾,如今整个城东,可谓是满目疮痍。 剩余的士兵都提着武器,守在自己的防线上。 周围是不时落下的火炮,炽热的烽烟,在四周扬起黑色的烟雾,仿佛不洁的象征,带着某种令人心神动荡的奇怪魔力。 城外。 六条枫脸色非常地沉重。 到了现在,双方在这场战争中投入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五千,并且飞快地朝着上万的人数接近。 这个人数,就算是堆在地上,也能堆出一座高山,更别说将它们分散成阵型相互冲击。那种景象,没有亲眼看到过的人,根本无法理解那种恢弘。 鲜血如同烟花一般,在城墙上绽放出来,涂在清灰色的墙砖上,留下永远也洗不去的深红色印记。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第一门火炮发出无意义的闷响,炮弹开始耗尽,随后仿佛一连串的连贯反应,所有的火炮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闷响,那些能够轻松撕裂人体的火炮一门门地哑巴了,炮弹在这个时候用完了。 但是战斗却不会因为火炮的耗尽而停歇,这场战争已经进入到最为白热化的阶段,此时,就算是双方主将鸣金收兵,这些已经疯狂的士兵也不会听从。 据说,在经历过恐怖的战争之后,现场上的士兵即使可以安稳地回到自己的故乡,也依旧会精神紧绷,精神失常,仿佛患上精神疾病一般。因为其他人根本无法了解,战争给人带来的,是怎样恐怖的改变。 而现在战场上的人,精神已经被扭曲了,强大的精神冲击力已经令得他们不再恐惧,而唯一支持着他们行动下去的最后意识,是砍死对面还站着的任何敌人。 荒木信如同挺拔的白桦树一般站在甲板之上,他看着身旁的六条枫,语气凝重道:“怎么办?我们还要继续吗?” “我也想停止这场战斗,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六条枫脸上的神情介乎于奔赴葬礼和精神病一般的肃穆和凝重。 作为总指挥官,城西发生的计划她自然也是知晓的,而且在计划开始之前,他们就以某种通讯方式互相联系,她之所以敢继续攻击,就是要吸引住城东的兵力,让对方的指挥官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城东,这样,他们城西的人就有更大的机会和可能性去完成他们的计划,但是在刚刚,这永不停止的通信突然断了。 她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她第一次生出了退意,但此时,事情已经不在她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了。 听到这句话,荒木信深深地低下头去,他的手臂死命的抓住了刀柄,弯曲的手臂上青筋暴突,如同一条条愤怒狰狞的小蛇,但也仅此而已。如今的他,也只能保持沉默,将无数的愤怒和不甘都深藏在心底。 这一次的战场中,他依旧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跟上一次一样,只能无奈地看着这些勇士都死在自己的面前,他的内心如同被无数的毒蛇撕咬一般,传出难以言喻的疼痛。 他是个极其骄傲自信的人,但他现在就如同一个懦夫一般,在远离战场的地方无力地抓住刀柄。 “我们还是低估了盛人的战斗力,这一次,是我们输了。” 六条枫苦笑一声,清丽的脸庞上有些悲凉。 她也是个自信的人,她自信自己的计划已经最后好了,但是却依旧被狠狠地打击了。 无论是那些强大的火炮还是突然没了消息的城西,都在告诉她:隆安城不是她可以轻易践踏碾压的地方! 这一刻,这两个都非常骄傲自信的人,仿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垂头丧气,脸色发白。不管之前两人之间产生过什么矛盾,起码在这一刻,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准备开始撤退,继续打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六条枫缓缓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看向了一旁的荒木信,声音中带着难以言喻的落寞。 听到她的嗓音,荒木信没有任何回答的想法,唯有那只握住刀柄的手越发的绷紧,其上的手指,关节,都在强大的力气下发出苍白的颜色,骨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仿佛这只手的主人恨不得把它给握碎一般。 “好。”不知过了多久,荒木信终于缓缓地从口中吐出了一句非常虚弱的话语,他的声音很轻,就仿佛这简单的一个字就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虽然有些在意他身体的状况,但六条枫知道,现在不是纠结于这些问题的时候,她看着身后仅剩的一些夷寇,开始下令,准备撤退。 至于那些已经深深地陷在了战场中,就如同陷入泥潭中的人一般的夷寇,六条枫也只能选择放弃他们。 没有办法,她必须在这个重要的时候做出恰当的决断,而不是把所有人都搭上,都替他们陪葬。 号角声在河面上响起,相比于冲锋号的慷慨激昂,此时的号角声中多了些哀婉,仿佛女人的悲泣。 剩余的那些大船上,所有的人都静默着神色,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浩大的葬礼一般,而他们今天要送别的,是面前那些冲在战场中的同袍。 自从他们搭乘大船,经过浩瀚的海洋抵达抵达大盛土地之后,他们就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生活,可谓是比亲兄弟还要亲。 而此时,他们却不得不抛弃他们,看着他们去送死。 有人忽而捏紧了双拳,身子颤抖着,脸上悲戚,仿佛要痛哭流涕一般。 但无论他们怎么想,在此刻,却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异议。 虽然他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现在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抛弃他们的战友。 第246章 追击 密集的大船开始在拥挤的水面上调转方向。湍急的水流中,还有无数沉没在水中的大船形成的残骸,都在无形中增大他们离开的难度。 但是没有人抱怨,每个人都在沉默着,做着自己的事情。即使此刻他们想要逆流而上,快速撤退,是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他们开始撤退了。” 城墙之上,那个指挥官忽而激动地扭转头,朝着高台上的余杭开心激动地喊道。 其实也用不着他提醒,站在高台上的余杭看得比谁都清楚,他的也看到了,城外的那些夷寇开始调转方向,准备撤退。 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喜从余杭的眼中闪过,然后他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在了那个站在城头之上,挺立如松的背影身上。 此时,江庚站在城头之上,看着远方那开始撤退的夷寇大船,两道剑眉,微微皱在一起,脸色有些凝重。 在他的面前,战场上还在进行激烈的白刃战,说实话,其实对面并没有处于绝对的劣势,但是就如同上一次一样,对方忽然就选择了撤退,甚至愿意把他们已经进入战场的这些士兵给彻底的抛弃。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江庚微微眯着眼睛,沉思着,并且顺手将身旁的一个夷寇一枪贯穿,任由鲜红色的血液将精钢打造成的枪头染成鲜红的颜色。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紧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是因为城西吗?”他轻声说道,仿佛自言自语。 而后,他心中的疑惑都被彻底解开了。 为什么对方不继续进攻,明明他们并没有处于劣势,他们却选择了放弃,因为他们没有把握能够将隆安城彻底拿下,即使他们能够攻破城墙这道防线那又如何? 即使他们花费了无数的性命,弹药来攻破城门,但这并不代表隆安城就是任由他们宰割的猪羊。 城门破开,城中的守卫军完全可以收缩防线,开始在城中与这些夷寇进行巷战,而这,才是真正僵持不下的战局的开始,这种巷战甚至可以持续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以上。 很明显,对面的夷寇也深知其中的利害,知道即使他们攻破了城墙,也依旧无法获得怎么样的结果,要知道,攻城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对面的人数并没有超过隆安城多少,想要强行突破,闪电突击根本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现在对面的炮弹都已经用完了,仅仅依靠手中的长刀,就想把偌大的隆安城彻底占据下来,可没有那么的简单。 静静地思考着,江庚看着远方的大船开始在拥挤的水面上掉头,沉默不语。 而他不说话,在背后看着的余杭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就在整个城墙上的士兵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身后忽然又传来了大阵铁蹄践踏地面的声音,声音如同浪潮一般快速涌来,余杭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快速回头看去,然后他眼睛一亮,只见远方,罗尚武带着几百个精锐骑兵,飞快驱马赶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气势。 罗尚武快速登上墙头,登高而望,便看到了远方的景象和战场上到处的血腥狼藉。 一旁的余杭早就从高台上跳了下来,走到他的旁边,给他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语言非常简洁有力,仅仅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把发生过的事情都描述得清楚。 “这是个机会,不能再给他们修整的时间了,既然这时我们取得了优势,那么我们就应该彻底把他们打垮!要不然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偷偷摸摸地再次来进攻。” 罗尚武微微皱着眉头。 仅仅思考了片刻,他便立马果决地开口说道,声音如同生铁一般冷硬。 听到他的命令,即使是余杭也有些愣住了,至于那个指挥官,更是有些有些震惊,不知所措。 原本一直打算坚守防线守住隆安城的他们,现在居然还要冲出城去追杀对面? “敢为人先才能创造奇迹,这确实是个机会,一直龟缩防守的人得不到胜利,只有勇敢出击的人,才能得到胜利的青睐。” 在所有人愣神的时候,站在前方,一直一声不吭的江庚也往后走来,他的眼神在周围众人身上扫视一周,便坚决果断地开口补充道。 显然,他也是赞同罗尚武的想法的,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其他人更加愣住了,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江庚就提出了相同的意见。 但经过最开始的愣神之后,他们也瞬间明白过来其中的关窍,现在他们气势正盛,而且敌方损失惨重,就连最厉害的武器也是打完了所有的弹药,这确实是个机会,若是他们能够成功追击,把对面的有生力量都彻底消灭,那么他们就能进入一段较长时间的安稳时期,他们可以重新修葺城中破损的地方,然后还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生产出更多的弹药。 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办法,可以给他们得到更多休养生息,提高战力的时间。 兵贵神速,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坚定和果决,追击之时时间紧迫,他们在此每浪费多一个呼吸的时间,对面就可能彻底逃离出去,他们可能就再也追不上对面了。 “追击敌寇!” 站在城头之上,罗尚武忽然虎吼一声,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响彻开去,他的身后,那个指挥官把手中红色的战旗挥舞的猎猎作响。 在更后的战场中,高高耸立的战鼓被狠狠的擂动,声音如同来自蛮荒般厚重朴实,在不停地刺激着每个士兵的心脏,使他们感觉热血沸腾,如有神助。 城下,随着一声嘎吱吱的刺耳声音,被紧紧关闭的城门开始在两队士兵的推动下缓缓打开,狭长的甬道亮起,外边闪亮的光芒照进来,空气中有无数的灰尘闪烁。 “冲锋!” 命令如同闪电一般,传过整个军营,城下,罗尚武带来的三百多个骑兵整装待发,兵戈闪亮,杀气凌然。 随着一声令下,刚刚停歇下来的马蹄声再次滚动如雷,如同惊天骇浪一般,往城外涌去。 第247章 船上 城墙之上,江庚倒提着长枪,飞快地从城墙上走下来,他也明白,这是个机会,若是真的能够如同罗尚武所想的那样,成功地打击了对面,确实是隆安城休养生息的好机会。 说到果决,他自认不会弱于任何的人,如此想着,他已经走下了城墙,并且开始朝着安水之上大步走去。 湍急的水面上,三艘大船正在停靠在岸边等,仿佛等候着检阅的士兵一般,昂首挺胸,等候着他。 “动力全开,给我追上去,让对面看看,我们隆安城的水师也不是吃素的,让他们记住,隆安城不是谁都可以来,也不是谁都可以走的!” 此刻,所有的士兵都彻底激动起来,他们顾不得身上传来的疲累和各种伤口传来的疼痛,他们被前所未有的激动情绪充塞在心头,只感觉全身上下都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 他们放下了守卫城墙的各种军械,提着进攻用的器械和武器,纷纷跑下城墙,通过大开的城门朝城外冲去。 城外的密林中,他们纷纷地穿越过密集的林子,往着前方不停地追逐而去。 锋利尖锐的荆棘阻挡在他们面前,撕开了他们的衣服,在他们的皮肉下留下深深的血痕,但他们还是感觉不到疼痛,顺着河流的方向疯狂的追逐而去,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的速度到底能不能追上那些高举船帆的大船。 在这个时候,他们甚至已经失去了简单思考的逻辑能力,像是一群受到了鲜血的猎犬一般,勇猛凶狠地向前追击而去。 “江副尉,要不要搭我一程?” 安水之上,江庚正打算指挥张阿牛等人驱动三艘战舰往前冲刺,但就在此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是自然,罗将军不也是水师的组建人之一嘛,说起来我还算是你的手下呢。” 江庚朝着罗尚武笑了笑,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罗尚武也笑了,带着几个手足一同上了战舰。 跟罗尚武一行人点了点头,江庚也不再磨蹭,立马下令,让水师的人开始驱动船舰。 跟那些夷寇不同,他们的船头本来就指向了正确的方向,所以他们不需要调头的步骤,所以此刻,他们只需要高举船帆,动力全开,便能快速地向前追击而去。 而此时,也无需江庚多言,那些水师士兵早已激动难耐,他们高高地拉起船帆,激动怪异地吼叫着,似乎这样也能提高船舶航行的速度一般。虽然他们的模样非常不符合军队的要求,但此时,却没人去管他们了,因为无论是他们,还是那些在林子中奔跑的士兵,此时都是一副相同的模样,到了此时,每个人都等待着将前方那些夷寇大船彻底撕裂的时刻。 其实不只是这些士兵,就连那些将领,其实心中也激动难耐。 他们比这些士兵知道得更多,也明白隆安城自从开始构建防线以来,究竟花费了多么多的资金和心血。 他们用了这么多时间,心血,金钱去构建隆安城的防线,不就是为了能够保住隆安城的安全吗? 余杭双眼闪动着明亮的光芒,眼睛死死地看着远方那些夷寇的船尾,眼中似乎有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愤怒,他是罗尚武最为依仗的手下,甚至别人都说他是罗尚武的私生子,对他照顾有加。同样的,对于对他这么好的罗尚武,他也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亲人一般,在隆安城的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为罗尚武办事,也明白罗尚武因为隆安城的防线布置,究竟付出了多么大的心血和多少时间,也看到了对方的决心和意志。 而对于他来说,只要是罗尚武想要去做的事情,那么也是他想要去做的事情,这些天来,他同样像是没有停下的机器人一般,疯狂地日夜运转,也只是想要守卫住隆安城。 甚至他也不顾前线的危险,自己驻扎在最前线去指挥。 说真的,他也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不仅没有龟缩在城墙上,预防对面的进攻,居然还冲出了城外,开始追击对面的人。 这些东西,往日可是只有在他的梦中才会出现的情节。 可这一刻,梦境和真实的壁垒被一拳打破,来自梦中虚幻的景象,真实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令他有种虚幻般的不真切感。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脚踏实地的人,这种虚幻的感觉,是他鲜有的体验,他握住自己的双手,轻轻地触碰着手指上的脉络纹理,似乎只有这般,才能让他确定自己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而不是还在虚幻的梦境中一般。 而发生了这么大改变,到底是因为什么?他的心中又生出了这么一个疑惑来。 他有些困惑地微微抬起头,一双眼睛在甲板上无意识的游曳,忽而,他的眼神仿佛是钢铁遇到了强磁铁一般,一下子就被深深地吸引住,并且再也无法移开了。 在他漆黑的眼睛当中,映照出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姿。 那是一个少年,脸庞分明还透着一些稚嫩,但却又同时透着难言的威严。 这原本是冲突的,但此时却非常和谐地出现在了那个人的身上,他并不如何健壮,相反,因为他身子有些高挑,反而显得有些瘦弱,但是见证过那个人身子里藏着的,宛若野兽一般爆发力的余杭,不会对他有丝毫的轻视。 若是谁真的把他当做了人畜无害的少年郎,那么当他的身子里忽然爆发出那种,如同魔鬼般的力量的时候,谁都会后悔自己曾经做出的错误的判断。 余杭的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解释,他找到了答案,是的,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他有着强悍无双的战力,一人站于城头,气势便盖过了对面夷寇百人千人的无畏冲锋。 此外,他还有带着奇怪的魔力,他手下的士兵仿佛也沾染了他身上的神秘力量一般,居然仅仅依靠三艘大船和区区几十人,就跟对面数十上百的夷寇大船相互炮击,打了个不分上下。这种事情,甚至连他做梦时都不敢去想象。 第248章 罗尚武的内心 在余杭的心中,这个少年就如同神话中的那些天神一般,带着凡人无法理解的伟岸神力,能轻而易举地篡改事件原本的轨迹。 而在余杭观察着江庚的时候,其实还有一个人,也在观察着江庚。 那就是刚刚赶到战场没有多久的罗尚武。 在他看到江庚的第一时间,他下意识地,就想要询问江庚到底想要干些什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为什么要给他写那张什么奇怪的书信,他的心中也有着无数的疑惑,想要询问。 若不是真的因为情况紧急,他早就冲上去拉着江庚,让对方给自己解释个清楚了。 他的心里,隐隐约约中,能感受到江庚似乎有着什么计划一般,但是他却如同笼罩在雾里一般,怎么也摸不到真相。 而在困惑之外,他还有深深的震撼。 虽然早就知道江庚不是普通人,也曾经见过他做出许多超乎常人理解的事情。 但是在来到战场后,听到了余杭跟他阐述的战局变化之后,他便立马明白,江庚在这次的战场中,起到了如何重大的决断性作用,可以这么说,若不是江庚,城东可能早已经被击毁了。 虽然说,他们可以龟缩防线,开始漫长的巷战拉扯,但是若是能继续坚守城墙这一道最重要的防线,谁又会愿意把这道防线给放弃呢? 即使这是一件可以随意抛弃的东西,但在他还没说要抛弃的时候,那么无论是谁想要夺走它,都会迎来罗尚武无尽的怒火。 他能如此果决地做出出城追杀夷寇的决定,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这种怒火。 他身为隆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将领,本应该是地位最为崇高之人,即使不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也应该把他该有军事素质彰显得淋漓尽致。 然而事实上,他在隆安城中的经历甚至可以跟那个憋屈的吴赫相媲美。 在内,他两个得力的手下,余杭和宁涛,余杭还算是听他的话,但是宁涛,这个他寄予厚望的手下,居然反手就被策反了,就好比你原本开开心心地跟一个美丽妩媚的女人相遇,你们相谈甚欢,气氛逐渐旖旎,话题开始变为“时候晚了,要不要去我家住上一晚,我家里有个会很好玩的东西”的时候,美人忽而皱着眉头,轻声细语地开口:“虽然我也很想跟你回家,但是对面街头那个拿着斧头的人,是我老公……” 难以接受外加难以形容的耻辱! 更别说,江庚这个“拿着斧头的人”,本就是一个成天挑战他权威,让他的威严彻底扫地的人了。 然而,罗尚武受到的折磨还不仅仅是来自于内部。 外部,那些夷寇给他带来的折辱并不比在隆安城内部来的少。 在第一场遭遇战当中,他就被那些素未闻面的夷寇当成了狗一般去戏耍,他在听闻夷寇偷袭的消息之后,就立马整合队伍,带着手下山字营整整三百多人不要命一般赶来,但就在他即将抵达战场,可以把心中无限的怒火都发泄到对面夷寇身上的时候,那些夷寇他娘的居然全都跑了! 他白白地在城中奔走了那么远的距离,最后连夷寇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 作为城中军队的最高指挥者,他在跟城外夷寇的一次次博弈当中,都落得惨败,甚至连一次有来有回的战绩都没有,都是被对面拉扯得像在逗弄猫狗一般,挥之则来挥之则去! 他在隆安城中筹备了那么久,准备了那么多的军械,又针对性地组建隆安水师,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即使真的抵御不了对面的进攻,但是也已经竭尽了全力。 但事实看来,他倒像是一个废物,什么作用都没能起到,只是被对面当成了消遣。 表面上,他还是那个一言九鼎,威严赫赫的隆安城最高指挥官,但私底下,他只觉得自己是最为狼狈的失败者。 他甚至会在深夜中复盘战局的时候,感觉全身发凉,而后不断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了?是不是他真的是个废物?为什么会这样,什么事情都没有按照他想象中的发展过,是不是他真的不适合当这个指挥者?若不是如此,江庚也不会一次次地挑战他的权威,他的威信也不会在军中一落千丈。 在以往,他若是看到了江庚那一封信,他是绝对不可能真的听从江庚的信口之言的,凭他的性子,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怒骂一声,而后将那张可笑的信纸给撕成碎屑! 但是他却做出了最不符合他做事准则的选择,那就是真的听从了江庚,这个不断挑战他,折辱他的人的话,带着手下去了城西。 因为他真的已经陷入了不停质疑自己,失去了所有信心,他开始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失去了以往的魄力,甚至如同落水的人一般,想要找到一个可以听从的人就像找到可以依附的浮木。 江庚,在那一刻,就成为了他的浮木。 他一方面有些恼怒,一方面,是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折服! 他心底的最深处,是承认江庚的能力的,所以在他无限质疑自己的时候,他选择了听从江庚的意思。 就连刚刚,他在无尽的愤怒中做出了追击的准备,也没有强行命令那些士兵出城追杀,而是在江庚做出了确定的补充之后,他才大吼追击。 曾经那么骄傲,那么自信的他,其实早就失去了往日的魄力和手腕。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需要一场胜利,来找回往日的自信! 就如同疯狂的吴赫一般,无时无刻都在想象着破城而入之后的完美景象。 他们的目标都很明确,那就是用最强硬,最迅捷的手段,彻底击垮面前的敌人! 以往的尊严自信,只需要一场用鲜血书写的胜利,都可以全部拿回来! 想到此处,罗尚武的身上似乎又重新焕发出曾经的光彩一般,他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河水上的大队船舰,眼中藏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给彻底燃烧起来了! 第250章 悲悯 轰鸣声瞬间盖过了猎猎风声。 一切挡在炮弹面前的东西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还有清脆的崩裂声,桅杆,船板……一切都在轰击中化为细碎的木屑,看似坚固的船身,在炮弹面前就好像是纸糊的一般。 除去庞大的船身受到无数轰击之外,也有一部分夷寇水手被击中,脆弱的人体显然不可能抵挡得住这些冰冷的武器,强大的动能瞬间撕裂了他们的肉体,大片的血液飞溅在甲板上,形成狰狞可怖的喷射状血迹。 更多的夷寇则是逃过了轰击,但是他们或许才是真正的不幸,因为舰船的船舱在轰击下破损,青色的河水汹涌着涌入船身,庞大的船身开始失去平衡和浮力,就如同即将倒下的巨人,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他们在冰冷的河水中呼救,但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救他们,深陷冰冷河水中,他们面临的只有失温死亡。 到了现在,他们最好的结果,或许就是被身后破浪而来的三艘舰船给撞死,起码不用在缓慢失温的绝望中缓慢痛苦地死去。 “这样撞上去那些残骸,不会影响我们继续追击。” 罗尚武不无关心地问道。 江庚冷笑一声:“那么是罗将军有更好的办法?” 话音落下,罗尚武再也不说话了。 是的,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们也不可能飞起来,跨越所有舰船,到最前方去,把所有的夷寇大船都彻底拦下。 “这些,都是炮灰啊,他们被抛弃了,却尤不自知,还在冰冷的水中祈求不存在的,生的希望。” 江庚微微低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悲悯。 看着他的表情,众人都不知怎么说才好。 因为这些命令都是江庚下的,而且谁都知道,这位主,那是杀人不眨眼,他亲手用刀枪杀死的夷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就是这么一个杀人狂魔,此时却露出了可笑的悲悯来。 但众人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那稚嫩脸庞上忽而极其忧伤的曲线,便似乎看到了神明的悲悯。 世人都知道他杀人不眨眼,但谁又知道,他也会因为每一个因为他而死去的生命而心伤? 谁知道,他曾经搭上一个渔夫的船,停在浩瀚的安水之上,为整座城池未来不定的命运而哀伤? 但他没有办法,他终究不是神灵,没有篡改一切的神力,所以只能经历过程中的痛苦。 这就是为什么他在战争开始之后,总是沉默寡言的原因。 或许有人就是那么变态,享受杀人的过程,喜欢听到人之将死的呼吸声。 但他不是,但他确实手上沾满了腥臭的血液。 “真正的勇士,应该有着最为坚韧的内心和一往无前的意志。” 余杭低着头,心中忽而生出了这么一句话,经由他的嘴巴,轻声说了出来,就如同颂赞神明的神官。 漫天炮火下,江庚的神情再次变得冰冷。 与此同时,舰船刚好冲过残骸,鲜红的血液涂红了船首。 残骸剐蹭在船身上,发出刺耳渗人的滋啦啦的声音,令船上所有人都不禁有些害怕,这种撞击会不会对船身造成损害。 不会有人想要在这个时候掉到水里的,那些掉到水里夷寇脸色发青,嘴唇发白的模样,已经为他们简明扼要地阐明了掉到水里的后果。 “放松,这只是第一次撞击,与其害怕在这一次撞击中沉船,不如花些时间祈祷它们可以坚持完今天的航程。” 心中下定决心之后的江庚似乎生出了一点幽默感,但他说出的话在每个人听来都好比冰冷的冬风。 没人应和,江庚也丝毫不在意,他站在船头,站在最前方,在这里,他可以看到最为清晰的景象,甚至有时候有些破碎的木屑往后抛飞,会飞过他的面前。 火炮的轰鸣声还在继续,但不是一窝蜂般的胡乱轰炸,而是有节奏的轮番射击,三艘舰船彼此射击,总有一艘船在射击,一艘船在填充弹药,而最后一艘船则在等候炮膛的降温。 这种射击模式下,他们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省弹药,并且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弹药的威能。 因为对面的大船,有时候只需要十几枚炮弹就可以击沉,但在战场上,或许有上百炮弹击中这些船,这就是浪费,而现在的他们,只留有应急弹药,容不得他们挥霍。 即使不能将他们都全部击毁,那也得尽最大的努力,把他们的舰船都击溃。 江庚心里想着,这原本就是他们选择出城进攻的原因。 虽然在城东前他们就击沉了对方十几艘舰船,但对方的船队几乎有上百数目的舰船,那点损失还不能算得上伤筋动骨。若是给对方足够的时间养精蓄锐,那么对方迟早会有再次攻来的日子。 他对这些夷寇十分了解,就像了解朋友那样。 “哗哗哗!” 激扬的浪花被一次次冲开,无数沉船的残骸坠落在河道上,而后于后面冲来的三艘舰船狠狠相撞,尖锐的椴木在船身上留下狰狞的擦痕。 每一声剐蹭声都好似惊雷一般响动在船上每个人的心中,就连火炮的轰鸣声都无法掩盖这种压抑。 “炮弹不多了。” 甲板上,余杭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白。 到了现在,他们已经冲过了接近二十处残骸,这也意味着他们击沉了二十艘夷寇舰船。 但一直都在注意周围一切异动的余杭,在此时却轻声说了句话。 闻声,罗尚武微微扭头看去,也看到了那些放置弹药的木箱子中空荡的模样。 这是他们能够获得如此战果的原因。 他没有说话,眼中怒火依旧炽热,但脸色却明显低沉下去。 另一边,通过小船转移了位置,来到了最前方的六条枫和荒木信脸色苍白。 原本他们是在面向隆安城方向的最前方的,但是在掉头后,他们就会变成殿后的人,这样他们会面临最大的危险,最后,是六条枫强行拉着荒木信跳上小船,才带着他转移了位置。 身后,不停传来的炮火声和哀嚎声似乎死神临近的呼吸声,冰冷却又声势浩大,每一次响起都令他们心惊胆战。 第251章 骄傲 他们如同神的使者一般带着荣光来到这个地方,想着把天神的威望宣扬天下,但此刻,风光无限的他们就如同奔逃在下水道的老鼠一般,肮脏,狼狈,见不得光。这对于他们来说,不啻于一一种极刑。 特别是荒木信,此时脸色白的看不到丝毫的血色,就如同被抽干了力气的干尸,若不是六条枫此时还站在他的身旁搀扶着他,或许这个精壮的男人早就倒下去了。 他无法接受,那些原本因为他的勇气和自信才追随他,愿意跟他一同在先锋营冲锋的士兵,在那一声声的炮火中变为尸体,永远都不能再开口说话,也永远不能睁开眼看到明诚之光照耀天地的时刻。 他给他们许诺,他答应他们会带他们去看世界的魁伟,带他们踏足世界上每一处美丽富饶的地方。但是现在,一切都毁了。 他是个失败者,欺骗者,他什么都没做到,却夺走了那些勇士最为珍贵的生命。 “不要放弃,信,我们还有机会,退缩不代表恐惧,撤退也不代表失败,我父亲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你想伸出拳头狠狠地砸在你的对手身上,你首先要学会的,应该是先把拳头往后伸’,没有人会一帆风顺,即使天神站在我们身后,但神也会有疲倦的一天,我们只需要怀着诚心,等待他醒来的一刻。” 即使到了现在,六条枫的眼睛依旧十分明亮。 她看上去头发披散,十分狼狈,但口中的语句依旧条理清晰,就像是一个伟大的辩论家。 “在那些勇士的眼中,你就是他们的神明,此刻,你也只是一时疲惫了而已,我们都还相信你,你终究会有醒来的那一天,我们见证过你自信强大的时候,并且坚信你很快就会醒来。” 她的声音柔和明媚,却好似古老的神官一般,带着难以言喻的蛊惑,带着深深的宗教意味。 “呼呼……” 荒木信听着耳边温柔的话语,失神的眼中勉强恢复了了一点灵光。 “我知道,但是,你这些话说得太多次了,好像自从我们来到隆安之后,你就没日没夜地跟我说这些,我不是小孩了,你说的这些,我现在已经不信了,只有小孩才会笃信这个世界有神明,也只有可笑的小孩才会觉得他们的身后有神明的庇佑。” 荒木信惨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连漫天的炮火都无法掩盖他的悲恸。 “就算世界上有神明,大抵也会是魔鬼一类的东西,就像现在,我好像就能听到他在我的耳旁低语,他在取笑我的无力和脆弱,我没有神明般的伟力和魁梧,我只不过是一个失败者。” 荒木信的眼中再次失去神光,似乎一个失去了动力的木偶。 见状,饶是六条枫,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 荒木信是个很骄傲的人,当然,他也有着足够他骄傲的能力,他作为明诚中最为光芒耀眼的少年,就如同传说中的神明,一举一动都带着让人难以直视的光芒。 他从小就顺风顺水,仿佛连天地都被他的能力折服,从小,只要他想要去做的,都可以完成。 当然,六条枫比其他人看到得更多。 天才,世界上或许有,但是什么都不用做,一切战果都自动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天才却是不存在的。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神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这个肩负了太多期望的孩子捏着硬木打造的木刀,在漫天飞舞的白色樱花中一次次地出刀,劈砍着那些漂浮无踪的花瓣。 一天?还是一年? 是一辈子。 为了不辜负他身上的责任,他没有一刻放松过自己。 他就像是每天上紧发条的机器,按照原定的轨迹一次次地重复人生。 在明诚,他是绝世的剑客,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抵挡住那数十年如一日的挥砍。 那些已经快要入土的剑道大师称赞他:“那是潜藏在骨子里的劈砍,他自己就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剑,而其他人不过是把剑当成了武器,他却是把自己当成了武器。” 别人不知道他把自己打成武器想要劈砍的是什么,但是六条枫知道。 他要劈砍的,是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肩负在他身上的责任。 只不过那太厚重了,能把人压得透不过气。 他骄傲了太久,容不得自己失败。 但是在火炮的出现后,他日夜锻炼的利剑,也没有能够决定胜局的能力。 而这一次失败,就击溃了他心中所有的骄傲。 而六条枫,已经尽力帮他挽留这一切的骄傲了。 但是她失败了。 她自认已经做了最完全的准备,甚至不顾让荒木信生厌,牺牲那些士兵,都要保证这一战的优胜。但就如同她所说的那样,这次就连天神都睡着了,对面隆安城那些人,身上似乎带着比他们还要明艳的光,带着无法抗衡的伟力。 那些无法抵挡的炮火,那如同虎鲨一般嗜血迅捷的舰船,那些士气高昂的士兵,每一样都不应该出现在隆安城这座城池当中。 这只是一座商城!凭什么拥有这些东西? 如果一座商城都拥有这样可怕的实力,那么那些军事重镇又会有怎样可怕的布置? 想到这里,六条枫心中无限震怖,好像坠落黑暗深海,而后看见数百米长的漆黑巨口一般,连骨子里都透着凉意,似乎要渗出冰渣子来。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没事的。” 艰难地喘息着,六条枫似乎失却了所有的口才,她声音干瘪嘶哑,仿佛跋涉在沙漠中的旅人,正在缓缓失去力气。 或许是他们的呼喊终于唤醒了沉睡的天神,一直庇护他们的天神悲天悯人,赐下了他的神力。身后一直连绵不绝的炮火,消失了。 “将军,炮弹耗完了。” 无畏号上,张阿牛有些难以启齿地闷声开口。 在他身后,三艘舰船上的士兵都有些意犹未尽,他们看着身前冒着热气的炮管,却再也不能掏出弹药往炮膛里面塞了。 余杭跟罗尚武的脸色有些暗沉下来。 他们一直都在担心的事情,此刻,还是发生了。 第252章 接舷战 虽然他们一路追来,也击沉了许多对方的船舰,但是在对方本就足够大的基数下,这种追击造成的损伤,似乎距离伤筋动骨还有一定的距离。 “即使手中的武器都断裂了,但我们还有最后的武器啊。” 江庚忽而回过头来,脸上是众人都看不懂的笑意。 “武器?”罗尚武愣了愣神,下意识地开口问道,“船上还有其他的武器?可是除了火炮,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继续攻击?算了,既然如此,江副尉就快点把武器拉出来。” 他声音有些焦急,虽然他无法理解江庚还能有什么武器,但他看着那些夷寇的舰船沉入道水里,就如同饥渴的几十年的干尸在痛饮甘泉,干枯的身躯都在一次次地充盈起来,他不愿再想这么多了,只要看到远方那些夷寇面临死亡,对他而言就是最美好的景象。 “最终的武器,就是我们自己本身啊。” 江庚脸上的笑意更甚了,但是谁都能看出来,那种笑意并非代表着什么喜悦或是欣慰。 他温和声音忽而变得好似兵戈相击般冰冷,带着浓重的腥臭血液:“将军有所不知,水师之中,还有一种真正惨烈的战斗,这叫接舷战!我们用飞爪拉近彼此的距离,而后用木板搭载两艘舰船之间,而后就像踏过独木桥一般,走过摇晃的木板。” 江庚声音幽幽:“那个时候,你脚下是湍急的水流,耳边是恶寒的狂风,你却听不到声音,唯一能听到的是你心脏跳动的声音,从接舷战开始的那一刻,你就没有了丝毫的退路,这种战争,就像是攻城,有来无回!” 话音终于落下,就如同剑客杀人之后的振刀,将刀身上浓腥的血液挥洒到雨中,无情又冰冷。 