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女神的日子》 1.第 1 章 蒋妤这次病得很重,意识昏沉,目光所到之处是医生护士焦急的脸色,耳边是她儿子颤抖的哭腔。 病床边男孩抓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弥留的人留住。 “妈,”男孩紧紧抓住蒋妤的手,泪流满面,“不要离开我,妈你说过要陪我的,你不能再把我丢下……” 她想说不会再丢下你,可每每张嘴,吐出的就是猩红的鲜血。 “快!急救!” 医生坚定有力的将蒋妤与男孩的手分开。 砰—— 手术室的门急急被关上,蒋妤耳边嗡得一声,丧失了所有听觉。 全身仿佛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坠入深渊,力气在瞬间抽去,蒋妤呼出最后一口气,目光虚虚望着头顶方向。 累,太累了。 三年前的一场事故,让在剧组吊威亚的她从高空坠落,从此高位截瘫,身体每况愈下。 三年来,她不仅要承受着身体上的折磨,每次换药清理身体,都将她一颗坚强的自尊心践踏得血肉模糊。 苟延残喘三年,如今再也无力支撑这个沉疴积弊的身体。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她的儿子。 其实对于儿子蒋蹊,蒋妤愧疚良多。 她于国外常青藤名校毕业,回国后进入星光电视台成为一档法制节目主持人,一人把控全场,上至导演导播,下至工作人员以及观众,无不为她的控场能力以及语言表述能力感到惊叹。 民众相信蒋妤,相信只要上了她的节目,讲述自己的冤枉,便能沉冤昭雪。 在职一年期间,蒋妤成为最受影响力的主持人之一,主流媒体称誉她是当代女性的典范。 蒋妤的名望声势与影响力,无人可与之媲美。 然而在她最巅峰时期,她结婚怀孕了。 为了婚姻,她急流勇退,暂离主播台,听丈夫的话,做起了全职太太,放弃了她如日中天的事业。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全世界最危险的职业,就是全职太太,她的选择,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蒋妤年轻,对生活一切充满了热情与期待,对爱情一知半解,感知甚少,误将前任对自己的关心理解为爱情。 但那不是,她只是借着上位的踏脚石。 她一手打造的节目,被自己丈夫交给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他的真爱,蒋嫣。 知道这件事,蒋妤当断则断,隐瞒怀孕的事实,与丈夫离婚,独自在医院生下儿子蒋蹊。 三年过去,她的影响力与名气都不如从前,在电视台主持了两档不温不火的节目后,蒋妤最终放弃,进了娱乐圈。 娱乐圈凭借脸和能力,倒是一帆风顺,可陪伴儿子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不等。 她乖巧可爱的儿子不知不觉长成了大人。 在她没有的时光里。 说来可笑,她瘫痪的这三年,与儿子相处的时间,大于前八年。 她的一生跌宕起伏,遗憾颇多,如果能够重来…… 蒋妤无力闭上了眼睛。 手术室里的心电监护仪滴一声后,成了一条直线。 医生看着手术台上被病痛折磨却依旧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惋惜叹了一声,“蒋妤,女性,三十八岁,死于器官衰竭,死亡时间23点13分,通知家属吧。” 手术室外闻讯而来的记者堵得水泄不通,医院保安费力才将记者拦在拐角,闪光灯冲着手术室门口闪个不停。 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摘下口罩,对坐在门外的男孩抱歉道:“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男孩的脸瞬间煞白。 *** 蒋妤睁开眼睛,目光虚虚望着窗外刺目的阳光。 醒来的蒋妤以为自己再次被侥幸抢救了过来,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 房间里没有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下半身也不再毫无知觉。 这是什么地方?蒋妤打量着四周,心跳加速。 为什么她不在医院,反而到了一个陌生的卧室? 蒋妤打量着这个极有格调的房间,从摆设到家具,经过精心设计与装潢,大理石地板上铺着一层柔软的地毯,踩上去白皙如玉的脚丫陷进毛毯里,又绵又软。 她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挪到窗边。 卧室里落地窗前随风飘扬的窗帘后,是金色温暖的阳光,翠绿一片的枝头两只鸟儿交颈啼叫,展翅扑哧一声又飞向远方。 一派春意盎然,欣欣向荣。 蒋妤捂住嘴,泪流满面。 三年了,她在病床上躺了近三年的时间,每天每夜她无一不在怀念从前站起来奔跑的感觉。 手机就放在床头,上面显示的日期,恰好是八年前。 八年前……蒋妤恍若隔世。 倏然,床边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蒋妤迟疑拿起手机。 来电话的人语气很客气,“蒋妤小姐您好,我是华娱卫视的节目负责人,之前和您联系并确认过您会参加《极速大冒险》节目的彩排和录制,请问您明天能过来录制节目吗?” 华娱卫视?《极速大冒险》? 蒋妤这才想起来,上辈子这个时候,正是她进入娱乐圈的关键时期。 八年前,她的儿子已经三岁了,也就意味着,她远离主持这个行业已经三年,三年的更新换代,她一手打造的节目交到了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蒋嫣手里。 她曾试着回归,可是生完孩子之后的她,言辞不再犀利,看问题角度不再刁钻,她似乎已经失去了主持一档节目的能力,好像和那些听从导演安排,照着剧本念词的主持人没什么两样。 连番对自己的否定,整天的焦虑,与前夫同一工作地点的压力,导演难看的脸色,以及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使她彻底放弃了主持工作,经过别人介绍,开始进入娱乐圈。 而华娱卫视的《极速大冒险》节目,是她进入娱乐圈的处女秀。 在镜头面前照本宣科,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料都是提前设计好的,撕开自己得体的外表,精致的妆容,将狼狈与慌张演绎给观众,博君一笑后,毫无意义。 蒋妤还记得自己在这个节目中被整得有多狼狈,全程被调侃,其他嘉宾用不怀好意的笑容揭她的伤疤,她疲于应对,理智解答,却事后被人说,“都落魄成这样了,装什么装,还当自己是从前那个‘公知女神’?”。 甚至于这期节目播出之后,大小网站论坛,无数“公知女神沦为戏子”的帖子与热门话题如雨后春笋。 蒋妤认为所有职业无高低贵贱之分,可这些帖子与热门话题无一不在贬低她,贬低整个娱乐圈。 因为这个话题,使蒋妤上辈子在进入娱乐圈的前期,变得异常艰难。 蒋妤将视线放在电视正播放的一档节目上,《法政时刻》。 四年前的主持人是她,而现在的主持人,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蒋嫣。 节目中,蒋嫣以傲然之姿,条理清晰,用犀利的言辞抨击着违法犯罪之人,律师团以饱满而公正的精神与态度,拿出最专业的法律条文,帮助当事人。 被求助的当事人感激涕零、声泪俱下,在蒋嫣面前以激动下跪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在场观众掌声雷鸣经久不息,最后以蒋嫣的一句“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为结束语,完美结束了这期节目。 台上的蒋嫣专业犀利,台下的蒋嫣随和亲切,被公众称为‘律政女神’。 那是她精心打造的节目,一手养大的儿子,最后坐享其成的却是蒋嫣。 而进入娱乐圈的蒋妤,从头开始适应娱乐圈的一切,剧组的一场事故,让吊威亚的她从高空坠落,从此高位截瘫,苟延残喘三年。 电话里声音催促道:“蒋小姐,请问您在吗?” 蒋妤回过神来,笑道:“很抱歉,这个节目我不打算上了。” “不打算上了?可是您和我们节目已经签定合约,您这样单方面毁约,让我们节目很难做。” 蒋妤带着歉意道:“很抱歉给你们节目带来这么大的困扰,可是我认为我之前做的决定实属仓促,毕竟我从未有过任何娱乐节目的经验,娱乐感不强,而贵台是以娱乐节目著称,我担心我上这档节目,会给你们的收视率带来不好的影响,当然,我单方面毁约,如果你们要求赔偿,我会尽力配合你们。”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临场明星反悔的事节目组不是没经历过,而且蒋妤态度好,他们节目也没必要与人交恶,交涉之后,很快,节目负责人便与蒋妤友好达成了一致。 蒋妤刚放下手机,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喂,请问您是蒋蹊的家长吗?” 蒋妤最遗憾的事,莫过于缺席蒋蹊成长的那几年,从进入娱乐圈之后她和蒋蹊关系越来越冷淡,蒋蹊也变得沉默寡言不爱说话。 蒋妤想起病床前那个紧抓着她手不放,手足无措哭泣的孩子,眼眶发红。 “是,我是蒋蹊的妈妈。” “是这样的,蒋蹊在幼儿园里和人打架,请问您能来学校处理下这件事吗?” 蒋妤隐约记得当年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但由于当时她赶去机场参加第二天华娱卫视的节目,所以并未亲自去幼儿园处理,而是将这件事交给了家里的保姆。 保姆为人老实,赶到幼儿园,在盛气凌人的家长和老师面前,让蒋蹊道歉了事。 才三岁的孩子打架受伤后得不到妈妈的安慰,甚至还被要求向打人者道歉,受了极大委屈的蒋蹊打不通妈妈的电话,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晚上。 也正是从这件事开始,蒋蹊变得沉默寡言。 2.第 2 章 其实蒋妤一直很爱蒋蹊,给他的都是最好的,只是她和大多的家长一样,为了给孩子提供物质上的满足,便忽略了精神上的陪伴。 在进娱乐圈的这几年,她陪伴儿子的时间越来越少,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不等,蒋蹊经常会趴在窗户边上等妈妈回家,可越等,眼底期待的光芒越发黯淡。 儿子在不经意间长大,和她关系越来越冷淡,母子之间,渐渐无话可说。 这也成为她死前最遗憾的事。 来到幼儿园后,蒋妤第一时间直奔老师办公室,还没走进,远远在走廊就听到女人刺耳凌厉的声音。 蒋妤站在办公室门口,礼貌敲了敲门。 办公室里的人被蒋妤的敲门声吸引注意,纷纷望了过来。 四年前蒋妤主持的拿档节目风靡全国,自然谁都认识她,但四年过去,民众对她印象消减了不少。 “请问您找谁?” 蒋妤将办公室的情形尽收眼底。 一个神色跋扈的孩子坐在椅子上荡着腿,身边站着一女人,蒋妤猜测,这孩子应该就是和蒋蹊打架的孩子,而那女人,应该就是这孩子的妈妈。 而在相对的另一边,一孩子站在角落里,低着头小小的一团,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口方向,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胆怯的眼神。 办公桌后还坐着一戴金丝眼镜的女老师,见着蒋妤,站起身来,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蒋妤?” 蒋妤走进,“是,我是蒋蹊的妈妈,蒋妤。” 戴金丝眼镜的女老师看上去二十四五岁,表情很是严肃,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对蒋妤道:“你好,我是蒋蹊的老师,我姓王,蒋小姐,今天让你过来是这样的,蒋蹊和陈子轩在教室打架,请你过来是想协商解决这件事。” 早在蒋妤进来办公室,蒋蹊便从角落跑了过来,抓着蒋妤的衣角,仰头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蒋妤,满心的依赖,硬生生将一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鼻尖微红,带着浓重的鼻音软软糯糯喊妈妈,很委屈。 蒋妤蹲下去,与他平视,望着眼前这个还不懂事的孩子,摸着他细嫩的脸颊,温热的触感令她鼻尖一酸,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蒋蹊很乖的指着腿,委屈地小声说:“妈妈,我腿疼……” 蒋妤捋起他的裤腿,膝盖地方淤青一片,孩子还小,皮肤嫩,骨头还没长好,一碰一撞都是个印子,这么大块的淤青在膝盖这种地方,看的蒋妤眉头直皱。 陈妈妈拿眼角极其不尊重的瞥蒋妤,盛气凌人,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慢,“你是蒋蹊的妈妈是吧,那好,你看看我儿子,被你儿子打成这样,你这个当家长怎么教的孩子?这么小就学会打人,长大了还了得哦。” 她穿着讲究,蒋妤扫了一眼就知道全身上下都是不便宜的名牌,但得体的妆容却和她的言行举止格外相悖。 至于她口中所说的‘我儿子,被你儿子打成这样’,是陈子轩额头鬓角的地方一道划破了的红印。 事实证明,熊孩子的背后肯定有一个熊家长,不分青红皂白维护自己儿子指责别人。 蒋妤抱了抱蒋蹊,在耳边安慰他说:“不怕,妈妈在。” 说完,蒋妤站起来,“那请问您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陈妈妈十分宽容大度的笑,“小孩子打架其实也没什么,不懂事,归根究底还是要老师家长教,这样吧,你儿子给我儿子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 蒋蹊小心翼翼扯了扯蒋妤的裤腿,声音哭腔,“妈妈,是他欺负人……” 陈妈妈白了一眼蒋蹊,趾高气扬唏嘘地笑,“蒋小姐,你看看你儿子,都到现在了还在撒谎,我儿子这么老实聪明的一个孩子,会欺负人吗?” 在妈妈眼里,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 陈子轩小朋友在陈妈妈身边冲着蒋蹊做了个得意洋洋的鬼脸。 蒋妤揉着蒋蹊毛茸茸的小脑袋安慰他,问王老师,“请问王老师,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我儿子会和这位小朋友打架?” 王老师不自然看了陈子轩的妈妈一眼,“是这样的,根据同学反映,是蒋蹊同学先动手打人的。” “先动手打人?那原因呢?” “起因我会调查清楚的,但总而言之,蒋蹊打架就是不对!” 蒋妤冷冷望着王老师,她主持节目时曾经接触过不少各界不同行业的人,教师也接触过不少。 幼教这个行业错综复杂,不少人鱼目混珠,随随便便便能充当幼教混口饭吃,但其实很多人根本就没有教孩子的资格。 眼前这个王老师,也是没有资格当老师的人之一。 王老师是靠着关系才进来这所幼儿园当老师的,对于送礼的家长的孩子,与不送礼的家长的孩子有明显的区别对待,对于送礼家长的孩子欺负别的小孩子,她一向睁只眼闭只眼,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上辈子在病床前,她和蒋蹊的关系终于缓和,常年沉默不语的蒋蹊终于将自己这些年闷在心底的话和盘托出,诉说这些年的委屈,痛哭流涕。 而幼儿园这件事,一直是他哽在心头的一根刺。 想到蒋蹊就是在王老师刻意疏远他和其他小孩子后越来越沉默,性格越来越孤僻,蒋妤眼神越发冷漠。 在蒋妤凛然的目光下,王老师倏然有些心慌,她高声说话,似乎自己就是有理的,“蒋小姐,你要知道,小孩子要从小教育,您平时或许忙,但是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不能忽略。” “是,您说的这些我很赞同,孩子确实要从小教起,”蒋妤道:“不过打架这件事王老师不用去调查了,我告诉你他两为什么打架,因为陈子轩小朋友经常在幼儿园欺负别的小朋友,蒋蹊才想着上去制止,至于你说的蒋蹊先动手打人,如果老师不介意的话,我想查查教室监控,看看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事情真相被蒋妤这么一说出来,王老师与陈子轩的妈妈脸色都变了。 “诶,你不要在这胡说八道啊,什么叫陈子轩经常欺负别的小朋友,我们子轩平时很乖的好不啦,血口喷人我可以告你的。” “告我?”蒋妤心底冷笑,“行啊,您大可去告我,那么到时候警察就有正当的理由,要求查看教室监控,看看到底是不是我胡说八道污蔑你。” 看陈妈妈脸色微变,蒋妤继续道:“当然,您如果选择不告我的话,那么我也有权将这件事告知其他被您儿子欺负的学生家长,您儿子在学校横行霸道欺负人,老师不作为,您也不管教儿子,我相信,会有其他家长替您管教的。” “你……你什么意思!我在说你儿子打我儿子的事情,这是老师和同学都看见了的,你扯什么我儿子欺负其他同学,你这个人有毛病不啦。” 蒋妤不慌不忙继续道:“而且,据我从走进办公室观察,王老师一直偏袒于你,而我在来之前已经了解到,您曾经有向老师送礼等行为……” 不等蒋妤说话,陈妈妈脸色大变,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就说我送礼,你信不信我告你诽谤!” “您既然知道诽谤罪,那我就不和您科普了,就您刚才口口声声说我儿子打您儿子这件事,”蒋妤拿出手机,“我已经录音,而且我从学校教室的视频监控上看到的并非你说的这样,您刻意捏造并散布我儿子蒋蹊打您儿子陈子轩这一虚构的事实,是在贬损我儿子的人格,破坏我儿子的名誉,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视情况严重程度,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之后我会将录音和视频监控一齐交给警方,让警方来处理。” 陈妈妈脸色青白,将陈子轩护在身后,大声冲蒋妤嚷嚷,“你这人真是好笑啦,一张嘴吧啦吧啦,哦,你儿子打我儿子不是事实吗?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刑法第多少多少条,吓唬谁呢你!” 王老师在陈妈妈身后低声道:“陈太太,这位是蒋妤蒋小姐,曾经是《法政时刻》的主持人。” 陈妈妈疑惑:“《法政时刻》的主持人不是蒋嫣吗?” 蒋妤没有回答陈妈妈的话,亦或者说,她没有把陈妈妈的说放在心上,转身对王老师说:“王老师这么区别对待学生,其他家长知道吗?偌大一个幼儿园,竟然发生这种事,不知道这件事曝光之后,您的老师职位,还能不能保住。” 3.第 3 章 王老师目光闪躲,“我……我管理那么多学生,难免不会有无暇顾及的时候。” 陈妈妈拉王老师手臂,站在蒋妤面前,指着她鼻子,恼羞成怒,“你血口喷人!我告诉你,我要告你诽谤!我一定要告你诽谤!王老师,你怕她干什么!她说要曝光就曝光哦,你以为电视台是她家开的?吓唬谁呢!” “没问题,陈小姐,你大可以来告我,我在家等你的律师函,地址学校有,但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蒋妤停了下来,冷冷扫视两人,“两位,我一定说到做到!” 陈妈妈原本只是想让蒋蹊给自己儿子道个歉,没想到蒋妤这么难缠,一把将陈子轩从椅子上拉下来,一边骂一边打,“不听话!让你不听话!让你学人家打架,下次还敢吗?” 陈子轩被他妈从椅子上拉下来时就懵了,足足五秒之后才扯开嗓子嚎了起来。 蒋妤没有制止她打孩子的行为,不带情绪公式化将陈妈妈的话原封不动还给她,“陈小姐,陈子轩小朋友和我儿子打架我并不怪他,小孩子打架其实也没什么,不懂事,归根究底还是要老师家长教。您也不必摆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我说了,这件事我追究到底,还有其他陈女士的儿子欺负其他学生的事情,我也会告知其他学生的家长,幼儿园方面我会找时间谈谈的,今天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蒋妤抱起蒋蹊离开老师办公室,远远还能听见陈子轩小朋友嚎啕大哭声。 蒋蹊贴在蒋妤耳边轻声说:“妈妈,宝宝没哭。” 蒋妤笑道:“宝宝真乖。” 从幼儿园出来之后,蒋妤带着蒋蹊去医院看了他腿上的淤青。 小孩子骨头还没长好,蒋妤担心他伤到了骨头。 好在检查并没有什么大碍。 蒋蹊安安静静坐在后座的安全座椅上,敏感的孩子察觉到蒋妤今天的冷淡,以为是因为自己今天表现不好,惹妈妈不高兴了,瘪着嘴,低着头,只敢偷偷抬头去看蒋妤,不敢说话。 蒋妤通过后视镜看他,四目相汇间,小家伙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般,忙不迭低下头去。 很快,公寓到了。 公寓是她用自己的积蓄买的,她和前夫离婚,没有要一分家产和抚养费,独自抚养孩子。 她不要他的东西,什么都不要。 停车后蒋妤将蒋蹊抱下车,走路如她做事风格,雷厉风行。 蒋蹊跟不上,只好迈着小短腿,费力的跟在蒋妤后面气喘吁吁追着跑,心里忐忑,越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又不敢出声喊蒋妤慢一点,或者是抱抱他,跑得满脸通红。 走了一小段路蒋妤转身看着费力跟着自己的孩子,停了下来。 蒋蹊站在原地,胆怯看着她,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背在身后,忐忑喊了声妈妈。 蒋妤看他跑得满脸通红,又考虑到蒋蹊膝盖上的淤青,于是蹲下,将蒋蹊抱在怀里。 蒋蹊三岁,没多少重量,全身上下全是软乎乎的肉,蒋妤一手提着包,单手轻松将他抱了起来。 蒋蹊双手紧紧环着她颈脖,将头埋进蒋妤肩头。 很奇怪,在蒋蹊趴在蒋妤怀里时,两颗砰砰跳动的心脏仅隔着两层布料,蒋妤几乎能感觉到蒋蹊心跳的律动,随着她的心跳,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血脉交织的柔软。 上了楼,蒋妤这才将人放下,兀自去厨房倒了杯水,再回到客厅时,却看到蒋蹊正笔直面对着墙壁,立正站着。 “小蹊?”蒋妤走到蒋蹊面前,蹲下,平视他,“怎么了?” 蒋蹊眼眶里充盈了满满一眼眶的眼泪,瘪着嘴,奶声奶气的声音夹着哭腔,“我在罚站。” “为什么要罚站?” 蒋蹊眼泪哗哗的流,打着哭嗝,压抑着哭声,小小声的哭,小身板一抽一抽地抖,一字一字说得很费劲,“因、因为我……我我我做错事了,不应该和别的小朋友打架。” 蒋妤沉默。 小孩子心智未成熟,成长向导需要家长以身作则,从小给孩子灌输的,或许就是影响他一辈子的道理。 蒋蹊用手背去擦眼泪,手背全是泪渍,他又换了只手去擦,连打了好几个哭嗝,才稳住声音细细地说:“妈妈你不要生气,宝宝嗝……知道错了。” 蒋妤想了想,或许是今天自己对他太过冷淡,蒋蹊怕是误会了。 她为了孩子,一直没有让前夫知道蒋蹊的存在。 没有爸爸,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对于蒋蹊而言,妈妈就是他的全部,这样的孩子,心思难免会细腻。 “妈妈没有生气,宝宝做的很棒,宝宝简直是妈妈的骄傲,但是宝宝答应妈妈,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不要打架好不好?” 蒋蹊歪着头,很不解,抽抽噎噎地问:“为、为什么呀?他们欺负人嗝——” 蒋妤和很多人讲过道理,条条思路清晰,可面对蒋蹊这么小的孩子,她还真有股无力感。 和他讲道理,不一定能听懂,只能哄。 “因为宝宝和人打架,受伤的话,妈妈会疼的。” 蒋蹊听了大吃一惊,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拧着眉头,睫毛濡湿,像是羽毛沾了水。 他是真的相信并当真了,瞪着眼睛,煞有其事的紧张问道:“妈妈你哪里疼?” 蒋妤将蒋蹊抱到沙发上,给他擦脸擦眼泪,将裤腿捋到膝盖上,又拿冰块给他敷,“宝宝你的腿疼,妈妈的腿也疼,你的手受伤了,妈妈手也痛,宝宝,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好好吃饭,妈妈也会饿肚子,晚上睡觉不盖被子,妈妈说不定第二天就会着凉。” 蒋蹊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连忙保证,“那、那宝宝以后一定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妈妈!” 蒋妤夸他,“宝宝真乖,宝宝是妈妈见过的最乖的小孩。” 蒋蹊破涕为笑,水汪汪的大眼睛弯眉笑了起来。 晚上将蒋蹊哄睡之后,蒋虞将瑜伽垫铺在窗前,一边练着瑜伽,一边思考还未来得及思考的问题。 夜深人静,是蒋妤最喜欢的时刻。 足够的安静,足够让她静下心来好好思考。 重生于这个时间,对她而言,其实很是棘手。 她离开主播台已经三年多了,蒋嫣已经成为那档节目的品牌代言人,形象不可撼动。 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蒋嫣事业稳步提升,台领导不久之后给她提名了金话筒奖。 金话筒奖,这是节目主持人的最高荣耀,金话筒奖对于节目主持人的意义,好比诺贝尔奖于科学家的意义。 没有继续在主播台上主持节目,没有得到金话筒奖,这是蒋妤最遗憾的事。 荣耀在哪都是荣耀。无论何时,还是何地。 重生一世,无论是公知女神的称号,还是金话筒奖得主,亦或许说星光台节目主持人,她都要拿到手! 蒋妤在电视台混迹五年,对于电视台的运作最为熟悉,电视台作为媒体行业,聘用员工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事业编制,还有一种是台聘,想要成为正式员工,极为困难,但每年还是有大把的实习生义无反顾往电视台钻,为的就是能留在电视台。 可每年留在电视台的实习生,十个里面也难签一个。 除非你爸爸是台长。 蒋妤从小与父亲关系冷漠,但巧得是,蒋妤的第一任前夫,现在已经是星光电视台的副台长。 作为副台长的真爱,蒋嫣的事业起点站在她的肩膀上,后续有电视台副台长为她鸣锣开道保驾护航,在星光电视台风风光光,得到的轻而易举,一帆风顺。 但她想回电视台这件事并不难,她和星光电视台的合同属于台聘制度,合约还在,那么她回电视台工作,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4.第 4 章 翌日一早,蒋妤从家里翻出自己的工作证,去了星光园。 星光影视园是目前国内唯一的国家级电视节目制作基地,演播大楼内设置有各种规格的大中型演播室,星光电视台的节目几乎全是在星光影视园录制完成,此外,星光影视园还和全国四十多家电视台合作,录制节目。 星光园门口的保安人员例行检查时,看到蒋妤的工作证,惊讶打量了她一眼,将工作证递还之后放行。 一走进演播大楼,四面八方诧异的目光汇聚而来,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比比皆是。 蒋妤目不斜视,置若罔闻,直接去往节目主任办公室。 星光电视台幕后手里稍稍有些实权的,大多靠的是资历,像蒋妤现在要去找的这个人,叫陈文洲,四十多岁,眼角的皱纹很深,曾经一直是蒋妤节目的制片人。 三年过去,曾经的制片人如今成了新闻评论部的副主任,是个很温和的人。 但温和中,不减锋芒。 “我觉得你可以去做记者,你不适合再站在镜头前当一名主持人。”陈文洲眼光毒辣,从蒋妤最近的状态中他能看出,蒋妤失去了她与生俱来的灵气。 他曾骄傲说自己慧眼识明珠,一堆砂砾中看见了蒋妤这颗明珠,一手带蒋妤入行,倾囊相授,悉心雕琢。但现在也能坦然承认,蒋妤明珠蒙尘,成了泯然众人的砂砾。 对于陈文洲的话,蒋妤深以为然。 曾经的蒋妤或许是最好的,但三年后的她,想要回电视台工作,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记者。 但这不是上辈子。 “老师,”蒋妤说:“我想做新闻。” “你做不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正视过自己,你丧失了新闻工作者的锋芒与无畏,你的语言失去了魅力,你眼神空洞没有内容,甚至于你连镜头都不敢直视,蒋妤,你开始焦虑与自卑,并且瞻前顾后,你的传递没有力量,新闻没有价值,怎么让民众相信你?”陈文洲一锤定音,“我认为,你需要再沉淀一段时间。” 蒋妤对陈文洲的点评全盘接受。 等陈文洲说完,蒋妤这才将自己准备的节目策划递给陈文洲,态度恭敬。 “老师,我看过我自己之前做的节目,正如您所说,我的新闻失去了魅力和力量,这些天我一直都在反思,我之所以焦虑的原因,是看不到自己进步,看不到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我到底想做一档什么节目,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办公室里只有陈文洲翻阅纸张的声音。 交给陈文洲的节目策划是蒋妤昨晚连夜赶出来的,新闻从业五年,独立主持节目三年,对于节目有自己独特的见解,而这些见解,都曾经让台里那些顽固迂腐的老前辈也拍案叫绝。 陈文洲足足十分钟没有说话,唯有他自己知道,拿着策划案的手为什么颤抖。 良久后,才将节目策划案还给她,克制着呼吸平稳,“你去找林主任,不!去找许台长!马上去找!如果他能同意,那么你这个节目就能做起来。” 陈文洲口中所说的许台长,是蒋妤的前夫,也是蒋蹊的亲生父亲,许薄苏。 蒋妤进星光台之前,许薄苏在台里任职多年,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直到婚姻曝光,这才捅了出来。 于是大家恍然大悟,蒋妤之所以能成为主持人,靠的是‘潜规则’。 ‘潜规则’三个字,轻而易举的将一个人所有的努力抹去,把曾经仰望着的,高高在上的女神拉下神坛,鄙夷说,也不过如此。 蒋妤拿着那份节目策划案往台长办公室去找许薄苏,一路上遇着的工作人员个个带着惊恐,毫不掩饰的惊讶与惊叫,甚至在背后指指点点。 “是蒋妤?她又回来了?” “回来干什么?主持节目?” “不会吧,都三年了,她回来主持什么节目?” “她要真回来,千万千万保佑我,别调到她那组去,我可丢不起那人!” 听着这些闲话,蒋妤哭笑不得。 她的节目就这么好来? 上辈子蒋妤还做节目,节目的记者摄影编导,都是她一个一个亲自选出来的,没有真材实料是进不了她的组,实习生争着抢着来她的节目不在少数,这被人嫌弃的滋味,蒋妤还是第一次尝到。 办公室门口挂着台长办公室的牌子,蒋妤隐约听见办公室内训斥的声音,蒋妤置若罔闻,抬手敲门,几声之后,训斥声没了,一个沉稳浑厚的声音响起,“请进。” 许薄苏新闻专业出身,说话字正腔圆,声音颇具磁性,很有辨识度,且他长相英俊,穿着整齐的西装站在镜头前沉稳认真的模样,极其禁欲,也极有魅力,曾一度被星光电视台内部员工评为最有魅力的男人。 蒋妤推开门,宽大的办公桌后许薄苏怒斥着办公桌前一中年男人,男人诚惶诚恐的站着,几句话的功夫,不知道说了多少声是。 “身为一个新闻工作者,连最基本的真相都调查不出,还被自己人钻了空子,花钱找了个群演当目击者?周导,是你不想干了还是你们栏目不想干了?” 许薄苏骂人的时候很针对,骇人的气势很足,无论男女,一视同仁的骂。 直到蒋妤走近,许薄苏目光这才移了过来。 四目相接的瞬间,蒋妤不由得再次赞叹,好漂亮的一双眼睛。 蒋蹊那双眼睛就是遗传自许薄苏。 上辈子她在娱乐圈多年,见过无数光鲜亮丽的当红明星,注视过无数双眼睛,但从没有那双眼睛能让她有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对于美的事物,蒋妤一直很是欣赏。 而眼前这个许薄苏,深邃眼睛里能看到光与灵魂。 这种人深情注视,很容易令人产生共鸣,甚至是感情。 但时隔多年,再次相见,蒋妤心如止水。 许薄苏指节敲在桌沿,不容置喙的语气,“你先出去,这件事等处分,节目暂停一周整改。” 周导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离开办公室。 “蒋妤?”许薄苏情绪脱离很快,公事公办的态度,“有事?” 蒋妤端着镜头前的微笑,“许台长,我想结束我的休假,正式回台里工作。” “工作?” “回主播台。” 蒋妤毫不退却望着他,静静打量着这个手腕强横,上辈子在台长退休后,一跃成为星光台史上最年轻的台长。 说起来,她和许薄苏小时候就见过。 许薄苏孤儿院出身,他与蒋妤第一次见面在孤儿院,蒋妤第一次见他,就被那双眼睛所折服,拿出自己所有的零花钱,资助他读书和生活。 他从小被蒋妤资助长大,长大后,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在星光电视台立足,这其中,不乏有蒋妤的援手。 可惜的是,阴差阳错之下,许薄苏把曾经深陷泥泞时拉他一把的蒋妤,错认成了蒋嫣。 上辈子许薄苏曾和蒋嫣公布恋情时,曾自我剖析,当年如果不是蒋嫣资助他,他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蒋妤也不知道为什么许薄苏认定资助他的是蒋嫣,但当年传得沸沸扬扬的恋情冠上了深情的名义,被人津津乐道之余,大受感动,一度成为佳话。 当时也正是因为这一消息,蒋妤神情恍惚,失神从高空坠落,从此高位截瘫。 “主播台?”许薄苏凝眉,喉结下衬衫纽扣松开两颗,却依然透着一股禁欲的味道。 他淡淡点评,与陈文洲是一个意见,“我认为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主播台,先栏目做个记者吧。” 许薄苏在主播台上也有两年时间,专业素养不比任何人差,从台前到幕后,让不少台里老前辈为之惋惜。 奈何人家志向远大,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主播台。 许薄苏是个天生的侵略者,野心勃勃,想要的会费尽心机拼尽全力得到,不管手段是否正大光明,他信服着一条自然守则,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 有人说他是蝇营狗苟之辈,沆瀣一气,也有人说他是不拘小节之人,能成大事。 但无论是功成名就,还是功败垂成,他任凭咒赞,冷眼旁观。 “很巧,陈副主任也说了这句话,可是他看完我的节目策划后,让我来找你,说只要你同意,这个节目就能实施。”蒋妤将策划案交到许薄苏面前,“这是我的节目策划案,你可以看看。” 许薄苏拿起蒋妤的策划案细细翻看。 “你写的?” “是。”冷冷清清一个字。 与陈文洲一样,许薄苏花了十分钟才看完,眼底带了些审视与惊艳的意味,顺手将策划案放手边,沉声道:“节目的策划需要开会讨论,如果确认实行,我会通知你。” 面对前妻,许薄苏全程不尴尬,不矫情,不刁难,更不以此为要挟,仿佛在处理一桩再正常不过的台内公务,走流程不走后门,在这一点上,蒋妤很高兴。 然则蒋妤更是坦然,除了欣赏这男人的脸,声音,眼睛,以及苍劲有力工整的字迹外,无任何其他不堪的情绪。 这只是她的前夫,上辈子的。 这辈子,与她再无瓜葛。 “好的,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关门声传来,许薄苏抬头看着门口方向,一成不变的脸色有些恍然。 5.第 5 章 离开许薄苏办公室,走廊里,蒋妤远远瞧见一个女孩子,抱着大堆沉重的文件移着碎步往前走,那文件摞得比她还高,压得她身体往后仰,面前的路都看不太清,一不小心和面前的人撞了个满怀。 哗啦—— 文件散得满地都是。 “啊——蒋嫣姐,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我没看见。”女孩憋得脸色通红,地上散落的文件也顾不得去捡,忙躬身向蒋嫣道歉。 蒋嫣在星光台的名气可以说是如日中天,主持的《法政时刻》节目收视率一路飙升,被观众亲切称为“律政女神”。 名校毕业,当红主持人,还如此的平易近人,女神称呼,当之无愧。 蒋嫣笑着温声安慰她,“没事,是我不小心。” 说完,蹲下去帮女孩捡文件。 “拿这么多东西小心点,找两个男同事帮帮你吧。” 女孩连连拒绝,腼腆又胆怯,看了一眼蒋嫣的笑容,又慌忙低下头去,双颊绯红,声细如蚊,“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谢谢您,我先走了。” “那行,小心些。” 蒋嫣起身便看到从许薄苏办公室出来的蒋妤,笑容有那么瞬间的凝滞,紧缩的瞳眸表达了她的惊讶,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甚至还颇为友好和气的与蒋妤打招呼。 “蒋妤,你回来了?你这是……”她疑惑地看着蒋妤。 “我给许台长送我的节目策划案。” 蒋嫣欣喜笑道:“你要回来主持节目了?” “不一定,”蒋妤说:“节目能不能实施,还得看上面的意见。” “以你的实力肯定没问题,不和你多说了,我找林主任还有事,我在台里等你回来,可别让我失望。”蒋嫣的笑容很亲切,很有感染力,让人忍不住的亲近,也忍不住的跟着她笑。 蒋嫣作为蒋妤同父异母的妹妹,其实关系并不太好。 蒋嫣只比蒋妤小一岁,而蒋妤的母亲是在蒋妤十岁时去世的,也就是说,蒋妤的父亲婚内出轨,有了蒋嫣,后来蒋妤的父亲娶了蒋嫣的妈妈,小三扶正,进了蒋家。 这件事一直让蒋妤心存芥蒂,以致于这么多年,蒋妤与蒋家的关系一直不冷不淡。 蒋妤冷淡点点头,扫过装路过却来打探硝烟气息的人,无动于衷。 而蒋嫣在走进主任办公室前,多看了几眼蒋妤的背影,微微一笑后推门走进。 新闻评论部主任见蒋嫣来了,立马起身,和气地笑着开玩笑,“什么风把你蒋主播给吹来了?” 评论部的林主任,四十多岁,微胖,发际线推到了后脑勺。 “林主任别笑话我了,我为什么来您还不清楚?怎么样?新的节目有眉目了吗?” 近年来台里各节目的收视率呈下滑状态,曾经几档王牌节目也不如从前,一成不变的节目模式,日积月累之下,遭到观众厌倦的反弹。 台里经过多次尝试,但都以失败告终。 这种情形之下,台里急需一档打破常规的节目,重新树立电视台的形象。 台里重新开设一档节目不是小事,新节目筹备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没多少进展。 “蒋主播,这事急不得,再说,《法政时刻》收视率不是挺好的吗?怎么总想着要去主持新节目?” 蒋嫣笑道:“《法政时刻》这个节目做这么多年了,我想独立制作并主持一个新节目,林主任,这事还得靠您帮我多盯着点。” “行,你放心,台里一旦决定开设新节目,我第一个举荐你。” *** 翌日蒋妤回电视台工作,虽然新的节目策划的决定还没有下来,但不接触新闻稿就浑身不自在的蒋妤还是接手了记者的工作。 记者是她的老本行,刚入行那年,满世界的跑新闻,虽然辛苦,但追寻真相的过程,挖掘人生百态,她乐在其中。 蒋妤待的这个栏目是每晚八点的实时新闻,栏目组底下在职和实习记者十多个,每天新闻十多条,也有播不上的,新闻变旧闻,也就失去了这条新闻的意义。 蒋妤看着自己手边辛苦采访后累积下来的‘旧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蒋妤这两条在外采访的三条新闻都被毙了,也就是说两天辛苦泡汤,毫无成就。 在洗手间擦晒伤药的蒋妤突然听见有人在谈论自己。 “诶,你看见今天蒋妤那条新闻了吗?我感觉准得又被主编毙掉。” “谁让她从前那么神气,现在成了个小记者,还不是仍由主编拿捏。” “主编也是厉害,派她去采访环卫工人,这么热的天,大中午的,我看她手上都晒伤了。” “活该,以前她和许台长有一腿,可以耀武扬威,现在……噗——夹起尾巴做人吧。” 蒋妤坐在马桶上,在晒伤的手臂上涂上药。 四年前的她达到事业巅峰,那时候的她,是许薄苏配不上的,就因为爆出了和许薄苏结婚的消息,便抹杀了自己所有的努力和荣耀,她们打心底不认为一个女人,能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这么一个巅峰。 平心而论,她对待工作人员,向来有礼,虽然比不上蒋嫣待人亲切,但也从未苛责过别人,甚至于她愿意将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 但有时候,女人之间的嫉妒来得毫无道理。 蒋妤推开隔间的门,幸灾乐祸的笑声登时鸦雀无声。 她自顾自站在两人中间,用洗手液仔细洗手,将手上丰富的泡沫用水流冲洗干净后,抽出抽纸将手擦干,揉成一团扔垃圾桶里,整理好发皱的衣服,离开洗手间,整个过程旁若无人。 身边两个女同事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丝毫没有刚才背后说人闲话时的趾高气昂。 刚回到办公桌前,主编走了过来,将稿子扔蒋妤桌上,“蒋妤,这条新闻重采,采访环卫工人,是宣扬和呼吁大众关注底层劳动人民,你这采访的都是什么,让你引导教那些工人说话,你让他们乱说什么?这期的采访因为你的关系废了!” 蒋妤将新闻稿与视频重头到位看了一遍,新闻确实是有准备工人的对话,但蒋妤信奉自然的声音,在工人说完准备好的说辞后,抱怨了几句,蒋妤也没有阻止。 没有过多怨言,蒋妤带着摄影,再次顶着太阳,先是联系交警,将原本打扫干净的街道撒上树叶,拍摄环卫工人辛苦工作的画面,再由蒋妤引导环卫工人说出早准备好的对话,这才算完。 蒋妤还算好,晒伤的地方擦了防晒,倒是辛苦摄像大哥,扛着笨重的机器,累得全身是汗。 蒋妤不好意思递给他一瓶冰水,带着歉意笑道:“不好意思,今天辛苦你了。” 摄像大哥擦了把脸上的汗,大口喝了大半瓶冰水。 早年蒋妤高居主播台前时,他还是个默默无闻的摄影,那份崇拜与仰望一直遗留至今,他对蒋妤并没有恶意,在台里这么多年,多多少少知道些整人的意思。 “采访那几句话有问题,大不了剪掉就是,她们这明摆着就是在整你。” 蒋妤笑道:“以前我采访的时候,毒窝战场都去过,这算什么。” 虽然不知道蒋妤所说的毒窝战场有多凶险,但摄像大哥见蒋妤豁达的笑,叹了口气,“蒋主播,以你的能力,我真为你感到不平。” “没什么不平的,我是记者,这是我的职业,我就该吃这样的苦。”蒋妤笑着喝水,目光远远望着那群烈日炎炎下佝偻的身躯,“就好比他们,也要吃这样的苦,还不能有怨言。” 因为一个新闻采访,他们就要将打扫干净的街道重新扫过,有人为他们不平过吗? 不平事多了,她顶多,算其中一件。 回到电视台,这则新闻在主编挑剔的眼光中勉强过了,“蒋妤,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新闻媒体人要有自己的态度,你工作这么多年,这么小的错误不应该犯的,你明白我意思吗?” 没有任何怨怼与不忿,蒋妤情绪很平,脸色很淡,“我明白。” “还有件事,恐怕要麻烦你走一趟。”主编将一则资料递给蒋妤,“这个麻烦你帮我送去《法政时刻》,让蒋嫣签字后交给我。” 于情于理,稍稍有些情商的人,都不会将这事交给蒋妤去做。 蒋妤于《法政时刻》的关系,不尴不尬。 但蒋妤仍然从善如流,“好的。”提脚欲走时,突然问了句,“如果我记得没错,主编在台里工作也有十多年了吧。”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就是想起,陈文洲陈主任好像也是和您一起进电视台吧,前两天老师他还向我提起了您呢。”说完,蒋妤笑笑,“我先走了。” 陈文洲与主编同年进台,一个已经是评论部的副主任,一个还在节目组打转,蒋妤刺他。主编脸色青白,生生折断了一根绘图笔。 6.第 6 章 都说《法政时刻》是星光电视台的王牌节目,这些年收视率一直居高不下,她其实也好奇,那个由她一手打造的节目,现如今成什么样了。 来到《法政时刻》节目组,蒋嫣正在录制节目。 《法政时刻》在开创初期,是以直播的形式播出,而这档节目交到蒋嫣手里后,经过改革,变成了录播的形式播出。 很少有主持人能主持直播的节目,这不仅考验主持人功底,还考验主持人的临场应变能力,以及节目组同事的配合。 这期节目内容大概是农民讨薪不成,反将开发商打伤致死的事件。 农民家属涕泗横流,律师团见解到位,蒋嫣拿着话筒以临危不惧的姿态主持节目,一期节目在外人眼里无疑是成功的。 可在蒋妤看来,蒋嫣的主持仍有缺陷,还是很大的缺陷。 蒋嫣政法大学毕业,在节目中却带着强烈的个人主观意识与喜好,太过感性的人,总会不自觉的有一些细腻娇柔的痕迹,把这种丰富的感情以激动的言辞传递给观众和律师团,作为一个主持人,在节目中加入自己的见解,将个人情感倾向弱势的一方,甚至于还和专业的律师团据理力争,制造尖锐的矛盾与冲突。 作为一档法律节目,并非煽人泪下的访谈节目,侧重的应该是理性,而非感性,重心应该是在律师团上,主持人只是传递事实真相的声音。 此刻的蒋嫣因为与律师团某位律师意见不合,用某条法律条例和律师团成员争辩起来。 这争吵,毫无可取之处。 除了让蒋嫣在节目中出尽主持人的风头,展现自己丰富的政法知识外,只会让观众产生一个‘节目中的律师不专业’这一模糊印象。 连请的律师都不专业,还怎么让观众相信这档节目? 那个与蒋嫣争辩的律师在蒋嫣主持人的气场之下,迫于无奈而止口,之后也只是淡淡回应一些问题,兴致缺缺。 蒋妤静静将这期录制的节目看完,摇头。 这期节目如果是她的老师审片,只怕会被骂得羞愧难当,然后打回去重来。 节目录制完成后,蒋嫣笑着和几位律师说话,更是向刚才那位有过争执的律师公开赔礼道歉,众目睽睽之下,律师一笑而过。 蒋嫣走下演播室,似乎有些意外蒋妤在这,“你怎么来了?” 蒋妤将新闻交给她,“这是我们主编让我给你送过来的,签个字。” 蒋妤将新闻资料草草翻了翻,拿起笔签上自己的大名。 “蒋妤,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话音刚落,四周的工作人员侧目多看了几眼。 在他们看来,三年前的蒋妤是节目的制片人,直播节目风头无两,蒋嫣只是栏目的一个小记者,风餐露宿跑新闻。三年后,蒋嫣在台上主持节目,风风光光,蒋妤却站在台下拿着文件巴巴的等。 何等的唏嘘。 “蒋妤姐,您怎么来了?” “蒋妤姐,您好久没来节目组了,这些年您过得还好吗?” 《法政时刻》节目组大多数的成员都与蒋妤认识,毕竟当年蒋妤创办节目时,这些人是她一手挑选的,即使这么多年过去,蒋妤的知遇之恩依然没忘。 蒋妤与几名工作人员寒暄之后,和蒋嫣进了休息室,不少人看着休息室的大门,不可说的相视一眼。 休息室里,蒋嫣端给她一杯咖啡。 “三年前因为你暂离岗位,所以《法政时刻》的节目暂时交到了我的手里,这件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有所芥蒂。” 其实当年蒋妤离开电视台,节目交到其他人手里并无什么不妥,可偏偏当年一个刚拿到记者证不久的蒋嫣,刷掉了多少台里能力不俗的前辈,台里领导力排众议,将蒋嫣捧上了《法政时刻》的主持人,这事一直被台里议论了不少日子。 蒋妤低头喝了口热气腾腾的咖啡,没加奶没加糖,清苦,她喝不惯,随意放在桌上,说:“这是台里的安排。” “你是《法政时刻》的创办人,自从你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将这档节目还给你,一直犹豫是因为我毕竟也在台上三年,对这档节目我付出了不少心血,但是领导说得对,固步自封是阻挡进步的最大阻碍,我不能一直站在《法政时刻》的舞台上,否则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所以我决定,自己独立创办一档节目,至于《法政时刻》,我还给你。” “独立创办一档节目?”蒋妤若有所思。 “台里也有创办新节目的想法,领导也找我谈过话,问我有没有信心,”蒋嫣低头笑,柔情似水的眼睛很传情,“虽然我没有独立创办节目的经验,但是我有这个勇气迈出第一步。” 蒋妤不动神色地笑,“那很好啊,加油。” 蒋嫣找她谈的时机不对,她刚将节目策划上报不久,台里就找蒋嫣谈新节目的想法,难免没有一丝怀疑与芥蒂。 蒋妤起身,作势要走。 “那这档《法政时刻》的节目……” 蒋妤回过头来定定看着她,“从我手里出去的东西,不管是怎么出去的,我都不会再要,蒋嫣,你喜欢就留着吧,不喜欢,也别硬塞给我。” 不是赌气,也并非为了颜面。 《法政时刻》虽好,但她主持这类型的节目三年,一成不变的节目模式早已感到厌倦,上辈子卸下风光无限大明星的外衣,打开电视,无不是缅怀当初主播台上的自己,她总野心勃勃想,如果一直都在主播台上,如果当年能克制自己心底的恐惧,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 “蒋妤,”蒋嫣叫住她,“爸爸他很想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回家看看吧。” 休息室的门打开,节目编导拿着单子找她,“蒋主播,节目我拿去审核了,您没什么事可以下班了。” 蒋嫣微微一笑,“好的,辛苦了。” 一回头,休息室空无一人。 *** 蒋妤的节目策划,最终还是定了下来。 台里决定创办这档访谈节目。 林主任找蒋妤谈话,热络给她倒了杯茶,“小蒋,你那个节目策划,台里通过了,并且表示这档节目将会作为台里的重点培养对象。” 蒋妤猜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接过茶后笑着问了两句,“那请问台里对节目的人选是什么安排?” 林主任首先肯定了蒋妤,“你的功劳成就当然是最大的,所以台里决定,这档节目的主编,非你莫属,而且我看你最近在台里的工作也挺顺手的,主编的工作你肯定能担下来,至于制片和主持人的人选,台里还得再商量商量。” 蒋妤不动神色放下茶杯,“主编?” “小蒋啊,”林主任摸着发际线,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也想重回主播台,但是主播这个职位,是台里一致决定的,而且你老师陈文洲都说了,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担任主持,无论是谁担任这节目的主持人,希望你能够放下成见。” 蒋妤保持着镜头前完美的微笑与涵养,“不知道台里对于主持人的人选,有没有打算?我听说,蒋嫣主持的节目收视率不错。” “蒋嫣是不错,这些年她接手你的节目后,收视率稳步提升,进步很大,而且她本人也有打造一档新节目的想法,但最终确定的人选,还有待商榷,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林主任笑着往蒋妤方向挪了挪,手在蒋妤大腿上拍了拍,那嘴角的笑容,意思不言而喻。 台里那点子龌龊事,蒋妤上辈子没领教过,倒是在娱乐圈里屡见不鲜。 不留痕迹起身,蒋妤眼神微寒,“林主任,我明白您的意思,今天麻烦您了,回去我会好好想想的。” 林主任以为蒋妤聪明人,笑着将人送出了门。 可蒋妤从林主任办公室出来之后直奔许薄苏办公室,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许台长,我听说我那个节目策划通过了,请问对于这个节目,台里是怎么决定的?” 许薄苏挥手让秘书出去,门关上后沉声道:“节目会办,你暂时担任节目主编。” “那么主持人的人选不知道许台长心中属意谁?” 许薄苏并不表达自己观点,而是不动神色道:“我一个人的决定左右不了台里的决定,主持人的人选,还需要开会商讨。” 许薄苏这话,蒋妤一点也不信。 为了蒋嫣,上辈子许薄苏以公谋私,不知道改了多少决策,即使她当时身处娱乐圈,也对此略有耳闻。 她写出这个节目策划的本意,是想圆自己心中的理想,可现在看来,她是在给别人做嫁妆。 “许台长,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也实话实说,我想担任这个节目的主持以及制片人,我的节目,我自己做主。” 许台长一锤定音:“你不合适。” 蒋妤争锋相对,“三年前我能打造一档王牌节目,时隔三年,许台长又怎么断定我不合适?难道许台长是因为我们曾经的夫妻关系,而感到困扰?” 许薄苏抬头。 蒋妤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如同看着一颗失去了诱惑的珍珠,很淡然地笑,“还是说,许台长心目中有了属意的主持人人选?” 蒋妤的美不如蒋嫣的温柔,眉眼之间总带了些拒人千里的锋芒,太过优秀的女人,有着男人普遍不甚喜欢的凌厉与傲气,即使是笑,那也夹着刀带着刃。 许薄苏望着她,沉声道:“我说了,我一个人的决定左右不了台里的决定,主持人的人选,还需要开会商讨。” 开会商讨不过是个借口,许薄苏坐到副台长这个位置,管理着新闻中心上上下下几千人,他的意见,就是决策。 “许台长,我不是新人,你这些话敷衍不了我,我给您这个节目策划,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嫁妆,如果台里想要重点打造这款节目,且不能接受委任我当主持人,那么我收回这个节目策划。” “收回?”许薄苏双眼微眯,“你在威胁我?” 7.第 7 章 也不知道是谁在威胁谁。 “您可以这么认为,但是我绝不会,把自己苦心研究的成果送给别人当垫脚石。许台长,这种事我可以允许一次,但绝不会允许发生第二次。” “蒋妤!”亦或许是觉得自己副台长的身份被冒犯,许薄苏毫不留情怒斥她,“你回台里的时候,就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记者,是没资格接手新节目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蒋妤也没想着再藏着掖着,“许台长这话说笑了,三年前蒋嫣是怎么从一个小记者一跃接手《法政时刻》栏目的,您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和她的那些事?许薄苏,你爱她,娶了她就是,天底下人那么多,为什么独独毁了我?” 许薄苏沉眉,“当初的事……” 蒋妤冷笑,没想过听他任何的解释,“你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许薄苏,路还长,你可得把你现在的位置坐稳了,别掉了下来。” 蒋妤转身离开许薄苏办公室。 当年蒋妤听信许薄苏的话,婚后辞职,抛弃自己事业和理想,在家当一名全职太太。 没人知道当她打开电视,看自己一手打造的节目的主持人变成了蒋嫣之后是什么心情,就像是一手养大的儿子,长大后却不认识生他养他的人,这也是她不曾让许薄苏知道蒋蹊存在的原因。 她在害怕,害怕许薄苏会如同夺走她的节目一样,夺走她唯一的儿子。 经过大楼大堂,大堂屏幕上播放的是蒋嫣上一期的节目内容,激烈的争吵与律师的退让,赢得了观众热烈的掌声。 三年如一日的主持功底…… 蒋妤摇头,即使这档节目她不做,也绝不会让蒋嫣平白浪费自己的心血。 台里将要开设新节目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主持人内定的人选是蒋嫣这件事也是人尽皆知,甚至于一张所谓的节目组人员名单已经出来了,更是让不少人心灾乐祸的目光看向了蒋妤。 面对若有若无探究或是意味深长的目光,蒋妤并不在意,作为一名新闻狂热者,她的目光已经被昨天报道的一则骇人耸听的新闻吸引了全部注意。 一个月以来,某小区发生了连续六起自杀案件,警察调查结果得知都是自杀,而且死者身份都是刚生完孩子的母亲,微博上写得恐怖,各种猜测与传闻说得神乎其神。 有人说那个小区从前是个坟地,有人说有恶毒的人在那做法,死者是作为祭品死去的,更有人传得邪乎,说是邪、教。 法治社会,这些捕风捉影的鬼神传闻瞬间便扩散开来,以致于那小区居住的居民人心惶惶。 星光电视台也对此报道过,而调查之后发现的几名死者唯一的相似点是,都同时在小区不远的一家医院生产。 这条新闻一出,医院登时门可罗雀,不少病人昨晚连夜转院,拒绝在此医院就医。 甚至于今天一大早,还有死者家属来医院拉起了横幅抗议。 这就是媒体的力量。 这则新闻通篇看似只是把死者在某医院就医这一浮于表面的事实发布,但实则是将鬼神矛盾转移到一家医院上。 掐头去尾,只报道了医院这一个条件,将民众的思想引导至医院,在医患冲突如此紧张的社会引发冲突,博取焦点视线,没有抹黑,却比抹黑更为可怕的是,新闻全程在暗示。 暗示死者与医院有关。 这简直是对医院、民众以及新闻的极不尊重! 虽然不知道真相如何,但是,以她媒体人的经验来看,这个新闻,有挖掘的价值,报道不应该这么草率。 “小张,这个新闻是谁调查的?” 旁边同事看了一眼,“哦,这是刘华调查的。” 蒋妤道了声谢,拿着新闻去找刘华。 据她了解,这个刘华在台里也算老员工了,记者证拿了好些年,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刘记者,我想请问,这个新闻是你调查的?” 刘华三十岁出头的模样,戴着眼镜,打量了蒋妤一眼,“是我。” 蒋妤凝眉,“那请问这件自杀案件,警察有公布最终结果吗?” 刘华一手搭在桌上,转着笔,漫不经心道:“警察不是早公布了吗?六名死者都属于自杀。” “既然是自杀,警察方面也没有表明死者的死和医院有关,你为什么要将舆论引导至医院?” 刘华表情全无所谓,“我只是在写一个事实而已,六名死者死前确实在医院就医过,咱们新闻追求的不就是事实吗?” “是追求事实,可是……” “蒋记者,这个新闻是主编通过了的。” 蒋妤微楞。 刘华说:“昨天的收视率,很高。” 收视率是评论一档节目价值的唯一标准。 她从刘华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听出了他对新闻的敷衍,也听出了他的追求,收视率。 这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现象,很多节目自负盈亏,一切收益与收视率挂钩,媒体人也是人,在呼唤新闻理想的同时,也需要吃饭填饱肚子。 但这一切的观点,蒋妤不敢苟同。 新闻工作者,要有底线,不能用新闻,去愚弄大众,更不能以此为卖点,吸引眼球。 “蒋记者,你不会是想跟进这个新闻吧?” 蒋妤沉默。 刘华笑,“主编不会通过的,不会让你拿新闻来打咱们自己的脸,更不会让你拿新闻来拆咱们自己的台。” 蒋妤清醒。 “我知道了。” 蒋妤转身就走,将新闻的资料整理好放入包里,驱车离开星光影视园。 三年不曾回归,上辈子也不曾对电视台有太多的关注,她竟不知道,一向呼唤新闻严谨的星光电视台,成了收视率的信徒。 蒋妤看着车窗外这个用混泥土搭建出来的繁荣美丽的城市,恍惚得像个泡影。 她入行的第一天,老师曾在她迷茫时候说过一句话,即使新闻已死,仍留圣徒无数。 她时常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圣徒,狂热至极,发光发热,只为了新闻。 可后来她进了娱乐圈,脱下了虔诚的外袍,光鲜亮丽的在泥里打滚,也不过是为名为利。 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她和刘华有什么区别。 前方道路拥挤,一家医院门口,围堵了不少人,救护车游离在人群外进不去,尽管有保安在,但秩序依然难维持。 这是新闻中六名死者曾经生产过的医院,医院玻璃大门被砸得支离破碎,地上碎片残留着鲜血,警察闻讯赶来将愤怒的人群隔绝在外,蒋妤下车,看着前面家属捧着死者的照片呼唤要个说法。 为什么要说法? 家属说,新闻都说了,我女儿就是在你们医院就医后才死的。 六名死者都是在你们医院就医后死的。 去其头掐其尾,自杀事件演变成了医闹事件。 即使医院在第一时间将六名死者的病历单拿出来澄清,但情绪激动的几名死者家属不信,打伤了几名妇产科的医生与护士。 医院门口的冲突越发激烈,警察劝说无果之下拘留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家属,但这么一来,家属的情绪越发激动。 医院门口一片狼藉,几个医生和护士默然垂手站在一楼大堂,看着门外争执不休的家属,眼底是深深的迷茫和伤痛,束手无策。 蒋妤想进医院调查清楚,却被一名保安拦下,那保安警惕看着她,“你是什么人?快离开这!” 蒋妤将自己的记者证拿出来,“同志你好,我是星光电视台的记者,我想进去采访一下,调查清楚。” “调查清楚?这件事不就是你们这些记者搞出来的吗?你们还想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滚!快滚!” 保安对记者的怨恨由来已久,因为一条新闻,医院毁于一旦。 没有犯下任何过错的医生护士惨遭殴打,为孕妇尽心竭力,收获的却是误解与伤害,让人心寒。 “您听我解释,我只想弄清楚这件事,我没有任何恶意,请您相信我可以吗?” 保安不耐烦了,顺手一推,蒋妤高跟鞋没站稳,踉跄往后差点跌倒在地,包从手上飞了出去,包里的资料洒了一地,身后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她。 “谢谢。”蒋妤向那人道谢,脚崴了一下似乎有伤到。 “蒋妤?蒋主播?!”清朗年轻的声音响起。 蒋主播这个称呼,蒋妤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 蒋妤回头,看眼前这个少年感很重,双手不自然垂下,脸颊染上一层不自然红晕的年轻人。 “你是?” 年轻人双唇紧抿,拘谨望着蒋妤,伸出手与蒋妤相握,“我是今日说法栏目的记者,我叫陈轲,荆轲刺秦的轲。” 蒋妤握到了他手心的汗意,很是意外。 今日说法是星光电视台旗下一档新闻调查类的节目,这些年来中规中矩,一直以来不太出彩,主持人换了又换,主持人都没过多的印象,更何况是栏目底下一个小记者。 “你好。” 蒋妤忍着脚踝的痛,蹲下去捡资料。 陈轲愣了片刻,随即蹲下去帮蒋妤捡,“蒋主播,您也是来调查真相的?” 蒋妤抬头望着泱泱人群,家属脸上的激动和愤慨,眉心深陷,“新闻不是这样做的,更不是这样报道的,”蒋妤将目光移到他俊朗的脸上,“怎么?你们今日说法也要报道这个新闻?” 陈轲仓促垂眉,大小伙竟然有些局促和不安,将捡起的资料交给蒋妤,“导演不许我们插手这个新闻。” 蒋妤猜到了。 台里晚间直播已经将这个新闻播了出去,那么不管这个新闻的真相如何,都不该是星光电视台旗下任何一个栏目进行跟踪报道。 “你们导演是对的,你一个记者,别插手这个新闻了。还有,以后,别叫我蒋主播。”蒋妤转身欲走。 陈轲清朗的声音在后高喊:“您不让我插手这个新闻,可是您现在也只是一名记者,为什么要插手这个新闻?” 蒋妤回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和她刚进这一行时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富有热血与激情。 “因为新闻不死,总要有人前赴后继。陈轲,你还年轻,别白白丢了自己的前程。” 8.第 8 章 蒋妤回到家时,王姨正在做饭。 王姨是蒋妤请来照顾蒋蹊的阿姨,善良的中年女人儿女双全,家庭幸福,为了减轻丈夫的负担,出来找工作赚钱。 饭菜的香味以及煎炒的声音隐约从厨房传出,蒋蹊一个人坐在沙发前铺了地毯的空地上,看电视。 听到开门的声音,像只兔子似得,耳朵一竖,爬起来,蹦蹦跳跳的跑到门口,“妈妈,你回来了!” 蒋妤顺手将蒋蹊抱起,倚在拐角,一边换鞋一边逗他,“宝宝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 “乖!” 客厅电视里播放的是几年前她主持的《法政时刻》的节目。 “宝宝,这个电视你看得懂吗?” 蒋蹊仰着脖子摇头,“看不懂,可是我想妈妈了,我看妈妈就好了。” 王姨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见到蒋妤笑道:“蒋小姐,是我听小蹊说想你了,所以就把您以前的节目给翻出来了,您不介意吧。” “怎么会,我应该谢谢您。”蒋妤抱着蒋蹊将他安置在宝宝椅上,在他面前系了小围巾,“王姨忙完了一起吃吧。” “好。” 王姨将最后一碗汤端了出来,蒋妤给蒋蹊舀了一碗,“宝宝长大了,要学会自己吃饭,汤要用勺子一勺一勺吹凉了喝,知道吗?” 蒋蹊乖巧地点头,自己笨拙且不熟练地拿着汤勺,撅着嘴,呼哧呼哧地吹,汤勺里的汤全洒了。 蒋妤无奈又好笑,也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宝宝快看妈妈这边。” 蒋蹊黑黝黝的大眼睛望过来,手里的汤勺还悬在半空中。 “像妈妈这样,轻轻地吹。” 蒋蹊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学着她的样吹勺子,肉嘟嘟的小脸吹得鼓了起来,将空勺子往嘴里送,吧唧两下嘴,觉得不对,对王姨说:“王姨,汤没有味道!” 蒋妤和王姨乐得不可开交。 蒋妤忍不住拧了蒋蹊软乎乎的小脸,扭头却看见王姨正盯着她。 “王姨,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王姨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您和之前,变化挺大的。” 蒋妤来了兴趣,“之前?我之前什么样?” 王姨犹豫了一会,说:“我说了您别往心里去,一年前我刚来您家,您整天郁郁寡欢,就没见您笑过,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还总喜欢发呆,那段时间我真担心您。” 蒋妤想起上辈子一晃而过的三年,脸上笑意散了不少。 她前半生的辉煌用尽了全力,后半生的落魄,只用了短短三年。 就王姨这么说,她以前整天恹恹的,又能有多少时间去照顾蒋蹊呢。 “以后还希望您多多照顾,麻烦您了。”蒋妤给王姨夹了一筷子菜。 王姨受宠若惊,“您现在能振作起来,我也很高兴,您放心,我一定替您照顾好家里。” 蒋妤笑笑,不再多说。 吃过饭后,蒋妤在书房继续琢磨着那则新闻,抽屉里一本厚重的笔记本引起了她的注意。 蒋妤拿出一看,是自己的日记本。 她一向有写日记的习惯,是在台里养成的习惯。 日记里密密麻麻陆陆续续记载了这几年的故事,从在台里遇到许薄苏开始,到最后她决定离开星光台,进入娱乐圈。 二千二百二十三页,横跨了她颠沛流离的八年。 中间有几页被撕走,记载了些什么,无人得知。 蒋妤从九点看到凌晨两点,终于将这整本日记都看完,看完了她整个过去,从前不觉得,现在看上辈子的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 而她也得出一个结论,从蒋蹊出生后,她患有严重的产后抑郁症,这是她上辈子所没感知到的。 产后抑郁症是女性于产褥期出现明显的抑郁症状或典型的抑郁发作,与产后心绪不宁和产后精神病同属产褥期精神综合征。 在这个人们还未将抑郁症当回事的年代,产后抑郁症更不会引起瞩目,但现实是,产后抑郁发病的概率在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三十,一般在产后六周内发生,三到六个月可自行恢复,但严重的,可持续一到两年。 这个病被人忽略的同时,发病的概率也在不断的增大。 蒋妤摩挲着日记的扉页,上面写满了两个字,孩子。 字迹凌乱,力透纸背,甚至还有干涸后斑驳泛黄的泪痕。 她曾无数次懦弱地想过去死,可为了嗷嗷待哺的蒋蹊,生生忍住了。 苟延残喘那几年,她每天都在想,来个人救救她。 可每次,只是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渊,让她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蒋妤叹了口气,将日记本放回原位。 好在,都过去了。 最艰难的时候她挺了过来,没有像那六名自杀的妈妈一样。 倏然,有什么东西在蒋妤脑海里一闪而过。 窗外的夜色严丝合缝,透不见一点星光,蒋妤却莫名地,看到了一丝余光的缝隙。 六名自杀身亡的死者,都是刚生孩子不久的母亲,而那个小区毗邻医院,就近原则,小区里的准妈妈大部分会在那家医院生产。 刚生产不久的妈妈,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自杀…… 蒋妤心底有个荒诞的猜测。 为了验证自己这个猜测,第二天蒋妤找到了其中一名死者的家。 没有摄影,采访的真相蒋妤预估会被主编否决,但她仍然要来。 星光电视台位于全国顶尖行列,蒋妤至今还无比怀念她刚进星光台的时刻。 那时有一群最虔诚的信徒,为新闻抛头颅洒热血,信誓旦旦高呼理想万岁,寒冬深夜愿意拿起话筒,生死前线甘愿冒着枪林弹雨,不畏不惧,乐此不疲。 可如今电视台江河日下,追逐收视的声音大于新闻的追求,曾经的热血凉透腐朽成了一抹乌黑的铁锈,泛着糜臭,她无法阻止,更无法随波逐流,她能做的,只是秉承一颗赤子之心。 开门的是死者的丈夫,三十出头的样子,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岁月还未在他脸上镌刻出多少痕迹,蒋妤说明来意,也许是最近上门采访记者过多,看过了蒋妤的记者证后,将人请了进来。 蒋妤坐沙发上环视四周,阳台窗帘紧拉着,密不透光,客厅亮着冰冷的灯,冷冷清清,没多少人气。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还未揭下,茶几上有张一家人的合影,男人搂着怀孕的女人,笑得一脸幸福。 最应该幸福的家庭,此刻却支离破碎。 “我叫向由,那是我妻子,自从她嫁给我后,从没让她吃过一丁点的苦,我不明白,为什么刚生完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向由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红着眼说:“可怜孩子刚出生还没吃几口母乳,就没了妈妈,记者小姐,你知道他妈妈为什么跳楼的吗?” 蒋妤看到他明亮的眼睛里布满的血丝。 所有人要的不过是一个真相,却被媒体欲盖弥彰。 孩子在爸爸的诉说下苏醒,转而嚎啕大哭,清亮而不加节制的哭声响彻客厅。 向由抱起来颠颠的哄,大男人粗手粗脚,哄不好又尴尬看着蒋妤,“记者小姐,你帮我抱一会行吗,孩子可能是饿了。” 蒋妤熟练将孩子抱了过来,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肆无忌惮张开嘴啼哭,粉嫩肉嘟嘟的脸颊上满是泪痕。 她没有哄过这么小的孩子,在蒋蹊还在襁褓中时,她正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 蒋妤学着孩子爸爸的模样抱起来颠颠的哄,哄了两下,孩子看着蒋妤,竟然破涕为笑不哭了。 向由一边给孩子泡奶粉,一边看蒋妤如此的疏离的动作,说:“记者小姐,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也有孩子。” 蒋妤嘴角不自觉勾勒一抹弧度,眼底带着温柔,“是,我儿子三岁了。” 向由将奶瓶放在孩子嘴里,看他小嘴叭叭的,手在孩子的背上轻轻拍着,眼睛又红了一圈,“真好啊。” 给孩子喂完奶,向由对蒋妤说:“记者小姐,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吧。” 蒋妤问他,“您有没有觉得您妻子生完孩子后有什么情绪不对的地方,或者,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类似遗书之类的。” 向由细细回想了一会,迟疑着说:“她生完孩子之后有段时间闷闷不乐的,总是抑制不住的哭,后来就好了,我以为是她伤口疼,也没有多想。” “闷闷不乐?” “从医院回来那几天她不怎么说话,总把自己关房间里,宝宝也不照顾,我工作忙,经常加班,人也累,情绪不好,有时候大半夜的,我们两个人经常因为一些琐事吵起来。”向由叹了口气,“我们几乎不吵架,那几天真是一点都不安生,而且都是一些我认为很小的事情。” 突如其来的闷闷不乐,连刚出生的孩子都无暇照顾,情绪低沉,失眠,脾气暴躁,这都是产后抑郁的表现。 蒋妤心里有底,闲聊几句后,蒋妤陆续采访了其他五家,旁敲侧击之下,得到的结果都与她预期相符。 她基本可以断定,六名死者,死前都患有产后抑郁症。 她将这一结果上报给主编,希望主编能给一次深度调查的机会,可换来的却是主编毫不留情的斥责。 “蒋妤,这个新闻已经过去半个月,你新闻从业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时间对于新闻来说的重要性,这还是新闻吗?” “是。”蒋妤说:“只要不曾挖掘还原真相,那么无论过去多久,都是新闻。” 有权有势真是王八蛋。 蒋妤为此忿忿不平,忍得久了,心里那股气不顺,她也就不忍了。 “我不明白这则新闻是怎么通过审核的,新闻工作者,要有底线,不能用新闻去愚弄大众,更不能以此为卖点,吸引眼球,新闻把六名死者的死因推到医院的头上,因为这则刻意放大扭曲的新闻,让一个无辜的医院备受非议!” “主编,我想问你,新闻是这么播的吗?身为媒体人,舆论是这么引导的吗?身为全国顶尖行列的电视台,捍卫舆论,监督新闻的真实性,是应负的责任,顶尖行业要有行业责任感!而不是为了收视,不择手段!” 说完,蒋妤摔门而去,办公室外的大厅的人噤若寒蝉。 蒋妤经过刘华办公桌前,看着他,问他,“良心重要钱重要?” “新闻重要舆论重要?” 蒋妤再问他:“真相重要收视重要?” 蒋妤自己回答,“都重要。” 一转头,许薄苏许副台长在,台长也在。 9.第 9 章 星光台台长日理万机,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竟然出现在一个小小的晚间新闻部,简直令人受宠若惊。 晚间新闻部众人还没从蒋妤的惊世骇俗中清醒,又被台长的到来吓得手足无措,纷纷起身敛声屏气不敢说话。 新闻部主编连忙将台长与许副台长请进办公室,连说自己御下无方,台长倒是不甚在意,看着蒋妤笑说了两句后生可畏。 蒋妤杵在原地,听着四周的低声议论,一道道目光有幸灾乐祸,有怜悯,有惋惜。 他们打心里觉得,蒋妤先是在主编面前大放厥词,后在台长面前咄咄逼人,这样一个义愤填膺,不尊重领导的员工,在星光台是没有前途可言的。 蒋妤却浑不在意。 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心里那股子愤懑与浊气也就不再折磨她。 她身心舒畅,为自己的一番慷慨激昂。 上次和蒋妤一同外出采访环卫工人的摄影师小刘给她递过来一块巧克力,“蒋妤姐,别担心,台长不是思想封建的人。” 蒋妤见他把自己当小女孩哄,无奈笑道:“我没事。” 能做到星光台台长这个位置,能力自然非同一般,将他履历翻出来,也是骇人得很,经历过艰难险阻的人,可不是个老顽固。 身居高位的人,对下威严气势十足,却又是个开明的人,近几年来星光台那些连年轻人都觉得革旧从新的改革,就是台长亲批。 蒋妤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只担心那则新闻对于医院的影响。 新闻部记者工资取决你记者跑的新闻条数,跑的新闻越多,工资越高,这点子工资对蒋妤而言如杯水车薪,每天索性蹲医院,蹲警局。 她采访几名医生和护士,想了解当时几名死者生产后的细节,可医院对媒体人拒不回应。 蒋妤又去警局采访,几名死者生前并无就医的历史,更无精神疾病类的报告,仅凭自己的猜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是无法构成一则严谨的新闻的。 短短三天,蒋妤一无所获。 就在蒋妤一筹莫展时,台里新节目的名单下来了。 蒋妤为节目主持人,制片人。 评论部林主任找她谈话,完全没有上次摸大腿的流氓行径,更没有满口胡言乱语的言语暗示,全然是一副语重心长的上级领导模样,衣冠楚楚,意味深长说这可是台长钦点,让蒋妤摒除杂念,好好主持节目,争取为台里再创一个《法政时刻》的辉煌。 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林主任这人是个衣冠禽兽,但蒋妤知道没必要得罪他,寒暄着笑笑,保证一定完成任务,不辜负领导所托。 从林主任办公室出来的蒋妤,台里的风言风语立马传到了她耳朵里。 贬低的话无外乎是说蒋妤继许副台长之后,又扒上了台长,也不看看台长的年纪,都能当她爸了。 诸如此类的流言怎么难听怎么说,怎么下流怎么传。 蒋妤对此不屑一顾,因为节目组的名单足够令她有些头疼。 名单上的名字熟悉的没有几个,看着年龄,都是刚进台没几年的愣头青。 台里这些年更新换代快,曾经的一波老人被新人顶上,大浪淘沙之下,年轻人似乎更适合冲在第一线。 年轻人充满干劲是好,但一个团队的默契,得经过长时间的磨合。 就在蒋妤头疼时,新闻评论部副主任,她的老师陈文洲给她的节目带来一个人。 是那天在医院外偶遇的今日说法栏目的记者,陈轲。 “蒋妤,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叫陈轲,你看看你节目组还能不能塞下一个小记者。” 陈文洲的面子,蒋妤当然要给,只是面前这个张扬俊朗的年轻人,如鹰鹫般盯着她的眼神,总让她有些不安。 “既然是老师您的徒弟,那就是我师弟,我当然欢迎,不知道师弟会些什么?” 陈轲一身休闲装扮,很是阳光帅气,“我会摄影。” 提及摄影,很自傲。 陈轲之所以入新闻这行,是因为蒋妤的那档《法政时刻》的节目。 当年他去了非洲,穿了丛林,拍了几张照片获了奖,在摄影行业被称之为摄影天才,却仍然觉得内心空虚无法充实,浑浑噩噩之际,看了蒋妤的节目,被蒋妤的态度及谈吐折服,深觉新闻大有魅力,毅然放下相机,拿起了笔杆子,做起了新闻。 “我拍了几张那天医院冲突的照片,您看看。”陈轲将准备好的照片递给蒋妤,显然是有备而来。 蒋妤看完夏劲草拍摄的照片,不得不说,陈轲的拍摄水准很不错,将家属的愤怒,与医生的无奈,以及警察的抵抗,情绪抓拍极为恰当,从照片上便能直观看出当时场景的激烈。 “还不错。”言简意赅三个字,对于这个优秀的年轻人,没有过多的夸奖,“留下吧。” “谢谢您,蒋主播。” 蒋妤挥手让他去节目组报道,办公室内只剩她与陈文洲两人。 陈文洲意味深长给她透了个底,“这个节目策划上面其实是认同的,但你也清楚,如果这次不行,领导说了,那就不扶了。” 如果烂泥扶不上墙,确实不用费太多的人力物力去扶。 给蒋妤这次机会,恐怕还是看在往年蒋妤打造了《法政时刻》这个节目的面子上。 “说说看第一期节目的选题是什么?” 蒋妤将六名死者的新闻拿出来,“产后抑郁。” 陈文洲对此持怀疑状,“你确定这六名死者与产后抑郁有关?” “不确定。但是只有调查之后才能知道究竟有没有关系。” “我听说这几天你一直在外跑新闻,怎么样,有没有查到什么?” “没有,警局跑了,家属家里也去过了,医院也去查了,六名死者,真的是自杀。”说到这,蒋妤无奈摇头,“因为晚间新闻的报道,现在把矛头转移到了医院身上,新闻不谨慎,博取民众眼球,一味追求收视率,我真不明白,咱们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电视台,短短三年,怎么会容许这样的新闻出现在电视上!” 相比于蒋妤的忿忿不平,这种情况见得多了的陈文洲并没有过多愤怒的情绪,“当年你入行的时候我就让你慎重考虑过,现如今的记者行业鱼龙混杂,作为一个媒体人,一名记者,最重要的是要坚守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他们没有坚守,已经是违背了这个行业的规则,更新换代这么快的时代,你要相信,留下来的,绝对不会是他们这批攥写这种新闻的记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为大众,传递真相。” 蒋妤深谙其道。 “只是,这节目组的人员名单……”蒋妤凝眉,实话实说,“老师,我觉得那群小朋友热情不足,这样的组,很难带。” 陈文洲笑,“为难了?” “倒也不觉得为难,就是觉得麻烦。”跑新闻制作节目已经够辛苦了,还需要她来管理整组人,蒋妤确实有心无力。 “蒋妤,你知道电视台里节目撤掉之后,节目组的人,都去哪了吗?” 蒋妤保持沉默。 她在电视台工作五年,自然知道一档节目停播后,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会被零零散散派遣到各个节目组里,运气好的分配到新节目可以重头开始,运气不好的分配到开播多年的节目中,节目核心团队早已建立,哪还有他们那些人插足的份,出头更是无望。 “你也别怪他们,都是进台没几年的小朋友,阅历不足,经历不够,没经历过你之前的辉煌,人云亦云的流言里根本不了解你。人啊,都这样,趋利避害,你得让他们信服你,才能驾驭他们。” 是这个道理。 蒋妤笑道:“我知道了,谢谢您。” 陈文洲摆摆手,“你那个选题,加油啊,师父还等着给你审片呢!” “师父,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陈文洲看蒋妤自信的笑,似乎又看到了他从沙堆里淘出来的那颗珍珠。 翌日,蒋妤召集全组人员开会,言简意赅将第一期的选题过了一遍,明确采访对象及分工后,窃窃私语声传了过来。 无非是些质疑的声音。 年轻有冲劲是好事,但可惜,没经验。 蒋妤将文件往桌上一扔,几十号人声音静了一静,而后齐齐站了起来。 “蒋妤姐。” 星光台按资排辈,蒋妤却不太喜欢别人叫她姐。 蒋妤目光扫视而过,很有趣的是,蒋妤觉得自己像是学生时代的老师在点名,这群年轻洋溢的脸上没有干劲,一个个埋着头,像沙漠里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鸦雀无声。 得,属于年轻人的冲劲也看不到了。 “在我的节目里,我需要大胆响亮的声音,大家都是媒体人,新闻工作者,有什么话放开了声音说,质疑是本能,有质疑是好事,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会议室里静了一静。 “产后抑郁?”有年轻的声音质问,“这算什么选题,产后还有抑郁?” 一个声音出了口,质疑的声音接二连三而来。 “我听都没听说过,女人生孩子,不都是很幸福的吗?还会得抑郁症?” “对啊,蒋妤姐,您确定这个选题?这个选题上面也不一定能通过。” 蒋妤静静等他们发表完自己的观点后,才将那则六人自杀身亡的新闻拿了出来,“产后抑郁,围绕这个六名死者展开调查,我曾经采访过六名死者的家庭,六名死者生前都有突如其来的闷闷不乐,连刚出生的孩子都无暇照顾,情绪低沉,失眠,脾气暴躁,这都是产后抑郁的表现。” 在场的人纷纷咋舌。 “不知道并不代表不存在,你们年轻是好事,未知的领域还很多,这很好,这说明你们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是对自己未知的领域保持沉默,这才是最正确的态度,你们是媒体人,新闻工作者,你们质疑我没关系,既然你们质疑我,就得拿出证据,证明我的观点是错的,用你们的观点来说服我,懂了吗?” 寂静的空气中弥漫着凝滞的沉默。 “陈轲,带上你的摄像机跟我走。” 蒋妤走出会议室,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时间不多,她必须得亲自去跑新闻了。 10.第 10 章 六名死者的家庭对待媒体的态度还算平和,虽然情绪激烈,但合作愉悦。警方的取证也已完成,唯一棘手的,是在这则新闻中,无辜受害的医院。 医院遭受了媒体给它带来的无妄之灾,医院大楼前的横幅一直没能拆除,虽然被警方严令禁止,但依然有死者家属在医院门口焚烧纸钱,新闻报道的当天,医院不少的医生护士被打受伤,打人者是曾经在他们面前千恩万谢彬彬有礼的孕妇家属。 人性的善意被撕开,露出狰狞的一面,吓得他们茫然失措。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那则新闻。 因为那则新闻,妇产科备受冲击,新闻的当天晚上,不少待产的孕妇连夜出院,生产完的孕妇则惴惴不安,除此之外,新闻的舆论还波及医院其他门诊。 然则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家属大闹医院的视频流出,妇产科大多是女医生,手无缚鸡之力被打,短短几天的时间,网上舆论积压至沸点状态,两方观点相持不下。 有人信奉新闻观点,对产妇出院后自杀的行径持怀疑意见,有人则站在医院角度,理智分析,在原本医患冲突已是不可调节的今天,如一滴水,溅入了沸腾的油锅,一发不可收拾。 医院同行争相支援,拉出横幅表示抗议,冲突再次推向了顶点。 蒋妤来到事发的第九医院时,有小护士偷偷告诉蒋妤,连续几天,医院不少医生护士相继离职。 蒋妤看着小护士额头上的一道疤,问她,“你头上的疤是那天弄的吗?” 小护士低头,将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捋下来一缕,堪堪遮住了那道疤,嘴角是很苦涩的笑,“就那天不小心划的。” 蒋妤心知肚明,不再多问,回头看了眼陈轲,陈轲看了眼摄像机点头。 小护士不放心说了句:“我虽然答应了你的采访,但是你别乱写啊。” “放心,不会的。” 医院里妇产科原本是床位最难得的科室,走廊的床位供不应求,可自从新闻报道之后,第九医院的妇产科空荡无比,蒋妤想找当事的医生护士进行采访,可医院的人对蒋妤保持缄默,对媒体依然保持怀疑。 “陈医生,陈医生,13号床的孕妇羊水破了!”有护士匆匆而来,焦急嘹亮的声音从医院病房的尽头传到了护士台。 有医生从护士台后的办公室里边穿白大褂边走,“赶紧送手术室!” 护士神色焦急,“可是家属不同意,不愿意上手术台,说要转院。” “不同意?”医生扬眉,高声道:“羊水都破了转院?不要命了?” 蒋妤看着陈医生和那护士进了病房,问那名小护士,“怎么回事?” 小护士很无奈,“这段时间都好几起了,都是急救到我们医院后不肯上手术台非得转院,可是其他的医院妇产科,哪那么好转。” 小护士话音刚落,走廊尽头的房间吵闹声愈发的大了,乒乒乓乓的响声传来,一男人抚着孕妇艰难从病房挪了出来,大声嚷嚷,“我喊了车,找了关系,有医院会收我们,不用你们管。” 孕妇扶着搀着腰,在丈夫的搀扶之下一步步往外挪,疼得脸色煞白,却还是咬紧牙关,面对医生护士的劝阻挽留痛斥道:“我不要在你们医院生,你们医院……害死人,我不要死在你们医院!” “你们这不是瞎胡闹吗?羊水都破了孩子都要出生了,最近的一家医院距离这半个小时的路程,万一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怎么办!” “那也不在你们医院生!” 病房后随之根除两名大妈,扛着包拿着一应生活用品,大大咧咧的推开跟在孕妇身边的医生与护士,“如果当初我知道救护车把她送到你们医院来,那我肯定是不会让她来你们医院的,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儿子找好了医院,过去就能生了,半小时而已,忍忍就好了。” “忍?这是生孩子你以为拉屎呢?”医生脾气也大,“大人小孩在这半小时能发生多少意外多少风险你们知道吗?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生孩子的,临门一脚还要忍忍!不行!你们不能出院!” 孕妇已经疼得走不动路了,脚下一软直接跪了下来,抱着肚子痛哭,“老公……老公,快走!疼死我了……” “玲玲,再坚持一会,我们去其他医院,上车了就好了。” “啊——流血了!” 孕妇腿间的鲜血缓缓流到了地上,孕妇看着地上的血迹,脸色惨白,惊慌失措抓着她丈夫的手,“老公老公,怎么办,怎么办……” 护士台的几名护士推着病床一涌而上,齐齐将孕妇抬上了病床。 “老公……老公不行啊,我不要在这里生……” 医生有条不紊的吩咐,“去通知产房,我这里有个孕妇马上手术!” 孕妇的丈夫还摇摆不定,就在护士要将病床推进产房时,男人一把抓住病床不让动弹,依然固执己见,“我们不在这生!” “你疯了吗?你妻子已经出血了,再不进产房,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两名大妈作势要推着病床走,“生孩子出血不是常见的吗?怎么就危机生命了?你们这些医生就会把事情说严重,反正我们什么都不懂,想怎么诓就怎么诓!” “大妈,您听我说,陈医生也是为了您儿媳妇好,她是专业的妇产科医生,有十几年的手术经验,请您……” “呸!不要和我说什么手术经验,别以为我不知道,新闻上说的那六个跳楼死的女人,就是在你们医院生的,说不定,其中就有你们陈医生手术过,为什么跳楼,肯定是因为你们医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妈碎碎念念,“真是黑心肠,把几个女孩都逼得跳楼了……” “大妈,那都是新闻里乱写的……” “什么乱写,那可是星光电视台报道的,电视台还能乱写吗?” 众人一时语塞。 孕妇腿间的血越来越多,濡湿了半个病床,就在孕妇的丈夫不耐烦大力推车之际,一双手用力抓在了病床边。 那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甲饱满,很有光泽的粉红。 男人抬头,看向蒋妤。 “你好,我是星光电视台的蒋妤,星光电视台确实有报道过六名死者曾在第九医院生产,但是新闻从来没有提过六名死者的死与医院有关,是医院造成的,你要转院可以,但也请你看看你妻子,她现在怀着你的孩子,大出血,很有可能危及生命,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是请你冷静下来,相信医院,相信医生,好吗?” “你是蒋妤?”男人似乎是认出了蒋妤,可是妻子的一声惨叫哭得他理智全无,“不行,一定要转院!” 蒋妤紧抓着病床边上的护栏,急声道:“先生,请你相信我,我来医院就是为了调查六名死者的新闻,我是一名记者,新闻媒体人,我可以以我人格担保,六名死者的死,绝对和医院没有关系!你相信新闻,也请你相信攥写新闻的我好吗?” 男人还在举棋不定,两名大妈冲着蒋妤嚷嚷,上来要推她,蒋妤一个不稳,朝后趔趄几步,被陈轲扶住。 病床上孕妇的血侵染了床单,声音渐渐微弱,只剩下细细的呻、吟。 “先生,您妻子情况现在很不好,您让我们救救她好吗?”护士拦在病床前,红了眼睛,哽咽哀求。 她们没有人身禁锢的权力,只能求,不能要求。 床上的妻子疼的意识模糊,气若游丝扯着丈夫的衣袖,“老公,我好疼……我要死了,要不,就试试……试试吧。” “可是……” 妻子抬头看蒋妤,眼底泛着泪光,一字一句费力道:“蒋主播的《法政时刻》,我……我以前经常看的,我相信她,她不会骗我的。” 男人看着蒋妤,又看着围着的一众医生和护士,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整个走廊,只余他妻子微薄的呼吸声。 男人手背青筋暴起,眼眶微红,最终,点点头。 护士医生一窝蜂将病床推去了产房,蒋妤站在原地,看着最后消失在拐角的一众身影,百感交集。 身后有生完宝宝的女人抱着宝宝下床来哄。 蒋妤一回头便看到了她。 女人笑笑,“本来是想抱着宝宝来劝劝那个孕妇的,现在用不到我了。” 女人眉眼温柔,低头看着襁褓中嘤嘤哭泣的孩子,眼中泛着慈祥的柔和,“是不是觉得奇怪,我怎么敢在这家医院生宝宝的?” “新闻里说死的六个都是女人,宝宝没事。” 11.第 11 章 蒋妤与陈轲一直等在产房门外,两大妈见女人被推进了产房,一个双手合十向上天祈祷,一个则推搡着坐在长椅上的男人,满口责备。 “周铭,我告诉你,是你亲手把我女儿推进产房的,如果我女儿有什么不测,我和你没完!” 那叫周铭的男人双手抱头,将手插入发间死命揪着。 医患冲突的起源,由来已久。 病人不信任医生,家属不信任医院,原本饱受舆论质疑的第九医院更是站在了风口浪尖,蒋妤看着空荡的医院走廊,匆匆出院的病人,护士额上的疤痕,这一切的后果是媒体作为传播者,推波助澜,引导舆论,将冲突推至了最顶点。 “师姐,坐下休息会吧。”陈轲递给她一瓶拧开了瓶盖的水。 蒋妤轻轻一拧便开了,喝了一口,看他摆弄自己的摄像机,“怎么想到当一名记者?” 陈轲笑笑,“会拍点照片,所以就当了。” “十八万的摄像机……”蒋妤稍稍一看,就知道陈轲手里的摄像机价值不菲,粗粗估算下来最少是这个数,“拿过不少奖的摄影天才,在摄影行业才更有发展前途,媒体行业从头再来,值得?” “拍点照片谁都会,但写点东西,能震撼民众的东西可不是人人都可以写的,相比之下,后者更能让我有成就感。唾手可得的东西,没意思。” 蒋妤挑眉,不置一词。 对于陈轲,蒋妤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印象。 上辈子陈轲的出名是在几个揭露官商勾结的视频里,视频里官商相护的嘴脸令人心悸,也正是因为那则视频,政、治局高层大刀阔斧之下,将几个省份,连根拔起。 当时的媒体行业已经很少有如此胆量的记者,蒋妤钦佩他之余,也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古代朝堂敢于谏言的人,基本活不长久,得罪权贵的人,一般活不太自在。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紧闭的产房门终于打开,有护士抱着婴儿出来,“恭喜,母子平安,是个男孩。” “男孩!”双手合十的大妈欣喜若狂,抓着男人上前,“我们周家有后了!” 男人愣愣地看着襁褓里的婴儿,一扫之前的愁眉苦脸,眼底透着光,不由自主喃喃,“我有儿子了,有儿子了……” 刚出生的婴儿被护士抱去了婴儿室,大妈与男人亦步亦趋跟着护士走了,只剩下另外一个大妈焦急等候在产房前。 大约又等了半小时左右,产妇这才被推了出来。 大妈泪水盈眶,抓着病床的栏杆,问着还留有一些意识的女儿,“玲玲,疼不疼啊。” 玲玲头发被汗水浸湿,疼到无神的眼睛扫视四周,不见她想见的人,凝眉,眼泪滑了下来,抓着大妈的手急切道:“妈,周铭吗?他人呢?” “他去照顾宝宝了,一会就来。” 玲玲眼神肉眼可见的黯淡,似乎不能接受这一事实,但也不得不接受,闭上眼睛,沉默地点头。 蒋妤记得,在进产房之间的争执过程,有人推自己的那一下,是这个孕妇的妈妈推的。 似乎在这个孕妇的妈妈眼里,自己就是十恶不赦想要害死她女儿的人。 蒋妤站在产房门外继续等,直到陈医生从产房走出,疲惫摘下口罩,蒋妤这才上前。 “陈医生你好,我是星光电视台的记者,我叫蒋妤,请问您有时间能接受我的采访吗?” 亦或是不久之前蒋妤说的话,以及蒋妤的立场,让医生有了微薄的信任。 陈医生看着蒋妤良久,终究点头,“你们来我办公室吧。” 蒋妤要问的,无非只有那几件事。 六名死者的检查报告,几名被打医生护士的现状,以及当时的情况。 蒋妤坐在她对面,陈轲的摄像机对准了陈医生,蒋妤让陈轲去陈医生背面逆着光拍,以保护隐私。但陈医生摆摆手,“就这么拍吧,我不做亏心事,医院也没做亏心事,我不怕。” 陈医生在镜头面前,拿出六名死者的诊断报告书,明确说了六名死者的检查报告属于良好,没有任何问题,是在符合出院标准的情况下出院的,新闻所说的,六名死者曾经在第九医院生产也是事实,但这并不能说明死因是因为第九医院。 几名被打的医生和护士并确实已经离职,不过离职大多是实习的医生和护士,其中产科的副主任医生因为伤势过重,现在还在医院接受治疗。 没有人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职业而送命,也不会有人为了坚持一个职业而不要命。 陈医生还说,当时群情激奋的群众将护士台都砸了,医院很多孕妇都受到了惊吓。 蒋妤看见她小腿上一道长达十公分的疤,狰狞可怕,问她,“你害怕吗?” 陈医生将宽大的白大褂一遮,恰好遮挡了那条疤痕。 “不害怕,因为没来得及。” “那你当时在做什么?” 陈医生说:“当时有一个孕妇被吓早产,情况太危急,我和几个医生把她抬去了产房,顾不上害怕不害怕的。” 医患冲突是早已存在的社会问题,也是媒体经常报道的社会尖锐性问题。 早前有媒体报道过有家属因医生手术失败,将手术的医生打至重伤,瘫痪,死亡,每一桩鲜血淋漓的纷争背后,都是无数医护人员的血和泪。 医学界至今笑传一句话,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繁重的学习以及工作后夜以继日高强度的工作,在得不到家属的体谅与高风险的情况下,让不少原本对医学有浓重兴趣的学子望而止步。 有护士在办公室门外喊,“陈医生,麻烦您出来看看。” 陈医生顾不得还在镜头前,匆匆起身往外走,“怎么了?” 医生和护士旁若无人,“来了一名孕妇,情况不太好。” 蒋妤与陈轲对视一眼,默契跟在后面。 来医院的这名孕妇情况确实不太好,被抬进来时下身出了不少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陈医生看了眼孕妇,又看了眼四周,“人呢?家属呢?” 护士在陈医生耳边低声道:“没有家属,她一个人来的。” 孕妇将银、行卡递给陈医生,睁着一双雪亮如刀的眼睛,忍着疼痛冷静道:“我叫赵亚,银、行卡密码是910315,知情同意书我自己签,手术中有任何问题我自己承担,麻烦你,帮我接生。” 陈医生微楞,接过银、行卡,转头递给护士,“去办住院手续。” 蒋妤在看着几人合力将孕妇推入了产房,她看到那名孕妇眼底的冷漠与从容,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孕期提前,半夜发作,蒋妤自己打了急救电话来了医院,交了自己的银、行卡与密码,告诉医生,责任书她自己签。 手术室门外没人等,她让护士推她进病房。 不能下床,自己雇请保姆照顾自己。 整日的沉默,除了面对刚出生的孩子。 “师姐,咱们还等采访吗?” 蒋妤摇头,“不用,这些足够了。” 就在蒋妤准备回电视台整理今天所采访到的报道时,节目组内其他记者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他们在采访其中一名受害者家属时,家属在死者的房间里找到了遗书以及抑郁症诊断报告。 蒋妤与陈轲赶到时,死者的家里一派惨然。 客厅乱成一片,地上玻璃制品碎了一地,房间里传来响亮的小孩啼哭声,胆小女记者躲到了摄影的身后,惊悚未定看着坐沙发上埋头痛哭的男人。 蒋妤看着沙发上嘶吼嚎叫,几近崩溃状的男人,上前问他:“向由,是我,蒋妤。” 男人情绪失控,抬头看了蒋妤一眼后,双手抱头十指抓着头发痛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男人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张满是斑驳字迹的遗书,以及,诊断报告。 蒋妤坐在他身边,看遗书上的字迹,怀揣着沉痛的心情,却是用着淡然的口吻,“对于你妻子的遭遇我很抱歉,你之前和我说,想知道你妻子是怎么死的,现在你发现了妻子的遗书和诊断报告,难道不想知道其他,你不知道的吗?” “其他的?” “比如,她为什么会得这个病。”蒋妤很清楚,剖析病情,无异于一刀一刀,鲜血淋漓剖析向由。 很残忍。 可向由只是深吸了口气,他将手攥成拳放在大腿上,肉眼可见的颤抖,咬紧了牙关,憋住了满眶的热泪。 “我叫向由,谈欣是我妻子,一直以来,她是个很知性的女人,很温柔,也很懂得体谅,从来……从来不会因为一些琐事和我争吵,很懂得退让,”向由将头深深低下,高清的镜头面前黑密的发间夹杂的白发丝显露无疑,他在镜头面前几度哽咽,“我真的不知道她有这个病,她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在外面挣钱养家,我早出晚归,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她,我也想好好陪陪她和孩子,可是每当我想停下来,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她和孩子怎么办……” 蒋妤看那封遗书,遗书的内容充满了对自我的厌弃,满屏的文字透着绝望的气息,以及一次次失望过后,痛苦的挣扎,大片大片的水渍将字迹氤氲开来,最后一句却是,宝宝,妈妈爱你,原谅妈妈不能陪你一起长大。 全篇唯一的爱,只提及了孩子。 再坚强的人,再强大的理由,也抵挡不住铺天盖地的绝望与消极。 “你爱她吗?”蒋妤问他。 向由坚定道:“我爱她。” “你有多久没说过你爱她了?” 向由沉默着摇头。 “那你在她怀孕之后有说过爱她吗?” 向由情绪稳定,细细想了想,而后诚实说:“没有,她怀孕之后,我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孩子和工作上。” 蒋妤几乎可以猜想得到,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在丈夫的漠视之下,由惊恐而产生的患得患失,沉默的爱,多么令她绝望。 “我对不起她!”正值年轻的大男人忍着眼泪和悔恨,将诊断报告和遗书递给蒋妤,“蒋主播,这个就交给您了,请您一定,还医院一个公道。” “你放心,我会的。” 真相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12.第 12 章 一行人从死者家里出来,上了采访车。 给蒋妤打电话,也就是最先来采访这名家属的记者,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脸上白白嫩嫩的,只鼻翼两侧晒出了小雀斑,满满的胶原蛋白,眼睛很大,很有灵气。 而另外一个跟着这小姑娘的,是节目组的摄影,因常年日晒,而晒出的小麦色看上去很健康,同样是很年轻气盛的精神状态。 其中那个小姑娘上车后期期艾艾对蒋妤说:“蒋主播,您好,我叫陶蓁蓁,是节目组的一名记者。” 和陶蓁蓁一起的一名摄影接着说:“我叫景至,是节目组的一名摄影。” 蒋妤原本低头在看诊断报告,此刻抬起头来,“我知道,今天辛苦你们了。”随后又问:“有笔吗?” 陶蓁蓁和景至都楞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忙低头翻自己的包,将笔递给她,“有有有!” 蒋妤接过,“谢谢。” 揭开笔盖,在诊断报告书上唰唰写了几行字,然后将笔连同诊断报告书递给陶蓁蓁,说:“你们明天去采访心理研究所的赵教授,他在心理疾病的治疗方面也颇有建树,上面是他的手机号码,采访的问题晚上确定好了发邮件给我,我确定之后会给你们回复。” 陶蓁蓁疑惑不解,“赵教授?” “赵前川教授。” “赵前川?!”两人异口同声,震惊失色。 赵前川的名字如雷贯耳,是国内在《心理学》杂志刊登个人文献第一人,对于心理学行业有着举足轻重的含义。星光电视台一档人物访谈的栏目曾经对赵前川教授做过一期专访,节目中赵教授不卑不亢,名望与学识,谈吐与涵养令人折服。 那档节目的制作,是制片人亲自登门,几次找赵前川教授,这才得到了一次访谈的机会,让他们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小摄影去采访? 陶蓁蓁迟疑接过,指了指自己和景至,“赵……赵教授?交给……我们吗?” 蒋妤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陶蓁蓁与景至这两个小年轻脸上一脸为难,“赵前川教授他……他会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如果他不见你们,你们就报我的名字,说是我让你们去的。他认识我,会给我一个面子。” “可是,我觉得……我们经验不够,刚才的采访差点就被我们两给……” 蒋妤夸奖道:“刚才的采访很不错,很好。” 陶蓁蓁与景至相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底的不可置信,“很好?真的吗!” 蒋妤点头,“在采访对象情绪失控,可能有伤亡的情况下,景至能不忘本职稳住摄像机,继续拍摄,很难得。而你,虽然胆子小了点,但是女孩子嘛,我能谅解,以后把胆子练大一些,慢慢来,好好干,等这个节目结束,我帮你们申请编制。” 电视台作为媒体行业,聘用员工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事业编制,还有一种是台聘,电视台那个深不可测的地方,关系网错综复杂,不少人靠着人脉关系在台里横行霸道,没有背景的譬如陶蓁蓁景至,辗转几个节目,还不能得到电视台的认可,至今仍然是一名实习生,无法成为在编员工。 陶蓁蓁激动得脸色通红,能成为电视台的正式员工,摆脱实习生的身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以致于这些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谢谢蒋妤姐,我们一定好好努力!” 蒋妤看两人脸上流露的兴奋与激动,不由得笑了笑。 拿到节目组名单时,蒋妤便将节目组所有人背景查的一清二楚,陶蓁蓁与景至两人她也曾密切观察过,经验虽然不足,但富有热情,敢做敢闯敢担当,相对于节目组其他人,两人虽然没有编制,但属佼佼者之流,可塑性极强,否则,她也不会破例让两个实习生采访死者家属。 采访车车门被拉开,陈轲拿着摄像机站在车外,一脚踏车上,挑眉,对蒋妤笑得很傲气,“师姐,都拍好了。” 蒋妤瞥了他一眼,很不喜他这幅吊儿郎当的姿态,“脚。” 陈轲耸肩,上车将摄像机放座位上。 现在时间下午六点半,媒体行业的下班时间等同于无,车窗外熠熠的阳光依然高悬,照射在高耸入云的高楼上,一栋栋高楼急速后退。一切顺理成章,蒋妤却没有拿到证据后的轻松,相反,有了一丝不安。 如今其中一名死者病情的诊断报告和死者遗书已经拿到,其他几名的死者根据采访,也和那名死者死前有着共同的症状,医院关于六名的诊断报告也显示,六名出院时,符合出院标准,除了明天陶蓁蓁和景至两人要采访的心理病专家外,一切似乎水到渠成。 但是……蒋妤总觉得差点东西。 证据有,权威专家的意见也会有,死者家属她也能想办法请到节目现场,可是,当事人呢? 没有什么比一名当事人现场剖析抑郁症患者内心世界更让人信服。 可那是六名死者,她无法让死人说话。 除非…… 鬼使神差般的,蒋妤想到了今天在医院,那个独自一人来医院就医的孕妇。 “我叫赵亚,银、行卡密码是910315,知情同意书我自己签,手术中有任何问题我自己承担,医生,麻烦你,帮我接生。” 坚定不移的眼神历历在目,虚弱要强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蒋妤明白,这并不代表什么,或许只是巧合而已,但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她仍有了对其一探究竟的欲、望,哪怕这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哪怕这一切只是她凭空的猜测。 陈轲在一侧见蒋妤出神,问道:“师姐,明天什么安排?” 蒋妤看着陈轲,“明天你跟我,继续来医院。” “行,没问题。” 蒋妤刚回到节目组,就收到了节目组两名记者一名摄影的离组报告。 三个人齐齐站在蒋妤面前,伸手将离组报告递给她。 采访了一整天的蒋妤很是疲惫,揉着眉心,脸上难免带上了些不耐烦的神色,看着几人低眉顺眼,刻意的伏小做低,莫名觉得刺眼。 身后的陶蓁蓁想说些什么,硬生生被景至拽着胳膊拉走了。 这三人虽然经验不足,但在电视台工作也有两年,熟知台里的游戏规则,节目还未开播,筹备前期就撂担子走人,这不管是在哪个组,都是不能容忍的行径。 蒋妤细细看了几人的转组报告,新闻部林主任亲批。 蒋妤将三人的转组报告扔垃圾桶里,毫不留情斥责,“这通天的手段不错,竟然可以让林主任给你们几个签字,怎么?节目还没开播,就想临阵脱逃?还是说在接到节目组名单时,就起了这心思?” 三人当头被骂,大庭广众之下有些难以启齿。 他们三个确实从一开始就想着怎么离开蒋妤这,托了关系走了后门,这才拿到了这份林主任亲批的转组报告。 他们料想的是,蒋妤在节目组众目睽睽之下,收到了他们的转组报告,总得给他们一个好脸色,为自己博个好名声,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明面上总不会太为难。 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蒋妤愿意,你好我好大家好,以后狭路相逢见着面,还能相视一笑恭恭敬敬喊一声蒋主播。如果不愿意,就算他们从这离开了,其他节目组也不会因为他们三个人而去得罪一个节目的主持人,而去接收他们。 哪里能预料得到,蒋妤竟然公然叱责,半分情面都不留。 几人脸色都不好看,都是年轻气盛的人,让他们低声下气,卑躬屈膝,自觉尊严受损,如今蒋妤一番话更是让他们颜面无存。 “你们几个年纪不大,经验不足,心思倒挺多,身为新闻媒体人,不想着好好做节目,整天想着另攀高枝,行,既然你们这么想,我这庙小,几位去别处高就吧。” 主动离开节目组,和被赶出节目组,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三人脸色剧变,没料到蒋妤如此不近人情,直接断了他们的前程。 “蒋主播,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觉得……觉得自己能力不够,不能在您的节目组任职。” “对,我们是不想给节目组拖后腿。” “蒋妤姐,这件事确实是我们欠考虑,但我们实在不愿看到您精心打造的节目被我们拖后腿,看在我们还年轻的份上,您就大人大量,原谅我们吧。” 蒋妤目光凌厉,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视而过,冷冷的打量。 “是吗?”蒋妤自有盘算,“你们这么为节目着想,我也不能做的太过分,离组报告我批了,你们离开节目组应该还没有就职部门,这样吧,我给你们引荐一个部门,以你们的能力,一定能办好分内的事。” 三人迟疑着地问,心里隐隐藏着不安,“什么部门?” “后勤部。”蒋妤冷冷说完,越过恼恨不已的三人,进了办公室。 想走的不会留,想留的不会说走。 对于想走的人,蒋妤从不会留。 但如果真的就让他们这么轻轻松松离开了节目组,往后要她怎么建立威信?真当她这是菜市场?想走就走,想留久留? 在她眼皮底下耍心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 13.第 13 章 关于蒋妤节目还未开播,便将节目组三名员工赶去后勤部的事,台里传的沸沸扬扬,都说蒋妤待人刻薄,刚愎自用。 蒋妤习惯于独来独往,对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当成耳旁风,任你庭前风雨,她岿然不动。 最后蒋嫣出面,将三名员工揽至麾下,笑着说新闻专业毕业的人才,去后勤部管库房可惜了。 人多口杂的电视台,这事一发酵,半天时间不到,传得人尽皆知。 都说蒋妤不近人情,太过强势,连几个小员工也不能容,实在有失大气。更有甚至传,新节目还未开播便开除员工,这个节目想来也走不长远。 反观蒋嫣,说她慧眼识才,心胸宽广,亲和度更上一层,特别是那三名员工,将蒋嫣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陶蓁蓁将采访赵前川的新闻稿交到蒋妤办公室时,支支吾吾的提起这些天的流言蜚语,拐弯抹角的让蒋妤不要放在心上。 蒋妤正在看陶蓁蓁的新闻稿,听到这话,抬头浅笑着说:“我是没放在心上,可是我猜,你放在心上了。” 陶蓁蓁看着蒋妤,为她感到生气,感到愤怒,“您难道不生气吗?外头他们传的那么难听。” 这么年轻的陶蓁蓁,蒋妤也曾经历过,为有真材实料却得不到重用的人而不满,仗义执言,可结果是,她为她的冲突,为她的直言不讳,摔了个大跟头。 “我为什么要为一个虚假的新闻生气?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不能控制他们的言行,不能让他们闭嘴不说话,但是我没必要去care他们说的话,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也是,与其花费不必要的精力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多想想这个节目,想想这个采访。”蒋妤话锋一转,“怎么样?采访顺利吗?” 陶蓁蓁顺着蒋妤思维在走,下意识点头,“顺利,原本赵教授不见我们,后来我说我们是您派去采访的,这才见了我们。” 蒋妤将陶蓁蓁的采访稿翻了翻,随口问道:“面对面的采访,你对赵前川教授这个人印象如何?” 陶蓁蓁想了想,“赵教授很有涵养和学识,为人健谈,也很和气,根本不像外人传的那样。” “那样?是哪样?” “都说他脾气古怪,而且愤世嫉俗,自视甚高,是个难相处的人。” 蒋妤笑,“所以,这就是新闻和流言的区别,你用对待新闻的态度去对待流言,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行为,懂了吗?” 陶蓁蓁若有所思点头,“我明白了。” 蒋妤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看到办公区域的人交头接耳在交流着什么。 外面的人说什么她管不住,可是自己部门内部的人,必须要齐心协力,人心是散的,干什么都不成。 “跟我来。”蒋妤起身,推开门走到办公区域,拍拍手,高声道:“大家都放下手上工作,听我说。” 所有人默契抬头,目光望着蒋妤。 “谁能告诉我,新闻的六要素是什么?” 办公室内的员工纷纷相望而视,似乎是不明白蒋妤为什么问这种常识性问题。 “新闻的六要素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一个轻浮戏谑的声音在蒋妤后侧响起。 蒋妤回头看侧靠在桌上浑身没个正行的陈轲,“那你就昨天的事情,简单口头攥写一则新闻稿出来。” 陈轲咬唇一笑,“行啊。2010年9月3号,星光影视园区星光电视台节目组,胡言,陈思琪,江海洋三人进组第三天,因妄想投机取巧好高骛远,越级找上级领导亲批转组报告,在节目组大厅交到节目组主持人蒋妤手中,蒋妤同意离组并推荐三人去别的部门工作,结果三人被《法政时刻》的主持人蒋嫣,收进栏目组。” 蒋妤淡淡点评,“投机取巧好高骛远八个字用不恰当,新闻只是传播事实的媒介,说事实就好,不要带入主观臆测和个人情感,以及语言不够简洁,陶蓁蓁,你试试。” 被点到名的陶蓁蓁吓了一跳,想了想,“2010年9月3号,星光影视园区星光电视台节目组,胡言,陈思琪,江海洋三人进组第三天,越级找上级领导亲批转组报告,蒋妤同意离组并推荐三人去后勤部工作,结果三人被《法政时刻》的主持人蒋嫣,收进栏目组。” 蒋妤点点头,“新闻的六要素缺一不可,缺一则不构成一则新闻,你们是新闻工作者,我希望在你们身上看到专业素养,更希望大家在以后的工作中牢记这一点,缺少这六要素的新闻,不要交到我办公桌上,更不要无故传播,另外,每个人以昨天的事件为原型,攥写一则新闻,今天晚上发到我邮箱,明白了吗?” 节目组的人登时明白了蒋妤的用意,齐齐高声道:“明白!” 蒋妤转身进了办公室,陶蓁蓁看着蒋妤背影崇拜道:“蒋妤姐太厉害了!” 陈轲捏她夸张表情而嘟起来的脸,“少见多怪,我师姐三年前在《法政时刻》节目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高考呢?” 陶蓁蓁嫌弃推开他,“说得好像你比我多大似得。” *** 蒋妤节目组员工每人攥写的新闻不知道为什么传了出去,原本掐头去尾的事如今被人知道了缘由。 进组第三天便提交离职报告,还是越级申请,这对于蒋妤而言,确实是极其不尊重的一件事,蒋妤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一时之间舆论扭转,胡言,陈思琪,江海洋三人在台里被人指指点点,《法政时刻》核心团队坚固,三人也没落到个好职务,看不到出头之日,更是生存艰难。 而这一切,与蒋妤似乎毫无关系。 她一心投入节目的策划,眼里仿佛只有节目。 敲门声响起,蒋妤头也不抬,“进来。” “蒋妤姐,新闻部林主任找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蒋妤停下笔,看着来人,“林主任有说什么事吗?” “不太清楚。” 蒋妤起身往林主任办公室走去。 节目策划完成已经七七八八了,这个时候林主任找她,她实在想不到会是什么事,但她能预估得到,林主任找她,绝非是什么好事。 站在主任办公室门外,蒋妤敲了敲门,办公室内过了片刻后这才将门打开。 “哟,蒋主播来了。” 蒋妤走进办公室,这才发现办公室内不止林主任一人,还有晚间新闻部的刘主编也在。 蒋妤端着镜头前的微笑,“林主任,不知道您找我什么事?” 林主任笑着拍拍自己的发际线,笑得和弥勒佛似得,“坐。” 蒋妤坐到刘主编对面,“刘主编也在?可是我来得不凑巧?打扰林主任和刘主编的谈话了?” “蒋妤啊,这次找你来,就是为了你们两的事?” “我们两?”蒋妤懂装不懂,“林主任可不要乱传,我和刘主编什么事都没有。” 林主任哈哈的笑,反观刘主编,脸上却没多少好颜色。 “行,不开玩笑,这次找你,是关于你节目选题的事。” 果然如此。 蒋妤心下了然,面上带笑,“选题的事我记得上面是通过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林主任给蒋妤泡了杯茶,“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六名死者跳楼自杀的新闻,刘主编的晚间新闻报道过,这咱们台里报道过一次的新闻,没啥价值再报道第二次。” “可是我记得刘主编对这则新闻的报道只是稍稍提及,而我要做的,是深入报道,我觉得这并不相冲突,而且,就刘主编报道的,六名死者和医院有关的舆论引导,这完全是错误的,身为媒体人,我有责任向公众告知此事,说明真相。” “蒋妤!”林主任苦口婆心说:“你说,刘主编部门刚报道这新闻不久,你现在又来深度报道这新闻,这不是赤、裸裸的打咱们台的脸吗?” “林主任是想让我在节目快开播的时机,重新拟定选题,重新采访?” 刘主编坐在蒋妤面前,一直保持沉默,此刻却是冷声道:“这个选题毫无意义,我身为晚间新闻的主编,反对你这次的选题,我以资深媒体人的身份建议你,趁还有时间,重新拟定选题,重新采访制作节目。” 蒋妤心底冷笑,刘主编在她节目筹备接近完成时找她,其心可诛。如果他真的不满意自己的选题,那么当时上报选题时就该发出反对的声音,而不是在这个时候提出意见。 “刘主编,如果您真的对我这次选题有意见,那我可以告诉您,有意见也没办法,我的节目准备工作已经临近尾声,我不可能因为您个人意见而否定整个节目组这么多天的辛苦,更何况,这个选题是上层通过了的,说句不好听的,您与其在这和我交涉,不如向上面打报告,您觉得呢?” 星光台的行政制度决定了办事速度,一级一级打报告,等报告批下来,蒋妤节目都播了。 刘主编也正是因为这,才找林主任,希望借林主任的势,逼蒋妤放弃这么多天的辛苦采访。 14.第 14 章 蒋妤在晚间新闻任记者时,与刘主编是上下级关系,是领导与下属。可如今蒋妤是节目主持人,与刘主编行政等级持平,可以有商有量,但绝不听之任之。 剑拔弩张的气氛越发浓烈,林主任打着哈哈,“怎么好的又说到向上级打报告去了,如果真打报告,刘主编直接把报告放我桌上,我一样能处理这事,蒋妤啊,今天找你来就是来协商解决这事,你们都是星光电视台的精英骨干,都是替电视台办事,同事之间,何必这么大动干戈。” 蒋妤听出了林主任的话外之音。老狐狸。 “林主任如果能处理这事,不如就由刘主编打报告后直接处理好了,何必找我商量?” 林主任沉声道:“蒋妤,不要赌气,刘主编这是为了你好,所以才愿意关起门来好好商量,你选择的这个选题,一旦播出,损害的是咱们电视台自己的信誉!” “说到信誉,”蒋妤看向刘主编,态度强硬,不见丝毫的退让,“刘主编在星光台也有十多年了,做过的节目无数,报道过的新闻更是比我吃过饭还多,经验丰富,专业知识雄厚,怎么还会播出那么一则似是而非的新闻博眼球,引导舆论?林主任,恕我直言,我是在挽救电视台的信誉,而非损害。” 刘主编显然也被蒋妤强硬的态度惹怒,厉声道:“那则新闻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只是根据事实报道,舆论的猜测和风向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吗?蒋妤,是不是因为从前在晚间新闻我对你苛责了些,所以你积怨于怀,用这个选题来污蔑我?污蔑整个晚间新闻?!” 好大一顶帽子! 蒋妤定定地看着刘主编,心中默念三秒后,心情气和说:“刘主编,您是晚间新闻栏目的主编,从前我在您栏目当一名记者,我牢记自己的职责和本分,您布置交代的任务我不敢有一丝懈怠,不是我迫于您的领导身份,而是我对记者这个职业怀有敬畏之心。” “现在我选的主题,也是因为我记者的身份,因为这一则新闻,医院大门前杂碎的玻璃门碎片上的血迹您见过吗?年轻漂亮的小护士脸上被家属打破了相而留下来的疤痕您见过吗?还有现在躺在重症监护病房的医生您见过吗?我去医院时,一个孕妇因为不相信医院,临产了还要出院,差点危机胎儿与自己性命,这件事您又知道吗?” “您不知道,您只知道自己报道了一则新闻,没有去看过新闻产生的影响与后果,不明白自己传播新闻有多么大的力量,我只想替医院发声,替死者家属查出真相,给大众一个交代,您却说,我在污蔑您,污蔑整个晚间新闻,刘主编,办公室坐久了,还是需要亲自去外面世界,用自己的眼睛,看看真相。” 刘主编被蒋妤一番话气得浑身发抖,“荒谬!我从业十几年,懂的难道不如你一个小丫头懂得多?” “您是前辈我是晚辈,我当然不怀疑您的学识,只是在这则新闻上,您觉得您有欠考虑!” “有欠考虑?那你的意思是说,审核这则新闻的领导们,都有欠考虑?” 这无疑又是另外一顶帽子,强行盖在蒋妤头上。 一则新闻的报道,需要经过层层部门的审核,特别是像星光台这样的电视台,对新闻的审核要求,更高。 蒋妤笑笑,“我这个选题也是经过层层部门审核,台长也对我的选题表示赞扬,您和林主任却说这个选题价值不高,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您这是在说各部门领导以及台长的专业意见不足,没有替晚间新闻考虑,考虑不周到?” 一则新闻的报道需要层层筛选,蒋妤一个节目的选题更是严格,台长亲自指派的蒋妤,选题更是亲自过目的。 林主任和刘主编知道蒋妤是台长亲自指派,却没想到连选题也是台长同意的。 “这……”林主任和刘主编两人反被蒋妤将了一军,脸色难看。 “林主任,这个选题的事情如果您真的有意见,可以直接找领导否决,我一个小小的主持人,实在没这个权利擅自更换选题,我还有事要忙,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蒋妤向来如此,为人倔强,处事不圆滑,浑身是刺,不肯低头,得罪人而不悔改,很多人对她的评价都是,在电视台这么一个错综复杂的大环境下,注定走不长远。 回到节目组,蒋妤对正在剪辑片子的陈轲道:“带上你的摄像机,跟我去医院。” 陈轲起身,兴致昂扬,“没问题。” 可临出门前,蒋妤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王姨的。 “喂,王姨,有事吗?” 王姨的声音即紧张又急促,“蒋小姐,小蹊生病了,现在在医院,您看……您这边有时间来一趟医院吗?” 大步流星的脚步不由得停下,蒋妤握着手机,“病了?怎么病了?什么病?” “很抱歉蒋小姐,是我的疏忽,这段时间天气热,小蹊多吃了两口冷饮,多吹了会空调,感冒发烧了。” 听到这,蒋妤不仅没松口气,反而越发得觉得喘不过气来。 小孩子身体弱,抵抗力差,一个不慎生病是常有的事,上辈子蒋妤在娱乐圈奔波,常年在外,蒋蹊生病的消息偶尔她知道,偶尔不知道。 知道的时候通过电话安慰蒋蹊两句,告诉他要像个男子汉一样的坚强。 可是上辈子病床前,她和蒋蹊冰释前嫌,蒋蹊说,每次生病是他最害怕的时候,害怕王姨会打电话给你,害怕你不接,又害怕你接了电话之后,会耽误工作回来照顾他,更害怕你什么都不做,只在电话里安慰几句,那比你不知道他生病更让他难过。 蒋妤不曾陪伴他一起长大,蒋蹊从软弱到坚强,由胆怯到勇敢,身体上的变化,性格上的转变,这些种种,蒋妤一无所知。 “王姨,没事,您不用自责,小孩子生病常有的,你们现在在哪个医院?” “我们在省儿童医院。” “好,我马上到。” 身边的陈轲看着她,“师姐,您如果有事话,采访不如延后吧。” 离节目开播的时间,只有三天了。 “不,”蒋妤当机立断,“你先去医院。” 陈轲看了她两眼,点点头,“行,我先过去。” 蒋妤沉了口气,下楼驱车离开星光园。 省儿童医院与第九医院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两医院相隔甚远,蒋妤先是开车到了儿童医院,询问病房号之后疾步去了病房。 儿童医院的走廊坐满了抱着孩子的父母,小孩的啼哭声充斥着整个医院。 据不完全统计,每千名孩子,才能分配到一个儿科医生。其实说起来,儿科医患关系,比其他科室的医患关系,要紧张得多。 蒋妤通过走廊,走到病房门外,房门是开着的,隐隐传来房间里小孩银铃般的笑声。 “谢谢阿姨。”是蒋蹊的声音。 “小朋友真乖,真坚强,待会等你爸爸妈妈来了,阿姨一定在你爸爸妈妈面前好好夸夸你!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过来呀?” 蒋妤站在病房外,听到这话心头一紧。 自蒋蹊出生以来,她从未和蒋蹊提过任何有关许薄苏的事,她私心也不想他知道关于许薄苏的任何事。 但终究是小孩子,看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抱着,带着出去玩,他偶尔也会问一两句,爸爸去哪了。 那时候自己怎么回答的呢?蒋妤不记得了,沉默的次数多了,自此之后,蒋蹊再也没问过爸爸。 如今听到有人这么问蒋蹊,蒋妤一颗心倏然揪了起来,既好奇又担心。 蒋蹊他会怎么说呢? 片刻,稚嫩的童音传了出来,“阿姨,我没有爸爸,爸爸的坟头草比我还高呢。” 房间里声音静了一静。 蒋妤:“……”谁教他的? 蒋妤推开门走进,穿着小病号服的蒋蹊躺在床上,一个护士正收拾好托盘里的东西准备离开。 蒋妤快步走到蒋蹊床边,蒋蹊圆嘟嘟的小脸上白皙看不出多少血色,病恹恹的脸色依然笑嘻嘻的,垂着眉,在见到蒋妤时,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这才流光溢彩,欣喜冲着蒋妤伸出了手,“妈妈!” 这些天她一直忙于节目的事,自然而然的,对蒋蹊的关心也就少了许多。 她不是个称职的妈妈,她一直都知道。 蒋妤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握着蒋蹊冰凉的小手,“宝宝,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蒋蹊反而安慰她,“妈妈你别担心,宝宝没事的!宝宝是个男子汉,一点感冒发烧,不用放在心上!护士小姐姐也说了,宝宝马上就可以出院啦!” 一侧的护士也笑道:“您放心,小蹊已经退烧了,再观察观察就可以出院了。” 蒋蹊凑到蒋妤耳边,邀功似得将手臂上的一个针孔指给蒋妤看,“妈妈,你看,宝宝刚才打针没有哭哦,可是,在宝宝前面那个男孩子,他哭得可惨啦!” 蒋妤摸着蒋蹊的小脑袋,鼻尖一酸,“宝宝真厉害。” 15.第 15 章 照顾蒋蹊的王姨一直站在床的另一边,不安地看着蒋妤。 蒋妤明白王姨的不安,这种不安源于王姨的责任心,因为自己没有照顾好蒋蹊而产生的深深愧疚,更源自于担心自己开除她。 蒋妤将蒋蹊抱在床上,问他,“小蹊,告诉妈妈,为什么会感冒发烧的?” 蒋蹊眨着一双水润的眼睛,歪着头,奶声奶气道:“宝宝也不知道呀。” 王姨听了这话连忙说:“蒋小姐,对不起,是我没注意,在空调房里没给小蹊盖被子。” “王姨,小孩子体质弱,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空调温度不能太低,否则容易感冒,最近天气热,不能给小蹊吃太多冷饮,否则也会生病,但是这事您也不必太过自责,下次注意点就是了。” 王姨红了眼眶,“诶诶……好,我下次一定注意。” 蒋蹊悄悄扯了扯蒋妤的衣袖,“妈妈,对不起,宝宝贪吃,趁着王姨不注意,多吃了一个冰淇淋。” 蒋妤揉着他软乎乎的小肚子,“小蹊肚子疼不疼?” 蒋蹊抱着蒋妤的手,踢着脚,咯咯地笑,“痒……妈妈痒。” 蒋妤佯装生气,轻轻捏着蒋蹊的鼻子,“难怪妈妈今天早上肚子疼,原来是小蹊多吃了一个冰淇淋。” 蒋蹊‘啊’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紧张看着蒋妤,胖乎乎的小手摸在蒋妤的肚子上,急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妈妈,你哪里……肚子疼,”说着又将脸贴在蒋妤侧脸上,眼底慢慢积攒了雾水,长密的眉睫湿漉漉的,“妈妈……对不起,宝宝没有照顾好妈妈。” 蒋妤心底叹了口气,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好了好了,妈妈不怪你,只是以后不能再贪吃了,生病的话,妈妈会担心也会疼的,”蒋妤将蒋蹊抱在怀里,擦去他脸颊的泪水,“宝宝现在是小小男子汉了,不哭。” 蒋蹊手背在眼眶上揉了揉,瘪着嘴,忍耐着没让眼泪流出来,哽咽道:“宝宝是男子汉,不哭。” “真乖,那小蹊今天有没有向给你治病的医生说谢谢?” “说啦!” “可是妈妈还没感谢医生给小蹊治病,小蹊带妈妈去给医生说谢谢好不好?” “好!” 话音刚落,蒋妤手机响了起来,是陈轲的电话。 蒋蹊凑过来一个小脑袋,“妈妈要工作了吗?” 蒋妤将电话掐断,给陈轲发了条短信后,抱着蒋蹊往外走,“没事。” 主任医师办公室里,赵主任正耐心的询问着家长关于孩子的状况,偶尔遇到啼哭不止的孩子,耐心的哄着。 蒋妤抱着蒋蹊站在一侧,直到赵主任空下来,这才上前。 “赵主任你好,我是蒋蹊的妈妈,我叫蒋妤,我想了解一下蒋蹊的病情。” “赵主任好!”蒋蹊奶声奶气的喊人。 赵主任揉着蒋蹊的小脑袋,“蒋小姐你放心,小蹊身体好,抵抗力强,一个小小的感冒发烧,难不倒我们的小男子汉对不对?” 蒋蹊狠狠点头,“对!” “不管怎样,还是很感谢您。” 蒋蹊有话学话,“对,小蹊也很感谢您!” 赵主任哈哈大笑,“小蹊能好起来,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待会咱们再量个体温。” 蒋妤电话又响了起来。 蒋蹊抓着蒋妤的手掌,“妈妈,你去忙工作吧,宝宝会照顾好自己的。” “妈妈陪着小蹊不好吗?” 小蹊捧着蒋妤的脸,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稚嫩的奶音却装作大人的语气,“不好哦,宝宝是男子汉,应该保护妈妈,妈妈要工作,宝宝怎么能粘着妈妈呢?医院有王姨就够了,妈妈你乖,认真工作去吧。” 蒋妤哭笑不得。 蒋蹊从蒋妤身上下来,坐在小凳子上晃着腿,“妈妈快去吧,宝宝量个体温就可以回家啦!” 蒋妤心内五味杂陈,她知道,蒋蹊乖巧懂事,一直都是。 她蹲在蒋蹊面前,将一颗大白兔奶糖放进蒋蹊的手心里,“宝宝,妈妈就很快就回来。” “妈妈不急,好好工作!” “好……”蒋妤瞬间红了眼眶,仓促起身,对赵主任笑道:“赵主任,就麻烦您了。” “没事,我应该的。” 蒋妤转身,笑着朝蒋蹊挥手,“妈妈走了。” “妈妈再见!” 蒋妤深吸口气,大步离开。 蒋蹊目光一直注视着门口方向,手里紧紧攥着那颗大白兔奶糖不舍得吃,赵主任将温度计放进蒋蹊嘴里,“小蹊,来,咱们量个温度,啊——” 蒋蹊乖巧地张开嘴,将温度计含进嘴里。 门口有人敲门,一男人抱着一伏在肩头的一小孩进了门,小孩看上去与蒋蹊差不多大,哭得眼眶红红的,娇气得很。 “赵主任,请问有时间吗?” 赵主任看他怀里的小孩抽抽噎噎的,问道:“怎么了?” “孩子病了不舒服,您给看看。” “来,我看看。”赵主任作势要检查,可是男人怀里的那小孩抗拒得很,左躲右闪的,极不配合,直接嚎啕大哭。 “晨晨,只是让医生检查一下,没事的,等检查完了,咱们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好不好?” 男人温柔细心的哄,拍着孩子的后背,怀里的小孩这才不情不愿的让赵主任检查。 一番检查结果下来,赵主任开了药,“发烧了,打个针再观察观察。” 一听打针,男人怀里的小孩又哭又闹,“不打针不打针!我不要打针!” 赵主任无奈的笑,“不打针病怎么会好?你是男子汉,要坚强,看看这位小哥哥,他打针的时候就一点没哭。” 小孩扭头看向了蒋蹊,嘴一瘪,“不要不要打针!” 男人拍着他后背哄他,看着蒋蹊,微楞片刻。 太过熠熠生辉的眼睛,总是让人无法忘却。 赵主任将蒋蹊嘴里的温度计拿了出来,看了看温度,“嗯,没什么问题了,可以回家了。” 王姨笑着道谢,“多谢你了赵主任。” 蒋蹊看着痛哭不止的孩子沉默片刻,将蒋妤给他的大白兔奶糖递到了小孩面前,“不要哭啦,打针很快的,我刚才也打针啦,不疼的哦。” 小孩抓着大白兔奶糖,任性的扔在地上,抱着男人的脖子大哭。 蒋蹊跑过去蹲下捡起来,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人朝蒋蹊伸出了手,“谢谢你,给我吧。” 蒋蹊咧嘴一笑,握着奶糖,伸手放进了男人的手掌里。 “叔叔再见。” 王姨抱着蒋蹊离开。 蒋蹊闷声道:“我也想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 “等你病好了,王姨带你去,好不好?” 蒋蹊看着那男人的背影,最终将头埋在王姨的颈脖处,没有说话。 房间里一番艰难的治病过程终于结束,赵主任无奈道:“好了,观察一下,烧退了就可以住院了,你是孩子家属是吧,在这签个字吧。” 男人拿着笔,苍劲有力签下自己的大名,许薄苏。 *** 省儿童医院与第九医院在城市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蒋妤从省儿童医院赶到第九医院,已经是一小时后了。 蒋妤在住院部找到了陈轲,“怎么样?” 陈轲眼神指着其中一间病房,摇头。 蒋妤给陈轲的采访任务是他们之前来医院时,遇到的那一家临产前想要换医院的孕妇,时隔多日,她想看看孕妇的现状。 蒋妤抬手敲了敲门,“请进。” 蒋妤推门而入,一个病房有两张病床,产妇躺在床上似乎在睡觉,床边是产妇的妈妈在照顾她,而爸爸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身边围着一个大妈,喜笑颜开。 “你看这孩子多像你啊。” 男人虽然语气不耐烦,但还是挂着喜悦,“妈,孩子还这么小,你怎么看出像我的。” “你是我孙子的爸爸,不像你像谁?” 男人一抬头,看见蒋妤,笑道:“蒋主播,你来了?” 男人热情招待,蒋妤看了眼襁褓里睡着的孩子,笑道:“宝宝真可爱。” “谢谢。”一屋子的喜悦,完全没有了当时的剑拔弩张。 “周铭,你妻子身体还好吧。”蒋妤看向床上睡着的妈妈,问道:“我看她脸色不太好。” 周铭一双眼睛没有离开孩子,随口回了句:“生完孩子是这样的,玲玲她身体虚弱,养养就好了。” 听了这话,玲玲睁开眼睛,幽幽望着周铭。原来不是睡着了。 “周铭……我难受……” 周铭哄了哄孩子,将孩子交给大妈,走到床边,询问道:“怎么了?” 玲玲摇摇头,哽咽道:“不知道,就是难受。” “没事没事,这是正常的,医生说了,过两天就好,忍忍啊。”周铭敷衍哄着她。 话音刚落,大妈怀里的婴儿倏然撕心裂肺啼哭了起来,周铭一听,连忙将婴儿抱了过去,很是心疼,嘴里忍不住责备,“妈,你怎么回事,孩子怎么哭了?” “是不是饿了?” “没尿也没拉,可能真是饿了。”周铭将婴儿抱到玲玲床边,“快快快,你给孩子喂喂奶。” 玲玲全程没看孩子,只是望着周铭,“周铭,我真的不舒服……” “宝宝饿了呀,喂奶不用多少时间,一会就好,忍忍啊。” 玲玲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被子蒙头,“我不舒服……” 16.第 16 章 蒋妤明白产后的痛苦,更何况还是剖腹产,当即给陈轲使眼色,陈轲也上道,出门去找医生。 “玲玲啊,没事,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等伤口痊愈了就好了,”孩子的奶奶走过来看着嚎啕啼哭的宝宝,“看看孩子哭得多可怜,喂点奶。” 一直坐病床边玲玲的妈妈看玲玲这个模样,起身,“我看玲玲真不舒服,我给孩子泡个奶粉吧。” 周铭眉心一拧,不悦地看着自己岳母,“妈!孩子这才刚出生几天,得喂母乳!那电视上新闻都说了,吃母乳的宝宝抵抗力强,不容易生病,还聪明。不信,你问问蒋主播。” “就是就是,早些年三聚氰胺的奶粉,害了不少孩子,这些商贩都是些没良心的,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 蒋妤站在一侧看着被子蒙头,却在不住颤抖的玲玲叹了口气。 周铭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扯玲玲的被子,语气严厉了些,“玲玲!给孩子喂喂奶,任性也得分时候!” 在孩子清亮的啼哭声中,玲玲一把将被子掀开,推了一把周铭,“你走开!我不想喂奶,也不想看见你!你走!” 周铭一个不稳,一手抱着孩子朝后踉跄几步,差点失手将孩子摔地上,惊魂未定之际,后怕之余升腾的怒火朝着玲玲席卷而来。 “你怎么回事!刚才差点就伤着孩子了你知道吗!” 玲玲也忍不住了,梗着脖子大声道:“孩子孩子,你只知道孩子,这些天你有关心过我吗?” “我怎么不关心你了?每天在你床边嘘寒问暖,你疼我有什么办法?你看看你有个当母亲的样吗?孩子出生到现在,你抱过他吗?你有看过他几眼吗?现在让你喂口奶你都不喂,有你这样当妈妈的吗?你有什么火气冲着我来,冲着孩子发什么火?!” “行了行了,别吵了,你也体谅下玲玲,她伤口还没好,不舒服怎么抱孩子?” “亲家母,不是这个事情,你也是生过孩子的人,咱们当年生完孩子,第二天还要下床干活哩,给孩子喂奶这事,能废多少心思?我看医院里都是女人生孩子,怎么就玲玲一个人这么娇气,孩子都不喂。” “我不喂不喂就不喂!一顿不吃能饿死他吗?”玲玲情绪激动,将枕头朝着周铭摔了过去。 周铭抱着孩子躲到一边,气急了,“你简直不可理喻!” “玲玲啊,妈妈知道你疼,过两天就好了,你别乱动,等会伤口又裂开了……” “裂开疼死我好了!反正他根本就不在乎我!” 病房内吵得不可开交。 “怎么回事!这是医院!吵什么!”陈医生赶来,呵斥道:“你们不休息,医院还有其他病人也要休息,当这是你家啊?” 几人消了火气,沉默不语。 陈医生上前检查玲玲的伤口,因为激动,似乎又裂开了些。 “我和你们说过了,产妇伤口还没好,这几天忌情绪激动,你们是家属,需要好好安抚她!” 周铭抱着孩子不耐烦道:“她自己非得无理取闹!” 原本情绪激动的玲玲又被这句话惹怒了,“是我无理取闹吗?!周铭,我当初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 房间内火、药味愈浓,陈轲给蒋妤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病房。 隔着门,还能听到房间里的争执。 “师姐,你不是想要找一个产后抑郁患者吗?我看这个玲玲就很有产后抑郁的迹象。” 蒋妤摇头,“她不合适。” “不合适?为什么?” 蒋妤看着房间内,周铭在陈医生的训斥下不得不上前安抚玲玲,在周铭的安抚下,原本心情烦躁的玲玲渐渐平息,抱着周铭的腰痛哭流涕的场景。 “我要的不是玲玲这种,而且,她也不可能上节目。” 蒋妤头脑清醒,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更清楚什么样的人更适合她的节目。玲玲太过软弱,没有主见,心理不够强大,在节目上,她会崩溃的。 没过多久,陈医生也出来了。 