没有人接话,三艘舰船上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当中,唯有船首破开水浪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除去自己的心跳声外,他们似乎还听到了船舱当中,蒸汽机曲杆不断来回造成的轻响。 他们距离隆安城十几里,周围只有看不尽的林子和直通向看不见远方的安水,他们站在这里,就好像站在奈何桥头,每一步都意味着他们做出的抉择。 江庚也不再说话,扭回头去,捏紧了手中的长枪。 没有人可以满脸轻松地去迎接死亡,更别说被刀剑刺破血肉而死。 没有人生来就无所畏惧,除非找寻到了比死亡和疼痛更为可怕的东西。 他不会强求其他人跟他一起冲锋,他们都是新兵,没有真正经历过你死我活的白刃战,恐惧和退缩才是常理。 他一直都是孤独的,所以他从来不把希望全部放在别人的身上。 在他看来,世界上真正值得仰仗的,只有自己手里的武器,它没有生命,也就意味着它不会背叛,所以他就连睡觉,都会在腰后带上一柄短刀。 他不知道自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没有,但是他已经做好了将武器插入敌人胸口的准备,就像那一个漆黑的夜晚,他匍匐在林子中的灌木中,身子绷紧,如同踞地待扑的野兽。 有时候,不拼上命,那么就会丢掉命。 很矛盾,却是用鲜血写着江庚心头上的东西。 就是这种东西,驱动着他一次次重新站起来,即使他面对的是千军万马,亦或者是恐怖的死亡。 世界上本就不存在白得的东西,想要得到,就必须先付出代价,连筹码都不愿意付出的人,又凭什么上赌桌呢,畏缩胆怯的人不该当赌鬼,而应该用手上的钱去买些劣酒,那才应该是他们的选择,当个烂醉如泥的酒鬼不需要勇气,逃避永远都不需要勇气,只有面对才需要。 江庚没再说话,但似乎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传出来的决意,所有士兵都静默着握紧来手中的武器,没有发出声音,只有身上甲胄的金属甲片发出不安的躁动。 既然主将已经做好了冲锋死战准备,他们作为士兵,又怎能不随着上去一同杀敌? 船舱中,负责蒸汽机的士兵正疯狂地往炉子里添柴,炽盛的火光把他们的脸照得通红,汗水在他们的脸庞上流淌,他们却似乎完全感受不到那种热量一般,任由暴烈的热将他们烘烤。 面前,高大的蒸汽机全功率运转,高温的蒸汽推动曲杆,发出清脆又有节奏的鸣响,置身于水下的螺旋桨疯狂转动,强劲地推动青绿色的河水,带动坚实的船身,如同凶狼一般扑击向前。 面前夷寇的船队越来越近,它们似乎亮起了眼中的凶光,似乎看到了林中汲水的猎物。锋利的飞爪在绳索的牵引下旋转,发出呼呼的凄厉呼叫,在那些夷寇惊恐的目光中,飞爪飞跃于空,瞬间锁住他们的船身。 夷寇大叫着,嘴里叽里咕噜地喊着众人听不懂的方言,他们经历了绝望的一天,看着无数同胞死在这些“恶魔”的手上,他们原本坚定的信念被彻底击碎,只剩下了最为原本的恐惧本能。 也有些夷寇还算是心性坚定,在恐惧中依旧爆发出了勇气,他们嘶吼着,提起手中的道人,踉跄着跑上前,想要砍断那些飞爪上的绳索。 但已经没用了,恢复勇气的人依旧只是少数,而且那满天的飞爪就像是夏日的雨,密集冰凉,瞬间洒落在他们的船身上。 距离再次拉近,长长的木板架设在两边,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道路已成,惨烈的接舷战,要开始了! 船身激荡,水浪翻飞,一个个士兵勇往直前地登上船板,如同渡河的羚羊,疯狂地奔涌向前。 耳旁,是恶寒凄厉的秋风,吹在身上如同利刀,似乎能够透过甲胄硬生生地从身上剐去血肉一般,他们难以保持平衡,而一旦失足掉落,就不是掉到水里失温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因为两艘船还在朝前行驶,他们若是真的掉了下去,那么结果只会被后面的船身狠狠撞上,而这种撞击,就连他们身上的甲胄都不能起到半点作用。 这是真正地行走在钢丝上,失误了就是死! 第253章 血与火 密集的脚步在木板上响起,就如同大队的骑兵正在冲锋,声音好比钢铁的马掌敲击在钢铁之上,带着无法匹敌的气势,锋利的长刀在空中挥舞,切开冰凉的秋风,向着夷寇的身上砍去。 随着一种舰船一路向前,似乎四周的河道越发狭窄了,就连青绿色的河水也变得越发湍急,激荡的河水冲撞在深褐色的船身上,带起一阵阵巨大的响声,就像别样的战鼓,激荡着血脉中每一滴热血。 有人说,但士兵开始冲锋之后,他就没有退路了,冲锋号响起的那一刻,就只有向前,冲锋当中,不允许任何人后退。 后退也不能逃离战场,在冲锋的战场上,后退只会被身后的人推搡在地,而后无数的脚步会践踏过你的身体,把你的身体践踏成一片血肉,猩红的血肉会和甲片彻底融合在一起。 这就是先锋,当冲锋一开始的时候就没了退路,唯有向前,才可能得到那一丝的活路、 其实很多时候人生也是如此,有的事情你决定去做了,就没有后退的路了,若是不能在满是荆棘的前方冲出来,那就只能死在那里。 人生就是另一个战场,容不下逃兵。 刀锋如同冬日的飘雪,在眼前化出大片的白,雪中夹杂着血,代表生命的液体飞溅,似乎生命在此刻如此廉价。 江庚是最后一个踏上木板的,他拿着长枪,目光中无喜无悲,没有悲悯,也没有快意。 他走在木板上,就如同走在平地上一般四平八稳,手中的长枪在水雾中若隐若现,似乎真的化作了大海中的巨龙,在水浪中翻腾,静静地洗去身上凝固的红黑血迹。 没有俘虏,也没有所谓的人道主义,双方的队伍中,支持他们继续拼杀的,唯有仇恨,不到一方死绝,战斗就不会停歇。 一阵兵戈交鸣之后,喧闹的船上声音骤歇,就如暴雨忽停。 “继续。” 来不及休息,更来不及处理战场,就像士兵冲锋之后就不能停歇,不然就会被后方的人踩踏致死。 他们驱动满是尸体的大船,扭动船舵,让木船撞向一旁的岸边,给后方的三艘战舰让出道路。 “砰!” 随着一阵摇天动地的晃动,众人稳住身影,踉跄着依靠木板和飞爪回到战舰之上,继续在狭窄的河道上飞驰。 回来时的人数比去时的人数少了些,但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他们都静默着,身上的甲胄冰冷得似乎能渗出血。 他们已经不算是新兵了,见过了血,他们已经是真正的士兵,真正的士兵,就要学会接受死亡。 船身继续前冲,飞爪再次在空中旋转抛飞……他们就像是一条工厂里的生产线一般,不停地重复着之前的动作,似乎感觉不到疲累一般,唯有脸上的神情越发冷峻,就如同经过铁匠一次次敲打后的铁胚,在沸腾的战火中蜕变着,从生铁变成精钢。 或许有的人认为成长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但其实成长这种东西,可以很漫长,也可以很短暂。 就如同现在,明明这些士兵加入军营中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但是现在的他们身上却已经有了很多军队身上没有的杀气和血气,他们真正地见过血,也见证了什么是死亡,所以在这一刻,他们其实已经超越了很多人。因为有很多人,其实到死的那一天,也没有看清多少这个世界的真正模样,而这些士兵起码在这一刻,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是世界的另一种模样,血腥又残酷。 众人身后,三艘战舰的甲板上,静静地站着的罗尚武和余杭神色一时间有些动容。 说起来,这个隆安水师的组建他们也是花费了很多心血,罗尚武负责给他们筹备资源,而余杭在一段时间内,都是那些水兵的总教官,这些水兵原本是什么模样,他当然是最为清楚的那些人,那些外来的部队说他们隆安城原本的守卫军和他们这些隆安水师的士兵是窝囊废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他们的军事素质确实是比不上那些山字营的士兵。 但就是这么一群,不被所有人看好的,甚至差点被罗尚武一个人决定把他们全都杀死的水兵,在此刻露出的模样,简直像是一群百战之兵,或许他们的一些技艺还显得很稚嫩,但他们的脸上,血与火浇筑成的冷峻,却已经像一把出鞘的刀,明亮的刀光简直要把所有人的眼睛都刺破。 平常部队或许要十次甚至百次战斗才能练就出来的铁血,他们却只用了一场战争,就得到了其中精髓,在瞬间成长到了他们原本不可能达到的高度。 从此刻开始,这群水兵就不再是新兵,而是可以称得上精锐的部队,这种精锐,不仅仅是建立在他们有了强力武器的基础上,更是因为他们现在表现出来的素质,装备可以造,但素质这种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就像是飞行员,培养出一个真正的王牌飞行员,花费的东西甚至比十艘战机还要昂贵。 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想来当初我确实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啊!” 沉默许久,罗尚武忽而开口赞叹道,就连眼中难以压抑的怒火似乎都消散了许多,只有明亮的颜色占据着眼睛。 在他身后,直直站立的余杭微微点头,他神色凝重,双拳微微握紧,指节都有些微微发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此时却没人在乎他们在想什么,战斗还在继续,血与火依旧在翻飞,一艘艘夷寇的大船如同草原上被狮群追上的羚羊,在猎食者锋利的爪牙中破开脖颈,鲜血从气管中喷溅,身子无力地倒在地面,冰冷的土地就如同利齿一般发寒。 萧冷和肃杀的气氛在激荡的水面上传递开去,一种死亡的绝望正在蔓延,如同深埋在肥沃土壤中的种子遇到了春雨,眨眼间便抽枝发芽,疯狂地生长起来,仿佛带着魔力,用力地扼住了每个夷寇的喉咙,把他们胸膛中剩余的空气都彻底挤压出来。 第254章 战果 夷寇的船队在疯狂逃窜,但无论他们怎么逃,也依旧不能甩脱那宛如嗜血的鲨鱼一般缀在身后的三艘舰船,他们高鼓船帆,但依旧被背后的杀手追上,每一声巨响,都代表着他们又有一艘在最后面的船舰被屠戮一空,而后驾驶着撞向河岸。 而原本排在最后的船舰消失,就会有新的船舰变为最后,而后不停地轮回下去,宛如没有尽头,难以言喻的死亡恐惧如同阴云,从身后不停地蔓延开来,他们几乎被恐惧压得透不过气,但他们却又无路可逃,他们驾着船,只能在河道中奔逃,不可能飞天遁地,这令他们生出一种正在命运的手中,亦或者是在恶魔的手中的感觉,自己的一切都无法掌控,这种感觉比世界上一切恐惧都要让人厌恶。 强烈的恐惧足以让心性怯弱的人崩溃,而情绪一旦崩溃,就会如同大河溃堤,心中的一切防线都会被打破,阴沉厚重的恐惧会彻底占据内心,肾上腺素会飙升,心跳会加速,整个头脑都被被无数的空白充斥,这种状况,也叫做呆滞。 身体在强烈的恐惧中,会失去行动能力和思考能力,原本应该是天底下最为智慧聪明的人类,在这一刻连野兽都比不上,就像是木头一般,睁着死灰的眼神,看着面前砍刀劈落,却什么反抗都做不出来。 所谓的士气和所谓的士气,彻底破碎,连带着天神的荣光。 他们带着胜利的激昂士气而来,离开时却比丧家犬还要狼狈,甚至他们可能会在这一场追杀中彻底死亡,这是多么的可笑? “一切都毁了,这是我们的末路。” 最前方的船舰上,荒木信眼中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干尸一般挺立在船上,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耳中不知听到了多少轰鸣的声音,他不敢去看,往日这个敢于向着天地挥刀的青年,此时却不敢扭回去看看身后的景象,但在他的脑海中,却似乎已经想到了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各种扭曲的红色,紫色,黑色的色块在他的脑海中回旋,令他眼前也变成如此颜色,他的头忽而一阵剧痛,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大脑中凸出来一般,他捂住头,似乎正经历酷刑,痛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信,坚持住,我们没有输!” 他的身旁,六条枫弯下身子,死死地攥紧荒木信的手腕,似乎只有这样,这个男人才能继续站着一样。 她扭转头往后看,心中也难以抑制地生出一种苍凉,心里头变得空落落的,似乎有冷风正在吹过,直刮得骨头都发凉。 一望无际的河道上,长长的船队死命往前行驶,但在船队的最后,却有一股刺目的腥红正在蔓延,如同巨口一般缓缓吞噬整个船队。 当初船只几乎上百,排开来能达到两里多的船队,此时居然只剩下了不到四十艘,并且狼狈得好像某种经历了海上风暴的渔船。六条枫站在最前方,居然已经能看到那三艘如影随形一般跟在身后的三艘舰船。 这也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距离,确实已经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就算是一直坚持到了现在的六条枫,心中也难免生出了恐惧。 她虽然在战前做了很多准备,也想到了很多种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但现在这种情况,确实她这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东西。 她不仅没能在这次谋划已久的战争中得到哪怕半点的优势,居然还被追杀到这种程度。 “终究还是来不及了吗?” 她低声呢喃着,声音中的语调不知不觉间,居然沙哑得像是荒木信嘴里吐出的话一般。 她忽而看了看荒木信,从未感觉如此难过。 自己会死吗? 或许是会的,身后那个魔鬼一般的男人,很快就会拿着那杆杀死了不知多少人的长枪,杀到我们身前,而后一枪捅进我的胸膛…… 会痛吗?鲜红的鲜血从我的胸口流出来,热热的,生命也跟着鲜血一同流逝。 然后呢? 是荒木,他也会死,明明这么强的人,也会在魔鬼的手中死掉…… 真是魔鬼啊,就连天神,在魔鬼的面前也会死掉。 大盛,也是魔鬼的地方啊,或许我们在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魔鬼的身前,但我们太蠢了,直到走到了魔鬼的手上才反应过来。 这一刻,夷寇中,剩下的唯一能有点指挥作用的人,也失去了战意。 但在夷寇似乎天崩地裂一般的幻想中,那些他们眼中的魔鬼,却缓缓地停止了冲杀。 并非他们不想继续,而是他们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他们就算是铁打的,也不可能坚持得了一场又一场没有中场休息的战斗。 其实只是其中的一场战斗就足以耗尽一个普通人的力气,而他们不仅在隆安城下就进行了一场战斗,而且还在这漫长的追杀过程中,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十几场战斗,即使他们内心还有想法,但手臂也已经彻底抬不起来了。 现在他们再次回到三艘舰船上,歪斜地倒在甲板上,连站起来都成了问题。 浓腥的鲜血顺着他们的甲胄滴落在甲板上,染红了一大片地方。 这些血中,有的是敌人的,也有些是他们的。 有的人跟同袍靠在一起喘息,但喘息声却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悄悄消失。 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别人杀光是不可能的,这种东西只会出现在故事书中。 就算那些夷寇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但总会有反抗的人,而那些锋利的武器,天生打造出来就是为了杀人的,这种东西,取走人的性命就是喝水吃饭一般容易。 隆安水师,一共出击五十八人,现在仅剩二十三人,不算伤员。 江庚握住沾满血液的长枪,只感觉一阵滑腻,微微颤抖的手臂似乎也已经要握不住这长枪了。 除去第一次接舷战,此后他都是冲锋在最前,也杀敌最多,到了此时,他也有些到达极限了。 十几艘大船,近千人,就算是杀猪,也杀不了那么容易。 第255章 死追不放 战斗到了这个程度,对于交战双方来说,其实都已经是一种极大的挑战了 战斗是一件极其耗费体力丹东西,到了现在,他们甚至只剩下了喘息的力气,全身上下的肌肉中都好像被关注了沉重的水银一般,堵塞在每一根肌肉纤维当中,整块肌肉都僵硬得难以动弹,还带着一种难以忍耐的酸痛。 “还要继续吗,将军?” 在一群士兵的轻声哼哼中,张阿牛捏住一把沾满血迹的大砍刀,缓缓拖动脚步走到江庚的身后,有些揣摩地问道。 江庚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高壮的汉子此时满脸通红,脸上沾满了血液,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敌人的,在不停冒出的汗液中,形成一股深色的水流从他脸庞上的纹路奔流。 “算了。” 江庚幽幽开口,他也有些到达了极限,凭借现在这些剩余士兵的状态,能不能安稳地度过木板去到敌船也是个问题,若是真的掉到水里淹死冷死了,那也就太过可笑了。 声音落下,本来就显得有些安静的甲板上声音更小了,就连那些低声哼哼的士兵在此时也都默契地闭上了嘴巴,连喘息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一旁的罗尚武听到这话,更是有些激动,他看着水师如此勇猛,心中也十分激动,就等着能够把这些夷寇给消灭个干净,但直到江庚说出这句话,他才猛地发现,这些在他眼中宛若天降神兵一般的士兵,此时已经瘫软在甲板上,歪歪扭扭,浑身都是血迹的脏污,若不是跟其他人相互背靠着背,或许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些神兵忽而变回了普通人,脸色发黑,嘴唇发紫,显然已经到达了极限。 而夷寇的大船还有几十艘,就算他们能够一个人屠杀一整条船,那也不够数! 一时间激动的罗尚武又呆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其实他也有心杀贼,但有个很难避免的问题……那就是……他是个旱鸭子…… 不仅是他,连余杭也都是旱鸭子……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就那般看着水师们冲杀,而他们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战斗厮杀的原因。 之前就说过了,罗尚武对于水师方面一窍不通,在他有限的生命中,甚至都没有见过多少江河湖泊,至于大海就更加不用说了。他的水性,顶多只能到底去山间小溪中摸螃蟹的程度。 而很显然,这种程度的水性,并不能支持他又足够的勇气在这湍急的大河之上尝试渡船,其他水兵若是落水,还有机会游到岸上点火救命,而他们掉到水里,很可能就会被湍急的水流带着往下,而且水浪还会阻拦一切他可以呼吸的机会。 所以罗尚武心中的怒气,都在这冰冷湍急的水流中被完全浇湿了。 而且他现在在水师中的话语权根本无法跟江庚相比。 他是谁,一个差点把所有水兵都杀了的“刽子手”,而江庚是他们的“救世主”,而且还带领他们取得过那么多的战绩,他能站在甲板上已经是最好的待遇了。想要指挥什么?那是不可能的,这个罗尚武自己也清楚,所以他现在才没有说出半句话。 所以船上还是一片寂静,但他们却并非静止。 在没有得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在船舱中负责蒸汽机运行的士兵还在尽职尽责地添柴,把锅炉烧得通红炙热,而三艘大船依旧在这强大的动力下不停地往前方追去。 他们依旧像是三头嗜血的虎鲨,死死地缀在那前方奔跑的鱼群身后,虽然已经失去了捕猎的力气,但血腥的味道依旧令他们不愿离去。 但他们静止了动作,并没有给夷寇带来多么美好的体验。 在面临魔鬼的追杀的时候,魔鬼忽而停了下来,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觉得是魔鬼心中生出了放弃的想法,或者是生出了什么可笑的慈悲。被追杀的人只会更加恐惧,因为他们只会觉得魔鬼是厌倦了刚刚的杀戮方式,而魔鬼最喜欢看到的,就是世人痛苦的挣扎,而麻木的人挣扎起来,模样都雷同,就像是脱水的死肉,这种东西,是无法继续引起魔鬼的兴趣的。 所以魔鬼暂时停下来,不会是慈悲,只是代表着更加恐怖命运的到来。 这种想法在那些还在全力驱动船只奔逃的夷寇心中生出,他们已经被恐惧占据的心头竟然再次生出了新的恐惧,安静下来的战场甚至比嘈杂时更为恐怖,相比于高举的屠刀,看不见的屠刀显得更加恐怖。 一时间,虽然声音安静下来,只剩下各种风声和水浪声,但却有一种难言的压抑,似乎连空气都变得凝固起来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江庚也在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虽然他们已经没有了力气,但击溃一个军队,从来未必只有把他们全部杀死这个办法。 想要拖垮一个部队,方法有很多。 例如可以故意留下活口,让对面的伤员增加,对面为了照顾伤员,只能够花费更多的资源和时间去照顾伤员,但伤员是不能为部队做出任何贡献的,所以这就是一种内耗的办法,而对方通常还毫无办法。 毕竟自己的伤员都不照顾,那么那些征战的士兵心中就难免有些想法。 为什么不好好照顾那些伤员,他们都是为了你而战,但是你却根本不在乎他们的付出,那么我还要全力而为吗?要是我也受伤了,那么我会不会也会被抛弃?既然如此,我还为什么要去做,我在他们眼中看来,或许还比不上一顿饭重要! 士兵也是人,心里也是会有各种各样想法的。 这种想法一旦生出来,处理不好,同样也是可以击溃士气的。 但江庚却是没有选择使用这个办法。 在他看到对方的指挥官居然直接抛弃那些还在战场上的士兵,直接选择撤退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办法是发挥不了该有的作用的。 慈不掌兵,对面显然是个足够冷血的人。 所以这个办法不可取。 所以江庚选择了第二个办法。 第256章 劣势 他的第二个办法,就是他现在在做的事情,同样是用心理压迫,去将对面的士气全部压垮。 恐惧是一个人最原始的本能,没有人无所畏惧,只要他有在乎的东西,就会害怕。 害怕黑暗,害怕未知,害怕死亡。 人的体力有限,心理上的体力同样有限,就像是一个人累了,那么他就得睡觉一样,一个人是不可能一直保持精神紧绷的状态的,若是真的是这样,那么人就不是人了,而是神了。 处在恐惧中的人,精神就处在极度的紧绷当中,这也是最原始的本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身体会爆发出所有的潜力,以确保你可以求得生路,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会处在一个相对巅峰的一个状态,这种状态看似很厉害,但能保持的时间却很短,这就是所谓的爆发,但这种爆发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俗话说,有付出才有收获,想要白白得到收获,却不付出任何东西,是不可能的,在经历过这种所谓的爆发之后,身体和心理往往都会陷入一个相对疲惫的状态,这就是因为两者都处在一个相对于过载的状态,必须保持一个较低消耗的状态去恢复,就像是进行了一场剧烈运动,往往都会身体酸痛个好几天,这个时间内,身体酸痛无比,连走路都十分困难。 江庚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让对方一直处在恐惧当中,精神紧绷,彻底地消耗他们的体力。 这样的话,就算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去杀死对面的夷寇,但也能让那些夷寇在短时间内失去反扑的能力,这能为隆安城争取到更多恢复元气的时间。 他们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 虽然他们是守城方,看似占据着很大的优势,但他们最大的劣势就是,他们不能逃跑,也无法闪避。 城池保护着他们,也限制了他们。 他们不能带着整个城池逃跑,也不能带着整个城池躲避,面对一切进攻,他们只能够强行接下来,接下来了,就是胜利,接不下来,就是失败,付出的代价就是生命。 而经历过夷寇的几番炮击,隆安城城东方向的城墙已经收到了极大的损伤,这种程度的损伤已经极大地影响到了隆安城的正常防御能力了。 如果这些夷寇依靠安水进行快速的资源补充,不停地使用火炮进攻,那么隆安城真的会陷入极其危险的状态,毕竟他们城中的资源是用一点就少一点,而且资源转化为战力也需要一个时间,不是说用嘴巴说一说就可以得到的。 这也是他们的一个弱点,那就是资源太少,储备的战备物资太少了,根本不能供应他们消耗,像隆安水师,这个火炮炮弹首先供应的地方,也经常面临着弹药不足的问题。 连隆安水师都杀孽如此,其他的地面部队就更加不用想了,就算他们能分到几门火炮,也没有足够的弹药去使用。 也就是说他们虽然有着火炮这种强大的武器,但是很多时候,他们能够依仗的东西,居然还是他们手中的武器,只有这种冰凉凉的武器,才是他们最佳的选择。 所以城墙的重要性就显得更加重要了,而修葺城墙,也不是一时之间可以完成得了的,就算是等沾粘墙砖的泥浆彻底干掉也得等个一两天,别说还要算上制备墙砖,运输墙砖和砌墙的时间花费了。 所以他们就算是失去了体力,也得装出还有力气的模样,疯狂追杀那些夷寇的大船,趁对方还没有发现他们虚弱的本质之前,用恐惧去消耗对面剩余的体力。 秋风肆意地卷动,四周,是如同厚重毛毯般的密林,青翠,微黄,渐变的颜色从山脊线缓缓变化,细密的枝丫沙沙作响,赤红的日光下,有身子灰白的飞鸟飞跃,静静地看着湍急河流上的疯狂追杀。 一切都这么美好静谧,而战争却永不止歇。 或许就算是那安谧的林子中,也有无数的捕杀正在进行,猎食者潜伏山林,静静潜伏,待着猎物出现,扑击如电,鲜血喷溅,或许这才是最原始的战争。 争斗,也是自古以来的史诗,这浩瀚的长篇,从未断绝。 看着变得赤红泛金的阳光,江庚才猛地反应过来,这场从清晨开始的战争,已经不知不觉间到了日暮开始的时间,璀璨的阳光都开始变得柔和起来,洒在身上,带着微微的暖意。 甲板上,那些水兵也算是勉强恢复了一些力气,不至于无力地瘫坐在甲板上,只能依靠彼此的身体才能够坐稳。 在他们面前,是夷寇的大船。 “将军,他们好像已经发现不对了。” 张阿牛站在江庚身旁,忽而低声开口说道。 江庚微微点头,那些从一开始就在死命奔逃。疯狂调节船帆的夷寇此时脸上的恐惧已经消失了一大半,他们再怎么迟钝,也能发现那追杀在身后的“魔鬼”停歇的时间有些过于长了。 这些猎物不禁开始思考,是不是身后的猎食者,已经失去了继续追捕的能力? 恐惧有多深,随后生出来的胆子也就有多大。 他们跃跃欲试,似乎想要看看身后这凶恶无比的鲨鱼,似乎已经被扒光了牙齿。 “要不要我们撤退?” 一旁的罗尚武见状,不禁开口说道。 他也发现了不妥,心中忽而有种强烈的不安。 狮子可以猎杀牛羊,牛羊磨利尖角,也可以捅穿狮子的腹腔。 要知道,他们刚刚虽然处于绝对的优势,但在失去了火炮和体力之后,他们的人数上的绝对劣势就被凸显出来了。 这甚至都称不上是一对十的战斗了,这种人数差距极大的战斗,获得胜利的可能几乎不存在,即使存在,在浩瀚的历史当中,也只寥寥地存在过一两次,而且这些战斗胜利,多少都会占据着各种其他的优势。 没有任何优势,只有无比凸显的劣势,这种情况还想胜利,多少有些痴心妄想了。 但江庚却还是没有说话,似乎还在抉择。 其他人都静默着,等待着他的命令。 第257章 洪流 江庚直视前方,黑色的眼珠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有些澄澈,他保持着沉默,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甘。 即使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但还是没能做到最好。 “江副尉,我们的优势本来就不在这里,我们退守隆安,他们想要轻易占到便宜也没有那么容易。” 江庚不说话,罗尚武却多少想到了江庚心中的想法。 毕竟是年轻人,在取得了优势之后,心中有不甘是很正常的事情,若是没有,那才奇怪。 但人生总得学会妥协。 罗尚武心中其实也有不甘,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是置气的时候,做出最好的选择的重要性比面子重要。 如此说着,罗尚武还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江庚的身边,他直直地看着江庚的脸,神色十分认真。 “不是我想说,江副尉,实在是……” 他微微吸了口气,想要再补充些什么,但他嘴里的话却缓缓变得微弱,直到彻底没了声音。 在他眼中,江庚那一直都冷漠的眼神忽而发生了变化。 那黑色的眼睛中,瞳孔忽而缓缓扩大,这意味着某种恐惧!罗尚武也骇住了,是什么东西,才能让江庚这般的人都感到害怕?他颤抖着,继续看着江庚的眼,透过澄澈的眼珠,似乎能看到其反射出来的东西。 透过江庚的瞳孔,罗尚武终于看清了到底是神东西让江庚露出如此恐惧模样了。 是船! 夷寇的船! 无数的,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密密麻麻的夷寇的船! 方向不是逃跑的方向,而是朝着他们驶来的方向! 罗尚武猛地扭过头看向船头,便感觉自己全身僵硬,似乎有冰渣从骨髓中生成一般,刺骨的寒冷让他牙齿都在疯狂磕碰起来,发出清脆的咔咔声,连抑制都抑制不住! 只见他们原本疯狂追逐着那些夷寇的水道远处,忽而出现了无数的大船,身躯高大得像是某种巨物,足有十几米高,高举的桅杆更是如同通天的巨柱,飞扬的夷寇战旗如同卷动翻飞的黑云,带着如同雷电闪动的轰鸣。 在那高大的主舰之后,是无数的战船每一艘都是七八米高的大船,阵列整齐,上面堆满了光亮整齐的火炮,如同野兽的爪牙一般,带着冷冽的杀气,令人不禁胆寒。 无数的战舰挤在一起,顺着水流而下,便如同狂涌而来钢铁巨流,带着天地将倾的压抑感,这种伟力甚至可以媲美大自然的神力,这个船队甚至不需要动用其他的武器,光是靠那些舰船的冲击,就足以击溃一切敢于阻挡在它们面前的一切东西。 在前所未有的强烈恐惧中,罗尚武忽而明白了一件事,一件他之前都不太明白的事情。 为什么静海县会失败得那么彻底,那么迅速? 虽然静海县只是一个县,实力根本比不上隆安城这种府城,但是再怎么说静海县也算得上是边镇,军队再怎么差劲,也不至于连几个斥候都没能派出来。 关于静海县发生过的事情,居然真的没能传出来! 这是完全违反常理的东西。正常来说,就算是实力差距巨大,但是也不至于说连几个斥候都逃不出来,除非整个城池的人都到了一种绝境,并且全体军民都下定了决心,要与敌人彻底死战到底;或者是陷入了难以言喻的绝对劣势当中,连斥候都必须要冲杀在最凶险的战场当中,只有这样,才可能会发生这些情况。 按理来说,一个城池在遇到了难以抵御的敌人,主将都应该派人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才对,静海县城作为边镇地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件事,至于上边的原因更是难以发生,这也是一直困扰罗尚武的地方。 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任何去给他解释了,因为答案已经出来了。 这些夷寇,就是依靠强大的武力,用一种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速度占领了静海县!就连斥候都没能反应过来,彻底随着静海县死去! 这是何等的伟力?罗尚武看着眼前的洪流,一时间都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形容眼前他所看到的一切。 目光所致,除去青翠微黄的层叠密林,河道上都是密集的大船,每一艘都可以比肩世界上最为巨大魁伟的野兽,其上所携带的气势更是融合在一起,就连深海中的巨鲸,在海上翻身,身子比所有的船舰都要巨大,人在这种巨物面前,甚至都不能看到它的全貌,只能在浩瀚中颤抖,震撼于世界上还有这种伟大。 除去罗尚武,其余的所有人也都被眼前的一幕给彻底震撼住了,他们带着怒火和自信一路追杀到现在,即使是面临着危险的接舷战时心里也没有生出多少恐惧,但是这一刻,曾经他们作用在那些夷寇身上得到恐惧却作用到了他们得到身上,难以言喻的冰冷冻住了他们的手脚,此时他们就连张开嘴巴发出声音都显得十分困难。 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这种力量,是人类可以掌握的。 他们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夷寇在战场上的时候总是悍不畏死,就连死亡都很难吓到他们。 因为他们的身后是如此强悍的力量! 这种伟大的力量,足以给世界上一切士兵带来难以言喻的自信! 这种强悍可怖的力量,到底什么东西才能够阻挡? 静海县在这种威力下,甚至连半天都没能坚持下来。 那么隆安城呢?他们所在的隆安城又能坚持多久? 一天?还是两天? 或许这种差别根本就没有区别,他们看到了真正天堑般的差距,人数,装备,士气,无论是什么,似乎他们都处在绝对的劣势。 他们曾经觉得,这些夷寇的先锋部队就已经十分难缠了,但是没想到,这些先锋居然还不是他们真正的精锐部队! 常理来说,作为先锋的部队应该是精锐,这样才能确保攻坚时的威力,但这些夷寇再一次地打破了他们的常识。 随着无数战舰的靠近,那些原本就开始有些跃跃欲试的夷寇,在此刻瞬间抛去了原本所有的恐惧! 第258章 六条隆 他们的底气所在,他们的大部队,终于来了! 他们放声嘶吼起来,似乎要把刚刚所发生的的一切耻辱都通过嘶吼给发泄出来一半。 他们被人追着逃过了无数的路程,到了此刻,被无情屠戮的他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掉头!快点离开!回隆安城!” 看着眼前夷寇先锋舰队开始掉头,江庚也终于在那种恐惧中醒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传遍三艘船舰。 听到江庚的声音,那些士兵也从惊骇中醒来,他们顾不得身上传来的阵阵酸麻疼痛,强烈的死亡恐惧下他们干瘪的身躯中再次榨出了力气,他们调动船帆和螺旋桨,开始在狭窄的河道中掉头。 这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但是却是他们必须做的,不然若是真的对上了那洪流一般的舰队,他们都不敢想象自己会遭遇到什么。 他们的无畏号楼船,高七八米,已经是少有的大船了,但是跟对面的主舰一比,简直就是小孩跟巨人的差距。 这才是大船,也只有这种东西,才能征服大海,来到大盛! 而唯一能让他们微微安心一些的东西就是,他们和那些巨船中间还隔着那些夷寇先锋部队的舰船,那些巨船想要越过这些船队追逐他们也是不可能的。 但他们速度必须要快。 因为那些巨船上的火炮显然不是摆设,即使他们不能跨越那些先锋船队,那么也可以动用火炮。 他们用火炮轰人很爽,但觉对不会有人想要被别人用火炮轰上几次。 而且他们只有三艘船,若是被轰沉了,那就只能游回去了,而想要用血肉之躯在河道上快过这些大船,那么也只能是奢望。 只不过片刻,猎人跟猎物的身份就倒转过来了。 身后,那艘巨大的主舰上,六条枫搀扶着脸色苍白的荒木信登上甲板。 “父亲。” 六条枫忽而跪倒在地,脸色沉重,丝毫看不见死里逃生的喜悦。 声音落下,甲板上一直远眺隆安水师的男人终于收回了目光。 他身躯高大,留着浓密的络腮胡,眼睛像是毒蛇一般,放射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冷光,但他魁伟的身姿却带着一股威严,冲淡了他眼神中的阴冷。 “枫,怎么会弄得这般模样。” 六条隆声音浑厚,听不出来责罚还是关切。 “我犯下了错误,是我没能想到对方的战力居然有这样的程度,才导致了这次的失败。” 六条枫把头低得更低了,似乎并不敢去直视六条隆一般。 “你是个聪慧的孩子,隆安城不应该对你造成如此大的困扰才会。” 六条隆的声音依旧平淡,他往前走了几步,静静地看着身前掉头的先锋部队,在那些夷寇士兵的身上,他看到了失败的惨烈。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先派先锋部队攻击隆安,而后主部队在彻底处理完静海县的所有首尾之后才来隆安,而后再收缴处理隆安,先锋部队再次朝着下一个城池进攻……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的先锋部队居然在隆安城遇到了这般惨烈的失败,来时接近一百的舰船,此时甚至都凑不齐四十这个数字。 “还有荒木君,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六条隆收回眼神,看到了一旁眼神空洞的荒木信。 他微微皱了皱眉,从荒木信的身上感到了一丝陌生。 “末将荒木信,辜负了将军的期望,还请将军赐我死罪,以祭奠那些逝去的明诚勇士。” 荒木信颤动着身子,壮实的身躯此时居然透出了一丝飘荡浮萍一般的脆弱可怜。 “看来真是惨烈的败啊,就连你也如此模样,隆安,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先民们都说,大盛乃藏龙之地,拥有无数强悍的人物,我本以为只是先民为自己失败寻找的借口,但现在看来,我们的先民确实跟一群难以想象的对手交战过啊。” 六条隆叹了口气,继续看着荒木信:“我可以让你死,但是我们明诚的勇士,想来只能死在战场上,死在这里,只会是懦夫,你是懦夫吗?” 荒木信眼睛动了动,没有说话。 “你是懦夫。” 六条隆做出了判决。 六条枫猛地抬起头,撑在地上的双手抓紧了甲板。 “懦夫的死,无法祭奠英魂。” 六条隆继续说道,只是声音中充斥着冰寒。 此时他的威严才散发出来,就如同传说中的皇帝一般,赫赫威严下就连神都得低头。 眼前,那些船队也终于调转头了。它们汇入主舰队,化作洪流中的一部分,跟着主舰开始冲锋。 它们的面前,就是三艘隆安来的战舰,这就是他们的目标。 “你可以死,但你必须死在战场上,那些人追杀了你,也杀死了我们的勇士,那么你就去杀了对方的主将,这之后我可以赐你死亡,再次之前,就算是怎样,你都只能活着。” 六条隆继续冷漠地说道,声音中带着难以抵抗的威严和霸道,周围的夷寇士兵都挺直腰身,似乎在他们皇帝的支撑下也生出了无数的勇气和自豪一般。 荒木信身子颤抖,脸色发白,头上满满都是冷汗,渗透进衣衫中,被冰寒的秋风吹过,带着难忍的冰冷。 强大的威严下,他甚至说不出半点反抗的话。 因为这是真正的皇帝,就算他是明诚当中最为煊赫的年轻一辈,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也必须低下头颅。 “信!” 一旁,跪在地上的六条枫抬着头,紧张地看着荒木信,似乎生怕现在的他会做出一些什么傻事。 周围的这些夷寇是真正的精锐,作为六条隆的亲卫,这些士兵都是有着以一敌多的强悍战力,就连堪称明诚战力巅峰的荒木信也不可能在这些士兵手上占到什么优势。 再怎么彪悍的将军,也不能对皇帝拔剑,这就是规则。 “是!” 许久,荒木信一下子跪倒在地,朝着六条隆沉声道。 原本按照他的身份,即使是看见了六条隆也不需要下跪的。 六条隆似乎也有些诧异一样,好半晌才收回了目光,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 第259章 撤退 “先民未完成的,我们能完成吗?” 他低声说着,似乎自言自语一般,声音低微得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 谁也不知道,即使是如此威严的他,在此刻也在心中生出了一丝疑惑。 大盛九州三十七郡,一百三十二府,一个隆安府,居然就拦住了他的先锋部队。 作为入侵者的他们,真的可以挑战着已经称霸了三十七年的大盛朝吗? “全力加速,不要节省燃料!” 甲板上,江庚继续嘶吼着。 他时不时就往后看去,神色中也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敌方火炮的射击距离有多少,所以他必须保证自己可以逃得足够远,才能保证安全。 看到那些夷寇的大船,他也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往日那些鲜红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中,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令他十分厌恶。 他现在脑子里能想的就只有快些回到隆安城中,至于如何才能够抵御这恐怖的洪流,他根本就无法去想。 或许他真的做错了,沐宛才是对的,回到隆安城中本就是彻头彻尾的错误,他应该早就离开的,这样起码他还有一丝逃生的机会。 但现在,他却失去了这种机会。 这种强大的力量下,隆安城也不可能比静海县厉害到哪里去,他遇到了真正难以抵御的强敌了,这些敌人可以像开罐头一般撕开隆安城的防线。 而他甚至没有半点反抗的办法。 他看似已经变强了很多,但是在这种几乎可以媲美自然的伟力下,他也显得如此渺小不堪。 如果是以一敌十这种情况还有胜利的案例,但是在人类对抗自然的情况下,却没有什么案例! 火山爆发,海啸,地震,暴风龙卷,这就是自然的力量! 这种超越无数层次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够抵挡的。 这些伟力可以轻易地毁灭一切。 所以现在他们能够做的,只有逃! 所幸,他们虽然战力比不过对面,但是他们还有蒸汽机,这个替他们立下赫赫战功的东西,再次拯救了他们。 他们在河道上飞驰,渐渐地拉开了距离。 “我们,应该怎么办?” 沉默许久,罗尚武颤抖着声音说道。 “先回去,在这种地方,我们不可能战胜他们。”江庚沉着脸。 但他却没有真正解答罗尚武的疑问,因为答案已经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浮现出来了,没有办法。在看到这种好比自然伟力一般的船队,即使他们之前取得过怎么样的战果,在此时也再也提不起半分胆气。 罗尚武其实也知道就算问江庚也是大概率得不到答案,但他的内心还是想要问一问,似乎这样他空虚的内心就能得到一丝依仗一般。 人在无助的时候都是如此,就算是知道毫无机会和办法,也想要去找到一丝寄托。 但他却忘了,他作为主将,其实才应该是那个给予其他人信心的人。 江庚微微平息了心中的情绪,但脸上的沉重颜色还是难以退去。 他或许应该说些场面话去鼓动士气,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在他看来,这有些过于声厉内茬了,而且他也不认为这样做能起到什么用,只会把他束手无策的本质都暴露出来。 江面上依旧是秋风阵阵,但此时却再也没有热血可以抵抗寒冷,一种压抑的冰冷在三艘舰船上发散。虽然还是没人开口说什么,但是每个人都能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 就算是一开始就让他们面对这些夷寇船队他们也不至于这么绝望,正是因为他们才刚刚打跑了那些夷寇的先锋船队,结果希望还没彻底绽放,就被一盆冷水彻底浇灭,这种落差感足以击毁他们内心的防线。 随着蒸汽机的发力,舰船逐渐远离了身后的夷寇船队,那种死寂的压抑也勉强消散了大半,那些士兵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们并非真的逃离了这场灾难,但人都是习惯于欺骗自己的,总会告诉自己,只要看不到的东西就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但在松了一口气之后,后怕感再次令他们冒了一身冷汗,他们也不敢乱说话,但都在慌乱地对视,对视中,他们都看到了同袍眼中清晰的慌乱,只有他们看向江庚的时候,才会勉强站直身子。 “将军……” 罗尚武身旁,余杭迟疑了片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罗尚武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说了。”罗尚武眨了眨眼睛,里面已然看不见恐惧,却带着一种让余杭看不太懂的深沉。 点了点头,余杭也不再说话,他也怕,但罗尚武不说话,他也就只会默默地站在罗尚武身后。 三艘战舰如同飞出水面的鲭鱼,划出细长的涓流,朝着远处的隆安城驶去,路过无数之前留下的遗骸。 没人去在意那些血腥破败的残骸,每个人都沉默着。 回路总比来路短,虽然时间差不了多少,但因为已经看过了那些陌生的风景,再次看时,人脑就会少处理很多陌生的记忆,就会让人生出一种时间过得很快的感觉。 意味着退兵的号角声从无畏号上传出,声音幽幽,带着一丝难掩的慌乱,传遍安水旁的林子。 那些冲出城外,还没能跑出多远的士兵有些愣神。他们在知道无法在林子中追上那些夷寇的船队之后,就开始屠戮那些还没能撤退的夷寇步卒,他们刚刚才结束战斗不久,还没能弄清怎么回事,就听到了那悠扬的号角声。 正当他们呆滞地抬起头时,耳旁除去号角声和风声外,似乎还听到了某种浩瀚恢弘的声音,那种声音如同来自地底的闷雷,低沉浩大,仿佛能直达灵魂深处。 他们自问绝对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他们本能般战栗起来,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安水的远处。 只见青绿颜色的安水河上,忽而浮现了一层白银,那股银线从远处不停变大,而后才让那些士兵惊醒过来,那并非是白银,而是掀起的浪花,雪白的浪花后,仿佛有着山岳冲撞而来,千万吨的江水都被压迫得四散开来。 第260章 将至 “呜——” 号角声还在回荡,似乎还带着一丝急躁,也终于惊醒了那些士兵。 他们顾不得收拾战场,便立马拖动着僵硬的双腿,开始往隆安城城门撤退。 他们无法理解远处的巨山到底是什么,但是那种巨物的压迫感却跨越了数里路,沉重地压在他们的心头,恐惧感成为了驱动他们的力量。 也得益于这些天来的训练,使得他们还算是有些军事素质,没有发生什么踩踏事件,虽然有些慌乱,但也算是顺利地完成了撤退。 随着“嘎吱吱”的巨响,那打开了不到半天的厚重城门再次关闭,城门后的甬道再次被黑暗侵蚀。 下了船,江庚一众人来不及多说,便立马往城墙上跑去。 一边跑,余杭还一边嘶吼着发出指令:“敌袭,组织防线!” 命令传达,各个指挥官都把命令分发到各自负责的部队,,整个隆安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器,而在他们的指挥下,这台机器的零件开始运作,带动着整个隆安城一同运动。 天色已经有些发暗,准备好的火把开始被点燃,快速地蔓延开去,无数细碎的火光就像是一只只萤火虫,又像是绽放开的烟火,点点火光在隆安城中亮起来。 城墙之上,江庚和罗尚武一众站在垛子之后。 借着天色还未彻底黑暗,他们看到了远处的巨物。 灰暗的夜空下,那些狰狞的巨船边框反射着天光,微微发白的光泽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死神的勾镰,似乎随时都要滴下浓腥的鲜血。 那些船队并没有一直加速,即使是处在昏暗的天色,但是那满城的火光却依旧给他们指出了隆安城的所在。 随着呼呼作响的巨响,无数船帆被调节,冗长的船队居然整齐一致地开始减速,即使他们之间的距离都离得很近,但是在这种减速中居然都没有发生多少碰撞。对方的素质可见一斑,相比于他们的先锋部队,这些夷寇的主部队甚至更为恐怖。 站在还有些破碎,根本来不及修葺的城楼上,罗尚武脸色一阵变幻。 虽然已经接近了隆安城,河道已经比之前开阔了很多,但是在夷寇那艘主舰面前,河道显得还是有些狭窄,而除去那主舰之外,它的身后是长蛇般的船队,一直连贯出去,似乎要直达天际一般看不到尽头。 罗尚武根本说不清面前是多少艘船,百艘?千艘?亦或者万艘? 一艘船上算五十人,那么面前有多少人? 一阵阵冰寒在罗尚武心中炸开,之前只顾着逃跑,他看这些船队也只算是匆匆一瞥,此时静立去看,才能更加清晰地知道,他们要面临的,到底是怎么样的恐怖。 隆安城怎么抵挡这种东西? 或许就像静海县一般,只需要一轮齐射,什么城墙,什么城门,什么防线都要化成碎屑。 “还有时间。” 似乎感到了城头上压抑的绝望气氛,江庚开口道,声音不大,但却神奇地传了开去,抚平了他们心中的不安。 “河道狭窄,火炮的射程又有限,他们能够用得上的火炮其实很少,我们现在其实还算得上安全。”江庚继续补充道。 听完这话,罗尚武也勉强稳住了心情。 静海县如此脆弱,是因为它身旁是大海,大海没有边际,那些夷寇可以把船队一字摆开,所有的火炮都能发挥作用。 那种齐射之下,一切防御都只是虚设,但现在的夷寇却不可能一字排开,就行那些先锋部队一样,能发挥作用的只有前方的船舰。 现在敌方主舰如此庞大,虽然看着恐怖,但是也阻挡了其身后船舰的弹道。 这个好坏不知的消息勉强让那些士兵镇定了一些。 “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发动大规模进攻,我们还有时间修整。” 江庚缓缓开口。 就仿佛印证着他的话,那些夷寇的大船在城外几百米外缓缓停了下来,带起的喧嚣声也彻底消失了,若不是那些开始在船上亮起的火光证明了它们的存在,甚至要让人感觉城外什么都没有。 “血的味道。” 六条隆走出船舱,他的衣袍在晚风中舞动,风也给他带来了隆安城外的气息。 芬芳的植被气味中,是压抑不住的腥臭,那是死亡的味道。 “自己的耻辱,需要自己去洗刷。” 六条隆忽而又说了一句话,似乎还是自言自语一般。 “是,将军!” 身后,六条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她扶着荒木信,在听到这句话后,她瞬间跪倒在地上,光洁的头颅贴近甲板。 六条隆却似乎失去了一切兴趣一般,缓缓转身,在荒木信身旁走过,甚至眼神都没在荒木信和六条枫的身上停留片刻。 寒风呼啸,直到六条隆重新回到了船舱当中,六条枫才从甲板上爬起来。 她借着身后灯火看了看身旁的荒木信,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 “我没事,六条大人说的对,我就算是个懦夫,也应该等到战死的那一刻,不然就辜负了那些死去的人。” 荒木信的脸庞在晦暗的灯火中阴明不定,让人看不清其上的表情。 烛光中,他的影子单薄细长,如同野草。 六条枫眨眨眼,一时间没能说出半句话。 而荒木信显然不会再等待,他轻轻吐了口气,就回头离去。 “你去哪?”六条枫站直身子,慌乱开口。 “弥补我犯下的错,虽然……我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夜色中,男人的声音消散在风中,就如同乘着水流远去的纸船,其上的灯火最终坠落深水,死寂冰冷。 六条枫站在原地,注视着那背影的离去,就仿佛传说中等待夫君归来的望夫石。 这一刻,六条枫忽而生出了一丝难以理解的陌生感,那个自信的男人,似乎已经变成了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夜色降临,林子中湿冷漆黑,就连船上的灯火都照不进来。 单薄的影子走进漆黑,便彻底失去踪迹。 双脚踩在泥泞湿滑的泥土中,双脚陷进烂泥当中,带来怪异的触感,荒木信仿佛能嗅到其中血液的腥臭。 第261章 起行 湿冷的林子中,似乎又无数野兽醒来,漆黑的丛林也并不死寂,身旁是无数的虫豸叫声,但却看不到任何身影,这种气氛能吓死人,更别说这林子中还有无数的尸体了。 但荒木信却还是一步步地深入着。 他其实也看不太清路,但除去视觉,其余的所有感觉都前所未有地灵敏,他就像是走在死神之地,身旁是无数流浪的灵魂,他伸出手,似乎在触碰那些苍白的,孤独的灵魂。 “死去,是勇士的荣耀……” 夜色渐沉,隆安城就在寂静中度过了安稳的一晚。 夷寇船队抵达隆安城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居然在一晚之间就传遍了隆安城。 虽然天色再次明亮,但整个隆安城却犹如鬼蜮一般,没有丝毫往日的繁盛。 在消息传出的一刻,无数的隆安百姓连夜收拾东西,拖家带口地从城西离开,就算没有交通工具,也没有规划,他们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在这个年代,盲目离开城池,是很有可能死在路上的,而且没有规划,到了其他城池也没法立足,背井离乡看似简单,但不是到了绝路,是没有多少人会去做的。 而城西的守军也没有阻拦他们,任由他们离开。 “你们当中,若是有人也想离开,那么也可以离开。”城西,许沛看着那些离开的队伍,忽而朝着身后的士兵开口说道。 那些士兵闻言低下头,没敢说话。 宁涛站在许沛身边,他看了看自己部下的骑兵,忽而笑道:“一样,你们都是年轻小伙,也未必真的要在这里跟着我们拼死拼活,我这个当将军的,也没给你们带来过什么好东西,现在也没资格让你们跟着我送死,想走的就走,我绝对不强迫你们,说到做到。” “我也绝不惩罚。”许沛认真地开口。 话音落下,那些士兵对视一眼,都有些躁动的模样。 没有人想要去死,更别说他们还年轻,还有大好人生要去过。 城东。 “诸位,就像你们所看到的这样,隆安城岌岌可危,我也不会欺骗你们,我也不会再强迫你们做些什么不愿意做的事情,愿意留下来的就留下来,离开的我也绝对不阻拦,你们都是我的兄弟,若有来世,我还要跟你们做兄弟。” 罗尚武站在高台上,声音传遍四周。 所有士兵神情变化。 “这会是真要死战了,我当初救下你们,也希望你们可以继续活下去,要走的就走。” 江庚站在隆安水师面前,面容再次恢复到以前的温和,所有的肃杀冰冷似乎都不能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找出半分。 所有水师士兵都动容了。 “将军,我愿意……”张阿牛眼中含泪,就要说出什么来,但却被江庚轻轻制止了。 在张阿牛疑惑的眼神中,江庚微微笑着,就如同含着春风,不带丝毫威胁。 “我听说过一个子贡赎人的故事,你们可能没听过,有个国家叫鲁国,它有条法律,只要是救助外国同胞,把人赎回来,就可以得到国家的补偿,但子贡赎人之后却拒绝了补偿,而后被他的老师训斥了。” 江庚声音平和,却让那些士兵一脸疑惑。 他们中也没有多少个念书的人,所以也没人知道江庚想要说什么。 “看似美好的品德,实际上却是一种绑架,提高了的准则,子贡不需要奖赏,那么其他人就会陷入两难的抉择,若是救人后要奖赏,就会有人用子贡的案例去责骂,若是不要奖励,那么他们赎人花费的钱财就彻底消失了……所以,以后不会再有人去救人,所以,你们不需要说什么,离开的可以离开,留下的也不用说什么。” 江庚说着,缓缓转过身去。 “感谢诸位这一个月来的陪伴,有幸与诸位战过一场,已是荣幸。” 隆安城中,所有士兵都得到了同一个选择,留在隆安城,或者是跟着那些离开的百姓一起离开。 战争,真的已经到达了这个程度。 离开,悄无声息,留下,也是悄无声息。 没有怨恨,也没有咒骂。 空掉的位置留下了甲胄和武器,有人满脸通红地咬牙羞愧离去,身旁留下的人攥紧双拳,但也没有说出什么话。 旭日东升,阳光璀璨,给大地铺上一层金箔。 但可惜,这是初冬,阳光再盛,也不能带来足以温暖人的温度。 时间流逝,城西城门也关闭了,该走的不该走的,都走了,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有的夷寇已经越过了隆安城,开始将整个城池包围起来。 或许有夷寇会去追杀那些离开的人,但也没有人会去在意了。 残破的城头上,被烽火熏黑的战旗猎猎作响。 “起行,诸君。” 没有回头,江庚低声说道。 声音落下,李二快步上前,递上了银枪。 江庚诧异地看了看李二。 这个怯弱的兵卫,居然没走。 “将军,你这是什么眼神,莫不是看不起我李二!”李二看着江庚,原本非常害怕江庚的他此时居然在笑,笑得畅快肆意,他抬起手擦了擦眼角,恐惧的声音微微颤抖,“我李二也是个好汉!反正我也没亲人了,这些天有幸得到将军的赏识,才知道以前都是白活了……这次,我想好好地活一次。” 他明明说着话的时候眼泪都在眼中晃荡,身子也在战栗,但声音却那么坚定。 江庚看着对方,没有多说什么:“好。” 他捏紧枪身,脸上春风般的神情缓缓褪去,就如同凋零的春花,只剩下干枯的秸秆,冷峻严肃。 没有声势浩大的动员,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嘶吼,最为惨烈的战争开始,却是前所未有的安静,就连战旗的声音都如此清晰。 城外,那些夷寇的船队也显得十分安静。 船舱中,六条隆慵懒坐着,看着对面站立的荒木信。 此时的荒木信脸色苍白,显得有些憔悴,但一双眸子却好似燃着烈火一般,前所未有的明亮。 “听说你连夜安葬了那些死去的战士?”六条隆淡声道。 荒木信点点头,没有言语。 第262章 贪心 “很好,我又再次看到了你的斗志,去。”六条隆依旧简洁,他摆摆手,姿态慵懒,却有着常人没有的威严。 荒木信依旧没有说话,他朝着六条隆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缓缓退出来了船舱、。 走出船舱,他一直走到甲板上,远眺着远处斑驳的隆安城城墙。 若是往日,他或许还会感叹一下,认为隆安城中都是可敬的对手之类的,但今天他却格外沉默。 战争,真的需要所谓的敬意吗? 还有所谓的正义。其实都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所谓的正义,只不过都是胜者的粉饰,只有仇恨,才是战争中最真实的东西。 “我们的剑,应该是追求美好生活照亮每一个人,但是我却需要用剑,把痛苦带给每一个人。”荒木信自言自语道。 “你犹豫了?”六条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 “不想回答就算了。” 荒木信捏紧刀柄。 所谓的勇士,就是要含着苦痛冲阵,所谓的正义只是小孩骗人的口号,既然已经手握刀剑,那么就只能准备战斗。 “如果我也死了,你会像埋葬他们那样,埋葬我吗?” 看着荒木信的背影,六条枫忽而开口问道。 “什么意思?”荒木信皱眉。 “没有……算了,我明白了,男人都是这般可恶的东西。”六条枫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语气中忽而变得满是怨气。 荒木信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但是他还是没有转头。 “祝你好运。”六条枫不再留步,转身离去。 “呼……”握着刀柄,荒木信长长舒气。 号角声响起,声音划破平静的晨曦。 一门门火炮从舰船上拆卸下来,而后通过小船运输到岸上,再经由步卒推动,在隆安城外扇形分开。 除去这些负责布置火炮的夷寇以外,还有更多的夷寇提起斧头,将那些密集的林木砍伐,清理出足以摆放攻城器械的空地。 到了此刻,他们反而没有了一开始的急躁,反而显出一种平静,似乎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进行着,心中的情绪都消失不见。 每逢大事有静气,不仅仅是个人的修养,更是一个军队的素养,这些夷寇再次用行动告诉所有隆安城的人知道,他们不是杂兵,也不是被愤怒情绪控制的野兽,他们是军队,以杀伐为第一要义的军队! 他们静默着行动,就像是杀猪前默默磨刀的屠夫,即使没有丝毫言语和表情,但是杀意却早已四散。 江庚,罗尚武和余杭都登上城头,同样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们身后,是所有愿意留下的战士。 此时的罗尚武似乎又恢复了他刚刚来到隆安城那天般的威严,神色平淡,似乎眼前的一切也不能令他动容一般。 “江副尉,这才是我们真正要面临的强敌啊。” 他杵着一柄长刀,身子板正,鲜红的披风表明着他的超然身份。 最近跟对方关系一直有些僵硬的江庚此时笑了,似乎此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他还是那个唯唯诺诺跟在罗尚武身后参观船厂的虚职副尉。 “是啊,将军有没有后悔,当初答应汤知县来隆安?”他眯着眼,沐浴在阳光中,声音中也没有丝毫恐惧。 “说不后悔是假的,但当初他求姥姥一样求我过来,我也不好意思就这样一走了之……毕竟都是同乡一场……”罗尚武咬咬牙,似乎想要做出一副愤怒的模样,但最后还是放弃了,眼角的皱纹舒张开来,似乎铭刻着无尽岁月。 “倒是你这些小年轻,还有大好人生没见过,为什么要留下来?”罗尚武没有转头,还是直视着前方城外的景色,声调温和得好似在跟老友聊天。 “我也不知道。” 出乎意料地,江庚咧嘴一笑。 罗尚武眉毛挑了挑,杵着刀的手都抖了一下。 “我其实也算是个很自私的人,自从来到隆安之后,也没想过那么多,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权力身份,我都没想过,隆安城很大,也很繁茂,但我当时想要的,也只不过是逃得一条性命而已,你信吗?” 江庚还是笑,声音中听不出半分异样。 “我信。”罗尚武眨眨眼,点头道。 “我还以为你会说不信呢。”江庚收敛笑意。 罗尚武哼哼两声,没有接话,似乎有些洋洋得意。 “但世界是很艹蛋的,你越想要得到什么,就越难得到什么,你想活,就必须在死亡边缘挣扎。”江庚低声骂道。 “不是这样的。” 罗尚武接话道:“只是因为你在死亡边缘,所以你才会去想要活着,能活着的人,是不会去想活着的。” 沉默片刻,江庚再次笑道:“没想到将军还懂这些,倒是我小觑将军了。” “你还真以为我是个胸无大志的武夫不成?”罗尚武皱皱眉头。 “将军说的没错,人缺少什么,就会想要得到什么,因为得不到,才会去想,所以才会越发觉得那样东西难得,”江庚抬起手,撑在身前的垛子上,手掌上传来清晰的触感,粗糙的墙砖从他指尖划过,“人都是这样,得到的不珍惜,会去谋求他想要的,更多的东西,其实我也是这样的人,只不过我以为自己的一切,都只是源自‘不得已’,但实际上一切都是因为‘我想要’。” “正是因为想要,所以我们才会活着啊,没有想要的东西,人就没了灵魂,虚伪也好,贪心也罢。”罗尚武轻笑一声。 “我们都很贪心啊。”江庚也笑。 “你比我贪心。”罗尚武较真道。 “之前的事对不起了。” 话音落下,两人沉默。 许久,罗尚武轻轻提起身前的长刀,轻轻的锵鸣是他的回答。 无论之前的内斗是因为什么原因,无论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但归根结底,那些都是内斗,而在外乱之前,一切内斗都应该停止。 两人都不是蠢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要离去的士兵都已经遣散,现在还能站在这里的人,都应该是利益相同,想法相同的人,在此时内耗,是最为愚笨的想法。 第264章 战始 “冷却炮弹,更换常规弹药。” 江庚直视着眼前的一切,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就连那轰天的炮响都没能让他皱眉。 江庚似乎能够看穿那些尘埃烟雾一般,神色依旧有些凝重。 这是一轮优势的攻击,但他明白,这只是开始。 当攻城方选择了进攻,那么就意味着他们早已做好了牺牲。 这是攻城方该做的准备。 所以那些守卫都因为这一轮射击而发出欢呼的时候,江庚还是神色平静。 先天下之忧而忧,打仗也应该如此。 一时的得失并不重要,真正决定胜局的东西,才重要。 烟雾散尽,那些士兵的欢呼声缓缓消失。 林子中,又有新的夷寇持着斧头奔出,疯狂地砍伐着挡路的树木。 他们身后,又有夷寇推着火炮和推车从船上下来,依靠那些斧手开辟的道路,向着那些血肉泥泞处沉默迈进。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对方的可怕,但江庚此时还是不得不感到一丝震撼。 这种执行力的队伍,确实是极其强大的敌人。 但很快,他就把这些杂念都压下了。 “准备第二轮射击!” 守城战,没有多少巧妙战法。 他也不可能学诸葛亮,单人于城门之上弹琴退敌。 双方都没有使用什么精妙战术,都只是按部就班地按照最原始的攻城法和最原始的守城法对战。 这战法看似最为简单,但是这看似最为简单的战斗,却是代表着最为残酷的战斗。 双方拼的就是消耗,弹药,军械,甚至人命! 这些东西就是他们的筹码,因为没有巧妙战术,所以只有用最原始的东西去拼。谁先拼不过,那就是输家,那就死,残酷,却有效。 “砰砰砰!” 又是一轮齐射,虽然弹药的威力比不上之前那么大,但依旧不是那些木车和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东西。 尘土再次飞扬,湿漉漉的地面再次添上数千斤血肉,将原本翠绿的林子变成了一片废墟般的地狱。 但还是好像上次一般,又有一队队的夷寇小推着木车走出,他们的布鞋踩在血泽当中,血珠凝结在他们的裤脚上,就像是最原始的图腾。 他们把“悍不畏死”描绘得淋漓尽致,所谓的勇士道,支持着他们无畏地去面对死亡。 即使他们知道,他们的死去,是用来换取对面储备的弹药,但他们一步步迈出,眼中没有丝毫恐惧,这一刻,他们就是冲锋飞卫兵,一往无前,永不畏惧。 但不会有人感到不忍。 因为战争的残酷,不会对任何一方有姑息。 城墙上,士兵们狞叫着点燃火炮,看着鲜血飘飞,似乎他们也陷入了疯狂当中。 但前一天,他们还不是疯子。 但这个世界,在这个时间,把他们变成了疯子。 “砰砰砰!” 一声声炮响,带起无数的血花,烂漫璀璨。 双方都似乎陷入了某一种僵持,双方你来我往地进行布局,看上去倒像是那些夷寇在无脑送死一般。 “差不多了,开炮。” 指挥船上,六条枫冷声道,即使是在主部队当中,她也是地位崇高的指挥官。 她从一开始就在看着那些夷寇送死般的进军,神色没有半丝变化。 直到那些夷寇士兵终于用生命开辟出了道路,那些密林中也出现了空地之后,六条枫才发出命令。 瞬间,那些早已准备好了的船舰上亮起了刺目的火光,一颗颗炮弹呼啸而出,轰击的目标却是那片林子。 他们处在一个隆安城火炮轰击不到的位置,但安全的位置也意味着他们不可能攻击得到隆安城,所以他们的目标只是面前的这些林子。 火炮既然可以用来攻城,在密林中开辟空地自然也可以。 而这片林子,本就被隆安城的守卫射击了好几轮,又被无数夷寇士兵的冲锋开辟,本就已经快要达到他们的要求,这一轮射击之后,他们终于彻底开辟出足够他们摆放器械的道路和空地。 “冲!” 随着一声声大喊,那些沉默已久的夷寇士兵从一艘艘船舰上鱼贯而出,他们手里提着圆盾,瞬间涌入两边的林子中。 他们形成一个个小队,分工明确,抬起那些陷在泥泞中的推车,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布设器械。 城头之上,罗尚武脸色凝重。 对面甘愿用人命开道,甚至还借此依靠了他们隆安城的火炮弹药用来开辟道路,这种魄力和手腕,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玩得转的。 这种震撼,甚至要盖过刚刚杀灭无数夷寇得来的兴奋和激动。 “继续射击。” 似乎那些士兵也有些惊骇,连那不停射击的炮膛都有了一时间的空档。 江庚抬起长枪,枪尾杵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那些士兵才回过神来,再次往滚烫的炮管中填充新弹药。 不管怎么样,他们也有些骑虎难下了。 “砰砰砰!” 又是一轮齐射,但这一轮齐射,却多了一些原本没有的东西,那就是来自夷寇的反击。 一颗颗炮弹从对面射来,拉出凌厉的弧度,撞击在原本就没时间修葺的隆安城城墙上,那些青灰色的墙砖都似乎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一般,纷纷透出可怕的裂痕,化作无数细碎的碎屑,簌簌地落下。 有的炮弹在空中相撞,发出的巨响就像是雷神吼叫,声音刺耳渗人,就连那些堵着耳朵的火炮手都感觉双臂发颤。 烟尘和烟火都彻底在城墙和外边战场中升起,滚滚的烟幕好像浓雾,遮掩了双方的视线。 这一轮射击,给双方都造成了极大的杀伤,作为双方最为强大的武器,火炮可以轻易轰碎墙砖,也可以轻易撕裂血肉之躯。 点点猩红也在城头上出现,粘连着灰黑色的尘土,带着一种让人心颤的沉寂。 “接替他们。” 江庚依旧站在原地,有炮火从他身旁擦过,凄厉的风声就如同地狱恶鬼的嘶鸣,带着深沉的恶意。 但这种冰寒至极的恶意,却不能让他脸上的表情,生出多少的变化。 很久以前,他在面对着这种随时都可能死亡的战斗都能保持着沉着。 第265章 冲锋 虽然那些是单打独斗的战斗,现在是千军万马的战争,但在江庚眼中,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对他来说,所谓输赢,赌上的都只是生死而已。 会去思考自己的死亡值不值,或许只有人类会去思考。 世界上的所有生物,都会把生命放在第一位,因为其他所有的东西,吃喝拉撒喜怒哀乐,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生命之上的,但只有人类,会去思考自己的死亡能不能换到更好的东西。 只有对于人类来说,有比生命更值的东西。 硝烟再次消散,眼前的战场再次浮现出来。 歪斜的火炮旁,不知道又从哪里奔出了许多的夷寇,他们五人一队,相互照应,身上带着不同的装备,借助那些依靠人命和火炮开辟出来的道路,开始往着隆安城冲来。 兵者诡道也,但这些夷寇却选择了最为正大光明的正面冲锋。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要不就是对面的主将是个自认为“正大光明”的君子,另外一种,那就是对方有着绝对的信心,不需要使用那么多的旁门左道,也不需要用什么计俩,也可以获得胜利。 光明正大,这就是王道! 他们不需要走什么歪道,也可以得到胜利,这也是最为真实的胜利,这是用真正硬实力得到的胜利! 至于对方是哪一种,江庚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在远方,那些火炮射不到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夷寇斧手开辟出了大片的空地。 一群群的夷寇聚集在那里,身旁的大船上,不停地往下运送着各种各样的巨型物件。 在隆安城无数人呆滞的目光中,高大的战车好似凭空出现一般,被飞快地组装起来。 日光下,那些战车狰狞锋利,如同厚重犀利的野牛,尖角闪烁。 它们被人力驱动,从开辟出的道路上前,道路经过包铁车轱辘的碾压后,形成一条宽大的深色辙痕,从天空中看下去,好似一把锋利的巨剑,直直插到隆安城前。 跑在前方的那些夷寇手里挥动着武器,冒着上方无数的攻击,为身后那一艘艘战车开辟出前冲的道路。 城墙上,随着距离的拉近,不仅是火炮,其他的城防武器也能够开始使用了。 锋利的箭矢在强攻中迸射出来,尖锐的箭头闪动光泽,在凄厉的狞叫中深深扎进那些夷寇的札甲中,带起一捧捧血花。 鲜血不要钱一般洒落在那些开辟出来的道路上,那些夷寇先锋直到死前还在挥刀劈砍眼前的树木,而后才倒在地上。 在他们之后,那些战车滚动着前来,它们外表包铁,除非是被例如火炮一类的强大城防器械击中,不然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击破它们的防御,那些锋利的箭矢射在它们的铁皮上,发出清脆的鸣响,但即使击穿了他们的铁皮,也不能射穿铁皮下厚实的铁木支架。 就这样,厚重的轱辘在那些前锋的血肉中碾过,带起渗人的骨裂声。 那些战车下的夷寇脚上踩着看不出原本形状的血肉中,用尽身上的力气,也要把身上的战车往前方再推进一寸。 但这般残酷的争斗中,一切都寂静万分,甚至连马嘶叫的声音都听不见,耳中充斥的尽皆是生冷的金属交磨声。 而更令守卫军心惊的不是那些流水一般减少的城防器械,而是远方的空地。 各种攻城器械如云梯,攻城锤,床弩都安静且快速地拼装起来,缓缓绷紧的皮绳发出铮铮的鸣响,寂静的空气愈发地凝重。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满铅云,当烽火消散之后,原本的天光都没能再照射下来,只有铅云愈发浓厚,几乎把整个隆安城前的光芒都遮蔽了。 “砰砰砰!”高大战鼓轰然响起,厚重的鼓声带着奇妙的韵律,跟随着千万兵卫的心脏一起脉动起来,热血瞬间点燃,两族无解的仇恨就是这动力的最佳燃料! 投石机床弩在先锋营的无畏冲锋下飞快推入战场,双方中间,仅剩的一里平地快速被吞没。 “弓箭准备!”余杭站在城头高台,手中拿着一面小小的红色指挥旗,大声呐喊,和敌方轰然的鼓声一同打破了战场上的寂静,唯有空气越发凝重粘滞。无数弓弦绷紧,轻微的吱吱声充满力量和肃杀。 夷寇先锋已经冲到了前方,大队的夷兵持着木盾,舍弃了投石机和床弩,拖着云梯一路飞奔,声声压抑的嘶吼好似火山下流动的岩浆。 “放!”余杭撕心裂肺地大喊,泼天的箭雨瞬间遮蔽了天空,扭动的黑羽长箭拉出细长的银光,流星般划过天穹,狠狠地扎进夷寇士兵的札甲中,带起片片妖冶的血红花卉。 “全力布防,杀!”余杭把指挥旗舞得猎猎生风,他面目赤红,毫无惧色。 双方床弩的扳机瞬间扣响,箭矢以坚硬的木头为箭杆,以铁片为翎,在抻紧的弓弦下标枪般飞射而出。 轻薄的木盾上密密地插满了箭矢,但是顶不住那雷电般的床弩巨箭,一时间两队夷寇先锋瞬间被撕裂成碎块,高举的云梯也无力地倒在地上。 夷寇床弩所发射的则是“踏橛箭”,这种箭矢不以杀伤为目的,而是带着方便攀爬的功效。几轮齐射,成排成行的踏橛箭牢牢地钉入满目疮痍的城墙,攻城兵士可以藉此攀缘而上。 血腥彻底激起了压抑许久的火爆空气,就连湿冷的狂风也无法吹灭,一队又一队的十二人夷寇小队从战车中脱身,扛起云梯无畏的冲锋起来,身后还有十多架包铁的战车缓慢支援行来,飞溅的箭矢打在上面被无力地弹开。 “飞钩叉竿准备!滚木准备!”余杭挥动令旗,放声大喊。 大片滑腻的血水搅和着泥浆,在无数夷寇的踩踏下飞溅出无数细碎的红点,又被晃动的甲片撞成更细密的血雾,数百上千的夷兵永远停滞了在这短短一里多的冲锋路上,但这种死亡却不能让他们止步,他们前仆后继,更多的夷兵还在源源不断地冲来。 第266章 攻城门 “砰砰砰!”十数把云梯终于冲过那漫天的箭雨,狠狠地拍击在隆安城粗糙的城墙上,其上的铁钩狠狠地刺进石砖里,那些藏身在铁甲战车里的夷兵也纷纷鱼涌而出,通过架设的云梯和布满城墙的踏橛箭攀援而上。 这是一场连阵前叫嚣都没有的战争,黑红色的血凝固成的仇恨,就是他们最强大的动力,所以不需要叫嚣,心中永恒的声音只有一个:“杀光他们!” 城上的守兵大力地劈散射在墙上的踏橛箭,有的不幸被流矢射中,翻身掉下城墙,有的被无数城下的夷兵狠狠地劈砍,有的直接砸落在拒马桩上,落得个肠穿肚烂。 “啊!”有士兵发出狂吼,一块块巨石和滚木被推上城头。 无数的尸体堆砌在城下,水银泻地般的夷兵高举着满是箭矢的木盾,嘴里衔着短刀,根本不知头顶高悬的死亡大山。 “砰……”粗大的滚木和巨石悄然滚落,一切拦截在路上的夷兵和云梯都在那巨物的压迫下折断击溃,有些停在城下的铁甲车都被狠狠地砸出偌大的破洞。 罗尚武手持清亮长刀,矗立在城头,静静地看着那绞肉机一般的一里地,自言自语般呢喃,“没有加深的壕沟还是太难防守了。” 没有一条好的壕沟或是护城河,这些夷兵几乎没有付出多少惨重伤亡就冲杀到了城下,距离白刃战的开始不远了…… 而时间连半天都还没到。 他抬起头,看着越发阴沉的天色,心中也似乎被压上了这般沉重的重量。 这原本是初冬的季节,却迎来了反常的天气,空气中的湿意凝重得似乎要渗出水分,这是大雨来临前的预兆。 这种大雨,应该是夏日来的。 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长刀,换上了一杆青黑色的长枪,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一般。 他全身上下穿着合身的铜色札甲,腹吞和肩吞上三只龙首和虎首狰狞威严,在阳光下金灿明亮,左胸上缀着的军牌上细细地写着罗尚武三字。 他蓄着短短的胡须,浓眉下的双眼细长锐利,如山岩般雕刻的脸庞线条硬朗,“如何能占?” 他的声音坚定冷硬,但是却根本没有人回答他。 罗尚武看着眼前血腥可怖的一幕,缓缓站直身子,铠甲上层叠的铜色甲片交接发出阵阵脆响,像是巨龙的鳞片。 城外,夷兵的攻击还在进行。 随着他们的不断冲锋和攻击,那原本立在城外不知道多少年的林子居然被硬生生地开辟出了大片的空地。 那些舰船上再次走下了一群群活物,但不是夷寇,居然是一匹匹高大的战马! 他们足够巨大的船舱中,居然还能携带这些沉重的战马! 三千有余的夷寇士兵好似浪潮一般涌到隆安城前又瞬间停滞,站在敌方远程攻击绝对无法抵达的位置,大片的战阵井然有序地分开一条前八丈的道路,一千夷寇骑兵手拉缰绳,战马皆毛色赤红如火,柔顺发亮,都是名马种——赤焰马。 都身披黑色制式重甲的骑兵皆手持生铁长矛,腰间配有利剑,兜鍪细小的窄缝中的眼睛满是肃杀,黑亮的铠甲和兵器发出喧嚣的交鸣,层叠的声浪滚动如雷鸣。 骑兵分列两队,人字排开,沉重的马蹄砸地声轻轻地敲动战场上其余万人的心。 “先锋营在此!”一千装备精良,身躯矫健的排头夷寇甲士慨然出声,交叠的声音嘶哑荒蛮。如地龙嘶吼。 “攻城!”荒木信高举手中接近三米长的混铁长枪,猩红的缨像是流动的火。 肃冷辽阔的空中,灰白孤雁展翅飞过,湿冷的狂风吹来大片沉重的铅云遮掩了漫天的阳光,阴沉沉的大片阴影洒落在城头上,远处的天地交接处有冲天的气旋卷动浮现,好似一片汹涌而来的浪涛。 罗尚武站在城头,缓缓系紧护臂上红色的系绳,又戴上金色兜鍪,金色的凤翅好似飞扬的流火,最后戴上漆黑颜色的黑铁面甲,那张刀刻般的脸便彻底消失在铠甲之后了。 他缓缓伸手抹过城头的粗糙的青色石砖,不知想到了什么,细声呢喃起来,“龙城飞将在,如何守得河山无恙?” “立旌旗!”罗尚武狂吼一声,如狮子咆哮。 一面高大的三角大纛立在城头的马面上,黑边红面,其上刚劲有力地刻画着一个“山”字,纛下垂下大片的金色旒,在烈烈的狂风中飘摇飞舞。 “布防!”罗尚武看着那飘扬的红黑色大纛,面甲下的表情无人知晓。 霎时间,剩余的数千士兵井然有序地奔行起来,水银泻地一般飞快涌到各自的岗位之上,补上了刚刚出现的空缺,一种沉重得像是巨山般的表情出现在这些守城士兵的脸上。 当第一个夷兵攀上城头,白刃战就爆发了。 更为凶险的搏杀在方寸间的垛口上开展,刀刃的白光和血液的深红交缠,震天的战吼响成一团,和天空中厚重的铅云一同响作一团。 