蒋妤上前问她,“陈医生,没事吧。” “没事,就是情绪激动了些。” “陈医生,您之前有没有留意过,也有很多像玲玲这种产后焦虑的产妇?” 陈医生一眼点破她,“你说的是产后抑郁症吧。” 蒋妤不由得为之失笑,“您知道?” “看你说的,我可是妇产科医生,看得多了也略有涉及,”陈医生一边走一边和蒋妤谈,“其实之前在医院就诊过的六名死者,我也怀疑她们是因为产后抑郁的原因而自杀,但是我人微言轻,家属觉得我在推卸责任,不愿意相信我。你们媒体的力量大,如果愿意挖掘这事,我很乐意帮忙。” 蒋妤伸出手,“谢谢您。” 陈医生与之相握,“蒋主播,应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愿意为医院查明真相。” “应该的,”蒋妤凝眉问道:“不过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您说。” “之前我来医院采访的时候,曾经有一名孕妇独自一人来医院生产,没有家属的陪伴,不知道这位孕妇现在怎么样了?” “母女平安。”陈医生停下脚步,转过身指着走廊的尽头,“最后一间是VIP病房,她就住那。” 蒋妤心下明了,“我明白了,谢谢您。” 蒋妤与陈轲去往那间VIP病房,房门没关,听到了房间里哄孩子的声音,敲门后,房间脚步声传来,门被拉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开的门,脸上的黑眼圈和皱纹很深。 “请问你们找……” “我们是星光电视台的记者,我叫蒋妤,请问我们可以进去吗?” 女人感到疑惑,“星光电视台的记者?你们来干嘛?” “进来吧。”房间里传来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 蒋妤循着声音走进。偌大的一个房间内只放了一张床,光线宽敞明亮,躺在床上的女人手上拿着一本书,看到了结尾部分。 “蒋主播,你好。” 蒋妤站在床边,近距离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五官精致,一颦一笑都极有魅力的女人,“你认识我?” “《法政时刻》的女主播,我怎么不认识?” “是曾经。”蒋妤纠正她。 “对,是曾经。”女人微微一笑,“你的辉煌止步于四年前,现在,失去了一切的全职太太,你后悔吗?” 说不上后悔不后悔,她只是用了一段很长的岁月,才丢掉许薄苏带给自己的一切。好的坏的,她都不要了。 蒋妤静静看着她,视线转移到她手上厚重的书籍上。 全英文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女人将书阖上,摩挲着书籍烫金的封面,“我很喜欢莎士比亚的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毅然赴死,幸福死于家庭,死于宿仇,死于抗争,爱情却依然永垂不朽,多伟大啊,而不像你,蒋主播,你的爱情死了,家庭死了,事业也死了,都是因为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女人说这话时的语气很淡,唇勾起淡淡嘲讽的笑。 蒋妤问她,“你呢?” 婴儿的哭声嘹亮的传来。 女人浅浅的笑,渐渐无声笑出了眼泪,“我不是朱丽叶,我是‘蒋妤’,我的爱情也死了,死在了我的信任里,在醉生梦死的世界,死在了他给我编织的美梦与牢笼里。” 女人可怜的看着她,也可怜地笑自己,“蒋妤,我们同病相怜。” 17.第 17 章 所谓同病相怜, 是因为有着同样的遭遇和痛苦而互相同情。 “你好蒋主播,我叫赵娅。” 原来是娅不是亚。 蒋妤看着病床上即使在产后,也依然明艳动人的女人,蒋妤不由得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会这么狠的心肠,将她一个人扔在医院。 她友好将手伸了过去, “你好, 蒋妤。” 赵娅眉眼间一抹温柔携着坚韧, 都说女人最好的武器是温柔, 男人无法抗拒, 但其实只有女人最清楚, 女人可以温柔,可以强势, 可以千娇百媚,她们有千般姿态,万种模样,随着时间和生活,磨砺成自己需要变成的样子。 “你想采访我?” 蒋妤手上没有话筒,陈轲手上没有摄像机,这构不成一个采访。 “不, 这不是采访。”蒋妤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以闲适的姿态、聊天的口吻说:“你刚到医院时我也在, 当时的你, 是一个人?” 赵娅看着房间里抱着孩子的女人,“徐姐,你先带孩子出去吧。” 徐姐拿着奶瓶在喂奶,听了这话应了两声,离开了房间。 蒋妤给陈轲使眼色,陈轲也有眼色的离开。 房间里只剩蒋妤与赵娅两人。 蒋妤的强势是外露而凌厉,而赵娅的强势,却是掩在温柔的假面下。 “怎么会是一个人,明明是两个人。”赵娅看着她,目光很平静,“蒋主播,你不用可怜我。” 蒋妤懂她的意思,她们同为女人,可以感同身受,可以同病相怜,但就是别可怜她。 没人需要这卑微的可怜,在这场交谈中以并不对等的姿态交流。 咱们平等,你可怜我,怜悯我,像是我低你一等,这不公平。 蒋妤换了个话题,“你刚才说,我们同病相怜?” “是啊,咱们同病相怜,”赵娅将一缕发丝夹至耳后,一双似水的眸子幽幽的流转,“四年前,是你最辉煌的时候,而你却急流勇退,离开了主播台,抛弃自己的事业,抛弃自己的理想,更抛弃了自己的尊严,只为了一个男人。” 有些事情,自己提,是激励,是告诫,别人提,是在心窝上捅刀子。 “你当了全职太太,从此不知所踪,而你一手打造的事业,到了你妹妹的手上。”赵娅看着她淡淡的笑,“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因为当年你是我的偶像,你的《法政时刻》,我一期不落,现在的《法政时刻》是个什么东西?哗众取宠的玩意儿。” 赵娅说这话的语气很是不屑,眉眼间带了针锋相对的戾气。 “现在的《法政时刻》虽然不是最好,但相对而言,还是一档好节目。” 蒋妤不承认《法政时刻》的表达方式,但相对收视率而言,它真的是台里一档数一数二的好节目。 特别是在这个收视率至上的时代,无疑,《法政时刻》在蒋嫣手里,是成功的。 赵娅不由得失笑,“你也说了,相对而言。当时你的离开让我很气愤,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你这样愚蠢的女人,竟然甘心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这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的事情。” 说到这,赵娅微顿,语气不如之前的流畅与理直气壮,夹杂着难掩的苦涩和哽咽,“直到后来……他跪在我面前,拿着戒指捧着鲜花,求着我嫁给他,我当时就明白了你的决定,因为那真的是一件关于爱情,最美好的事情。” 蒋妤点头,“是,爱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你知道吗?我从前是一名珠宝设计师。”赵娅看着她的眼神恍惚,眸子里氤氲了水雾,“我的工作很忙,有时候顾及不到家里,他就让我辞职,安心做个全职太太,还说,会把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我,会养我,可结果呢?我像个废物,我什么都不会了,我没有经济来源,我和社交越行越远,区区三四年,就让我看清了他的心。” “那天他和我提离婚,我连离婚协议书都还没来得及签,他就被他那个生病的狐狸精一个电话叫走了,我只能……只能自己打急救电话,自己上担架,蒋妤,你懂这种感觉吗?”赵娅眼底的雾气最终散去,她看着窗外,表情木然,“我经常想,我现在一无是处,那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只要我跳下去,我就不用这么痛苦。” 很明显的自杀倾向。 “我懂,我知道。” 在无数个夜晚,蒋妤曾站在窗台边,想结束自己荒唐的一生,可蒋蹊的哭声却让她止住了脚步。 也有很多次,她抱着蒋蹊站在窗台。 孩子是无辜的,可慢慢长大,他会是痛苦的。 但那时候阻止她的是,她和蒋蹊不一样,蒋蹊还那么小,他还没见过这人世间最美的花,最白的云,最蓝的天,最长的路和最清的河,她不能那么自私。 她像疯了一样拿着锤子和长木板,将家里所有的窗户封住,却又一次又一次地崩溃,用拳头一拳一拳砸着木板。 天好黑,风好冷,连洒在地上的月光,都是凉的,风灌进房间吹得窗帘都飘了起来。 蒋蹊会着凉的。 她又将掰开的木板用锤子牢牢钉在窗户上。 她鲜血淋漓得像个孤魂野鬼,失魂落魄站在被自己钉牢的窗边,没有人愿意救她。 现在赵娅和她一样,悬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是万丈悬崖,退后一步是海阔天空。 “你知道不知道一个病症,叫产后抑郁症。” “产后抑郁症是女性于产褥期出现明显的抑郁症状或典型的抑郁发作,与产后心绪不宁和产后精神病同属产褥期精神综合征。产后抑郁发病的概率在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三十,抑郁症最突出的症状是持久的情绪低落,贬低自己,阴郁,无精打采,困倦,哭泣,严重的,有自杀的倾向。” 赵娅看着她,眸子里没有波动,“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患了产后抑郁症?” “这个病一直以来被人忽略,前段时间星光电视台晚间直播报道的六名产妇自杀的原因,就是因为产后抑郁。以你的表现看,我觉得是,但是具体的,我希望你能找医生诊断,”蒋妤沉默片刻,最后却不得不稳住自己的声线,继续说:“这或许很残忍,但我还是想说,我要做这一期的节目,向大众展示什么是产后抑郁,我确实需要这么一个抑郁症患者,发自内心剖析自己,让所有人都看到,产后抑郁的危害,我想让这个问题被重视,不再被人忽略。” “所以,你想让我上节目?” 蒋妤坦然道:“是,这是我第一档复出节目,不能有失。” “你复出了?”赵娅难得有了浅浅的笑,“你要自己主持节目了?” “是。” 赵娅怔怔望着蒋妤,“四年了吧,你又要站在主播台上了。” “赵娅,你也可以的,你是最好的设计师,你能让一块……普通的珠宝,绽放最独一无二的光芒,就像你自己,你也是最独一无二的。” 赵娅反驳,“我不是……我已经拿不动笔了,我画不出任何东西,我所有的天分,都死在了我的婚姻和爱情里。” 窗外是最璀璨的阳光,而赵娅却灰败得,像一朵枯萎的鲜花,在这阳光的沐浴下,静静等待着凋零。 她在静静流逝着自己的生命,不再对任何事物抱有期待,即使是孩子,也无法让她重新点燃眼眸里那对生活的热情,一小簇火光。 蒋妤握着她的手,“赵娅,你的天分都在你自己的手里,它没有死,一个婚姻,不能抹去你的天分和光芒。” 赵娅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三年了,我与世隔绝三年了,我离开设计师这个行业三年了,更新换代这么快,我已经过时了,我还能做什么呢?我的人生这么失败,我为什么还要做呢?” “你的人生还有未来,还有你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你人生的辉煌起步于你一知半解,现在的你,和当初刚步入职场的你有什么不同?当初你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现在为什么不行?” “赵娅,没有人能否定你的价值,你的丈夫不行,家人不行,朋友不行,时间更不行,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行。我不是心理医生,我不能帮你治病,我只能告诉你。”言尽如此,蒋妤也不说了,递给她一张自己的名片,“我需要你,节目在后天播出,如果你愿意,麻烦和我联系。” 名片就放置在赵娅的手边,蒋妤起身,临走前站在门口回头,看着阳光洒在赵娅身上,笼得她越发的瘦小。 “我和你并非同病相怜,他没有下跪,没有戒指,没有鲜花,没有工资卡,更无关爱情,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是。” 她比赵娅可悲多了,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只有孩子。 靠着孩子苟延残喘,是蒋蹊救了她。 在很多个岁月里,蒋蹊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蒋妤离开病房,走廊里陈轲迎了上来,“怎么样?她同意了吗?” “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没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的。” ***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一句空话,在录制节目的前一天晚上,她接到了赵娅的电话,说是愿意上节目。 蒋妤和她沟通好了一切,翌日来到星光园录制节目。 节目组工作人员全数到位,六名死者的家属蒋妤请来了向由,医院的采访和赵前川的采访也已剪辑完成,一切整装待发,只差赵娅。 过了约定的时间,蒋妤给她打电话,可是打不通,她打电话询问医生,得到的回复却是赵娅带着孩子出院了。 “蒋妤姐,节目在十分钟后播出!” 陈轲将电话挂断,英俊眉眼间难得染上了急色,“电话打不通,师姐,我出去找!” 整个节目组因为赵娅的缺席而急的团团转,在他们的节目策划里,赵娅是最核心的人物,也是节目关键点,重中之重。 蒋妤淡定道:“来不及了。” “可是赵娅不来……” 蒋妤沉声道:“赵娅不来,这个节目也要做下去!” 她知道,这个节目受到了台里无数人的瞩目,其中等着看她笑话的,在多数。 她背水一战,无路可走,除了咬紧牙关,别无他法。 “蒋妤姐,不如就让我们事先准备好的嘉宾上场吧,反正都一样,都是抑郁症。” 蒋妤目光凌厉,如刀似剑一般刺向适才说话的那人。 “参与这件弄虚作假事件的,统统开除!” 现场几名编辑缩头不敢言语。 蒋妤最恨这种习气,年轻的媒体人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在演播厅的镜头下,愚弄大众! 临场事故蒋妤从前处理不少,嘉宾开播前不到场的,中途退场的,情绪激动的,在直播节目中,往往最考验主持人功底。 蒋妤从容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蒋小姐,怎么了?”电话传来王姨的声音。 蒋妤说:“王姨,小蹊在吗?” “在,我把电话给他。” 没过一会,电话里传来蒋蹊稚嫩的童音,“妈妈!” 办公室内极其安静,蒋妤电话里这一声妈妈格外响亮。 所有人面面相觑,妈妈? 显然吓得不轻。 “妈妈在,小蹊想不想妈妈?” “想!可是妈妈你现在不能想我喔!要好好上班,下班之后才可以想宝宝!” “嗯,好,妈妈听小蹊的,现在不想,下班之后加倍的想,”蒋妤顿了顿,“小蹊,妈妈爱你。” “我也爱妈妈,mua~”蒋蹊冲着电话大大亲了一口。 蒋妤嘴角带起一抹不自觉的微笑,似乎得到了满足,又似乎得到了慰藉,“好了,妈妈该工作了,先挂了,宝宝我们晚上见。” “妈妈再见!” 蒋妤将电话挂断,对四周呆若木鸡的人浑然不顾。 导播急冲冲走进办公室,“蒋妤,快快快,倒计时了!” 蒋妤深吸口气,接过导播手里的话筒,推开门,走进了演播厅。 18.第 18 章 八年前, 她从国外留学归来,上的是常青藤名校,接受的是高等的教育,学到的是丰富的知识, 所有人都说, 当一名记者埋没了。 可她却执拗的进了这一行。 她的老师陈文洲告诉她,记者不是人, 是传播真相的声音。 当一名记者容易, 当一名有良心的记者难。 蒋妤很不明白, 短短她不在台里的四年时间, 曾经拍着自己胸口大呼新闻理想的人全都变了个样。 星光电视台大环境下, 似乎唯有她愿意踏足于真相的大门。 蒋妤听着耳麦里导播倒数的声音, 最后一个‘1’,拿着话筒, 走上了主播台。 时隔四年,她终于再次拿起了话筒,走上了万众瞩目的主播台。 “大家好,欢迎收看《真相周刊》第一期,我是主持人蒋妤。” 现场观众掌声如雷,来的大多是蒋妤三年前的粉丝,如今女神复出, 在外界的质疑与鄙夷中, 来现场观看节目的人还是坐满了演播厅。 蒋妤目光扫视而过现场众人, 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期待, 看出兴奋,也看出了不屑。 她握着话筒,单刀直入,“一个月前,碧水花园小区,接连有六名孕妇跳楼,警察调查之下,全数死于自杀,而自杀的原因不得而知,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因为无解,所以舆论传播得极其严重,而这其中,最为严重的是晚间新闻栏目组报道的一则六名死者曾在第九医院生产的新闻。” “不可否认,六名死者确实曾经在第九医院生产过,但是据我调查所知,当时六名死者的身体状况满足出院要求,可尽管如此,医院还是被愤怒的家属围困,大门被砸,医生以及护士受伤。” 大屏幕上播放的是陈轲拍摄的照片,愤怒的家属,沾血的玻璃碎片,大厅里茫然失措的医生护士,全场静谧。 不需要激烈的视频,这几张照片有着蜉蝣撼树的力量,直击人心。 “这是六名死者的病历单,我们医院绝对没有在病人不适合出院的情况下允许出院……”屏幕上是那天蒋妤对第九医院陈医生的采访,陈医生直视着镜头,“我们没有错。” 蒋妤将第九医院交给她的病历单摊开,“六名死者身体状况良好,她们的死,与医院无关。但是今天,我们不是来探讨新闻对于舆论的引导,我们探讨的是真相!” 大屏幕上播放的是一则小短片,视频上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企鹅,离开了队伍,独自一人朝着陌生的远方走去。 一摇一摆的小企鹅在这过程中连摔了好几跤,摔倒的模样,惹得现场观众忍不住的发笑。 小企鹅走到了冰川的边缘,可依然没停下脚步,纵身一跃,跳下了不知深浅的冰川。 现场观众为之惊呼,视频截然而止。 蒋妤脸上没有笑,她向观众介绍,“这是英国的一项调查,调查结果发现,企鹅属于群居动物,不会单个活动,但是有这么一种情况,当企鹅患有抑郁症时,它会独自一人离开,从悬崖上跳下去。” 大屏幕的视频定格于小企鹅匍匐在地的尸体上。 “抑郁症,属于二十一世纪新发现的一种心理性疾病,已经逐渐走进大家的视野,但我们今天说的,不单单是抑郁症这个话题,而是抑郁症的分支,产后抑郁。” 蒋妤刻意停顿,看着观众席上窃窃私语的交头接耳,演播厅的镜头也从蒋妤,放在了观众的身上。 “产后抑郁症这个疾病,还未曾能引起大家重视,根据我们的调查结果显示,我们有理由相信,六名死者死前,都患有产后抑郁症,而且,已经相当严重,为此,我们请到了六名死者之一的家属,向由。” 大厅内一座椅上,向由颓然坐在那,脸色灰白,他手里拿着话筒,照着事先排练过的说:“我叫向由,是死者的丈夫。” “你好,不知道能不能将你所发现的向大家展示出来。” 再次揭开伤疤的痛苦不好受,他颤抖着手,将妻子的诊断报告拿了出来,浮肿的眼睛不仅黑眼圈很重,眼眶里,也布满了血丝。 “这是我妻子的诊断报告,上面说,她患有产后抑郁症。” “那您有没有发现您妻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向由几度哽咽,“她本来是个很温柔的文,那段时间很沉默,时不时会流泪,我问她,她也什么都不和我说,后来我工作忙,回来晚了,她会在半夜的时候偷偷的哭,她哭的时候我都知道,我以为她只是压力大,发泄发泄就行了,可是我没想到,她……” 向由把脸埋在手心,呜咽道:“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没有及时看出她的不对。” 蒋妤叹了口气,看向了大屏幕。 屏幕上播放的是蒋妤采访的几名死者家属,在描述着死者生前的怪异之处。 无一都谈到了突然的沉默,突然的爆发。 采访播放过后,大屏幕上有两张清晰的照片,一边是诊断报告,一边是是向由妻子的遗书。 “对此,我们也采访了心理研究所的教授,赵前川教授,他也针对此事进行了简短的采访。” 视频中赵前川穿着白色大褂,坐在镜头前丝毫不怯场,专业的态度和从容的谈吐,很是有魅力,而以赵前川教授的专业而言,没有谁,比他说的话更有信服力。 “通过对比几名死者家属的口头描述,以及其中一名死者的产后抑郁症的诊断书,我可以断定,几名死者在死前都患有产后抑郁,但这个产后抑郁是否是导致死者自杀的唯一因素,我不敢保证,我只能说,产后抑郁症患者,其中之一的症状,是有明显的自杀倾向。” 没有过多的话,只这寥寥几句,足矣。 现场观众有人发声质疑,“六名死者除了一名死者留下了诊断报告,其他几名死者都是通过家属的描述来进行揣测,也就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其他五名死者曾经患有产后抑郁,不确定的因素存在,我可以质疑你们新闻的不严谨吗?” 话题尖锐,以小见大,直接将话题矛盾引至新闻严谨这一媒体人都敏感的话题上。 后台的工作人员看着捏了一把冷汗。 观众现场发声质疑,这也是节目的环节之一。他们无力阻止,只能让蒋妤自行把握。 “感谢这位先生发声,”蒋妤说:“没错,死者已矣,她们生前是否患过产后抑郁症,的确无从查起,但只要生活过,就会留下可以考据的细枝末节。我们考察历史,也正是从这些细枝末节出发,从记载的文献出发,探索那些死去百年千年的人物,从而盖棺定论。同样的,死者生前最为亲密的人的口述,一样也可以成为考证的凭据之一。” 现场掌声雷动,为蒋妤的重返,也为蒋妤的绽放,连同那位提出疑问的观众,也微笑地将双手举过头顶,鼓掌示意。 直到掌声平息下来,蒋妤这才调整语气,“在很多时候,大多数的女人习惯于依赖,在怀孕过程中,她们会产生一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丈夫很稀疏平常的一件事,一句话,在她们心里,会演变成各种胡思乱想,她们惴惴不安,没有安全感,她们需要得到重视和安慰,这个时候,需要丈夫和家人的安抚和陪伴,不能一味的指责和忽视,所有在大家看来的无理取闹的行为,很有可能是忍耐多时的崩溃。” “而今天,我们节目组也请到了一位曾经患有产后抑郁的女人,她可以带大家走入产后抑郁症的世界。” 蒋妤沉默片刻,随即将自己胸前主持人的胸牌摘下,握在手心。 所有在场观众不明所以,就连坐在蒋妤身侧的向由,也不明白这位骄傲坚强的主持人是怎么回事。 排练时,没有这一幕。 蒋妤对着镜头抬起头,“大家好,我叫蒋妤,是一位单亲妈妈,曾经患过长达一年的产后抑郁症。” 万众瞩目之下,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一档直播的节目,不仅需要主持人的功底,更需要节目组工作人员的全力配合,直播前必须是经过三次以上的彩排,方能直播,而且主持人必须严格按照彩排时的流程进行,杜绝一切意外的发生。 蒋妤这突如其来的行为,打了节目组导演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回事?蒋妤怎么不按彩排走?”节目组导演是个脾气火爆的人,火发得脸色通红,“赶紧启动应急措施!” “等等,让她继续。”陈文洲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节目组。 “陈副主任。” 陈文洲看着演播厅那一抹明亮,打磨之后的明珠,更为璀璨,“你要相信她,相信曾经《法政时刻》的创办人。” 演播厅中央的蒋妤深吸口气,放下自己身为主持人的强硬的态度,紧抿的嘴角向上划出弧度,眉眼间不再凌厉,沾染了淡淡的柔和。 “我是一名单亲妈妈,三年前在妇产科,生下了我的儿子,我还记得当时整个城市下着大雨,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窗户上,我羊水破了。当时家里没有其他人,是我自己打的急救电话,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急救车二十分钟之后才到,因为当时是上班高峰期,城市赌得密不透风,我坐在地上很惶恐,说来也挺可笑的,我在怀孕时做了大大小小的攻略,像做旅游攻略似得,自以为熟练掌握了一切生产的步骤,可真正到了关键时刻,手足无措。” 面对观众,面对镜头,她说得很轻松,将枝丫绿叶剪去,只留下粗略的树干。 可实际却是,当时她打开窗户,任由大雨倾盆,砸在自己身上,她所有的痛哭与热泪,都被雷鸣与大雨吞噬。 她看着高楼下的地面,车流与人流,满目的昏暗与消沉。 恍惚间,她听到了肚子里孩子强烈的生机。 她好感谢,感谢当年的自己,勇敢的撑了下去。 现场观众安静聆听。 “我是自己一个人爬上的担架,当然,我一直都没向那两位抬我的医护人员说声谢谢,因为当时的我达到了人生中体重最高,他们肯定抬得吃力。”蒋妤低头,嘴角轻微的抖动,“生孩子的过程对于每个妈妈而言都是一样的,顺产,剖腹产,当时我的选择的是顺产,很幸运的是,我和孩子,母子平安。” 这些记忆对于蒋妤而言,已经过去了八年,理应在八年里消磨的记忆,却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越发的清醒。 “我也很感谢当时全力照顾我的医生和护士,还有,一直照顾我儿子的王姨,如果不是她们,就不会有今天站在台上的我,”蒋妤深吸口气,沉默片刻后说:“那真的是一段很难以言喻的经历,生完孩子后你会觉得你所有的价值都得到了体现,现在躺在病床的你,是没有一丁点价值可言的。我浑身上下充满了负能量,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当时的我情绪异常低落,连孩子也不能安慰我。”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因为我一无所有,我整个人像陷在淤泥里,越挣扎,就陷得越深,极度的自我厌弃,让我有了轻生的念头。有很多次,这种念头是无缘由的,突然一下就冒出来,根本让你措手不及。那是种很疯狂的念头,一旦起了,一旦冒头,那就是你根本无法压抑的欲、望,求死的欲、望。” 说到这,蒋妤顿了顿。 将伤疤撕开不是件好受的事情,用谈笑风生的口吻,漫不经心的语气,更为艰难。 蒋妤很有解开衣领纽扣喘口气的冲动。 “我曾经一度想带着孩子离开,可是当我看到孩子脸上的笑,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他还没经历过这璀璨的人生,没有见过这最美丽的人世,他还没有感受到亲情爱情和友情,他应该有辉煌的人生,应该有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他的人生由我创造,但是决不能由我结束,我没有这个决定的权力。” 蒋妤脸色挂着淡淡的笑,“现在他已经三岁了,上幼儿园了,很多小朋友都喜欢他,他经常和我说,自己是个小男子汉,以后会保护我……” 她声音哽咽,她望着镜头,眼眸无限柔情,“妈妈向你道歉,曾经的我没能当好一个妈妈,是我的错,可是妈妈愿意用余生来补偿你,好好爱你。” 演播厅掌声再次雷动,蒋妤微笑的将自己主持人的胸牌带上,这才发现,手心一处深深的凹痕。 原本以为,自己能风轻云淡的将上辈子那么久远的事情宣出于口,却没想到,竟还是在意得这么深刻,连自己都没料到的深刻。 她举着话筒,在镜头前再次化身为那个自立自强的节目主持人。 “英国作家托马斯·卡莱尔曾说过,未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我现如今能在台上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那些日子已经过去,对我而言,那只是一个伤疤,但是,对于现如今千千万不知道在哪个深夜哭泣的妈妈而言,不是!六名死者敲响了我们的警钟,谁又能想到,连续的死亡背后,竟然是一种不为人知的疾病!” “她们现在正被这种疾病陷于泥泞里,她们渴望得到理解,得到包容,得到拯救,她们此刻也在艰难的自我救赎,你是想拉自己的妻子一把,还是想推自己孩子的母亲一把?妻子的丈夫们,孩子的爸爸们,我知道你们很忙,但是有时候也请你们停下忙碌的脚步,多注意一些细枝末节,静下心来,耐烦的,帮帮你的妻子,帮帮你孩子的母亲。” 后台员工目不转睛望着蒋妤,所有人默契保持沉默。 越调查才越清楚,越深入,才越发沉默。 他们曾经对产后抑郁的话题不屑一顾,固执认为,不过如此。 可深入调查后才发现,在那名为母亲的荣誉背后,也有这么一群人,裹在黑暗里腐朽沉沦,身边充斥着不理解的声音,曾经最爱她们的人,亲手将她们推向深处的淤泥。 会得救吗?会得救。 会好吗?会好。 三到六个月可自动痊愈,严重一年到三年,不死,总会好。 不能被救,唯有自救。 自救成功了,是蒋妤。自救不成功,就是六名从窗台一跃而下的妈妈。 办公室内有人开门探头问了一句,“请问蒋主播在吗?” “蒋主播在录节目,什么事?” “门卫那传来一个电话,说是有个孩子,自称是蒋主播的儿子,想要进来。” 众人再次保持沉默。 陶蓁蓁说:“我去接。” 19.第 19 章 《法政时刻》演播厅, 蒋嫣与律师团成员握手言谢后,回到后台,边走将耳麦取下,“节目送去审查, 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先下班了。” 蒋嫣的助理接过耳麦,点头应是, “好的。” 蒋嫣拿着包往外走, 路过大厅时, 一群人正围在大厅屏幕前, 竟然是难得的安静。 “你们在看什么?”蒋嫣站在原地, 一行人听到蒋嫣的声音, 回头,“蒋嫣姐。” 蒋嫣点头, 将目光放在大厅的大屏幕上。 这是星光台的传统,台里的直播节目会同步在大厅的大屏幕上播放。 蒋嫣看着直播平台上的《真相周刊》,蒋妤正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例,平淡的语气向观众展示一个曾经患有产后抑郁症的女人的内心世界。 现场掌声雷动,无不为之动容。 “蒋妤姐真不愧是咱们台里的王牌主持人,即使四年过去了,水准还这么高, 能独立策划并主持一档直播节目, 咱们台里, 恐怕没几个。” “是啊, 如果不是四年前蒋妤姐离开了电视台,现在不知道有多风光,金话筒得主没得跑。” “我就是没想到,蒋妤姐那么好的身材,竟然生过孩子……所以,四年前她离开节目组,是因为怀孕了?”有人在人群中窃窃私语。 “怀孕的话,那孩子的父亲岂不是……”声音无比的惊讶。 “嘘!不要命了!” “我说怎么了?蒋妤姐真可怜,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带孩子,而且,还得了产后抑郁症。”声音几度哽咽,“我如果是她,肯定……肯定撑不下去的。” “你说,当年蒋妤姐为什么要离婚?” “谁知道呢?” 窃窃私语声在空旷的大厅格外清晰,蒋嫣站在原地,拿着包的手,捏得死紧,手背青筋毕露。 四年前蒋妤因为什么而离开电视台她心里清楚,又因为什么而与许薄苏离婚她更清楚,只是她一直不知道的是,蒋妤当时竟然怀孕了,还顺利将孩子生了下来! “蒋嫣姐,您觉得蒋妤姐这期节目怎么样?” 这问题,实属不怀好意。 但蒋嫣是台里最和善的女主持人,待人亲切,脾气好,从不轻易发怒。 于是她扬着微笑,“以小见大,以社会焦点来揭露社会隐藏的问题,语言很有力量,感染力很足,是很棒的一档节目,不过蒋妤姐的节目一直都很棒,你们可以向蒋妤姐多学习学习。”蒋嫣看看手表,“我想起还有事,先走了。” “蒋嫣姐再见。” 蒋嫣微笑往回走,到许薄苏办公室,却发现办公室内空无一人。 询问之下,这才知道,许薄苏去了《真相周刊》的演播厅。 蒋嫣脚下一软,脸色登时苍白。 *** 《真相周刊》已近尾声,蒋妤站在演播厅台上,总结陈词。 “古往今来,女人一直是柔弱的代名词,女人似水,女人似花,都需要悉心呵护,可是有没有人想过,为什么女人会有产后抑郁的情况?”蒋妤指着屏幕上那泪痕斑驳的遗书,说:“因为没有安全感,没有价值感,认为自己在生完孩子后,再没有一点价值。” 蒋妤问向由,“向先生,请问您的妻子一直是全职太太吗?” 向由点头,“是,自从我和她结婚之后,我就没让她再出去工作,我可以养她!” 蒋妤不由得摇头,将目光看向了观众席,“据我调查,一个月内跳楼的六名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全职太太。她们缺少与社会的交流,缺乏价值的体现,日复一日的空闲的时间,让她们觉得自己已和社会脱轨,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渐渐的,将全身心托付于这个家庭,托付于自己的丈夫。” 越说,蒋妤觉得当初为了许薄苏而抛弃一切的自己简直傻得可怜。 为了爱情义无反顾的伟大,只有在爱情小说里才有。 她在许薄苏那,又算什么呢? 一厢情愿的悲剧而已。 “女人在怀孕时情绪最为敏感,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让没有安全感的她们胡思乱想,会陷入一种自我厌弃的情绪中,这种厌弃,源自于对自我的认知不自信。所以我建议,女性不要过分依赖,要知道,没有什么能给你永远的安全感,除了你自己!当然,我只是举一个比较突出的例子,关于产后抑郁的形成的原因有多种,具体的原因以及治疗的办法需要专业的心理学专家,产后抑郁是病,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如果你发现你的妻子,或者身边的妈妈有疑似产后抑郁的症状,请不要忽略她们,请理解并宽容以待。” 蒋妤语气停顿,看着镜头,说:“以上是今天节目的全部内容,这里是真相周刊,我是主持人蒋妤,我们下期再见。” 现场维持着良久的静默。 蒋妤将耳麦摘下,话筒递给工作人员,嘉宾席上的向由走过来,“蒋主播,谢谢您。” “不用客气,我应该的,节哀。” 观众席上响起一阵如雷鸣般的掌声,众人似乎如梦方醒,起身鼓掌,表达自己最崇高的敬意。 她的老师陈文洲来到演播台,看着她,点头,“节目很成功,蒋妤,欢迎回来。” 蒋妤热泪盈眶。 时隔四年,她终于再次听到了肯定与赞誉。 四年前,她站在《法证时刻》的演播厅上,缕缕听到有人评价她,说她性子太倔,骨头太硬,古往今来,太过直言不讳独来独往的人,都走不长远。 连陈文洲也常敲打她,提醒她,说,过刚者易折,柔善者不败,让她少些凌厉与尖锐,多些与人为善的柔和,节目中亦是。 前世她在娱乐圈打滚,不善于左右逢源,亦不屑于那些见不得人的潜规则,她的经纪人也是如此说她。 可她不服气,娱乐圈爬摸滚打了三四年,这才靠着精湛的演技,一举拿下影后的头衔。 虽说只要是结局是好的,过程再怎么艰难也无所谓,可现如今的蒋妤似乎明白了些。 有些艰难,完全是可以避免的,人不需要太圆滑,但也不需要太刚直,不愿融于大众的人,也难被大众所接受。 但这一道理,是她被打断了脊骨,踩碎了骄傲,践踏了尊严后,才幡然醒悟。 演播厅观众陆续离场,而就在此时,陶蓁蓁从星光园外带着蒋蹊,进了后台。 上节目前蒋妤给蒋蹊打完那个电话后,蒋蹊抱着电话对王姨说,他想妈妈了。 王姨一看时间,正好是蒋妤下班时间,于是便自作主张,带着蒋蹊来到星光园外等妈妈。 星光影视园安保严格,见着王姨和蒋蹊在园外等,盘问了两句,一听是蒋妤的儿子,立马给《真相周刊》节目组打了个电话。 陶蓁蓁将蒋蹊与王姨待到休息室里,小孩的头发柔软浓密,陶蓁蓁忍不住揉了揉蒋蹊的小脑袋,“小蹊,姐姐给你去拿饮料,你乖乖的在这坐好,等姐姐回来好吗?” 小蹊坐在沙发上,晃着腿,看着陶蓁蓁,认真的点点头,礼貌答谢,“谢谢姐姐。” 陶蓁蓁离开休息室,蒋蹊仰头望着王姨,“王姨,这就是妈妈工作的地方吗?” “是的呀,漂亮吗?” “嗯,漂亮!”蒋蹊用力点头,“我以后也要到这里上班!然后开车,接妈妈一起下班!” “那小蹊得赶紧长大才行。” 小蹊露出自己的小胳膊,捏着自己胳膊上的一小坨软肉,咧嘴露出两口小虎牙,“王姨你看,我有肌肉啦,我现在可是男子汉,很快就可以长大啦!” “真棒!” 陶蓁蓁去而复返,带给王姨一杯果汁,给了蒋蹊一瓶牛奶,“小蹊,姐姐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蒋蹊捧着牛奶,嘴唇上全是奶泡,看着陶蓁蓁的眼神,简直在发光,“妈妈下班了吗?” 陶蓁蓁看着蒋蹊那双眼睛,又想起适才蒋妤在节目中的剖析,鼻尖一酸,心里极不好受。 实在无法想象,那么一个坚强而又软弱的女人,是怎么将一个奶娃娃拉扯大,还教得如此活泼可爱。 “当然了,小蹊的妈妈见到小蹊肯定特别高兴,小蹊想给妈妈一个惊喜吗?” 蒋蹊用力点头,“想!” “那姐姐带你去。” 王姨过来要抱他,蒋蹊却跳下沙发,奶声奶气却又义正言辞拒绝道:“王姨你不要抱我哦,我是男子汉了,被你抱会被人笑话的,我可以自己走!” 王姨乐盈盈地看着他,“好,小蹊自己走。” 王姨牵着小蹊,陶蓁蓁在前面带路,一路上,路过的员工见着蒋蹊个个止不住的好奇打量,蒋蹊却对这打量的目光毫不怯场,嘴角扬起大大的微笑。 前面就是真相周刊的节目组,陶蓁蓁回头笑道:“小蹊,咱们到了!” 而与此同时,电梯门开了。 许薄苏从电梯内走出。 人有一副好皮相,很容易让人包容他的内在,特别是西装革履的许副,眉眼深邃,当他投身工作时乾坤独断,表情严峻的模样,格外迷人。 这楼层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了蒋妤直播的内容,或多或少对许薄苏有了些看法,但大多都不敢多言,只敢私底下议论两句。 “许副,蒋妤的这期节目是直播,现在只怕是……”狗腿子林主任跟在一侧,“蒋妤她根本就没按照上报的节目内容走,这是一起节目事故,您放心,这事,决不会姑息!” “叔叔你好!”蒋蹊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许薄苏停下脚步,看着面前被人牵着手的奶娃娃,正仰头望着他。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包揽了璀璨星光,熠熠生辉。 很多次,他曾被蒋妤捂住眼睛,在他耳边呢喃,是节目镜头前从未有过的柔情蜜意,“我好爱你,以及这双眼睛。” 20.第 20 章 许薄苏蹲了下来, 平视望着蒋蹊,“你叫什么名字。” 蒋蹊眨眼,长密的眉睫小扇子似得忽闪忽闪,软软糯糯地声音是充满了童音的天真, “我叫蒋蹊。” “蒋蹊……”许薄苏伸手, 将蒋蹊嘴角那一点牛奶泡的奶渍用指腹揩去,小孩子白皙的皮肤软软嫩嫩, 竟让许薄苏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蒋蹊看到许薄苏指尖上从自己嘴角擦下来的牛奶渍, 小小声的, 不好意思‘啊’了一声, 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捣鼓着, 掏出一包纸巾, 递给许薄苏。 “叔叔擦擦手。” 许薄苏接过。 蒋蹊将剩下的纸巾塞进口袋里,故作成熟的唉声叹气, “妈妈出门总是忘记带纸巾,粗心大意,没办法,家里只有我一个男子汉,照顾女人,是每个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蒋蹊骄傲拍拍胸,“好啦, 叔叔, 我要进去看妈妈了, 不和你多说了哦。” 陶蓁蓁看到这一幕, 心跳加速,也顾不太多,笑着打断,“许副,节目现在应该结束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带小蹊进去了。” 许薄苏眉眼深邃看着蒋蹊,微眯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陶蓁蓁牵着蒋蹊的手,逃似得进了节目组后台,许薄苏这才站了起来。 一旁的林主任也知道些内情,迟疑着问许薄苏,“许副,这事……” “在嘉宾不在场的情况下,蒋妤身为主持人,成功救场,挽救了真相周刊的直播,也避免了星光台的名誉损失,林主任,这不是事故。” 许副说不是事故,那么这就不是事故。 林主任在一侧笑着应承了下来,说:“是,我明白了。” 演播厅的观众已陆续离场,蒋妤回到后台,观看适才自己的直播,边看边与陈文洲讨论,对一些细节不甚满意。 “老师,这个举动我太冒失了。”蒋妤指的是在节目中将主持人的胸牌取下的动作。 陈文洲却不啬赞扬,“戴上主持人的胸牌,你就是主持人,取下,你就是普通人,这个细节把握得很好。” 蒋妤凝眉,却怎么也不满意,她吹毛求疵的对待,几近苛刻。 但也知道,这档节目并不是走冷冰冰路线,节目策划的初衷,也有利用人性的柔软与弱点去打动人心。 陈文洲走后,蒋妤依然站在屏幕前看着视频里,自己的表现。 稍稍抬头的瞬间,发现节目组人员纷纷以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蒋妤很奇怪的问:“怎么了?” 节目组内是难言的沉默。 蒋妤很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似乎是在可怜她,怜悯她。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生了孩子,身材还这么好?” 这么一打趣,气氛登时活跃,没有了之前的凝重,连蒋妤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了陈文洲所说的,柔软。 “妈妈!” 独属于小孩子嘹亮而又稚嫩的童音从门口方向传来,蒋妤回头,惊讶无比,“小蹊?” 小蹊张开双手,蹬蹬蹬的朝着蒋妤跑来。 蒋妤连忙蹲下抱住他,顺势将他抱在怀里。 蒋蹊抱着蒋妤的脖子,可怜兮兮的耷拉着脸,唯恐担心自作主张,惹蒋妤生气,“宝宝来接妈妈下班,妈妈会不会嫌弃宝宝?” 蒋妤蹭着他的脸颊,“接妈妈下班?那小蹊有没有开车过来?” “宝宝还没有驾照,不能开车!不过,宝宝明天就去考!考到了以后天天开车接妈妈下班!” 最天真的声音往往最真诚。 蒋妤笑着回应,“好。” 她的手机响起,是赵娅的电话。 蒋妤摁了接通键,将电话放在耳边,听了一会后又沉默的将电话挂断。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蒋蹊在蒋妤耳边轻声地问。 有工作人员拿过来文件让蒋妤签字,蒋妤一手抱着蒋蹊,一手拿着笔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撂下笔,“节目后续你们处理,我累了。” 她抱着蒋蹊,笑道:“我们现在回家。” 硬撑到现在,蒋妤身心俱疲,为了节目连日奔波,连夜奋战,对精神和精力都是极大的挑战。 已经很久,蒋妤没有在这种高强度之下连续工作,她对自己会感到疲倦这一情况,有些无奈。 她抱着蒋蹊,稳稳踩着高跟鞋,离开了节目组。 要强的人,向来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流露自己一丝的软弱。 蒋妤刚走出节目组的大门,走廊里便遇到了许薄苏。 说遇到这两字其实也不正确。 蒋嫣正在和许薄苏在离节目组大门不远的地方说话,见着蒋妤,蒋嫣喊了一声:“蒋妤。” 蒋妤似乎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看见了,但仿佛又没看见,目不斜视,朝着两人相反的方向离开。 蒋嫣只得尴尬地说:“姐姐她还是老样子。” 许薄苏没有应。 他看着蒋妤清瘦的背影,骄傲又倔强,看着蒋蹊趴在蒋妤肩上,浑圆璀璨、望着他的眼睛,天真无邪。 而与此同时,浓郁的夜色里,高楼的边缘赵娅站在那,俯瞰着这座城市的灯火与楼宇。 她像个腐朽的雕塑,木然立在最危险的边缘。 对面大楼的屏幕上是蒋妤的脸。 ——“以上是今天节目的全部内容,这里是真相周刊,我是主持人蒋妤,我们下期再见。” 坚毅的目光似乎有泪光盈动,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好像刚才在节目中说的一切,与她有关,又与她没有关系。 站在主播台上,讲着自己的故事,又仿佛置身事外,在说着其他人的故事。 她拿出手机,望着远方川流不息,如星河般的车流车道,拨通了蒋妤的电话。 她将手机贴在耳边,热泪盈眶,面带微笑,“蒋主播,对不起。” 楼顶的晚风呼啸,几乎将那声音吹散开来。 赵娅如鲠在喉,“谢谢你。” 她低头看着二十多层的高楼,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如抱着稀世珍宝,从高楼边缘走了下来。 她并非一无所有。 她荒唐的人生止步于今天,但也,重生于今天。 她还有希望,有牵挂,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 蒋妤以真相周刊节目正式宣布回归。 四年前名气家喻户晓,回归之初,依然吸引了不少铁粉关注。 但也有年轻人对此并不感冒,翻出四年前的节目,对此冷嘲热讽,说蒋妤节目冷冰冰,不如蒋嫣知性。 然而蒋妤的一档直播,直接让网上拉踩的声音闭了嘴。 直播实时收视率破2,而在节目播出后的24小时内,网上节目点击量破千万,真相周刊节目的电话被打爆,电话里的人哽咽的感谢蒋妤,让她找回了生活下去的勇气。 也有人激动表示,这期节目拯救了他的家庭,让他发现了最近妻子不正常的举动。 越来越多的人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发表至网上,诉说那些年不为人知,不被人所了解的过往。 最重要的是,晚间新闻栏目组公开向第九医院道歉,承认自己在这则新闻上犯下的错误,并接受大众的监督,保证以后绝不再犯诸如此类的错误。 而六名死者家属也在第一时间向医院道歉,向被自己打伤的医护人员道歉。值得庆幸的是,被死者家属打伤,因伤势过重,一直住在ICU的医生已经苏醒,渐渐恢复了意识,病情一天天在好转。 节目组给蒋妤开通了微博,说这个网络兴起的时代,要走在时代的前端。 蒋妤开通微博后,当天涨了五十万粉丝,她的第一条微博写道:未在深夜哭泣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评论分钟破万,转发破千,大批私信发到了蒋妤的微博。 即使如此,仍然有大批大批的信件寄到了蒋妤的办公桌上,用着最原始的方式,表达宣泄自己的过往。 节目组都说这一切是她的功劳,台里也说,要对蒋妤进行表彰,她似乎得到了人心,站稳了脚跟,与最开始来台里时收获的刁难与白眼是截然相反的待遇。 就连赞助商,也找上了节目组。 陶蓁蓁站在蒋妤面前兴奋地说:“蒋妤姐,有个赞助商,说要赞助我们的节目!” 台里不少节目采取的是自负盈亏的运营方式,蒋妤在开办这档节目时,前期十分艰难。 “哪个赞助商?” “一款汽车品牌!” 蒋妤凝眉,说:“可以让广告部的人接洽。” 有了品牌赞助,等于节目有了进账,节目组员工自然高兴。 可这高兴还没高兴多久,广告部的人说,品牌赞助的事黄了。 “黄了?怎么回事?” 广告部的人看着蒋妤的脸色,“说是另外一档节目,更适合他们。” 蒋妤冷冷一瞥,“《法政时刻》是吗?” “额……没错。” 蒋妤挥手,让广告部的人离开,“行,我知道了。” 陶蓁蓁对此忿忿不平。 陈轲却笑,“蒋主播,不巧,我手上有个品牌想找咱们节目,没有通过广告部,约吗?” 蒋妤问他:“什么品牌。” “也是汽车品牌,”陈轲挑眉,“不过,可比那三流的汽车品牌高端得多。” 21.第 21 章 “一流的汽车品牌?”蒋妤看着陈轲, “给一份资料给我。” “没问题。” 关于赞助商,蒋妤其实有自己的想法。 早些年也有出过节目的赞助商品牌陷入产品质量风波,而危及节目信誉等问题,所以, 找一流的赞助品牌才是上策。 但赞助商看重的是节目的知名度和收视率, 蒋妤节目前期没有赞助商闻讯,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 赞助商找上门洽淡的可能性很大。 只是蒋妤想不通的是, 现如今蒋嫣的《法政时刻》的赞助商品牌有两个, 一个国际护肤品牌, 另外一个是稍稍逊色一些的手机品牌, 怎么说, 都比那三流的汽车品牌强,怎么会如此愚蠢, 退而求其次?这不是打自己节目的脸吗? 不过,关于蒋嫣的事,她没那个插手的准备,既然她喜欢那个汽车品牌,给她就是,原本她也就没打算与那汽车品牌签约。 陈轲的办事速度快,第二天便和他口中所谓的一流汽车品牌的赞助商约好了时间。 蒋妤看着面前的汽车负责人, “我不是很明白, 您为什么会看中我们节目, 而不是其他节目, 毕竟台里比我们优秀的节目数不胜数。” 负责人似乎早有准备,笑道:“其他节目或许很好,但是蒋小姐您的节目,会是最好的,所以我为什么要放弃最好的,而选次要的?我是商人,利益第一。” 蒋妤微楞,当即愉快与负责人定下了赞助事宜。 有了赞助商,节目组众人心里一颗石头终于落地,在选择第二期节目选题时,蒋妤在台里,感受到了与先前不同的待遇。 她如今名声暴涨,网络上关于蒋妤在节目中自我剖析的过往有不少的探讨,就连台里,最近的流言蜚语也有不少。 起初不少人觉得蒋妤当初靠着许薄苏上位成功,现如今的蒋妤展现自己的实力后,此类声音少了许多。 以及节目播出当天,蒋妤独自一人抱着孩子离开星光园的照片传了出来,单瘦的女人,坚强的单身妈妈,以及悲惨的过去,颠覆了台里对蒋妤有所看法的人的观点,反而开始有了些对许薄苏的非议。 当初许薄苏与蒋妤结婚的消息,整个台里可是传遍了,这结婚没几天,妻子还怀着孕,你就离婚了?人干事? 简直渣男行径! 蒋妤名声远扬的同时,许薄苏的形象,可是一跌到底,但毕竟是副台长,明面上也不敢说得太过。 而就在此时,蒋妤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她爸的。 手机屏幕上蒋士予的名字赫然出现,看着来电显示,蒋妤一时间竟有些棘手。 她和蒋士予的关系不冷不淡,逢年过节也只是打个电话问一两声,她心里一直哽着一根刺,她只比蒋嫣大上一岁。 蒋妤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接听了电话。 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蒋士予沉稳略带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回家!马上回家!” 蒋妤垂眉,“爸,我这边工作走不开。”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小妤,为什么不告诉爸爸?” “没必要,”蒋妤说:“我现在挺好的。” “什么叫没必要?这么大的事,你一点都不肯告诉爸爸?” 蒋妤永远都忘不了她妈死了之后,蒋士予将蒋嫣母女带进蒋家的那一天,她不愿意蒋嫣的妈妈住她妈妈住过的房间,睡她妈妈睡过的床,用过的东西。 可是她没有任何能阻止的力量,唯一能做的,是拖着行李箱,远走国外。 “爸,没事,都过去了,您身体还好吧,过段时间……我带小蹊回去看看你,我工作忙,就不和您多说了,先挂了,再见。”蒋妤将电话挂断。 父女二人也都习惯了这样的突兀。 蒋妤揉着太阳穴,继续看着底下人送上来的选题。 查出真相,点出现实,是节目宗旨,但接连两天的选题蒋妤都不太满意。 蒋妤翻到最后,一则新闻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偏僻的山区,有一个小村庄,路况不好,小村庄几乎与世隔绝。 但两个月前有几名背包客误入这个地方,偶然之间距离小村庄十里之外的一处大山深处,发现了十几具尸骨。 白骨森森,全数在一个隐蔽的山洞内。 背包客当即报警。 警察发现,一共有十四具尸骨,经过DNA的检测,全是小村庄里现居住的村民的亲属,而且,死者年龄普遍大于六十五岁,死亡时间从最长的五年前到半年前,没有明确的致命伤,倒是不少尸骨检验出有不少陈年旧伤,譬如,断腿,断指等。 在警察调查之下,这才知道,原来小村庄这些年陆陆续续有老年人失踪,都是腿脚不便的人。 村里的年轻人曾经翻遍了方圆几十里的地方,那个所谓的山洞从来没有找到过。 这一调查结果发布后,引起社会轰动,得到了广泛关注。 传什么的都有,最离谱的还是莫过于鬼神之说。 偏远的山区,与世隔绝的山村,似乎也就只有这鬼神之说能圆。 蒋妤看着这则新闻良久,当即决定做这期报道! 她在警察那了解到,山上发现的白骨,其实是山村里曾经几十年的住户,有儿有女,孙子都满地跑,家庭幸福,尸骨也没有他杀的痕迹。 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自杀。 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十多人连续五年内自杀在同一个山洞里,实在令人猜不透。 警察还告诉蒋妤,他们在调查那个山村时,民风淳朴,村民都很和善。 蒋妤决定做这期节目时,得到了不少人的反对,就连陈文洲也说,那地方偏僻,案情还不明朗,有危险,你是记者又不是警察,还想查明真相吗?更何况,你向来主张以小见大,你这个‘小’是十几条人命,能点出什么‘大’?更有可能,你这个‘大’,还不如那个‘小’。 毕竟是十几条人命。有什么能大过人命的? 蒋妤直言说不知道,但她知道,如果不去,永远不知道背后的‘大’是什么。 劝说无奈之下,蒋妤最终还是踏上了去山区的火车。 跟着她的,还有摄影师陈轲,记者陶蓁蓁,以及节目组脾气火爆的主编徐甘。 去往山区的路很长,从北京到贵州火车晃晃荡荡十多个小时,到了贵州再次转大巴又坐了几小时,最后更是委托了当地的居民,坐了四个多小时的牛车,翻越一座大山后,终于到达了山村。 因着两个月前的事情,上面得到了高度的关注,连带着山区通往外面的路也被络绎不绝的记者媒体踏出了一条,一条仅容一辆小车经过的小路被修建成功。 一路下来,几人被颠得没了脾气,蔫头耷脑,一点精气神都没了,唯独背着摄影器材的陈轲,还生龙活虎。 依得他的话说,当年他去了非洲,穿了雨林,这么一座大山算什么。 蒋妤一行人气喘吁吁,看着还在原地蹦哒的陈轲,翻了个白眼。 带他们来的人和山村里的居民介绍了蒋妤等人的身份后,得到了当地居民的款待。 来之前几人其实已经做好了穷山恶水出刁民的情况,但一进村,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四人这才发现,警察说的一点没错,民风真是淳朴。 “你们也是记者吧,前两天刚走了一批记者,俺家的床现在还是热乎的,记者同志,你们几个可以直接住俺家。”大哥操着一口不标准也不流利的普通话。 蒋妤打起精神问他们:“来了很多拨记者吗?” “很多!都是在问两个月前山上发生的事,但都没什么发现。” 蒋妤四人面面相觑,最终决定先住一晚,休息后再来调查这事。 这个小山村里大约有五六十户人家,蒋妤一行人住的这一家,是全山村家里人口最少的,只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父亲,以及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哥和十多岁的孩子。 因为人口少,家里的空铺就多。 蒋妤到大哥家里时,破旧的大门口,一位腿脚不太便利的老人家坐在一把破旧的木凳上,靠着墙。 “爹,这些都是记者,他们今天要住咱们家。” 老人家一直看着远处的大山,听到这话,这才转头看向蒋妤一行人,浑浊的眼球没任何情绪,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记者同志,你们别介意,我爹就是这样,”大哥挠头,带着蒋妤一行人往里走,“不爱说话。” 蒋妤回头多看了老人家一眼,问道:“大哥,大爷看的那是什么地方?” “那边就是那座山,”他们都不敢有过多的描述,只敢说那座山,“都是一个村子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几年前消失后,再见就是一堆白骨,心里不好受。” 蒋妤看向老人家望着的那座山。 青山绿水,枝叶繁茂,青青翠翠的一座大山,映得天愈发的蓝,越发的苍茫辽阔。 只是,谁能想到,那里有个山洞,埋葬了十几条人命呢? 22.第 22 章 蒋妤一行人住的这家人姓周, 带他们来的那个大哥叫周信,蒋妤他们喊周大哥。 周信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喜欢赤着脚, 一副嘹亮的嗓门能从这个山头喊到另一个山头, 五官周正,笑起来很是憨厚。 几人走进堂屋, 堂屋的中央一张高桌上, 放着一个不知是何神话人物的瓷雕, 上面摆放了祭品与香火。 将希望寄托于神灵, 是国人千百年来文化的延续。 延续至今, 也会延续至以后。 即使在现代人看来, 神灵是虚构的。 周信引着几人去了堂屋右侧的两个房间,蒋妤与陶蓁蓁一间房, 陈轲与徐甘一间房。 几个都是常年在外跑新闻的人,什么环境恶劣的地方都去过,娇生惯养的习性早在那些地方磨灭得一干二净,周大哥家里虽然简单朴素,但胜在干净,又累又困的几人将随身行李放好后,躺床上闭眼, 无力再动弹。 山里的晚上伴着星光和月色, 过堂的山风吹来, 是草木清新, 凉爽的味道。 这儿远离城市的喧嚣,安静的只余虫鸣鸟叫声。 与世隔绝,似乎什么烦恼都没有。 让人心静得,只想到呼吸这一件事。 翌日一早,蒋妤醒了,她站在窗前,望着仍然坐在门口的老人家。 昨天他们一行人进门时老人家坐在那,早上还是坐在那,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眼神透过朦胧的雾气,虚虚凝望着远处巍峨的大山。 大山安静的矗立,任世间千变万化,它绿水青山,一如当年。 周信推开门,“蒋记者你醒了?早饭好了,你们过来吃吧。” 蒋妤转身笑道:“多谢。” 陶蓁蓁迷迷糊糊醒来,洗了把脸来到堂屋。 陈轲与徐甘两人围在堂屋中央的高桌上,新奇的打量桌上的瓷雕,陈轲职业病起,还想拿起摄像机拍个照。 “你们干什么!”老爷子声音中气十足。 陈轲讪笑着,“我从没见过这个模样的瓷雕。” 老爷子沉着眉,怒气冲冲过来,站在瓷雕面前拜了拜。 “这是山神,保佑我们的山神!” 陈轲嬉皮笑脸的笑,“山神肯定也希望我们把它带出大山,让更多的大山子民供奉它。” “不需要!”老爷子上了一炷香,眼神虔诚地望着香火后的山神像,“它只是我们大山的山神。” 陶蓁蓁小年轻忍不住,“这是迷信,老爷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山神。” “在山神面前,不要胡说!”老爷子怒斥陶蓁蓁。 陶蓁蓁憋得脸色通红,最终还是憋着气,不说了。 陈轲与陶蓁蓁是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崇尚科学,反对迷信,对周老爷子口中所说的山神不以为意,心高气傲,仿佛是觉得,我一个知识分子,你是大山深处愚昧崇尚迷信的老爷子,咱们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谁也别说服谁。 “不管有,还是没有,很多文化和传承不需要个人承认,但是咱们需要怀有敬畏之心。”蒋妤学着老爷子的样,在山神面前鞠躬拜了拜,“老爷子,很抱歉,他们还年轻,请不要介意。” 老爷子拿着抹布擦拭高桌,多看了蒋妤一眼,却并不说话。 周信笑着暖场,“爹,吃饭了。” 吃过早饭,蒋妤一行人在周信的带领下,去到那几个山上发现的尸骨的家属家里轮流采访。 就他们提出来的那些问题,家属个个无奈道:“蒋记者,你问的那些问题,我们回答了好多次了。” 记者来了一波又一波,能问的,不能问的,都问了个遍。 蒋妤当即收了本子,笑着说谢谢。 既然问题都问过,那么他们也无须再做无用功,浪费时间。 临走时蒋妤看着堂屋里供奉的山神的瓷雕,问道:“我能拜拜山神吗?” 村民有些惊讶,“行啊。” 蒋妤在山神像面前恭恭敬敬拜了几拜,姿态到位,像一个信仰多年的信徒。 事后陶蓁蓁问蒋妤,为什么要拜山神。 蒋妤说,求心安。 陈轲笑她这个媒体人,二十一世纪新青年,竟然崇尚迷信。 蒋妤却沉默了片刻,说,“不知道,只是觉得应该拜一拜。” 徐甘比蒋妤还要年长,跑新闻那些年,见多识广,对此也说:“你做得对,入乡随俗,这个地方不需要个人的承认,但是需要怀有一颗敬畏之心。” 蒋妤看着远处大山,天际白云滚滚,突然说:“我们去大山那看看吧。” 一侧的周信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那个地方很难找的,而且这个时间,爬上去肯定是晚上,晚上山里路难走又难找,不一定能下得来。” “连你都觉得路难找,那么那些死者是怎么上去的,据我所知,其中有几名死者,腿部有残疾。” 周信叹气,“我真不知道,这几年村里很多老人陆陆续续的失踪,我们这些年轻人也到处找过,那座大山也翻遍了,就是从来没发现过。” “那个山洞,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没有。” 天色也晚了,一天毫无所获,几人只得回去,等明天一早,再去大山看看。 夜深人静,蒋妤坐在窗前,看着远处的大山,也看着坐在大门口凝视着远处大山的周老爷子,倏然,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从门外风风火火的跑进,是周信十岁的儿子。 蒋妤起了心思,走到堂屋口,朝他招手。 周信的儿子叫周年,正是调皮的年纪,浑身上下就没个干净的地方,滚得一身都是泥,赤着脚丫子,站在院子里用引下来的山泉洗脚。 蒋妤将一颗大白兔奶糖递到他面前,“周年,姐姐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 “大白兔奶糖!”周年撕开包装,往嘴里塞,“我小叔每次从大城市回来,都会给我带大白兔奶糖,我可喜欢吃了!姐姐你要问什么?” 蒋妤看着门口那个背影,将周年拉到了房间里,“周年,姐姐问你,你爷爷有没有给你讲过什么故事?” 老人家喜欢给小孩子讲故事,一般不会是太过荒诞的,会讲一些亲身经历,不想被人遗忘的事情。 用故事的形式讲给孩子听,希望这个故事能得到传承,不会被人忘记。 “说过啊!”周年说:“爷爷说,咱们山里很多年前山神曾经发怒过,咱们村子里本来有一百多户人家,因为山神发怒,所以只剩下这五六十户了,爷爷叫我们要好好供奉山神,否则的话,山神会像五年前那样,再次发怒的。” “五年前?” “是啊,五年前山神再次发怒了,不过还好,山神这次没有伤害我们,爷爷说,是警告,警告我们要更好的供奉山神。” 蒋妤想起家家户户都供奉的山神像。 “年伢子,睡觉了。”屋外传来周信的声音。 周年应了一声,跑了出去,屋里只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 睡不着,蒋妤搬着个小凳子坐到门外,老爷子身边。 远处山是山,可在夜色下,却不如白天巍峨高大,像是隐藏着无数魑魅魍魉,夜色一吹,寒气直逼得人心慌。 “大爷,您在看什么?” 老爷子木然望着远处大山,看那座被夜色勾勒出来的轮廓,一声叹息,“看山啊。” “您连着看了好多天的山,看不腻吗?” “我看了几十年。” 蒋妤低低地问:“您知道山上是怎么回事,是吗?” 老爷子浑浊的眼球微微转动,他看向蒋妤,饱含沧桑与看透尘世的起伏,“蒋记者,你们应该离开这里。” “我想弄明白这事,您难道不想让大家知道真相?让村民永远铭记这事吗?” “你们触怒山神,是会遭天谴的。” “山神有灵,不会谴责好人。” 老爷子叹了口气,“是,你是好人,山神不会怪罪你的,是我们作孽……” “您告诉我真相,我帮您一起祈求山神的原谅。” 老爷子摇摇头,“娃娃,你们都回去吧,你们是查不出什么来的,查不出来的,山神也不会原谅我们的。” 老爷子起身,拿着凳子扶着墙,声音苍老而颤抖,“查不出来的,回去吧……回去吧。” 老人佝偻的背影在夜色里越来越远,絮絮叨叨的声音被山风一吹就散,她听到老人不稳的脚步声,步履沉重,摇摇晃晃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然而,远处的大山依然矗立,在那无尽的夜色和繁密的山林深处,依然埋葬着不为人知的过去。 山神发怒……天谴…… 蒋妤快步走进屋内,对陶蓁蓁与徐甘说:“徐大哥,明天你和蓁蓁回城里,查清楚这座大山前五十……不,前六十年发生过的严重地质灾害,陈轲你留下,明天跟我一起上山。” 23.第 23 章 上山的路一如周信所言, 难走又难找,荆棘满地,杂草丛生,距离警察上山勘测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曾经踏出来的路, 竟然已经被荒草掩盖。 周信在前带路,用脚替蒋妤与陈轲踏出一条路来, 手上脚上被刺划出来的血痕倒让蒋妤挺不好意思的。 周信却憨厚一笑, “没事, 俺皮糙肉厚的, 不疼, 过两天就好了。” 正是正午时分, 太阳当头照,上山的路走得慢, 饶是陈轲,也有些体力不支,走走停停三小时后,终于到了事发地。 这儿大树繁茂,山洞前还有警察拉出来隔离现场的黄线,被树上垂落的树叶盖了大半,不少痕迹被掩藏在成堆的树叶下。 “这儿就是那个山洞了。”周信说, “蒋记者, 你们要看的话尽快吧, 咱们得在太阳下山之前下山去。” 蒋妤点头, “我知道了。” 蒋妤递给陈轲一个眼神,陈轲会意,将摄像机拿出来,在现场开始拍摄。 蒋妤环顾四周,越过黄线走到山洞前,踩在层层的树叶上,软绵绵的,咯吱咯吱的响。 山洞里一股莫名的凉气拂面而来,与外面因大树覆盖后有微风吹来的凉爽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蒋妤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这股凉气让人后背发麻。 她止步于山洞前,低头巡视了一番,倏然在一堆树叶间看到了疑似未燃尽的烛火。 “这是两个月前发现时候我们烧的。”周信一边解释,一边将准备好的烛火拿出来,在山洞前焚烧祭拜。 蒋妤也在山洞前恭敬拜了几拜。 “诶陈记者,你别乱跑,这附近很多塌陷的地方,你别踩中了。” 眼看着陈轲远离了黄线附近,周信连忙提醒。 “没事,我有分寸。” 蒋妤走近陈轲,低声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陈轲指着一处凹陷的塌方,并指着塌方的另一边,“你看,这种塌陷的地方还未完全成型,显然是不久之前塌陷的,而且,一路走来,这种塌陷随处可见。” “随处可见?” “你没看见,是因为那些塌方,都被树叶盖住了,而且我猜,是人为盖住的。” “人为?”蒋妤看了一眼坐在地上休息的周信。 陈轲捻了一把塌方边上的泥土,举目四望,“以我的经验,我觉得,这座山,应该是空的。” “空的?” “就是山里被挖空了,”陈轲凝眉,“来之前我调查过,贵州的采矿业以煤矿为主,上个世纪响应国家号召,采煤业发展迅速,成为贵州经济的重要支柱,挖了几十年,再大的山,也被空了。而且我查到这座山的采矿记录,早在三十年前已经关了。” 蒋妤凝望四周,沉声道:“那就没错了,周年说过,很多年前山神曾经发怒,很有可能是因为采煤不当所导致的山体震动和滑坡,以及五年前发生的一次山神的警告,也有可能是采煤导致的后遗症。而且,周年也说,三十年前的山神发怒,让村子里一百多户,只剩下了这五六十户,可是,我们来之前查阅了不少资料,像这种重大灾害,竟然没有记载。” 陈轲也凝重道:“这个地方不能再住了,太危险了。” 山村在山脚不远的地方,一旦再次发生震动和滑坡,整个山村很有可能会被彻底埋在大山之下。 树枝上乌鸦冲着两人哇哇的叫,嘹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野间回荡。 蒋妤与陈轲相视一眼,“先下山。” 陈轲收好摄影器材,准备下山。 “你们看好了?” “嗯,周大哥,今天真的辛苦你了。” 周大哥憨厚的笑,“没事,既然看好了,我带你们下山,你们跟着我走。” 蒋妤临走前拿了根长木棍,在陈轲的指示下,拨开了一处处被刻意掩盖的塌方。 “周大哥,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 周大哥爽朗的笑,“离开这?我们世世代代都在这,离开这,还能去哪?” 蒋妤继续问:“您就没想过走出大山看看大山外的世界?” “我啊,我就算了,不过我家年伢子说不定还能走出去看看。” 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才有归属感。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原本上山便艰难的路,下山时变得尤为艰难,好几次差点踩空了,幸好被身后的陈轲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蒋记者,你可得慢点走,太阳还没下山,咱们不急。” 蒋妤摸了把额上的虚汗,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大山,望不到尽头。 倏然,蒋妤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下狠狠一坠,一个强劲有力的手紧紧拉住她,可一时间没拉住,陈轲将蒋妤护在身下,两人就拥抱的姿势,滚了下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塌方,目测有七八米深。 周信在上边急声喊,“蒋记者,陈记者,你们两没事吧!” 蒋妤摔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的看到周信的人影,拍了拍额头,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没多大事,但是倒在自己身上的陈轲没一点动静,蒋妤也不敢动他,在他耳边低低喊了两声,“陈轲,你没事吧。” 没有反应。 “陈轲?”蒋妤推了推他的肩膀。 “嘶——”陈轲皱眉忍痛,委屈看着蒋妤,“师姐,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这种环境下,就陈轲目前的姿势,蒋妤很有理由怀疑他在刻意揩油。 “下去。” 陈轲不情不愿起身,想试着站起来,可是脚下一趔趄,又将刚坐起来的蒋妤扑倒在地。 “陈轲!” “师姐,真不怪我,我脚崴了。”陈轲无辜的指着脚踝。 蒋妤深吸口气,将陈轲扶起来坐下,并对坑上的周信说:“我没事,陈轲脚崴了。” 周信犹豫了片刻,大声道:“蒋记者,你们等等,我现在就回村里叫人,马上回来救你们!” “喂!你可得赶紧回来,这山里没老虎吧!” “放心,没有,我马上去叫人,你们别急别害怕,马上回来!”周信说完,立马走了。 陈轲将鞋袜脱下,脚踝处肉眼可见的淤青红肿。 蒋妤担心问道:“没事吧。” “没事,”陈轲故作潇洒,“这点小伤,我根本不放眼里,想当年我去非洲的时候,去雨林的时候,受的伤可比这重多了,你没事就行。” 蒋妤对陈轲这种油嘴滑舌的人毫无办法,也懒得回嘴,在他的包里翻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 “师姐,能翻我包的只有三个女人,你知道是哪三个吗?” 蒋妤全心在翻东西,随口接了一句,“哪三个?” “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女朋友,还有一个嘛,是我老婆。”陈轲在那嘻嘻地笑,“师姐,你是哪个?” 蒋妤瞥他一眼,将绷带扔他脸上,又把跌打药扔他身上,“自己上药。” “别生气,我就开个玩笑。” 蒋妤气笑了,“你和所有女人都开这种玩笑?” “不啊,我从不和女人开玩笑。” 蒋妤无奈摇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渐渐西行,落日的余晖洒在塌方顶上,再过一小时,太阳就要下山了,可周信,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师姐,坐下休息吧,我看,周信一时半会,也来不了了。” “你看出来了?”蒋妤坐在陈轲身边休息。 陈轲摆弄着自己摔坏了的摄像机,“看得出,刻意的,咱们下山的路可不是上山那一条,而且,明明就是刻意把你往塌方上引,就是想咱们留在这里。” “他不像坏人。” “我可没说他是坏人,他应该是想让咱们知道点什么,等着吧,待会就知道了。” 蒋妤沉眉,看着陈轲摔坏了的摄像机,“坏了?” 陈轲垂头丧气,“坏了,”随后又咧嘴嬉皮笑脸,“坏了好,我就有借口买新的。” “有钱家的少爷,非得去台里当个小记者,不错,很有理想。” “师姐,你也很不错啊,谁都知道,台里那个蒋嫣是蒋家人,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那是你妹妹吧?” 蒋妤凝眉,“你知道?”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陈轲取走了摄像机里的内存,随手将摄像机扔到一边,“而且,我还知道,蒋嫣之所以能从咱们手里抢走那个汽车赞助,是因为她入股了。” “入股?” 陈轲不屑道:“其实那汽车品牌根本就无意和咱们合作,小人行径。不过我已经收集了蒋嫣入股的证据,师姐,要不要我回去之后,向台里举报,替你出口恶气?” 蒋妤望着他的眼睛,“你好像对我的事,很上心?” “你就说,要不要?” 蒋妤淡漠回头,看着天穹一点一点褪去的橘黄,湛蓝的天空有鸟儿展翅飞过。 “为什么不呢?” 24.第 24 章 山里的夜晚不太平, 鸟兽虫鸣的声音就在耳边,给人一种被黑暗中觊觎的危险的错觉,如芒在背。 温度渐渐下降,山风一吹, 足以令人抱臂发抖。 蒋妤与陈轲两人都是穿着单薄的衣物, 没有什么你脱下来给我穿的浪漫,能顾着自己算不错了。 “师姐, 你怕不怕?”陈轲问这话时, 牙龈都在发颤。 蒋妤望着头顶被繁茂枝叶遮挡半边天的天穹, 从疏漏的枝叶间泄出的点点星光和月色, 淡淡道:“不怕。” 不仅不怕, 反而怀揣着一腔热情, 为已经触摸到真相的边缘而感到兴奋。 “师姐,你说, 我们如果死在这了,台里会给我们开追悼会吗?挽联上会不会写,为新闻而献身的英雄?” 蒋妤冷眼看他,“你很希望当英雄?” “那当然,人们记住的,往往都是英雄烈士,我就希望我的名字, 能被记在纸上。” 蒋妤沉默着望着天穹, 语气很淡, “你会不会成为英雄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你如果死在这了,你父母亲人,会很伤心。” 陈轲失神笑了笑,“不谈英雄了,咱们聊聊其他的。” 蒋妤将目光淡淡收回,“聊什么?” “聊……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在真相未明朗之前,我不会对未知的事情发表任何看法,这是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应有的操守。” “师姐,这就没意思了,”陈轲笑道:“就咱们两个人而已。”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会轻易发表意见。新闻工作者,可以听,可以看,但是没必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你给民众看的应该是新闻,是事实,不是你作为一个传播者发表的看法与意见。” 话音刚落,轰隆的震动声传来,整座大山在夜幕笼罩之下,摇摇欲坠。 蒋妤与陈轲相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恐慌。 “不会吧……” 细小的滚石从山上滚落,震耳欲聋的响声在天地之间回荡,天穹乌云遮住月色,天地之间,一片惨然。 蒋妤抬头看着山顶方向,凝眉沉声道:“有人在。” 陈轲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山上有人,仔细听。” 陈轲沉眉,敛声屏气听着震动之余的其他声音。 那声音仓促而尖锐,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响声里。 “是……周大爷?!” 蒋妤凝眉,“没错,是周大爷的声音。” 陈轲大惊失色,“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在山上?糟了!危险!” “别急,”蒋妤拉住了他,冷静道:“咱们现在自身难保,救不了他,不过……我猜测,这个震动只是暂时的,应该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和太大的危害。” 蒋妤话刚说完,山体震动的响声似乎小了些,蒋妤倏然间脸色剧变,一把将陈轲扑倒在地。 一颗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砸在坑底陈轲刚才站立的地方。 那颗巨石大约半人高,两个手围宽,砸坑底掀起的灰尘呛得两人直咳嗽,巨石凹陷进地底。 陈轲心有余悸望着那颗巨石,喉结忍不住的滚动。 蒋妤事后也觉得胆寒,拉着陈轲贴着大坑的边缘站着,左右四顾急促道:“救了你一命,咱们两清了。” 随着巨石的掉落,整座大山也随之安静下来,山林间回荡着老人哀嚎痛哭的声音。 “山神啊,求你息怒,放过你的子民吧!” 很难想象,那个六旬佝偻的老人,能发出如此凄厉的怒嚎。 “你要怪罪,就把我带走吧,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他们都是无辜的啊!求你别伤害他们!” 声音凄凉,在无尽的黑夜里嘶吼着哽咽,一字一句,透着绝望。 蒋妤无法想象,在大山震动时,老人是以何种心情上山,来祈求山神的原谅,只为了山下的后代。 愚昧吗?愚昧。 可世上哪有什么事是能够一概而论的。 蒋妤望着天穹被乌云遮掩的月色,沉默着。 她原本不是个喜欢沉默的人,可是重生后,她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沉默。 嘈杂的声音传来,周信终于带着人来了。 “蒋记者,陈记者,你们在吗?刚才山神发怒了,你们没事吧。” 蒋妤高声道:“你们快去山上,周大爷在那,你们快去救他!” 有人高声喊道:“周信,你爹找到了,在山上,你快去!” “什么!”这是周信的声音。 有人放下绳索将蒋妤两人拉了上来,蒋妤看着举着火把乌泱泱的人群,“陈轲受伤了,麻烦你们把他送下山,再来几个年轻力壮的人,快去山上。” 兵分两路,一路人带着蒋妤和陈轲下了山,另外几人举着火把上了山。 到达山村之后的蒋妤等在门口,大约在三四个小时后,周信这才将周大爷背了回来,花白的老人家用尽全身力气爬上山,全身上下布满了荆棘划出来的血痕,现如今已是昏迷不醒。 蒋妤倏然明白了。 山上温度低,年轻人在山上尚且无法抵御寒冷,更不用说这些上了年纪的大爷。 将周大爷安置好之后,蒋妤去看了一眼,周信说幸好发现的早,没多大的事,上了年纪受了点风寒,吃了药休息两天就好。 蒋妤定定望着周信,“你知道这一切,对吗?” 面对蒋妤的质问,憨厚的男人难得的沉默。 蒋妤继续追问,“那些塌方是你刻意盖住的,你既然不想让人发现这一切,又为什么要将我们引上山?” 高大的男人低着头,“因为我相信你。” “我?”蒋妤微楞。 “周成说,你是星光电视台的主持人,而星光电视台是全国最好的电视台,只有你们能帮我们,我等了好久,终于把你们等来了。” “帮你们,帮你们什么?” “帮我们曝光这件事。” “不管你要曝光什么事,之前也有记者来采访,你完全可以……” “我只信任你,”周信一字一句说:“周成说,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们。” 他望着大山深处,“我们世世代代都在这座大山下生活,与世隔绝的日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都相安无事,可是三十年前,突然发生的一次山体震动,将大半个村子给毁了,一百多口人家只剩下如今的五十多口,老人们一直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山神动怒,独自一人上山,求得山神的原谅。” “可事实是因为,因为多度开采,整座山已经被挖空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开采的事情?”蒋妤问他。 周信抬头,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望着蒋妤,“周成是我弟弟,他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走出大山的人,是他查出的真相,是他告诉的我。” “你们可以报警!” “报过了,可是,没用!” 蒋妤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周信所说的没用,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星光电视台为了收视率而引导舆论夸大新闻,那么在经济还算困难的贵州,经济以煤矿为主,这是高利润的行业,一旦发生不利于挖坑的事情发生,会被利益相关的人压下。 三十年前正值采矿高速发展时期,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村,连条路都没有大山深处,愚昧与迷信充斥的地方,没人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震动,只认为是山神发怒,他们要平息山神的怒火。 而这座山挖空了,开采者收走装备和人手,去往下一座山。 大环境下,山不重要,钱才重要。 蒋妤说实话,这样一个以采矿为主题的节目,很难得到上级的批准。 在国家对采矿业大肆鼓励的今天,星光台怎么敢以卵击石,以蜉蝣撼树,公然和国家政策唱反调? “蒋记者,你会帮我们,把这里的情况报道出去的,对不对?” 蒋妤保持着沉默。 重生之后,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创办节目,重新找回自己的影响力。 这期节目先不要说能不能办,单单就他们采访的内容,只要上报,台里自然有人阻止自己,扣下采访内容。 可周信还在祈求,“蒋记者,我也找过其他的记者,可是他们一听,就都走了,蒋记者,我弟弟说,你是最好的记者,你在主持最好的节目,你有这个能力帮我们!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国家就会不得不办,我听我弟弟说,最近又有人在那里勘测,还带来了工具,他们想重新开采,蒋记者,这座大山,已经空了啊,再开采,就要倒了啊!” 多简单啊。 对于周信而言,披露这件事多简单。 可对于蒋妤而言,面临的压力何其的重。 “既然你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村里其他人?为什么还要让无辜的老人上山求山神而死?” 周信颓然道:“他们不相信我,他们只相信山神,他们也不肯走,不肯离开这,在警察来之前,我们根本就找不到那个山洞,也救不了他们。” 蒋妤沉默。 “师姐,试试吧。”陈轲杵在门口,扶着门框,“你不是说,我们是新闻媒体人吗?” 陈轲背对着巍峨的大山,连绵的尽头,是无尽的黑暗。 第二天蒋妤与陈轲便带着采访的资料离开了这个山村,临走时乌泱泱的人群将他们送到村口,一个个笑着挥手说再见。 淳朴的脸上挂着最善意的微笑。 回到城里的当天,蒋妤便和陶蓁蓁与徐甘汇合,正如蒋妤想的那样,三十年前村里发生的那起事故,根本毫无记载,没人知道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村里发生了什么。 蒋妤将资料上报,如她所料不错,新闻部林主任那一关,就没能过。 这可是国家大力扶持的政策,你哪里来的胆子敢! 蒋妤不死心,继续上报,毫不退让。 然而奋力争取的结果是台里部分的退让。 节目可以播,但是,采矿一部分,必须掐去,节目可以以迷信与愚昧为主题,揭露死者的死因。 蒋妤想起山村里一张张淳朴的面孔,周大爷深夜在大山上绝望的嘶吼,沉默矗立在黑夜里,连绵无尽却已被掏空内腹的大山。 重要的是迷信与愚昧吗? 不是。 重要的是人。 25.第 25 章 蒋妤就这期节目召集全组成员开了个会, 探讨这期节目的主题。 会上各抒己见,说什么的都有。 以陈轲陶蓁蓁和徐甘一派,坚持要揭露大山里的真相,而另外一方, 则选择明哲保身, 认为迷信与愚昧也很有看点。 陈轲一派认为,记者就该将自己看到的事实说出来, 写出来, 报道出来, 让民众知道, 让政府重视, 让上级改正。 可另一派却认为, 不该与国家政策作对,真相周刊只是个刚做一期的小节目, 台里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随时都有被取缔的可能,节目承受不起这灭顶之灾。 双方各执一词,相持不下。 蒋妤坐在上头,听着吵得不可开交的言辞,始终不曾发表任何意见。 双方吵了有两个小时,蒋妤起身, 会议室里的人看着蒋妤, 静了一静。 “今天先到这, 散会。”蒋妤一言不发离开会议室, 众人面面相觑。 陈轲追了过来,低声告诉蒋妤,还有办法。 只要蒋妤能在节目上将这件事披露,直播的节目,没人能够阻止她。 一腔热忱,多么热血。 放在以前的蒋妤,她一定毫不犹豫这么做,先是和上级领导虚与委蛇,然后在直播节目中,彻底披露这座挖空了的大山。 可后果一定是,她被停职,节目整改,节目组成员开除的开除,停职的停职。 陈轲说,他想当个英雄,伸张正义,披露黑暗的英雄,为此,他能为理想抛头颅洒热血,不计较个人得失。 可古往今来,哪个英雄轻而易举就是英雄的? 蒋妤淡淡说,“你这是个人英雄主义,空有一腔热血,不计后果的,不是英雄,是莽夫。” 陈轲呆在原地,他朝着蒋妤的背影喊:“蒋主播,新闻不死,总要有人前赴后继,这是你说的!” 蒋妤脚下不停,像是仓促的离开,又像是逃似得。 她始终记得陈文洲对她说的,要温和,不要尖锐。 她到陈文洲办公室里问他,是她的问题,还是电视台制度的问题。 陈文洲放下笔,看着蒋妤失魂落魄的脸。 蒋妤这期节目的事情,一层一层往上报,台里领导个个都一清二楚,上面也认真交代过,盯紧蒋妤,决不能让她乱来。 “你知道,台里的档案室,压了多少不能播的新闻吗?” 陈文洲又说:“你知道,单单是经过我审核下来不能通过的稿子,退回了多少吗?蒋妤,并非是你的问题,也并非是电视台制度的问题,而是在这个大环境下,衍生出来的无奈的制度。” “蒋妤,我很高兴你没有不计一切后果任意妄为,或许你可以承担后果,但是,你的节目不能承担这个后果,你的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这个节目,我的看法是,要么播,要么不播,不存在什么掐头去尾只播一半,要么,就告诉大众所有的真相,要么,就当自己没去过那个地方,你自己想想吧。” 蒋妤沉默。 许久,之后才说:“我知道了。” 她只是个小主持人,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和整个电视台抗衡,更无法和国家政策相对。 她曾断定,星光电视台,不会以卵击石,不会以蜉蝣撼树,不会公然和国家政策唱反调。 可是那时,她怎么没想过自己。 她敢和电视台单打独斗吗? 她可以为了当下环境学会沉默,可沉默的时间多了,心底的呐喊,总有一天会如一把锐利的剑,刺破喉咙,畅快淋漓的叫喊出声。 蒋妤离开陈文洲办公室,拿着文件,半路上,她遇到了蒋嫣。 蒋嫣正容光焕发迎面走来,与蒋妤打了个招呼。 “蒋妤,你还好吧,我听说,你在贵州遇险,没事吧。” 蒋妤面无表情,干巴巴的吐出两个字,“没事。” “你脸色不好,还是要好好休息,节目的事,我也听说了,既然台里下了决策不能播,你也别太难过,以后说不定政策变了,总会有办法的。” 以后? 她等得起,小山村里的山民可等不起,被掏空了山腹摇摇欲坠的大山等不起,还有六旬的老人等不起,还有那些怀揣着新闻理想,高举新闻不死旗帜的人,等不起。 “哦对了,爸爸最近一直在念叨你,还说,想见见你的儿子,等闲下来,有时间,你带孩子回家看看爸爸吧,我们都挺想你的。” 很奇怪,蒋妤看着蒋嫣脸上的笑,很不明白她为什么能笑得这么从容,这么开心。 而她,脸上紧绷绷的,扯不出一丝笑意。 蒋妤想,这或许就是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区别吧。 事实证明,像蒋嫣这种爱笑,有女人味的女人,都会比她更受欢迎。 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蒋妤目不斜视经过蒋嫣身边时,听到了蒋嫣的一声短促的笑。 鬼使神差般的,她停下了脚步,看着蒋嫣的背影,突然问道:“蒋嫣,你为什么要放弃两大品牌的赞助,转而选择一个三流的汽车品牌呢?” 蒋嫣一愣,但又飞快回过神来,笑道:“你别多想,我可不是故意要抢你的赞助。” 蒋妤淡淡一笑,“我知道,哪有人会放弃眼前的利益,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对吗?” 面对蒋妤的笑,这是蒋嫣第一次慌了神。 刺出了心里那把剑,蒋妤心底既舒服,又畅快。 她大步朝着台长办公室走去,手上拿着的一叠文件,至始至终,还未翻开过。 林主任不看,陈副主任对当下无奈,她最后能一试的,只有最终能决定这个节目播不播的星光电视台台长。 蒋妤站在台长办公室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秘书请她进来,很巧的是,今天许薄苏也在。 相比于许薄苏在台长面前的拘谨与恭谨,台长看起来和气得多。 台长一见蒋妤来了,似乎早有准备,笑着问她,是不是为了节目的事情? 蒋妤这才瞧见,放在台长和许薄苏之间的茶几上的资料,正是有关真相周刊节目组在贵州山村的报道。 蒋妤诚实点头,单刀直入,“是,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我希望得到领导的批准,能让我在节目中公开报道这个事件。” 台长脸上笑容逐渐散去,沉眉望着蒋妤,“煤矿业一直是国家扶持的对象,也是国家经济的重要支柱,你现在播这个新闻,报道这个事件,是在打国家的脸,你想过播出节目后的后果吗?” “想过,所以我不敢贸然在节目中报道这个事件。” “所以你想得到我的批准?” “是,得到一个能让我播出节目的正当理由。” 台长的意见,不可谓不是最正当的理由。 台长将目光望向了许薄苏,“薄苏的意见呢?” 蒋妤了解他,在公众与领导面前,许薄苏向来谨言慎行。 其实以许薄苏的手腕与能力,能得到台长的看重并非是难事,当初也不是非她的牵桥搭线不可。 有句话这么说的,是珍珠,在哪都会发光。光芒足够大,即使深埋地底,也能划破黑暗,从泥土缝隙中,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这个节目,我持同意态度。” 出乎蒋妤的意料,许薄苏竟然与她站在同一边。 许薄苏继续说:“据我所知,现如今国家对于煤矿业并非如十几年前那般热衷,已经有其他的经济产业替代煤矿业,更何况,环境污染的问题也逐渐形成,国家对于环境保护的问题也开始重视,而煤矿产生的环境污染越来越重,取缔或是减缓煤矿业的开采,我觉得国家暂时只是缺乏一个时机。” 很多时候,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任何一个话题,许薄苏总能和你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或是拿出自己的论证,说服你。 台长沉思片刻。 “薄苏,你先回去吧。” 许薄苏笑着起身,“我先走了。” 许薄苏不曾看蒋妤一眼,蒋妤也不曾给他一个目光,两人眼神平行得像两个陌生人。 台长看到这一幕,无奈摇头叹息,“还是和四年前一样的倔。” 蒋妤倔强的将资料递给台长,“我希望您能批准这期节目的实施,我想试试。” 台长没有结果资料,凝眉看着蒋妤,“许薄苏说的是一方面,但你又没有想过,一旦估计错误……” “您在害怕?我猜,您应该有听到一些风声,许薄苏都知道的事,我不信您看不透。” 上头政策可大可小,但没有文件正式确定下来,始终是个变数。 蒋台长叹了口气,将资料接过,在文件背后签上自己的大名后,递还给蒋妤,低声道:“晚上回家吃饭。” 蒋妤接过文件,淡淡道:“等节目结束之后。” 26.第 26 章 对于蒋妤进台长办公室一趟, 节目便批下来事情,在台里传了个遍。 有心人将上次蒋妤开办真相周刊的事情,与这次联系起来。 这其中,似乎都有台长的影子在。 一个电视台, 上上下下几千人, 人多嘴杂,多多少少总有些不好听的流言, 说什么的都有。 但经过上次节目事件, 说这些流言的, 只是占少数, 可尽管是少数, 还是传到了蒋妤的耳朵里。 面对陶蓁蓁的忿忿不平, 蒋妤生性淡然,并不将这些话放在耳朵里, 还是如上次一样的教训她,“听你该听的,在意你该在意的。” 陶蓁蓁与蒋妤相处这么多天,也隐约摸到了蒋妤的性格。 “好吧,对了,蒋妤姐,上次咱们去贵州时候我拍了几张照片, 我发QQ给你吧, 你QQ号多少?” 蒋妤笔停了, 笔尖将纸面戳破, “我没有QQ,照片的话,发我邮箱吧。今天晚上全体加班,为明天的节目做好准备,没什么事你先出去。” “行!” 蒋妤望着手边的节目策划,说实话,这期节目比上一期更让她劳心劳力,也更周折。 可是这期节目播出来的效果,蒋妤不敢期待,拿到这个事件的播出权实属不易,能做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一旦国家不允许,那么封杀她一个小主持人,连蒋台长,也得让她暂避锋芒。 这期节目,蒋妤请来了周大爷一家人。 周大爷还是老样子,对山神一事,深信不疑,周信为难,蒋妤却不强求扭转观念,只说,节目上该怎么说,怎么说吧。 她信奉真实的声音,有时候,语言要有力量,并不需要刻意去粉饰,往往像周大爷这种最朴素的人,说的最朴素的话,更有力量。 蒋妤给了周年一颗大白兔奶糖,“周年,待会在台上不要紧张好吗?姐姐问你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害怕。” “姐姐你放心,我不害怕的。”周年一双眼睛透着光,小小年纪虽然是一副懂事的语气,但终究只是个毛头小子。 “蒋妤姐,十分钟后上场。”导播提醒道。 演播厅就位的工作人员个个如临大敌,现场的应急方案徐甘写了一套又一套,唯恐出现不可控的局面。 蒋妤接过陈轲递过来的话筒,站在走进演播厅的那道门槛前,望着演播厅内良久。 观众已就坐,工作人员已到位,嘉宾也到了现场,一切似乎整装待发,可蒋妤总觉得差点东西。 “蒋妤姐,怎么了?” 周年跑过来,将蒋妤递给他的大白兔奶糖又递还给蒋妤,“姐姐你紧张了是吗?别紧张。” 握着那颗糖,蒋妤的心,莫名又安稳下来,很踏实。 她望着周年笑了一笑,“谢谢你,我不紧张了。” 周年羞涩的一笑,“不用谢。” 她将奶糖放进上衣口袋内,怀揣着年轻人该有的热情,昂首挺胸,走进演播厅。 今天的《真相周刊》观众席,满满当当,座无虚席。蒋妤一出现,现场便响起了雷鸣般的响声。 蒋妤微笑鞠躬,以示感谢。 直到导播倒计时,蒋妤这才敛去笑容,站在演播厅的中央,目视镜头,“大家好,欢迎收看《真相周刊》,我是主持人蒋妤。” 背后大屏幕上出现两个月前的新闻报道,远离城市的大山深处,一个山洞里,被几名背包客发现了数十具白骨,法医鉴定,排除他杀,而距离这座大山数十公里外的地方,有一座村庄,经过DNA比对,死者是山村里的老人。 屏幕画面定格于落满了树叶的山洞前,黄色的警戒线还未被树叶覆盖,漆黑的山洞里,曾经埋葬着十余条人命的未解之谜。 “这则新闻报道于两个月以前,可能大家会觉得奇怪,新闻讲究时效,为什么两个月以前的新闻,我还会选择跟踪性报道。”蒋妤扫视观众席,无数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没错,时效确实是新闻的价值所在,但是我今天要讲的是,一则新闻,只要没有揭露背后的真相,那么无论是过去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甚至是十年,它都有报道的价值。我们节目组深入贵州山村,得到了这么一组报告。” 蒋妤指着大屏幕,一座大山的高空俯拍全景图出现在屏幕上。 “这是那座大山的原貌,而山下的村庄距离事发地不过十几公里,村庄里现存五十多户人家,这个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一直以来,因为进山的路难走,很少有人涉足,所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重大泥石流,掩盖了山村五十多户人家。” 现场观众一声惊呼,蒋妤继续说:“没错,三十年前这个山村里,有一百多户村民,因为一场泥石流事故,只余现在的五十多户,然而这期重大泥石流事故,却无从查证,没有记载,更没有救援。” “可能你们会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今天我请来了山村里的一户村名,周大爷一家。” 周信扶着周大爷从演播厅门口走进,一阵掌声后,镜头对准了周大爷一家人。 刚坐下,周大爷就对蒋妤说:“那是山神发怒了!不是什么泥石流!” 泥石流是个什么东西,在周大爷脑海里根本毫无概念,只知道山震了,山踏了,山神发怒了。 蒋妤问周大爷,“你们觉得三十年前之所以会发生那样的灾难,是因为山神发怒了,是吗?” “是。”周大爷颤颤巍巍看着蒋妤,说:“那只有山神怪罪,才会有那样的力量,整座山啊,都踏了一半,把村子都盖住了,好多在家的小孩和女人,都被山神带走了,还有好多人,也被山神降罪,砸断手脚的,不在少数。” “那你们是怎么做的呢?” “我们之后就供奉山神的像呀,你猜怎么这,往后的几十年里,一直相安无事,可就是在五年前,山神又发怒了。” “又发怒了?” “山神怪罪的,肯定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我们靠山吃山,掠夺了山神太多的财富,所以我们要上山祈求山神的原谅。” 屏幕后是一段周大爷在山上祈求山神原谅的视频。陈轲长了个心眼,在山洞附近架起了摄像机,震动没将摄像机砸坏,反而录到了周大爷跪在山洞前,绝望祈求山神原谅的佝偻的背影。 绝望凄厉的嘶吼与因震动而不断倒下的大树与巨石,砸在周大爷身边。 可一心只为山村祈求原谅的周大爷丝毫不顾,他大声的叫喊,大声的祈求原谅,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周信看红了眼,“爸,我不需要您向山神请罪,我只想您平平安安活下去,如果真的要请罪,让我去就行!” 蒋妤将话筒递给周信,“你也认为是山神在怪罪吗?” 周信摇头,“不是的,不是因为山神怪罪。” “那是什么。” “是因为那座山,已经被挖空了。” 蒋妤起身,屏幕上定格的是那座大山的探测图,图上清楚的显示,整座大山,已经被挖空,只剩下外层裸露的皮囊。 “上个世纪,我国经济高速发展,煤矿业成为重要的经济支柱,贵州是南方煤炭资源最丰富的地区,素以‘西南煤海’著称,保有资源储量排全国第五,这样的一个煤炭省份,挖掘工作自然是重中之重,在这肆无忌惮的挖掘背后,却是一座座大山被挖空,五十多户人家,七八十条人命,死于非命,然而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村,泥石流的爆发没有救援,甚至于在泥石流爆发时,山区以外的人,无人知晓,挖掘煤矿的工人会撤退,可是依山而生的村民却无处可逃。” 周大爷依然强调,“不是泥石流,是山神在怪罪!” 蒋妤蹲在老人面前,“周大爷,您相信这个国家吗?” “当然相信!” “那您相信山神吗?” “相信!” “那国家和山神,您更信任谁?” 周大爷迟疑。 蒋妤又问:“如果国家保护您,不会再让山神伤害您,您愿意相信国家,抛弃山神吗?” 周大爷越发的迟疑,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这……” 蒋妤握着周大爷布满皱纹的手,说:“周大爷,以前国家不知道你们受苦,现在知道了,国家越来越好,国家和政府会是您的保护神,不会再让山神怪罪您的。” 周大爷局促着,手心在大腿上磋磨,“咱们村里穷啊,进去又不方便,多麻烦国家……而且,万一,山神转头去怪罪国家怎么办。” “不麻烦,大爷,真的不麻烦……山神也不敢去怪罪国家的,咱们中国人齐心协力,山神怎么敢来怪罪,”蒋妤眼眶微热,“大家生活好了,国家富裕了,可以给你们修路了,修一条从村里通往城里的路。” “真……真的?” “当然。”蒋妤含泪微笑,“咱们要相信国家,相信政府,不是吗?” “我……三十年前,国家在的话,就好了。”周大爷哽咽,用袖子擦拭眼泪,不住的点头,“你不知道,信伢子他娘,就是活生生在我面前,被埋的,我从土里把她挖出来,挖了整整两天,我抱着她,就只能……抱着她……” 27.第 27 章 在天灾面前, 人类再大的力量,也无能为力。 这或许就是从古至今人们将希望寄托于神灵的原因之一。 将天灾发生的原因归咎于自己,希望天上的神灵免除自己的罪恶,不要再降下无穷的苦难给后人。 在科学发展的今天看来, 这是多么愚昧, 多么无知。 可是蒋妤知道,没有人会在周大爷面前, 指责他的愚昧与无知。 “我曾经和台里的一位同事亲自去过事发地点, 上山的路很难走, 凹陷的塌方山上随处可见, 小的直径一米, 大的, 可达七八米。在这样一个满目苍夷的大山下,生活着一个小村庄, 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泥石流,威胁着村子里五六十户人家。” 屏幕上播放的是节目组记者采访的地质专家的意见,专家明确表示,那座大山不能再居住,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地质危害,节目组还专门联系了地质专家去往贵州实地勘测,得到的结果与蒋妤所说无二。 画面一转, 又到了贵州相关负责人面前, 负责人在镜头前表示, 这件事会严肃处理, 对于山村里六十户村民会妥善安置,以及会加大对村民地质灾害方面的科普。 节目组还联系了这座大山的采矿的负责人,去往了已经关闭了的矿口。 镜头里的矿口已经荒废,却还有曾经遗留的工具留在原地,经过风吹日晒雨淋,不少工具已经腐朽生锈,黑洞洞的矿口如一口獠牙,人们却虎口夺食,将它掏得一干二净。 面对镜头,负责人据实相告,说是原本打算二次开采,可是被你们电视台这么一掺和,怕是没办法了。 毫无愧疚之心。 高大巍峨的大山绿植茂盛,可谁又知道,这些无数的绿植也惴惴不安,它们的根啊,不能再往下了,往下就是空的。 蒋妤沉沉望着镜头,“有人说,把这五六十户人家迁出大山就好了。是,五六十户人家,国家动动手指头轻而易举就能安置,可是谁又知道,在哪个不知名的山脚下,在某个被挖空了的大山里,会不会也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将人为所导致的灾难,归咎于自己,或许他们正走投无路,祈求上天的赦免。他们真的需要上天吗?不,他们需要的是我们,是政府,是国家。” 现场掌声雷动,有人接过话筒,问蒋妤,“现在国家经济正处于高速发展时期,蒋主播提出这个选题,是觉得国家应该放弃经济的发展,转而加大对环境的保护吗?蒋主播有没有调查研究过,对于国家财政的收入,煤矿业占的比例有多大,关闭煤矿,对于国家经济损失,蒋主播有想过吗?” 面对现场观众的质疑,蒋妤从容道:“人在社会,各负其责。你叫我‘蒋主播’,而正如你对我的称呼而言,我是一名主播,我的职责是将这个问题带给你们,带给社会,带给国家,让你们知道,让社会讨论,让国家关注。我不会对此提出任何的意见与看法,即使这期节目播出之后,国家对此毫无动作,我也无能为力,因为我的职责,只在于报道,而解决那些问题,应该是由国家相关人员去研究解决,国家有更专业的从业人员,我相信在这经济与环境的协调方面,他们比我更专业。” 提问的人鞠躬微笑,“谢谢您的回答。” “不客气。” 周年一直躲在周信的身后。 这位在后台信誓旦旦说着勇敢的十岁的少年,第一次上台,面对镜头和观众,怯场了,黑不溜秋的眼睛四处瞟动,蒋妤的耳麦里已经被导播告知这事很多次了。 蒋妤蹲下来,与周年平视,笑着问他,“周年,以后想走出大山来城里看看吗?” 周年点头,怯弱说了句:“想……可是路不好走。” “没关系,走的人多了,路就平坦了。周年,你要努力啊,你的小叔已经为你铺了这条路,你以后要好好地走,要让这条路越来越好走。” 周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蒋妤起身,面对着镜头,“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我国的煤矿业发展迅速,国家也越来越强盛,对于未来,我们充满了信心,煤矿行业不能再这么肆无忌惮下去,因为我们不知道,哪座被挖空了的山的脚底下,是否还生活着这样一群人,更不知道,一座座被挖空了的山,有一天会不会成为我们致命的威胁。” “《真相周刊》只是一档电视节目,无权妨碍国家政策,也无意与国家政策对抗,我们只是在了解,在挖掘,在报道。” 蒋妤沉默三秒,最后目光移向观众席。 “以上是今天节目的全部内容,这里是《真相周刊》,我是主持人蒋妤,我们下期再见。” 现场掌声雷动,全数观众起身鼓掌,蒋妤鞠躬道谢,周大爷在周信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和蒋妤拥抱。 观众离席,蒋妤站在主播台上,静静看着,等着最后一名观众离开现场。 她松了口气。 陈轲一瘸一拐走了过来,毫不掩饰仰慕之情,“蒋主播,你简直是个天才,你都不知道你站在主播台上有多迷人,你天生就该站在这,受万人的瞩目!” 松懈下来的蒋妤心情也好,她看了眼陈轲的脚,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脚好了?能扛得动摄像机吗?” “当然!无论是上天入地,我都没问题。” “行啊,下个选题准备。” “诶,对了,你在节目中说的周年的小叔,我们一直没找到人。” 蒋妤说:“不用刻意去找,如果你留心的话,应该知道,在山上发现尸骨的背包客中,有一个人叫周诚。” 陈轲恍然大悟。 “蒋妤姐!”陶蓁蓁拿着手机兴奋跑进了演播厅,将手机递给她看,“你看!” 蒋妤接过手机一看,是关于《真相周刊》的这期视频,星光电视台官微将其发布到了网上,得到了国家政府官方的回应。 没有回应的内容,只有’转发微博‘四个字。 而此时,距离她节目结束,不过十五分钟。 蒋妤看着微博,有片刻的失神。 “蒋妤姐,你怎么了?” 蒋妤深深、深深松了口气。 一颗提心吊胆的心终于放下。 没有谁知道,节目之前蒋妤有多么害怕,害怕节目途中采取应急方案,害怕节目播出后不仅自己得到处罚,还会连累一干同事与节目,她更害怕,节目播出之后,正如她在节目中所言,国家政府,毫无表示。 毫无表示也就表明,她所做的一切努力,付诸流水,毫无用处。 但万幸,她的担心都不曾成真,一切都正往好的方面发展,正如这欣欣向荣的国家与未来。 节目播出的一星期后,安全监管总局等十二部门联合下发《关于加快落后小煤矿关闭退出工作的通知》,依法关闭、淘汰退出十三类小煤矿。 周大爷所在的山村五六十多户村民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山上发现的十四具尸骨终于得以安息,周年以及村子里的小孩子也背上书包走进课堂接受教育,周年给蒋妤写了一封信,字迹工整,是周年的语文老师代笔,说很感谢蒋妤,长大以后,也要当一名向蒋妤这样的记者。 所有人都说是蒋妤的功劳,但蒋妤心里清楚,她不过是应时而为。 国家早有此打算,她的节目,不过是推动了国家下发文件的时间而已。 蒋妤的微博粉丝,靠着两期节目,涨到了一百五十万,越来越多的人在蒋妤微博底下留言,她的声势与名气似乎越来越大,比之上辈子的势头,似乎还要猛。 台里那点子原本就不多的流言越发销声匿迹。 然而在蒋妤风头大盛之时,台里传出了一件事。 关于蒋嫣的。 拒知情人举报,蒋嫣主持的节目《法政时刻》的赞助商,蒋嫣入股,举报者说她以权谋私,甚至还拿出了内部凭证,证据确凿,蒋嫣无从抵赖。 其实作为星光台的招牌主播,蒋嫣发生这种事,台里完全可以压下来,内部处置。 可举报者将这事制作成报纸,发到了台里每一个人手上。 一时之间,全员皆知。 蒋嫣被停职调查,《法政时刻》也面临停改的风险。 台里对此议论纷纷。 “蒋嫣怎么会这么糊涂?竟然以权谋私干这种事?” “谁说不是呢!我之前还觉得奇怪,怎么两个好端端的赞助停了,反而来了一个三流的汽车品牌,蒋嫣那节目收视多好啊,多风光啊,原来是为了钱啊。” “真是为了钱,名气和脸面都不要了,鼠目寸光,哎……” “你说这台里会怎么处置蒋嫣?” “什么怎么处置,这些年蒋嫣可是咱们台里收视女王,台里还能怎么处置她?想想就知道,肯定避重就轻,罚两下就算了。” “我看不见得,以前台里捧着蒋嫣,那是因为蒋嫣收视高,节目好,可现在,蒋妤回来了,你看《真相周刊》这两期没有,收视率与网上讨论的热度直接碾压《法政时刻》!” “那又怎样,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蒋嫣这些年你可别看她柔柔弱弱的和气好说话,私底下不知道和多少上级交好,这次,肯定不少领导给她说话。” “那至少《法政时刻》她是回不去了吧,毕竟这么大个事,不处罚处罚,谁服啊。” 28.第 28 章 台里关于蒋嫣入股赞助商的风言风语传遍了星光电视台, 那份印满了证据的报纸蒋妤也看了,瞥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邀功请赏的陈轲。 “很闲嘛,还有时间去印报纸。” 陈轲义正言辞,“我是新闻媒体人, 讲究事实真相, 不把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写清楚, 怎么对得起我的脖子上的记者证?” 蒋妤不由得失笑, 将报纸随意扔在一旁, “既然这么闲, 那么下期咱们《真相周刊》的选题就交给你了。” 《真相周刊》的选题一般是蒋妤一人乾坤独断, 而且选题是节目的核心, 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就这么交给了陈轲? 陈轲楞了下, 指着自己,“我?” “不行?”蒋妤起身收拾东西,“老师说你是他的得意弟子,让我好好挖掘你的潜能,怎么?无法胜任?” 陈文洲慧眼识明珠,是星光台出了名的,陈文洲还未任新闻部副主任前, 带了两个学生, 个个出类拔萃。 一个是蒋妤, 还有一个, 是星光台副台长,许薄苏。 “行!怎么不行!”陈轲梗着脖子,“我肯定交一份令你满意的选题给你。” “我拭目以待。”蒋妤来到工作区域,对还在工作的节目组员工说道:“这几天大家辛苦了,没什么事今天早点下班休息。” 《真相周刊》前期并不稳定,接连两期节目工作人员都在刀刃上行走,神经崩得死紧,不敢有一丝的懈怠,高强度工作下,不少员工连续加班好几天,听得蒋妤这么说,都笑着松了口气。 蒋妤准备下班,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四点半,这个点应该还能赶上接蒋蹊放学。 她去贵州几天,加上回台里之后忙于工作,一直还没回家,想想待会要接蒋蹊放学,蒋蹊背着小书包撞进自己怀里兴高采烈说个不停的小模样,不自觉的,蒋妤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站在电梯前等电梯,电梯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不该等的人。 许薄苏大步流星,身边跟着名小助理,边走边和他汇报工作,见着电梯面前的蒋妤,停下了脚步,挥退了自己身边的小助理,“你先回去,文件我待会处理。” 小助理也知道蒋妤和许薄苏之间的纠葛,说了声是后,拿着文件离开了。 电梯前只剩蒋妤与许薄苏两人,偶尔路过来乘坐电梯的人见着两位领导在,纷纷转头避让去搭乘另外的电梯。 “这么早下班?” “怎么?我什么时候下班也需要副台长的允许?” 许薄苏通过电梯门的镜面看了蒋妤一眼,“不需要。” 叮—— 电梯来了。 蒋妤率先走进,许薄苏站在电梯外没有动作。 蒋妤看着许薄苏,端着镜头面前的笑容,“看来许副不赶时间,那我先走了。” 许薄苏眼眸微沉,迈进电梯内,摁了一楼的按钮。 电梯门关上,狭窄的电梯内似乎连空气都是冰冷的。 “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谈什么?” “谈孩子的事情。” 拿着包的蒋妤手心微微攥紧,视线瞟向下方,“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不认为我的孩子和你有什么好谈的。” 许薄苏闻言顿了片刻,转头看向蒋妤,“离婚是你提出来的,离婚时你并没有告诉我,你怀孕了。” 蒋妤对上许薄苏的眼睛,“许副是觉得当年被我骗了?” 两人的眼神都不算太和气。 许薄苏是天生如此,永远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蒋妤面对昔日前夫,心如止水,毫无波动。 电梯停在了十二楼。 电梯门外等待电梯的员工电梯开门前的上一秒还在说说笑笑,下一秒电梯门开,几人仿佛是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被电梯里的两人吓得连连后退。 “许副好!蒋主播好!” “赶时间吗?”许薄苏冷冷问道。 “不不不……不赶!”几人缩缩脖子,异口同声哆嗦道。 许薄苏将电梯门关了,一时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再次充斥着狭窄的空间。 “蒋妤,怀孕的事情,你完全可以告诉我。” “没必要,孩子与你无关。” 许薄苏凝眉,“无关?” 蒋妤微笑道:“许副是关心那个孩子,还是关心那个孩子带给你……影响?” 许薄苏沉声道:“蒋妤,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而且,他也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他是有权利知道,但是告知他的父亲是谁的人,只能是我,许副台长,您明白我的意思吗?”蒋妤笑笑,“我劝许副与其在这种小事上与我纠缠,不如想想怎么让蒋嫣独善其身的较好。蒋嫣那么大的事,许副也很为难吧。” 许薄苏沉沉望着蒋妤,一时间没有说话。 台里都知道,许副能说会道言辞犀利,会议上唇枪舌剑,能将反驳自己观点的人批得一无是处,会上发言完全脱稿,头头是道,字字珠玑。 此刻竟是沉默,一言不发。 “我也奉劝许副一句,最好别掺和这件事,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万一许副露了馅,让外人知道你和蒋嫣的关系……又或者说,知道我和蒋嫣之间的关系,许副猜,台里又会怎么传?” 蒋妤在第一期节目中的自我剖析,在台里以及观众的心里,已经被定下了悲惨的基调,许薄苏被冠上了负心汉的帽子,若是此时被人发现,蒋嫣是蒋妤的妹妹,还和自己的前姐夫搞在了一起,蒋嫣可真可谓臭名昭著了。 “许副不为蒋嫣想想,也得为自己的仕途想想,让我爸知道这事,你这副台长的位置,恐怕得坐一辈子了。” 许薄苏双眼微眯,“你威胁我?” 蒋妤毫不畏惧,直视许薄苏的眼睛,轻笑,“不算威胁,只是提醒而已。许副不妨仔细想想,那个孩子真的有那么重要?比你的位置还重要?” 蒋妤心里也没底,握着包的手心,全是汗意。 许薄苏这人心思深不可测,她认识他那么多年,不也一点也摸透过? “你说这么多,不过是不想我对孩子有任何的心思。” “是,我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衡量利弊得失。如果许副真的聪明,应该知道聪明人最明智的选择。我不去打扰你,你最好也别在我面前晃,我不要你的任何东西,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夺走一分一毫,咱们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 叮—— 电梯门开了。 蒋妤望着电梯外倒吸了口凉气的员工。 “许……许副好!蒋主播好!” 蒋妤对许薄苏笑道:“今天和您聊天很愉快,我还有事,先走了。” 电梯外的员工让出一条路来,蒋妤面无表情离开。 电梯外的员工看着电梯里许薄苏难看的脸色,一时之间都犹豫站在电梯外,“许副,您……您忙,您先走。” 许薄苏沉着脸,按了九楼的按钮。 蒋妤驱车离开星光影视园,还不到下班高峰期,路上顺畅,没怎么堵车,没过多久便到了蒋蹊的幼儿园门口。 幼儿园正是放学的时间,来学校门口接人的来了不少父母,才几岁的孩子个个背着小书包,蹦着跳着牵着爸妈的手走了。 “小蹊,这是你妈妈吗?”和蒋蹊说话的小女子扎着两个小辫子,一手牵着蒋蹊,一手牵着妈妈,看着牵着小蹊的王姨,问道。 蒋蹊被王姨牵着,说:“这是王姨,我妈妈工作忙,不过,待会就来接我啦,你们先走吧。” 小女孩朝着蒋蹊挥挥手,“那好,我们先走啦。” 蒋蹊艳羡地看着被妈妈接走的孩子,他抬头问王姨,“王姨,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王姨摸摸小蹊的后脑,“等小蹊的妈妈忙完了,马上就回来看小蹊了。” “哦。”小蹊闷闷不乐地点点头。 蒋妤下车,距离小蹊三米之外喊道:“小蹊!” 听到声音,小蹊浑身一震,抬头看了眼王姨,似乎不可置信。 王姨冲着他笑,“小蹊的妈妈来接小蹊放学咯。” 小蹊咧嘴笑,朝着蒋妤声音的方向望去,张大了嘴双眼发光,挥舞着小手,背着小书包,跑起来一颠一颠的,撞进蒋妤怀里。 “妈妈妈妈,你终于回来了!” 蒋妤将他抱在怀里,蒋蹊紧紧搂住蒋妤的脖子,将头埋在蒋妤的肩颈,呜咽道:“呜呜……妈妈,妈妈终于回来了,小蹊好想好想你。” 怀里的孩子小小的,蒋妤抱住他,却像抱住了整个世界。 就算拼尽全力,她也绝不会让许薄苏将小蹊从她身边夺走。 “妈妈回来了,”蒋妤拍着蒋蹊的后背,“小蹊是个男子汉,不哭了。” 蒋蹊哽咽着用手背抹去眼泪,一颤一颤的,“不哭不哭,小蹊不哭。” 蒋妤捏他的鼻子笑道:“小花猫。” 29.第 29 章 一路上, 蒋蹊粘着蒋妤,一双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 “妈妈,这几天你有没有按时吃饭呀。” “妈妈,晚上有没有早点睡觉哇。” “妈妈, 你累不累呀。” “妈妈, 你什么时候走呢?” 蒋妤抱着蒋蹊,在他聒噪的小嘴上轻轻一捏, “小蹊问了妈妈这么多, 妈妈回答哪个问题好呢?” 蒋蹊歪头, 聚精会神的想了想, 煞有其事的严肃拧着眉, 捧着蒋妤的脸, 认真问道:“妈妈,你有没有想宝宝?” 蒋妤故作苦恼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蒋妤顿了顿,看着蒋蹊紧张的小脸,“当然想啊,妈妈每时每刻,想的都是宝宝。” 蒋蹊心满意足,抱着蒋妤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大口。 电话铃声响起, 蒋妤将蒋蹊放下, 牵着他的手, 接过电话一看, 沉默了片刻。 蒋蹊仰着脸,似乎也察觉到了,“妈妈,你怎么了?” 蒋妤微微一笑,“妈妈没事。” 她不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只是做好心理准备是一回事,真正要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 蒋妤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无法磨灭。 “喂,爸。” “你说节目结束之后回家吃饭,你的节目已经结束两天了,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蒋妤摸摸蒋蹊的小脑瓜,对上蒋蹊天真烂漫的笑容,“明天吧。” “那爸爸晚上在家等你。” “嗯,好,明天……我会带小蹊回去看看您,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蒋妤沉默的将电话挂断。 蒋蹊眨着眼睛,很是好奇的问:“妈妈,是谁呀?” 蒋妤迟疑片刻,“是……妈妈的爸爸。” “外公吗?” “嗯,”蒋妤蹲下来,与蒋蹊平视,摸着他的小脸,“明天妈妈要去外公家吃饭,小蹊愿意和妈妈一起去吗?” 蒋蹊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外公,听蒋妤这么说,嘟着小嘴低着头,小腿踢着面前的小石子,不说话。 蒋蹊心思敏感,蒋妤一直都知道,这三年里,蒋蹊的世界里只有她。 “不想去?” “不是……”蒋蹊委屈地说:“我怕外公不喜欢我。” 蒋妤笑着捏蒋蹊的小脸,“小蹊这么可爱,外公怎么会不喜欢你,肯定一见到小蹊,就喜欢得不得了。” 蒋蹊怀疑地望着蒋妤,还是有些犹豫,心思细腻没有安全感的小孩,总患得患失,害怕自己不被人喜欢。 “真的吗?” 蒋妤鼓励他,“当然是真的,妈妈会骗小蹊吗?而且,小蹊在幼儿园里那么受欢迎,那么多小朋友和老师都喜欢小蹊,外公怎么会不喜欢。” 蒋蹊咬着唇,仍然有所顾忌,“那小蹊要比在幼儿园更乖吗?” “小蹊,”蒋妤心底叹了口气,抓着蒋蹊的手,“不用,小蹊已经很乖了,相信妈妈好吗?别担心别害怕,你是妈妈的儿子,妈妈是外公的女儿,所以外公一定会喜欢你的。” 蒋蹊想了想,也深觉有道理,煞有其事点点头,“嗯!妈妈说得对,外公一定会喜欢我的!” “那咱们明天去见外公?” “好!” *** 对于蒋家,算起来,蒋妤也有几年时间没有回去过了。 上辈子她在娱乐圈,连小蹊都看得少,更何况蒋家。 现如今蒋家的女主人,一直是蒋妤心里一道过不去的砍,眼不见心不烦,也就连带着家也懒得回了。 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母亲死后父亲再娶,她不能接受的是,父亲再娶的女人,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儿。 晚上蒋妤接了蒋蹊后,带着蒋蹊去了蒋家,家还是老模样。 巍峨气派的别墅大楼前是一片绿草盈盈,修剪整齐的草坪,沿着墙角开了一路颜色各异的鲜花,不少绿藤绕着墙攀岩而上,爬满了整座围墙。 蒋妤还记得,这是小时候,她亲自洒的种子种下的。 好久不见,花已经开的如此茂盛,绿藤也将围墙淹没,一切仿佛是变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变化。 蒋妤牵着蒋蹊走进蒋家大门,在阿姨的带领下,来到花园。 蒋台长还是老模样,喜欢坐在院子里自己和自己下棋。 “爸。” 蒋台长一抬头,便看到蒋妤,很欣慰的笑道:“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嗯,我回来了。” 蒋蹊紧紧抓着蒋妤的手,望着那个朝自己招手的老人家。 “这就是小蹊吧,来,到外公这来。” 蒋蹊抬头眨着眼睛看了蒋妤一眼,似乎在征求她的同意。 “去吧。” 蒋蹊迟疑着,并犹豫地朝蒋台长走去,小小声地喊了句:“外公。” 蒋台长听了登时笑逐颜开,从桌上将准备好的红包塞到蒋蹊手里,“第一次见外公,外公得给小蹊一点小礼物,拿着回家买糖。” 蒋蹊手里被塞了红包,无措的回头看蒋妤。 蒋妤朝他点点头,蒋蹊这才安心地拿在手里,他看着桌上的象棋,小小声,软软糯糯的问道:“外公你在下棋吗?” 蒋台长顺势将小蹊抱在膝头,拿起一枚棋子,“小蹊会下吗?” 蒋蹊很乖的摇头,“不会。” “那小蹊喜欢下棋吗?” 蒋蹊点头,“妈妈喜欢,所以小蹊也喜欢。” 蒋台长笑了两声,“你妈妈的棋还是外公教的,小蹊喜欢,以后多来外公这,外公教小蹊下棋,怎么样?” 蒋妤走了过来,坐到了蒋台长对面,“小蹊还小,长大了再教他,今天没事,我陪您下盘棋吧。” “行啊,你都好多年没陪爸下棋了。” 蒋妤摆了棋盘,先走炮,似是随意问了句,“怎么不见云姨?” 蒋台长动了馬,摸着小蹊的小脑瓜,笑道:“爸爸知道你不喜欢她。” 蒋妤低眉,“没有人喜欢后妈。” 小时候蒋妤还不太懂事,母亲死后,常想起从前听过的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故事,深深的恐惧,害怕自己也成为故事里的主人公。 果不其然,她日夜担心的事情成了真。 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为家庭迎来了后妈,看着自己生活过的地方住进两个陌生人,感觉原属于自己的,不再是自己的,蒋妤心里极不是滋味。 蒋台长叹了口气,将蒋蹊放了下去,远处跑来一只雪白的小狗,在小蹊脚边活蹦乱跳的,小蹊也不怕,蹲下去和小狗玩了起来。 蒋台长看着,“我就知道,这些年你不回家,就是因为这件事。” 蒋妤坦然回答:“是,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您,因为您违背当初对我母亲的誓言。” 蒋台长揉着眉心,语气无奈道:“小妤,你要知道,爸爸是个男人。” “可这并不是您出轨的原因!”蒋妤抬眉,目光炯炯地望着蒋台长。 蒋台长啪一声,抬手吃了蒋妤的馬,抬头,眼神带了台里独属于蒋台长的威严,“谁告诉你蒋嫣是我女儿?” 蒋妤看着被蒋台长吃了的馬,垂眉,“您当初说的。” 有那么一幕,蒋妤一直放在心里,铭记在心的,无法释怀的,也不过是那么一句,“她是你妹妹。” 蒋台长亲昵地牵着蒋嫣的手,向自己介绍,是妹妹。 乖巧可爱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甜甜地喊自己姐姐,然后抬头喊蒋台长爸爸。 蒋妤的眼泪憋在眼眶。 那一幕,很理所当然的,让当时不过十岁的蒋妤记在了心里。 蒋台长叹了口气,握着蒋妤迟迟不能放下的棋子的手,“小妤,既然难过,为什么不告诉爸爸?” 蒋妤咬着牙,“不知道,当时……就是觉得,不能当一个扫兴的小孩,更何况,你挺喜欢她的。” “扫兴?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是爸爸的女儿,我答应过你妈妈,要好好照顾你。”蒋台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沉声道:“小妤,你现在长大了,应该能分得清对自家的小孩的爱,以及对别家小孩的喜欢,是怎么样的。当初爸爸工作忙,又是个男人,担心顾及不了你,爸爸以为,你喜欢你云阿姨。” 蒋妤红了眼,她望着不远处草坪上和小狗玩得不亦乐乎的蒋蹊,心内百感交集。 “喜欢,”蒋妤说:“曾经喜欢,以前妈妈邀请她来家里做客时,我是很喜欢她,那时她的身份也仅仅是阿姨,换了个身份,我就不喜欢了。” “爸爸明白了。”蒋台长坦然道:“当初爸爸对你关心甚少,我也知道,咱们父女之间这么多隔阂和误会,都是因为交流少,是爸爸忽略了你,没有和你认认真真谈过一次,这么多年,爸爸让你受委屈了,你愿意原谅爸爸吗?” 原谅两个字说得多么轻巧。 蒋妤心底一直认为,自己无法原谅蒋台长的原因,是因为他背叛了母亲,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可是今天坦然掀开后,她却觉得,这么多年,她无法释怀的,并不是这件事。 日复一日累积的委屈与芥蒂,早就不是三两句能说得清楚。 上辈子那些她咬碎牙往肚里咽的血和泪,也不是能用一句误会和隔阂说得清的。 蒋妤没有回答蒋台长的话,只是固执地问他,“蒋嫣这次的事,您打算怎么处理?” 蒋台长手一顿,棋子到底也没能放下去,“那孩子心气高,总不服输,我知道,她一直在追赶你。爸爸也知道,一直以来你对她接手你的节目耿耿于怀,爸爸不会厚此薄彼,做错事就该承担责任,这是爸爸一直教你的,不是吗?” 在怀孕之前,蒋妤觉得自己全身都是铠甲,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怀孕之后,有了宝宝的人,心肠总要比之前要软一些,像是有了软肋,铠甲比之从前,更坚不可摧。 人有选择原谅和不原谅的权力,但好像古往今来,一方只要道歉,无论做错了什么,都能得到别人的谅解甚至是称赞,觉得这人浪子回头,值得表扬。 而被伤害的一方则要慷慨接受道歉,否则,在别人看来,就是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不大度。 可伤在自己身上,只有自己才知道痛。 “爸,很抱歉,我不能接受您的道歉,”蒋妤垂眉,没有其他任何的表情,“有很多事情,并非三两句说声对不起就算了的,我十五岁出国留学,二十二岁回国进入星光台工作,当一名记者,五年工作,直到小蹊三岁,您都不知道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您知道的,只有《真相周刊》那短短的几分钟而已,除了这短短几分钟外,其他的您一无所知,既然一无所知,您就不要怪我,不接受您的道歉。” 也许人老了,心也越发的柔软,向来铁石心肠的蒋台长开始有了愧疚之心。 他看着已亭亭玉立的女儿,眼底流露着愧疚的神色,“以前爸爸忙,忽略了你,你不能原谅爸爸,爸爸不怪你,只是小妤,你始终是爸爸的女儿,爸爸心里还是想好好补偿你。” 很久以前,蒋台长很忙,忙到几乎不见人不沾家。在蒋妤最无措的时候,从未出现过。 “不需要了,”蒋妤望着远处站起来冲着她大笑的蒋蹊,“现在的我,已经过了需要您的年纪,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不需要您的补偿,不管蒋嫣是不是我的亲妹妹都无所谓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如果想解释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您是个失败的父亲,但是,我会吸取您的教训,不会再当一个失败的母亲。” 30.第 30 章 蒋台长起身看着蒋妤。 人老之后, 对于自己曾经遗憾的事总有了几分想弥补的心,这几年蒋妤在外,关系一直不冷不淡。 “不说这些了,先吃饭吧。” 从别墅侧门走出一女人, 身着绛蓝色旗袍, 身材玲珑有致,头发盘于脑后, 颈脖处戴着一条珍珠项链, 越发衬得保养得当的肌肤透着红润。 “蒋妤回来了?”女人笑望着蒋妤, 温柔和气, 一脸慈爱。 蒋妤面无表情望着站在蒋台长身边的女人, “云姨, 好久不见。” 看女人,得看眼角。 到了云姨这个年纪, 眼角还看不见一丝的皱纹,一身旗袍,衬托得身材凹凸有致,看着蒋妤,态度十分热络。 “你爸爸天天念叨着你,回来了就好,饭好了, 一起吃饭吧。” 温柔的话听起来如沐春风, 蒋妤却置若罔闻, 打量着面前这个打扮精致的女人, 蒋嫣的眉眼,与她,真是像极了。 蒋妤朝着蒋蹊招手,“小蹊,过来妈妈这边。” 蒋蹊听到蒋妤的声音,站起来,在草地上叠得这种地奔向了蒋妤,看着云姨,仰着头问蒋妤,“妈妈,这是外婆吗?” “不是。” “那……她是谁?”蒋蹊歪着头,看着云姨,很费解地问:“难道和王姨一样,是照顾外公的吗?” 童言无忌,可这么一问,云姨满脸的笑容僵了片刻。 “不是。”蒋妤低头解释:“外婆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蒋蹊抱着蒋妤的腿,“妈妈你别难过,以后有小蹊陪着你。” 蒋妤微笑,摸了摸蒋蹊毛茸茸的小脑袋。 花园里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良久,蒋台长才打破这僵局,“进去吃饭吧。” 蒋妤看着面前这盘棋,笑着对蒋台长说:“这棋,我还是不下了,饭,我也不吃了,您多保重身体,以后有时间,我还会带小蹊来看您的。” 说完,对蒋蹊说:“小蹊,咱们要回家了,和外公说再见。” 蒋蹊很乖的给蒋台长鞠了一躬,“今天谢谢外公的招待,外公再见。” 蒋台长不赞成的目光看着蒋妤,“至少吃过饭了再走。” 蒋妤看着背后的别墅,橘红夕阳下越发的富丽堂皇,经玻璃反射出来的光芒,亮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她从小生活过的地方,也是她决定不再回来的地方。 没有温情,只有难过的记忆的地方,不值得她留恋。 蒋妤笑着摇头,“不了,您慢慢吃,我先走了。” “小妤!”蒋台长一把拦住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怎么能连饭都不吃呢?” 蒋妤看着身后笑容尴尬的云姨,“爸,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可以称呼为家,我已经长大了,在我看来,有小蹊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 蒋台长脸色微沉,低声道:“别赌气!” “没有赌气,我是说真的,在您把云姨和蒋嫣带回来之后,我就知道,这不是我的家。不过,您也别担心,我已经有家了,对不对小蹊?” 蒋蹊很认真的点头,拍着胸脯,“外公你放心,我是男子汉,会好好照顾妈妈的!” “好了,我先走了,您好好保重身体。”虽然是笑,可却极具距离感,比之镜头前的笑,还要疏离。 蒋妤将蒋蹊抱在怀里,没有丝毫的迟疑,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蒋台长无奈而又焦急的声音,“蒋妤……你这孩子……” 其实,她和蒋台长有什么区别呢? 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而已。 上辈子她也如蒋台长一样,将自己的儿子扔在家里,扔在学校,因为忙,关心得少,没时间问过他冷不冷,饿不饿,成绩怎么样。 在儿子需要她的时间,她都不在身边,错过了儿子的成长。上辈子蒋蹊性子冷清,待人冷漠,与整个社会似乎都格格不入,而造成这一切的,是她,没有当好母亲这个职业。 但最后,在病床前陪她的,每天坚持要照顾她的,只有这个自己因工作忽略了的儿子。 蒋蹊伸手抹去蒋妤脸颊的泪水,用脸颊贴着蒋妤的侧脸,低声问道:“妈妈,你怎么了?” 蒋妤强颜欢笑,“没事,妈妈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小蹊。” “没有!”蒋蹊认真捧着蒋妤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妈妈没有对不起小蹊哦,妈妈一直在照顾小蹊,小蹊要快点长大,然后照顾妈妈!” 这话蒋蹊上辈子也说过很多次,而最终,他也实现了自己说的,照顾她。 蒋妤将脸埋进蒋蹊肩头,含糊不清的语气,“好,妈妈陪小蹊长大。” *** 翌日,蒋妤回电视台工作,进台的当天,就听说了蒋嫣的处罚报告。 以权谋私这种事,触犯的是大多数人的利益。 像蒋嫣主持的《法政时刻》,自负盈亏,但因为一直以来收视好,点击高,盈利丰盛,两个一线的赞助商更是出手阔绰。 可这次蒋嫣却因为入股汽车品牌的事情,撤换了两个赞助商,底下人不满,颇有怨言。更换代言,对品牌形象有损,上层也不得不敲打敲打。 但蒋嫣这几年在台里也算是站稳了脚跟,有自己的人脉和资源,有不少上层领导给她说话,且蒋嫣态度诚恳,研究决定,主播一职,暂时停职。 蒋嫣这一停职,《法政时刻》的栏目便停了下来,台里的领导不愿意放弃一档收视如此好的节目,左挑右选,最终还是将目光放在了蒋妤身上。 蒋妤看着笑得满脸是褶的林主任,问道:“林主任,您的意思是,想让我接手《法政时刻》?” “《法政时刻》是你一手打造的,现在蒋嫣停职,你当然是节目的不二人选。” 蒋妤却笑道:“可是我现在手上有《真相周刊》,两个节目,我觉得我无法两头相顾。” “诶,话不能这么说,能者多劳,我看以蒋主播你的能力肯定能胜任,再者说,《法政时刻》是录播的形式播出,完全可以提前录制好,不会耽误你《真相周刊》太多时间的。” 蒋妤看着面前这个小心翼翼说着笑的林主任,又想起当初来林主任办公室时那些轻薄的行径。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林主任看着蒋妤的神色,继续笑道:“台里对你委以重任,你应该不负所托,扛起这两个节目才是,只要你扛起了,金话筒奖就是你的囊中之物。” 对于主持人而言,金话筒奖无异是最丰厚的奖励。 可用条件随口说出的诱惑,太过廉价,并不值得相信。 更何况,她想要的,可以自己去争取,不需要用让她不甘不愿的条件来互换。 说着,林主任那双手伸了过来,似是热络的想要和蒋妤进一步接触。 蒋妤冷冷一瞥,林主任手顿在半空,收了回去。 死不悔改的性子,总有一天,也会死在这上面。 蒋妤端起面前的一杯水,似笑非笑道:“怎么,台里没人了吗?” “有是有,可是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林主任苦口婆心,似乎真非她不可,“《法政时刻》是台里的招牌节目之一,只有你,才不会将这节目搞砸,非你不可呀。” 蒋妤谦虚道:“林主任太看得起我了,比我能力强的主持人台里比比皆是,怎么能说非我不可呢?而且,《真相周刊》我实在脱不开身,您也知道,直播节目花费的心力,比录播节目要多得多,一期节目准备一个选题不够,得准备两个选题,一个节目的工作人员分两拨,制作两个选题作为备用,这样,才够保险,不会出现太多的问题,我这个节目,已经相当于两档节目,林主任又来一档,真的为难我了。” 见蒋妤三番两次拒绝得如此彻底,林主任也没了多少耐心,拧着眉,脸上笑容淡了些,“你真不打算接手《法政时刻》?” 她当初在《法政时刻》的演播厅就对蒋嫣说过,这个节目无论好,还是不好,都被再硬塞给她。 她决心放弃的东西,就不会再捡回来。 蒋妤颔首,“能力有限,实在无能为力,还望林主任见谅。” 林主任沉了口气,语气强硬了些,“领导交给你的任务,再艰难,也得试试。” 蒋妤不卑不亢笑道:“我实在怕搞砸了这个节目,毕竟《法政时刻》是台里的王牌节目之一,被我搞砸,实在得不偿失,如果林主任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倒是可以推荐推荐。” 林主任是真的很想发火,蒋妤这脾气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棘手得很! 可蒋妤现如今是炙手可热的主播,名气正盛之际,还有《真相周刊》在手,上层吩咐过,他实在动不得。 “行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另外再安排人选,没事你就先回去吧。” 蒋妤起身,看起来是起身猛了,手里端着的水杯朝林主任方向倾斜,一杯的水全数倒在了林主任身上,衬衫湿了大半。 “林主任,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蒋妤将纸递给林主任。 林主任憋着火气,朝她不耐烦挥手,“出去出去。” “好的,我先走了。” 蒋妤怀揣着歉意,离开林主任办公室。 星光台除了看能力之外,还论资排辈。 林主任进台已有二十多年,资历算是深厚,熬到这个地步,以林主任的能力而言,也算是到头了。 可刚才林主任那话怎么说来着?能者多劳。 身居高位,却不办正事,不是白白浪费了个主任的位置? 蒋妤看了眼林主任办公室门口挂着的职位牌,冷漠离开。 刚回节目组,陈轲便将两个选题交在了蒋妤面前。 “师姐,选题我找好了。” 蒋妤接过一看,眉心微蹙,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陈轲原本还信誓旦旦一颗心,见着蒋妤这个模样,不由得又沉了下去,试探着问道:“不好?” 蒋妤将这两分选题拍桌上,“不好,重找。” 陈轲不解,“为什么?我都提前问过师父,他说不错,可以做。” 蒋妤瞥他,毫无情绪,“什么时候也学会越级上报了?” 陈轲尴尬的笑挂在嘴边,“我就是找师父取取经,算不上什么越级上报。你觉得不好,那我……我重找。” 蒋妤揉着眉心,挥手,“出去吧。” 陈轲点头,多看了蒋妤两眼后,离开。 蒋妤看着陈轲的选题,久久陷入沉默。 网络上最近流传着一则视频,三个女人在镜头前,打上马赛克,变音后,诉说着当下娱乐圈肮脏的潜规则,其中一人更直言说,前段时间自杀的女明星并非因为抑郁症,而是不愿被公司高层指染而做出的过激行为。 