余杭早已放下了手中的指挥旗,他提起一柄三米长的槊,如同凶狼一般奔走在城头上,一把长槊舞得虎虎生风,凡是沾到些许的夷兵都无不骨肉横飞,大口喷血,随后被隆安守兵推下城头,作为另类的城防武器,将那些正在攀援的夷寇士兵给砸落下城。 兵戈响动如玉珠落盘。 战争的进度快得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距离战斗开始还不到半天,战争就到达了最为凶险的白刃战,鲜红充斥所有人视线。 而当夷寇冲上城头后,那些守卫也不能再顺心顺意地使用那些城防器械,这也就导致城下那些还在不停冲锋的夷寇受到的阻拦瞬间减少,进军的速度骤然加快。 于是更多的夷寇士兵抵达城下,借助城上士兵分散那些守军的注意力,他们开始攻击城门。 粗大的攻城檑木从战车中卸下,几匹高大的战马拖动着檑木,以悍不惧死般的气势往前冲击,强悍的动能化作最为凌厉的铁拳,轰击在铆钉城门上,发出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第267章 双枪! 城门后,负责栓门的粗大木条发出了渗人的滋啦啦声,一道道明显的裂缝出现在它的身上。 城门后的甬道中,也早有兵卫在这里驻守,他们披着铁黑色的沉重铁甲,面甲后的神情完全看不清楚,但他们胯下咬着嚼子的战马却在那轰隆隆的巨响中不安地抬动马掌,铁掌敲击在青石地面上,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 山字营,跟着罗尚武来到隆安城的强悍骑兵营。 他们被安排在了城门后的甬道当中。 隔着城门,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唯一能感受到了只有那无数的声响。 战鼓声,血肉飞溅声,惨叫声,形成名为战争的宏大曲目,在他们身前奏响。 他们不太知道现在战场上到底是什么情况,但门后传来的一阵阵马蹄声和攻城的巨响,让他们明白,隆安城陷入了绝对的劣势当中。 但他们依旧没有惊慌,甚至连排列好的阵营都没有多少变化。 他们身披战甲,看上去好像真的就是无数由黑铁铸造的远古塑像,无论天地发生了怎么样的剧变,也不可能动摇没有心的塑像。 城外的空地上,荒木信带着身后千余骑兵如同疾风一般掠过战场。厚重的马蹄砸击在地面,击飞无数的血肉残骸,因为城墙上的战斗,他们这一路上几乎没有遭到任何的攻击,非常顺利就冲到了隆安城面前。 荒木信只带着最轻薄的头盔,没有带面甲,飞溅的血腥泥点建设到他坚毅的脸庞上,仿佛清亮刀面染上猩红的血。 这一次,他不会再有丝毫怯弱。 血仇,唯有敌人的血可以清洗。 飞扬的赤黑大纛下,只剩下罗尚武一人,他挺拔如松,看着城下一脸冷毅的荒木信,缓缓退下了城头。 能够击退骑兵的,也只有骑兵。 “砰!砰!砰!” 城墙之下,檑木轰击城门的频率越发急躁起来,甚至还有夷寇拖动火炮,让火炮朝着城门轰击。 那硬木打造,还披上铁皮的城门也抵挡不住这轮番的攻击,越发摇摇欲坠起来,后面负责栓门的硬木条几乎要彻底断裂开来。 那些负责攻城门的夷寇都听到了身后密集的马蹄声,也都知道了那个先锋营的“战神”来了,所以就越发急迫想要轰开城门。 骑兵看着十分威武,但在面对着高大城墙的时候却也十分无力,总不能长出翅膀飞上城头,所以这一千余骑兵的作用其实是在轰开城门之后,立马带着强悍气势冲杀进城中,将一切阻拦都冲开,然后断掉城墙上守卫的补给,将所有的防御都彻底击溃。 就像一开始六条枫所想的那样,再怎么坚固的城池,要是能从内部开始攻击,那么所有坚固都只会成为笑话,守城方有优势,但攻城方也有着自己的优势,所谓胜败,只不过是看双方谁占据的优势更多,更大而已。 “砰!砰!砰!”粗大檑木继续撞击在城门上,巨响盖过了战鼓的声音,却比战鼓来得更加宏大震撼,城门开始朝着里面反折,来回地动荡着散去受到的冲击,随着那一闪而逝的缝隙,攻城门的夷寇似乎看到了城内一片黑暗。 但他们已经来不及多想了,身后越发密集的马蹄声就是最大的号令,他们的心脏疯狂跳动,即使是头顶上时不时落下的巨石和尸体都不能让他们此时退却,他们嘶吼着,血液在皮肤下汹涌,每一丝肌肉都在超爆发。 “嘎吱吱!” 城门发出越来越不堪重负的鸣叫,栓门的硬木条发出凄厉的“噼啪”声,裂缝终于布满了它的全身,它再也承受不住那强悍的冲击,在哀叫中彻底崩裂。 “咚!”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紧闭的城门豁然洞开,两扇城门朝里合上,也彻底将城门后的景象彻底显露出来。 灰暗的光照进甬道,却照不亮里面的黝黑。 推动檑木的士兵顺着惯性,继续往前冲了几步,但还没等到他们停住脚步退出来,给身后骑兵让开道路,他们就彻底地停止了脚步。 漆黑的甬道中,有凄厉的长枪如同毒蛇一般吐信,猩红致命,只一瞬间,就贯穿了他们的胸膛,他们的心脏奋力跳动,将所有血液都喷溅出来。 炙热的鲜血洒在冰寒的铁甲上,汹涌出热浪的蒸汽,更添可怖气氛。 如同化不开的浓墨般的漆黑甬道中,忽而发出了巨龙一般压抑的咆哮。 巨龙探出手爪,从巢穴中探身出来,铁黑的战甲是他身上的鳞片,晃动着幽光。 他彻底从甬道中冲出,似乎在狭小的甬道中屈身太久,令他难以忍耐,此刻,他肆意地舒展臂膀,身躯夭矫雄壮,沉雄的吼叫令人震慑。 面带铁甲的罗尚武一骑当先,手中长枪还兀自在滴着浓腥的血液。 “明诚——荒木信!”一声尖啸响彻战场,霎时间似乎整片战场之上的声音都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如墨的气势豁然炸开,荒木信轻夹马腹,巨力之下,那匹足有两米多高的健壮战马肋骨弯折,惨叫一声,疯了一般往前冲锋,而荒木信则在马背上挺身,这看似轻飘实则厚重的力量下,他轻抬手腕,混铁长枪如坠落的陨星,一点寒芒乍现。 即使不是他最擅长的夷刀,他也是明诚当中,最为强悍的战士! 天空中的铅云猛然闪动一道雷霆,刺目的银光忽而照耀了整片天地,豆大的雨点轰然倾斜而下,像是天空里的水库开了闸门。 天地忽而黑得像是深夜,目光所致皆是漆黑。 凛冽寒风夹着雨丝飞洒,凉得刺骨。 长枪利刃般劈开雨幕,飞至城门! 雨点密集得还在空中就彼此撞得粉碎,落地都是纷纷的白色水沫。天空漆黑如墨,有电光笔直地砸向地面,好似天神狂怒。 在那强悍的枪意压迫当中,罗尚武终于动了,他手腕轻轻一抖,手中长枪便猛然上挑,如羚羊挂角一般刺在那飞射而来的长枪上,好似针尖对麦芒,瞬间炸开漫天的绚烂火花,连那铺天盖地的雨幕都无法熄灭! 第268章 骑兵出战 冰冷的雨水浇透了罗尚武的札甲,冰冷地贴着他灼热的皮肤,大片的白气从他身上蒸腾,他身后的战旗被雨水浸透,无力地耷拉在旗杆上,他的气势却如那冲天的鹰隼一般越飞越高! 他,罗尚武,今日率队出城! 但有龙城飞将在,不教夷马度殷州! 与此同时,城西也遇到了相应的攻击,虽然因为距离远,那些夷寇不可能携带着那么多的器械越过隆安,但毕竟是夷寇的主部队,即使不是最为强悍的状态,但也给城西带来了强悍的压迫。 “许长官使,好像城东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了。” 激烈的战场后,宁涛靠近许沛,脸上有些焦急。 虽然他们距离城东有一段距离,但是他们也有着自己的通讯方式,而且就算他们没有交流方式,似乎也能听得到那轰天的炮响。 虽然他们都不是菜鸟了,但是他们也从未听过那密集如雨点的漫天炮响,他们更加想不到在这种可怕的炮响下,代表的究竟是多么恐怖的战场。 如果真要比,那么他们城西的战斗都称得上是小孩子过家家了,因为他们这里的火炮半晌也才响几下,战争烈度根本无法相比。 “那要不你去支援?” 许沛脸色平淡,眼珠扭动,瞥了一眼宁涛,声音中听不出戏谑还是嘲笑。 “这,这也没有那么简单。” 宁涛干笑一声,没有做出明确的答复。 再怎么说,他也算得上是许沛的盟友,而现在城西的战局也僵持不下,他若是真的抛下许沛,去城东支援,那么多多少少也说不过去。 “怎么,不相信我?” 许沛看到宁涛没有动作,又问道。 看到对方不似作假,宁涛正色道:“不是不相信长官使,而是城西城东距离不短,我若是支援过去,也未必能短时间再回来助你了。” 战场之上,一切都瞬息万变,或许上一刻还是优势的一方就陷入劣势,或许上一秒就要输了,下一秒你就提起了身旁的长刀反杀的对手……这些情况并非没有先例,而且俯拾皆是,虽然现在城西看着还没有什么大规模溃败的迹象,但是打仗这种东西,谁敢胡乱夸下海口说必定能够胜利? “战争当中,最忌讳举棋不定,宁百夫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许沛继续开口道,声音还是平淡得听不出太多的感情倾向。 “这些道理我自然明白,但若是城中何处出了纰漏,我们的结局也不会有任何变化,我留在这里,起码可以保证立马就能支援城西战场。”宁涛补充道,言外之意就是若是他走到城中心的时候,若是两边都陷入了大危机当中,他无论想要去哪里支援都不可能立马到达,而这个时间差,或许就是一个战场彻底结束战局的时间。 “我虽然吃了两场败仗,但我还没死,就会守住,去,再说那么多,不也是浪费时间。”许沛不再多说,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甲。 再三确定对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宁轻轻拱手:“那就祝愿长官使旗开得胜。” 说完,他也不再去等许沛的回复,便倒退三步,转身上马,轻喝一声,大批骑兵随他一同回身冲入寂寥无人的街道,马蹄声渐行渐远。 没有回头,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许沛才缓缓抬起头,眼睛看着身前血液飞洒的战场,在下一刻似乎越过了所有阻碍,看向了无尽的远方。 在他身旁,已经没有了副官。 那个副官,没有死在上一次的战斗中,却在这一次战斗中选择了离开。 在那么多部队中,选择离开的人最多的,就是他的城西城防部队,甚至连副官都离开了,这就像是无形的巴掌,抽打在许沛的脸庞上。他那么用心想要证明,隆安城城卫并非都是一群废物,但是在无数次尝试之后,他却一次次地败退。 “锵——” 一声锋鸣,足有手掌宽大的大刀被提起,许沛扭动手臂,刀尖点在地上,双腿迈进,在地上划出点点火光。天空中,沉重的乌云正从城东飘荡过来,就像是黑色的海浪,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沛然莫御的力量,滚滚汹涌。 “下雨了。” 许沛喃喃着,微微抬头,带着胡茬的下巴一阵铁青色,带起强硬的弧度。 他呼出一口气,热气蒸腾出一片白气,他眼神迷离,眼眸漆黑。 灰色的墙砖下,阔刀斜拉,斩断雨丝。 想要证明自己,就得亲自征伐。 …… 狭小的甬道中,双方的骑兵队伍如同两道洪流,狠狠地相撞交汇在城门口,鲜红的马鬃和黝黑的马鬃随着冲锋起伏,细软得像是起伏的浪,带着原始蛮荒的力量美感。 漆黑的马铠微微相击,带着清脆的鸣响,而后千万斤的重量狠狠相撞,随着一阵杂乱的骨头断裂声,马背上的甲士狠狠地递出手中的武器,锋利的利刃捅破凝滞的空气,插在对方甲胄的缝隙当中。 雪白清亮的刃面在下一刻变成红色,胜利者还来不及露出微笑,胯下战马的头颅被巨力瞬间砸碎,胜利者顺着惯性被抛飞在地上,他还没能爬起来,便被高抬的铁掌狠狠踏碎胸骨。 他失去力气的手臂无力落下,轻轻触碰在他刚刚杀死的敌人的手指上。 “呼呼呼!” 凄厉的寒风刮过狭小的甬道,带起来的声音就好像九幽中的恶鬼吟唱,温度急速下降,那些死去的战士飞快失去温度,不愿阖上的,明亮的眼睛缓缓覆盖上一层灰白。 无数兵戈骨头血肉在这轮冲击中折断粉碎,所有的一切都搅和在一起,铺洒在地面,外边的雨丝灌进来,也洗不去这满地的泥泞。 铁掌交错,双方队伍如同演练过无数遍一般,在越过对方的阵型后再次迂回,展开下一轮的冲锋。 他们是军队中最为尊贵的骑兵,本该地位尊崇,此时却如同街边的混混斗殴一般,毫无章法可言,死死地纠缠在一起,恨不得连嘴巴牙齿都当成武器,从对方的身上多撕咬出一道口子。 第269章 厮杀 城头之上,江庚独自站在原地,在他面前,时不时就有夷寇冲杀上来,而后跟那些藏身在垛子后的城卫兵厮杀起来。 身旁的守卫被杀死,身子摇摆着坠下城头,他们一个个的身影都缓缓消失在大雨中,嘈杂的噼啪声掩盖了其他的一切声音,雨水像是水库开闸一般倾泻,在地上散落成白色的水沫。 世间似乎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但是他再也没有那晚逃窜在密林中的慌张和不安。 城墙上的血液暗沉,似乎连泼天大雨都无法洗去。 他看了看手中的长枪,枪身是朴实的黑色木质,朴实无华。轻轻踢踢枪尾,横拦枪身,枪头倒转,霜白颜色的寒光比雨水更甚,携着和寒风一样的冰寒。 他握紧枪身,圆滑枪身上鲜红的枪缨湿哒哒地倒垂,一股前所未有的气自胸腔滚滚而起,那气越发焦躁,在喉咙中跳跃,不吐不快! 男儿当如是! 狂风呼啸,发丝如龙!他仰天长啸,前所未有的畅快穿透了肺腑和灵魂,他好似龙入大海、虎入山林一般,平生第一次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仗身向前,他再次挥出手中的长枪,银白的枪头大开大合,就像是浑身银白鳞片的巨龙在云雾中腾身,每一次翻动身姿都带来千万斤的巨力,无论是什么人敢挡在他的面前,都会被这强悍的尖枪挑破胸膛,鲜红的血花在雨雾中迸溅,一条生命悄然消逝。 雨水倒灌进高昂的炮膛中,轰鸣的炮响缓缓熄火,强悍的热武器失去作用,整个战场上只剩下最原始的冷兵器厮杀。 使用热武器和冷兵器杀敌的感觉是全然不一样的。 使用火炮,你做的只是把弹药填充进炮膛,然后瞄准点燃,然后就你能看到敌人的肉体在炮响中分裂成无数的碎屑,敌人瞬间毙命,而你甚至还未必能看清对方将死前的表情。 你唯一能感受到的,也不过是震耳的炮响和炮膛的炙热而已。 你做的,只是微微动动手脚,那个距离你一两百米的人,就那般死去了。你对于生命的感知,根本就不能明了。 只有真正冲锋在战场上,用手中的武器进行最原始的劈砍,才能真正感知到生命如同浮萍般消逝的感觉。 你能清晰地感知到生命在你手上缓缓消逝的感觉,鲜红滚烫的血液就代表着生命,从对方的伤口里喷涌着流出。 对面临死前眼神从冷漠到震惊,再到求饶和悲哀;对方喷在你脸上的气息从温热有力到冰冷虚弱;对方的手臂再也不能保持有力的劈砍,直到无力地垂下。 你能清晰地感受到什么是怎么离去的,而不是像热武器一般,你只能看到生命瞬间绽放出来的血花,而看不到生到死之间的变化。 这是真正考验一个战士心理承受能力的过程。 这不仅仅是对体力的挑战,对于心理的挑战照样十分重要。 他们虽然都经历过战斗,那这一次战争的烈度却彻底地超过了他们所经历过,见过,听过的程度。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情绪充斥着他们的心头,只剩下机械一般挥动武器的手臂。 在自然界中,很少甚至没有什么动物会在同类的争斗中杀死对方,颇有些武术比试中的“点到为止”,败者会在处于劣势的时候立马投降离开胜者的领地,从而保存性命;胜者也会保持姿态,傲视着对方狼狈离开的身影。 其实在传统历史战争中,也曾有过这么一段战争史,双方战争都像是“君子”一般,但凡一方逃窜超过一个距离,胜方都不会再追杀。 但赶尽杀绝,是人类特有的一种特性。 当战争进步到某个程度之后,兵者诡道也便成为统领所有兵法的总纲。 为了胜利和活着,战争双方会无所不用其极。 到了这时,自然就不会再有人去理会所谓的君子之道。 战争,就是要用鲜血来谱写的。 城下,那些骑兵不知道冲锋了多少次,强悍的动能一次次相撞,骨头和兵器折断的声音密集如焰火,声音却足以令硬汉胆战心惊。 三百对战一千,战到此时居然还是势均力敌,无数战死的战马和甲士相互依靠着倒在血泊中,漆黑的战甲上鲜血和雨水交融流淌。铁掌每一次冲锋都带起漫天的猩红泥点,细密的雨丝落到眼中,却没有一人敢在凶险的对阵中眨眼。 战到此时,其实双方都有些到达极限了。他们呼吸的声音连密集的雨声都掩盖不住,面甲后喷出无数白色的雾气,凝结出来的水雾和雨水一同流进他们满是热汗的衣襟里,用冰寒的温度不停挑动他们紧绷的神经。 还能站在战场上的骑兵只剩下不到三百人马,原本挥舞如风的兵戈也逐渐失去了一开始的劲力,青筋暴突的小臂仿佛被灌满了沉重的水银,又重又发酸。 再一次相撞之后,双方再次迂回掉头,但这一次,双方隔着数十米,却没有再次冲锋。 无论是战马还是甲士,在此时都抓紧时间用力地喘息着,这种极端环境下他们随时都可能因为超越极限而自己坠落马背。 轻轻勒住缰绳,罗尚武背脊微弯,快速的喘息显出一丝疲态。 此时的他,不复一开始的光鲜,反而处处透着狼狈。 胸前的札甲甲片几乎全部不翼而飞,零单的甲片被深红色的甲绳勉强挂住,一晃一晃, 一个肩膀上的肩吞虎头兽也碎裂两半,他手中拿着长枪杵在地上,身躯微微颤动,大片的血液从伤口处溢出,又被透明冰冷的雨水冲刷到地面之上,形成小片的水洼。 但他依旧昂着头,似乎受伤的凶狼,即使负伤也要匍匐等待一个冲身厮杀的机会。 他的身前,荒木信披头散发,坚毅的脸庞上布着一条细长的伤口,细密的血珠不停地从伤口处渗出,他的手上,一柄混铁长枪倒拿,斜直地面。 隆安城的城门洞开,无力地撇向两边。人字形的两列夷寇骑兵再次飞奔而来,马蹄下一切的尸骸被踩碎,伴随着泥点飞溅。 第270章 溃败 隆安城就像一个柔弱女子,在夷寇大军野蛮的巨力下失去了最后的反抗能力,漫天都是飞溅的残肢腥血,一个个隆安城守兵目光惊骇,彻底失去了再次呼吸的权力,血腥味浓重得寒风都吹不散。 荒木信面目疲惫,但气势却如同正炽热的炉火般蒸腾,他狠狠咬牙,手腕甩动,狠狠出枪前刺。 罗尚武的眼中,精芒越发放大,他绷紧肌肉,疲惫的手臂发力,拎起长枪就要抵挡在面前。 但在接触前的一瞬间,荒木信手腕一抖,枪尖上挑,弹开罗尚武那早已软弱无力的抵挡,混铁枪杆抖动如吐信巨蟒,巧之又巧地劈烂罗尚武的兜鍪和面甲,一丝深红从罗尚武的额前留下,甜腥的气味令罗尚武精神一震。 他勉力握住被击飞的长枪,虎口在无数次相撞后早已彻底麻木,他撑着枪杆,才没有跌倒在地。 他透过漫天的雨丝,看着那人间地狱一般的战场,耳边充斥着痛苦的哀嚎和刀剑声,心痛如刀割。 败了,即使是倾尽全部的他,已经不能将这一队夷寇骑兵阻拦在隆安城之外。 他呼吸的力度越发虚弱,高鼓的胸膛就像是破木拉风箱,发出粗粝的声响,仿佛他的肺腑早已千疮百孔。 他的面前,荒木信缓缓收回长枪,抽出了一直放在腰间的夷刀,清亮的刀光闪过整个城门战场。 他看了看那四周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冷漠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活气,他吐出憋在胸中的气,声音沙哑:“我们未必要战到死亡为止,各自为战,谁都没有必死的必要,你可以投降,我不杀你。” 罗尚武听到了对方的声音,缓缓抬眼看向荒木信黑色明亮的眸子。 “呵呵……呵呵……哈哈哈!” 他低声笑了起来,原本就不停鼓动的胸膛更加剧烈地起伏着,忽然,他似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笑意一般,竭力放肆地大笑起来,声音中极尽讥讽,苍凉悲恸。 “粗鄙野蛮的侵略蛮夷,也敢吐出如此言辞,实在徒增笑柄!” 荒木信脸色微微动容了一下。 他迟疑了一秒,缓缓开口,久战不休的嗓子因为缺水而格外沙哑。 “我们的剑,并非是为了权力和杀戮,只是为了创造让人们幸福生活的美好时代。” 他说的很慢,也很认真,眼中透着满满的诚恳。 但听闻这话,罗尚武却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 “哈哈哈!”他苍凉大笑,戏谑豪迈。 他抓紧马缰,屹立在隆安城城门之前,这是他坚守了一个月的地方。他声音好似利剑锐利,轰然作响,“夷族鼠辈!蛮夷不化,还敢大放厥词,满嘴仁义道德,岂不知半点礼仪敬畏,若有来世,必将屠尔等如同猪狗!” 荒木信静静地听着罗尚武的痛骂,脸色依旧没有多少变化。 “对不起。” 他轻声开口,手腕挥动,猛地提刀,漫天的杀意巨浪一般翻涌,一道寒光如流星划过。 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荒木信持刀在侧,微微抖动刀身,一蓬血花溅射到清凉的雨幕中。 天空再次落下一道惊雷,那矗立至今的赤红旌旗缓缓倒下,落在那具死而不倒的身躯上。 罗尚武,昭信校尉,战死于隆安城前,死而不倒,享年四十有六。 空气也似乎在这个瞬间凝滞,喧闹的战场似乎也在这个瞬间陷入了一刹那的寂静。 “将军!” 城头之上,余杭似有所感,挥动武器将面前的一众夷寇挥散,他目眶欲裂,奔至城头,探头出去看着那道失去了头颅的身影,声音凄厉得像是鬼怪:“不!” 冰冷的雨水浇在他的身上,让他全身冰一般发冷。 阵前主将被杀,整个隆安城方面的守卫军都愣住了,原本就是艰难才撑起来士气瞬间如同枯败的朽木一般,飞快地断折腐朽起来。 兵败如山倒。 况且他们最重要的防线之一,隆安城城门此时再无人能阻挡那些夷寇骑兵的冲锋,特别是那个轻伤便杀死了罗尚武的荒木信,更是宛若战神一般,即使是山字营那些精锐骑兵也根本挡不住他的攻击,洞开的城门几乎是对所有敌人都敞开了胸怀。 “撤退!收缩战线!” 狂风暴雨中,高昂的吼叫传遍四野。 江庚捏着枪杆,头发被雨水浇湿,湿哒哒地紧贴在他的脸庞上。 他来不起抬手去擦拭,便立马冲到前方,一把抓住那宛若死尸一般不动弹的余杭,一边挥动长枪击退那些越发聚集,简直就像是丧尸浪潮般的夷寇,一边飞快地朝着身后退去。 其他的守卫军在面临了这一次次的抢了打击之后,早就没了再战之心,此时见状,也都慌乱溃逃起来。 他们一开始能够依仗用来对敌的,无非就是三样东西,一就是他们的强力火炮,依靠这个他们可以占据射程的优势进行攻击,而且对方还不能进行有效的反击,只能站着挨打;二,就是他们的城墙,有这一面高墙,对面想要冲锋上来,必定需要用人命去填,而他们可以安心地依靠城垛来攻击;三就是他们的城门中守卫的山字营骑兵,这是他们城中最强力的部队,可以为他们守护城门。 但到了现在,他们所有依仗的东西都已经失去了作用,还伤亡惨重,就算是再怎么精锐的兵卫,能坚持到现在才溃逃其实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 城墙上还是有无数的夷寇爬上来,青黑色的制式衣服使得他们看上去就像是某种浪潮,带着深沉可怖的压抑。 有士兵在慌乱逃窜中失足,从十几米的城墙上掉落,也有人惊惶之极,被自己绊倒,而后被后方追来的夷寇无情屠杀。 无数夷寇就像是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每一处空白,不过瞬间,原本还显得有限空荡的城头就像爬满了蚂蚁,密密麻麻地看不到空隙。 “行军!” 战船之上,六条枫傲立在雨幕中,细长的手臂做出劈砍的模样,直直地指向前方。 战鼓轰隆,船帆高扬,舰队开始前进。 第271章 曹华遭遇 曹华跟在同袍身后逃窜,经过刚刚的守卫战,他已经全身都湿透了,盔甲下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不仅让他感到非常难受,而且还非常影响他的活动能力。 他已经精疲力尽了,不过还好,在刚刚的持续战斗中,他都没有受什么伤,对比其他同袍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少胳膊少腿的惨状,他算是好的了。 身后,是无数追杀来的夷寇,那些沉重的步伐声绝对是那些渣滓,曹华可以保证,即使他都不敢回头去看。 他咬着牙,忽而感觉面前一空,他奔行到了隆安城中的民居中,狭窄的小巷在别人看来就是迷宫,但作为一个从小就在隆安城长大的人,他自认没有多少人比自己还知道其中的关窍。 他跳进小巷中,开始到处奔行,不一会,身后杂乱沉重的脚步声都被拉出去很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了。 他停下脚步,终于敢朝着身后看去。 入目之处,果然只有漫天的雨丝,他终于大舒了一口气,感觉心脏都在此时恢复了跳动的能力一般。 这一停下来,。无限的疲惫和恐惧才从心头炸开,但他还算是不傻,知道这里也绝对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看准了身旁的一间民居,抬起即使是逃跑时也紧紧拿着,不敢丢弃的武器,狠狠地撞了过去。 他在军中经历过了一个月地狱般的训练,也算是有所收获,至少不再像是以前那般手脚无力,单薄的木板门没能坚持多久,就被他狠狠撞开。 他沉重地呼吸着,朝着门后看了看,却没有看到前来反抗的主人,房中一阵死寂,想来房子原本的主人早就离开了,这是一间空房。 曹华强撑着身子,抬起一些东西堵住木门,又往里面走了一圈,终于确认房子主人早已离开,他才终于像是被抽干了全身所有力气一般,箕坐在地面,灰灼的雨水从他身上滴落,不一会就在他的身下形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洼。 虽然身上湿透的感觉十分痛苦折磨,但曹华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敢轻易脱下身上这能救命的甲胄,也不敢冒着被发现的可能,去点燃火灶取暖。 他在房子找了些还算是干燥的棉布胡乱在身上擦了擦,不安地躲在最里面的房间,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灰白的墙壁。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浑浑噩噩,不敢相信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切。 一个月以前,他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在城中跟着一个人剃头匠学习手艺,但他家中的老父却突发恶疾逝去,他无奈向师傅借了钱,把父亲安葬,但谁料转头师傅就要他还钱,他正毫无办法,又遇上了水师征兵,听说俸禄优厚,他就不假思索地报了名,谁知道真让他成功了。 而后他向江副尉预支了一些俸禄,还清了债务,也安心地在军中待了下去。 他当时想的,只是要好好训练,早日还请欠江副尉的钱,而后他才在懵懵懂懂中,知道了隆安水师组建的原因……那也是为什么原本还很和善借钱给他,但转头就敢拿着尖刀要自己还钱的师傅,会有如此转变……原来师傅也知道了隆安城的危急,等着拿钱跑路…… 他小时候也听过街头说书先生说过军阵之类的故事,也听过那些赫赫威名的大将的辉煌事迹,他也觉得那些将军真是威风,但他从小到大,从未敢真正相信,自己也有会上前线的那一天。 就在他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骤然明白了战争的残酷,世界的残酷,没有人会等他慢慢成长,所有的变化都会按时发生,你不能长大,那就只能淘汰。 他咬着牙,坚持训练,他即使处在无限的恐惧中,也要踏过摇晃的船板去跟对面的夷寇相互厮杀,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选择了,不能适应,那么他就会像以前那样,一点变故就会无所适从。 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全然超越了他的所见所闻,那些滔天洪流一般的舰队,那些火炮轰击的辉煌模样,那些相互厮杀时的恐怖,都在不停地挑动着他脆弱的神经。 在今日,他一直都觉得非常厉害,又有威严,手下骑兵又气派的罗校尉,居然被对面杀死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那些说书先生口中,有悍将面临敌人劝降,也要站着生的故事居然会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面前。 就像他从未想过,即使是胆小怯懦的自己,在面临可以离开选择的时候也没离开,他选择了死亡可能性无限大的那一个选项,除了他,还有很多同袍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看着眼前灰白的墙壁,浑身疲惫寒冷的曹华叹气,一个月以来的种种都在眼前划过,却比以往十八年经历过的一切都要来得深刻。 慢慢的,他甚至忘了恐惧,不停流逝的体温也在带走他仅剩的体力,他开始有些无法集中精神了,他的眼皮有些沉重起来,他想睡觉了,就这样合上眼皮,身子往后倾倒,陷入黑暗的睡梦中。 “匡!” 刚硬的甲胄砸在地上,他终于是撑不住身子,狠狠地往后仰倒在地,但是坚硬的甲胄却狠狠刺痛了他的身子,让他困顿的精神猛地焕发光彩。 “啊!” 他发出低沉的嘶吼,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后早就被砍了几刀,只不过他一直都处在紧张当中,还以为自己根本没有受伤。 体力飞快流逝,他强撑着精神褪去甲胄和湿冷的衣衫,颤栗着搂过一旁的被子、抹布甚至秸秆,想要温暖自己几乎失去温度的身子。 鲜红的血液从发白的伤口缓缓渗出,染红了床单,也染红了秸秆。 曹华的牙齿疯狂打架,强烈的失血失温让他到达极限。 恍恍惚惚间,曹华似乎又听到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藏匿在雨声中,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斜斜倚靠在墙壁,发软的双手下意识地在地上摸索,但他的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东西,所以那双手也怎么也摸不到那柄就在他身旁不到两尺地方的武器。 第272章 战后 在发现自己的无用功之后,他又开始摸索自己的甲胄,想要重新穿上这件防具,但他早已连拿起一片臂甲的力气都没有了。 模模糊糊中,他听到了有人推开门的声音,他推去阻挡的东西都没能起到该有的作用。 他忽而明白过来,自己砸开门的时候,武器肯定在脆弱的木门上留下了痕迹,那些夷寇若是看到,就会明白他躲藏在了这间房子当中! 一种冰冷从他心中流过,但他也没有办法后悔了。 他艰难地喘息着,想着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 宁涛带着冰寒的湿气闯进门中,感觉自己看到了世界上最为狼狈的一幕。 一个少年赤身裸体地躺在由破布,被单,秸秆形成的奇怪小窝里,他赤裸的胸膛透着病态的苍白,根根分明的肋骨上是瘦削的肌肉,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东西在翻开发白的伤口处很血水交汇,流淌到小窝里,脏污凌乱得难以忍受。 “死不了。” 宁涛搂过一把还算干燥的秸秆,点燃起来,飘摇的火带来了救命的温度。 “你是……” 曹华似乎感受到了那股温度,强自睁开眼睛,而后他迷茫的眼中透出了一股狠辣:“是你这鳖孙!” 宁涛一时间愣住,还没能反应过来:“小子你注意点!我来救你的。” 曹华别开头,没有做声,一副老子英雄好汉,还需要你等腌臜之人的救助? “娘的,你不会是水师的。”宁涛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但曹华还是没有理他。 “算了。” 宁涛摇摇头,一边帮曹华处理身上的伤口,一边说道:“我还是来迟了,城东失守,夷寇的船已经进入安水河中,行到城中了。” 听到这个声音,曹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来自水师,自然知道若是被那些装满火炮的夷寇船只通过安水进到城中,将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 作为最为强悍的热武器,只要等待雨水停歇,那么那些船队就会化身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为可怕的屠戮武器,别说现在隆安城的守卫力量已经没有多少,就是隆安城还处在全盛状态,也不敢说能够抵抗这种攻击。 帮曹华勉强捆住了背上的伤口,又帮他擦干了身子,宁涛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缓缓问道:“罗尚武呢?” 声音落下,房中一阵沉默,唯有秸秆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曹华的神色变化了一下,他的身子在火中缓缓恢复温度,他的知觉越来越清晰,失去的体力也在缓缓恢复,但此刻的他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 “淦,你个老贼头,还真的死了。呵呵。” 没有等来回答,但宁涛却忽而低声骂了一声,而后独自小声地笑了起来。 曹华把别开的头缓缓转回来,看着这个近在身前的男人,看着对方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时间有些疑惑。 “行了,那就这样,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你自己恢复力气自己想办法离开。” 宁涛抬眼看了看曹华,收起表情,站起了身,就要转身离开。 “对不起!” 看到宁涛真要离开,曹华忽而急道。 宁涛的脚步一顿,再次笑道:“现在才后悔?没用了,我也不会再留下来陪你了。” 说完,他继续迈动脚步。 曹华睁眼看着宁涛魁伟的背影离开,嘴里低声重复着:“对不起……” 但谁都不知道,这个少年在对谁说对不起,又是因为什么对不起。 木门再次被合上,凄切的雨声风声也被彻底阻挡在了外边。 秸秆的火终于燃尽,轻浮的火灰在空中熄灭,而后失去上浮热气流后又无力地倒下。 火光最后一刻照亮少年的脸庞,幽黑的甲胄晃动微光。 …… 在城东防线被撕破之后,城西的防线也在悄然间破碎。 城中仅剩的守卫力量都不停后退,直到完全消失在了那些密集的民居中。 那些夷寇也停止了追杀,反而返回了各自的营地,一是那些战舰,二就是隆安城的两处城门。 他们已经彻底封锁隆安城,那么也就不急着杀死所有抵抗着。他们也是人,在狂暴的雨中厮杀战斗也会面临失温的危险,一场风寒可能会导致他们全军覆没,他们是胜者,没必要冒这样的危险。 他们已经啃下了最硬的骨头,完全可以开始徐徐图之,只要他们的封锁还在,那些隆安城中的人就不可能逃离,除非他们真的能长出翅膀。 但就算他们长出翅膀,他们的火炮也能轰下飞鸟! 夷寇主舰中,宽大的船舱中正在进行庆功宴。 六条隆,六条枫和荒木信都在此。 虽然外边还是大风大雨,但船舱内却点着炉子,温暖得像是春天。 荒木信此时已经褪下了战甲,换上了普通的衣服。 他的脸上满是坚毅,布着一条还在微微渗血的细微伤口。 “不愧是荒木君,终于是给我们明诚的勇士,再次证明了你的能力,也洗刷了之前的耻辱。” 六条隆脸上挂着少见的笑容,他对着荒木信轻轻捧起了手中的杯盏,这在明诚中,是崇高的荣耀。 但荒木信脸上却没有露出太过兴奋的模样,他抬起杯盏,算是接过了这荣耀。 看着对方脸上的神色,六条隆也没有生气,他笑着喝了一口杯盏中琥珀色的酒液,便将杯盏放了下来,反倒是荒木信一口喝光。 “今日荒木君能在阵前斩杀对方主将,镇住了对面的守军,大大地激励了我方士气,也奠定了我们的胜势,实在是英姿勃发,”六条隆继续说道,“但据我所知,这隆安城中,在近日又出现了一个足以抗衡那个叫做罗尚武的主将的将领,在刚刚,就是那个将领指挥那些士兵撤退,若不是如此,我们应该可以把他们全部都杀死才对,也就不用等天晴后再组织围剿计划了。” 六条隆颇有些可惜的模样,似乎真的在为战局而着急。 荒木信抬起头,缓缓说道:“将军有什么要信去做的,直接开口便是,我绝对不会有半点意见。” 第273章 烈火 六条隆脸上的神情缓缓收敛,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对面的荒木信,但后者的脸色还是没有丝毫的变化。见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慢条斯理:“我听说那个将领叫做‘江庚’,也是因为他,才导致你们的战败,现在,他也是城中守卫仅剩的支柱,若是能把他也杀了,我们就可以彻底占据隆安城。” 六条隆说到这里,也没了笑意,他一字一顿地开口:“我要你杀了他,就像是杀死罗尚武一样。” 那在低沉的嗓音落下之后。 “好。” 荒木信点点头,而后就低下头去,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此时那张脸上,满是落寞,他轻轻喘气,下意识地想要握住身旁的刀柄,才发现自己在进来船舱时就被收缴了武器。 六条隆最为明诚中最为煊赫之人,即使是荒木信见他也不能带刀。 摸了个空的荒木信有些愣神。空洞的眼神更是越发无神。 刀有的时候就是他的精神,他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精神,此时又找不到倚靠,一时间眼中都失去了神采。 “怎么了?” 没有选择坐在自己父亲身边,而是坐在了荒木信身旁的六条枫,敏锐地感知到了荒木信的异常。 她低声问道,眼睛在四周看了一圈,便发现刚刚还在非常认真地跟荒木信说话的六条隆早已收回了注意力,转而跟其他的将领谈笑风生,脸上满是胜利的喜悦。 荒木信抬眼,看了看六条枫灵动的眼睛,脸上迟疑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低微却带着一种令人动容的诚恳:“我们杀戮,到底是血腥残酷还是为了人们的幸福?” “你在说什么傻话?” 听到这话,六条枫傻了眼,她瞪大了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一样。 那嗓音虚浮,就像是灵鬼低语一般,令她下意识地开口。 但下一刻,她又转而担心地看着荒木信,眼中不无关切之意,她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对荒木信打击很大,但从未想过,这些事情会令荒木信精神都发生问题。 毕竟她一个女流之辈,都没有因为这几次的失败而受到这么大打击,荒木信按理来说,应该比她更加能够承受打击才对。 没错,。在六条枫看来,这种奇奇怪怪的话,只有那些发了癔症的疯子才会说出来,这种话,最不应该从荒木信的嘴巴中说出来才对。 没能得到回应,荒木信也没有继续追问,他呆滞地收回眼神,眼中一片空洞,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 在他心中,不停回荡着罗尚武死前的话。 “粗鄙野蛮的侵略蛮夷,也敢吐出如此言辞,实在徒增笑柄!” 那个明明已经深受重伤,再无反击之力的男人却发出了最铿锵的言语,宛若戏台上极尽高歌的旦角。 “夷族鼠辈!蛮夷不化,还敢大放厥词,满嘴仁义道德,岂不知半点礼仪敬畏,若有来世,必将屠尔等如同猪狗!” 那个男人,明明可以逃得生路的。因为荒木信答应他,投降就可以得到一条生路,他作为先锋营的主将,不会骗人,他答应别人的,就会尽全力做到。 但罗尚武却没有选择生,反而是极尽嘲讽,声音响在荒木信的心头就像是天空中的雷霆。 他是个尊崇武士道的人,觉得每个战士都要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他也敢选择死亡,但有些事情不是这么容易理解的。 他并非没有杀过人,也并非没有杀过大盛朝的人,作为先锋营中的将领,他杀过的人绝对不少。 但第一次,他对杀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抵触。 而他,本应该是一个信念坚硬如刀的人。 第一次,他在挥出刀砍杀敌人的时候感觉手中的刀重若千钧,就似乎手腕上压着的是一整座巨山。 他是明诚中顶级的刀客,他手中的刀就是他手臂的延伸,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切开堆在豆腐上的牛骨,但却不震碎下面的豆腐,他对于刀身上所有力气运用都臻至极境,他以往砍杀敌将,都会给对方最为仁慈的死法。 他的刀会干脆利落地切开对方的颈骨、肌肉和神经束,给对方毫无痛觉的死亡,而后那颗头颅还不会掉落,因为他还会剩下一点皮肉,让对方不至于人头掉落,能留下最后的,属于武士的尊严。 但这一次,他失误了,罗尚武的头被他完全切砍了下来。 当时的刀重若千钧,他努力挥砍都挥不动,他心中忽而升起了无限的愤怒,也不知道是要砍杀罗尚武还是要砍杀心中生出的,那无限的情绪。 “你没事。” 看到荒木信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六条枫紧张道。 “再杀一人,还是再杀千万人?” 荒木信悲笑一声,忽而抬起了面前的酒盏,将里面刚刚斟满的酒液再次喝尽,酒香醇厚,回甘烈烈,但在荒木信口中,却只剩下了烈火般的炙热。 “我没事,我还要好好地,去杀人呢。” 放下酒盏,荒木信灿烂一笑,酒气涌动,那苍白色的脸庞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红润。 六条枫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荒木信,没有说话,澄澈的眼睛中映照出眼前的衣香鬓影: 外边是灰黑色的狂风暴雨,船舱内却是明亮温暖,无数穿着暴露衣着的女子半跪在旁,服侍着满桌的将领。 布满珍馐的桌案上觥筹交错,琥珀色的酒液就像是凝聚着时间的宝石,映照出明艳的灯光,也照亮了每一个脸色通红的人,燥热的气息在船舱中回荡,脂粉味、酒香、菜肴香气和船木的清香都交融着,似乎一场滔天的大火,明艳艳地燃烧着。 而在这滔天的大火中,却有一个人在大火中独自喝酒。 他不像其他的将领那般,身旁抱着好几个大腿白皙,胸脯饱满的女子,而是独孤得像是被丈夫遗弃的女子,在深夜中悲戚。 他坐在那里,就好像身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就连面前的滔天烈火都无法照亮他的脸。 六条枫忽而浅浅一笑,看向了自己的手。 你不知道,我手上沾着的血,也不比你少吗? 烈火依旧,火舌舔舐吞噬一切。 第274章 稚童 夷寇因为大雨停止了进攻,但是隆安城内却丝毫没有平静。 世子府中,祁承业站在自己的院子中。 庭院的栅栏门没关,完全打开,无数冰寒的雨丝被冰风裹挟着吹进来,满屋的书卷和杂物都在狂风中呜咽。 祁承业透过漫天灰白的雨幕,静静地看着满园的桃树,微微眯起的眼睛缝中看不到他的神情。 “主子,你身子骨弱,可别着凉了。” 祁飞站在一边,脸色着急,他嗫嚅许久,还是冒着会被骂的后果大声喊道。 他的声音在风雨中变了调,变得滑稽怪异,祁承业就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祁飞狠下心,连忙拿起一件风氅跑上前去,披在了祁承业的身上,一边披,他还一边抬头说道:“主子,风雨大,咱先穿衣服,这雨淋了遭不住的,我帮你关门……” 他说着,声音却骤然停在了嗓子眼中。 因为祁承业比他高,所以他只有抬头才能看到祁承业的脸,但就是在他抬头的时候,他才看到了此时祁承业脸上的表情,于是他就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呆呆地停在原地,就连披衣服的动作都凝固在了原地。 在祁承业那张堪比女子的俊脸上,跟随对方多年的祁飞第一次看到了这样的表情。 那张白皙的脸此时居然在寒风中透着白雪一般的素白,就连皮肤下的青色的血管似乎都能若隐若现地看到。 他脸色平淡,没有多少表情,但嘴角却微微上扬,他居然在笑,那笑容就像是稚童看到了自己亲人一般的真挚,但在风雨中,他也如同身子单薄的稚童一般,楚楚可怜,弱不胜衣,就像随着风雨摇摆的柳枝。 此外,还有令祁飞呆滞在原地的,还有祁承业嘴里轻轻哼唱的歌谣。 他刚刚站得远,而且还有喧嚣的风雨声妨碍,祁承业哼唱的声音又很低,所以他没能听见,直到此时,他才听到祁承业嘴里哼唱的歌谣。 那是一首祁飞从未听过的童谣,歌词的内容单纯质朴,应该是大人哄小孩的歌曲,这种歌谣难登大雅之堂,作为镇王之子,祁承业就算不听那些名曲,也应该听些“上流”的歌曲才对,但此时这个世子嘴里哼唱着童谣,表情却那么认真。 但这么一首童谣,本应该欢快雀跃,此时却寂寥舒缓,像是冷风吹过树梢,冰冷雨点打在青灰色的枝叶上。 忽而,祁飞的心中有些惊愕,模糊间,他感觉面前的祁承业就像是传说中的女鬼,脸上涂着苍白的粉,声音好像娇笑,却又像鬼魂的吼叫。 不知过了多久,祁飞才回过神来。 他眨眨眼,似乎刚才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样,祁承业转过头看着他,从他手里接过风氅披上,没有笑,也没有歌唱。 祁飞这才猛地惊醒,明白自己刚才有多么失礼,连忙认错。 但祁承业却似乎毫不在意,静静地看着他将洞开的门扉重新拉上。 瞬间,风雨被隔绝在外。 “主子,许长官使在外边等了你好半晌了。” 擦了擦椅子上的雨水,祁飞搀扶着祁承业坐下,他缩了缩脖子,低声道。 “请进来。” 祁承业点点头,表情都没多少变化。 他并非不知道城中发生了什么,许沛这个时候来找他,他自然也能猜到城中的情况如何。 但他却依旧慢条斯理,优雅得像是个真正的王。 外边,门被猛地推开,许沛裹着冰冷湿透的战甲快步进来,一下子跪倒在了祁承业面前。 他没有丝毫废话,就开口道:“殿下,城中危急,我愿率领手下为殿下冲出一条生路!” 祁承业轻轻笑笑,抬了抬手:“怎么说?” “城中守军全线败退,剩余守卫几乎全部退守民居当中,我感觉情况不对,立马壮士断腕带着手下撤退,”许沛虽然着急,但说出来的话却还是非常有条理,“那些夷寇大胜,必定会居高自傲。” “根据斥候回报,夷寇停止了进攻,反而在两边城门布置了防线,甚至他们已经开始在船上开始举办庆功宴,应该要等天晴之后再继续攻击,这也是我们逃生的机会,我麾下此时还有一战之力,我已经观察过了,城西方向的防线是最薄弱的,那里也是逃生最好的去向,那边没有夷寇侵蚀过,只要殿下可以去到丰平县或者其他的城池,都可以快速离开,那些夷寇还要处理隆安,不可能花费全部人马去追杀的,只要殿下不走水路,专门走山路,那么就能安全离开!” 许沛没有停歇,一连串地说着,想来他在外边等候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制定了计划,此时不过是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祁承业而已。 “许长官使真是细心,这些都想好了。”祁承业抚掌而笑,赞叹一声,而后在许沛疑惑不解的眼神中抬了抬手,“既然夷寇一时间不会有什么动作,那么也不急着现在就走,起来。” 许沛张张嘴,似乎有什么想说,但看着祁承业那一副丝毫不在意,似乎谈论的东西跟自己的生命毫不相关一般的样子,他最终嘴里吐出来的却是一句:“遵命。” “防线全线溃败,那么城中还剩多少战力?” 祁承业缓缓问道,似乎非常在意这些事情一般。 许沛此时也懒得继续疑惑了,干脆利落地回答:“我负责城西防线,麾下还剩下大约两百可以冲阵的人手,至于城东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根据斥候回报,山字营几乎全军阵亡,城东的守卫军和水师也伤亡惨重。” “噢?”祁承业点点头,又继续问道,“那罗尚武和江庚呢?” 这次,许沛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江庚不知道,但罗尚武……被敌方先锋营将领斩杀在城门前。” 祁承业的表情凝固了一下,半晌,他笑了一声,骂道:“这混蛋,之前来我府中讨钱不还挺乖张吗?看来也不是祸害遗千年啊,老祖宗说的话也不能全信。” 在许沛的注视中,祁承业继续说:“至于江庚,早知道他小子靠不住。” 第275章 大雨 “唉,我当时也是瞎了眼,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话,净给我惹事了。” 在许沛的注视中,祁承业有些絮絮叨叨。 此时,许沛也才反应过来,今天的祁承业有些反常,在往日,祁承业是不会那么多话的。 他虽然看着很闲,但他绝对会认为睡觉更好,睡觉不用花力气,说话却要花力气,还要动脑子。 于是,许沛和祁飞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神中的无奈。 他们低下头,静静地听着祁承业的絮叨。 不知过了多久,祁承业才缓缓停下嘴巴。 “殿下,不能再等了,再多等一刻,都可能生出变化来。” 一直忍耐着的许沛再次劝道。 但祁承业还是微微摆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没有这么简单的。” 祁承业轻笑一声:“你前一阵不是跟我说,在城中抓到了内奸吗?” 许沛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忽而凝固在脸上,而后一种沉重的神色出现在他的脸上,脸色越来越难看,想来他已经明白了祁承业的意思。 “就连城中的守卫能力那些夷寇都能知道,那么其他的东西他们能不知道吗?居高自傲或许会有,但是你觉得那些士兵冲锋时丝毫不顾及生死的队伍,会是那种轻易放松的队伍吗?” 祁承业冷笑,“或许等我们冲出去,才发现这是一个陷阱。” 祁承业的声音就像雷霆一般打在许沛的心头,一时间,原本非常着急的许沛都呆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 隔了好久,他才从嘴缝中吐出了几个字:“但是我们没有办法了,即使知道那是陷阱,我也只能为你冲锋一次了。” 他的声音没有多么激壮豪情,但声音却带着无法更改的坚定,就如同高山上的山岩,无论风雨多么酷烈,也无法将其击碎。 “就像是罗尚武那样?” 祁承业却是冷着脸反问道,这下,许沛彻底没话说了,但他的双手却在紧握着,身上冰寒的盔甲蒸腾着白色的雾气。 “主子,要不……” 一旁,看着气氛越来越诡异,祁飞终于忍耐不住开口说道。 他也关心祁承业的安危,在听到许沛说的话的时候祁飞都感觉自己的心停跳了一下,直到现在他才接受了“隆安城彻底溃败”的现实,但在听到祁承业不愿意离开之后,他同样备受煎熬,就像是站在赤红的火炭一般,连一瞬间都是折磨。 但他的话却再也说不出了。 因为他对上了祁承业的眼神。 那是怎么样的眼神? 威严,愤怒,都交融在那双原本轻柔的瞳仁当中,带着无法抗拒的威压,也将祁飞剩余的话都彻底压在了嗓子中。 “或许我还是对你太好了些。” 祁承业收回目光,低声道。 祁飞如受天谴,瞬间跪倒在地,狂抽自己的嘴巴。 确实,他只是一个下人,不应该在主子和客人说话的时候插嘴,若是凶戾一点的主人家,都可以狠狠地用皮鞭抽裂他的皮肉了。 但他跟着祁承业那么多年,从未在对方的身上看到这种,堪称酷烈的威严。 这一刻,祁飞的心中满是陌生感,这个他侍奉了那么多年的世子,此时却好似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刚刚那个轻轻哼唱童谣,素白可怜的他;刚刚那个目绽金光,愤怒威严的他;还有现在,又恢复了慵懒平和,儒雅如风的他,似乎每一个都是他,但又好像每一个都不是他。 就连许沛都呆滞地抬眼看着眼前的祁承业,久久说不出话。 于是房中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安静得能听到许沛盔甲上雨水滴落到地上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死寂才被一声从外边传来的声音打破。 那是世子府中的护卫。 他喊的是:“殿下,江副尉求见!” 跪着的许沛和跪着的祁飞对视一眼,终归是不敢说话。 在他们看来,祁承业应该是一个温文尔雅,很好说话的人才对,但当祁承业真正释放出他的威压的时候,他们谁都不敢说话,就像一只看着长大的狮子,一只都看着十分可爱,没有丝毫威慑,但等到狮子吼叫的时候,那么才会发现,原来狮子早已长大,有了锋利的爪牙和利齿,也有了浓密可怖的鬃毛。 就算是祁承业现在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但他们还是不敢胡乱说话,似乎生怕再次将那个暴怒的狮子引出来。 “让他进来。” 祁承业微微摆手,跪在地上的祁飞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去开门。 站在庭院外连廊的江庚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他就是在这里求见祁承业? 短短两三个月,他却好似度过了无数年月一般。 他勾转头,看向背后,青灰色的天穹似乎被无形的巨手压得崩塌下来,四角低垂压抑,天盖散着惨白光芒,穿过稀疏的铅云,照在嶙峋如龙的屋檐斗角上,在深幽的长廊投下大片漆黑古怪的剪影。 脚边,是汇聚在一起,不停流淌的小股溪流,不知所归,不知何来。 他忽而叹了一口气,热气在空中散作大片白雾。 一切都好像没变,但好像一切都变了。 他在城墙上拉着余杭后退,凭借他的体力和身体素质,他很快就逃出了城东,进入到了城中。 而后他第一个去的地方,并不是世子府,而是青松私塾。 在那里,他看到了站在门外等他的邱元正。 “来啦?” 老人轻声开口,花白的头发下是明亮的眼睛,慈和得就像是是山村中日夜守望,等待子孙回来的老人。 “嗯。” 他回答,声音疲倦,似乎从遥远的城市回到村庄的游子。 “星月已经送走了,安心。” 老人笑呵呵地开口,他依靠在门槛旁,似乎有些佝偻。 “你呢?” 年轻人问,眉毛轻轻皱起,雨水在他坚石般的盔甲间涌动。 “我老了,走不动了。” 老人轻声开口,眼中的光缓缓暗淡下去。 飞洒如泼墨的灰色雨幕中,年轻人双手举过头顶,深深朝前一躬身,浑身上下的甲片发出轻微的脆响,像是大树缓慢折断,每一丝纤维都在崩裂。 第276章 讨论 “江……呃……江副尉。” 祁飞走出门,下意识地朝着江庚喊道,但他才说了一个字,声音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也有些时间没见过江庚了,在他的脑海中,江庚还是那个不要脸的臭小子,为了一点束修的钱都能说个不停的小子,但此刻他看到眼中的,分明就是一个杀气腾腾的神将,不可轻辱。 此时江庚穿着盔甲,身上还沾着无数凝固的鲜血,就连雨水都能没冲刷掉那些血液,祁飞哪里见过这种情况?于是便把江呃变成了江副尉。 他忽而间有些无力,今天祁承业像是换了一个人,江庚又像是换了一个人,似乎只有他还是安安分分,依旧是那个祁管事。 江庚虽然不知道这个瞬间祁飞的心中闪过了那么多的想法,但他也被这道喊声惊醒,他不再回忆,对着祁飞示意一下,便走进了庭院中。 一进门,江庚便跟跪在地上的许沛对了一眼,而后才谨慎地把目光看向祁承业,有些拿不准这是什么情况。 “奉川来了。”祁承业淡声道。 江庚没能看懂许沛的眼神,便也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微微弯了弯腰。 “正好,我正和许长官使商讨城中的战局呢。” 祁承业继续开口,引得江庚嘴角抽搐。 商讨…… 谁家商讨是跪在地上商讨的啊? 你确定这不是在惩罚属下? 江庚按捺住心中的吐槽,继续不动神色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祁承业和许沛。 江庚的到来并没有打破房中原本的尴尬沉默,反而令得房中更加地尴尬起来。 这种气氛继续发酵,房中的人都有些不舒服起来。 最后,还是许沛首先打破了沉默。 没办法,跪久了,他腿开始痛了…… 但祁承业又没有让他起来,他又不敢随便起身。 “江副尉离开之后,可有了解过如今城中局势?”他委婉开口。 闻言,江庚轻笑一声,开口道:“说来惭愧,当时情况危急,我还带着余杭,能够逃离追杀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事情了,我在甩掉那些追兵,并且安置好余杭之后就立马赶回世子府了。” 许沛听完,看了看毫无表情的祁承业,才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简要地跟江副尉说一说,那些夷寇已经停止了追击,他们驶入城中的船舰上正在举行庆功宴,我料想他们是要等这场大雨过后,才继续围剿我等,我刚刚正跟殿下商量,要不要趁现在进行冲阵突围,虽然我们现在士气低落,疲惫不堪,但是对方的士兵也未必比我们好到哪里去,而且哀兵必胜,我们若是现在冲阵,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 江庚听着,脸色没有多少变化,直到许沛的声音落下,他才点了点头:“许长官使说的也有道理,但我们究竟如何冲阵呢?而且,我们现在手下,也没有多少士兵可供驱驰了,就算是冲阵,就凭我们这点人手,也未必能成功。” “江副尉多虑了。这些东西我既然敢说出来,自然是已经有了计划雏形。” 看到江庚脸上退缩的意思,许沛神色变化,立马沉声说道:“我已经派遣斥候查探清楚了,现在只有两处城门有夷寇兵卫镇守,而且留守的人员也很少,他们正在举办庆功宴,愿意在这大风大雨的天气镇守的人不多,那些将领应该也不敢强行让他们留守,所以他们的防线非常虚弱,特别是城西方向,是最为薄弱的一个方向。” 许沛声音不停,就像是连珠一般,几乎没有给江庚思考的机会。 “至于人手,这个江副尉也可以放心,当时我看情况不对,就立马撤退,还保留了一些人马,虽然说不上多少,只有两百左右,但凭借你我的武勇,未必不能冲破敌阵。” “这个……” 听完许沛的话,江庚露出迟疑的神色,他看了看许沛,有些动容。 看到这个模样,许沛立马接着开口,声音中甚至有些蛊惑的意思。 “江副尉,这是机会,现在双方都陷入最疲惫的时候,我们等的越久,对方加强防御或者回复战力的可能就越大,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 江庚还是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此时城中的情况想来江副尉也明白,所有防线都被攻破,残余战力更是不足一提,如不是城中民居甚多,而且遇上了这般天气,怕是对方早就将隆安城覆灭了,”许沛继续开口,“现在就算我们能够调动城中剩余力量,也不可能逆转战局了,隆安的结局已经定了,我们也不可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城中再无机会,但若是我们能够逃出隆安,那么日后总会有报仇的那一天。” 江庚越发动容起来,他抬着眼,看了看许沛,颤抖着声音道:“那殿下是怎么想的?” 话音落下,许沛猛地抖了一下,他自然知道刚刚祁承业是怎么回答自己的,所以他才那么大反应。 他下意识地扭转头,看向一旁从开始到现在都没说过什么话的祁承业。 祁承业看看许沛,后者的心头猛地一跳,心跳像是激烈的鼓点,躁动得许沛都有些头晕。 祁承业微微一笑,谦逊道:“这般军中的事务,我自然是比不上你们的,我根本就不懂这些,我也不好乱说,还是要你们商量着来,我呀,实在是不好定夺。” 话音落下,许沛才猛地喘了一口气。 在祁承业说话的时候,他甚至忘了呼吸。 江庚没有答案,但他在看了看许沛之后,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便听从许长官使的便是,许长官使是前辈,我了解军中事务的时间也不长,不好多说什么,反而是显出纰漏。” 江庚拱拱手,不再说话。 听闻这话,脸色微红的许沛立马接话:“江副尉既然如此相信我,我必定会计划个清楚。” “嗯,不急,你们先去换件干衣服,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你们若是病倒了,就没法冲锋了,磨刀不误砍柴工。” 祁承业这时,却忽然接过话头来。 第277章 愤怒 两人也没有意见,毕竟计划已经算是基本定下来了,而且连祁承业都发话了,那他们就不再好多说什么,只好拱手退下了。 “主……主子……” 待得两人都离开,祁飞才敢慢步走到祁承业面前,颤抖声音说道。 “怎么了?” 祁承业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咱……咱真要冲阵?” 祁飞怯弱道,他刚刚还听着祁承业不愿意的,怎么转头就答应下来了? “你怕死?”祁承业看了一眼祁飞,刻薄问道。 “这……怕是怕,但是为了殿下,我就不怕。”祁飞脸色苍白,但还是强撑着胆气说道。 “哈哈。” 看到祁飞这幅模样,祁承业忽而笑了起来,十分畅快,令得前者一脸疑惑,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低下头去,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冲不了的……” 在笑声消失之后,一道浅浅的声音裹挟在笑声后。 祁飞猛地抬起头,困惑地看着祁承业。 却见祁承业再次缓缓地在躺椅上躺下了,表情平淡得就像是平日里累了要躺下睡觉一样。 他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缝隙,其中可以看到转动的黑色眼睛。 “你也不是刚刚认识奉川那小子,怎么就会觉得,他是个别人说什么,他就会觉得是什么的人?” 祁承业将风氅盖在自己的身上,只剩下个头露出来,看来他是真的要睡觉了。 “而且你什么时候,见到过许沛会说那么多话了?”祁承业轻笑一声,似乎带着无尽的疲惫,“他呀,平时是很少说话的,今天说的话,怕是能抵得上他一个月说的话了。” “他的心,也乱了,我能看出来,奉川自然也能看出来,许沛想要让他用命换我的命?不可能的,奉川那小子,不会心甘情愿当别人的枪的。” 说着,祁承业已经彻底把眼睛闭上了。 “那主子你怎么办?” 祁飞听着祁承业的话,也明白了过来,他立马神色焦急,向着对方问道。 “我要睡了,小声一点,灯也帮我灭了,大雨天,正是睡觉的好时候……啊!”祁承业慵懒地说着,说到最后还用力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就缓缓蜷缩着身子,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似乎真的睡着了一样。 祁飞毫无办法,但还是过去把油灯灭了。 火光消失,灰暗就彻底侵蚀了房间。 四周灰暗,空气中是微微的湿意,外边是纷杂密集的雨声,直让人困顿。 祁承业没说错,这的确是一个睡觉的好时间,只不过这个时候还能安心睡觉的,或许也只有心大的他可以做到了。 江庚走出院子,脸上刚刚还留存着的迟疑立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山岩般的冷毅。 就像祁承业所说,许沛想让他当枪,换来祁承业的活路,他何曾看不出来? 他当时还故意问了一下祁承业,想要看看祁承业的想法,但祁承业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这才是让江庚拿捏不住的关窍。 是的,在江庚看来,许沛不是威胁,只有祁承业是威胁。 直到现在,这个世子殿下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实在令人感觉奇怪。 就算是江庚,此时的心境也绝对不平静。 但这个世子殿下脸色平淡得就像城中发生的事情跟他毫无关系一般。 所以江庚才那么迟疑,不知道祁承业到底在想些什么,才不敢断然拒绝许沛说出来的东西。 有些时候,总得留个余地,这般才有周转的可能性,把话说死了,那么就像是围棋中被断绝所有“气”的棋子,再也没有办法翻身了。 他能够活到现在,也明白了许多道理,在这种危急时候,更是要理智万分,才能走好每一步。 如此想着,江庚走到了自己的那间院子当中。 但是他却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在这里的人。 秋瑶。 “你怎么在这里?” 江庚沉着脸色,缓缓走到秋瑶的面前。 这个女孩,在这等天气,居然还是向往日一般待在门前等他。 但这并非真正让江庚愤怒的点。 真正让他愤怒的,是秋瑶还在这里! 他在明白隆安城危险之后,早就让秋瑶离开隆安城了,虽然说秋瑶是卖身给世子府的,但是江庚真想要让一个丫鬟离开,也并非做不到。 在大战开始前,江庚就给了秋瑶足够的银两,让她跟着那些离开的百姓兵卫一起离开! 但现在,这原本应该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居然还有人! 其实不止他这个院子,就连整个世子府都少了很多人,因为祁承业也下了令,遣散了许多下人,就算江庚不开口,秋瑶也是可以离开的。 秋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从未看见过江庚这般暴怒的模样,炽烈的怒火就连风雨都吹不灭。 她没有走,还是按照往常一般坐在门前等候,但今天她看不到漫天变化的白云,只有那无尽的铅云漆黑如墨,还有城外不停传来的炮响连绵不绝。 那是她从未听过的巨响,带着天雷一般的威严,她很怕,但还是没有进屋。 她都离得那么远了,还是感觉很怕,那么亲身面临这一切的江庚将会面临怎么样的恐惧? 她坐在门槛前,雨落了下来,她却好像还是不知晓一般,心里有无数的想法飘过。 若是江庚受伤了怎么办? 若是江庚回来了,看到自己还在,会不会很惊喜?或者很惊讶? 若是他受伤回来了,自己还能帮他包扎…… 他应该不会不回来的……就连昆仑寨都留不住他,这个家伙,只要他不想死,就没人能让他死…… 可是,真的好怕啊…… 每一声炮响从城外传来,都像是砸在秋瑶的心头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有身子在寒风中缓缓失去力量。 她怕,怕江庚回不来了,也怕江庚回来了看不到自己。 终于,在模模糊糊中,她看到了一个身影从雨幕中走来,身躯高大,魁伟,像是一座山,温暖傲岸。 她睁开眼,惊喜地发现那就是江庚,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了江庚那满脸的愤怒。 第278章 准备 她看过江庚狼狈的时候,也看过江庚悲哀的模样,但从未看到过那张脸如此狰狞,就像是一个愤怒的……孩子。 “你,回来啦……” 秋瑶心脏停跳,但她还是壮着胆子开口。 雨幕中,她脸色素白,微微发紫的嘴唇挂着浅笑,就像是雨中的海棠,似乎随时都会在风雨中飘零,这一刻,她真的很美,苍白得像是没有血的精灵。 江庚脸上的愤怒停在脸上,那怯懦的声音如同长剑一般砍在他的胸口,令他接下来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中。 “啊!” 秋瑶看着江庚,忽而发出了一声惊叫,却是江庚猛地向前,把她抱住,并且瞬时撞开了房门,拥着她一同走进房中。 秋瑶失神地站着,全然不知所措。只能在江庚的推动下移动。 江庚隔着甲胄抱着这个女孩,比铠甲还要冰冷的温度从那具娇柔的身躯上传来。 秋瑶睁着眼睛,眼眸是微微的栗色,就像是温柔的羊羔,她在经过错愕之后,再次朝着江庚笑,青紫的嘴唇弯出妩媚的弧度,湿透的发丝粘在她的素白脸庞上,澄澈的水珠缓缓滴落。 她感受到了温度,火一般的温度从那具魁伟的身躯上传来,她从未感觉到如此安心的感觉,就像是跟一切都隔绝开来了,无论多么恐怖危险的东西都不能击破这挺拔的身子。 秋瑶已经忘了,自从自己被卖到世子府中之后,自己有多久没有这种安心的感觉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被父兄挡在身后,她不用担心一切,那是最安全的感觉。 “你他妈的,为什么不走!” 江庚双手攥拳,骨节在巨力下透出白色。 “因为……” 秋瑶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她青紫冰冷的嘴唇被一股温热包裹住了。 这一刻,不再是兄父的威严,更是炙热的男女。 秋瑶缓缓闭上眼睛,小巧的琼鼻呼吸急促。 这一刻,她彻底迷失在深海中,或许,就算是死也值得的,她在失神前的最后一刻想。 她有机会的,在祁飞让她把醉倒的江庚送回房间的时候,但是她拒绝了。 她不后悔,现在的她,更加不后悔。 她拥有过的东西很少,但她也不愿意强抢豪夺,她只是一个野心很小很小的女孩,也是一个胆子很小很小的女孩,不敢抢,甚至不敢要。 但最后,她还是得到了这一样东西,她心甘情愿,即使这个交换的,是她的生命,她也愿意。 因为这是她正正当当换回来的。 “不要死,不要死……” 隔了不知多久,江庚轻轻放开秋瑶,给她盖上了干燥的衣服。 他低着头,漆黑的眼珠透着难言的坚定。 “不要死,你不能死。” 他看着秋瑶,前所未有地认真。 秋瑶迷离着眼神,素白的脸颊上此时飘着两朵红云,像是盛开的牡丹,花香扑鼻。 “相信我,你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江庚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跟秋瑶说还是跟自己说。 秋瑶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感觉一种决意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升腾起来,比火还要灼热,她不懂这是什么,但她明白,自己只需要无条件地支持他的选择。 江庚吐出一口气,不再说话。 这一刻,他放下了心中无数的桎梏。 …… 这是一场反常的风雨,直到深夜也没有停歇的模样,狂风依旧,吹得一切东西都哗哗作响。 黑暗的夜幕悄悄将世界的光亮遮掩,天上连月亮都没有,天空黑得像是某种墨。 但此时的世子府前却点着火把,飘荡的火光照亮了一片空地。 他们用雨伞挡着火把,但伞却不可能抵得住火焰的燃烧,但不挡雨,那些火把又会被雨水淋湿,所以一时间空地上有些慌乱不堪。 许沛看着那些手忙脚乱的部下,心中想要说些什么,但到了嘴上,还是只剩下一声低微的叹息。 微弱的火光下,人影浮动,许沛麾下仅剩的部下和世子府中剩下的战力,此时都聚集在了一起。 每个人都有些手忙脚乱,这种蔑视之灾,正常人十辈子都未必能碰上一次,也不知能不能勉强算得上是另一种幸运。 “快一些,抓紧时间,火光也可能暴露我们。” 最后,看着那些人手忙脚乱的样子,许沛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说完,他有些紧张地往外边看了看。 正如他所言,在这漆黑的夜间,火光会十分明显,很容易暴露他们的影踪,也十分影响他们的行动。 若不是因为雨还在下,会影响一点视线,并且实在是太黑了,没有光根本难以行动的话,他根本就不会让那些人点火把。 “不要惦记这点财物了!谁要是拿这些东西,那就自己在这里跟这些东西过一辈子!” 扭回头来,许沛的神色忽而变化了一下。 依靠那些火光,他忽然看到了一个人身上传来的微弱反光。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铠甲的反光,但他又反应过来,那人根本就没穿铠甲! 而后许沛凝聚目光去看,才发现那丝微光的反射是来自一个金饰品! 这些人,在这个时候还在带着值钱的东西! 祁承业作为隆安城首富,世子府中的东西自然都是值钱的东西,里面随便一点东西带出去卖掉,都可以让普通人潇洒一辈子。 在面临这种死亡威胁,这些人还在为以后做打算,想要带点值钱的东西离开。 但是这种状况却彻底激怒了许沛。 他这边还在为能不能突围成功而思考,这些愚笨的人居然还在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浪费时间! 所以他这一嗓子吼出来,压抑着无尽的怒气。 那些人慌乱的脚步停了片刻,直到许沛抽刀的锵鸣传遍四周,那些人才立马规矩起来。 但他们还是用尽力气把怀里的宝贝塞进衣服的深处。 虽然不能再去拿了,但是想要让他们放开手中的东西,他们宁愿去死。 许沛虽然怒,但是也知道此时不能激起这些人的反叛心理,于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又过去一阵子,他们一行人终于准备完毕。 第278章 准备 她看过江庚狼狈的时候,也看过江庚悲哀的模样,但从未看到过那张脸如此狰狞,就像是一个愤怒的……孩子。 “你,回来啦……” 秋瑶心脏停跳,但她还是壮着胆子开口。 雨幕中,她脸色素白,微微发紫的嘴唇挂着浅笑,就像是雨中的海棠,似乎随时都会在风雨中飘零,这一刻,她真的很美,苍白得像是没有血的精灵。 江庚脸上的愤怒停在脸上,那怯懦的声音如同长剑一般砍在他的胸口,令他接下来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中。 “啊!” 秋瑶看着江庚,忽而发出了一声惊叫,却是江庚猛地向前,把她抱住,并且瞬时撞开了房门,拥着她一同走进房中。 秋瑶失神地站着,全然不知所措。只能在江庚的推动下移动。 江庚隔着甲胄抱着这个女孩,比铠甲还要冰冷的温度从那具娇柔的身躯上传来。 秋瑶睁着眼睛,眼眸是微微的栗色,就像是温柔的羊羔,她在经过错愕之后,再次朝着江庚笑,青紫的嘴唇弯出妩媚的弧度,湿透的发丝粘在她的素白脸庞上,澄澈的水珠缓缓滴落。 她感受到了温度,火一般的温度从那具魁伟的身躯上传来,她从未感觉到如此安心的感觉,就像是跟一切都隔绝开来了,无论多么恐怖危险的东西都不能击破这挺拔的身子。 秋瑶已经忘了,自从自己被卖到世子府中之后,自己有多久没有这种安心的感觉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被父兄挡在身后,她不用担心一切,那是最安全的感觉。 “你他妈的,为什么不走!” 江庚双手攥拳,骨节在巨力下透出白色。 “因为……” 秋瑶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她青紫冰冷的嘴唇被一股温热包裹住了。 这一刻,不再是兄父的威严,更是炙热的男女。 秋瑶缓缓闭上眼睛,小巧的琼鼻呼吸急促。 这一刻,她彻底迷失在深海中,或许,就算是死也值得的,她在失神前的最后一刻想。 她有机会的,在祁飞让她把醉倒的江庚送回房间的时候,但是她拒绝了。 她不后悔,现在的她,更加不后悔。 她拥有过的东西很少,但她也不愿意强抢豪夺,她只是一个野心很小很小的女孩,也是一个胆子很小很小的女孩,不敢抢,甚至不敢要。 但最后,她还是得到了这一样东西,她心甘情愿,即使这个交换的,是她的生命,她也愿意。 因为这是她正正当当换回来的。 “不要死,不要死……” 隔了不知多久,江庚轻轻放开秋瑶,给她盖上了干燥的衣服。 他低着头,漆黑的眼珠透着难言的坚定。 “不要死,你不能死。” 他看着秋瑶,前所未有地认真。 秋瑶迷离着眼神,素白的脸颊上此时飘着两朵红云,像是盛开的牡丹,花香扑鼻。 “相信我,你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江庚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跟秋瑶说还是跟自己说。 秋瑶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感觉一种决意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升腾起来,比火还要灼热,她不懂这是什么,但她明白,自己只需要无条件地支持他的选择。 江庚吐出一口气,不再说话。 这一刻,他放下了心中无数的桎梏。 …… 这是一场反常的风雨,直到深夜也没有停歇的模样,狂风依旧,吹得一切东西都哗哗作响。 黑暗的夜幕悄悄将世界的光亮遮掩,天上连月亮都没有,天空黑得像是某种墨。 但此时的世子府前却点着火把,飘荡的火光照亮了一片空地。 他们用雨伞挡着火把,但伞却不可能抵得住火焰的燃烧,但不挡雨,那些火把又会被雨水淋湿,所以一时间空地上有些慌乱不堪。 许沛看着那些手忙脚乱的部下,心中想要说些什么,但到了嘴上,还是只剩下一声低微的叹息。 微弱的火光下,人影浮动,许沛麾下仅剩的部下和世子府中剩下的战力,此时都聚集在了一起。 每个人都有些手忙脚乱,这种蔑视之灾,正常人十辈子都未必能碰上一次,也不知能不能勉强算得上是另一种幸运。 “快一些,抓紧时间,火光也可能暴露我们。” 最后,看着那些人手忙脚乱的样子,许沛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说完,他有些紧张地往外边看了看。 正如他所言,在这漆黑的夜间,火光会十分明显,很容易暴露他们的影踪,也十分影响他们的行动。 若不是因为雨还在下,会影响一点视线,并且实在是太黑了,没有光根本难以行动的话,他根本就不会让那些人点火把。 “不要惦记这点财物了!谁要是拿这些东西,那就自己在这里跟这些东西过一辈子!” 扭回头来,许沛的神色忽而变化了一下。 依靠那些火光,他忽然看到了一个人身上传来的微弱反光。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铠甲的反光,但他又反应过来,那人根本就没穿铠甲! 而后许沛凝聚目光去看,才发现那丝微光的反射是来自一个金饰品! 这些人,在这个时候还在带着值钱的东西! 祁承业作为隆安城首富,世子府中的东西自然都是值钱的东西,里面随便一点东西带出去卖掉,都可以让普通人潇洒一辈子。 在面临这种死亡威胁,这些人还在为以后做打算,想要带点值钱的东西离开。 但是这种状况却彻底激怒了许沛。 他这边还在为能不能突围成功而思考,这些愚笨的人居然还在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浪费时间! 所以他这一嗓子吼出来,压抑着无尽的怒气。 那些人慌乱的脚步停了片刻,直到许沛抽刀的锵鸣传遍四周,那些人才立马规矩起来。 但他们还是用尽力气把怀里的宝贝塞进衣服的深处。 虽然不能再去拿了,但是想要让他们放开手中的东西,他们宁愿去死。 许沛虽然怒,但是也知道此时不能激起这些人的反叛心理,于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又过去一阵子,他们一行人终于准备完毕。 第279章 撤离 原本就没有多少的火把在许沛的命令下被吹灭,漆黑彻底笼罩了所有人,一种冰冷的恐惧立马在每个人的心头炸起。 对于黑暗的恐惧是人类最为原始的恐惧。 因为黑暗就代表着未知,未知也代表着危险。 在这种冰冷漆黑的环境下,一行人下意识地贴近彼此,虽然知道这未必有用,但是他们还是想要依靠这个获得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风雨正劲,让他们寒冷交迫,但唯一的好处,是浩荡的雨声可以遮掩他们的脚步声。 众人裹挟在风雨中,由许沛带头,朝着一个方向开始快步奔行。 他们就好像奔行在暗无天日的小道中的老鼠,看不到路,只能衔住前方老鼠的尾巴,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掉队。 