高层明目张胆的行径触目惊心,诉说的内幕劣迹斑斑,龌蹉的手段简直令人发指。 蒋妤上辈子在娱乐圈也曾沉浮过,对于娱乐圈潜规则一事也略有了解,这三人说的,有没有夸大,是不是真的,蒋妤不得而知,但其中种种,其实有迹可循。 这三人还说,如果有媒体愿意揭露报道此事,她们愿意接受采访,甚至直指《真相周刊》,镜头前问蒋妤,敢来采访她们吗? 这个选题,很有针对性,话题也早已掀起了热度,蒋妤可以预料,如果真的选用‘娱乐圈潜规则’这个选题,将会引发一圈热议,但采访的困难,也是可想而知。 可是,让蒋妤犹豫的是,和娱乐圈打交道,就免不了得和那个人打交道。 31.第 31 章 因为光鲜亮丽, 亦或者是因为来钱快,再或者是为了实现心中的梦想而挤进娱乐圈的人,没有一个人的路是简单的。 无论你的目的是多么庸俗,也无论你的理想有多么伟大, 娱乐圈这个每天都有人红, 每天也都有人隐退,错综复杂的地方, 没人关心你的目的与理想。 关心的只有一个, 红不红。 娱乐圈也是个翻脸格外无情的地方, 上辈子蒋妤进入娱乐圈, 见过不少当红花旦一朝失势, 被公司封杀, 从此了无音讯,女神跌落神坛, 男神被爆出轨,屡见不鲜。 潜规则之类的,蒋妤不是没接触过,公司高层也曾暗示提点过,可蒋妤咬着牙,跌跌撞撞硬是将这条路走了下去。 娱乐圈里,不肯低头的都是好汉, 但好汉一般来说, 都过得不太舒服。 这个选题虽好, 但未免有哗众取宠的嫌疑, 更何况想要掀开娱乐圈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可想而知,会遇到多大的阻力。 蒋妤犹豫的将网上流传的视频点开。 从视频里其他的细节可以看出,这三人还很年轻。 经过变音的三人坐在镜头前,说着这些年以来的所见所闻,让不少只看得见娱乐圈光鲜亮丽的网友感到震惊。 有些事情太过骇人听闻,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让人不敢相信。 蒋妤沉默的将视频关闭,深思熟虑良久最终还是将娱乐圈的选题,锁进抽屉。 这个选题牵涉太广,对于刚刚起步的《真相周刊》而言,压力太大。 这一期蒋妤选择了另外一个较为缓和的选题,关注残疾人社会设施的问题。 这期节目蒋妤以一位双目失明的残疾患者,以及一位双腿截肢的残疾患者为例,各拍摄了他们一个人,一天的外出行动。 然而事实证明,这是完全不能够的。 蒋妤在台上明确指出,即使是在大城市,设备设施依然十分缺乏,无法给予残疾人出行的环境。 节目很顺利,连陈文洲都夸她在主播台上的表现越来越顺,水平逐步攀升。 蒋妤却仍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看着节目中的自己,从容自信,赢得观众的掌声与欢呼,心里却没多少喜悦的滋味。 网上那则视频没了后续,虽然余热还在,但讨论的力度大不如从前,短短半个月,在互联网信息爆炸的时代,这则新闻很理所当然的被逐渐淹没。 蒋妤心事重重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正准备浏览最近的新闻,却发现有人往自己的电子邮箱里发了一则视频,是昨天晚上发来的。 来信的是个未知邮箱,蒋妤点开一看,视频里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四五的女人,还很年轻,五官精致,蒋妤有些印象,但不记得在哪见过。 视频里女人的眼睛很漂亮,望着你时,会有一种不愿从她目光中移开的喜欢。 “蒋主播,我看了你今天的节目,一如既往,你还是如此的优秀,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来采访我们呢?你连国家都敢对抗,为什么不敢对抗一个小小的娱乐圈?”是很绝望的语气,绝望的眼神,眼泪面对着镜头,簌簌而下,“你都不敢面对,我也不敢,我没有你勇敢,也没有勇气再抗争下去,如果……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选择进入娱乐圈,这是个吃人的地方……” 视频就此结束。 这不是个好预兆。 蒋妤蓦然起身,翻找着最近现如今娱乐圈内排的上号的女明星。 可当打开微博,就看到一条#陈筱自杀#的热搜高居热搜榜。 陈筱? 蒋妤搜索着陈筱的名字,搜出来的图片,与视频中素颜的女人一模一样。 那双眼睛,经过眼影和眼线,越发好看,也越发得有光。 是一个漂亮又自信的女人,不是镜头前那个绝望到哀求,却依然找不到出路的女人。 蒋妤在网上看到陈筱经济公司发表的声明,陈筱现已就医,暂时无生命危险。 一条生命悬在头上,就在她的眼前,蒋妤无法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记者这一行,整天跑新闻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别的不多,人脉多。 很多资深的记者在本地的圈子里,有一套自己的人脉关系网。 问了几个知情的记者后,蒋妤得到了陈筱现就医的医院。 恰逢陈轲推门而入,笑着将资料放在蒋妤桌上,信誓旦旦,“师姐,下期节目的选题,你肯定满意。” 蒋妤看都不看一眼,拿着包,“跟我走。” 陈轲傻眼,“去哪?” “医院。” 陈轲不明所以,视线瞟在蒋妤电脑屏幕上,看到了陈筱自杀的新闻,恍然大悟。 路上,蒋妤将陈筱的个人经历看了个遍,也研究了当下娱乐圈的动态与风向,可以肯定的是,陈筱是半个月前那则视频中三个人其中之一的事情,还没人知道。 网上对于陈筱的自杀揣测良多,可有趣的是,所有的讨论都在一定范围之内,蒋妤刷新热搜,#陈筱自杀#的热搜已经不见了。 娱乐圈惯有的套路。 “师姐,咱们去医院干嘛?” 蒋妤刷着手机,随口说了句,“让你去你就去,其他的少问。” 陈轲耸肩,继续开车,没过多久,便到了医院门口,陈轲犯难了。 “师姐,我出来的匆忙,没带摄像机,你这是要采访谁?” 蒋妤望着川流不息的医院门口,看着陈轲身上的衣服和头上戴着的帽子,略想了想,将自己的外套脱下,长发扎起。 “把你的衣服脱给我。” “师姐?” “少废话!让你脱你就脱!” 陈轲不明所以,边将外套脱下边问:“师姐,干嘛呢整这么神秘?” “帽子。” 陈轲也将帽子递给她。 乔装打扮后的蒋妤对照着后视镜,戴上了口罩,整个人看上去与来医院就医的病人没什么两样。 “你在车里待着,一会我就下来。” 陈轲比了个OK的手势,看着蒋妤的身影消失在医院门口,点开最近陈筱的微博,笑着说了句,“刀子嘴豆腐心啊。” 32.第 32 章 伪装, 是记者的基本技能。 刚进电视台时,陈文洲带她,那时候的陈文洲还是个暴脾气,对待新人基本靠吼, 脾气差到不行, 一些需要卧底才能拿到的一手新闻很有危险性,蒋妤坚持要去, 陈文洲就吓唬她, 列举这些年以来因为卧底而消失了的记者。 陈文洲的本意是觉得蒋妤一个女人, 没必要进行这么危险的卧底工作, 更何况蒋妤太漂亮了, 一张漂亮的脸, 就是卧底失败的开端。 蒋妤却越挫越勇,化了妆, 在陈文洲面前晃,晃了大半天,直到陈文洲想起蒋妤时,这才发现,面前普通的平凡女人,就是蒋妤。 陈文洲哑口无言。 其实陈文洲当初说的并没有多少出入,本意是吓唬, 但是举的例子, 并没有夸大。 越是灰色地带, 可挖掘的内幕越多, 就越危险。 蒋妤曾经一名并肩作战的同事,卧底之后,传回了视频,人却再也没能回来。 娱乐圈这个行业的内幕,蒋妤上辈子都没敢有过多的涉足,太多的例子摆在她面前,实在不敢去深想。 媒体似乎有了风声,不少的娱乐记者不敢在医院公然找人,个个蹲在科室门口,守株待兔。 蒋妤戴着口罩经过,和来医院就诊的病人没什么两样,掩人耳目,成功摸到了陈筱的病房前。 今天来的目的不是采访,而是了解。 视频里那双眼睛很美,蒋妤对一切美的事物,都有探究的欲望。 她想知道,陈筱发生了什么,让她那么绝望。 可病房里空无一人。 陈轲打电话过来告诉她,“师姐,陈筱在急救!” “急救?” 来之前蒋妤得到的消息是,陈筱转危为安,转入普通病房,没有任何生命危险,怎么才短短一个小时,转去了急救室? 蒋妤疾步往急救室走。 急救室门外几人焦急地来回走动,不住的叹气。 “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女一的角色都给她了,她还要什么?是不是非得给她一个奥斯卡她才高兴?”三十多岁的女人焦虑不安的坐在椅子上,从包里掏出一根烟,愤愤地抽着。 身边还有一小姑娘,看上去年纪挺小的,是刚出校园的青涩与稚嫩,“周姐,您别急,会没事的。” 周姐掐着烟,冷笑道:“她最好有事!否则我在她身上倾注了这么多心血,花了那么多时间,说自杀就自杀?我饶不了她!” 蒋妤避开几人,离开了急救室。 金钱名气至上,娱乐圈就不是个讲人情的地方。 蒋妤觉得自己运气好,上辈子带她入行的经纪人,是个好人。 虽然接的剧本不怎样,钱也不多,但她的经纪人一直都很尊重她,不会勉强她接不喜欢的剧,更不会推她去什么乱七八糟的酒会。 提起经纪人,蒋妤是难得的轻松。 医院这边陈筱还在急救室,更何况还有她的经纪人在,一时之间,蒋妤也找不到插入点,只得作罢。 准备离开医院时,蒋妤看着走廊不远处抱着一孩子的许薄苏,眉心紧拧。 孩子抱着许薄苏的脖子不放,似乎在哭着说着些什么,许薄苏极有耐心的安抚他,不见一点不耐,更不见他在台里的一点威严。 他怎么在这? 蒋妤左右观望,没有能避开的地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备,拉上口罩,眼睫下垂,从许薄苏身边走过。 然而就在经过的一瞬间,许薄苏停下了脚步,以几乎是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蒋妤?” 蒋妤忘了,当年她和许薄苏一起在陈文洲手底下办事时,是见识过她的伪装的。 听见了也不好装作没听见,蒋妤回身,冷冷望着许薄苏,“有事?” “你怎么在医院?” 蒋妤正想找个理由打发他,却只听见许薄苏说:“如果你是看病,没必要穿一件男人的衣服,如果你是来看望病人,不会连包都不拿。”许薄苏双眼微眯,上下淡淡扫视她,“最近没什么有关医院的新闻,除了娱乐圈一位女明星昨天自杀,刚好转入这个医院。” 蒋妤轻笑,“许副台长连这些娱乐新闻都知道?” “记者伪装,只会是为了新闻。前段时间网上流传一个视频,三个女明星想让你去采访她们,揭露娱乐圈,我想,以你的性格,应该不会放过这个选题,难道那个陈筱,就是三个女明星其中一个?” 许薄苏推断能力一直都出乎蒋妤的意料。 所以蒋妤上辈子在得知许薄苏认错资助人之后,会那么震惊。 “许副真不愧是许副。” 许薄苏倏然变了脸,“这个选题我劝你还是不要碰的好。” “多谢许副台长提醒,我自有分寸。”蒋妤看了眼他怀里抱着的小男孩,看上去和蒋蹊差不多大,并不多问,“许副带孩子来看病,那我就不打扰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许薄苏抱着怀里的小男孩,说:“这是肖晨。” 蒋妤原本要走,听到这名字,停了下来。 “肖晨?姓肖?” “肖鸣的儿子。” 蒋妤曾经有一位并肩作战的战友,高呼新闻万岁,在蒋妤踏进主播台,许薄苏转幕后时,依然奔波在新闻第一线,毕生以挖掘黑色交易真相为目标。 在黑市上有人开价一百万,要肖鸣的命,那时候肖鸣还自嘲地笑,“我的命哪里值一百万,只有那些新闻才值一百万,趁着现在跑得动,多赚点。” 后来在卧底一次拐卖儿童打断手脚,逼迫孩子上街乞讨的事件中,他将视频传了回来,可人却不见踪影。 后来,肖鸣的妻子找了他整整一年,各种途径都找了,偶然间在一座天桥上,看到了一个被毁容,双目失明,口不能言,断了双腿双脚的痴傻男人,并将他带回了家。 半个月后,肖鸣就去世了。 蒋妤看着依偎在许薄苏怀里的肖晨,问道:“你叫肖晨?” 肖晨眨眨眼,点点头。 “你妈妈呢?” 肖晨摇摇头,转头将后脑勺对准了蒋妤,不想再和她说话。 “他妈妈白血病,现在还在医院接受化疗。” 蒋妤沉默片刻,说:“找时间,我会去看她。你忙吧,我先走了。” 许薄苏叫住她,双眸紧紧盯着蒋妤,低声警告道:“蒋妤,这是我第二次警告你,不要插手娱乐圈的事。” “你觉得我会像肖鸣一样?” “你不为自己想想,总得为蒋蹊想想。” 蒋妤看着许薄苏怀里缩成一团的孩子,沉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注意的。” 的确,如果不是许薄苏提醒,就凭她这一腔热血,顾不到那么多。 肖鸣的事是个警钟,她必须要怀有警惕之心。 回到台里,蒋妤预估了娱乐圈这一选题的时间,大大超出他们可利用的时间,《真相周刊》为周播,而娱乐圈这个选题,光是调查,恐怕都不止一周。 保险起见,节目组一分为二,一队制作其他选题,另外一队,则由蒋妤亲自带领,调查娱乐圈这事。 然而还没等方案确定下来,蒋妤的邮箱里,又来了一则视频。 与陈筱的视频很是相似,同样也是一个女人坐在镜头前,披头散发,说着和陈筱,一模一样的话。 “蒋主播,我看了你的节目,一如既往,你还是如此的优秀,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来采访我们呢?你连国家都敢对抗,为什么不敢对抗一个小小的娱乐圈?你都不敢面对,我也不敢,我没有你勇敢,也没有勇气再抗争下去,如果……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选择进入娱乐圈,这是个吃人的地方……” 视频戛然而止。 上辈子蒋妤涉足娱乐圈,娱乐圈里的人物大大小小都认识些,却对陈筱和这个视频里的女人没有任何印象。 蒋妤对照视频里女人的照片搜寻着姓名,叫白露,参加一个选秀节目出身,一年间,演了三部电视剧,其中两部电视剧角色为女二,一部女一,但都没砸出什么水花。 没有地址,更没有联系方式,蒋妤无法断定这个白露会不会像之前那个陈筱一样自杀。 没有其他办法,蒋妤单刀直入将陈轲喊进了办公室,“你能联系到白露的经纪人吗?” 仿佛是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陈轲支支吾吾遮遮掩掩,“这个……我就是一个小记者,我……” “我怀疑白露要自杀,如果你能联系,马上联系。” 陈轲收了吊儿郎当的笑,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没过多久,消息传来。 “白露死了。” 33.第 33 章 “死了?” 蒋妤看了一眼邮箱里视频发送的时间, 短短十分钟,如果是白露本人发来的视频,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陈轲就能拿到消息。 “白露是在医院, 还是……” 陈轲说:“在家里被人发现, 现在……应该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心脏已经停跳。” 蒋妤沉思了片刻。 陈轲看她脸色, 问道:“怎么了?” 蒋妤沉声道:“之前网上流传的三个女明星爆料娱乐圈的新闻, 我怀疑, 其中两名女明星, 就是陈筱和白露。” 陈轲惊讶道:“她们?你怎么知道?” 蒋妤将两则视频播给陈轲看, “这两个视频, 应该都是她们自杀前发过来的。” 陈轲摄影专家,看着这两个视频良久后, 将这两则视频发送到了自己邮箱,“我研究一下这两个视频。” “视频怎么了?有问题?” “还不知道,研究出来了给你答复。”陈轲看见蒋妤桌上自己交给她的选题,“师姐,这个选题,咱们还是放弃吧。” 蒋妤瞥他,“放弃?” 陈轲严肃望着蒋妤, 隐隐透着担心, “这件事已经涉及两条人命, 人命关天, 这种事应该由警方来处理,而且,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娱乐圈不是个好地方,师姐,你还是别蹚这趟浑水了,免得引火上身。” 原本选取这个选题时,只是觉得新颖,而且有关注度,有热度,更有神秘感,会是观众所期待的。 可是看到这两则视频,陈轲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这件事,绝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蒋妤看着他笑,“当初可是你把这选题放我桌上 ,现在又不想让我做?” 陈轲脸上收敛了所有的笑意,言辞正经对蒋妤说:“我这是为你好。”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自有分寸。” 见蒋妤态度坚定,陈轲也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蒋妤明白陈轲的意思,娱乐圈这趟浑水,真的不好趟。 且不说那则三人挑衅的视频,单单就这两则视频,以自杀为要挟,实在令人不快。 可是,她是记者,对一个记者而言,忽略眼前的新闻,犹如让一条贪婪的龙放弃自己洞穴里的财宝。 陈轲离开后,蒋妤查找了陈筱和白露的个人信息,两人之间其实没多少相同点,唯一的一点是,两人都在同一家经纪公司,盛世娱乐。 看到这个名字,蒋妤心底免不得一跳。 盛世娱乐是现如今最赫赫有名的三大娱乐公司之一,底下艺人无数,实力十分雄厚,并且这份实力,会一直延续八年后。 蒋妤揉着眉心,看着电脑上陈筱和白露的资料,陷入沉思。 第三个人,究竟会是谁呢? 就在蒋妤百思不得其解时,警察找上了门。 蒋妤看着两名穿着警服的警察人员跟着陶蓁蓁来到节目中,心里大概猜测到了警察的来意。 办公区域内的员工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窃窃私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蒋妤对陶蓁蓁道:“你先出去吧。” 陶蓁蓁疑惑不解看着几人,但也终究没说什么,离开了办公室。 蒋妤将百叶帘拉下,笑着对两名警察说:“两位,坐吧。” 两名警察看起来也只是例行问话,态度和气,一名警察问话,另外一名则拿笔记录。 “今天我们来找蒋主播,是为了陈筱和白露女士自杀一事来的。” 果然如此。 “是为了陈筱自杀前给我发的那则视频吗?” “没错。请问您之前和陈筱白露认识吗?” 蒋妤摇头,“不认识,她们给我发视频之前,我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两人。” 蒋妤上辈子虽然涉足娱乐圈,但是上辈子在圈子里根本不曾听说过陈筱和白露这两人,也就是说,即使是上辈子,陈筱和白露也没能在娱乐圈继续走下去。 娱乐圈更新换代快,每天都有明星隐退封杀,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更何况,陈筱和白露这两个女明星胜在漂亮,但也只有漂亮,演技糟糕,没有太多的闪光点,到目前为止,一直处于半红不红的状态。 娱乐圈不仅得看实力,还得看运气。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继续问道:“我们警方怀疑,之前网上流传的三名女明星的揭露娱乐圈内幕的视频,其中两名就是陈筱和白露,而且我们在陈筱和白露的身上,发现许多人为造成的伤痕,我们有理由相信,视频里的第三人,很快就会和您取得联系,我们希望如果有第三人和您联系的话,请您尽快和我们警方联系。” “没问题,一定。” “不过,我想问问,陈筱和白露,现在怎么样了?” 年轻的警察透露:“白露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心脏几度停跳,不过幸运的是,被医护人员救了回来,还在昏迷中,陈筱现在在ICU观察,有没有生命危险还得看后续情况。” 蒋妤点头,“多谢。” 再多闲聊了两句细节,蒋妤将两名警察送至节目组门口后回到办公室。 警察涉及此事,两名女明星自杀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其中种种,其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之前三人揭露娱乐圈所谓的黑料视频,不难猜出,陈筱和白露就是其中的两人。 两名女明星自杀,这可是大事。 陈筱和白露虽然名气不大,但也有一定的粉丝基础,微博上刷得沸沸扬扬,矛头一致指向三人视频中所说的娱乐圈黑料,揣测两人自杀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或者胁迫,而他杀或者胁迫的对象,一定是公司高层或者投资人。 两人所在的娱乐公司被铺天盖地的骂声覆盖,盛世娱乐股票肉眼可见的下跌,看起来损失不小。 当然,除了对盛世娱乐的讨伐之外,也有不少粉丝在蒋妤微博底下喊冤,一致希望蒋妤能做这一期的节目,找到视频中的第三个人,采访她,为她,也为了陈筱和白露,做一期有关娱乐圈的节目。 粉丝仿佛觉得蒋妤就是现代包青天,能够查明一切真相,将所有的黑暗掀开,摆在台面上任人唾弃。 蒋妤翻着那些激动的词汇,眉心深陷。 不少追星族年纪不大,涉世未深,没有自己的立场,容易受到鼓舞和煽动,太过冲动的言行与太快组织的行为,蒋妤秉持怀疑。 毕竟娱乐圈那个地方,充斥着水军与幕后黑手,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才是最终的获利者。 但在这件事中,蒋妤能肯定的是,盛世娱乐有的头疼了。 和蒋妤所料的不错,盛世娱乐确实头疼。 先是被人在网上揭露所谓的黑料,再是旗下两名女明星自杀,旗下其他明星人心惶惶,股票下跌,一片愁云惨淡。 公司高层开会,讨论许久,深觉除了公关之外,也拿不出什么好的方案,关键在于陈筱和白露。 可陈筱和白露一个现在昏迷不醒,一个还没脱离危险,万一哪个真的不幸死了,盛世娱乐的情形只怕会比现在更差。 会上有人强调,这件事如果想要解决,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真相周刊》的主持人蒋妤,对这事进行一次真相调查,针对此事,制作一期节目。 所有人一致同意。 可公司和《真相周刊》节目组取得联系,节目组含糊其辞,意思大概是,蒋妤暂时没有做这期节目的打算。 盛世娱乐负责人表示,会和蒋妤联系,并密切关注此事。 于是,盛世娱乐的大老板亲自给蒋妤打了个电话。 蒋妤没接。 盛世娱乐的大老板望着挂断的电话,脸色不是太好。 大老板身边的助理给他出主意,求人不是这么求的,得需要诚意。 老板脸色青白,但也明白这个道理,诚意足够,绝对能打动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如果不能,那就是诚意不足。 当天,盛世娱乐大老板买了机票,连夜飞北京,第二天一大早,亲自到了星光影视园外。 和门卫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门卫与《真相周刊》节目组取得了联系,大老板虽然进了影视园,可在节目组的休息室,一等,就是一上午。 小记者红着脸不好意思解释说:“不好意思,蒋主播今天出外勤了,不在台里。” “外勤?去哪出外勤了?” “这个……蒋主播没说。” 他望着面前这个扭扭捏捏的小姑娘,脸色阴沉,不再多说,抬脚离开了星光园。 他明白,这个蒋妤不肯见他。 只是大老板心里憋着火,大老远的为你而来,给足了你面子,不过一个小小的主持人,竟然这么不识抬举! 他身边的助理小心谨慎说:“不如我给星光台林主任打个电话?” 大老板大手一挥,“我亲自打。” 34.第 34 章 盛世娱乐的总裁沈誉川打电话来时, 私心,蒋妤不想接,再者,她忙, 没时间接。 网上对于陈筱和白露是三人视频中的其中两人深信不疑, 蒋妤也就不藏着掖着,带着陈轲去了医院。 陈筱还在ICU观察, 白露昏迷不醒, 医生说, 可能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看着躺床上正年轻美貌却脸色苍白的女孩, 蒋妤为她感到可惜。 “你们是……”病房有人推门而入, 声音戒备带着疑虑。 蒋妤回头, 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爽朗,穿着白色衬衫与西裤, 透着年轻与阳光的年轻男人。 其实很奇怪,有些事情对你而言印象深刻,有些人更是刻骨铭心,但你平时就是不会想起,只在一个契机,触发这些记忆后,你脑海里, 会疯狂的, 想起那些令你印象深刻而又刻骨铭心的事情。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却恍惚得好像就在昨天。 蒋妤鼻尖不由得一酸, 愣神片刻后,却又不由得失笑。 “蒋妤?” 蒋妤走到男人面前,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蒋妤。” “你好,我叫周侠。”周侠笑了笑,伸手与蒋妤相握,打量了眼陈轲,又问道:“你们是想来采访白露的?” 蒋妤点头,“白露在自杀前曾给我发了个视频,我想,她应该就是三人视频中的其中一人。” 周侠凝眉,自言自语喃喃:“真的是她……” “你不知道?” 身为经纪人,要对自己手底下的明星负责。这个负责可不仅仅是一些工作与日常活动,严苛的经纪人,需要明星艺人将自己私生活上报给经纪人,经纪人要知道自家艺人的一举一动,也好在将来发生任何不可预知的事件时,能在第一时间妥善处理。 周侠是她上辈子的经纪人,对蒋妤的事情一直了如指掌,尽职尽责。 难道现在是因为还太年轻,经验不足,所以疏忽了? 可是,既然周侠是白露的经纪人,那么这就说不过去了。 三人在视频里,直言揭露娱乐圈的潜规则黑暗面,可周侠不是那种把手上艺人往火坑里推的人。 没进过火坑,没见过黑暗的人,怎么会在镜头前说出那种绝望的话? “你是她的经纪人,你应该最清楚最近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周侠看了眼床上的白露,沉默片刻后问道:“你想做这期的节目?” “当然。”蒋妤看周侠为难,问道:“怎么?你是不愿意我们采访,还是不相信我?” “怎么会!”周侠笑道:“蒋主播你从前的《法政时刻》我可是每一期都看的,你最近复出,《真相周刊》也让我很震惊,你是个好主持人,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话语间的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周侠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关于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 “你是她的经纪人,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蒋妤又问:“即使你不知道视频的事情,但应该也能感知得到最近白露有什么异常才对。” 周侠眉心紧拧,沉思片刻后说:“实话实说,前天接到白露自杀的消息,我还以为是谁在和我开玩笑。” “开玩笑?” 周侠说话语速很慢,是很从容淡定的态度,有那么一种文人儒雅的味道在,面上带着愁容,很不理解,“白露她从来没让我操心过,而且,我自问很尊重她的决定,无论是剧本,还是商业活动,她如果不愿意去,我不会强制要求,我很惊讶,她会在镜头前面那么说。” 蒋妤相信周侠的话。 如果说娱乐圈确实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那么周侠于她而言,就是黑暗里那束唯一护着她的光。 蒋妤记得有一次,她参加一个饭局,以为是普通的开机仪式前的聚餐,没想到还能遇到饭桌下不规矩的人,饭还没吃,周侠匆匆赶来,也不管会不会得罪一桌子的人,抢了蒋妤的酒杯,挨个敬酒。 酒桌上的文化大抵如此。 喝得多了,喝的大家都开心了,能把某些不愉快的事情一笔勾销。 蒋妤没被占便宜,角色也还在,唯独周侠喝多了,进了医院住了两天。 “也就是说,其实视频里说的那些,并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个经纪人,哪里能知道那么多骇人听闻的内幕,我也不知道白露是怎么知道的,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和陈筱一起……” 蒋妤听出了一丝端倪,“你的意思是说,白露和陈筱两个人,关系其实并不太好?” 娱乐圈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事,蒋妤深有体会。 今天当着镜头亲亲热热亲脸拍照,明天也能买水军黑人拉踩骂个不停。 都是演技帝。 “嗯。” 蒋妤穷追不舍,“为什么会关系不好?因为某件事摩擦导致?” “蒋主播,有些事您还是不要知道得太清楚,毕竟您也不是圈内人,没必要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娱乐圈里有些事传出去其实蛮难听的,比如抢角,外表光鲜,却干一些不太光鲜的事情,总不好看。 蒋妤失笑,“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是因为什么事情。” 周侠看着蒋妤,好看的眉心不由得蹙起,深思熟虑后说:“一个电视剧女一的角色,剧组方面对角色的把控比较严谨,找了不少女演员来剧组面试,白露和陈筱两个算是最终的对手,最后还是陈筱,被剧组留下了。” “原来如此,”蒋妤点头,“好的,我大概了解了,今天多谢你。” “不用,”周侠开着玩笑,“不过如果蒋侦探能将真相查出来,我感激不尽。” 蒋妤也笑,“一定。”看了眼腕表,笑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你……这是要在这照顾她?” 周侠叹气,“能怎么办呢?白露也不容易,农村里出来的小姑娘,这件事一传到她家里,家里人都觉得丢脸,不肯过来。没有亲人,只能我先照顾着,反正我手上也没其他事,艺人就她一个,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说。” “辛苦你了。” “应该的。” 蒋妤与陈轲离开医院,白露还如来之前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想起医生说植物人的可能,蒋妤难免惋惜。 这次医院之行算是有了些眉目,至少知道,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回去的路上陈轲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现象。 “怎么了?一出医院像是换了个人。” 陈轲一边开车,目光直视前方,语气没多少温度,少了平日里在蒋妤面前的嬉皮笑脸,语气很闷,“师姐,你和那个周侠,从前是不是认识?” 蒋妤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在与周侠聊天时,蒋妤已经很控制自己的言行,毕竟上辈子那么熟悉的人,一米之内需要装成第一次见面,也不太容易。 可她自问伪装良好,怎么被陈轲看出来了? 蒋妤装作漫不经心,“不认识,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陈轲想多问两句,可看了眼专注看资料的蒋妤,又泄了气。 蒋妤一笑置之,不过这陈轲感觉还挺对。 “对了,那两个视频,你研究出什么了吗?”下了车,蒋妤这才想起这档子事,边走边问。 “有是有点问题,不过具体的,等我具体分析之后,再写份报告给你。” 蒋妤笑,“这么认真?” 话音刚落,就瞧见了迎面而来的沈誉川。 蒋妤脸上的笑登时僵在脸上,可脚步却不停,从容踱步,从沈誉川身边经过。 有些人在眼皮底下,不能视而不见,可有些人,视而不见是对他的仁慈。 “蒋主播?”沈誉川的声音很低,却很有磁性,穿透力十足。 蒋妤似乎这才注意到了沈誉川似得,淡漠地笑,毫无芥蒂,甚至是很自然的和沈誉川打招呼,摆出一份迷茫的姿态,“不好意思,眼拙,请问您是?” 她的确眼拙,否则也不可能看不出沈誉川那一颗赤、裸裸想利用她的心理。 沈誉川在休息室等了一上午也没见着蒋妤,虽说这点等人的时间在沈誉川眼里算不得什么,可这么多年,能让他等了一上午的,只有蒋妤这独一份。 沈誉川注视着蒋妤一双灵动的眼睛,近距离的欣赏,比之从前隔着电视屏幕看到的,又不一样。 仿佛面前的蒋妤,才是真真切切的,没有隔着一层屏幕,更让他眼前一亮。 “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 蒋妤微笑道:“不好意思,今天节目组事情比较多,挺忙的,可能没多少时间,您如果有事要与我们电视台合作,可以找宣发部广告组,或者,找林主任详谈,我只是个节目主持人,恐怕帮不了您什么忙。” 蒋妤的拒绝显而易见,沈誉川凝眉,管理者总会不自觉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意思,“我觉得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沈总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主持人而已,以沈总这样的身份,我只怕和沈总聊不起来,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忙去了,沈总,慢走。” 蒋妤果真,一点客气也不讲,亦或者说,她和沈誉川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陈轲跟在她身后,低声地问:“师姐,怎么了?” 蒋妤一口恶气憋在心里,“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得不到永远都是好的,得到前视如珍宝,得到后就视如敝屣?玩弄女人,觉得很有成就感很有意思?” 陈轲似乎明白了什么,停下脚步,朝着仍然站在原地的沈誉川快步走去,挥起拳头,一拳狠狠砸在沈誉川脸上。 35.第 35 章 沈誉川楞了, 大约是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敢拿拳头往他脸上砸,也亏得他动作快,挨打时躲了一下, 只让陈轲的拳头砸中了他的嘴角下颚, 不是把他鼻子砸得鲜血直流。 蒋妤也楞了,没想到光天化日, 在星光园里, 陈轲竟然这么冲动, 动手打人。 陈轲抓着沈誉川的衣领, 咬紧牙关, 后腮帮鼓起, 怒视着沈誉川,捏紧了拳头, 还想往他脸上砸。 “陈轲!”蒋妤眉心紧锁,疾步走到陈轲身边,一把抓住了陈轲还欲望沈誉川脸上砸的拳头,“这儿是星光园,你想干什么!” 她也很想一拳头砸在沈誉川脸上泄愤,可是不行。 她辛苦挣来的荣誉与尊严,不允许她这么作践自己, 砸一拳, 不过舒了一时之气而已。 沈誉川摸着自己淤青的嘴角, 目光森寒看了眼陈轲, “小朋友,打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沈誉川穿着举止的成熟稳重,相比之下,陈轲就越发显得年轻稚嫩。 年轻热血是好事,冲动太过,就是容易坏事。 “小朋友?”陈轲一声冷笑,被蒋妤抓住的拳头再次往沈誉川脸上抡。 “陈轲!我说的话你不听,是想接受处分吗?”蒋妤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厉声呵斥。 陈轲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沈誉川却气定神闲望着他,目光锐利,丝毫不惧。 几番思索之下,陈轲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将拳头松开,手放下。 蒋妤沉了口气,望着沈誉川,“沈总,我们办公室聊吧。” 打了人,这事沈誉川可不会就这么过去,好歹也是盛世娱乐的掌权人,随随便便被一个小记者打了,颜面何在? 过往的路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如果不是看在蒋妤在,只怕早上来围观了。 沈誉川理了理凌乱的领带,看向蒋妤,“没问题,办公室聊。” 蒋妤瞪了陈轲一眼,陈轲冲动之后似乎也觉得自己做错了,没有刚才面对沈誉川的剑拔弩张,气息蔫蔫的,不敢与蒋妤对视。 上了楼,蒋妤将他带到自己办公室,扔给他一张纸一支笔,“待会过来我要看见三千字检讨。” 陈轲拿着纸笔,面带难色,正准备说两句讨价还价,蒋妤指着他,眼神凌厉望着他,一句话没说。 陈轲偃旗息鼓,举手投降,“行,三千!” 蒋妤转身离开。 陈轲伏在桌上,咬着笔,看着空白的白纸,很是懊恼挠头。 明明知道师姐不喜欢冲动的男人,都说过多少次了还不长记性! 陈轲恨不得往甩自己两耳光。 倏然,敲门声响起,陶蓁蓁推门而入。 “陈轲?你怎么在这?蒋妤姐呢?” 陈轲头都没抬,“休息室谈事呢。”说着,陈轲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陶蓁蓁,“蓁蓁,你……帮我个忙呗。” 陶蓁蓁瞪大了眼睛,警惕看着他,“什么忙?” 陈轲朝她勾勾手指,在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陶蓁蓁白了他一眼,“行。” *** 休息室里,蒋妤望着上辈子也曾朝夕相处过,如今姿态却比她还高的英俊男人,不由得感叹,人生还真是充满了戏剧性。 都说小说来源于现实,这句话说得真不错,蒋妤对此,有极其深刻的领悟。 “很久之前就听说过沈总的大名,这几年盛世娱乐在沈总的带领下,走势不错,我由衷敬佩沈总的手腕与能力。”太久的沉默并不会让蒋妤尴尬,她只是厌烦了这种和人共处一室,偏偏各自心怀鬼胎不愿开口的氛围,浪费时间。 沈誉川用冰块冰敷着嘴角的淤青,西装领带,衬衫扣得严实,禁欲系的男人一言一行都是魅力十足。 “蒋主播谬赞了,我也看过蒋主播的节目,很不错,不愧为星光台的明星主播。” 蒋妤端着镜头前的微笑望着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 对于沈誉川,她想漠视的心大于怨恨。 如果上辈子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轻易接受与沈誉川的婚姻,替别人挡枪。 只是这个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便不用谈有什么好的结果。 “不知道沈总这才屈尊降贵来我节目组,所为何事?” 沈誉川将冰块放下,对蒋妤是很客气的笑意,一如既往将所有的心思和城府藏在这幅皮囊之下。 “蒋主播当真和节目中一样,不说客套话,单刀直入的性子,我很喜欢。关于我的来意,我直说好了,之前网上流传的那个所谓的揭露娱乐圈真相的视频,以及我公司旗下连续两位女明星自杀事件,我希望蒋主播能针对此次事件做一期节目,无论什么要求,我们盛世娱乐可以全力资助,我觉得,在这一点上,我们能达成共赢。” “共赢?” “在蒋主播面前我也不绕弯子,陈筱和白露自杀事件,以及网上流传的视频,对我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公司需要主流媒体的解释,安抚人心,而你的《真相周刊》是最好的选择。” 蒋妤淡淡的笑,“看来沈总挺自信的,但是沈总,您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答应你?” “如果你愿意制作这期节目,我们盛世娱乐愿意无条件资助你们节目,而且我相信,如果你能制作这期万人翘首以待的节目,我相信,对你们节目,无论是收视率还是热度,都有益无害。” “无条件资助?”蒋妤摇头失笑,豁然起身,“不好意思,沈总,您的这个无条件资助,我一点兴趣也没有,现在节目正在上升期,不需要任何外力帮助也能办好,您信誓旦旦来这一趟,恐怕要失望了。” 做节目是一回事。 被逼做节目,又是一回事。 被沈誉川逼着做节目,更是另外一回事。 “沈总这些年久居高位,大概是鲜少深入底层,像娱乐圈那些是是非非,我这小小的一档节目,实在不敢深入,”蒋妤绵里藏针,抗拒得很确切,“星光台还有其他不少新闻调查类节目,沈总不妨把目光放在其他节目上?” “其他节目虽好,但也比不上蒋主播的《真相周刊》,”沈誉川低声笑,“我早料到你会这么拒绝我,所以,来之前,我已经和你们领导联系过,我想,你们领导应该不会像你这样,轻易拒绝我。而且,蒋主播真心想拒绝我?我的调查得知,这几天蒋主播一直为了这事奔波在医院,查了不少资料。” 沈誉川一副笃定了的神情让蒋妤极其不自在。 “沈总,这是星光台,不姓沈,这个节目,我无论做还是不做,都由我个人决定。” 36.第 36 章 电视台与娱乐公司合作, 互助互利,是常有的事。 一般情况下,两方绝不会轻易将关系弄得太僵,星光电视台的娱乐频道, 合作方就是盛世娱乐。 所以, 在这种局面下,沈誉川觉得自己连夜赶来, 不以合作方的身份, 而是以个人名义, 在《真相周刊》休息室等了蒋妤一上午, 诚意该是十足的, 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没想到蒋妤还是这性子,软硬不吃。 蒋妤拒绝果断, 似是毫无转圜的余地,一时之间,沈誉川词穷,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陶蓁蓁推门而入,一条腿刚跨进休息室的门, 便嗅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味道。 以她多年记者的经验可以断定, 这次谈话, 已陷入了僵局。 陶蓁蓁将两杯茶放茶几上, 笑道:“蒋妤姐,沈总,喝杯茶再聊吧。” 蒋妤望着陶蓁蓁,“没事你先出去吧。” 陶蓁蓁将还想说的话憋在喉咙里,笑了笑,“好的。” 临走前,她看了眼这个在外界传得几乎神话了的盛世娱乐的掌权人,不由得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可蒋妤毫无感觉,甚至冷漠的微笑,“我看沈总今天应该没什么和我好聊的,我工作忙,就不陪您了。” 沈誉川看着蒋妤起身,没有过多的阻拦,只是从蒋妤这一番话中可以听出,蒋妤对他并非友好。 第一次见面,从前也没有过多的接触,沈誉川实在想不到究竟是哪个地方,在哪里得罪了蒋妤,一来就给他一个下马威。 沈誉川双眼微眯,语气客气,可目光不失锐利望着她,“蒋主播,有件事情我很好奇,不知道蒋主播能否帮我解答。” 蒋妤站定回头看他:“什么事?” 沈誉川好整以暇抬头望着她,“蒋主播似乎对我,有意见?” 蒋妤微楞,也明白自己今天对于沈誉川的戒备太过,其实没必要。 对于沈誉川而言,自己如今不过是一个略有所成的节目主持人,这么大的敌意和戒备,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实在有违常理。 蒋妤转而笑道:“沈总家大业大,事业有成,名望十足,我一个小小的主播,怎么会对您有意见?只是,这期节目我还在考虑当中,做还是不做,实在无法给您一个准确的答复,毕竟您应该也知道,陈筱和白露如今还没有醒过来,调查陷入困境,我总不能胡诌事实,给观众看一个除了真相什么都有的节目吧。” 蒋妤的语气轻松了些许,浑身是刺,句句是刀的态度收敛不少,正如陈文洲所说,要柔软,不要尖锐。 很多时候,柔软比尖锐,更要有力量。 沈誉川赏识的目光在蒋妤身上打量,“蒋主播的专业态度我很欣赏,不过,这期节目我还是希望蒋主播能够三思,毕竟这期节目带来的益处,颇为可观,而且以蒋主播历来的节目而言,我想,这期节目,您一定不容错过。” 蒋妤点头,“我会认真考虑,慢走。” 说完,蒋妤拉开门,离开这个狭窄又令人窒息的空间。 陶蓁蓁贴在门边听墙角,猝不及防被拉开门,被蒋妤目光所慑,没敢将那句惊呼叫出声。蒋妤倒是不在意,“资料都准备好了?” 陶蓁蓁点点头,“准备好了,”望了身后同样走出休息室的沈誉川,低声问道:“蒋妤姐,我们不是一直在跟踪这个选题吗?为什么您要在沈总面前……”说拒绝? 如果是放在旁人身上,陶蓁蓁或许会认为这是欲拒还迎的伎俩,可这是蒋妤,蒋主播会玩这种心机?别开玩笑了。 蒋妤看了她一眼,说:“这个选题有些棘手,沈誉川有备而来,显然是想摁头让我答应,以解盛世娱乐的燃眉之急,在盛世娱乐被舆论包围,股票大幅度下跌的今天,一个商人,为了利益,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 “想要做一起只有真相的节目,就不能有其他的人的干涉,这个选题一时半会也难做,你说,沈誉川为了自己的危机,会不会在背后推波助澜帮一把?给一个所谓的真相给大众?” 陶蓁蓁喃喃,“不会吧……沈总看上去,不是这样的人。” “并非单指他一个人,而是商人,大多,都是这样的人。” 陶蓁蓁转头看了眼只余背影的沈誉川,挺拔而伟岸,不了解的人,未曾接触过的人,单单只看外表,很难转变最初的形象。 她正想多问两句,一转头,蒋妤早没了人影。 办公室内,蒋妤对陶蓁蓁送上来的资料研究,对比了陈筱和白露的履历与人际交往,如周侠说的没错,陈筱和白露两人其实互为竞争关系,而且白露也并非如视频里所言,深陷娱乐圈潜规则的人。 要么,是她在说谎,要么,网上流传的视频,三个人中间,根本没有她。 “师姐,检讨。” 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检讨书递到了蒋妤面前,别看陈轲这人吊儿郎当不着调,但字迹工整,一笔一画绝对是练过的,很有大家风范。 “字写得不错,内容也还行,就是你……” 陈轲连连举手投降,认错的话张嘴就来,“师姐,我错了,我不该冲动的,没有下次!” “你知道就好。”蒋妤也没空在这件事上与他多说,低头又查找着关于陈筱与白露的新闻。 陈轲看了一眼蒋妤打开的网页,“对了,之前陈筱和白露发给你的视频,我研究一下,我能断定的是,现场肯定有第二个人在。” 蒋妤手一顿,“第二个人?你是说,拍摄现场,有第二个人在?” “有!绝对有!”陈轲将视频打开,指着视频中化妆镜里光线很虚的一角,“这是光线折射到窗户,再由窗户到镜子里的一小块,这一小撮头发,明显就是个女人。” “既然……现场有第二个人在,也就是说,她们并不是真的想自杀?” “蒋主播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真正想自杀的人,是不会给救活她的机会的。” 蒋妤不赞同他的话,“可是现在陈筱和白露在医院,一个还未脱离危险,一个昏迷不醒有植物人的嫌疑,九死一生,这个怎么算?” 陈轲耸肩,“总有偏差嘛。” 蒋妤沉默地看着视频中那化妆镜里的一小撮头发,暂停后放大,眉心紧拧,“你知道当时陈筱和白露自杀的第一时间报警人是谁吗?” “是她们的经纪人。”陈轲说:“陈筱和白露在录视频之后,都给自己的经纪人发了信息,经纪人这才赶去报警的。” “长街夜……”蒋妤凝眉,看着资料上显示的这一电视剧的名字。 这个电视剧蒋妤有印象,上辈子这个电视剧拍出来,太火了。 良心的制作团队,精彩的剧情以及演员可圈可点的演技,使得这个电视剧不被人看好的电视剧一飞冲天,几个不红不活的演员也因此迎来大火的流量。 “长街夜?就是周侠所说的,白露竞争女一失败的电视剧?既然白露竞争失败,陈筱又在医院,那么这个电视剧的女一人选,现在是谁?” 一语点醒梦中人。 蒋妤猛地抬头,与陈轲四目相对。 之前蒋妤一直在想,这件事最终获益人是谁,而按照如此情形来看,最终获益,不就是这个电视剧的女一人选吗? 翻阅最新的资料,官微上发布的女一人选,是单心蓓。 是了,没错,上辈子长街夜的女一,就是单心蓓。 原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线小明星得到了一个大IP的女一角色,在开播之初,被网络上不少粉丝谩骂,指着说要看笑话。 可播出仅仅一周,单心蓓以精湛的演技,征服了当初所有要看她笑话的粉丝,成功一跃成为当红艺人,邀约不断。 而这个单心蓓,正是盛世娱乐旗下艺人,与当初白露一样,同一个选秀出身。 上辈子蒋妤也曾与单心蓓接触并一起工作过,印象中,单心蓓是个很好说话的明星艺人,当时的单心蓓已经是盛世娱乐的当家花旦,可身上却毫无当红女艺人的嚣张跋扈,无论是对待媒体,还是对待其他艺人,亦或者是对待剧组的员工,都是一个态度,谦卑而友好。 许多媒体评价她,假以时日,影后的桂冠,一定会被她摘下。 可惜的是,这影后的桂冠,最终是被蒋妤摘下的。 这么一提,蒋妤想起上辈子她在剧组吊威亚时发生事故,她担任女一,而单心蓓在剧中,担任女二。 蒋妤起身,“去剧组。” 37.第 37 章 长街夜是一个冷门IP, 晋江小说改编,改编之初因为演员人物的选择,而不被书迷所看好。 剧组方面资金不够,只能请一些三四线的小明星来担任演员, 不过剧组方面并没有因为资金不够而粗制滥造, 反而将大部分的资金专注于后期,制作精良, 剧情紧凑, 几个演员虽然不够大牌, 但演技精湛, 主演到路人, 一个眼神都是戏。 如此良心的制作方, 在如今这个流量横行的娱乐圈,格外难得。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份难得, 在众多流量明星加盟的电视剧中,杀出重围,成为一匹黑马,囊括不少奖项。 蒋妤与陈轲两人到剧组时,剧组正紧张拍戏中,一眼,蒋妤就瞧见了吊威亚的女主角, 单心蓓。 蒋妤对威压有阴影, 上辈子从威压上跌落的失重感午夜时分还会惊醒, 此刻近距离接触, 心难免砰砰直跳。 现在的单心蓓比之上辈子蒋妤见到的,还要年轻些,眼睛很大,瞳眸漆黑,像是一汪春水养了一颗黑水晶,冷着脸不笑时是生人勿进的冰美人气场,唇角微勾时,却又让人移不开眼。 蒋妤说明了来意,剧组的人虽然大多认识蒋妤,可耐不住蒋妤职业是记者,没有采访的通知,他们不能擅自放人进片场。 “你们放心,我们虽然是记者,但是我们绝不会在片场擅自拍摄,我们只想找单心蓓单小姐聊两句,行吗?” 剧组的工作人员很是为难,“不是我故意为难你蒋主播,是真的不行,剧组规定,拍摄内容与过程一概要向外界保密……我们也没办法。要不,您试着联系下单老师的经纪人,你们沟通沟通,有什么事你们可以私底下采访,您觉得怎么样?” 剧组工作人员说的,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更何况剧组人多眼杂,不好办。 只是蒋妤不确定的是,单心蓓私底下肯不肯接受她的采访。 双方正僵持间,剧组的导演放下拍摄任务,笑得满脸是褶子,热情洋溢的握住蒋妤的手,“蒋主播,久仰久仰!” 别看面前这个导演不修边幅,头发乱得像个鸟窝,穿着拖鞋,活脱脱像是刚从被窝里清醒的模样,但三年后,可是会一鸣惊人,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新锐导演。 “您好,请问您是?” “我姓谢,叫谢迟,是长街夜的导演,蒋主播盛名在外,没听说过我也是正常。” 蒋妤连忙笑道:“哪里,您谦虚了,只是我对娱乐圈关注甚少,不了解这些。” “也是,蒋主播关注的都是现如今社会大事,哪有什么精力关注八卦娱乐,”谢导笑眯眯的,“我听说蒋主播今天来剧组是有事?不如咱们进来聊?” 蒋妤顺势而下,“求之不得。” 谢导态度恭敬,笑着领着蒋妤进了摄影棚,“这边请。” 蒋妤点点头,跟在谢导身后,身后的工作人员满是疑惑地自言自语,“奇怪了,今天这谢导,怎么这么好说话?” 边走,谢导边和蒋妤介绍剧组以及长街夜这部剧。 长街夜走的是现代玄幻风,导演组所用的道具个个都是定做,而且对于后期特效的制作要求十分高,谢导坦诚说,“没办法,经费就那么一点,我们也想请一线二线的大明星,可惜请不起。” 蒋妤看着主角随身的一柄尖刀,上面镌刻的花纹十分精致,不是市面上批量购买的玩意儿。 谢导见蒋妤对这尖刀有兴趣,笑道:“蒋主播,这尖刀可是我们剧组找专人设计的,从出图到成品,一柄就是这个数。” 谢导冲着蒋妤比了个数字,蒋妤暗叹,果然是花钱如流水的剧组,在道具与后期上烧钱,毫不心软。 陈轲对这把尖刀也感兴趣,把玩了一会,“是赵谦赵老师设计的吧。” “这位小兄弟识货。”谢导眼前一亮,以惺惺相惜的眼神看向陈轲。 “我之前请赵老师设计过,他的风格我认识。不过,我记得,赵老师价格不菲,谢导可真舍得。” 蒋妤将尖刀放下,“谢导不用灰心,与其把钱花在请明星上,倒不如选几个演技精湛的演员,做好后期特效,是金子总会发光,好的片子绝不会被大众埋没。” 这话似乎是说到谢导心里去了,脸上的褶子越发的深刻。 “我听说今天蒋主播来,是找单心蓓的?” 蒋妤与陈轲对视一眼,“对,有点事情想问一问。” 谢导将场务招来,询问了单心蓓如今在哪,在得到确切答案后,带着蒋妤去往化妆间。 单心蓓从威压上下来后到化妆间补妆,稍作休息,听闻谢导带着蒋妤来了,脸上有瞬间的不自然。 “蒋主播?”单心蓓笑着与蒋妤握手,“我可是您的粉丝,没想到今天有幸能在这遇见您。” “说不上遇见,我特地来找你的。” “找我?”单心蓓笑意不减,“不知道蒋主播有什么事?” 单心蓓脸上的笑意太过无懈可击,蒋妤一时间也难以找到突破口,短暂的沉默让谢导以为蒋妤有什么私密话想和单心蓓说,不愿有外人在场。 “既然蒋主播是特意来找心蓓的,那我就不在这碍事了,几位慢慢聊,我先忙去了。”谢导也挺有眼力劲的,不忘将化妆间其他的工作人员也带了出去。 偌大的化妆间里只余三人。 单心蓓自嘲的笑道:“我一个七八线小明星,没想到还能有蒋主播采访的一天,难道,蒋主播下期节目的选题是网上流言四起的娱乐圈潜规则?” 刚补完妆的单心蓓气色很好,全身都释放着一种温和柔顺的气息,很舒服,让人忍不住打心底的喜欢面前这个真诚的女孩子。 蒋妤微笑,“我确实要做这期节目,今天采访你,是想问问你对网上流传的关于娱乐圈潜规则的视频,有什么看法。” 单心蓓直言不讳,“都是假的,哗众取宠而已。” 蒋妤蹙眉,不太认同这个观点,“哗众取宠?” 单心蓓叹了口气,“蒋主播不混娱乐圈,大概不知道娱乐圈里一些明星艺人,为了红,毫无底线的炒作,而且现在,陈筱和白露这两个人的名字,只怕比一线明星的热度还要高。” 蒋妤听懂了单心蓓的意思,分外不悦,“你的意思是,陈筱和白露在拿自己的性命炒作?就是为了红?” 单心蓓垂眉,避开了蒋妤凌厉的目光,“在娱乐圈里,只有两条路,要么红,要么死。” 38.第 38 章 蒋妤对单心蓓所说的极端言论并不赞同。 在娱乐圈内, 并非只有红和死两条路。 还有一群秉持着对演戏热爱而奋不顾身的年轻人、老戏骨,入圈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还在娱乐圈内沉浮, 他们并不红,却也不为红处心积虑, 而是静下心来磨砺演技, 不为这个浮躁的娱乐圈改变自己, 而是为了更好的自己, 而改变自己。 蒋妤坐在单心蓓对面, 看着她明亮而清澈的眼睛, “所以,你的意思是, 为了红,你什么都可以做?” 单心蓓眨眼,嘴角轻勾,微微的笑,“蒋主播说笑了,有些事情,我们还是有分寸的, 不敢触及底线。” “不敢触及底线?”蒋妤望着她, “那你们在视频里说的, 娱乐圈潜规则一事又怎么说?” “啊, 那个视频啊,是开玩笑而已,蒋主播不会是当真了吧。”单心蓓歪着头,坦然承认了这件事,仿佛几周前引起娱乐圈震动的视频,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她拿出一个剧本,翻开剧本,指着里面一截内容,“我们当时在排练而已。” 蒋妤眼底的温度一层一层褪去,虽然是早预知的结果,但从单心蓓嘴里听到,还是让她升腾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 陈轲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三个人当时是在试戏?就连陈筱和白露单发给蒋主播的视频,也是在演戏?” “单发给蒋主播的视频?”单心蓓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话说到这份上,是怎么一回事彻底明了。 蒋妤最恨不过是给人当枪使,虽然从一开始就嗅到这件事不大寻常,但也最终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自导自演的炒作。 “单小姐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你们自己在排练,只不过视频泄露,而引起轰动?” 单心蓓睁着一双雪亮的眼睛,懵懂天真,“是啊,就是这样,不过我们真的没想到视频泄露,闹得太大,我们也不敢站出来承认,您也知道,我们几个只是三流小明星,公司知道这事,肯定会平息事端,而封杀我们的。” “那陈筱和白露为什么自杀?” “这个……”单心蓓摇头,“这个您得去问问她们,我真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陈筱还在重症监护室,白露有成为植物人的风险?” 单心蓓垂下眼帘,“我知道,有空,我会去医院看看她们的。” 蒋妤静静望着她。 这么好的女孩,还是最好的年华,演技精湛,被挖掘是早晚的事,前途可以说是不可限量,为什么这么不折手段,急功近利,急着走近路呢? “你早料到我会来找你的是吗?” 单心蓓迷茫地看着她。 娱乐圈真是个大染缸。 面上再白的人,也会被染得五颜六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蒋妤失去了询问的想法,起身对单心蓓淡淡说:“你头发挺好看的。” 单心蓓因为这部长街夜而做的造型,长发微卷,挑染了几束白色。 “谢谢夸奖。”单心蓓笑着接受蒋妤的称赞。 临出门前,蒋妤问她,“你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演技精湛,为什么非得这么急功近利不可?” 单心蓓低声笑,“蒋主播,我只是不想再被别人欺负而已。” 蒋妤蓦然想起上辈子单心蓓关照员工的态度,或许只有经历过在底端的人,才对卑微有着感同身受的体会。 “不想被别人欺负,并不是理由。” 单心蓓微笑,“那是因为蒋主播没有经历过,所以才会说的这么轻而易举。” 没经历过…… 怎么可能没经历过。正是因为经历过,才会觉得,这并不是个理由。 蒋妤看着剧组里来来往往忙碌的人,这里哪个人不是生活在底端,哪个人没受过委屈与欺负,谁不是在泥塘里挣扎,可是又有几个人是不折手段往上爬的? 你不作恶,也可以不善良,重要的是,能让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自己。 蒋妤被谢导送出剧组,临走前蒋妤问他,“谢导,你们这部电视剧,投资方谁?” “盛世娱乐。” 蒋妤微笑,“我知道了,今天麻烦您了。” “哪里的话,说心里话,我个人对蒋主播您的专业态度还是很欣赏的,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和蒋主播聊聊,长长见识。” 蒋妤谦逊笑道:“说起见识,我又怎么比得上谢导,应该是我向您请教才对,今天太晚了,以后我们再约。” “一定。” 谢导转身笑眯眯的走了。 陈轲看着谢导的背影,叹了口气,“师姐,你说单心蓓这种人,走不走得长远?” “当然可以,”蒋妤说:“甚至,她会走的比一般人更远。” “更远?这种蛇蝎心肠还能走的长远?” 蒋妤瞥他一眼,“娱乐圈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她确实能走得长远,但却站不太高。” “那我们这期节目还做不做?” 蒋妤望着上了威压的单心蓓,在高空中遥遥冲她招手,转身又掩藏了笑容,成了一个飒爽英姿的侠女。 不管是蛇蝎心肠也好,还是善良纯洁也罢,单心蓓最终的目的达到了,拿到了女一的角色,而一旦蒋妤将这件事披露报道,名气又会再上一层。 而正如单心蓓所言,她们只是在对戏而已,视频什么时候被盗发布的,她们一点也不清楚。 粉丝会认为,她们受到了娱乐圈所谓的潜规则的威胁,而不得不这么说。 只是蒋妤不明白,单心蓓哪里来的勇气觉得,娱乐圈里那些手握重权的高层,不会气急败坏拿她们下手封杀? 陈轲接了个电话,“师姐,白露醒了!” 被医生诊断可能会成为植物人的白露,九死一生,醒了。 蒋妤与陈轲赶到医院时,周侠正打发了得到消息后前来采访的娱乐记者,见到蒋妤与陈轲,点头示意,“白露醒了。” 蒋妤犹豫着,最终还是没将采访两个字说出口,而是以一个女人的立场,说:“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可以,你们进来吧。” 病房里医生在白露病床前询问着她的身体状况,白露刚醒来,显然精神不是太好,恹恹的看着蒋妤,费力朝着蒋妤笑了一笑。 虚弱的笑,很容易让人升起怜悯之心。 医生诊断之后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叮嘱了几个该注意的事项。 周侠都一一应下了,医生走后,白露躺在床上,看着蒋主播,笑道:“蒋主播,你好。” 蒋妤走到她床边,“你刚醒,不要多说话。” “我没事,”白露甚至还想坐起来,却被周侠一把拦下了。 “你现在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刚醒来的病人,蒋妤也没打算问她什么,正准备走时,白露却叫住了她,“蒋主播,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蒋妤与陈轲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果然如此。 蒋妤看了眼周侠,“周先生,要不,您先回避?” 周侠看了眼白露,似乎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嘴角笑容的弧度很是僵硬,“有……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我是她的经纪人。” 白露也明白了蒋妤的意思,笑这对周侠说:“这是女人之间的秘密,周哥,您就回避一下吧。” 周侠保持着沉默,陈轲却一把勾住周侠的肩,“周哥,走走走,咱们出去抽根烟。” “我不抽烟……” 还没说完,就被陈轲连拉带拽的拖了出去。 蒋妤走到白露病床前,看她费力撑起身体,靠在床头。 “蒋主播应该是看到了我给你发的视频了吧。” “看到了。” 白露的唇形很漂亮,唇形饱满,唇角上扬十分惊艳,但此刻却因为在病中,苍白而干涸。 “蒋主播不想问问这件事情的真伪吗?” “我问过了。” 白露惊讶,“问过了?” “我刚从单心蓓那过来。” 白露眼神恍惚,“单心蓓?” “她现在已经是长街夜的女主角,现在正在剧组拍戏。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成了植物人了?” “拍戏,女主角?”白露径直忽略了蒋妤的后半段,“她成了长街夜的女主角?” “还有陈筱,她现在在重症监护室,还没脱离危险期。” 白露眉心深陷,眼神慌乱,望着蒋妤,十分惊恐地哀求道:“蒋主播,麻烦你能把手机拿给我一下吗?” 白露指着的是床对面柜子上放着的手机。 蒋妤将手机拿给白露。 白露双手颤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栗和恐惧,蒋妤不知道她的恐惧从何而来,只能静静站在一侧等着,看着白露划着手机,屏幕,过了好久,她才将手机贴在胸口,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她偏头看向蒋妤,“还好……还好。” 蒋妤余光看到了她搜索的新闻,是她上头条的新闻,以及,热搜排名。 39.第 39 章 窗外的阳光很刺眼, 照得整个VIP病房亮堂堂的,白露皮肤原本就很白,由死转生,差点丢了一条命, 伤了底子, 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的苍白毫无血色。 她裂开的唇纹有结痂,嘴角的弧度却笑得很大, 结痂处裂开出了血, 也不在乎。 蒋妤看着这个低头痴痴在笑的女孩, 一时之间, 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就不担心, 盛世娱乐封杀你们?” 白露面上丝毫没有担忧的神情, 她又看了眼自己微博下的评论,好几万条, 全是鼓励的言辞和痛骂盛世娱乐的话。 网上针对此事,沸沸扬扬,白露三人的名字高居榜首,不断被人提起。 甚至于还有不少一流明星也为她们加油打气,三人从以前的无人知晓,现如今到了人口相传的地步。 白露苍白的脸色因为这些评论而渐渐有了血色,“蒋主播, 过两天我们就会和盛世娱乐解约, 到时候, 我们就不是盛世娱乐的艺人, 他怎么封杀我们?” “解约?”蒋妤登时有那么一点明白,为什么单心蓓那么有恃无恐,不怕事情败露后被盛世娱乐的人问责。 如果找到了可以庇护的场所,是不会惧怕任何风暴的,只是蒋妤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可庇护的场所经不住暴风呢?还是说,她们也在为自己前程赌一把。 正如单心蓓所言,娱乐圈只有两条路,要么红,要么死。 “我们已经和千娱联系过,他们答应我们,会和我们签约,并解决与盛世娱乐的合同。” 千娱是与盛世并列的三大娱乐公司之一,公司势力雄厚,常与盛世争个高低,蒋妤有理由相信,这是千娱在借着白露三个人的手,甚至是借着自己的手,来打压盛世。 最终的获益者并非是单心蓓,在盛世股票大跌的今天,是千娱获利最多。 “我不明白,盛世待你不薄,周侠也对你不错,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做?” 白露望着蒋妤,也许是病后的症状,白露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此刻看着蒋妤,有些狰狞的意思在。 “盛世是待我不薄,周哥对我也不错,可是我进娱乐圈,不是为了一年两年三年的止步不前,我想演戏,我演女一,我不想再演女二女三这种给人做配的角色,”话说得太急,白露低头剧烈咳嗽了几声,气喘吁吁的气息不稳。 蒋妤就这么看着她,毫无动容。 好一会,白露才缓和了气息,“我很感谢周哥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可是周哥能给我的,只有那些我不想要的。我也知道周哥能力有限,我没想过去为难周哥,我想要的我可以自己去争取,可是每次周哥都来搅局,我说过很多次,我愿意为自己一切负责!”说到这,白露又激动起来,眼周红了一圈,“我可以为自己负责。” 这么一个大美人,面带病色,热泪盈眶的模样,真令人怜惜。 可蒋妤铁石心肠,“你知不知道千娱是个什么地方?” 白露笑道:“我知道,那是个竞争激烈的公司,只有不断往上爬,才能出人头地。” “你以为在千娱,只要不断往上爬,就能出人头地吗?” 蒋妤上辈子在娱乐圈多年,进娱乐圈之前,对于各个公司也曾做过详细的研究与调查,盛世以实力为主,千娱则讲究不择手段,内部沆瀣一气,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样的公司,蒋妤是头一个排除的。 白露咧嘴笑,“我明白你的意思,蒋主播,你不是娱乐圈人,你不懂。” 又是不懂。 单心蓓也说她不懂。 好像用不懂这两个字,将你所有的话语权全数夺走,堵上你的嘴,告诉你,你没资格和她说教,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不会理解她的处境,更不会理解她所做的这一切。 不懂两个字,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现实□□,被迫无奈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坚强女性形象,还自诩自己不过是随大流而已。 蒋妤不懂这种人,也不想懂这种人。 “好,我不懂,那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一直护着你的周哥吗?” 提到周侠,白露以手捂脸,哽咽道:“我很感谢周哥这些年的关照,也很感谢他为我做的一切,可是……他真的不懂我,他的方式和坚持,根本不适合娱乐圈,我知道他是想保护我,可是,他从来不问问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想要的,不过是红而已,白露,你还这么年轻啊。” 白露抹去脸上的泪渍,咬牙切齿,“我不想被人看轻!我也不要再回去村里被人笑话!我要出人头地!” 蒋妤记得周侠之前说过,白露一个农村来的小姑娘,生病了,也没人来看她,偌大一个城市,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似乎,对于白露的立场,蒋妤无法多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无论是踏踏实实的走,还是绞尽脑汁求捷径,能不能走到终点,还得靠自己。 “这件事从你们三录制所谓的视频开始,再到向我的邮箱发送视频策划自杀事件,不管你是冒着被封杀的危险得罪高层,又或者是为了炒作而把我拉进这个旋涡,你做了就是做了,是你自己说的,可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我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打开病房门,陈轲与周侠在门外。 病房并不是隔音的,病房里蒋妤和白露的话,想来周侠是听到了的。 “周……周哥……”白露磕磕盼盼,她做好了和周侠摊牌的准备,可真正面对时,还是会有些胆怯。 周侠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远远看着白露,表情淡薄,不生气也不愤怒,看不出皮囊下真正的情绪。 作为一名经纪人,周侠从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无论是接的角色还是代言,最先考虑的,是为白露个人形象考虑。 酒局上陪酒,潜规则拿角色这种事情,娱乐圈确实屡见不鲜,周侠无力改变这种局面,但也不会推人进这种地方,可是现在看来,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在白露眼里,是自己多事,在阻拦她上爬? 周侠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把一个曾经仰头看着自己笑,说着梦想的女孩变成了这样。 没人说话,沉默之余是令人尴尬的安静。 蒋妤咳嗽一声,“我没什么要问的,台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蒋妤留下自己的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有事您可以和我联系。” 周侠收下名片,点头示意。 “陈轲,走了。” 蒋妤明白,周侠和白露怕是有话要说,他们在这,不合适。 蒋妤与陈轲并肩而行,走廊里,远远还能听见不隔音的病房传来的白露的痛哭声。 哭什么呢?蒋妤不明白。 这是自己选的路,再苦再痛也得走下去不是?既然都明白以后的路不好走,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哭? “师姐,这个选题,还是废了吧。”陈轲开车,思来想去深觉选题难做。 你说揭露娱乐圈潜规则吧,白露三人说,都是假的,她们只是在对戏而已。 可这种事闹得沸沸扬扬,差点出了两条人命,观众怎么会相信? 《真相周刊》即使真做了这期节目,也讨不了什么好,愤怒的粉丝会觉得你节目组和娱乐圈高层沆瀣一气,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随意地欺凌几个手无寸铁柔弱的女孩子。 节目的播出,也只是给三个女孩子的流量‘锦上添花’而已。 很多时候,观众想看到的并非是真相,而是想看到自己相信的那一面。 他们宁可相信这个娱乐圈本来就是如此黑暗的,也不会相信那三个女孩子会拿自己的性命,炒作自己。 谁会那么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太过荒诞的事实,比谎言更难令人信服。 蒋妤望着车窗外,久久不语。 两难的境况并非没有遇到过,贵州山村事件过去没多久,当时所有的人都不对那期节目抱有期待,甚至于觉得蒋妤敢公然对国家政策唱反调,《真相周刊》这个节目,也存在不了多久,连当时的蒋妤,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在尝试。 国家还能说法,可观众不会,看不到自己想看的,听不到自己想听的,观众会愤怒,甚至于会激愤抵制《真相周刊》。 失去了人心的《真相周刊》,就真的失去了一切。 蒋妤真的怀疑,这次还会像上次那样,那么幸运? 她真的不敢高估自己,更不敢高估自己的影响力。 “师姐,回台里吗?” 蒋妤看着车窗外天色,又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揉着眉心,“不回去了,你送我回家吧。” “好。” 40.第 40 章 白露苏醒的消息在当天, 微博上传得人尽皆知,理所当然的,白露以及单心蓓三人又一次上了热搜榜单。 而这次的清醒,白露在病房里, 那张苍白无力的脸出现在镜头面前, 口气虚浮无力,说网上流传的所谓娱乐圈潜规则视频不是真的, 她们三个只是在对剧本而已。 而当记者问到为什么自杀时, 白露却恰到好处的保持着沉默, 眼圈红了一周, 嘴角是苦涩的笑。 粉丝义愤填膺, 深觉白露是受到了胁迫, 讨伐盛世娱乐的声势越来越大,在舆论的侵袭, 各大媒体的报道之下,盛世娱乐股票一跌再跌,任何公关在群情激奋的广大群众面前,不仅不会有所用处,还引起不少人的反感,深觉这个公司烂到了骨子里,是娱乐圈的毒瘤。 不仅仅是盛世娱乐, 就连盛世娱乐旗下的明星也受到了影响, 不少明星在出息各大活动时, 被媒体问得最多的是, 就是有没有受到盛世高层潜规则。 就在这么一个尴尬而又艰难的局面里,白露等人传来与盛世解约的消息。 粉丝一片叫好,纷纷觉得几个姑娘有勇气,是铁骨铮铮,敢于站出来,与恶势力斗争。 盛世焦头烂额,在与白露几人沟通无用之下,他们只得扣住了几人的解约合同,惹了这么大一摊子,竟然还想一走了之?没这个道理。 但随之而来的,是千娱娱乐的人出面,与盛世沟通解约意向书。 在粉丝眼里,千娱娱乐就是几人的救世主,是这个娱乐圈正义所在,一片叫好之声。 而在盛世高层眼里,这才明白,白露几人为什么要冒着被封杀的危险,策划这件事。 几个小姑娘胆大包天,有后台的支持,有恃无恐。 在千娱的授权之下,大小媒体争相报道,挖掘出不少有关盛世娱乐的黑料。 没有几个公司是干净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也更加深了大众对于盛世娱乐公司毒瘤的印象。 事情闹得这么大,而这个时候,无论盛世娱乐对三个小姑娘做什么,都会认为,是在变相打压。 沈誉川再次联系蒋妤,询问她有没有做这期节目的打算。 一般的媒体不信任盛世娱乐,信任盛世娱乐的,要么沉默不出声,要么出声也无用,被愤怒的粉丝打成与盛世娱乐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思来想去,唯独蒋妤的《真相周刊》最具力量与信服力。 电话里蒋妤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他,“你们这么大一个公司,都无法力挽狂澜,我一个小小的节目,又能干什么?” 沈誉川说,“你能揭露事实,告诉大众真相。” 蒋妤轻笑了一声,时过境迁,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上辈子在沈誉川眼里,自己不过是个为了上位而不择手段的女明星,这辈子,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了高大光辉的形象。 揭露事实,给大众带来真相。多么神圣,多么伟大。 像个救世主似得。 沈誉川开出了一系列动人的条件,蒋妤却不以为意,“沈总,我之前说过,无论我做不做这期节目,都是我个人的决定,与你们盛世无关,更与你无关,你也不用再给我打电话,我想的节目,拦不住,不想做的,任你这些条件开得再多,我也不会做。” 蒋妤将电话挂断。 她拿着节目选题来到陈文洲办公室,像刚入行时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记者,犹豫并踌躇着,喃喃道:“师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文洲叹了口气,说:“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要么随心。” 蒋妤诚实说:“我担心砸了《真相周刊》的招牌。” 陈文洲很不明白,“你在担心砸了《真相周刊》的招牌?”他像是不认识蒋妤一般,“你担心这期节目做出来没人相信你?会因为你揭露真相,而失去对节目的信心?” 蒋妤点头。 她费尽心思才打造的节目,不愿眼睁睁看着它在三期节目之后,死在舆论之下。 陈文洲摇头,沉声说:“蒋妤啊,你要明白一件事,你做这档节目的初心是什么,是真相。你是把真相揭露给大众的人,现如今有个真相在你手上,你却因为瞻前顾后不敢动?” “蒋妤,你是缺乏重头再来的勇气,还是不肯再次面临失败的风险?” 蒋妤沉默,她似乎都害怕。 她已经丢弃了一档节目,这档节目,承载了她的一切啊。 陈文洲搭在她削瘦的肩膀上,沉声叹气,“人这一生啊,总要面临几次失败,失败算什么,你什么都经历过,还怕小小的失败与重头再来?” 蒋妤手里捏着那份选题,陈文洲的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别怕,你还年轻!” 她来这是想说自己走投无路,想用各种刁钻而又能让观众信服的观点去阐述真相,她想做这档节目,却从未有过破釜沉舟的心。 蒋妤回到节目组,分布下期节目任务,蒋妤说:“这期节目不用做两份,全组人员全力以赴,只做这一个选题。” 拿到节目任务的工作人员看到选题,面面相觑。 “蒋妤姐,这期节目……咱们节目组真的要做?”大家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与蒋妤想的一样,大家都对这个真相不抱希望。 蒋妤开着玩笑,“怎么?之前敢和国家政策叫板,现在面对舆论不敢说真话?” “谁不敢!不敢不是媒体人!” “做就做,都是新闻工作者,谁怕谁啊,许他们造谣,不许我们说真话?” “以一敌百,这可是壮举!让外面那些胡乱报道的记者知道什么才叫专业!” 蒋妤看着面前这群热血的年轻人,第一次深深觉得,年轻莽撞也没什么不好的。 “好,既然大家都这么有信心,那么齐心协力把这期节目做好,大家忙吧。”说完,蒋妤转身进了办公室。 陈轲倚在蒋妤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蒋妤抬头问他什么事。 陈轲将一U盘递给她,挠着头,苦恼着说:“里面是那天你在医院和白露说的那些话,摄影师本能,就录了下来。” 蒋妤拿着U盘看他。 陈轲叹了口气,抓着头发,“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嘛,不过别说这个视频是我拍的,”陈轲匆匆丢下两个字跑了,“丢人。” 蒋妤摇头失笑,将U盘里的视频打开,白露奔溃的话清晰可闻。 有这么一个视频,节目的可信度又上一台阶。 《真相周刊》下期节目要针对此次‘娱乐圈潜规则’的事情传来,网上沸沸扬扬,小部分人持怀疑,认为蒋妤这是在蹭热度,这期节目牵涉太多,能不能做好还是未知数,但更多人却翘首以待,期望再次看到蒋妤在节目中怒斥盛世娱乐的场景。 然而就在节目播出前夕,重症监护室的陈筱转危为安,转到了普通病房。 蒋妤带着陈轲去看她,理所当然的在病房外见到了许多记者。 白露与单心蓓也来了,坐在陈筱的病床前,安慰着她,让她好好养病。 蒋妤在病房外没有进去,有趣的是,在医院楼下时,不少记者见到蒋妤来了,一窝蜂地拥上来,要来采访她。 “蒋主播,请问你明天是要针对这件事做一次专题报道吗?你今天来这是想邀请白露几人当节目嘉宾吗?” “蒋主播,你在这件事中一直没有表态,那请问你是站在哪一方的?” “蒋主播,听说前几天盛世娱乐的沈总曾去过星光园,也曾到你们节目组进行洽谈,请问您会为他说话吗?” 四面八方的记者与摄像师,话筒和镜头对准了她,像是回到上辈子,那个光鲜亮丽的娱乐圈的舞台。 被万人簇拥的快感,确实很容易把人冲昏头脑,忘记初心。 陈轲一直在替她挡话筒和镜头,蒋妤却因为这个记者的问题,而停下脚步,她望着镜头,定定的说:“记者只会替真相说话,告诉大众事实,哗众取宠的记者和媒体,总有一天会被取代。” 蒋妤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眼神冰冷,像是淬了冰霜与风雪,刀刀刺向那个提问的记者。 几名记者因为这话而鸦雀无声。 明明晴天烈日,几名记者头上的汗,却是凉的。 心里有鬼的人,走夜路是害怕的,也极容易被人震慑。 蒋妤推开挡在前面的记者摄影师,大步跨进医院。 良久,那记者才咬牙蹦出几个字,“大浪淘沙,被取代的,永远不会是记者,而是报道事实的人!” 41.第 41 章 陈筱虽然醒了, 可精神不济,只能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 蒋妤站在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往内看, 白露与单心蓓坐在病床边, 似乎在和陈筱说着些什么。 病房里有人见到了病房外的蒋妤,白露与单心蓓回头后相视一眼。 随后, 单心蓓走了出来。 蒋妤看她将病房门关上, 阻隔了与陈筱的视线。 “蒋主播?有事?” 蒋妤看着单心蓓, “我打算做这期的节目, 你们一开始的目的是红, 那么有没有胆子, 上我这期节目当嘉宾?” 白露还在病中,陈筱连床都下不了, 蒋妤的目的也并不是她们两。 单心蓓犹豫了一会,沉眉望着蒋妤没有多说。 心里有鬼,总有所担忧。 其实这种局面她们什么都不做,继续保持着沉默,就是对盛世娱乐最好的施压。 虽然明白现如今的舆论都站在她们这边,可是谁又知道,蒋妤会不会在节目上将这局面掰平, 替盛世翻盘。 毕竟, 蒋妤可是个连国家政策都敢正面怼的人。 单心蓓实在没底。 “蒋主播就不怕引狼入室?” “单小姐不觉得我这是请君入瓮?” “怎么?怕了?”陈轲拿眼角瞥她, 那模样, 就是一副看不上人家的样子,“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在娱乐圈只有两条路,除了红,就是死吗?你们都敢用这种事来进行炒作,现在连个节目都不敢上了?” 蒋妤不认为陈轲这话能激到单心蓓。 果不其然,单心蓓沉默望着蒋妤,问道:“蒋主播,你是站在盛世娱乐那边,想替盛世娱乐翻盘的,是吗?” 蒋妤微笑,“我不站在任何人那边,也不替任何人说话,我传递的,只有真相本身。” 她时刻谨记的陈文洲说的那句话,记者不是人,只是传递真相的声音,道具,记者也不应该在任何传播的声音以及事件中,传递自己的看法,不敢有丝毫的逾越。 单心蓓扭头看了眼病房里的白露和陈筱,手心不自觉的握成拳。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如若能赢,节目之后,她就能比现在更上一层楼! 知名度的提高,也就不会再有人轻易的看不起她,作践她! 蒋妤知道她此刻内心天人交战,也不逼她,“如果你愿意来参加我这场鸿门宴,明天下午五点前给我打电话,我会在演播厅等你。” 临走前陈轲贼兮兮的对单心蓓低声笑道:“你还在等什么呢?这么一个曝光的机会不把握,白白丢了?《真相周刊》可不是什么三流媒体,主流媒体给你一个专场,单小姐,你赚了!” 孤注一掷的赌徒嗅到了赢的滋味,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更何况,输赢机会各有百分之五十。这么大的几率,对于赌徒而言,就是唾手可得。 蒋妤将单心蓓犹豫纠结的脸色尽收眼底,对陈轲低声道:“走吧。” 陈轲收到蒋妤的警告的目光,收敛了笑意,并肩离开医院。 对于蒋妤而言,这期节目需要一个嘉宾,与这期选题有关的嘉宾,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单心蓓。 单心蓓新剧的造型,发丝挑染了几缕白色,恰巧,在那视频里,镜子里反射出来的头发中,就有那么一缕,是白色的。 在回星光台的路上,陈轲问她,“师姐,这个单心蓓真的会来吗?” “她不会是这期节目的关键,更不会决定这期节目的成败。”蒋妤望着车窗外飞快掠去的倒影,笑道:“她不来,对我没有影响,来,可以算是锦上添花。” 蒋妤眉眼温柔地笑,仿佛真的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节目如期而至,在观众入场前,蒋妤都不曾收到单心蓓来节目的通知,陶蓁蓁掐着时间急得不住的跺脚,“蒋妤姐,二十分钟后你要上场了!” 蒋妤眼皮都没抬,不紧不慢地看资料,那悠闲的姿态,让不少工作人员都捏了一把冷汗。 “别急,还没到时候。” 陈轲推门进后台,头上全是汗,“师姐,人来了。” 蒋妤抬眉,“来了几个?” 陈轲似乎没想到蒋妤会这么问,惊讶得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笑道:“师姐真是料事如神,来了两个,单心蓓和白露。” 蒋妤将台本嗒一声放桌上,“人呢?” 白露和单心蓓随之走进,身后还有若干的工作人员。 也不知道是因为白露还在病中,未完全痊愈,还是因为粉底擦太多,脸色呈现极不自然的白,毫无血色,冷淡寡清的一张脸,安安静静站在那,都让人极为怜惜和揪心。 蒋妤看了白露一眼,似笑非笑,“白小姐脸色这么不好,真的要上节目?” 白露干枯的唇角勉强勾勒出一抹笑容,“蒋主播,我可以的,麻烦你了。” 蒋妤是真的担心她这个样子,待会上节目,一旦有个好歹,直播现场晕了怎么办? 不过想来,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势头不对晕在台上,蒋妤还能怎么办? 蒋妤不动声色笑道:“那就好,准备一下,十分钟后上场。” 单心蓓扶着白露坐下休息会,低声密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蒋妤在陶蓁蓁耳边低声说道:“叫个救护车。” 陶蓁蓁看了眼白露的脸色,点头去办。 蒋妤将耳麦塞耳朵里,耳麦里传来导演的倒计时的声音,蒋妤深吸口气,拿着话筒,推开了演播室的门。 演播厅观众席上坐满了观众,这个选题引起不小的社会轰动,对于观众而言,他们想看到的是蒋妤口诛笔伐,为三个女孩子,声讨潜在于娱乐圈黑暗的潜规则。 所有人脸上充满了期待与忿忿不平,蒋妤站在台中央,在观众脸上一一划过,将所有表情尽收眼底。 不由得低眉自嘲,压力还真是大啊。 “大家好,欢迎收看《真相周刊》,我是主持人蒋妤。” 42.第 42 章 “大家好, 欢迎收看《真相周刊》,我是主持人蒋妤。” 现场掌声如雷,但整个演播厅除了掌声外,再无其他杂音。 蒋妤从容面对镜头, 向大家介绍身后大屏幕里播放的一则视频。 “这是两星期前在网上流传甚广的一则视频, 视频的三名当事人,单心蓓、白露以及陈筱, 都隶属于盛世娱乐这家公司旗下, 而剧白露所说, 三人这则视频只是单纯的在对剧本而已, 那么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 今天我们《真相周刊》节目组, 请到了单心蓓以及白露小姐。” 单心蓓搀扶着白露,从演播厅右侧走进。 白露脚下虚浮, 大半个身体都靠在单心蓓肩上,大幅度的呼吸,脸色苍白,垂眉时眉间微蹙,仿佛极力忍耐着莫大的痛苦。 蒋妤看着观众席上观众担忧的神情,不禁又明白了一点。 一旦这期节目《真相周刊》赢了,那么《真相周刊》节目组不顾苏醒不久的病人身体, 强行将人请来节目, 这将会是令无数粉丝天平倾向白露等人一个关键。 而白露如果在节目中晕倒, 那么网上热议就不会是《真相周刊》报道的所谓真相, 蒋妤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同情弱者,是亘古不变的态度。 无论怎么说,单心蓓几人进可攻,退可守,可以赢得盆满钵满,也不会输得倾家荡产,无论形势如何,总能立自己于不败之地。 “我知道白小姐身体还未完全康复,我也很感谢白小姐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来到我们节目组录制节目,对此,我代表节目组工作人员,对白小姐表示感谢。” 白露气若游丝地笑,“没关系,我可以坚持下去的。” 蒋妤笑笑,不再过多纠结于白露身上。 “《真相周刊》的主题是还原事实,报道真相,白小姐曾经也在媒体前解释,视频中所言种种只是三人单纯地对剧本而已。但网上不少人揣测,所谓对剧本的解释,不过是迫于盛世娱乐的威压而不得不解释的理由,那么既然白小姐来到了我们《真相周刊》节目组,我们节目组就必须对观众负责,对大众负责,对真相负责,白小姐在这个舞台上,不妨说出视频的真相。” 白露犹豫并踌躇着,望着单心蓓,苍白无血色的唇微颤,眉眼带着怯弱,想说什么,却又好像碍于什么,不敢说。 节目中不能出现太久的沉默,蒋妤又将话语权递到单心蓓嘴边,“单小姐,你应该有话要说?” 单心蓓望着观众,“关于……那则视频的事情,我之前也和白露沟通过,醒来之后她对媒体记者说的那番话,确实是有人来警告过她。” “警告?” 单心蓓点头,眼周不由得红了一圈,“盛世娱乐的人曾经去过医院,用解约雪藏一事来要挟我们,想让我们在媒体面前说实话。” “解约雪藏?那也就是说,视频里说的关于娱乐圈潜规则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 单心蓓与白露默契沉默不说话。 “公司高层利用职务之便,要挟女明星进行非法交易,以此来换取影视角色?对吗?” 白露微微喘息,眼眶红了,说不出道不尽的委屈,“这只是一部分。” “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潜规则,白小姐介意一次性告诉我们吗?” “还有……还有……公司高层让我们出席酒会,陪投资商……”白露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陪?怎么陪?”蒋妤对白露似是而非的回答穷追不舍。 白露不敢面对蒋妤的眼睛,低下头,大口喘气。 单心蓓适时接话,“虽然公司没有明说,但是潜在的意思是不让我们流失这个投资商,用一切手段也要留下。” 蒋妤明白似得点点头,“也就是说,在必要的时候,你们会进行一些特殊的方式,挽留投资商?” “是的。” “那我能问问单小姐和白小姐的出道史吗?” 单心蓓迟疑片刻,在台上蒋妤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要在心里认真揣测才能接话。 蒋妤是知道这事真相的,请君入瓮这话不是随便说说,她想要赢,就得步步为营,稍稍松懈掉进蒋妤布下的圈套,就会落得满盘皆输。 “我和白露,是三年前参加盛世娱乐一档选秀节目出道,因为名次在前十之内,所以直接和盛世娱乐签订了合约。” 蒋妤接话,“三年前……那么我这里也有两位在这三年里参演的节目以及作品。” 身后大屏幕上是单心蓓和白露这几年来参与的一些电视剧角色和代言。 单心蓓三年来担任了两部上星电视剧女二,一部女三,一部网剧的女一,一部电影的女三,以及现在参演的长街夜女一。代言了国内两个二线护肤品牌,也在一个主流颁奖典礼上拿下了最佳女配的奖项。 对比单心蓓,白露差点,一部电视剧女二,两部电视剧女三,三个娱乐节目的录制,国内一个二线服饰品牌的代言。但白露参演的三部电视剧,都属于IP大制作,是周侠给她力争而来的,这三个角色,在剧中都是极为出彩的人物。 “我不太了解娱乐圈,”蒋妤说这话时眼光闪烁,避开了镜头,“对于一个进娱乐圈三年的明星,这样的资源究竟算不算好,但是我们节目组请来了资深的娱乐媒体人,他可以给我们进行详细的分析。” 蒋妤口中所说的资深媒体人姓赵,在娱乐圈内沉浮几十年,带过不少大红的明星艺人,资历深厚。 赵先生在视频中对比了娱乐圈大部分明星入行三年的资源数据,以及深度剖析了盛世娱乐这些年来所得的资源分配,他认为,这些年来,单心蓓以及白露的资源分配,作为一个新人而言,是完全合理的。 而且在视频中,赵先生也坦言,以白露与单心蓓的资历与天赋,假以时日,一定能在娱乐圈大红大火,缺乏的只是一个时机而已。 单心蓓看完视频,与蒋妤针锋相对,“蒋主播从节目一开始,立场就是站在盛世娱乐那边的对吗?” 观众席上,因为这句话而议论纷纷。 这话会让人恍然大悟,即使被蒋妤带了进去,也能很快置身事外,以同情弱者的角度,觉得蒋妤这期节目的不公。 “不,我不站在事实那边,”蒋妤面对观众,说:“在这个舞台上,我只是一名叙述者,告诉观众所有我知道的一切,不会加入个人感情和个人偏见,我传递的,只是事实的声音而已。” 蒋妤指着屏幕,继续说:“白露与陈筱曾经发视频求助过我,然而在我收到视频之后,却双双自杀入院,”蒋妤看向白露,“白小姐,我不明白,你和陈小姐为什么要选择如此极端的行为?” 白露目光斜视着地面,“因为我不想再过从前那样的生活。” “从前那样?白小姐你的意思是说,你是潜规则的受害者?” 白露点头,“是,公司高层经常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不知道你所说的,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包括哪些?” 白露手心攥成拳,藏在两侧,双唇不安的微颤,脸色比之刚上节目时,越发的白了。 蒋妤有种白露下一秒就要晕厥在这台上的错觉。 “他们让我……讨好投资方,还有让我参演一些我不愿意参演的电视剧,如果我不照他们的来,就要封杀雪藏我。” 蒋妤担忧地看着她,“白小姐,你身体还没好,请不要激动,我知道你说的意思,很感谢你今天能来到我们节目中,但是为了你的身体健康着想,我不得不请你去后台休息。” “我……我可以……我身体没多大的问题……”白露急了,犹豫的将目光望向单心蓓,她的作用比之单心蓓还要大,不能就这么退场。 单心蓓也没想到在直播节目中,蒋妤会用这么简单而粗暴的方式,将她们手中的底牌赶走。 白露一走,蒋妤就不会顾忌太多,一旦她与蒋妤的谈话落入下风,观众的倾向也会随之倾斜,毫无反败为胜的余地。 蒋妤亲自扶起白露,微笑道:“白小姐,先去后台休息吧。” 白露不知道怎么反驳蒋妤的话,也不敢说得太露骨,只得期期艾艾说:“蒋主播,我真的没问题,可以继续录节目。” “白小姐,节目之前我曾收到了你的主治医师的建议,他建议你最近卧床养病,情绪不要太过激动,以及长时间的劳累也会造成你的晕厥与休克。作为一个还未痊愈的病人,你能主动联系我们,参加我们这期节目的录制,我真的很感动,但是我作为节目主持人,也要保障嘉宾的安危,而且我相信,电视机前的观众也希望你能好好休息。” 滴水不漏的话语之下,白露被搀扶下了演播厅。 而此时演播厅上,只余忐忑不安的单心蓓一人。 43.第 43 章 直播节目录制途中嘉宾离场, 这在星光台节目录制史上,也曾发生过。 这种情况,可以算得上是一场节目事故,能不能把控全场, 安抚观众, 全靠主持人随机应变的能力。 导演在后方急得抓耳挠腮,陶蓁蓁将白露接出来时, 导演嫌弃得像赶苍蝇似得, “救护车就在楼下, 抬下去抬下去!捣什乱啊!” 不由分说, 节目组几个强悍的女同事一边一个, 强行架着白露把她送上了救护人员的担架, 一路护送上了救护车。 演播厅里,节目仍在继续。 蒋妤问单心蓓, “单小姐,你也是录制视频中的其中一人,那么,你也经历过公司高层对你的所谓潜规则?” 单心蓓看着镜头,一双微红含泪的眸子里,盈盈秋水,分外怜人。 “公司对我有过暗示, 但是都被我拒绝了, 可是最近公司下了通牒, 如果我再不按照公司的意思办事, 他们就要封杀我。” “那单小姐录制了那则视频,就不怕公司封杀你吗?” 单心蓓忍耐的语气,咬唇后低声说:“我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我会疯的!” 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孩子,在面对手握重权的公司高层,敢于抗争,在镜头前揭露黑暗的潜规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单心蓓哽咽道:“我们没有背景,只能靠着自己双手打拼,白露和陈筱出事前我们谈了很久,我也安慰了她们很久,我知道蒋主播你的节目真实有力量,所以想借你的节目来揭露这些丑闻,所以我们录制了这个视频,想让你看看,可是你一直没有回音,白露和陈筱她们……” 话说到这,单心蓓双唇颤抖,“我们真的很绝望,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们……” 绝望的话十分揪心。 蒋妤叹了口气,“我不是救世主,这个节目也不是救世主,既然你们收到了胁迫,为什么不采取正当的办法来保护自己?” 单心蓓垂首摇头,“走投无路,没办法,我们真的没办法了……” 现场有观众提问,“蒋主播,自节目开始,你所有的言语,都倾向于怀疑,你对单心蓓以及白露的言辞,都偏向于不信任,你在怀疑什么?” 蒋妤说:“我在怀疑真相。” 观众席上提问的男人望着蒋妤,“真相呼之欲出,蒋主播为什么还要怀疑板上钉钉的真相?” “真相真的是板上钉钉吗?”蒋妤反问:“你就真的那么相信你所看到的真相?” “我相信,”那名观众说:“但是我也相信,蒋主播不相信这个真相。” “是的,我不相信,”蒋妤坦诚道:“因为我掌握的第一手资料告诉我,不应该相信这个事实。” 全场哗然。 大屏幕后一则视频播放,内容大致为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家,踩着三轮车,刮花了一辆宝马,维修费用至少得四位数。 老人不知所措,从兜里掏出了刚买菜得来的两百块钱,颤颤巍巍地递给男人。 开宝马车的是一个高大魁梧,手臂上还纹有刺青的中年男人,男人从车上下来,看了眼自己被老人三轮车刮花的地方,没接老人家的两百块钱,而是从自己的后备箱里,气势汹汹的拿出一根铁棍,“两百块钱就想算了?!” 群众群起激愤,甚至准备报警。 视频到这,戛然而止。 蒋妤指着视频画面上的男人,对观众说:“我猜一猜大家看到这则视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你们大概会觉得老人刮花了宝马车是老人的不对,但是这名开宝马车的男人却因为知道老人赔不起,所以拿出铁棍想泄愤,我说得对吗?” 现场鸦雀无声。 蒋妤笑道:“如果我猜测有误,大可告诉我。” 可现场无一人说话。 “那好,我们继续看。” 视频继续,视频中气势汹汹的男子从后备箱拖出一根铁棍,在老人的三轮车上敲了一下,看山轮车上被铁棍敲出来的凹陷,恶狠狠对老人家说:“咱们扯平了!下次开车当心点,别往大马路上冲!” 说完,男人将铁棍扔进后备箱,现场的群众笑了,那名老人家垂着头,用皱了皮的手背抹着眼泪。 视频定格于男人开车离开后望着后视镜,一张微笑的脸上。 “大家还相信自己看到的所谓的真相吗?”蒋妤笑道:“真相不是表现出来的,是怀疑出来的,是不动声色的观察中耐心看到的,你们看到了真相,但我怀疑你们看到的真相,这并不冲突。” 那名质问的观众沉默片刻,继续问道:“您说的没错,看到的,的确不一定就是真相,那么请问,您的怀疑,有没有后续?” “当然有。”蒋妤转身问单心蓓,“单小姐一直说自己备受娱乐圈潜规则的骚扰,这一点我无从查证,我不是娱乐圈人,不懂得娱乐圈那一套,但就前几天白小姐刚醒时,我曾经去医院看过她,很有趣的是,她和我说了一番话,不巧的是,这番话,被我同事拍摄下来。” 身后视频一转,到了医院病房场景,画面上写着该视频非正常情况下拍摄。 ——“我们已经和千娱联系过,他们答应我们,会和我们签约,并解决与盛世娱乐的合同。” ——“盛世是待我不薄,周哥对我也不错,可是我进娱乐圈,不是为了一年两年三年的止步不前,我想演戏,我演女一,我不想再演女二女三这种给人做配的角色!” ——“我很感谢周哥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可是周哥能给我的,只有那些我不想要的。我也知道周哥能力有限,我没想过去为难周哥,我想要的我可以自己去争取,可是每次周哥都来搅局,我说过很多次,我愿意为自己一切负责!我可以为自己负责。” ——“周哥他真的不懂我,他的方式和坚持,根本不适合娱乐圈,我知道他是想保护我,可是,他从来不问问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想被人看轻!我也不要再回去村里被人笑话!我要出人头地!” 视频里白露说的这些话清晰可闻,每说一句,单心蓓脸色便白上一分。 句句要人命。 视频里最后蒋妤说:“这件事从你们三录制所谓的视频开始,再到向我的邮箱发送视频策划自杀事件,不管你是冒着被封杀的危险得罪高层,又或者是为了炒作而把我拉进这个旋涡,你做了就是做了,是你自己说的,可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我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戛然而止。 现场观众先是一阵寂静,继而窃窃私语,紧接着群情激奋。 “怎么能这样,把我们当猴耍吗?!” “为了红,连性命都算计进去,简直可怕!” “跳梁小丑!” 蒋妤目光凌厉在观众席上一跃而过,嘈杂声逐渐安静。 当真相明了,最气愤的,也是当初最愤慨的人。 蒋妤看向单心蓓,“单小姐有什么想说的吗?” 单心蓓脸色苍白,在镜头与现场观众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她算好了一切,却没想到蒋妤竟然会有如此确凿的证据!直接将她摁死,翻盘,毫无可能。 单心蓓双拳紧握,咬牙反驳,“我怎么知道这则视频,是不是你们节目组伪造的!” 白露不在演播厅,如若白露在,肯定是要咬牙不承认,再顺势因为此事而晕倒在演播厅,那么这则视频理所当然会被打成是伪造。 “单小姐可以质疑,正如同我质疑你是一样的。只是我质疑你,我拿出了证据,这则视频也可以给单小姐一份,是真还是假,单小姐大可去证,拿出证据,然后再来反驳我。” 单心蓓此刻眼眶全红了,不是之前的委屈,而是面对镜头,面对镜头后无数翘首以盼的观众,惶恐。 完了。 单心蓓知道,处心积虑的这一切,都完了。 不仅是前三年的努力,还有没有未来的以后。 盛世不会再接受她,千娱也不会要一个没有价值的艺人。 她的前程,全完了。 蒋妤不去看她,面朝着镜头,“在这期节目之前,节目组员工问我,我们做这期节目的目的是什么?揭露真相,伸张正义?” 蒋妤摇头失笑,“不是,真相不需要揭露,它在那里,永远不曾变过,我只是将真相传递给你们,至于伸张正义,更不需要,我们只是一档节目,没有这个权利为任何人伸张正义。” “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不一定为实。还是那句话,我既不偏向弱者,也不会倾向强者,真相在哪,我就在哪。” 蒋妤对着镜头微笑,“以上是今天节目的全部内容,这里是《真相周刊》,我是主持人蒋妤,我们下期再见。” 44.第 44 章 网友及观众将娱乐圈潜规则的问题看向了蒋妤, 蒋妤又将这个问题踢给了网友及观众。 正如她在节目中所说,《真相周刊》只是一档节目,没有为任何人伸张正义的权利,既不偏向弱者, 也不倾向强者, 她只是把事实真相传递出来,思考议论, 全在于你。 在节目直播途中, 《真相周刊》的收视率一路高升, 节目组的电话也被观众打爆, 不少人在蒋妤面对现场观众的问答时, 打电话来节目组进行谩骂和指责, 说蒋妤身为新闻媒体人,为了利益和盛世娱乐沆瀣一气, 颠倒黑白,没良心。 然则这些电话的谩骂在节目结束后消失不见。 网上对蒋妤这期节目进行了激烈的讨论,有人说蒋妤揭露真相,完全不顾还在医院疗养的白露和陈筱,对此也有人反驳,是白露和陈筱自己做的孽,为什么还要别人替她们来考虑? 有人依然对蒋妤这期的节目心存疑虑, 表示不赞同, 说蒋妤一个媒体人, 不应该这么急功近利。 也有人对蒋妤这期节目拍手称好, 认为大众不应该被任何人愚弄,大众有权知道事实真相,而不是被蒙在鼓里。 但大家似乎都忘记了一件事。 单心蓓,白露以及陈筱。 原本事件中的三名主人翁沦为配角,大众的声音只在怒骂三人之后,转而将视线转移到了蒋妤这期节目上。 就在众人对这期节目褒贬不一时,蒋妤的一封道歉信发布到了微博。 信里明确针对白露那则非正常拍摄的视频进行了自我检讨,未经白露许可,没有对当事人白露进行面部模糊处理,蒋妤公然说,自己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蒋妤这条微博底下评论吵得沸沸扬扬,大部分人说蒋妤为了节目,为了真相,采取非常规的手段无可避免。 但也有声音指出,《真相周刊》是星光台一档招牌节目,既然是招牌节目,主持人的一言一行,以及节目上的种种细节,都彰示着星光电视台的形象,更不应该用这些非常规的手段,败坏的,只会是《真相周刊》以及星光电视台的口碑! 针对这件事,蒋妤也被陈文洲叫进办公室里骂了一个小时。 针对的,也是白露这则视频。 陈文洲单刀直入问她:“你在媒体行业这么多年,你知不知道新闻报道中,哪几种情况可用于非正常拍摄?” 蒋妤说:“知道,一是违法犯罪行为人,通过非正常拍摄,收集犯罪行为人的罪证。二是不道德行为人,通过非正常拍摄,揭露社会中的不道德行为,形成舆论导向,引起社会反思。三是普通行为人,通过非正常拍摄来揭示某个行业的秘密。” 陈文洲性子温和,但触犯他逆鳞的事,一点就燃,桌子拍得震天响,“那你知不知道,不管白露是犯罪嫌疑人,还是不道德行为人,亦或者是普通行为人,她的基本人权仍应得到保护!你不和我商量,不和台里商量,就把一则没有经过面部模糊处理以及声音处理的非正常拍摄视频公然发布在直播节目中,蒋妤,你好大的胆子!” 蒋妤没有反驳,而是说:“师父,我没办法了,只有这唯一的办法。” 陈文洲口不择言骂她,“急功近利!不择手段!” 蒋妤不知道自己在节目开始前,是不是秉承着急功近利这一个目的,当时的她只是觉得,这期节目不能输,输了真相就会被掩盖,她的传递没有任何作用,收视率再高,这期节目也是失败的。 陈副主任办公室骂声不断,陈轲和陶蓁蓁几人站在办公室门外,听着办公室里隐隐传出的声音,心急如焚。 “你们几个站在这干什么?还不回去工作?”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几人回头一看,是许薄苏。 “许副。” 许薄苏看了几人一眼,凝眉挥手,“回去工作去。” 陶蓁蓁想对许薄苏说些什么,却被陈轲一把拉走了。 陶蓁蓁被陈轲拉着走,边回头问他:“你干什么?我们可以和许副解释的。” “别和他解释,他不是什么好人。”陈轲头也没回,淡淡说了句。 “不是好人?”陶蓁蓁回头,看着许薄苏推开了陈副主任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内陈文洲依然对蒋妤瞪眼,许薄苏一走进,三人的空间里,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在许薄苏面前,陈文洲也不好对蒋妤有过多的指责,反而一见到许薄苏,就让他想起蒋妤在第一期节目中的自我剖析,难免心疼。 “你怎么来了?”陈文洲语气不太好。 许薄苏也不在意,只是笑道:“师父,这件事都已经发生了,既然发生了,你再骂蒋主播,也无济于事。” 陈文洲沉了口气,招呼着许薄苏坐下。 一坐下,许薄苏给陈文洲倒了杯茶,对待昔日老师,许薄苏态度依然恭敬,“这期的节目我也看了,虽然说那个非正常拍摄的视频,影响确实不太好,但是,这期收视率是爆的!” 听了这番话,陈文洲脸色越发的难看。 以往是忍住不和意见不符的人争执,可今天是到了气头上,有些憋在心里已久的话脱口而出,“收视率就能决定一切?咱们星光台追求的是收视率吗?” 许薄苏知道自己这意见与陈文洲相悖,在台里这些年谁也说服不了谁,“师父,话不能这么说,不是咱们星光台追求收视率,而是每个电视台的标准都是收视率,没有收视率,一档节目台里凭什么给你做?” 许薄苏低声道:“师父,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尊重你的理念,可这些年不比从前,您高呼新闻理想没问题,可是员工也是要吃饭的,饿着肚子,谁有那力气喊新闻万岁?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陈文洲不和他纠结这个理论,而是问道:“所以蒋妤这节目,收视率高,台里还得给奖励?” “收视率虽然是爆了,但是这节目的方式,台里还是不太认同的,所以台里决定,让蒋妤写个检讨,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关键看你怎么定义和追究,往大了说,是蒋主播为了节目而不择手段,侵犯人的隐私与肖像权,是可以追究法律责任的。 但往小了说,就是一档节目事故,忽略了在视频上进行模糊处理而已。 但看许薄苏这个态度,台里只怕是要大事化小,往小了去说。 许薄苏抬头看向蒋妤,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蒋主播,这件事写个检讨,就算过去了,下次记得,不能再犯这类错误了。” 蒋妤并不看他,只是点头,“是。” “没事你先出去吧,我在这和陈副主任还有话要说。” 蒋妤看了眼脸色不大好的陈文洲,也知道今天是无法心平气和的与陈文洲交流,只得退出了办公室。 刚回到节目组,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一拥而上,急切问道:“蒋主播,怎么样?没事吧?”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比之节目刚创立之初,似乎又有些不同了。 一样的年轻和热血,却比从前,多了几分‘同仇敌忾’的齐心。 “没事。” 蒋妤这话一说,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是衷心的,松了口气。 蒋妤也不由得动容,宽慰笑道:“好了,这事大家别惦记了,上面有我顶着,不管发生什么事,什么处分,都由我来担着,你们现在要做的,是针对下一期节目,都工作去吧。” 众人各自轻松回到了办公桌前。 蒋妤回到办公室,手写检讨后,在微博发了一封道歉信,她知道这事引发了各界的关注,她的态度必须要明确。 蒋妤粗略看了微博底下的评论,沈誉川的电话打了过来。 电话里沈誉川单刀直入,说是要感谢蒋妤,请她吃饭。 蒋妤毫不犹豫拒绝,“不好意思沈总,这期节目也不是为了你们盛世娱乐而播,所以这事您用不着感谢我,更不必请我吃饭。” “蒋主播是担心被人拍到后影响不好?” 蒋妤不由得嗤笑,“沈总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您有这个请我吃饭的时间,不如把精力花在公司上,虽说这事对贵公司没有太大的负面影响,但损失依然不可避免。” 沈誉川在电话里轻笑,“我可以把蒋主播这话,理解为关心?” “我关心的只有新闻,而在我眼里,沈总还比不上新闻。”蒋妤没想和他有过多的纠缠,“没什么事的话就先这样,沈总,咱们后会无期。” 说完,蒋妤将电话挂断。 节目播出之后,盛世娱乐的持续下跌的股份有了稳定趋势,而关于单心蓓几人…… 自节目播出后,没有如蒋妤所预料的那样,网上铺天盖地全是对单心蓓三人的谴责和热搜,反而是在群情激奋的网友一轮怒骂之下,热度退却。 单心蓓所在的长街夜剧组发布了最新消息,更换女主角的微博,微博底下无疑是对单心蓓的冷嘲热讽。 而还在医院治疗的白露和陈筱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水花,似乎有人在压制着这一切。 或许是盛世娱乐,又或许是千娱娱乐。 可无论是哪一方的博弈,对蒋妤而言,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对她而言,重要的,只有真相本身而已。 45.第 45 章 重生后蒋妤深觉自己年纪大了, 与这些年轻人的喜好,格格不入。 她看着陶蓁蓁递给自己的几张自己在台上的照片,被制作成的表情包,哭笑不得。 “什么……蒋氏严肃?蒋氏小课堂?”蒋妤看陶蓁蓁一张想笑不敢笑, 憋得通红的一张脸, 指着陶蓁蓁手机上最后一张,“我看谁在讲小话?” “哈哈哈哈哈——”陶蓁蓁终于忍不住, 捧腹大笑起来。 蒋妤:“……” “蒋妤姐……哈哈哈你在台上的时候, 真的很像老师啊!我这还有很多表情包, 要不要我发给你?” 蒋妤无奈摇头, 真心觉得自己性子改了不止一点半点。 从前在《法政时刻》, 节目组工作人员在自己面前个个不苟言笑, 更不敢在自己面前开玩笑,哪像陶蓁蓁, 都敢拿自己开玩笑。 “好了,笑完了就去工作,不要整天沉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哪是乱七八糟的啊,表情包现在是一种流行文化,这是网上交流的一种方式的改变,很有趣的,蒋妤姐, 你不是老跟我们说不要固步自封吗?尝试新鲜的事物才不会止步不前。” 蒋妤无奈笑道:“是, 你说的有道理。” “那蒋妤姐, 你QQ多少, 我把这些表情包都发给你呀。” “QQ……”蒋妤垂眉,长密眉睫遮住流光溢彩的眼睛,情绪突如其来的低落,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陷入沉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往事,有些抗拒。 陶蓁蓁觉得奇怪,“蒋妤姐,怎么了?” 蒋妤回过神来,撕下一张便签,在上面写了一串陌生又熟悉的数字,递给陶蓁蓁,“没事。” 陶蓁蓁拿到了蒋妤的QQ,数了数,“蒋妤姐,你这号码,还是六位数的。” “嗯,那时候玩的比较早。” “行,我马上把表情包发给你!” 蒋妤看着陶蓁蓁的背影,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打开电脑,点开QQ软件,登录了这个很多年都不曾登录过的QQ。 她原以为自己忘记了,可当第一个数字在脑海中浮现后,接下来五个数字,很熟练的便宣之于口。 而密码,更是顺其自然。 有些东西不提,并不是真的忘记了,而是刻意的藏在某个地方,然后催眠着自己,告诉自己忘了。 QQ列表里并没有其他多余的人,只有一个分组,里面也只有一个号。 请求信息震动了两声,一个陌生的号码请求,头像是陶蓁蓁坐在草地上,阳光正好,对着镜头笑的照片,蒋妤点了通过后,一连串的照片发了过来。 蒋妤还没看几张表情包,接着就被陶蓁蓁拉入了一个群。 记者蓁蓁:欢迎蒋妤姐~ 摄像师小景:欢迎蒋妤姐~ 记者陈轲:我跟你们说,我这还有师姐的表情包哈哈哈哈全是从网上下载的,这一任的网友太有才了,笑得我肚子疼 记者陈轲:【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消息被撤回,可是这气氛,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尴尬,令人窒息。 记者陈轲:欢迎蒋妤姐~ 编导徐哥:…… 记者蓁蓁:…… 记者陈轲:【冷汗】蒋妤姐,我错了……我发誓,以后绝不在背后议论领导! 蒋妤:没事,你们聊【微笑】 蒋妤失笑,也没放在心上,看着群里刷刷刷屏了的聊天记录,关了群聊天,将鼠标移动到列表里,唯一的一个好友的号码上。 头像是灰的,昵称和头像这么多年也没变过,蒋妤犹豫了片刻,还是右键,点击删除联系人。 过去的就过去吧,没什么好再顾念的。 会议室内,许薄苏坐在台长下手的位置认真听着台长发言,手边的手机震动,迟疑片刻后翻开一看,是一则短信。 QQ有那么一个功能,特别关注人可设置上线提醒,上线的消息可以短信的方式发至手机上。 这一功能推出时,也曾热极一时。 任何时刻都能知道你的动态,不会错过你的任何一条信息,你所有的喜怒哀乐我都会知道。 许薄苏的手机号一直未变,当年开通特别关注人上线提醒,直到现在也没取消。 可是这则信息,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提示过,怎么今天,上线了? “许副台长,你来说两句。” 许薄苏将手机放下,站了起来。 会议结束后,许薄苏回到办公室,那则信息依然在手机屏幕上,沉思片刻后将电脑的QQ打开,许久不曾上过QQ的他登录上后,铺天盖地的信息在界面闪烁着。 大多是不少同学朋友的客套话,许薄苏一一无视,分组简单找了一遍,没找到印象中的名字,而后又点开每个分组,细细找了一遍,也没瞧见人。 就许薄苏上线的这会功夫,又有不少曾经的朋友发信息过来寒暄。 许薄苏在查找一栏输入那个记忆深刻的QQ号,搜索的结果令他眉心紧蹙。 删了? 看着那个熟悉的QQ昵称以及头像,许薄苏一时间陷入久久的沉默。 但也仅仅是片刻,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蒋嫣的手机号。 “喂?薄苏,你找我有事?”手机里蒋嫣的语气似乎有些不稳,气喘吁吁。 “你现在在哪?” 蒋嫣笑道:“还能在哪,没事干总不能发呆吧,我在健身房健身,怎么了?” “没事,”许薄苏从善如流。 “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也挺久没见你了。” 许薄苏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显示着在线状态的QQ,沉声道:“晚上我还有事,走不开。” 蒋嫣也不胡搅蛮缠,甚至还很是贴心说:“行,知道你是大忙人,我就不勉强你了,你好好工作吧。” “嗯。”许薄苏低低一声,而后将电话挂断。 在健身? 许薄苏犹豫之余,手的动作,似乎比脑子动的更快。 他点了加好友的请求。 然而一分钟后,拒绝的消息发送了回来。 拒绝? 许薄苏眉间深陷,凌厉而深邃的目光望着那则拒绝的消息,陷入久久的沉默。 *** 媒体行业加班是在所难免的,蒋妤做完一系列的调查报告后关上电脑,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办公区域内员工也走得差不多了,蒋妤收拾了会,关了灯,离开了办公室。 整个星光园还灯火通明,那些实时新闻频道通宵加班也是常有的,蒋妤摁了电梯,看着镜面电梯门里的自己,接连几天高强度的工作而略显憔悴。 额头甚至还长了个痘痘。 四下无人,蒋妤冲着电梯门皱着眉头挤着痘痘。 叮—— 电梯门开了。 许薄苏站在电梯内。 愁眉苦脸的蒋妤与许薄苏四目撞了个正着。 蒋妤叹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幅样子也能被看到。 蒋妤垂首站好,收敛了自己脸上的小动作,旁若无人走进电梯内。 又是狭窄的空间,又是两个人。 蒋妤疲惫站在电梯中央,揉着眉心。 “上期的节目台里没有怪罪的意思,你压力不要太大。” 蒋妤低头微笑,“多谢许副,我会的。” 两人之间,似乎没什么好说的,蒋妤望着不断下跃的电梯层数,没有与许薄苏多说一句话的想法。 “蒋妤,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坐下来好好谈谈,心平气和地谈谈。” 蒋妤侧眼望向他,语气强硬,“我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蒋蹊的事情,你难道一直没和他说过爸爸的事情?” 电梯负一楼到了,蒋妤笑道:“这件事我会和蒋蹊沟通,但是无论我用什么办法和他沟通,什么时候和他沟通,这都与你无关。希望许副牢记这句话。” 许薄苏眉心紧拧,“蒋妤!” 电梯门开,蒋妤抬脚走了出去,驱车离开。 事情太多会分散注意,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要照顾好蒋蹊,要完成工作,还要费尽心思把节目做好,像许薄苏这类麻烦人的麻烦事,她一星半点也不想沾。 沾上了,说不定就想牛皮糖似得,甩都甩不掉。 即使蒋蹊知道身世又如何?现如今以她的影响力,孩子难道还能被许薄苏抢走不成? 一直以来,蒋妤担心害怕的,不过是孩子被许薄苏带走。 那对她而言,简直天崩地裂。 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半,这个时候蒋蹊应该是睡了。 蒋妤蹑手蹑脚走进蒋蹊的房间里,床头一盏小灯亮着,蒋蹊踹了被子横睡在床上,枕头抱在了怀里,呼呼大睡。 蒋妤替他将被子盖好,又把枕头从他怀里拿下来放头下枕着,轻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还能闻到蒋蹊身上的奶香味。 不料蒋蹊像是有感应似得,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妈妈你回来啦。” 蒋妤低低应了一声,看着蒋蹊明明困到不行却依然强撑着睁开眼,心底一片柔软,“嗯,妈妈回来了,小蹊赶紧睡觉,明天妈妈带你去游乐园。” 听到游乐园三个字,蒋蹊睡意全无,他猛地将半睡半醒的眼睛睁开,从床上爬起,一把抱住蒋妤,仰着小脸,“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微弱灯光下,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46.第 46 章 关于许薄苏的事情, 蒋妤上辈子不曾在蒋蹊面前提起过。 上辈子许台长大权在握,而她只是一个混迹在娱乐圈的小明星,无论是身价,地位, 还是影响力, 都如天壤之别。在那种情况下,蒋妤不敢让许薄苏知道蒋蹊的存在。 蒋蹊虽然对自己的父亲不闻不问, 可蒋妤看得出, 不闻不问并不代表心里不在意。 没有哪个孩子不会对自己的父亲好奇, 蒋妤也曾这么决定过, 只要蒋蹊问, 她一定答。 可是直到病榻前, 蒋蹊也没问过一句有关许薄苏的事情,尽管那时候他隐隐猜测到了什么, 却依然选择沉默。 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晚上在电视里看到许薄苏与蒋嫣订婚的消息,令人艳羡而感人的爱情故事流传开来,蒋妤也不会坦然将这一切说给蒋蹊听,更不会因此而病发,留下蒋蹊一个人。 因为昨天晚上蒋妤答应了蒋蹊今天带他去游乐园玩,一大早,蒋妤还睡得迷迷糊糊的, 蒋蹊惦着脚, 费力拧开了房门, 迈着小短腿, 爬上床,趴在床头睁着雪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看着她,“妈妈,太阳晒屁股了哦!” 扑鼻而来的奶香充斥鼻翼,蒋妤睁开眼,看着窗外微亮的一缕晨光,满室的亮堂。 这么悠闲的早晨,明媚的阳光,软软糯糯的起床声,是蒋妤很久不曾拥有过的,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蓦然被戳中,就这么一刻,蒋妤却衷心觉得,付出任何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妈妈……”蒋蹊趴在蒋妤面前,不敢大声也不敢多说,软软的声音像小猫似得。 蒋妤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闭上眼睛,又翻了个身。 蒋蹊手脚并用爬到另一边,趴在蒋妤跟前,手枕在脑袋下,歪着头望着蒋妤,也不喊她了,就这么巴巴地看着蒋妤,鼓着腮帮子,瘪着嘴,委屈得都快哭了。 蒋妤偷偷睁开一条缝,想看看蒋蹊的反应,却没想到委屈的眼睛里氤氲了一眼眶的雾气。 蒋妤忙睁开眼,把蒋蹊抱起来,“小蹊怎么了?” 蒋蹊趴在蒋妤肩膀上,十分内疚,“妈妈你是不是很累?” 蒋妤一愣,转而笑道:“妈妈不累。” “可是……可是我看妈妈好累的样子,宝宝昨天晚上没有好好睡觉,是不是宝宝没有好好睡觉,所以妈妈才会这么累的。” 蒋妤没想到自己从前说的那番话,蒋蹊一直记到现在。 眼看着蒋蹊泪珠子就要掉下来了,蒋妤轻拍他后背,安慰道:“没有,妈妈不累,是妈妈偷懒,想多睡一会。” 蒋蹊瘪着嘴,伸手用胖乎乎的小手抹去眼泪,眨着通红的眼睛吸吸鼻子,“那宝宝陪妈妈再睡一会。” “可是妈妈答应了小蹊,要带小蹊去游乐园的,难道小蹊不想坐旋转木马吗?” 蒋蹊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又极为难过地拒绝,“没关系,可以下次再去。”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喜怒哀乐的情绪掩盖不住,低着头,明明难过的要命,却还是要把自己喜欢的丢掉。 “可是妈妈想去,小蹊愿意陪妈妈一起去吗?” “啊!”蒋蹊瞪大了眼睛,长密的眉睫上还挂着泪光,一眨又不见了,欣喜交加,“那……那宝宝就陪妈妈去一次吧。” 蒋妤笑着在蒋蹊脸上亲了一口,“谢谢宝宝!” 假期里的游乐园总是人挤人,过山车,海盗船,个个都是刺激的项目,小孩子能玩的也没几个,好在炎炎夏日已经过去,蒋妤牵着他排队,也不算太热,听着蒋蹊说着学校里发生的事,排如长龙的队伍,她们就说了那么一小会,工作人员就到了跟前。 “你是蒋主播吧!” 惊讶的声音传来,蒋妤墨镜后的眼神不由得有些为难。 上辈子因为身在娱乐圈,聚光灯下无所遁形,出门买个菜都得乔装打扮掩饰自己,更别提带着蒋蹊出门。 毫不客气的说,以她的知名度,引起骚动是必然,她没事,可蒋蹊还小,人群拥挤,磕磕撞撞的,小孩子容易受伤。 幸好的是,身后排队的人群太过拥挤,抱怨和说话声掩盖了那名工作人员的惊讶。 蒋妤笑道:“你好,我是蒋妤。” 面对自己的偶像,工作人员激动道:“蒋主播,我特别喜欢你的节目!你以前的《法政时刻》还有现在的《真相周刊》我每一期都看了!” “谢谢你的喜欢,只是……”蒋妤看了眼身后大排长龙的队伍,低声说:“今天我可是带着儿子来游乐园的妈妈,希望你能保守秘密。” “姐姐,我想坐木马。”蒋蹊牵着蒋妤的手,抬头朝着工作人员软软的笑。 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见着仰头冲着她笑的蒋蹊,像个温暖的小太阳。 对于可爱乖巧的孩子,女孩子抵抗力总要弱一些,灿烂的笑容简直像一缕阳光,激起心底的女人的母性情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仿佛一天的劳累在这笑容下一扫而空。 “这是您儿子?”女孩压低了声音,却依然透着难掩的怜惜,“您儿子真可爱。” 蒋蹊鞠躬,“谢谢姐姐的夸奖。” “姐姐给你和你妈妈找个好位置,好不好?” “谢谢姐姐!” 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之便,给蒋妤找了个好位置,蒋妤抱着蒋蹊坐在一匹白色的骏马上,蒋蹊紧攥着面前的扶杆,眼底充满了兴奋和期待,高兴地直拍手。 他向上仰起头,“妈妈妈妈,马儿要跑了!” 音乐响起来,木马一上一下转动着。 四周的人脸上无不充斥着喜悦的笑容,蒋妤一颗忐忑的心倏然就平缓了。 “妈妈,你是不是不喜欢呀?” “没有,妈妈很喜欢。” “那你怎么不笑呢?” 这也是她第一次来游乐园,小时候也曾像蒋蹊一样期待,可现在长大了,被剥夺了像小孩子一样尽情大笑的权力,所有的笑都压制在心底。 蒋妤不由得露出一个微笑来,一只手紧紧抱住小蹊,一只手抓着面前的扶杆,偶尔对上蒋蹊抬头看她兴奋的笑,蒋妤觉得,只要她能看着蒋蹊平平安安地长大,什么都是值得的。 从旋转木马上下来,蒋妤又带着他在游乐园内喂鸽子,和几个玩偶打扮的工作人员玩了起来,从未来过游乐园的蒋蹊咧嘴笑,就没合拢过。 游乐园内的小餐厅里又卖冰淇淋的,蒋蹊眼巴巴看着她,双手合十,祈求道:“妈妈,就吃一个好吗?就一个。” “可是吃多了肚子疼怎么办?” 从前也有过吃冷饮而肚子疼的时候,蒋蹊想了想,似乎也记得这事,心有余悸似得,犹豫着,却又不愿将目光从那冰淇淋上挪开,迟疑着和蒋妤打着商量,“那……宝宝只吃两口,好不好?” 蒋妤笑着揉了揉蒋蹊的后脑勺,“今天小蹊表现好,可以吃一整个!” 蒋蹊高兴地蹦了起来,“好耶!谢谢妈妈!” 买了一个冰淇淋,蒋妤带着蒋蹊坐到了角落位置,旁边座位上是一家三口,丈夫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妻子坐下。 蒋蹊艳羡看了一眼,蒋妤也注意到了,将冰淇淋放在蒋蹊面前,说:“小蹊,妈妈想和你聊聊,可以吗?” 蒋蹊一边拿着勺子把冰淇淋往嘴里送,点头如捣蒜,“好哇好哇!” 蒋妤组织着语言,希望用缓和的语气循循善诱,尽量不让蒋蹊受到伤害。 “小蹊有没有想过爸爸?” 蒋蹊抬起头,看着蒋妤,眼睛上的睫毛如小扇子似得飞快地扑闪扑闪乱眨,坚定有力地摇头,“不要爸爸,要妈妈!” “那……小蹊不想知道爸爸是谁吗?” 蒋蹊用勺子舀了一大坨冰淇淋塞进嘴里,继续摇头,含糊不清说:“不想知道。” 蒋妤看着蒋蹊埋头吃冰的小脑袋,蓦然而来的酸楚突然堵在了心头,这股酸楚让她眼眶发热,鼻尖发酸。 她一直都知道,蒋蹊是个乖巧的孩子,比之同龄人要懂事得多,但太过懂事的、太过为他人着想的孩子,总是要令人心疼。 蒋妤握住蒋蹊的手,“小蹊,妈妈知道你是心疼妈妈,可是这件事你也有权知道,那不是别人,是小蹊的爸爸。” 蒋蹊抬起头来,认真看着蒋妤,憋着气鼓鼓的腮帮子,义愤填膺攥着拳头,说:“爸爸是个坏蛋,宝宝不要他,宝宝有妈妈就够了。” “小蹊……” “妈妈,我没有爸爸哦,妈妈你不是说,爸爸的坟头草长得比我还高了吗?而且……” “而且什么?” “他欺负妈妈,让妈妈这么辛苦,宝宝不要他!” 蒋妤叹了口气,蒋蹊偷偷抬头看了蒋妤一眼,极为为难的咬着勺子,“妈妈,其实宝宝知道哦。” “知道什么?” “知道爸爸。”蒋蹊说:“我见过他了。” 47.第 47 章 “见过?”蒋妤很诧异。 蒋蹊还这么小, 才三岁的孩子,从没有人和他说过有关任何爸爸的事情,怎么会知道许薄苏的存在? “你什么时候见过?” 蒋蹊拿着勺子搅啊搅,冰淇淋搅成一团烂糊, 像是做错了什么似得, 低着头,奶声奶气的话里夹着小心翼翼的意思, “上次……上次在医院的时候。” “医院?” 蒋蹊点头, 仍然不敢抬头看她, 细声细气说:“本来、本来宝宝也不知道他是谁, 后来我在幼儿园的时候, 看到老师在看妈妈的节目, 还看见了……看见了他的照片,老师说, 是爸爸对不起你。” 原来如此。 蒋妤坐到蒋蹊的一边,摸着蒋蹊毛茸茸的小脑袋,“小蹊,妈妈没有怪你的意思,妈妈想告诉你关于的爸爸的事,是想让小蹊知道,小蹊是有爸爸的。” 蒋妤想起上辈子蒋蹊在她病床边说过, 在学校里, 经常因为别人骂他没有爸爸而打架。 虽然很是风轻云淡的口吻, 笑着说都过去了, 可是蒋妤知道,过去的事,并不代表着真的就过去了。 那是一道坎,过不去,也是刻在心底的一道疤,痊愈不了。 对一个小孩子而言,特别是对于蒋蹊这种心思敏感脆弱的小孩子而言,任何一件事,得不到心理疏导,都会累积在心底,成为他成长路上、性格塑造的一大绊脚石。 蒋蹊抬头,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不明所以的疑惑,语气却是坚定有力,“宝宝不要爸爸,只要妈妈!以后等宝宝长大了,会好好照顾妈妈,成为妈妈的依靠的!” 重生之后蒋妤一直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是可以依靠的,除了自己。 可是看蒋蹊这么信誓旦旦的模样,蓦然的酸楚涌上心头,然后直达眼眶,人类的泪腺真的很奇妙,只要戳中柔软的一点,眼眶总忍住的发酸发涩发红发烫,眼泪也忍不住。 蒋妤在蒋蹊头上轻轻吻了一口,“妈妈会永远陪着小蹊,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小蹊的。” 透过玻璃,蒋妤看到不远处游乐园里,一对父母带着及膝的孩子,在广场上喂鸽子。 无数的白鸽在三人之间振翅而飞,父亲将孩子架坐在自己肩头,在白鸽群里笑着追赶。孩子笑得天真烂漫,而一边温柔的妻子则看着父子两,笑得一脸满足。 在蒋蹊未出生前,蒋妤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这种幸福的模样,可幻想始终是幻想,永远都成不了真。 蒋蹊小声啊了一声,看着面前的冰淇淋融化成了黏糊糊的液体,皱着一张小脸,苦兮兮地望着蒋妤,“妈妈,我的冰淇淋……我能不能……” 蒋妤回过神来笑道:“小蹊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之前怎么和妈妈说来着?” 蒋蹊苦着一张脸,伸出一根手指头,“宝宝是男子汉,说话算数,说只吃一个,就只吃一个!” “宝宝真棒,今天表现太好了,晚上妈妈带小蹊去吃好吃的,作为奖励!” 蒋蹊从座位上一蹦而下,牵着蒋妤的手催促,“妈妈我们快走!快去吃好吃的!” 蒋妤拿他没办法,牵着蒋蹊离开饮品店,完全没有在意不远处的隔壁桌惊讶的收回手机,将刚才录制的视频点了保存。 “是蒋妤蒋主播?”女人问丈夫。 “是她!”丈夫回答妻子。 “天!前夫太不是人了!”妻子愤慨道:“不行!我要把这个视频发到网上,让大家看看蒋主播那个前夫到底有多混蛋!” “老婆你这……” “你别劝我!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蒋主播太可怜了……!” “……” *** 从游乐园出来,天色也不早了,蒋蹊玩了一下午,却也不喊累,坐在儿童座椅里,还兴致勃勃地问蒋妤去哪吃饭。 蒋妤通过后视镜看了蒋蹊一眼,笑道:“咱们今天吃小蹊不常吃的,好不好?” 蒋蹊荡着双腿笑眯眯说:“好!” 蒋妤带蒋蹊进了一家西餐厅,装潢与店内设计极为讲究,店内出售的牛排大多为当天新鲜空运的,价格不菲。 价格不菲,所以人也不是太多。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蒋妤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 “小蹊,西餐不是我们国家的传统食物,由别的国家传进来的,在其他的国家,出席隆重的西式宴会的话,要穿西装扎领结,表示尊重。” 蒋蹊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可是小蹊没有穿西装。” “没关系,咱们这不是西式宴会,妈妈只是教你这些而已。” “那妈妈你要穿什么呢?” “女士要穿礼服……” 蒋蹊似乎知道了,瞪着眼睛抢着说:“就是妈妈柜子里又长又漂亮还闪闪发光的裙子吗?” “对,那就是礼服。” “那以后,宝宝也要穿着西装,和穿着礼服的妈妈一起参加宴会!” “好,等宝宝长大。” 服务员端上来两分牛排,其中一份经过特殊处理,是给儿童吃的儿童牛排。 蒋妤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小蹊注意不要伤到自己,学妈妈的,右手拿刀,左手拿叉,然后将叉子固定住牛肉,用刀轻轻的切下一小块。” 蒋蹊胖乎乎的小手拿着刀叉,学着蒋妤的模样费力地切牛排,他力气小,刀叉虽然也是小孩使用的,但三四岁的小孩子左右手还未适应完全,半天也没能切下来一块。 蒋妤起身,俯身握住蒋蹊的手,在细嫩的牛排边缘切下一小块,“像这样,就很容易切下来牛排,对不对?” 蒋蹊看着刀叉上的一小块牛排,仰头,崇拜的眼神望着蒋妤,“妈妈好厉害!” 蒋妤将小块的牛排喂到蒋蹊嘴里,“你还小,接下来妈妈来帮你。” 蒋妤也没想让他真的学会,只是带他来见识而已。 牛排鲜嫩可口,滋滋冒着热气,蒋妤将牛排切成小块,一块一块喂到蒋蹊嘴边。 “蒋小姐,真巧。” 熟悉而又令蒋妤反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蒋妤起身,看向来人。 “沈总……”蒋妤笑道:“是挺巧的,没想到在这也能遇到您。” 沈誉川一身西装剪裁得体,袖扣领夹能看出价值不菲,发型与锃亮的皮鞋,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悉心打扮。 “看起来,沈总应该是与人有约?” 沈誉川脸上没多少表情,却也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没有,一个人来这吃饭。” 他看了眼被蒋妤挡住大半个身体的小孩子,低声道:“这就是蒋小姐的儿子?” 蒋妤脸上表情不太自然,心里不大乐意,但出于在公众场合的礼貌,蒋妤移开,摸着蒋蹊的小脑袋,笑道:“是,这是我儿子,蒋蹊。” 蒋蹊看了眼沈誉川,看不懂蒋妤和沈誉川之间奇怪的氛围,礼貌乖巧喊了声,“叔叔好。” “挺乖的。”沈誉川脸上浮现一抹笑意,“相请不如偶遇,之前蒋小姐帮忙的事还没郑重答谢过,既然今天遇到了,这顿饭,我请。” 沈誉川顺势坐下,招来服务员,点了一瓶价值不菲的酒。 蒋妤诧异于沈誉川脸皮竟然如此的厚,差点把她给气笑了。 上辈子沈誉川什么时候有这么厚脸皮的时候? 不说主动请人吃饭,但是别人请他,都鲜少见他赴约的。 “沈总,不好意思,这次是我和小蹊两人的晚餐,不适合有外人的参与,我觉得您可以自己另开一桌。” 沈誉川看了眼蒋蹊面前那盘基本没动过的牛排,笑道:“多一个人多一分热闹,不是吗?” “我和小蹊都不习惯热闹。” 沈誉川沉眉望着她,一言不发。 这个女人,给了他从所未有的挑战。 沈誉川心里也很清楚,这个女人再怎么优秀,也是离过婚生过孩子的,天底下女人那么多,他沈誉川什么女人找不到,实在没必要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可是就是这么奇怪,每次隔着电视,看着电视里那个高傲冷清的女人站在主播台上,穿着整齐的主播制服,聚光灯下,镜头前,标准的微笑,无端的,都能令人升腾起一种难耐的欲、望。 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沈誉川见过无数的明星,清纯的,妖娆的,妩媚的,清冷的,可没一个像蒋妤这样,夺人眼球,让他可以忘记蒋妤离婚的身份,忘记蒋妤曾经生过一个孩子的事实。 越拒绝,越想要接近。 所以他愿意不辞辛苦,连夜飞机两地跑,只为了一个所谓的感谢。 “我不明白,蒋小姐为什么一直这么抗拒我?” 蒋妤用纸巾替蒋蹊擦嘴角的油渍,“大概是天生气场不和,如果沈总不介意的话,我让服务员带您去别桌。” 蒋妤这话刚说完,门口服务员领着一人走进了餐厅,然而方向,正是蒋妤这边安静的地。 沈誉川望着来人,轻眯双眼,“看来还真是巧,许副台长也来这吃饭了。” 48.第 48 章 如果说沈誉川是有备而来, 那么许薄苏就是有心而来。 和沈誉川一样,许薄苏想找蒋妤谈谈有关孩子的事情,可蒋妤绝不合作的态度让人很是恼火。 迫于无奈之下,许薄苏只好提前打听了蒋妤今日的行程, 西餐厅堵人。 可没想到, 沈誉川也在这。 星光电视台与沈誉川的盛世娱乐之间有合约关系,两人之间在所难免有所交集, 但一般都在于特定而严肃的场合, 其他私人时间从未有过碰面。 抛去其他因素不谈, 两个男人确实是成功的, 即使是在外国人齐聚的西餐厅里, 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也不落下风, 引来不少女性目光的张望。 “许副?”沈誉川起身,“没想到在这还能遇到许副台长。” 许薄苏眉心微蹙, 对于沈誉川在这也倍感意外,意外之余是接之而来的不悦。 好不容易想找个个人时间和蒋妤谈谈,有沈誉川在这,只怕是没什么好谈的。 “沈总昨天不是在上海开发布会?”许薄苏站定于桌前,视线从沈誉川与蒋妤身上划过,最终放在坐在座位上,一个背对着他的小小背影上。 “上次多亏了蒋小姐, 我们公司才从舆论旋涡里脱身, 所以我这次是专门来感谢蒋小姐上次节目的事情。”沈誉川微笑, “多亏蒋小姐赏脸, 愿意给我一个请吃饭的机会。” 许薄苏沉默的将目光转移到沈誉川身上,“我想沈总是误会了,蒋主播那期节目是作为一名新闻媒体人该做的,并非是为了任何人,所以,沈总不必这么客气。” “即使蒋小姐不是为了盛世娱乐,但终究还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感谢还是要的。” 