他们都披着简陋的雨披,勉强为他们抵抗风雨,雨水打在蓑衣上,传来一阵阵鼓点般的声音,战鼓般激荡着每一个人的心。 许沛显然不是吃干饭的,虽然天色很暗,但他驱马而行,在那些小巷中不停转弯,显得十分流畅,似乎这个地方的地图早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而逃跑的路线,就像是荧光的绿线一般,凿刻在他的心中。 每当他穿过一条小巷,进入一个新的分叉路的时候,他都会毫不迟疑地拉转马头,选择一个新的方向奔行。 很快,在这曲曲绕绕的过程中,那些跟着许沛逃离的人就失去了方向感,他们只感觉自己在不停地绕弯,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究竟还有多远才能离开,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多久。 江庚就骑着马,跟着许沛的身后,不做一点声响,安静得好像是夜色中的影子,若是不注意,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他们这个队伍由骑兵,步卒组成,中间还围着坐着祁承业的一辆马车,人数统共接近三百,也算是一队人数不少的人马了,即使有大雨掩盖,他们的脚步声依旧非常明显,踩在满是雨水的地面上啪啪作响。 虽然四周一片漆黑,但江庚依旧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四周的一切变化,他深知这一次突围的危险性,这绝不比防守战安全,防守战起码还有一堵城墙和一扇城门作为阻挡,可是想要冲锋破阵,就要冒着最大的危险,用肉身从刀光中撕裂开一条道路,这绝不简单,只要一个不慎,就会变成隆安城街头上一具冰冷的尸体。 如此想着,江庚抬头看了看前边的许沛。 在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侧后方。 许沛微微弯着腰,靠在马背上,他微微抬着头往前看,灰暗的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对方这般快速迅捷地做出一次次转向的决定,想来也是有着对方的把握。 江庚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继续观察四周警戒起来。 就在这时,部队冲出了小巷,从一处宽阔的大街上穿过,平旷的四周让风雨可以更加猛烈地吹拂,就算看不到,扑面的寒风依旧让这些人明白自己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 虽然之前他们奔行在如同下水道一般的狭窄小巷中,但是狭窄的小巷也能为他们阻挡风雨,给他们带来奇异的安全感,此时他们感觉自己置身在无尽的黑暗中,心中那点紧绷的恐惧疯狂蔓延开来,于是他们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啪啪的清脆脚步声在长街上响彻,飞溅的雨水反射着光。 是的,光,这个漆黑的夜里,他们忽而看到了闪耀的光。 江庚抬头,漆黑的眼睛映照着一条长长的光带。 那是一点点闪耀的火光,无数点火光串联起来,就像是一条狭窄,但是似乎一望无际的,长长的光带,明亮的光穿过无尽的雨幕,变得有些模糊,宛若穿行在九幽中的萤火。 江庚看着眼前这一幕,忽而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在看向什么地方。 这条大街他也来过,至于前方的光带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传来,他也有了基本的判断。 那是安水! 那些光点,就是那些夷寇一望无际的船队上点燃的油灯。 江庚再次凝神看去,便似乎看穿了无尽的雨幕,似乎看到了那些紧靠着的大船之上,燃着温暖的火炉,无数夷寇激动地喝酒吃肉,喧嚣兴奋的声音连无尽的雨声都压抑不住。 看来许沛确实没有骗他,那些夷寇不惜花费那么多的燃油木材,亮起这么多的火光,想来确实是在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功宴。 如此一来,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在这个时候,确实是没有空,也没有心情去管他们这些可笑的失败者的。 思绪很快被打断,因为他们已经穿过了大街,再次进入了小巷当中。 就算长街多么宽阔,在他们的快速奔行下,也坚持不了多久,看似江庚在这个过程中想了很多,但是实际上经过的时间也就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 众人无暇去回想刚刚的火光,再次变回小老鼠,紧紧地咬住对方身后的尾巴,在冰冷湿滑的小道上疾行。 就这般,众人一直奔行,时不时还摆几个弯,曲曲绕绕地在许沛的带领下,不停地朝着众人的目标靠近。 江庚其实也不知道现在自己这个队伍身处何处,他来到隆安城的时间其实不长,而且对于城西,他更是陌生,他比较熟悉的地方,是城东和城北,城西和城南,是他很少去的地方。 许沛选择离开的地点是城西,那是许沛最熟悉的地方,而且对于许沛这个在隆安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来说,他熟悉这里的小巷就像是熟悉他的家一样,因为作为守将,他要负责城中防御的布置,对于城中的布局自然明白,十几年来,他就算是想要忘记这些刻在脑子里的东西,也没有那么容易。 但即使如此,江庚还是有一个判断距离的方法。 那就是观察许沛身上的动作。 人可以用表情骗人,但是身上下意识地做出来的动作却骗不了人。 他只需要观察许沛身上的微小动作,就能判断距离城西还有多远。 第279章 撤离 原本就没有多少的火把在许沛的命令下被吹灭,漆黑彻底笼罩了所有人,一种冰冷的恐惧立马在每个人的心头炸起。 对于黑暗的恐惧是人类最为原始的恐惧。 因为黑暗就代表着未知,未知也代表着危险。 在这种冰冷漆黑的环境下,一行人下意识地贴近彼此,虽然知道这未必有用,但是他们还是想要依靠这个获得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风雨正劲,让他们寒冷交迫,但唯一的好处,是浩荡的雨声可以遮掩他们的脚步声。 众人裹挟在风雨中,由许沛带头,朝着一个方向开始快步奔行。 他们就好像奔行在暗无天日的小道中的老鼠,看不到路,只能衔住前方老鼠的尾巴,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掉队。 他们都披着简陋的雨披,勉强为他们抵抗风雨,雨水打在蓑衣上,传来一阵阵鼓点般的声音,战鼓般激荡着每一个人的心。 许沛显然不是吃干饭的,虽然天色很暗,但他驱马而行,在那些小巷中不停转弯,显得十分流畅,似乎这个地方的地图早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而逃跑的路线,就像是荧光的绿线一般,凿刻在他的心中。 每当他穿过一条小巷,进入一个新的分叉路的时候,他都会毫不迟疑地拉转马头,选择一个新的方向奔行。 很快,在这曲曲绕绕的过程中,那些跟着许沛逃离的人就失去了方向感,他们只感觉自己在不停地绕弯,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究竟还有多远才能离开,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多久。 江庚就骑着马,跟着许沛的身后,不做一点声响,安静得好像是夜色中的影子,若是不注意,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他们这个队伍由骑兵,步卒组成,中间还围着坐着祁承业的一辆马车,人数统共接近三百,也算是一队人数不少的人马了,即使有大雨掩盖,他们的脚步声依旧非常明显,踩在满是雨水的地面上啪啪作响。 虽然四周一片漆黑,但江庚依旧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四周的一切变化,他深知这一次突围的危险性,这绝不比防守战安全,防守战起码还有一堵城墙和一扇城门作为阻挡,可是想要冲锋破阵,就要冒着最大的危险,用肉身从刀光中撕裂开一条道路,这绝不简单,只要一个不慎,就会变成隆安城街头上一具冰冷的尸体。 如此想着,江庚抬头看了看前边的许沛。 在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侧后方。 许沛微微弯着腰,靠在马背上,他微微抬着头往前看,灰暗的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对方这般快速迅捷地做出一次次转向的决定,想来也是有着对方的把握。 江庚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继续观察四周警戒起来。 就在这时,部队冲出了小巷,从一处宽阔的大街上穿过,平旷的四周让风雨可以更加猛烈地吹拂,就算看不到,扑面的寒风依旧让这些人明白自己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 虽然之前他们奔行在如同下水道一般的狭窄小巷中,但是狭窄的小巷也能为他们阻挡风雨,给他们带来奇异的安全感,此时他们感觉自己置身在无尽的黑暗中,心中那点紧绷的恐惧疯狂蔓延开来,于是他们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啪啪的清脆脚步声在长街上响彻,飞溅的雨水反射着光。 是的,光,这个漆黑的夜里,他们忽而看到了闪耀的光。 江庚抬头,漆黑的眼睛映照着一条长长的光带。 那是一点点闪耀的火光,无数点火光串联起来,就像是一条狭窄,但是似乎一望无际的,长长的光带,明亮的光穿过无尽的雨幕,变得有些模糊,宛若穿行在九幽中的萤火。 江庚看着眼前这一幕,忽而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在看向什么地方。 这条大街他也来过,至于前方的光带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传来,他也有了基本的判断。 那是安水! 那些光点,就是那些夷寇一望无际的船队上点燃的油灯。 江庚再次凝神看去,便似乎看穿了无尽的雨幕,似乎看到了那些紧靠着的大船之上,燃着温暖的火炉,无数夷寇激动地喝酒吃肉,喧嚣兴奋的声音连无尽的雨声都压抑不住。 看来许沛确实没有骗他,那些夷寇不惜花费那么多的燃油木材,亮起这么多的火光,想来确实是在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功宴。 如此一来,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在这个时候,确实是没有空,也没有心情去管他们这些可笑的失败者的。 思绪很快被打断,因为他们已经穿过了大街,再次进入了小巷当中。 就算长街多么宽阔,在他们的快速奔行下,也坚持不了多久,看似江庚在这个过程中想了很多,但是实际上经过的时间也就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 众人无暇去回想刚刚的火光,再次变回小老鼠,紧紧地咬住对方身后的尾巴,在冰冷湿滑的小道上疾行。 就这般,众人一直奔行,时不时还摆几个弯,曲曲绕绕地在许沛的带领下,不停地朝着众人的目标靠近。 江庚其实也不知道现在自己这个队伍身处何处,他来到隆安城的时间其实不长,而且对于城西,他更是陌生,他比较熟悉的地方,是城东和城北,城西和城南,是他很少去的地方。 许沛选择离开的地点是城西,那是许沛最熟悉的地方,而且对于许沛这个在隆安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来说,他熟悉这里的小巷就像是熟悉他的家一样,因为作为守将,他要负责城中防御的布置,对于城中的布局自然明白,十几年来,他就算是想要忘记这些刻在脑子里的东西,也没有那么容易。 但即使如此,江庚还是有一个判断距离的方法。 那就是观察许沛身上的动作。 人可以用表情骗人,但是身上下意识地做出来的动作却骗不了人。 他只需要观察许沛身上的微小动作,就能判断距离城西还有多远。 第280章 阻拦 这一次的冲击对于许沛来说照样不是一件小事,他急迫地想要带着祁承业离开隆安城,导致失去了平日的养气功夫,所以在靠近城西的时候,许沛一定会下意识地露出例如紧张,激动的微小动作。 行百里者半九十,每当快要距离完成一件事情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会下意识地露出一点反应,因为只差一步就可以完成了,而且这一步也是限制着无数人成功的一步,紧张,兴奋,不安,都会在这个时候从心头爆发。 江庚这一路上,除去警惕四周的变化之外,就是在观察着许沛身影的变化。 终于,江庚看到许沛一直弯着,紧紧靠着马背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一直有规律扯动缰绳的手似乎也卡顿了一下。 于是江庚的身子也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他的身子缓缓绷紧,就像是一张缓缓被拉开的强弓,里面流动着石破天惊般的强大力量。 “准备冲锋!” 许沛压低的嗓音如同热风,在每个人心头刮过。 一阵小小的慌乱过后,深知无处可逃的人,都用力地攥紧了各自手中的武器和珍宝。 他们开始伏低身子,准备这凶险的一战。 到了这里,没有人还有退路,许沛早就行动之前就跟他们说清楚了,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若是这次突围不成功,那么他们就会引起夷寇警戒,那么他们就再也没有办法离开了,每个人都深知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候,都露出了要死战的模样来。 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哀兵必胜的原因,他们输不了了,输就是死,只有胜利,才能换回生命。 无数的雨水被他们踩得纷飞,他们于模糊中看到了前方,那是一堵城墙,漆黑得像是某种黑幕中的巨物,高大不可直视,几乎能压碎人心中的战意。 “锵!” 许沛抽出了挂在马旁的长刀,涂着墨水的刀身在黑夜中隐去身形,但致命的程度,却没有丝毫减弱。 三百余人就像是拧紧的麻绳,向着同一个地方开始发力。 就算在此之前他们各怀心思,但此刻他们只能共同御敌,别无选择。 他们在经过长时间的奔行之后,虽然身体的体力已经被耗费许多,但同时,他们浑身上下都处在运动中的热烈,他们就像是热身完,奔行出去准备厮杀。 “锵锵锵!” 武器出鞘的声音连成一片,但被涂黑的武器却完美地融进了夜色中,仿佛死神的勾镰,致命无声。 江庚伏低了身子,蓑衣下的身子完美地隐匿在许沛身后,他抬着眼睛,看着眼前漆黑的大片城墙。 忽而,他支起了身子,轻轻勒住了马缰。 就是这一个看似微小动作,却让他从一个整体中脱离出来。 其余人看不见他,纷纷从他身旁穿过,往前冲去。 “后退!” 江庚眼睛在夜幕中微微反射微光,但那丝微光却是带着难以掩盖的恐惧。 他听到了,在狂暴的风声雨声,和刀剑出鞘的声音外,还有一连串鼓点般的声音,那是马掌敲击在地面的声音。 江庚知道,那不是他们队伍中传出来的,为了逃离,许沛特意让每一个骑兵给战马裹了脚,马掌落地的声音变得沉闷,绝对没有他现在听到的那么清脆。 他的声音短促,很快消失在风中。 没有人听他的,在这种情况,每个人都紧绷着精神,他们甚至已经听不进东西了,只有冲出这里的唯一想法。 “呼呼!” 夜幕中忽而亮起一连串的火光。 加了燃油的火把就连风雨都不能吹灭。 借着火光,江庚看到了无数如同巨龙一般的鳞片在闪动幽光,但火光太微弱,他看不清那条巨龙或者是巨蟒的身形,只看到望不见尽头的鳞片。 巨蟒从身前蜿蜒而来,就像是它习惯性捕食那样,用有力的身子包裹住猎物,慢慢地收紧身子,用巨力将猎物的身子一点点碾碎。 江庚捏紧枪杆,不做一语。 他知道,那不是巨蟒,那是敌人身上穿的札甲。 那看不到尽头的蛇身,是对方长得看不清尽头的骑兵队伍。 借着火光,江庚估计这或许得有个五六百人。 不算很多,但相对于他们这三百个步骑混杂的队伍,已经是碾压式的差距。 “许沛,你老小子也是,这么重要的事也胡说八道。”江庚低声骂道。 他一直做好准备,谁知道真正要面对的不是许沛的小心机,而是来自夷寇的大规模包围。 若不是知道许沛真的想要离开,他都要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对面派来的卧底了。 夜幕中,火光还在不停地亮起,大队的骑兵从火光中现身,来自隆安的突围队伍也终于明白自己面临着多么恐怖的对手,惊骇地丢下武器。 有的人已经冲到前方去了,但是在那铁壁一般的骑兵面前,根本就走不了多远就被砍翻在地。 死了十几人之后,突围队伍终于安静下来,就像是待宰的猪羊。 前方,就连一脸赴死模样的许沛都被骑兵不停收缩的包围圈逼得倒退回来。 剩下的两百余人隆安队伍缩在一起,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夷寇骑兵。 江庚目光扫视,但是没能找到一丝突围的可能。 对方显然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计划,没有给他们留下一点机会。 就在江庚找寻机会之时,面前的队伍忽而散开了一条缝隙,一骑从分开的岔口处慢慢走来。 他身躯高大,披着蓑衣,火光下,他的眼睛明亮,却似乎带着某种惆怅。 江庚抬眼看了一眼对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愤怒。 荒木信。 那个斩杀了罗尚武的敌方将领,他就像是魔鬼一般,再次将隆安城的希望拦腰砍断。 荒木信没有在意其他人,抬眼看了看江庚,似乎有些疑惑对方眼中的愤怒。 但他还是缓缓开口了:“你就是隆安城水师的主将,江庚?” 他虽然说得散漫,但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 但迫于他身边的骑兵带来的恐惧压迫,那些隆安突围队伍中的人还是不敢作声,生怕引起夷兵的注意。 第280章 阻拦 这一次的冲击对于许沛来说照样不是一件小事,他急迫地想要带着祁承业离开隆安城,导致失去了平日的养气功夫,所以在靠近城西的时候,许沛一定会下意识地露出例如紧张,激动的微小动作。 行百里者半九十,每当快要距离完成一件事情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会下意识地露出一点反应,因为只差一步就可以完成了,而且这一步也是限制着无数人成功的一步,紧张,兴奋,不安,都会在这个时候从心头爆发。 江庚这一路上,除去警惕四周的变化之外,就是在观察着许沛身影的变化。 终于,江庚看到许沛一直弯着,紧紧靠着马背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一直有规律扯动缰绳的手似乎也卡顿了一下。 于是江庚的身子也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他的身子缓缓绷紧,就像是一张缓缓被拉开的强弓,里面流动着石破天惊般的强大力量。 “准备冲锋!” 许沛压低的嗓音如同热风,在每个人心头刮过。 一阵小小的慌乱过后,深知无处可逃的人,都用力地攥紧了各自手中的武器和珍宝。 他们开始伏低身子,准备这凶险的一战。 到了这里,没有人还有退路,许沛早就行动之前就跟他们说清楚了,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若是这次突围不成功,那么他们就会引起夷寇警戒,那么他们就再也没有办法离开了,每个人都深知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候,都露出了要死战的模样来。 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哀兵必胜的原因,他们输不了了,输就是死,只有胜利,才能换回生命。 无数的雨水被他们踩得纷飞,他们于模糊中看到了前方,那是一堵城墙,漆黑得像是某种黑幕中的巨物,高大不可直视,几乎能压碎人心中的战意。 “锵!” 许沛抽出了挂在马旁的长刀,涂着墨水的刀身在黑夜中隐去身形,但致命的程度,却没有丝毫减弱。 三百余人就像是拧紧的麻绳,向着同一个地方开始发力。 就算在此之前他们各怀心思,但此刻他们只能共同御敌,别无选择。 他们在经过长时间的奔行之后,虽然身体的体力已经被耗费许多,但同时,他们浑身上下都处在运动中的热烈,他们就像是热身完,奔行出去准备厮杀。 “锵锵锵!” 武器出鞘的声音连成一片,但被涂黑的武器却完美地融进了夜色中,仿佛死神的勾镰,致命无声。 江庚伏低了身子,蓑衣下的身子完美地隐匿在许沛身后,他抬着眼睛,看着眼前漆黑的大片城墙。 忽而,他支起了身子,轻轻勒住了马缰。 就是这一个看似微小动作,却让他从一个整体中脱离出来。 其余人看不见他,纷纷从他身旁穿过,往前冲去。 “后退!” 江庚眼睛在夜幕中微微反射微光,但那丝微光却是带着难以掩盖的恐惧。 他听到了,在狂暴的风声雨声,和刀剑出鞘的声音外,还有一连串鼓点般的声音,那是马掌敲击在地面的声音。 江庚知道,那不是他们队伍中传出来的,为了逃离,许沛特意让每一个骑兵给战马裹了脚,马掌落地的声音变得沉闷,绝对没有他现在听到的那么清脆。 他的声音短促,很快消失在风中。 没有人听他的,在这种情况,每个人都紧绷着精神,他们甚至已经听不进东西了,只有冲出这里的唯一想法。 “呼呼!” 夜幕中忽而亮起一连串的火光。 加了燃油的火把就连风雨都不能吹灭。 借着火光,江庚看到了无数如同巨龙一般的鳞片在闪动幽光,但火光太微弱,他看不清那条巨龙或者是巨蟒的身形,只看到望不见尽头的鳞片。 巨蟒从身前蜿蜒而来,就像是它习惯性捕食那样,用有力的身子包裹住猎物,慢慢地收紧身子,用巨力将猎物的身子一点点碾碎。 江庚捏紧枪杆,不做一语。 他知道,那不是巨蟒,那是敌人身上穿的札甲。 那看不到尽头的蛇身,是对方长得看不清尽头的骑兵队伍。 借着火光,江庚估计这或许得有个五六百人。 不算很多,但相对于他们这三百个步骑混杂的队伍,已经是碾压式的差距。 “许沛,你老小子也是,这么重要的事也胡说八道。”江庚低声骂道。 他一直做好准备,谁知道真正要面对的不是许沛的小心机,而是来自夷寇的大规模包围。 若不是知道许沛真的想要离开,他都要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对面派来的卧底了。 夜幕中,火光还在不停地亮起,大队的骑兵从火光中现身,来自隆安的突围队伍也终于明白自己面临着多么恐怖的对手,惊骇地丢下武器。 有的人已经冲到前方去了,但是在那铁壁一般的骑兵面前,根本就走不了多远就被砍翻在地。 死了十几人之后,突围队伍终于安静下来,就像是待宰的猪羊。 前方,就连一脸赴死模样的许沛都被骑兵不停收缩的包围圈逼得倒退回来。 剩下的两百余人隆安队伍缩在一起,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夷寇骑兵。 江庚目光扫视,但是没能找到一丝突围的可能。 对方显然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计划,没有给他们留下一点机会。 就在江庚找寻机会之时,面前的队伍忽而散开了一条缝隙,一骑从分开的岔口处慢慢走来。 他身躯高大,披着蓑衣,火光下,他的眼睛明亮,却似乎带着某种惆怅。 江庚抬眼看了一眼对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愤怒。 荒木信。 那个斩杀了罗尚武的敌方将领,他就像是魔鬼一般,再次将隆安城的希望拦腰砍断。 荒木信没有在意其他人,抬眼看了看江庚,似乎有些疑惑对方眼中的愤怒。 但他还是缓缓开口了:“你就是隆安城水师的主将,江庚?” 他虽然说得散漫,但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 但迫于他身边的骑兵带来的恐惧压迫,那些隆安突围队伍中的人还是不敢作声,生怕引起夷兵的注意。 第281章 选择 江庚收敛表情,轻声笑道:“不是,主将是那个被你斩杀在阵前的罗尚武。” “这么说,你就是江庚。” 荒木信没有在意江庚的语气,点点头,像是疑问,但更多的是陈述。 接着,不等江庚回话,他继续开口,声音十分淡然道:“我要杀你。” 他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杀意,说出来的内容更是令人咋舌,但谁都能感受他声音中不容拒绝的酷烈。 也因为这个语气,所以没人会质疑他在说笑。 众人愣神,想要知道江庚面临这种情况如何回答。 “巧了,我也想杀你。” 江庚咧嘴一笑,火光下他的眼睛明艳如火。 “我给你这个机会。” 荒木信眼睑低垂,似乎十分疲惫。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江庚还是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个人畜无害的少年。 众人听着他们两人的谈话,沉默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引来周围夷寇骑兵的突然暴起。 他们处在这种环境下,心脏几乎要停跳,那两个男人却还在旁若无人地说着话,似乎生死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你拒绝?” 荒木信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问道。 看样子,他沉默是因为没能明白江庚的意思。 江庚摊摊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的夷寇骑兵,反问道:“你们这么多人把我们围在这里,我能拒绝吗?” 话音落下,荒木信再次沉默,似乎再次思考起来,这令得江庚微微皱眉。 在这个男人身上,他忽而感到了一丝落拓的感觉,可这个人明明今天才在两军阵前斩杀了主将,此时分明应该气高志扬才对,最应该露出这幅“我有很多心事,我很累,我不知道怎么办”模样的,应该是他们这些准备突围的隆安城人才对,可是这种表情出现在胜利者脸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庚一时间想不明白,眉头皱的更深。 “你们想离开这里。” 许久,荒木信看着江庚,很认真地开口,但换来的却是江庚的白眼。 他们这么多人不是为了离开,难不成是为了来这里参加什么蒙面舞会不成? 心里这般想着,但江庚越发不明白对方想要干嘛,而这种令人捉摸不定的对手,才会给他带来真正的恐惧。 “我给你一个机会,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荒木信看到了江庚缓缓捏紧长枪的手指,但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寂寥,丝毫毫不在意江庚身上透出的威胁,“我知道,你们是要离开,我可以私自做主,给你们一个离开的机会。” 江庚沉默着看着他,眼中露出丝丝凶光。 “这不是离间,”荒木信解释道,“而且你们也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说的对,是个好道理。” 江庚眼中的凶光缓缓隐匿,脸上的笑意让他看上去有些如沐春风,但每个人都能听到那笑声中的低沉恶意。 “荒木君!” 但就在这时,骑兵中有一道窈窕的身影越众而出。 六条枫睁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荒木信,似乎不能相信他说的一切:“我们的任务是阻拦他们离开,他们主动聚集在一起,省去了我们寻找的过程,只要我们把他们全部杀了,那么隆安城就再也没有威胁,这会帮我们争取到很多时间。” 隆安城中的人都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听着对方如此云淡风轻地说着他们的生死,他们也不禁紧张起来。 他们不明白荒木信是什么意思,但他们听到了,他们或许有可以活下去的可能。 他们原本已经绝望了,但现在的他们就像是在水中的人终于搂住了一块浮木,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此。 “是的,我知道。” 荒木信回答,声音中的疲倦似乎更加沉重了,重得他的嗓音都开始颤抖。 “所以我才说,这是我私自决定的东西,你要反对我吗?用你的身份,阻止我?”荒木信低下头,阴暗的火光下他的脸色发白,像是纸人,单薄,斑驳。 六条枫哑口无言,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荒木信,似乎在确认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 “所有的处罚,我一人承担。” 荒木信再次开口,六条枫依旧没有回答。 “你是认真的?”许久,六条枫问道,声音十分认真。 她忽而明白过来,荒木信真没在开玩笑,而且他的身上已经露出了一种类似山岩一般的冷峻,这代表着后者已经做了决定,这种状态下的荒木信会很可怕,就连她也无法阻止。 荒木信这般跟她说,就是已经知道,她不可能拒绝。 若是她拒绝,或许他的敌人,会先是她。 六条枫不会怀疑,她知道荒木信做得出这种事。 荒木信对着她微微一笑,而后回过头来,看着江庚说:“你看,我做出了我的命令,你呢,怎么选?” 江庚看着对方瘦削的脸颊,嘴里说出了一句荒木信听不太懂的话:“妞不错。” 看着对方眼中的困惑,江庚没给对方思考的时间,继续开口:“怎么比?” 话音落下,每个人都看到了荒木信身上缓缓升腾起了一股战意,上一刻这个男人还是一个落拓的浪客,此时却是一个真正的武士,身上透出来的凌厉就像是一把利刃。 “退开,这是我们之间的战斗,胜负未分之前,谁都不能插手!” 他疲惫的声音此时就像是金石交击,鸣响如铁,带着威严。那些骑兵立马勒马后退,没有丝毫犹豫,表明他们对于荒木信的命令绝对尊崇。 那些隆安城的人便看着刚刚还把他们围在一起,似乎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一般的夷兵退去,让开了足有二十多米方圆的空地。这下子,他们这一群人显得十分突兀。 “江副尉!” 此时的许沛才弄明白了江庚和荒木信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皱着眉,下意识地喊道。 “你们也让开。”江庚没有回头,声音浅淡,却也带着一股难以拒绝的意思。 许沛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队伍中的马车,但是却没有看到祁承业的模样。他迟疑了一下,便喝令众人后退,给江庚两人让开位置。 第281章 选择 江庚收敛表情,轻声笑道:“不是,主将是那个被你斩杀在阵前的罗尚武。” “这么说,你就是江庚。” 荒木信没有在意江庚的语气,点点头,像是疑问,但更多的是陈述。 接着,不等江庚回话,他继续开口,声音十分淡然道:“我要杀你。” 他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杀意,说出来的内容更是令人咋舌,但谁都能感受他声音中不容拒绝的酷烈。 也因为这个语气,所以没人会质疑他在说笑。 众人愣神,想要知道江庚面临这种情况如何回答。 “巧了,我也想杀你。” 江庚咧嘴一笑,火光下他的眼睛明艳如火。 “我给你这个机会。” 荒木信眼睑低垂,似乎十分疲惫。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江庚还是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个人畜无害的少年。 众人听着他们两人的谈话,沉默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引来周围夷寇骑兵的突然暴起。 他们处在这种环境下,心脏几乎要停跳,那两个男人却还在旁若无人地说着话,似乎生死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你拒绝?” 荒木信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问道。 看样子,他沉默是因为没能明白江庚的意思。 江庚摊摊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的夷寇骑兵,反问道:“你们这么多人把我们围在这里,我能拒绝吗?” 话音落下,荒木信再次沉默,似乎再次思考起来,这令得江庚微微皱眉。 在这个男人身上,他忽而感到了一丝落拓的感觉,可这个人明明今天才在两军阵前斩杀了主将,此时分明应该气高志扬才对,最应该露出这幅“我有很多心事,我很累,我不知道怎么办”模样的,应该是他们这些准备突围的隆安城人才对,可是这种表情出现在胜利者脸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庚一时间想不明白,眉头皱的更深。 “你们想离开这里。” 许久,荒木信看着江庚,很认真地开口,但换来的却是江庚的白眼。 他们这么多人不是为了离开,难不成是为了来这里参加什么蒙面舞会不成? 心里这般想着,但江庚越发不明白对方想要干嘛,而这种令人捉摸不定的对手,才会给他带来真正的恐惧。 “我给你一个机会,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荒木信看到了江庚缓缓捏紧长枪的手指,但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寂寥,丝毫毫不在意江庚身上透出的威胁,“我知道,你们是要离开,我可以私自做主,给你们一个离开的机会。” 江庚沉默着看着他,眼中露出丝丝凶光。 “这不是离间,”荒木信解释道,“而且你们也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说的对,是个好道理。” 江庚眼中的凶光缓缓隐匿,脸上的笑意让他看上去有些如沐春风,但每个人都能听到那笑声中的低沉恶意。 “荒木君!” 但就在这时,骑兵中有一道窈窕的身影越众而出。 六条枫睁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荒木信,似乎不能相信他说的一切:“我们的任务是阻拦他们离开,他们主动聚集在一起,省去了我们寻找的过程,只要我们把他们全部杀了,那么隆安城就再也没有威胁,这会帮我们争取到很多时间。” 隆安城中的人都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听着对方如此云淡风轻地说着他们的生死,他们也不禁紧张起来。 他们不明白荒木信是什么意思,但他们听到了,他们或许有可以活下去的可能。 他们原本已经绝望了,但现在的他们就像是在水中的人终于搂住了一块浮木,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此。 “是的,我知道。” 荒木信回答,声音中的疲倦似乎更加沉重了,重得他的嗓音都开始颤抖。 “所以我才说,这是我私自决定的东西,你要反对我吗?用你的身份,阻止我?”荒木信低下头,阴暗的火光下他的脸色发白,像是纸人,单薄,斑驳。 六条枫哑口无言,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荒木信,似乎在确认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 “所有的处罚,我一人承担。” 荒木信再次开口,六条枫依旧没有回答。 “你是认真的?”许久,六条枫问道,声音十分认真。 她忽而明白过来,荒木信真没在开玩笑,而且他的身上已经露出了一种类似山岩一般的冷峻,这代表着后者已经做了决定,这种状态下的荒木信会很可怕,就连她也无法阻止。 荒木信这般跟她说,就是已经知道,她不可能拒绝。 若是她拒绝,或许他的敌人,会先是她。 六条枫不会怀疑,她知道荒木信做得出这种事。 荒木信对着她微微一笑,而后回过头来,看着江庚说:“你看,我做出了我的命令,你呢,怎么选?” 江庚看着对方瘦削的脸颊,嘴里说出了一句荒木信听不太懂的话:“妞不错。” 看着对方眼中的困惑,江庚没给对方思考的时间,继续开口:“怎么比?” 话音落下,每个人都看到了荒木信身上缓缓升腾起了一股战意,上一刻这个男人还是一个落拓的浪客,此时却是一个真正的武士,身上透出来的凌厉就像是一把利刃。 “退开,这是我们之间的战斗,胜负未分之前,谁都不能插手!” 他疲惫的声音此时就像是金石交击,鸣响如铁,带着威严。那些骑兵立马勒马后退,没有丝毫犹豫,表明他们对于荒木信的命令绝对尊崇。 那些隆安城的人便看着刚刚还把他们围在一起,似乎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一般的夷兵退去,让开了足有二十多米方圆的空地。这下子,他们这一群人显得十分突兀。 “江副尉!” 此时的许沛才弄明白了江庚和荒木信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皱着眉,下意识地喊道。 “你们也让开。”江庚没有回头,声音浅淡,却也带着一股难以拒绝的意思。 许沛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队伍中的马车,但是却没有看到祁承业的模样。他迟疑了一下,便喝令众人后退,给江庚两人让开位置。 第282章 生死对战(上) “你会后悔的。” 四周人都在后退,脚步声伴着雨声,轻微又嘈杂。 “我后悔了太多次了,这次,我不想后悔。” 荒木信缓缓开口,忽而,他压低了声音:“你死了,我也会放他们离开。” “是施舍吗?就像是魔鬼给死人施舍?” 江庚狞笑起来,雷电闪过,他的面容狰狞如金刚。 “你很恨我,是因为罗尚武吗?” 荒木信沉着脸色,面前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恶意丝毫不加掩饰,令他有些诧异不解。 “你死前,我会告诉你。” 江庚龇牙,雨水洗尽墨水,银枪闪烁锋芒。 两件蓑衣被甩飞,荒木信缓缓抽出了身上的夷刀,足有一米多的刀身细长,其上的青光明亮如水。 瞬间,无尽的杀意在空地上回荡,这种本应该很虚幻的东西,此时却有如实质一般,凝固在四野,似乎能阻碍旁观者的呼吸一般。 “砰!” 对峙没有持续多久,双方便一同拉动马缰,随着一声交叠的嘶鸣,两匹高大的战马对向狂冲而去。 雨丝飞洒进两人的眼睛,但在这难受的酸涩感下,却没有一个人敢在这种生死关头中眨眼。 他们眼睛死死睁着,都死死看向对方的武器,手臂,腰身,不停地在脑海中分析对方这一击的攻击方向,攻击力度,攻击范围。 这是最为凶险的冷武器对拼,即使两方都披着战甲,但他们身上的战甲都只是轻甲,面对真正的神兵利器,是不可能真的抵挡住的,锐利的锋刃割开甲片会像是热刀切黄油一般,不费丝毫力气。 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攻击有多么可怕,他们虽然从未交过手,但他们都知道对方的名声。 在这个时代,你能一直保持名声,就是一种实力。 盛名之下无虚士,能保持盛名却不阵亡,那就都是真正厉害的人。 所以这也会是一场极度危险的比试,一方失误,便会瞬间重伤死亡,这个时代没有急救医生,这里也没有医生,死亡会在瞬间收走败者的灵魂。 “锵!” 第一击如同迅雷一般交击,双方都没有选择退避或者闪避,凌厉的清光在空中相撞,大片的火花在巨力中炸开,就连瓢泼的雨水都不能浇灭。 宛如千万钧的巨力通过交击处,经由武器的身躯传到对拼两人的身上,强悍的力量下两人都面目狰狞,紧紧闭气的他们脸色酱红,青筋如同扭曲的小蛇一般在他们皮肤下生成。 巨力之下,他们的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简直令人牙酸,担心他们的骨骼会不会因此折断。 周围围观的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都下意思地攥紧了双手,不能呼吸。 他们一开始看,只是因为这关系着他们的生命,但这一刻,他们也无法不为眼前的一幕喝彩。 那原始蛮荒的对拼,那简单极致的力量的美,都能触动每个人的心灵。 就在这时,两人胯下的两匹高大战马居然都抬起双脚,惨烈地嘶鸣起来,殷红的血液从鼻孔里渗出,后腿无力地跪倒在地上,似乎关节都要折断一般。 周围传出来吸冷气的声音,这是多么恐怖的力气,那么那两个人任由这么恐怖的力量在身上流动,那么他们的身上又会遭受多么恐怖的压力? 就连那千斤的战马都会被压得倒地,那么这力量是千斤还是万斤? 众人惊骇地看这儿眼前的一幕,嘴巴无意识地张开。 再此之前,他们只知道这两个人多厉害多厉害,但所谓的厉害到底多厉害,没人知道,他们只知道两人厉害,但只有亲眼看到,他们才会明白所谓厉害是什么概念,这是超越普通人想象的力量。 他们看着眼前的两人,就像是看着神明间的战斗,激烈的火光是他们煊赫权力的碰撞,这种伟力下,没有凡人会是他们的对手。 “踏踏!” 第一轮对拼终于到了末尾,两人冲锋的力量都用到了极点,加上身下战马的下落,他们一时间没了借力的地方,只能藉由对方的力量向后跳跃。 两人在空中时舒展着身子,在巨力压迫下的身子缓缓舒张,通红的脸色也缓缓恢复常态。 全身的骨头都传来一阵阵酸涩的感觉,就像是承受了太多重量变形的手脚架,江庚都有些疑惑,自己的骨头有没有裂开。 他踩在水洼中,眼神再次锁定了对方的荒木信。 对方能够轻松斩杀罗尚武,确实有几分实力,他也很久没有接触过如此厉害的对手了,或许只有王拙阳可以跟这个荒木信对拼不落下风。 除了王拙阳之外,江庚真的没遇过如此棘手的对手。 纯粹的力量对拼,他仗着武器的优势,居然都没得占得上风,说明对方的力量甚至比他还高。 这在江庚的心头蒙上了一片阴云,死亡的恐怖在他心头萦绕。 这是江庚所熟悉的感觉,久违的感觉出现在他身上,他居然生出了一种怪异的迷醉感,灵魂都有些飘荡。 与此同时,他的心脏脉动如鼓,燥热的血液将肾上腺素传到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身上的酸麻瞬间消失。 他的身体,已经为这一次生死战做好了最充足的准备。 荒木信微微喘息了一下,便恢复了悠长的呼吸。 他持刀斜斜横在身前,握刀的手就像是由生铁浇筑,就连呼吸不能令得那手有分毫的动弹。 无数次的挥刀,令他早已将刀变作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恐怖的控制力可以让他做出无数常人无法想到,更加无法做到的事情。 两人都没有说话的想法,锐利的目光看着对方,就像是猛虎和狮子的相遇,都在迂回地寻找对方的弱点。 这是丝毫不弱于自己的对手,一点失误就是死,他们必须寻找机会,而后将对方撕成碎片。 他们都是强大的武士,也是经验丰富的猎手,有足够的耐心。 练武,既是练身,也是练心。 暴雨如注,冲击在两人身上,带走他们身上的温度,但却像是刮在礁石上,不能动摇他们魁伟坚定的身子分毫。 第282章 生死对战(上) “你会后悔的。” 四周人都在后退,脚步声伴着雨声,轻微又嘈杂。 “我后悔了太多次了,这次,我不想后悔。” 荒木信缓缓开口,忽而,他压低了声音:“你死了,我也会放他们离开。” “是施舍吗?就像是魔鬼给死人施舍?” 江庚狞笑起来,雷电闪过,他的面容狰狞如金刚。 “你很恨我,是因为罗尚武吗?” 荒木信沉着脸色,面前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恶意丝毫不加掩饰,令他有些诧异不解。 “你死前,我会告诉你。” 江庚龇牙,雨水洗尽墨水,银枪闪烁锋芒。 两件蓑衣被甩飞,荒木信缓缓抽出了身上的夷刀,足有一米多的刀身细长,其上的青光明亮如水。 瞬间,无尽的杀意在空地上回荡,这种本应该很虚幻的东西,此时却有如实质一般,凝固在四野,似乎能阻碍旁观者的呼吸一般。 “砰!” 对峙没有持续多久,双方便一同拉动马缰,随着一声交叠的嘶鸣,两匹高大的战马对向狂冲而去。 雨丝飞洒进两人的眼睛,但在这难受的酸涩感下,却没有一个人敢在这种生死关头中眨眼。 他们眼睛死死睁着,都死死看向对方的武器,手臂,腰身,不停地在脑海中分析对方这一击的攻击方向,攻击力度,攻击范围。 这是最为凶险的冷武器对拼,即使两方都披着战甲,但他们身上的战甲都只是轻甲,面对真正的神兵利器,是不可能真的抵挡住的,锐利的锋刃割开甲片会像是热刀切黄油一般,不费丝毫力气。 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攻击有多么可怕,他们虽然从未交过手,但他们都知道对方的名声。 在这个时代,你能一直保持名声,就是一种实力。 盛名之下无虚士,能保持盛名却不阵亡,那就都是真正厉害的人。 所以这也会是一场极度危险的比试,一方失误,便会瞬间重伤死亡,这个时代没有急救医生,这里也没有医生,死亡会在瞬间收走败者的灵魂。 “锵!” 第一击如同迅雷一般交击,双方都没有选择退避或者闪避,凌厉的清光在空中相撞,大片的火花在巨力中炸开,就连瓢泼的雨水都不能浇灭。 宛如千万钧的巨力通过交击处,经由武器的身躯传到对拼两人的身上,强悍的力量下两人都面目狰狞,紧紧闭气的他们脸色酱红,青筋如同扭曲的小蛇一般在他们皮肤下生成。 巨力之下,他们的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简直令人牙酸,担心他们的骨骼会不会因此折断。 周围围观的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都下意思地攥紧了双手,不能呼吸。 他们一开始看,只是因为这关系着他们的生命,但这一刻,他们也无法不为眼前的一幕喝彩。 那原始蛮荒的对拼,那简单极致的力量的美,都能触动每个人的心灵。 就在这时,两人胯下的两匹高大战马居然都抬起双脚,惨烈地嘶鸣起来,殷红的血液从鼻孔里渗出,后腿无力地跪倒在地上,似乎关节都要折断一般。 周围传出来吸冷气的声音,这是多么恐怖的力气,那么那两个人任由这么恐怖的力量在身上流动,那么他们的身上又会遭受多么恐怖的压力? 就连那千斤的战马都会被压得倒地,那么这力量是千斤还是万斤? 众人惊骇地看这儿眼前的一幕,嘴巴无意识地张开。 再此之前,他们只知道这两个人多厉害多厉害,但所谓的厉害到底多厉害,没人知道,他们只知道两人厉害,但只有亲眼看到,他们才会明白所谓厉害是什么概念,这是超越普通人想象的力量。 他们看着眼前的两人,就像是看着神明间的战斗,激烈的火光是他们煊赫权力的碰撞,这种伟力下,没有凡人会是他们的对手。 “踏踏!” 第一轮对拼终于到了末尾,两人冲锋的力量都用到了极点,加上身下战马的下落,他们一时间没了借力的地方,只能藉由对方的力量向后跳跃。 两人在空中时舒展着身子,在巨力压迫下的身子缓缓舒张,通红的脸色也缓缓恢复常态。 全身的骨头都传来一阵阵酸涩的感觉,就像是承受了太多重量变形的手脚架,江庚都有些疑惑,自己的骨头有没有裂开。 他踩在水洼中,眼神再次锁定了对方的荒木信。 对方能够轻松斩杀罗尚武,确实有几分实力,他也很久没有接触过如此厉害的对手了,或许只有王拙阳可以跟这个荒木信对拼不落下风。 除了王拙阳之外,江庚真的没遇过如此棘手的对手。 纯粹的力量对拼,他仗着武器的优势,居然都没得占得上风,说明对方的力量甚至比他还高。 这在江庚的心头蒙上了一片阴云,死亡的恐怖在他心头萦绕。 这是江庚所熟悉的感觉,久违的感觉出现在他身上,他居然生出了一种怪异的迷醉感,灵魂都有些飘荡。 与此同时,他的心脏脉动如鼓,燥热的血液将肾上腺素传到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身上的酸麻瞬间消失。 他的身体,已经为这一次生死战做好了最充足的准备。 荒木信微微喘息了一下,便恢复了悠长的呼吸。 他持刀斜斜横在身前,握刀的手就像是由生铁浇筑,就连呼吸不能令得那手有分毫的动弹。 无数次的挥刀,令他早已将刀变作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恐怖的控制力可以让他做出无数常人无法想到,更加无法做到的事情。 两人都没有说话的想法,锐利的目光看着对方,就像是猛虎和狮子的相遇,都在迂回地寻找对方的弱点。 这是丝毫不弱于自己的对手,一点失误就是死,他们必须寻找机会,而后将对方撕成碎片。 他们都是强大的武士,也是经验丰富的猎手,有足够的耐心。 练武,既是练身,也是练心。 暴雨如注,冲击在两人身上,带走他们身上的温度,但却像是刮在礁石上,不能动摇他们魁伟坚定的身子分毫。 第283章 生死对战(下) 对峙如有锋芒,令每个人都毛骨悚然。 但对峙不会一直持续,就像风雨终会停歇。 对峙期间,两人并非什么都没有做,在他们的身上,无穷的气机如同登山一般,疯狂地向上攀援,直达天际,巍峨得令人心脏停跳。 两人都在用气势对拼,在这种气势的对拼下,若是谁先顶不住,那么也会在随后的碰撞中彻底失去先机,而后在这一击中失去生命。 这就是凶险之处,没有一分一毫的时间是可以放松的,就算是没有相击在一起的时候,你也得绷紧精神,避免出现任何的失误,也要用尽一切精神去发现对方露出来的瑕疵,从而挥出决定战局的一击。 观战的人都几乎看呆了,冷汗从他们的手掌上冒出来,这时候甚至没人敢大声呼吸,似乎声音稍微大一点都能破坏两人对峙的平衡一般。 六条枫美目一直看着荒木信,一开始她还不明白荒木信什么意思,但她却没有担心荒木信的意思,因为她从未见过荒木信在这种刀剑对拼下输过给谁。 她跟荒木信一同长大,在荒木信十五岁起,就再也没人能够胜过他,包括那些教导他剑术刀法的大师。 作为整个明诚最被寄予厚望的人,荒木信也承受得住这些光芒。 就连在战场上,他也是冲锋在最前方的人,这会令他获得无数将领的簇拥,这也会奠定他以后的路。 但现在,六条枫却看到了荒木信没有丝毫占到上风的模样,这不禁令她有些错愕,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想法在她脑海中生出,并且像是生了根一般,怎么也去除不掉:荒木信难不成会输吗? “若是生个好地方,或许奉川早就是一员猛将了。” 马车中,祁承业挑开帘子,叹息道。 在他身旁,是焦急的祁飞和秋瑶。 “不要急,这都是我们的命,命这种东西,急不来的。” 祁承业淡笑着,声音中听不到丝毫的恐惧。 “殿下,江庚会赢吗?”秋瑶看着祁承业,瑟缩着问道,平日里她是绝对不敢跟祁承业说话的,但是这时候的她,却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无畏。 想起离开前江庚跟自己说,一定要让秋瑶上最安全的马车上时的模样,祁承业眨眨眼睛,在秋瑶的注视中说道:“换做是我,有个女子在身后等我,那我就算是爬,也得赢啊……” 话音刚落,帘子外传来一阵劲风,凄厉冰寒,比风雨还要酷烈。 一直静立不动的两人忽而同时动作起来,两人都没能依靠气机压过对方的气势,但气势终有穷尽之时,两人不得不停下气势的对拼,重新冲撞。 清亮的刀光横贯四野,凄厉的风声甚至追不上刀身的位置,带来奇异的错位感,令人有些头晕。 而处在杀机最为可怕的中心的江庚,脸色却冷酷得像是山岩。 他身躯扭转,筋骨都像是缆绳一般绞紧,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手臂上,长枪在空中弯曲,如同腾跃的巨龙,鳞光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带着同样酷烈可怕的杀机,锐利的枪头横拦,如同巨炮一般轰在长刀的刀身上。 “砰!” 轰鸣声中,无数的雨丝飞射,长枪砸在刀身中段,那是刀身最脆弱的地方,荒木信的这一击劈砍没有发挥该有的作用。 但他没有丝毫的神色变化,手掌微送,任由刀身在巨力撞击中剧震,也将那股巨力散去。 而后他丝毫不停步,手腕一抖,尚且还在抖动的长刀越过枪头,朝着江庚胸口刺来。 他的武器虽然没有长度优势,但一旦欺身上前,他的攻击速度会让一切对手都胆寒。 但江庚早就防备着对方的突进了,他虽然算不上身经百战,但也是一次次从死亡边缘中挣扎出来的。当下他快速往后退步,手臂瞬时一拉,长枪如同长鞭,狠狠地往下甩去,声音霹雳如雷。 荒木信眼睛圆睁,微微侧身躲过一击,但这样让他失去了先机。 两人一触即分,两人这次都没有硬碰,反而多了更多的谨慎,所以居然是谁都没能占到好处。 就在众人以为下一次对峙又要开始的时候,场中的两人再次如同流星一般相撞,飞溅出的雨水直接倒冲向上,锋芒挥洒的清光炸出无数的火焰。 两人都没有丝毫留手,每一击都是阴险狠辣的杀招,没有试探,只有两颗冰冷的杀心彼此相撞。 锋鸣刺耳,巨力撕裂虎口,扭曲臂骨,震撼肺腑。 两人屏着一口气,在一个相撞中挥出千百道攻击,细密的血珠从裂开的皮肤上渗出来,强悍的力量就像是山岳一般沉重,没人能知道他们两人的身上正承受着多么可怖慑人的力量,只知道那力量可以轻易碾碎人的躯体。 “砰!” 又是一声闷响,两人疯狂倒退,对视一眼,便疯狂喘息起来,不过这次,两人通红的脸色都没有半丝恢复的意思。 他们再次举起手中的武器,但微微扭曲的臂骨微微颤抖,似乎连保持最基本的稳定都做不到了。 江庚全力控制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了,雨丝洒在他的身上,激荡起大片袅袅的白烟。 衣盔之下,暴突僵硬的肌肉流水一般滚动,微微拉伤的肌肉缓缓恢复坚韧,病态般的凸起缓缓平复。 他看着前方的荒木信,心脏狂跳,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杀机不停地刺痛他的神经,死亡的威胁从未断绝。 “踏!” 他再次猛踩地面,水洼炸出大片水雾,他的身子在强大力量的推动下箭矢一般前冲。 狞亮的光泽在枪头上凝聚,那是火光经由雨雾后扭曲生成的颜色,就像是恶魔的独眼,死死凝视着荒木信。 荒木信紧随其后,长刀一荡,面前的雨水尽皆飘散,刀光如月,清亮明净,却带着冰冷的杀意,切砍在枪头往下三寸,切断了大片殷红的枪缨,就像是大片散开的牡丹,又像是洒进雨里的血。 那一抹红色挡住了两人对视的目光,更加猛烈的杀意在此刻凝聚,如同狂风一般席卷。 第283章 生死对战(下) 对峙如有锋芒,令每个人都毛骨悚然。 但对峙不会一直持续,就像风雨终会停歇。 对峙期间,两人并非什么都没有做,在他们的身上,无穷的气机如同登山一般,疯狂地向上攀援,直达天际,巍峨得令人心脏停跳。 两人都在用气势对拼,在这种气势的对拼下,若是谁先顶不住,那么也会在随后的碰撞中彻底失去先机,而后在这一击中失去生命。 这就是凶险之处,没有一分一毫的时间是可以放松的,就算是没有相击在一起的时候,你也得绷紧精神,避免出现任何的失误,也要用尽一切精神去发现对方露出来的瑕疵,从而挥出决定战局的一击。 观战的人都几乎看呆了,冷汗从他们的手掌上冒出来,这时候甚至没人敢大声呼吸,似乎声音稍微大一点都能破坏两人对峙的平衡一般。 六条枫美目一直看着荒木信,一开始她还不明白荒木信什么意思,但她却没有担心荒木信的意思,因为她从未见过荒木信在这种刀剑对拼下输过给谁。 她跟荒木信一同长大,在荒木信十五岁起,就再也没人能够胜过他,包括那些教导他剑术刀法的大师。 作为整个明诚最被寄予厚望的人,荒木信也承受得住这些光芒。 就连在战场上,他也是冲锋在最前方的人,这会令他获得无数将领的簇拥,这也会奠定他以后的路。 但现在,六条枫却看到了荒木信没有丝毫占到上风的模样,这不禁令她有些错愕,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想法在她脑海中生出,并且像是生了根一般,怎么也去除不掉:荒木信难不成会输吗? “若是生个好地方,或许奉川早就是一员猛将了。” 马车中,祁承业挑开帘子,叹息道。 在他身旁,是焦急的祁飞和秋瑶。 “不要急,这都是我们的命,命这种东西,急不来的。” 祁承业淡笑着,声音中听不到丝毫的恐惧。 “殿下,江庚会赢吗?”秋瑶看着祁承业,瑟缩着问道,平日里她是绝对不敢跟祁承业说话的,但是这时候的她,却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无畏。 想起离开前江庚跟自己说,一定要让秋瑶上最安全的马车上时的模样,祁承业眨眨眼睛,在秋瑶的注视中说道:“换做是我,有个女子在身后等我,那我就算是爬,也得赢啊……” 话音刚落,帘子外传来一阵劲风,凄厉冰寒,比风雨还要酷烈。 一直静立不动的两人忽而同时动作起来,两人都没能依靠气机压过对方的气势,但气势终有穷尽之时,两人不得不停下气势的对拼,重新冲撞。 清亮的刀光横贯四野,凄厉的风声甚至追不上刀身的位置,带来奇异的错位感,令人有些头晕。 而处在杀机最为可怕的中心的江庚,脸色却冷酷得像是山岩。 他身躯扭转,筋骨都像是缆绳一般绞紧,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手臂上,长枪在空中弯曲,如同腾跃的巨龙,鳞光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带着同样酷烈可怕的杀机,锐利的枪头横拦,如同巨炮一般轰在长刀的刀身上。 “砰!” 轰鸣声中,无数的雨丝飞射,长枪砸在刀身中段,那是刀身最脆弱的地方,荒木信的这一击劈砍没有发挥该有的作用。 但他没有丝毫的神色变化,手掌微送,任由刀身在巨力撞击中剧震,也将那股巨力散去。 而后他丝毫不停步,手腕一抖,尚且还在抖动的长刀越过枪头,朝着江庚胸口刺来。 他的武器虽然没有长度优势,但一旦欺身上前,他的攻击速度会让一切对手都胆寒。 但江庚早就防备着对方的突进了,他虽然算不上身经百战,但也是一次次从死亡边缘中挣扎出来的。当下他快速往后退步,手臂瞬时一拉,长枪如同长鞭,狠狠地往下甩去,声音霹雳如雷。 荒木信眼睛圆睁,微微侧身躲过一击,但这样让他失去了先机。 两人一触即分,两人这次都没有硬碰,反而多了更多的谨慎,所以居然是谁都没能占到好处。 就在众人以为下一次对峙又要开始的时候,场中的两人再次如同流星一般相撞,飞溅出的雨水直接倒冲向上,锋芒挥洒的清光炸出无数的火焰。 两人都没有丝毫留手,每一击都是阴险狠辣的杀招,没有试探,只有两颗冰冷的杀心彼此相撞。 锋鸣刺耳,巨力撕裂虎口,扭曲臂骨,震撼肺腑。 两人屏着一口气,在一个相撞中挥出千百道攻击,细密的血珠从裂开的皮肤上渗出来,强悍的力量就像是山岳一般沉重,没人能知道他们两人的身上正承受着多么可怖慑人的力量,只知道那力量可以轻易碾碎人的躯体。 “砰!” 又是一声闷响,两人疯狂倒退,对视一眼,便疯狂喘息起来,不过这次,两人通红的脸色都没有半丝恢复的意思。 他们再次举起手中的武器,但微微扭曲的臂骨微微颤抖,似乎连保持最基本的稳定都做不到了。 江庚全力控制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了,雨丝洒在他的身上,激荡起大片袅袅的白烟。 衣盔之下,暴突僵硬的肌肉流水一般滚动,微微拉伤的肌肉缓缓恢复坚韧,病态般的凸起缓缓平复。 他看着前方的荒木信,心脏狂跳,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杀机不停地刺痛他的神经,死亡的威胁从未断绝。 “踏!” 他再次猛踩地面,水洼炸出大片水雾,他的身子在强大力量的推动下箭矢一般前冲。 狞亮的光泽在枪头上凝聚,那是火光经由雨雾后扭曲生成的颜色,就像是恶魔的独眼,死死凝视着荒木信。 荒木信紧随其后,长刀一荡,面前的雨水尽皆飘散,刀光如月,清亮明净,却带着冰冷的杀意,切砍在枪头往下三寸,切断了大片殷红的枪缨,就像是大片散开的牡丹,又像是洒进雨里的血。 那一抹红色挡住了两人对视的目光,更加猛烈的杀意在此刻凝聚,如同狂风一般席卷。 第284章 斩杀 两人都不是菜鸟,都明白这是个机会,枪缨挡住了视线,也挡住了对方无穷无尽的气机,下一击或许就是奠定胜局的一击,就像雷霆击碎长空,长风席卷四野。 “咔咔——” 似乎连骨骼都在强悍爆发出的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江庚想起,前世有人说,肌肉全部爆发出来的力量,或许能够吊起几吨重的东西,但是人类的骨头只能承受千斤的重量,所以人体为了自我保护,会控制肌肉能爆发出的力量。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人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这个限制可能会被打开! 力量好似狂龙出匣,骨头都发出酸涩的鸣叫,枪杆在此刻弯曲成一个令人心惊的弧度,像是狂风中的翠竹,看着随时都要弯折,却同样蕴含着石破天惊的威力。 另一边,荒木信微微眯着眼睛,就好像要睡着了一般。 但此刻他身上涌动的杀机却前所未有的剧烈,长刀握在他的手中,就像是一块千万年的寒冰被他举在身前。 他呼吸平稳,颤抖的双手都在此刻强行稳住,长刀横曳,就像是恒古的定律。 他长出一口气,声音呼啸,如长龙吐雾,猛虎啸叫。全身的精气神都被灌注到他身前的刀,这是他的信念,他训练十数年,千万次的挥刀,为的就是斩杀。 武士手中的刀,就是为了杀人。 武士不是君子,武士只为杀人。 刀出之时,就要有砍断一切的觉悟,就算是面前是一堵铜墙铁壁,也要有斩开它的觉悟! 围观的人已经彻底屏住呼吸,他们当中很多都练过武,所以能看懂更多的东西。 越无知的人越不懂畏惧,懂得越多的人越会敬畏强大。 此时江庚两人在他们的眼中就是强大,恐怖的反应,骇人的力量,慑人的速度,无数种超人的素质交叠在一起,形成的是超越常人理解的怪物。 明明只是两人高瘦的人在拼杀,在他们眼里看来,却好似真龙和猛虎死斗,牙齿尖利,利爪锋利,两人撕咬对方的脖颈,鲜血淋漓的伤痕像是某种原始的图腾,带着强烈的象征意味。 时间似乎慢了下来,就连不断飘洒的雨丝也似乎停滞了,飞散在雨中的枪缨一点点散开,每一丝都像是鲜红的命运和死寂的黑色死亡,绽放出凄美。 “轰!” 强烈的撞击堪比火炮的引燃,金属的交击声如同惊雷,两柄上佳的武器都在巨力下弯曲成扭曲的弧度,但双方的力量才刚刚爆发,还有无数的力量如同浪潮一般涌来,一浪接着一浪。 这一刻,双方再次选择了第一击一般的决定,用最为简单,也是最为凶险的力量对拼,这种状况下谁都不能后退,后退就是死,只能用尽全身上下的精气神,连灵魂上的力量都要使出来,不然就死! 青筋彻底绽开,似乎要撑开皮肤流出青黑色的脓血一般,两人面目狰狞,就像是地狱中的恶鬼和夜叉相碰,相互龇牙,穷凶极恶。 “咔咔咔——” 连续的脆响传来,相击处,有细小的金属碎屑起来。 荒木信的脸色缓缓沉下去。 之前就有说过,夷刀为了追求更加强力的杀伤,而采用了更小的开刃角度,这让它得到更强的穿透性,却也失去了重要的坚固性。 巨力的不停相撞下,单薄的锋刃终于达到了极限。强悍的力量让单薄的刀刃到达了极限。 荒木信眉头紧皱,但他还是撑着,捂住刀柄的手像是生铁一样坚毅。 众人惊讶,难不成分出胜负了吗? 马车之内,秋瑶紧张地攥紧手掌,骨肉匀停的指节白的像她的脸色,素的明净。 “杀了他!” 六条枫大喊,眉角露出浓烈的喜色。 “啪啪啪!” 喊声落下,无数的裂痕在江庚手中的枪身上蔓延,瞬间就如同山崩一般,将浑圆的木杆撕裂反折。 作为明诚中尊贵崇高的武士,荒木信手中的长刀自然是全国最厉害的铸兵大师打造而成,使用的材料也是上上之选,相反,江庚手中的武器不过是来自于许沛之手,虽然算得上精良,但绝对称不上绝世。 这种强悍相撞中,就连荒木信手中的绝世夷刀都开始崩裂,何况是江庚手中的武器? 其他人只看到了崩裂的锋刃,只有包括六条枫在内的少数人,才看到了枪杆上雪崩般蔓延的裂痕。 “砰!” 终于,枪杆碎成大片的木屑,在空中炸开。 荒木信眯眼,防止木屑溅射到眼中,手腕再次发力。 长刀继续劈砍,虽然刀刃有些碎裂,但若是杀人,这也已经足够了! “啊!” 周围传来压抑的尖叫,无数恐惧的神色出现在那些隆安城人脸上。 他们或许根本和江庚不熟,也不在意江庚被杀,但江庚被杀,却意味着他们也要死。 所以这时那些人都不禁尖叫起来,似乎那些迸溅出来的血浆是从他们颈部的动脉上喷射出来的一般。 长刀挥破木屑和雨丝的幕布,荒木信带着浑身煞气往前踏步,两人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锋芒闪烁,致命可怖的光芒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歘!” 一声清晰的切肉声音盖过了风雨的声音,战斗在此刻分出了胜负。 荒木信缓缓转过头,眼睛看着江庚,此时两人紧贴着,就像是最为亲密的兄弟,彼此依靠。 “不要小觑任何人啊。” 江庚低语道,嘴角露出一抹弧度。 荒木信皱眉,目光疑惑。 “还记得静海县吗?” 江庚缓缓说。 “那个主将,静海县把总,是我父亲。” 声音低微,消失在风中。 江庚缓缓拧动手柄,锋锐的刀刃猛烈地搅动着肺腑。 嫣红的血液从荒木信的嘴角渗出。 “原来如此,对不起。” 他笑,更多的血液从他的嘴巴里漏出来。 “你配吗?”江庚冷眉,声音讥讽,“你们杀了多少人?一千?一万?” “不配。” 荒木信继续笑着,此时的他脸色缓缓褪去血色,苍白得就像是飘零的山茶花。 在这个时候,这个男人居然露出了释怀般的笑意。 第285章 围剿 周围忽而响起了欢呼声,秋瑶放开了紧攥着的手,小脸上红彤彤的一片。 “不可能!” 六条枫目眶欲裂,一张还在微笑的脸瞬间定格,不可思议,愤怒,怨恨都交融在一起。 他们正要看着江庚被荒木信斩杀,这是那些夷寇见过无数次的场景,荒木信是他们的精神旗帜,他们已经习惯了好荒木信的战无不胜,虽然在依靠火炮的战斗中他的存在感很低,但是在这种原始的对决中,他们就没有想过荒木信会输的可能。 江庚扶着荒木信的身子,缓缓抽出了手中的短刀。 这个他一直没改的习惯,再一次救了他一命。 在他的身上,永远都会有一柄短刀放在身后。 荒木信以为攻破了他的武器,大开大合地劈砍而来,想要彰显出他胜者的姿态。 但他这个劈砍动作虽然看着大气磅礴,但同时也是破绽百出。 江庚侧身勉力闪避,一边持刀冲进对方大开的中门,就像一个急着投进爱人怀抱的少女,但是却没有丝毫爱意,只有带着冰冷的恶意。 胜负已分,生死也分。 江庚单手提刀,身子微微歪斜。 他并非一点伤都没受,相反,在那一次次全力碰撞中,他的身体已经像是残破的高楼,看似外表风光,但几乎一阵狂风就能吹倒。 超速分泌的肾上腺素和内啡肽的效果退去,江庚一个趔趄,差点没倒下。 “如何,赌注可还算数?” 江庚轻声开口,在他的面前,是如同愤怒母狮子一般的六条枫,她大声嘶吼着:“把他们给我围住,一个都活口都不要留下。” “唉,我就知道,你这种男人,说出来的东西是没用的,你也是个废物,你的女人都不听你的话。” 无数的马蹄声像是巨蟒交缠身子发出的脆响,带着震撼人心的气势和杀意。 江庚舔舔舌头,似乎尝到了血的味道。 “杀了他们!” 六条枫疯狂地尖叫着,火光摇曳,她翻身下马,奔到荒木信的身前,轻轻地抱住了荒木信的身子。 “放他们,走……” 荒木信的眼睛失去灵光,像是即将熄灭的灯泡。 “我要他们死!” 六条枫哭泣着,泪水流满了她的脸。 “别哭,会丑。” 荒木信强撑着笑笑,嘴唇苍白。 江庚虽然还想看看眼前的大戏,但面前骑兵的阵阵杀意令得他不得不开始后退。 他一直后退,退到了隆安城突围部队的身前。 此时那些人都有些崩溃,他们的心情就像是打水一般七上八下,不停变换,每一次都能让他们差点喘不过气来,而现在,又一次刺激传来,他们的结局还是没能改变。 “江副尉!” 许沛喊了一声,丢来一样东西。 江庚余光一撇,单手揽住来物。 “呼呼。” 微微扭转一圈,枪头呼啸尖利。 是许沛的枪,在这次突围战中,许沛选用了他最擅长的大刀,剩下来的枪倒是解了江庚的燃眉之急,他的武器已经在刚刚彻底崩碎了,只剩下个精钢枪头和两节两尺长的破木棍,已经不能使用了。 “怎么办?” 江庚没有道谢,甚至没有侧头看向许沛。 此时许沛的脸色沉重得要滴出水来,他戎马一生,也没面临过这般绝境,到了这种情况,所谓的计谋都是虚幻,只有力量的对拼。 周围的骑兵队伍彻底合拢,把所有可以离开的位置都占据了,但他们还没有发起进攻,或许是因为荒木信和六条枫的原因。 “你不要说了,我带你回去,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六条枫半跪在地上,想要撑起荒木信的身子,但对方的身子此时却好像是烂泥一般,沉重的力量全部都落在了六条枫的手上,任凭她使出全身力气,也拉不动荒木信的身子,只能用空洞的泪眼看着荒木信的身子缓缓软倒下去。 荒木信还在笑,大片鲜红的血液从他嘴里流出,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明白,江庚的刀锋已经搅碎了他重要的脏器,即使是天底下最为厉害的医生都出现在这里,看到他碎成肉糜的肺腑都得愣神。 他现在还能说话,只不过是他强悍的身体素质还在硬撑者而已。 但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超过三升的血液涌出他的身体,失血即将令他昏厥,而这样的昏厥,也代表着死亡。 他的呼吸弱得几乎无法感知,温度随着血液从他身上流逝。 六条枫身子前倾,想要为他多挡下一些风雨。 “我答应了他们的。”荒木信声音虚弱得像是蚊呐的声音。 六条枫搂住荒木信的身子,感觉对方的身子前所未有的脆弱,似乎那种剧痛都出现在了她的身上,她呜咽着,泪水线一般低落。 “不要说这些,我去叫大夫过来……” “答应我……”荒木信的眼睛逐渐失去光华。 “你答应我不要死,我就答应你!” “我……”荒木信手指颤抖,想要抬手,苍白的手却狠狠地砸在地上,溅射出小片的泥水。 “给我杀了他们啊!” 六条枫仰头大哭,雨水也洗不净她脸上的泪,她哀声大喊,声音好似孤独的母狼在幽深的林中呼号。 “江副尉,我们必须要冲出一条生路!” 许沛大喊着,周围的马蹄声已经好像雨点一般密集,他喊得很大声,但他的脸色却是十分苍白。 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凭借他们现在的人力,根本不可能对抗得了眼前的骑兵。 他们统共不足三百人,而且步骑混杂,对方起码五百数目起步,武器装备都齐备,在这种空旷地方被包围,就是兵神降世都没有办法。 他们这里当中战力最强的或许就是江庚了,但江庚现在的状态,还能站着都已经是很好了,更别说让江庚撕裂数百人的包围圈,带着他们冲破包围圈了。 就在这时,更加令人胆寒的事情发生了。 六条枫一声令下,那些夷寇当中有人点燃了一道焰火,焰火呼啸着冲上天际,在雨幕中绽放光华。 江庚见过这种东西,在城西的时候,他遇到的那些蒙面刀客就是用这种东西来交流信息的。 第285章 围剿 周围忽而响起了欢呼声,秋瑶放开了紧攥着的手,小脸上红彤彤的一片。 “不可能!” 六条枫目眶欲裂,一张还在微笑的脸瞬间定格,不可思议,愤怒,怨恨都交融在一起。 他们正要看着江庚被荒木信斩杀,这是那些夷寇见过无数次的场景,荒木信是他们的精神旗帜,他们已经习惯了好荒木信的战无不胜,虽然在依靠火炮的战斗中他的存在感很低,但是在这种原始的对决中,他们就没有想过荒木信会输的可能。 江庚扶着荒木信的身子,缓缓抽出了手中的短刀。 这个他一直没改的习惯,再一次救了他一命。 在他的身上,永远都会有一柄短刀放在身后。 荒木信以为攻破了他的武器,大开大合地劈砍而来,想要彰显出他胜者的姿态。 但他这个劈砍动作虽然看着大气磅礴,但同时也是破绽百出。 江庚侧身勉力闪避,一边持刀冲进对方大开的中门,就像一个急着投进爱人怀抱的少女,但是却没有丝毫爱意,只有带着冰冷的恶意。 胜负已分,生死也分。 江庚单手提刀,身子微微歪斜。 他并非一点伤都没受,相反,在那一次次全力碰撞中,他的身体已经像是残破的高楼,看似外表风光,但几乎一阵狂风就能吹倒。 超速分泌的肾上腺素和内啡肽的效果退去,江庚一个趔趄,差点没倒下。 “如何,赌注可还算数?” 江庚轻声开口,在他的面前,是如同愤怒母狮子一般的六条枫,她大声嘶吼着:“把他们给我围住,一个都活口都不要留下。” “唉,我就知道,你这种男人,说出来的东西是没用的,你也是个废物,你的女人都不听你的话。” 无数的马蹄声像是巨蟒交缠身子发出的脆响,带着震撼人心的气势和杀意。 江庚舔舔舌头,似乎尝到了血的味道。 “杀了他们!” 六条枫疯狂地尖叫着,火光摇曳,她翻身下马,奔到荒木信的身前,轻轻地抱住了荒木信的身子。 “放他们,走……” 荒木信的眼睛失去灵光,像是即将熄灭的灯泡。 “我要他们死!” 六条枫哭泣着,泪水流满了她的脸。 “别哭,会丑。” 荒木信强撑着笑笑,嘴唇苍白。 江庚虽然还想看看眼前的大戏,但面前骑兵的阵阵杀意令得他不得不开始后退。 他一直后退,退到了隆安城突围部队的身前。 此时那些人都有些崩溃,他们的心情就像是打水一般七上八下,不停变换,每一次都能让他们差点喘不过气来,而现在,又一次刺激传来,他们的结局还是没能改变。 “江副尉!” 许沛喊了一声,丢来一样东西。 江庚余光一撇,单手揽住来物。 “呼呼。” 微微扭转一圈,枪头呼啸尖利。 是许沛的枪,在这次突围战中,许沛选用了他最擅长的大刀,剩下来的枪倒是解了江庚的燃眉之急,他的武器已经在刚刚彻底崩碎了,只剩下个精钢枪头和两节两尺长的破木棍,已经不能使用了。 “怎么办?” 江庚没有道谢,甚至没有侧头看向许沛。 此时许沛的脸色沉重得要滴出水来,他戎马一生,也没面临过这般绝境,到了这种情况,所谓的计谋都是虚幻,只有力量的对拼。 周围的骑兵队伍彻底合拢,把所有可以离开的位置都占据了,但他们还没有发起进攻,或许是因为荒木信和六条枫的原因。 “你不要说了,我带你回去,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六条枫半跪在地上,想要撑起荒木信的身子,但对方的身子此时却好像是烂泥一般,沉重的力量全部都落在了六条枫的手上,任凭她使出全身力气,也拉不动荒木信的身子,只能用空洞的泪眼看着荒木信的身子缓缓软倒下去。 荒木信还在笑,大片鲜红的血液从他嘴里流出,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明白,江庚的刀锋已经搅碎了他重要的脏器,即使是天底下最为厉害的医生都出现在这里,看到他碎成肉糜的肺腑都得愣神。 他现在还能说话,只不过是他强悍的身体素质还在硬撑者而已。 但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超过三升的血液涌出他的身体,失血即将令他昏厥,而这样的昏厥,也代表着死亡。 他的呼吸弱得几乎无法感知,温度随着血液从他身上流逝。 六条枫身子前倾,想要为他多挡下一些风雨。 “我答应了他们的。”荒木信声音虚弱得像是蚊呐的声音。 六条枫搂住荒木信的身子,感觉对方的身子前所未有的脆弱,似乎那种剧痛都出现在了她的身上,她呜咽着,泪水线一般低落。 “不要说这些,我去叫大夫过来……” “答应我……”荒木信的眼睛逐渐失去光华。 “你答应我不要死,我就答应你!” “我……”荒木信手指颤抖,想要抬手,苍白的手却狠狠地砸在地上,溅射出小片的泥水。 “给我杀了他们啊!” 六条枫仰头大哭,雨水也洗不净她脸上的泪,她哀声大喊,声音好似孤独的母狼在幽深的林中呼号。 “江副尉,我们必须要冲出一条生路!” 许沛大喊着,周围的马蹄声已经好像雨点一般密集,他喊得很大声,但他的脸色却是十分苍白。 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凭借他们现在的人力,根本不可能对抗得了眼前的骑兵。 他们统共不足三百人,而且步骑混杂,对方起码五百数目起步,武器装备都齐备,在这种空旷地方被包围,就是兵神降世都没有办法。 他们这里当中战力最强的或许就是江庚了,但江庚现在的状态,还能站着都已经是很好了,更别说让江庚撕裂数百人的包围圈,带着他们冲破包围圈了。 就在这时,更加令人胆寒的事情发生了。 六条枫一声令下,那些夷寇当中有人点燃了一道焰火,焰火呼啸着冲上天际,在雨幕中绽放光华。 江庚见过这种东西,在城西的时候,他遇到的那些蒙面刀客就是用这种东西来交流信息的。 第286章 一骑临敌 显然,已经彻底不顾一切的六条枫现在心中想的只是如何把他们全部杀死,在占据绝对优势的她甚至还发出了支援的信号。 或许在无尽的夜幕中,那些灯火通明的船舰上,无数的夷寇兵卫在看到求援信号之后,会立马从船上冲下来,带着无数锋利的兵刃,如同洪流一般朝着这里冲过来。 而更为凶险的危险来源于面前的这些骑兵身上,他们已经提起兵戈,准备开始第一轮进攻。 “杀!” 事已至此,许沛凄厉大喊。 无论那些隆安城突围部队中的人怎么想,这都是死局,他们想要活,那么就只能拼,他们别无选择。 惨烈的白刃战瞬间展开,冰冷的巨蟒收缩身子,开始捕食时的绞杀。 无数兵戈相击的声音响起,嘈杂纷乱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方向,似乎全世界都是这种脆响,兵兵乓乓地响,让人心神不安。 江庚再次屏气,压制住身上传来的酸痛,两道眉毛飞扬如剑,手中的长枪挥动起来,切开大片的血幕。 虽然他已经有些强弩之末,但兵刃并不会因为它的鏖战而褪色,鲜血只会在杀戮中凝聚成更加深沉的颜色,经久不衰。 周围纷杂的声音没能影响江庚的判断,他眼睛依旧在四处扫视,将一切看到的信息都传递到脑海中,他冷静的大脑在此刻飞转,不停地寻找了那一丝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生机。 或许现在的他跟王拙阳一样厉害,可以一人抗衡十几二十个披甲兵卫,但是他终究不可能匹敌面前这如山如海的骑兵,他的力量终究会耗完,而他想要刺破一件铁甲也绝非易事。 战斗激烈,瞬间便绞杀掉数十条人命,尸骸被马蹄践踏,化作遍地的肉糜血浆。 现场好似原始的祭祀现场,血腥而冰冷。 隆安城的部队被紧紧围拢,不停地退守下,他们紧紧挤在一起,直到最后再也无路可退。 绝望像是瘟疫一般蔓延,斗志在遍地的尸体下溃散,他们想要奔逃,但处在巨蟒缠绕中心的他们根本没有可以离开的地方,他们是猎物,只能等待巨蟒将自己彻底缠绕,骨骼都被碾碎之后,他们会被巨蟒一口吞下。 这种静静地看着自己死亡的感觉是天底下最为恐怖的刑罚,眼泪止不住地从他们的眼睛中冒出来,恐惧下他们双腿打摆,连握着武器的手都开始发软。 他们知道只有握紧武器才能有一丝生机,但强烈的恐惧击溃了他们最后的心里防御,他们甚至开始觉得,或许早点死去,还会更好。 