许薄苏沉默片刻,而后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我以为盛世娱乐在经历这件事后,沈总现在应该是公务繁忙,忙于处理后续才是,竟然还有闲情雅致大老远的过来请人吃饭?” 沈誉川抬头瞥了许薄苏一眼,“公司后续自然有专人处理,我虽然是公司总裁,可不能面面俱到,否则,养那么多人,可不是成了吃闲饭的。不过我听说许副的星光台里最近可不安稳,怎么不见许副台长在台里处理事务,反而有这时间来这?莫非是特意来找蒋小姐的?” 都是经历过的人精,三言两语对彼此也都起不来什么作用。 许薄苏对沈誉川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冷笑道:“沈总还是先关心自己的为好,节目刚播不久,网上舆论沸沸扬扬,这个时候如果被记者拍到你和蒋主播一起吃饭的照片,只怕舆论反转,说你和《真相周刊》有不可言说的交易,到时候,不仅蒋主播的名誉受损,沈总的公司,只怕又脱不了干系。” “许副台长多虑了,正如蒋主播在节目上所说的,看见的不一定就是真相。节目是一回事,我请蒋小姐吃饭,又是另外一回事,纯粹只是表示我对蒋小姐的敬仰之情。” □□味骤起,蒋妤感受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眉心微蹙,手中的刀叉放下,端起手边的白水喝了一小口。 许薄苏从桌上的餐食上掠过,目光微寒,“如果这就是沈总对蒋主播的敬仰之情,一顿饭未免也太寒酸了。” 沈誉川不动声色笑道:“认识了蒋小姐这么一个优秀的主播,给我一个请客的机会,是我的荣幸,来日方长,还有的是机会。” 蒋蹊坐在座位上,仰头毫不客气拆穿他,“今天是妈妈带我来吃饭,不是叔叔你请客哦!” 沈誉川失笑,摸着蒋蹊的小脑袋,对这个拆他台的小家伙也不生气,“小朋友,之前是你妈妈带你来吃饭,现在遇到叔叔了,就是叔叔请客。” 一张桌子,四个面,蒋妤蒋蹊与沈誉川占了三方,许薄苏淡定自若在沈誉川对面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 蒋妤冷冷看了他一眼,对沈誉川与许薄苏两人置若罔闻,旁若无人地将蒋蹊面前吃完了的牛排撤了,换上了蔬菜。 蒋蹊苦着脸看着面前的蔬菜,小声对蒋妤说:“妈妈,我不要吃这个……” “小孩子要多吃点蔬菜,身体才会好,才会长得高。” “我吃肉就好啦,吃肉也能长高高!”蒋蹊鼓着腮帮子,虽然一脸不情愿,但还是拿着小叉子,皱着脸,视死如归将蔬菜往嘴里送,囫囵吞枣般的,闭着眼,梗着脖子往下咽,像是吃到什么极苦的药似得,咽完还打了个哆嗦。 “妈妈……”蒋蹊眼巴巴的望着蒋妤,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蒋妤觉得好笑,“吃个蔬菜有这么难吗?” “好难吃哇!”蒋蹊抗议道。 蒋妤无奈,正准备将蒋蹊面前的蔬菜撤走时,许薄苏淡淡说了句,“小孩子要多吃蔬菜,营养才会均衡。” 蒋蹊看向许薄苏,两双相似的眼睛四目相对。 蒋蹊干净黑亮的眸子里清晰的映出许薄苏的人影。 许薄苏心底从未有过的柔软的感触,被这眼神一击即中。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一直以来冷漠而凌厉的眼神瞬间没了气势,无比温和。 血缘真的是一件很难说清楚的事情。 即使从未有过相处,可许薄苏在望向蒋蹊的瞬间,坚硬的内心深处,徒然升起那么一股千丝万缕,密密麻麻的柔软感觉。 不言不语的许副台长气势如虹,对视一眼,蒋蹊委委屈屈挪开目光低下头。 许薄苏微楞,反应过来后收敛语气与目光,“小孩子不能……” “服务员!”同一时间,蒋妤抬手将不远处的服务员喊了过来。 “请问您有什么事?” 蒋妤笑道:“我和这两位男士不是一起的,麻烦给他们找个位置,谢谢。” 那名服务员微楞,秉承着良好的工作态度,躬身笑道:“好的,两位请跟我来。” 绕是许薄苏与沈誉川这两个历经大风大浪的人也有些尴尬,可虽然尴尬是尴尬,但依然坐着不动,甚至还对那名服务员说:“不用。” “可是这位小姐说,你们不是一起的,麻烦两位请不要打扰这位小姐用餐。”服务员语气很是客气却又十分坚定。 “我和蒋小姐是朋友,开个玩笑而已,你先下去,有事我会叫你。”沈誉川神态自若解释。 “这……”服务员又将目光放在许薄苏身上。 许薄苏沉声道:“朋友。” 蒋妤看着厚颜无耻的两人稳坐不走,气极反笑,“我只是一个小小主播,可当不起沈总,和许副两位的朋友。” 拒绝的态度很是强硬,许薄苏与沈誉川早有体会,似乎没放在心里。 有服务员拖着餐盘而来,餐盘上放了一瓶价值不菲的红酒,以及四个高脚杯,在距离蒋妤这只一桌之距时,手部肉眼可见的颤抖,手上高举的餐盘向下倾斜,一瓶红酒以及四个高脚杯全数朝着蒋蹊砸了过来。 许薄苏以及沈誉川的目光全数在蒋妤身上,唯独蒋妤的目光一直放在蒋蹊身上,在那服务员手颤抖之时,蒋妤仿佛有所感应似得,心脏猛地漏了半拍,她噌一声站起来,惊声道:“小蹊!” 许薄苏与沈誉川双双望去蒋蹊,心一惊,眼疾手快,想将蒋蹊抱过来,可明显是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站在桌边的服务员一把轻松抓住那瓶红酒以及三个高脚杯,另外一个高脚杯砸在蒋蹊背上,然后摔在地方,摔了个粉碎。 蒋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倒不觉得高脚杯砸在后背上有多疼,只是被高脚杯摔在地上的声音吓到了,瘪着嘴,眼底氤氲了不少雾气。 蒋妤惊魂未定,颤抖地将蒋蹊紧紧抱在怀里,脸色苍白。 那名服务员不住的道歉,事故引来了餐厅的负责人,在了解情况后亲自向蒋妤表示歉意。 “小蹊,没事吧,告诉妈妈,有没有哪里疼?” 蒋蹊趴在蒋妤肩膀上摇头,憋着眼眶里的泪水,“宝宝没事,不疼不疼。” 蒋妤心有余悸,后怕的全身不住颤抖,没有理会那名不住道歉的服务员以及餐厅负责人,只是将目光看向了那名一手抓住红酒以及高脚杯的服务员,连声道:“刚才真的谢谢你。” 如果不是这名服务员反应快,她实在无法想象一瓶未开封的红酒以及四个高脚杯,全砸在蒋蹊身上会是什么后果! 服务员笑道:“没事,举手之劳,您儿子没事就好。” 许薄苏脸色凝重,“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沈誉川也难得附和,“我送你们去医院。” 蒋妤一手拿着包,一手抱着蒋蹊,“不劳烦两位。” 说完,急忙往外走。 许薄苏与沈誉川紧随其后。 许薄苏更是不由分说的,想将蒋蹊从蒋妤怀里抱过来。 蒋妤情绪极其激动,她怒瞪着许薄苏,厉声道:“许薄苏!你别碰我儿子!” 49.第 49 章 蒋妤的怒火由来已久。 她可以忽略许薄苏以前所做的一切, 蒋妤一直告诉自己,过去的已经过去,没必要把自己埋葬在痛苦的过去里,怨天尤人, 重要的是现在, 是未来。 但她不能忍受许薄苏公然在蒋蹊面前出现,还理所应当摆出一副‘我应该做的’姿势。 许薄苏双手捞了个空, 被蒋妤戒备后退了好几步, 几乎是用着一双嫉恶如仇的眼睛望着他, 仿佛他是什么令人心悸的洪水猛兽, 唯恐避之不及。 现在的蒋妤好像全身是刺, 不靠近任何人, 也不让任何人靠近。 蒋蹊趴在蒋妤怀里,小小声的喊妈妈。 蒋妤抚了抚蒋蹊后背, 望着许薄苏和沈誉川,沉声道:“两位到此为止吧。” “你一个女人……”沈誉川眉心紧锁,低沉浑厚的声音倏然停下了。 蒋妤沉沉望着许薄苏与沈誉川,脸上没有过多落寞或是自怨自艾的情绪,心中默念三十秒后,所有抑制不住以及无法克制的怒火逐渐冷却,她冷静望着面前的两人, “多谢二位关心, 我一个人可以送蒋蹊去医院, 就不麻烦二位了。” “蒋妤!” 蒋妤看了许薄苏一眼, 转身径直走向了车门,开车离开。 许薄苏望着蒋妤离开的方向,眼神微暗。 “听说,许副台长是蒋蹊的亲生父亲?” 许薄苏看了沈誉川一眼。 沈誉川继续说:“孕中离婚,这事,许副做的可真地道。” 许薄苏后槽牙紧咬,目光不善望向沈誉川。 “许副也不必这么看我,女人嘛,就像一颗未经打磨的钻石,起初不起眼,可越打磨越璀璨,特别是像蒋主播这种的,绚丽夺目,这还多亏了许副的成就。” 许薄苏冷声道:“沈总好兴致,盯着我的前妻不放,不知道沈老先生知不知道。” “我对所有优秀的女人都有一颗欣赏的心,”沈誉川笑道:“不能因为说蒋小姐是你许副的前妻,我就不能有所关注,没这个道理,不是吗?” 许薄苏沉沉望着他,一言不发。 沈誉川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我还有事,先走了,许副台长,咱们下次有机会再见。” 沈誉川的言语相讥,许薄苏根本没放在心上,此时此刻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蒋蹊睁着一双雪亮的眼睛,看着他,眼底却充满了抗拒与排斥。 还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双眼睛? 许薄苏想起蒋妤怒视他的眼睛,那眼睛里饱含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恨意,心底莫名的,有那么一刻的惊慌失措。 不知缘由的惊慌失措。 *** 蒋妤带着蒋蹊到医院检查,所幸的是,蒋蹊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后背被高脚杯砸中的地方有一小块的淤青,医生开了点药,再三保证说没事后,蒋妤这才带着蒋蹊离开了医院。 大概是因为心有余悸,又或许是因为自责,一路上蒋妤脸色都不太好。 蒋蹊坐在后座的儿童座椅上,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得,一路上不敢说话,只在下车时委委屈屈地喊:“妈妈……” 蒋妤叹了口气,把他抱在怀里,低声道:“妈妈不是怪你,妈妈是在怪自己。” “妈妈为什么要怪自己?” “因为妈妈没有保护好小蹊,让小蹊受伤了,”蒋妤轻轻摸了摸蒋蹊后背淤青的部分,“疼吗?” 蒋蹊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疼不疼!早就不疼啦!”他又捧着蒋妤的脸,“妈妈你不要自责哦,宝宝没事,而且宝宝是男子汉,男子汉身上有伤再正常不过啦!” 蒋妤被他逗笑了,“你呀,就会逗妈妈开心。” “让妈妈开心,是小蹊应该做的!”蒋蹊抱着蒋妤的颈脖,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而后凑到蒋妤耳边地轻声说,又像是承诺。 “妈妈,你放心哦,我不会被爸爸抢走的,我会永远都待在妈妈身边,一直保护妈妈!” 软糯的奶音在耳边响起,耳间因为蒋蹊吐露的呼吸而有些发痒,蒋妤将蒋蹊抱得更紧了些,低声应道:“嗯,妈妈……妈妈等着宝宝长大了,保护妈妈。” “宝宝以后也不会再挑事了,乖乖的吃蔬菜,早点长高高!”说到这,蒋蹊眉头一耷拉,似乎想起了什么,“妈妈,今天宝宝是不是没有像那位叔叔说谢谢?” “叔叔?” “就是……就是今天很厉害的那个叔叔。” 蒋妤想起来了,蒋蹊说的应该是那位替蒋蹊挡下了红酒和高脚杯的服务员。 “对,妈妈也还没有向他说谢谢,明天咱们去餐厅,亲自向他说谢谢好不好?” “好!” 提起了这个人,蒋妤脑海里便一直在想着这个人,之前还不觉得,但事后一想,却总觉得这个人眼熟得很,似乎在以前什么时候见过。 “妈妈你怎么了?” 蒋妤迟疑片刻,笑道:“妈妈是觉得这个叔叔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这么厉害的叔叔,一定是大英雄,以前肯定也做过了不得的事情呢!”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发着光。 小孩子这个时候三观还未完全塑造,对于英雄人物,是盲目的崇拜。 蒋妤失笑,轻轻捏了捏蒋蹊的小脸,“对,肯定是大英雄。” 英雄…… 蒋妤回到家,给那家餐厅的负责人打了个电话,询问今天那个服务员的名字,负责人告诉蒋妤,他叫向朝阳,刚上班一个月。 其实向朝阳这个名字一出,蒋妤便想起来了,为什么她会觉得向朝阳这个人这么眼熟。 因为在八年前,她刚入新闻这行,还只是个小记者时,曾经跟随着电视台的老人采访过他。 向朝阳,体操运动员,曾在世界技巧锦标赛夺得冠军。 八年前她和节目组远赴韩国,见证了向朝阳的夺冠时刻,并采访了他。 蒋妤记忆中,向朝阳是个腼腆的男孩子,可拿着奖牌的向朝阳,却在镜头面前痛哭流涕。 八年过去,昔日的冠军竟在西餐厅里当一名服务员? 蒋妤不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作为新闻媒体人的直觉,蒋妤隐隐察觉到,这或许,会是一个可行的选题。 第二天蒋妤带着蒋蹊去西餐厅找向朝阳,说是道谢。 向朝阳依然还是八年前那个腼腆的性子,在女孩子面前多说一句话都脸红,蒋妤看着他,笑道:“你还记得我吗?02年的时候在韩国,我采访过你。” 向朝阳皮肤很黑,手心的茧很厚,一笑起来,眼角却是很深的皱纹,比之同龄人,要老了好几岁。 “记得,”向朝阳低眉笑笑,谈起过去辉煌却没有八年前那般意气风发,“蒋主播当时你还差点被人群挤倒了,还是我扶的你呢!” “是啊,那次多亏了你,否则我就从台上摔下去了,昨天也多亏了你,谢谢你救了我儿子。” 蒋蹊站在向朝阳面前,很有礼貌的鞠躬,“谢谢叔叔!” 向朝阳连连摆手,“别客气,举手之劳,能救到蒋主播和您的儿子,我很高兴!” 蒋妤看他一身的餐厅制服,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问戳人伤口的话。 从巅峰跌落泥泞,总有那么一个理由,而且还是不那么愉快的理由。 向朝阳似乎是看出了蒋妤的迟疑,这个其貌不扬笑起来却异常灿烂的大男孩笑道:“蒋主播,你有什么就问吧。” “你……怎么当起了服务员?”说了这句话,蒋妤补救又说了一句,“抱歉,我不是说服务员这个职业不好,我只是觉得,以你的专业,不应该从事与你不相关的职业才对。” “我学历不高,能到这么高级的餐厅当服务员已经很走运了,而且这儿工资高,经理对我也好,所以我很高兴在这工作。” “那你……运动员的身份……” 向朝阳直勾勾地望着蒋妤,那双明亮而真诚的眼睛让人不忍直视。 “蒋主播,我三年前就退役了。” “退役?” “嗯,”向朝阳说:“06年那场比赛没发挥好,伤了腿,医生说以后不能再进行这类运动,所以就退役了。” 蒋妤凝眉问道:“那没有相关部门给你推荐工作吗?” 向朝阳挠头笑,“我从小就训练,一直训练,文化水平不高,领导也难给我找工作,我等了几个月,也没信,我爸又病了,所以就出来自己找工作,这几年大大小小也干了很多份工作,目前这个工作是我工资最高的,一个月不包小费,有三千五呢!” 蒋妤沉默片刻,“那你的奖牌呢?” “奖牌在家里挂着呢!”向朝阳笑眯眯地说。 50.第 50 章 02年的蒋妤还是个刚入行的小新人, 被委以重任,对于能跟着节目组远赴韩国现场采访运动赛事受宠若惊。 她亲眼看见向朝阳在世界技巧锦标赛上轻巧夺冠,站在领奖台上,鲜花和掌声, 奖牌与名誉, 所有目光注视在他身上,满目荣耀的背后, 国旗徐徐升起, 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热泪盈眶, 跟着伴奏吟唱着国歌。 那时的意气风发, 完全与现在坐在蒋妤面前踯躅不安的模样大相庭径。 “你刚才说, 你爸病了?现在还好吗?” 向朝阳脸上笑意散了不少, “就、就那样吧,这么多年了, 一直都不见好,我也没啥用,没能力给我爸去大医院治疗。” 亲人有病,自己却有心无力,是最悲哀的事情。 “你以前得了不少的奖,难道国家和政府没有给你相应的奖金?” “给了,02年我拿冠军的时候, 国家奖励了几万块钱, 可是全都用在我治腿和给我爸治病上了。” “几万?”蒋妤不由得蹙眉。 年代太过久远, 蒋妤并不记得当时向朝阳获奖后国家奖励的金额, 但上辈子,蒋妤记得国家对于各项运动的奖励,颇为丰厚,甚至奖励别墅与豪车,远不止向朝阳说的几万。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还能有什么打算,我就想着多挣点钱,给我爸治病,”说到这,向朝阳似是难以启齿,“蒋主播,实不相瞒,我其实想……想把金牌给卖了。” 蒋妤惊讶,“卖了?” 向朝阳点头,“我爸的病不太好,都拖了好几年了,医生说,再拖下去,恐怕……” 这个社会,旱的旱死涝得涝死,对于向朝阳想卖掉金牌的想法,蒋妤无权置喙,如若不是走投无路,向朝阳也不会萌生出想卖掉代表自己荣誉与辉煌的奖章的想法。 “那你找到卖家了吗?” 向朝阳摇头,苦恼道:“没,有点难。” 蒋妤组织语言,将今天来的目的与向朝阳和盘托出,“朝阳,今天我来找你,除了想感谢你昨天救我儿子之外,还有件事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上我的节目当嘉宾?” “嘉宾?” 蒋妤点头,“你有没有看过《真相周刊》?” “啊……”向朝阳木然楞了片刻,脑子似乎停止运转似得,双眼发直,而后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看过看过,每一期我都看了!” 蒋妤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那你肯定知道这个节目的播出模式,实话实说,下期的节目选题,我想以你的身份背景,做一期节目,你愿意吗?” 向朝阳看着蒋妤递过来的名片,没有接,眉心紧拧,面容苦恼,似乎有什么难办的地方。 “你有难处吗?” 向朝阳犹豫片刻后说:“蒋主播,我……我觉得,我没什么可以上节目的能力,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文化水平低,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向朝阳小心翼翼地问:“我上节目,会不会给国家抹黑?” 坐在蒋妤身边的蒋蹊抬头说道:“叔叔是大英雄!怎么会抹黑呢?” 蒋妤笑着揉了揉蒋蹊的脑袋,“是啊,你是大英雄,怎么会给国家抹黑?” 这个为国家赚取了荣誉的男人,从万人追捧到如今的落魄,第一件事想的,却是自己会不会给国家抹黑。 向朝阳还有顾虑,虽然接过了名片,却依然吞吞吐吐,“蒋主播,这件事,您让我考虑考虑,行吗?” 蒋妤没有过多的逼迫他,给他时间考虑。 “没问题,如果你考虑好了,随时打我电话联系我。” 向朝阳点头,“我会的。” 话说完,也没什么多说的,蒋妤起身告辞,她牵着蒋蹊站在店外,看着餐厅内穿梭在客人间忙碌的向朝阳,五味杂陈。 她记得当年向朝阳夺冠后,媒体争相报道,深度挖掘向朝阳这些年的运动历程。 从小被选拔,经历各种封闭式训练,日复一日高强度的训练对身体有着不可挽回的伤害。 虽然向朝阳掩饰的很好,可是蒋妤还是看出他的右腿走路时,略有些不自然。 余热褪去,鲜花和掌声销声匿迹,留给向朝阳的,除了一生的病痛之外,只有那几枚象征着过往荣誉的奖牌。 走投无路之下,唯有将曾经的奖牌卖掉,才能挽救自己父亲的生命。 蒋蹊仰着头望着蒋妤,嘟嘴问道:“妈妈,叔叔他那么厉害,为什么要当一个服务员呢?” 蒋妤蹲下来平视着蒋蹊,纠正他的话,“小蹊,这话不对,厉害的人为什么不可以当服务员呢?想想看,如果不是像叔叔这么厉害的人当服务员,昨天你可就受伤了。” 蒋蹊歪着头想了一会,有一丝费解,“厉害的人为什么要当服务员呢?他可以去当超人拯救世界呀!” “叔叔是在拯救世界呀,他只是躲在这里,保护大家。正是因为有像叔叔这么厉害的人在,所以才保护了小蹊,小蹊不要小看任何一个职业哦,说不定还会有更厉害的人在。” 蒋蹊似懂非懂的点头,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我知道!以后等小蹊长大了,小蹊也要当一个厉害的人!” 蒋妤欣慰地摸着小蹊的脑袋,“好,妈妈等小蹊长大,成为一个厉害的人!” *** 翌日,蒋妤将这期节目的选题上报,臭着一张脸的陈文洲脸色终于缓和了些,继上期节目之后,第一次正面夸赞了蒋妤,“这个选题还不错,去做吧。” 蒋妤笑道:“老师还在生气?” 陈文洲将文件往桌上一扔,作势又要发火。 “老师,您就别生气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陈文洲沉沉呼了口气,“你能记住这次教训是最好,下次如果再犯诸如此类的错误,那就等着《真相周刊》停播整改吧!” “您放心,我记住了。” 在蒋妤的连连保证中,陈文洲这才放过了她。 从陈副主任办公室出来,回节目组的路上,偶遇到的电视台同事见着她,个个流露出很是令蒋妤费解的表情。 有惋惜,同情,怜悯的情绪在。 蒋妤不明所以。 回到节目组,全节目组员工同样是以惋惜,同情,怜悯的情绪望着她。 蒋妤不由得皱眉,“怎么了?” 陶蓁蓁眼睛红了大圈,上来就给了蒋妤一个大大的拥抱,语气哽咽,“蒋妤姐……” 蒋妤难得的被陶蓁蓁这模样笑出了声,推开熊抱住自己的人,上下打量着她,“到底怎么了?一个个像中了邪似得。” 陶蓁蓁将手机递给蒋妤看。 手机屏幕上是一则视频,视频中的内容是前天她带蒋蹊去游乐园玩时,在冷饮店里,和蒋蹊说有关于许薄苏的事情。 然而没想到的是,当时与蒋蹊谈的那一番话,被隔壁桌的人拍摄了下来。 隔着玻璃,店外是其乐融融的父母带着孩子在广场上喂鸽子,儿子坐在爸爸的肩头,在白鸽群里笑着追赶。 两人在视频中清晰可见,说的话清晰可闻。 蒋妤沉默着将视频看完,而后将手机递还给陶蓁蓁,没有对视频内容有过多的点评,只是说:“别太关注我的事,这些都是小事而已,不值得你们花费太多的精力去关心,今天我带来了咱们下期节目的选题,半小时后节目组全体工作人员会议室开会。” 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在饮品店说的一番话,竟然还会被人录下来并传播到网上。 回到办公室后的蒋妤在微博上搜索着那则偷拍的视频,视频所配文字,字里行间全是对蒋妤所谓的前夫的不满与斥责,而这视频,经过网友关注与转发,以及有人剪辑了《真相周刊》第一期的节目内容,关联这个视频之后,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微博上大多全是为蒋妤发声讨伐前夫的。 声势浩大,许薄苏的身份自然而然的也被挖了出来。 “天!想不到许XX竟然是个这么渣的人,妻子怀孕了就离婚,还是个男人吗?!” “渣男算什么男人!要我说,许XX这种人品,就不该坐到那个位置上,能力不好可以培养,人品不好,没得救!” “蒋妤小姐姐好可怜,宝宝太可爱太懂事了!姐姐抱抱亲亲~” “哎真的心疼,这么小的孩子说不要爸爸,也不知道许XX看到这个视频什么感受,作为一个父亲,真是失败透顶!” “宝宝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不过这么懂事的孩子,长大以后肯定很棒!绝对不会像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很奇怪,蒋主播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当初和许XX结婚后,许XX为什么要在蒋妤怀孕的时候离婚?而蒋妤也答应了,以蒋妤的性格来看,肯定是发生了令她无法接受的事情,难道……小三?” “楼上+1,说不定真是小三!求大神扒马!” 但这信息与留言没在网上挂多久,便被删除。 许薄苏如今还是身居要职的公职人员,没有下台,就不能有如此大规模的□□。 蒋妤料想,那则视频,应该也不会存在太长时间,毕竟这事对许薄苏的名誉与人品有极大的影响。 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后,视频显示,已被删除。 蒋妤关上网页,起身到办公区域内,高声道:“大家会议室准备!” 51.第 51 章 《真相周刊》节目组上上下下二十八人, 加上最开始被蒋妤赶去后勤部的三人,一共是三十一人。 节目创立之初,蒋妤曾为难的与陈文洲说过,这群小朋友经验不够, 热情不足, 很难带。 那时星光电视台关于她的流言四起,蒋妤在节目组无法树立威信, 节目组员工无法上下一心, 这样的一档节目, 很难做。 陈文洲当时却和她说, 只有让大家信服你, 才能驾驭他们。 而经过几档节目之后, 蒋妤确信,自己在节目组已树立足够的威信, 二十八人对自己再无其他偏见,有了信任和上下一心,现在蒋妤最需要的,是能力。 “关于这期节目的选题,大家可以自由讨论。” 蒋妤站在会议室前,目光扫过坐于两侧的众人。 她还记得第一次节目组开会,也是这群青春洋溢的年轻人, 可是脸上没有干劲, 个个垂着头, 像沙漠里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骆驼。 而现在—— “既然这期节目针对的是退役之后的运动员的生活状况, 那我们可以从这几个方面着手。第一,采访向朝阳,了解向朝阳目前的生活水平与生活危机。第二,翻出向朝阳从前的奖章与荣誉,以此来形成反差。第三,向朝阳从前训练肯定有影像记录,咱们可以将这些记录调取出来,穿插在节目中。” 说话的是陈轲,陈文洲说的不错,陈轲这人有潜力,有悟性,也会自主去学习,稍稍一带就能领悟不少东西,很让人省心。 陈轲抛砖引玉说了三点,蒋妤点点头,“陈轲说的不错,但是只有三点还不够,今天这个会议讨论交给大家,大家可以积极发言。” 话刚说完,底下又有人接着说:“陈轲说的这些只是从向朝阳个人出发,咱们还可以从相关部门进行采访调查。比如咱们可以采访当年向朝阳的教练,或者是领导,甚至咱们还可以采访当地的体育部门,既然向朝阳说当年冠军的奖金只有区区几万,那么咱们也可以从这个角度进行批判。” “奖金只有几万……咱们可不可以大胆猜测,这其中会不会有人以权谋私……吞了?” 蒋妤打断,“以权谋私这种事情调查范围广,且目标不明确,查不好反倒会惹上一身腥,咱们时间不多,没时间在这个上面耗,这个猜测没必要落实。” 底下沉默了片刻。 蒋妤看着众人脸色沉思的表情,低眉不动声色笑了笑。 良久,有人说话。 “那咱们就从奖金数量上出发,强力谴责运动员的荣耀与回报不对等!” “这个可以!而且我觉得既然有一个向朝阳,那么肯定就还有第二个向朝阳,第三个向朝阳!咱们去体育局查一查,说不定能找到其他人。” 不同的声音接二连三的传来。 “蒋妤姐的方案里不是还提出了向朝阳想要卖金牌给爸爸治病吗?我觉得咱们也可以从这个角度出发,着重对向朝阳的家庭情况进行报道,昔日荣誉满身的运动冠军,如今竟沦落到卖金牌给父亲治病,这个标题一看就足够攫取观众眼球。” “咱们是报道事实真相,你用这种标题有哗众取宠的嫌疑。” “什么叫哗众取宠?用非事实来编造谎言,那才叫哗众取宠!我的标题难道不是事实?既然是事实,就值得去报道!” “可是你这个话题太尖锐了,虽然会引起大众的讨论,但也会让相关部门有所不满,咱们得平衡这之间的度!不能引火烧身!” “你说这个话题太尖锐?你的意思是想让咱们节目的中心缓和一些?那我是不是能理解成,你在逃避矛盾,你在害怕这期的节目内容?” “权衡利弊,如果能让大众知道真相,同时也让有关部门不会有所芥蒂,这种双赢的结果对咱们才是最好的。” “那你的意思是想为有关部门隐瞒?” “我没这个意思!” 火、药味愈浓,蒋妤敲了敲桌子,所有人目光注视在她身上,“我明白你们各自的想法,但是尖锐与否这个问题暂时不在我们考虑的范围之内,记住,不是节目决定事件是该尖锐还是缓和,而是事件决定这期节目究竟是该尖锐还是该缓和。” 蒋妤顿了顿,“你们继续。” 一番争吵下来,每个人大脑似乎宕机了一般,半天没回过神来。 陶蓁蓁清亮的嗓音迟疑地说:“我觉得,节目内容还可以从向朝阳身体上的病痛出发。” 陶蓁蓁翻开方案书,“蒋妤姐有提,向朝阳是因为在06年的一场比赛中失败,伤了腿所以退役,所以咱们也可以从这个角度出发,进一步向观众说明运动员为了国家荣誉而付出的努力与代价。” “还有向朝阳的文化水平,以及他退役之后这些年的工作经历,都是落脚点!” “这个好!我听说那些运动员从小就被挑选出来,一直进行封闭式的训练,没日没夜的练,文化水平不高的多了去了。” “对!没错!我想起来了,之前也有个运动员拿了奖牌之后记者采访他接下来的安排,他说先去读个大学。” “那为什么向朝阳不去读书?” 众人摇头,面面相觑。 蒋妤起身,“好了,关于向朝阳为什么不去读书的问题,等采访的时候我会帮你们问问他,现在就你们刚才提到的那些问题,整合成一份提纲交给我,至于采访的问题,我会在群里告诉你们,散会。” “群里?” 蒋妤笑道:“QQ群。” 看着蒋妤离开的背影,众人咋舌,“完了,蒋主播还真盯着咱们群看呢?这下划水摸鱼都不能了。” “蓁蓁,都怪你,拉蒋主播进群怎么不和我们打声招呼!” “原来你们不喜欢蒋主播进群啊,那行,我待会和蒋主播说一声,请她出群就是了。” “……” 对于节目组成员的成长,蒋妤很高兴,这说明,在自己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大家都有所进步,也会为了自己的停滞不前而学习。 有这么一群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蒋妤肩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不少。 刚走出会议室的大门,迎面走来一女人。 女人站定于蒋妤两米外,笑着说:“蒋主播,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 蒋妤看着面前这个温柔知性的女人,也笑道:“当然有。” 面前这个女人蒋妤很熟悉,和她一样,同是星光电视台的主持人,之前主持过几档情感类节目,收视一般,而现在接手的,是蒋嫣的《法政时刻》。 来到办公室,蒋妤问道:“不知道林主播找我有什么事?” “蒋妤姐,这次我来找你,是因为《法政时刻》的事情。” 林欢初算起来还要比蒋妤小上那么两岁,这声姐,蒋妤也当得。 星光台嘛,论资排辈。 “《法政时刻》怎么了吗?我看最近《法政时刻》的收视率还不错。” 林欢初笑道:“虽然换了个主持人,观众群体虽然会随着蒋嫣的离开而流失,但毕竟节目口碑在哪,这几期的收视也还过得去。” “那林主播来找我是为了?” 林欢初也不是个喜欢绕圈子的人,她望着蒋主播,低声道:“来《真相周刊》节目组之前,我看到许副台长从台长办公室出来,脸色不大好。” 林欢初猝不及防提及了许薄苏,蒋妤一时间也没料想到,脸色一僵,转而一愣,脸上笑意散了不少,“和《法政时刻》有什么联系?” “蒋妤姐,您别误会,今天网上流传的那则视频我也看了,身为女人,我很能理解您的难处,许副和您孕期离婚,这件事再怎么说,做的实在不地道,舆论不管怎么摆平,我看许副的人品,已经受到了台长的质疑。” 林欢初这番话蒋妤可以笃定,她并不知道自己和蒋台长的关系。 “其实您和许副当年为什么会离婚,别人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可能隐约猜到了一些。” 蒋妤挑眉,“猜到?” “明人不说暗话,蒋妤姐,您当初离婚,是因为蒋嫣的插足吧。” 蒋妤眉眼一抬,深深看着林欢初,一时间沉默没有说话。 当年的事她确实如林欢初所说,是因为蒋嫣,她才决定和许薄苏摊牌离婚。 她无法容忍自己枕边的男人,爱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女人。 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继妹。 不过听林欢初所说,蒋妤也不清楚,她知不知道自己和蒋嫣的关系。 “我来您这的目的,是想与您达成双赢的结果。”林欢初目光灼灼望着她,“我想要《法政时刻》,我也想让蒋嫣永远回不了《法政时刻》节目组!” 52.第 52 章 好大的口气! 蒋妤自己都无法保证无法让蒋嫣无法回星光电视台。 一则这么多年过去, 蒋嫣在电视台有自己的人脉与后台,再则,蒋嫣有自己的知名度,台里也不会轻易放弃一个备受观众追捧的主持人。 赞助商的事看似在处罚蒋嫣, 可明眼人哪个看不出, 不过是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等事情一过, 蒋嫣还是得回来主持节目。 至于究竟是主持哪档节目, 就不得而知了。 蒋妤好整以暇望着林欢初, 似是而非地说:“蒋嫣因为上次赞助商的事一直处于停职的状态, 再怎么说, 台里一时半会也不会让她回来继续主持《法政时刻》。” 林欢初低声道:“但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蒋妤微笑, “明星做错事也会有复出的一天,蒋嫣是个女主持, 台里这么多年,不看功劳也会看她的苦劳,回来是必然的。” 坐在椅子上的林欢初身子向前稍倾,急声道:“可是蒋妤姐,您真的能眼睁睁看着您亲手打造的节目继续被蒋嫣接手?” “《法政时刻》无论是谁主持,都是台里的决定,林主播, 我和你一样, 只是一名主持人, 无权过问这些。” 林欢初微楞, 不明白蒋妤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在揣测,蒋妤是真的心胸狂广,还是别有打算。 看不出破绽,纯粹是因为蒋妤表现得太过滴水不漏。 进台这么久以来,蒋妤从未对节目以外的事宜公开表达过自己的立场和言论,能管住自己的嘴和行为的人,大多都是立自己于不败之地的人。 女人的冷静与睿智,就好比是一柄入鞘的利器,平时看不出端倪,但关键时刻,刀刀要人性命。 林欢初在打量蒋妤,蒋妤同样的,也在打量林欢初。 林欢初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 她的节目,蒋妤之前也看过。从前主持的情感类节目温柔知性,走煽情路线感染观众,被不少观众誉为星光台最知性美女性。 而接手《法政时刻》之后,也许是有蒋嫣这么一座收视大山在,为了收视率,也为了节目,林欢初即使下意识的改变自己从前的主持风格,几度模仿蒋嫣,但言语之间,举手投足之间,难免不会带有一些自己的主持风格在。 不少蒋嫣的忠实粉丝在网上大骂林欢初的主持不伦不类,将《法政时刻》活生生主持成了一档家庭调节情感类节目。 其实网上评论说得也没错。 蒋妤主持《法政时刻》时,要的是节目效应和奠基节目风格,成功扩大了《法政时刻》的知名度。 蒋嫣主持时,追求的是节目收视率,蒋妤虽然不承认蒋嫣的节目理念,但无可厚非的是,蒋嫣的节目,在收视率上,是成功的。 对比两人的成功,林欢初则显得要差上那么一点。 风头一过,蒋嫣还会继续回台里主持《法政时刻》的流言不是假的,而是必然趋势。 上有蒋嫣虎视眈眈,下有观众谩骂不止,如果不能稳住《法政时刻》主持人的地位,林欢初只怕又得回去主持情感类节目。 情感类节目虽好,但在各种知名度以及收视率上,始终赶不上《法政时刻》,难出头。 也难怪林欢初会走投无路来找她。 林欢初不甘心,“您真的能眼睁睁看着蒋嫣主持您一手创立的节目?如果您能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将《法政时刻》做的更好!” “更好……”蒋妤笑道:“可是林主播的节目我也看过一两期,在《法政时刻》的演播厅,你有没有发现,你一直在模仿蒋嫣的主持风格?” “模仿?”林欢初不自然的移开目光,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沉默。 蒋妤沉了口气,“或许你觉得蒋嫣主持这档节目收视不错,站在主播台上落落大方,腹有诗书,还能和律师侃侃而谈,同时也收获了大批的粉丝,蒋嫣是成功的。” 蒋妤看着她,“但是林主播有没有想过《法政时刻》的节目理念,有没有想过蒋嫣这种主持风格,其实是与节目理念相悖的。” 林欢初凝眉表示不解。 “我承认,蒋嫣的收视率确实是高,但是,蒋嫣在台上的表现,是侃侃而谈还是反客为主,林主播应该看得出来才对,这档节目的重点在谁?在她蒋嫣还是在律师?” 林欢初双唇啜动,半晌没有回答。 “蒋嫣政法大学毕业,不自觉的会将激动的言辞传递给观众和律师团,作为一个主持人,在节目中加入自己的见解,将个人情感倾向弱势的一方,甚至于经常与专业的律师团据理力争,制造尖锐的矛盾与冲突。她想要卖弄专业知识我不介意,可除了出尽主持人的风头,展现自己丰富的政法知识外,只会让观众产生一个‘节目中的律师不专业’这一模糊印象,时不时让律师这么下不来台,这么多年,独属她一份。” 蒋妤顿了顿,看向林主播,淡淡点评,“做节目最忌讳的,是在节目中却带着强烈的个人主观意识与喜好,太过感性的人,总会不自觉的有一些细腻娇柔的痕迹。就好比林主播你,从前主持情感类节目久了,自然而然也会把在节目上养成的丰富的感情成为习惯,不自觉的贯彻到节目中。作为一档法律节目,并非煽人泪下的情感类节目,侧重的应该是理性,而非感性,重心应该是在律师团上,主持人只是传递事实真相的声音。” 林欢初坐在那,对视着蒋妤的眼睛里,清晰倒映出蒋妤的脸。 仿佛豁然开朗,又仿佛一团迷雾。 她喃喃开口,问道:“可是……收视率……” 蒋妤看着林欢初的眼睛,笑道:“林主播,你完全没必要模仿蒋嫣,你只要摒弃自己的从前的节目风格,多些理性少些感性,不要总想着收视率,更不要觉得蒋嫣是一座无法越过的大山,用自己的方式主持节目,酒香不怕巷子深,更何况现在《法政时刻》知名度有,林主播若是能把个人水准提高,假以时日,你会成为《法政时刻》的招牌,收视率,自然也会有。” 蒋妤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喉,“林主播,你只要记住一件事,要想不被人替代,就得让自己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模仿得再好,终究只是个影子。” 林欢初惶惶看着蒋妤,许久没有说话。 蒋妤看了一眼电脑上挂的QQ里接二连三发过来的节目提纲,笑道:“林主播回去之后好好想想吧,毕竟我也希望看见星光台百花齐放的局面,我还有节目要忙,就不送林主播了。” 林欢初站起身来,自上而下看着蒋妤,深吸口气,沉声道:“蒋主播,谢谢您。” “不客气。” 她虽然不愿意在台里与蒋嫣有太多的纠葛,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会做。 蒋嫣的节目理念她不满意,虽然不愿回《法政时刻》节目组,但也不愿意蒋嫣继续糟蹋她一手创办的节目,林欢初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如果林欢初扶得起来,她可以顺手扶上一把,但如果扶不起来…… 《真相周刊》已日渐成熟,节目需要她亲自考虑的东西越来越少,不用将全部精力投身于《真相周刊》,那么,她不介意将《法政时刻》揽过来。 蒋嫣最自以为傲的便是《法政时刻》这档节目,粉碎一个人最骄傲的存在,无疑是最致命的打击。 更何况,《法政时刻》原本就是她的。 鸠占鹊巢的人,总有一天,是要连本带利还回来的。 *** 向朝阳的节目在筹备阶段,《真相周刊》节目组每天外出采访跟进的记者与摄像师忙得脚不着地,但采访向朝阳的任务,蒋妤不曾假手他人。 在北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向朝阳一个月三千五的工资能找到一个落脚点已经是不错了。 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住着不少人家,咳嗽的声音络绎不断的传来,黑暗狭窄的走廊里晾晒着不少未干的衣物,潮湿而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腐朽的气息。 十几平的房子,厕所厨房卧室全在一起,一张双人床摆放在中间,占据了整个家大部分的面积。 陈轲扛着摄像机,没手捂鼻子,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 向朝阳见着蒋妤,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也知道自己家里简陋见不得人,怀揣着歉意,“蒋主播……你如果想要采访,咱们不如去外面找个地方聊吧。” 蒋妤环视这个只一盏小灯泡照亮的小家,目光移向床上躺着的老人家。 “那是你父亲?” “对,我爸,一直病着,起不来。” “什么病?” “白血病,好几年了,靠吃药呢。” 蒋妤看到一侧发霉发黑的桌子上摆放了几个空药盒,是一款印度药。 向朝阳笑道:“我没钱给我爸去医院治疗,不过经过人介绍,这款药只要千把块钱!” 蒋妤看着那几个空药盒,觉得眼熟,仔细一想,这才想起来。 这是一款印度仿制治疗白血病的药,这款药正版的瑞士生产一个疗程需要近三万的价格,而印度仿制的,只要千余块,这对于大批买不起特效药的病者来说,简直是福音。 蒋妤记得上辈子第一个发现这个药物的人,将这个药介绍给了白血病患者,甚至主动进行无偿代购。 但可惜的是,后来被举报,警方以涉嫌卖假药为名而逮捕,千名病友为其向法官求情,轰动一时。 53.第 53 章 白血病患者每日治疗的费用颇高, 国内的进口药对于很多家庭而言,根本用不起。 太昂贵了。 动辄几千上万,像向朝阳这种每个月三千多的工资,完全买不起。 然而最近市场上却出现了号称是与治疗白血病有着相同疗效的特效药, 价格低廉, 让一些备受疾病折磨的白血病患者起了试一试的念头。 不少白血病患者反应,这个特效药确实有效, 而且价格比之国内进口药物的价格, 低了近十分之一。 蒋妤拿起那个干瘪的白色药盒, “伯父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向朝阳摇头, “检查费我们也付不起, 我准备存点钱, 年底的时候去医院检查看看。” 说着,他又指着这个特效药, 笑道:“这个特效药还挺有用的,吃药这两个月以来,我爸身体好了许多。” 蒋妤几人在这说话,床上发出了动静。老人家清醒过来,“朝阳,来客人了?” 向朝阳连忙扶老人起身,“爸, 是蒋主播, 蒋主播来了。” “蒋主播?”老人浑浊的眼球慢慢转向蒋妤, 就几米远的距离, 老人家却看不太清晰,眯着眼,直到蒋妤走到床边,想看自家闺女似得,乐呵笑了起来,“真是蒋主播,朝阳,赶紧的,给蒋主播倒水,别怠慢了。” 老人家拍着身侧床沿,招呼着说:“蒋主播,坐啊!” “爸!”向朝阳看着自家乌黑发亮的床沿,床上被子陈旧,还满是污垢,深觉这个家招待不了人,“蒋主播,有什么事咱们外面去谈吧。” “没事。”蒋妤顺势在向大叔床边坐了下来,“我听朝阳说,您病了,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向大叔似乎对蒋妤喜欢得很,一激动,伸手握住了蒋妤的手,“都是小毛病,好了好了,都好了,蒋主播就不用挂心了,就是不知道,蒋主播今天来着,干什么呢?” 蒋妤回头看了陈轲一眼,陈轲对她打了个手势,示意摄像头已准备好后,又回过头来笑道,“向大叔,我这次来是专门想给朝阳做一期节目的。” “节目?朝阳有啥节目好做的。”老人拍着蒋妤的手,像个慈祥的长辈叮嘱她,“你呀,应该去采访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老百姓,把老百姓的为难的地方都报道出来,让国家知道。” 蒋妤笑道:“朝阳曾经拿过金牌的,他可是咱们国家的骄傲,我采访他也是上级批准的。” 老人家一脸嗔怪,嘴角藏不住的笑容却暴露了他的情绪,“那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 这个狭窄的房间里,水泥斑驳的墙面上挂着几个金色的奖章,不见一丝灰尘的证书被框起来钉在墙上,象征着从前的荣耀。 “您能和我聊聊向朝阳小时候的事吗?” “小时候?”向大叔眉心紧皱,沉思片刻,“这小时候我见他也见得少,这有啥好说的?” “比如,朝阳几岁被选拔参加训练的,第一次比赛……” “这些啊,”向大叔笑着说:“朝阳他是在十二岁的时候被选上的,当时他教练说他底子好,肯定能行,当时我一想吧,这孩子读书也不好,说不定搞个运动也能搞出一番名堂来,所以啊,就让他去了,果不其然,被我给猜中了,朝阳就是个有出息的,训练没过几年,就代表咱们县拿到了市里的第一名,进了市级。” 说到这以往的成就,向大叔眉目之间满满的骄傲,“后来又没过几年,他又拿了几个奖牌,进了省级,再后来就代表咱们国家,出国比赛去了哩!” 向大叔指着墙上的奖牌和证书,“第一名!金牌!02年那场比赛,就是我家朝阳拿下来的!” 蒋妤顺着向大叔的视线看了墙上的奖牌与证书一眼,而后回过头来笑道:“向大叔,那次比赛我也去了现场,还采访了朝阳,我为朝阳站到领奖台上的那一刻而感到骄傲,他的努力没有白费,那些荣誉与奖牌都是他应得的。” 向大叔咧嘴直笑,笑得脸色都红润了许多,完全没有一个白血病患者该有的苍白与虚弱。 “训练辛苦吗?”蒋妤转头问向朝阳。 向朝阳挠头,在摄像机下有些许的不自然,笑道:“还……还行吧,不是很累。” “真的不累?”蒋妤灼灼望着他。 在蒋妤目光下,向朝阳嘴角的笑容凝滞,塞满了苦涩,向朝阳低声说:“都过去了。” 近十年的训练,三千多天的日复一日,总结归纳也不过四个字,都过去了。 将以往洒下的血泪和陪伴永生的残疾,也用四个字概括,都过去了。 简陋的的炉子上的铁壶滋滋的叫唤,向朝阳沉默地将烧开的铁壶提起来,拎铁壶的地方塑料被烧没了,只一圈铁丝绕着,也许是烫手烫得很。 提起来的瞬间从铁壶口漏了不少开水到烧红了的煤炭上,烧得通红的煤炭滋得一声,冒了青烟。 狭窄的房间内登时充斥着刺鼻而令人窒息的气味。 没有窗户,向朝阳只能将冒着青烟的铁炉子挪去了走廊。 门外传来大妈嘹亮的喊声,“朝阳啊,把这铁炉子挪外边去,好大一股味,熏!” “大妈,我这就去。” 陈轲扛着摄像机,跟着向朝阳去了室外。 因为这房间里的刺鼻的味道,向大叔低头撕心裂肺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得吓人,双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桌上的药。 蒋妤连忙起身倒了杯水,又把药递给他,“向大叔,慢点。” 向大叔熟练地在手心倒了几颗药,也没数,仰头合着水咕咚全吞了。 吃药后靠在床头喘息了好久,才带着歉意笑道:“一早起来忘记吃药了,蒋主播,刚才没耽误你们采访吧。” 蒋妤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没有。” “朝阳那孩子也是没办法,是我拖累了他,如果不是为了给我治病,他哪能待在这个小地方!”向大叔一脸痛心疾首,“他是个好孩子,应该有更好的前途的,都挂我!” 蒋妤宽慰他,“向大叔,您别自责,这病哪能由自己控制,朝阳做这一切都是自愿,谈不上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您放宽心。” 向大叔还是连连摇头,“可惜啊,朝阳腿出事了,不能再比赛为国争光了。” “那朝阳退役之后,你们的情况上级部门没有来了解过吗?” 向大叔皱眉,“我们这是自己的事,哪能麻烦国家呀!” 向朝阳与陈轲从屋外走进,倒了杯水递到蒋妤手里,“蒋主播,我这地方小,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您,要不待会,我请您去吃个饭?” “对对!请蒋主播吃个饭!”向大叔侧起身子,费力地掀起厚重的被褥,从木板底下的缝隙里抠出一用破布包着的几张人民币,十块的,五十的,二十的,一大撂。 向大叔选了几张出来递给向朝阳,“吃点好吃的!” “不用不用,向大叔,真的不用!” “什么不用,我一见你啊,就喜欢得很,你们大老远的跑来也累,就让朝阳带你们下馆子吃个饭,多点两个菜,别客气。”向大叔数了数里面包着的仅剩的几张十块五块,数着数着喃喃道:“这些都是我还干的动的时候卖的废品攒下来的,原本是想着攒多点,给朝阳娶个媳妇,可我这身体没用,没干几年就干不动了,这点钱也不够给朝阳娶媳妇,就……用了算了。” 粗糙黝黑的手将几张纸币数了又数,最后用布卷起来,用麻绳系了,塞到床板底下。 “几点了?”向大叔抬头问向朝阳。 蒋妤低头看了眼手表,“五点半。” “五点半,那、那朝阳你赶紧的,带蒋主播几人出去吃饭,那小娃娃那么瘦,扛着那么重的东西肯定是累了饿了。” 陈轲笑道:“大爷,我不饿,您就别担心我了。” 向大叔直摆手,“快去快去。” 要采访的也都采访到了,蒋妤起身,“那向大叔您好好休息,过两天有空,我再来看您。” 向大叔握着蒋妤的手,“那感情好,你来的话,大叔给你杀鸡吃!” 蒋妤笑着应承,“好勒,那我下次一定来。” 一直到地下室走廊门口,蒋妤还能听见老人淳朴响亮的笑。 向朝阳挠头,“蒋主播,今天真是谢谢你,我爸好多年没这么高兴过了。” 蒋妤看着他,“朝阳,有时间还是带老人家去医院检查检查,费用我来出。” 向朝阳凝眉,急了,“这怎么行,那是我爸,又不是您爸,哪有您出钱的道理。” “就当是提前预支你上节目的酬劳,怎么样?能接受吗?” 向朝阳迟疑道:“你们……上节目还有酬劳?” 蒋妤从容道:“当然有,总不能让你白去一趟不是?” 向朝阳若有所思点头,“那、那行,有时候我带老爷子去一趟医院,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吃个饭,蒋主播,我请你!” 蒋妤看着向朝阳裤袋里囊鼓鼓的一团,不由得失笑,“行!” 陈轲凑了过来,在蒋妤耳边低声、带着笑意促狭问道:“师姐,咱们节目组,什么时候开始给嘉宾酬劳了?” 蒋妤瞥了他一眼,“从今天开始,有了。” 54.第 54 章 向朝阳带着蒋妤两人去了附近的一家家菜馆, 正是饭点,饭馆里满了座,可家菜馆的老板是认识向朝阳的,更认识蒋主播, 爽朗的声音大笑了两声, 趁着低头吃饭的客人不注意,把三人领去了包间。 一进房间就抓着向朝阳贴耳询问, “朝阳啊, 你怎么认识蒋主播的?” 朝阳腼腆地笑, “就……偶然之间认识的, 徐姐, 那个, 把你们店里的五个招牌菜都端上来。” 徐姐麻利的从围裙兜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笔,飞快的在本子上记上, “行,马上来!” 蒋妤一直坐在那保持着微笑,时不时观望着四周的环境。 她没来过这种地方,隔音不太好的单间里还能听见外面大堂里饭碗相碰清脆的声音,以及人群鼎沸的声音,第一次体验却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向朝阳看着蒋妤的脸色,有些不太好意思, 心内惴惴不安, “蒋主播, 真是不好意思, 这么简陋的地方……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吃吧。” 蒋妤摇头,“不用,这里挺好的。” “就是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习惯。” “咱们都一样,吃的是五谷杂粮,怎么会吃不习惯?”陈轲大大咧咧的将面前的饭碗从保鲜封口中戳开,用开水将筷子和碗烫了烫,推到蒋妤面前。 蒋妤看着向朝阳喃喃失神的脸,问道:“朝阳,今天在你家,我光采访你爸去了,还没来得及采访你,介意我问你两句吗?” “我?”向朝阳笑道:“您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蒋妤问他,“运动员为了参加比赛一直处于训练状态的事情我知道,所以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有限,我记得你退役的时候是在06年,你那时候应该才24岁?” “嗯,24岁,”向朝阳点头,笑道:“我从小学习不好,不太喜欢读书,其实如果没被选进当运动员,我也成不了什么大事,其实说起来,还挺感谢当时的教练的,如果不是他,我哪能拿下冠军的头衔。” “那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向朝阳不解的看着她。 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清澈的印出蒋妤的脸,是很费解与迷茫的眼神。 “后悔当上运动员,让你的腿……”蒋妤低眉看了他的腿一眼。 向朝阳笑了一声,随即坐好,隔绝蒋妤的视线。 可越装作不在意,就越在意。 “我知道,因为你腿的原因,年纪轻轻不得不退役,又因为腿的残疾……” “蒋主播!”向朝阳打断他,“我不后悔,这腿的问题,是我自己的原因,怪不了谁。”向朝阳倔强地笑道:“除了走路有一点影响外,没其他的影响了。” 蒋妤不是个喜欢戳别人伤疤的人,只是向朝阳身体上的残疾,会是很好的一柄利器。 不过向朝阳对此而产生了过激的情绪,蒋妤也就不问了。 徐姐将向朝阳点的几分招牌菜端了上来,都是大份,热乎乎的,色香味俱全。 “蒋主播,您这第一次来我们家菜馆吃饭,吃不惯的地方多多包涵。” 蒋妤毫不客气夹了一筷子,鱼的肉质鲜嫩,口感很不错。 蒋妤由衷称赞,“很好吃。” “好吃就行好吃就行!” 向朝阳的担心也随之消弭。 “朝阳,关于你想卖金牌的事情,向大叔应该还不知道吧?” 适才在向朝阳家里时,向大叔看着挂在墙上的金牌和证书一脸骄傲,如果让他知道向朝阳起了这种心思,肯定是不准的。 向朝阳点头,“我爸他……”随即又叹了口气,“是啊,我不敢让他知道,最近想着,先去买个假的金牌应付应付。” 对于向朝阳的决定,蒋妤无权置喙,“那我能问问,当年你得冠军后,总共得到了多少奖金吗?” “这……”向朝阳神色迟疑。 蒋妤放下筷子,“朝阳,我实话和你说,如果你上我的节目,关于你的腿……我说清楚一点,关于你身体的残疾,关于你这些年的经历,以及你现在的生活状况,都要事无巨细的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做一起完整的节目,我不想在你身上任何一点遗憾。” 向朝阳低着头,保持着沉默。 自那天在西餐厅遇见向朝阳以来,蒋妤见得最多的是他低头保持沉默的样子。 向朝阳这个样子代表着自卑,代表着逃避。 蒋妤知道他的自卑源自于什么,所以更迫切的想要打碎他的自卑,重塑他的骄傲。 “朝阳,你把头抬起来,你还记得吗?八年前在领奖台上,你把头抬得好高。” “我抬得高,那是因为这样才能看得见国旗。”向朝阳苦笑道:“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干不了,我只能做一些服务员的工作。” “可是你曾经有过的荣誉是确切存在的!你应该为自己感到光荣!” 向朝阳摇头,“那是曾经的我,不是现在的我。”他抬起头来,低垂着眼眸看着蒋妤,“蒋主播,我觉得,我会让您失望的。” 蒋妤摇头,她笃定道:“不会,你不会让我失望,朝阳,即使你不相信自己,但是请你相信我,对于你退役之后的问题肯定不是只在你一个人身上出现过,可能在其他的地下室里,也挂着象征着荣誉的奖牌和证书,可是我现在找不到他们,我现在能做的,只是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把你的事情报道出去,告诉有关部门,告诉他们当年做错了,他们不应该那么对待一位为国争光的英雄!” 向朝阳扒拉了几口饭,囫囵吞枣咽了下去,哽咽道:“蒋主播,咱们先吃饭好吗?吃过饭了咱们再谈这事。” 向朝阳态度消极且坚定,无奈之下,蒋妤只好中止了这次聊天,继续吃饭。 吃过饭,向朝阳掏钱,看着零零碎碎的零钱,徐姐尴尬笑道:“朝阳啊,要不先欠着?” 徐姐将‘这钱不够’几个字在蒋妤面前咽了下去。 蒋妤登时明白了,拿出钱包来,将几张钞票递了过去,“不用,徐姐,这顿饭,我请!” 陈轲作势要拦,“我是男人,当然是我请客!怎么能让你一个女人掏钱?” 蒋妤将百元钞票递给徐姐,“别拿男人女人这一套的来说我,我不吃这一套,对我而言,男人和女人只是器官上的不同,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一样也能做,同理,男人可以付钱,女人也同样可以付钱。” 陈轲看着她半晌,良久才摇头失笑,“行行行,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蒋妤看向向朝阳,“今天就先这样,之后上节目的事情我会提前通知你,另外,你爸去医院检查的事情可别忘了,明天我会让节目组员工和你联系,把稿酬提前打给你,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这是你应得的,知道吗?” 这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攥着大摞的零钱,像个大男孩似得,不自觉红了眼眶。 *** 蒋妤与陈轲刚回到星光园,还没进组,门口就听见了响彻节目组内拍桌子的声音。 蒋妤与陈轲面面相觑,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疑惑,走进一看,陶蓁蓁气喘吁吁站在自己办公桌前,啪一声,将话筒砸回原位,指着电话拍着桌子怒骂,“混蛋!什么叫不方便采访!什么叫核实身份,我这么清晰的记者证他们看不见?还说什么和台里打电话?政府部门了不起啊!” 陶蓁蓁旁边办公桌上的同事幽幽回了一句,“就是了不起。” “了不起……呵了不起,他政府部门怎么了?我还是电视台的呢!我还是星光电视台的!惹火了我,我天天盯着他们做新闻!” 陶蓁蓁这火爆脾气蒋妤还是第一次瞧见,原以为节目组里除了编导徐甘脾气火爆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怎么了?”蒋妤走进,敲着桌子引来陶蓁蓁的注意。 陶蓁蓁回头,见着是蒋妤,火冒三丈的怒火转而成了委屈不已,“蒋妤姐,体育部门真的太过分了!” 情绪转变之快,蒋妤直接笑了,“好了好了,看得出他们很过分,不过你倒是和我说说,怎么过分了?” 陶蓁蓁将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和蒋妤说了个清清楚楚。 其实对于政府部门的采访,星光电视台有专属的部门以及记者,采访的题目也会事先沟通好,毕竟政府机构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往外传的。 也怪蒋妤没有提前和他们打招呼,陶蓁蓁几人第一次采访政府部门,犯了忌讳,问了两个敏感问题就被人赶了出来。 政府部门为国家办事,难免有那么些高高在上的意思。 有关部门还专程打电话过来警告,叮嘱他们不许在电视节目上胡说。 媒体抹黑这种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不信任的问题很是严重。 蒋妤静静听陶蓁蓁说完,“好了,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你们还没有和政府人员打交道的经验,慢慢来。” 陶蓁蓁仍然是愁眉不展,为自己一天的一无所获而垂头丧气,“体育局的人这不许问那不许问的,那我们节目怎么办?” 蒋妤笑道:“蓁蓁,面对不同身份的人,需要有不同的态度,像你刚才所说的态度强硬的体育局的人,你要有更强硬的态度。” “更强硬的态度?”陶蓁蓁费解问道:“可是……过刚者易折啊!” “把握好这个度就行。”蒋妤无意再和她说这些,拍手召集其他人,“今天大家采访的资料发到我邮箱,有什么问题直接在群里问我。” 蒋妤回到办公室,点开自己的邮箱,陆陆续续的文档资料发送了过来。 关于在会上节目组员工各抒己见的意见几乎都得到了落实,只不过落实的结果还不太令人满意,但距离现在也不过是仅仅两天,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错了。 正如蒋妤料想得不错,还有其他不少的运动员也有向朝阳相似的经历。 有的得过奖,有的没有得奖,但相似者后续的经历大约都是文化水平不高,相关部门无法安置工作,只好听之任之。 蒋妤看着电脑屏幕里的资料,想起向朝阳低垂的颈脖,眼前不自觉浮现当年在领奖台上的鲜花与掌声。 那么意气风发的少年,就应该把头仰起来啊。 55.第 55 章 调查采访中, 最棘手莫过于与政府打交道。 重要部门,一句不方便透露把你堵得死死的,而一般的部分,则一拖再拖, 用事件来搪塞你。 陶蓁蓁几人想要采访的体育部门就是后者。 她们几个毛头小子没什么经验, 拿着记者证就来了体育部门,言辞犀利, 领导耐着性子回答了两个问题就不说了, 直接让保安将人请了出去。 本来嘛, 上位者见惯了阿谀奉承吹嘘拍马, 陶蓁蓁几个小年轻说话没轻没重的, 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 领导不高兴也是理所当然。 蒋妤带着陈轲上门,部门的人一听又是记者来采访, 直接让门卫那扯谎,就说领导不再。 可门卫那支支吾吾的,说是蒋妤蒋主播来了。 类似于陶蓁蓁这类的小记者他们自然是不放在眼里,可蒋妤不是,蒋妤近段时间名气大增,风头无两,助理掂量片刻后, 让放人进来。 蒋妤被带到了会客厅, 一人一杯茶, 两人就在会客厅内等了足足两小时。 十足的下马威。 等待, 是记者采访生涯中最稀疏平常的事情。 从前蒋妤还是一名小记者时,跟着老师走南闯北跑新闻,曾有过等了足足一天一夜的历史,陈文洲不动如山,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蒋妤当时性子急躁,沉稳和她沾不上一点关系,等了不到一小时,跳脚要走人。 陈文洲告诉蒋妤:别着急,我们不走,有人更着急。 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后来还是那人耐不住,只得现身接受采访。 陈轲一如她当年,少年人的心浮气躁不止一星半点,“师姐,咱们继续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看不如……” “等。” 陈轲话哽在喉咙,因为等待而郁结的一团怒火憋在胸口,想愤怒发出来,却看着蒋妤平静如常的脸色,不得不咽下去。 他垂着头坐在蒋妤身侧,“咱们得等到什么时候?” 蒋妤将当初陈文洲教给她的原封不动教给陈轲,“别着急,我们不走,有人更着急。” 陈轲挑眉望向蒋妤,毫无表情的脸上冰冷如霜,禁欲系的美人颔首眨眼,淡定自若却又稳操胜券的模样,莫名的让陈轲那一颗焦躁难耐的心沉稳下来。 陈轲心底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又让蒋妤小看了,更何况能和师姐同处一室,有什么好急的。 隐隐的,陈轲甚至希望那部门的人能晚点来。 约莫是等了半个小时,这才有人推开了会客厅的大门。 陈轲打开了摄像头。 “蒋主播,真是让您久等了。”来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发际线秃到了脑后,身材略显臃肿,穿着一身西装,扎在皮带里的深色衬衫也兜不住大肚腩,笑得像个弥勒佛。 蒋妤不动声色起身,与之握手,“您好。” “坐坐坐!”男人笑着请坐,刚坐下又笑眯眯问道:“不知道蒋主播今天来我这体育局,有何事请教?” 为官者,都是人精,随便打着迷糊眼,三两句就能把你敷衍过去,往往一场采访下来,回答的都是一些避重就轻似是而非的话。 蒋妤之前交涉过不少领导,深谙其道。 “不知道刘主任现在有没有时间接受采访?” 男人往后一靠,朝着蒋妤抬起下巴,笑道:“刘主任在忙,没时间接受采访,这不,这才抽空让我来招待二位,我这时间也不多,十来分钟又得去召开会议,蒋主播有什么事就抓紧问吧,咱们速战速决。” “可是我们事先有和刘主任约好时间……” “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吗?蒋主播应该也知道,今年亚运会快开了,体育局的事一大堆,个个忙的是焦头烂额,晕头转向,吃饭的时间都在路上,我能挤出这点时间来接受采访,实属不易,蒋主播也要明白我们的难处。” 男人耍着官腔,声称不易,句句都是理由,可蒋妤明白,这不过是推托之词而已。 蒋妤沉声道:“那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我姓周,任职副主任。” 蒋妤单刀直入,“周副主任,我这次来,是为了一个人而来的。” 周副主任也有些意外,“能让蒋主播专程而来的,只怕那个人不简单吧。” 蒋妤低声笑:“确实不简单。他叫向朝阳,02年夺得世界技巧锦标赛冠军,但在06年退役,至今没有得到妥善安置,不知道周副主任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向朝阳?”周副主任凝眉思索,将向朝阳三个字在嘴里不住的咀嚼,而后摇头,“这个名字不太熟。” “已经过去八年了,周副主任没印象也是应该的,那我这里简单介绍一下这个向朝阳,”蒋妤看着他的眼睛,端着镜头前一成不变的微笑,说:“向朝阳02年世界技巧锦标赛夺得冠军,04年夺得亚军,06年因伤退役,相关部门一直没有对他进行后续安置,我想问的是,咱们体育部门,有没有什么明确的规章制度,来妥善安置这些运动员退役后的事宜?” 周副主任摇头,“这个我得给你问问,我不是管那一块的。” “周副主任不知道?” “瞧蒋主播这话说的,各部门各负其责,那是互不干扰,这些年规章制度多了去了,这一时间,我哪记得那么多。”说着,周副主任又笑道:“蒋主播,既然您说了这事,我也和你提个醒,看你们节目组这样,应该是要以向朝阳做期节目?” 蒋妤坦然点头,“是。” 周副主任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么蒋主播有没有想过这期节目播出后的后果?” 蒋妤保持沉默。 周副主任摇头失笑,似乎在笑蒋妤的年轻,“亚运会十一月就要开了,距离现在不过区区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蒋主播在这个时间点,报道这个事件,这在古代,就是扰乱军心,”周副主任身体朝前倾,目光森寒望着蒋妤,指节扣在茶几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按罪,当诛啊。” 古来上战场,有扰乱军心者,当斩不赦。 亚运会在即,蒋妤若是将向朝阳夺冠世界后,生活落魄的新闻,这无疑是在扰乱那些磨刀霍霍的备战运动员决心。 连运动员的后续生活都无法保证,那些掌声与荣耀又有什么用,这么多年的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很大程度上,会严重打击运动员的积极性。 蒋妤的沉思没有太长时间,在周副主任这种老狐狸面前,决不能露出太多的破绽与优柔寡断。 “周副主任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没有扰乱军心的意思,亚运会在即,我也希望我们的运动健儿能在万众瞩目的比赛场地上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周副主任笑着又靠在沙发上,望着蒋妤,“蒋主播既然是这个意思,那么这期的节目,我个人还是建议,不如推到亚运会之后。” “亚运会之后……”蒋妤琢磨着,摇头,“等不了。” “等不了?”周副主任凝眉,表示不赞同,“怎么等不了,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蒋主播若是有心,铁定是能推一推的,这节目什么选题,难道不是蒋主播一句话的事?” 推不了,一个选题一旦展开调查,就绝没有半途而废的可能。 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得调查到底。 “其实周副主任有没有想过,如果体育局能针对这个问题进行一次彻底的解决,拿出一个可行性的方针来,这对于即将开始比赛的运动健儿来说,也是一计定心针。” 周副主任叹了口气,“一个可行性的方案哪有蒋主播说的那么简单,从开会讨论,到拿出方案,再对细枝末节进行开会讨论,而后还得上交有关部门审核,审核过了接下来的具体实施与落实倒是好办,可是万一审核不通过,又得重新回到原点,开会讨论,这个事件,远远大于两三个月。” “蒋主播啊,你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看我们这些当官的看似风光,底下的辛苦,谁知道?” 蒋妤也不愿过多去揣测周副主任这话有多少真真假假,正如周副主任所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外人看她蒋妤在主播台上不也风风光光?可谁又能知道,她第一期节目的播出,有多艰难。 “周副主任,我明白您的难处,也明白局里的难处,运动员十年磨一剑,不过就是为了在赛场上能夺得个好名次,您放心,不管节目播出与否,我都不会让节目影响运动员的发挥。” 周副主任也明白蒋妤的意思,这个节目,想必是一定要做的,多说也无益。 “蒋主播不愧是蒋主播,既然你有这个办法,那我这个行外人也不多说,”周副主任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今天这个采访的时间也到了,我还有会要开,就不送你们了。” 周副主任笑容满面,不再提刚才的话题,喊了个助理进来,将蒋妤与陈轲送了出去。 陈轲扛着摄像机站在大楼外,“师姐,咱们这算不算,一无所获?” 蒋妤目光灼灼望着大楼前迎风飘扬的红旗,“算不上,至少,咱们知道了亚运会两个月后开。” 陈轲:“……” 56.第 56 章 亚运会确实是一大难题。 千算万算, 竟然被这个理由给搪塞了。不过周副主任说的其实也在理。 蒋妤这期节目如若播得不好,无疑是在磋磨打压这些临门一脚的运动员的积极性。 这消息传回台里,节目组员工因此也产生了不小的分歧。 其中一派觉得周副主任说的有理,方针政策不可能那么快出台, 如果播出这期节目, 亚运会上的运动员难免会分出心神与精力,十年磨一剑, 可不能在这重要的比赛上功亏一篑。 但另一派却选择无条件相信蒋妤, 认为蒋妤绝对会将这其中的矛盾处理妥当。 蒋妤听这话, 双手一摊, “想要我将矛盾处理妥当, 就得赶紧按照我给你们理出来的提纲, 找资料和线索。” 有人提问:“那关于体育局的采访,要不要跟进?” 蒋妤摇头, “不用。” “不用?” “不再对体育局有没有对运动员后续安置这件事进行采访,查询相关资料,重点在于有没有此类事件的处理,”蒋妤沉了口气,“我也不建议你们继续去采访政府官员。” 上午的采访很能说明问题,体育局的人既然知道他们是针对这个选题将要做一期节目,那么他们的立场是对立的, 既然对立, 就别想从他们那边挖到什么可用的信息, 再上门, 也不过是浪费时间与人力而已。 节目组员工个个如打了鸡血一般亢奋,忙得热火朝天。 蒋妤认为,现在全星光台上下,只怕没有哪个部门有自己这个部门这么富有激情。 年轻就是好,有无尽的活力和激情,还能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努力。 这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对了,徐甘,关于向朝阳节目的酬劳问题,你有亲自交给他吗?”徐甘比之节目组其他员工年长一些,也够稳重,将这件事交给他,蒋妤很放心。 徐甘埋头电脑面前,眼睛也不曾在电脑屏幕上移开,“给了给了。” 蒋妤回到办公室给向朝阳打了个电话,向朝阳告诉蒋妤,今天一大早就去医院检查了,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不过医生要求住院,可他手里哪里还有什么可用于住院的余钱,正准备带着向大叔离开医院。 蒋妤想了想,“朝阳,你还是先让向大叔住院,等检查结果出来再出院也不迟。” 向朝阳迟疑道:“可是……” “关于节目的酬劳我这边再给你拨过去一部分,你放心,都是你应得的。” 应得的三个字,让这个从未逾矩的老实男人答应了下来。 越老实的人,越是难以接受来路不明的钱,不愿接受馈赠,多花了一分,都觉得是自己的不是。 蒋妤从自己的银、行卡里拨过去一万块钱,不能多,也不能太少。 敲门声响起,陈轲推开门,朝她笑着挑眉,“蒋妤姐,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第二个向朝阳。” 蒋妤拿着包往外走,毫无丝毫的迟疑,对身边亦步亦趋的陈轲低声道:“说说看,什么情况?” 陈轲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资料,“王勇,三十二岁,98年的举重冠军,为了咬牙坚持那半秒,拿下冠军后直接送去了医院,现在……高位截瘫。” 听到高位截瘫四个字,蒋妤脚下步伐不由得一滞。 这四个字,仿佛让她回到了上辈子痛不欲生的那三年,躺在床上绝望度日,自腰以下的下半身,毫无知觉。 那段时间,她不仅要承受着身体上的折磨,每次换药清理身体,都将她一颗坚强的自尊心践踏得血肉模糊。 因为高空坠落而高位截瘫,蒋妤患上并发症,心肺功能一直不好,否则,她也不会在前世听闻许薄苏与蒋嫣结婚的消息时病发身亡。 蒋妤脚上似乎灌了铅似得,开始麻木,沉重,再也往前挪不动一步。 “师姐,你怎么了?” 蒋妤脸色白得骇人,陈轲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蒋妤变成这个模样,登时急了,“师姐,你没事吧!” 走廊尽头有笑声传来,陈轲抬头一瞧,竟然是停职已久的蒋嫣,看方向,应该是从林主任办公室出来。 蒋嫣高跟鞋的声音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蹬蹬的响声响彻这安静的走廊。 她看到蒋妤的同时,没有半分的迟疑,脸上的笑意并没淡去半分,从远处走来打招呼,“蒋妤姐。” 停职这段时间,蒋嫣半点不见颓废,甚至隐约比之从前脸色还要红润,整个人看起来气色特别的好。 蒋妤目光幽幽移到蒋嫣身上。 也是奇怪,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蒋嫣在这目光之下,后背生凉,心底竟然有了些许胆怯的意思,她极其不自然的眨着眼睛,“你们这是准备去哪?” “我们准备外出采访,蒋嫣姐不妨让一让。”陈轲冷着脸,与蒋妤并排走着,挡了大半的路。 作为蒋妤的忠实粉丝,四年前《法政时刻》易主,陈轲心里一直看蒋嫣不对,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可心底就是认定了蒋嫣是那个夺走蒋妤节目的人。 进了电视台后虽然全电视台上下都在夸赞蒋嫣,唯独他,看不起蒋嫣。 内心真正温柔的人,不是蒋嫣这样的。 更何况《法政时刻》那么好的一个节目被蒋嫣糟蹋了,一直让年轻气盛的陈轲忿忿不平。 如今狭路相逢,陈轲当然没什么好语气。 “原来是这样,那我不打扰你们了。”蒋嫣也不和他计较,识时务让路到一侧,准备离开时,却听见蒋妤的声音。 “相比于蒋妤姐,我更希望以后在电视台再遇到你,你能喊我一声蒋主播。”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电视台里,怎么能有两个蒋主播? 蒋嫣脸上的笑容在瞬间有不自然的滞怠,咬牙笑道:“好的,蒋主播。” 蒋妤却不急着走,反而转过身来看她,“你不是在停职期间?” 蒋嫣很是坦然地承认上次的事情,笑道:“上次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停职期间我也有反省,做事确实不能够这么冲动,其实入股的事情并不关我的事,是有人以我名义入股,我自己都不知道。” 蒋嫣又笑道:“但到底也是我自己粗心大意被钻了空子,停职的处置我愿意接受,这次回来是因为林主任说,最近台里主持人空缺严重,想让我回来继续主持节目。” 主持人空缺严重? 蒋妤对林主任的这番措辞实在不敢恭维。 星光台可是全国最大的电视台,后备员工无数,待定的主持人也数不胜数,实力雄厚的新晋主持人亦是无数,怎么到了林主任这,就是空缺严重了? “主持节目?《法政时刻》?” “林主任的意思是,我与林主播两人同台的形式主持。” 是了,林欢初刚接手《法政时刻》,蒋嫣回来人家就得给她腾位置,这传出去,实在招人非议。 “定了?” “还没,只是商议。” 蒋妤点头,不再对这件事多做评价,“那你加油。” 说完,领着陈轲走了。 人和人之间,就怕比较。 从前林欢初和蒋嫣虽然同时被称为台里两朵金花,但她们两是一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一个情感类节目,一个法律类节目,不好比。 可若是到了同一个台上,明眼人一看,就能分个高低。 陈轲低声在蒋妤耳边说:“蒋嫣这是想把《法政时刻》夺回去?” 蒋妤嘴角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林主播是个聪明人,也不是个新人,在台里这么多年也有些资历,《法政时刻》这个节目没交到林主播手里就算了,既然交到了,蒋嫣想要夺回去,可没那么容易。” “上期林主播的节目备受好评,收视率也不错,我觉得蒋嫣讨不到什么好。”陈轲笑道:“师姐可以看场好戏了。” 蒋妤瞥了他一眼。 好戏不好戏的还不一定,她只希望之后林欢初能少找她几次。麻烦。 “继续说王勇的事情。” 陈轲看了眼资料,“嗯……现在高位截瘫,家里只有一个老父亲,最近带王勇上北京治疗,全靠他爸现在当环卫工人打扫大街挣点钱。” “98年……”蒋妤对这个王勇似乎有点印象,但印象不如向朝阳那么的深刻。 “当时这个王勇的事件一出,很多媒体都报道了,只是当时的信息传递速度不如现在,所以并不是特别的……‘出名’。” 蒋妤点头,由陈轲开车,找到了王勇在北京临时的落脚点。 比之向朝阳的家庭,王勇的家,根本站不下蒋妤与陈轲两个人。 57.第 57 章 王勇的家比之于向朝阳的家, 要更加的狭窄。 大约十平米的地方放了一张大床,床边过道放了一张破旧残缺的木桌,木桌旁边一把破旧的椅子缺了一角,用一块平整的石头垫着, 保持着四角的平衡。桌上放了不少腐烂的水果, 发黑的水杯,以及吃了一半的面包, 几个塑料袋装满了不知名的杂物随意堆放在桌上, 不少苍蝇停留在那上空飞舞。 坑坑洼洼的地面杂物乱堆乱放, 其中不少空了的塑料瓶, 狭窄而封闭的房间里透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腐烂气息, 不由得让人反胃上涌。 饶是在向朝阳家也能面不改色的蒋妤此刻却不由自主的、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鼻子。 而那房间里唯一一张大床上, 一个大约是一百七八十斤的男人,占据了床大部分的面积, 赤着上身,无所事事半倚半靠在床头,发呆。 蒋妤来采访的消息陈轲提前有和王勇的家人沟通过,王勇的父亲是个老实忠厚的人,不习惯拒绝,陈轲说明了来意与请求,这个拘谨的老人家便讪讪答应了下来。 “蒋、蒋主播, 你们来了, 快快坐……”老人家从一侧狭窄的厕所里出来, 手上还拎着抹布, 显然是没想到蒋妤这么快就来了,不知所措的引导着人往房间里来,看了一圈也知道这个家里没个正经坐的地方,讪讪笑道:“家里小,坐不下,蒋主播你们多担待,等等我去借两把椅子过来。” 相比于王勇一百七八十斤的提醒,老人家却显得精瘦得多,手背上一层黝黑而布满皱纹的皮囊紧裹着嶙峋的骨头,深色的斑点遍布手背与脸颊,高高凸起的颧骨似乎要刺穿薄薄的一层皮肉,浑浊双眼凹陷,嘴唇也失去了该有的颜色。 蒋妤从善如流笑道:“老人家,我们不坐,就采访一下,采访完了我们就走,您别忙活。” 老人家拿着抹布来来回回的搓擦,“那怎么行,怎么着也得喝点什么吧,我去给你们买饮料。”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唯恐老人家再麻烦,蒋妤拉着陈轲走进,“大叔,那是王勇对吧?” “诶是是是,我儿子,王勇。”老人家又对沉默着的王勇说:“勇啊,这两位是电视台的记者,要来采访你,你说两句话。” 王勇空洞恍惚的眼神这才从发旧的被单上挪开,虚虚地望向了蒋妤,从鼻子里有气无力哼出一个音调。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老人家上前几步,坐在他床边唠叨。 也许是听惯了老人家的唠叨,王勇没听几句便艰难地撑起身上半身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了王大爷。 王大爷叹了口气,不太好意思转身看着蒋妤,“蒋主播,不好意思,我这儿子……就是这脾气,倔得很。” 蒋妤能理解王勇的心情,上辈子她在床上躺了三年,情绪受身体病痛的折磨一再低落,一而再再而三的问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更不想开口说话,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抑郁阶段,对生活丧失一切的希望和勇气,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提不起兴趣。 “没事,”蒋妤笑道:“大叔,我可以采访您吗?” “当然可以,蒋主播,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陈轲自进门就将摄像机打开,将十平米的房子个个细节拍摄了一遍,最后将镜头对准了王大爷。 王大爷坐在床边,蒋妤便坐在那张缺了脚的椅子上,笑望着王大爷,说:“大叔,您介意和我们讲讲关于王勇的身体情况吗?” 王大爷脸色沉了下来,手心拍着大腿,沉重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当年一场意外,这孩子当场躺地上就没能起来,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的脊椎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腰部以下没有知觉……” 说到这,王大爷哽咽,话说不出口。 蒋妤视线瞟到堆满塑料瓶的角落里,那里放着一张破旧不知年岁的轮椅。 发现蒋妤的目光,王大爷也将目光望了过去,解释道:“那是之前政府捐赠的一张轮椅,修修补补的,勉勉强强用到现在。” “那最近有在北京医院检查过吗?医生怎么说?” “查了,医生还是那个意思,没什么办法,他们提出来的康复治疗,那价格……太贵了,我一个月也就能攒个一两千,”王大爷手微微颤抖,眼眶发红,颤颤巍巍说:“没办法呀,我没用!” 蒋妤看着床上依然巍然不动的背影,说:“王大叔,有些问题,我想征求王勇的同意才能问,您看……” “没事没事,你问吧问吧。” 蒋妤组织好语言,尽量不让这个满是创伤的男人再次受到刺激,“王勇,我能和你谈谈吗?” 背影很是倔强。 “蒋主播,你走吧。”许久,王勇才沉闷开口说话,“我不想接受采访。” 王大爷耐不住,对蒋妤赔礼道歉,“不好意思啊蒋主播,这孩子……这孩子,劳烦你体谅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明白。” 王勇听到这话,费力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灼灼望着蒋妤,“你知道什么?你明白什么?” 蒋妤毫不胆怯对上那双被绝望与愤怒充斥的眼睛,她说:“98年泰国举办的亚运会上,你为国争光,拿下了举重金牌,你的事迹我都知道。” 说到这,蒋妤顿了顿,望着斑驳的墙面因为漏水而遗留的发霉的痕迹,继续说:“因为那场比赛,你用尽全力,打破自己的极限,王勇,你创造的奇迹,至今仍然是一个无法跨越的成绩。可是你的身体却在那场比赛中被压垮了,你甚至都不能站在领奖台上领取属于自己的荣耀,一场比赛换来的结果是你在床上躺了十多年,你不甘心,我都明白。” 王勇咬紧了牙关,双手攥成拳,太阳穴青筋暴起,望着蒋妤,久久没有说话。 “王勇,我可以为你做一期节目,告诉大家你所遭遇的一切,我不是想让大家同情你,我只是想让大家看到你,知道你,记住你,我也想为你争取自己的权益,至少,我不希望你这样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就这么一直等死。” “那你想我怎么活?”王勇睁大了眼睛望着蒋妤,情绪激动垂着自己两条与肥肿的上半身截然不同的廋弱的两条腿,嘶吼道:“我现在是个不能动的废物,你要我怎么活?我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办!” “勇啊!”王大爷瘦骨嶙峋的双手一把抱住王勇,泪水滚烫,“蒋主播……她也是为了你好……” “我好?为我好?”王勇瞪着王大爷,“十二年了!我像个老鼠一样蜷缩生活在这种地方!这么多年没一个人记得我,现在又想让我买镜头前卖惨来搏收视率是吗?取笑我?同情我?还是利用我?” 王勇一双眼睛通红,面容狰狞好似要将蒋妤生吞活剥了,“你们之前也说会帮我们解决问题,可是呢?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你们这些吃干饭的媒体次次和我承诺,又为我兑现了什么吗?让我一次次像个傻子一样对着镜头举着金牌,耍猴一样的好玩吗!” 愤怒之余,王勇不管不顾抓起床上的东西往蒋妤身上砸去,陈轲眼疾手快一把将蒋妤拉了起来,一块木板蹭着蒋妤的手臂哐当一声将木桌上的东西带翻在地。 “滚!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们这些记者!”王勇抓着另一木板砸向陈轲的摄像机,这下子陈轲可没那么眼疾手快了。扶住了蒋妤,没能扶住摄像机,眼睁睁看着他十八万的摄像机砰一声倒地上。 陈轲痛心疾首拿起地上的摄像机,活生生像是剜了他心口上一块肉。 “这这这……蒋主播,我这孩子也不是故意的,你们这东西多少钱,我来赔我来赔……” 陈轲将开了几条缝隙的摄像头藏好,保持微笑说:“没事,没坏。” 王大爷这才松了口气,“没坏就好。” 转身去看王勇,只见王勇气喘吁吁,咬牙切齿,情绪激动过后,狭窄的空气中倏然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所有人面上一僵。 王勇失禁了。 王勇深色裤子和被褥肉眼可见变得湿漉,这个曾经风光无限,被教练和无数观众看好的男人,曾经在比赛台上斗志昂扬不肯认输的男人,此刻狼狈得失声尖叫。 “滚!你们都滚!!!”尖叫声刺穿残破不全的灵魂,发出绝望的哀求与哭泣。 蒋妤整颗心都在颤抖,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狼狈不堪的自己在尊严与死亡之间,奋力地挣扎。 生容易,死容易,生不如死不容易。 王大爷颤抖着说:“蒋主播,你们先出去吧,先出去……” 这位年迈的大爷要给自己的孩子清理身体与床铺。 这根本无法再继续采访下去。 蒋妤沉默着与陈轲离开这间狭窄的房间,走廊老远,还能听见房间里王勇如孩子般崩溃的痛哭声。 屋外阳光下,蒋妤这才深深呼了口浊气,仿佛将心底憋着的那股郁闷全数吐了出来,大约半小时后,王大爷这才出来,对蒋妤连声道歉,“蒋主播,您别和他计较,这孩子,总是这样。” 蒋妤摇头,“没事……” 两个字一说,泪流满面。 58.第 58 章 重生之初, 蒋妤常因为自己前世的遭遇而午夜惊醒,她总为上辈子的自己遭受到的不公的待遇而愤怒,她也曾在无数个背后谋划着如何如何。 可自从《真相周刊》之后,蒋妤却觉得自己心境变了。 比如第一期节目中大着肚子, 独自叫救护车到医院生产的赵娅, 比如第二期节目中跪在山神面前祈求原谅的周大爷,再比如因为想红, 铤而走险以生命为代价的白露三人, 还有现在的向朝阳与王勇。 她上辈子虽然从高处跌落尘埃, 但也最终爬了起来, 可向朝阳从高处跌落尘埃, 在泥泞里, 地下室里,滚了四年。 她上辈子虽然从高处坠落高位截瘫, 但也只折磨了三年,可王勇在万众瞩目的比赛场地上被压断了脊椎,折磨了近十年。 形形色色各类的人看得多了,会看淡很多生死,仇恨,与世事无常。 王大爷含着热泪,“蒋主播, 我之前在大街上的大屏幕上看过你的节目,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不会像之前的那些媒体记者一样, 采访之后就没有了后文,我相信你能替我的儿子讨一个公道。我的儿子,是为了国家啊,国家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朴实的老人家坚定地认为,有了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 王勇训练好几年,为的就是为国争光,却没想到,确实是为国争光了,人的后半生却毁了。 老人家不过是想为自己的儿子后半生打算,他老了,照顾不了儿子几年了,等他走了,他高位截瘫的儿子谁来照顾呢? 来来回回这么多年,政府找了,记者找了,当年的教练也找了,这个走投无路的老人家没办法,只得孤身带着儿子来北京治疗。 希望在国家的首都,他能为自己的儿子的未来,找到一丝希望。 “王大叔,您放心,国家并不是对你们置之不理,而是忽略了而已,只要国家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妥善安排的。” 王大叔感激地不住点头,以干瘦的手背擦着眼角的热泪,“刚才勇也和我说了,说刚才对不住你,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他可以继续接受采访。” 蒋妤与陈轲相视一眼。 继激动而崩溃的情绪下,王勇还愿意接受采访? “可是王勇刚才情绪……我觉得他现在可能不太适合采访。” “他愿意的。”王大爷叹气,“您别见怪,我们之前也被几个记者采访过,他们说好会报道会报道,可事到如今,也没个下文,我们都是被等怕了的,实在是等不起了。” 蒋妤点头,表示理解。 即使是有良心的记者采访到了新闻事实,可是大环境下,却又不得不将采访到的新闻事实存档记录,放在可能永远都无法见天日的档案室,一个小小的记者,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 陈轲凑到蒋妤耳边低声说:“可是我的摄像机坏了。” “用手机录。”蒋妤说。 狭窄的空间里密不透风,依然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充斥着。蒋妤再次坐在王勇的对面,王勇的情绪显然平息不少,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被子也换了下来,被王大叔拿去厕所清洗,王勇看着他,平静说:“蒋主播,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 蒋妤将录音笔凑近他身侧,低声问道:“能给我讲讲你的经历吗?” 王勇的语气很平,很淡,与适才失声尖叫的人判若两人,仿佛在说着不属于自己的过往,他说:“我十三岁开始训练,十五岁被挑选进市级,当时教练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在省级比赛上夺得一个好成绩。教练说我天赋高,肯定能进国家队,没想到真被教练说中了,我被选入国家队训练,98年的时候,代表国家去往泰国参加比赛。” “比赛时,我还记得,我如果想要夺冠,就必须比那个日本人举得还要重,可是那个重量是我从未尝试过的,”王勇低着头,苦笑,“我想试一试,毕竟比赛的机会难得,而且,我也知道,如果在比赛上拿不到一个好的名次,这次比赛就相当于从未来过,可是冒险一试的后果是我拿下了金牌,却毁了我的后半生。” 在来王勇家的路上,蒋妤看了当年王勇比赛时的视频。 当时的王勇站在舞台上,无数的灯光打在他身上,还有无数的观众殷切的目光以及摄像机的镜头,都牢牢聚焦在他一个人身上。 看着面前杠铃,王勇也犹豫了很久,镁粉在手上擦了一遍又一遍,深呼吸了一遍又一遍,每次抬头望向观众席,观众席上便传来一声比一声高昂的加油声。 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于他身上,观众的,教练的,体育局的。 就连鲜红的国旗也在静静的飘扬,似乎在望着他。 王勇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上杠铃,双臂肌肉猛地鼓起,厚重肌肉下的青筋毕露,王勇脸色憋得通红,大腿后臀用力,猛地将杠铃举起。 这是他的极限,举到胸前。 然而还不够,这样不能赢。 震耳欲聋的加油声响彻整个比赛场地,王勇微屈的双腿大幅度的在打颤,一块一块的肌肉囊囊鼓鼓,用尽全力在支撑着手上的杠铃。 手臂上的青筋似乎要从肌肉里破裂开来,太阳穴青筋突爆,王勇要紧牙关,从喉咙里嘶吼出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杠铃举过头顶! 欢呼声响彻了整个比赛场地,所有人互相欢呼,赢了! 场下紧张的教练以及工作人员相拥而泣,赢了! 就连他的对手也为他拍手称赞。 仿佛努力终于配上了成就,王勇不曾辜负自己过往洒下的汗水,得到了最好的名次。 就连王勇自己也为自己而感到高兴。 可是放下杠铃后的王勇突然倒地,陷入昏迷。 视频到此为止。 王勇望着陈轲的手机镜头,平静地说:“如果还能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当年我一定不会举起那个杠铃,毁了我的后半生。” 对于王勇的这番话蒋妤并没有阻止,而且,无论任何人,任何立场,都不能说他这话不该说。 蒋妤问王勇,如果这个节目进行的话,你能不能来到节目当嘉宾。 王大叔从厕所里出来,激动地说愿意! 王勇看向蒋妤的目光真的不一样了,他双唇抖动,颤抖地问道:“真的可以上节目吗?” “可以,”蒋妤说:“你为国家争光,夺得了荣誉,那是你应得的。” 王勇瘫痪的这十年里,有无数的记者告诉他,你为国家争光,是个了不起的人。 可是却没有一个记者愿意将他这个了不起的人事迹发表出去,他期待了十年,也怨恨了十年,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质问自己,为什么还要浑浑噩噩地活着,为什么还要苟延残喘地活着,为什么还要像个废物一样毫无尊严的活着?! 现在他明白了,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默默的死去。 他是个那么伟大,那么优秀的人啊! 他曾经万众瞩目,曾经为国争过光啊! 他曾让国旗为他升起,让国歌为他奏响啊! 他怎么能,就这么,在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地方,一个邋遢的床上,毫无尊严的死去。 王勇紧抓着蒋妤的手,额头伏在她手背上,失声痛哭。 *** 采访结束后,蒋妤与陈轲回到台里,将采访得到的视频交给导演,全组人员见着这则视频,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沉重的声音不用说话,以沉默便能感知得到。 蒋妤说:“这期节目,好好做!” 节目组工作人员异口同声,“我们一定!好好做!” 回到办公室后,蒋妤还未来得及稍作休息,有电话打来,说是许副台长让她去一趟办公室。 这个时候,不会是什么好事。 来到许薄苏办公室,意料之外的,还有一个体育局的刘主任也在。 许薄苏介绍,“这位是刘主任。” 蒋妤笑望着刘主任,“我知道,之前我曾经去体育局想采访刘主任,不过刘主任事忙,没能抽出时间来接受我的采访,不知道今天刘主任百忙之中来星光电视台,所为何事?” 刘主任看上去四十多数,戴着眼镜,长相周正,眼神很有气势。 “我这次来,是希望蒋主播你能将下期的节目,推迟到亚运会之后。” 在见到刘主任的那一刻蒋妤就猜到了他来的意图,的确,以向朝阳与王勇两人的事迹而言,一旦播出,对于那些备战的运动员而言,将是个沉重的打击。 若是体育局出面干涉这期节目,能不能做,还真是个未知数。 蒋妤将目光望向许薄苏,“不知道许副什么意见。” 许薄苏抬眉,言简意赅两个字,“推迟。” “推迟?”蒋妤气极反笑,“许副是觉得我没有能力做好这期节目?” “大局为重。” 蒋妤因‘大局为重’四个字而憋得说不出话来。 是,亚运会重要,名次重要,金牌重要,国家荣誉更重要! 那么人就不重要了吗? 她望着昔日与她一起谈论新闻理想的许薄苏,眼眶发热。 这个男人,变了,变得一无是处! 蒋妤摔门而出。 焦急等候在副台长办公室外的陈轲凝见着冷面走出的蒋妤,还来不及低声问,只见蒋妤愤恨回头怒视着许薄苏办公室,那目光雪亮如刀,寒芒四射,一时间,陈轲心悸,竟是不敢说话。 关键时刻电话铃声响起,蒋妤拿起一看,是沈誉川的。 “我猜,蒋主播应该遇到了难题,我盛世娱乐可以帮这个忙,不知道蒋主播接不接受?” 蒋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电话里沈誉川的声音。 大约过了两分钟,蒋妤只说了一句,好,便将电话挂断。 陈轲凝眉问道:“师姐,怎么了?” 蒋妤愤恨的目光突然如初雪消散,意味深长地望着许薄苏办公室笑道:“这期节目如约做,有人帮我们铺好了后路。” 59.第 59 章 台里都在传, 体育局的刘主任亲自到访电视台施压,蒋妤却丝毫不惧,顶住许副和刘主任的压力,硬是让节目如期而至。 而这点风声被传了出去, 不少观众纷纷揣测究竟是什么选题, 能让许副台长站出来反对。 节目组将向朝阳以及王勇请到了节目现场,对于王勇这个前辈, 向朝阳运动员生涯期间曾无数次听闻, 也曾无数次为他感到惋惜, 今天在《真相周刊》后台瞧见这个昔日令他无比佩服的人, 猛然惊愕。 因为高位截瘫, 王勇上下半身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上半身肥肿,有两个向朝阳身板宽, 下半身却干瘦得只剩两根腿骨,腿比蒋妤还要瘦小。 “你……你是王勇?”向朝阳半响说不出话来。 王勇面对向朝阳的惊愕没有多说,只是低头摇头自嘲似得笑了笑。 蒋妤将之后在台上要问的一些问题交给两人,“这是之后我在节目中会问你们的一些问题,你们可以提前想想怎么回答,但是无论待会你在演播厅上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制止你, 我只希望你们能深思熟虑, 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向朝阳与王勇看了眼纸张上的问题, 沉默看完之后, 点头表示同意。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期待着这次节目的开场。 “蒋妤姐,”陶蓁蓁悄悄扯了扯蒋妤的衣袖,低声说:“许副来了,在演播厅后台。” 蒋妤看着这几天整理的资料,听了这话面容没半分的波动,“嗯,我知道了。” 她对许薄苏的失望由来已久。 当年她和许薄苏一齐在陈文洲手底下学习,信奉的是新闻理想,新闻真相,立志做一名对得起自己良心的新闻媒体人。 四年不见,许记者一跃成为台里最炙手可热的许副台长,曾经自己说过的话也抛之脑后。 蒋妤刚回星光台时很不明白,为什么四年前与四年后的理念会相差这么大,热络追捧的是收视率,一切都以收视率为准,一切都为收视率让步,但现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五分钟后节目开播,各部门准备!” 蒋妤接过陶蓁蓁递过来的耳麦以及话筒,站在演播厅门口,遥遥望着观众席上翘首以盼的观众,端着镜头面前一成不变的微笑,走进演播厅。 “大家好,欢迎收看《真相周刊》,我是主持人蒋妤。” 坐满的观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蒋妤面对着镜头,从容笑道:“今天是2010年9月37号,距离亚运会仅仅只余两个多月的时间,我在这里代表《真相周刊》节目组,祝所有参加亚运会的运动健儿们能取得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名次。” 观众席上鸦雀无声,都静静等着蒋妤接下来的话。 演播厅大屏幕上放送一则视频,是过往在运动会上运动员们夺冠的瞬间,挥洒的汗水与咬牙坚持的拼搏,热烈的掌声与鲜花,奏响的国歌和升起的国旗,以及在领奖台上唱着国歌,眼含着热泪注视着国旗的运动们。 “距离98年,02年,06年的亚运会已经过去,今年我们国家争取到了10年亚运会的举办权,无数运动员正在为十一月份在广州举办的亚运会而努力,我相信,所有人的努力都不会白费,所有人都会获得与自己努力想匹配的成就。我有幸在02年的时候,跟随着采访团队远赴韩国采访过当时夺冠的运动员,更幸运的是,今天我有请到02年世界技巧锦标赛冠军,向朝阳。” 无论是什么,冠上冠军的头衔,总要令人心生期待。 冠军就是第一,第一,就是无可逾越的高山般的存在。 向朝阳拿着话筒的手心全是汗意,他尽量掩饰右腿的不变,一步两步向演播厅走来,目光虚虚地望着地面,不敢与镜头对视,不敢与蒋妤对视,更不敢与满场的观众对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看着地面,将头垂下。 观众席上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现场导播见状鼓掌,登时,场上爆发热烈的掌声,表示欢迎。 蒋妤让他就坐,接着向所有人介绍,“向朝阳,02年世界技巧锦标赛冠军,06那年赛场受伤,不得已而退役,现在在一名西餐厅内担任服务员的职位。” 蒋妤如此单刀直入的介绍,不仅是让向朝阳坐立不安,就连观众席上的观众也大吃一惊。 昔日冠军如今成了西餐厅的服务员? 蒋妤笑道:“所有职业无高低贵贱之分,服务员也好,主播也罢,不过是服务的对象不同而已,但是我今天要说的并非是职业,而是冠军。” 蒋妤看向向朝阳,问道:“朝阳,你能和大家说说,当年退役的原因吗?” 向朝阳握着话筒,因为拘谨又紧张,额头上生了一层细密的汗水,“我……我叫向、向朝阳,十二岁选入校队,后来……02年的时候代表国家参加泰国亚运会,在世界竞标赛上取得冠军。” 说到冠军两字,向朝阳似乎有了些许的傲气,“不过在06年的比赛上,发挥失常,导致右腿受伤,所以退役。” “那朝阳,你能简单说一下你退役之后的生活吗?” 向朝阳不由自主对上蒋妤饱含鼓励的眼睛,点点头,“因为右腿受伤,再加上我个人的学历较低,所以很多工作都无法胜任,我爸前两年被诊断患有白血病,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带着我爸四处求医,什么工作都干过,目前为止,西餐厅服务员的工资是我目前最高的。” “月薪多少呢?” “三千五。” 众人哗然。 在如今这个社会,三千五其实足以自给自足,养活自己,可向朝阳不同,他曾经可是冠军得主! 向朝阳抓着自己右腿的裤子,若无其事笑笑,“其实,如果不是腿受伤了,我可以退役当教练,去学校担任体育老师,还可以当一名保安,就是因为腿的原因,所以……” 蒋妤点点头,继续问道:“如果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选择,你会愿意再次参加06年的亚运会吗?” 向朝阳沉默片刻,在万众瞩目的目光中,他缓缓而坚定的点头,“会!”随即又笑道:“不过我会更加小心,重来一次,我肯定可以拿到第一的。” 蒋妤微笑,“我相信你。” 接着,蒋妤指向身后大屏幕,“这是98年男子举重的比赛现场。” 屏幕上播放的王勇的比赛,搏命一举,震撼了在场无数的观众。 98年的事情是在十二年前,对于不少观众,特别是年轻的观众而言,没有太多的印象,甚至于王勇这个名字,都不曾听说过。 被时间而淹没的英雄,无人得知。 陈轲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王勇从演播厅右侧出来,王勇与适才屏幕上震撼人心的形象截然相反,在场的人怎么也想不到,视频上的拼命一搏的人,会是这样一幅死气沉沉的模样。 蒋妤介绍道:“98年的那场比赛,王勇夺下冠军后被送往医院,医生诊断,高位截瘫,从98年到10年,王勇一直在病床上,只有一个年迈的父亲推着他四处就医。” 蒋妤问王勇,瘫痪之后相关部门有对你相应的安置吗? 王勇摇头,说没有,当年报道之后,确实有政府部门的人上门,但久而久之,也就不了了之了。 蒋妤再问他,“还是一样的问题,如果当年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选择再次举起那个杠铃吗?” 王勇垂头沉默。 那个第一名给他给他带来了短暂的荣耀,却也带了终其一生的痛苦,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如果回到当初,会不会举起杠铃,他真的不知道。 现场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王勇才拿起话筒,对着镜头,诚实说:“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他曾经在那个不足十平米的家里对着蒋妤信誓旦旦的说,如果能回到从前,他绝对不会再举起那个杠铃,可在无数观众面前,镜头面前,他犹豫了。 蒋妤得到这么一个答案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将目光望向了大屏幕,上面的视频是她与陈轲去向朝阳家与王勇的家里采访时的场景。 十几平米的房子,不足十平米的空间,终年没有阳光的地下室,坑坑洼洼的地面,以及乱堆乱放的塑料瓶。 “这就是向朝阳与王勇在北京求医暂住的家。” 全场一阵惊呼。 在《真相周刊》的后台,许薄苏站在导播台前,望着场上所发生的一切。 林主任在他身侧怒气滔天,“这个蒋妤真的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肆意妄为!这期节目之后,一定按规定停职处置!” 节目组员工纷纷鄙夷的眼神看了眼林主任。 “许副,我看还是启动应急方案,刘主任都已经将电话打到台长那去了!” 许薄苏冷声道:“这是直播。”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既然已经播出了,无论发生什么变故,都得进行到底。 60.第 60 章 而与此同时, 台长办公室内,蒋台长沉着脸将接入的电话挂断。 秘书倒来一杯茶,看着蒋台长脸色,低声劝道:“这几天, 这个会哪个会的, 两边跑您也累得够呛,喝杯茶, 休息休息。” 蒋台长摆手, “把电视打开。” 秘书姓田, 跟在蒋台长身边也有十多年了, 风风雨雨过来, 蒋台长一些私密事也都清楚, 蒋台长的心思也摸得透彻,当下自然蒋台长想看的是什么, 打开电视,《真相周刊》正在直播中。 电视里蒋妤蹲在王勇轮椅面前,问着他后不后悔。 蒋台长接过田秘书端来的茶,眼睛却被电视上的画面吸引,直到鼻梁上的眼镜镜片被手中茶杯缓慢升腾的热气,氤氲成一片模糊,这才伸手将茶杯放下。 田秘书看着蒋台长缓和的脸色, 低声问道:“先生, 刘主任怎么说的?” 蒋台长并不回答田秘书的问题, 只是问他, “你觉得蒋妤怎么样?” 田秘书笑道:“蒋小姐当然是优秀的。”田秘书是整个星光台,除了许薄苏与蒋嫣之外,第三个知道蒋妤与蒋台长关系的人。 “那你觉得许薄苏怎么样?” 田秘书微楞,看着蒋台长不动声色的脸色,心底暗自揣测蒋台长说这话的意思。 “这……许副台长自然是年轻有为。”田秘书迟疑着说。 “年轻有为……”蒋台长轻笑摇头,从茶几上一堆文件下的几张照片扔给田秘书,“去查一查。” 田秘书接过一瞧,骇然失色。 那不是什么别的照片,正是许薄苏和蒋嫣交往甚密的照片。 *** 而此时的《真相周刊》主播台上,大屏幕上是陈轲拍摄的向朝阳与王勇的家,谁都以为,拿下冠军,有了冠军的头衔,就是风风光光一辈子,可是谁都没能料到,冠军的家庭竟然不足十平米,随处可见的塑料瓶,斑驳的墙面与缺了脚的凳子,最终,画面定格于王勇那张用了十余年的轮椅上。 简陋的一个家,一个房间一张床,住了两个人。 生活在最底层,在濒死的界线挣扎。 全程一阵静默。 蒋妤说:“当时我走进向朝阳与王勇的家,十平米的地方难以想象的是,它容纳了厨房与厕所,常年见不到阳光,无法通风换气,就是这样的一个落脚点,他们各自生活了两年和三年。” 蒋妤问向朝阳,“朝阳,你能和我说说,这几年你都做过哪些职业吗?” 向朝阳手心紧攥着话筒,额前长密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的眼睛,他视线往下移,将目光牢牢钉在光洁反光的大理石地面上。 “06年的时候退役,我……我去面试过不少职业,像保安,保洁员,服务员,这些都做过,当时因为身体的原因,都没干多长时间,后来我爸诊断出白血病,所以带着他来北京就医,这两年里干得最多的是在厨房刷盘子洗碗,因为这些不需要什么能力,谁都可以做,就是站在那辛苦点累点,后来那个饭店倒闭之后,我去了西餐厅面试,庆幸的是,面试通过了,还挺幸运的。” 说到这,向朝阳脸色扬起淡淡的笑。 没有尝过甜头的人,不知道糖有多甜。 对于向朝阳而言,洗盘子擦碗打扫卫生,一路艰辛,能找到西餐厅这种月薪三千五的工作,对比之前,已经是很幸福很幸运的一件事了。 所有人听得心酸,并不为向朝阳而感到高兴。 “你说你爸得了白血病,检查结果怎么样?” 向朝阳黯淡了神色,摇头,“结果不太好,骨髓移植不仅难找,而且还贵,以我现在的能力,还没办法……” 蒋妤宽慰他,“别灰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任谁都觉得蒋妤这话只是一句安慰的空话,除非你帮他解决父亲的白血病。 蒋妤又将目光转向王勇,王勇今天穿着的一条九分的裤子,其实那裤子也不是九分,只是王勇身高过高,而将裤子穿成了九分的样子,露出的脚踝瘦骨嶙峋,像是一张薄薄的皮包裹着骨头,骨头却又萎缩得不成形,特别是王勇肥肿的上半身,比之肌肉萎缩的双腿,看着骇人,这实在不像是一双正常人的腿。 “王勇,你的主治医师怎么说?” 王勇锤着自己的双腿,脸上的肉因为锤动而小幅度的颤动,“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十多年前就没治好,现在还能怎么办呢?” 蒋妤只在床上躺过三年,已经是生不如死。 王勇却还要在床上躺上后半辈子。 蒋妤伸手,握住王勇不住锤着自己双腿的拳头,“你的辉煌与荣耀,大家都不会忘的。” 王勇眼眶红了,他咬着后槽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的金牌,也不会褪色。” 王勇抬头,望着镜头,他说:“我不后悔。如果还能重新选择的话,我依然还是会举起那个杠铃,这些年支撑我活下来的是那枚金牌,如果没有那枚金牌……”王勇失声,双拳紧握的手颤颤发抖,“我不后悔……我不后悔!” “你不后悔,我也不后悔,王勇,英雄末路那是古来的话,现今,末路不会再属于你们。” 蒋妤低眉沉默三秒,三秒后她站起来面对着镜头,面无表情。 “当我知道向朝阳与王勇的遭遇时,其实我是很震撼的,因为我和你们大多数人的心理一样,认为一个接受了鲜花和掌声的冠军,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于是我采访了相关部门。” 蒋妤没有指名道姓将体育局说出来,只是以相关部门概括。 “相关部门表示,向朝阳和王勇的安置他们并不知情,也没有相关的条例明确说明该如何安置,”蒋妤顿了顿,“其实很多运动员从小开始训练,每天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在训练上,运动员最美好的青春都奉献给了运动,是,荣誉是他们自己的,金牌也是他们自己的,可是当他们站在领奖台上,代表着的是我们自己的国家,他们是在为国争光!” “在亚运会即将开幕的今天,在做这期节目之前,我也得到了不少的建议,希望我以大局为重,将这期节目延后,至少得在亚运会闭幕式之后,以免打击运动员的积极性,可是我拒绝了。”蒋妤望着镜头,直言不讳,“有些事情存在就不能忽视,我是个新闻媒体人,让我忽视一个新闻一个群体几个月的时间,我做不到,我不知道现在电视机面前有多少备战的运动员在看我的节目,如果你在看,我想告诉你的事,别担心自己的未来,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已经有了退路。” 蒋妤看向大屏幕,屏幕上是沈誉川的一小段视频,盛世娱乐的总裁沈誉川表示,成立运动员基金会,盛世娱乐出资八千万,奖励在比赛场地上得奖的运动员们,以及愿意为向朝阳的父亲的白血病,以及王勇的身体情况负责到底。 沈誉川说:“你们为国家争得荣耀,我们为你们未来的生活进行保障!” 这话说完,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蒋妤深吸一口气,待到全场平息后,才说:“在此我也希望国家能对运动员的安置能有相关政策的实施,所有为国争光的运动员都是国家的英雄,能善待每一位英雄的国度,也将强盛不息!” 蒋妤望着摄像机镜头,双唇勾起微笑,“以上是今天《真相周刊》的全部内容,我是主持人蒋妤,我们下期再见。” 全场观众起立,掌声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传来,响彻整个演播厅。 演播厅的右侧,节目组工作人员聚集在那,一双双清澈明亮而年轻的眼睛,注视着她。 蒋妤朝着他们微笑,是最与众不同的微笑。 节目组后台,许薄苏看完最后一幕,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林主任在一侧追问停职处置的问题,许薄苏一言未发。 台长办公室内,蒋台长将这期节目看完,满意地将电视关上,顺手拨通了某个电话,“刘主任,我说过,蒋妤不会打没准备的仗。” 节目结束后,盛世娱乐沈誉川在第一时间内召开记者招待会,正式启动运动员基金会,并在招待会上说,我们会为所有拼搏在赛场上的运动员铺就后路,不会让任何一个为国争光的运动员寒心,向朝阳与王勇的事件绝不会再次发生。 沈誉川甚至开玩笑说,如果你外形没问题,退役之后对娱乐圈事业感兴趣,也可以直接来联系我们,我们会为你安排一流的经纪人,让你出道。 对于沈誉川的这个决定,蒋妤并未过多的评价,毕竟互助互利,双赢的结果。 盛世娱乐正值娱乐圈潜规则的旋涡中,名声大跌,借着《真相周刊》的热度创办基金会,于盛世娱乐而言,不过是拿出一笔钱,而商人,最不缺的就是钱,收获的却是名声与人心。 这笔买卖很值当。 而与此同时,似乎是为了响应盛世娱乐,不少公司纷纷助力支持,体育部门相关负责人站出来表示,对于运动员后续的安排一定会提上行程,绝不会让每一个为国争光的运动员寒心! 王勇受到了社会广泛关注,话题度一升再升,当年比赛的视频播放热度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向朝阳的父亲住进了北京最好的医院,正在积极找寻合适的骨髓。 向朝阳却拒绝了沈誉川给他提供的工作机会,他说,自己的能力和水准自己清楚,在西餐厅当服务员,很适合他。 在盛世娱乐基金会的启动下,体育部门的核实下,那些与向朝阳王勇一样,因伤病退役的运动员找到了五名,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真相周刊》节目组的热线再次被打爆,无数的信件送到了蒋妤的办公桌前,网友称赞蒋妤,说她是‘公知女神’。 蒋妤在网上的声势,一时间,无人可比。 然而蒋妤势头无两之时,一个曝光贴出现在网络上。 星光电视台蒋妤与蒋嫣,竟是亲姐妹! 而与文字不符的是,图却是蒋嫣与许薄苏交往甚密的照片。 61.第 61 章 蒋妤与蒋嫣虽然都姓蒋, 但这两人一直以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 蒋妤创办《法政时刻》之初,蒋嫣还只是栏目组的小记者,待人和气,温柔良善, 与台上雷厉风行, 甚至是有些不近人情的蒋妤没有一丝相像的地方,自然而然的, 也就没有想过她们两会有什么关系。 可明明两人长相没有一处像的地方, 两姐妹在台里也像是陌生人一样, 难道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 有人提出这个疑问, 立马被讥讽了回去。 网上爆出的那个猛料, 下来还附有照片, 照片的内容是蒋嫣与许薄苏的亲密照。 许薄苏是谁?不仅是星光电视台的副台长,还是蒋妤的前夫。 妹妹与姐姐的前夫关系这么密切, 这其中有没有什么耐人寻味的故事,可就不好说了。 一般而言,对于姐姐的前夫,虽然是已经离婚了的前夫,但这关系,总得避避嫌吧。 这么大摇大摆的招摇? “欸?你说,蒋嫣与许副的事情, 蒋主播知道吗?” “我觉得蒋主播肯定是知道的, 你看, 这在台里蒋主播与蒋嫣的关系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摆明了就是不想和蒋嫣有太多的瓜葛,我听说当初蒋嫣出事,停职处分,林主任求着蒋主播回《法政时刻》救场,蒋主播都不肯的呢!为什么不肯?这个节目可是蒋主播一手创办的!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现在看来,蒋主播肯定是知道蒋嫣和许副的关系,嫌恶心,不肯要了。”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 “而且啊,我还觉得,当初蒋主播怀孕之初与许副离婚,多半也是因为这件事。” “不会吧!难道许副和蒋嫣在四年前就好上了?” “你想啊,能让一个女人在怀孕期间与丈夫离婚,为什么?除了背叛,一个女人是不会轻易和男人离婚的,更何况还有了孩子!” “天……那蒋主播结婚后离职,蒋嫣却占据了《法政时刻》……” “我只能说这个蒋嫣可能还真不是我们现在看到这么简单。” “太可怕了……” 流言四起。 一时间整个星光台都流传着蒋嫣与许薄苏之间的猜测传闻。 更有好事者将这些传闻整合起来,发到网上让网友投票来猜测究竟哪个传言更可信。 这个投票,瞬间吸引了数万人参与分享,关于蒋妤三人的绯闻,登时传的沸沸扬扬。 蒋妤的粉丝为蒋妤打抱不平,大骂蒋嫣白莲花心机婊。蒋嫣的粉丝也为蒋嫣据理力争,因为几张照片就胡乱揣测莫须有的事实,声称是有人刻意捏造事实,在污蔑蒋嫣。 网上舆论一时吵得不可开交。 而就在这个风头浪尖的关头,蒋嫣回来了。 她是拿着林主任的复职报告回的《法政时刻》,不仅是《法政时刻》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毫无准备,就连林欢初,也措手不及。 《法政时刻》主持人的位置林欢初还未坐稳,上次经过蒋妤点播之后,可以说稍有了些悟性,最近的几期节目也都得到了观众的一致赞扬,说她比之蒋嫣的主持风格多了一丝外露的锋芒,却比之蒋妤的,少了一份锐利,这尺度把握得很好,身上不再有蒋嫣的影子,有了自己独特的主持风格。 可是这些夸奖始终还是小部分,大层次上她还未完全得到观众的认可。 蒋嫣这个时候回来,对她而言,是个新的挑战。 “林主播,这是我的复职报告,以后咱们可就要一起上主播台主持节目了,您是前辈,还请多多关照。”蒋嫣不卑不亢,面带着微笑一如既往,仿佛这些天星光台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都与她无关。 林欢初看着蒋妤主动伸过来的手,明明是主持了四年的《法政时刻》,此刻却在自己这个外来者面前主动示好,这份隐忍,林欢初自问做不到。 可众目睽睽之下,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欢初伸手与之相握,“关照不敢当,你才是《法政时刻》的老主持人,我才一个月不到,应该是你关照才对。” 蒋嫣低声笑道:“林主播谦虚了,我身边有很多朋友都很喜欢林主播《金牌调解》这个节目,认为林主播在情感类节目方面,可是数一数二的,对于林主播弃《金牌调解》来到《法政时刻》,都感到无比的惋惜。” 蒋嫣这话说的很有意思。 细细揣摩着其中暗含的寓意,可以说是不言而喻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表达,你在《金牌调解》这个节目上做得很好,就不要指染《法政时刻》了。 林欢初也不是新人了,在这个前浪后浪翻滚个不停的星光台,也有所历练,她微笑道:“情感类节目我做了也有三年了,你也应该知道,一成不变的模式对于主持人本身并不十分友好,而且我也并不觉得《金牌调解》这一节目将是我主持职业生涯的巅峰,人只有不断的打破自我,勇于尝试陌生而新鲜的事物,才会知道什么是最合适自己,什么是自己的极限,不是吗?” 争锋相对的一番话使得节目组员工纷纷目光闪烁,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谁都懂,一个主持台上两名女主播,争锋相对的冲突在所难免,只是她们没想到的是,这才见面的第一天,就开始了。 蒋嫣点点头,“林主播说得没错,人只有不断的打破自我,才能真正摸索到适合自己的,既然如此,那我拭目以待林主播在台上的表现。” 林欢初微笑,“没问题。” 于是乎,在网上热火朝天的议论声中,蒋嫣回《法政时刻》与林欢初合体主持节目的消息传开,节目还没播出,热度已然上来,而蒋嫣对于网上那则绯闻的事情,依然闭口不谈。 相比之下,另一当事人蒋妤则显得悠闲得多。 关于运动员这期节目,她亲手打破了自己有史以来最高收视率,也是星光台一直以来无法打破的那档收视神话。 那档收视神话一度被人笃定,不会有人再将它打破,即使是蒋嫣主持《法政时刻》这么多年,也距离那期节目的收视率一大截。 台里所有人都知道,四年前,蒋妤曾请了一位老人上节目,而那期节目的内容,蒋妤事先不曾上交台领导,三十分钟的节目,蒋妤头一次占据主场,也是第一次违背了她主持《法政时刻》的理念,律师团成了陪衬。 那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只为上告。 老人家的儿子在山西煤矿工作,因为煤矿过度开采的问题,导致煤矿坍塌,八十多名矿工被埋矿下,煤矿老板不但不施救,反而加以隐瞒。 老人家的儿子在煤矿事发时侥幸避过一难,见老板如此恶性,便报了警,可是过去了三四天,警察却说没这事,而老人家的儿子也因此失踪。 老人家不甘心,拿着请别人写的‘状书’,上告到有关政府部门,却石沉大海。 老人家一层一层上报,县里,市里,省里,一直到首都。 而在这几年间,老人家几次九死一生,受过无数的威胁,腿也断了一条。 走投无路之下流落街头,偶尔见着蒋妤的节目,蹲在星光台门外,等她了一个星期。 当时蒋妤在节目中将这件事披露时,整个节目组以及星光电视台都疯了,因为是直播,蒋妤的一言一行直接通过直播镜头传递到了观众眼里,冗长的名单被蒋妤一个一个的念出,足足念了有五分钟。 那些人名,个个显赫,身居要职,平日里连名字都不敢说。 蒋妤却一个字一个字,面对着镜头,毫不胆怯,毫不迟疑地念了出来。 当时这期节目结束之后,蒋妤还来不及被叫进领导办公室问责,直接被警方人员带走调查,一星期后,蒋妤在节目中念到的人名,齐齐落马,出事的煤矿时隔十年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八十多具尸骨从矿洞中抬出,得以昭雪。 这便是蒋妤名声最鼎盛时期。 陶蓁蓁看着蒋妤,小心翼翼问她,“蒋妤姐,网上说的,是真的吗?” 蒋妤办公室的门拉开了一条缝隙,缝隙可见乌泱泱的人头堵在门口,侧耳倾听。 蒋妤微微一笑:“不是。” 陶蓁蓁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什么,“原来是假的啊……” 蒋妤望着她,指正道:“照片是真是假我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蒋嫣不是我的亲妹妹。” 陶蓁蓁瞪大了眼睛,门外偷听的几只耳朵竖了起来。 “她是我后妈带来的孩子,所以她并非是我的亲妹妹。” 62.第 62 章 对于蒋嫣的身份, 蒋妤从心底就不曾承认过。 不管是她小时候,被蒋嫣追在身后喊着姐姐,还是长大之后蒋嫣的一句蒋妤姐,她都不曾将蒋嫣放在心上过。 在那些睡前故事里, 她恐惧继母, 也恐惧着继母带来的看似温柔善良实则邪恶的继妹。 她害怕继母夺走她妈妈的丈夫,更害怕继妹夺走她的爸爸。 可似乎越是担心, 就越是无能为力。 妈妈的丈夫没了, 她的爸爸也没了。 “啊……后妈?”陶蓁蓁下意识说了这几个字, 说出口这才略觉不妥, 表情为难, “不是……蒋妤姐, 我不是存心的。” 蒋妤毫不在意,“没事, 都过去了。” 陶蓁蓁心虚地笑笑。蒋妤奇怪地看着她,“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陶蓁蓁还真有许多想问的,那些网上被人整理的揣测,她是真的很想一个一个的列出来问蒋妤,究竟哪一个是真的。 可这毕竟是蒋妤自己的私事,再想问,也没敢问。 “没有了。” 蒋妤点头, 眼神瞟向门口方向, 往后一靠, 无奈笑道:“看来这期节目之后你们挺闲的, 竟然还有时间在我这听墙角?要不要进来听?” 门外的人登时一哄而散。 蒋妤略觉得好笑,似乎又想起什么来,抬头望向陶蓁蓁,问道:“陈轲呢?这两天怎么不见他人影?” “陈轲啊,不知道诶,我还以为他向您请假了,怎么?他没请假吗?无故旷工?” “这家伙,搞什么?” “蒋妤姐,您别生气,陈轲不是无故旷工没有责任感的人,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待会联系下他。” 蒋妤也明白,陈轲不是个不打招呼的人,可这都两天了,一个电话没有,实在是可疑。 “行了,你先出去工作吧。” 陶蓁蓁点头,“好的。” 陶蓁蓁刚离开,蒋妤手边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打电话过来的是沈誉川。 蒋妤接过电话,单刀直入,“有事?” 沈誉川低沉浑厚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想邀请你参加我盛世娱乐创办的运动员基金会的成立仪式,怎么样?蒋主播,赏脸吗?” 蒋妤轻笑了声,将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沈总不愧是沈总,总能想办法将利益最大化,一个运动员基金会,贵公司最近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了,这一招,高!” “蒋主播不必这么埋汰我,我其实对那些拿下冠军的运动员心怀敬意,不仅仅是因为想解决公司的问题,更大的原因,我也想为社会,为国家,为……你,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可不是什么绵薄之力,沈总谦虚了。” “那么蒋主播赏不赏脸?” 蒋妤揉着眉心,疲惫卷上眉梢,不由自主的凝眉闭眼,“这种名利双收的事情我还是不参与了,沈总出钱出力还出人,这功劳,我可不敢沾。” 沈誉川电话里一声笑,“看来蒋主播是铁了心想拒绝?” “基金会最重要的是沈总,是盛世娱乐,以及那些运动员,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沈总厚爱了。” 你来我往的三言两语瓦解了沈誉川的坚持,太过直白的拒绝,实在让人无法迂回。 沈誉川叹气,“好吧,既然你坚持,那我就不坚持了,蒋主播,下次有机会,还请给我一个请你吃饭的机会,毕竟我对蒋主播仰慕已久,很想进一步与蒋主播交流。” 蒋妤敷衍道:“以后再说,我现在有要事,就不多说了。” “要事?是因为网上那些流言吗?” 蒋妤眉心紧拧,“你干的?” 关于网上流传的那个帖子,蒋妤思来想去,能在许薄苏的影响之下还能安然存在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一一排除,沈誉川可能性很大。 更何况沈誉川经营着一家娱乐公司,关于网上这种事情,最懂得如何经营。 “蒋主播高看我了,我人在上海,而你在北京,我们之间相识也不太久,这种事情还真不是我一个局外人能杜撰出来的,我只是小小的推波助澜一把,毕竟我看那帖子里说的,蒋主播受委屈了。” 蒋妤冷笑。 她真是没想到,竟然也有这么一天,在沈誉川嘴里听到‘你受委屈了’这五个字。 沈誉川习惯于带有色眼镜看人,在他心目中,所有娱乐圈的女人都是一个样,所以上辈子,不拿正眼瞧她,认为自己处心积虑与他传绯闻,就是着急想上位。 “委屈算不上,就是些流言蜚语,真真假假各参半,不用管。” “蒋主播还真是豁达,我喜欢。” “沈总高兴就好,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再见。” 不等沈誉川说话,蒋妤径直将电话挂断。 怎么上辈子没觉得沈誉川这么烦人?这辈子像只苍蝇似得,在你耳边还无处不在的,不停地嗡嗡嗡。 蒋妤揉着眼睛,将目光放在交上来的选题上,心里琢磨的,却是上期节目的事情。 上期的节目收视完美,可是蒋妤却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得劲,她看了回放,依然对自己在节目中的表现不甚满意。 略想了想,还是拿着上期的节目单去了陈文洲办公室。 在蒋妤心里,陈文洲一直是她路上领路的导师。 只是路上有些奇怪,一路上遇着的工作人员个个噤若寒蝉,不敢高声说话,见着蒋妤时,更是毕恭毕敬称呼一声蒋主播。蒋妤脚步逐渐停下,今天台里的气氛着实诡异。 “听说今天在会议上,台长对许副发了好大的脾气,是不是因为蒋主播……” 声音戛然而止。 两个小姑娘见着迎面而来的蒋妤立马闭了嘴,恭恭敬敬喊了声蒋主播好后,一溜烟地跑了。 台长对许副发了好大的脾气…… 蒋妤低眉冷笑,有什么意思呢?都这个时候了,发火给谁看呢? 这种冷冷淡淡的父女关系维系了这么多年,台里偶尔遇见,蒋妤也只是客客气气喊一声蒋台长,形同陌路,比之蒋嫣还不如。 蒋妤甚至想过,她和蒋台长之间的关系,也许就这么继续过下去了。 现在竟然听说发火?因为她?还是因为蒋嫣? 蒋妤摇头,逼迫自己将脑海里的这些全数扫去,微笑站在陈文洲办公室门口,抬手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而此时,台长办公室内,许薄苏站在蒋台长面前,保持着相对的沉默。 台长将照片全数甩在许薄苏身上,质问道:“对于这些照片,你有什么解释吗?” 数十张照片哗哗掉落到地上,每一张照片里蒋嫣与许薄苏看上去很是亲密,不是热恋中的男女,是不可能有的。 “网上的那个帖子我也看了,你告诉我,那几种猜测,哪一个是真的?” 许薄苏依然保持着沉默。 在他想动用关系将网上那则帖子删除时,却遭到了几方的打压和阻挠,当时他就知道,这件事,一开始就是已经策划好的。 蒋台长被许薄苏的沉默彻底惹怒,他拍着桌子,厉声道:“许薄苏!你心里应该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能一步步坐到现在这个位置!” 许薄苏确实有能力,可是整个星光台,有能力的不止许薄苏一个人,浪里淘金,为什么偏偏蒋台长掏了许薄苏你这颗金子? “我明白。”许薄苏沉声道:“但我相对也记得,当初与蒋妤的婚姻,是您主张和逼迫的。” “你的意思是在怪我?” 许薄苏低眉,“我没有这个意思。” 再说一不二的蒋台长面前,许薄苏摸透了他的秉性,明白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不该说。 “许薄苏,当年小妤单方面向你提出离婚这件事我是知道的,这些年,因为工作关系和家庭关系,小妤一直不和我亲近,我们之间的父女关系并不好,但你要记住,这并不是你随意糟践她的原因,即使她再任性,那也是我的女儿!你哪里来的胆子敢娶了姐姐爱妹妹!” 蒋台长一直认为,蒋妤单方面提出离婚,全然是自己的意思。喜欢了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分开,蒋妤从小就是这样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对于蒋妤的事情我很抱歉,当年的事情确实我是做得不够好,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她怀孕的事实,但是,这一切……”许薄苏想起那个被删掉的QQ号,想说的话哽在喉间,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再说了。 “这一切怎么了?” 许薄苏沉默片刻,说:“网上的流言并非是真的。” “什么不是真的?” 许薄苏凝眉,这个时候保持沉默不是个好主意。 可偏偏,此时此刻却无话可说。 被拍到的照片是事实,他百口莫辩。 蒋台长叹了口气,“我明白了,许薄苏,你是不是认为这些年你在台里,根基稳固了,可以高枕无忧了?” 许薄苏双拳紧握,猜到蒋台长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可惜啊,你错了,”蒋台长沉沉望着他,“当初我能把你送上去,现在就能把你拉下来,你很好,你确实很不错,这些年星光台的收视率比之从前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可是,你不该过河拆桥的,如果不是小妤,你现在还一无是处!” “许薄苏,你如果不想回节目组当个记者,就好好的,将这件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63.第 63 章 在论资排辈的星光台, 许薄苏可以说是年轻有为。 可星光电视台里所有人都知道,许薄苏之所以是许副,是因为得到了蒋台长的青睐。 比如林主任,奔五的年纪, 才熬到了新闻中心主任的位置。再者比如陈文洲, 四年前还在节目组带新人,许薄苏四年前不过三十, 却已然得到了蒋台长大力扶持。 就任副台长之初, 许薄苏因为年轻, 也得到过台里不少人的反对与议论, 可在两年之内, 这些反对的声音渐渐平息。 许薄苏的手段不说只手遮天, 但也算得上是雷厉风行。这些年星光台收视率稳步提升,这都是看得见的功劳。 任谁都看得出, 许副台长总有一天,会接过蒋台长的班。 田秘书站在一侧也没敢多说,这么多年,他鲜少见蒋台长发这么大火气。不过的确,自家发生这么大的丑闻,姐姐的前夫与妹妹大庭广众之下被拍到如此亲密的照片,一时间还传的沸沸扬扬, 着实难看。 许薄苏这些年身居高位, 比之从前在节目组时越发的沉稳, 不动声色的脸色在蒋台长这学的满满当当, 听到蒋台长如此的威胁,依然一成不变。 也是,这些年许薄苏能坐稳许副的位置,靠的不仅仅是蒋台长的扶持,若是自身没有能力,那也绝对是坐不稳的,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否定的,若是强行将一个副台长拉下马,这其中牵连的人,只怕会让星光台伤筋动骨。 “蒋台长,关于这件事我只能说,网上的揣测都是假的,”许薄苏抬头,与蒋台长对视着,毫无丝毫胆怯之意,“在与蒋妤结婚之前,我和蒋嫣是朋友关系,在与蒋妤结婚时,我和她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确实不爱蒋妤,但我从未做对不起她的事!” 许薄苏言之凿凿,毫无愧疚之心,似乎真的问心无愧。蒋台长拍案而起,怒斥着许薄苏,“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那我问你,小妤她为什么和你离婚?” 许薄苏保持着沉默。 关于蒋妤为什么要和他离婚,他也曾经有所猜测,和蒋妤一起工作过,他了解蒋妤的性格,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难以容忍的事情,她不会离得那么坚定。 或许,蒋妤误会了他与蒋嫣的关系。 当年蒋妤将离婚协议书放到自己面前时,他原本是可以解释的,但最终还是不曾解释。 “她误会了我和蒋嫣。” “既然你说你和蒋嫣是朋友关系,那为什么不向她解释?” “没必要,”许薄苏说:“当初我想娶的人,原本就不是她。” 蒋台长沉眉望着许薄苏,他早知道许薄苏这人有野心,对于有野心有能力的人,他不介意给一个机会,看看他究竟能走多远,对于蒋妤亲手挑选的丈夫,他选择相信蒋妤的眼光。 “许薄苏,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太放肆了!” “不管您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很感谢您这些年对我的提拔与栽培,对于蒋妤的过去,我只能说,很抱歉,我给不了她想要的。” 有这么一种人,为达目的而不折手段。 在星光台沉浮多年的许薄苏明白,想要在星光台出头,靠着自己远远不够,大环境下,没有背景的人,注定出不了头。 像是他的老师陈文洲,年近四十还在节目组带新人。 所以在蒋台长提出,以与蒋妤结婚为条件的扶持,他点头接受。 即使这桩婚姻毫无爱情基础,全是利益交融。 但那又怎样?如果终有一天能攀上高峰,那么是以何种方式上来的,重要吗? 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蒋台长审视着许薄苏。这些年,许薄苏隐隐与他有了分庭抗争之势,曾经收起獠牙的狼终于目露凶光,台里为许薄苏发声的人越来越多,蒋台长明白,这是一匹心怀不轨的狼。 蒋台长冷冷望着他,“这声抱歉你不应该和我说!你对小妤所做的一切……” 敲门声响起。 田秘书走到去开门,蒋嫣站在门外。 蒋嫣笑着走进,待到田秘书关上门后,站在许薄苏面前。 蒋台长望着蒋嫣,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蒋嫣落落大方站在蒋台长面前,“爸,我是来向您解释的。” “解释?” 蒋嫣笑道:“您误会我和许大哥的关系,我和许大哥是朋友,网上那些照片和揣测无非都是捕风捉影而已。” “捕风捉影?” “许大哥从前是我姐夫,现在也是我前姐夫,我怎么能做这种事?虽然蒋妤姐不喜欢我,但是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我心里很清楚,许大哥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我们真的只是朋友,您别被网上那些挑拨离间的小人误会了。而且我和许大哥认识已经十多年了,比蒋妤姐认识得还要早。” 蒋台长疑惑望着蒋嫣与许薄苏,“十多年?” “嗯,很早之前我就和许大哥认识了,”蒋嫣坐到蒋台长身边,亲昵挽着蒋台长的手腕,“您也别因为这事生气,为网上那些小人的流言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但许薄苏显然不想再提这件事,“我要说的已经说完,没什么事我先去忙了。” 微微颔首,许薄苏转身离开台长办公室。 没过多久,蒋嫣追了过来,边走边仰头看着许薄苏,“你生气了?” 许薄苏冷声道:“不至于。” “现在网上风言风语这么多,我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你也知道,当初爸爸他为了蒋妤姐,逼着你和蒋妤姐结婚……” 许薄苏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蒋嫣,问:“为什么把我删了?” “删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蒋嫣半响没反应过来。 “QQ。” 蒋嫣有片刻的慌张,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她下意识低头,抬手将额前一缕头发夹在耳后,这类心虚之下潜意识的动作,全数映在了许薄苏眼里。 “哦……那个QQ我好早没上了,应该是被盗了吧。” 说完,颤抖的声音蒋嫣自己也略觉心虚,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强颜欢笑掩饰内心的焦灼,“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想起QQ的事了?” 许薄苏淡漠移开目光,“随便问问。” 蒋嫣一颗心提心吊胆,许薄苏这么问,绝不会是随便问问。 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蒋嫣心里没底。 “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蒋嫣凝眉,“可是……” 许薄苏不再听她多说,大步朝着电梯方向走去。