斗志一溃散,死亡的速度更加迅速,大片的人体如同被切割的稻谷,黑暗中的刀声凄厉,切割皮肉的声音就像是割布,鲜血洒在苍白的皮肉上,尸体像是垒墙,一个个紧挨着,骨骼是墙壁的钢筋。 “逃不掉了!都得死!我们都得死在这!” 杀戮中,有人精神崩溃,朝着天空大喊,但随后,他的声音就消散在夜空中,夷寇的兵戈切断了他的气管。 浓腥的血味道难闻,充斥着四周,江庚的眼睛闪动着光,像是某种凶戾的动物。 他勉力抵抗着那些夷寇的冲击,但他仅剩的体力在飞速消耗,渐渐地,他已经感觉自己连手中的武器都有些难以舞动。 他算错了,他先是算错了夷寇驻防的兵力,也算错了荒木信的战力,一次次的失误令他身陷囹圄。 另一边,许沛不停挥刀,也被压得节节败退,无数的尸体倒在他的身旁,他一直后退,直直退到马车的位置上,再也无路可退。 “承业,对不起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带你出去。” 鲜血染红了战甲,许沛声音凄凉。 马车中,祁承业安稳地坐着,腰杆挺直,面色平和,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外边喧嚣的拼杀声音一般。 在他身边,是脸色苍白如纸的祁飞和秋瑶。 两人的心态显然比不上祁承业,每一声哀嚎和兵戈交鸣声,都能让他们两人身子颤栗。 秋瑶瞪着眼睛,像是被狼群围捕的鹿。 “你我之间,何须抱歉?” 祁承业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忽而低声开口。 早已有了死志,便不会在死亡到来的那一天咒骂老天的不公。 “其实还算是我害了你,我早点离开,你也就不会继续留在隆安城了。” 祁承业微笑,虽然他知道车外的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我心甘情愿。” 车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像是狂风吹过海边的红松。 “踏踏踏!” 战场上的各色声响还在持续,但远方却忽而传来了一连串的马蹄声,声音清脆,速度极快地拉近,就好像有某种野兽奔驰而来。 清脆的马蹄声单薄,这说明来人数目不多,甚至可能只有一人,但他狂奔而来,声音就像是重锤一般砸在每个人的身上。 江庚拧眉看去,只见背后漆黑的大街上,一骑正飞奔而来,奈何天色太暗,他看不清来者的模样,只能依稀看到来者魁伟高大的身材。 “来者何人?” 许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眼睛中放出光亮,大喊道。 原因无他,是因为这人是从身后来的,这意味着对方是从城中来的。 当然,对方也有可能是从城东来的夷寇,但总归概率很小。 话语落下,除了还在拼命跟面前敌人厮杀的人,都停下了动作,下意识地看了眼奔驰而来的人影。 就连江庚也猛地击退了前方的敌人,看着来者看去。 夜幕下,战甲在火光照耀下反射着幽光,显出凌厉的弧度。 来者终于开口,声音震震,像是冬日里的响雷,震撼人心。 “吾乃罗尚武麾下,明德营百夫长,宁涛是也!” 来人放声长鸣,好似狮子在无垠的田野上呼唤,声音中却藏着滔天的愤怒。 夜幕中,宁涛拧眉怒目,声音朗朗:“老子的将军,岂是尔等猪狗可以杀的!” “今天,好叫你们知道,我们明德营,我们山字营,没有一个是孬种!” 话音中,宁涛拉着缰绳,身子随着马躯动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第286章 一骑临敌 显然,已经彻底不顾一切的六条枫现在心中想的只是如何把他们全部杀死,在占据绝对优势的她甚至还发出了支援的信号。 或许在无尽的夜幕中,那些灯火通明的船舰上,无数的夷寇兵卫在看到求援信号之后,会立马从船上冲下来,带着无数锋利的兵刃,如同洪流一般朝着这里冲过来。 而更为凶险的危险来源于面前的这些骑兵身上,他们已经提起兵戈,准备开始第一轮进攻。 “杀!” 事已至此,许沛凄厉大喊。 无论那些隆安城突围部队中的人怎么想,这都是死局,他们想要活,那么就只能拼,他们别无选择。 惨烈的白刃战瞬间展开,冰冷的巨蟒收缩身子,开始捕食时的绞杀。 无数兵戈相击的声音响起,嘈杂纷乱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方向,似乎全世界都是这种脆响,兵兵乓乓地响,让人心神不安。 江庚再次屏气,压制住身上传来的酸痛,两道眉毛飞扬如剑,手中的长枪挥动起来,切开大片的血幕。 虽然他已经有些强弩之末,但兵刃并不会因为它的鏖战而褪色,鲜血只会在杀戮中凝聚成更加深沉的颜色,经久不衰。 周围纷杂的声音没能影响江庚的判断,他眼睛依旧在四处扫视,将一切看到的信息都传递到脑海中,他冷静的大脑在此刻飞转,不停地寻找了那一丝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生机。 或许现在的他跟王拙阳一样厉害,可以一人抗衡十几二十个披甲兵卫,但是他终究不可能匹敌面前这如山如海的骑兵,他的力量终究会耗完,而他想要刺破一件铁甲也绝非易事。 战斗激烈,瞬间便绞杀掉数十条人命,尸骸被马蹄践踏,化作遍地的肉糜血浆。 现场好似原始的祭祀现场,血腥而冰冷。 隆安城的部队被紧紧围拢,不停地退守下,他们紧紧挤在一起,直到最后再也无路可退。 绝望像是瘟疫一般蔓延,斗志在遍地的尸体下溃散,他们想要奔逃,但处在巨蟒缠绕中心的他们根本没有可以离开的地方,他们是猎物,只能等待巨蟒将自己彻底缠绕,骨骼都被碾碎之后,他们会被巨蟒一口吞下。 这种静静地看着自己死亡的感觉是天底下最为恐怖的刑罚,眼泪止不住地从他们的眼睛中冒出来,恐惧下他们双腿打摆,连握着武器的手都开始发软。 他们知道只有握紧武器才能有一丝生机,但强烈的恐惧击溃了他们最后的心里防御,他们甚至开始觉得,或许早点死去,还会更好。 斗志一溃散,死亡的速度更加迅速,大片的人体如同被切割的稻谷,黑暗中的刀声凄厉,切割皮肉的声音就像是割布,鲜血洒在苍白的皮肉上,尸体像是垒墙,一个个紧挨着,骨骼是墙壁的钢筋。 “逃不掉了!都得死!我们都得死在这!” 杀戮中,有人精神崩溃,朝着天空大喊,但随后,他的声音就消散在夜空中,夷寇的兵戈切断了他的气管。 浓腥的血味道难闻,充斥着四周,江庚的眼睛闪动着光,像是某种凶戾的动物。 他勉力抵抗着那些夷寇的冲击,但他仅剩的体力在飞速消耗,渐渐地,他已经感觉自己连手中的武器都有些难以舞动。 他算错了,他先是算错了夷寇驻防的兵力,也算错了荒木信的战力,一次次的失误令他身陷囹圄。 另一边,许沛不停挥刀,也被压得节节败退,无数的尸体倒在他的身旁,他一直后退,直直退到马车的位置上,再也无路可退。 “承业,对不起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带你出去。” 鲜血染红了战甲,许沛声音凄凉。 马车中,祁承业安稳地坐着,腰杆挺直,面色平和,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外边喧嚣的拼杀声音一般。 在他身边,是脸色苍白如纸的祁飞和秋瑶。 两人的心态显然比不上祁承业,每一声哀嚎和兵戈交鸣声,都能让他们两人身子颤栗。 秋瑶瞪着眼睛,像是被狼群围捕的鹿。 “你我之间,何须抱歉?” 祁承业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忽而低声开口。 早已有了死志,便不会在死亡到来的那一天咒骂老天的不公。 “其实还算是我害了你,我早点离开,你也就不会继续留在隆安城了。” 祁承业微笑,虽然他知道车外的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我心甘情愿。” 车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像是狂风吹过海边的红松。 “踏踏踏!” 战场上的各色声响还在持续,但远方却忽而传来了一连串的马蹄声,声音清脆,速度极快地拉近,就好像有某种野兽奔驰而来。 清脆的马蹄声单薄,这说明来人数目不多,甚至可能只有一人,但他狂奔而来,声音就像是重锤一般砸在每个人的身上。 江庚拧眉看去,只见背后漆黑的大街上,一骑正飞奔而来,奈何天色太暗,他看不清来者的模样,只能依稀看到来者魁伟高大的身材。 “来者何人?” 许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眼睛中放出光亮,大喊道。 原因无他,是因为这人是从身后来的,这意味着对方是从城中来的。 当然,对方也有可能是从城东来的夷寇,但总归概率很小。 话语落下,除了还在拼命跟面前敌人厮杀的人,都停下了动作,下意识地看了眼奔驰而来的人影。 就连江庚也猛地击退了前方的敌人,看着来者看去。 夜幕下,战甲在火光照耀下反射着幽光,显出凌厉的弧度。 来者终于开口,声音震震,像是冬日里的响雷,震撼人心。 “吾乃罗尚武麾下,明德营百夫长,宁涛是也!” 来人放声长鸣,好似狮子在无垠的田野上呼唤,声音中却藏着滔天的愤怒。 夜幕中,宁涛拧眉怒目,声音朗朗:“老子的将军,岂是尔等猪狗可以杀的!” “今天,好叫你们知道,我们明德营,我们山字营,没有一个是孬种!” 话音中,宁涛拉着缰绳,身子随着马躯动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第287章 这是死局 “虚张声势,不知死活!杀了他!” 六条枫一开始还真被宁涛给吓住了,但是在看到对方是一个人冲过来的时候,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一个人吓住了,这让她十分愤怒。 宁涛,她自然知道是谁,但是六条枫从来都没有把对方放在过眼里,她是十分骄傲的,在她看来,偌大个隆安城,值得她重视的敌人,除了罗尚武之外,那就只剩下江庚了。 就连许沛这样的老牌守将六条枫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宁涛? 听到六条枫的命令,那些夷寇骑兵也从呆滞中恢复过来,他们对视一眼,便有十几个骑兵从包围圈中分离出去,开始朝着远方奔来的宁涛走去。 但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宁涛是全速奔来的,高速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力,那些夷寇骑兵则是从静止开始移动,所携带的动能根本就没法跟宁涛相比。 宁涛大笑着,手里挥刀砍落几人,强悍的战马带着他前冲,让他如同箭矢一般飞射,那些铜墙铁壁般的夷寇骑兵队伍都拦不住他的前进,他就像是锋锐的铁锥,深深地扎进了敌群中。 但那些夷寇虽然让开的身子躲开了他的冲锋劈砍,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在他们看来,宁涛的行为简直无法理喻。 深深冲进来,只会陷入包围,反而浪费了骑兵该有的迂回优势。 这不是在找死吗? 夷寇骑兵们心中都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但很快,宁涛就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他们:他就是在找死! 他哈哈大笑,畅快豪壮,在他身前,细小的火花绽放起来。 借着火花的微弱光芒,江庚看清了宁涛自信的来源。 火光中,宁涛全身上下捆着大包小包,盔甲亮着幽光,显露出凌厉的弧度。 江庚忽而明白了,为什么刚刚他看到宁涛的时候感觉那个身影十分魁伟,那是因为宁涛的身上绑满了东西。 那是密密麻麻的炸药! 他把自己当成铁锥凿进敌群,不是因为他的武力多么高,而是他自己本身,就是毁天灭地的神器! “这一次,老子真的不欠你的了!” 火光中,宁涛的神情释然平静,周围的大队骑兵呆滞地看着他,刺鼻的硝烟味弥散出去,那些夷寇骑兵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强烈的恐惧下他们发出变调的尖叫,他们拉着马缰,想要撤退,但是他们却忘了,他们为了围剿,队形密集如海,此时早就彼此相贴,身后全是队友,除非他们把身后所有的东西都清空掉,否则他们根本不可能离开这个即将变成地狱的地方。 “轰!” 引线很短,很快就燃烧殆尽,沉寂的炸药瞬间爆发出尖啸,通天的火光通天,如同怪物嘶鸣,将所有的力量都肆意地宣泄在四野。 强悍的冲击波紧随而来,江庚拦手挡在身前,炙热的气浪让他浑身发痛,此时甚至连雨丝都在这种高温中蒸发,透着灭世般的可怖。 宁涛,这个看似摇摆不定,利益至上甚至不顾脸面的男人,却选择了一种堪称男人的死法,死于绚烂,死于狂笑。 江庚咬着牙,回头看去,便见那一直都没有缺口和破绽的包围圈,此时却如同被巨兽撕咬的一个巨大的口子,宽大的破洞出现在火光中心,遍地黑痕下甚至连骸骨都烫得通红。 “撤退!撤退!” 江庚嘶吼着,当机立断,从身上榨出最后的一丝力气,砍杀一个呆滞的夷寇,夺了战马,朝着破洞往回奔行。 他也想逃出城外,但宁涛从身后奔来,也只炸开了身后的包围。 江庚的动作也打破了沉寂,那些隆安城的人身上再次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他们来不及去问死掉的人是谁,并肩往回奔逃,一切阻拦在身前的零单夷寇都被他们砍杀。 爆炸的声势终于消散,六条枫从地上爬将起来,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她被气浪掀翻在地,此时浑身都是地上的血腥泥水,显得狼狈不堪。 身后的大街上,大队前来支援的夷寇兵卫终于来临,但隆安城的人早已奔回了城区,在那里他们可以化整为零,即使六条枫有着大队的兵马,也讨不到好处。 “我一定要把你们煎皮拆骨!” 六条枫头发披散,就像是一具身姿扭曲的恶鬼,干瘦的手臂苍白,像是泡发的死肉。 “踏踏踏!” 众人沉默地奔行在小巷中,刚刚才因为逃生而露出来的喜色缓缓消散不见。 他们都听到身后的声音,也看到了那些支援而来的,看不到尽头的夷兵。 他们虽然暂时逃出生天,但是他们依旧处在夷寇的包围圈中,他们的命,依旧岌岌可危。 世子府,这个原本已经空无一人的地方,再次被一百多两百人占据。 众人疲惫不堪,精神也紧绷着,深深的疲态像是用刻刀刻在他们身上的一样。 “江副尉,我们怎么办?” 许沛喘息着,他一边处理身上的伤口,一边问江庚。 但此时江庚的状态也绝对说不上好,接连的作战也榨干了他的力气,他现在甚至要全神贯注,不然随时都可能从马背上跌落。 “这是死局啊,许长官使……” 江庚抬头看天,天空依旧黑暗,黑得像墨。 …… 雨声渐歇,反常的雨来时很大,气势磅礴,但它离开的时候却悄无声息,万丈的乌云像是海潮而来,离开时也如落潮般迅捷。 只有那遍地的,未干的水迹,证明着那一场大雨是真实存在过的。 夷寇的庆功宴变成了祭奠的葬礼,愤怒点燃了所有夷寇的情绪。 在隆安城的城区外,无数的夷寇兵卫手持尖刀火把,面目狰狞。 “我要他们死,无论一切办法。” 六条枫的眼睛红肿,脸色苍白,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硬出现在她的身上,让她冷得像是生铁。 通天的喧嚣瞬间打破隆安城早晨的寂静,无数夷寇嘶吼着,像是蚂蚁一般密集冲入隆安城曲曲折折的小巷子当中,明利的刀光如同白雪,降落在隆安城的每一处,肃杀冰冷。 第287章 这是死局 “虚张声势,不知死活!杀了他!” 六条枫一开始还真被宁涛给吓住了,但是在看到对方是一个人冲过来的时候,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一个人吓住了,这让她十分愤怒。 宁涛,她自然知道是谁,但是六条枫从来都没有把对方放在过眼里,她是十分骄傲的,在她看来,偌大个隆安城,值得她重视的敌人,除了罗尚武之外,那就只剩下江庚了。 就连许沛这样的老牌守将六条枫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宁涛? 听到六条枫的命令,那些夷寇骑兵也从呆滞中恢复过来,他们对视一眼,便有十几个骑兵从包围圈中分离出去,开始朝着远方奔来的宁涛走去。 但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宁涛是全速奔来的,高速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力,那些夷寇骑兵则是从静止开始移动,所携带的动能根本就没法跟宁涛相比。 宁涛大笑着,手里挥刀砍落几人,强悍的战马带着他前冲,让他如同箭矢一般飞射,那些铜墙铁壁般的夷寇骑兵队伍都拦不住他的前进,他就像是锋锐的铁锥,深深地扎进了敌群中。 但那些夷寇虽然让开的身子躲开了他的冲锋劈砍,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在他们看来,宁涛的行为简直无法理喻。 深深冲进来,只会陷入包围,反而浪费了骑兵该有的迂回优势。 这不是在找死吗? 夷寇骑兵们心中都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但很快,宁涛就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他们:他就是在找死! 他哈哈大笑,畅快豪壮,在他身前,细小的火花绽放起来。 借着火花的微弱光芒,江庚看清了宁涛自信的来源。 火光中,宁涛全身上下捆着大包小包,盔甲亮着幽光,显露出凌厉的弧度。 江庚忽而明白了,为什么刚刚他看到宁涛的时候感觉那个身影十分魁伟,那是因为宁涛的身上绑满了东西。 那是密密麻麻的炸药! 他把自己当成铁锥凿进敌群,不是因为他的武力多么高,而是他自己本身,就是毁天灭地的神器! “这一次,老子真的不欠你的了!” 火光中,宁涛的神情释然平静,周围的大队骑兵呆滞地看着他,刺鼻的硝烟味弥散出去,那些夷寇骑兵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强烈的恐惧下他们发出变调的尖叫,他们拉着马缰,想要撤退,但是他们却忘了,他们为了围剿,队形密集如海,此时早就彼此相贴,身后全是队友,除非他们把身后所有的东西都清空掉,否则他们根本不可能离开这个即将变成地狱的地方。 “轰!” 引线很短,很快就燃烧殆尽,沉寂的炸药瞬间爆发出尖啸,通天的火光通天,如同怪物嘶鸣,将所有的力量都肆意地宣泄在四野。 强悍的冲击波紧随而来,江庚拦手挡在身前,炙热的气浪让他浑身发痛,此时甚至连雨丝都在这种高温中蒸发,透着灭世般的可怖。 宁涛,这个看似摇摆不定,利益至上甚至不顾脸面的男人,却选择了一种堪称男人的死法,死于绚烂,死于狂笑。 江庚咬着牙,回头看去,便见那一直都没有缺口和破绽的包围圈,此时却如同被巨兽撕咬的一个巨大的口子,宽大的破洞出现在火光中心,遍地黑痕下甚至连骸骨都烫得通红。 “撤退!撤退!” 江庚嘶吼着,当机立断,从身上榨出最后的一丝力气,砍杀一个呆滞的夷寇,夺了战马,朝着破洞往回奔行。 他也想逃出城外,但宁涛从身后奔来,也只炸开了身后的包围。 江庚的动作也打破了沉寂,那些隆安城的人身上再次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他们来不及去问死掉的人是谁,并肩往回奔逃,一切阻拦在身前的零单夷寇都被他们砍杀。 爆炸的声势终于消散,六条枫从地上爬将起来,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她被气浪掀翻在地,此时浑身都是地上的血腥泥水,显得狼狈不堪。 身后的大街上,大队前来支援的夷寇兵卫终于来临,但隆安城的人早已奔回了城区,在那里他们可以化整为零,即使六条枫有着大队的兵马,也讨不到好处。 “我一定要把你们煎皮拆骨!” 六条枫头发披散,就像是一具身姿扭曲的恶鬼,干瘦的手臂苍白,像是泡发的死肉。 “踏踏踏!” 众人沉默地奔行在小巷中,刚刚才因为逃生而露出来的喜色缓缓消散不见。 他们都听到身后的声音,也看到了那些支援而来的,看不到尽头的夷兵。 他们虽然暂时逃出生天,但是他们依旧处在夷寇的包围圈中,他们的命,依旧岌岌可危。 世子府,这个原本已经空无一人的地方,再次被一百多两百人占据。 众人疲惫不堪,精神也紧绷着,深深的疲态像是用刻刀刻在他们身上的一样。 “江副尉,我们怎么办?” 许沛喘息着,他一边处理身上的伤口,一边问江庚。 但此时江庚的状态也绝对说不上好,接连的作战也榨干了他的力气,他现在甚至要全神贯注,不然随时都可能从马背上跌落。 “这是死局啊,许长官使……” 江庚抬头看天,天空依旧黑暗,黑得像墨。 …… 雨声渐歇,反常的雨来时很大,气势磅礴,但它离开的时候却悄无声息,万丈的乌云像是海潮而来,离开时也如落潮般迅捷。 只有那遍地的,未干的水迹,证明着那一场大雨是真实存在过的。 夷寇的庆功宴变成了祭奠的葬礼,愤怒点燃了所有夷寇的情绪。 在隆安城的城区外,无数的夷寇兵卫手持尖刀火把,面目狰狞。 “我要他们死,无论一切办法。” 六条枫的眼睛红肿,脸色苍白,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硬出现在她的身上,让她冷得像是生铁。 通天的喧嚣瞬间打破隆安城早晨的寂静,无数夷寇嘶吼着,像是蚂蚁一般密集冲入隆安城曲曲折折的小巷子当中,明利的刀光如同白雪,降落在隆安城的每一处,肃杀冰冷。 第288章 恶鬼 隆安城并非是一座空城,那些寂寂无声的民居中其实还有一些人家,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没有离开隆安。 或许是年纪大了,腿脚不便。 或许是病痛发作,坚持不了远行的跋涉。 或许是家中孩子还小,实在难以一同离去。 或许是家中没有余粮,存不下远行要吃的干粮。 或许是胆怯,却又心存侥幸…… 但无论是哪一种,现在都得到了相同的待遇。 蛮横愤怒的夷寇用巨力撕裂他们的门扉,冲进他的家中,翻箱倒柜地寻觅着,而后拉着他们的衣领,将他们从藏身的地方拉出来,狠狠地在他们脸上抽巴掌,他们满脸是血,脑袋轰鸣,木偶一般被拉到空地上。 在那里,他们面临着更为恐怖的刑罚。 无数敢想的,不敢想的,能看的,不能看的惨状在一个个隆安百姓身上出现,他们在剧痛中呼号,像是纷飞的血红色花瓣。 六条枫的脸上露出暴怒之色,跟在夷寇部队身后,身旁,时不时有人逃窜出来,她就狠狠地踢踹踩踏着那些逃亡的大盛人,把他们的肉体都踩得破碎。 那鲜红的颜色和绝望的呼喊如同毒药一般萦绕在她的心头,让她产生病态的快感。 她其实对于杀戮并没有如此丰富的感觉,对她而言,所谓战争,只不过是一种手段,一种办法。 他们想要占据大盛朝的土地,这注定是没法谈拢的东西,只有使用战争这种神器,才能够促成他们的目的。 但今天,她是如此地渴望杀戮。 那些血红素白的颜色,才能安慰抚平她激荡愤慨的心,她要报仇! 只有用这整一座城的鲜血,才能够祭奠死去的人! 哀嚎中蕴含的痛苦就像一种瘟疫,在隆安城中飞速蔓延起来。 这是一个少见的艳阳天,带来的却是无尽的绝望。 世子府处在城区较为中心的位置,所以那些从外围一寸寸摸索过来的夷寇还不能那么快发现他们。 但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折磨。 无穷无尽一般的哀嚎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感觉像是身处幽冥地狱中,鬼王派出了无数青红靛蓝的恶鬼,持着叉戟,带着狰狞的笑意听着那些地狱曲调悠扬奏响。 绝望深深地压抑在每个人身上,昨晚出现过的包围再次出现,但这次给他们带来的恐惧却千万倍超越以往的遭遇。 紧绷的精神在这种呼号下像是琴弦一般逐渐崩断。 江庚听着那些浪潮一般传来,经久不绝的哀嚎,缓缓挪动了脚步离开了人群。 他走到算是偏僻无人的院落,助跑跳上屋檐之上。 他站在一大片屋瓦之上,他用长枪拄地撑起身子,被阳光模糊了的双眼看到了他铭记一生的场景: 满是废墟和血腥的城市中,看不到尽头的夷寇张牙舞爪,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刃,脆弱的人体在他们的手中好似一片片稻草,只需要用镰刀轻轻一割就成片地倒下,所谓的兵士衙役跟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都一同在这城市中哀嚎。 也许是不知哪里的火油被慌乱的人们推倒了,也许是夷寇故意纵火,城中四处燃起了喧嚣的火焰,发出阵阵妖魔吼叫般的风声,漆黑如墨的黑烟汹涌蒸腾,沉重得像是铅云,遮蔽了天上的光。 有焦黑的人形凄厉地惨叫奔走,最终无力地瘫倒在地,留下黑炭般的残骸,夷兵则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 江庚已经失去了呼吸的力气了,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刺痛他的眼睛,一切声音都如铁锥钻动他的脑髓,这一幕比之罗尚武被一刀枭首更为血腥可怖,这就是两族酷烈无情的杀戮。 眼前的一幕缓缓地跟脑海中久远的记忆重叠起来,交叠的惨叫在他脑海中奏响,让他忽而感觉自己大脑里的筋猛地收紧,剧痛每跳动一次就传来一次。 是的,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夷寇屠城的景象。 在他的大脑中,还封存着夷寇肆意屠戮静海县时候的景象。 那时候他看到的就是这样,蛮横暴戾的夷寇像是野兽,所有的人都不被他们当做同类看待,无法理解的酷刑被施加在那些无辜的人身上,无所谓的尊严,也无所谓的人道,所有的一切在城门被破的时候就宣告失去。 “真是残忍啊。” 江庚喃喃着,鲜红的血就像是从他的身上流出来的一般,若隐若现的隐痛出现在他的身上,肌肉刺痛,骨骼酸痛,肺腑绞痛,眼睛在剧痛中模糊,头脑一阵空白,眼泪止不住地狂冒,因为这一种能贯穿天地一般的哀伤,在瞬间充斥了江庚的心。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也进步了很多,但之前的回忆就像是恶鬼,一直在追逐着他,并且在今日再次追上了他。 恶鬼龇开挂着肉丝的尖牙,就要咬在他的脖子上,痛快地吸吮他的血液了。 他是从恶鬼手上逃脱的猎物,但恶鬼不会放过他,被恶鬼看中的人,最终都会死在恶鬼的手上。 “奉川也有这样的闲情雅致看这种景象吗?” 身后,忽而传来了清淡的声音。 江庚缓缓扭头,对上了祁承业清澈的双眸。 “殿下不也是,这么早就起床散步?” 祁承业呵呵一笑,脸色平常:“没事,很快我们就可以永远地睡下去了。” 对于对方的恶趣味江庚翻了翻白眼,没有理会对方的想法。 “很恐怖,这种景象。” 祁承业却自顾自地开口,似乎没有看到江庚抗拒的神色。 “我在一开始的时候,也想过拯救这隆安城中千万的百姓,但很快,我就知道,我做不到。” 祁承业叹息,“就连我,其实也逃不过这种结局。” “所以你就甘愿留下?” 江庚皱眉,反问道。 “我可没有这般伟大!”祁承业笑笑,声音讥诮,但还没等江庚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又继续开口说道,“好了,下来,时间有限,来商讨一下我们的逃生大计!” 第288章 恶鬼 隆安城并非是一座空城,那些寂寂无声的民居中其实还有一些人家,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没有离开隆安。 或许是年纪大了,腿脚不便。 或许是病痛发作,坚持不了远行的跋涉。 或许是家中孩子还小,实在难以一同离去。 或许是家中没有余粮,存不下远行要吃的干粮。 或许是胆怯,却又心存侥幸…… 但无论是哪一种,现在都得到了相同的待遇。 蛮横愤怒的夷寇用巨力撕裂他们的门扉,冲进他的家中,翻箱倒柜地寻觅着,而后拉着他们的衣领,将他们从藏身的地方拉出来,狠狠地在他们脸上抽巴掌,他们满脸是血,脑袋轰鸣,木偶一般被拉到空地上。 在那里,他们面临着更为恐怖的刑罚。 无数敢想的,不敢想的,能看的,不能看的惨状在一个个隆安百姓身上出现,他们在剧痛中呼号,像是纷飞的血红色花瓣。 六条枫的脸上露出暴怒之色,跟在夷寇部队身后,身旁,时不时有人逃窜出来,她就狠狠地踢踹踩踏着那些逃亡的大盛人,把他们的肉体都踩得破碎。 那鲜红的颜色和绝望的呼喊如同毒药一般萦绕在她的心头,让她产生病态的快感。 她其实对于杀戮并没有如此丰富的感觉,对她而言,所谓战争,只不过是一种手段,一种办法。 他们想要占据大盛朝的土地,这注定是没法谈拢的东西,只有使用战争这种神器,才能够促成他们的目的。 但今天,她是如此地渴望杀戮。 那些血红素白的颜色,才能安慰抚平她激荡愤慨的心,她要报仇! 只有用这整一座城的鲜血,才能够祭奠死去的人! 哀嚎中蕴含的痛苦就像一种瘟疫,在隆安城中飞速蔓延起来。 这是一个少见的艳阳天,带来的却是无尽的绝望。 世子府处在城区较为中心的位置,所以那些从外围一寸寸摸索过来的夷寇还不能那么快发现他们。 但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折磨。 无穷无尽一般的哀嚎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感觉像是身处幽冥地狱中,鬼王派出了无数青红靛蓝的恶鬼,持着叉戟,带着狰狞的笑意听着那些地狱曲调悠扬奏响。 绝望深深地压抑在每个人身上,昨晚出现过的包围再次出现,但这次给他们带来的恐惧却千万倍超越以往的遭遇。 紧绷的精神在这种呼号下像是琴弦一般逐渐崩断。 江庚听着那些浪潮一般传来,经久不绝的哀嚎,缓缓挪动了脚步离开了人群。 他走到算是偏僻无人的院落,助跑跳上屋檐之上。 他站在一大片屋瓦之上,他用长枪拄地撑起身子,被阳光模糊了的双眼看到了他铭记一生的场景: 满是废墟和血腥的城市中,看不到尽头的夷寇张牙舞爪,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刃,脆弱的人体在他们的手中好似一片片稻草,只需要用镰刀轻轻一割就成片地倒下,所谓的兵士衙役跟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都一同在这城市中哀嚎。 也许是不知哪里的火油被慌乱的人们推倒了,也许是夷寇故意纵火,城中四处燃起了喧嚣的火焰,发出阵阵妖魔吼叫般的风声,漆黑如墨的黑烟汹涌蒸腾,沉重得像是铅云,遮蔽了天上的光。 有焦黑的人形凄厉地惨叫奔走,最终无力地瘫倒在地,留下黑炭般的残骸,夷兵则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 江庚已经失去了呼吸的力气了,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刺痛他的眼睛,一切声音都如铁锥钻动他的脑髓,这一幕比之罗尚武被一刀枭首更为血腥可怖,这就是两族酷烈无情的杀戮。 眼前的一幕缓缓地跟脑海中久远的记忆重叠起来,交叠的惨叫在他脑海中奏响,让他忽而感觉自己大脑里的筋猛地收紧,剧痛每跳动一次就传来一次。 是的,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夷寇屠城的景象。 在他的大脑中,还封存着夷寇肆意屠戮静海县时候的景象。 那时候他看到的就是这样,蛮横暴戾的夷寇像是野兽,所有的人都不被他们当做同类看待,无法理解的酷刑被施加在那些无辜的人身上,无所谓的尊严,也无所谓的人道,所有的一切在城门被破的时候就宣告失去。 “真是残忍啊。” 江庚喃喃着,鲜红的血就像是从他的身上流出来的一般,若隐若现的隐痛出现在他的身上,肌肉刺痛,骨骼酸痛,肺腑绞痛,眼睛在剧痛中模糊,头脑一阵空白,眼泪止不住地狂冒,因为这一种能贯穿天地一般的哀伤,在瞬间充斥了江庚的心。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也进步了很多,但之前的回忆就像是恶鬼,一直在追逐着他,并且在今日再次追上了他。 恶鬼龇开挂着肉丝的尖牙,就要咬在他的脖子上,痛快地吸吮他的血液了。 他是从恶鬼手上逃脱的猎物,但恶鬼不会放过他,被恶鬼看中的人,最终都会死在恶鬼的手上。 “奉川也有这样的闲情雅致看这种景象吗?” 身后,忽而传来了清淡的声音。 江庚缓缓扭头,对上了祁承业清澈的双眸。 “殿下不也是,这么早就起床散步?” 祁承业呵呵一笑,脸色平常:“没事,很快我们就可以永远地睡下去了。” 对于对方的恶趣味江庚翻了翻白眼,没有理会对方的想法。 “很恐怖,这种景象。” 祁承业却自顾自地开口,似乎没有看到江庚抗拒的神色。 “我在一开始的时候,也想过拯救这隆安城中千万的百姓,但很快,我就知道,我做不到。” 祁承业叹息,“就连我,其实也逃不过这种结局。” “所以你就甘愿留下?” 江庚皱眉,反问道。 “我可没有这般伟大!”祁承业笑笑,声音讥诮,但还没等江庚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又继续开口说道,“好了,下来,时间有限,来商讨一下我们的逃生大计!” 第289章 机会 听着对方的话,江庚紧皱着眉头,脸上一副皱巴巴的样子。 他不明白,这祁承业到底是不是烧坏了脑袋,居然在这个危机万分的时候还在说这种傻话。 他们已经陷入了堪称无穷无尽的包围圈当中,如何还能够在这个情况下说逃生? 但祁承业却只是笑着,笑得就像是一副江湖老骗子的模样,让人难以对他再生出多少怒意。 江庚虽然下意识地不想理会他,但耐不住对方一副不要脸的模样在那里耗着,最后还是从屋檐上下来了。 “怎么说?” 走在回主宅前空地的路上,江庚眼眉低垂,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平淡地问道。 “去到地方你就知道了,我现在跟你说也说不清楚。”祁承业还是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模样,再配上他那副笑嘻嘻的模样,让江庚简直恨不得给他来上一拳。 多次试探无果,江庚也只得保持沉默,就连祁承业想要挑起话题闲聊几句,江庚都没有理会对方,好让对方知道,这种行为多么令人反感。 对于江庚的小反击,祁承业也只得无奈笑笑,于是两人就这般沉默地走在小道上,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两人之前,也有过一起走在府中小道的经历,但这时,两人走在小道上,各自的心境却全然不同。 曾经觉得担惊受怕的人现在心中平淡,曾经心中猜疑的人现在脸上带笑。 但两人也没有想得太多,就被迫停止了心中的想法。 虽然世子府很大,但江庚实际上也没有离开多远,两人之间甚至还没生出尴尬的气氛来,就重新回到了空地上。 视线从那些如丧考妣的兵卫,护卫等人身上穿过,江庚看到了一个落寞清秀的年轻人。 这让他眼神有了一点点的变化。 江庚看着年轻人脸上深深的憔悴,一时间有些愣神,甚至都感觉是自己看错了。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眼前的年轻人,就是这幅模样。 他犹记得,自己跟眼前这人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这个年轻人清秀中透着英武,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谁都能看出他身上的那种意气风发,就像是铸兵大师打造出来的利剑,在淬火中焕发光亮,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 但此时的他,却好像利剑挥出无数次以后,浑身破碎不堪的模样,让人根本无法想象他身上曾经的那种锋锐。 而对面的人,似乎也在一直等候着江庚。 感受到了视线,他抬头看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触碰在一次。 江庚脑海中回想起眼前人曾经在马背上拉弓的场面,那时候,滚动的力量像是风暴。 就连王拙阳面对此人,都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江副尉,谢谢。”余杭缓步走来,朝着江庚深深地说道。 他的声音不复往日的平和,带着难掩的疲惫,沙哑得像是好久没有喝水。 江庚知道对方谢的是什么,但他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东西。 两人经历了太多,心中的情绪绝对不是一言两语之间就能够说清楚的。 “场面话就别多说了,走。” 倒是祁承业很不合时宜地插口打断了余杭的话。 余杭看了看祁承业,弯了弯腰表示敬意,而后便跟在祁承业的身后走向主宅。 江庚回头看了一眼,也随之走了上去。 此时的大厅早已不复往日繁华,各种珍贵的装饰少的少,破的破,被推倒在地,显得十分脏乱,像是被土匪扫荡过似的。 往日富丽堂皇的世子府,如今竟好似城外的破庙,只剩下几尊破败的神像放置在其中,没有供奉,只有几杯尚且还能入口的热茶。 但祁承业却没有丝毫在意,似乎这里不曾属于过他一般,自顾自地坐在了主席之上。 江庚看去,便见大厅之中,许沛早已在此等候着了。 许沛受了不小的伤,所以没有在外边站着等候,而是选择了先进来坐着休息。 祁承业扫视一周,待得其余三人都各自找了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后,缓缓开口说话。 “请诸位来,是因为余百夫今天找到我,说是有一个可以带我们离开的机会。” 话音落下,一脸疲态的许沛眼睛一亮,眼睛直直地看着余杭,似乎想要确认事情的真实性。 看到对方那灼热如同老饕看着鲜香羊羔般的眼神,余杭也不禁有些难堪。 他轻轻咳嗽一声,便开口说道:“其实也不算是十足的把握,但总归比全部人待在城中等死要好。” 众人闻言,都微微点头,同时聚精会神地听着余杭的话。 他们也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能让他们百分百离开的机会,他们知道自己处于什么状况,这种情况下,能有离开的机会,就已经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一件事情了,哪里还敢再多奢想一些什么东西? 被三道热烈的目光看着,况且三个人都不是普通人,余杭显得更加难堪,但他还是继续开口:“诸位,应该在昨晚的时候看到了宁百夫。” 闻言,众人脸色都有些沉重,那通天的火光似乎再次闪耀起来,明晃晃的,直刺痛眼睛。 那是一场令他们动容的爆炸。 别说宁涛救出了他们,就算不是这样,那种场景也足以深深烙印在他们的心中。 但在最初的沉重之后,其余三人都似乎想到什么一般,脸色凝重起来,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他们都不是蠢人,只需要一点提示,他们就能想到许多。 余杭只不过说了宁涛的名字,他们就想到了余杭想要表达的意思,并且还想到了这个所谓的机会是什么机会。 “你是说炸药?” 祁承业收起笑脸,十分认真地开口问道。 “那些炸药,是你给他的?”江庚也皱眉,脑海中不停回想起昨晚所看到的一切。 说到炸药,他可是个行家,曾经的昆仑寨,就是由他一人攻破的,漫天的火光在那天夜里照亮小半个隆安,轰鸣声如雷霆,响彻长空。 他所使用的,就是他自己制造出来的炸药。 就是那种东西,才让他成功地走到了今天。 也是因为那种东西,才让宁涛成功地把他们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