电梯门口一个女同事低着头看着手机,嘴里还不住的自言自语。 “这陈轲胆子真大,无故旷工,等你回来,处分有你好看的!” 女同事冲着手机忿忿不平,抬头的瞬间,透过电梯门镜面反射,瞧见了站在自己身后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许薄苏,像是活见了鬼似得,惊慌失措大叫一声,手里的手机应声摔到了地上。 “许……许副好!” 那手机恰好掉在许薄苏身侧。 许薄苏凝眉看着面前这个一惊一乍的女孩子,凝眉,“你是《真相周刊》节目组的?” “是……我叫陶蓁蓁。” 手机就在许薄苏脚边,陶蓁蓁为难的看着许薄苏,想蹲下去捡,可看着许薄苏沉着的脸色,竟然没这个胆量。 此时,屏幕上连续几条信息发送了过来,震动声提醒了许薄苏。 许薄苏看陶蓁蓁退让到电梯一侧,表情拘谨,脸上挂着虚虚的笑,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地上的手机。 许薄苏躬身,将手机捡起,递给了陶蓁蓁。 “谢谢许副!” 陶蓁蓁伸手去接,可一时之间竟然没能拿过来。许薄苏十指骨节分明,捏着手机边缘的指节可以看得出极为用力,指甲发白。 “许副?”陶蓁蓁不解,抬头望着他。 而许薄苏双眼此刻却一瞬不瞬望着手机屏幕,上面是【蒋妤姐】发来的几则消息。 ——陈轲的问题先别管,先回节目组。 ——下期节目的选题我看了,全毙。 ——网上那些流言,私底下你和他们说说,不要在办公室里传。 头像是用水彩画出来的一个小太阳。 许薄苏记得这个头像,因为这个小太阳,是他亲手画的。 许薄苏双手不由得发颤,点开蒋妤的QQ,一串熟悉的数字映入眼帘。 “许副,您……怎么了?” 许薄苏双眼似乎被屏幕上的一串数字灼烧,转瞬之间通红,心脏不由自主剧烈跳动,浑身血脉偾张,青筋里流淌的血液如滚油一般的沸腾起来,那些一直令他难以释怀的,藏身于迷雾中的真相呼之欲出。 可是,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他猛地抬头望着陶蓁蓁,咬紧牙关,逼问的语气,“这是谁的QQ?” 心底已经知道了名字,却依然心存着希望来问个清楚。好像只有这种自欺欺人的方法,才能掩盖自己心底的不安。 “这……这是蒋妤姐的……”陶蓁蓁骇然小退了半步,深深担心许薄苏手上自己的手机,会不会一个不慎,被捏得粉碎。 “蒋妤的?我怎么不知道?” “前……前段时间才加的好友……” 许薄苏心跳似乎是漏了半拍,脉络里流淌的血液倏然归于平静,全身遍体生寒。 “前段时间……”许薄苏低头失笑,眼眶的热度隐隐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 电梯门开,许薄苏将手机递还给陶蓁蓁,率先大步踏进。陶蓁蓁紧随其后,按了《真相周刊》节目组的楼层。 她转头,拘谨着问许薄苏,手却扶在按钮一侧,“许副,您去哪?” 许薄苏看着电梯里唯一亮着的楼层,双拳紧攥,抑制不住的发抖,声音却沉着有力,“去你们节目组。” 64.第 64 章 电梯下行, 许薄苏心跳频率随着楼层的跳跃而加快,攥拳的双手负手藏在身后,手背青筋突爆。 陶蓁蓁整个人站在角落里,感受着电梯内沉闷的气氛, 偶尔瞟见许薄苏那一张比锅底还黑的脸色, 恨不得蜷缩成一团,就地消失。 叮—— 电梯开了。 陶蓁蓁松了口气, 心想终于解脱了。 她站在原地, 等着许薄苏先走。 对于陶蓁蓁而言是解脱, 而对于许薄苏而言, 却是难以跨越的一道门槛。 电梯门外不远处, 《真相周刊》节目组的门牌清晰可见, 许薄苏矗立在原地,遥遥地看着。 “许副?”陶蓁蓁回头, 提醒他,“我们到了。” 许薄苏将视线下移,长密的睫毛挡住了大半的眼球,那是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眼睑双眼皮的皱褶清晰可见,眼窝不深不浅,漆黑的眸子亮得惊人, 像是一颗浑圆剔透的黑水晶。 负手在后的手心攥紧了又松开, 松开后又攥紧, 最终还是垂于两侧, 抬脚走了出去。 干净的大理石地板上清晰的倒映出许薄苏修长的身材,擦拭的锃亮的皮鞋踏在地面上,哒——哒——哒—— ——好累,好想吃中国菜,来美国这么久了,还没吃过一顿正经的中餐,上次去的那家中餐店老板太坑人了,说是超辣,顶多也就微辣而已。 ——祝贺你顺利进入星光台!等我回国,你一定要请我吃饭! ——许薄苏,你有没有找女朋友? ——许薄苏,听说星光电视台里面漂亮的女主播女记者很多,你会不会找女朋友? ——许薄苏啊,你还是别找女朋友了,除了我,谁还能忍受你这么闷的性子。 ——一整天不上线,看来星光电视台是真的忙呀! ——许薄苏,我想回国了,可是我不想回家,您能收留我吗?就收留一晚上,行不行? ——我怎么不知羞了?是你想歪了吧?睡一晚上而已,你想干什么? ——你说,如果我现在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吓一跳? ——如果你在路上见着了我,肯定不认识我。 曾经的聊天记录一点一点的在脑海中闪现,许薄苏以为,大洋洲彼岸的人,会是个阳光明媚的女孩子,和她聊天,他总能轻而易举的洗去一天的疲惫。 许薄苏曾无数次猜测,她笑起来会有多么灿烂,她的声音会有多么甜腻,她的性格会有多么活泼,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他收到了她的最后一条信息。 ——许薄苏,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再也没有回音。 星光电视台的工作枯燥而无味,竞争的压力让他每天极为疲惫,每次上线,却再也等不到一连串的消息。 直到后来有一天,有个女孩子笑着站在自己面前和他打招呼,“喂,许薄苏,惊不惊喜?” 《真相周刊》节目组内,蒋妤正与陈文洲站在电脑前,讨论着上期节目中蒋妤的表现。 蒋妤眉心紧拧,侧耳全神贯注倾听陈文洲的讲解。 堂堂新闻中心的副主任,竟然还像从前带新人似得,一帧一帧的给蒋妤讲解该改进的地方。 蒋妤偶尔点点头,偶尔又提出疑问,陈文洲耐心足够,不厌其烦地给她讲一遍又一遍。 因为是背对着门口,以致于两人并未发觉许薄苏的到来。 陶蓁蓁想上前提醒,却被许薄苏制止,望着陶蓁蓁,轻轻摇头。 在平时的工作时,蒋妤习惯于将头发用一发箍扎在脑后,干净利落,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优雅纤细的天鹅颈,划出一抹迷人的弧度。 清冷的话萦绕于许薄苏耳边,一时间,脑海里充斥着那些记忆深处话痨般的聊天记录与镜头前一成不变的微笑。 “还是不要太操之过急,下期节目可以从细节处入手,细节细致到了一定的程度,会比任何有力的话更感染观众。”陈文洲说完,端过手边的茶杯,润了润快干得冒火的嗓子,稍稍回头的瞬间,余光瞧见了许薄苏。 “许副台长今天怎么来了?” 蒋妤一心在视频上,听陈文洲的声音下意识回头,只见许薄苏伫立两米开外,双眼的视线,恰好是放在了自己身上。 蒋妤起身,凝眉望着他,“许副台长有事?” 许薄苏一般不常来‘基层’,偶尔节目出事,或者是当她‘叛逆’不听劝告时,会来节目监督,好似上期节目,站在后台,将整个直播过程看了去,唯恐自己在直播中犯下什么大错,有损节目组的招牌,坏了电视台的名声。 许薄苏喉结不安滚动,咬紧后槽牙双眸注视着蒋妤。 蒋妤一直觉得许薄苏的眼睛很好看,在小时候她第一次在孤儿院见着许薄苏时,灰蒙蒙的脸上唯独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遥遥望着你时,有那么一种深情的错觉。 办公区域内静谧一片,起先还有人敲键盘的声音,现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陈文洲倒是很识趣,“看来许副找你有点事,行吧,今天我该和你说的也都说了,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蒋妤将陈文洲送到节目组门口,回身之后看了眼木头似得伫在原地的许薄苏,“许副有事咱们办公室聊?” 许薄苏沉默着跟着蒋妤来到办公室,门一关,不太宽敞的空间里只余两人。 许薄苏在她面前常年沉默,蒋妤早已是习以为常,心里揣测着大概是因为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事件,所以才来找她的。 “许副今天来找我,是因为网上那些流言?”蒋妤坐在办公桌后轻笑,“抱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许薄苏朝前一步走,目光仍在蒋妤身上。 他双唇啜动,眼周的红色越发深刻,他扶在桌沿边上的时候细微可见的在发抖,一如他忐忑不安的心。 有很多话想说,却最终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把我删了?” 蒋妤眉头一挑,甚是疑惑的看着他。 “我不太明白许副话里的意思。” “QQ。” 蒋妤低头失笑,“这是我的私事,我觉得个人的社交聊天软件,我有这个删除和添加的权力。” “你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蒋妤坦然承认,“是,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不过……我觉得,似乎蒋嫣更适合你。” 那个所谓的惊喜,不过是蒋妤一时心血来潮。当年她怀揣着一颗期待已久的心,从大洋的彼岸飞回这个令她毫无眷恋的国度,她从未给过人惊喜,但也记得母亲和她说过,爱情不仅仅是柴米油盐,还要有惊喜和浪漫。 所以落地之后,第一时间,她等在星光电视台的门口,想从背后吓他一跳。 那时候真是年轻啊,想着与他偶遇之后,如对暗号似得,让他不明所以,然后突然告诉他自己的身份,看看他惊讶的表情。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幼稚。 可当他看到许薄苏疲惫得从星光台走出来后,却冲着另外一个跑过来的女孩露出了笑脸。 那个女孩还很年轻,与许薄苏肩并肩,和他说着今天发生的趣事,许薄苏嘴角一直勾着淡淡的笑,目光时不时温柔地望着她。 那真的是一双温柔的眼睛,无比情深。 偌大的星光电视台广场前宽敞无比,没有石柱,也没有大树,她躲无可躲,只能借着拥挤的人群,装作热络和他们一起离开。 那时候,隔着那么远的人群,她还是能听到许薄苏带着包容与宠溺的笑声。 那笑声不是对她的,而是对蒋嫣的。 那是QQ聊天软件火爆的几年,几乎人人都有所谓的网友,身边的朋友似乎无话可说,可在网络上,与之平常生活中表现成两面,可以尽情向陌生人宣泄自己的情绪。 国外的朋友时常嘲笑她,说隔着网络的人,不可信,说不定现在和你聊着天的人,现实生活中却在和别的女人浓情蜜意。 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许副台长,其实都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幼稚,那时候才多大啊,二十出头的年纪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不像现在,”蒋妤笑望着他,“错了就错了,我没想过在你那得到什么,当初我资助你,是我自愿,更何况我也只是用了自己的零花钱,你不用放在心上。” 许薄苏扶着桌沿的手逐渐用力,骨节处呈现出不一样的青白,黑亮的眸子里清晰的倒映出蒋妤的脸。 蒋妤叹了口气,“你别误会,当年我踏足星光电视台也不是为了你,你应该也知道,当一名新闻媒体人,是我毕生的心愿。” 65.第 65 章 当一名新闻媒体人, 是她毕生的心愿。 为了这个心愿,她毅然抛弃了高薪而前途远大的职业,选择来到星光电视台当一名实习生。 两年的实习生涯于蒋妤而言并不苦,在竞争还算公平的星光电视台, 在工作繁重的星光台, 老师根本不会教给实习生太多的知识,你所有的经验, 都需要个人努力去摸索, 好在蒋妤独自在国外生活七年, 最不缺的, 就是学习能力。 蒋妤的能力有目共睹, 第一年实习结束成功留在星光台, 第二年取得记者证,第三年成功抓住机会, 走上了主播台,很顺利。 蒋妤夜深人静时也曾回顾这么多年的时光,而回国后,在星光台为了自己理想而努力奋斗的那五年,是她最快乐,也是难以忘怀的五年。 那段时间所有的压力全然来自于对于新闻理想的追求,那些镜头下一张张或是绝望, 或是哀求, 或是狰狞的面孔, 提醒着她的存在, 有着非凡的意义。 “其实于我而言,当我创办《真相周刊》的那一天,重新站回主播台上的那一刻,说完有关于我从前那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时,我是真的觉得,都过去了,没什么好怨恨的,相比之下,我还有更多的事情值得我付出精力,比如我的节目,比如我的嘉宾,再比如我的儿子。许副台长,你也是见惯了人间万象的人,应该不会纠结于这么一点过去,不是吗?” 蒋妤抬头凝望着许薄苏那双幽深的黑眸,她说:“我承认,当年来电视台,和你同一个节目组,同一个老师,确实是我有私心,毕竟当时年纪小,对你满怀着怨气,觉得你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在网上和我聊得热火朝天,背地里也和别的女人浓情蜜意,不过五年相处下来,我承认,你至少在记者这个身份时,很迷人。” “为什么离婚?” “许薄苏,问这些没意思了,你现在稳居副台长之职,更是……”蒋妤微笑,“奔四的年纪,你还要因为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和我理论?” 许薄苏咬定不放口,“我只想知道你的理由。” “当时你没问,现在问我不觉得挺没意思的吗?” “你认为我婚内出轨蒋嫣?” 蒋妤笑笑,从那几年一想到许薄苏这个名字心脏便如针扎似得隐隐作痛,到如今已然可以从容面对,全因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不觉得,我的新婚丈夫,深夜因为一个电话而出门,是爱我。”蒋妤低头自嘲地笑,“那晚我都看见了,许薄苏,你总说你感情迟钝不懂爱情,但是我作为一个旁观者那天晚上我看见,你看蒋嫣的目光是多么深情。那个婚姻是我一厢情愿,让你以后得个二婚的名声,真是对不起啊。” “我……”许薄苏喉结滚动,有话想说却哽在喉间难以启齿,“我……我以为她是你。” “认错了就认错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多年了,哪里还能像年轻的小姑娘一样轰轰烈烈的再谈场恋爱,至于那些资助,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我在国外那几年也挺无聊的,你陪了我那么长时间,就当是……”蒋妤半开着玩笑,“你给我陪聊解闷的兼职吧。” 许薄苏身子朝前微倾,攥紧着桌沿,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平缓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狼狈与失礼。 “那孩子呢?” “他叫蒋蹊,和我姓,从前没有你,他过得很好,以后没有你,他会过得更好。”蒋妤无奈道:“那个在游乐园的视频你应该也看见了,我有意想告诉他爸爸是谁,可是他不愿意听我说。” 许薄苏一时沉默。 没有参与过孩子的前半生,也就没资格再说那些半路插一脚的话题。 “好了许副台长,今天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所以现在误会解除,你也知道了真相,那么之后我也希望咱们能像个正常的上下级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你放心,工作上的事我会安排好,节目中也不会失误,不会丢《真相周刊》的招牌,也不会丢电视台的脸,如果您现在没事的话,那我继续工作了。” 撵人的意思很明确,许薄苏看着面前这个冷冷清清,甚至是脸上的微笑都一成不变的女人,直起身体,除了保持沉默,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像很多年前网络上那么活泼肆意,现实中性子冷清带着尖刺。而他也是一样。 “当年,你想给我一个什么惊喜?”许薄苏执拗的问。 三十多岁的年纪确实没有了当初年轻时候一颗容易悸动的心,这个年纪所产生的情绪,大多是因为源自当年的那一份不甘心与阴差阳错。 蒋妤抬头认真想了想,她看着许薄苏那双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很多次,她羡慕许薄苏看向蒋嫣时的深情款款,她以为只有旁观者才看得出这一份情深,可是就是现在,在这对视的过程中,她看到了许薄苏眼底平静的,不甘心的,而又掺杂着浓浓的执拗的眼神时,她竟看出了一丝从未在他看向自己时有过的眼神。 或许连许薄苏自己都不知道的眼神。 “我不记得了。” 许薄苏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只是点点头,缓缓松开紧攥在桌沿边上的手,几道浅浅的痕迹刻在桌沿边上。 那是很细微的指甲的印记,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许薄苏镇定自若转身,手握上门把时,低头说了句,“我其实也有一个惊喜……” 说完,拉开了办公室门,一如来时,踏着沉重的脚步声,面无表情离开。 蒋妤伏在案前,停笔,看着紧闭的办公室门,忽而喃喃自语地笑道:“许薄苏,惊喜吗?” 惊不惊喜什么的,还有什么意思呢? 早就过了为了爱情而不顾一切的年龄,爱情这个两个字,离她太遥远了。 柴米油盐占据了大部分的生活,人生的惊喜和浪漫对她而言似乎就没那么重要。 蒋妤端起手边的茶杯,想喝一口润润嗓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笑着举杯,“敬你,蒋妤。” 喝完一口,蒋妤又笑,“真矫情。” 然而在网上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当口,许薄苏进台长办公室后,脸色难看从办公室出来,又去了《真相周刊》节目组的事情,不到一下午,传遍了整个星光台。 不少人调侃,这前夫前妻的较量,从今天开始,恐怕要正式拉开帷幕了。 但在这件事中,绝大部分还是站在蒋妤那一边。 蒋妤的过去和如今保持的沉默成了她最有利的武器。 没有发声指责前任,也不曾对自己苦大仇深的过去而耿耿于怀,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放在工作与孩子上,洒脱得令人羡慕。 *** 忙了一整天的工作,蒋妤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开门就看到在屋里迈着小短腿跑来跑去的蒋蹊,在客厅与厨房里忙来忙去。 蒋妤脱了外套,一把将从厨房里跑出来的蒋蹊腾空抱了起来,“小淘气满屋子跑来跑去干什么?” “妈妈!”蒋蹊抱着蒋妤的脖子,在蒋妤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而后又捧着蒋妤的脸,说:“小蹊没有淘气哦,小蹊在给妈妈准备水果呢!” “水果?” 蒋蹊看着沙发前的茶几上,果盘里全是切成一半的水果。 一半的苹果,一半的梨,一半的橙子,甚至是小番茄,都切成了一半。 “怎么只有一半?还有一半是不是小蹊吃掉了?” 蒋蹊瞪着眼睛,“没有哦,小蹊只是尝了一口。” “尝了一口?” 王姨端着另一盆果盘从厨房出来,笑道:“今天我买了点水果,小蹊说要把最甜最好吃的留给你,所以啊趁我不注意,几个苹果咬了一口,梨也咬了一口。” 蒋蹊踢着腿肚子,从蒋妤身上下来,得意洋洋将面前的半个苹果递给蒋妤,“妈妈,我尝过了,这个苹果是最甜的!” 另一盆果盘上的水果无一例外都被咬了一口,蒋妤接过,又将蒋蹊抱在膝头,告诉他,“小蹊,下次不能再这么浪费了,你看看那果盘里被你咬过的,谁还吃?” 蒋蹊纠结看着她,“可是……可是我只想让妈妈吃最甜的,那里面的苹果,好多都是酸的呢!” 蒋妤蹭了蹭他的小脸,心满意足低声道:“只要是小蹊拿给妈妈的,就是最甜的。” “真的吗?” “当然,妈妈有骗过小蹊吗?”蒋妤在蒋蹊递过来的苹果上咬了一口,“嗯!真甜!” 蒋蹊笑眯眯的邀功请赏,“我我我我选的!” “那为了奖励小蹊给妈妈选了一个这么甜的苹果,明天妈妈带小蹊出去玩,好不好?” 蒋蹊眼前一亮,不可置信地再三问道:“真的吗?明天真的可以出去玩吗?” “妈妈带宝宝去买玩具。” 蒋蹊激动大叫,抱着蒋妤的脖子不撒手,“我要变形金刚!要超人!” 蒋妤一口应下,“好,都买!” 她忙了一个多星期,一期节目结束,好不容易腾出一个休息日,自然是要和蒋蹊一起培养感情。 因为工作而鲜少陪伴孩子,是蒋妤最愧疚的事。 翌日一早,蒋蹊早早起床,乖乖的自己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和蒋妤吃过了早饭,便迫不及待抓着蒋妤的手离开家门。 小孩子一个星期没好好和妈妈在一起,一路上笑声就没停过,怀里抱着的玩具拿都拿不动了还想要。 蒋妤虽然答应了他,但也没有纵容,只是说:“小蹊,这些玩具你想要,可是咱们也拿不回去呀,这样好了,妈妈给你拿一个,其他的,你能拿多少妈妈就给你买多少,怎么样?” 蒋蹊连连点头,拿了一个与他差不多高的变形金刚,很聪明的塞到了蒋妤的手里,自己又拿了一个超人和小汽车。 他人小,手短,力气还小,才将商品从架子上拿下来就气喘吁吁的,抬头眼巴巴的看着蒋妤,“妈妈,帮帮忙,拿不动,沉。” “不行哦,妈妈说了,只给你拿一个,如果你手上的东西都想要的话,就得自己拿。” 蒋蹊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祈求,“小蹊都想要,可是小蹊拿不动。” “那小蹊就要放回去一个。” 小蹊抱着两个模型的盒子不撒手,“宝宝都想要……” “可是妈妈也拿不动呀,你看你给妈妈的这个变形金刚这么重,妈妈也好累的,拿不了两个了。” “可是……” 蒋妤蹲了下来,与他平视,“小蹊,如果两个都想要的话,咱们拿不回家的,这样的话,你一个玩具都没有了,但是如果你放下一个,咱们就会有两个玩具,对不对?” 蒋蹊歪着头,认真听着蒋妤的话,似懂非懂地点头,“那妈妈,我要放下哪一个呢?” “小蹊可以自己决定。” 蒋蹊在左手的小汽车上看了一眼,又在右手的超人看了一眼,瘪着嘴,眼睛浮上一层雾气,“不知道……” 蒋妤望着他,没有说话。 蒋蹊吸吸鼻子,在小汽车和超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终于犹犹豫豫的将小汽车放回了架子上,委屈地望着蒋妤,紧紧抱着超人不撒手,“妈妈,我要这个……”目光却流连在架子上的小汽车上。 蒋妤笑着摸了摸他的后脑,“确定要超人不要小汽车?” 蒋蹊手里紧抱着超人,目光放在小汽车上不肯移开,但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嗯!要超人!” 蒋妤从架子上将小汽车拿了下来,“今天宝宝表现好,妈妈决定,额外奖励宝宝一辆小汽车。” 蒋蹊却连忙按住蒋妤的手,“不要不要,重!汽车重,妈妈拿不动!不要了!” “我可是小蹊的妈妈,怎么可能拿不动,快看!”蒋妤凝眉,脸色似乎是用尽了全力将小汽车叠到了变形金刚模型的上面,“快看,妈妈厉不厉害?” 蒋蹊仰着头,张嘴惊讶,“妈妈好厉害呀!” “走,咱们结账去。” 蒋蹊兴高采烈跟在蒋妤身后,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买完玩具,蒋妤带着蒋蹊吃过饭后准备回家,回家的路上蒋蹊憋不住想上厕所。 “妈妈……”蒋蹊坐在后座的安全椅上蹭了又蹭,可怜兮兮的喊妈妈,“妈妈,我要上厕所。” 蒋妤看了眼后视镜,见蒋蹊眼泪都快出来了,没有过多指责,连忙找了个商场停靠,带着蒋蹊去商场里上厕所。 单亲的妈妈带着儿子外出最不方便的事情就是上厕所的问题。 带着儿子去女厕吧,不合适,带着儿子去男厕吧,更不合适。 偌大一个商场也没有残疾人专用厕所,蒋蹊一直抓着蒋蹊的衣角,两条小腿直打颤,急得哭了出来,“妈妈,要……要厕所!” 蒋妤牵着他,看着人来人往的女洗手间,无奈道:“那小蹊把眼睛闭上,妈妈带你进去。” 蒋蹊听话的刚将眼睛闭上,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来吧。” 蒋蹊好奇地睁开眼睛,就见着许薄苏一身深色风衣外套,站在不远处。 蒋蹊嘟着嘴,故意撇开眼睛不去看他。 “许副台长怎么也在这?”蒋妤失笑,“许副也是来购物的?” 北京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这茫茫人海,几人还能在同一个商场碰见,这其中碰巧的元素未免也太大了。 许薄苏没有多说,只是说:“你一个女人不方便,我带他去。” 蒋妤笑着拒绝,“不用了,我可以。” 蒋妤觉得挺没意思的。 原以为在办公室谈过之后,许薄苏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而她也以为,以许薄苏的身份,应该是不会再和自己胡搅蛮缠的,说清楚的,说明白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可没想到…… 身为记者的直觉,蒋妤从出门到现在,其实一路上感受到了有人不远不近在跟着自己,她以为是那些不靠谱的娱乐小报,却没想到,竟然是许薄苏。 蒋妤摇头失笑,牵着蒋蹊的手朝女厕走,蒋蹊一看到女厕的标志,皱着一张小脸,怎么也不肯进去,“妈妈,是……女孩子去的地方,小蹊是男孩子……” 蒋妤大道理一堆,此刻却不知道该如何与蒋蹊解释。 “小蹊,你……你还小……” 许薄苏上前牵过蒋蹊的手,触及到柔软的手心时,炙热的温度似乎灼伤手心,不由得一滞。 “孩子还小,言传身教你不是不懂,上个厕所而已,你担心什么?” 蒋蹊想将手抽回来,可那隐隐控制不住的羞耻感又让他瘪了嘴,委屈巴巴的任由许薄苏把自己带进洗手间内。 蒋蹊才三四岁,年纪小,脸皮薄,还害羞,躲到最后一个坑位,看了眼许薄苏,磕磕盼盼说:“你……你能不能转过去?” 脸上也不知道是憋得还是害羞,小脸胀得通红。 许薄苏转过身去,蒋蹊这才把裤子拉下,解决自己的个人问题。 洗完手,蒋蹊蹦蹦跳跳来到蒋妤身侧,抓着她的衣角,“妈妈,我们回去吧。” 蒋妤面无表情看着站在蒋蹊身后的许薄苏,很是客气的道谢,“多谢。” 蒋蹊听到这话,也转过头来看着许薄苏,鞠躬说:“谢谢您。” 童音软糯可爱,那双天真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许薄苏嘴角下意识划出一抹温柔的弧度。 蒋妤也是看见了的,她紧握住蒋蹊的手,“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 她不愿意再听到许薄苏说任何的话,以此来留住她,哪怕留住她的时间只有一分钟,两分钟,就是这么自私,自私到不愿意蒋蹊和他多相处那么一分钟,两分钟。 “你就那么不想……” “麻烦您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我担心,万一被人拍到了……”蒋妤说:“我觉得有些麻烦既然能避免,那能免则免。” 说完,蒋妤将蒋蹊抱在怀里,利落转身离开。 蒋蹊趴在蒋妤肩头,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许薄苏,低声道:“妈妈,你别生气,小蹊没有和他说话。” 蒋妤抚着蒋蹊的后脑勺,心内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声。 这个商场离市区较远,旁边是一所居民区,居民区看上去有段历史了,斑驳的围墙和路边茂盛的大树挺立,路边不远处,围了一堆人,拿着手机在拍着什么。 蒋妤将视线往上看,隐隐约约瞧见一个小姑娘似乎是坐在五楼楼梯窗口的地方,激动地在与里面的人喊着什么。 自杀? 这是蒋妤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 然而还不过一分钟,众人惊呼一声,那小女孩竟然由于太过激动,人身往后仰,一个消防官兵从窗口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姑娘整个人身悬挂在半空中。 而因为冲力,窗台那名抓着小姑娘手的消防官兵大半个身体露出了窗台,窗台后的几人连忙抓住消防官兵的身体,但他抓住的只是那小姑娘的一只手,手心显然有汗而有不断下滑的趋势。 这真的太危险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从窗口倒挂着下去,腰间绑着绳子,抓住了那小姑娘另外一只手。 众人齐心协力,将那轻生寻死的小姑娘救了上来。 隔着一条马路,离着无数棵郁郁葱葱的大树,蒋妤却将那个敢从窗口倒挂着救人的男人,看的无比的清楚。 或许说,没有比她还要看的清楚。 66.第 66 章 救护车招摇的从人群中缓缓离开, 拍照的人群也接二连三徐徐散开,消防官兵门在车前与那名腰上绑绳索的男人说话,握手道谢之后上车离开。 “妈妈?” 蒋妤回过神来。 “他好厉害呀!”蒋蹊抱着蒋妤的脖子,望着游离人群外那个男人, 小声说:“他也是英雄吗?” 蒋妤望着那个穿着深色衣服的男人, 在她的视线看来,男人的手心伤势还挺严重, 摁在手心的白色纸巾被染得殷红, 可他眉目淡然, 随手将弄脏了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 在身上随手擦了擦手心残留的血迹。 蒋蹊两只小手捂着眼睛, 想看又不敢看, “妈妈,他的手流血了。” 蒋妤将他从怀里放下来, 从包里拿出纸巾,“小蹊,你去把纸巾给这个叔叔好吗?另外告诉他,受伤了要去医院。” 蒋蹊点点头,拿着纸巾,跌跌撞撞跑向那个男人。 他仰着头,高高将手举过头顶, 让男人看到自己手心的纸巾, “叔叔, 给你。” 男人腰背挺直, 居高临下,眉目之间英气十足,好看的剑眉微蹙,或许是因为职业关系,男人双眼警惕而戒备地望向四周,锐利似箭,目光如炬巡视着四周的人。 “叔叔……”蒋蹊弱弱的声音提醒了男人,男人单膝蹲下,与面前这个奶娃娃平视,将受伤的手收到了身后,沉声问道:“你妈妈呢?” “妈妈……妈妈让我来的,”蒋蹊脸色胀得通红,被男人的眼神所慑,害怕似得往后移了一小步,指着男人背在身后的手,“妈妈说,受伤了要去医院。” 男人将手伸了出来,宽大的手心因为摩擦石壁而划出了大小深浅不一的伤痕,正往外渗着殷红的血迹。 “你不害怕?” 蒋蹊摇头,“叔叔是英雄,我长大以后也要当英雄的,所以不怕!” 说完,奓着胆子,将纸巾塞到了男人,转身跑去对面,抓着蒋妤的衣角,躲到了她身后。 男人随着蒋蹊的身影将目光移到了蒋妤身上,看清蒋妤的脸后微微一愣,显然也是认识蒋妤的,一瞬便收敛了目光里警惕的敌意,点头示意。 “你怎么能带他看这种东西?” 身后许薄苏低沉的嗓音响起,蒋妤低头失笑,转身对许薄苏说:“那是个救人的英雄,我为什么不能让小蹊看?” 许薄苏目光微沉,并不太赞同,“不要围观这种事情,蒋蹊还小,容易受伤。” “谢谢许副的提醒,”蒋妤牵着蒋蹊的手,“小蹊,我们回家。” 蒋蹊犹豫地看着许薄苏,似乎在纠结该怎么和许薄苏礼貌说再见。 “怎么了?” 蒋蹊眨巴眼睛看着许薄苏,低声说:“叔叔再见。” 蒋妤意外看了蒋蹊一眼,又看了眼脸色难看的许薄苏,躬身将他抱了起来,转身离开。 “宝宝……”蒋妤犹豫地组织语言,“他是宝宝的爸爸,宝宝不是知道的吗?” 许薄苏与她而言是陌生人,她不愿意与许薄苏有过多的纠葛,但对于蒋蹊而言,是爸爸,大人之间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孩子。 从前蒋妤不愿意许薄苏知道蒋蹊的存在,是想杜绝一切有可能夺走蒋蹊的存在,但现在她隐隐明白,这一切是她太自私了。 她想到的是自己,而从未替蒋蹊考虑过。 上辈子蒋蹊曾经在病床前和她说过,小时候曾经被人骂做没爹的野孩子,而他却连反驳都不知道该如何说。 蒋蹊趴在蒋妤肩膀上,倔强不去看许薄苏,歪着头,生气地说:“他让妈妈难过,宝宝没有这样的爸爸!” 蒋妤抚了抚他的后背,“他让妈妈难过是妈妈的事情,小蹊认不认他也是小蹊的决定,但是小蹊你要记住,不管他爱不爱妈妈,也不管他爱不爱你,你是有爸爸的,知道吗?” 蒋蹊抬头将目光看向渐行渐远的许薄苏,低声喃喃说:“嗯,小蹊不是野孩子,小蹊有爸爸。” 有爸爸,就够了。 *** 翌日,蒋妤回到节目组,从星光园门口,直到《真相周刊》节目组,意外收获到不少同事异样的眼光。 多次网络流言的经验,蒋妤很有经验的第一时间打开电脑寻找答案。 果不其然,一则迅速攫取目光的标题引起了蒋妤的注意。 ——蒋妤与许薄苏带儿子同游商场,疑似恋情复合? 新闻底下还接着几张照片,蒋妤带着蒋蹊在商场内挑选玩具的照片,许薄苏牵着蒋蹊的手进洗手间的照片,商场外蒋妤三人的照片,这几张照片里,蒋蹊脸上打了马赛克,但她和许薄苏的脸却清晰可见。 拍摄照片的角度,一看就知道是偷拍。 而发表这则娱乐新闻的是一家专门跟踪报道娱乐圈明星相关新闻的娱乐周刊,这则新闻爆出来的时机,恰好是网上流言风头浪尖之时,这则新闻一出,迅速吸引了不少人眼球。 而在这几张照片后,还有一张照片,是商场附近居民区发生的那起小女孩跳楼自杀的照片,照片上小女孩的脸打上了马赛克,可是营救人的脸以及现场观众的人一览无余。 那个腰间绑着绳索、大胆行径救人的男人更是显眼。 蒋妤目光在那男人身上流连,久久陷入沉默中。 她对于新闻中关于自己和许薄苏之间的胡乱揣测并不十分生气,反而却对最后一张照片很是不满。 因为男人的身份,实在不宜露脸各大新闻媒体的报道中。 上辈子蒋妤最愧疚的,莫过于自己的娱乐圈生涯中,将他牵扯进来,暴露在大众之下。 否则,他也不会因此丢掉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这辈子,还是离他远一些吧。 越远越好。 想了片刻,蒋妤拿起电话,拨通了这家娱乐周刊的电话。 “喂,你好,我是星光电视台《真相周刊》的主持人蒋妤,我想找你们主编。” 或许是因为娱乐周刊报道无数明星,这么久以来还从未有哪个当事人肯‘屈尊降贵’亲自给报刊打电话。 大部分明星嫌弃报刊以报道明星隐私,不入流,不愿与之有所接触,平日里接到的电话也大部分是明星助理或是经纪人打来的交涉的。 电话那头声音受宠若惊,连连说好,没多久,一个沉稳的女声传了来,“你好,我是《娱乐时报》的主编,汤雪飞。” 蒋妤笑道:“汤主编你好,我是《真相周刊》的主持人蒋妤,今天贵报的那则有关我的那则新闻我也看到了,标题不错,内容很好,照片清晰,贵报的记者很不错。” 能成为一周刊的主编,自然不是什么软弱可欺之人,《娱乐时报》经营这么多年,报道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明星,以抓明星私生活为主旨,受到不少业内人士的谴责,但因为跟踪报道的明星私事,所以一直以来备受粉丝的追捧。 一面追一面骂,说的大抵就是如此。 “多谢蒋主播夸奖,有您的夸奖,我想他们以后会更加努力。” 蒋妤挑眉轻笑,“不过,对于照片的内容,我有一点小小的建议,不知道汤主编愿不愿意听我说说?” “您是业内大名鼎鼎的新闻工作者,当然可以,我洗耳恭听。” 蒋妤看着那张救人的照片,“这则新闻的主题是‘蒋妤与许薄苏带儿子同游商场,疑似恋情复合’,那么照片的内容应该是我与许副台长才是,最后一张照片,似乎无主题无关,只是我在路上偶遇的一件事,我觉得贵报实在没必要刊登,浪费大家的时间和流量,您觉得呢?” 也许是没想到蒋妤会提出这种要求,汤主编微楞,转而从善如流笑道:“您说得很对,新闻要有针对性,最后一张照片,确实针对性不强,您的建议很好,我会立刻让工作人员将这张照片删除。” “多谢。”蒋妤握着话筒最后说:“我不是娱乐圈明星,贵报实在不必在我身上花费太多时间,汤主编如果想知道有关于我的私生活,可以直接打电话询问,我一定据实相告。” 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可得罪小人。 不交好,也不交恶,毕竟,小人难缠,少一个敌人,就是多一个朋友。 汤主编也明白蒋妤的意思,“好的。” 挂了电话没多久,那则新闻上最后一张照片被删除,而还有被修改的,是整篇有关蒋妤与许薄苏之间关系的大胆揣测。 蒋妤对此转变不置一词。 手边放在节目组递上来的备用选题,蒋妤从那几个选题上一一瞟过,都是有价值的选题,但在一堆有价值的选题中选取最有价值的,需要再三斟酌。 67.第 67 章 关于网上至今还在流传甚广的蒋妤三人之间的揣测, 也许是因为网上骂声太过,蒋嫣不得不站出来发表声明,表明一直以来,她和许薄苏都是很普通的朋友关系, 自己从未与许薄苏有过任何的超越朋友与同事之间的关系, 希望谣言止于智者,不要再有过多的揣测。 虽然发表了声明, 但显然有人推波助澜, 蒋嫣背后的团队那点子澄清完全不够用。 古往今来, 小三一直是被人钉在耻辱柱上喊打喊骂的, 更何况蒋嫣还是插足自己姐姐和姐夫之间。 真相本身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众愿意相信什么, 而这件事恰好能给大家带来津津乐道的话题和痛骂的由头。 更何况这事原本就不是空穴来风,有迹可循更是增添了它的可信度。 接下来的日子倒也相安无事, 网上关于蒋妤与许薄苏之间关系的揣测一夜之间全消失不见,但到底这事还是暴露在了大众眼中,蒋嫣虽然骂声一片,但《法政时刻》的收视率高涨不少。 有时候黑,也是一种红。 只要有曝光,就有关注度。 再者,蒋嫣与林欢初同台主持节目, 两者风格迥异, 对比于从前擅长卖弄专业, 呛口律师团的蒋嫣而言, 林欢初虽然节目中保持着极度克制的冷静与中立,不抢镜,不渲染感情,不发表自己意见与言论,能温和结束每一期节目,得到律师团认可,当事人感激,两者相较之下,高下立判。 蒋嫣的支持率下降不少。 这一结果蒋妤毫不意外,蒋嫣的节目之前之所以被叫好,那是因为观众没有体验过另外一种看似毫无人情实则中立公平的主持方式。 而对于蒋嫣的回归,蒋妤相信,林欢初是做了很刻苦的研究与学习,主播台上水平突飞猛进,不像是刚接手法制类节目不久的主持人,倒像是比蒋嫣还要有经验。 《法政时刻》在蒋嫣与林欢初两人的主持之下,看起来似乎要恢复以往的地位,蒋妤随意看了一眼两人合作的第一期节目,对此不置一词,就在她准备下一期节目的选题时,林欢初敲响了她的办公室门。 蒋妤对办公室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没有兴趣,觉得花费太多的精力在这种事情上,实在是对生命的浪费,上次心血来潮的点拨,不过是想看看林欢初究竟有多大的潜力。 凡事还是得靠自己不是? “林主播今天来找我,不知道所为何事?” 林欢初坐在蒋妤对面,一改节目中冷清不近人情的模样,眉目之间倒满是和气,“我这次是专程来感谢蒋主播的。” “感谢我?” “多谢蒋主播上次对我的提点,感激不尽。” 蒋妤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上次的那些话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你能听进去,而且能为此去研究,尊重我所说的话,已经是在感谢我了。” “不一样,得到您的点拨,总的有所表示才行。”林欢初盯着蒋妤的眼睛,说:“蒋主播生性淡然,一直以工作为重,您自己不在乎,可是我一个旁观者看着心里实在是不舒服,您说,凭什么那些小人加官进爵,而苦主却要受尽委屈呢?” 眼睛往往能看出一个人的内心。 眼神清澈透亮,一眼看穿的人,大多心地善良。 而被欲望所蒙蔽双眼的人,往往看不穿。 蒋妤低眉失笑,“我以为林主播看似柔弱温和,没想到竟然有一颗打抱不平的心。” “我认为受到委屈就要说,痛了就要哭,人往往都是这样,爱哭的孩子有奶喝,不说不哭,谁又知道呢?” 蒋妤点头,“林主播说得很有道理。” “道理是一回事,可做起来又是一回事,我知道以蒋主播的性子做不出那种事,所以就替蒋主播顺手做了,反正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一举两得。” 这话其实说得很露骨了,随便想想就知道林欢初这话里说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无非也就是这段时间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有关蒋嫣插足蒋妤与许薄苏之间的事。 蒋妤还是挺喜欢林欢初的坦诚的,直言不讳说是一举两得,既替蒋妤打抱不平,又打击了蒋嫣,在这件事情上,她也是受益者之一。 “那么今天林主播来我这,总不能是为了特地告诉我这件事来的吧?” 林欢初笑道:“当然不是,这点小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今天来,是有另外一件事想告诉蒋主播。” “什么事?” 林欢初将手机递给蒋妤,手机上是一则交通事故的新闻报道。 “蒋主播最近可要做好准备,蒋嫣可是准备用这个新闻做一期节目,以此打压《真相周刊》。” 林欢初没有点明蒋嫣究竟如何在这起交通事故上做文章,蒋妤在那新闻上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倏然明白了什么。 “抽丝剥茧,难为蒋嫣心思这么细密,竟然能想到这……” 林欢初低声说:“别人看不到我还是看得到的,如果这期节目真的让蒋嫣做了,那么对《真相周刊》的信誉确实有损。” 蒋妤抬眼看着林欢初,随即将手机递还给她,“我知道了,多谢林主播百忙之中亲自来我办公室提醒,我能给林主播的建议是,下期《法政时刻》的节目,请林主播务必不要参与主持。” 林主播顺势应道:“好的,我记住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于林欢初的主动示好,蒋妤没有拒绝,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 “今天和蒋主播聊得很愉快,下次有机会一定还向蒋主播多多请教。”林欢初话传到,起身告辞。 蒋妤送到门口,“林主播客气。” 关上门,蒋妤回到电脑面前,搜索着那则交通事故。 高架桥上发生重大追尾事故,五伤一死,其中死亡的,正是那则交通事故的肇事者。 一则交通事故无论怎么说都和她的节目沾不上边,可是肇事者开的那辆车的品牌,正是蒋妤《真相周刊》的赞助商。 蒋妤不由得轻笑,为了争个高低,蒋嫣可真所谓是费尽了心思。 从小什么都要争,这次她倒要看看,蒋嫣能争到什么。 就在蒋妤正准备关上电脑时,一则热门推送视频引起了蒋妤的注意。 那是一个不太清晰的视频,拍摄地点应该是在学校男厕所,视频里一共有四个男同学,个个穿着宽松的校服,脸上或笑,或满是戾气,围着一个跪在地上,用自己校服擦洗着小便槽的男生身边。 不堪入耳的话从视频中清晰地传了出来,四个满是戾气的男同学偶尔因为那擦拭着小便槽的男生动作慢了而拳打脚踢,其中一男同学踹在那男生的腰上,男生上半身往前冲,趴到了小便槽里。 哄笑声传来。 那男生爬了起来,大半的头发浸到小便槽里的污水里,污水顺着侧脸流了下来,可他却像是麻木了一般,低着头,继续用自己的外套擦拭着小便槽。 这幅逆来顺受的模样,让四个男同学越发变本加厉,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乐子,将男生的脸按在小便槽内,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最后玩腻了似得,一脚将其踹到地上,喝令他将刚才擦洗了小便槽的外套穿上,视频到此为止。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被欺凌的男生眼神木然,行尸走肉一般,无论其他人对他做什么,要求什么,他都逆来顺受,不反抗也不挣扎。 偶尔看向镜头的眼睛,犹如一潭死水,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似乎已经麻木。 这则视频发布在网上后,瞬间便引起掀然大波,几名学生欺凌同学的恶性让不少网友对此表示愤怒,在网上扒出了在场几名学生的详细信息。 事发地是怀南中学,施暴的几名同学都是怀南高中部高一的学生,而那名被施暴的男生,是初中部初三的学生。 视频发布之后,也有媒体进学校了解此事,而学校对此的言论是,已经对几名施暴的学生进行了严格的批评教育,对被施暴的学生正在进行心理疏导,也希望媒体不要再关注此事,学校会妥善处理。 而当媒体表达出想要采访学生的意愿时,校方以未成年人保护法为由,拒绝了媒体的要求。 网络上的人义愤填膺,然而仅仅只过去了三天时间,那几名施暴者大摇大摆再次走进了校园。 拒怀南中学的学生透露,几名施暴者进行了一次深刻检讨,以及留校察看的处分。 处分之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学校里耀武扬威,横行霸道,更不将校纪校规当一回事。 蒋妤看着屏幕,冷冷骂了一句,“人渣!” 68.第 68 章 古往今来, 面对暴力,要么依法论处,要么以暴制暴。 蒋妤看着视频里那男生麻木、犹如一潭死水的眼神为他感到深深的担忧。 长期处于校园暴力的环境中,对于心智、三观还未塑造完全的未成年而言, 自卑和压抑如影随形, 极容易走上一条不归路。 校园暴力的情况各学校屡见不鲜,可网络还未发展前, 信息不通, 到底没有被大多数人广泛认知, 在直观的视频面前, 无数人对未成年人校园施暴的行为而感到由衷的愤怒。 这则视频流传广泛, 节目组的人也建议以此为选题做一期节目, 蒋妤决定先去那个男生家里调查采访之后再做决定。 蒋妤直接去的学校,校领导一见蒋妤, 眉心便皱了起来。 发生校园暴力这种事,无论如何,校领导和老师难辞其咎,既然难辞其咎,这其中的责任必定要担。国人向来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媒体不跟踪报道, 让事情自己冷却, 便是这件事最好的平息。 而蒋妤如今与《真相周刊》相绑, 一见她出现在学校内,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周刊》下期的选题是校园暴力。 校方以学生皆是未成年人为由,声称学校内部和教育局会解决这件事,从而拒绝向蒋妤提供施暴者以及被施暴者的任何信息。 以往蒋妤外出采访是陈轲专门跟着的,陈轲这段时间无故失踪,蒋妤只得带着陶蓁蓁以及景至外出。 景至的摄影专业,适才在校长室里,校领导耍官腔的一套全被景至暗地里拍了下来,非正常拍摄,蒋妤不需要拍摄清楚说话人是谁,她只需要一个态度。 校领导说的那些话,代表着校方的态度。这样就够了。 就在蒋妤离开校长室,准备明察暗访时,一个纸团从远处飞来,扔到了她脚边。 蒋妤好气将纸团捡起,打开,上面几行娟秀的字迹清楚写明了被施暴男生的信息。 张斐,十四岁,初三五班的学生,家住城南街区燕子岭社区2单元502。 正是上课的时间,四下无人。 施暴者向来为少数,良善者才是这个社会的主要组成。 拿到了张斐的地址,蒋妤一行人去往燕子岭社区。 这是一个老小区,斑驳的墙面以及老化的小区设施可以看出其历史的悠久,漆黑的楼道墙面乌黑,水泥楼梯坑坑洼洼,不少杂物堆积在楼道角落里,占据了大半的通道,一楼电表附近不少老化的线路裸露在外,看上去十分骇人危险。 楼道灯坏了,蒋妤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明,上到了五楼。 502的铁门锈迹斑斑,门外至少比旁边堆满了垃圾的501看上去要干净得多。 陶蓁蓁眼神惶恐看向四周,娇生惯养的女孩没来过这么老化的小区,就差把‘这房子还能住人吗’这句话问出口了。 蒋妤抬手敲了敲门,砰砰砰的声音登时响彻整个楼道,可是,却没人来开门。 蒋妤耐心等了一会,还是没动静。 “蒋妤姐,张斐家里……应该没人吧?” 蒋妤摇头,“张斐这几天一直在家休息,这个时候应该……” 话还没说完,铁门内里的木门拉开一条缝隙,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冷冷扫了过来。 陶蓁蓁这小姑娘没个准备,在这个环境下草木皆兵,看到那双眼睛,一惊一乍惨叫出声。 “蓁蓁!” 陶蓁蓁紧抓着景至的衣角,藏到他身后瑟瑟发抖。 “蒋妤姐……那是什么!” 蒋妤看向门缝里那双眼睛,光线太暗,有些像视频里那双毫无波动的那双眼睛,又有些不太像,“你是张斐吗?” 内门里的人没有说话。 蒋妤接着说:“我叫蒋妤,是《真相周刊》的主持人,你看过我的节目吗?你认识我吗?” 那双一直睁着的眼睛倏然轻微眨了眨,沉默着将门拉开,把铁门的锁打开。 可也仅仅是把锁打开了,转身就走。 蒋妤将铁门拉开,走进房中。 家具装修很是老旧,地板的花纹还是上个世纪流行的,客厅敞亮,沙发等家具陈旧,特别是沙发,上面缝缝补补不知道打了多少个补丁。 张斐从厨房端出来两杯水放茶几上,看了眼蒋妤三人,又进厨房倒了一杯水。 “你们坐。”十四岁的男生还未成年,处于变音期,低沉嘶哑,听起来让人很是难受。 蒋妤看着这个狭窄的房子,紧闭的房间不知道情况,但粗略估计大约是七十多平的两室一厅。 蒋妤坐到这个沉默的男孩子的对面,静静打量着他。 也许是因为精神不振,又或许是营养不良,张斐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宽松的白T像是挂在身上。 眼底有着浓重的黑眼圈,双唇苍白没多少血色,上面还生了不少干枯的裂纹。 这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无由的,让人心不自觉得揪起。 “你愿意和我说说话吗?” 张斐看了蒋妤一眼,而后缓缓将目光下移。 这个眼神蒋妤能感知到,他并没有自卑,也没有因此而躲避,而是淡淡的,将眼神从她身上挪开。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嗯。” 陶蓁蓁坐在一侧将纸笔拿了出来,景至开了摄像头。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爷爷去工作了。” 没有提及父母,也就是说,在张斐眼里,父母的存在等同于无。 要么离婚,要么去世。 “你爷爷在哪里工作?” 张斐说:“他负责我们学校附近那几条道的道路清洁。” 蒋妤点点头,“前两天我在网上看到有关你的视频,你知道这事吗?” 张斐坦然点点头,语气淡然,“我知道。” “你有想过将这件事报告给老师吗?” “没用的,老师又不会管。” “你怎么知道不会管?你试过?” 张斐沉默片刻,而后缓缓抬起头来,他看着蒋妤,冷静而沉着地问道:“这件事闹到了网上,所有人都知道了,可是老师和学校的管有用吗?一个检查,一个留校察看,怎么可能吓到几个家世显赫的人。” 听着张斐这番话,蒋妤心一颤。 不为他说的内容,而是说这话的语气。 淡漠的像是老生常谈,冷静的不像在说自己的事,沉稳的更不像一个十四岁的未成年人。 蒋妤望着他,说:“张斐,你别害怕,我可以帮你的。” 张斐望着她的眼睛,又看了眼陶蓁蓁和景至,他说:“那你能把他们赶出学校吗?能把他们关进监狱吗?能阻止他们欺负别人吗?” 蒋妤愕然。 未成年保护法保护的是未成年人,而对于未成年人的政策,向来是教育为主,惩罚为辅,不要说视频那几个施暴者与违法犯罪还有一定的距离,就算他们真的违法犯罪,那等待他们的,也不是法律的制裁。 他们都张斐都一样,未满十六。 张斐眼神瞥过,“你不能。既然你不能做到,就别说大话。” 蒋妤不在乎张斐直言不讳的话,继续问道:“那你愿意试着相信我吗?告诉我这一切,或许我能帮你。” 沉默。良久的沉默。 整个房间保持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在这安静的客厅里,还能听到斑驳墙面上挂着的老式壁钟秒针走动的声音。 壁钟老了,声音不再清脆,像是日薄西山的老人在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沙、沙、沙…… “我爸……因为我爸是个吸毒的黑社会,是个坏人,所以,他们都看不起我。” “他们?” 这个从蒋妤一开始进门,即使状态不好精神不佳也没露出一丝自卑的少年,在谈及此事时,自卑低下了头。 “我的同学,老师,还有亲戚,”张斐说:“所以他们觉得流氓的儿子也是流氓,吸毒的儿子长大以后也会吸毒,黑社会的儿子长大以后也不会有出息……所以他们总是在背地里说我,骂我,打我。” “起初我也告诉过老师,可是……” 张斐笑了一声,没有再说。 龙生龙,凤生凤的偏见由来已久,有个混黑社会以及吸毒的父亲,任谁都无法用正常的目光看这个孩子。 蒋妤叹了口气,“张斐,把头抬起来。” 张斐抬头看着她。 “别人说你,你可以听,可以看,但是你要坚定不移地相信,你的父亲是你的父亲,你是你,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品行,他都只是你的父亲,走什么路,只有你自己能决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斐目光闪烁,双唇啜动,想说什么,最终却也只是眼眶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道理谁都懂,可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聊了这个话题,之后不管蒋妤再问什么,张斐都适时保持着沉默,蒋妤看了眼时间,最后紧紧握着张斐的手,“张斐,相信我,我可以帮你。” 张斐站在门口,任由蒋妤握着他的手没有动弹,轻微点头的频率几乎不可察觉。 铁门发出刺耳的响声,蒋妤看着面前这扇关闭的铁门,沉沉叹了口气。 “蒋妤姐……” 蒋妤看了眼眼眶揉得通红的陶蓁蓁,“先回去吧。” 校园暴力如今才拉开一条缝隙,要揭开这个鲜少人关注的现实,光采访被施暴的人远远不够。 校园欺凌之所以发生,离不开校方的态度,老师的教育,家长的教养,以及社会的舆论。 任重而道远,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从铁门缝隙里看见蒋妤离开后,张斐才将房门关上。 屋里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从房间里走出一个左手绑着绷带的男人,男人腰背挺直,像一把出鞘的利刃,显露锋芒。 男人看着面前这个低着头的少年,目光如炬,沉声道:“张斐,你要记住,你的爸爸不是流氓,也不是吸毒的黑社会,他是个英雄!” 69.第 69 章 回到星光台, 蒋妤调查了张斐的家庭情况。 调查结果正如她们所听说的一样,张斐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黑社会,吸毒的流氓,性格张扬跋扈得罪道上不少人, 坏事做尽, 判过刑住过监狱,在这个住了几十年的小区内臭名昭著。 张斐的母亲不堪父亲如此行径, 离婚后离家出走, 张斐的父亲三年前不知所踪, 至今没有音讯, 张斐如今跟着爷爷一起生活。 而张斐的学费, 爷孙两的生活费, 全靠爷爷一人辛苦当环卫工人,清扫大街赚钱。 这样一个破碎的家庭, 有这么一个恶劣斑斑的父亲,可想而知张斐现如今的处境与心情。 蒋妤又回头看了眼那个视频,视频里张斐的眼睛麻木无神,逆来顺受的模样似乎早已习惯了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不抵抗也不挣扎。 其实对于校园欺凌事件,在上辈子网络发展更为迅猛的几年,网上传播了好几起关于校园欺凌的视频, 一次两次或许还不足以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 但三次四次, 多次后, 讨论的网友多了,成了热点热议,相关部门也针对这事进行了调查与改革。 如果等待着上辈子的轨迹进行,那么还得等个几年,社会才会广泛关注此事,她可以等,社会可以等,和张斐处境一样的人可等不了那么久。 办公室的门敲响,陶蓁蓁欣喜推门,“蒋妤姐,陈轲回来了!” 无故失踪近一星期的陈轲终于出现在《真相周刊》节目组。 蒋妤上下打量着这个比之一星期前瘦了一圈的陈轲,凝眉打趣道:“穿雨林去了?” 陈轲之前虽然瘦,但两颊饱满,脸上有肉,现在脸颊凹陷,眼底黑眼圈很重,看上去像纵欲过度。 “穿雨林一星期哪够……”陈轲眼神闪烁,不敢与蒋妤对视,只支支吾吾地解释,“抱歉师姐,我……家里临时出了点事,家里……信号不好,所以没来得及和您请假。” 蒋妤才不愿听他瞎掰的这些理由,“行了,回来就好,你去和蓁蓁了解一下下期节目的内容,尽快跟上我们的脚步。” “哦,好。” 陈轲临走前多看了蒋妤一眼,神色犹豫,眼神恍惚,似乎有话要说,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蒋妤姐,这是查到的几名施暴者的信息和家庭住址,”景至将资料交到蒋妤面前,面带难色,“蒋妤姐,我们真的要去采访这些人的家庭?” 蒋妤随手翻了翻资料,笑着夸赞道:“没想到你一个摄影师,一点也不逊色记者专业。” 说完,蒋妤将资料压在手心下,看着景至,“关于校园暴力这件事,家庭,学校,老师,社会,都有一定的责任,探讨一件事情的发生,要从多面去了解,我不仅仅要采访施暴人,还要采访施暴人的父母。” 蒋妤拿着笔在资料上圈出一个名字,周游。 “走吧,咱们第一个要采访的,就是这个周游。” 一起校园暴力事件的发生,往往涉及这几个人。 欺凌者,受害者,协助者,附和者,保护者,局外人。 而这个周游,恰恰正是这起校园暴力事件的欺凌者。 是他率先对张斐拳打脚踢,也是他把张斐的脑袋往小便槽里摁,更是他对张斐发号施令,让他将擦洗了小便槽的校服外套穿上,在场的几人当中,他最为猖狂。 景至查找的资料显示,这个周游家庭富裕,在学校横行霸道,有着校霸的称号,是个让老师头疼,同学厌恶的存在。 蒋妤一行人跟着地址来到了周游的家里,赫赫有名富人区的大别墅。 家里有钱有势,无论做什么家里都有人兜着,难怪在学校如此猖狂霸道。 蒋妤敲响了周游家大门,保姆一看是蒋妤,连门都没开,说周家的女主人说过了,记者上门,一概不开门。 特地赶来,却吃了个闭门羹,少不得要在其中斡旋,可那保姆怎么也不松口,就是不开门。 正僵持时,自动大门打开,汽车轰鸣的声音从别墅内传来,一辆漂亮的银色跑车缓缓从别墅内驶出,停在蒋妤几人面前。 周游戴着价值不菲的黑色墨镜冲着蒋妤吹口哨,“这不是蒋主播吗?来我家莫非是来采访我的?” 蒋妤看着他,“是,我是特意来采访你的。” 周游啧了一声,拿眼角看人,“那可真不巧,老子现在要去泡妞,没空招待,蒋主播如果不介意,可以在这等我回来再说。” 实在是既招摇又嚣张。 周游笑着将墨镜戴上,猛踩油门,车尾排放的黑色尾气在半空中耀武扬威。 陶蓁蓁看着绝尘而去的跑车,忿忿不平骂道:“什么玩意!家里有钱了不起啊!” 蒋妤面上却毫无波动,她瞥了眼陈轲,“怎么样,拍下来了吗?” 陈轲看了眼手里摄影机,“拍着呢,清晰得很。” 陶蓁蓁恶狠狠说:“拍下来好,等在节目中,一定好好曝光这个人渣!” 蒋妤摇头,“不能曝光。” “不能曝光?为什么不能曝光?” “因为国家未成年人保护法中明确指出,对于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新闻报道,影视节目,公开出版物,网络等不得披露该未成年人的姓名,住所,照片,图像以及可能推断出该未成年人的资料,”蒋妤望着周游离开的方向沉声道:“更何况,所谓的校园暴力,根本不是什么犯罪案件,我们更没有资格曝光他。” “这……”陶蓁蓁咋舌,“这是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这种人渣?他十六岁不到就开跑车了!他连跑车都会开了!” “不管他是六岁开跑车还是十六岁,只要未成年,未成年保护法对他就是有效的!” 上辈子校园暴力事件时有发生,‘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的究竟是谁’这一问题引起了不少网友的热烈讨论。 所有的法律条文保护的都应该是无辜的受害者,利益受损者,而未成年保护法却在保护着所有的未成年人,包括施害者。 而当时的司法解释是,未成年人心智发展还不健全,是个冲动而懵懂的年纪,应该受到社会以及国家的保护,需要对于违法犯罪的未成年人,实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针,坚持教育为主、惩罚为辅的原则。 但这一观点得到了不少网友的抨击。 如今社会发展快,不少未成年人思想发育早已成熟,很多未成年人根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甚至于还有未成年人借着未成年人保护法为借口,来保护做了有损别人利益的事情的自己。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蒋妤沉默想了片刻,手机响了起来。 接听之后脸色一沉,十分难看。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蒋妤将电话挂断,“蓁蓁,你和景至再去采访一下其他人,如果不能采访到本人也就算了,采访邻居也可以。” “那蒋主播你呢?” 蒋妤捏着手机,“张斐住院了,我去医院看看。” 大约是这几天视频的事情闹得太过沸沸扬扬,几名施暴者轮流被学校和家长找谈话,将累积在心底的愤恨全数撒在了张斐身上。 张斐复学的第一天,刚踏出校门不过百米,就被人拖到了学校不远处巷子里一顿猛打,幸亏被附近的居民发现,将其送到了医院。 蒋妤赶到医院,通过病房门的玻璃口看见了躺在床上,头上缠满了纱布,陷入昏迷的张斐。 张斐脸上全是淤青,露在外面的手绑了绷带,通过医生蒋妤了解到,张斐右腿与左手骨折,肋骨也有轻微骨折的痕迹,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蒋妤找来的医生又问,“你们是他的家属吗?” 蒋妤还未来得及摇头,身后一个低沉,敛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我是。” 蒋妤转身一看,眼眸猛地收缩。 医生也不在乎眼前的男人是谁,“你是那孩子什么人?” 男人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了张斐一眼,锐利的眸子迸溅着四射的寒意,“我是他叔叔。” “那你快去把他医药费给缴了,我们也好尽快安排后续的治疗。” 男人咬着后槽牙,通过眼神可以看出他心底极力压制的怒火,“已经交过了。” 说完,男人将视线转移到蒋妤身上,“蒋主播?” 蒋妤愣神片刻后回神,大大方方伸出手,“你好,我叫蒋妤。” “陆争。”握了手,陆争走进病房。 蒋妤跟着走进,不解问道:“你是张斐的叔叔?” 张斐的家庭情况蒋妤调查或许并不那么彻底,可对于陆争的家庭情况,蒋妤可是一清二楚。 陆争看了眼病床上的张斐,低声说:“我和他爸爸,是同事。” 同事?! 陆争说,和张斐的父亲是同事关系? 蒋妤倒吸了口凉气。 那也就是说,张斐的父亲其实并不像表面上所说的那样,是个无恶不作,还吸毒的黑社会。 而是一个原本应该受人崇敬的警察? 上辈子蒋妤初遇陆争时,只觉得他身份神秘,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蒋妤想知道他究竟是想干什么的,那时候陆争还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说自己是黑社会。 蒋妤一直没当回事,但也隐约知道陆争不愿向自己提及他的职业,所以也就不再多问。 后来在娱乐圈内,她名气渐渐大了,名声也逐渐好了,陆争出现的时间随之也越来越少,蒋妤以为陆争避嫌,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对于陆争的职业,任何的曝光,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缉毒警察。 蒋妤依然不可置信,“你和……张斐的父亲,是同事?” 陆争看了陈轲一眼,或许是常年和毒贩恶人打交道,看人时眼神很难改变以往凌厉的□□。 陈轲被这一眼看的心底直发毛,哪怕在雨林蛰伏时,被老虎盯住也没有这种感觉。可在蒋妤面前陈轲也不肯示弱,四目相对望向了他。 陆警官对这种小孩行径没有丝毫的兴趣,不过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有些话,我想单独和蒋主播说。” 蒋妤心里大概明白陆争想和自己说什么,看了陈轲一眼,“你先出去等我。” 陈轲:“……师姐,你们这刚认识,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吗?” 蒋妤蹙眉,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嗯?” 陈轲登时垂头丧气,不明白自己才离开了区区一星期,蒋妤对他像是换了个人似得是为什么。 病房门关上,蒋妤这才看向了陆争,“不知道陆先生有什么想和我单独聊聊的。” 陆争望着蒋妤沉声道:“我看过蒋主播《真相周刊》的节目,也明白蒋主播到这来的意思,校园暴力这种话题,是一期很好的节目。” 蒋妤脸色微沉,“陆先生是觉得我只是想以校园暴力为话题,为节目增添收视率和话题?” 陆争听蒋妤语气不善,明白她大概也是误会了自己的话,可也没有多加解释,只是顺着继续说:“不管蒋主播的目的如何,我只是想恳请蒋主播,这期节目,请蒋主播务必不要透露有关张斐的任何信息。” 蒋妤笑道:“陆先生放心,我不会强迫未成年人做任何有违他意愿的事情。” 陆争看了蒋妤几眼,职业习惯,淡淡审视着她,说:“我相信蒋主播的人品,在蒋主播面前我实话实说。我的职业是一名缉毒警察,而张斐的父亲和我一样,同样也是一名缉毒警察,关于缉毒警察这一职业,我不知道蒋主播了不了解这一行。” 蒋妤当然了解。 全国吸、毒人员大概在两百万人左右,这一庞大的吸、毒群体,给毒品的走私带了丰厚的利润。 从而,一本万利的毒、品利润让无数走私毒、品的罪犯为之疯狂,为了钱而铤而走险,根本就是要钱不要命的货! 而缉毒警察,则是为了抓捕走私毒、品罪犯而存在的一群人。 “我给蒋主播讲一个缉毒警察的故事吧,”陆争说:“那个缉毒警察我见过,四十多岁,一生抓捕了不少的毒贩,也得罪了不少的人,黑道不少人花百万买他的命,然而这位缉毒警察专业素能能强,能一次又一次地躲过毒贩毒手,可惜,最终还是被毒贩找到了他的家庭,他的父母,妻子,孩子,都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陆争腰背挺直,望着窗外浓浓夜色,眼神平静而冷漠,“这是一声警钟,以致于后来,保护自己的隐私,是我们缉毒警察必须要保守的一个秘密。” 蒋妤望着他出神,这些话,这些故事,陆争上辈子从未和自己说过。 很多时候,用着沉默的方式,守护着她。 看蒋妤失神,陆争低声笑道:“蒋主播是不是觉得我太危言耸听了?可是,这些都是事实。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缉毒警察在抓捕毒贩的过程中,中枪身亡,牺牲之后没敢立碑,家里人也不能去祭拜,孩子不随父姓,因为害怕被毒贩报复,这就是缉毒警察的现状。” 陆争将目光望向病床上的张斐,“张斐的父亲,不仅是一名缉毒警察,还是一名卧底毒贩的缉毒警察。”他沉了口气,语气却异常的轻,“他原本前途无量,却偏偏义不容辞,谁都知道那是九死一生的地方,可他偏偏要去……” “那张斐的父亲呢?” “牺牲了。”陆争说:“一个月以前,他父亲在卧底的毒贩团伙中传出了最近的交易消息,整个团伙在交易现场一锅端,他的父亲也因此而中弹身亡,我给他带来了他父亲的遗物。” 蒋妤看向病床上的张斐,低声道:“他的父亲是个英雄,他应该知道的。” “不知道最好,”陆争摇头,“他父亲因为走上这条路,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丢弃了自己的家庭,抛弃了自己的妻子,舍弃了自己的孩子,成为外人眼中一个不仁不义不孝的十恶不赦的黑社会,还是吸毒的黑社会……” 陆争叹了口气,“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就是不想让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妻子儿子知道他的身份,宁愿自己背负着骂名,也不要让他们有一丁点的危险。” “可是……张斐他不知道真相,他以为自己的父亲真的像其他人说的那样是个坏人!他还这么小!” “如果是我,我也会有同样的选择!”陆争眼光灼灼望着她,说:“我宁愿让人误会我,唾弃我,痛骂我,也不要让他们知道真相。” 蒋妤偏过头去,避开与陆争的视线接触,手心紧攥被角。 这个男人多么正直,多么伟大。 为了人民群众,为了国家,为了这个日渐繁荣昌盛的社会,多么嘹亮的口号,多么光荣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他们为此可以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抛弃自己温暖的家庭。 挣扎在生命的边缘,一举一动都是危险。 这个危险的职业,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他们的生命。 活下来是庆幸,活不下来是料定。 死后连碑都立不了,连孩子都不能冠以英雄的姓氏。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这种人,太少太少了。 可偏偏正是这种义无反顾少到可怜的人的存在,才能让黑暗止步于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那你准备怎么办?”良久,蒋妤才抬起头来,目光澄澈看向陆争。 陆争显然是有备而来。 “你刚才说的很对,张斐还小,不能任由这个不明所以的社会毁了他,他是英雄的儿子,就不应该活的毫无尊严,所以我决定带他离开这。” 蒋妤凝眉,“离开这?” “是,离开这。”陆争沉声道:“我会带他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城市,让他重新接受教育,我不能让他毁在这里,至于以后的路,由他自己决定。” 蒋妤保持着沉默。 她又想起了视频中张斐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 这对于张斐而言,或许会是最好的安排。 继续在这个充满恶意的城市与学校,张斐身心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自卑与暴戾隐藏在他的骨子里,而这些压抑已久的情绪,总有一天会爆发。 要么毁灭自己,要么毁灭别人。 但无论是哪种选择,都太可惜了。 张斐值得更好的教育与更坦荡的前程。 “所以我想请求蒋主播,不要在节目上透露任何有关张斐的信息,我不想他的父亲保护了他这么多年,到头来,功亏一篑。” 蒋妤点头,“你说的我都明白,你放心,我会保护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有关于张斐的信息。” “多谢。不过作为回报,在蒋主播这期节目顺利播出前,我随叫随到。” 这句承诺并非无足轻重。 陆争缉毒警察的身份,在很多时候,其实是可以提供方便的。 不过蒋妤知道,陆争可不仅仅是为了回报而留下来,更多的是,是想在一侧监督。 他不信任自己。 不过想想也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哪里来的那么多信任,更何况如今新闻媒体行业鱼龙混杂,这个行业已经不如从前那般光鲜亮丽了,为了博取收视率的新闻媒体人,比比皆是。 可莫名的,蒋妤心底极不是滋味。 她暗暗告诫自己,这件事之后,不能再和陆争有任何的联系。 离他远远的,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 “那我提前谢过陆警官,希望接下来几天,我们能合作愉快。” 陆争微微点头,不再多说。 话说到这,说清楚也说明白了,陆争送蒋妤出门,转身的瞬间却没看到病床上双目紧闭的张斐,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滚烫的眼泪。 70.第 70 章 回星光园的路上蒋妤一直没出声, 副驾驶座里望着车窗外微微出神。 陈轲开车,偶尔将目光望向蒋妤,透过车窗上的倒映看到蒋妤一张失神的脸,又想到适才在医院里, 蒋妤与陆争在病房里孤男寡女单独谈论了那么久, 心里就极不是滋味,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语气生硬问道:“师姐, 你刚才和那个男的, 在病房里聊些什么呢?” 蒋妤像是没听他说话似得, 随口说:“没聊什么。” 一听就是敷衍。 “没聊什么聊了那么久?刚认识的人, 应该不是私事, 他又是张斐的叔叔,他找你应该是说张斐的事情吧。” 蒋妤漫不经心点头, “嗯。” “那既然是张斐的事情,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蒋妤脸上毫无波动,双眼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轲咬牙,“师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语气加重,略带些咬牙切齿的质问在。 蒋妤似乎这才听见了陈轲的话, 转头, 茫然看着他, 问道:“你在和我说话?” 这个车里除了你只有我, 我不和你说话和鬼说? 陈轲挤出一个微笑:“师姐,陆争是不是在和你说张斐的事情?” “嗯。” “师姐,我和你说,你别看那个陆争长得人摸人样的,他可是和张斐的父亲是同事,张斐的父亲是什么人师姐你也清楚,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想必这个陆争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被他三言两语就给骗了。” 蒋妤多看了陈轲一眼,在他面前蒋妤也没什么想要藏着瞒着,笑道:“行了,别想歪了,他不是黑社会,也不是坏人,他是一名缉毒警察。” “缉毒警?”陈轲意外看了蒋妤一眼,“那张斐的父亲?” “嗯,张斐的父亲也是一名缉毒警,只是三个月前,张斐的父亲牺牲了,这次他来,是给张斐带来了他父亲的遗物的。” 陈轲双眼不自然眨动,喉结滚动咽了口口水,为自己刚才那一番嫉恶如仇的话而感到羞愧。 “那……那他怎么说?” “因为涉及到张斐的父亲职业的身份,他希望我们不要对张斐进行采访和报道。” “可是这起校园暴力事件的主角就是张斐,我们如果不对他进行采访和报道,节目怎么办?” 这也是蒋妤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这么多年,张斐的父亲宁愿背负着骂名,宁愿让孩子恨自己也要隐瞒自己是警察的身份,宁愿带着孩子对他的怨恨和不理解而死去,也不愿意张斐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 用自己生命守护的人,难道要在一期节目中暴露? 不,不可能! 蒋妤摇头,她不可能让一名英雄死不瞑目。 “这件事我再想想办法,告诉节目组,备选的题材可以进行制作了。” “好的。”陈轲点头。 没过多久,两人回到星光台,夕阳西下,天穹最后一抹橘色余晖洒在星光园前那片宽敞的广场上,广场上巨大的LED屏播放的,是前天蒋嫣《法政时刻》的节目内容。 蒋妤随意瞟了一眼,主播台上只有蒋嫣一个人,没有林欢初的身影。 陈轲在蒋妤身侧看着蒋嫣的这期节目,脸色十分难看,犹豫踌躇之后,满是愧疚对蒋妤说:“师姐,有件事……很抱歉。” 蒋妤边走边问:“什么事?” “启程集团……”陈轲支支吾吾,“启程集团是我一个朋友的公司,可是最近有点麻烦。” “原来是你朋友的公司,”蒋妤恍然大悟,“难怪你能给《真相周刊》拉到这么好的赞助商。” 当初因为节目赞助商的事情起过一次风波,后来陈轲给节目拉到了某汽车品牌的赞助,风波这才平息。 而赞助蒋妤节目的汽车品牌,正是启程集团旗下一款。 一个月前,高架上发生一起连环车祸案,造成一死五伤,受损车辆十多台,追查之后发现,车祸中死亡的肇事者司机在之前服用了安眠的药物,在行驶的路途中错将刹车踩成了油门,这才导致的这起事故。 原本已经是尘埃落定的事实,可没想到死者家属在判决下来一星期之后,带着车辆检验书将启程集团告上了法庭。 原因无他,死者当时驾驶的车辆是启程集团旗下新推出的一款汽车,而死者家属经过专人检测,认为这款汽车的刹车系统自出厂后便很有问题,所以高架桥上那起事故的原因,不是由于死者服用安眠药错将油门踩成刹车导致的,而是因为该款汽车的刹车系统本身便存在问题。 一款新推出的汽车有重大缺陷,汽车公司难辞其咎,可启程集团上门要求亲自勘测汽车时,却发现这台汽车曾经被死者私自改装过,因此为由,启程集团拒绝向死者家属赔偿。 法院也驳回了死者家属的诉求。 万般无奈之下,死者家属找到了《法政时刻》,想要上节目为死者讨回一个公道。 在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蒋嫣欣然接受。 如今节目制作完成,一经播出,不少网友被其煽动,对启程集团口诛笔伐,讽刺其大公司,连这点责任都不肯担。 这期节目似乎像是顶替了法官的职责,一锤定音般的,判定了启程集团的罪行,认为启程集团新推出的这款汽车,刹车确实是存在问题的。 不少人对此议论纷纷,甚至还有购买了这款汽车的人要求返厂。 质量原因,对于一款汽车而言,如同判了死刑。 蒋妤也看了蒋嫣的那期节目,不得不说,在煽情这一方面,蒋嫣比曾经主持过情感类节目的林欢初还要有天赋。 一个老人家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走上演播厅,泪眼朦胧,婴儿的一声啼哭,足以赚取不少人的眼泪。 很多时候,很多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 老人家在演播厅上说他的儿子驾龄快十年了,不可能犯把油门当刹车踩的错误。 然而全程不提服用安眠药物的问题。 陈轲叹了口气,这些天以来,他一直密切关注着蒋嫣节目之后网上的一些评论。 当他看到,类似‘《真相周刊》还找的这个汽车赞助’这一话题时,心就揪了起来。 往年里,节目赞助商出事,连累节目名声的事不再少数,他唯恐自己当初好心办了坏事,如今坏了蒋妤辛辛苦苦创立的《真相周刊》的名声。 “师姐,真的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如果您觉得这件事有可能损害咱们节目的名声,我已经和我朋友说好了,解约合同随时都可以签。” 蒋妤看了他一眼,“什么解约合同?陈轲?你脑子在想些什么?这事还没个定论,这么急着签解约合同,你让那些赞助商以后怎么看我?” “可是,节目名声已经收到牵连,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不要让这件事继续和《真相周刊》再牵扯上联系。” 随着《真相周刊》的赞助商的话题日渐火起来,不少带节奏的言论也渐渐多了起来,人云亦云的,趋势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蒋妤笑道:“别担心,这件事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蒋嫣她不是法官,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也太高看她了。” “但是……” “什么但是不但是的,”蒋妤看着他,“你有这闲工夫担心这事,还不如想想节目的事情,更何况你也要明白,启程集团偌大的一个公司,可不是吃素的,他们能任由蒋嫣在节目上诋毁?” “话这么说虽然是没错,”陈轲沉声道:“但是师姐,您说过,有时候真相对于观众而言并不重要,很多时候观众想看到的不是真相,而是自己愿意看到的,即使启程集团提出对蒋嫣的诉讼,那又能怎样?观众还是不会相信。” 陈轲说的没错,现如今网上已有不少言论说,启程集团不久之后将会正式提出对蒋嫣的诉讼,不少人认为这是启程集团气急败坏的表现,有权有势的一方沆瀣一气,这场诉讼到头来,一定会是蒋嫣败诉! 在这么一种言论的暗示之下,无论将来诉讼结果如何,蒋嫣都将会立于不败之地。 一边是节目组的信誉与名声,一边是僵持的节目内容,现如今内忧外患,着实令人头疼。 蒋妤保持着沉默,凝眉思索着这件事究竟该怎么解决。 如果这件事真让蒋嫣赢了,《真相周刊》的信誉也将受到影响,那么就真的到了解约的地步。 蒋妤沉眉想了想,嘴角突然蹦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71.第 71 章 之前在蒋妤的授意下, 林欢初特意没有参与这期《法政时刻》的制作。 林欢初混迹星光台这么多年,一双眼睛亮得很,良禽择木而栖这个道理比谁都明白。 蒋妤原本实力雄厚,一档《法政时刻》便能看到其实力, 蒋嫣这些年虽然收视不错, 可到底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实力里掺杂了多少水分, 谁也不知道。 沉寂四年, 蒋妤以一档《真相周刊》强势回归, 比之之前, 锋芒还要锐利。 相比于蒋妤在节目中所说的这几年生不如死的遭遇, 林欢初更愿意相信蒋妤是在沉淀自己, 以待某日一鸣惊人。 “不知道蒋主播找我来有什么事?”林欢初坐在蒋妤对面,笑问道。 蒋妤笑道:“多谢林主播百忙之中还能来我办公室洽谈, 找林主播来,确实是有事。上期的《法政时刻》我看过了,不知道林主播什么看法?” 林主播点头,敛了笑意,沉思道:“上期节目的内容,我其实也提出过不少异议,不过都被林主任驳回了。” “哦?异议?” “在法院已经判定的情况下, 车祸死亡的死者家属依然认为这是启程集团的责任, 这无可厚非, 毕竟人都是感情动物, 自然是想洗脱死者服用安眠药物的罪名。可是蒋嫣与死者家属无亲无故,这种情况下,依然特立独行做这期节目,实在不应该,我向林主任打过报告,可惜,林主任似乎也是站在蒋嫣那一方。” 林主任向来偏袒蒋嫣这件事,蒋妤一直都知道。 这些年蒋嫣能在星光台能一路顺风,靠的是许薄苏的影响力,而林主任,可以说是许薄苏一手提拔的心腹。 “林主任考虑的或许不同,不过就这个事件,我希望林主播能跟进。” “我?跟进?”林欢初微楞。 蒋妤点头微笑,“对,跟进。” “这……节目都已经播出了,我怎么跟进?” “节目播出了,可是你却没有主持这期节目,林主播,我这里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这么久以来,蒋妤对她说的建议实在少得可怜。 第一次委婉教她该如何主持《法政时刻》,第二次则是告诉她,不要参与这期节目的制作,这是第三次。 “有!当然有!”林欢初惊喜笑道。 “一直以来,《法政时刻》的主持人都是一个人,因为你的到来,可以说是改变了《法政时刻》多年的主持模式,有一就有二,既然改变了一次,那么就有可能第二次的改变,”蒋妤从容不迫继续笑道:“蒋嫣回归之后,《法政时刻》的主持人变成了两个人,而上期节目中,因为你的缺席,《法政时刻》的主持人又只有一个人,朝令夕改的节目,林主播不妨直接提出来,采取轮替的主持方式。” “轮替?” “也就是说,你和蒋嫣分开主持节目,一人一期,节目内容互不干涉,如果人手足够,你们还可以一人带一个团队。” “这……”林欢初犹豫。 这种节目制度闻所未闻,也就没个参考。 林欢初虽然有着吞并《法政时刻》的野心,可论及魄力,实在不足。 蒋妤看出了林欢初的犹豫,低声问道:“林主播在害怕什么?” “我担心……担心这种节目模式,会大大流失观众。” “林主播,你要知道,你的观众从何而来。”蒋妤手指骨节点着桌子,纠正她,“《法政时刻》这么多年,之前的主持人是我,四年前的主持人是蒋嫣,可是这么多年,你当年有看到我走了之后,《法政时刻》一蹶不振吗?你又看到当蒋嫣走了之后你接手《法政时刻》,收视为零吗?” “一档节目的主持人、主持模式、主持风格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在节目本身。”蒋妤淡淡笑道:“我承认,不少观众确实跟着主持人走,但大浪淘沙之下,一批又一批留下来的观众,只会是因为节目本身而留下来。” 说这话时,蒋妤眼神习惯一直盯着眼前说话对象一瞬不瞬,认真说话与分析研究时,眼底绽放的光彩与魅力,不自不觉中,吸引了林欢初所有的目光、 “所以,林主播不用担心观众,更不用担心收视率,节目做好了,观众自来,”说到这,蒋妤顿了顿,上身前倾,低声笑道:“而且主持轮替的这种主持模式,更能有直观的数据表现出你和蒋嫣之间的差别。” 是这个道理。 两人同做一期节目,收视率上无法看出主持人的支持度,若是分开主持,收视率就是最直观的数据。 “我可以试着向林主任打报告,就是不知道他同不同意。” “放心,他会同意的,”蒋妤笃定道:“因为蒋嫣会同意。” 蒋妤相信,蒋嫣这么多年在《法政时刻》的舞台上,收视率已经将她养得眼高手低,对于蒋嫣而言,根本没有将林欢初放在眼里,甚至可能还在认为,林欢初和她站在同一舞台上,是沾了她的光。 “那好!我去打报告。” “等等……”蒋妤说:“如果林主任同意了这个播出模式,下期的节目内容,你有想法吗?” 林欢初沉默片刻,摇头,“暂时还没有。” “既然没有,我给你指个方向怎么样?” 林欢初疑惑的望着她。 “既然林主播也觉得蒋嫣这期节目有问题,那么林主播有没有胆子,针对这次的车祸事件,做一期公平公正的节目?” 林欢初瞪大了眼睛,“可是这期节目蒋嫣做过了,林主任是不会批的!” “林主播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另辟蹊径?同一个内容,为什么不能用其他的观点来阐述?” 林欢初茅塞顿开,“你的意思是……” 蒋妤笑道:“这还得靠林主播去思考。” 林欢初微楞,转而递给蒋妤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知道了。” 关于这起车祸事件,蒋妤认为自己实在没必要出面,太大张旗鼓,会引起观众反感的。 林欢初是个合适的人选,她利用她,她也乐意被利用,各取所需,没什么不好的。 送走林欢初之后,蒋妤继续将精力放在校园暴力事件上。 陆争也算是雷厉风行,那天将张斐拖到小巷里痛打的几人已经被抓了起来,都是几个还在学校里的未成年人,被抓之前还有恃无恐的叫嚣,拒不认罪。 警察起初也拿几人没辙,不过后来陆争去了一趟警局,几个未成年人被家长接出来时个个哭爹喊娘要回家,家长则问警察,是不是动用私刑了,警察当即怒斥了回去。 “这是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 几名家长又问孩子,孩子个个摇头,神色惊恐要离开这,打死也不说发生了什么。 嗯……这也成了一件迷案。 在节目调查几乎陷入僵局的这段日子里,张斐成功出院了。 那群在警察局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未成年人不敢再对张斐出手,反而避着他走。 不过让蒋妤奇怪的是,当初陆争说会尽快带张斐离开这,怎么到了现在,张斐还在学校念书? 对此,陆争的回答是,张斐自己的决定。 校园暴力事件过去小半个月了,网上关于对此事的评论也逐渐平息,似乎没人记得那个视频,也没人记得自己曾经信誓旦旦说的,不会停止对这件事情的关注。 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情,不过是味调味剂而已。 然而就在这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怀南中学,又发生了一起事故。 怀南中学初中部的一间厕所里,张斐将周游打得满脸是血,不明生死地躺在了地上。 当天周游便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诊断说,周游脑部收到重物袭击,中度脑震荡,身上有多处的淤青,小腿以及肋骨骨折。 周游的家人到达医院后直接报警,指控张斐故意伤人,希望警方以故意伤人罪起诉张斐! 张斐身上也全是淤青,他麻木的看着面前激动的周游的家人,以及泱泱的警察,平直的嘴角突然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看着情绪激动的周游的妈妈,说:“阿姨,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你这个小兔崽子!你爸爸是个黑社会,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警察,你们没看到我儿子伤成那样吗?还不赶紧把他抓起来!我要告他!我一定要告他!” 为首的警察点头,“这位太太,请你冷静一点,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张斐,他还是个未成年人,您告他这件事,我觉得不太现实。” 72.第 72 章 蒋妤赶到医院时, 住院部整个楼层充斥着周家人的喧哗吵闹不依不饶的声音。 一间病房门前,医生护士,病人家属,警察保安全堵在那, 大呼小叫, 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听的人眉心直拧。 蒋妤拨开人群,刚露面, 就被人一把擒住了手腕, 拉到了人群中间。 “蒋主播, 你来的正好, 我儿子现在被人打了, 你们记者媒体曝不曝光?!” 蒋妤看了眼面前这个戴着昂贵项链手镯, 身着名牌服饰,挎着名牌包包, 却毫无风度可言的妇人,笑道:“请问您是?” “我是周游的妈妈,里面躺着的是我的儿子,医生说我儿子肋骨都断了!我想让警察把凶手抓起来有错吗!”周夫人红着眼睛指着坐在人群后的张斐,“这小崽子的父亲是个流氓黑社会!他们全家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蒋妤看了眼坐在走廊外条凳上的张斐,他垂头坐着,目光望着地面, 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视线, 听着周夫人这些话, 情绪毫无波动。 在了解情况之前, 张斐的父亲被称为流氓黑社会,蒋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真正当她了解到真相之后,流氓黑社会这个几个字,却无比的刺耳。 她冷冷看着周夫人,“夫人,慎言!” 那眼神的转变太过明星,周夫人一愣,转而说道:“蒋主播,我告诉你,这些人,还有这个警察!”她指着领头那名警察,忿忿不平说:“我要起诉那个小崽子,可是这个警察却不抓他!蒋主播,你一定要曝光这些人!曝光这些关拿钱不干事的人!” 警察被周夫人的胡搅蛮缠弄烦了,粗声粗气道:“周夫人,请你说话注意点!” “注意?你们敢做我为什么不敢说?难道不是真的吗?我刚才让你们逮捕这个小崽子,你们怎么推脱的?什么未成年?我只知道,他打伤了我儿子!” 高昂的声音让病房里不少病人探头查看,在人群中的医生和护士纷纷说道:“欸你们不要在这里吵好吧,医院还有很多病人需要休息!你们去外边吵可以吧?” “今天我就要在这里把这件事弄清楚!凭什么要让打伤我儿子的人逍遥法外,如果不能解决这件事,我不会走的!你们也别想离开!”周夫人说着,将目光望向蒋妤,“蒋主播,你看到了吧,他们这肯定是包庇!蒋主播你是揭露社会问题的主播,这么大的问题你还不赶紧拍下来吗?” “拍下来?拍什么?”蒋妤不解问道。 “当然是这些警察啊!我让他们抓凶手,他们无动于衷!” 警察都是几个大男人,自认不能和女人吵闹和计较,可周夫人这话里行间的胡搅蛮缠实在是把他们气的不轻,个个把头上的警帽取下,不住的扇风消火。 蒋妤笑道:“周夫人,你冷静一点,其实您的要求,警察确实做不到。” “什么做不到?”周夫人凝眉望着蒋妤,眸子里全是肆意妄为的怒火。 蒋妤笑着向她解释,“您的儿子还未满十六,还属于未成年人,而张斐今年……”她看向张斐,问道:“张斐,你今年满十四了吗?” 张斐缓缓抬起头来,毫无焦距的眸子在人群里巡视后定焦在蒋妤身上,手不安的攥着衣角,缓缓摇了摇头。 蒋妤回头对周夫人笑道:“张斐未满十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对于未成年人,应当是以教育为主,惩罚为辅,像张斐打您儿子的举动,的确是不应该,所以张斐应该交由其监护人,严厉管教!” “交监护人?严厉管教?”周夫人似是被这话气笑了,“里面躺着的是我儿子,他凭什么什么责任都不负?” 蒋妤叹了口气,“的确,凭什么什么责任都不用负?我对这一点也觉得不妥,不过您情绪不用这么激动,关于这件事,警察还是会调查到底,一定给您一个交代。”蒋妤笑着望向那个警察,“警察先生,您说是吗?” 为首的警察点头,“是,您放心,我们一定将这件事调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 周夫人被这番话堵得没辙,看着蒋妤,倏然又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蒋主播,你不是想做一起校园暴力的节目吗?我儿子可以上节目!” “周夫人,我确实是想做一期校园暴力的节目,可是之前我去您家,可是吃了闭门羹的。”蒋妤望着周夫人,冷冷发笑。 周夫人也有些心虚,“现在,我……我可以接受你的采访。” 蒋妤挑眉,无比惋惜的口吻笑道:“您愿意接受,可惜啊……我不愿意采访了。” 现场这么多人,还有周夫人带来的保镖,被蒋妤如此呛声,周夫人脸上过不去,望着蒋妤,目光不善。 “蒋主播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国家未成年人保护法中明确指出,对于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新闻报道,影视节目,公开出版物,网络等不得披露该未成年人的姓名,住所,照片,图像以及可能推断出该未成年人的资料,所以,我不能采访您儿子。” 周夫人沉眉想了想,心里这口气始终咽不下去,她看着蒋妤,“如果蒋主播愿意采访我儿子,以我儿子做一期节目,我和我儿子可以和你们节目组签协定。” “这……” “蒋主播,这件事,我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这小崽子把我儿子打成那样,警察还不作为!还用法律当借口,根本就是法律的漏洞!” 那名警察也冷笑道:“周夫人不要忘了,之前您儿子在学校,也没少欺负人。” “欺负人?什么欺负人?我儿子还是个孩子啊!这么乖怎么欺负别人?”周夫人冷哼了一声,“就算我儿子欺负人,那些人受伤了吗?进医院了吗?报警了吗?都没有!既然没有,那么在学校那点事就是闹着玩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蒋妤无言以对。 其实很多校园暴力的施暴者,家庭要么悲惨,要么是无止尽的溺爱,一个健全温馨的家庭,是不会培养出一个暴力倾向毫无怜悯心的孩子。 而周游,蒋妤猜测,大概就是周夫人宠溺的结果。 “周夫人,不知道周先生现在在哪?他怎么不来看看儿子?” “他工作忙,没时间。” “行……”蒋妤踌躇之后笑道:“节目的事,周夫人还是回去之后与周先生商量,再和我联系吧。” 周夫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病房门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声,周夫人一听,连忙推门而进,忙着安抚自己的宝贝儿子去了。 蒋妤走到张斐面前,叹了口气后坐到他身侧,望着他,“你能和我说说,为什么要打人吗?” 张斐低着头越发得深了,从蒋妤这个角度,只看到了张斐长密的眉睫挂在眼睑,颤颤发抖。 “我知道,一定是他先动的手,你忍无可忍才反击的,对吗?” 蒋妤说完这话,张斐抬起头来,一瞬不瞬望着蒋妤,“你为什么能这么笃定?” 为什么这么笃定?蒋妤笑笑,“因为我相信你,是个善良的人。” 张斐却摇头,“我不是。我在打他的时候,是真的很恨他,很想打死他!” “善良与心里是否怀有仇恨是两回事,”蒋妤说:“他欺负你,你恨他是理所应当的,你反击,也是人应该有的愤怒情绪,可是你善良,所以你自责。” 张斐痛苦将头深深埋下。 “你不像他们,他们以欺负人为乐,以打人为荣,以此得到快感,那是恶。而你打人之后会感到愧疚,恶的对立面是善,张斐,你和他们不同。” 张斐攥着衣角的手微微颤抖,他抬起头来,一双明亮漆黑的眼睛灼灼望着蒋妤,“那我……会坐牢吗?” 还不满十四岁,这个懵懂的年纪,始终不是无所畏惧。 “你刚才不是听我说了吗?” “可是我想听你对我说。” 蒋妤握着他攥着衣角不安的手,“不会,你还是个孩子,未成年人,你是国家未来的希望,国家在你身上寄予了厚望,所以对你犯下的错误,国家会教育为主,惩罚为辅。” 张斐静静地听完,听完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淡淡望着蒋妤,眸子里映出灯光的亮斑,“所以这就是他们欺负我的原因是吗?因为不用负任何责任,所以就能肆意欺负别人?不用得到惩罚,也没有法律的束缚。” 蒋妤紧紧握着他的手,“张斐,你听我说……” “没有法律的束缚,但你心里,应该要有道德约束。” 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一侧传来,蒋妤抬头,陆争站在她跟前,眼神凌厉,一字一句,锁定着张斐。 73.第 73 章 十四岁不到的年纪, 学到的知识少,三观还未形成,没有家庭的教育,自己一个人懵懵懂懂的摸索, 道听途说, 将一些听到的看到的记在心里,不知道该如何权衡对与错, 更不知道如何区分对与错的界线。 知道打人是错的, 所以张斐在厕所里忍不住反击后, 看着躺在地上昏迷过去的周游不知所措。 惶恐自己是不是会坐牢, 这辈子还能不能出来, 是不是再也不能上学了, 前途是不是就毁了。 他惴惴不安,伤心又自责, 可真正问自己后不后悔动手打人,他又迟疑了。 想了很久,张斐捂着胸口,他不后悔。 而蒋妤的那番话,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这个年纪,打人是不犯法的, 不用坐牢, 就连警察也帮着自己说话。 张斐迷茫之余又觉得有些悲凉, 原来从前那些人之所以这么欺负自己, 是因为欺负一个人,完全不用负任何责任。 不用负责,也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任由自己喜恶去做任何的事情。 “没有法律的束缚,但你心里,应该要有道德约束。” 面对陆争凌厉的目光,张斐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蒋妤起身,“陆先生。” 陆争看向蒋妤,“蒋主播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陆争就行。” 蒋妤点头,强行撇去其他的情绪,问道:“关于张斐的事情,你有没有了解清楚?” “嗯,”陆争淡淡嗯了一声,看向张斐,“先和我回去。” 张斐站起来,对陆争倒是言听计从,很是信服。 可刚经过病房门口,病房里的周夫人见着人影,便赶了出来。 “你是谁?要把人带去哪?” 陆争停下脚步,回头淡淡审视着周夫人。 “有事?” 周夫人咬牙切齿,“当然有事!警察还在给我儿子录口供,你现在就想把凶手带走?法治社会,哪里来的这个道理!” 陆争冷冷望着他,微眯双眼,咬着后槽牙压抑着自己心底的怒火。 “周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和警察说,如果警察说我不可以带张斐走,我一定不会带他离开医院。” 周夫人指着陆争,撂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说着,进房和警察又进行了一次激动争吵。 蒋妤站在那静静听着周夫人蛮狠又毫无道理的话。校园暴力的施暴者从何而来,算是清楚了。 周游在这种毫无节制的溺爱的环境下长大,脾气变得暴戾,做事从不讲究后果,任性妄为,反正总有人会给自己收拾烂摊子,对所有一切事物毫无畏惧之心,将打人作为取乐,发泄自己暴戾的情绪。 不得不说,周游变成这个样子,周夫人负有很大一部分的责任。 没多久,激烈争吵停止,脚步声传来,两名警察怒不可遏地踹墙,可偏偏他们是执法人员,不能有太多过激的情绪,只能冲着陆争摆手,“你们先走先走,有什么事情我们会上门调查的。” “上门调查?为什么不把他关警察局里?你就这么放他走了,他跑了怎么办?你们去哪找人?” 那警察忍着怒火解释,“周夫人,事情还未调查清楚,更何况张斐还是未成年人,我们不能将人带去警局,等这件事彻底调查清楚之后,我们警察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彻底调查清楚?”周夫人不依不饶,“还要怎么调查清楚?我儿子躺床上伤成那样了还不够清楚?刚刚你们做的笔录难道不清楚?我儿子说了,就是这小崽子无故找他的麻烦,堵厕所里打他!” 警察似乎已经不是不想再听这话了,“这样吧,笔录我们也坐的差不多了,有了调查结果,我们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您好好照顾您儿子吧,我们先走了。” “欸!你们警察就这么敷衍我们纳税人的?你们知不知道?我老公一年纳多少税?养活了你们多少人?” 警察脸色不善:“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周夫人厉声道:“好,你们警察不作为,那我就去找学校!打了人还想读书?没这个道理!” 周夫人还想说话,手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警告的眼神瞪着几个警察,走到一侧摁了接听键。 “喂,老公,在第一医院!肋骨都断了你说严不严重?老公我和你说,这些警察一个个的都不干事,还想包庇凶手……你赶紧过来啊……我等你。” 趁着周夫人打电话的时间,几名警察带着陆争几人直接溜出了医院。 医院门口,陆争在一侧与警察说着什么,蒋妤搭着张斐的肩,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好了,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你不会有事的。” 张斐低声说:“嗯,我知道。” 蒋妤同样也怀揣着心事,听他这么一说,心情沉重在他肩头拍了拍。 陆争似乎已经和警察打好了招呼,聊了几句后,便光明正大将张斐带走了。 蒋妤看着准备上车的两人,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前和他们一起走时,陆争站在车边,说话了。 “蒋主播,不介意的话一起走吧,我有事想和蒋主播说。” 蒋妤顺其自然,“好。” 张斐蜷缩在后座,陆争替蒋妤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谢谢。” 陆争的车蒋妤不是第一次坐,只是距离上一次坐的时间太过久远,坐上副驾驶,蒋妤竟有些恍惚。 “蒋主播。” 蒋妤看着他,“嗯?” 陆争眼神在她座位那点了点,“安全带。” “哦……”蒋妤自己都为自己片刻的慌张而感到好笑。 都这么多年了,在陆争面前竟然还是这么慌手慌脚的模样。 陆争车技很好,也许是顾及车里有小孩和女人,车速开得很慢,稳稳当当。 张斐情绪低落,蒋妤有心事,陆争开车直视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内的气氛实在有些尴尬,蒋妤看向陆争,“你之前不是说,会带张斐离开这的吗?” 陆争没有正面回答蒋妤的话,而是通过后视镜看了张斐一眼,“张斐,你自己说。” 张斐抬头看了蒋妤一眼,而后又飞快将头垂下,闷声道:“我不想离开这。” “为什么?” “爷爷他身体不好,我走了,就没人照顾他了。” 张斐与爷爷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依张斐的性格,确实不会丢下自己爷爷不管不顾的。 “可是你继续待在这也无济于事,你也看到了,这件事情周夫人不会善罢甘休,”蒋妤看着他,说:“张斐,有些事情确实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知道的,我也不应该告诉你,但是我还是想你知道,这个社会,大部分是掌握在有权有势的人手里的。” 陆争也沉声道:“张斐,之前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你继续留在这,如果不能反抗自己如今的处境,最好是离开这,既然在这里得不到一个光明的未来,那就不要在这浪费时间,我想,你的父亲也不愿意继续看到你在这里受人欺负。” 蒋妤诧异望着陆争,“你……你告诉他了?” 陆争直视前方,“那天在病房,他没睡着。” 蒋妤登时明白了,她看着张斐,对这个自卑而敏感的男孩登时心生无数的怜悯。 “他们骂我爸爸……”张斐低着头哽咽道:“我不是故意打他的……” 张斐顿了顿,而后抬起头,满目愧疚望着陆争,“对不起陆叔叔,我不是故意麻烦你的,如果不是他骂我爸爸,我不会动手打他的。” 蒋妤看着张斐脸上的淤青,在医院时她也问过了医生有关张斐的伤势。 皮外伤,伤得不是太重。 这些伤在从前受欺负时是经常有的,从前的张斐能咬牙忍住,可现在的张斐,却不能。 在未知道真相之前,张斐对身边所有人对他父亲的谩骂而抬不起头来,因为他从亲人,邻居,同学甚至是老师那得知的父亲是个无恶不作的黑社会,他的父亲是个坏人,所以被人骂,是他活该。 所以他即使难过,却也无力改变,只能咬牙忍受着,忍受着流氓的儿子以及黑社会儿子的头衔。 他知道自己父亲做过的错事,所以他愿意为了自己的父亲而去赎罪。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他的父亲不是流氓,不是坏人,不是黑社会,而是一个堂堂正正,为了国家而牺牲的缉毒警察,是个英雄! 他的父亲的名字应该刻在英雄的墓碑上,被人称赞敬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出现在别人谩骂的嘴里。 他的父亲,是全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他不能再容忍有任何人在他面前诋毁他! 74.第 74 章 这是蒋妤第二次来张斐的家。 破旧的小区, 漆黑的楼道,简陋的房子,以及张斐年迈的爷爷。 老人家头发全白了,因为常年在外风吹日晒, 脸上皱纹痕迹深刻, 皮肤黝黑又粗糙,腰背被沉重的生活压得直不起腰来。 老人家一见着蒋妤, 笑得眼睛四周全是褶, 笑眯眯地招待她, “蒋主播来了, 快请进请进, ”说着, 忙收拾好沙发与茶几上的杂物,“我这……又乱又小的, 蒋主播你别介意,随便坐随便坐。” “陆争也来了?都快进来坐!” 好客的老人家将家里最好的茶叶以及舍不得吃的水果拿出来招待蒋妤,“蒋主播,别客气,吃!” 蒋妤看着张斐走进房间,就没再出来 “您别忙,坐下休息吧。” 老人家笑眼看了蒋妤好几眼, 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是不是张斐这小子发生什么事了?把蒋主播您也给招来了。” 蒋妤笑道:“您别客气, 叫我蒋妤就行, ”说着,迟疑了片刻,她看向张斐的房间,“今天之所以来您这的原因……我想还是让张斐自己说吧。” 老人家朝房间里高声道:“张斐,怎么回事?” 张斐从进门一直低着头,尽量不让爷爷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现在在房间听到了爷爷的声音,不得不走出来,沉默坐在沙发上。 爷爷也见着了他脸上的淤青,登时就急了,“这……这是怎么回事?你又和人打架了?” 张斐闷声点头,“嗯。” “你这孩子……”爷爷到底是心疼孙子的,叹了口气,去厨房拿了点药酒过来,“你这孩子,三天两头打架,身上这些伤不疼啊?” 佝偻的身子边说边在手心倒了些药酒,搓热了之后,捋起张斐的衣袖,揉在淤青的地方。 “待会爷爷给你煮个鸡蛋,敷敷脸。” 张斐嘶得一声倒吸了口凉气,眉心紧拧,显然是疼了。 “爷爷不用煮鸡蛋了,过两天就好了。” “你还嫌爷爷多管闲事是吧,你看你脸上那淤青,等它自己好得等到什么时候?”人老了就喜欢絮絮叨叨,老人家也不怪张斐,就是喜欢在耳边不停的念叨,“平时你在外边干些什么爷爷也管不了你,可是最近你这三天两头的受伤,你倒是和爷爷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斐低着头不说话。 老人家又望向了蒋妤,“蒋主播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 “我和别人打架了,”不等蒋妤说话,张斐抢先说道。 “打架?”老人家恨铁不成钢的在张斐手臂上打了一巴掌,“你这孩子,不好好学习,学人家打架干什么!” 张斐低声嘟嘟嚷嚷,“这不能怪我……” 老人家气恼地看着他,蒋妤在一侧看着,唯恐老人机发怒一巴掌打上去,可片刻后,老人家只是又倒了些药酒在手心,给孙子揉伤,“你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和想法了,爷爷老了,管不了你几年,你就浑吧!等爷爷眼睛一闭,也就不用替你烦心了!” 张斐气鼓鼓咬着牙,一句话也没说。 “成天就知道打架!长大了和你爸一样的没出息!” 老人家揉了手,掀起张斐的衣服,看到后背上的淤青,叹了口气,认命的给孙子揉伤,嘴上还是说个不停,“爷爷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和别人打架,你呢?啊?一次又一次的,不省心是吧!” 老人家气急了,在张斐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张斐低声叫了一声,双手攥拳忍不住反驳,“是他先打我的。” “打你的?你又给我扯谎!好好的,人家怎么就打你?” 张斐脸色憋的通红,一整天受的委屈也没自家爷爷三言两语说的令人伤心。 “下次再打架,你就别进这屋,别叫我爷爷了!” 蒋妤听这话实在言重了,劝道:“您别太怪他,这事,真怪不了他,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蒋主播,您别替这小崽子说话,我都门清着!三天两头和别人打架,又不是第一次了!” 张斐眼眶积蓄了不少的眼泪,死死地憋住。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学你爸……”老人家提到张斐的父亲,声音哽咽,“他啊……就是不听我的话,你要是也走上了你爸的老路,以后可怎么办!” 提到父亲,张斐憋了一天的情绪也控制不住了,直接站了起来,“我爸怎么了?我爸挺好的!您不要这么说他!” 猝不及防之下,老人家差点摔了,看着张斐,气得直喘气,“你……我就是不想你走你爸的老路!你看你这个样子!不好好学习,就学会了打架,现在还学会顶嘴了!” “我说的是事实。别人不了解爸爸,您还不了解吗?他是您儿子,他是个什么人您应该最清楚了!他的老路怎么了?以后,我也要向他一样,走他的路!” 老人家一把站起来,抓住张斐的手,气急了似得往门外拖,“好好好,你不听我的话,那你就别待在这!我老头子老了,也管不住你了,既然不学好,就别待在我面前,惹我心烦!” 张斐似乎是知道爷爷要把他赶出门,吓得慌了神,连连哀求,“爷爷……爷爷我错了,我再也不顶嘴了,您别赶我走!” “我没有你这样不听话的孙子!”老人家一把将张斐推出生锈的铁门外,正准备关门,张斐却死死扒住门口不走,泪眼蹒跚的眼中充满了哀求的神色,“爷爷,你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我张家……以后再也没你这样的孙子!既然你觉得你爸好,那你就去找你爸好了!” 蒋妤见着这情形,想要起身去劝,陆争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摁坐在沙发上,摇了摇头。 砰—— 门关了。 老人家气喘吁吁隔着门冲外面喊,“你给我走!我没有你这样不学好的孙子!” 门外敲门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张斐的哭声与哀求声透过这不隔音的铁门传了进来。 蒋妤实在是受不了,听着张斐绝望的哭声,心仿佛都揪了起来,起身将气喘吁吁的老人家扶坐在沙发上,竭力劝道:“您别这样,张斐虽然有错,但您这样……” 老人家坐在沙发上,颤颤巍巍将茶几上的一小瓶药酒盖上,又将药酒放置回原位。 门外张斐的哭声引来了邻居的围观,模糊不清的劝告声在门外响起,老人家却无动于衷。 过了许久,门外的声音这才渐渐弱了些,老人家站在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没看见张斐,这才回沙发前,猝不及防,跪倒在陆争面前。 陆争连忙将老人家扶起,“您这是干什么!” 老人家泪眼蹒跚,两只手被陆争扶着,坐在了沙发上,“陆争啊,算大叔求你的,把这孩子带走吧!” 蒋妤也吓了一跳,连忙扶着老人家,“大叔,您别着急,慢慢说!” 老人家泣不成声,手心紧紧抓着陆争的手臂颤抖着,绝望地祈求着陆争,“陆争啊,你之前说过,可以带张斐离开这,给他一个更好的教育,我请求你,现在你把他带走吧!” “我知道,张斐这孩子有事从来都不和我说,这些年经常带着一身的伤回来,那衣服啊,总像是从泥泞里滚过了似得,半夜的时候我经常看见他悄悄的一个人躲在厕所里洗校服,他还以为我不知道。” 老人家哽咽,“我知道,他在学校肯定受委屈受人欺负了,可是我一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肯说,我人老了,没用啊,没那个本事保护他,更何况我还只是个扫大街的,我一去学校,他们同学老师肯定更看不起他!” 说到这,老人家又紧抓着陆争的手,“他和他爸不一样,这孩子孝顺又善良,好好教,以后肯定能成大器,让他继续待在这,这孩子就毁了呀!” “您别担心,这次来,我就是和您商量这件事的,”陆争冷静望着老人家,低声道:“我也实话和您说,但是您别着急,张斐他这次和人打架,把人打进了医院,打伤的那个人的父母可能不会善罢甘休。” “打……打伤了?进了医院?”老人家老实忠厚了一辈子,待人和气,就没和人红过脸,更何况是和人打架,听得陆争这话,瞬间就急了,“那怎么办啊!那孩子在医院……那、那会不会告张斐啊?” 蒋妤安抚着老人家,说:“您放心,张斐未满十四岁,属于未成年人,这种过失国家不会太过苛责。” 老人家不明白为什么打伤了人还可以逍遥法外,“不会苛责……可是他这是打人了啊!” “对于未成年人,国家认为还没有形成正确的三观和行为能力,所以对于未成年人,国家主张教育为主,惩罚为辅,所以这件事您不用担心,只是……我看得出,张斐善良又孝顺,肯定是不愿意留您一个人生活的。” “是,他不愿意走……上次陆争过来的时候就说了,可是这孩子就是不愿意走!”老人家锤着自己的双腿,“你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我一个半截身体都入了土的老头子,就是个拖累,有什么不愿意走的!” “您别这么说,您这些年辛苦把张斐养大,张斐也是记在心里的,他就这么一走了之,岂不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人?” 老人家摇头,不住地说:“不行啊不行,这孩子必须得走啊,这街坊邻居的,当面不说,背面都在说他爸爸,我知道这孩子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难过的,还有学校里那些同学都看不起他……这……这么下去不行啊!” 说了两句,老人絮絮叨叨,喃喃自语,“不行,一定得让这孩子走啊,一定不能再留在这,一定得让他走啊。” 75.第 75 章 老人家刚才那一番举动是怎么回事, 蒋妤彻底是明白了。 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老人家只得用自己认为是最简单,也是最快的方式把自己孙子从这个充满了流言蜚语的地方推开。 正如老人家所说,邻居对张斐的父亲充满了偏见, 同学对张斐指指点点, 在这么一个环境里,张斐是得不到好的教育的。 只有到一个不认识他的地方, 才能真正的, 好好的生活下去。 蒋妤明白老人家的苦心, 但那样的言语伤害一个孩子, 蒋妤实在觉得不妥当, “您刚才实在没必要那么对他, 咱们可以好好和他说。” 老人家摇头,“没用的……那孩子认死理, 之前我和他磨破了嘴皮子,他一星半点都没听进去,我就是想啊,让他赶紧离开这,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舍不得的,能吃能睡, 根本就用不着别人照顾。” 说着, 他又看向了陆争, “陆争啊, 你说你是我儿子的朋友,我那个儿子啊,我自己知道,从小虽然皮,可是心底是好的,那些年他虽然做了不少错事,可是我这个当爸爸的知道,他不是个坏人,我也知道,你这次来,肯定是有事瞒着我,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我那儿子,到底去哪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考虑到身体问题,陆争一直没将张斐父亲的真相告诉他,现如今被老人家当面问起,陆争犹豫了。 “你就告诉我,我那儿子,是不是个坏人吧。” 陆争沉默片刻,坚定摇头,一字一句,说:“您儿子,不是坏人。” 听到这,老人家心满意足松了口气,他双手扶着膝盖,缓缓起身,“我知道,我就知道,我儿子绝对不会是那种坏人的。” 说完,泪如雨下。 蒋妤心里极不好受,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下不得。 老人家看了眼斑驳墙壁上挂着的老壁钟,“晚了晚了,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陆争啊,你答应我,一定把张斐带走。” 陆争眼神坚定望着他,信誓旦旦保证,“您放心,我答应您!” 老人家欣慰点点头,而后又忍不住自言自语,“走走走,走了就好,我这个老头子有啥好眷顾的。” 蒋妤沉默地跟在陆争身后,离开了这个狭窄而简陋的房子。 可刚跨出大门,楼梯口一个身影急急往下走,陆争眼尖,一眼瞧见了,匆匆下楼去追。 那个身影,像极了张斐的。 蒋妤也跟在陆争身后往楼下追去,刚到一楼,就看到陆争拽着张斐的胳膊拉到角落里。 “跑什么!” 张斐眼眶通红,咬牙哽咽道:“我……我没跑。” “没跑刚才喊你你听不见?”陆争怒斥他,“刚才你爷爷的话都听到了?”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而张斐刚才应该是没走的,在门外,老人家说的那番话,肯定是听见了的。 张斐咬着下唇,艰难点头。 陆争沉声,“既然你听见了,应该知道你爷爷的苦心!” 张斐将头偏过去,倔强不说话。 蒋妤走过来,眉心紧拧,手搭在张斐的肩头,“张斐,听你爷爷的,离开这。” “可是……可是爷爷他怎么办?”张斐垂着头,倔强用手背擦眼眶里落下来的眼泪,“爷爷他年纪大了,留他一个人怎么办?我在的话,还能给他做饭洗衣服跑腿,我走了,他一个人发生点意外怎么办?” 蒋妤看着这个善良的男孩,身上还散发着药酒的气味,“你别担心,你爷爷确实年纪大了,环卫工人那种工作肯定不能做了,这样吧,我过两天联系一家养老中心,将你爷爷送到养老中心去生活,在那儿,你爷爷能得到专人的照顾,而且那也有很多老人,你爷爷肯定不会寂寞,你有空就去养老中心看看他,好吗?” 现如今,不少老人晚年不能自己照顾自己,晚景凄凉,送到养老院,是个不错的选择。 张斐仍然有所顾忌,一时之间,没有答应蒋妤的这个方法。 陆争凝眉,说一不二,沉声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张斐,这一次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跟我走!” 张斐有心想说什么,可双唇啜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蒋主播,今天辛苦你了,不过我还是最初的那个意见,希望你不要以报道校园暴力事件为由,公开或者透露有关张斐的任何讯息。” 蒋妤点点头,“我明白,我会好好思考这期节目怎么做的,你不用担心。”说到这,蒋妤不由得笑道:“如果你真的放心不下,节目直播那天,欢迎你到《真相周刊》节目组监督。” 陆争顺势应下了蒋妤这看似开玩笑的话,“既然蒋主播邀请,那么节目当天我一定到。” 听了这话,蒋妤楞了片刻,转而不可置信看着他。 陆争眨巴眼睛,对刚才自己的话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还反问道:“蒋主播,有什么问题吗?” 蒋妤摇头笑道:“没问题,节目当天我在节目组等你。” “好的。”说完,陆争打开车门,邀请蒋妤上车,“我送蒋主播去星光电视台。” 天边余晖只余一抹微弱橘色,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蒋妤顺势上了车,一路上,三人都安静得很,张斐坐在后座里,沉默地看着车窗外。 还是未成年的年纪,面容清秀,五官还未曾长开,车窗外金黄的路灯偶尔照在他侧脸上,将他五官印得越发的柔和。 蒋妤倏然有了兴趣想了解张斐的父亲,想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没过多久,星光园到了。 蒋妤解下安全带,下车,陆争也随之下车,犹豫并踌躇地走到蒋妤身边,迟疑着说:“刚才……刚才那番话,我不是不相信你。” 蒋妤笑道:“没关系,你来了也好,替我这期节目把把关,毕竟……”蒋妤看了车后座里的张斐一眼,“张斐他爸爸保护了他这么长时间,我不想因为我一期节目而让张斐的父亲这么多年的隐瞒而功亏一篑。” 陆争看着她,点点头,“蒋主播,谢谢你。” “我应该的,”蒋妤心里一直惦记着张斐父亲的事,现在在陆争面前,沉默片刻后,还是提了出来,“张斐他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争警惕看着她,“怎么?你想做一期节目?” 蒋妤登时被他气笑了,扬眉笑着怒斥道:“说什么?!我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 前世陆争想和自己见个面,都偷偷摸摸像是打游击似得,关于缉毒警的隐私保护,蒋妤有着深刻的体会,怎么会这么不知轻重? 陆争也是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是我太紧张了。” 蒋妤白了他一眼,而后沉声道:“我是想知道,这样一位忍辱负重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争眼神凝聚于蒋妤脸上,一瞬不瞬,却又什么话也没说,心底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片刻,陆争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钱包,从钱包隐蔽的地方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蒋妤接过,半手掌大小的照片上,两穿着迷彩服的男人勾肩搭背,其中一人是陆争,只是照片上的陆争还很年轻,眉目也远没有如今的凌厉,双唇轻勾,神色轻松看着镜头。 而陆争身边那个男人,嘴角勾起,笑得张扬,嚣张跋扈的劲从照片里扑面而来。 “这是……” “张斐的父亲。” 蒋妤仔细看那个男人,从那男人的五官,依稀看到了张斐的影子。 “当年,其实上头选派去当卧底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可是我家里不同意,所以这个任务才交到了他的手上,”陆争望着车内,目光坚定不移,“他的儿子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父亲,我也会照顾到底,这些,都是我欠他的!” 关于这些,上辈子蒋妤从来不曾听他提起过。 曾经过往太艰难了,也就没必要说出来让别人唏嘘。 陆争摇头失笑,“不说了,今天就到这,我先走了。” 蒋妤将照片还给他,下意识说了句,“开车小心。” 陆争转身之余诧异回头看她一眼,疑惑看了蒋妤一眼,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开车小心这几个字,是蒋妤曾时常与陆争说的。 上辈子说顺其自然,这辈子说,就显得有些……奇怪。 以后还是得多克制自己,等这次节目完成之后,最好是离陆争远远的,越远越好。 偌大的广场上灯光四射,这个时间点距离下班已经很久了,正准备回节目组加班的蒋妤一转身,就瞧见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的许薄苏。 76.第 76 章 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平线, 许薄苏修长的轮廓在黑暗中无比的模糊,就在整个星光园在陷入黑暗的瞬间,灯光全亮。 一束探灯绕着星光园的广场来回的扫视,空气中飞舞着的细小的灰尘, 像是剪碎的金箔, 在这强烈灯光下飞舞着,无所遁形。 许薄苏逆着光, 身前是被拉长的影子, 看不清他的样子, 站在那, 静静望着蒋妤。 蒋妤凝眉, 抬脚想进星光园, 许薄苏也朝她走来。 两人离得近了,蒋妤这才发现许薄苏面带不善, 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阴翳,眉心紧皱,隐隐夹着不耐的意味。 蒋妤自觉与他无话可说,在这遇见,擦肩而过是最好的结果。 可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许薄苏说话了。 “一天不在节目组,去哪了?” 按理而言, 许薄苏身为星光台的副台长, 管理着整个新闻中心, 身为她的顶头上司, 在上班时间,确实有这个询问她一天踪迹的权力。 蒋妤脸上毫无半点不悦,回复着许薄苏的问话,“采访。” 她是真的毫无芥蒂,纯粹将许薄苏当成一个普通的上司对待。 和领导说话,自然要毕恭毕敬,以及,事无巨细。 “这期的节目内容我打算以校园暴力为主题,之前网络上流传的视频,其中被施暴的就是怀南中学初三的一名学生,今天去了医院以及这名被施暴者的家里,了解了他的家庭情况。”蒋妤顿了顿,看着许薄苏越发阴沉的脸色,笑问道:“今天一天的行程就是这样。” “采访?”许薄苏转身看着她,“什么时候采访可以连个摄影都不带了?” 今天走的太急,蒋妤也没喊陈轲,一个记者,以及一名摄像,才能构成一个采访。 只她一个记者,却打着采访的口号,着实不对。 “我……只是粗略的了解一下而已,毕竟校园暴力事件涉及到的都是一群未成年人群体,而国家对于未成年人的保护……” “蒋主播,”许薄苏淡淡打断蒋妤的话,“工作时间,还是全力投身于工作中的比较好,以及工作时间去哪,最好还是向领导报备。” 蒋妤点头,“我下次注意,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蒋妤笑着转身,转身的瞬间,脸上的笑意敛去。 而蒋妤能感觉到,许薄苏的目光一直在身后紧紧盯着自己,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像是被野虎猛兽盯上了,令她十分难受。 星光园的大楼下,蒋妤一眼便看到了许薄苏的车停在那。 堂堂一个副台长,车坏了?大楼距广场这么远的距离,专门过去指责她无故外出的问题说两句? 是他许副台长最近太闲了? 车辆缓缓开动,蒋妤看到许薄苏的座驾开到了站在广场路边的许薄苏面前,蒋妤遥遥望着路灯下的那个身影,坐进了车内。 今天这种单方面的,找小麻烦的情况,蒋妤还能忍,毕竟今天她个人无故外出,没有请示也没有请假,到底是违反了星光台的规章制度,只要许薄苏能秉持着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她就不怕他找自己的麻烦。 而刚跨进演播大楼,一楼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上期的《法政时刻》的节目,是林欢初主持的。 正如蒋妤与林欢初说的一致,林欢初刚将主播轮换的节目改革的建议提交至林主任,不过一日,林主任便欣然同意了。 《法政时刻》节目组的人都是老人了,大多是蒋妤创立节目初期而亲自选拔的员工,蒋妤虽然不再回节目组,但对于节目组员工的实力心里有底,节目改革文件下达的当天,蒋妤将一批名单传给了林欢初。 那是《法政时刻》节目组的人员名单,既然改革,那不如就改个彻底,节目主播轮播制,节目组员工也分两拨,两名主持人各带一队,对于各自的主题与节目制作互不干扰,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然则林欢初也不负蒋妤所望,节目改革的半月后,以车祸伤者的角度,痛斥了高架桥上车祸当事人家属对于启程集团的控诉。 林欢初在节目中表现的内容,与她上交的节目单内容,有明显不符之处,而林欢初却坚持节目进行中主持人有随机应变行为,反驳了林主任对其的指责。 当然,《法政时刻》不是以直播的形式播出,而是以录播的形式,以致于这期节目被林主任扣下了半个月。 在启程集团与电视台沟通的这半个月里,林主任这才不得不将这期节目放了出来。 蒋妤看着视频中林欢初从容不迫的态度,以及在询问专业律师团时尊重态度,她确实看到了林欢初身上身为一名新闻工作者该有的品质。 星光电视台内部人员复杂,想出头的员工从来不再少数,而对于林欢初这种坦坦荡荡,毫不掩饰自己野心,又能虚心求教的女人,蒋妤并不觉得反感。 蒋妤在等电梯时看了一小会视频,今天《法政时刻》播出之后的反响,她也还没来得及去看,不过,通过现场观众的反应来看,想必,网上观众的反应,该是更加激烈才是。 人们想看到的是真相,而不是某人编造,刻意露出半边让你看到的所谓的真相。 也没有哪个人愿意被人当枪使,当傻子糊弄。 让大众看到最确切的真相,是每个新闻工作者应该做的。 可蒋嫣,却违背了身为新闻工作者最基本的操守。 大浪淘沙之下,这样的人,注定会被这个行业所淘汰,被观众所摈弃,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蒋妤回到《真相周刊》节目组,最近节目组员工热情高涨,几期节目之后,节目组员工在节目制作过程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他们所有付出的努力都有着看得见的回报,这也是这个点了,节目组还灯火通明的原因之一。 “蒋妤姐,你回来了?今天有什么什么收获?” 蒋妤看着节目组内忙碌的员工,笑道:“今天,怎么没听你们说些八卦?” 以往蒋妤悄无声息进组,总能听见些节目组员工交头接耳聊着些乱七八糟的新闻轶事。 “蒋妤姐,我们认真工作……” “咱们可是新闻工作者,每天应该多多关注些实事内容,我可没说禁止你们在办公室聊这些。” 陶蓁蓁拿起手机,笑道:“蒋妤姐,你别说,今天还真有!” 蒋妤看向陶蓁蓁的手机,上面的内容是关于半个月前,蒋嫣在节目中报道过的车祸。 “蒋妤姐,你肯定想不到吧,半个月前,《法政时刻》的蒋嫣蒋主播报道了这期节目,全程所有责任全数推到了汽车开发商的头上,当时的我还被蒋嫣误导,骂了两句启程集团,可是你猜怎么着?今天《法政时刻》的林主播针对此事又进行了一次节目报道,原来啊,当初那个高架桥上的车祸,是由于肇事者驾驶之前服用了安眠药物导致的,连警方都出面证明了这事,肇事者家属竟然还向启程集团提出了三百万的赔偿,天,哪来的脸啊!” 距离今天的《法政时刻》播出时间不过三小时不到,网上已经有了不少热议。 不少网友针对这两次的节目报道做出了对比,在证据确凿之下,林欢初的生硬的节目,比之蒋嫣煽情的节目更具有可信度,不少人在网上公开表示对蒋嫣的失望,当然,对于肇事者家属贪婪的行为,也进行了无情的唾弃。 “蒋妤姐,你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吧,林主任自节目播出之后就进了台长,到现在两小时了还没出来,前段时间咱们台里不是有了人员变动吗?大家都猜测,林主任这位置,可能得挪挪了。” 蒋妤将手机上可观的评论看完,听见陶蓁蓁这话,凝眉问道:“人员变动?” “两年一度,今年台长提前了,您不知道吗?” 蒋妤还真不知道这事。 这段时间因为校园暴力的问题她跑了好几个相关单位,每天忙得吃饭的时间都顾不上,也就没注意到这些调整的政策。 “人员变动……” 人员变动是台里两年一度的大事,提拔还是挪位,看上去是听取台里人意见,但谁又看不出,这最终的意见,还是攥在台长手里的。 林欢初这期节目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追究起责任来,林主任身为新闻中心的主任,自然难辞其咎。 可他又是许薄苏的心腹,会不会挪位,还真的不好说。 “还有一件事!”陶蓁蓁神秘的将一张名单递到了蒋妤面前,“当当当当!蒋妤姐,恭喜你!入围金话筒奖了!” 77.第 77 章 金话筒奖, 对于每个主持人而言,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其奖项的意义,相当于诺贝尔奖于科学家的意义。 上辈子蒋妤急流勇退,到死也没拿到这个象征着主持人荣耀的金话筒奖, 那是她最遗憾的事情。 这辈子不过几期节目, 便轻而易举拿到了金话筒奖的推荐名额,实在是意外之喜。 蒋妤看着名单上其他的候选人, 心里明白自己在新闻行业工作年限不够, 和台里那些一二十年位居主持一线的资深主持人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 星光台论资排辈, 资历是很重要的存在, 她在星光台工作的时间不过五年, 这么短的年限, 根本不够看! 她能得到这个候选名单,想来也是因为她创立了两期王牌节目的原因吧。 蒋妤看着名单上自己的名字, 若是她记得没错,上辈子蒋嫣是在她死前拿到金话筒奖,还是许薄苏亲自颁奖,颁奖台上便直接公布了两人的关系。 到底,心有芥蒂。 “台里……怎么把我报上去了?” “蒋妤姐,你一个人,创办了《法政时刻》和《真相周刊》, 两档王牌节目!你报你报谁呀?” 蒋妤笑着将名单递还给陶蓁蓁, “行了, 这件事我知道了, 好好工作吧。” 陶蓁蓁追着蒋妤的脸色看,“蒋妤姐,你怎么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蒋妤无奈看了她一眼,“只是一个候选名单而已,等我真正拿到金话筒奖的那天,我再高兴也还来得及。” 陶蓁蓁哦了一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蒋妤推开办公室的门,打开了电脑,今天所有的时事新闻在网页上展示,蒋妤一一翻看,大部分的新闻针对的是林欢初这期节目的内容做出的报道。 而不少新闻评论遍布对蒋嫣的斥责,指责她身为新闻媒体人,却不为民众报道真相,为所谓的收视率来蒙骗大众。 时隔一个多月的高架桥车祸事件,还能有这么铺天盖地的报道,对蒋嫣是毫不留情的抨击,这其中,启程集团怕是没少推波助澜。 不过也怪不得启程集团,因为一期节目,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股票一跌再跌,启程集团遭受到的损失和信誉难以估计。 当然,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蒋妤的节目信誉也受到了一定冲击,毕竟每期节目播出时,屏幕底下的赞助商大名格外显眼。 娱乐圈中明星代言的品牌出现问题,明星都会受到相应的波及,更何况那期节目,可是蒋嫣处心积虑的报道,背后的推波助澜自然是必须。 可蒋妤醉心节目,面对网上风言风语的言论,一概置之不理。 厚积薄发,直到今日。 网友纷纷表示,蒋妤可真是沉得住啊! 看完今日新闻,蒋妤这才将网页关了,陶蓁蓁从外敲门,将今日节目组员工采访得到的资料交到了蒋妤办公桌上。 “蒋妤姐,这是邢正文律师的采访,刑律师说,这期校园暴力的话题如果需要他上节目协助的话,义不容辞。” “这是怀南中学某些学生的采访,大部分是这件事的知情人。” “这是淮南中学老师的采访,这名老师也说,如果需要她上节目的话,可以随时和她联系。” “还有,这是我们查到的近年来有关校园暴力发生的事件,都在这里。” 蒋妤一一翻过陶蓁蓁交上来的资料,略翻了翻,随后抬头对她说:“蓁蓁,这期节目,我们不以校园暴力为主题了。” 陶蓁蓁瞪大了眼睛,很是震惊,疑惑不解,“不做了?”她指着桌上这些资料,“可是咱们节目组为了这个选题,忙活了大半个月呢。” 蒋妤从容笑道:“虽然不做校园暴力的选题,但是,我们可以以未成年人保护法为选题,做一起节目。” “未成年人保护法?” “其实,校园暴力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在于未成年人保护法上,法律条例我们无权置喙,但是对于社会现实,我们有权报道。”蒋妤将电脑网页上的新闻指给她看,上面的内容是前段时间发生的一起未成年人伤害事件,十二岁的孩子将一名一两岁岁从七楼扔下,幸亏有大树悬挂,孩子送去了医院急救。 而那名十二岁的孩子家属以孩子还小为由,拒绝让孩子出面道歉,说好会承担孩子的医药费,却在一星期后连夜搬家,不知去处。 十二岁的孩子还未成年,所以不用承认任何的法律责任,就连媒体,也不得透露与公布那孩子的任何信息。 “这……” 蒋妤说:“性质都一样,只是未成年人保护法涵盖的范围比校园暴力更为广泛,我们可以用校园暴力作为一个重要分支,但不能把校园暴力作为唯一主体。” 一颗大树在贫瘠的土地上引人注目,但在茂密的森林中,却不会过分显眼。 这或许是保护张斐,最好的方式。 “这些内容保留,只是咱们接下来的调查任务要往未成年人保护法的方向靠近,不能仅仅只局限于一个校园暴力。” 陶蓁蓁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和他们去说。” “不,”蒋妤起身,“召集全组人员开会,会上我亲自说。” 陶蓁蓁点头,“好的,我现在就去通知。”说完,抱着资料推开了办公室门。 这期节目已经拖延了大半个月,付出的精力越多,调查越深入,节目组工作人员便迫切的想要看到成果。 而此刻,台长办公室里,满头大汗的林主任在台长对面,坐立不安。 他面前电视放着的,正是今天林欢初主持的这期节目,自林主任进台长办公室后,这期短短四十分钟的节目,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了,而这整个过程,蒋台长一句话也没说。 “以上是《法政时刻》的全部内容,我是主持人林欢初,我们下期再见。” 结束语从电视里传来,林主任摸了一把头上的汗,转头忐忑不安看着蒋台长。 “台……台长,看完了。” 蒋台长从一堆文件中抬头,身居高位,眼神早已让人捉摸不透,只与平时差不多的语气,冷冷说了句,“不知道林主任对这期节目有何感想?” 林欢初这期节目播出后,林主任便被请进了台长办公室,对于现如今网上的评论一概不知一概不晓,但他也不是愚蠢的人,台长能让他在办公室内将这期节目连看三遍,显然是不满意的。 至于是对节目本身不满意,还是对节目内容不满意,林主任拿捏不定。 “这……蒋台长,这期节目,我认真看了三遍,对于林主播的职业素养与专业,我个人还是比较认同的,”林主任看了蒋台长一眼,见蒋台长面上无虞,揣测继续说道:“至于这期节目的内容,我个人觉得,还是有失偏驳。” “有失偏驳?”蒋台长淡淡说道:“继续说。” “林主播这期的内容,其实半个月前,我已经说过一次,不许播,毕竟她的节目单上的内容,与节目中实际展示的内容不符,更何况,早在不久之前,蒋嫣针对此次事件已经做过一期的节目,一个内容,两期节目,两个主持人报道,这……观众还以为,咱们台里节目组搞分裂呢!” 蒋台长不咸不淡,“你的意思是说,一个事件,报道两次就是错?” “也……也不能一概而论。” 蒋台长对他没了多少耐心,“林主任,不如拿出手机看看现在网上的评论再和我说吧!” 林主任疑惑着拿出手机,关于这则节目的报道铺天盖地而来。林主任只翻看了几篇关于这新闻的长篇大论,便骇然失色,白着脸,颤抖着手关了手机。 “这……”林主任难以置信看着蒋台长,“台长,我……我真的没想到这件事的真相是这样的!” 蒋台长从办公桌后起身,将一叠资料怒甩到林主任身上,“新闻事实你看不到!警方通报你看不到!启程集团的交涉你也看不到!你唯独就看到了几个家属的眼泪是吗!” “不不不,蒋台长,我真的不知道,这段时间忙的事情太多了,这样一个小节目的选题,我实在是没注意。” “没注意?没注意你还能扣下这期节目半个月不播?”蒋台长沉沉望着他,“林主任,你这个新闻中心的主任当得可真的好啊!” 林主任脸色煞白,后背冷汗津津,西装下的衬衫,已然被汗湿。 “这两年我没管,那是因为我信任你,可是林主任,你也要想想,你的领导,可不止许薄苏一个人。”蒋台长冷冷望着他,鬓角发白,却无损他这么多年台长威严气势,“既然林主任当不好这个新闻中心的主任,那这两年一度的人员变动,林主任还是退位让贤的比较好。” 78.第 78 章 星光台最近动静不小, 先是备受蒋台长看重的许薄苏接连在会议上被训斥,毫不留情。 明眼人都看得出,蒋台长对于自己一手提拔的许副台长,颇有微词。 新闻中心的林主任自然也是知道的。 星光台不仅论资排辈, 而且拉帮结派。 作为被许薄苏一手提拔的主任, 林主任站哪一派一目了然。 只是最近许薄苏接连被台长训斥,这让站队的林主任起了些犹豫的心思。 许薄苏若是倒台, 他这个新闻中心主任的位置, 只怕也坐不稳了。 而现在, 蒋台长在自己面前, 公然提出, 让自己退位让贤! “台长!这……这这件事确实是我的疏忽, 可是自我担任新闻中心主任以来,我自问, 做事兢兢业业,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因为这么一件小过错,让我引咎辞职,蒋台长,我不能接受!” 蒋台长眼皮一掀,驭下威严显露无疑, “既然林主任无法接受, 那么两年一度的人员变动的议程上, 投票表决, 林主任今天请回吧。” 林主任看着蒋台长面无表情的脸色,心一沉,知道这事怕是无力回天了。 台长办公室的门响起,田秘书去开门,见到门外的人微楞片刻,而后向蒋台长说道:“台长,是蒋嫣蒋主播来了。” 蒋嫣站在办公室门外,朝着蒋台长方向微笑。 也许是因为林主任的事而迁怒,蒋台长面对蒋嫣,也没多少好脸色,只是对林主任冷冷说:“林主任先回吧。” 在蒋嫣面前,林主任也不好再多说,只好藏着脸色焦灼,离开了台长办公室。 蒋嫣进门前对田秘书礼貌微笑示意。 田秘书在蒋台长身边多年,是老人了,也是心腹,可以说,田秘书陪伴在蒋台长身边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多。 对待这样的一个人,蒋嫣自然要以礼相待。 “怎么过来了?” 蒋嫣垂首站在蒋台长面前,没有从前在家的放肆,只是拘谨看着蒋台长,低声道:“爸,对不起。” 蒋台长置若罔闻。 从未有过的冷淡。 田秘书笑了笑,过来沙发这边收拾散乱四周的资料,“台长,您看您中午也没吃多少东西,要不给您定个餐厅?您和蒋嫣小姐有什么事,边吃边聊?” “不用,”他抬头看向蒋嫣,“什么事说吧。” 蒋嫣咬着下唇,面对蒋台长如此不近人情的话,眼周红了一圈,“这次节目事故,主要责任在我,任何的处罚,我都愿意接受。” “主要责任在你?”蒋台长沉眉望着蒋嫣,也许是身居高位已久,看人带着审视意味时,总给人压迫感,“那你说说,你主要负有什么责任?” 蒋嫣没敢抬头直视蒋台长,直视低头低声说道:“这次节目,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在节目之前没有进行彻底的调查,没有查明真相,我违背了一名新闻工作者该尽的责任,而且,在节目中,刻意以感情为主,误导观众,没有看清真相,让启程集团蒙受骂名和损失,这都是我该负的责任。” 蒋台长微微点头,眉目之间虽然布满皱纹,眼皮松弛,但眼底锐利却不减当年,“你还是不知道你应该为什么负责。” 蒋嫣不解,“爸,我知道。” “你不知道!”蒋台长沉声道:“你最应该的,是为自己的野心负责!” 谁没有野心? 在这偌大的星光台,为了上位尔虞我诈,同事之间为了竞争,什么手段都有。 这不比一般职场,想要出头,光努力,光优秀,还不够。 “而你的能力,却撑不起你的野心!”蒋台长一锤定音。 蒋嫣并不服气。 “爸,我承认,这些年我确实做得不够好,可是我扪心自问,这些年听你的吩咐,在星光台我从未提过我和您的关系,从记者一步一步爬上主播台,稳住《法政时刻》的收视率,我的能力,并不比蒋妤姐的要差。” 蒋嫣从小就知道,蒋家有两个女儿,对比是免不了的。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她面前和蒋妤比较,蒋妤比她多一分,就会有人说,要向姐姐学习。 蒋妤比她多会一门才艺,就会有人说,要和姐姐一样努力。 蒋妤总是比她更胜一筹,她一直都知道。 她不服气,凭什么都是蒋家的女儿,她总是处处弱她一头? 从蒋妤独自一人飞往国外的那天起,她就发誓,蒋妤回来的那天,她一定要比她好,比她优秀,比她得到的更多。 蒋台长一瞬不瞬望着她,从蒋嫣的目光里,他看到了野心,隐忍,与不屑。 她是真的自信,从内心里相信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劲。 而这种由内而外散发自信的人,若是处处差强人意,会将一切的不平衡,归咎于不公平的现实。 这样的人,心思很容易歪。 蒋台长淡淡说道:“你从来不肯正视自己。” “不是我不肯正视自己,是您不肯正视我!”蒋嫣说:“我承认,这次节目事件我确实有了私心,可我从来没想过拿这件事伤害蒋妤姐,我也是您的女儿,这么多年,您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我也想来星光台工作,可是您不让我来,反而蒋妤姐说要来,您二话不说安排她去了陈文洲手下,您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尽心?” “你不适合新闻这个职业。” “我适合!”蒋嫣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她大声对蒋台长说:“您看到《法政时刻》的收视率了吗?一直以来,它几乎是完美的!整个星光电视台,除了我,没有谁能保持一档节目收视率三年高居不下,收视率的事实摆在眼前,您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我的能力?还是说您打心底里觉得,蒋妤姐才是最好的,无论我怎么追,都追不上,比不了,是吗?” “蒋嫣小姐,坐下说吧。”田秘书适时提醒了蒋嫣的失态。 蒋嫣听到田秘书的提醒,这才缓过神来,这么多年不曾情绪激动过,一时之间昏了头,在蒋台长面前不知轻重。 看蒋台长面色沉着,蒋嫣登时也慌了,今天是在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把这件事变得更糟。 “爸……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蒋台长微微合眼,“我知道。”他叹了口气,“这次节目事故,你停职,节目组参与这期节目制作的,全部开除。” “开除?”蒋嫣惊声道:“爸,您不能这样!您把他们开除,您让我以后在星光台还怎么工作?” “发生这么大的事,你难道还想你那些参与节目制作的人员继续留下来工作?蒋嫣啊,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蒋台长恨铁不成钢看着她,怒斥她,“不是启程集团对你们节目的起诉,也不是你节目观众的流失,更不是你节目的信誉度,而是事关星光台的名声与民众信任度!” “你认为只是一个节目的影响?那是因为你从来不把星光台放在心上!” 蒋嫣脸色苍白,浑身难以抑制的轻微颤抖。 “我说过,你不适合当从事新闻行业,是因为你争强好胜的心太重,你眼里除了赢和实质性的胜利成果,你看不到其他,你不具备一名新闻工作者该有的坚持与信念!” 蒋嫣摇头,“爸,不是的,我争强好胜不全是想赢,我只是想证明,您对我的观点和看法,是错的。” 蒋台长显然不想再与蒋嫣多说,“你现在根本就听不进去,你先回去,回去自己好好想想,暂时停职,至于复职的事情……”蒋台长顿了顿,“以后再议。” 以后再议,就是将时间无限拉长。 有如今一番对蒋嫣痛斥的言论,蒋嫣不认为自己短时间内还能回到星光台工作。 人走茶凉,蒋妤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她绝对不能就这么离开主播台的位置。 《法政时刻》是她的,决不能落到林欢初手里。 “田秘书,替我送她出去。” 田秘书点头,请蒋嫣离开。 蒋嫣不忿,还想再多说几句,蒋台长却已经靠在沙发上,闭眼小憩,权衡利弊,也知道台长办公室不会是个好的谈话地点,无奈之下只好跟随田秘书离开。 门外,蒋嫣回头看着田秘书,将一张卡递到了田秘书手里,“田秘书,这么多年,多谢你照顾爸爸。” 田秘书手里塞了一张卡,心照不宣收下,面上无虞笑了笑,“都是我应该做的,蒋主播今天之后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这事,其实台长这样做,实在是因为这事闹的太大了。” 蒋嫣低声道:“我明白,只是我停职的事情……” 田秘书叹了口气,“蒋主播,这件事你还得再等等,两年一度的人员变动提前,不少人正盯着,您这事只怕是不好行动。” 蒋嫣何尝不知道。 她这个位置,原本就如履薄冰,若不是因为这些年的收视率,早就被人拉下来了。 “但是,爸那里,还得多靠田秘书提携。” “蒋主播客气了,我只是个秘书,该提醒的,一定提醒,时间不早了,台长那我还有工作没完,蒋主播路上小心。” 蒋嫣笑着点头,踩着高跟鞋,稳稳离开楼层。 田秘书手中攥紧了银行、卡,看着蒋嫣背影笑了笑,转身回了台长办公室。 79.第 79 章 田秘书回到台长办公室, 将刚才蒋嫣塞给他的银行、卡交到了蒋台长面前。 蒋台长看着那张银行、卡,沉默了许久。 他沉默的将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取下,疲惫揉着眼角眉心,卸去台长身份后, 只是个精力透支后疲惫不堪的普通老人家, “你说,这孩子, 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蒋台长语气十分不解, 在他的印象里, 蒋嫣一直以来, 要比蒋妤让他放心得多。 从小就懂事听话, 学习优异, 一直以来,从未让他操过心。 可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蒋嫣那争强好胜的性子越发的倔强,凡事得争个高低。之前是觉得小孩子争强好胜没什么大不了,谁不喜欢赢?没人喜欢落在后头。 可越来越大,这争强好胜的心就变味了。 凭自己的努力争强好胜,蒋台长欣赏赞扬,可不择手段的争强好胜…… 蒋台长合眼,微微摇头, 看不上。 田秘书笑道:“您也不必这么担心, 蒋嫣小姐大了, 有自己的想法, 这孩子的路还是得靠她自己去走,如果您实在是担心,不如找个机会,好好和她谈谈。” “谈?”蒋台长摇头冷笑,“我不是没找她谈过,可是结果呢?她还是特立独行,认死理!” 田秘书适时不说话了。 蒋台长将目光看向银行、卡上,眼神晦暗不明,“到底不同,我年纪也大了,哪还有那么多时间去管她,你说的没错,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哪还会听我这个老头子的话?她今天能给你塞银行、卡,保不准明天还能干出什么事来,更何况,这些年,她以为我不知道,在星光台左右逢源……”蒋台长叹了口气,“这件事就这样吧,这次两年一度的人员变动,星光台高层至少换一半,我这个位置,也得退位让贤。” 两年一度的人员变动提前,不是什么好预兆。 最近一段时间上头对星光台略有微词,大小会上曾明里暗里敲打了蒋台长多次,这次会议趁机提前,不少人只怕是自身难保。 田秘书笑道:“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您也不必过分担心。” 蒋台长叹息道:“前两天谈过了,台长之位上头自然有人空降,空降的那人……蒋嫣的停职,只怕没那么简单了。”蒋台长顿了顿,“台长的位置,我原本是属意许薄苏,可是许薄苏这人,能力虽有,但心思始终不正,他就算了。” 田秘书凝眉,“上头已经决定好了?那您呢?” 蒋台长并未言说,只是手指朝上指了指,田秘书登时明白,秘而不宣笑了笑,“恭喜您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后怎么样,还得往后看,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田秘书给蒋台长倒了杯茶,“您说的极是。” *** 无论星光台的人事变动在台里传的如何得沸沸扬扬,但对于一直忙碌下期节目的蒋妤而言,半点也不曾关心。 现在离起初选定校园暴力选题的时间过去大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以来,《真相周刊》节目组先后制作了以‘整容失败’以及‘老人赡养’为主题的两期节目,节目反响不瘟不火,收视率还算平稳。 只是未成年人保护法这个选题,是蒋妤最为关注也是花费时间精力最多的选题,眼看着下期节目时间即将到来,如果还不能将节目确定下来,只怕这个选题,又得再推迟一周。 蒋妤不愿意将这选题一拖再拖,开会确定节目选题后,带着节目组几名员工来到怀南中学校门口,随机采访几名学生,作为最后的节目素材。 下午五六点正值学生放假的时候,初中部以及高中部大批的学生从校园内涌出,蒋妤几人待在车里,等大批的学生先走之后,这才下车,随机采访了几名落单的学生。 一张张还未经历过社会的风霜的稚嫩脸上,充满着迷茫,单纯的眼睛一瞬不瞬望着摄像机,羞涩闪躲之余,却也不忘回答蒋妤的问题。 “师姐,启程集团的事,谢谢你。” 采访收工之后,陈轲递给蒋妤一瓶水,笑着道谢。 蒋妤轻松一拧就将瓶盖拧开了,显然瓶盖是提前就拧开的。 “谢什么?我又没能帮上什么忙。”蒋妤喝了口水,将瓶盖盖上,看向了校园门口方向。 陈轲却低声道:“林主播录制那期节目之前,去过您的办公室,虽然我不知道您和她说了些什么,但是看林主播的样子……”陈轲挑眉笑道:“还是得谢谢您。” 蒋妤不由得多看了陈轲两眼,将手里的水塞到他怀里,“行了,知道了。” 说完,蒋妤转身,朝着校门口一女生招了招手。 那女孩子站在校园门口,远远地望着她,蒋妤采访之前就注意到她了,但采访收工,那女孩也没有过来的意图。 看到蒋妤向她招手,女孩这才慢慢悠悠的走过来。 走近后,蒋妤这才看清楚,女孩身上穿着的宽大的校服,被风一吹,空荡荡的,一头柔软的长发散在身后,巴掌大的小脸上干干净净,连眼睛都是水灵的,一眼望过去,蒋妤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一片汪洋。 “有事吗?” 女孩子似乎有些腼腆,有可能是害羞,亦或许是自卑,她犹犹豫豫盯着自己的脚尖,许久才抬起头来,问她,“蒋主播,您知道张斐去哪了吗?” 女孩声音有一种江南女子柔柔弱弱的感觉,却没有那种惹人不喜的矫揉造作,自然而然的,让你不由自主地保持沉默,聆听她说话。 “你是他同学?” 女孩摇头,“不是,他初三,我高二,我只是和他认识,但是最近听说,他退学了,我有点担心他。”说到这,女孩顿了顿,她睫毛眨了眨,“我之前给过您张斐家的地址的,您还记得吗?” “张斐家的地址?”蒋妤想起来了,刚来学校调查采访时,蒋妤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时,捡到了一个扔过来的纸团,纸团上一行娟秀的字迹写着张斐家的住址,“我想起来了,那是你写的?” 女孩轻轻点点头,“我只是想帮帮他,如果您方便的话,我想请求您,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我觉得他有很大的可能患有抑郁症。” 蒋妤凝眉。 她一直以为张斐的沉默不语是天性,却从未往抑郁症这方面去想。 长期处于暴力的环境中,对自我情绪的压抑,是很有可能患有抑郁症的。 蒋妤点头,“多谢,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联系张斐,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的,不过至于他究竟去哪了,我也不知道。”关于张斐的去处,蒋妤是真的不知道,没有多问陆争关于张斐的安排,是因为即使知道,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 “嗯,谢谢您。” 蒋妤对这个女孩蛮有好感的,笑了笑,“不客气。” 女孩转身似乎要走,可刚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迟疑并犹豫着从书包里翻出一张陈旧的报纸。 她将报纸递到了蒋妤面前。 蒋妤接过,报纸上有一则新闻,占据了大半的版面,是八年前的,一起有预谋的纵火案件中,一男一女还有一个五岁的孩子,葬身火海,其中死亡的男子,是这女人的邻居,也是这纵火案件的元凶。 报纸上这则新闻言语犀利,将纵火的男人批判得一无是处,说他恶贯满盈,死不足惜。 “这是?” 女孩沉默地看着蒋妤,她双唇抿得很紧,眼眶肉眼可见的红了,清澈的眼睛里全是水光,“这是我爸爸。” 新闻中只有一个男人,就是那个纵火犯。 蒋妤习惯看清真相后说话,即使新闻言之凿凿,列举的证据确凿,可是在女孩面前,她没有对此表达自己的看法。 “蒋主播,我看过您之前《法政时刻》所有的节目,我想问问您,您可以帮帮我爸爸吗?” 在所有人眼中,报道真相多么容易,在镜头前随便说两句话,就有人将你说的奉为真理。 蒋妤摇头,将报纸还给她,“很抱歉,我不能。” 女孩迟迟没有接过报纸,泄气地垂下了头,沉默将报纸收了回来,认真折好。 “麻烦您了。” “等等,”蒋妤喊住她,“你可以帮你的爸爸。” 女孩迷茫望着她,“我?” “当然,”蒋妤笑望着她,“如果你想替你的父亲翻案,你可以去当一名警察,如果你想替你的父亲沉冤昭雪,可以去当一名律师,如果你想替你的父亲恢复名誉,你可以向我一样,当一名记者。” 女孩低头,脚尖踹着地面上的小石子,远处一个篮球破空飞了过来,啪一声,重重砸在女孩脚边,地面反弹后,砸到一恰好走过的男生背上。 被砸的男生捂着后背大喊,“季少一你有病啊!” 蒋妤循着声音望去,不远处一男生冷冷望着这边,女孩蹲下身子,将篮球抱在怀里,“蒋主播,我叫宋怀瑾,今天谢谢您,我先走了。” “嗯。” 宋怀瑾抱着那颗篮球,匆匆跑到了那男生面前。 男生抓住书包肩带,往肩上一搭,转身就走。 陈轲啧啧称奇,“现在的小孩,早熟得很哦。” 80.第 80 章 早熟这两个字, 对于现在的青少年而言,的确很是符合。 从前网络处于发展时期,上网效率不高,青少年了解到的成人的世界有限, 而现在不同了, 网络发展迅猛,现在的学生对于上网游戏等, 熟练地很, 过早接触网络, 过早了解并参与到成人的世界里, 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蒋妤也说不清。 校园门口成双成对的男生女生无数, 在高中这个开始对感情有了朦胧意识的年纪,这并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师姐, 你说这些个孩子现在什么都会,什么都懂,未成年人保护法算不算是一个漏洞?” 未成年保护法是为了保护那些三观还未正确树立的未成年人,可最近收集的新闻却令他们触目惊心。 可很多案件的当事人还只是未成年人,警方无法立案,蒋妤甚至都在怀疑,这所谓的未成年人保护法, 保护的究竟是谁? “是不是漏洞, 我也不知道, 只是这类事件频发发生, 相关部门应该引以为鉴,额外关注才是。” 陈轲也沉声道:“希望这次的节目,能敲响某些部门的警钟吧。” 蒋妤对此,并没有多少信心。 她记得,上辈子,直到她死,都没有一则关于未成年人保护法修改的法案通过,直到她死前,未成年保护法还是依照着从前的法律条例执行。 尽管那个时候网络进入了井喷期,无数有关未成年人犯罪的新闻被搬上屏幕,进入大众视野,所有人对此义愤填膺,但小部分人的呼声,却显得那么单薄。 法律条例的更改,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完善的。 进行完这次未成年人节目素材最后的选题,蒋妤几人回到星光园,对明天的节目,进行最后的彩排与整合。 蒋妤坐在观众席上,看着灯光照耀着的舞台中央,陷入久久的沉默中。 陈文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节目组,他端着两杯咖啡坐到了蒋妤身边,沉默的将其中一杯咖啡递给她,“苦咖,没加糖没加奶。” 蒋妤笑着接过,“保持清醒,我知道。” “可是我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怎么回事?” 咖啡的香味顺着热气充盈着鼻翼,蒋妤饮了一小口,苦涩的味道张牙舞爪地破坏着她的味蕾,蒋妤狠狠皱眉。 “我也不知道,”她诚实告诉陈文洲,“我觉得您之前是对的。” “对的?” “我在《法政时刻》时曾经向您请示过,想要再另创一档节目,当时您说,我做不了,”蒋妤轻笑,“现在想起来,还挺狂妄的,认为自己能打造出一款《法政时刻》,肯定也能打造出一档调查类节目。” 陈文洲笑了笑,“是老师当年看走了眼,你是对的,你有这个能力。” 蒋妤双手握着温热的咖啡,望着主播台,“不,您是对的,是我太狂妄的。我一直认为,调查真相是每个新闻媒体人该做的,可是真正当我深入调查新闻时,接触到了各行各业的人,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上面的担子有多重。” 陈文洲开玩笑地说了句,“怎么?撑不住了?你这才几个月而已。” 蒋妤将手里的咖啡杯转了一圈又一圈,水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撑得住。”蒋妤说。 陈文洲当时说得对,当年的自己太过狂妄,自视甚高,想要打造一档调查类节目没问题,问题是能不能撑住。 如果是三年前的自己,上辈子那个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撑下去的。 而现在,她之所以能撑下去,是因为上辈子所经历的一切。 她所经历的,所遭遇的,所承受的,一切,都在今天,给她莫大的勇气与毅力,撑下去。 陈文洲沉重地叹了口气,在蒋妤肩上拍了拍,“撑下去吧,新闻调查,需要你们这类记者承担与坚持,这个行业日薄西山,总要有些中流砥柱撑起来,否则,就彻底地垮了呀!” “您放心,我会的。” 蒋妤望着宽敞明亮的舞台,笑着捧着咖啡喝了一大口。 *** 第二天的节目如约而至。 下午四点时分,陆续有观众进场。 《真相周刊》节目组请来了教育学专家孙一书,以及邢正文律师。 这两位都是在行业中赫赫有名的人,对于蒋妤带着调查的资料找上门,交谈一番之后,原本从不出现在节目视野中的两人欣然接受蒋妤的节目邀约。 只是这次没有所谓的当事人,节目全程,除了嘉宾,全靠蒋妤。 节目开始前半小时,陶蓁蓁跑过来在蒋妤耳边嘀咕两声,“蒋妤姐,星光园外有个自称叫陆争的人,说是你请他来的?” 蒋妤没想到陆争还真来了,低低笑了笑,“蓁蓁,你帮我个忙,帮我把他带进来。” “好的!” 陶蓁蓁前脚刚走,后脚陈轲就凑到蒋妤面前说:“师姐,许薄苏来了,在节目后台,怎么办?” 蒋妤想了片刻,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他怎么现在来了?” 许薄苏那人似乎特招男人嫌,陈轲一脸冷笑,“谁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恐怕是巴不得想从我们这抓到点什么小把柄。” 为了抓小把柄特意来节目组可不是许薄苏会干的事,好歹也算是个副台长,日理万机的,盯着她一个节目不放? 可除了这个理由,蒋妤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毕竟这许薄苏最近举止反常,实在不能用常理推断。 “别管他,咱们播咱们的。” “行。” 没多久,陶蓁蓁将陆争带了过来。 或许是职业关系,陆争整个人凌厉的像一把开锋的剑,寒芒迸射,陶蓁蓁这么个连许薄苏的颜值都能啃的女孩,离了陆争好几米,甚至于还在蒋妤耳边嘀咕,“蒋妤姐,这谁啊……黑着一张脸,吓死人了。” 蒋妤笑道:“朋友。” 说完,伸手向陆争,“你终于来了。” 陆争看着蒋妤的手,没有迟疑便伸手相握,“来赴蒋主播的约。” 这话其实也没什么,可是在休息室一群不明所以的员工听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纷纷眼神表示,不可说,不可说。 “这个赴约的时间挺不错的,你如果再晚来十分钟,我这节目都开场了。” 陆争的语气一如他的表情生硬,“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迟到。” 蒋妤笑笑,“行吧,蓁蓁,你帮我带他去演播厅找个座位。” 陶蓁蓁应了。 观众席上坐满了人,陶蓁蓁在侧门看了片刻,找到现场导演,能不能排出一个位置,现场导演想了想摇头,“不行不行,除非过道上加座。” “那算了。” 既然是朋友,肯定不能过道加座委屈人家。 更何况这么一大小伙子,座过道,多不方便。 陶蓁蓁又将陆争带去后台,那儿可以将演播厅的情况尽收眼底。 只是—— “许副台长,您怎么在这?”陶蓁蓁看着坐在后台与导播交涉的人,惊讶出声。 许薄苏目光随之扫了过来,停在陶蓁蓁身上一瞬,便将目光移至到陆争身上,眸瞳猛缩,眯起双眼打量面前这个男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男人,就是之前送蒋妤回星光台的男人。 “这位是?” 陶蓁蓁回道:“他是蒋妤姐的朋友,这次是蒋妤姐特地邀请他来看这期的节目的,可是观众席没座位了,所以我带他来后台……” “蒋妤的朋友?特意邀请?”许副台长的副台长架势十足,他冷冷望着陶蓁蓁,“星光台什么时候规定,非星光台的员工,可以随意进出节目后台?” 陶蓁蓁一愣,只顾着照顾蒋妤的朋友,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其实这事也没什么,都是节目组的员工,你瞒我瞒也就过去了,哪里知道冒出个墨守成规的许薄苏。 陶蓁蓁连连道歉,“对不起,许副,我忘了。” 许副台长将目光从陆争身上转移到导播视频上,不再多说。 陶蓁蓁低声对陆争说道:“不好意思,我还是带你去观众席吧。” 陆争对于在哪看,并没有过多的要求,只要能全程第一时间看到蒋妤的直播,知道蒋妤直播的内容,就足够了。 抬脚正准备离开时,许副台长心思难测,又开口说话了。 “算了,留下吧。”许薄苏看向陆争,眼神冷峻淡漠,似乎并未将陆争放在眼里,“下不为例。” 许薄苏看向陆争的同时,陆争也在打量着他。 男人与男人之间赤、裸裸的敌意并非感受不到,只是第一次见面,这个所谓的许副台长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 陆争想不明白。 81.第 81 章 蒋妤站在演播厅侧门门口, 手中拿着资料细细研读,所有的工作人员紧张而有序地围着蒋妤忙碌着。 “蒋妤姐,耳麦有声音吗?” 蒋妤目光不曾从资料上移开,只淡淡点头说了句, “嗯, 有。” “蒋妤姐,三分钟之后登场。” “知道了。” “一分钟, 蒋妤准备!” 蒋妤将资料交到身边工作人员手上, 从侧门方向扫视一圈观众席, 缓缓扫过的视线中, 并未看到陆争的人影。 陶蓁蓁从外走进。 “蓁蓁, 我那个朋友呢?” 陶蓁蓁迟疑片刻, 面带难色说:“观众席腾不出位置,我就带他去了……节目后台。” “后台?”蒋妤微楞, 她可是记得,后台那,许薄苏来了。 “许副还在后台吗?” 陶蓁蓁点点头,“在。” 蒋妤凝眉,正想说话,耳麦里传来导播的声音,“蒋妤准备, 5, 4, 3, 2,1,进场!” 蒋妤强迫让自己摈除杂念,沉了口气,拿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话筒,坦然走进了演播厅。 蒋妤的出现,以致全场掌声雷鸣,无数绚烂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成为全场焦点瞩目的所在,灯光扫射下来的灼热,竟让蒋妤生出了一股难耐的燥热的错觉。 蒋妤站在演播台中央,拿起话筒,观众席上的掌声登时心有灵犀般的偃旗息鼓。 “欢迎收看《真相周刊》,我是主持人蒋妤。”她望着镜头,脸上没有笑容,严肃,沉重。 “几天前,我看到了一则新闻,我知道这则新闻很多人都看到了,因为这则新闻在几天前,网上一片讨伐之声。” 背景屏幕上,是一则骇人听闻的新闻报道。 ——镇雄塘房镇芒部山村瓦房组失踪后死亡的两岁男孩范文杰,警方调查后发现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而调查结果显示,“过失致人死亡”的竟是邻居家不到十四岁的女儿范某。 蒋妤指着屏幕,“这个案件的最终结果大家应该清楚,因为范某不满十四岁,依法不用承担任何的刑事责任,不过她的监护人需要承当相应的民事责任,也就是说,范某在杀死两岁的男孩后,不用得到任何的惩罚,而其监护人只需要赔偿一笔赔偿金,这个案件,便过去了。” 屏幕上的新闻再次划过。 ——湖南邵东县新廉小学,刘某、赵某、孙某三人预谋对在校教师实施抢劫。当日12时许,三人窜至新廉小学宿舍楼,将被害人李某云叫出宿舍,持木棒对李某云进行殴打,并拖至卫生间用布堵住李的嘴巴,被害人李某云继而死亡。后刘某、赵某、孙某将李某云的手机及2000余元现金抢走。3人搜走财物后,将女教师尸体藏匿在床底,清理现场血迹后逃离现场。更令人惊讶的是,3名嫌疑人均为在校学生,年龄最大的13周岁6个月,最小的不满12岁。 一字一句,触目惊心。 蒋妤深吸口气,“因为三名犯案人员均不满十四,均未达到刑事责任年龄,所以杀人之后不用承担任何的刑事责任,最终的处理结果是,送到邵阳市工读学校教育。” “大家可能对所谓的工读学校不太了解,我给大家解释一下,”大屏幕上出现几行解释的词汇,“工读学校是为教育挽救有违法犯罪行为的青少年学生开办的学校,对去工读学校的学生,在城市要经区以上教育部门、共青团组织和公安机关联合组成的招生委员会审査批准,还要征得家长的同意。在工读学校教育好了的学生,应送回原学校或调换学校继续上学,或安置就业,不应影响升学、工作分配和参军,这是选自百度百科上搜索的内容。” 蒋妤顿了顿,继续说:“可能大家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为什么一个不足十四岁的孩子,对自己老师会有如此大的恶意,”她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屏幕上的内容紧接着变成了一段视频,是张斐那段在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校园暴力的视频。 视频中的施暴者,以及被施暴者都被打码。 “这则视频想必大家并不陌生,正是不久之前在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关于校园暴力的视频。”蒋妤看向观众席,将所有人凝重的目光尽收眼底,“而这期暴力事件中所参与的所有人,都属于未成年人。” 观众席上一片唏嘘之声传来。 蒋妤继续说道:“我并非是在夸大事实,也并非刻意将这几则新闻挑出来吸引眼球,”蒋妤指着大屏幕,一条条有关未成年人犯罪的新闻赫然在大屏幕上滚动着,“仅仅三天的时间,我们节目组找到了近五年来未成年人犯罪的新闻,五年间,全国法院判决的青少年罪犯5年间增长12.6%,年间上涨68%,未成年人犯罪在我国呈明显上升趋势。” 当蒋妤看到这些数据的第一眼,许久没说话。 你不深入了解一件事,是不会觉得它有多么可怕的。 没有搜集这么多未成年人犯罪的新闻,是不会觉得这个社会竟然有这么多误入歧途的未成年人。 而这些新闻之所以从未引起人们的关注,不是因为漠不关心,事不关己,而是因为纸质新闻的时代,这些新闻,是不能被广泛报道,被所有人知道的。 而如今网络迅猛发展,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举国皆知。 “提到这几个新闻,我要给大家科普一下,未成年人保护法。我之所以在校园暴力视频上给所有的人打上马赛克,是因为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所有的新闻报道、影视节目、公开出版物、网络等不得披露该未成年人的姓名、住所、照片、图像以及可能推断出该未成年人的资料。” 蒋妤叹了口气,“十四岁的年纪,应该处于初二的阶段,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纯净的像一张白纸,没有经过社会的洗涤,还在学校里无忧无虑学习着书本上的知识,可是新闻上这些十四岁的犯罪嫌疑人,用最恶毒的手段,伤害或者扼杀了一条条无辜的生命。” 整个演播厅在这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一处,望着蒋妤,认真聆听着她所说的一切。 锃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倒映出蒋妤的身影,蒋妤低头的瞬间看到了自己眼眶的颜色。 这样不行,太过感性容易让自己丧失理性。 这是一期调查类节目,感性必须到此为止,太过感性的话,容易煽情与渲染,观众个人感情倾向会更偏向于自己,而不会保持头脑的清醒,独立思考。 蒋妤一再告诫自己,自己只是主持人,主持人的作用是将真相与新闻传递给观众,在这传播的过程中,主持人保持客观且理性的报道尤为重要,主持人没必要发表自己的看法,适量的煽情可以引起观众的共鸣,但过多的感性,只会干扰观众的判断。 蒋妤抬头,再次看向观众席,“说了这么多,大家对未成年人保护法可能有了初步的认知,但也有可能被我在节目中举例的新闻误解,法律规定,未满十八周岁为未成年人,而未成年人保护法确实主张惩罚为辅,教育为主,但也并非所有的未成年人犯罪,都不用承担责任。” 大屏幕上出现几行字。 ——我国刑法把刑事责任年龄阶段划分为完全不负刑事责任年龄、相对负刑事责任与完全负刑事责任三个年龄阶段,其中不满14周岁为完全不负刑事责任年龄阶段,无论实施何种危害社会的行为都不负刑事责任。 ——已满14周岁不满16周岁,是相对负刑事责任年龄阶段,我国刑法第17条第二款规定:“已满14周岁不满16周岁的人,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死亡、强奸、抢劫、贩卖毒品、放火、爆炸、投毒罪的,应当负刑事责任”。 ——已满16周岁的人对其实施的犯罪行为,应当负刑事责任,这一年龄阶段,称为完全负刑事责任阶段。[百度百科] “也就是说,十四岁,是我国刑法规定的罪与非罪的分水岭。十四周岁以下,不负刑事责任,十四周岁至十六周岁,对故意杀人等八种犯罪行为负刑事责任。十六周岁以上,负完全刑事责任。[百度百科]而那些新闻中免责的未成年人,也是由于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不满十四周岁为完全不负刑事责任年龄阶段,也就是说,如果犯罪嫌疑人未满十四岁,可以不用承担任何的法律责任。” 蒋妤目光灼灼望着镜头,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么未成年人犯罪新闻越来越多,因为什么?” 82.第 82 章 因为什么? 在蒋妤问出这个问题时, 观众席上所有的人下意识的在心里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迅猛发展的网络?因为这个高楼鳞次栉比的社会?亦或者是因为忙于工作疏于对孩子管教的家长? 蒋妤看着镜头,她说:“任何一个孩子的成长,家庭, 家长, 学校,老师, 社会, 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人之初, 性本善, 没有哪个人生来就是充满着邪恶与戾气, 他们也曾单纯善良, 可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我们请到了教育专家孙一书教授与法律学专家邢正文律师。” 全场掌声雷鸣, 在热烈的掌声之下,孙一书教授与邢正文律师从侧门走进,来到演播台中央,在蒋妤的引领下,坐到了嘉宾席上。 孙一书教授直言不讳,“刚才蒋主播说的很对,任何一个孩子的成长, 家庭, 家长, 学校, 老师,社会,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在这些年里,我研究这些犯罪孩子的家庭,大部分孩子的家庭并不健全,是破碎的,甚至于是在家暴中长大的孩子,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会走上犯罪的道理并不奇怪,孩子的父母关系,父母对孩子的教育,都对孩子有着深远的影响。” 蒋妤点头,“在我调查少年犯罪案件时,深究其背景,很大一部分犯罪的青少年有一个残破而不健全的家庭,孩子是否走上歧路,父母的引导是关键。” “家庭原因只是其一,而学校,也有着难以推卸的责任。”孙一书教授说:“学校是学生的启蒙,能否得到完善而又全面的开发,老师的教育则显得尤为重要。很多学校以及老师宗旨,只管教书,不管育人,重视学业知识方面的传授,而在忽视了德育体智美的教育。” 孙一书说到这,蒋妤不禁想起了视频中遭受校园暴力的张斐。 因为父亲的关系,在学校遭受同学的暴力伤害,而老师以及同学的冷眼与轻视,流言蜚语,无形之中,一步步将张斐推向了边缘。 所幸的是,张斐没有彻底被校园暴力与老师同学的冷漠中击垮。 有人救了他。 “第三,社会原因,不良的社会风气促使青少年还未完全健全的三观走向了极端,最近网络的兴起,将还没有自制力的学生吸引并沉迷其中。”孙一书教授顿了顿,“以上我所说的,都是客官存在的原因,而未成年人犯罪的主观原因也是不少。” 蒋妤点点头,“既然孙一书教授说了这么多,那么我想请问邢律师您一个问题,我知道您在法律界是泰山北斗,那么您一定研究过未成年人保护法。” “当然,”邢正文律师点头。 蒋妤说:“我在调查此次的选题时,曾经见过这样一个案例,一名未成年人常年遭受四名未成年人的殴打,屡屡重伤,但是因为是未成年人,所以法律并没有惩戒他们。然而有一天,这名未成年人在四名未成年人聚众殴打之下,迫于无奈反击,失手将其中一名施暴的未成年人打成重伤。” “当然,因为未成年人保护法,这名失手伤人的未成年人并没有得到法律的惩罚,因为法律对于未成年人的目的,是教育而非惩罚,可是当一次又一次的作恶,善良的孩子一次又一次的被人作践殴打时,这样的人是真的不懂事吗?” 说到这,蒋妤顿了顿,她看向邢正文律师,“邢律师,请问,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初衷,想要保护的究竟是谁?是四名屡屡伤害别人的未成年人?还是那名迫于无奈而反击至他人重伤的未成年人?” 邢正文律师沉默片刻,这个对法律条例倒背如流律师在镜头面前叹了口气,他看向了蒋妤,说:“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的对象,是全体未成年人。” 蒋妤凝眉,“也包括怀着恶意的未成年人?” 邢正文律师点头,“包括!”而后他补了一句,“至少现在包括!” “罪与非罪的年龄界限真的严谨吗?犯了罪的未成年人真的不需要收到任何惩罚吗?” 邢正文律师说:“年龄界限严谨是否,需要国家去探讨,是否应该收到惩罚,也是国家思考的事。” 蒋妤点点头,她继续面朝着观众,说道:“未成年人保护法面向的,是所有的未成年人,而未成年人罪与非罪的界线是十四岁,”蒋妤淡淡环视着观众席,“我想,此刻可能在场大多数的观众心里现在愤怒不已,是的,我的心情曾经也和你们一样,愤怒。” “可是当我继续深入的调查之后,我心里的愤怒渐渐少了,随之而来的,是悲哀。” 蒋妤身后大屏幕上播放着一则采访视频。 是蒋妤采访本地某工读学校学生以及老师的视频。 视频中,工读学校大多破旧,且地处偏僻,三两栋教学大楼,以及一栋寝室楼,从生锈腐朽的大门口,一眼便能看全整个学校的样貌。 视频中学校老师向蒋妤介绍,学校如今在校的学生仅余二十五人,在校的学生大多数为犯罪后,经过家长同意,被送到学校的人。镜头前的操场上,镜头远远朝着学生聚集的地方拍过,有人在做俯卧撑,有人在蛙跳,隔得太远,天色又暗,一张张脸在镜头前完全看不清楚。 杂乱无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依稀可听见的,那是在读弟子规。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 随着队伍面前挥着教鞭的教官训斥的声音,背读弟子规的声音一声声,盘旋在校园操场上空,灰蒙的天穹仿若一池雨后浑浊的湖泊,回荡的余音在这湖面上掀起一层水波,一圈一圈,扩散开来。 蒋妤面对着镜头,说:“据调查,全国仅有六十七所工读学校且绝大多数门可罗雀,这个工读学校,在停办了十五年后重新招生,来就读的学生仅二十五人,而在校教职工二十九人,其中老师二十人,几乎是一名老师带一名学生。” “大家可能不太了解在学校里这些学生的日常,这些学生每天早上起床进行晨跑与运动,晨跑运动之后回教室,背诵弟子规和三字经,当然,也会有老师进行相应的文化教学。” 身后视频在学校教室拍摄走过,朗朗读书声在教室中回荡。 依旧是一张张模糊的脸与那些沉默的背影。 视频中的老师说,在工读学校里的学生,主要目的是进行改造,既然是改造,那么老师以及教官的手段自然不是普通学校那样。 老师说,都是些犯了事的人,心思早就不正了,普通的手段驾驭不了,只能来点特殊的手段。 镜头里老师背后的走廊,突然发生变故,老师和学生发生冲突,学生痞里痞气梗着脖子,朝着老师瞎嚷嚷,脸上满是凶狠与戾气,老师凝眉,怒斥之下学生反而大着胆子与老师推搡起来,教室里的学生纷纷从窗口探出个头来,朝着那与老师发生冲突的学生欢呼叫好,兴奋得,好像那学生是个英雄。 有教官赶来举着教鞭训斥探出头的学生,喝令他们回教室读书,而那名敢与老师发生冲突的学生,此刻却被带去了老师办公室,没过多久,惨叫哀嚎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来。 镜头面前的老师似乎于此习以为常,甚至于向镜头前直言不讳,“背诵弟子规,是想让他们得到道德教育,但如果一般教育无法解决当前面对的问题,肯定是要用一些特殊手段的。” 所谓的特殊手段在镜头前的意思,不言而喻。 教室里那些像欢呼英雄一样欢呼那个学生的同学们,此刻低着头,诵读着面前的弟子规,三字经。 蒋妤问镜头前的老师,所有犯罪的未成年人都会被送进工读学校吗? 老师想了一会,摇头,“也不是,送入工读学校,需要家长的同意,而同样的,想要从工读学校出去,也需要家长的签字。” 老师还说,学校里有个学生,在学校待了快四年了,还没能出去,就是因为他的家人一直没来学校签字,没人愿意管他。 镜头的最后,是一辆鸣笛的警车一路从校外开进校内,警车上下来两个警察,将一学生交到了前来接人的学校老师手里。 那男孩低着头,走路懒懒散散,一副痞子样,跟着老师,提着自己的行李物品,大摇大摆走进了学校寝室楼。 没人知道他因何而来,也不会有人知道在未来改造的日子里他会不会学好,更不会知晓在离开学校后,这些他会走上那条路。 他和所有被送进来的学生一样,接受着人生本该在懵懂时期便知道的道德,遵守着最基本的守则与规范。 狭窄的学校上空晴空万里,操场上早训的学生嘹亮的声音惊起一侧栖息的鸟儿振翅高飞。 在这最美好的年纪,最应该灿烂大笑的年纪,却被困在这小小一方里,麻木并叛逆的,接受最原始的教育。 蒋妤面对着镜头,“我曾经为他们所做的一切而感到愤怒,可是现在,我为他们感到悲哀。” 83.第 83 章 在无知无畏的年纪, 轻易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蒋妤面对着镜头,继续说:“其实很多未成年人在犯罪时,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代表着什么,更不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后果。” 蒋妤将身体倾斜, 朝后方介绍道:“这是我在工读学校的采访。” 屏幕上是一个瘦弱的男生背对着镜头, 声音经过变音处理,光线顺着镜头而来, 耀眼的, 那男孩子的身影都看不太清。 这是一个亲手杀死了自己堂妹的男生。 年仅十三岁。 镜头前的蒋妤问他, “你当时为什么要杀死你的堂妹?” 男生垂着头, 或许是因为紧张, 又或许是因为对这问题的焦虑不安, 男生两只手扣在椅子的边缘,指甲在木椅子上刮出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他说话的声音极慢,即使是经过变音处理,也能听出他声音的凝滞与不安。 “我不知道,”男生说:“我当时没想过要害死她,我只是想让她别告诉我爸妈我在打游戏,可是她就是吵着要去告诉我爸妈,我不想让她去, 所以就捂着她的嘴, 我没想到她就那么死了。” “你爸妈不许你玩游戏吗?” 男生摇头, “不许, 被他们知道了,他们会打我的。” “你爸妈对你很严格?” 男生点头,“他们希望我把时间花费在学习上。” “你有周六周日吗?” 男生摇头,“没有,我周末上午要练琴,下午要学画画,晚上要参加补习班……”说到这,男生的声音倏然激动起来,“我好不容易有个空闲时间可以休息,我就想玩把游戏,就玩一把!可是她偏偏要去告状!” 男生手抓在椅子的边缘,十分用力,以致手骨节处青白。 蒋妤静静凝视着那个背影,问他,“那你现在后悔吗?” 男生迟疑了会,想了很久,抠着椅子的边缘的手指收紧,越发用力,最终还是没说后悔还是不后悔,他只是说:“我最讨厌告状的人,她从小就告我的状,” 男生的采访到此为止,镜头最后,定格于男生小跑着去往操场的背影。 夕阳西下,橘色的余晖下男生与所有人站在一起,高声朗读着《弟子规》。 蒋妤面对着观众,介绍道:“从学校了解到,这个男生是因为捂死了自己的堂妹,所以才被送进的工读学校,我调查采访过男生的家庭,他确实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子,但他的优秀,是十年没有一个休息日换来的。” 蒋妤将视线转向后方屏幕,屏幕上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手插裤兜里站着接受采访,脸上打了马赛克,说话的声音即使打了马赛克处理,依稀也能听出他的桀骜不驯来。 这是一个有三次伤人史的男生,次次都是将人打成重伤。 还不足十五岁。 当蒋妤问到为什么要伤人时,男生耸肩,很不以为意,“第一次打他,是因为我没钱,第二次打他,是看不惯他,第三次,我听说他找人打我,我干脆就先打他一顿。” 蒋妤在镜头前静静看着这个眉目间满是戾气的男生,说这话时完全没经过思考,简直是日常闲聊时下意识的回答。 男生咧嘴笑了笑,“先发制人,我爸说了,让人欺负了,就是个孬种。” 现场观众不少人已经在窃窃私语,蒋妤面朝着观众,说:“家庭的因素是导致青少年犯罪的原因之一,不管是家长的溺爱,还是放任不管,在这种条件下成长的青少年,辨别善恶是非的能力比其他家庭的孩子,总要差些。” 现场有人举手,拿过了话筒,他看向蒋妤,“蒋主播刚才对几名犯罪的青少年的采访,说的话,以及对这些人的背景解释,是向告诉大家,这些犯罪的孩子之所以犯罪,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对吗?” 蒋妤隐隐猜到他想要问什么,还是点点头。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蒋主播是在用这些客官因素,以这些孩子迫不得已的由衷,将所有的过错推到家长的头上,从而达到让观众对这些孩子起到怜悯的意图?” 蒋妤的节目从不缺质疑。 屡次面对尖锐而刺骨的质问,只要提出了问题,蒋妤从不逃避问题的答案。 “人有好人坏人,人做的事也有好事坏事,但你如果追究其源头,总会发现一些意料之外的端倪。就好像你问黄河的水为什么不是清澈的而是黄色的?那么我肯定要去黄河水流的上游,我要知道它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变黄。”蒋妤望着那名站起来的观众,继续说:“发现一个社会问题,我要关注的,远远不是这个问题的本身,而是这个问题的背后,这个问题发生的原因,和这个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或许大家觉得我把采访这些孩子的视频放出来,是在洗白这些人所做的一切罪行,”蒋妤笑了笑,“我从未否认过这些孩子身上犯下的错,我只是在追究源头,我想知道这些孩子从清澈的流水变成污浊的黄河是为什么?我想知道,也想让你们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从而找到方法,以此吸取教训,不能再重蹈覆辙。发现问题远远不是节目要做的,节目要做的,是揭露问题背后的原因。” “我不为任何一个人说话,我只是将事实告知给你们而已,你们知道了真相,自己思考。” 观众席上的人沉默片刻,而后朝蒋妤点了点头,“谢谢蒋主播用黄河水这个比喻,黄河发源于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北麓,黄河的源头的水确实是清澈的,是经过黄土高原时,水质才开始变得浑浊,您源头的观点,我赞同。” 蒋妤点头示意,而后另外一位观众接过话筒,他看着蒋妤,沉声道:“《真相周刊》的节目向来以真相为主,这么多期节目,蒋主播的节目形式向来也是以‘真相’二字引出藏匿在真相背后的问题,这期节目蒋主播却没有真相,为什么?” 蒋妤直面那名观众,说:“无论什么事都有侧重点,我也承认,节目名为《真相周刊》,但是你也说了,节目形式向来是以真相引出藏匿在真相背后的问题,既然问题才是重中之重,那么有没有真相,重要吗?” “一个节目形式而已,《真相周刊》这个节目的重要程度,远远比不上未成年人犯罪这个选题。” 观众与蒋妤四目相对,最终也只是点头,说了句,“好的,谢谢蒋主播的回答。” 之后,观众席上的声音越来越多,大多是以未成年保护法为由的质问。 有人说蒋妤质疑法律的公平公正,蒋妤直言,世界上没人不会犯错的人,也不会有滴水不漏的法律条例,既然在这法律条例下有漏洞,当权者就该自省。 质疑声一片。 你区区一个节目主持人,竟敢质疑法律条例! 抨击的声音接踵而至。 面对这些质疑,蒋妤始终笑着面对。法律是人定的,有不合理的地方,为何不能提出质疑? 场上观众的声音从未有过的高涨。 节目组后台,所有人都紧张看着镜头里蒋妤从容回答的问题,唯恐她一不小心,说错了话。 节目涉及到某个高度,其实是不应该的。说到底,节目就仅仅是一个节目而已。 导播把控着全局,准备进行应急方案时,许薄苏喊住了。 “别急。” 仅仅两个字,眼中欣赏的目光一览无余。 所有人目光转向了许薄苏。 许薄苏目光淡淡看着场中,“相信她。”说完,又将目光望向了陆争,“这位先生是蒋主播的朋友,应该很了解她才是,不知道你怎么看?” 陆争望着镜头前的蒋妤,没有说太多的话,眉心微拧,点了点头。 “相信她。” 而演播厅中的蒋妤也不负众望,漂亮的话一一回应,滴水不漏。 节目最后,蒋妤面对着镜头,说:“我还是那几个问题,未成年保护法保护的究竟是谁,青少年犯罪率日渐高涨的今天,是为什么?疾病需要对症下药,青少年也需要。” “国家的未来担负在未成年人身上,国家对于未成年人‘教育为主,惩罚为辅’的观点无可厚非,但我想大家不希望再看到类似于警察拿一名未成年人惯偷束手无策,杀人者背负人命却举家搬走不负任何责任的情况。” 蒋妤面对着镜头,说:“以上是《真相周刊》的全部内容,我是主持人蒋妤,我们下期再见” 现场观众起立,掌声雷鸣。 耳麦里传出结束的声音,支撑着她脊椎的力量仿佛徒然消失,疲惫之色涌上眉梢,蒋妤望着场中的观众,露出一个沉重的微笑。 节目结束,蒋妤来到后台,无视在场所有人,将目光径直望向陆争,“满意吗?” 陆争站在镜头前安静站着看完了整个节目。 镜头里的蒋妤与面前仰头笑望着他问他‘满意吗’的蒋妤,无一不让他惊艳。 镜头前的侃侃而谈,面对观众质问的从容不迫,在台上大气的表现,都远远超过陆争对她的所有初印象。 明明是个女人,他却在她身上看到了铮铮铁骨。 这么想着,陆争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个赞扬的微笑,“满意!” 84.第 84 章 陆争自己也说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来这。 只是他将张斐爷爷送去养老院之后, 途径星光园时,鬼使神差般的就踩下了刹车。 在蒋妤事业如日中天的今天,一提起星光电视台,大众很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蒋妤。 陆争认为自己并非为了大名鼎鼎的蒋主播而来, 而是为了蒋主播节目中可能出现的张斐的名字来的。 张斐是英雄的孩子, 决不能出一丝披露! 但其实仔细想想,如果蒋妤在直播节目中真的曝光了张斐的讯息, 他也无能为力。 陆争没看过蒋妤《真相周刊》的节目, 只是在几年前, 蹲守在电视机前, 看过《法政时刻》她每一期的表现, 那时候的蒋妤冷漠而尖锐, 这个尖锐甚至是针对受害者家属,很多人抨击她不近人情, 可是陆争却不以为然,那是个很有个性的女人。 可惜,后来《法政时刻》转手他人,他曾经也守着看过几期,但节目主持人换了,仿佛连个节目都换了似得。 煽情,落泪, 打感情牌, 陆争失望的将电视关了。 那个印象里有个性的女人也就渐渐淡忘。 直到今天, 那个特立独行的女人依然有着自己的棱角和故事, 只不过相比于四年前,棱角不再那么尖锐,眉眼是看透了世事后的闲适与温和。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可以将一个人打磨的如此精美,好似一坛美酒,经过时间酝酿之后,越发的美味。 “满意。”他勾起唇,四年前的失望,也一扫而空。 蒋妤诧异之余报以一笑,“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定记得,也会遵守对你的承诺。” 说完,蒋妤朝陆争身后的许薄苏笑道:“不知道许副台长来这,有何指教?” 许薄苏面无表情起身,让导播将刚才节目内容的一段调取出来,淡淡说:“明知故犯的错误。” 蒋妤也没想到许薄苏还真有指教,走过去一瞧,是节目中关于工读学校的采访。 “你对未成年人保护法研究比我多,也深知在节目中不得披露该未成年人的姓名、住所、照片、图像以及可能推断出该未成年人的资料,那么工读学校的名字,为什么要出现在直播节目中。” 蒋妤眉心微拧,这期节目开始前期她检查过无数次,为的就是不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的条例,可百密一疏,到底还是被许薄苏抓到了尾巴。 没有过多的解释,蒋妤一力揽责,低声道:“是我的疏忽,我是节目负责人,所有的责任我一力承担。” 许薄苏看了蒋妤一眼,“报告明天交我办公桌上。” 蒋妤满意许薄苏公事公办的态度,指出错误,却并不因此而小题大做,按章程办事,她这个处分也没有过多的刁难。 “好的。” 敲门声响起,在这紧滞的气氛中,所有人下意识将目光望向了门口,以此希望来个人,打破目前令人尴尬的氛围。 陶蓁蓁走进后台,十几双眼睛唰唰聚集于她身上,陶蓁蓁打了个哆嗦,环视一圈后硬着头皮将文件递到蒋妤面前,“蒋妤姐,这个需要您签字。” 蒋妤扫了一眼,在节目单最后签下自己的大名,而后将文件递交给陶蓁蓁,对许薄苏说道:“不知道许副还有什么要指正的地方?” 许薄苏在陆争身上淡淡看了一眼,说:“什么时候星光台允许闲人随意进出了?” 情绪不悦,目光不善,都是赤、裸裸的。 蒋妤刚想说话,就被陶蓁蓁抢声了,“许副,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违反星光台条例将人带到后台来,蒋妤姐本意也是想让我带他去观众席,可是观众席真的挪不出位置了,所以我才自作主张将他带来的后台,您要处分就处分我吧,这事和蒋妤姐没关系。” 陶蓁蓁也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导致的,如果因为这是蒋妤得到了处分,她只怕会内疚死。 蒋妤无奈对陶蓁蓁笑道:“行了,这事和你没关系,是我没说清楚。” “许副有任何处分我都接受,不过现在节目结束,我还有很多后续要处理,等处分下来,许薄派人通知我就行,”蒋妤抬头看向陆争,“我送你。” 陆争挑眉,不由得多看了许薄苏一眼。 蒋妤与许薄苏的关系,谁不知道? 网上传的沸沸扬扬,关于两人离婚的真相编排了无数个版本,那么多流言蜚语与揣测,当事人就是不曾流出一星半点的‘真相’。 蒋妤没看许薄苏的脸色,她适才那番话算是公然顶撞领导,领导面子上过不去,也不知道脸色有多难看。 蒋妤与陆争并肩离开节目组后台,陆争常年在外,接触到的大多是些直男汉子,对于女人,他一向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一路保持着尴尬的沉默,到了电梯前,也没想出什么话来。 更何况蒋妤就在他身侧距离不到一指的地方,女人身上的幽香传入鼻翼,淡淡的香味,不由得深吸了口,全身肌肉顷刻间松懈下来。 “今天……谢谢。” 蒋妤笑望着他,知道他能憋出四个字很不错了。 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语的木头人,很多时候一整天下来,也说不到十句话。 “谢什么?我的承诺我当然要遵守,不过,有件事不知道我能不能问。” 陆争看着她,“你说。” “关于张斐,你怎么安置他?” 陆争眼眸微暗,眉心不由得蹙了起来,双唇微抿,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 蒋妤笑道:“没关系。” 电梯来了。 陆争跨进空无一人的电梯里,摁了一楼之后看着电梯外笑看着他的蒋妤,在电梯门合拢的顷刻瞬间,一手挡住了电梯的门。 “张斐会继承他父亲的遗志,当一名警察。”陆争低声说。 “警察?” “缉毒警察。” 蒋妤不由得凝眉,“可是你明明知道……” “这是张斐自己的意思,”陆争灼灼望着她,“蒋主播,有些责任,总要有人担负,不是你,就是我。” 蒋妤片刻微怔,恍惚之中,似乎又看到了上辈子陆争在倒在血泊里给自己发的视频。 ——“蒋妤,对不起,不能再继续照顾你了,不要怪我,理解我,这是我的责任。” 上辈子沾了鲜血的记忆,与面前陆争干净的脸庞重叠,蒋妤不由得后退一步,拉开与陆争的距离,笑道:“我理解。再见。” 陆争挡着电梯门的手放下了,电梯门逐渐阖上,缓缓下降。 *** 这期的《真相周刊》节目播出之后,得到的反响,是蒋妤不曾预料到的。 从前网络并不发达,新闻时事只能从报纸上得到,大众获取信息的速度慢,有些新闻自然难以获得。 而如今蒋妤将连续几年发生过的未成年人伤人的案件翻了出来,活生生赤、裸裸的展现在大众面前,庞大而直观的数据令人震惊。 不少人对此现象发表自己的意见,认为节目中蒋妤说的并无差错,未成年人的教育问题刻不容缓,但目前的未成年人保护法是否有失偏驳? 保护未成年人的想法大家都理解,可当这名未成年人屡次三番犯案,是不是应该有所措施? 若只是将其送到工读学校重塑,那么对于被未成年人伤害过的人是不是不太公平? 在网上热议之后,不少人对未成年人犯罪进行了调查与数据统计。 结果显示,未成年人犯案之后再犯的概率,远远超过成年人再犯罪概率。 因为没有惩罚,所以不计后果。 因为有恃无恐,所以肆意妄为。 法律既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 一个正直良善的人尚且无法保证在没有规矩的环境下还能秉持着人性,更何况那些走上歧途胆大妄为的未成年人。 然而在这热议的当口,传出了一则新闻。 五名未成年人欺凌同学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这五名未成年人均为满十八岁。 虽然法律条例有明说,未满十八岁为未成年人,可犯罪还是需要承担一部分的刑事责任,但是,校园暴力事件,史上从未有过判刑的处罚。 这一判决,彻底端正了对于未成年人犯罪的态度。 判决轰动一时。 不少人说这是蒋妤的功劳,蒋妤却不敢贪功,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将人们见过却忽略了的东西再次摆在了大家的面前,让大家看见它,正视它,谈论它,然后解决它。 她只是传递事实的声音而已。 你不说我炒冷饭,就是对我最大的尊重。 而在这时机之下,星光台迎来了两年一度的人员变动大会。 85.第 85 章 所谓的人员变动大会, 两年一度,往年向来不过只是走走过场,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蒋台长没有调职, 没有下台, 整个星光台的领导层就是稳定的。 可蒋台长在这台长之位身居多年,而这些年星光台的收视与影响力也是有目共睹, 升迁是必然, 只是这升迁之后腾出来的台长位置, 会落到谁的手里。 星光台的人对此议论纷纷。 这么些年蒋台长于许薄苏的提携大家都看在眼里, 没有蒋台长, 哪还有许薄苏的今天? 而以蒋台长从前对许薄苏的看重, 许薄苏接任台长的事宜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星光台史上最年轻的台长,这是莫大的殊荣! 可惜的是, 近段时间以来,星光台发生的那些事,似乎件件都与许薄苏相生相克。 与妻子在孕期离婚,毫无担当,和妻子的妹妹纠缠不清,渣男本质。 以及最近受到蒋嫣节目的牵连,种种品行, 让人不得不开始对工作能力突出的许薄苏许副台长产生人品上的怀疑。 星光台工作人员私底下都在说, 许薄苏怕是与台长之位无缘了, 看蒋台长这态度, 对许薄苏的提携,怕是到此为止。 毕竟台长升迁的消息传了过来,可许薄苏任职的消息,一星半点也没有。 但在这种情况下,最慌张的,并非许薄苏,而是新闻中心林主任。 上次因为包庇蒋嫣节目的事情,他已经被蒋台长训斥过,说他不堪重任,明确表示让他‘退位让贤’。 古来退位让贤是心甘情愿,是美名,可在他这,就是迫于无奈,是能者居之。 林主任自己心里明白,他能坐上新闻中心主任这个位置,依仗的不过是许薄苏,如今许薄苏都在蒋台长那讨不了什么好了,他也难自保。 眼看着两年一度的大会时间越来越近,林主任寝食难安。 犹豫踌躇之后,只好又找了许薄苏。 许薄苏当年刚来星光台时,林主任已经是台里资历深厚的前辈,对于许薄苏这种菜鸟级别的后辈向来不拿正眼瞧,而且某些节目组也会适时打压那些能力出众的后辈,以防出现后辈冒得太快,饿死前辈的情况。 当年的许薄苏因为冒的太快,明里暗里受到不少打压。 星光台排挤人的方式也就那么些,把人往辛苦的地方派,往危险的地方使,采访不出东西就滚蛋。 可没想到的是,被打压成那样的许薄苏,竟然还能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关键是,会隐忍。 对于这点,林主任由衷的佩服。 一举成名扬眉吐气,还能隐忍不发,将从前明里暗里踩过自己的人一点一点的收拾干净,半点没有将自己掺和进去。 这也是林主任识时务低头的原因。 “有事?”许薄苏坐在办公桌后,看着眼前犹豫不决的林主任,眉眼一抬,冷冷望着他。 现如今星光台领导层人人自危,首当其冲最受影响的该是许薄苏,许薄苏旗下的人纷纷为他捏了一把汗,正主却不动如山,这副闲然自得稳操胜券的模样,看得林主任是冷汗直冒。 冷静,真是太冷静了。 火烧眉毛的当口,竟然还能如此淡然。 林主任年纪也不小了,即使许薄苏是副台长,可在年轻的许薄苏面前,还是不愿丢自己资历的面子。 他沉了口气,低声道:“许副台长,大会的事,您就没一点风声?” 许薄苏眯眼,打量林主任,“人员变动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风声也不可信。” “可是上头任命蒋台长的消息已经出来了,您这边还没点消息?” 许薄苏脸色淡淡,“消息?林主任想知道什么消息?” 这不紧不慢的口气听得林主任手心全是汗。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虚与委蛇! 林主任急的额头全是汗,倾斜了身体,声音急促而短暂,低声问道:“台长的人选!你就没想过?” “我资历尚浅,上头自有决定,我想不想,台长的位置,都无从干预。” 这风轻云淡的口吻,比那隐居世外的高人还要来的超凡脱俗。 林主任凝视着他,企图从他古井无波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端倪,可半晌,他什么都没看见。 那眸子漆黑幽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的湖水,瞧不见底下的风波。 “许副台长即使资历尚浅,但也始终坐到了副台长的位置,离那台长,一步之遥,这个时候空降个台长过来,许副台长甘心?” 许薄苏轻笑,“不甘心又如何?林主任,我说了,上面的意思,不是我能左右的。” 林主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许薄苏从前雷厉风行,为人处事哪里像今天这样,无欲无求的模样,活像是山里的苦修之人。 “林主任是在害怕自己职位不保?” 林主任咬紧牙关,为官者看重自己职位无可厚非,他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自是风光无限,这么多年了,说放手就放手的洒脱,他可学不来许薄苏。 他是个俗人,就爱这点钱财与风光,地位和虚荣。 没了新闻中心主任这个位置,他什么都不是! 许薄苏淡笑,“我的去处虽然没有消息,不过,林主任不必担心,这星光台,还是有你一席之地的。” 林主任心思一动,“许副台长有消息?不知道这一席之地,是哪个地方?” “具体的还不清楚,不过林主任等等吧,大会那天,结果总会揭晓。” 故弄玄虚的话,说了等于没说。 林主任叹气,大概也知道自己在许薄苏这探不到消息也得不到什么好,只得起身告辞。 可临走前心气不顺,还是多说了两句,“许副台长不争不抢,是觉得自己稳坐这副台长的位置?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台长上位,许副台长就这么肯定自己能继续坐稳这个位置?继续把持着星光台最重要的部门?” 许薄苏至始至终,一句话没说。 一朝天子一朝臣,古往今来,有哪个旧臣有好下场? 蒋台长走了,他这个安稳的副台长的位置,只怕也是难保。 只是许薄苏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他来这星光台是一无所有,就不怕现在会满盘皆输。 *** 林主任前脚刚离开副台长办公室,后脚就在电梯口遇到了蒋嫣。 蒋嫣停职的处分已经下来,这个时候出现在星光台,还是出现在副台长办公室的楼层,加之之前蒋嫣与许薄苏的流言蜚语,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蒋嫣见着林主任,笑了笑,“林主任?” 林主任沉声点了点头,见四周来往人员不多,拉着蒋嫣来到一侧僻静地方,“你怎么来了?” 蒋嫣笑着将额前一缕头发夹在耳后,笑道:“我找许副台长有事。” “有事?”林主任凝眉,“你和许副台长那事还没过去,你这来找他……” “我蒋嫣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别人说,更何况……”蒋嫣笑道:“林主任未免也太将别人的话放在眼里了吧。” “别人的话?”林主任摇头,“你知不知道,许副台长就是因为这些流言蜚语,现在怕是上不去了。” 说完,林主任又叹了口气,“你说这许副台长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完全佛系,不争不抢的,对自己的事毫不上心!” “可能……最近有些忙吧。” “忙?”林主任看了蒋嫣一眼,白玉无瑕的脸上肌肤吹弹可破,精致的五官是个十足的大美人,眼角眉梢或许因为妆容原因,格外引人注目。 林主任心思突然活络,想了想,“既然你今天来了,不如就去劝劝他。我也不管你和许副什么关系,你现在能劝就劝劝,让他别和蒋台长关系弄得那么僵,认个错道个歉,蒋台长看好他这么多年,到底有些感情在,肯定不会说扔就扔。” 蒋嫣凝眉,略思考了片刻笑道:“我明白林主任的意思,您放心,我会劝劝他的。” 林主任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毫无办法了,只得将最后希望寄托在蒋嫣身上,希望这位和许副台长感情不清不楚的人,真有那么点关系,吹吹耳旁风,说不定这许副台长开窍? 蒋嫣笑笑,朝着许薄苏办公室走去。 她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来的。 这些天,蒋台长神龙见首不见尾,找不到人,又是这个大会的当口,空降台长的消息传的风风火火。 一直以来,蒋嫣都认为台长的人选会是许薄苏,可没想到,最近几天发生的事,让蒋台长有了疑心,开始有了放弃许薄苏的打算。 这不是个好兆头。 她只得牢牢抓住许薄苏,才能抓住蒋主播这个名声。 86.第 86 章 林主任的话, 蒋嫣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她和许薄苏认识八年了,她对许薄苏的了解,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为了这个副台长的位置,许薄苏付出了多少心血, 她一清二楚。 多年的心血眼看着就要付诸流水, 蒋嫣不相信许薄苏甘心就这么眼看着自己唾手可得的台长位置被别人坐了,还熟视无睹。 她敲开许薄苏办公室的门, 看着忙碌于一堆文件后的人, 笑道:“还这么拼命?” 许薄苏不曾抬头, 翻过一页文件淡淡道:“职责所在。” 蒋嫣低低笑了一声, 轻声问道:“什么时候下班?一起去吃个饭?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今天忙, 没时间。” 许薄苏的话很是冷淡, 可蒋嫣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么多年了,她和许薄苏彼此之间越发的了解, 也就越发的无话可说,丝毫没有当初刚认识时属于年轻人之间的冲动与懵懂,经过岁月洗涤,留下来的是两人之间相顾无言的沉默。 这种沉默延续至今,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蒋嫣,她只是个冒牌顶替的人而已。 “刚才在门外我遇着林主任了,我看他脸色不怎么好, 发生什么事了?” 许薄苏笔停下, “没什么大事。” 蒋嫣微微一笑, “我说过, 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我知道最近台里确实有一些流言蜚语,但是你不要担心,爸爸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相信流言的人,你在爸爸身边这么多年,他对你的看重也不是一天两天,在你身上是费心栽培过的,不会轻易放弃你的。” 见许薄苏没有回应,蒋嫣顿了顿,继续说:“不过,最近几天爸爸确实心里有些不大痛快,可能是被小人误导了,如果你觉得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给爸爸道个歉,他会理解的。” “最近台里事多,台长在准备大会的事,这种小事就不要去打扰他了。” 蒋嫣在办公桌面前坐下,说:“我就说爸爸最近怎么没回家,原来忙着大会的事?我还想问问他我什么时候才能复职呢,最近赋闲在家,太无聊了。” 说完,蒋嫣静静等着许薄苏的话。 一直以来,蒋嫣有恃无恐的原因全然在于许薄苏。 蒋台长公事公办,向来不会为了她的事在台里亮绿灯,可许薄苏却向来不会拒绝自己。 她想听到许薄苏对自己说‘没事,有我在’这几个字,可静默等了一小会,整个办公室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沉默。 许薄苏眉心微拧,他抬起头来,望着蒋嫣,眼中没有过多其他的情绪,不冷不淡,生疏冷漠得,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 “薄苏,你能帮帮我吗?我想尽快回主播台。” “再说吧。” 再说? 在这目光下,蒋嫣下意识蹙眉,这么消极冷漠的词汇她竟然从许薄苏嘴里听到了? 她想起适才在门外与林主任说的那番话,不争不抢,对自己的事毫不上心…… 她心思敏感,看得懂人脸上微表情代表的意思,许薄苏虽然从前待她也没有多热情,但总比现在的冷淡要好得多。 这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你怎么了?”蒋嫣微微一笑,问他。 许薄苏一瞬不瞬望着蒋嫣。 其实在很久之前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人和人之间,相处久了,对方的习性与思想自然一清二楚。 蒋嫣的性格确实与他想象中的一样,只是接触的久了,思想与三观的碰撞,越发让他觉得奇怪。 当时网上趣味相投的人,现实里的态度为什么大相庭径? “你还记得当年在美国,911事件发生时,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蒋嫣微微一愣,心跳漏了半拍。 其实每当许薄苏提起当年,蒋嫣脸色总是难看。 当你撒了一个慌,那么就得费尽心机去圆这个慌,用更多的谎言来掩盖。 大约□□年了,她绞尽脑汁去圆谎,劳心劳力。 “你……怎么又提起当年的事了?” “当年911事件,你就在纽约,我劝你回国,你却给我传来几张现场的照片,说要等这件事过去了之后再回。” 蒋嫣微怔,“怎么了吗?” “你说你要给我一个惊喜,后来再也没联系过我。” 蒋嫣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心虚时眼神总喜欢闪躲,她避开许薄苏灼灼的目光,说:“我不是给你一个惊喜了吗?” “惊喜……”许薄苏沉眉,扔了笔,摘下眼镜,揉着眉心,疲惫说道:“蒋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当年你是怎么知道我和蒋妤的聊天记录的吗?” 仿若晴天霹雳,蒋嫣登时呆愣在原地。 在这瞬间,蒋嫣手脚冰凉。 当初冒名顶替时蒋嫣就曾想过今天被戳穿的这一幕。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她除了这个办法,还能怎么办。 当年学校新闻系学子许薄苏风头无两,刚进学校时,她便听说了许薄苏的名头。 可是这个许薄苏太冷了,简直如同一块捂不化的冰块,她想接近他,却又毫无办法。 直到有那么一天,她看到许薄苏去修电脑。 其实当时只是好奇,想看看这个正经的学长电脑里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偏偏就让她看见了许薄苏的QQ信息。 满屏的聊天记录令人羡慕,深夜互道晚安更是令人嫉妒,而许薄苏聊天的对象,竟然是蒋妤。 满腔的妒火与愤怒在那瞬间喷发,鬼使神差般的,她截下来了许薄苏的QQ密码。 后来她出国留学,蒋妤有的,她也要有。 “什……什么蒋妤,薄苏,你在说什么?” 许薄苏静静看着她,“蒋嫣,我不想再听你的谎话,之前我一提从前的事,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到底为什么你心里清楚。” “我本来就不是个喜欢回顾从前的人,只是觉得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用再提。” 许薄苏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蒋嫣站起来,沉声对许薄苏说道:“薄苏,网上的那些都是虚拟的,只有面对面才是真的,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难道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那个QQ的主人是谁重要吗?人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眼前?”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答案有那么重要吗?”蒋嫣凝眉望着他,语气急促,声调不由得提高,似乎这样她就是有理的,“许薄苏,你在副台长位置上这么多年了,你经历的这么多事,都是我陪你经历的,当初那个隔着网络,日夜陪你聊天的人她陪你经历了什么?你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当年的事,还要执着于那么年轻人的懵懂的感情?我们都现实一些,好吗?” 现在不顾一切嘶声力竭的蒋嫣,真丑。 精致的妆容,高声的话,昂贵的衣服与首饰,也掩盖不了她心虚的事实。 许薄苏心里有数。 他看着蒋嫣,问道:“我前段时间查到了一个账号,那个账号自我十岁就开始资助我,一直到我大二。” 蒋嫣气息不稳沉沉呼吸,许薄苏的话让她隐隐察觉到不安。 “所以呢?” “那个账号,是蒋妤的,一直以来,是她在资助我。” 蒋嫣望着他,眼眶终于是红了。 说到这个份上,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心知肚明的事实,说出来,只会让彼此更难堪而已。 可是蒋嫣不甘心,这些年陪在他身边的是她啊!那个蒋妤,不过只是在网上随便陪他聊了两句,资助了点钱,除此之外,还做什么? “不就是一点钱而已?”蒋嫣咬着牙,不肯服输。 许薄苏自嘲笑了笑,“是,对于你而言只是一点钱而已,可是对于当年的我,这点钱无异于雪中送炭。” “那我呢?我这些年算什么?你早年被排挤是我在帮你,你喝闷酒是我给你付钱买单把你送回家,你小区的保安都认识我,你住院是我在陪你,我把我最美好的几年全都给了你,我算什么?” 蒋嫣双眼一眨,眼泪簌簌而落,她泪眼望着许薄苏,“许薄苏,你现在想撇清关系,你觉得你对得起我吗?” 许薄苏枉顾她说的这些话,只是固执地问她,“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蒋嫣泪眼蹒跚,眉睫浸湿,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蒋嫣却从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会是如此的遥远,也如此的冷漠,不近人情。 “是我偷了你的账号和密码,够了吗?”最后的自尊尽数咬碎在这几个字中。 许薄苏无动于衷。 蒋嫣不止一次问自己,许薄苏就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有所期待,竟然还会觉得他会待你与众不同? 她愤恨转身,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待在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 门砰一声关上。 蒋嫣站在门外,全身骨骼似乎都在颤栗,她猛地回头,朝着里边喊道:“你现在这样,你对得起谁!” 87.第 87 章 许薄苏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门口方向, 他听着蒋嫣满怀怨恨的声音,心里却毫无任何的波动。 他将QQ打开,列表里空无一人。 其实他早应该发现的。 那个在网上肆意谈笑的女孩思想前卫,谈及不平事时的激愤, 对时事的关注以及对深陷其中遭受苦难之人的怜悯, 与蒋嫣,是截然不同的。 那一两年的时间, 他看到的是蒋嫣的表面, 一两年后他看到了蒋嫣的内心, 那是与他记忆中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他怀疑过, 也想调查过, 但最终无功而返。 那是他也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记者而已, 手中无实权,能做的太少了, 后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为什么蒋妤不说呢? 许薄苏想不明白。 蒋妤刚进星光台时,在陈文洲手底下工作,成为他的师妹,也曾经有过一段一起跑新闻的时间,对于蒋妤对待新闻的态度,许薄苏向来秉持着欣赏的目光。 但那仅仅止于欣赏, 无关爱情。 后来蒋台长找到他, 愿意给他一个栽培的机会, 条件是娶他的女儿。 许薄苏从小到大追求者不少, 可从来不见他与任何异性有过过多的接触。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遭遇,许薄苏对于爱情这种东西,并不热衷,很多时候,在面对无数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女人,内心没有任何波动,从小打到,对待所有人都是同一个态度。 没有感情,没有性的冲动。 他也曾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然而最后他惶恐得到的答案是,他认为自己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除了那个网络上隔着千重万重山水的人。 可偏偏那个曾令他有那么点不同的人,在面对面后,他亲手浇灭了自己心底唯一的火星。 他不爱谁,所以,娶谁都一样。 现在,他不后悔当初娶蒋妤,也不后悔当初和蒋妤离婚,他只是不止一次地想,蒋妤怀孕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星光园,在工作,在参加会议,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将这个女人,彻底抛之脑后。 从一开始,他就对不起她,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再弥补。 他将QQ界面关上,握着手中的钢笔继续签署着文件。 ——许薄苏,你有没有找女朋友?听说星光台有很多漂亮的女主播,你会不会找女朋友? ——不会。 ——你说,如果我现在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吓一跳? ——不会。 ——如果你在路上见到了我,肯定不认识我。 ——我会认出你的。 ——许薄苏,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我好爱你,以及你这双眼睛。 ——我是一名单亲妈妈,三年前在妇产科,生下了我的儿子,我还记得当时整个城市下着大雨,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窗户上,我羊水破了。当时家里没有其他人,是我自己打的急救电话,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急救车二十分钟之后才到,我坐在地上很惶恐…… ——我是自己一个人爬上的担架……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因为我一无所有,我整个人像陷在淤泥里,越挣扎,就陷得越深,极度的自我厌弃,让我有了轻生的念头……我曾经一度想带着孩子离开,现在他已经三岁了,上幼儿园了,很多小朋友都喜欢他,他经常和我说,自己是个小男子汉,以后会保护我…… ——未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许薄苏,我们离婚吧。 ——可以。 很多事情,曾经说过的话,会一点一点从刻意忽略的记忆深处翻涌而出。 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刻骨,牢牢地刻在你的心上,刻在你的目光所致,刻在你的往后余生,它时时刻刻在你的耳边回响,在脑海中闪现,怎么也忘不掉,闭上眼睛,是她,睁开眼睛,也全是她。 许薄苏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你当初在哪? 曾说过要报答的人,为什么要弃她于不顾? 也曾憧憬过的未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许薄苏握着笔的手颤抖,逐渐用力,骨节处青白,在办公桌上划出一道深刻的印记。 *** 蒋嫣从许薄苏办公室出来后的质问传遍了整个星光台,这个消息坐实了蒋嫣与许薄苏曾经的关系,曾经的不清不楚,现在算是实锤了。 对于破坏人家庭的小三,大家都是毫不留情的唾骂与讥讽。 不少人翻出了蒋嫣从前的节目事故,其中不乏报道真相不实这类足以让一个节目主持人下台的事故,然而事故处理的结果却是轻描淡写。 不过想来也是,有副台长当靠山,自然能免责,难怪那么快能在星光台站稳脚跟,原来靠的,是男人。 议论声不绝于耳,而蒋嫣从那天以后,再也没来过星光台。 直到两年一度的大会如期而至举行。 往年两年一度的人员变动大会不过是年底时的一个过场,蒋台长稳居台长位置时,这个大会,可以说得上只是个年底表彰大会,而今年这次大会提前,气氛,与往年格外不同。 星光台上下行政级别的领导以及各节目的主持人都参加了这次的会议,蒋台长在台上说着拖沓冗长却又不得不说的发言稿,对近两年来星光的发展总结陈词,对未来的发展进行展望,以及最后表示自己将卸任星光台台长一职。 卸任的决定最终确定下来,整个会场鸦雀无声,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大多数人现如今在乎的并不是蒋台长卸任这一消息,而是蒋台长卸任之后,这台长的位置,花落谁家。 不少人将目光转向了许薄苏,看许薄苏那不动如山巍然不动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对台长的位置胸有成竹,还是洒脱不计得失。 当台上的蒋台长提到台长人选时,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翘首以盼。 蒋台长目光在偌大的会场上一一瞟过,掠过许薄苏时,失望的眼神一览无余。 他扪心自问,这些年在许薄苏身上付出了诸多心血,他没有儿子,女儿又志不在此,所以竭力将许薄苏往继承人上栽培。 他向来主张举贤不避亲,许薄苏既然有才华,那么作为自己的女婿,如果真有才能,扶一扶也无妨。 只是蒋台长不曾想到的是,当年蒋妤与许薄苏离婚的真相,竟然是因为蒋嫣的存在。 有能力固然不错,但许薄苏这个人,他却无法再信任。 蒋台长翻过发言稿,下面一页纸上写着新任台长的履历,年轻有为,背景雄厚,比许薄苏不遑多让。 发言最后,蒋台长宣布了星光台新任台长,一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上台。 星光台论资排辈,凡事靠资历,许薄苏是个意外,然而这个新任台长,又是另外一个意外。 新任台长姓陆,相貌端正,举手投足说话间更是自带驭下气场,北大新闻系毕业,个人履历更是骇人。 陆台长不像蒋台长做事说话古板,还留存着年轻人的热血与活力,说话风趣幽默,先是表达了对蒋台长这些年辛苦工作的认可以及感激,接着向所有星光台所有岗位上的同仁表示自己的敬意,星光台能有如今的成就,离不开各岗位的员工。 说话到位,很有领导的风姿。 甚至于这位新任的台长还着重表扬了蒋妤,说她的节目自己每一期都会看,认为她的节目很有建设与坚持,这种新闻媒体人的精神值得所有人学习。 众目睽睽之下,蒋妤在那目光中如坐针毡。 在那新任台长的夸奖下,蒋妤嘴角的笑容逐渐僵硬。 大会上陆台长公布了最新岗位的名单,与蒋妤所想的不错,陈文洲由新闻中心副主任转正成为新闻中心主任,熬出了头。而原本新闻中心的林主任调职去了技术中心。 林主任在座位上脸色苍白,技术中心与新闻中心,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出不了头,仕途就算是到了头了。 星光台高层大大小小清洗换了个遍,从更换的名单上来看,这个新台长很有自己的想法,也可以说,他的新闻标准与蒋妤的,是一致的。 不仅仅是因为更换的人员名单,也有在大会最后,陆台长以蒋嫣节目为例子,明确表明不可再出类似于蒋嫣节目的错误,对于蒋嫣的处分结果,是开除。 这也算是杀鸡儆猴。 蒋妤也曾想过蒋嫣的结果,只是从未想过开除这么严重的处分。 蒋台长没有在其中干涉说情? 但这些都不是最令蒋妤意外的,最出乎她意料的是,星光台重量级岗位基本清洗换了个遍,但许薄苏的副台长之职,却并无变动。 88.第 88 章 许薄苏任职副台长, 大会自然最前排,以蒋妤这个视线看过去,人影中,只看得见半个后脑勺而已。 蒋妤领略过许薄苏的手腕, 在星光台这么多年, 自然有自己的谋划,只是蒋妤不明白的是, 新上任的陆台长几乎换掉了整个领导层, 为何独留了许薄苏一个人? 正思索时, 许薄苏倏然回头往后望, 猝不及防间, 两人四目相对。 那目光并未在人群中搜寻, 只一眼,将直直的将蒋妤印入眼底。 其实蒋妤一直都觉得, 许薄苏看人不是那么冷冰冰时,凝视你时候的眼神,总给人一种情深的错觉。就好比现在。 蒋妤凝眉,淡漠将视线移开。 大会陆陆续续进行了几个小时,最后以陆台长冠冕堂皇的一番漂亮话而结束。 蒋妤跟随着人流往外走,回头时瞧见许薄苏与蒋台长,以及新任的陆台长聚集一起, 几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一派和气。 刚走出大堂, 蒋妤电话响了起来。 是王姨打过来的。 电话里王姨的声音急促又虚弱, “喂,蒋小姐,真的不好意思,今天我在去接小蹊的路上,不小心被车给撞了,没办法去接小蹊了,您看您能不能……” “被车撞了?”蒋妤走到一侧隐蔽的拐角,担心问道:“王姨,你现在在医院吗?身边有医生吗?伤势重不重?” “蒋小姐,您放心,我现在在第一医院,就是撞到腿了,没什么大事。” 蒋妤松了口气,“没什么大事就好,那王姨你放心吧,我待会下班去接小蹊后,去医院看你。” “诶,好。” 蒋妤挂了电话,看了眼时间,五点了。 距离小蹊放学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顾不得太多,蒋妤给幼儿园方面打了电话,确定了蒋蹊还在幼儿园之后,放心了下来。 一转身,就看到许薄苏站在自己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自己。 大会堂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许薄苏站在这,明摆着就是来找她的,少不得要说两句客气话。 蒋妤笑了笑,“恭喜许副台长稳坐副台长的位置。” 这话也算不得什么恭喜,蒋妤说出来,还有些讽刺的意思在里边。 许薄苏却不曾当回事,只是沉沉望着她,问道:“怎么了?” 蒋妤握着手机,笑容生疏又淡漠,不动声色与许薄苏拉开距离,“多谢许副关心,不是什么大事,我先走了。” 在蒋妤经过许薄苏身侧的瞬间,许薄苏一把抓住了蒋妤的手臂,低声道:“我送你。” 蒋妤一愣,缓缓摇头,抗拒的语气笑道:“许副日理万机,这点小事还是不劳烦您了。” 说完,蒋妤去扯许薄苏抓着自己的手。 可许薄苏握着她的手的力道之大,一时之间,蒋妤竟然没办法扯开他。 “许副台长?”蒋妤看着他,以目光提醒他,这是在星光台! 许薄苏自上而下望着她,漆黑的瞳眸里,只印出蒋妤一个人。 这种沉默的注视,蒋妤只觉浑身不自在,她习惯许薄苏冷漠看人,也不想看到这深情款款的眼神,注视在自己身上。 “在星光台,许副台长还是注意些影响比较好。”低沉的笑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许薄苏看向来人的瞬间,蒋妤趁机挣脱了许薄苏的手心。 刚上任的陆台长正站在不远处,好心提醒着许薄苏。 “陆台长,您好。”蒋妤沉了口气,笑着与陆台长打招呼。 “蒋主播不用客气,以后在星光台,咱们就是同事关系,说起来,蒋主播每一期的节目我都看了,我也算的上是蒋主播的粉丝。” 刚才在会上,蒋妤领略过这位陆台长的风趣幽默,当即笑道:“我会努力的,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陆台长点头。 蒋妤转身离开,在陆台长面前,许薄苏总算收敛了不少,至少不像刚才动手动脚。 回到节目组,蒋妤打了报告,提前下班,到车库正准备开车离开星光台时,车胎爆了。 祸不单行的是,许薄苏的车停到了自己跟前。 堂堂星光台的副台长,竟然亲自开车,说载自己一程。 蒋妤失笑摇头,“不劳烦许副台长,我打车就行。” 许薄苏看着蒋妤的背影,沉声道:“我想和你谈谈关于蒋蹊的事情。” 蒋妤背影一滞,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 蒋蹊于她,是软肋,也是盔甲,更是她的全部,她不能允许在许薄苏嘴里听到任何有关蒋蹊的话。 “我不觉得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许薄苏下车,拉开副驾驶的门,“无论如何,血缘上来说,我是蒋蹊的亲生父亲,我和你之间,就还有话可谈。” 蒋妤沉默看着他。 其实许薄苏说的没错,他是蒋蹊的亲生父亲,即使她不想和他牵扯上关系,却也因为这层血缘关系而无可奈何。 她如果不想以后许薄苏总是接着这个由头找她谈话,那么这件事还是一次性解决的较好,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思忖片刻后,蒋妤上了车。 许薄苏驾车离开星光台,朝着蒋蹊的幼儿园驶去。一路上蒋妤一直望着车窗外,脸上隐隐带着不耐烦的愁色。 如果许薄苏像上辈子一样,不知道蒋蹊的存在就好了,上辈子相安无事,这辈子却麻烦不断,实在让人恼火。 车内是短暂的沉默,充斥着令人难忍的凝滞。 蒋妤转头看向许薄苏,“你想和我谈什么?” 许薄苏目视正前方,他说:“前不久我查到一个账号。” “然后呢?” “那个账号自我十岁开始,每个月都会给我汇钱。” 蒋妤点头坦然承认,“是我,后来我国外留学,资助你的人也是我,我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这件事,你不用过多的困扰,那点钱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是对我而言,那不是什么举手之劳,我也并不知道从小资助我的人也是你。” 蒋妤转过头去,看着车水马路,看这高楼大厦,提及往事,也没有过多的愤懑。 重生当初,蒋妤一直认为自己绝对不能坦然面对一切,上辈子因为许薄苏与蒋嫣在一起的消息而耿耿于怀,甚至于导致身体并发症而死。 可实际真正面对之后,却发现很多的恨与爱,其实早就不是当初那回事了。 上辈子的经历,耗费了她所有爱一个人与恨一个人的能力。 现在,她只感觉到了深深的疲倦。 蒋妤叹了口气,说:“你救我,我资助你,两清了。” 那也是一段往事。 那是蒋妤第一次与许薄苏见面,许薄苏救了掉水池里的蒋妤一命。 蒋妤笑道:“救命之恩嘛,应该的。” 许薄苏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可你当初明明可以说的。” “说什么?”蒋妤反问他。 许薄苏沉声说:“当初是蒋嫣偷看了我和你的聊天记录,所以才冒充的你。” 蒋妤眼眸微深,恍然大悟一般,摇头失笑,“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一段承载了蒋妤最珍贵过往的真相,不过轻描淡写几个字而已。 说开了,其实也就没什么藏着掖着的。 “其实……再和你结婚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喜欢蒋嫣,我的朋友告诉我,她说,隔着网络的人,不可信,说不定现在和你聊着天的人,现实生活中却在和别的女人浓情蜜意,我不愿意插足你和蒋嫣之间。” “那你后来为什么同意和我结婚?” 蒋妤看着他,“因为我爱你。” 这话半笑半认真,听不出是真心还是戏谑。 “你不用怀疑,我是真的,爱过你。”蒋妤恍惚地想,“小时候你救我,我就喜欢你了,那时候太小,谈不上爱,后来在国外,和你没日没夜的聊天,听你说新闻,听你说理想与抱负,我才真正爱上了你。” 许薄苏安静地听着。 “我以为你喜欢蒋嫣,可是后来我觉得,你对蒋嫣或许也并不是爱,只是对蒋嫣比对其他人多了那么一份关心而已,你向我求婚,我就给了自己一个机会,”蒋妤苦恼地说:“爱情这东西真是令人盲目,太年轻了也不好,容易冲动,如果是现在的我……” 蒋妤笑笑,“算了,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她偏头望向许薄苏,“许副,我话说完了,你想和我说什么,不如一次性都说完吧。” 许薄苏踩了油门,车停在幼儿园门口。 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门口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许薄苏转头看向蒋妤,“第一,孩子会永远跟着你,我不会找你要,但是我希望你能愿意我偶尔见一见蒋蹊。” 蒋妤一瞬不瞬望着他,似乎在分辨他说这话的真假。 “第二,对不起,我向我当初离婚这一仓促的决定而道歉。” “第三,”许薄苏从后座拿出不少文件类的东西,递给蒋妤,“这是我的全部资产,房产证个人存款以及一些公司的股份。” 蒋妤望着他。 许薄苏说:“离婚时我没给你的,现在我都给你。” 89.第 89 章 大大小小的文件厚厚一摞, 以许薄苏这些年的积累,这些资产的价值,想来应该是不菲。 蒋妤没有接,只是说:“你知道当初结婚的时候, 我为什么什么都没有要吗?” 许薄苏静静望着她, 不曾说话。 蒋妤说:“我的妈妈是我外公唯一的女儿,外公去世前, 将所有的资产都交给了我的妈妈, 后来我妈妈去世, 又把这些资产全部转给了我, 只是我妈妈曾经立下遗嘱, 这些资产在我二十岁之前不能动, 如果二十岁之前我不幸发生意外,这些资产会全部捐给慈善机构。” “如果你拥有一个庄园, 还会在乎一间小房子吗?如果你身上有家财万贯,会在乎脚边的一块钱?当年我和你离婚之所以没有要你的任何东西,第一,是因为我觉得你并不欠我,第二,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的关系,第三, 我不在乎。” 说完, 蒋妤低头笑了笑, 推开车门下车。 她无暇再顾及许薄苏, 现在满心惦记的,是留在幼儿园内的蒋蹊。 这些天她一直忙着,早出晚归,每次回家蒋蹊都睡着了,仔细算算,蒋蹊已经好几天没见着她了。 幼儿园内的小朋友都被家长给接走了,整个幼儿园安静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倏然一个教室里传来小步蹬蹬蹬的声音,一个小脑袋在教室门口探了出来,扒着门框,一双漆黑灵动的大眼睛左右乱瞄,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蒋妤身上。 显然是没想到蒋妤会来,小宝贝眨眼楞了片刻后,兴奋大喊一声,朝着蒋妤这横冲直撞跑了过来。 稚嫩懵懂的笑容,像个小太阳。 在这一瞬间,蒋妤全身心累积的疲惫似乎消散得淋漓尽致,全世界没有什么比是比眼前的这个人更重要的了。 蒋妤躬身,一把将撞到怀里的蒋蹊抱在怀里,朝着那间教室走去。 “妈妈,你今天怎么来接我啦!”蒋蹊抱着蒋妤的脖子死活不撒手,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缝隙中侧漏出星辰的微光。 蒋妤亲着他小脸,“宝宝,对不起,今天妈妈来晚了。” 蒋蹊摇头,“没关系,妈妈工作重要,但是,王姨呢?” “王姨生病住院了,待会妈妈和小蹊一起去医院看王姨,好不好?” “好!” 教室里只有一位女老师在,蒋妤先是向她道谢,而后询问了最近蒋蹊在学校里的情况,蒋蹊一直握着蒋妤的手,听见蒋妤问老师他在学校乖不乖时,蒋蹊低声委委屈屈地说:“妈妈,宝宝一直都很乖的。” 老师也笑道:“蒋蹊在学校一直很乖的,蒋小姐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今天耽误您下班时间了,真是不好意思,”蒋妤拍拍蒋蹊小脑袋,“小蹊,快给老师说谢谢,谢谢老师的照顾。” 蒋蹊躬身,“谢谢老师。” “小蹊真乖!” 蒋妤看了眼时间,对老师笑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应该的,蒋小姐慢走。” 蒋蹊背着自己的小书包,牵着蒋妤的手,一蹦一跳的往外走走,仰着头,小嘴一直就没停过。 “妈妈,你今天工作累不累呀?” “妈妈一看到小蹊就不累了。” “妈妈,今天我的默写得了满分哦,只有我一个人得了满分,老师只表扬了我一个人!” “小蹊真棒!” “妈妈你没开车来吗?” 幼儿园门口空空荡荡,一辆车也没有,蒋妤站在路边招出租车,说:“妈妈的车今天坏了,咱们坐出租车去医院看王姨,好吗?” “好!” 没过多久,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蒋妤面前,正是下班的时间,开往第一医院的路上拥挤不已,司机停在车辆拥堵的路上,前方似乎是出了车祸警察刚到现场,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鸣笛声不断。 蒋蹊扒着车窗往外看,突然回头对蒋妤说:“妈妈,我可以把我的零花钱给那个小哥哥吗?” 蒋妤顺着蒋蹊的目光往外看,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乞讨,面前放着的是一张张不知道写了什么东西的4A纸,男孩子身上衣服又破又烂,皮肤黝黑,颈脖低垂,将头深深埋下。 有人往这男孩面前扔钱,这男孩便给那人鞠躬,额头贴地,与磕头无异的鞠躬。 “当然可以。” 蒋蹊开心的在自己的小书包里翻翻找找,零零散散的二十多块钱被蒋蹊工工整整拽在手心里。 “妈妈,我有二十三块钱,我能全部给他吗?” “可以。” 蒋妤带着蒋蹊下车,走近后才看清原来这个男孩子在为自己的妹妹乞讨。 蒋蹊将二十三块钱放在男孩子面前,蹲下来看他,“哥哥,我所有的钱都在这里了,都给你。” 男孩子听到这声童音,怯弱抬起头来,看了蒋蹊一眼,又将目光放在蒋妤身上,鞠躬道谢,声音微弱说了句,“谢谢。” 蒋妤在看他面前摆放着的一些用石头压住的纸张,都是一些住院证明以及妹妹病床的照片。 “白血病……”蒋妤问那男孩,“你妹妹得了白血病?” 男孩子也就只看了蒋妤一眼,点头后将头埋下。 蒋妤蹲了下来,平视着那男孩,“白血病需要很多钱,你这样子救不了你妹妹。” 男孩子污黑的小手揪着裤腿,漆黑眼球四处乱瞟,十分不安,“可是……家里没钱,妈妈已经把妹妹带回家了,爸爸病了,妈妈一个人打工……” 蒋妤沉默片刻。 社会形式如此,穷人生不起病,看不起医,很多大病负担不起繁重的医药费,只能等死。 这个社会问题,从前延续至今,也将一直延续至以后。 蒋妤从蒋蹊的小书包里拿出纸笔,写了几个号码,递到那男孩子手里,“这都是一些慈善机构的电话,你回家交给你妈妈,让她打电话和慈善机构的人沟通,看看能不能申请一笔医疗救助金。” 男孩子看着那张纸,迟疑着接过,犹豫问道:“真的……可以吗?” “总比你在这乞讨有希望,你可以试试。” 蒋蹊也在一侧狂点头,“对对对,试试试试,哥哥试试!” 男孩将纸张小心折好,贴身放在口袋里,鼓起勇气抬头,望着蒋妤的眼睛,诚恳向她道谢,“谢谢您。” “不用客气。” 道路前方似乎是通了,蒋妤抱着蒋蹊回到车内,目光却一直放在路边那下跪乞讨的男孩身上。 蒋蹊问蒋妤,“妈妈,我们不可以帮助那个小哥哥吗?为什么要让那个哥哥去找什么慈善机构?慈善机构是什么呀?” 蒋妤摸着蒋蹊的小脑袋,笑道:“等你长大了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单单靠妈妈一个人是帮不过来的,所以,就有了慈善机构。” “慈善机构……”蒋妤组织着能让蒋蹊听懂的话解释,“慈善机构是一群像小蹊这种,想要帮助他人的人而成立的一个组织,大家把钱捐给组织,组织用这些钱去帮助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像那个小哥哥。” 蒋蹊似懂非懂,“也就是说,小哥哥只要找到慈善机构,他的妹妹就有救了?” 蒋妤没有正面回答蒋蹊这个问题,只是转移了话题夸奖他,“今天小蹊很棒,愿意把所有的零花钱都给小哥哥。” 蒋蹊笑眯眯地说:“老师说的,我们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那个小哥哥需要钱,小蹊就把零花钱都给他,以后少吃几个冰淇淋就行啦!” “嗯?冰淇淋?” 蒋蹊自觉说错话,皱着眉,小心翼翼的讨好,“妈妈别生气。” 蒋妤心里发笑,脸上却还是绷着一张脸,“小蹊,妈妈说过了,冰淇淋吃多了容易拉肚子,怎么这么不乖?今天吃了几个?” 蒋蹊竖一根手指头在蒋妤眼前,想了想,又掰了一个,“两个……” 蒋妤微变,正想说话,蒋蹊见状抱着蒋妤脖子撒娇,“妈妈对不起,你别生气,宝宝以后听话,再也不吃了。” 小脑袋上柔软的头发蹭得她脖子直发痒,蒋妤哪还会生他的气,抱着他,无奈道:“好,以前的事妈妈不追究了,但是以后……妈妈也不说让你不吃,但是你吃之前问问妈妈,好不好?” “好!”蒋蹊连连点头,唯恐蒋妤再生气。 蒋妤揉着他的后脑勺,还想再说话,电话铃声响起,是个陌生的电话。 接过一听,是陶蓁蓁打来的,说是有一个慈善晚宴的邀请,问蒋妤有没有这个意向。 90.第 90 章 这种慈善活动, 娱乐圈内似乎更为热衷。 娱乐圈属于社会高收入人群,也是最为光鲜亮丽的一个社会群体,而在这群体中,有人是真心实意做公益, 为需要帮助的人尽一份绵薄之力, 但其中也不乏为自己博一份好名声而一掷千金的人。 但这其实算不得什么,无论参与慈善的人目的是什么, 这个慈善晚宴面对整个社会, 给大家看到的, 是百万千万甚至于上亿的善款。 关于慈善晚宴, 上辈子蒋妤在一步一步登上影后之位的途中, 参加过不少。 对于那个觥筹交错的晚会, 她并不抗拒。 电话里蒋妤回应陶蓁蓁,等明天到了台里再细说。 蒋蹊眼巴巴的看着她, “妈妈,慈善晚宴和慈善机构,是一样的吗?” 蒋妤看着蒋蹊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笑道:“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蒋蹊捏着拳头,看起来兴致勃勃,“那妈妈你一定要去参加!去帮助那个小哥哥!还有那些和小哥哥一样需要帮助的人!” 蒋妤无奈失笑, “好, 妈妈一定参加。” 司机一早就认出了蒋妤, 没敢认, 现在听蒋妤这一番话,忍不住了。 “蒋主播?您是蒋主播?” 蒋妤朝着司机笑道:“是,我是蒋妤。” 司机听见蒋妤的回应,握着方向盘的手倏然紧了些,频频透过后视镜往后看,“蒋主播,您刚才说让路边那孩子去找什么慈善机构?没用!” “没用?” 那司机声音洪亮,粗声中带着一丝不忿,“那些慈善机构只进不出,找他们还不如自己募捐呢!” 蒋妤凝眉,“可是我记得有很多慈善机构还是会……” “会啥呀!那些慈善机构你说捐钱的一个个客气得跟什么似得,你要是说你是来寻帮助的,什么这个证明那个证明,一拖就是几个月。” 那司机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似得,滔滔不绝,“还有啊,前段时间我老家就爆出一什么慈善机构贪污的事情,那些个慈善机构的高层个个富得流油,投资您知道吧,通过投资让这些钱钱生钱,平时还好,关键时刻比如前年的大地震,钱就不够,爆出了不少人。哎,这种事情太难看了,媒体刚报道,就被压下去了。” 上辈子蒋妤也不曾听说过诸如此类的新闻,听到司机说的话略有些吃惊,“不会吧……” “这天大地大的,有啥事不可能,我儿子和您一样,也是个记者,就是报道这件事的,这些都是他和我说的。而且我跟您说,您要是参加那什么慈善活动,可得仔细些,之后得关注下捐款去向,别白捐了。” 蒋蹊迷茫看着蒋妤,“妈妈?什么意思呀?” 蒋妤暂时还不愿意他知道这些,笑道:“没事。” “蒋主播,您还别不信,如果您有机会,查一查,看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司机叹了口气,“那么多钱,谁不心动?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蒋妤笑了笑,对未知的领域保持着一定的沉默。 很快,医院到了。 蒋妤带着蒋蹊看了因车祸住院的王姨,小腿粉碎性骨折,近期算是站不起来了。 了解到伤势后蒋妤让王姨安心住院,住院期间工资还是照常发,后续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和她打电话,王姨千恩万谢,对蒋蹊十分不舍。 没多久王姨的家人来了,父母,丈夫儿子和女儿,一大家子挤满了病房,虽然焦急询问的声音以及埋怨的声音充斥着整间病房,但来人个个眉心紧皱,显然担心的不得了。 蒋妤牵着蒋蹊游离在病房门口,格格不入。 蒋蹊抓着蒋妤的手晃了晃,瘪着嘴,垂着眉,闷闷不乐说道:“妈妈,我饿了。” 蒋妤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蹊想吃什么?” 蒋蹊皱着眉头想了想,而后摇摇头,“妈妈吃什么,小蹊就吃什么。” 蒋妤蹲下来,强撑着笑容,“那咱们现在去看看医院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蒋蹊黑漆漆的眸子望着她,也许是瞧见了蒋妤笑容里的牵强,蒋蹊立马撇去自己低沉的情绪,裂开嘴,眉飞色舞的大笑,“好!那我要吃汉堡冰淇淋!可以吗妈妈?” “汉堡冰淇淋?” 蒋蹊双手合十祈求,“拜托了妈妈,宝宝好久没吃过了,宝宝只吃一个,好不好?” 说着,两条腿还不住的蹬来蹬去,身体摇摇摆摆,耍赖又撒娇似得,“妈妈最好了,妈妈是天底下最好最漂亮的妈妈!” 蒋妤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行,妈妈带小蹊去吃汉堡冰淇淋。” 蒋蹊抱着蒋妤的脖子,高呼万岁。 *** 翌日,蒋妤回到星光台,第一时间了解到陶蓁蓁昨天在电话里所说的慈善晚宴,这个晚宴蒋妤上辈子参加过,这个慈善晚会面对的不仅仅是娱乐圈明星,还有社会各界精英人士。 但这个慈善晚宴的邀请函并非一般明星或是一般人能拿到,不是有名有望的人,还真不会轻易邀请。 蒋妤有些意外,这辈子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拿到了。 毕竟上辈子她可是摘下影后的桂冠之后,才被邀请。 而蒋妤参加的那次慈善,筹得的善款高达一亿。 可一说起慈善,昨天司机的那番话还在耳边久久消弭不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司机说的那件事不管是真是假,总之蒋妤心底存了个疑心。 当天蒋妤就给慈善晚宴的负责人回了电话,明确表示这个慈善晚宴一定会去。 慈善晚宴的负责人与她沟通了不少慈善晚会上的事宜,并将详细的流程以及事项发到了蒋妤的邮箱。 而发到蒋妤邮箱里的那份邀请函,在举办人一栏上,蒋妤看到了一个名字。 云雪。 云雪是蒋嫣母亲的名字,也就是她现如今名义上的后妈。 奇怪。蒋妤记得上辈子云雪并未和这个慈善晚宴扯上关系,怎么这辈子摇身一变,成了这个慈善晚宴的举办人之一? 云雪的家庭并没有多少背景,小资家庭,生活富裕,但也仅此而已。 云雪未嫁给蒋台长之前,像这类的慈善晚宴,是绝对不可能沾上关系的。 莫非…… 司机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星光台台长职务是中央直接任命,国家级干部,云雪能接触到这个慈善晚宴肯定和蒋台长的职务脱不了干系。 但这其实也没什么,慈善晚会是做公益,谋福利,对于蒋台长名声只好不坏。 但如果慈善事业正如那司机所说的,水深。 云雪不是个安于现状之人,如果真在这慈善里做手脚,被翻出来,首当其冲,就是蒋台长。 而现如今蒋台长高升,正处于风口浪尖的关头,无数双眼睛盯着,没查出什么来也就罢了,如果真查出什么来,只怕仕途不保。 蒋妤看着那则邀请函,沉默了许久。 稍后蒋妤叫来陈轲与陶蓁蓁。 “你们帮我找找两年前四川地震之后有关慈善的新闻报道。” 陈轲与陶蓁蓁面面相觑,“慈善报道?” 蒋妤点头,“对,”说完,蒋妤又迟疑片刻,她细细回想起那个司机说话的口音,“新闻应该是重庆那边的,你们着重找一找四川地震后重庆的新闻报道。” 蒋妤在陈轲以及陶蓁蓁心目中就是高山仰止的存在,说一不二,吩咐过后立马去找,找了大约一个下午,总算是将那则新闻找到了。 陶蓁蓁兴奋将那则新闻发蒋妤QQ,“蒋妤姐,还真有!” 蒋妤点开看了详细报道,触目惊心。 情况与那名司机说的大致符合,地震之后各地的救助资金与物资源源不断流向灾区,而偏偏这个慈善机构在地震过去一星期后,才筹得一百二十万的资金捐给灾区。 一百二十万什么概念? 据新闻报道,不完全统计,这些年那慈善机构所募捐的善款高达两个亿,而这些钱支出毫无明细。 和那两个亿相比,一百二十万不过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嗅到新闻事件的记者对此展开调查,卧底慈善机构找寻证据,而找到的证据更为惊人。 报社随之报道与报警,然而偌大一个扎根于重庆的慈善机构却将此事压了下来,处置了几名高层后就此风平浪静。 “蒋妤姐,你可不知道,这个新闻埋得真深,如果不是我和陈轲打电话问了一个辞职回重庆的同事,根本找不到。”说到这,陶蓁蓁低声道:“而且您知道吗?那同事说,当初这件事闹得可大了,卧底调查的那名记者,还有这件报社的主编,因为贪污罪入狱,至今还没放出来。” 陈轲挑眉看了眼蒋妤办公桌上的邀请函,“慈善晚宴的邀请函?”心照不宣笑了笑,“师姐是不是想到什么?” 91.第 91 章 在陈轲以及陶蓁蓁面前, 蒋妤也没藏着掖着,“是不是真的,还得去查。” “那需要记者卧底慈善机构调查吗?” “调查记者……”蒋妤沉思。 对于调查记者,是蒋妤心头一根刺。 因为在八年后, 互联网日渐壮大, 纸媒的日渐衰落使得不少记者被迫离开,有相关数据统计, 全国能找到的调查记者不过百人。 调查记者触碰的, 要么是达官贵人的利益, 要么是市井小人的钱财, 前者动动手指让你深陷牢笼, 无处喊冤, 后者挥挥手臂让你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而这两类人, 都不是一般记者惹得起的。 2012年,对于新闻行业而言,是个分水岭。 有太多的先例摆在那,一群曾经高呼新闻理想的人灰心绝望,苦笑新闻已死,而后收拾行囊,离开新闻这条曲折忐忑的路。 “重庆那件事过去两年了, 现在调查取证肯定很艰难, 这个选题, 没有一个契机, 没办法进行,这件事,还是等我参加这次慈善晚宴之后再做商议。” 蒋妤确实有心做一起有关慈善机构的节目,可是慈善机构涉及到的人员太多了,涉及到的利益更是不可预估,是否螳臂当车,蒋妤心里实在没底。 而这慈善机构,是否真的如那名司机所言,普遍存在问题,还是只重庆那一个慈善机构存在问题,这都有待调查。 邀请蒋妤参加的慈善晚宴定于一周后,红毯,灯光,记者,摄影,粉丝,观众,一应俱全,风光噱头十足。 蒋妤上辈子参加过一次,对于流程了然于心。 只是有人的地方,就要硝烟。 慈善晚宴邀请了不少人,明星以及商界名流。上辈子蒋妤参加的那场晚宴,你来我往间尔虞我诈,在镜头面前,真是到了防不胜防的地步。 很多人其实并不在乎这场慈善活动,更在乎的,是慈善活动带给自己的名气与人气。 在慈善晚宴工作人员的安排下,蒋妤化妆选定礼服后,前往宴会中心。 蒋妤因《法政时刻》知名度大大提升,在社会影响力方面自然不是一般明星能比的,这次慈善晚会的红毯,考虑到蒋妤单身前往,举办方也为蒋妤安排了人选。 沈誉川。 看到这个名字时,蒋妤凝眉,试着与举办方交涉,可举办方传来的消息是,沈誉川暂时联系不到。 不用说,肯定又是沈誉川在装聋作哑。 蒋妤实在不明白,这沈誉川上辈子既没有这死缠烂打的爱好,又没有参加慈善晚宴的兴趣,怎么这辈子件件事都出乎她意料? 看着一侧难办的工作人员,蒋妤也不为难他,只是叮嘱,一旦联系上了沈誉川,麻烦通知他,更换男伴名单。 工作人员连连称是,可直到红毯前,工作人员还是那套说辞,联系不上。 一只手拉开了车门,沈誉川西装革履,站在车外,朝她伸出了手。 车门开的瞬间,风不知是从哪边来,送来一股温婉的清香。 沈誉川下意识的,如同享受一般,深吸了口气,也是奇怪,全身紧绷而疲惫的肌肤瞬间舒展。 迎着香气的方向,沈誉川朝着蒋妤望了过去。 今天的蒋妤显然是经过刻意打扮过,精致的妆容不同于往日在镜头前淡妆古板模样,一抹红唇,美艳迷人,眼角眉梢,堪比尤物,令人惊艳。 蒋妤穿着的一身露肩黑色礼服既不华丽也不张扬,中规中矩,但即使礼服普通,蒋妤天生的衣架子,玲珑有致的身材被勾勒得淋漓尽致,背影窈窕,腰肢不盈一握,一头黑长的秀发被拨到了肩胛一侧,香肩半漏,纤细的锁骨下令人浮想联翩。 然而蒋妤全身最完美的点缀,在于优雅纤细的天鹅颈上,戴着的一条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项链做工极其精美,中心的蓝钻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光彩夺目,瞬间攫取全场无数的目光。 “听说晚上你一直在找我?”沈誉川不动声色低声道:“有事?” 蒋妤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接沈誉川伸过来的手,抚着车门下车,端着镜头前的微笑,挽住了沈誉川的胳膊。 “只是想告诉你更换男伴的事,只是没想到沈总失联一晚上。”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沈誉川眼神微暗,见过娱乐圈太多美人的沈总,闻着微风送来的香味,难免口干舌燥,男人最初的欲、望,似乎在蠢蠢欲动。 “蒋主播放心,今天晚上,我这个男伴可不会让蒋主播丢面子。” 蒋妤没有多说,挽着沈誉川的手,机械似得在镜头面前微笑示意。 快门声此起彼伏,而正在这时,红毯的尽头停下来一辆车,有人从车上下来,蒋妤随意瞟了一眼,看清来人后却不由自主凝眉。 陈轲怎么也来了? 似乎是看出了蒋妤的疑惑,沈誉川解释道:“蒋主播手下的人个个不同凡响,竟然能招揽启程集团的二少爷当记者。” “他是启程集团的?” 沈誉川低声笑:“原来蒋主播还不知道?” 蒋妤还真没往那方面去想。 当初陈轲给节目组找来的汽车品牌代言,她是真的以为那是陈轲朋友的公司。 难怪后来启程集团被蒋嫣牵扯进一则车祸事故时,陈轲在自己面前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原来是因为这样。 陈轲远远也瞧见了蒋妤,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在红毯遇见,朝蒋妤挑眉笑笑。 陈轲身边的男人瞥了他一眼,而后又将目光放在全场瞩目的焦点上,“这就是你不回家的理由?” 陈轲目光一直放在蒋妤的身上。 今天的蒋妤,惊艳到令他移不开眼。 他见过工作中认真苛刻的蒋主播,见过采访节目途中露出疲惫一面的师姐,也见过镜头前禁欲的蒋美人,可唯独如此美艳迷人,盛装打扮的蒋妤,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像一只高贵的黑天鹅,想多看一眼,可又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哥,你不懂,”陈轲的意图全写在了眼睛里,“她值得我放弃沙漠和雨林。” 92.第 92 章 走红毯这种事, 蒋妤上辈子走过多次,最为印象深刻的,还是摘下影后桂冠的那场红毯,她信誓旦旦而来, 视影后桂冠如囊中之物。 而结果也如她所料。 仅仅五年不到的时间, 蒋妤便得到了影后的称号,当时在娱乐圈, 引起不小的轰动。 而这也是蒋妤演艺事业的巅峰。 一路走来, 快门声此起彼伏, 蒋妤挽着沈誉川缓缓走过红毯, 签下自己的大名后, 随之进入了会场。 沈誉川无比绅士的替蒋妤拉开座椅, 蒋妤落座,笑道:“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沈总竟然还有如此体贴的一面。” 沈誉川在走动的侍从那端过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蒋妤,“只要蒋主播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让蒋主播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沈誉川。” 说起来,上辈子与这辈子的沈誉川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至少到目前为止,沈誉川发乎情止乎礼, 进退有度, 的确很能让人产生好感。 蒋妤端着沈誉川递过来的酒杯微微摇晃, 红酒泛起的波澜撞击着酒杯的壁沿, 暗红的色泽在会场绚烂的灯光下格外剔透。 “沈总说笑了,我只是一个主持人而已,哪里能有幸得到沈总的垂青。” “蒋主播可不仅仅是名主持人,你现在可是一个招牌,星光电视台的招牌,”沈誉川凑近低声道:“在场这么多人,影响力可没几个能比得上你。” “沈总谬赞了,”蒋妤凝眉,稍稍拉开与沈誉川的距离,“据我所知,沈总旗下有不少当红影视明星,比我漂亮的多了去了,就好比……” 蒋妤目光在会场巡视,满目的人影最终锁定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冷艳女人身上,“比如前段时间刚拿下最佳女主角的周莹。” 目光所至,周莹恰好也望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之余,周莹往这边走来。 沈誉川凝眉,满目的不悦,“一个明星而已,怎么比得上蒋主播。” 沈誉川说这话时,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轻视。 蒋妤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沈誉川看向自己的目光,鄙夷,轻视。 沈誉川盛世娱乐旗下的明星,占据娱乐圈大半江山,对于沈誉川而言,确实什么样的明星他都见过,再美的女人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张好看的脸而已。 而娱乐圈这个圈子鱼龙混杂,什么人什么事都有,不少人为了上位,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而如今沈誉川却是以这样一种语气与眼神看待一位刚拿下最佳女主角的明星,沈誉川是不是打心底,就对娱乐圈的明星有偏见? 蒋妤笑道:“沈总夸大了,我实在担不起您这夸奖。” “在我心里,蒋主播担得起。” 蒋妤挑眉,看着走近的周莹,没有再说话。 “沈总?好久不见。” 周莹提着裙摆走来,笑着端着酒杯敬了沈誉川一杯。 旗下员工见着老板过来打声招呼这无可厚非,在场不少人看着,沈誉川只得端起酒杯与周莹喝了一小口。 “听说沈总会来,我还一直在入口张望,一个晃神的功夫您就进来了,这位是蒋主播吧?不知道沈总能不能为我引见?” 周莹这架势摆明了是不愿走,混迹娱乐圈的人,最懂得如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以及曝光。 蒋妤站了起来,“你好,我是蒋妤。” 周莹以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蒋妤,笑道:“早听闻蒋主播大名,十分钦佩您在节目中的表现,一直想找机会认识认识,今天可算是被我找到机会了。” 在这个看人下菜碟的娱乐圈,谁多多少少在对待不同的人时会有不同的眼光和态度,上辈子蒋妤和周莹之间的交往并不太多,但一直看不对眼,追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沈誉川之前和周莹关系密切,而蒋妤之后嫁给了沈誉川的缘故。 其实和娱乐圈的人打交道还挺累的,娱乐圈这个圈子,无论说什么,谈什么,总夹杂了那么点利益的味道。 尔虞我诈你争我夺四处可见。 “蒋主播这条项链挺别致的,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蒋妤笑了笑,“这条项链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原来是这样,”见蒋妤没有意图继续说下去,周莹也不会自找没趣继续问,转而下个话题,“沈总今天找了位好女伴,不知道今天的慈善晚宴,沈总拿出什么好东西拍卖了?” 慈善晚宴上拍卖的物品都是由各界人士捐献而来,而拍卖所得的善款也会全数捐出。 “谭韵文老先生的一幅字画。” “谭韵文老先生?”周莹极为激动,“自谭韵文老先生去世之后,字画再也不曾在世面上流传过,最后一幅字画在五年前卖到了九百二十万的高价,沈总不愧是沈总,收藏了谭韵文老先生的字画,竟然还舍得拿出来拍卖。” 沈誉川情绪不冷不热,“偶然得到的。” “比起沈总,我的就俗气多了,一副珠宝。不过这慈善晚宴讲究的是慈善二字,捐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筹得善款,蒋主播,您觉得呢?” 蒋妤点头,“没错。” “不知道我是否有幸知道蒋主播捐献了什么东西?” 蒋妤也没藏着掖着故作神秘,毕竟这东西,待会都得揭晓,“也是一幅字画。” “也是字画?不知道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蒋妤将目光看向沈誉川,“也是谭韵文老先生之手。” 周莹惊愕,“蒋主播竟然也收藏了谭韵文老先生的字画?” 蒋妤点头。 沈誉川也是意外,原以为蒋妤如此冷清一个人,不会对这种古玩字画感兴趣,此刻欣喜又惊艳。 “你也喜欢谭老先生的画?” 蒋妤想了想,说:“其实我更喜欢他老人家的字。” “老先生的字形神兼具,确实是大家风范。”不远处有人说话,而说这话的人,是陈轲身边的男人。 陈轲朝着这边走来,看向蒋妤,笑着与她打招呼,整个人却有些紧张,西装下的肌肉全数绷着,干巴巴喊了声,“师姐。” 蒋妤还是第一次见着陈轲穿西装,倒是将他平日里的没正行衬得风度翩翩,站在蒋妤面前,蒋妤这才恍然感觉到陈轲的高度。 蒋妤半开着玩笑,“陈轲,你隐藏得够深的。” 陈轲大声喊冤,“师姐,这哪是我藏得够深,是你们都没问过我而已,我主动说了,岂不是有炫富的嫌疑?” 蒋妤上下打量着他,“你这个样子,蓁蓁她们只怕都认不出是你了。” 陈轲身侧的男人伸出了手,“蒋主播,你好,我叫陈瑾,陈轲的哥哥,这段时间多谢您对陈轲的照顾。” 蒋妤将目光望向陈轲身边的男人,陈瑾。 关于陈瑾,蒋妤也略有所闻,年少有为,能一手扛起家族重任的,现如今也没几个,与身侧稍显年轻的陈轲不同的是,多了些成熟与处变不惊的气场。 蒋妤笑着与之相握,客气寒暄,“不算照顾,陈轲表现不错,很有潜力,我顺手带带他而已。” 陈瑾笑道:“蒋主播的节目我可是一期不落的全看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能知道蒋主播下期节目的选题?” 陈瑾实在是聪明,知道用什么话题来拉拢关系。 一个个的,都是人精。 蒋妤无奈失笑,“您弟弟就是节目组的记者,您问他不是更方便?” “他只是个小记者,哪比得上蒋主播,不过蒋主播如果不方便说我也不问了,下期节目守在电视机前就知道了。”陈瑾顿了顿,“刚才听说你们在聊谭韵文老先生?看来蒋主播也是爱好笔墨之人?肯定对谭老先生的字画颇有研究。” 蒋妤笑道:“研究谈不上,只是有幸收藏了几幅。” “几幅?” 一侧的沈誉川眼见着人越来越多,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一直沉默没出声,听见蒋妤这话,忍不住开了口。 “谭韵文老先生的字画可不卖的,自他老人家去世之后,市面上流传的字画没几幅,我也是花大价钱才得来的两幅字画,蒋主播竟然还有收藏?” 蒋妤笑道:“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看来蒋主播的母亲和谭韵文老先生有关系?” 蒋妤笑了笑,点点头,却没有多说。 那些字画蒋妤还有许多,大多用来缅怀纪念,拿出一幅拍卖已是极限,其他的想她再拿出来,也是不可能的。 周莹在一侧笑道:“那我待会可得大饱眼福了。” 话刚说完,场外粉丝一阵尖叫,这恐怕是哪位重量级的明星来了。 93.第 93 章 在场的几人中, 除了周莹,都不是娱乐圈人,对于娱乐圈明星没有过于热衷的情绪,场外粉丝的大喊大叫, 并未引起几人猜测议论来者究竟是谁的热情。 几人又说了两句闲话, 但毕竟会场来的人太多,陈瑾说了两句后带着不情不愿的陈轲走了, 去往别的地方, 与其他人寒暄。 最大的障碍走了, 沈誉川将目光放在周莹身上, 给她一个眼神。 周莹混迹娱乐圈这么多年, 自然知道沈誉川这眼神里的意思, 笑道:“我那边还有个朋友,我先过去打个招呼, 沈总,蒋主播,你们慢聊。” 说完,笑着离开了这。 附近几个座,也就蒋妤与沈誉川两人。 “我是真的没想到蒋主播竟然也喜欢谭韵文老先生的字画,这样吧,我家里还有一幅, 有时间请蒋主播来家里鉴赏鉴赏, 如何?” 蒋妤直言不讳拒绝, “不用了。” 沈誉川凝眉, “蒋主播对我似乎有点意见。” “沈总开玩笑了,我和沈总认识不过几个月,见了也不过寥寥几面,怎么能说有意见,我只是最近忙于工作,恐怕没时间去沈总家里鉴赏谭老先生的字画。” “没时间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蒋妤低眉笑笑,很是无奈。 上辈子这沈誉川可没这辈子这么死缠烂打,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沈总,我有孩子。” “我不介意。” 蒋妤笑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生孩子,沈总也不介意?” 沈誉川楞神,没想到蒋妤竟然会用这种理由拒绝他。 他知道蒋妤的过去,可是他并不在意,这样刚毅的女人,有那些苦大仇深的过往,越了解,就越容易发自内心的叹服。 不经历一番痛楚,怎么破茧成蝶? 那些忐忑与挫磨,成就了如今处变不惊刚毅勇敢的蒋主播,那些伤不会让她难看,只会让她越发的迷人。 可他到底是个男人,爱一个人的同时,也希望能有相同的回应。 他不介意蒋妤与其他男人生的孩子,可是他也期望着蒋妤能为他生一个孩子。 属于他和蒋妤两个人的孩子。 “沈总,你犹豫了。”蒋妤轻笑,她的脊梁端得笔直,“世界上女人那么多,以沈总的条件可以随意挑选,如果沈总是因为职业而对我有那么点不同的心思,我可以给沈总介绍我们台的主播,保证个个都是精英。” 沈誉川嘴角笑容僵硬,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浮上心头。这是一生顺风顺水的沈誉川从未有过的挫败。 “你……”沈誉川想说的话止于嘴边,苦笑一声,“算了,不提了。” 蒋妤却认真望着他,“希望沈总以后也不要再提。” 这个眼神,实在是坚定。沈誉川心底的挫败感,越发的重了。 话音刚落,入场的地方传来一阵小声的喧哗,蒋妤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往后望去。 入场口四五个人一齐走进,大多是娱乐圈的明星,而正中间的那个西装革履,嘴角始终扬着微笑的男人,是宋城。 宋城在娱乐圈算是一个不倒的神话。 演技精湛,入娱乐圈十年来,将所有的奖项拿了个大满贯,如今只差影帝头衔,且为人亲和,娱乐圈内遍地是朋友。 蒋妤上辈子与他有过一次合作,就是那一次两人唯一一次的合作,成就的彼此。 她摘下了影后的桂冠,而宋城拿下了影帝的头衔。 只不过人言可畏,人红是非多。 没红之前谁都不把你当回事,红了之后,什么绯闻,什么脏水都往你身上泼。 蒋妤还记得上辈子因为和宋城合演了那部剧,后来风风火火的流言都在传自己不择手段攀上宋城,也有的说自己与宋城地下情已久,诸如此类的流言,不堪入耳。 蒋妤对于宋城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唯一的记忆,只是宋城精湛的演技,和他对戏,总是能轻而易举进入角色,平心而论,宋城是他合作过的男明星中,最令他舒服的。 见蒋妤的目光一直放在宋城身上,沈誉川眼眸微暗,低声对蒋妤说:“这个宋城,你还是离得远一些。” 蒋妤挑眉,不解的目光望向他,疑惑的意思很是明确。 “别看他正正经经的,其实不是什么好人,娱乐圈里和他合作过的女明星,基本都有过一腿,伪君子,说的大概就是他这一类。” 蒋妤其实不太喜欢诸如‘有过一腿’这类的话,没有证据的事情,很多流言蜚语就是这么传出去的。 “沈总有证据?” 沈誉川笑了,“差点忘了蒋主播的职业,凡事讲求证据。不过这种事我也拿不出证据,蒋主播不混娱乐圈,自然不知道,可圈里人谁不知道宋城的真面目?他睡过的女明星,可比蒋主播做过的节目还要多,蒋主播如此单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的好。” 作为占据娱乐圈半壁江山的娱乐公司老板,沈誉川的话其实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只是没有证据的事情,蒋妤无论如何也不怎么相信,毕竟他和宋城深入接触过,宋城为人正直,演戏敬业,待人和善,行为举止很是克制,并非是沈誉川嘴里所说的那类人。 不过上辈子,蒋妤也确确实实记得,她和沈誉川的婚姻一开始相敬如宾,直到她和宋城合作之后,她和沈誉川的关系才开始势同水火,难道……沈誉川是因为误会了她,相信了那些流言? “你不信?” 蒋妤笑道:“这种没有证据的话,沈总以后还是慎言的较好。” 沈誉川还想分辨几句,可看蒋妤清冷的态度,还是闭上了嘴,但脸色不是太好。 会场里的人越来越多,慈善晚宴临近开场,所有人按位置坐下,其中不乏商界名流,明星大腕,蒋妤附近坐的人几乎都是名声在外的几人,纷纷微笑打着招呼,寒暄着。 蒋妤随意在前面的嘉宾席上扫视而过,这个慈善的合伙人中有云雪,这种场合,云雪不可能不来。 可扫视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 慈善晚会的举办人是一个年过五十却依然美丽从容的女性,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从容自信走上舞台,而女人身边站着的,正是云雪。 云雪似乎格外钟情于旗袍,但也确实,这个女人适合旗袍,至少那一身玲珑有致的身材并未因为她的年龄而走形。 云雪拿着话筒,在台上说着恭维的客套话,大家虽然不认识她是谁,但也被她说着的那些漂亮话而时不时鼓掌附和。 沈誉川在蒋妤耳边低声说:“她叫云雪,是你们星光电视台台长的夫人。” “我知道,”蒋妤淡淡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什么秘密,慈善晚宴这种事,她能有份参与,肯定身份不俗,随便查查就能查到。”说着,沈誉川笑望着她,“不过,关于蒋主播的背景,我很奇怪,为什么就查不到呢?” 蒋妤笑了笑,她十五岁出国,在国外待了近八年,回国后独自生活,与蒋家并没有过多的往来,可以说在国内,蒋妤亲密的朋友屈指可数,可以说是没有。 而她的户口,从出生,就没有放在蒋家。 沈誉川能查到才怪。 就这说话的时间,台上云夫人以及慈善晚宴的举办人已经说完了开场的话,介绍完现场几位重量级的嘉宾之后,正式开始进入今天的慈善环节,拍卖。 关于慈善晚会其实也有些门道。 来这里的一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捐赠出去的物品拍卖的价格越高,也就越有面子。 所以一般会有那么几个关系好的为你竞争拍卖,抬高价格。 而现场捐赠的,要么是价值尚可的古董,要么是价格高昂的首饰,蒋妤意兴阑珊,没有多少拍卖的意思。 沈誉川也没有多少拍卖的意思,一件件东西过去,价格从五十万到三百万不等,现场气氛不错。 “没有看上喜欢的?” 蒋妤摇头,“没有。” 虽然没有,但是来这的目的并非是喜欢才拍,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善款,蒋妤与沈誉川这类半天也不动声色的人,第二天头条可不会太好听。 接下来拍卖的是一方砚台,有些年岁,同样也是出自大师之手,主持人在台上卖力的活跃气氛,蒋妤正准备举牌,却听见那个主持人说:“这可是谭韵文老先生用过的砚台!” 蒋妤举起的手复又放下了。 沈誉川意识到了,问道:“怎么了?” “那方砚台……”蒋妤凝眉,不是太高兴,“谭老先生都去世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在他身上做文章?” 94.第 94 章 谭老先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国画大师, 早年前主席也曾亲自上门拜访求画,一时享誉盛名,可谭老先生作画向来随心所欲,不慕名, 不为利, 以致于在谭老先生去世之后,流传在外的画并不多。 德高望重的人, 用过的东西都显得格外的珍贵。 好比现在台上主持人介绍的那方砚台, 提谭老先生之前寥寥几人竞拍, 可当主持人提及谭老先生后, 参与竞拍的人你来我往, 一个标价十八万的砚台, 直接喊到了五十万整。 “这就是名人效应,蒋主播这个不懂?谭老先生用过的砚台, 和别的就是不同,谭老先生就是价值所在。” 蒋妤却沉声说:“谭老先生肯定不希望自己死后还有人打着自己的旗号骗钱。” 沈誉川似乎嗅到了什么,问她,“什么意思?” 蒋妤没有回答,台上主持人一锤定音,那方被冠以谭老先生的砚台以七十三万的价格拍下。 而接下来拍卖的物品,则是沈誉川捐赠的谭老先生的画, 竹石山水图。 那幅画可以算得上是谭老先生早期的画, 起拍价格为一百万。 画刚上台, 嘉宾席上不少收藏爱好者跃跃欲试。 “蒋主播似乎也对谭老先生的画有所研究, 不知道蒋主播能不能看出这幅画是谭老先生何时所画?” “竹石山水图……”蒋妤想了想,“这是谭老先生早期的作品,大约是在二十年前画的吧。” 沈誉川挑眉,“看来蒋主播对谭老先生的尊敬可不是说说而已。” 蒋妤自然是知道的。 这幅竹石山水图是她亲自看着谭老先生画的。 母亲死后,她曾被谭老先生接回去小住过,谭老先生丧女,蒋妤丧母,于谭老先生而言,蒋妤是世间唯一的亲人,他就想看看蒋妤,看看这张和女儿有着相似面容的脸,以缓解自己的丧女之痛。 那段时间,谭老先生将蒋妤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她写字画画,过了一段平静而安逸的日子。 台上沈誉川的那幅画不过短短五分钟,已经竞拍到了三百二十万的价格。 竞拍者有真心实意的收藏家,可有的也只是贪图那个名声,蒋妤不知道陈瑾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他一掷千金,从三百二十万直接喊价到四百万。 “看来咱们几个兴趣相投啊。”沈誉川意味深长望向了陈瑾。 不远处的陈瑾朝着蒋妤微微点头示意,陈轲则冲着蒋妤挑眉笑笑。 陈瑾直接开价四百万,震慑了不少人,帮人哄抬价格也不会是这么哄抬,这摆明了就是铁了心的想要那幅画。 不少人直接退出这场竞拍,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人还在于陈瑾竞拍。 又过五分钟,竹石山水图的价格被陈瑾竞争拍到了五百二十万,而此时的场中已然鸦雀无声。 物以稀为贵,且谭老先生人已不在,画的价格自然是越争越高。 主持人再三询问是否还有人出价,得到沉默的回答之后,一锤定音。 沈誉川挑眉,“陈总还真是给面子。” 蒋妤没有说话。 台上主持人拿着话筒,示意礼仪小姐将那幅竹石山水图给陈瑾看上一眼,并笑道:“恭喜陈先生以五百二十万的价格竞拍得到谭老先生的竹石山水图,谭老先生虽已故去,但我们可以用老先生的画来缅怀纪念,刚才没竞拍得到的请不要着急,很巧的是,我们今晚慈善晚会请到了星光电视台著名主持人蒋妤小姐,而蒋妤小姐为了参加这次的慈善活动,特意捐出珍藏已久的谭老先生的画,兰亭早春图。” 一束光追到蒋妤座位,镜头扫视过来,蒋妤冲着镜头微笑。 礼仪小姐将那兰亭早春图小心放在托盘上,上台后将画卷徐徐展开。 云雾缭绕的半山腰间有一凉亭,凉亭上写着兰亭二字,兰亭里两人对立而坐下棋,一幼齿小儿在一侧攀上了一人的膝头。 “谭老先生的画有多难得,在座各位应该清楚,这次咱们慈善晚会一次性有两人捐出谭老先生的画,”台上主持人在娱乐界也是名气十足,语气调侃着在座的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钱可以再赚,可谭老先生的画可不多见,各位可要把握机会了。” 嘉宾席上众人笑声不断,还有不少人与台上的主持人交好,还与他开起了玩笑。 “好了,看来大家对于谭老先生的画也有研究,那我这里就不过多介绍了,各位,起拍价一百五十万,每次叫价不得低于十万,竞拍开始!” 话音刚落,举牌的声音络绎不绝,主持人应接不暇。 沈誉川低声问道:“不知道蒋主播这幅兰亭早春图出自谭老先生什么时候的手笔?” “二十年前。” “我怎么没听说过?” “谭老先生一生做过的画无数,难道沈总每一幅画都知道?还是说,沈总怀疑我拿出来的是假的?” 沈誉川轻咳两声,笑道:“不是这意思,只是好奇,蒋主播是怎么得到这幅画的。” 蒋妤说:“这是谭老先生送给我的。” “谭老先生亲自相送?” 蒋妤点头,“他说,这样的生活才是他最向往的,希望我终有一天也能平静下来,能感受这幅画的意境。” “那你感受了吗?” 蒋妤望着台上那幅画,点头,“感受到了。” 那时她陷于丧母之痛,走不出来,整天闷闷不乐郁郁寡欢,谭老先生叹气一口又一口,带她去山林里修身养性,看到山间的云雾与山水,一时兴起,就在那凉亭里铺上画纸,备上笔墨,画了整整一下午。 沈誉川看着蒋妤失神的脸色,凝眉,“蒋主播,我真对你的背景有些好奇了。” 说完,沈誉川举起了手里的牌,“四百万!” 蒋妤眉心紧蹙,偏过头去看着沈誉川,“你疯了?!” “怎么能说疯了?谭老先生的画,可是珍宝,我收藏不得?” 沈誉川的抬价并未让场上竞争的热度减却。 “四百二十万!” “四百三十万!” “四百五十万!” “五百万!”沈誉川举牌。 蒋妤从前也听说过谭老先生的画拍卖的高价,可听说是一回事,亲眼将这竞拍的场面看在眼里又是一回事。 “五百二十万!” “五百五十万!”沈誉川显然是想用价格震慑其他人。 “六百万!”这价格一出,蒋妤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这个价格出自前排嘉宾席上,那人刚刚将牌放下,回头冲着沈誉川微笑致意。 那人,是一家五星级连锁酒店的高层管理人员,不是什么收藏爱好者。 蒋妤对他有点印象,但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因为蒋妤从前见过他。 他是云雪的弟弟。 一掷千金花六百万买一幅画? 云雪既不是收藏爱好者,又不是仰仗谭老先生名气的人,可不会做这种买卖。 沈誉川见有人抬价,再次举牌,将价格直接抬到了七百万。 但那人却锲而不舍,追加二十万。 沈誉川准备再举牌,蒋妤制止了他,“你如果真的喜欢谭老先生的画,之后我再送你一幅。” 沈誉川挑眉,“怎么说?” “你先听我的,不要再举,把这幅画让给他。” 蒋主播的话沈誉川怎么可能不听,正差一个说话的机会,“行,蒋主播不让我举,那就不拍了。” 主持人巡视全场,再三问道:“还有人加价吗?只此一次的机会,还有人吗?” 连声问了几次后,全场窃窃私语声不断,可没人再举牌。 主持人一锤定音,最终,兰亭早春图以七百二十万的价格被那人拍下。 主持人让礼仪小姐将兰亭早春图给那人过目,而后在台上笑道:“恭喜云先生以七百二十万的价格拿下兰亭早春图!” 话音刚落,那边的云先生发出疑惑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谭老先生的印章这,怎么缺了一小块?” 主持人看向云先生,询问道:“怎么回事?” 一束光追了过去,清清楚楚将那幅兰亭早春图的印章部分指出来,“这儿,怎么缺了一小块?我是因为谭老先生慕名而收藏的,怎么谭老先生连个完整的印章都刻不起?” 这话一说,引起在场不少的骚动。 与那位云先生坐得近的人凑过去看了几眼,凝眉,也发出了质疑,“这确实有点问题。” 发生这种事,算是意外情况,主持人随机应变,“云先生稍安勿躁,这个画的问题我们待会会向您解释,现在我们需要进行下一场的……” “什么待会解释?我现在就要一个解释,我说你们是不是在坑我不懂行?让我七百二十万买幅假画?” 95.第 95 章 说话的云先生是云雪的弟弟, 叫云志达,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微胖,早年不学无术, 如今能坐在这, 仰仗的全是他姐姐,声音响亮, 中气十足, 还带着些市井无赖的习气, 在这鸦雀无声的会场里, 声音足以覆盖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在他振振有词的话语中, 有过无数次救场经验的主持人临场应变, 打着圆场,尽量在安抚这位云先生情绪的同时, 不妨碍到慈善晚会的进行。 可云先生却以自己不懂行为由,坚持要让节目组给个说法。 “云先生,我们慈善晚会在筹备之初会对所有嘉宾捐献的物品进行鉴定,对于蒋小姐捐赠的这幅兰亭早春图我们节目组也进行了鉴定,鉴定是由著名的陈宏亮老师以及数名国画大师一同鉴定,他们的鉴定结果认为,蒋小姐这幅画是没有问题的。” “那为什么我这幅画的印章缺了一角?我怎么没听说过谭韵文老先生的章是缺角的?” “这个……” “这样, 刚才不是也有谭韵文老先生的竹石山水图吗?拿出来比对比对这不就知道了?” “这……那幅竹石山水图已经被陈先生拍下了, 如果要进行比对, 恐怕需要陈先生的同意。” 云志达转身看向陈瑾那桌, “这点小忙,对于陈先生而言就是举手之劳,想必陈先生不会拒绝吧?” 云志达这大大方方的小人行径实在是难缠。 在会场微暗的灯光下,陈瑾脸色的变化没人瞧出来。 这的确只是个举手之劳。 只是…… 陈瑾将目光移向蒋妤,处变不惊坐在那,身躯挺然,雕塑一般,淡然处之,既无惊慌的情绪,又无不悦的愤怒,像是置之事外,与她无关。 “没问题。” “哥?”陈轲凝眉,低声不悦说了句。 陈瑾低声回道:“别担心。” 陈轲其实心里也相信蒋妤的为人,无论如何是不会以次充好,拿赝品来拍卖的。 只是那云志达的话与态度实在令人生厌。 没多久,陈瑾拍下的那幅竹石山水图被礼仪小姐拿了上来,两幅画徐徐在台上展开,通过对比,陈瑾拍下的竹石山水图与云志达拍下的兰亭早春图的印章确实有所不同。 但那不同之处也就是云志达指出来的,印章的部分。 兰亭早春图很明显的,印章的右上角缺了一小块,但其实重要的还是在画上,如果不仔细去辨认,这点缺陷其实很难引起注意。 “你们看,这两幅画都出自谭韵文老先生,那这两幅画的印章是怎么回事?”云志达问那主持人,“你们说节目组请了那谁谁谁鉴定,你确定鉴定的结果是对的?” 这个慈善晚会邀请都是娱乐圈内数一数二的明星,商界名流,能来到这的,身份自然不一般,对于捐赠的东西,举办方当然得辨别真伪。 这位云先生花了七百二十万是没错,情绪激动可以理解,但在场的人无论是谁发生这种情况,在主持人打圆场的情况下,总归得给晚会一个面子,有什么事情台下慢慢商量。 但无论是因为激动,亦或者是刻意为之,还是因为他本人的情商低的问题,这件事现如今也没办法再压下私底下解决。 而云志达这番话质疑的话,显然是给这次的慈善晚会盖下了个‘虚假’的由头。 嘉宾席里不少拍下拍卖品的人显然有些坐不住了。 “云先生,我们节目组举办这么多年,对于拍卖品的真假我们当然得再三确定真伪,我们也得为大家负责,再者说,在座的哪位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拿这种假的东西,不至于,这其中说不定有误会。” “行,那你给我解决这个误会,否则,这幅画我不要了。” 话音刚落,嘉宾席上有人站了起来,冷哼了一声,走上了台。 “这幅画是我亲自鉴定的,云先生质疑画的真假,就是质疑我的能力?”说这话的正是主持人之前说的,陈宏亮老师。 陈宏亮将礼仪小姐托盘上的放大镜拿过来,对准了兰亭早春图上的印章部分,细细瞧了瞧,而后又将整幅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云宏达按捺不住,看了嘉宾席上的云雪一眼,两人目光交流,云雪几乎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这一幕被蒋妤收入眼底,不由得摇头失笑。 “你笑什么?” 蒋妤意味深长说:“我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今天这场戏是为了什么。” 沈誉川挑眉,“为了什么?” 蒋妤没有回答,只是眼底嘲弄的意味越发的浓郁。 而此时台上的陈宏亮老师也已经完成了对画的鉴定,鉴定结果和之前的一致,“我认为,蒋小姐捐赠的这幅兰亭早春图是真的!” “那这印章不一样,您又作何解释?” 陈宏亮眉心紧拧,“这个问题我也不明白,现如今谭韵文老先生流传的几幅画确实没有出现过印章问题,可是这画……手笔确实是出自谭韵文老先生。” 云志达嗤之以鼻,“陈老师,现如今这仿制的东西越来越多,已经到了真假不辨的地步,一幅画而已,有什么照着画不出的?您可别看错了。” “我二十年来鉴定的文物无数,怎么连谭韵文老先生的画我都鉴定不出了?” 被人怀疑专业,陈宏亮老师满是不悦,怒狠狠地望着云志达。 云志达顺势而下,“陈老师别生气,我这也不是怕我七百二十万打水漂嘛,虽然说是慈善晚会,都是献爱心来的,可是我心甘情愿捐七百二十万,和被骗去七百二十万,那是两码事,既然您也说不清楚这印章的问题,不如就让兰亭早春图的捐赠人来说说,她捐赠的东西,肯定自己最清楚。” 话转移到了蒋妤身上。 一束光追加过来,照在了蒋妤的身上,全场的目光随之而来,一双双眼睛全放在了蒋妤身上。 云志达看着她问道:“蒋小姐,咱们且不说真伪,万一你也是被人骗了,岂不是也是受害者?你就说说,你这幅画是怎么来的?” 这话看似缓和不少,没有剑拔弩张的质问,也没有盖棺定论蒋妤的刻意,似乎云志达的用意其实并非是在这幅画的真假上,而是这幅画的来源。 “其实……云先生,以陈宏亮老师的专业您应该相信,所有的赝品在他眼底下无所遁形,他既然说这是真迹那么绝不可能是假的,至于印章的问题……或许是谭老先生摔坏的呢?” “摔坏?蒋小姐,恕我直言,你这番话实在是强词夺理!什么谭老先生摔坏的?你见到了?” “我确实见到了,”蒋妤颔首轻笑,“这幅画是我外公留给我的,而那个印章,确实也是我不小心撞倒后,磕坏的。” 陈宏亮不由自主前进一步,声音徒然高昂,“你磕坏的?你和谭韵文老先生见过?” 蒋妤点头,在无数瞩目的目光中她坦然承认,“谭韵文老先生是我的外公,这幅兰亭早春图是他在云岚山上画的。” 会场里静了一静。 谭韵文老先生是什么人,那是前主席都尊敬以礼相待上门求画的国画大师! 谭韵文老先生去世,前主席还亲送挽联。 蒋妤竟然是谭韵文老先生的外孙女?! 陈宏亮显然没想到蒋妤竟然会这么说,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在场所有的人显然也没有预料得到,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据说谭韵文老先生一生作画无数,都珍藏在家中,不轻易送人,蒋妤既然是谭韵文老先生的外孙女,那么家中藏有几幅谭老先生的画,再正常不过了。 而最为惊讶的莫过于蒋妤身侧的沈誉川,“你……你是谭韵文老先生的外孙女?” 蒋妤点头。 “你知道五年前谭老先生的一幅画就卖到了九百多万吗?” 蒋妤点头,“之前不知道,今天知道了。” “你刚才也说,你家里还有谭韵文老先生的画?” 蒋妤看向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沈誉川喃喃,“也对,你是老先生的外孙女,老先生那些画当然是给你了。”说完,恍然大悟般笑了笑,“蒋主播,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蒋妤无暇管他,凝眉看向云志达,“这幅画是我亲眼看着我外公画的,绝对是真迹,那个印章的问题是我摔坏的,不知道云先生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云志达脸色不大好看,脸色憋得通红,尴尬笑了一笑,众目睽睽之下,磕磕盼盼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连连道歉,“抱歉抱歉,还……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原来蒋小姐是谭韵文老先生的外孙女,我刚才失言,失言!那这幅兰亭早春图我就拍下了,多谢蒋小姐。” 说完,匆匆回到嘉宾席上,礼仪小姐将画卷收好,仿佛从未发生过此事一般。 96.第 96 章 慈善晚宴还在继续, 可明显的,在场不少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蒋妤身上。 无论在哪一行,有背景,有家世, 似乎更游刃有余些。 谭韵文老先生名气摆在那, 一代国画大师,虽已故去多年, 但留下来的一代影响力, 实在是不是在场谁能比拟得了的。 接下来的拍卖显然热度冷却不少, 已经习惯了目光的蒋妤在现场不少人的目光下淡定从容, 这场慈善晚会不过是个名利场, 在这个名利场里, 哪两个明星多说了几句话都是大有文章可做,蒋妤看到不少私底下恨不得将对方抽皮扒骨的明星在桌前谈笑风生, 这场为名为利的戏总得演好不是? 蒋妤对演员这个职业并无偏见,却对整个娱乐圈的风气倍感不适。 慈善晚宴进行不过一半,已有不少明星或是商界名流过来蒋妤这桌搭讪敬酒,蒋妤不冷不淡笑两句,酒换成了饮料也没人说什么。 “蒋小姐,你好。” 蒋妤看面前端着酒杯的年轻男人,没什么印象。 男人自我介绍一番后, 将在晚会上拍的的那方所谓的‘谭韵文老先生用过的砚台’放到蒋妤面前。 “用娱乐圈的话来说, 我是谭韵文老先生的粉丝, 对于谭老先生的画我虽然没有机会收藏, 但原本是想收藏一方砚台也是好的,”男人笑了笑,“但是我转念一想,既然这方砚台是谭韵文老先生用过的,现在完璧归赵才是最好的选择,不知道蒋小姐能否笑纳?” 蒋妤看着装着砚台的精致木盒,凝眉不语。 慈善晚会上确实时常会发生这类情况,拍卖的物品当场送给他人,或者是直接以他人的名义购买。 可是整个慈善晚宴都在镜头之下举行,这种情况之下,被赠与的一方若是轻易收下,那么这个关系可就变得不清不楚。 慈善晚宴是个名利场,来着的有多少真心是为了慈善,又有多少真心是为了名利大家心里有数。 沈誉川一侧眉心紧皱,一晚上,自从蒋妤的身份公布之后,敬酒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男的女的,那点子心思沈誉川怎么看不懂。 而这之后沈誉川与蒋妤说的话两只手都数的过来,憋了一晚上的气的沈誉川,在‘这方砚台’撞上来的当口,当即就爆了。 “被谭韵文老先生用过?”沈誉川眼皮一掀,冷冷望着他,“蒋主播,你不如看看这方砚台,是不是真的被谭老先生用过?” 蒋妤转瞬顺着沈誉川的话往下说:“这位先生,抱歉,这方砚台,我从未见过我外公用过,我想,应该是哪里搞错了。” 来人脸色难看,沾沾自喜的脸上似乎被人扇了一大嘴巴子,肿得老高。 他之所以拍下这方砚台,为的就是谭韵文老先生这个名头,想着以后接近那些好古玩的人物,也有个资本。 如今知道了蒋妤的身份,想借花献佛拉近关系,却没想到,这方砚台,根本就不是谭老先生用过的。 一个哄骗抬价的噱头而已。 “这……这……?”男人结结巴巴,蒋妤这桌的人纷纷怀揣着说不上来是调侃还是嘲讽的笑意,刺的男人脸色青白交加。 沈誉川索性将桌上的砚台扔还给他,“还是自己收着吧。” 沈誉川有如此底气,大概是因为占据半壁娱乐圈的盛世娱乐了。 男人灰头土脸走了。 “我替你解决了个麻烦,怎么谢我?” 蒋妤瞥了他一眼,根本不为沈誉川说的那一句解围的话所动,“那方砚台本就不是谭老先生用过的。” 或许是早就预料到蒋妤的反应,沈誉川耸肩,继续端着酒杯看台上的慈善拍卖。 接下来的拍卖也挺有意思的,一旦是蒋妤举牌的拍卖品,基本没人竞价,于是乎,整场慈善晚会下来,蒋妤仅仅只花费七十万,拍下来了一件清朝戏服以及明代瓷器。 整场慈善晚宴进行了将近三四个小时,直到最后,所有捐赠的拍卖品拍完,一晚上慈善拍卖筹得的善款将近七千八百万元。 而这些善款之后也会相应的捐献给贫困山区以及一些需要救助的项目。 慈善晚宴在一派和气中结束,从始至终,蒋妤都不曾与云雪说上一句话。 然而第二天,关于慈善晚会的事情在网上流传开来。 蒋妤如今本就备受关注,不少人在慈善晚会开始前就在猜测蒋妤在此次的晚会上将会捐赠多少钱。 七十万,不多不少,想比于慈善晚会里那些一掷千金的名流,蒋妤并不算多。 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蒋妤竟然是谭韵文老先生的外孙女。 谭韵文老先生虽然名气大,但不是这一行,没有接触过这个层次的人自然并不知情。 这件事刚酝酿开来,便有人在网上针对蒋妤的身世进行了一番深度挖掘。 蒋妤既然是谭韵文老先生的外孙女,那么其母是便是谭韵文老先生的女儿,可谭韵文老先生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前星光台台长的夫人。 蒋妤在星光台任职,而其父是星光台的台长。 虽然蒋妤的节目与收视率有目共睹,可到底打了折扣,这也是当年星光台爆料蒋妤是许薄苏前妻时,不少风言风语在说蒋妤全靠许薄苏才出头。 社会偏见如此,很多人从心底里根本就瞧不起女人,在事业上取得成功的女人,总有些闲言闲语,用捕风捉影的流言来否定女人的努力与成就,将那一切成功的要素说成是因为后门与潜规则诸如此类的话。 有个父亲在台里当台长,干什么自然一帆风顺。 也难怪在六七年前还是记者的蒋妤能一跃成为主播,独自创立并主持《法政时刻》,而在离开星光台三年后,一朝回归,还能创办《真相周刊》。 蒋妤的能力以及节目的收视率,似乎有了原因。 蒋台长与蒋妤的关系被扒了出来,那么蒋妤与许薄苏曾经的夫妻关系,以及被星光台停职的蒋嫣也都全数被扒了出来。 现如今在外人眼里,许薄苏就是个贪慕权贵而不折手段的男人。 哄了姐姐爱妹妹。 毕竟蒋妤和蒋嫣可是蒋台长的女儿,许薄苏你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无非就是抓住了姐姐榜上了妹妹,而在这场三人混乱的关系里,许薄苏已然背负了最大的罪名,被无数网友嘲讽为‘软饭男’。 在这种情况之下,蒋嫣的处境显然好过许多。 不少人认为蒋嫣既然是蒋台长的女儿,那么在三人的关系中,肯定是许薄苏哄骗的,否则,台长的女儿,怎么能看得上一穷二白的许薄苏? 公主还缺白马王子?开玩笑呢。 就在网上议论纷纷的当口,蒋妤听到了一个消息,是关于蒋嫣的。 从星光台离职的蒋嫣,传来了与朝阳电视台签约的消息。 星光电视台是国内最好的电视台,无论是影响力还是国民的关注度。而朝阳电视台,无论是影响力,还是收视率,都紧随星光电视台其后,这么多年,一直不曾超越。 说白了,两电视台现如今处于竞争状态。 蒋妤认真考虑过蒋嫣的未来,被星光电视台点名开除,其他电视台是不会轻易再接受她的,也就是说,蒋嫣在未来的几年里,是不可能再出现在各大电视台的屏幕中的。 但是爆料出的蒋嫣与蒋台长的关系,则是推了她一把。 蒋台长虽然已经宣布了退离星光台台长的岗位,可还是往上升了,蒋台长是蒋嫣的父亲,那么这层关系,就是蒋嫣最好的庇护。 而蒋台长任职星光台台长之时,曾经对进入星光台的蒋妤说过,决不能往外透露他们之间的父女关系,否则,自己从星光台引咎辞职。 蒋妤相信,这番话,蒋嫣肯定也是被警告过的。 否则,这么多年,以蒋嫣的性格,‘台长是蒋嫣父亲’的话,不可能不在星光台流传。 或许,自从蒋嫣出事以后的有恃无恐,就是这个原因吧。 慈善晚会并非偶然,云雪出现在慈善晚会上,也绝非偶然。 至于云雪还有什么用意,蒋妤暂且还猜不透。 蒋妤揉了揉眉心,正准备将网页关闭时,办公室的门被陈轲推开。 他拧着眉,语气急促,“师姐,慈善晚会上筹得的善款的流向,有问题!” 慈善晚会结束之后,蒋妤便将调查慈善晚宴的事情交给了陈轲。 既然陈轲也参与了这次的慈善晚会,那么由他去跟进再合适不过。 一则,他是记者,有义务监督,二则,他是捐赠者,有权利知情。 其实蒋妤也没抱什么希望,可现如今陈轲跟进下来的结果是,慈善中筹得的善款真的有问题! 97.第 97 章 蒋妤参与的那场慈善晚宴, 举办已超过五年的时间,这五年来,无论是慈善晚宴本身,还是参与慈善晚宴的明星以及商界名流, 一掷千金的举止, 每年救助的款项,是迄今为止, 社会最为广泛认可与赞扬的慈善晚宴。 越出名的东西, 关注的人也就越多。 蒋妤不认为这么多人盯着的一个慈善晚宴, 举办方还有胆子敢在筹得的善款里做手脚。 可没想到举办方如此艺高人胆大, 敢动善款?是自诩做的滴水不漏还是有恃无恐? “你查到什么?” 陈轲将查到的资料摊开在蒋妤面前, 指着资料上调查的结果, 说:“慈善晚会一年一届,慈善晚会上筹得的善款共计七千八百万, 而去年的慈善晚会筹得善款六千三百万,我通过调查上一届慈善晚会公布的关于部分善款的用处,其中一部分在甘肃贵州河南等地一共捐献五十所希望小学,共花费一千九百万,平均每所小学花费三十八万。” 蒋妤凝眉,“我记得国家对于希望小学的创建是有补贴的,二十万可以建一所希望小学, 不够的国家补贴, 三十八万?” “三十八这个数据没有很大的问题, 毕竟人工费建材费这些都是可以解释的, ”陈轲后槽牙紧咬,脸上线条紧绷,他看着蒋妤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但是我调查了这些学校,一共五十所,其中有二十所一年不到的时间,已经沦为废墟!” “沦为废墟?什么意思?” 陈轲将照片递给蒋妤,“这些照片都是我托人去所在学校的地区拍摄的,五十所学校,大多是废址重建,其中三十所学校现正照常上课,但另外的二十所,据当地村民说,重建成功后剪彩仪式不久之后,就被人推平了。” “推平?” “我问过当地的负责人,负责人的说辞是因为建小学,会破坏村里的风水,所以得到村名的一致反对,所以拆除。” 蒋妤微楞,转而不可思议的问道:“破坏风水?所以拆除?” “还有,”陈轲继续说,“我了解到这二十所学校之所以拆除的原因包括,村民认为孩子读书无用,学校教师不到位等等,所以这些学校并没有投入使用便被拆除了。”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这二十所学校白建了!” “慈善官方没有对此进行解释吗?” 陈轲摇头。 “没有媒体对此事进行报道?” 陈轲依旧摇头,“没有,没有一条新闻对此进行过任何报道。” 蒋妤看着资料沉默片刻,说:“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你还查到了什么?” “时间太少,我查到的东西有限,但是我敢肯定,这些被拆除的学校肯定有问题,否则不会那么巧,一年的时间,同一个慈善机构捐赠的希望小学同时被拆除!” “这样,”蒋妤叩击着桌面,低声说:“你继续调查希望小学这件事,有任何进展第一时间和我汇报。” “好的。” 陈轲话音刚落,陶蓁蓁风风火火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她气喘吁吁的撑在蒋虞桌上,将几张照片放在蒋妤桌前,“蒋妤姐,你看这些,都是咱们台里调查记者暗访拍到的!” 蒋妤拿起照片。 “这些都是当年地震之后各地捐赠的一些物资,时隔两年多了,现在才被挖出来,当年这些物资根本就没有被送到灾区,而是放在仓库里发霉!” 照片上是黑暗脏乱的仓库里,半人高的纸箱堆满了仓库,而纸箱里的,是早已被老鼠啃坏了的日常物资,还有一些过了保质期的食品。 蒋妤眉心紧拧,目光在一张张照片上掠过,“知道这是哪个慈善机构吗?” “华心慈善。” 华心慈善也就是不久之前,蒋妤参加的那个慈善晚会的全名,意为全球华人万众一心。 “看来这个慈善晚会是真的有问题!”陈轲若有所思道。 陶蓁蓁继续说:“这不是我查到的,是咱们台里一个调查记者查到的,只是这些资料是主编严禁报道的,他没办法,所以才找到的我。” “那名记者现在在哪个节目组?” “在晚间新闻,叫秦邵。” 这个晚间新闻节目组不是别的,而是蒋妤重回电视台时曾经待过几天的节目组。 对于晚间新闻的风气,蒋妤也曾领略过。 主编全权在握,在筛选新闻上,有绝对的权力。 就好比刚才陶蓁蓁交上来的这些照片,如果主编不愿意被报道,那么这个记者的新闻是绝对交不到上层审核的。 蒋妤想了想,“你有秦邵的联系方式吗?” 陶蓁蓁将秦邵的手机号码给了蒋妤,“蒋妤姐,你想挖他?” 蒋妤没有多说,只是说:“了解一下情况。”说完,将桌面上所有的资料整理,“这件事我会处理,关于华心慈善的问题,你们继续查,有进展立刻汇报给我。” “是!” 陈轲与陶蓁蓁离开,蒋妤拨通了秦邵的电话。 很快,电话里传来一个低沉而略显疲惫的声音。 “你好,我是秦邵。” 蒋妤握着话筒,“你好,我是《真相周刊》的主持人蒋妤。” 电话里静了一静,“蒋……蒋主播?”声音惊讶,一扫疲惫与低沉,“蒋主播你好!” 蒋妤拿着那几张照片,“是这样的,我有件事想问问你,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当然没有,您请问。” “蓁蓁给了我几张照片,是关于两年前华心慈善捐赠的物资堆积仓库的照片,她说,这些照片是你拍的?” “对,是我拍的。” “我这里想做一期关于慈善活动的新闻,你的这些资料我很感兴趣,我了解到这则新闻你们主编严禁报道,我这里刚好需要这些调查资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我《真相周刊》,协助我完成这期节目?”蒋妤想了想,而后又说:“当然,选择权在于你,如果你不愿意……” 蒋妤话还没说完,电话里传来斩钉截铁的三个字,“我愿意!” 电话里再次沉默片刻,秦邵说:“蒋主播,如果您真的愿意做这期节目,我愿意把我一年来所有调查的结果全部交给您。” 蒋妤微楞,转而笑道:“好的,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我。” “我等您的回复。” 蒋妤将电话挂断,转瞬拨通了晚间新闻节目组的电话。 “喂你好,我是《真相周刊》的主持人蒋妤,我想找你们晚间新闻的赵主编。” “蒋……蒋主播,您好您好,是这样的,赵主编暂时不在节目组,等他回来了,我第一时间让他给您回电话怎么样?” 蒋妤思索之后点头,“没问题。” 说完,将电话挂断,紧接着,蒋妤又拨通了陈文洲的电话。 陈文洲从新闻中心副主任如今一跃,成为了新闻中心主任,正副之差,可是天壤之别。 “老师,我是蒋妤。” “蒋妤,怎么了?有事?” 蒋妤笑道:“是这样的,我还没恭喜您升任新闻中心主任一职,所以……” “你少给我来这套,”电话里陈文洲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没事你不会给我打电话,说吧,有什么事?” 被陈文洲戳穿,蒋妤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是这样的,晚间新闻有个调查记者叫秦邵,我想把调来《真相周刊》节目组,想让您批一批。” 陈文洲难得的惊讶,“你在老赵那抢人?” 蒋妤失笑,“老师,怎么能说是抢人?我只是想让秦邵帮忙完成一期节目而已,至于后续,秦邵留在哪,还得问他自己个人意愿。” “这事我可以给你批,但是你得事先和赵主编沟通,”电话里陈文洲沉默,以他对蒋妤的了解,能给他打电话要人这种事,蒋妤可不会轻易开口,“不过你老实给我交代,那个叫秦邵的,是怎么回事?” 蒋妤在陈文洲面前一向直言不讳,“老师,我和您直说了吧,我这次想做的选题是关于慈善的事情,恰好秦邵对慈善活动的事有过一年的调查,而这些调查结果被赵主编压下了,不许播,既然赵主编那不许播,我这又刚好需要,何乐而不为?” 陈文洲叹了口气,笑道:“慈善?就是你前几天参加的那个华心慈善?怎么?有猫腻?” “目前调查的结果确实是有些问题,但是具体的结果还需要深度调查才知道。” 陈文洲点头,踌躇片刻后说:“行,这件事我给批了。” 蒋妤嘴角咧出一抹笑容,“多谢师父。” 98.第 98 章 半天的时间, 陈文洲便将秦邵调职的批复交到了蒋妤手上,蒋妤看了眼秦邵的履历,今年27岁,厦大新闻学专业, 在星光台辗转几个节目组, 去年才拿下记者证。 记者证是难得,可是这秦邵脾气还真是硬, 不拿到记者证不罢休, 一年拿不到, 硬是用了四年的时间拿到的。 下午陈文洲的批复才到蒋妤这, 晚间新闻的赵主编立马就给蒋妤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赵主编的语气不大好。 “蒋主播, 你想要我晚间新闻的人大可和我说, 咱们都是同事,什么事情不能商量?可是你这越过我去找陈主任是怎么回事?你是不相信我还是想用陈主任的身份来压我?” 蒋妤握着手机笑道:“赵主编, 您误会了,我今天上午的时候和您联系过,可是当时你们节目组的员工说您不在节目组,我这数据又要得急,所以才找了陈文洲主任。” “什么新闻连一时半会都等不了?” 这个新闻当然等得了,可是蒋妤等不了的是,赵主编一而再再而三的拖。 “秦邵手上的一个新闻, 但是我听他说你们晚间新闻不让播, 说是内容敏感?我想既然内容敏感, 不如来我这, 说不定我能想想办法,您也知道,我这边节目忙得很,一时半刻都耽误不了。” 赵主编电话里冷笑一声,“蒋主播,真是对不起了,秦邵的新闻不是我不让播,而是在等个时机播,现在秦邵还是我晚间新闻的人,那么他的新闻自然就属于我们晚间新闻,蒋主播那,只怕是不能去了。” “等个时机?不知道赵主编嘴里所说的时机是什么时机?” 赵主编沉默片刻,说:“地震周年。” “周年?”蒋妤登时笑了,“赵主编在开玩笑吗?现在几月份,周年几月份?你要等到五个月之后再播?” “我自有打算,就不用蒋主播费心了。” 蒋妤也没客气,从刚回台里时,一开始她就很怀疑赵主编的专业与肚量,而事实也的确证明了赵主编肚量不行,专业更不行。 “行,既然赵主编这么说,那我也不客气了,陈文洲主任亲自批复的内容,秦邵明天会来我《真相周刊》节目组协助我们节目完成节目,我提前给赵主编提个醒,免得您明天满世界找人。” 说完,蒋妤率先将电话挂断。 对于星光台的前辈,蒋妤一向怀揣着尊敬,可是尊敬的不应该是年龄,而是他的涵养与专业。 在赵主编身上,蒋妤看不到任何值得她尊敬的存在。 敲门声响起,“蒋主播,有个叫秦邵的人来咱们节目组,说是您找他?” 蒋妤点头,“对,我找他,你让他进来吧。” “好的。” 没过多久,办公室里多了一个男人。 秦邵坐在蒋妤对面,看着蒋妤的眼睛,毫不怯场。 蒋妤也静静打量了面前的男人一眼,比之《真相周刊》节目组里的员工而言,这个秦邵就越发显得不修边幅。 其实也就是邋遢。 胡子没刮,络腮胡从耳根蔓延到下巴,眼底黑眼圈格外明显,皮肤以及精神状态来看,蒋妤断定,他应该是有几天没睡觉了。 秦邵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有些不妥,但丝毫不觉得有任何问题,直视蒋妤的眼神却依然锐利,他将自己带来的资料全数交到蒋妤手边,“蒋主播,这些是我的调查结果。” 厚厚的一摞,每一张照片,每一张纸上打印的内容,都是秦邵一年来辛苦的结果。 蒋妤不由得凝眉,“这些是你调查了一年的结果?” 秦邵点头。 “我很好奇,赵主编是以什么理由将你这些调查得到的新闻内容扣下的?” 秦邵眨眼,他的上下眼睫毛很长,而且很黑,扎根在眼睑,看上去像是画了眼线一般。 “内容敏感。” “敏感?”蒋妤又问,“什么内容敏感?” 秦邵摇头,“我也不清楚。” 蒋妤凝眉,正准备说话时,秦邵似乎看出了蒋妤想说的,“蒋主播,其实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不止是我,台里还有许多的调查记者,拼死拼活拿到的真相一样的被压下来,不许播。” “不许播?” “内容敏感,”秦邵说:“不是所有人都有您的影响力,我们只是个小记者,调查是我的职责,但最后能不能播,是把握在主编和主任手里。” 蒋妤也知道现在记者的现状生存不易,但是蒋妤也可以说,相比于八年后记者生存的状况而言,现在的记者,还并不那么困难。 八年后的新闻行业,已经步入颓唐时期,敢于说真话敢于报道的媒体屈指可数。 蒋妤点头,“我刚和你们赵主编通过了电话,他对于我越级将你暂时调来《真相周刊》一事很不满,”说着蒋妤笑了起来,“我和赵主编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而你……应该算是殃及池鱼,以后你回晚间新闻的日子只怕不太好过,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 “是这样的,《真相周刊》节目组从创立之初到现在,节目组成员都是新手,上手几个月,虽然能力确实有提高,但是能挑起大梁的没几个,我看过你的履历,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真相周刊》节目组,你觉得怎么样?” 秦邵是个好苗子,是好苗子,蒋妤就不愿意看到他在溺死在污水池塘里。 调查记者有多艰难,蒋妤一清二楚。 就秦邵以慈善这一问题进行了长达一年的调查,蒋妤也不会轻易放弃他,让他回去晚间新闻。 秦邵飞快眨眼,眼底流露出似乎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我?加入你们《真相周刊》节目组?” 蒋妤笑道:“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个荣幸。” “我……我……” “当然,你可以再好好想想,这件事我不逼你现在做决定,毕竟你在晚间新闻干了也有快一年了,怎么说对那也有感情,我能理解,这样吧,我们先合作完成这期节目,如果你对我《真相周刊》这个节目有兴趣,那具体的,我们之后再谈,如果你不感兴趣,也可以选择离开。” 秦邵这个时候的目光显得不那么锐利,甚至于稍稍避开了蒋妤含笑的眼睛,将目光放在了桌上他调查得到的资料上。 蒋妤将那堆资料翻开,“我们节目组的记者也调查得到去年华心慈善其中一部分善款有问题,而你调查的是前年华心慈善在对地震物资方面的缺失……” 厚重的资料翻开,蒋妤翻过一页又一页,秦邵拍摄的照片一幕幕令人惋惜。 不仅仅只是日常用品,还有一些救援设备,也腐烂在了仓库里。 “这些照片你在哪拍的?” 提及这些照片,秦邵沉声说:“这些照片是我在四川救援点的仓库发现的,通过调查得知,这些物资确实是华心慈善捐赠,而且,”秦邵说:“这些食品的保质期,在地震前就已经过期了。” “过期!”蒋妤抬头看着他。 秦邵将那些照片全数拿了过来,将其中一张照片翻了出来递给蒋妤,“这是食品包装袋上的生产日期。” “2008年4月?” “对,我粗略查看过,很大一部分都是四月份过期,但也有是08年7月才过期的商品,但无论如何,这些过期的食品以及即将过期的食品,怎么能被作为慈善运往灾区?” 蒋妤仔细看了一眼照片上拍下的生产日期以及保质期,越看,眼底的愤怒越发的浓重。 两年前的地震蒋妤并没有参与,那时候蒋蹊尚在襁褓需要她的照顾,而她也处于抑郁的中心抵抗,对于一切的新闻以及实时,都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关注。 “还有,这些救援设备,质量根本不过关!”秦邵脸上浮现一丝怒火,“生产的产商根本就不是什么正规产商,我打听过,现在这个生产的产商还在继续销售,价格比市场价格低了不止一倍!不过这些食品以及救援设备也幸好没运往灾区,否则出了事,这个华心慈善也难辞其咎!我想,大概这也是没运往灾区的原因之一。” “当初地震灾情严重,全国各地运往地震灾区的物资无数,秩序混乱,其实这些物资和设备不一定会引起太大的关注,毕竟当时最重要的,是灾情。”蒋妤沉思道:“从中中饱私囊……” “蒋主播的意思是……?” 蒋妤也只是猜测,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沉默片刻后说:“秦邵,这些资料先留在这,我再仔细再看看,接下来麻烦你在我们节目组工作几天。” 秦邵一怔,而后点头,“没问题。” 99.第 99 章 前脚秦邵刚走, 后脚有人来蒋妤办公室里找她,说是陆台长想找她谈谈。 自从蒋台长从台长之位卸任之后,陆台长已经正式入驻星光电视台,这些天以来, 一直在整顿电视台高层, 无暇顾及基层,蒋妤琢磨着, 这么些天了, 也是该找自己谈话了才是。 可一踏入台长办公室, 蒋妤就知道, 今天这谈话, 只怕没那么简单。 台长办公室里, 台长坐在沙发上,右侧沙发坐着许薄苏, 神色淡然,左侧沙发坐着赵主编,茶几上放着三杯已经冷却的茶,看起来这三人在这聊了许久。 蒋妤一进台长办公室,陆台长便热络招呼她坐下。 左侧坐着赵主编,右侧坐着许薄苏,蒋妤笑了笑, 顺势坐在了离许薄苏一臂远的沙发上。 赵主编自蒋妤进门后, 全程黑脸, 没给什么好脸色。 而令蒋妤惊讶的是, 许薄苏在台长办公室,脸色竟然毫无半点怨怼之意。 不过这想法蒋妤也不过是一瞬而过,毕竟许薄苏这人隐忍,进退有度,即使看着唾手可得的东西被人抢走,依然能按捺下性子,慢慢筹谋。 “不知道陆台长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许薄苏在星光台算是最年轻的领导,这全数归功于蒋台长的提拔,而面前这个背景雄厚的陆台长之所以能空降星光台,除了自己的实力之外,同样也依仗了身后的背景,以致于现如今取代上辈子的许薄苏,成为星光台历任最年轻的台长。 陆台长比之赵主编,实在算得上是年轻,直接赞扬了一番蒋妤主持的《真相周刊》,对其节目的模式以及主持方式表达了极大的肯定,而后话锋一转,“今天找你来没别的事,我就任星光台台长一职之后,现如今还处于摸索阶段,我也希望看到台里的工作人员能为新闻发光发热,可是今天赵主编找我,说你抢他节目组的员工和新闻,是怎么回事?” 一进办公室见着赵主编,蒋妤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文洲那越级报告的事情确实是她做得不太妥当,可这个赵主编更是干脆,直接告到了台长这。 若是以前蒋台长在,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自然不会管,可现如今台里的事情陆台长还未上手,流程还不是太熟,自然要过问两句。 “原来赵主编是为了这件事,”蒋妤笑盈盈看着赵主编,“我想我在电话里已经和赵主编解释得很清楚了,这点小事,何必来麻烦陆台长?” 赵主编沉了口气,“陈文洲他不仅仅是新闻中心的主任,还是你的老师,我知道你们师生关系好,但是也不能这样在台里横行霸道,抢我节目组的人吧?秦邵在我晚间新闻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里我对他的器重所有人都看得见,蒋主播您这一声不响的就把他给挖走了,连带我准备播的新闻调查资料都给带走,蒋主播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蒋妤挑眉,不解问道:“欺人太甚?我之前和赵主编联系,赵主编您自己也说,那则新闻是准备压到明年五月份再播,新闻讲究实时,而赵主编却要再过五月……” “我节目组的新闻什么时候播,我自有打算!”赵主编厉声道:“更何况慈善那种新闻能随随便便播吗?你知不知道,如果不调查清楚,这其中有什么冤假错案,会极大的打击群众对于慈善机构的信任度,群众都不信任慈善机构了,你还指望谁来给你捐钱救助贫困灾区以及寻求帮助的人?!” 面对赵主编的质问,蒋妤毫不示弱,抬头冷冷看着赵主编的眼睛,轻笑道:“赵主编这话我实在是不敢苟同。第一,随随便便播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在我《真相周刊》发生,慈善这个选题却是是我下期要做的节目,可是调查还在进行中,赵主编怎么就能一口断定我会随随便便处置这个选题?第二,慈善机构如果真的存在问题,那么就该将它的问题掀开,我们要做的,不是帮慈善机构藏着掖着,继续让它这么腐败下去,这是欺骗!第三,关于信任的问题,” 蒋妤身侧的许薄苏替她倒上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蒋妤顿了顿,对这杯茶置若罔闻,继续对赵主编说:“赵主编,你要先弄清楚一件事,不是因为我报道慈善的举止而让民众失去了对慈善机构的信任,而是慈善机构的所作所为,使它失去了民众的信任!不过您说的也很对,民众捐钱是为了救助贫困灾区以及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是让那些慈善机构高层的人中饱私囊的!” 赵主编冷笑道:“蒋主播现在就能一口断定慈善机构高层中饱私囊?” “有迹可循,如果有误,我愿意为我的言论道歉。” 赵主编冷冷看了她一眼,摇头,“秦邵是我节目组的员工,过两天我得派他出差,蒋主播这么做,是在耽误我晚间直播的工作!还有关于慈善的新闻,我反对蒋主播没有经过调查就如此草率的进行节目制作!” 蒋妤凝眉,“赵主编,我说过,我会对此事进行严格的调查走访,绝不会敷衍这个选题。” “蒋主播!”赵主编沉声说:“你前段时间参加华心慈善晚宴,是不是?” 蒋妤点头,“是的。” “你在慈善晚宴上捐了七十万,是不是?” 蒋妤继续点头,“没错。” “那么蒋主播有没有看过自己最近在网上的流言与形象?” 蒋妤不解问道:“流言?” 陆台长的助理将iPad交给蒋妤,蒋妤看着面前网上的舆论与新闻报道。 华心慈善结束之后,举办方将慈善筹得的善款明细在网上公开,这个时候,哪位明星在慈善晚会上捐赠的金额越高,自然越受关注。 其中捐赠数额最高的,是宋城。 作为刚当前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男星,宋城科班出身,演技一流,颜值高,性格好待人和善,在娱乐圈将近五年的时间,名气地位已然位列一线男星。 而慈善晚会之夜,宋城捐赠七百万,为当晚所有明星中捐赠数额最高,娱乐报道铺天盖地,一时间,满目全是有关宋城。 相比之下,蒋妤捐赠的七十万,就显得不那么多了。 不少人在华心慈善公布捐赠数额的那条微博底下问,蒋妤为什么只捐赠了七十万? @橙金鱼:慈善晚会上蒋妤不是承认自己是谭韵文的外孙女吗?一幅画能拍卖出四五百万,为什么不多拿出几幅画来拍卖? @周绿:几年前谭韵文老先生的画就卖出了七八百万的高价,蒋妤是他的外孙女,谭韵文老先生的画肯定都在她手上,反正这些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为什么不捐赠一部分出去,救助那些贫困山区的人?只捐七十万,蒋妤没钱可以捐画啊! @一个两个三个:我是真的没想到,蒋妤竟然就捐了七十万以及一幅画,是宋城的十分之一! @一个抹茶啊:蒋主播再捐点吧,没钱捐几幅画也行,我看着都觉得寒碜@蒋妤 似乎不少人理直气壮的认为,你有钱,你就该多捐,多为社会做贡献,你弱你有理这一想法,很多人其实已经是根深蒂固了。 但微博评论里也有不少人蒋妤说话的。 @恶魔鱼头:评论里真是有趣,那些说蒋妤捐的少的,能不能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你捐了多少?打娘胎里出来捐的钱就小学时候强制捐的一毛两毛吧,还说蒋主播捐得少,真是xswl…… @卖火柴的大灰狼:人家想捐多少捐多少,就算蒋妤只捐一块钱,那也是蒋主播的自由!评论里能不能不要有这么多道德婊?嫌捐得少,你自己去捐啊! @麻雀雀:有意思……看评论真是大开眼界,果然穷是有道理的,那些说蒋主播捐得少的,活该穷一辈子。 网上舆论愈演愈烈,蒋妤看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但其中一则微博里的言论,就显得不那么好听了。 那条微博将蒋妤的身世彻底挖掘,以谭韵文老先生生前的成就粗略估算蒋妤的身价,得出来一个惊天的数据。 而这数据下,蒋妤在慈善晚会上的视频也传了出来,慈善晚宴过了大半,蒋妤才堪堪出手拍卖,那时现场兴致不高,一件戏服以及青花瓷几乎无人竞拍,以原价被蒋妤拍下。 而蒋妤从始至终捐赠数额不过七十万,与她的身价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不少人认为蒋妤为的不过是在华心慈善晚会上作秀,甚至还不如那些作秀的明星。 “蒋主播既然深陷慈善风波,慈善的选题,还是先歇歇吧。” 100.第 100 章 蒋妤明白, 赵主编将网上这舆论推到她面前,讲究的不过是‘避嫌’二字。 身处舆论旋涡,自然是要离这旋涡远一些,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蒋妤的微博层出不穷, 显然是有人盯上了蒋妤。 这种情况下避嫌才是正理,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不做不错, 免得平白惹上一身臊。 “我并不觉得这个舆论有什么不对, ”蒋妤固执看着赵主编, 说, “而且, 我也不觉得这和我的节目以及选题有什么关系!” “好了,都别吵了。”陆台长似乎也是被吵烦了, “虽然这些新闻以及微博是不太好听,但蒋主播参加慈善活动是善举,这和节目不冲突。” 赵主编却说:“台长,是,我承认,蒋主播参加慈善活动是善举,可是这无论如何, 蒋主播也因为此事而备受舆论指责, 我也承认, 蒋主播的《真相周刊》现如今是咱们台的王牌节目, 而蒋主播也差不多成了咱们台的形象代言,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觉得蒋主播还是远离慈善这个旋涡较好,如果蒋主播依然执着于这个选题,大可先放放,等这件事过去了再做也不迟!” “赵主编真是的是新闻专业?”蒋妤看了他一眼,“时效性赵主编真的懂?” “蒋妤!”赵主编在星光台资历深厚,算得上是前辈,自然也就带了那么点倚老卖老的意思在,“你什么态度!” 许薄苏眼皮一掀,淡淡道:“赵主编,领导面前,大呼小叫,你什么态度?” 赵主编脸色一滞,许薄苏这话丝毫没给他面子,不仅是在蒋妤面前,还是在陆台长面前。 似乎是很久没被人顶撞,赵主编脸色难看,眉心紧拧,脸上透着愠色。 星光台抢新闻这种事,无异于娱乐圈抢角色,前者是收视率,后者是流量,损害的都是利益。 无缘无故被抢去了新闻,赵主编这口气实在是难以咽下。 “好了好了,这事我也听明白了,今天本来是想让你们两面对面调节,可是现在看来……”陆台长沉声,“秦邵的事,确实是蒋主播做的不大恰当,但蒋主播也是为了节目才越界而行,赵主编的新闻既然要等到来年五月,那么压在那也是浪费秦邵的调查结果,这样吧,这个新闻先交给蒋主播进行报道,我相信以蒋主播的专业,一定能将这个节目办好的。” “可是……” 陆台长看向许薄苏,“许副台长以为呢?” 许薄苏沉思片刻后,淡淡点头,“秦邵不过是个小记者,赵主编的晚间新闻类似秦邵这样的,还有许多,有其他的调查任务,赵主编大可先交到其他人手里。而且我看蒋主播的《真相周刊》,记者人数也并没有达到一个节目组的标准人数,既然少了人,秦邵以后不如就待在《真相周刊》。” “许副台长!”赵主编坐不住了,“《真相周刊》少人,大可从其他节目组调,为什么要在我节目组……” “什么?蒋主播的《真相周刊》节目组人数还未达到一个正经节目的人数标准?”陆台长看向蒋妤,“这可不行,《真相周刊》可是台里的王牌节目,制作团队可不能这么敷衍,这样吧,蒋主播回去之后将节目情况写个报告给我,我根据情况斟酌,这段时间,蒋主播辛苦了。” “陆台长,你这……”赵主编语气全是不满。 “赵主编,”许薄苏看着他,脸上没任何的笑意,“赵主编在台里也算老人了,应该不会像新人那么莽撞了。” 赵主编再一次吃瘪,刚进台长办公室时陆台长那番话着实让他误以为自己备受器重,可蒋妤来这聊了几句,他脑子便清醒了。 沉默半晌后,赵主编这才将心底的怒火齐齐压下。 “好了,我看今天这事就这样吧,”陆台长最后看着蒋妤,不轻不淡说:“不过我也提醒蒋主播一句,以后这种事还是正规打报告的好,你这样,不合规矩。” 蒋妤点头,“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更加注意的。” 陆台长点点头,“行,那今天就先这样吧,赵主编也不必太过关注这事,你是台里的老人,算得上是蒋妤的前辈,一个新闻而已,就不要斤斤计较,蒋妤还年轻,你多提携提携。” 赵主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以为将这事捅到了台长这,怎么说也得给他一个交代,可这陆台长完全就没那意思,一唱一和,还让他晚间新闻损失了个记者。 陆台长的助理过来,“台长,您待会还有个会要开。” 陆台长揉着眉心,“那今天就谈到这,我这待会还有会,你们就先走吧。” 蒋妤几人纷纷起身,陆续离开台长办公室。 赵主编脸色阴翳,看着蒋妤冷哼一声后扬长离开。 蒋妤看着身侧的许副台长,笑道:“许副台长,节目组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许薄苏凝眉,在蒋妤转身离开的瞬间抓住了她的手臂,“昨天我去过幼儿园了。” 蒋妤一愣,愤而抽手,“你去幼儿园干什么?” 许薄苏望着她,沉沉叹了口气,“你有多久没陪他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蒋蹊。 自从上次王姨车祸住院之后,蒋妤临时找了一位阿姨来家里帮忙,由她接送蒋蹊照顾蒋蹊,最近节目组事情忙,蒋妤大多时间凌晨回家,这么算算,也有一周多的时间没有和蒋蹊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蒋妤的怒火登时消散,满脸的疲惫,“我知道了。” 工作与陪伴,上辈子她选择了工作,自觉对蒋蹊愧疚良多,这辈子原想好好补偿,可没想到,还是被工作绊住了脚。 “我会抽出时间多陪陪他。” “蒋妤,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父母的陪伴对于孩子的重要,我知道自己没有说这话的立场,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是我希望你对我见蒋蹊的事情,不要抱有太大的敌意,我说过,我只想在蒋蹊的生命里当好一名父亲的角色,没想过和你争。” 这件事不能谈,一谈蒋妤便觉得心烦。 “昨天我去看蒋蹊,他的体温好像有些不正常,你知道吗?” 蒋妤倏然抬头,“他发烧了?” “已经没事了。” 一个母亲连自己孩子生病的事情都不知道,他这个母亲当得实在是失败。 蒋妤沉默片刻,“我知道了,我充分尊重蒋蹊的决定,如果……如果他不排斥你……” 蒋妤没有继续说下去。 说到这份上,已经很明显了。 许薄苏的话蒋妤心里很明白,一个健全的家庭以及父母,对于孩子身心的健康成长是有多么的重要。 蒋蹊表面上虽然不说,但蒋妤知道,一个男孩子对于父亲的渴望,很多时候,眼神是掩盖不了的。 许薄苏点头,“你放心,我有分寸。” 没有多说其他,许薄苏明白,蒋妤能有现在的让步,已经是难得,其他的,还需要一步一步慢慢的筹谋才行。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开始将目光望了过来,远走的脚步声里夹杂了些窃窃私语的声音,蒋妤稍稍拉开与许薄苏的距离,低声说:“节目组还有事,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蒋妤无视许薄苏的目光,回到办公室,拨通了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询问关于昨天蒋蹊体温不正常的事情。 幼儿园的老师说,有些低烧,应该是晚上受凉了,这几天不要吃生冷的东西,晚上多注意就好了。 蒋妤连连道谢,并表示以后如果蒋蹊有什么其他的问题,直接和她联系。 老师也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蒋妤回想起刚才许薄苏说的那番话,开始反思,在蒋蹊这个问题上,她做的,是不是真的太狭隘了。 因为自己对许薄苏排斥的太过明显,而让蒋蹊也产生了排斥的情绪。 当蒋蹊的排斥并非是纯粹因为讨厌而排出,而是因为自己的不喜欢而不喜欢。 对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蒋妤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蒋妤走出办公室,办公区域内节目组成员纷纷疑惑,“蒋主播,今天下班这么早?” 蒋妤停下脚步,带着歉意,“抱歉,临时有点事我先下班,节目的事情……有任何问题可以发我邮箱,明天我会早点过来。” 这些天蒋妤的劳累所有人放在眼里,当即纷纷表示,事情重要。 *** 而回到办公室的赵主编反锁了办公室的门,将办公室的百叶窗拉下,徐徐点燃一支烟,在办公桌前来回走动许久,直到指间那根烟燃到烟蒂,赵主编这才凑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 随后他将烟蒂在烟灰缸中摁灭,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他的声音急促而短暂,还夹杂着从台长办公室里出来时的怒火,“蒋妤已经盯上了慈善的事情,我能压下秦邵的新闻,但是蒋妤的我压不住,你们最近运作小心些,前些年的尾巴都处理干净,这种事情爆出来,谁也保不了你们!大家都得死!” 101.第 101 章 幼儿园门前, 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络绎不绝,幼儿园面前的马路早已被川流不息的车辆堵塞,蒋妤将车停在幼儿园路口的地方下车。 隔着教室的门,蒋妤通过门玻璃看到了教室里乖乖坐在凳子上的蒋蹊。 此刻教室里的孩子零零散散只剩下四五个, 围在一起玩玩具等家长来接, 唯独只有蒋蹊坐在自己的小桌子前,拿着纸笔在画画。 教室里的老师注意到了蒋妤, 出来教室, 低声说:“蒋小姐, 您来接蒋蹊?” 蒋妤望着教室里安静画画的蒋蹊忧心忡忡, 低低应了一声。 一直以来, 蒋蹊都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无比的懂事,在蒋妤不高兴的时候, 会去哄蒋妤开心,而性格,也是个天生闹腾的性格,像这样安安静静一个人坐着画画的样子,蒋妤这辈子还从未见过。 不过上辈子却是见过多次。 那个时候的蒋蹊已经慢慢的学会自己一个人生活,与人相处,有自己一套沉默的标准, 所有的烂漫与闹腾, 在日复一日形影单只的孤独里, 沉默寡言。 “昨天……昨天是怎么回事, 您能仔细和我讲讲吗?” 老师顺着蒋妤的目光,将视线放在蒋蹊身上,刻意笑了笑,以便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沉重,“是这样的,昨天……许先生来了幼儿园,”提起许薄苏,老师看了眼蒋妤的脸色,来确定接下来的话该不该继续说。 蒋妤明白老师的停顿,笑了笑,“没关系,您说吧。” “那我说了。”老师说:“昨天许先生来了幼儿园,我也没在旁边,不知道他和小蹊说了什么,后来许先生说小蹊有些低烧,带去了医务室让医生看了看,但许先生也没留太久,走了之后小蹊精神一直不大好,不像往常一样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我当时也没多想,以为是因为低烧所以情绪不高,但是今天还是这样。” 说完,这名老师叹了口气,“蒋小姐,有些话确实不是我一个外人能说的,您工作忙我能理解,但是父母的陪伴,关系着孩子身心健康的成长,我们幼教老师是建议父母能多和孩子沟通交流,这样对他的成长才是最有利的。” 蒋妤点点头,笑道:“我记住了,多谢您。” 说到这份上,该说的说了,继续说,那就是逾越本分不该说了。 蒋妤推开教室的门,走到蒋蹊身侧。沉迷于画画的蒋蹊将头埋下,聚精会神,以致于在这喧哗的教室里,根本没发现蒋妤来了,拿着蜡笔,在纸上哗哗地画着。 纸上是用弯弯曲曲的线条画成的一座小房子,小房子四周画了几棵翠绿的树,树边有草,一条路从房门前一直通到房屋前的一条河边,一只……蒋妤看不出是狗还是什么的小动物正趴在河边喝水。 他正在画一个小孩子,一个大大的笑脸。 “小蹊。”蒋妤蹲了下来。 蒋蹊笔一停,小脑袋一抬,瞪大了眼睛无比的惊讶,“妈妈!你怎么来啦!” “妈妈下班来接你呀。”蒋妤看了一眼蒋蹊的画,“小蹊画得真棒!” 蒋蹊眼睛笑成月牙,举着画,放佛是不相信似得,又不确定性的问一遍,“真的吗!” 蒋妤顺势在蒋蹊额头上摸了摸,体温还算正常,登时放下心来,“当然是真的,妈妈什么时候骗过小蹊?好了,咱们把画收好,准备回家了。” 说着,蒋蹊将画收了起来,将蜡笔等工具一一有序收好,放进自己的小书包里。 蒋妤一手牵着蒋蹊往外走,一边问他关于最近在学校里的事情,蒋蹊显然兴致不如从前,没有滔滔不绝,蒋妤问一句,他说两句,恹恹的,精神看上去不是很好。 蒋妤也注意到了,蹲下来平视望着他,“小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蒋蹊看着蒋妤的眼睛,委屈的沉默片刻后,迟疑摇头。 “小蹊,不舒服的话要和妈妈说,不然妈妈如果不知道宝宝生病了,妈妈会很难过的。” 蒋蹊半垂着眼眸,目光虚虚望着地面,踢着脚底下的小石子,小声说:“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 “妈妈带你去医院。”说着,就要把蒋蹊抱起来。 可最近这段时间,蒋妤每天休息的时间不过五六个小时,高强度的工作下,她的身体早发出了透支的信号,站起来的瞬间登时眼前发黑,脚下一软,一只手扶了过来。 蒋妤下意识扶住那只温热而有力的手心,站稳的瞬间,双手一空,蒋蹊已经被人接着抱了过去。 太阳直射之下,蒋妤微微眯眼,看向了面前的人。 许薄苏正站在她面前,一手抱着蒋蹊,一手扶着蒋妤。 身上还穿着在台里的那套西服。 “你怎么来了?” 许薄苏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道:“你怎么了?” 蒋妤站稳后平复了情绪,摇头,“我没事。” “妈妈……”蒋蹊被许薄苏抱在怀里,小腿乱踢,极为激烈的挣扎想要下来,也不去看许薄苏,只一脸急色的向蒋妤伸着手。 许薄苏唯恐他跌下去,两只手环着他,凝眉,语气重了些,“别乱动!” 听到这严厉的话,蒋蹊安分了些,不敢再踢腿乱动了,只是望着蒋妤,满目的委屈。 蒋妤也不逞强,明白以自己目前这身体状况,照顾不了蒋蹊。 “小蹊,没事。” 蒋蹊在许薄苏怀里委委屈屈点点头。 “走吧,去医院。”许薄苏见蒋蹊安分了,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扶蒋妤,却被蒋妤躲了过去。 “我可以自己走。” 许薄苏的手伸在半空中,眼看着蒋妤挺直的背影走在了前边。 上的是许薄苏的车,一路上蒋蹊窝在蒋妤怀里,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得,趁着许薄苏专心开车,狠狠瞪了他几眼。 许薄苏从后视镜望了过去,猝不及防间,蒋蹊那恶狠狠的小眼神被抓了个正着。 仿佛是心虚一般,蒋蹊立马瞥开视线,将头埋在蒋蹊的肩膀上,紧紧抱着她。 蒋妤看了许薄苏一眼,以眼神质问,这么凶干什么?而后又安抚地摸了摸蒋蹊的后脑勺。 许薄苏挑眉,却没有说话,目光继续望着前方道路。 好在幼儿园离儿童医院不太远,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也就到了,一到医院,蒋蹊立即跳下了车,就是不想被许薄苏抱着,可许薄苏将车挺好,径直将躲在蒋妤身后的蒋蹊抱了起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蒋蹊又要闹,许薄苏眉心一拧,“生病了还闹?” 蒋蹊嘴一瘪,老老实实乖巧趴在他肩头。 “生病?” 许薄苏说:“他体温不正常。” 蒋妤摸了摸蒋蹊的手,觉得自己和蒋蹊的温度一致,并没有许薄苏说的不正常。 “不正常?” 看蒋妤不解的眼神,许薄苏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感觉他的体温正常,那是因为你的体温也不正常。” 蒋妤手背贴着自己额头,感受了半晌,才无力的将手放下,眼底是满满的疲惫,“先去医院吧。” 现在这个时间点医院的人还不算太多,也不知道许薄苏给谁打了个电话,三人直接上了门诊七楼,插队找了主任医生。 主任医生看了眼许薄苏怀里精神恹恹的蒋蹊,笑道:“小朋友,咱们躺下做个检查好不好?” 蒋蹊很是乖巧的点头,仍由许薄苏将自己放在床上,让主治医生解开自己的衣服检查。 许薄苏回头给蒋妤搬了张凳子,“你也是个病人,先坐下休息会。” 蒋妤想说不用了,可她实在头重脚轻,眼皮沉重,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蒋蹊身上,实在没有力气再和许薄苏说什么,顺势坐下,朝着床上的蒋蹊笑了笑。 医生检查了一小会,最后拉下口罩,说:“有点发烧,没什么大事。” 许薄苏补充道:“医生,孩子这发烧前两天就开始,麻烦你做个彻底的检查。” 医生疑惑了一声,“前两天就开始怎么不把孩子带过来?拖到现在?” 许薄苏低头说:“是我疏忽了,麻烦您了。” 主任医生也是见多了这种事,见怪不怪,说教了两句后转身再给蒋蹊做检查。 听到主任医生这么说,蒋妤一颗心都吊了起来,眉眼间的急促与担心显而易见。 “放心,没事的。”许薄苏的声音低沉,却很有力量感与信任感,给人一种很是安全的感觉,这或许与他常年身居副台长的职务有关。 蒋妤沉了口气,不如之前那般提心吊胆,看了许薄苏一眼,低声道:“今天谢谢你。” 102.第 102 章 许薄苏摇头叹气, 今天他已经将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叹气全叹完了。 蒋妤与许薄苏之间原本就无话可说,而现在蒋妤所有的心思都在蒋蹊的身上,自然更不会搭理他,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 安静而焦灼的等待着。 时间大约是过了二十来分钟, 主任医生这才回头,说:“不用担心, 是感冒发烧。小孩子免疫力低, 忽冷忽热的容易造成感冒, 你们当家长的也要多注意下, 现在气温逐渐降低, 外出多给孩子穿点衣服, 一旦发现了感冒发烧的症状立刻就医,不要拖!” 蒋妤放心了下来, 起身连声道:“您放心,以后我会多注意的,今天真的麻烦您了。” “我给孩子开点冲剂,喝完之后留院观察一小时,一小时之后测测体温。” “那多谢您了。” 医生开了冲剂,蒋妤用温水泡了给蒋蹊服下。 这冲剂味道不是太好,蒋妤知道蒋蹊这孩子怕苦, 特意从包里拿出一颗糖来撕开想奖励他, 可蒋蹊目光却怯生生的, 不敢一口吞下, 而是扯着蒋妤的衣袖,委委屈屈的喊妈妈。 蒋妤似乎猜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就瞧见许薄苏正站在身后,一手插西服口袋中,凝眉望着蒋蹊。 许副台长眉心一拧,台里不少人为之噤声,这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看起来着实是严厉。 “你先出去吧。” 许薄苏微楞,眉心倒是舒展开了,沉默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蒋妤听到蒋蹊轻轻呼了口气,转头的瞬间,就瞧见蒋蹊张嘴,将蒋妤手上的糖含在了嘴里。 “小蹊,不舒服要和妈妈说。” 蒋蹊眨着眼睛望着她,“宝宝头晕,喉咙痛。” “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蒋蹊委委屈屈,眼睛瞬间湿润,软糯的声音里夹带着泣音,“我好久没见到妈妈了……” 蒋妤一听,心登时揪了起来,“抱歉,是妈妈疏忽宝宝了,以后妈妈一定多陪陪宝宝,好不好?” 蒋蹊听了这话,很听话的点点头。 蒋妤抚着他的额头,想起昨天许薄苏去过幼儿园的事,想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问,想和蒋蹊谈谈,又不知道从哪谈,犹豫踌躇了许久,最终还是蒋蹊先说出口。 “妈妈,他好凶。”蒋蹊像是告状似得和蒋妤说:“昨天他骂人了。” “骂人?” “昨天他去幼儿园看我了,我不舒服,他就带我去医务室,可是医生说我没有生病,他就骂那个医生,”蒋蹊凑近蒋妤,声音低低的,眼神还不住的瞟向门口,唯恐门外的许薄苏听到了,“他骂得可凶啦,宝宝害怕他。” “没事,有妈妈在,不怕。”蒋妤想了片刻,看着蒋蹊的眼睛,看着他清澈透亮的眼底印出的自己,问道:“小蹊,你知道他是谁吗?” 蒋蹊点头,“知道。” “他是谁?” 蒋蹊双唇紧抿,似乎对这个问题极为抗拒,不愿回答。 “小蹊,告诉妈妈,他是谁?” 蒋蹊垂了眼,小手紧紧抓着蒋妤的衣袖,鼓着双颊,固执而又坚定说:“他不是爸爸!” 态度抗拒,语气坚定。 “小蹊,看着妈妈。” 蒋蹊抬起头来,看着她。 “小蹊,之前你怎么和妈妈说的?” 蒋蹊摇头,“小蹊还小,不记得了。” 蒋妤笑话他,“耍赖?” “没有耍赖,小蹊就是不想和他说话!” “为什么?” 蒋蹊沉默片刻,而后说:“他让妈妈难过,还让妈妈这么辛苦!” 蒋妤沉了口气,小蹊才三岁,她根本不知道这些是他从哪里听来的,或者是看来的。 毕竟网络上关于她和许薄苏的流言无数,或许是保姆,或许是邻居,又或许是幼儿园的老师聊到的八卦被他听了去。 但无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蒋妤还是希望他能单纯的看待这件事。 “小蹊,妈妈之所以难过不是因为他,而妈妈之所以这么辛苦,也不是因为他,妈妈是因为工作上的事而难过辛苦的。” 蒋蹊捏紧了拳头,气鼓鼓地说:“所以他才不是我的爸爸!小蹊长大了,一定不会让妈妈这么难过辛苦的,可是他这么大了,还让妈妈这么辛苦难过,他就不是我爸爸!” “小蹊……” 蒋蹊抱着蒋妤的手臂呜呜直哭,“不要爸爸,小蹊不要爸爸,幼儿园的小朋友说,有了爸爸的话,爸爸会把我抢走的,以后小蹊就见不到妈妈了……呜呜呜……” 滚烫的眼泪砸在蒋蹊手臂上,那灼热的温度似乎也灼烧了蒋妤的心。 一直以来她最为担心的,就是许薄苏知道蒋蹊的存在后,会抢走他,直到后来许薄苏保证,不会带走蒋蹊,她这颗提心吊胆的心才安稳。 从小蒋蹊和她相依为命,在蒋蹊的世界里,除了自己,再也没有别人。她尚且不能容忍别人将蒋蹊抢走,自然,只有自己的蒋蹊也不会愿意从自己身边离开。 所以,这种流言对于蒋蹊而言,会让他多么惊慌。 “你听谁说的?” “花花说的,她就是,爸爸和妈妈离婚之后,她的爸爸不让她见妈妈。”蒋蹊哭得直打嗝,双眼通红,眼泪不停地流,长密的睫毛被泪水濡湿,粘黏在上下眼皮,一道道泪痕划在脸上,无比惊恐地望着蒋妤,仿佛释放了许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恐惧,两只手死死抓住蒋妤的手臂不放,可怜至极。 “妈妈,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要爸爸……” 蒋妤连忙安抚他,“小蹊乖,妈妈怎么可能会离开小蹊呢?是小蹊误会了,妈妈是永远都不可能让小蹊被别人带走的!” 听到蒋妤的保证,蒋蹊稍稍止了哭声,却还是一颤一颤地打着哭嗝,“那……那爸爸呢?” 蒋妤给他擦着眼泪,“宝宝是妈妈的,爸爸也不行。” 蒋蹊自己拿手背擦眼泪,郑重点头,“宝宝是妈妈的,爸爸也不行!” “好了,不哭了,要相信妈妈,对不对?” “……对!” 蒋妤看他哭得头发都汗湿了,一模内里的衣服,也摸到了汗意。 也许是哭得累了,没过多久,蒋蹊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可即使是睡着了,睡梦中还在一颤一颤的打着嗝,眉睫不安的颤动,手心紧紧抓着蒋妤,片刻不让她离开。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杯水以及几颗药递到了蒋妤面前,“先把药吃了。” 蒋妤轻轻握着蒋蹊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轻轻掰开。 柔嫩的手心里全是汗。 “谢谢。”蒋妤疲惫道谢,接过许薄苏手里的药,一仰头,一口吞了下去。 水有些凉了,蒋妤喝了两口也就不喝了,放到一侧,抬头便瞧见了许薄苏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神,正凝眉望着蒋蹊。 “你都听见了?” 许薄苏点头。 “他……”蒋妤脑子一片混沌,所有想说的话似乎找不到由头,疲惫感铺天盖地,几乎让她失去了解释的力气,“以后,我会多花时间陪陪他。” 许薄苏沉默地点头。 刚才在门外,蒋蹊与蒋妤说的一切,他全数听见了。 蒋蹊那些话无可厚非,说到底,他对于蒋妤和蒋蹊而言,是个外来者,三年这漫长的时间里,他从来不曾出现过。 甚至于在几个月以前,蒋蹊还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在蒋蹊的世界里,父亲这一角色是陌生的,自己突兀的闯进,孩子根本无法接受。 而对于一个女人,但凡有那么一点点的依靠,是绝不会把躯干挺得这么直的。 许薄苏看着昏昏沉沉,却依然挺直了脊背坐在床边的蒋妤,眉眼微沉。 太要强了。 即使在病中,也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许薄苏在蒋妤身边坐下。 蒋妤揉了揉眼睛,似乎是因为刚吃完药的缘故,格外的困顿。 “你先睡一会,一个小时之后我叫你。” 蒋妤探了探蒋蹊的额头,摇头,“不用了。” 她想的是,一个小时而已,她还能撑住。 可是蒋妤却小瞧了自己的病,没过十几分钟,上下眼皮耷拉在一起,再也没有睁开的力气。 许薄苏看着趴在病床边缘睡着的蒋妤的侧脸,也许是因为连日的工作而导致的疲倦,蒋妤脸色很不好,即使在睡梦中,眉心依然紧蹙,分外不安。 这样虚弱的蒋妤毫无平日里的坚强与凌厉,毫不设防的模样,蓦然让人升腾几分怜惜。 许薄苏的手伸了过来,却僵硬而又沉默的在蒋妤头顶上方停住,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将手收回。 “蒋妤,你对我,是不是很失望?” 103.第 103 章 许薄苏很清楚, 是自己,给蒋妤造成了婚姻的阴影,是他让蒋妤变得不得不坚强的模样。 母子本弱,为母则刚。 许薄苏又想起了蒋妤在第一期节目上款款而谈的那些话。 无数次想要终止自己的生命, 却因为尚在襁褓里的孩子而放弃。 整整三年的挣扎…… 许薄苏看着蒋妤随意搭在床上的手臂, 手镯下的手腕上,若隐若现的, 是一道浅白的痕迹。 渐渐入冬的天气开始转冷, 医生的白大褂里已经添上了厚重的毛衣, 路上已有不少行人穿上了棉袄, 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疾步而行。 可以预料, 这将会是个很冷的冬天。 许薄苏搭在床沿的指尖微微发颤, 从空气中感受到的凉意,是他这么多年以来, 从未经历过的。 那寒意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许薄苏错觉的认为,自己似乎要被冻僵之时,伏在病床上的蒋妤动了动,随后从睡梦中清醒,猛地回神。 许薄苏曲着僵硬的手握了握,感觉到了血液的温度流遍四肢, 体温回暖, 压低了声音问道:“好些了吗?” 蒋妤点头, 没有说话, 揉着疲惫的眉心,转动僵硬的脖子,小小睡了一会之后,比之之前总算要舒服了点。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蒋妤探了探蒋蹊的额头,感受到蒋蹊额头的正常温度后,松了口气。 随后医生前来检查,检查结果是已经退烧,可以出院。 出院前医生出于职业本能,再三强调需要注意的事项。 蒋妤一字一句记在心里,连连道谢。 蒋蹊一直趴在许薄苏肩头,睡得昏昏沉沉的,也没醒,无奈之下,蒋妤只好接受了许薄苏将其送回家的建议。 到家已经晚上九点,整个混凝土建造的城市被灯火笼罩,漆黑的夜空仿佛被烫出了一个个洞。 许薄苏轻手轻脚将蒋蹊放在床上,蒋妤用热毛巾准备给蒋蹊擦身体,又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盖上被子退出了房间。 解决了这个小麻烦,还有客厅里那个大麻烦,心力交瘁的蒋妤叹了口气。 刚酝酿好与许薄苏的客套话,却没想到许薄苏却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疲惫之中的蒋妤似乎连反应都慢了几拍,听了许薄苏这话微楞,隔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接下许薄苏的话,“今天多谢你,慢走。” 许薄苏站在原地,定定看着蒋妤。 蒋妤迎上他的目光,“我送你。” 说着,抬脚往门口走。 几乎是不可闻的,蒋妤听到一声叹息,随即听见了许薄苏的脚步声。 门口许薄苏停下脚步,顿了顿,“很晚了,你早点休息,蒋蹊有什么事……” “我以后会注意。” 许薄苏脸色淡然,点头离开。 不用应付许薄苏,蒋妤慢慢走向浴室,舒服洗了个热水澡之后,带着一身疲惫,安然入睡。 她和许薄苏之间,原本早就无话可说了。 *** 翌日一早,蒋妤确认了蒋蹊的身体状况无碍之后,早早去了星光园,处理完昨天堆积工作,节目组员工也陆陆续续到位。 最近节目逼得紧,节目组不少员工加班到深夜,多得是回家草草睡一觉,第二天脸一擦便来了星光园。 蒋妤在办公区域环视一圈,没见陈轲人影,但蒋妤也没往心里去,只是随意嘱咐了,等陈轲来了,让他去办公室一趟。 可蒋妤在办公室工作到下午三点,也没见着陈轲,随即一问,结果发现,不止是陈轲,就连陶蓁蓁也不在。 “他们两这一天去哪了?” 节目组员工纷纷摇头。 蒋妤打了两人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有问题。 陈轲与陶蓁蓁不是这种不知轻重的人,陈轲有无故消失一周的前科暂且不说,但陶蓁蓁就算是请一小时的假,也会去她办公室找她批的,手机永远是24小时在线,从不存在关机找不到的人时候。 节目组一直跟着陶蓁蓁的摄影师景至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昨天发生了一件事,我听陈轲说,他要去调查来着。” “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四川一家私营企业的仓库发生了特大火灾,连着烧了四五个小时,仓库里的东西都烧没了。” “仓库?什么仓库?” 景至将新闻调出来给蒋妤看,“就是这仓库,也就是之前咱们开会时讨论过的,两年前存放救灾物资的仓库!” 蒋妤将那则新闻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恰好秦邵来了,蒋妤招他过来,问道:“秦邵,你看看,这个仓库是不是就是你拍下的华心存放救灾物资的仓库?” 秦邵似乎是一夜没睡,眼底的黑眼圈以及眼睛里的红血丝一目了然,只看了一眼,点头,“是……没错,就是这个仓库。” 他实在是太疲惫了,声音嘶哑,精神萎靡不振,可脸部紧绷的线条却将他的此刻的愤怒显露无疑,“他们竟然把这个仓库烧了!” 蒋妤看向景至,“你刚才说陈轲要去调查是怎么回事?” “陈轲说,为了防止华心慈善销毁证据,所以他去查关于去年捐赠希望小学的具体账目。” 蒋妤登时便怒了,“他去查?他去哪查?!” 很多时候,新闻为了查明真相,得到证据,会有新闻记者卧底暗中调查,从中取证,从而揭露隐藏在其中的污垢与蛆虫。 这类记者称之为调查记者。 但很多时候,调查记者的处境是极其危险的,在暗中调查访问中一旦暴露,面临的,都将会是生命的危险。 蒋妤的一个前辈,因为调查残疾人乞讨的内幕与真相,被拐卖残疾人乞讨的团伙发现,从此以后就失踪了,他的妻子找了他许久,最终辗转在一个天桥上,发现了双目失明,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四肢被残忍砍断的他。 蒋妤听说过这么一个同行,暗中调查贪污受贿一案,所得的资料寄往最高检察院,最终一大批人落马。可结果是,这名记者时隔一月后,深陷牢狱之灾。 没权没势的记者想要凭着一己之力揭露这社会不公,光靠一腔热血还远远不够,这个社会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在八年后,一个个摇头沉默,苦笑着转行的记者最为清楚。 《真相周刊》整个组里只有秦邵是调查记者,有过卧底调查的经验。 蒋妤问他,“你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吗?” 秦邵眉心紧拧,问景至,“陈轲有没有具体说去哪调查?” 景至摇头,“这个他没说。” 秦邵思考了片刻,而后将陈轲的电脑打开,翻阅了陈轲电脑里的资料之后,最终将箭头指向了一家公司。 “华善?” “这个华善我知道,虽然看起来和华心慈善没有多少关系,但其实这是个替华心慈善洗钱的公司。” “洗钱?” 秦邵点头,沉声道:“这个也是我最近才查到的,根据法律条例,用于慈善的资金,可以免一部分税收。” “你的意思是说,逃税?” “有这个可能。” 蒋妤眉心紧拧,慈善机构这其中水有多深,背后的利益链延伸有多长,没人知道。 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太多了,而利用善心而满足自己贪欲的人,亦不在少数。 秦邵沉眉,“报警吧。” 景至提出疑问,“可是失踪不到24个小时,警察会受理吗?” 蒋妤坚定道:“报警!不管怎样,总比坐在这什么也不做的好。” 说完,蒋妤利落走进办公室,拿起电话拨通了陈瑾的电话,告知了陈瑾有关陈轲的情况。 亲兄弟,陈瑾绝不会坐视不理。 如蒋妤预料的一样,陈瑾听到陈轲的消息,当即表示会想办法。 陈轲与陶蓁蓁的电话一直打不通,约莫是半小时后,有警察上门,来询问关于陈轲与陶蓁蓁的情况。 这件事始终没有证据,仅仅只是猜测而已,而警察也表示虽然可以立案调查,但也只是尽全力去查。 拿不出证据,单方面表示是华心慈善的人搞鬼,算是诬陷。 警方也绝不可能没有证据便针对某个目标进行搜查。 蒋妤等人焦灼的等到了晚上八点,警方这才传来消息,证实陈轲与陶蓁蓁是在华融大厦里失踪的,随即警方在华融大厦里展开调查与搜索,但结果一无所获。 陈轲电脑里的资源全数转移到了蒋妤电脑上,她查看着这些天陈轲的调查结果,无论是华心慈善,还是华善有限公司,亦或者是华融大厦,所有的结果都针对于同一个名字,云雪。 蒋妤看着两个简简单单的汉字,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个穿着旗袍,摇曳生辉的女人。 104.第 104 章 对于云雪的印象, 蒋妤其实并非那么深刻。 所有的记忆,全来自于幼年时期,那个躬身在自己面前,偷偷将糖果塞给自己的云阿姨。 那时候的云阿姨笑容恬静, 眼底满满的宠溺与喜爱, 可画面一转,她牵着个小女孩, 身后的几人将一个个的大箱子往家里搬。 “以后, 云姨就是你的妈妈了。”云姨俯身笑望着她。 还是那个笑容与声音, 她眼睁睁地看着, 却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美好而温柔的面具被漫无止境的黑暗里衍生出的丑陋尖刺刺穿, 露出狰狞的面目。 记忆中的孩子模模糊糊的,一步一步地后退逃离。 十几年如一日, 在国外那些年,蒋妤其实差不多忘记了云雪的样子,却唯独忘不掉的,是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 一会充斥着宠溺与慈爱,一会又是狰狞的森然。 在很多个夜晚,来来回回的,都是这双眼睛将她从梦中惊醒。 蒋妤的手机响了一声, 将她拉回现实。 拿起手机一看, 来的是一条短信, 邀请她今晚上一起吃饭的短信, 署名,云雪。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更何况这个时间点…… 而既然云雪会在这个恰当的时间和她联系,那么就一定与陈轲有关! 蒋妤笃定地想。 太过巧合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巧合。 只是蒋妤却不愿意去相信,如果这事真的是云雪的所作所为,那么蒋台长为什么能容忍云雪肆无忌惮这么多年? 她回了条短信,好。 “我有事先走了,陈轲和陶蓁蓁有任何消息立马打电话给我。”说完,蒋妤利落起身,离开了节目组。 节目组一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在这要紧的关头,蒋妤怎么说走就走。 离开了星光园的蒋妤应约前往云雪指定的咖啡厅,咖啡厅所在的位置,正是在华融大厦不远处,一下车,蒋妤便瞧见了临街而坐的云雪。 这儿地处城市金融中心,四周矗立着一座座摩天大楼,现代大都市里,来往的都是穿着摩登的白领,云雪一身修身而精致的旗袍,悠然而闲适的模样在这快节奏的城市,格外扎眼。 蒋妤推门走进咖啡厅,来来往往的行人这么多,这个店里的顾客却屈指可数。 她缓缓走到云雪面前,波澜不兴看着她。 云雪放下手里的热咖啡,笑望着她,“你来了?快坐。” 蒋妤在云雪对面坐下,细细打量着这个年过五十的女人。 平心而论,以云雪这个年纪,肌肤的状态还能保持得如此年轻,实在是不多见,眼角眉梢看不出一星半点的皱纹,精神面貌,简直比蒋妤这个年轻了二十岁的女人还要好。 在蒋妤打量的同时,云雪同样也在打量着蒋妤。 那双含笑的眼睛上下的打量,带着夸赞的意味在。 “上次回家你也没在家吃饭,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你,”云雪笑了笑,语气温和,似是无比缅怀与惆怅,唏嘘不已,“一晃眼,就成大姑娘了,长得真像你母亲。” 服务员过来询问蒋妤需要喝点什么,蒋妤对那服务员笑道:“不用了,我待会就走。” 云雪说:“这儿的咖啡不错,你尝尝。” “不用了,”蒋妤挥手让那服务员离开,她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谈话,随后开门见山问道:“不知道您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这么多年没见,我就不能看看你?”云雪叹了口气,语气沉重,“这些天你爸爸一直在念叨你,虽然他明面上不说,但是总是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这些年你爸爸也老了,年轻时候不要命的工作透支的身体,到了现在,什么病痛都来了,前段时间医院检查,他心脏不太好。” 蒋妤脸上没多少表情,只是淡淡望着她,“然后呢?” “我知道你们电视台忙,但是再忙,你也得回家看看你爸爸,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团团圆圆,比什么都重要。” 蒋妤听着她说的话,突然就笑了。 这么一番苦口婆心的话,被不知缘由的外人听见了,还以为面前这个是她亲妈。 “如果您今天是为了这事找我,那很抱歉,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云雪不急也不慢,端起咖啡轻啄了一口,“你不想知道那两名小记者现在在哪?” 蒋妤准备起身,滞在原地。 这个答案蒋妤早就预料得到,但此刻从云雪嘴里说出来,仍然有几分的震惊。 云雪的家庭简单而普通,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如今退休在家,也没有其他显赫的亲戚,金钱和权势于从前的云雪而言,相隔甚远。 而这十几年的时间,改头换面,面前这个女人,与之十几年前那个躬身笑着给她递糖的女人,天壤之别。 “果然是你。” 云雪瞬间领悟了蒋妤眼底的意思,望着蒋妤十分惊讶,“你想哪里去了,违法犯罪我自有敬畏,我只是一早上听说有警察去华融大厦查了监控,所以才了解到这件事。” 两方交战,最先按捺不住的人最容易露出马脚。 云雪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不过是仗着手上有陈轲与陶蓁蓁。 “这两个不是什么普通的记者,”蒋妤说:“陈轲是启辰集团老板陈瑾的亲弟弟,陈轲失踪的事情我已经电话联系过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总比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兄弟姐妹感情深厚些,在这件事情上,陈瑾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您觉得呢?” 听到这话,云雪去端杯子的指尖顿了顿,但随即便反应过来,“这是当然。” “不过听刚才听您话里的语气,似乎是知道陈轲和陶蓁蓁在哪?” 云雪低眉失笑,“我怎么会知道他们……” “明人不说暗话,您既然大费周章找我过来肯定是有事要谈,既然如此,现在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除了浪费彼此的时间又有什么意义?不如爽快一些,您有什么条件,直说吧。”蒋妤不想听她这么敷衍的假话,打断道。 云雪定定望着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她放下咖啡,“小妤,其实我很佩服你,在那种绝境之下还能成功创办《真相周刊》,节目大火,你真的很像你妈妈,坚信了一件事就绝不会放弃,可是你要认清楚的是,时代不同了,你应该能感受得到,现在的星光电视台,与四年前的差别。” 她说:“一个电视台尚且如此,更何况整个社会,都是有原因的。” 的确,四年前与四年后的星光电视台有很大的差别。 四年前那群志同道合怀揣着理想的记者如今屈指可数,无论是在《晚间直播》节目组,还是《法政时刻》节目组,秉持初心的人记者越来越少。 大环境的潜移默化是有一定道理的,沧海桑田也并非没有缘由。 “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你不应该继续你下个选题。” 蒋妤看着云雪拐弯抹角之后露出的獠牙笑了笑,心里却毫无惊讶,“慈善?” 云雪点头,坦然承认,“没错。” 蒋妤收敛了笑,问她:“为什么?” “你不用知道为什么,你虽然不是我亲生,但你是你爸爸的女儿,我不希望你卷进这个旋涡里来,”云雪苦口婆心,“我是为了你好。” 云雪继续说:“慈善这一行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看到的只是几个组织人,无数个零的数字,可是你看不到慈善底下纵横交错的利益网络,我对你报道的那些新闻,为你的勇气感到由衷的敬佩,但是我想提醒你的是,一腔热血和勇气,并不是一往无前的盔甲,它不是什么都能阻挡的。” “原来……”蒋妤听到这番话,反倒是松了口气,从云雪嘴里听到这番话,也就是表明这段时间的调查并不是苍蝇乱撞,“慈善真的有问题。” “不管有没有问题,这都不是你能涉足的领域!” 蒋妤扬眉轻笑,“如果我不答应你,云夫人会怎么做?” “蒋小姐说笑了,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没有其他的意思,毕竟是一家人,你若是一意孤行,以后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向你爸爸交代。” “我爸爸他知道这件事吗?” 云雪一时间没有回答。 蒋妤轻笑,“如果他知道,那么你放心,完全不需要向他交代什么,那是他的选择,我和他不同路。如果他不知道,你也不需要向他交代什么,你和他不同路,没有这个必要。” 云雪叹了口气,语气竟然是十分惋惜,“说来说去,蒋小姐是真的不在乎那两个小记者了?” 105.第 105 章 云雪这话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与那些有王牌在手的幕后黑手如出一辙。 “古往今来,为虎作伥做尽坏事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云雪却毫无敬畏之心,“那是因为有好下场的坏人没有被披露而已。小妤, 我今天之所以找你, 并不是因为这两个小记者,而是我们是一家人, 我有这个义务给你提醒, 免得你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蒋妤讥讽摇头, “云夫人, 误入歧途的是你。” “那就是没得谈?你也不在乎那两个小记者?” 蒋妤看着她的眼睛, 一瞬不瞬, “云夫人有这闲情逸致在这和我谈话,显然心里有数, 而云夫人之前口口声声说对违法犯罪存有畏惧,又有警察在华融大厦查监控……警方的调查结果是,陈轲和陶蓁蓁自从进了华融大厦后便没有再出来,”蒋妤指着隔壁那栋夜幕下高耸入云的大楼,“华融大厦就在隔壁,我是不是可以猜测,陈轲和陶蓁蓁现在还在这栋大楼里?” 云雪沉默着, 没有说话。 蒋妤望着她的眼睛, 倏然笑了, “那就是了。”蒋妤给陈瑾打了电话, 明确告诉他陈轲就在华融大厦。 蒋妤说完便将电话挂断,她看着云雪,说:“我确实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让警察全方面搜查华融大厦,不过我想,陈瑾有办法。” 云雪将目光幽幽望向窗外,夜幕之下灯光斑驳,“你知道这些年我从事慈善活动,对你父亲的仕途有多少助力吗?”她笑了笑,“成为一个乐善好施的慈善家,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吗?” 云雪转头,眼底似是感染了窗外无尽的夜色,“我是为了你的父亲,你现在把这些全部披露,你想过你的父亲吗?” 蒋妤面无表情,“你敢说你做了这么多没有借他的势?你是你,他是他,他做错事他承担,你做错事,你承担。” “你这意思,是想划清界限?” “我只是就事论事。” 云雪低声笑,“别天真了,小妤,你以为这事你爸就算不知情,他能摘得出去?我是他的妻子,我们是一体的。” 蒋妤深吸一口气,透过玻璃看向了窗外暮色,“挺好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 “所以,如果他与你沆瀣一气,那么你和他,一起去死吧!” 十五年了,所有隐藏在蒋妤心底的仇恨的种子张开了獠牙破土而出,终于化成一柄柄尖锐锋芒的刀子,那些刀子鲜血淋漓的从她心底划开,一刀一刀的刺破这些年的隐忍。 像是窗外那刺破这无尽黑夜的光。 无论多么若无其事,她都极其痛恨面前这个女人。 痛恨她占据了母亲的位置,痛恨她睡自己母亲睡过的房间,用母亲用过的物品。 更痛恨那个将她引进门的男人。 云雪面容微变,“他是你父亲!” “他把你带回来的那一刻,就不是我父亲了。”蒋妤目光凌厉,语言尖锐,“我不接受任何人的威胁,你应该听说过,四年前我在主播台上,曾经念出了整整五分钟的名单,那五分钟让不少高官名流落网,你以为,我会怕?” 云雪终于正视望着她,“你真的以为四年前你能安然无恙是因为自己的一腔热血和正义?” 蒋妤直勾勾望着她,并不言语。 “四年前你《法政时刻》最后五分钟念出的名单,你以为就是全部的名单?如果不是你当即退下主播台,还有你父亲在其中……” 蒋妤电话铃声响起,她看了眼撕破了脸皮的云雪,接通了电话。 是陈瑾。 陈瑾在电话里告诉她,人找到了。 华融大厦七楼为酒店,陈轲和陶蓁蓁两人在酒店冰柜里被找到,还好找到及时,没有生命危险,现在已经被送去了医院。 蒋妤挂了电话,径直起身,“抱歉了云夫人,既然陈轲和陶蓁蓁被找到,那么我看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今天晚上您对我有诸多劝告,我很感激,我也劝告您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有很多的东西,是有底线,不能插手的,利益再动人,也要守住自己的良心。” 云雪脸色沉着,不如之前那般游刃有余。 从一开始接到蒋妤着手调查慈善的消息后云雪就知道,蒋妤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她之所以找蒋妤,是希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果能和平解决,也省的大动干戈。 可是这步棋,似乎是走错了。 “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查到什么?” 蒋妤脚下一滞,停在桌边。 云雪抬头看着她,“蒋妤,你要认清楚现实,现在星光台里,没有人可以像你爸爸那样护着你,你还想调查清楚这事?”云雪一字一句,“你孤立无援。” 这话是在嘲讽,嘲讽如今星光台,新闻已死。 “是吗?”蒋妤笑道:“那您拭目以待。” 很多事情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蒋妤有理由相信,云雪这么肆无忌惮敢在她面前坦然承认这一切,也就是笃定了自己抓不住她的把柄。 可是无论什么事,只要做过,就一定有迹可循,再干净,也总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蒋妤离开咖啡厅,直奔医院,所幸的是,陈轲和陶蓁蓁两人发现的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警察那边的询问结果是,酒店员工完全没注意到冰柜里藏着两个人。 而通过监控录像也证实,是陈轲带着陶蓁蓁慌不择路逃进的冰柜里,完全是自主的行为。 但具体的情况,还需要两位当事人醒来之后再做调查。 蒋妤这才明白云雪之所以高枕无忧的原因。 的确,自主的行为,哪来的逼迫? 这和她扯不上半点关系。 陈瑾也在第一时间到了医院,和警察交涉之后,只是遥遥看了病床上的陈轲一眼。 蒋妤站在他身侧,“陈先生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说什么?” 蒋妤想了想,“比如,让我劝陈轲离开记者这个岗位,毕竟这个岗位这么危险,这次差点命都丢了。” 陈瑾却无奈叹气,“你以为我没有劝过他吗?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没办法阻止他,只能尊重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全他。” 说着,他转过身来,看着蒋妤,“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你们能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蒋妤点头,“放心,会的。” 病房里的陈轲倏然惊醒,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醒来之后情绪激动。 “陈先生,您冷静一点!”四五个护士和医生想让陈轲安静躺下,可陈轲却固执拔掉自己手上的针头,想要下床找自己的手机。 “我的手机呢?我的手机哪里去了?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机?” 门外的陈瑾推门而入,厉声道:“陈轲,你干什么!不要命了?躺下!” 陈轲一见陈瑾有些发憷,可眼神触及陈瑾身后的蒋妤时,又连声道:“师姐,我的手机,我都拍到了,全部在我的手机里!” 蒋妤猜测陈轲说的资料,应该是那些账目资料。 “可是我们没有看到你的手机。” “怎么可能呢!我明明一直带在身上的!”陈轲在自己身上搜刮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喃喃自语,似是难以接受,“明明就在身边的……” “手机什么的之后再说,现在你先躺下,好好把身体养好,否则,星光台你就别想再回去了!” 陈瑾这话似乎是震慑了陈轲,无比颓败地坐在了病床上,仍由医生将针给自己扎上。 等处理完陈轲,病房内的医生与护士这才离开。 蒋妤站在床边,凝眉问他:“你和蓁蓁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轲抬起头来,精神不济,眼神无比挫败,“我查到华心慈善的账目和一个华善公司有往来,华善公司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公司,我买通了他们公司的一个财务,想那财务给我弄点一手的资料,可是昨天四川仓库的事情,我担心华善也会销毁证据,所以就冒险去了华善……” 说到这,陈轲满满的不甘心,“其实我都拍到了,可是……可是后来我和蓁蓁被发现了,差点被抓,被他们逼进了冰柜里,手机也不见了。” 蒋妤与陈瑾相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沉重。 “原来,你们在查慈善的事?”陈瑾沉声道:“蒋主播,你的立场我无权过问,但是这件事,我还是希望你能三思而后行,毕竟这其中牵扯的人,你想都想不到。” 经过云雪一番威胁,蒋妤如何猜测不到慈善这个局里暗藏了多少人。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也没有中止的打算。 “我明白,所以之后,我会更加小心行事。” 106.第 106 章 调查这事, 最忌讳的就是打草惊蛇。 其实云雪说的没错,慈善这其中错综复杂,有多少人参与没人知道,表面上风风光光, 暗地里多少阴私污垢谁也不清楚。 毕竟这个世上为名为利而绞尽脑汁的人, 不在少数。 陈轲这么一暴露,直接将他们的意图摊开在阳光下。 陈轲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 脸色苍白, 极其难看地向蒋妤道歉, “师姐, 对不起, 这次因为我的莽撞, 打草惊蛇了。” 这个时候决不能打击积极性。 蒋妤刚要开口安抚,陈瑾厉声道:“你也知道自己莽撞, 做事之前为什么不好好想想?!” “事已至此,你再骂他也无济于事,”蒋妤眉心紧拧,安抚他,“你和蓁蓁好好养病,节目的事情不要担心,暂时先交给我们。” 听到这, 陈轲又激动起来, “这怎么行!这件事是我捅出的篓子, 怎么说也得由我来摆平!” “你摆平?你摆平得了吗?”陈瑾怒斥他, “今天如果不是我让人去查,你现在早在冰库里被冻死了!” 陈轲自知理亏,也没出声。 “行了行了,陈轲,你最近的任务是好好养病,把病养好了,之后回节目组,还怕没有节目?” 陈轲也明白这个理,只是心里仍然过意不去,垂着头,虚虚应了。 陈轲和陶蓁蓁两人没了危险,这也让蒋妤松了口气,节目要做,但是记者的安全更是首当其冲的重要。 只是这期节目,着实陷入了僵局。 在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蒋妤有理由相信,华心慈善遗留的尾巴基本被清理干净。 无论是四川的仓库,还是华善的账本。这是实打实的证据是很难再找到了。 只是蒋妤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一切都这么凑巧? “在想什么?”离开病房,陈瑾与蒋妤并肩走在医院走廊,见蒋妤一直沉默地目视前方,随口问了句。 蒋妤叹了口气,“没想什么。” 两人走到电梯前,陈瑾转身看着她,笑道:“其实我很佩服蒋主播的一点,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 “勇气这东西人人都有,不足一提。” “可是还能安抚老虎,蒋主播独此一家。” 蒋妤摇头失笑,“陈先生别打趣我了,我只是在做一名记者该做的事情而已。” “蒋主播能坚持记者该做的事情已经很了不起了,”陈瑾看着蒋妤,敛去了眉眼间的笑意,严肃而认真,“蒋主播不在商界,没见过尔虞我诈,更没见过官商勾结,这其实算得上秘而不宣的潜规则,有那么一套规矩,蒋主播想凭一己之力打破这个规矩,打破的,还有许多人的利益,关于慈善,我没有立场劝蒋主播放弃这个调查,我只是想提醒蒋主播,至少保护好自己,要为自己留好退路。” 陈瑾这番话不说掏心掏肺,但以目前蒋妤与陈瑾之间萍水相逢的关系,能说到这,也算得上仁至义尽。 蒋妤点头,“这些我都明白,多谢陈先生的提醒,我会小心的。” “不过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能帮的,一定帮忙。” “那我先谢过陈先生了。” 话音刚落,电梯来了,两人步入电梯,对此事不置一词。 现在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蒋妤拖着疲惫的身躯开车回家,睡了大约是五个小时候又早早去了星光电视台。 昨天关于陈轲与陶蓁蓁获救的消息蒋妤第一时间传回了节目组,打草惊蛇之后,媒体人的嗅觉第一时间也是认为该换个调查方向。 秦邵是节目组唯一的调查记者,调查结果陷入僵局,蒋妤找他试图破局。 秦邵想了许久,他问了蒋妤一个问题,“蒋主播,你觉不觉得这件事有点巧。” “巧?” “我们刚着手要查慈善,四川仓库便烧了,陈轲和陶蓁蓁前脚去收集资料,后脚就被关进了冰库,我觉得咱们要查慈善这件事,华心的人已经知道了。” 蒋妤揉着眉心,“昨天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可关键是,这件事到底是谁泄露的!” “知道这件事的其实不多,而以四川仓库被烧的时间来看,怎么会那么巧,我刚来《真相周刊》仓库就被烧了?显然,这件事应该是我刚来节目组之前,否则他们没有那么快的反应,说烧就烧。” “也就是说……”蒋妤倏然想起了《晚间新闻》的赵主编,“你之前关于四川的这些照片和证据,赵主编是什么说辞压下的?” “赵主编当时是说关系重大,而且说要找个好时机搞个大新闻。”秦邵登时明白了蒋妤的意思,“蒋主播的意思是,怀疑赵主编?” “这时间和动机,看起来赵主编最为符合,一个栏目的负责人,明知道这个新闻播出去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和流量,却还一直按着隐忍不发,他所谓的好时机是来年五年的地震周年上播,可来年五年,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我不信他一个新闻专业出身,不明白新闻的实时性。”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 蒋妤沉了口气,“我们确实没有证据,不仅没有证据,就连之前的证据也没用了。” 两人保持着沉重的沉默。 “继续查!”蒋妤坚定道:“他们想要抹去所有的证据是不可能的,只要做过,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从这些年华心慈善做过的慈善项目着手,一个个排查,一定能找出来!而且关于陈轲调查的利用慈善法漏洞实现偷税漏税一事,也是个调查方向!” 秦邵也被蒋妤这坚定不移的语气所感染,一扫刚才的阴霾,点头,“我现在就去查!” 秦邵离开蒋妤办公室,一小时的功夫,他将这些年华心慈善做过的慈善项目全数交到了蒋妤面前。 这些年华心慈善做过的慈善项目,重中之重的包括捐赠希望小学,关爱留守儿童,白血病救助以及灾害救助。 蒋妤看着那些慈善项目沉默了许久,“秦邵,待会召集全组人开个会。” “没问题。” 蒋妤很明白,节目组的记者都不是调查记者,想让他们像秦邵一样明察暗访也不可能。 索性—— “这期节目的选题为慈善,大家不用藏着掖着,该采访的采访,该调查的调查,直接公布。” 会议室众人面面相觑,“直接将这期选题公布出去?” “没错,”蒋妤说:“慈善是公益行动,造福社会,难道不应该受到电视媒体的关注与报道?与其让这些慈善机构默默无闻做好事,不如让我们来推一把,让更多人知道慈善事业,呼吁大家积极参与到慈善事业中来。” 既然暗中调查没有结果,那么不如直接广而告之,名正言顺的采访,正大光明的调查。 显然,会议室不少人领悟到了蒋妤的意思。 蒋妤没仔细去听底下员工积极的讨论,反而自己沉默想了许久,回办公室后将陈轲查到的那些资料打包,带着一封举报信,发到了税务局的邮箱。 如此大的金额,除非华心慈善的手伸到了税务局,否则蒋妤不相信税务局方面会无动于衷。 自《真相周刊》节目组公布下期选题之后,网上好评如潮,在推动参与慈善积极性方面着实有了巨大推力。 蒋妤也开始带着节目组记者走访某些慈善机构,采访机构负责人以及创始人。 华心慈善算得上是国内较为成熟的慈善机构,但却不是唯一的。 有国家官方组织的慈善机构,也有各界名流自发组织的慈善机构,华心慈善就是属于后者。 其实相比于曝光度而言,后者比前者的曝光度要大得多。 不过想想也是,华心慈善创办一个慈善晚会,请了无数的当红明星大力宣传,曝光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蒋妤采访了几名官方慈善机构的负责人,在表达自己将要在节目中展现具体的数据后,官方的负责人很爽快的便将捐赠的数据给了蒋妤。 蒋妤因此为由,也向民间自发组织的慈善机构询问了此数据,当然,其中包括了华心慈善。 蒋妤采访的是华心慈善的创始人,女人姓南,四十多岁,在华心慈善晚会时蒋妤与她近距离接触过,是个能言善辩很懂门道的女人。 南女士针对于蒋妤提出的这个要求,大方爽快的给了数据,可表面上这点东西,向来是完美无瑕天衣无缝。 如果非要在这天衣无缝的繁华锦布上撕个洞,还需要一个契机。 就在蒋妤看着数据一筹莫展之际,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一个扭转败局的电话。 107.第 107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谢谢^_^  最后蒋嫣出面, 将三名员工揽至麾下,笑着说新闻专业毕业的人才,去后勤部管库房可惜了。 人多口杂的电视台,这事一发酵, 半天时间不到,传得人尽皆知。 都说蒋妤不近人情,太过强势,连几个小员工也不能容,实在有失大气。更有甚至传,新节目还未开播便开除员工,这个节目想来也走不长远。 反观蒋嫣, 说她慧眼识才,心胸宽广,亲和度更上一层,特别是那三名员工,将蒋嫣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陶蓁蓁将采访赵前川的新闻稿交到蒋妤办公室时,支支吾吾的提起这些天的流言蜚语, 拐弯抹角的让蒋妤不要放在心上。 蒋妤正在看陶蓁蓁的新闻稿, 听到这话,抬头浅笑着说:“我是没放在心上, 可是我猜, 你放在心上了。” 陶蓁蓁看着蒋妤, 为她感到生气,感到愤怒,“您难道不生气吗?外头他们传的那么难听。” 这么年轻的陶蓁蓁,蒋妤也曾经历过,为有真材实料却得不到重用的人而不满,仗义执言,可结果是,她为她的冲突,为她的直言不讳,摔了个大跟头。 “我为什么要为一个虚假的新闻生气?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不能控制他们的言行,不能让他们闭嘴不说话,但是我没必要去care他们说的话,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也是,与其花费不必要的精力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多想想这个节目,想想这个采访。”蒋妤话锋一转,“怎么样?采访顺利吗?” 陶蓁蓁顺着蒋妤思维在走,下意识点头,“顺利,原本赵教授不见我们,后来我说我们是您派去采访的,这才见了我们。” 蒋妤将陶蓁蓁的采访稿翻了翻,随口问道:“面对面的采访,你对赵前川教授这个人印象如何?” 陶蓁蓁想了想,“赵教授很有涵养和学识,为人健谈,也很和气,根本不像外人传的那样。” “那样?是哪样?” “都说他脾气古怪,而且愤世嫉俗,自视甚高,是个难相处的人。” 蒋妤笑,“所以,这就是新闻和流言的区别,你用对待新闻的态度去对待流言,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行为,懂了吗?” 陶蓁蓁若有所思点头,“我明白了。” 蒋妤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看到办公区域的人交头接耳在交流着什么。 外面的人说什么她管不住,可是自己部门内部的人,必须要齐心协力,人心是散的,干什么都不成。 “跟我来。”蒋妤起身,推开门走到办公区域,拍拍手,高声道:“大家都放下手上工作,听我说。” 所有人默契抬头,目光望着蒋妤。 “谁能告诉我,新闻的六要素是什么?” 办公室内的员工纷纷相望而视,似乎是不明白蒋妤为什么问这种常识性问题。 “新闻的六要素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一个轻浮戏谑的声音在蒋妤后侧响起。 蒋妤回头看侧靠在桌上浑身没个正行的陈轲,“那你就昨天的事情,简单口头攥写一则新闻稿出来。” 陈轲咬唇一笑,“行啊。2010年9月3号,星光影视园区星光电视台节目组,胡言,陈思琪,江海洋三人进组第三天,因妄想投机取巧好高骛远,越级找上级领导亲批转组报告,在节目组大厅交到节目组主持人蒋妤手中,蒋妤同意离组并推荐三人去别的部门工作,结果三人被《法政时刻》的主持人蒋嫣,收进栏目组。” 蒋妤淡淡点评,“投机取巧好高骛远八个字用不恰当,新闻只是传播事实的媒介,说事实就好,不要带入主观臆测和个人情感,以及语言不够简洁,陶蓁蓁,你试试。” 被点到名的陶蓁蓁吓了一跳,想了想,“2010年9月3号,星光影视园区星光电视台节目组,胡言,陈思琪,江海洋三人进组第三天,越级找上级领导亲批转组报告,蒋妤同意离组并推荐三人去后勤部工作,结果三人被《法政时刻》的主持人蒋嫣,收进栏目组。” 蒋妤点点头,“新闻的六要素缺一不可,缺一则不构成一则新闻,你们是新闻工作者,我希望在你们身上看到专业素养,更希望大家在以后的工作中牢记这一点,缺少这六要素的新闻,不要交到我办公桌上,更不要无故传播,另外,每个人以昨天的事件为原型,攥写一则新闻,今天晚上发到我邮箱,明白了吗?” 节目组的人登时明白了蒋妤的用意,齐齐高声道:“明白!” 蒋妤转身进了办公室,陶蓁蓁看着蒋妤背影崇拜道:“蒋妤姐太厉害了!” 陈轲捏她夸张表情而嘟起来的脸,“少见多怪,我师姐三年前在《法政时刻》节目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高考呢?” 陶蓁蓁嫌弃推开他,“说得好像你比我多大似得。” *** 蒋妤节目组员工每人攥写的新闻不知道为什么传了出去,原本掐头去尾的事如今被人知道了缘由。 进组第三天便提交离职报告,还是越级申请,这对于蒋妤而言,确实是极其不尊重的一件事,蒋妤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一时之间舆论扭转,胡言,陈思琪,江海洋三人在台里被人指指点点,《法政时刻》核心团队坚固,三人也没落到个好职务,看不到出头之日,更是生存艰难。 而这一切,与蒋妤似乎毫无关系。 她一心投入节目的策划,眼里仿佛只有节目。 敲门声响起,蒋妤头也不抬,“进来。” “蒋妤姐,新闻部林主任找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蒋妤停下笔,看着来人,“林主任有说什么事吗?” “不太清楚。” 蒋妤起身往林主任办公室走去。 节目策划完成已经七七八八了,这个时候林主任找她,她实在想不到会是什么事,但她能预估得到,林主任找她,绝非是什么好事。 站在主任办公室门外,蒋妤敲了敲门,办公室内过了片刻后这才将门打开。 “哟,蒋主播来了。” 蒋妤走进办公室,这才发现办公室内不止林主任一人,还有晚间新闻部的刘主编也在。 蒋妤端着镜头前的微笑,“林主任,不知道您找我什么事?” 林主任笑着拍拍自己的发际线,笑得和弥勒佛似得,“坐。” 蒋妤坐到刘主编对面,“刘主编也在?可是我来得不凑巧?打扰林主任和刘主编的谈话了?” “蒋妤啊,这次找你来,就是为了你们两的事?” “我们两?”蒋妤懂装不懂,“林主任可不要乱传,我和刘主编什么事都没有。” 林主任哈哈的笑,反观刘主编,脸上却没多少好颜色。 “行,不开玩笑,这次找你,是关于你节目选题的事。” 果然如此。 蒋妤心下了然,面上带笑,“选题的事我记得上面是通过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林主任给蒋妤泡了杯茶,“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六名死者跳楼自杀的新闻,刘主编的晚间新闻报道过,这咱们台里报道过一次的新闻,没啥价值再报道第二次。” “可是我记得刘主编对这则新闻的报道只是稍稍提及,而我要做的,是深入报道,我觉得这并不相冲突,而且,就刘主编报道的,六名死者和医院有关的舆论引导,这完全是错误的,身为媒体人,我有责任向公众告知此事,说明真相。” “蒋妤!”林主任苦口婆心说:“你说,刘主编部门刚报道这新闻不久,你现在又来深度报道这新闻,这不是赤、裸裸的打咱们台的脸吗?” “林主任是想让我在节目快开播的时机,重新拟定选题,重新采访?” 刘主编坐在蒋妤面前,一直保持沉默,此刻却是冷声道:“这个选题毫无意义,我身为晚间新闻的主编,反对你这次的选题,我以资深媒体人的身份建议你,趁还有时间,重新拟定选题,重新采访制作节目。” 蒋妤心底冷笑,刘主编在她节目筹备接近完成时找她,其心可诛。如果他真的不满意自己的选题,那么当时上报选题时就该发出反对的声音,而不是在这个时候提出意见。 “刘主编,如果您真的对我这次选题有意见,那我可以告诉您,有意见也没办法,我的节目准备工作已经临近尾声,我不可能因为您个人意见而否定整个节目组这么多天的辛苦,更何况,这个选题是上层通过了的,说句不好听的,您与其在这和我交涉,不如向上面打报告,您觉得呢?” 星光台的行政制度决定了办事速度,一级一级打报告,等报告批下来,蒋妤节目都播了。 刘主编也正是因为这,才找林主任,希望借林主任的势,逼蒋妤放弃这么多天的辛苦采访。 蒋蹊眨着一双水润的眼睛,歪着头,奶声奶气道:“宝宝也不知道呀。” 108.第 108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谢谢^_^  蒋妤在晚间新闻任记者时, 与刘主编是上下级关系, 是领导与下属。可如今蒋妤是节目主持人, 与刘主编行政等级持平,可以有商有量,但绝不听之任之。 剑拔弩张的气氛越发浓烈, 林主任打着哈哈, “怎么好的又说到向上级打报告去了, 如果真打报告, 刘主编直接把报告放我桌上, 我一样能处理这事,蒋妤啊, 今天找你来就是来协商解决这事,你们都是星光电视台的精英骨干,都是替电视台办事,同事之间,何必这么大动干戈。” 蒋妤听出了林主任的话外之音。老狐狸。 “林主任如果能处理这事, 不如就由刘主编打报告后直接处理好了, 何必找我商量?” 林主任沉声道:“蒋妤, 不要赌气,刘主编这是为了你好, 所以才愿意关起门来好好商量, 你选择的这个选题, 一旦播出,损害的是咱们电视台自己的信誉!” “说到信誉,”蒋妤看向刘主编,态度强硬,不见丝毫的退让,“刘主编在星光台也有十多年了,做过的节目无数,报道过的新闻更是比我吃过饭还多,经验丰富,专业知识雄厚,怎么还会播出那么一则似是而非的新闻博眼球,引导舆论?林主任,恕我直言,我是在挽救电视台的信誉,而非损害。” 刘主编显然也被蒋妤强硬的态度惹怒,厉声道:“那则新闻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只是根据事实报道,舆论的猜测和风向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吗?蒋妤,是不是因为从前在晚间新闻我对你苛责了些,所以你积怨于怀,用这个选题来污蔑我?污蔑整个晚间新闻?!” 好大一顶帽子! 蒋妤定定地看着刘主编,心中默念三秒后,心情气和说:“刘主编,您是晚间新闻栏目的主编,从前我在您栏目当一名记者,我牢记自己的职责和本分,您布置交代的任务我不敢有一丝懈怠,不是我迫于您的领导身份,而是我对记者这个职业怀有敬畏之心。” “现在我选的主题,也是因为我记者的身份,因为这一则新闻,医院大门前杂碎的玻璃门碎片上的血迹您见过吗?年轻漂亮的小护士脸上被家属打破了相而留下来的疤痕您见过吗?还有现在躺在重症监护病房的医生您见过吗?我去医院时,一个孕妇因为不相信医院,临产了还要出院,差点危机胎儿与自己性命,这件事您又知道吗?” “您不知道,您只知道自己报道了一则新闻,没有去看过新闻产生的影响与后果,不明白自己传播新闻有多么大的力量,我只想替医院发声,替死者家属查出真相,给大众一个交代,您却说,我在污蔑您,污蔑整个晚间新闻,刘主编,办公室坐久了,还是需要亲自去外面世界,用自己的眼睛,看看真相。” 刘主编被蒋妤一番话气得浑身发抖,“荒谬!我从业十几年,懂的难道不如你一个小丫头懂得多?” “您是前辈我是晚辈,我当然不怀疑您的学识,只是在这则新闻上,您觉得您有欠考虑!” “有欠考虑?那你的意思是说,审核这则新闻的领导们,都有欠考虑?” 这无疑又是另外一顶帽子,强行盖在蒋妤头上。 一则新闻的报道,需要经过层层部门的审核,特别是像星光台这样的电视台,对新闻的审核要求,更高。 蒋妤笑笑,“我这个选题也是经过层层部门审核,台长也对我的选题表示赞扬,您和林主任却说这个选题价值不高,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您这是在说各部门领导以及台长的专业意见不足,没有替晚间新闻考虑,考虑不周到?” 一则新闻的报道需要层层筛选,蒋妤一个节目的选题更是严格,台长亲自指派的蒋妤,选题更是亲自过目的。 林主任和刘主编知道蒋妤是台长亲自指派,却没想到连选题也是台长同意的。 “这……”林主任和刘主编两人反被蒋妤将了一军,脸色难看。 “林主任,这个选题的事情如果您真的有意见,可以直接找领导否决,我一个小小的主持人,实在没这个权利擅自更换选题,我还有事要忙,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蒋妤向来如此,为人倔强,处事不圆滑,浑身是刺,不肯低头,得罪人而不悔改,很多人对她的评价都是,在电视台这么一个错综复杂的大环境下,注定走不长远。 回到节目组,蒋妤对正在剪辑片子的陈轲道:“带上你的摄像机,跟我去医院。” 陈轲起身,兴致昂扬,“没问题。” 可临出门前,蒋妤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王姨的。 “喂,王姨,有事吗?” 王姨的声音即紧张又急促,“蒋小姐,小蹊生病了,现在在医院,您看……您这边有时间来一趟医院吗?” 大步流星的脚步不由得停下,蒋妤握着手机,“病了?怎么病了?什么病?” “很抱歉蒋小姐,是我的疏忽,这段时间天气热,小蹊多吃了两口冷饮,多吹了会空调,感冒发烧了。” 听到这,蒋妤不仅没松口气,反而越发得觉得喘不过气来。 小孩子身体弱,抵抗力差,一个不慎生病是常有的事,上辈子蒋妤在娱乐圈奔波,常年在外,蒋蹊生病的消息偶尔她知道,偶尔不知道。 知道的时候通过电话安慰蒋蹊两句,告诉他要像个男子汉一样的坚强。 可是上辈子病床前,她和蒋蹊冰释前嫌,蒋蹊说,每次生病是他最害怕的时候,害怕王姨会打电话给你,害怕你不接,又害怕你接了电话之后,会耽误工作回来照顾他,更害怕你什么都不做,只在电话里安慰几句,那比你不知道他生病更让他难过。 蒋妤不曾陪伴他一起长大,蒋蹊从软弱到坚强,由胆怯到勇敢,身体上的变化,性格上的转变,这些种种,蒋妤一无所知。 “王姨,没事,您不用自责,小孩子生病常有的,你们现在在哪个医院?” “我们在省儿童医院。” “好,我马上到。” 身边的陈轲看着她,“师姐,您如果有事话,采访不如延后吧。” 离节目开播的时间,只有三天了。 “不,”蒋妤当机立断,“你先去医院。” 陈轲看了她两眼,点点头,“行,我先过去。” 蒋妤沉了口气,下楼驱车离开星光园。 省儿童医院与第九医院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两医院相隔甚远,蒋妤先是开车到了儿童医院,询问病房号之后疾步去了病房。 儿童医院的走廊坐满了抱着孩子的父母,小孩的啼哭声充斥着整个医院。 据不完全统计,每千名孩子,才能分配到一个儿科医生。其实说起来,儿科医患关系,比其他科室的医患关系,要紧张得多。 蒋妤通过走廊,走到病房门外,房门是开着的,隐隐传来房间里小孩银铃般的笑声。 “谢谢阿姨。”是蒋蹊的声音。 “小朋友真乖,真坚强,待会等你爸爸妈妈来了,阿姨一定在你爸爸妈妈面前好好夸夸你!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过来呀?” 蒋妤站在病房外,听到这话心头一紧。 自蒋蹊出生以来,她从未和蒋蹊提过任何有关许薄苏的事,她私心也不想他知道关于许薄苏的任何事。 但终究是小孩子,看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抱着,带着出去玩,他偶尔也会问一两句,爸爸去哪了。 那时候自己怎么回答的呢?蒋妤不记得了,沉默的次数多了,自此之后,蒋蹊再也没问过爸爸。 如今听到有人这么问蒋蹊,蒋妤一颗心倏然揪了起来,既好奇又担心。 蒋蹊他会怎么说呢? 片刻,稚嫩的童音传了出来,“阿姨,我没有爸爸,爸爸的坟头草比我还高呢。” 房间里声音静了一静。 蒋妤:“……”谁教他的? 蒋妤推开门走进,穿着小病号服的蒋蹊躺在床上,一个护士正收拾好托盘里的东西准备离开。 蒋妤快步走到蒋蹊床边,蒋蹊圆嘟嘟的小脸上白皙看不出多少血色,病恹恹的脸色依然笑嘻嘻的,垂着眉,在见到蒋妤时,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这才流光溢彩,欣喜冲着蒋妤伸出了手,“妈妈!” 这些天她一直忙于节目的事,自然而然的,对蒋蹊的关心也就少了许多。 她不是个称职的妈妈,她一直都知道。 蒋妤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握着蒋蹊冰凉的小手,“宝宝,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蒋蹊反而安慰她,“妈妈你别担心,宝宝没事的!宝宝是个男子汉,一点感冒发烧,不用放在心上!护士小姐姐也说了,宝宝马上就可以出院啦!” 一侧的护士也笑道:“您放心,小蹊已经退烧了,再观察观察就可以出院了。” 蒋蹊凑到蒋妤耳边,邀功似得将手臂上的一个针孔指给蒋妤看,“妈妈,你看,宝宝刚才打针没有哭哦,可是,在宝宝前面那个男孩子,他哭得可惨啦!” 蒋妤摸着蒋蹊的小脑袋,鼻尖一酸,“宝宝真厉害。” 和陶蓁蓁一起的一名摄影接着说:“我叫景至,是节目组的一名摄影。” 蒋妤原本低头在看诊断报告,此刻抬起头来,“我知道,今天辛苦你们了。”随后又问:“有笔吗?” 陶蓁蓁和景至都楞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忙低头翻自己的包,将笔递给她,“有有有!” 蒋妤接过,“谢谢。” 揭开笔盖,在诊断报告书上唰唰写了几行字,然后将笔连同诊断报告书递给陶蓁蓁,说:“你们明天去采访心理研究所的赵教授,他在心理疾病的治疗方面也颇有建树,上面是他的手机号码,采访的问题晚上确定好了发邮件给我,我确定之后会给你们回复。” 陶蓁蓁疑惑不解,“赵教授?” 109.第 109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谢谢^_^ 蒋妤杵在原地,听着四周的低声议论,一道道目光有幸灾乐祸, 有怜悯,有惋惜。 他们打心里觉得, 蒋妤先是在主编面前大放厥词, 后在台长面前咄咄逼人, 这样一个义愤填膺, 不尊重领导的员工, 在星光台是没有前途可言的。 蒋妤却浑不在意。 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心里那股子愤懑与浊气也就不再折磨她。 她身心舒畅, 为自己的一番慷慨激昂。 上次和蒋妤一同外出采访环卫工人的摄影师小刘给她递过来一块巧克力,“蒋妤姐,别担心, 台长不是思想封建的人。” 蒋妤见他把自己当小女孩哄, 无奈笑道:“我没事。” 能做到星光台台长这个位置, 能力自然非同一般, 将他履历翻出来,也是骇人得很,经历过艰难险阻的人, 可不是个老顽固。 身居高位的人, 对下威严气势十足, 却又是个开明的人, 近几年来星光台那些连年轻人都觉得革旧从新的改革,就是台长亲批。 蒋妤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只担心那则新闻对于医院的影响。 新闻部记者工资取决你记者跑的新闻条数,跑的新闻越多,工资越高,这点子工资对蒋妤而言如杯水车薪,每天索性蹲医院,蹲警局。 她采访几名医生和护士,想了解当时几名死者生产后的细节,可医院对媒体人拒不回应。 蒋妤又去警局采访,几名死者生前并无就医的历史,更无精神疾病类的报告,仅凭自己的猜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是无法构成一则严谨的新闻的。 短短三天,蒋妤一无所获。 就在蒋妤一筹莫展时,台里新节目的名单下来了。 蒋妤为节目主持人,制片人。 评论部林主任找她谈话,完全没有上次摸大腿的流氓行径,更没有满口胡言乱语的言语暗示,全然是一副语重心长的上级领导模样,衣冠楚楚,意味深长说这可是台长钦点,让蒋妤摒除杂念,好好主持节目,争取为台里再创一个《法政时刻》的辉煌。 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林主任这人是个衣冠禽兽,但蒋妤知道没必要得罪他,寒暄着笑笑,保证一定完成任务,不辜负领导所托。 从林主任办公室出来的蒋妤,台里的风言风语立马传到了她耳朵里。 贬低的话无外乎是说蒋妤继许副台长之后,又扒上了台长,也不看看台长的年纪,都能当她爸了。 诸如此类的流言怎么难听怎么说,怎么下流怎么传。 蒋妤对此不屑一顾,因为节目组的名单足够令她有些头疼。 名单上的名字熟悉的没有几个,看着年龄,都是刚进台没几年的愣头青。 台里这些年更新换代快,曾经的一波老人被新人顶上,大浪淘沙之下,年轻人似乎更适合冲在第一线。 年轻人充满干劲是好,但一个团队的默契,得经过长时间的磨合。 就在蒋妤头疼时,新闻评论部副主任,她的老师陈文洲给她的节目带来一个人。 是那天在医院外偶遇的今日说法栏目的记者,陈轲。 “蒋妤,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叫陈轲,你看看你节目组还能不能塞下一个小记者。” 陈文洲的面子,蒋妤当然要给,只是面前这个张扬俊朗的年轻人,如鹰鹫般盯着她的眼神,总让她有些不安。 “既然是老师您的徒弟,那就是我师弟,我当然欢迎,不知道师弟会些什么?” 陈轲一身休闲装扮,很是阳光帅气,“我会摄影。” 提及摄影,很自傲。 陈轲之所以入新闻这行,是因为蒋妤的那档《法政时刻》的节目。 当年他去了非洲,穿了丛林,拍了几张照片获了奖,在摄影行业被称之为摄影天才,却仍然觉得内心空虚无法充实,浑浑噩噩之际,看了蒋妤的节目,被蒋妤的态度及谈吐折服,深觉新闻大有魅力,毅然放下相机,拿起了笔杆子,做起了新闻。 “我拍了几张那天医院冲突的照片,您看看。”陈轲将准备好的照片递给蒋妤,显然是有备而来。 蒋妤看完夏劲草拍摄的照片,不得不说,陈轲的拍摄水准很不错,将家属的愤怒,与医生的无奈,以及警察的抵抗,情绪抓拍极为恰当,从照片上便能直观看出当时场景的激烈。 “还不错。”言简意赅三个字,对于这个优秀的年轻人,没有过多的夸奖,“留下吧。” “谢谢您,蒋主播。” 蒋妤挥手让他去节目组报道,办公室内只剩她与陈文洲两人。 陈文洲意味深长给她透了个底,“这个节目策划上面其实是认同的,但你也清楚,如果这次不行,领导说了,那就不扶了。” 如果烂泥扶不上墙,确实不用费太多的人力物力去扶。 给蒋妤这次机会,恐怕还是看在往年蒋妤打造了《法政时刻》这个节目的面子上。 “说说看第一期节目的选题是什么?” 蒋妤将六名死者的新闻拿出来,“产后抑郁。” 陈文洲对此持怀疑状,“你确定这六名死者与产后抑郁有关?” “不确定。但是只有调查之后才能知道究竟有没有关系。” “我听说这几天你一直在外跑新闻,怎么样,有没有查到什么?” “没有,警局跑了,家属家里也去过了,医院也去查了,六名死者,真的是自杀。”说到这,蒋妤无奈摇头,“因为晚间新闻的报道,现在把矛头转移到了医院身上,新闻不谨慎,博取民众眼球,一味追求收视率,我真不明白,咱们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电视台,短短三年,怎么会容许这样的新闻出现在电视上!” 相比于蒋妤的忿忿不平,这种情况见得多了的陈文洲并没有过多愤怒的情绪,“当年你入行的时候我就让你慎重考虑过,现如今的记者行业鱼龙混杂,作为一个媒体人,一名记者,最重要的是要坚守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他们没有坚守,已经是违背了这个行业的规则,更新换代这么快的时代,你要相信,留下来的,绝对不会是他们这批攥写这种新闻的记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为大众,传递真相。” 蒋妤深谙其道。 “只是,这节目组的人员名单……”蒋妤凝眉,实话实说,“老师,我觉得那群小朋友热情不足,这样的组,很难带。” 陈文洲笑,“为难了?” “倒也不觉得为难,就是觉得麻烦。”跑新闻制作节目已经够辛苦了,还需要她来管理整组人,蒋妤确实有心无力。 “蒋妤,你知道电视台里节目撤掉之后,节目组的人,都去哪了吗?” 蒋妤保持沉默。 她在电视台工作五年,自然知道一档节目停播后,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会被零零散散派遣到各个节目组里,运气好的分配到新节目可以重头开始,运气不好的分配到开播多年的节目中,节目核心团队早已建立,哪还有他们那些人插足的份,出头更是无望。 “你也别怪他们,都是进台没几年的小朋友,阅历不足,经历不够,没经历过你之前的辉煌,人云亦云的流言里根本不了解你。人啊,都这样,趋利避害,你得让他们信服你,才能驾驭他们。” 是这个道理。 蒋妤笑道:“我知道了,谢谢您。” 陈文洲摆摆手,“你那个选题,加油啊,师父还等着给你审片呢!” “师父,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陈文洲看蒋妤自信的笑,似乎又看到了他从沙堆里淘出来的那颗珍珠。 翌日,蒋妤召集全组人员开会,言简意赅将第一期的选题过了一遍,明确采访对象及分工后,窃窃私语声传了过来。 无非是些质疑的声音。 年轻有冲劲是好事,但可惜,没经验。 蒋妤将文件往桌上一扔,几十号人声音静了一静,而后齐齐站了起来。 “蒋妤姐。” 星光台按资排辈,蒋妤却不太喜欢别人叫她姐。 110.第 110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谢谢^_^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那则新闻。 因为那则新闻,妇产科备受冲击, 新闻的当天晚上,不少待产的孕妇连夜出院,生产完的孕妇则惴惴不安, 除此之外,新闻的舆论还波及医院其他门诊。 然则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家属大闹医院的视频流出,妇产科大多是女医生,手无缚鸡之力被打,短短几天的时间, 网上舆论积压至沸点状态, 两方观点相持不下。 有人信奉新闻观点,对产妇出院后自杀的行径持怀疑意见, 有人则站在医院角度, 理智分析,在原本医患冲突已是不可调节的今天, 如一滴水,溅入了沸腾的油锅, 一发不可收拾。 医院同行争相支援, 拉出横幅表示抗议, 冲突再次推向了顶点。 蒋妤来到事发的第九医院时,有小护士偷偷告诉蒋妤,连续几天,医院不少医生护士相继离职。 蒋妤看着小护士额头上的一道疤,问她,“你头上的疤是那天弄的吗?” 小护士低头,将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捋下来一缕,堪堪遮住了那道疤,嘴角是很苦涩的笑,“就那天不小心划的。” 蒋妤心知肚明,不再多问,回头看了眼陈轲,陈轲看了眼摄像机点头。 小护士不放心说了句:“我虽然答应了你的采访,但是你别乱写啊。” “放心,不会的。” 医院里妇产科原本是床位最难得的科室,走廊的床位供不应求,可自从新闻报道之后,第九医院的妇产科空荡无比,蒋妤想找当事的医生护士进行采访,可医院的人对蒋妤保持缄默,对媒体依然保持怀疑。 “陈医生,陈医生,13号床的孕妇羊水破了!”有护士匆匆而来,焦急嘹亮的声音从医院病房的尽头传到了护士台。 有医生从护士台后的办公室里边穿白大褂边走,“赶紧送手术室!” 护士神色焦急,“可是家属不同意,不愿意上手术台,说要转院。” “不同意?”医生扬眉,高声道:“羊水都破了转院?不要命了?” 蒋妤看着陈医生和那护士进了病房,问那名小护士,“怎么回事?” 小护士很无奈,“这段时间都好几起了,都是急救到我们医院后不肯上手术台非得转院,可是其他的医院妇产科,哪那么好转。” 小护士话音刚落,走廊尽头的房间吵闹声愈发的大了,乒乒乓乓的响声传来,一男人抚着孕妇艰难从病房挪了出来,大声嚷嚷,“我喊了车,找了关系,有医院会收我们,不用你们管。” 孕妇扶着搀着腰,在丈夫的搀扶之下一步步往外挪,疼得脸色煞白,却还是咬紧牙关,面对医生护士的劝阻挽留痛斥道:“我不要在你们医院生,你们医院……害死人,我不要死在你们医院!” “你们这不是瞎胡闹吗?羊水都破了孩子都要出生了,最近的一家医院距离这半个小时的路程,万一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怎么办!” “那也不在你们医院生!” 病房后随之根除两名大妈,扛着包拿着一应生活用品,大大咧咧的推开跟在孕妇身边的医生与护士,“如果当初我知道救护车把她送到你们医院来,那我肯定是不会让她来你们医院的,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儿子找好了医院,过去就能生了,半小时而已,忍忍就好了。” “忍?这是生孩子你以为拉屎呢?”医生脾气也大,“大人小孩在这半小时能发生多少意外多少风险你们知道吗?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生孩子的,临门一脚还要忍忍!不行!你们不能出院!” 孕妇已经疼得走不动路了,脚下一软直接跪了下来,抱着肚子痛哭,“老公……老公,快走!疼死我了……” “玲玲,再坚持一会,我们去其他医院,上车了就好了。” “啊——流血了!” 孕妇腿间的鲜血缓缓流到了地上,孕妇看着地上的血迹,脸色惨白,惊慌失措抓着她丈夫的手,“老公老公,怎么办,怎么办……” 护士台的几名护士推着病床一涌而上,齐齐将孕妇抬上了病床。 “老公……老公不行啊,我不要在这里生……” 医生有条不紊的吩咐,“去通知产房,我这里有个孕妇马上手术!” 孕妇的丈夫还摇摆不定,就在护士要将病床推进产房时,男人一把抓住病床不让动弹,依然固执己见,“我们不在这生!” “你疯了吗?你妻子已经出血了,再不进产房,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两名大妈作势要推着病床走,“生孩子出血不是常见的吗?怎么就危机生命了?你们这些医生就会把事情说严重,反正我们什么都不懂,想怎么诓就怎么诓!” “大妈,您听我说,陈医生也是为了您儿媳妇好,她是专业的妇产科医生,有十几年的手术经验,请您……” “呸!不要和我说什么手术经验,别以为我不知道,新闻上说的那六个跳楼死的女人,就是在你们医院生的,说不定,其中就有你们陈医生手术过,为什么跳楼,肯定是因为你们医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妈碎碎念念,“真是黑心肠,把几个女孩都逼得跳楼了……” “大妈,那都是新闻里乱写的……” “什么乱写,那可是星光电视台报道的,电视台还能乱写吗?” 众人一时语塞。 孕妇腿间的血越来越多,濡湿了半个病床,就在孕妇的丈夫不耐烦大力推车之际,一双手用力抓在了病床边。 那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甲饱满,很有光泽的粉红。 男人抬头,看向蒋妤。 “你好,我是星光电视台的蒋妤,星光电视台确实有报道过六名死者曾在第九医院生产,但是新闻从来没有提过六名死者的死与医院有关,是医院造成的,你要转院可以,但也请你看看你妻子,她现在怀着你的孩子,大出血,很有可能危及生命,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是请你冷静下来,相信医院,相信医生,好吗?” “你是蒋妤?”男人似乎是认出了蒋妤,可是妻子的一声惨叫哭得他理智全无,“不行,一定要转院!” 蒋妤紧抓着病床边上的护栏,急声道:“先生,请你相信我,我来医院就是为了调查六名死者的新闻,我是一名记者,新闻媒体人,我可以以我人格担保,六名死者的死,绝对和医院没有关系!你相信新闻,也请你相信攥写新闻的我好吗?” 男人还在举棋不定,两名大妈冲着蒋妤嚷嚷,上来要推她,蒋妤一个不稳,朝后趔趄几步,被陈轲扶住。 病床上孕妇的血侵染了床单,声音渐渐微弱,只剩下细细的呻、吟。 “先生,您妻子情况现在很不好,您让我们救救她好吗?”护士拦在病床前,红了眼睛,哽咽哀求。 她们没有人身禁锢的权力,只能求,不能要求。 床上的妻子疼的意识模糊,气若游丝扯着丈夫的衣袖,“老公,我好疼……我要死了,要不,就试试……试试吧。” “可是……” 妻子抬头看蒋妤,眼底泛着泪光,一字一句费力道:“蒋主播的《法政时刻》,我……我以前经常看的,我相信她,她不会骗我的。” 男人看着蒋妤,又看着围着的一众医生和护士,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整个走廊,只余他妻子微薄的呼吸声。 男人手背青筋暴起,眼眶微红,最终,点点头。 护士医生一窝蜂将病床推去了产房,蒋妤站在原地,看着最后消失在拐角的一众身影,百感交集。 身后有生完宝宝的女人抱着宝宝下床来哄。 蒋妤一回头便看到了她。 女人笑笑,“本来是想抱着宝宝来劝劝那个孕妇的,现在用不到我了。” 女人眉眼温柔,低头看着襁褓中嘤嘤哭泣的孩子,眼中泛着慈祥的柔和,“是不是觉得奇怪,我怎么敢在这家医院生宝宝的?” “新闻里说死的六个都是女人,宝宝没事。” 星光影视园是目前国内唯一的国家级电视节目制作基地,演播大楼内设置有各种规格的大中型演播室,星光电视台的节目几乎全是在星光影视园录制完成,此外,星光影视园还和全国四十多家电视台合作,录制节目。 111.第 111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 谢谢^_^ 她想说不会再丢下你,可每每张嘴,吐出的就是猩红的鲜血。 “快!急救!” 医生坚定有力的将蒋妤与男孩的手分开。 砰—— 手术室的门急急被关上, 蒋妤耳边嗡得一声,丧失了所有听觉。 全身仿佛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坠入深渊,力气在瞬间抽去,蒋妤呼出最后一口气, 目光虚虚望着头顶方向。 累, 太累了。 三年前的一场事故,让在剧组吊威亚的她从高空坠落,从此高位截瘫, 身体每况愈下。 三年来, 她不仅要承受着身体上的折磨,每次换药清理身体,都将她一颗坚强的自尊心践踏得血肉模糊。 苟延残喘三年,如今再也无力支撑这个沉疴积弊的身体。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她的儿子。 其实对于儿子蒋蹊,蒋妤愧疚良多。 她于国外常青藤名校毕业, 回国后进入星光电视台成为一档法制节目主持人, 一人把控全场, 上至导演导播,下至工作人员以及观众, 无不为她的控场能力以及语言表述能力感到惊叹。 民众相信蒋妤, 相信只要上了她的节目, 讲述自己的冤枉,便能沉冤昭雪。 在职一年期间,蒋妤成为最受影响力的主持人之一,主流媒体称誉她是当代女性的典范。 蒋妤的名望声势与影响力,无人可与之媲美。 然而在她最巅峰时期,她结婚怀孕了。 为了婚姻,她急流勇退,暂离主播台,听丈夫的话,做起了全职太太,放弃了她如日中天的事业。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全世界最危险的职业,就是全职太太,她的选择,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蒋妤年轻,对生活一切充满了热情与期待,对爱情一知半解,感知甚少,误将前任对自己的关心理解为爱情。 但那不是,她只是借着上位的踏脚石。 她一手打造的节目,被自己丈夫交给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他的真爱,蒋嫣。 知道这件事,蒋妤当断则断,隐瞒怀孕的事实,与丈夫离婚,独自在医院生下儿子蒋蹊。 三年过去,她的影响力与名气都不如从前,在电视台主持了两档不温不火的节目后,蒋妤最终放弃,进了娱乐圈。 娱乐圈凭借脸和能力,倒是一帆风顺,可陪伴儿子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不等。 她乖巧可爱的儿子不知不觉长成了大人。 在她没有的时光里。 说来可笑,她瘫痪的这三年,与儿子相处的时间,大于前八年。 她的一生跌宕起伏,遗憾颇多,如果能够重来…… 蒋妤无力闭上了眼睛。 手术室里的心电监护仪滴一声后,成了一条直线。 医生看着手术台上被病痛折磨却依旧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惋惜叹了一声,“蒋妤,女性,三十八岁,死于器官衰竭,死亡时间23点13分,通知家属吧。” 手术室外闻讯而来的记者堵得水泄不通,医院保安费力才将记者拦在拐角,闪光灯冲着手术室门口闪个不停。 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摘下口罩,对坐在门外的男孩抱歉道:“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男孩的脸瞬间煞白。 *** 蒋妤睁开眼睛,目光虚虚望着窗外刺目的阳光。 醒来的蒋妤以为自己再次被侥幸抢救了过来,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 房间里没有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下半身也不再毫无知觉。 这是什么地方?蒋妤打量着四周,心跳加速。 为什么她不在医院,反而到了一个陌生的卧室? 蒋妤打量着这个极有格调的房间,从摆设到家具,经过精心设计与装潢,大理石地板上铺着一层柔软的地毯,踩上去白皙如玉的脚丫陷进毛毯里,又绵又软。 她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挪到窗边。 卧室里落地窗前随风飘扬的窗帘后,是金色温暖的阳光,翠绿一片的枝头两只鸟儿交颈啼叫,展翅扑哧一声又飞向远方。 一派春意盎然,欣欣向荣。 蒋妤捂住嘴,泪流满面。 三年了,她在病床上躺了近三年的时间,每天每夜她无一不在怀念从前站起来奔跑的感觉。 手机就放在床头,上面显示的日期,恰好是八年前。 八年前……蒋妤恍若隔世。 倏然,床边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蒋妤迟疑拿起手机。 来电话的人语气很客气,“蒋妤小姐您好,我是华娱卫视的节目负责人,之前和您联系并确认过您会参加《极速大冒险》节目的彩排和录制,请问您明天能过来录制节目吗?” 华娱卫视?《极速大冒险》? 蒋妤这才想起来,上辈子这个时候,正是她进入娱乐圈的关键时期。 八年前,她的儿子已经三岁了,也就意味着,她远离主持这个行业已经三年,三年的更新换代,她一手打造的节目交到了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蒋嫣手里。 她曾试着回归,可是生完孩子之后的她,言辞不再犀利,看问题角度不再刁钻,她似乎已经失去了主持一档节目的能力,好像和那些听从导演安排,照着剧本念词的主持人没什么两样。 连番对自己的否定,整天的焦虑,与前夫同一工作地点的压力,导演难看的脸色,以及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使她彻底放弃了主持工作,经过别人介绍,开始进入娱乐圈。 而华娱卫视的《极速大冒险》节目,是她进入娱乐圈的处女秀。 在镜头面前照本宣科,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料都是提前设计好的,撕开自己得体的外表,精致的妆容,将狼狈与慌张演绎给观众,博君一笑后,毫无意义。 蒋妤还记得自己在这个节目中被整得有多狼狈,全程被调侃,其他嘉宾用不怀好意的笑容揭她的伤疤,她疲于应对,理智解答,却事后被人说,“都落魄成这样了,装什么装,还当自己是从前那个‘公知女神’?”。 甚至于这期节目播出之后,大小网站论坛,无数“公知女神沦为戏子”的帖子与热门话题如雨后春笋。 蒋妤认为所有职业无高低贵贱之分,可这些帖子与热门话题无一不在贬低她,贬低整个娱乐圈。 因为这个话题,使蒋妤上辈子在进入娱乐圈的前期,变得异常艰难。 蒋妤将视线放在电视正播放的一档节目上,《法政时刻》。 四年前的主持人是她,而现在的主持人,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蒋嫣。 节目中,蒋嫣以傲然之姿,条理清晰,用犀利的言辞抨击着违法犯罪之人,律师团以饱满而公正的精神与态度,拿出最专业的法律条文,帮助当事人。 被求助的当事人感激涕零、声泪俱下,在蒋嫣面前以激动下跪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在场观众掌声雷鸣经久不息,最后以蒋嫣的一句“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为结束语,完美结束了这期节目。 台上的蒋嫣专业犀利,台下的蒋嫣随和亲切,被公众称为‘律政女神’。 那是她精心打造的节目,一手养大的儿子,最后坐享其成的却是蒋嫣。 而进入娱乐圈的蒋妤,从头开始适应娱乐圈的一切,剧组的一场事故,让吊威亚的她从高空坠落,从此高位截瘫,苟延残喘三年。 电话里声音催促道:“蒋小姐,请问您在吗?” 蒋妤回过神来,笑道:“很抱歉,这个节目我不打算上了。” “不打算上了?可是您和我们节目已经签定合约,您这样单方面毁约,让我们节目很难做。” 蒋妤带着歉意道:“很抱歉给你们节目带来这么大的困扰,可是我认为我之前做的决定实属仓促,毕竟我从未有过任何娱乐节目的经验,娱乐感不强,而贵台是以娱乐节目著称,我担心我上这档节目,会给你们的收视率带来不好的影响,当然,我单方面毁约,如果你们要求赔偿,我会尽力配合你们。”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临场明星反悔的事节目组不是没经历过,而且蒋妤态度好,他们节目也没必要与人交恶,交涉之后,很快,节目负责人便与蒋妤友好达成了一致。 112.第 112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谢谢^_^  饭菜的香味以及煎炒的声音隐约从厨房传出,蒋蹊一个人坐在沙发前铺了地毯的空地上,看电视。 听到开门的声音,像只兔子似得,耳朵一竖,爬起来, 蹦蹦跳跳的跑到门口,“妈妈,你回来了!” 蒋妤顺手将蒋蹊抱起, 倚在拐角,一边换鞋一边逗他,“宝宝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 “乖!” 客厅电视里播放的是几年前她主持的《法政时刻》的节目。 “宝宝,这个电视你看得懂吗?” 蒋蹊仰着脖子摇头,“看不懂, 可是我想妈妈了,我看妈妈就好了。” 王姨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 见到蒋妤笑道:“蒋小姐,是我听小蹊说想你了, 所以就把您以前的节目给翻出来了, 您不介意吧。” “怎么会,我应该谢谢您。”蒋妤抱着蒋蹊将他安置在宝宝椅上, 在他面前系了小围巾, “王姨忙完了一起吃吧。” “好。” 王姨将最后一碗汤端了出来, 蒋妤给蒋蹊舀了一碗,“宝宝长大了,要学会自己吃饭,汤要用勺子一勺一勺吹凉了喝,知道吗?” 蒋蹊乖巧地点头,自己笨拙且不熟练地拿着汤勺,撅着嘴,呼哧呼哧地吹,汤勺里的汤全洒了。 蒋妤无奈又好笑,也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宝宝快看妈妈这边。” 蒋蹊黑黝黝的大眼睛望过来,手里的汤勺还悬在半空中。 “像妈妈这样,轻轻地吹。” 蒋蹊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学着她的样吹勺子,肉嘟嘟的小脸吹得鼓了起来,将空勺子往嘴里送,吧唧两下嘴,觉得不对,对王姨说:“王姨,汤没有味道!” 蒋妤和王姨乐得不可开交。 蒋妤忍不住拧了蒋蹊软乎乎的小脸,扭头却看见王姨正盯着她。 “王姨,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王姨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您和之前,变化挺大的。” 蒋妤来了兴趣,“之前?我之前什么样?” 王姨犹豫了一会,说:“我说了您别往心里去,一年前我刚来您家,您整天郁郁寡欢,就没见您笑过,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还总喜欢发呆,那段时间我真担心您。” 蒋妤想起上辈子一晃而过的三年,脸上笑意散了不少。 她前半生的辉煌用尽了全力,后半生的落魄,只用了短短三年。 就王姨这么说,她以前整天恹恹的,又能有多少时间去照顾蒋蹊呢。 “以后还希望您多多照顾,麻烦您了。”蒋妤给王姨夹了一筷子菜。 王姨受宠若惊,“您现在能振作起来,我也很高兴,您放心,我一定替您照顾好家里。” 蒋妤笑笑,不再多说。 吃过饭后,蒋妤在书房继续琢磨着那则新闻,抽屉里一本厚重的笔记本引起了她的注意。 蒋妤拿出一看,是自己的日记本。 她一向有写日记的习惯,是在台里养成的习惯。 日记里密密麻麻陆陆续续记载了这几年的故事,从在台里遇到许薄苏开始,到最后她决定离开星光台,进入娱乐圈。 二千二百二十三页,横跨了她颠沛流离的八年。 中间有几页被撕走,记载了些什么,无人得知。 蒋妤从九点看到凌晨两点,终于将这整本日记都看完,看完了她整个过去,从前不觉得,现在看上辈子的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 而她也得出一个结论,从蒋蹊出生后,她患有严重的产后抑郁症,这是她上辈子所没感知到的。 产后抑郁症是女性于产褥期出现明显的抑郁症状或典型的抑郁发作,与产后心绪不宁和产后精神病同属产褥期精神综合征。 在这个人们还未将抑郁症当回事的年代,产后抑郁症更不会引起瞩目,但现实是,产后抑郁发病的概率在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三十,一般在产后六周内发生,三到六个月可自行恢复,但严重的,可持续一到两年。 这个病被人忽略的同时,发病的概率也在不断的增大。 蒋妤摩挲着日记的扉页,上面写满了两个字,孩子。 字迹凌乱,力透纸背,甚至还有干涸后斑驳泛黄的泪痕。 她曾无数次懦弱地想过去死,可为了嗷嗷待哺的蒋蹊,生生忍住了。 苟延残喘那几年,她每天都在想,来个人救救她。 可每次,只是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渊,让她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蒋妤叹了口气,将日记本放回原位。 好在,都过去了。 最艰难的时候她挺了过来,没有像那六名自杀的妈妈一样。 倏然,有什么东西在蒋妤脑海里一闪而过。 窗外的夜色严丝合缝,透不见一点星光,蒋妤却莫名地,看到了一丝余光的缝隙。 六名自杀身亡的死者,都是刚生孩子不久的母亲,而那个小区毗邻医院,就近原则,小区里的准妈妈大部分会在那家医院生产。 刚生产不久的妈妈,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自杀…… 蒋妤心底有个荒诞的猜测。 为了验证自己这个猜测,第二天蒋妤找到了其中一名死者的家。 没有摄影,采访的真相蒋妤预估会被主编否决,但她仍然要来。 星光电视台位于全国顶尖行列,蒋妤至今还无比怀念她刚进星光台的时刻。 那时有一群最虔诚的信徒,为新闻抛头颅洒热血,信誓旦旦高呼理想万岁,寒冬深夜愿意拿起话筒,生死前线甘愿冒着枪林弹雨,不畏不惧,乐此不疲。 可如今电视台江河日下,追逐收视的声音大于新闻的追求,曾经的热血凉透腐朽成了一抹乌黑的铁锈,泛着糜臭,她无法阻止,更无法随波逐流,她能做的,只是秉承一颗赤子之心。 开门的是死者的丈夫,三十出头的样子,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岁月还未在他脸上镌刻出多少痕迹,蒋妤说明来意,也许是最近上门采访记者过多,看过了蒋妤的记者证后,将人请了进来。 蒋妤坐沙发上环视四周,阳台窗帘紧拉着,密不透光,客厅亮着冰冷的灯,冷冷清清,没多少人气。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还未揭下,茶几上有张一家人的合影,男人搂着怀孕的女人,笑得一脸幸福。 最应该幸福的家庭,此刻却支离破碎。 “我叫向由,那是我妻子,自从她嫁给我后,从没让她吃过一丁点的苦,我不明白,为什么刚生完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向由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红着眼说:“可怜孩子刚出生还没吃几口母乳,就没了妈妈,记者小姐,你知道他妈妈为什么跳楼的吗?” 蒋妤看到他明亮的眼睛里布满的血丝。 所有人要的不过是一个真相,却被媒体欲盖弥彰。 孩子在爸爸的诉说下苏醒,转而嚎啕大哭,清亮而不加节制的哭声响彻客厅。 向由抱起来颠颠的哄,大男人粗手粗脚,哄不好又尴尬看着蒋妤,“记者小姐,你帮我抱一会行吗,孩子可能是饿了。” 蒋妤熟练将孩子抱了过来,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肆无忌惮张开嘴啼哭,粉嫩肉嘟嘟的脸颊上满是泪痕。 她没有哄过这么小的孩子,在蒋蹊还在襁褓中时,她正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 蒋妤学着孩子爸爸的模样抱起来颠颠的哄,哄了两下,孩子看着蒋妤,竟然破涕为笑不哭了。 向由一边给孩子泡奶粉,一边看蒋妤如此的疏离的动作,说:“记者小姐,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也有孩子。” 蒋妤嘴角不自觉勾勒一抹弧度,眼底带着温柔,“是,我儿子三岁了。” 向由将奶瓶放在孩子嘴里,看他小嘴叭叭的,手在孩子的背上轻轻拍着,眼睛又红了一圈,“真好啊。” 给孩子喂完奶,向由对蒋妤说:“记者小姐,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吧。” 蒋妤问他,“您有没有觉得您妻子生完孩子后有什么情绪不对的地方,或者,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类似遗书之类的。” 向由细细回想了一会,迟疑着说:“她生完孩子之后有段时间闷闷不乐的,总是抑制不住的哭,后来就好了,我以为是她伤口疼,也没有多想。” “闷闷不乐?” “从医院回来那几天她不怎么说话,总把自己关房间里,宝宝也不照顾,我工作忙,经常加班,人也累,情绪不好,有时候大半夜的,我们两个人经常因为一些琐事吵起来。”向由叹了口气,“我们几乎不吵架,那几天真是一点都不安生,而且都是一些我认为很小的事情。” 113.第 113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 谢谢^_^  关于蒋妤节目还未开播,便将节目组三名员工赶去后勤部的事,台里传的沸沸扬扬, 都说蒋妤待人刻薄, 刚愎自用。 蒋妤习惯于独来独往, 对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当成耳旁风, 任你庭前风雨,她岿然不动。 最后蒋嫣出面, 将三名员工揽至麾下, 笑着说新闻专业毕业的人才, 去后勤部管库房可惜了。 人多口杂的电视台,这事一发酵,半天时间不到,传得人尽皆知。 都说蒋妤不近人情, 太过强势,连几个小员工也不能容, 实在有失大气。更有甚至传, 新节目还未开播便开除员工,这个节目想来也走不长远。 反观蒋嫣,说她慧眼识才, 心胸宽广, 亲和度更上一层, 特别是那三名员工, 将蒋嫣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陶蓁蓁将采访赵前川的新闻稿交到蒋妤办公室时,支支吾吾的提起这些天的流言蜚语,拐弯抹角的让蒋妤不要放在心上。 蒋妤正在看陶蓁蓁的新闻稿,听到这话,抬头浅笑着说:“我是没放在心上,可是我猜,你放在心上了。” 陶蓁蓁看着蒋妤,为她感到生气,感到愤怒,“您难道不生气吗?外头他们传的那么难听。” 这么年轻的陶蓁蓁,蒋妤也曾经历过,为有真材实料却得不到重用的人而不满,仗义执言,可结果是,她为她的冲突,为她的直言不讳,摔了个大跟头。 “我为什么要为一个虚假的新闻生气?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不能控制他们的言行,不能让他们闭嘴不说话,但是我没必要去care他们说的话,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也是,与其花费不必要的精力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多想想这个节目,想想这个采访。”蒋妤话锋一转,“怎么样?采访顺利吗?” 陶蓁蓁顺着蒋妤思维在走,下意识点头,“顺利,原本赵教授不见我们,后来我说我们是您派去采访的,这才见了我们。” 蒋妤将陶蓁蓁的采访稿翻了翻,随口问道:“面对面的采访,你对赵前川教授这个人印象如何?” 陶蓁蓁想了想,“赵教授很有涵养和学识,为人健谈,也很和气,根本不像外人传的那样。” “那样?是哪样?” “都说他脾气古怪,而且愤世嫉俗,自视甚高,是个难相处的人。” 蒋妤笑,“所以,这就是新闻和流言的区别,你用对待新闻的态度去对待流言,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行为,懂了吗?” 陶蓁蓁若有所思点头,“我明白了。” 蒋妤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看到办公区域的人交头接耳在交流着什么。 外面的人说什么她管不住,可是自己部门内部的人,必须要齐心协力,人心是散的,干什么都不成。 “跟我来。”蒋妤起身,推开门走到办公区域,拍拍手,高声道:“大家都放下手上工作,听我说。” 所有人默契抬头,目光望着蒋妤。 “谁能告诉我,新闻的六要素是什么?” 办公室内的员工纷纷相望而视,似乎是不明白蒋妤为什么问这种常识性问题。 “新闻的六要素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一个轻浮戏谑的声音在蒋妤后侧响起。 蒋妤回头看侧靠在桌上浑身没个正行的陈轲,“那你就昨天的事情,简单口头攥写一则新闻稿出来。” 陈轲咬唇一笑,“行啊。2010年9月3号,星光影视园区星光电视台节目组,胡言,陈思琪,江海洋三人进组第三天,因妄想投机取巧好高骛远,越级找上级领导亲批转组报告,在节目组大厅交到节目组主持人蒋妤手中,蒋妤同意离组并推荐三人去别的部门工作,结果三人被《法政时刻》的主持人蒋嫣,收进栏目组。” 蒋妤淡淡点评,“投机取巧好高骛远八个字用不恰当,新闻只是传播事实的媒介,说事实就好,不要带入主观臆测和个人情感,以及语言不够简洁,陶蓁蓁,你试试。” 被点到名的陶蓁蓁吓了一跳,想了想,“2010年9月3号,星光影视园区星光电视台节目组,胡言,陈思琪,江海洋三人进组第三天,越级找上级领导亲批转组报告,蒋妤同意离组并推荐三人去后勤部工作,结果三人被《法政时刻》的主持人蒋嫣,收进栏目组。” 蒋妤点点头,“新闻的六要素缺一不可,缺一则不构成一则新闻,你们是新闻工作者,我希望在你们身上看到专业素养,更希望大家在以后的工作中牢记这一点,缺少这六要素的新闻,不要交到我办公桌上,更不要无故传播,另外,每个人以昨天的事件为原型,攥写一则新闻,今天晚上发到我邮箱,明白了吗?” 节目组的人登时明白了蒋妤的用意,齐齐高声道:“明白!” 蒋妤转身进了办公室,陶蓁蓁看着蒋妤背影崇拜道:“蒋妤姐太厉害了!” 陈轲捏她夸张表情而嘟起来的脸,“少见多怪,我师姐三年前在《法政时刻》节目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高考呢?” 陶蓁蓁嫌弃推开他,“说得好像你比我多大似得。” *** 蒋妤节目组员工每人攥写的新闻不知道为什么传了出去,原本掐头去尾的事如今被人知道了缘由。 进组第三天便提交离职报告,还是越级申请,这对于蒋妤而言,确实是极其不尊重的一件事,蒋妤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一时之间舆论扭转,胡言,陈思琪,江海洋三人在台里被人指指点点,《法政时刻》核心团队坚固,三人也没落到个好职务,看不到出头之日,更是生存艰难。 而这一切,与蒋妤似乎毫无关系。 她一心投入节目的策划,眼里仿佛只有节目。 敲门声响起,蒋妤头也不抬,“进来。” “蒋妤姐,新闻部林主任找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蒋妤停下笔,看着来人,“林主任有说什么事吗?” “不太清楚。” 蒋妤起身往林主任办公室走去。 节目策划完成已经七七八八了,这个时候林主任找她,她实在想不到会是什么事,但她能预估得到,林主任找她,绝非是什么好事。 站在主任办公室门外,蒋妤敲了敲门,办公室内过了片刻后这才将门打开。 “哟,蒋主播来了。” 蒋妤走进办公室,这才发现办公室内不止林主任一人,还有晚间新闻部的刘主编也在。 蒋妤端着镜头前的微笑,“林主任,不知道您找我什么事?” 林主任笑着拍拍自己的发际线,笑得和弥勒佛似得,“坐。” 蒋妤坐到刘主编对面,“刘主编也在?可是我来得不凑巧?打扰林主任和刘主编的谈话了?” “蒋妤啊,这次找你来,就是为了你们两的事?” “我们两?”蒋妤懂装不懂,“林主任可不要乱传,我和刘主编什么事都没有。” 林主任哈哈的笑,反观刘主编,脸上却没多少好颜色。 “行,不开玩笑,这次找你,是关于你节目选题的事。” 果然如此。 蒋妤心下了然,面上带笑,“选题的事我记得上面是通过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林主任给蒋妤泡了杯茶,“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六名死者跳楼自杀的新闻,刘主编的晚间新闻报道过,这咱们台里报道过一次的新闻,没啥价值再报道第二次。” “可是我记得刘主编对这则新闻的报道只是稍稍提及,而我要做的,是深入报道,我觉得这并不相冲突,而且,就刘主编报道的,六名死者和医院有关的舆论引导,这完全是错误的,身为媒体人,我有责任向公众告知此事,说明真相。” “蒋妤!”林主任苦口婆心说:“你说,刘主编部门刚报道这新闻不久,你现在又来深度报道这新闻,这不是赤、裸裸的打咱们台的脸吗?” “林主任是想让我在节目快开播的时机,重新拟定选题,重新采访?” 刘主编坐在蒋妤面前,一直保持沉默,此刻却是冷声道:“这个选题毫无意义,我身为晚间新闻的主编,反对你这次的选题,我以资深媒体人的身份建议你,趁还有时间,重新拟定选题,重新采访制作节目。” 114.第 114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 谢谢^_^ 这也成为她死前最遗憾的事。 来到幼儿园后,蒋妤第一时间直奔老师办公室, 还没走进, 远远在走廊就听到女人刺耳凌厉的声音。 蒋妤站在办公室门口, 礼貌敲了敲门。 办公室里的人被蒋妤的敲门声吸引注意, 纷纷望了过来。 四年前蒋妤主持的拿档节目风靡全国,自然谁都认识她, 但四年过去,民众对她印象消减了不少。 “请问您找谁?” 蒋妤将办公室的情形尽收眼底。 一个神色跋扈的孩子坐在椅子上荡着腿, 身边站着一女人, 蒋妤猜测, 这孩子应该就是和蒋蹊打架的孩子, 而那女人, 应该就是这孩子的妈妈。 而在相对的另一边,一孩子站在角落里,低着头小小的一团,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口方向, 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胆怯的眼神。 办公桌后还坐着一戴金丝眼镜的女老师, 见着蒋妤,站起身来,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蒋妤?” 蒋妤走进, “是, 我是蒋蹊的妈妈, 蒋妤。” 戴金丝眼镜的女老师看上去二十四五岁,表情很是严肃,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对蒋妤道:“你好,我是蒋蹊的老师,我姓王,蒋小姐,今天让你过来是这样的,蒋蹊和陈子轩在教室打架,请你过来是想协商解决这件事。” 早在蒋妤进来办公室,蒋蹊便从角落跑了过来,抓着蒋妤的衣角,仰头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蒋妤,满心的依赖,硬生生将一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鼻尖微红,带着浓重的鼻音软软糯糯喊妈妈,很委屈。 蒋妤蹲下去,与他平视,望着眼前这个还不懂事的孩子,摸着他细嫩的脸颊,温热的触感令她鼻尖一酸,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蒋蹊很乖的指着腿,委屈地小声说:“妈妈,我腿疼……” 蒋妤捋起他的裤腿,膝盖地方淤青一片,孩子还小,皮肤嫩,骨头还没长好,一碰一撞都是个印子,这么大块的淤青在膝盖这种地方,看的蒋妤眉头直皱。 陈妈妈拿眼角极其不尊重的瞥蒋妤,盛气凌人,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慢,“你是蒋蹊的妈妈是吧,那好,你看看我儿子,被你儿子打成这样,你这个当家长怎么教的孩子?这么小就学会打人,长大了还了得哦。” 她穿着讲究,蒋妤扫了一眼就知道全身上下都是不便宜的名牌,但得体的妆容却和她的言行举止格外相悖。 至于她口中所说的‘我儿子,被你儿子打成这样’,是陈子轩额头鬓角的地方一道划破了的红印。 事实证明,熊孩子的背后肯定有一个熊家长,不分青红皂白维护自己儿子指责别人。 蒋妤抱了抱蒋蹊,在耳边安慰他说:“不怕,妈妈在。” 说完,蒋妤站起来,“那请问您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陈妈妈十分宽容大度的笑,“小孩子打架其实也没什么,不懂事,归根究底还是要老师家长教,这样吧,你儿子给我儿子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 蒋蹊小心翼翼扯了扯蒋妤的裤腿,声音哭腔,“妈妈,是他欺负人……” 陈妈妈白了一眼蒋蹊,趾高气扬唏嘘地笑,“蒋小姐,你看看你儿子,都到现在了还在撒谎,我儿子这么老实聪明的一个孩子,会欺负人吗?” 在妈妈眼里,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 陈子轩小朋友在陈妈妈身边冲着蒋蹊做了个得意洋洋的鬼脸。 蒋妤揉着蒋蹊毛茸茸的小脑袋安慰他,问王老师,“请问王老师,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我儿子会和这位小朋友打架?” 王老师不自然看了陈子轩的妈妈一眼,“是这样的,根据同学反映,是蒋蹊同学先动手打人的。” “先动手打人?那原因呢?” “起因我会调查清楚的,但总而言之,蒋蹊打架就是不对!” 蒋妤冷冷望着王老师,她主持节目时曾经接触过不少各界不同行业的人,教师也接触过不少。 幼教这个行业错综复杂,不少人鱼目混珠,随随便便便能充当幼教混口饭吃,但其实很多人根本就没有教孩子的资格。 眼前这个王老师,也是没有资格当老师的人之一。 王老师是靠着关系才进来这所幼儿园当老师的,对于送礼的家长的孩子,与不送礼的家长的孩子有明显的区别对待,对于送礼家长的孩子欺负别的小孩子,她一向睁只眼闭只眼,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上辈子在病床前,她和蒋蹊的关系终于缓和,常年沉默不语的蒋蹊终于将自己这些年闷在心底的话和盘托出,诉说这些年的委屈,痛哭流涕。 而幼儿园这件事,一直是他哽在心头的一根刺。 想到蒋蹊就是在王老师刻意疏远他和其他小孩子后越来越沉默,性格越来越孤僻,蒋妤眼神越发冷漠。 在蒋妤凛然的目光下,王老师倏然有些心慌,她高声说话,似乎自己就是有理的,“蒋小姐,你要知道,小孩子要从小教育,您平时或许忙,但是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不能忽略。” “是,您说的这些我很赞同,孩子确实要从小教起,”蒋妤道:“不过打架这件事王老师不用去调查了,我告诉你他两为什么打架,因为陈子轩小朋友经常在幼儿园欺负别的小朋友,蒋蹊才想着上去制止,至于你说的蒋蹊先动手打人,如果老师不介意的话,我想查查教室监控,看看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事情真相被蒋妤这么一说出来,王老师与陈子轩的妈妈脸色都变了。 “诶,你不要在这胡说八道啊,什么叫陈子轩经常欺负别的小朋友,我们子轩平时很乖的好不啦,血口喷人我可以告你的。” “告我?”蒋妤心底冷笑,“行啊,您大可去告我,那么到时候警察就有正当的理由,要求查看教室监控,看看到底是不是我胡说八道污蔑你。” 看陈妈妈脸色微变,蒋妤继续道:“当然,您如果选择不告我的话,那么我也有权将这件事告知其他被您儿子欺负的学生家长,您儿子在学校横行霸道欺负人,老师不作为,您也不管教儿子,我相信,会有其他家长替您管教的。” “你……你什么意思!我在说你儿子打我儿子的事情,这是老师和同学都看见了的,你扯什么我儿子欺负其他同学,你这个人有毛病不啦。” 蒋妤不慌不忙继续道:“而且,据我从走进办公室观察,王老师一直偏袒于你,而我在来之前已经了解到,您曾经有向老师送礼等行为……” 不等蒋妤说话,陈妈妈脸色大变,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就说我送礼,你信不信我告你诽谤!” “您既然知道诽谤罪,那我就不和您科普了,就您刚才口口声声说我儿子打您儿子这件事,”蒋妤拿出手机,“我已经录音,而且我从学校教室的视频监控上看到的并非你说的这样,您刻意捏造并散布我儿子蒋蹊打您儿子陈子轩这一虚构的事实,是在贬损我儿子的人格,破坏我儿子的名誉,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视情况严重程度,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之后我会将录音和视频监控一齐交给警方,让警方来处理。” 陈妈妈脸色青白,将陈子轩护在身后,大声冲蒋妤嚷嚷,“你这人真是好笑啦,一张嘴吧啦吧啦,哦,你儿子打我儿子不是事实吗?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刑法第多少多少条,吓唬谁呢你!” 王老师在陈妈妈身后低声道:“陈太太,这位是蒋妤蒋小姐,曾经是《法政时刻》的主持人。” 陈妈妈疑惑:“《法政时刻》的主持人不是蒋嫣吗?” 蒋妤没有回答陈妈妈的话,亦或者说,她没有把陈妈妈的说放在心上,转身对王老师说:“王老师这么区别对待学生,其他家长知道吗?偌大一个幼儿园,竟然发生这种事,不知道这件事曝光之后,您的老师职位,还能不能保住。” 蒋妤习惯于独来独往,对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当成耳旁风,任你庭前风雨,她岿然不动。 最后蒋嫣出面,将三名员工揽至麾下,笑着说新闻专业毕业的人才,去后勤部管库房可惜了。 人多口杂的电视台,这事一发酵,半天时间不到,传得人尽皆知。 都说蒋妤不近人情,太过强势,连几个小员工也不能容,实在有失大气。更有甚至传,新节目还未开播便开除员工,这个节目想来也走不长远。 反观蒋嫣,说她慧眼识才,心胸宽广,亲和度更上一层,特别是那三名员工,将蒋嫣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陶蓁蓁将采访赵前川的新闻稿交到蒋妤办公室时,支支吾吾的提起这些天的流言蜚语,拐弯抹角的让蒋妤不要放在心上。 蒋妤正在看陶蓁蓁的新闻稿,听到这话,抬头浅笑着说:“我是没放在心上,可是我猜,你放在心上了。” 陶蓁蓁看着蒋妤,为她感到生气,感到愤怒,“您难道不生气吗?外头他们传的那么难听。” 这么年轻的陶蓁蓁,蒋妤也曾经历过,为有真材实料却得不到重用的人而不满,仗义执言,可结果是,她为她的冲突,为她的直言不讳,摔了个大跟头。 “我为什么要为一个虚假的新闻生气?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不能控制他们的言行,不能让他们闭嘴不说话,但是我没必要去care他们说的话,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也是,与其花费不必要的精力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多想想这个节目,想想这个采访。”蒋妤话锋一转,“怎么样?采访顺利吗?” 陶蓁蓁顺着蒋妤思维在走,下意识点头,“顺利,原本赵教授不见我们,后来我说我们是您派去采访的,这才见了我们。” 蒋妤将陶蓁蓁的采访稿翻了翻,随口问道:“面对面的采访,你对赵前川教授这个人印象如何?” 陶蓁蓁想了想,“赵教授很有涵养和学识,为人健谈,也很和气,根本不像外人传的那样。” “那样?是哪样?” “都说他脾气古怪,而且愤世嫉俗,自视甚高,是个难相处的人。” 蒋妤笑,“所以,这就是新闻和流言的区别,你用对待新闻的态度去对待流言,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行为,懂了吗?” 陶蓁蓁若有所思点头,“我明白了。” 蒋妤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看到办公区域的人交头接耳在交流着什么。 外面的人说什么她管不住,可是自己部门内部的人,必须要齐心协力,人心是散的,干什么都不成。 “跟我来。”蒋妤起身,推开门走到办公区域,拍拍手,高声道:“大家都放下手上工作,听我说。” 所有人默契抬头,目光望着蒋妤。 “谁能告诉我,新闻的六要素是什么?” 办公室内的员工纷纷相望而视,似乎是不明白蒋妤为什么问这种常识性问题。 “新闻的六要素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一个轻浮戏谑的声音在蒋妤后侧响起。 蒋妤回头看侧靠在桌上浑身没个正行的陈轲,“那你就昨天的事情,简单口头攥写一则新闻稿出来。” 陈轲咬唇一笑,“行啊。2010年9月3号,星光影视园区星光电视台节目组,胡言,陈思琪,江海洋三人进组第三天,因妄想投机取巧好高骛远,越级找上级领导亲批转组报告,在节目组大厅交到节目组主持人蒋妤手中,蒋妤同意离组并推荐三人去别的部门工作,结果三人被《法政时刻》的主持人蒋嫣,收进栏目组。” 蒋妤淡淡点评,“投机取巧好高骛远八个字用不恰当,新闻只是传播事实的媒介,说事实就好,不要带入主观臆测和个人情感,以及语言不够简洁,陶蓁蓁,你试试。” 被点到名的陶蓁蓁吓了一跳,想了想,“2010年9月3号,星光影视园区星光电视台节目组,胡言,陈思琪,江海洋三人进组第三天,越级找上级领导亲批转组报告,蒋妤同意离组并推荐三人去后勤部工作,结果三人被《法政时刻》的主持人蒋嫣,收进栏目组。” 蒋妤点点头,“新闻的六要素缺一不可,缺一则不构成一则新闻,你们是新闻工作者,我希望在你们身上看到专业素养,更希望大家在以后的工作中牢记这一点,缺少这六要素的新闻,不要交到我办公桌上,更不要无故传播,另外,每个人以昨天的事件为原型,攥写一则新闻,今天晚上发到我邮箱,明白了吗?” 节目组的人登时明白了蒋妤的用意,齐齐高声道:“明白!” 蒋妤转身进了办公室,陶蓁蓁看着蒋妤背影崇拜道:“蒋妤姐太厉害了!” 陈轲捏她夸张表情而嘟起来的脸,“少见多怪,我师姐三年前在《法政时刻》节目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高考呢?” 陶蓁蓁嫌弃推开他,“说得好像你比我多大似得。” *** 蒋妤节目组员工每人攥写的新闻不知道为什么传了出去,原本掐头去尾的事如今被人知道了缘由。 进组第三天便提交离职报告,还是越级申请,这对于蒋妤而言,确实是极其不尊重的一件事,蒋妤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一时之间舆论扭转,胡言,陈思琪,江海洋三人在台里被人指指点点,《法政时刻》核心团队坚固,三人也没落到个好职务,看不到出头之日,更是生存艰难。 而这一切,与蒋妤似乎毫无关系。 她一心投入节目的策划,眼里仿佛只有节目。 敲门声响起,蒋妤头也不抬,“进来。” “蒋妤姐,新闻部林主任找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蒋妤停下笔,看着来人,“林主任有说什么事吗?” “不太清楚。” 蒋妤起身往林主任办公室走去。 节目策划完成已经七七八八了,这个时候林主任找她,她实在想不到会是什么事,但她能预估得到,林主任找她,绝非是什么好事。 站在主任办公室门外,蒋妤敲了敲门,办公室内过了片刻后这才将门打开。 “哟,蒋主播来了。” 蒋妤走进办公室,这才发现办公室内不止林主任一人,还有晚间新闻部的刘主编也在。 蒋妤端着镜头前的微笑,“林主任,不知道您找我什么事?” 林主任笑着拍拍自己的发际线,笑得和弥勒佛似得,“坐。” 蒋妤坐到刘主编对面,“刘主编也在?可是我来得不凑巧?打扰林主任和刘主编的谈话了?” “蒋妤啊,这次找你来,就是为了你们两的事?” “我们两?”蒋妤懂装不懂,“林主任可不要乱传,我和刘主编什么事都没有。” 林主任哈哈的笑,反观刘主编,脸上却没多少好颜色。 “行,不开玩笑,这次找你,是关于你节目选题的事。” 果然如此。 蒋妤心下了然,面上带笑,“选题的事我记得上面是通过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林主任给蒋妤泡了杯茶,“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六名死者跳楼自杀的新闻,刘主编的晚间新闻报道过,这咱们台里报道过一次的新闻,没啥价值再报道第二次。” “可是我记得刘主编对这则新闻的报道只是稍稍提及,而我要做的,是深入报道,我觉得这并不相冲突,而且,就刘主编报道的,六名死者和医院有关的舆论引导,这完全是错误的,身为媒体人,我有责任向公众告知此事,说明真相。” “蒋妤!”林主任苦口婆心说:“你说,刘主编部门刚报道这新闻不久,你现在又来深度报道这新闻,这不是赤、裸裸的打咱们台的脸吗?” “林主任是想让我在节目快开播的时机,重新拟定选题,重新采访?” 刘主编坐在蒋妤面前,一直保持沉默,此刻却是冷声道:“这个选题毫无意义,我身为晚间新闻的主编,反对你这次的选题,我以资深媒体人的身份建议你,趁还有时间,重新拟定选题,重新采访制作节目。” 115.第 115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谢谢^_^  蒋妤习惯于独来独往, 对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当成耳旁风, 任你庭前风雨,她岿然不动。 最后蒋嫣出面, 将三名员工揽至麾下, 笑着说新闻专业毕业的人才,去后勤部管库房可惜了。 人多口杂的电视台,这事一发酵,半天时间不到, 传得人尽皆知。 都说蒋妤不近人情, 太过强势,连几个小员工也不能容, 实在有失大气。更有甚至传, 新节目还未开播便开除员工, 这个节目想来也走不长远。 反观蒋嫣,说她慧眼识才,心胸宽广, 亲和度更上一层, 特别是那三名员工,将蒋嫣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陶蓁蓁将采访赵前川的新闻稿交到蒋妤办公室时,支支吾吾的提起这些天的流言蜚语, 拐弯抹角的让蒋妤不要放在心上。 蒋妤正在看陶蓁蓁的新闻稿, 听到这话, 抬头浅笑着说:“我是没放在心上,可是我猜,你放在心上了。” 陶蓁蓁看着蒋妤,为她感到生气,感到愤怒,“您难道不生气吗?外头他们传的那么难听。” 这么年轻的陶蓁蓁,蒋妤也曾经历过,为有真材实料却得不到重用的人而不满,仗义执言,可结果是,她为她的冲突,为她的直言不讳,摔了个大跟头。 “我为什么要为一个虚假的新闻生气?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不能控制他们的言行,不能让他们闭嘴不说话,但是我没必要去care他们说的话,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也是,与其花费不必要的精力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多想想这个节目,想想这个采访。”蒋妤话锋一转,“怎么样?采访顺利吗?” 陶蓁蓁顺着蒋妤思维在走,下意识点头,“顺利,原本赵教授不见我们,后来我说我们是您派去采访的,这才见了我们。” 蒋妤将陶蓁蓁的采访稿翻了翻,随口问道:“面对面的采访,你对赵前川教授这个人印象如何?” 陶蓁蓁想了想,“赵教授很有涵养和学识,为人健谈,也很和气,根本不像外人传的那样。” “那样?是哪样?” “都说他脾气古怪,而且愤世嫉俗,自视甚高,是个难相处的人。” 蒋妤笑,“所以,这就是新闻和流言的区别,你用对待新闻的态度去对待流言,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行为,懂了吗?” 陶蓁蓁若有所思点头,“我明白了。” 蒋妤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看到办公区域的人交头接耳在交流着什么。 外面的人说什么她管不住,可是自己部门内部的人,必须要齐心协力,人心是散的,干什么都不成。 “跟我来。”蒋妤起身,推开门走到办公区域,拍拍手,高声道:“大家都放下手上工作,听我说。” 所有人默契抬头,目光望着蒋妤。 “谁能告诉我,新闻的六要素是什么?” 办公室内的员工纷纷相望而视,似乎是不明白蒋妤为什么问这种常识性问题。 “新闻的六要素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一个轻浮戏谑的声音在蒋妤后侧响起。 蒋妤回头看侧靠在桌上浑身没个正行的陈轲,“那你就昨天的事情,简单口头攥写一则新闻稿出来。” 陈轲咬唇一笑,“行啊。2010年9月3号,星光影视园区星光电视台节目组,胡言,陈思琪,江海洋三人进组第三天,因妄想投机取巧好高骛远,越级找上级领导亲批转组报告,在节目组大厅交到节目组主持人蒋妤手中,蒋妤同意离组并推荐三人去别的部门工作,结果三人被《法政时刻》的主持人蒋嫣,收进栏目组。” 蒋妤淡淡点评,“投机取巧好高骛远八个字用不恰当,新闻只是传播事实的媒介,说事实就好,不要带入主观臆测和个人情感,以及语言不够简洁,陶蓁蓁,你试试。” 被点到名的陶蓁蓁吓了一跳,想了想,“2010年9月3号,星光影视园区星光电视台节目组,胡言,陈思琪,江海洋三人进组第三天,越级找上级领导亲批转组报告,蒋妤同意离组并推荐三人去后勤部工作,结果三人被《法政时刻》的主持人蒋嫣,收进栏目组。” 蒋妤点点头,“新闻的六要素缺一不可,缺一则不构成一则新闻,你们是新闻工作者,我希望在你们身上看到专业素养,更希望大家在以后的工作中牢记这一点,缺少这六要素的新闻,不要交到我办公桌上,更不要无故传播,另外,每个人以昨天的事件为原型,攥写一则新闻,今天晚上发到我邮箱,明白了吗?” 节目组的人登时明白了蒋妤的用意,齐齐高声道:“明白!” 蒋妤转身进了办公室,陶蓁蓁看着蒋妤背影崇拜道:“蒋妤姐太厉害了!” 陈轲捏她夸张表情而嘟起来的脸,“少见多怪,我师姐三年前在《法政时刻》节目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高考呢?” 陶蓁蓁嫌弃推开他,“说得好像你比我多大似得。” *** 蒋妤节目组员工每人攥写的新闻不知道为什么传了出去,原本掐头去尾的事如今被人知道了缘由。 进组第三天便提交离职报告,还是越级申请,这对于蒋妤而言,确实是极其不尊重的一件事,蒋妤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一时之间舆论扭转,胡言,陈思琪,江海洋三人在台里被人指指点点,《法政时刻》核心团队坚固,三人也没落到个好职务,看不到出头之日,更是生存艰难。 而这一切,与蒋妤似乎毫无关系。 她一心投入节目的策划,眼里仿佛只有节目。 敲门声响起,蒋妤头也不抬,“进来。” “蒋妤姐,新闻部林主任找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蒋妤停下笔,看着来人,“林主任有说什么事吗?” “不太清楚。” 蒋妤起身往林主任办公室走去。 节目策划完成已经七七八八了,这个时候林主任找她,她实在想不到会是什么事,但她能预估得到,林主任找她,绝非是什么好事。 站在主任办公室门外,蒋妤敲了敲门,办公室内过了片刻后这才将门打开。 “哟,蒋主播来了。” 蒋妤走进办公室,这才发现办公室内不止林主任一人,还有晚间新闻部的刘主编也在。 蒋妤端着镜头前的微笑,“林主任,不知道您找我什么事?” 林主任笑着拍拍自己的发际线,笑得和弥勒佛似得,“坐。” 蒋妤坐到刘主编对面,“刘主编也在?可是我来得不凑巧?打扰林主任和刘主编的谈话了?” “蒋妤啊,这次找你来,就是为了你们两的事?” “我们两?”蒋妤懂装不懂,“林主任可不要乱传,我和刘主编什么事都没有。” 林主任哈哈的笑,反观刘主编,脸上却没多少好颜色。 “行,不开玩笑,这次找你,是关于你节目选题的事。” 果然如此。 蒋妤心下了然,面上带笑,“选题的事我记得上面是通过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林主任给蒋妤泡了杯茶,“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六名死者跳楼自杀的新闻,刘主编的晚间新闻报道过,这咱们台里报道过一次的新闻,没啥价值再报道第二次。” “可是我记得刘主编对这则新闻的报道只是稍稍提及,而我要做的,是深入报道,我觉得这并不相冲突,而且,就刘主编报道的,六名死者和医院有关的舆论引导,这完全是错误的,身为媒体人,我有责任向公众告知此事,说明真相。” “蒋妤!”林主任苦口婆心说:“你说,刘主编部门刚报道这新闻不久,你现在又来深度报道这新闻,这不是赤、裸裸的打咱们台的脸吗?” “林主任是想让我在节目快开播的时机,重新拟定选题,重新采访?” 刘主编坐在蒋妤面前,一直保持沉默,此刻却是冷声道:“这个选题毫无意义,我身为晚间新闻的主编,反对你这次的选题,我以资深媒体人的身份建议你,趁还有时间,重新拟定选题,重新采访制作节目。” 蒋妤心底冷笑,刘主编在她节目筹备接近完成时找她,其心可诛。如果他真的不满意自己的选题,那么当时上报选题时就该发出反对的声音,而不是在这个时候提出意见。 “刘主编,如果您真的对我这次选题有意见,那我可以告诉您,有意见也没办法,我的节目准备工作已经临近尾声,我不可能因为您个人意见而否定整个节目组这么多天的辛苦,更何况,这个选题是上层通过了的,说句不好听的,您与其在这和我交涉,不如向上面打报告,您觉得呢?” 星光台的行政制度决定了办事速度,一级一级打报告,等报告批下来,蒋妤节目都播了。 116.第 116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谢谢^_^  这期节目内容大概是农民讨薪不成,反将开发商打伤致死的事件。 农民家属涕泗横流, 律师团见解到位,蒋嫣拿着话筒以临危不惧的姿态主持节目,一期节目在外人眼里无疑是成功的。 可在蒋妤看来, 蒋嫣的主持仍有缺陷, 还是很大的缺陷。 蒋嫣政法大学毕业,在节目中却带着强烈的个人主观意识与喜好,太过感性的人,总会不自觉的有一些细腻娇柔的痕迹, 把这种丰富的感情以激动的言辞传递给观众和律师团,作为一个主持人,在节目中加入自己的见解, 将个人情感倾向弱势的一方, 甚至于还和专业的律师团据理力争, 制造尖锐的矛盾与冲突。 作为一档法律节目, 并非煽人泪下的访谈节目, 侧重的应该是理性,而非感性,重心应该是在律师团上,主持人只是传递事实真相的声音。 此刻的蒋嫣因为与律师团某位律师意见不合, 用某条法律条例和律师团成员争辩起来。 这争吵, 毫无可取之处。 除了让蒋嫣在节目中出尽主持人的风头, 展现自己丰富的政法知识外,只会让观众产生一个‘节目中的律师不专业’这一模糊印象。 连请的律师都不专业,还怎么让观众相信这档节目? 那个与蒋嫣争辩的律师在蒋嫣主持人的气场之下,迫于无奈而止口,之后也只是淡淡回应一些问题,兴致缺缺。 蒋妤静静将这期录制的节目看完,摇头。 这期节目如果是她的老师审片,只怕会被骂得羞愧难当,然后打回去重来。 节目录制完成后,蒋嫣笑着和几位律师说话,更是向刚才那位有过争执的律师公开赔礼道歉,众目睽睽之下,律师一笑而过。 蒋嫣走下演播室,似乎有些意外蒋妤在这,“你怎么来了?” 蒋妤将新闻交给她,“这是我们主编让我给你送过来的,签个字。” 蒋妤将新闻资料草草翻了翻,拿起笔签上自己的大名。 “蒋妤,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话音刚落,四周的工作人员侧目多看了几眼。 在他们看来,三年前的蒋妤是节目的制片人,直播节目风头无两,蒋嫣只是栏目的一个小记者,风餐露宿跑新闻。三年后,蒋嫣在台上主持节目,风风光光,蒋妤却站在台下拿着文件巴巴的等。 何等的唏嘘。 “蒋妤姐,您怎么来了?” “蒋妤姐,您好久没来节目组了,这些年您过得还好吗?” 《法政时刻》节目组大多数的成员都与蒋妤认识,毕竟当年蒋妤创办节目时,这些人是她一手挑选的,即使这么多年过去,蒋妤的知遇之恩依然没忘。 蒋妤与几名工作人员寒暄之后,和蒋嫣进了休息室,不少人看着休息室的大门,不可说的相视一眼。 休息室里,蒋嫣端给她一杯咖啡。 “三年前因为你暂离岗位,所以《法政时刻》的节目暂时交到了我的手里,这件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有所芥蒂。” 其实当年蒋妤离开电视台,节目交到其他人手里并无什么不妥,可偏偏当年一个刚拿到记者证不久的蒋嫣,刷掉了多少台里能力不俗的前辈,台里领导力排众议,将蒋嫣捧上了《法政时刻》的主持人,这事一直被台里议论了不少日子。 蒋妤低头喝了口热气腾腾的咖啡,没加奶没加糖,清苦,她喝不惯,随意放在桌上,说:“这是台里的安排。” “你是《法政时刻》的创办人,自从你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将这档节目还给你,一直犹豫是因为我毕竟也在台上三年,对这档节目我付出了不少心血,但是领导说得对,固步自封是阻挡进步的最大阻碍,我不能一直站在《法政时刻》的舞台上,否则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所以我决定,自己独立创办一档节目,至于《法政时刻》,我还给你。” “独立创办一档节目?”蒋妤若有所思。 “台里也有创办新节目的想法,领导也找我谈过话,问我有没有信心,”蒋嫣低头笑,柔情似水的眼睛很传情,“虽然我没有独立创办节目的经验,但是我有这个勇气迈出第一步。” 蒋妤不动神色地笑,“那很好啊,加油。” 蒋嫣找她谈的时机不对,她刚将节目策划上报不久,台里就找蒋嫣谈新节目的想法,难免没有一丝怀疑与芥蒂。 蒋妤起身,作势要走。 “那这档《法政时刻》的节目……” 蒋妤回过头来定定看着她,“从我手里出去的东西,不管是怎么出去的,我都不会再要,蒋嫣,你喜欢就留着吧,不喜欢,也别硬塞给我。” 不是赌气,也并非为了颜面。 《法政时刻》虽好,但她主持这类型的节目三年,一成不变的节目模式早已感到厌倦,上辈子卸下风光无限大明星的外衣,打开电视,无不是缅怀当初主播台上的自己,她总野心勃勃想,如果一直都在主播台上,如果当年能克制自己心底的恐惧,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 “蒋妤,”蒋嫣叫住她,“爸爸他很想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回家看看吧。” 休息室的门打开,节目编导拿着单子找她,“蒋主播,节目我拿去审核了,您没什么事可以下班了。” 蒋嫣微微一笑,“好的,辛苦了。” 一回头,休息室空无一人。 *** 蒋妤的节目策划,最终还是定了下来。 台里决定创办这档访谈节目。 林主任找蒋妤谈话,热络给她倒了杯茶,“小蒋,你那个节目策划,台里通过了,并且表示这档节目将会作为台里的重点培养对象。” 蒋妤猜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接过茶后笑着问了两句,“那请问台里对节目的人选是什么安排?” 林主任首先肯定了蒋妤,“你的功劳成就当然是最大的,所以台里决定,这档节目的主编,非你莫属,而且我看你最近在台里的工作也挺顺手的,主编的工作你肯定能担下来,至于制片和主持人的人选,台里还得再商量商量。” 蒋妤不动神色放下茶杯,“主编?” “小蒋啊,”林主任摸着发际线,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也想重回主播台,但是主播这个职位,是台里一致决定的,而且你老师陈文洲都说了,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担任主持,无论是谁担任这节目的主持人,希望你能够放下成见。” 蒋妤保持着镜头前完美的微笑与涵养,“不知道台里对于主持人的人选,有没有打算?我听说,蒋嫣主持的节目收视率不错。” “蒋嫣是不错,这些年她接手你的节目后,收视率稳步提升,进步很大,而且她本人也有打造一档新节目的想法,但最终确定的人选,还有待商榷,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林主任笑着往蒋妤方向挪了挪,手在蒋妤大腿上拍了拍,那嘴角的笑容,意思不言而喻。 台里那点子龌龊事,蒋妤上辈子没领教过,倒是在娱乐圈里屡见不鲜。 不留痕迹起身,蒋妤眼神微寒,“林主任,我明白您的意思,今天麻烦您了,回去我会好好想想的。” 林主任以为蒋妤聪明人,笑着将人送出了门。 可蒋妤从林主任办公室出来之后直奔许薄苏办公室,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许台长,我听说我那个节目策划通过了,请问对于这个节目,台里是怎么决定的?” 许薄苏挥手让秘书出去,门关上后沉声道:“节目会办,你暂时担任节目主编。” “那么主持人的人选不知道许台长心中属意谁?” 许薄苏并不表达自己观点,而是不动神色道:“我一个人的决定左右不了台里的决定,主持人的人选,还需要开会商讨。” 许薄苏这话,蒋妤一点也不信。 为了蒋嫣,上辈子许薄苏以公谋私,不知道改了多少决策,即使她当时身处娱乐圈,也对此略有耳闻。 她写出这个节目策划的本意,是想圆自己心中的理想,可现在看来,她是在给别人做嫁妆。 “许台长,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也实话实说,我想担任这个节目的主持以及制片人,我的节目,我自己做主。” 许台长一锤定音:“你不合适。” 蒋妤争锋相对,“三年前我能打造一档王牌节目,时隔三年,许台长又怎么断定我不合适?难道许台长是因为我们曾经的夫妻关系,而感到困扰?” 许薄苏抬头。 蒋妤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如同看着一颗失去了诱惑的珍珠,很淡然地笑,“还是说,许台长心目中有了属意的主持人人选?” 蒋妤的美不如蒋嫣的温柔,眉眼之间总带了些拒人千里的锋芒,太过优秀的女人,有着男人普遍不甚喜欢的凌厉与傲气,即使是笑,那也夹着刀带着刃。 许薄苏望着她,沉声道:“我说了,我一个人的决定左右不了台里的决定,主持人的人选,还需要开会商讨。” 117.第 117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谢谢^_^  儿子在不经意间长大, 和她关系越来越冷淡, 母子之间, 渐渐无话可说。 这也成为她死前最遗憾的事。 来到幼儿园后,蒋妤第一时间直奔老师办公室,还没走进, 远远在走廊就听到女人刺耳凌厉的声音。 蒋妤站在办公室门口, 礼貌敲了敲门。 办公室里的人被蒋妤的敲门声吸引注意,纷纷望了过来。 四年前蒋妤主持的拿档节目风靡全国, 自然谁都认识她, 但四年过去,民众对她印象消减了不少。 “请问您找谁?” 蒋妤将办公室的情形尽收眼底。 一个神色跋扈的孩子坐在椅子上荡着腿, 身边站着一女人,蒋妤猜测,这孩子应该就是和蒋蹊打架的孩子,而那女人,应该就是这孩子的妈妈。 而在相对的另一边, 一孩子站在角落里,低着头小小的一团, 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口方向,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胆怯的眼神。 办公桌后还坐着一戴金丝眼镜的女老师, 见着蒋妤, 站起身来, 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蒋妤?” 蒋妤走进,“是,我是蒋蹊的妈妈,蒋妤。” 戴金丝眼镜的女老师看上去二十四五岁,表情很是严肃,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对蒋妤道:“你好,我是蒋蹊的老师,我姓王,蒋小姐,今天让你过来是这样的,蒋蹊和陈子轩在教室打架,请你过来是想协商解决这件事。” 早在蒋妤进来办公室,蒋蹊便从角落跑了过来,抓着蒋妤的衣角,仰头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蒋妤,满心的依赖,硬生生将一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鼻尖微红,带着浓重的鼻音软软糯糯喊妈妈,很委屈。 蒋妤蹲下去,与他平视,望着眼前这个还不懂事的孩子,摸着他细嫩的脸颊,温热的触感令她鼻尖一酸,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蒋蹊很乖的指着腿,委屈地小声说:“妈妈,我腿疼……” 蒋妤捋起他的裤腿,膝盖地方淤青一片,孩子还小,皮肤嫩,骨头还没长好,一碰一撞都是个印子,这么大块的淤青在膝盖这种地方,看的蒋妤眉头直皱。 陈妈妈拿眼角极其不尊重的瞥蒋妤,盛气凌人,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慢,“你是蒋蹊的妈妈是吧,那好,你看看我儿子,被你儿子打成这样,你这个当家长怎么教的孩子?这么小就学会打人,长大了还了得哦。” 她穿着讲究,蒋妤扫了一眼就知道全身上下都是不便宜的名牌,但得体的妆容却和她的言行举止格外相悖。 至于她口中所说的‘我儿子,被你儿子打成这样’,是陈子轩额头鬓角的地方一道划破了的红印。 事实证明,熊孩子的背后肯定有一个熊家长,不分青红皂白维护自己儿子指责别人。 蒋妤抱了抱蒋蹊,在耳边安慰他说:“不怕,妈妈在。” 说完,蒋妤站起来,“那请问您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陈妈妈十分宽容大度的笑,“小孩子打架其实也没什么,不懂事,归根究底还是要老师家长教,这样吧,你儿子给我儿子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 蒋蹊小心翼翼扯了扯蒋妤的裤腿,声音哭腔,“妈妈,是他欺负人……” 陈妈妈白了一眼蒋蹊,趾高气扬唏嘘地笑,“蒋小姐,你看看你儿子,都到现在了还在撒谎,我儿子这么老实聪明的一个孩子,会欺负人吗?” 在妈妈眼里,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 陈子轩小朋友在陈妈妈身边冲着蒋蹊做了个得意洋洋的鬼脸。 蒋妤揉着蒋蹊毛茸茸的小脑袋安慰他,问王老师,“请问王老师,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我儿子会和这位小朋友打架?” 王老师不自然看了陈子轩的妈妈一眼,“是这样的,根据同学反映,是蒋蹊同学先动手打人的。” “先动手打人?那原因呢?” “起因我会调查清楚的,但总而言之,蒋蹊打架就是不对!” 蒋妤冷冷望着王老师,她主持节目时曾经接触过不少各界不同行业的人,教师也接触过不少。 幼教这个行业错综复杂,不少人鱼目混珠,随随便便便能充当幼教混口饭吃,但其实很多人根本就没有教孩子的资格。 眼前这个王老师,也是没有资格当老师的人之一。 王老师是靠着关系才进来这所幼儿园当老师的,对于送礼的家长的孩子,与不送礼的家长的孩子有明显的区别对待,对于送礼家长的孩子欺负别的小孩子,她一向睁只眼闭只眼,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上辈子在病床前,她和蒋蹊的关系终于缓和,常年沉默不语的蒋蹊终于将自己这些年闷在心底的话和盘托出,诉说这些年的委屈,痛哭流涕。 而幼儿园这件事,一直是他哽在心头的一根刺。 想到蒋蹊就是在王老师刻意疏远他和其他小孩子后越来越沉默,性格越来越孤僻,蒋妤眼神越发冷漠。 在蒋妤凛然的目光下,王老师倏然有些心慌,她高声说话,似乎自己就是有理的,“蒋小姐,你要知道,小孩子要从小教育,您平时或许忙,但是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不能忽略。” “是,您说的这些我很赞同,孩子确实要从小教起,”蒋妤道:“不过打架这件事王老师不用去调查了,我告诉你他两为什么打架,因为陈子轩小朋友经常在幼儿园欺负别的小朋友,蒋蹊才想着上去制止,至于你说的蒋蹊先动手打人,如果老师不介意的话,我想查查教室监控,看看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事情真相被蒋妤这么一说出来,王老师与陈子轩的妈妈脸色都变了。 “诶,你不要在这胡说八道啊,什么叫陈子轩经常欺负别的小朋友,我们子轩平时很乖的好不啦,血口喷人我可以告你的。” “告我?”蒋妤心底冷笑,“行啊,您大可去告我,那么到时候警察就有正当的理由,要求查看教室监控,看看到底是不是我胡说八道污蔑你。” 看陈妈妈脸色微变,蒋妤继续道:“当然,您如果选择不告我的话,那么我也有权将这件事告知其他被您儿子欺负的学生家长,您儿子在学校横行霸道欺负人,老师不作为,您也不管教儿子,我相信,会有其他家长替您管教的。” “你……你什么意思!我在说你儿子打我儿子的事情,这是老师和同学都看见了的,你扯什么我儿子欺负其他同学,你这个人有毛病不啦。” 蒋妤不慌不忙继续道:“而且,据我从走进办公室观察,王老师一直偏袒于你,而我在来之前已经了解到,您曾经有向老师送礼等行为……” 不等蒋妤说话,陈妈妈脸色大变,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就说我送礼,你信不信我告你诽谤!” “您既然知道诽谤罪,那我就不和您科普了,就您刚才口口声声说我儿子打您儿子这件事,”蒋妤拿出手机,“我已经录音,而且我从学校教室的视频监控上看到的并非你说的这样,您刻意捏造并散布我儿子蒋蹊打您儿子陈子轩这一虚构的事实,是在贬损我儿子的人格,破坏我儿子的名誉,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视情况严重程度,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之后我会将录音和视频监控一齐交给警方,让警方来处理。” 陈妈妈脸色青白,将陈子轩护在身后,大声冲蒋妤嚷嚷,“你这人真是好笑啦,一张嘴吧啦吧啦,哦,你儿子打我儿子不是事实吗?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刑法第多少多少条,吓唬谁呢你!” 王老师在陈妈妈身后低声道:“陈太太,这位是蒋妤蒋小姐,曾经是《法政时刻》的主持人。” 陈妈妈疑惑:“《法政时刻》的主持人不是蒋嫣吗?” 蒋妤没有回答陈妈妈的话,亦或者说,她没有把陈妈妈的说放在心上,转身对王老师说:“王老师这么区别对待学生,其他家长知道吗?偌大一个幼儿园,竟然发生这种事,不知道这件事曝光之后,您的老师职位,还能不能保住。” 蒋妤冷笑,没想过听他任何的解释,“你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许薄苏,路还长,你可得把你现在的位置坐稳了,别掉了下来。” 118.第 118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谢谢^_^  一直坐病床边玲玲的妈妈看玲玲这个模样, 起身,“我看玲玲真不舒服,我给孩子泡个奶粉吧。” 周铭眉心一拧, 不悦地看着自己岳母, “妈!孩子这才刚出生几天, 得喂母乳!那电视上新闻都说了,吃母乳的宝宝抵抗力强,不容易生病, 还聪明。不信, 你问问蒋主播。” “就是就是,早些年三聚氰胺的奶粉,害了不少孩子, 这些商贩都是些没良心的, 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 蒋妤站在一侧看着被子蒙头, 却在不住颤抖的玲玲叹了口气。 周铭一手抱着孩子, 一手去扯玲玲的被子, 语气严厉了些,“玲玲!给孩子喂喂奶,任性也得分时候!” 在孩子清亮的啼哭声中, 玲玲一把将被子掀开, 推了一把周铭, “你走开!我不想喂奶,也不想看见你!你走!” 周铭一个不稳,一手抱着孩子朝后踉跄几步,差点失手将孩子摔地上,惊魂未定之际,后怕之余升腾的怒火朝着玲玲席卷而来。 “你怎么回事!刚才差点就伤着孩子了你知道吗!” 玲玲也忍不住了,梗着脖子大声道:“孩子孩子,你只知道孩子,这些天你有关心过我吗?” “我怎么不关心你了?每天在你床边嘘寒问暖,你疼我有什么办法?你看看你有个当母亲的样吗?孩子出生到现在,你抱过他吗?你有看过他几眼吗?现在让你喂口奶你都不喂,有你这样当妈妈的吗?你有什么火气冲着我来,冲着孩子发什么火?!” “行了行了,别吵了,你也体谅下玲玲,她伤口还没好,不舒服怎么抱孩子?” “亲家母,不是这个事情,你也是生过孩子的人,咱们当年生完孩子,第二天还要下床干活哩,给孩子喂奶这事,能废多少心思?我看医院里都是女人生孩子,怎么就玲玲一个人这么娇气,孩子都不喂。” “我不喂不喂就不喂!一顿不吃能饿死他吗?”玲玲情绪激动,将枕头朝着周铭摔了过去。 周铭抱着孩子躲到一边,气急了,“你简直不可理喻!” “玲玲啊,妈妈知道你疼,过两天就好了,你别乱动,等会伤口又裂开了……” “裂开疼死我好了!反正他根本就不在乎我!” 病房内吵得不可开交。 “怎么回事!这是医院!吵什么!”陈医生赶来,呵斥道:“你们不休息,医院还有其他病人也要休息,当这是你家啊?” 几人消了火气,沉默不语。 陈医生上前检查玲玲的伤口,因为激动,似乎又裂开了些。 “我和你们说过了,产妇伤口还没好,这几天忌情绪激动,你们是家属,需要好好安抚她!” 周铭抱着孩子不耐烦道:“她自己非得无理取闹!” 原本情绪激动的玲玲又被这句话惹怒了,“是我无理取闹吗?!周铭,我当初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 房间内火、药味愈浓,陈轲给蒋妤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病房。 隔着门,还能听到房间里的争执。 “师姐,你不是想要找一个产后抑郁患者吗?我看这个玲玲就很有产后抑郁的迹象。” 蒋妤摇头,“她不合适。” “不合适?为什么?” 蒋妤看着房间内,周铭在陈医生的训斥下不得不上前安抚玲玲,在周铭的安抚下,原本心情烦躁的玲玲渐渐平息,抱着周铭的腰痛哭流涕的场景。 “我要的不是玲玲这种,而且,她也不可能上节目。” 蒋妤头脑清醒,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更清楚什么样的人更适合她的节目。玲玲太过软弱,没有主见,心理不够强大,在节目上,她会崩溃的。 没过多久,陈医生也出来了。 蒋妤上前问她,“陈医生,没事吧。” “没事,就是情绪激动了些。” “陈医生,您之前有没有留意过,也有很多像玲玲这种产后焦虑的产妇?” 陈医生一眼点破她,“你说的是产后抑郁症吧。” 蒋妤不由得为之失笑,“您知道?” “看你说的,我可是妇产科医生,看得多了也略有涉及,”陈医生一边走一边和蒋妤谈,“其实之前在医院就诊过的六名死者,我也怀疑她们是因为产后抑郁的原因而自杀,但是我人微言轻,家属觉得我在推卸责任,不愿意相信我。你们媒体的力量大,如果愿意挖掘这事,我很乐意帮忙。” 蒋妤伸出手,“谢谢您。” 陈医生与之相握,“蒋主播,应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愿意为医院查明真相。” “应该的,”蒋妤凝眉问道:“不过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您说。” “之前我来医院采访的时候,曾经有一名孕妇独自一人来医院生产,没有家属的陪伴,不知道这位孕妇现在怎么样了?” “母女平安。”陈医生停下脚步,转过身指着走廊的尽头,“最后一间是VIP病房,她就住那。” 蒋妤心下明了,“我明白了,谢谢您。” 蒋妤与陈轲去往那间VIP病房,房门没关,听到了房间里哄孩子的声音,敲门后,房间脚步声传来,门被拉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开的门,脸上的黑眼圈和皱纹很深。 “请问你们找……” “我们是星光电视台的记者,我叫蒋妤,请问我们可以进去吗?” 女人感到疑惑,“星光电视台的记者?你们来干嘛?” “进来吧。”房间里传来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 蒋妤循着声音走进。偌大的一个房间内只放了一张床,光线宽敞明亮,躺在床上的女人手上拿着一本书,看到了结尾部分。 “蒋主播,你好。” 蒋妤站在床边,近距离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五官精致,一颦一笑都极有魅力的女人,“你认识我?” “《法政时刻》的女主播,我怎么不认识?” “是曾经。”蒋妤纠正她。 “对,是曾经。”女人微微一笑,“你的辉煌止步于四年前,现在,失去了一切的全职太太,你后悔吗?” 说不上后悔不后悔,她只是用了一段很长的岁月,才丢掉许薄苏带给自己的一切。好的坏的,她都不要了。 蒋妤静静看着她,视线转移到她手上厚重的书籍上。 全英文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女人将书阖上,摩挲着书籍烫金的封面,“我很喜欢莎士比亚的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毅然赴死,幸福死于家庭,死于宿仇,死于抗争,爱情却依然永垂不朽,多伟大啊,而不像你,蒋主播,你的爱情死了,家庭死了,事业也死了,都是因为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女人说这话时的语气很淡,唇勾起淡淡嘲讽的笑。 蒋妤问她,“你呢?” 婴儿的哭声嘹亮的传来。 女人浅浅的笑,渐渐无声笑出了眼泪,“我不是朱丽叶,我是‘蒋妤’,我的爱情也死了,死在了我的信任里,在醉生梦死的世界,死在了他给我编织的美梦与牢笼里。” 女人可怜的看着她,也可怜地笑自己,“蒋妤,我们同病相怜。” “师姐,坐下休息会吧。”陈轲递给她一瓶拧开了瓶盖的水。 蒋妤轻轻一拧便开了,喝了一口,看他摆弄自己的摄像机,“怎么想到当一名记者?” 陈轲笑笑,“会拍点照片,所以就当了。” “十八万的摄像机……”蒋妤稍稍一看,就知道陈轲手里的摄像机价值不菲,粗粗估算下来最少是这个数,“拿过不少奖的摄影天才,在摄影行业才更有发展前途,媒体行业从头再来,值得?” “拍点照片谁都会,但写点东西,能震撼民众的东西可不是人人都可以写的,相比之下,后者更能让我有成就感。唾手可得的东西,没意思。” 蒋妤挑眉,不置一词。 对于陈轲,蒋妤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印象。 上辈子陈轲的出名是在几个揭露官商勾结的视频里,视频里官商相护的嘴脸令人心悸,也正是因为那则视频,政、治局高层大刀阔斧之下,将几个省份,连根拔起。 当时的媒体行业已经很少有如此胆量的记者,蒋妤钦佩他之余,也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古代朝堂敢于谏言的人,基本活不长久,得罪权贵的人,一般活不太自在。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紧闭的产房门终于打开,有护士抱着婴儿出来,“恭喜,母子平安,是个男孩。” “男孩!”双手合十的大妈欣喜若狂,抓着男人上前,“我们周家有后了!” 119.第 119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谢谢^_^  蒋妤这次病得很重, 意识昏沉,目光所到之处是医生护士焦急的脸色, 耳边是她儿子颤抖的哭腔。 病床边男孩抓着她的手, 仿佛这样就能将弥留的人留住。 “妈, ”男孩紧紧抓住蒋妤的手, 泪流满面,“不要离开我,妈你说过要陪我的, 你不能再把我丢下……” 她想说不会再丢下你,可每每张嘴,吐出的就是猩红的鲜血。 “快!急救!” 医生坚定有力的将蒋妤与男孩的手分开。 砰—— 手术室的门急急被关上, 蒋妤耳边嗡得一声, 丧失了所有听觉。 全身仿佛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坠入深渊,力气在瞬间抽去,蒋妤呼出最后一口气,目光虚虚望着头顶方向。 累, 太累了。 三年前的一场事故, 让在剧组吊威亚的她从高空坠落,从此高位截瘫, 身体每况愈下。 三年来, 她不仅要承受着身体上的折磨, 每次换药清理身体, 都将她一颗坚强的自尊心践踏得血肉模糊。 苟延残喘三年,如今再也无力支撑这个沉疴积弊的身体。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她的儿子。 其实对于儿子蒋蹊,蒋妤愧疚良多。 她于国外常青藤名校毕业,回国后进入星光电视台成为一档法制节目主持人,一人把控全场,上至导演导播,下至工作人员以及观众,无不为她的控场能力以及语言表述能力感到惊叹。 民众相信蒋妤,相信只要上了她的节目,讲述自己的冤枉,便能沉冤昭雪。 在职一年期间,蒋妤成为最受影响力的主持人之一,主流媒体称誉她是当代女性的典范。 蒋妤的名望声势与影响力,无人可与之媲美。 然而在她最巅峰时期,她结婚怀孕了。 为了婚姻,她急流勇退,暂离主播台,听丈夫的话,做起了全职太太,放弃了她如日中天的事业。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全世界最危险的职业,就是全职太太,她的选择,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蒋妤年轻,对生活一切充满了热情与期待,对爱情一知半解,感知甚少,误将前任对自己的关心理解为爱情。 但那不是,她只是借着上位的踏脚石。 她一手打造的节目,被自己丈夫交给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他的真爱,蒋嫣。 知道这件事,蒋妤当断则断,隐瞒怀孕的事实,与丈夫离婚,独自在医院生下儿子蒋蹊。 三年过去,她的影响力与名气都不如从前,在电视台主持了两档不温不火的节目后,蒋妤最终放弃,进了娱乐圈。 娱乐圈凭借脸和能力,倒是一帆风顺,可陪伴儿子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不等。 她乖巧可爱的儿子不知不觉长成了大人。 在她没有的时光里。 说来可笑,她瘫痪的这三年,与儿子相处的时间,大于前八年。 她的一生跌宕起伏,遗憾颇多,如果能够重来…… 蒋妤无力闭上了眼睛。 手术室里的心电监护仪滴一声后,成了一条直线。 医生看着手术台上被病痛折磨却依旧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惋惜叹了一声,“蒋妤,女性,三十八岁,死于器官衰竭,死亡时间23点13分,通知家属吧。” 手术室外闻讯而来的记者堵得水泄不通,医院保安费力才将记者拦在拐角,闪光灯冲着手术室门口闪个不停。 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摘下口罩,对坐在门外的男孩抱歉道:“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男孩的脸瞬间煞白。 *** 蒋妤睁开眼睛,目光虚虚望着窗外刺目的阳光。 醒来的蒋妤以为自己再次被侥幸抢救了过来,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 房间里没有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下半身也不再毫无知觉。 这是什么地方?蒋妤打量着四周,心跳加速。 为什么她不在医院,反而到了一个陌生的卧室? 蒋妤打量着这个极有格调的房间,从摆设到家具,经过精心设计与装潢,大理石地板上铺着一层柔软的地毯,踩上去白皙如玉的脚丫陷进毛毯里,又绵又软。 她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挪到窗边。 卧室里落地窗前随风飘扬的窗帘后,是金色温暖的阳光,翠绿一片的枝头两只鸟儿交颈啼叫,展翅扑哧一声又飞向远方。 一派春意盎然,欣欣向荣。 蒋妤捂住嘴,泪流满面。 三年了,她在病床上躺了近三年的时间,每天每夜她无一不在怀念从前站起来奔跑的感觉。 手机就放在床头,上面显示的日期,恰好是八年前。 八年前……蒋妤恍若隔世。 倏然,床边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蒋妤迟疑拿起手机。 来电话的人语气很客气,“蒋妤小姐您好,我是华娱卫视的节目负责人,之前和您联系并确认过您会参加《极速大冒险》节目的彩排和录制,请问您明天能过来录制节目吗?” 华娱卫视?《极速大冒险》? 蒋妤这才想起来,上辈子这个时候,正是她进入娱乐圈的关键时期。 八年前,她的儿子已经三岁了,也就意味着,她远离主持这个行业已经三年,三年的更新换代,她一手打造的节目交到了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蒋嫣手里。 她曾试着回归,可是生完孩子之后的她,言辞不再犀利,看问题角度不再刁钻,她似乎已经失去了主持一档节目的能力,好像和那些听从导演安排,照着剧本念词的主持人没什么两样。 连番对自己的否定,整天的焦虑,与前夫同一工作地点的压力,导演难看的脸色,以及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使她彻底放弃了主持工作,经过别人介绍,开始进入娱乐圈。 而华娱卫视的《极速大冒险》节目,是她进入娱乐圈的处女秀。 在镜头面前照本宣科,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料都是提前设计好的,撕开自己得体的外表,精致的妆容,将狼狈与慌张演绎给观众,博君一笑后,毫无意义。 蒋妤还记得自己在这个节目中被整得有多狼狈,全程被调侃,其他嘉宾用不怀好意的笑容揭她的伤疤,她疲于应对,理智解答,却事后被人说,“都落魄成这样了,装什么装,还当自己是从前那个‘公知女神’?”。 甚至于这期节目播出之后,大小网站论坛,无数“公知女神沦为戏子”的帖子与热门话题如雨后春笋。 蒋妤认为所有职业无高低贵贱之分,可这些帖子与热门话题无一不在贬低她,贬低整个娱乐圈。 因为这个话题,使蒋妤上辈子在进入娱乐圈的前期,变得异常艰难。 蒋妤将视线放在电视正播放的一档节目上,《法政时刻》。 四年前的主持人是她,而现在的主持人,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蒋嫣。 节目中,蒋嫣以傲然之姿,条理清晰,用犀利的言辞抨击着违法犯罪之人,律师团以饱满而公正的精神与态度,拿出最专业的法律条文,帮助当事人。 被求助的当事人感激涕零、声泪俱下,在蒋嫣面前以激动下跪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在场观众掌声雷鸣经久不息,最后以蒋嫣的一句“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为结束语,完美结束了这期节目。 台上的蒋嫣专业犀利,台下的蒋嫣随和亲切,被公众称为‘律政女神’。 那是她精心打造的节目,一手养大的儿子,最后坐享其成的却是蒋嫣。 而进入娱乐圈的蒋妤,从头开始适应娱乐圈的一切,剧组的一场事故,让吊威亚的她从高空坠落,从此高位截瘫,苟延残喘三年。 电话里声音催促道:“蒋小姐,请问您在吗?” 蒋妤回过神来,笑道:“很抱歉,这个节目我不打算上了。” “不打算上了?可是您和我们节目已经签定合约,您这样单方面毁约,让我们节目很难做。” 蒋妤带着歉意道:“很抱歉给你们节目带来这么大的困扰,可是我认为我之前做的决定实属仓促,毕竟我从未有过任何娱乐节目的经验,娱乐感不强,而贵台是以娱乐节目著称,我担心我上这档节目,会给你们的收视率带来不好的影响,当然,我单方面毁约,如果你们要求赔偿,我会尽力配合你们。” 120.第 120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 谢谢^_^ 病人不信任医生,家属不信任医院, 原本饱受舆论质疑的第九医院更是站在了风口浪尖, 蒋妤看着空荡的医院走廊, 匆匆出院的病人, 护士额上的疤痕, 这一切的后果是媒体作为传播者, 推波助澜, 引导舆论, 将冲突推至了最顶点。 “师姐, 坐下休息会吧。”陈轲递给她一瓶拧开了瓶盖的水。 蒋妤轻轻一拧便开了,喝了一口,看他摆弄自己的摄像机,“怎么想到当一名记者?” 陈轲笑笑,“会拍点照片, 所以就当了。” “十八万的摄像机……”蒋妤稍稍一看, 就知道陈轲手里的摄像机价值不菲,粗粗估算下来最少是这个数, “拿过不少奖的摄影天才,在摄影行业才更有发展前途, 媒体行业从头再来, 值得?” “拍点照片谁都会, 但写点东西, 能震撼民众的东西可不是人人都可以写的,相比之下,后者更能让我有成就感。唾手可得的东西,没意思。” 蒋妤挑眉,不置一词。 对于陈轲,蒋妤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印象。 上辈子陈轲的出名是在几个揭露官商勾结的视频里,视频里官商相护的嘴脸令人心悸,也正是因为那则视频,政、治局高层大刀阔斧之下,将几个省份,连根拔起。 当时的媒体行业已经很少有如此胆量的记者,蒋妤钦佩他之余,也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古代朝堂敢于谏言的人,基本活不长久,得罪权贵的人,一般活不太自在。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紧闭的产房门终于打开,有护士抱着婴儿出来,“恭喜,母子平安,是个男孩。” “男孩!”双手合十的大妈欣喜若狂,抓着男人上前,“我们周家有后了!” 男人愣愣地看着襁褓里的婴儿,一扫之前的愁眉苦脸,眼底透着光,不由自主喃喃,“我有儿子了,有儿子了……” 刚出生的婴儿被护士抱去了婴儿室,大妈与男人亦步亦趋跟着护士走了,只剩下另外一个大妈焦急等候在产房前。 大约又等了半小时左右,产妇这才被推了出来。 大妈泪水盈眶,抓着病床的栏杆,问着还留有一些意识的女儿,“玲玲,疼不疼啊。” 玲玲头发被汗水浸湿,疼到无神的眼睛扫视四周,不见她想见的人,凝眉,眼泪滑了下来,抓着大妈的手急切道:“妈,周铭吗?他人呢?” “他去照顾宝宝了,一会就来。” 玲玲眼神肉眼可见的黯淡,似乎不能接受这一事实,但也不得不接受,闭上眼睛,沉默地点头。 蒋妤记得,在进产房之间的争执过程,有人推自己的那一下,是这个孕妇的妈妈推的。 似乎在这个孕妇的妈妈眼里,自己就是十恶不赦想要害死她女儿的人。 蒋妤站在产房门外继续等,直到陈医生从产房走出,疲惫摘下口罩,蒋妤这才上前。 “陈医生你好,我是星光电视台的记者,我叫蒋妤,请问您有时间能接受我的采访吗?” 亦或是不久之前蒋妤说的话,以及蒋妤的立场,让医生有了微薄的信任。 陈医生看着蒋妤良久,终究点头,“你们来我办公室吧。” 蒋妤要问的,无非只有那几件事。 六名死者的检查报告,几名被打医生护士的现状,以及当时的情况。 蒋妤坐在她对面,陈轲的摄像机对准了陈医生,蒋妤让陈轲去陈医生背面逆着光拍,以保护隐私。但陈医生摆摆手,“就这么拍吧,我不做亏心事,医院也没做亏心事,我不怕。” 陈医生在镜头面前,拿出六名死者的诊断报告书,明确说了六名死者的检查报告属于良好,没有任何问题,是在符合出院标准的情况下出院的,新闻所说的,六名死者曾经在第九医院生产也是事实,但这并不能说明死因是因为第九医院。 几名被打的医生和护士并确实已经离职,不过离职大多是实习的医生和护士,其中产科的副主任医生因为伤势过重,现在还在医院接受治疗。 没有人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职业而送命,也不会有人为了坚持一个职业而不要命。 陈医生还说,当时群情激奋的群众将护士台都砸了,医院很多孕妇都受到了惊吓。 蒋妤看见她小腿上一道长达十公分的疤,狰狞可怕,问她,“你害怕吗?” 陈医生将宽大的白大褂一遮,恰好遮挡了那条疤痕。 “不害怕,因为没来得及。” “那你当时在做什么?” 陈医生说:“当时有一个孕妇被吓早产,情况太危急,我和几个医生把她抬去了产房,顾不上害怕不害怕的。” 医患冲突是早已存在的社会问题,也是媒体经常报道的社会尖锐性问题。 早前有媒体报道过有家属因医生手术失败,将手术的医生打至重伤,瘫痪,死亡,每一桩鲜血淋漓的纷争背后,都是无数医护人员的血和泪。 医学界至今笑传一句话,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繁重的学习以及工作后夜以继日高强度的工作,在得不到家属的体谅与高风险的情况下,让不少原本对医学有浓重兴趣的学子望而止步。 有护士在办公室门外喊,“陈医生,麻烦您出来看看。” 陈医生顾不得还在镜头前,匆匆起身往外走,“怎么了?” 医生和护士旁若无人,“来了一名孕妇,情况不太好。” 蒋妤与陈轲对视一眼,默契跟在后面。 来医院的这名孕妇情况确实不太好,被抬进来时下身出了不少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陈医生看了眼孕妇,又看了眼四周,“人呢?家属呢?” 护士在陈医生耳边低声道:“没有家属,她一个人来的。” 孕妇将银、行卡递给陈医生,睁着一双雪亮如刀的眼睛,忍着疼痛冷静道:“我叫赵亚,银、行卡密码是910315,知情同意书我自己签,手术中有任何问题我自己承担,麻烦你,帮我接生。” 陈医生微楞,接过银、行卡,转头递给护士,“去办住院手续。” 蒋妤在看着几人合力将孕妇推入了产房,她看到那名孕妇眼底的冷漠与从容,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孕期提前,半夜发作,蒋妤自己打了急救电话来了医院,交了自己的银、行卡与密码,告诉医生,责任书她自己签。 手术室门外没人等,她让护士推她进病房。 不能下床,自己雇请保姆照顾自己。 整日的沉默,除了面对刚出生的孩子。 “师姐,咱们还等采访吗?” 蒋妤摇头,“不用,这些足够了。” 就在蒋妤准备回电视台整理今天所采访到的报道时,节目组内其他记者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他们在采访其中一名受害者家属时,家属在死者的房间里找到了遗书以及抑郁症诊断报告。 蒋妤与陈轲赶到时,死者的家里一派惨然。 客厅乱成一片,地上玻璃制品碎了一地,房间里传来响亮的小孩啼哭声,胆小女记者躲到了摄影的身后,惊悚未定看着坐沙发上埋头痛哭的男人。 蒋妤看着沙发上嘶吼嚎叫,几近崩溃状的男人,上前问他:“向由,是我,蒋妤。” 男人情绪失控,抬头看了蒋妤一眼后,双手抱头十指抓着头发痛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男人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张满是斑驳字迹的遗书,以及,诊断报告。 蒋妤坐在他身边,看遗书上的字迹,怀揣着沉痛的心情,却是用着淡然的口吻,“对于你妻子的遭遇我很抱歉,你之前和我说,想知道你妻子是怎么死的,现在你发现了妻子的遗书和诊断报告,难道不想知道其他,你不知道的吗?” “其他的?” “比如,她为什么会得这个病。”蒋妤很清楚,剖析病情,无异于一刀一刀,鲜血淋漓剖析向由。 很残忍。 可向由只是深吸了口气,他将手攥成拳放在大腿上,肉眼可见的颤抖,咬紧了牙关,憋住了满眶的热泪。 “我叫向由,谈欣是我妻子,一直以来,她是个很知性的女人,很温柔,也很懂得体谅,从来……从来不会因为一些琐事和我争吵,很懂得退让,”向由将头深深低下,高清的镜头面前黑密的发间夹杂的白发丝显露无疑,他在镜头面前几度哽咽,“我真的不知道她有这个病,她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在外面挣钱养家,我早出晚归,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她,我也想好好陪陪她和孩子,可是每当我想停下来,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她和孩子怎么办……” 121.第 121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谢谢^_^  王姨听了这话连忙说:“蒋小姐, 对不起, 是我没注意, 在空调房里没给小蹊盖被子。” “王姨,小孩子体质弱, 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注意, 空调温度不能太低,否则容易感冒, 最近天气热,不能给小蹊吃太多冷饮,否则也会生病,但是这事您也不必太过自责, 下次注意点就是了。” 王姨红了眼眶,“诶诶……好,我下次一定注意。” 蒋蹊悄悄扯了扯蒋妤的衣袖, “妈妈, 对不起, 宝宝贪吃, 趁着王姨不注意,多吃了一个冰淇淋。” 蒋妤揉着他软乎乎的小肚子,“小蹊肚子疼不疼?” 蒋蹊抱着蒋妤的手, 踢着脚, 咯咯地笑, “痒……妈妈痒。” 蒋妤佯装生气,轻轻捏着蒋蹊的鼻子,“难怪妈妈今天早上肚子疼,原来是小蹊多吃了一个冰淇淋。” 蒋蹊‘啊’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紧张看着蒋妤,胖乎乎的小手摸在蒋妤的肚子上,急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妈妈,你哪里……肚子疼,”说着又将脸贴在蒋妤侧脸上,眼底慢慢积攒了雾水,长密的眉睫湿漉漉的,“妈妈……对不起,宝宝没有照顾好妈妈。” 蒋妤心底叹了口气,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好了好了,妈妈不怪你,只是以后不能再贪吃了,生病的话,妈妈会担心也会疼的,”蒋妤将蒋蹊抱在怀里,擦去他脸颊的泪水,“宝宝现在是小小男子汉了,不哭。” 蒋蹊手背在眼眶上揉了揉,瘪着嘴,忍耐着没让眼泪流出来,哽咽道:“宝宝是男子汉,不哭。” “真乖,那小蹊今天有没有向给你治病的医生说谢谢?” “说啦!” “可是妈妈还没感谢医生给小蹊治病,小蹊带妈妈去给医生说谢谢好不好?” “好!” 话音刚落,蒋妤手机响了起来,是陈轲的电话。 蒋蹊凑过来一个小脑袋,“妈妈要工作了吗?” 蒋妤将电话掐断,给陈轲发了条短信后,抱着蒋蹊往外走,“没事。” 主任医师办公室里,赵主任正耐心的询问着家长关于孩子的状况,偶尔遇到啼哭不止的孩子,耐心的哄着。 蒋妤抱着蒋蹊站在一侧,直到赵主任空下来,这才上前。 “赵主任你好,我是蒋蹊的妈妈,我叫蒋妤,我想了解一下蒋蹊的病情。” “赵主任好!”蒋蹊奶声奶气的喊人。 赵主任揉着蒋蹊的小脑袋,“蒋小姐你放心,小蹊身体好,抵抗力强,一个小小的感冒发烧,难不倒我们的小男子汉对不对?” 蒋蹊狠狠点头,“对!” “不管怎样,还是很感谢您。” 蒋蹊有话学话,“对,小蹊也很感谢您!” 赵主任哈哈大笑,“小蹊能好起来,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待会咱们再量个体温。” 蒋妤电话又响了起来。 蒋蹊抓着蒋妤的手掌,“妈妈,你去忙工作吧,宝宝会照顾好自己的。” “妈妈陪着小蹊不好吗?” 小蹊捧着蒋妤的脸,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稚嫩的奶音却装作大人的语气,“不好哦,宝宝是男子汉,应该保护妈妈,妈妈要工作,宝宝怎么能粘着妈妈呢?医院有王姨就够了,妈妈你乖,认真工作去吧。” 蒋妤哭笑不得。 蒋蹊从蒋妤身上下来,坐在小凳子上晃着腿,“妈妈快去吧,宝宝量个体温就可以回家啦!” 蒋妤心内五味杂陈,她知道,蒋蹊乖巧懂事,一直都是。 她蹲在蒋蹊面前,将一颗大白兔奶糖放进蒋蹊的手心里,“宝宝,妈妈就很快就回来。” “妈妈不急,好好工作!” “好……”蒋妤瞬间红了眼眶,仓促起身,对赵主任笑道:“赵主任,就麻烦您了。” “没事,我应该的。” 蒋妤转身,笑着朝蒋蹊挥手,“妈妈走了。” “妈妈再见!” 蒋妤深吸口气,大步离开。 蒋蹊目光一直注视着门口方向,手里紧紧攥着那颗大白兔奶糖不舍得吃,赵主任将温度计放进蒋蹊嘴里,“小蹊,来,咱们量个温度,啊——” 蒋蹊乖巧地张开嘴,将温度计含进嘴里。 门口有人敲门,一男人抱着一伏在肩头的一小孩进了门,小孩看上去与蒋蹊差不多大,哭得眼眶红红的,娇气得很。 “赵主任,请问有时间吗?” 赵主任看他怀里的小孩抽抽噎噎的,问道:“怎么了?” “孩子病了不舒服,您给看看。” “来,我看看。”赵主任作势要检查,可是男人怀里的那小孩抗拒得很,左躲右闪的,极不配合,直接嚎啕大哭。 “晨晨,只是让医生检查一下,没事的,等检查完了,咱们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好不好?” 男人温柔细心的哄,拍着孩子的后背,怀里的小孩这才不情不愿的让赵主任检查。 一番检查结果下来,赵主任开了药,“发烧了,打个针再观察观察。” 一听打针,男人怀里的小孩又哭又闹,“不打针不打针!我不要打针!” 赵主任无奈的笑,“不打针病怎么会好?你是男子汉,要坚强,看看这位小哥哥,他打针的时候就一点没哭。” 小孩扭头看向了蒋蹊,嘴一瘪,“不要不要打针!” 男人拍着他后背哄他,看着蒋蹊,微楞片刻。 太过熠熠生辉的眼睛,总是让人无法忘却。 赵主任将蒋蹊嘴里的温度计拿了出来,看了看温度,“嗯,没什么问题了,可以回家了。” 王姨笑着道谢,“多谢你了赵主任。” 蒋蹊看着痛哭不止的孩子沉默片刻,将蒋妤给他的大白兔奶糖递到了小孩面前,“不要哭啦,打针很快的,我刚才也打针啦,不疼的哦。” 小孩抓着大白兔奶糖,任性的扔在地上,抱着男人的脖子大哭。 蒋蹊跑过去蹲下捡起来,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人朝蒋蹊伸出了手,“谢谢你,给我吧。” 蒋蹊咧嘴一笑,握着奶糖,伸手放进了男人的手掌里。 “叔叔再见。” 王姨抱着蒋蹊离开。 蒋蹊闷声道:“我也想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 “等你病好了,王姨带你去,好不好?” 蒋蹊看着那男人的背影,最终将头埋在王姨的颈脖处,没有说话。 房间里一番艰难的治病过程终于结束,赵主任无奈道:“好了,观察一下,烧退了就可以住院了,你是孩子家属是吧,在这签个字吧。” 男人拿着笔,苍劲有力签下自己的大名,许薄苏。 *** 省儿童医院与第九医院在城市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蒋妤从省儿童医院赶到第九医院,已经是一小时后了。 蒋妤在住院部找到了陈轲,“怎么样?” 陈轲眼神指着其中一间病房,摇头。 蒋妤给陈轲的采访任务是他们之前来医院时,遇到的那一家临产前想要换医院的孕妇,时隔多日,她想看看孕妇的现状。 蒋妤抬手敲了敲门,“请进。” 蒋妤推门而入,一个病房有两张病床,产妇躺在床上似乎在睡觉,床边是产妇的妈妈在照顾她,而爸爸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身边围着一个大妈,喜笑颜开。 “你看这孩子多像你啊。” 男人虽然语气不耐烦,但还是挂着喜悦,“妈,孩子还这么小,你怎么看出像我的。” “你是我孙子的爸爸,不像你像谁?” 男人一抬头,看见蒋妤,笑道:“蒋主播,你来了?” 男人热情招待,蒋妤看了眼襁褓里睡着的孩子,笑道:“宝宝真可爱。” “谢谢。”一屋子的喜悦,完全没有了当时的剑拔弩张。 “周铭,你妻子身体还好吧。”蒋妤看向床上睡着的妈妈,问道:“我看她脸色不太好。” 周铭一双眼睛没有离开孩子,随口回了句:“生完孩子是这样的,玲玲她身体虚弱,养养就好了。” 听了这话,玲玲睁开眼睛,幽幽望着周铭。原来不是睡着了。 “周铭……我难受……” 周铭哄了哄孩子,将孩子交给大妈,走到床边,询问道:“怎么了?” 玲玲摇摇头,哽咽道:“不知道,就是难受。” “没事没事,这是正常的,医生说了,过两天就好,忍忍啊。”周铭敷衍哄着她。 话音刚落,大妈怀里的婴儿倏然撕心裂肺啼哭了起来,周铭一听,连忙将婴儿抱了过去,很是心疼,嘴里忍不住责备,“妈,你怎么回事,孩子怎么哭了?” “是不是饿了?” “没尿也没拉,可能真是饿了。”周铭将婴儿抱到玲玲床边,“快快快,你给孩子喂喂奶。” 122.第 122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谢谢^_^  人性的善意被撕开,露出狰狞的一面,吓得他们茫然失措。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是那则新闻。 因为那则新闻, 妇产科备受冲击,新闻的当天晚上,不少待产的孕妇连夜出院,生产完的孕妇则惴惴不安, 除此之外,新闻的舆论还波及医院其他门诊。 然则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家属大闹医院的视频流出,妇产科大多是女医生, 手无缚鸡之力被打,短短几天的时间, 网上舆论积压至沸点状态, 两方观点相持不下。 有人信奉新闻观点,对产妇出院后自杀的行径持怀疑意见,有人则站在医院角度,理智分析, 在原本医患冲突已是不可调节的今天, 如一滴水, 溅入了沸腾的油锅, 一发不可收拾。 医院同行争相支援,拉出横幅表示抗议,冲突再次推向了顶点。 蒋妤来到事发的第九医院时,有小护士偷偷告诉蒋妤,连续几天,医院不少医生护士相继离职。 蒋妤看着小护士额头上的一道疤,问她,“你头上的疤是那天弄的吗?” 小护士低头,将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捋下来一缕,堪堪遮住了那道疤,嘴角是很苦涩的笑,“就那天不小心划的。” 蒋妤心知肚明,不再多问,回头看了眼陈轲,陈轲看了眼摄像机点头。 小护士不放心说了句:“我虽然答应了你的采访,但是你别乱写啊。” “放心,不会的。” 医院里妇产科原本是床位最难得的科室,走廊的床位供不应求,可自从新闻报道之后,第九医院的妇产科空荡无比,蒋妤想找当事的医生护士进行采访,可医院的人对蒋妤保持缄默,对媒体依然保持怀疑。 “陈医生,陈医生,13号床的孕妇羊水破了!”有护士匆匆而来,焦急嘹亮的声音从医院病房的尽头传到了护士台。 有医生从护士台后的办公室里边穿白大褂边走,“赶紧送手术室!” 护士神色焦急,“可是家属不同意,不愿意上手术台,说要转院。” “不同意?”医生扬眉,高声道:“羊水都破了转院?不要命了?” 蒋妤看着陈医生和那护士进了病房,问那名小护士,“怎么回事?” 小护士很无奈,“这段时间都好几起了,都是急救到我们医院后不肯上手术台非得转院,可是其他的医院妇产科,哪那么好转。” 小护士话音刚落,走廊尽头的房间吵闹声愈发的大了,乒乒乓乓的响声传来,一男人抚着孕妇艰难从病房挪了出来,大声嚷嚷,“我喊了车,找了关系,有医院会收我们,不用你们管。” 孕妇扶着搀着腰,在丈夫的搀扶之下一步步往外挪,疼得脸色煞白,却还是咬紧牙关,面对医生护士的劝阻挽留痛斥道:“我不要在你们医院生,你们医院……害死人,我不要死在你们医院!” “你们这不是瞎胡闹吗?羊水都破了孩子都要出生了,最近的一家医院距离这半个小时的路程,万一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怎么办!” “那也不在你们医院生!” 病房后随之根除两名大妈,扛着包拿着一应生活用品,大大咧咧的推开跟在孕妇身边的医生与护士,“如果当初我知道救护车把她送到你们医院来,那我肯定是不会让她来你们医院的,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儿子找好了医院,过去就能生了,半小时而已,忍忍就好了。” “忍?这是生孩子你以为拉屎呢?”医生脾气也大,“大人小孩在这半小时能发生多少意外多少风险你们知道吗?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生孩子的,临门一脚还要忍忍!不行!你们不能出院!” 孕妇已经疼得走不动路了,脚下一软直接跪了下来,抱着肚子痛哭,“老公……老公,快走!疼死我了……” “玲玲,再坚持一会,我们去其他医院,上车了就好了。” “啊——流血了!” 孕妇腿间的鲜血缓缓流到了地上,孕妇看着地上的血迹,脸色惨白,惊慌失措抓着她丈夫的手,“老公老公,怎么办,怎么办……” 护士台的几名护士推着病床一涌而上,齐齐将孕妇抬上了病床。 “老公……老公不行啊,我不要在这里生……” 医生有条不紊的吩咐,“去通知产房,我这里有个孕妇马上手术!” 孕妇的丈夫还摇摆不定,就在护士要将病床推进产房时,男人一把抓住病床不让动弹,依然固执己见,“我们不在这生!” “你疯了吗?你妻子已经出血了,再不进产房,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两名大妈作势要推着病床走,“生孩子出血不是常见的吗?怎么就危机生命了?你们这些医生就会把事情说严重,反正我们什么都不懂,想怎么诓就怎么诓!” “大妈,您听我说,陈医生也是为了您儿媳妇好,她是专业的妇产科医生,有十几年的手术经验,请您……” “呸!不要和我说什么手术经验,别以为我不知道,新闻上说的那六个跳楼死的女人,就是在你们医院生的,说不定,其中就有你们陈医生手术过,为什么跳楼,肯定是因为你们医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妈碎碎念念,“真是黑心肠,把几个女孩都逼得跳楼了……” “大妈,那都是新闻里乱写的……” “什么乱写,那可是星光电视台报道的,电视台还能乱写吗?” 众人一时语塞。 孕妇腿间的血越来越多,濡湿了半个病床,就在孕妇的丈夫不耐烦大力推车之际,一双手用力抓在了病床边。 那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甲饱满,很有光泽的粉红。 男人抬头,看向蒋妤。 “你好,我是星光电视台的蒋妤,星光电视台确实有报道过六名死者曾在第九医院生产,但是新闻从来没有提过六名死者的死与医院有关,是医院造成的,你要转院可以,但也请你看看你妻子,她现在怀着你的孩子,大出血,很有可能危及生命,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是请你冷静下来,相信医院,相信医生,好吗?” “你是蒋妤?”男人似乎是认出了蒋妤,可是妻子的一声惨叫哭得他理智全无,“不行,一定要转院!” 蒋妤紧抓着病床边上的护栏,急声道:“先生,请你相信我,我来医院就是为了调查六名死者的新闻,我是一名记者,新闻媒体人,我可以以我人格担保,六名死者的死,绝对和医院没有关系!你相信新闻,也请你相信攥写新闻的我好吗?” 男人还在举棋不定,两名大妈冲着蒋妤嚷嚷,上来要推她,蒋妤一个不稳,朝后趔趄几步,被陈轲扶住。 病床上孕妇的血侵染了床单,声音渐渐微弱,只剩下细细的呻、吟。 “先生,您妻子情况现在很不好,您让我们救救她好吗?”护士拦在病床前,红了眼睛,哽咽哀求。 她们没有人身禁锢的权力,只能求,不能要求。 床上的妻子疼的意识模糊,气若游丝扯着丈夫的衣袖,“老公,我好疼……我要死了,要不,就试试……试试吧。” “可是……” 妻子抬头看蒋妤,眼底泛着泪光,一字一句费力道:“蒋主播的《法政时刻》,我……我以前经常看的,我相信她,她不会骗我的。” 男人看着蒋妤,又看着围着的一众医生和护士,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整个走廊,只余他妻子微薄的呼吸声。 男人手背青筋暴起,眼眶微红,最终,点点头。 护士医生一窝蜂将病床推去了产房,蒋妤站在原地,看着最后消失在拐角的一众身影,百感交集。 身后有生完宝宝的女人抱着宝宝下床来哄。 蒋妤一回头便看到了她。 女人笑笑,“本来是想抱着宝宝来劝劝那个孕妇的,现在用不到我了。” 女人眉眼温柔,低头看着襁褓中嘤嘤哭泣的孩子,眼中泛着慈祥的柔和,“是不是觉得奇怪,我怎么敢在这家医院生宝宝的?” “新闻里说死的六个都是女人,宝宝没事。” 因为那则新闻,妇产科备受冲击,新闻的当天晚上,不少待产的孕妇连夜出院,生产完的孕妇则惴惴不安,除此之外,新闻的舆论还波及医院其他门诊。 然则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家属大闹医院的视频流出,妇产科大多是女医生,手无缚鸡之力被打,短短几天的时间,网上舆论积压至沸点状态,两方观点相持不下。 有人信奉新闻观点,对产妇出院后自杀的行径持怀疑意见,有人则站在医院角度,理智分析,在原本医患冲突已是不可调节的今天,如一滴水,溅入了沸腾的油锅,一发不可收拾。 医院同行争相支援,拉出横幅表示抗议,冲突再次推向了顶点。 蒋妤来到事发的第九医院时,有小护士偷偷告诉蒋妤,连续几天,医院不少医生护士相继离职。 123.第 123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 谢谢^_^  离开许薄苏办公室,走廊里,蒋妤远远瞧见一个女孩子, 抱着大堆沉重的文件移着碎步往前走,那文件摞得比她还高, 压得她身体往后仰,面前的路都看不太清,一不小心和面前的人撞了个满怀。 哗啦—— 文件散得满地都是。 “啊——蒋嫣姐, 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我的错,我没看见。”女孩憋得脸色通红,地上散落的文件也顾不得去捡, 忙躬身向蒋嫣道歉。 蒋嫣在星光台的名气可以说是如日中天, 主持的《法政时刻》节目收视率一路飙升,被观众亲切称为“律政女神”。 名校毕业,当红主持人, 还如此的平易近人, 女神称呼, 当之无愧。 蒋嫣笑着温声安慰她, “没事, 是我不小心。” 说完, 蹲下去帮女孩捡文件。 “拿这么多东西小心点, 找两个男同事帮帮你吧。” 女孩连连拒绝,腼腆又胆怯,看了一眼蒋嫣的笑容,又慌忙低下头去,双颊绯红,声细如蚊,“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谢谢您,我先走了。” “那行,小心些。” 蒋嫣起身便看到从许薄苏办公室出来的蒋妤,笑容有那么瞬间的凝滞,紧缩的瞳眸表达了她的惊讶,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甚至还颇为友好和气的与蒋妤打招呼。 “蒋妤,你回来了?你这是……”她疑惑地看着蒋妤。 “我给许台长送我的节目策划案。” 蒋嫣欣喜笑道:“你要回来主持节目了?” “不一定,”蒋妤说:“节目能不能实施,还得看上面的意见。” “以你的实力肯定没问题,不和你多说了,我找林主任还有事,我在台里等你回来,可别让我失望。”蒋嫣的笑容很亲切,很有感染力,让人忍不住的亲近,也忍不住的跟着她笑。 蒋嫣作为蒋妤同父异母的妹妹,其实关系并不太好。 蒋嫣只比蒋妤小一岁,而蒋妤的母亲是在蒋妤十岁时去世的,也就是说,蒋妤的父亲婚内出轨,有了蒋嫣,后来蒋妤的父亲娶了蒋嫣的妈妈,小三扶正,进了蒋家。 这件事一直让蒋妤心存芥蒂,以致于这么多年,蒋妤与蒋家的关系一直不冷不淡。 蒋妤冷淡点点头,扫过装路过却来打探硝烟气息的人,无动于衷。 而蒋嫣在走进主任办公室前,多看了几眼蒋妤的背影,微微一笑后推门走进。 新闻评论部主任见蒋嫣来了,立马起身,和气地笑着开玩笑,“什么风把你蒋主播给吹来了?” 评论部的林主任,四十多岁,微胖,发际线推到了后脑勺。 “林主任别笑话我了,我为什么来您还不清楚?怎么样?新的节目有眉目了吗?” 近年来台里各节目的收视率呈下滑状态,曾经几档王牌节目也不如从前,一成不变的节目模式,日积月累之下,遭到观众厌倦的反弹。 台里经过多次尝试,但都以失败告终。 这种情形之下,台里急需一档打破常规的节目,重新树立电视台的形象。 台里重新开设一档节目不是小事,新节目筹备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没多少进展。 “蒋主播,这事急不得,再说,《法政时刻》收视率不是挺好的吗?怎么总想着要去主持新节目?” 蒋嫣笑道:“《法政时刻》这个节目做这么多年了,我想独立制作并主持一个新节目,林主任,这事还得靠您帮我多盯着点。” “行,你放心,台里一旦决定开设新节目,我第一个举荐你。” *** 翌日蒋妤回电视台工作,虽然新的节目策划的决定还没有下来,但不接触新闻稿就浑身不自在的蒋妤还是接手了记者的工作。 记者是她的老本行,刚入行那年,满世界的跑新闻,虽然辛苦,但追寻真相的过程,挖掘人生百态,她乐在其中。 蒋妤待的这个栏目是每晚八点的实时新闻,栏目组底下在职和实习记者十多个,每天新闻十多条,也有播不上的,新闻变旧闻,也就失去了这条新闻的意义。 蒋妤看着自己手边辛苦采访后累积下来的‘旧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蒋妤这两条在外采访的三条新闻都被毙了,也就是说两天辛苦泡汤,毫无成就。 在洗手间擦晒伤药的蒋妤突然听见有人在谈论自己。 “诶,你看见今天蒋妤那条新闻了吗?我感觉准得又被主编毙掉。” “谁让她从前那么神气,现在成了个小记者,还不是仍由主编拿捏。” “主编也是厉害,派她去采访环卫工人,这么热的天,大中午的,我看她手上都晒伤了。” “活该,以前她和许台长有一腿,可以耀武扬威,现在……噗——夹起尾巴做人吧。” 蒋妤坐在马桶上,在晒伤的手臂上涂上药。 四年前的她达到事业巅峰,那时候的她,是许薄苏配不上的,就因为爆出了和许薄苏结婚的消息,便抹杀了自己所有的努力和荣耀,她们打心底不认为一个女人,能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这么一个巅峰。 平心而论,她对待工作人员,向来有礼,虽然比不上蒋嫣待人亲切,但也从未苛责过别人,甚至于她愿意将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 但有时候,女人之间的嫉妒来得毫无道理。 蒋妤推开隔间的门,幸灾乐祸的笑声登时鸦雀无声。 她自顾自站在两人中间,用洗手液仔细洗手,将手上丰富的泡沫用水流冲洗干净后,抽出抽纸将手擦干,揉成一团扔垃圾桶里,整理好发皱的衣服,离开洗手间,整个过程旁若无人。 身边两个女同事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丝毫没有刚才背后说人闲话时的趾高气昂。 刚回到办公桌前,主编走了过来,将稿子扔蒋妤桌上,“蒋妤,这条新闻重采,采访环卫工人,是宣扬和呼吁大众关注底层劳动人民,你这采访的都是什么,让你引导教那些工人说话,你让他们乱说什么?这期的采访因为你的关系废了!” 蒋妤将新闻稿与视频重头到位看了一遍,新闻确实是有准备工人的对话,但蒋妤信奉自然的声音,在工人说完准备好的说辞后,抱怨了几句,蒋妤也没有阻止。 没有过多怨言,蒋妤带着摄影,再次顶着太阳,先是联系交警,将原本打扫干净的街道撒上树叶,拍摄环卫工人辛苦工作的画面,再由蒋妤引导环卫工人说出早准备好的对话,这才算完。 蒋妤还算好,晒伤的地方擦了防晒,倒是辛苦摄像大哥,扛着笨重的机器,累得全身是汗。 蒋妤不好意思递给他一瓶冰水,带着歉意笑道:“不好意思,今天辛苦你了。” 摄像大哥擦了把脸上的汗,大口喝了大半瓶冰水。 早年蒋妤高居主播台前时,他还是个默默无闻的摄影,那份崇拜与仰望一直遗留至今,他对蒋妤并没有恶意,在台里这么多年,多多少少知道些整人的意思。 “采访那几句话有问题,大不了剪掉就是,她们这明摆着就是在整你。” 蒋妤笑道:“以前我采访的时候,毒窝战场都去过,这算什么。” 虽然不知道蒋妤所说的毒窝战场有多凶险,但摄像大哥见蒋妤豁达的笑,叹了口气,“蒋主播,以你的能力,我真为你感到不平。” “没什么不平的,我是记者,这是我的职业,我就该吃这样的苦。”蒋妤笑着喝水,目光远远望着那群烈日炎炎下佝偻的身躯,“就好比他们,也要吃这样的苦,还不能有怨言。” 因为一个新闻采访,他们就要将打扫干净的街道重新扫过,有人为他们不平过吗? 不平事多了,她顶多,算其中一件。 回到电视台,这则新闻在主编挑剔的眼光中勉强过了,“蒋妤,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新闻媒体人要有自己的态度,你工作这么多年,这么小的错误不应该犯的,你明白我意思吗?” 没有任何怨怼与不忿,蒋妤情绪很平,脸色很淡,“我明白。” “还有件事,恐怕要麻烦你走一趟。”主编将一则资料递给蒋妤,“这个麻烦你帮我送去《法政时刻》,让蒋嫣签字后交给我。” 于情于理,稍稍有些情商的人,都不会将这事交给蒋妤去做。 蒋妤于《法政时刻》的关系,不尴不尬。 但蒋妤仍然从善如流,“好的。”提脚欲走时,突然问了句,“如果我记得没错,主编在台里工作也有十多年了吧。” “你问这个干什么?” 124.第 124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谢谢^_^  文件散得满地都是。 “啊——蒋嫣姐,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我的错,我没看见。”女孩憋得脸色通红,地上散落的文件也顾不得去捡,忙躬身向蒋嫣道歉。 蒋嫣在星光台的名气可以说是如日中天, 主持的《法政时刻》节目收视率一路飙升, 被观众亲切称为“律政女神”。 名校毕业,当红主持人,还如此的平易近人,女神称呼, 当之无愧。 蒋嫣笑着温声安慰她,“没事,是我不小心。” 说完,蹲下去帮女孩捡文件。 “拿这么多东西小心点, 找两个男同事帮帮你吧。” 女孩连连拒绝, 腼腆又胆怯,看了一眼蒋嫣的笑容, 又慌忙低下头去, 双颊绯红, 声细如蚊, “不用不用, 我自己可以,谢谢您,我先走了。” “那行,小心些。” 蒋嫣起身便看到从许薄苏办公室出来的蒋妤,笑容有那么瞬间的凝滞,紧缩的瞳眸表达了她的惊讶,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甚至还颇为友好和气的与蒋妤打招呼。 “蒋妤,你回来了?你这是……”她疑惑地看着蒋妤。 “我给许台长送我的节目策划案。” 蒋嫣欣喜笑道:“你要回来主持节目了?” “不一定,”蒋妤说:“节目能不能实施,还得看上面的意见。” “以你的实力肯定没问题,不和你多说了,我找林主任还有事,我在台里等你回来,可别让我失望。”蒋嫣的笑容很亲切,很有感染力,让人忍不住的亲近,也忍不住的跟着她笑。 蒋嫣作为蒋妤同父异母的妹妹,其实关系并不太好。 蒋嫣只比蒋妤小一岁,而蒋妤的母亲是在蒋妤十岁时去世的,也就是说,蒋妤的父亲婚内出轨,有了蒋嫣,后来蒋妤的父亲娶了蒋嫣的妈妈,小三扶正,进了蒋家。 这件事一直让蒋妤心存芥蒂,以致于这么多年,蒋妤与蒋家的关系一直不冷不淡。 蒋妤冷淡点点头,扫过装路过却来打探硝烟气息的人,无动于衷。 而蒋嫣在走进主任办公室前,多看了几眼蒋妤的背影,微微一笑后推门走进。 新闻评论部主任见蒋嫣来了,立马起身,和气地笑着开玩笑,“什么风把你蒋主播给吹来了?” 评论部的林主任,四十多岁,微胖,发际线推到了后脑勺。 “林主任别笑话我了,我为什么来您还不清楚?怎么样?新的节目有眉目了吗?” 近年来台里各节目的收视率呈下滑状态,曾经几档王牌节目也不如从前,一成不变的节目模式,日积月累之下,遭到观众厌倦的反弹。 台里经过多次尝试,但都以失败告终。 这种情形之下,台里急需一档打破常规的节目,重新树立电视台的形象。 台里重新开设一档节目不是小事,新节目筹备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没多少进展。 “蒋主播,这事急不得,再说,《法政时刻》收视率不是挺好的吗?怎么总想着要去主持新节目?” 蒋嫣笑道:“《法政时刻》这个节目做这么多年了,我想独立制作并主持一个新节目,林主任,这事还得靠您帮我多盯着点。” “行,你放心,台里一旦决定开设新节目,我第一个举荐你。” *** 翌日蒋妤回电视台工作,虽然新的节目策划的决定还没有下来,但不接触新闻稿就浑身不自在的蒋妤还是接手了记者的工作。 记者是她的老本行,刚入行那年,满世界的跑新闻,虽然辛苦,但追寻真相的过程,挖掘人生百态,她乐在其中。 蒋妤待的这个栏目是每晚八点的实时新闻,栏目组底下在职和实习记者十多个,每天新闻十多条,也有播不上的,新闻变旧闻,也就失去了这条新闻的意义。 蒋妤看着自己手边辛苦采访后累积下来的‘旧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蒋妤这两条在外采访的三条新闻都被毙了,也就是说两天辛苦泡汤,毫无成就。 在洗手间擦晒伤药的蒋妤突然听见有人在谈论自己。 “诶,你看见今天蒋妤那条新闻了吗?我感觉准得又被主编毙掉。” “谁让她从前那么神气,现在成了个小记者,还不是仍由主编拿捏。” “主编也是厉害,派她去采访环卫工人,这么热的天,大中午的,我看她手上都晒伤了。” “活该,以前她和许台长有一腿,可以耀武扬威,现在……噗——夹起尾巴做人吧。” 蒋妤坐在马桶上,在晒伤的手臂上涂上药。 四年前的她达到事业巅峰,那时候的她,是许薄苏配不上的,就因为爆出了和许薄苏结婚的消息,便抹杀了自己所有的努力和荣耀,她们打心底不认为一个女人,能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这么一个巅峰。 平心而论,她对待工作人员,向来有礼,虽然比不上蒋嫣待人亲切,但也从未苛责过别人,甚至于她愿意将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 但有时候,女人之间的嫉妒来得毫无道理。 蒋妤推开隔间的门,幸灾乐祸的笑声登时鸦雀无声。 她自顾自站在两人中间,用洗手液仔细洗手,将手上丰富的泡沫用水流冲洗干净后,抽出抽纸将手擦干,揉成一团扔垃圾桶里,整理好发皱的衣服,离开洗手间,整个过程旁若无人。 身边两个女同事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丝毫没有刚才背后说人闲话时的趾高气昂。 刚回到办公桌前,主编走了过来,将稿子扔蒋妤桌上,“蒋妤,这条新闻重采,采访环卫工人,是宣扬和呼吁大众关注底层劳动人民,你这采访的都是什么,让你引导教那些工人说话,你让他们乱说什么?这期的采访因为你的关系废了!” 蒋妤将新闻稿与视频重头到位看了一遍,新闻确实是有准备工人的对话,但蒋妤信奉自然的声音,在工人说完准备好的说辞后,抱怨了几句,蒋妤也没有阻止。 没有过多怨言,蒋妤带着摄影,再次顶着太阳,先是联系交警,将原本打扫干净的街道撒上树叶,拍摄环卫工人辛苦工作的画面,再由蒋妤引导环卫工人说出早准备好的对话,这才算完。 蒋妤还算好,晒伤的地方擦了防晒,倒是辛苦摄像大哥,扛着笨重的机器,累得全身是汗。 蒋妤不好意思递给他一瓶冰水,带着歉意笑道:“不好意思,今天辛苦你了。” 摄像大哥擦了把脸上的汗,大口喝了大半瓶冰水。 早年蒋妤高居主播台前时,他还是个默默无闻的摄影,那份崇拜与仰望一直遗留至今,他对蒋妤并没有恶意,在台里这么多年,多多少少知道些整人的意思。 “采访那几句话有问题,大不了剪掉就是,她们这明摆着就是在整你。” 蒋妤笑道:“以前我采访的时候,毒窝战场都去过,这算什么。” 虽然不知道蒋妤所说的毒窝战场有多凶险,但摄像大哥见蒋妤豁达的笑,叹了口气,“蒋主播,以你的能力,我真为你感到不平。” “没什么不平的,我是记者,这是我的职业,我就该吃这样的苦。”蒋妤笑着喝水,目光远远望着那群烈日炎炎下佝偻的身躯,“就好比他们,也要吃这样的苦,还不能有怨言。” 因为一个新闻采访,他们就要将打扫干净的街道重新扫过,有人为他们不平过吗? 不平事多了,她顶多,算其中一件。 回到电视台,这则新闻在主编挑剔的眼光中勉强过了,“蒋妤,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新闻媒体人要有自己的态度,你工作这么多年,这么小的错误不应该犯的,你明白我意思吗?” 没有任何怨怼与不忿,蒋妤情绪很平,脸色很淡,“我明白。” “还有件事,恐怕要麻烦你走一趟。”主编将一则资料递给蒋妤,“这个麻烦你帮我送去《法政时刻》,让蒋嫣签字后交给我。” 于情于理,稍稍有些情商的人,都不会将这事交给蒋妤去做。 蒋妤于《法政时刻》的关系,不尴不尬。 但蒋妤仍然从善如流,“好的。”提脚欲走时,突然问了句,“如果我记得没错,主编在台里工作也有十多年了吧。”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就是想起,陈文洲陈主任好像也是和您一起进电视台吧,前两天老师他还向我提起了您呢。”说完,蒋妤笑笑,“我先走了。” 陈文洲与主编同年进台,一个已经是评论部的副主任,一个还在节目组打转,蒋妤刺他。主编脸色青白,生生折断了一根绘图笔。 陈妈妈原本只是想让蒋蹊给自己儿子道个歉,没想到蒋妤这么难缠,一把将陈子轩从椅子上拉下来,一边骂一边打,“不听话!让你不听话!让你学人家打架,下次还敢吗?” 125.第 125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 谢谢^_^  蒋妤原本低头在看诊断报告, 此刻抬起头来,“我知道, 今天辛苦你们了。”随后又问:“有笔吗?” 陶蓁蓁和景至都楞了片刻, 而后反应过来,忙低头翻自己的包,将笔递给她,“有有有!” 蒋妤接过, “谢谢。” 揭开笔盖,在诊断报告书上唰唰写了几行字,然后将笔连同诊断报告书递给陶蓁蓁, 说:“你们明天去采访心理研究所的赵教授,他在心理疾病的治疗方面也颇有建树, 上面是他的手机号码,采访的问题晚上确定好了发邮件给我,我确定之后会给你们回复。” 陶蓁蓁疑惑不解,“赵教授?” “赵前川教授。” “赵前川?!”两人异口同声, 震惊失色。 赵前川的名字如雷贯耳,是国内在《心理学》杂志刊登个人文献第一人, 对于心理学行业有着举足轻重的含义。星光电视台一档人物访谈的栏目曾经对赵前川教授做过一期专访,节目中赵教授不卑不亢, 名望与学识, 谈吐与涵养令人折服。 那档节目的制作, 是制片人亲自登门,几次找赵前川教授,这才得到了一次访谈的机会,让他们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小摄影去采访? 陶蓁蓁迟疑接过,指了指自己和景至,“赵……赵教授?交给……我们吗?” 蒋妤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陶蓁蓁与景至这两个小年轻脸上一脸为难,“赵前川教授他……他会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如果他不见你们,你们就报我的名字,说是我让你们去的。他认识我,会给我一个面子。” “可是,我觉得……我们经验不够,刚才的采访差点就被我们两给……” 蒋妤夸奖道:“刚才的采访很不错,很好。” 陶蓁蓁与景至相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底的不可置信,“很好?真的吗!” 蒋妤点头,“在采访对象情绪失控,可能有伤亡的情况下,景至能不忘本职稳住摄像机,继续拍摄,很难得。而你,虽然胆子小了点,但是女孩子嘛,我能谅解,以后把胆子练大一些,慢慢来,好好干,等这个节目结束,我帮你们申请编制。” 电视台作为媒体行业,聘用员工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事业编制,还有一种是台聘,电视台那个深不可测的地方,关系网错综复杂,不少人靠着人脉关系在台里横行霸道,没有背景的譬如陶蓁蓁景至,辗转几个节目,还不能得到电视台的认可,至今仍然是一名实习生,无法成为在编员工。 陶蓁蓁激动得脸色通红,能成为电视台的正式员工,摆脱实习生的身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以致于这些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谢谢蒋妤姐,我们一定好好努力!” 蒋妤看两人脸上流露的兴奋与激动,不由得笑了笑。 拿到节目组名单时,蒋妤便将节目组所有人背景查的一清二楚,陶蓁蓁与景至两人她也曾密切观察过,经验虽然不足,但富有热情,敢做敢闯敢担当,相对于节目组其他人,两人虽然没有编制,但属佼佼者之流,可塑性极强,否则,她也不会破例让两个实习生采访死者家属。 采访车车门被拉开,陈轲拿着摄像机站在车外,一脚踏车上,挑眉,对蒋妤笑得很傲气,“师姐,都拍好了。” 蒋妤瞥了他一眼,很不喜他这幅吊儿郎当的姿态,“脚。” 陈轲耸肩,上车将摄像机放座位上。 现在时间下午六点半,媒体行业的下班时间等同于无,车窗外熠熠的阳光依然高悬,照射在高耸入云的高楼上,一栋栋高楼急速后退。一切顺理成章,蒋妤却没有拿到证据后的轻松,相反,有了一丝不安。 如今其中一名死者病情的诊断报告和死者遗书已经拿到,其他几名的死者根据采访,也和那名死者死前有着共同的症状,医院关于六名的诊断报告也显示,六名出院时,符合出院标准,除了明天陶蓁蓁和景至两人要采访的心理病专家外,一切似乎水到渠成。 但是……蒋妤总觉得差点东西。 证据有,权威专家的意见也会有,死者家属她也能想办法请到节目现场,可是,当事人呢? 没有什么比一名当事人现场剖析抑郁症患者内心世界更让人信服。 可那是六名死者,她无法让死人说话。 除非…… 鬼使神差般的,蒋妤想到了今天在医院,那个独自一人来医院就医的孕妇。 “我叫赵亚,银、行卡密码是910315,知情同意书我自己签,手术中有任何问题我自己承担,医生,麻烦你,帮我接生。” 坚定不移的眼神历历在目,虚弱要强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蒋妤明白,这并不代表什么,或许只是巧合而已,但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她仍有了对其一探究竟的欲、望,哪怕这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哪怕这一切只是她凭空的猜测。 陈轲在一侧见蒋妤出神,问道:“师姐,明天什么安排?” 蒋妤看着陈轲,“明天你跟我,继续来医院。” “行,没问题。” 蒋妤刚回到节目组,就收到了节目组两名记者一名摄影的离组报告。 三个人齐齐站在蒋妤面前,伸手将离组报告递给她。 采访了一整天的蒋妤很是疲惫,揉着眉心,脸上难免带上了些不耐烦的神色,看着几人低眉顺眼,刻意的伏小做低,莫名觉得刺眼。 身后的陶蓁蓁想说些什么,硬生生被景至拽着胳膊拉走了。 这三人虽然经验不足,但在电视台工作也有两年,熟知台里的游戏规则,节目还未开播,筹备前期就撂担子走人,这不管是在哪个组,都是不能容忍的行径。 蒋妤细细看了几人的转组报告,新闻部林主任亲批。 蒋妤将三人的转组报告扔垃圾桶里,毫不留情斥责,“这通天的手段不错,竟然可以让林主任给你们几个签字,怎么?节目还没开播,就想临阵脱逃?还是说在接到节目组名单时,就起了这心思?” 三人当头被骂,大庭广众之下有些难以启齿。 他们三个确实从一开始就想着怎么离开蒋妤这,托了关系走了后门,这才拿到了这份林主任亲批的转组报告。 他们料想的是,蒋妤在节目组众目睽睽之下,收到了他们的转组报告,总得给他们一个好脸色,为自己博个好名声,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明面上总不会太为难。 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蒋妤愿意,你好我好大家好,以后狭路相逢见着面,还能相视一笑恭恭敬敬喊一声蒋主播。如果不愿意,就算他们从这离开了,其他节目组也不会因为他们三个人而去得罪一个节目的主持人,而去接收他们。 哪里能预料得到,蒋妤竟然公然叱责,半分情面都不留。 几人脸色都不好看,都是年轻气盛的人,让他们低声下气,卑躬屈膝,自觉尊严受损,如今蒋妤一番话更是让他们颜面无存。 “你们几个年纪不大,经验不足,心思倒挺多,身为新闻媒体人,不想着好好做节目,整天想着另攀高枝,行,既然你们这么想,我这庙小,几位去别处高就吧。” 主动离开节目组,和被赶出节目组,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三人脸色剧变,没料到蒋妤如此不近人情,直接断了他们的前程。 “蒋主播,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觉得……觉得自己能力不够,不能在您的节目组任职。” “对,我们是不想给节目组拖后腿。” “蒋妤姐,这件事确实是我们欠考虑,但我们实在不愿看到您精心打造的节目被我们拖后腿,看在我们还年轻的份上,您就大人大量,原谅我们吧。” 蒋妤目光凌厉,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视而过,冷冷的打量。 “是吗?”蒋妤自有盘算,“你们这么为节目着想,我也不能做的太过分,离组报告我批了,你们离开节目组应该还没有就职部门,这样吧,我给你们引荐一个部门,以你们的能力,一定能办好分内的事。” 三人迟疑着地问,心里隐隐藏着不安,“什么部门?” “后勤部。”蒋妤冷冷说完,越过恼恨不已的三人,进了办公室。 想走的不会留,想留的不会说走。 126.第 126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 谢谢^_^ 这期节目内容大概是农民讨薪不成,反将开发商打伤致死的事件。 农民家属涕泗横流, 律师团见解到位, 蒋嫣拿着话筒以临危不惧的姿态主持节目,一期节目在外人眼里无疑是成功的。 可在蒋妤看来, 蒋嫣的主持仍有缺陷, 还是很大的缺陷。 蒋嫣政法大学毕业, 在节目中却带着强烈的个人主观意识与喜好,太过感性的人, 总会不自觉的有一些细腻娇柔的痕迹, 把这种丰富的感情以激动的言辞传递给观众和律师团, 作为一个主持人, 在节目中加入自己的见解,将个人情感倾向弱势的一方, 甚至于还和专业的律师团据理力争,制造尖锐的矛盾与冲突。 作为一档法律节目, 并非煽人泪下的访谈节目, 侧重的应该是理性, 而非感性,重心应该是在律师团上,主持人只是传递事实真相的声音。 此刻的蒋嫣因为与律师团某位律师意见不合, 用某条法律条例和律师团成员争辩起来。 这争吵, 毫无可取之处。 除了让蒋嫣在节目中出尽主持人的风头, 展现自己丰富的政法知识外,只会让观众产生一个‘节目中的律师不专业’这一模糊印象。 连请的律师都不专业,还怎么让观众相信这档节目? 那个与蒋嫣争辩的律师在蒋嫣主持人的气场之下,迫于无奈而止口,之后也只是淡淡回应一些问题,兴致缺缺。 蒋妤静静将这期录制的节目看完,摇头。 这期节目如果是她的老师审片,只怕会被骂得羞愧难当,然后打回去重来。 节目录制完成后,蒋嫣笑着和几位律师说话,更是向刚才那位有过争执的律师公开赔礼道歉,众目睽睽之下,律师一笑而过。 蒋嫣走下演播室,似乎有些意外蒋妤在这,“你怎么来了?” 蒋妤将新闻交给她,“这是我们主编让我给你送过来的,签个字。” 蒋妤将新闻资料草草翻了翻,拿起笔签上自己的大名。 “蒋妤,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话音刚落,四周的工作人员侧目多看了几眼。 在他们看来,三年前的蒋妤是节目的制片人,直播节目风头无两,蒋嫣只是栏目的一个小记者,风餐露宿跑新闻。三年后,蒋嫣在台上主持节目,风风光光,蒋妤却站在台下拿着文件巴巴的等。 何等的唏嘘。 “蒋妤姐,您怎么来了?” “蒋妤姐,您好久没来节目组了,这些年您过得还好吗?” 《法政时刻》节目组大多数的成员都与蒋妤认识,毕竟当年蒋妤创办节目时,这些人是她一手挑选的,即使这么多年过去,蒋妤的知遇之恩依然没忘。 蒋妤与几名工作人员寒暄之后,和蒋嫣进了休息室,不少人看着休息室的大门,不可说的相视一眼。 休息室里,蒋嫣端给她一杯咖啡。 “三年前因为你暂离岗位,所以《法政时刻》的节目暂时交到了我的手里,这件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有所芥蒂。” 其实当年蒋妤离开电视台,节目交到其他人手里并无什么不妥,可偏偏当年一个刚拿到记者证不久的蒋嫣,刷掉了多少台里能力不俗的前辈,台里领导力排众议,将蒋嫣捧上了《法政时刻》的主持人,这事一直被台里议论了不少日子。 蒋妤低头喝了口热气腾腾的咖啡,没加奶没加糖,清苦,她喝不惯,随意放在桌上,说:“这是台里的安排。” “你是《法政时刻》的创办人,自从你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将这档节目还给你,一直犹豫是因为我毕竟也在台上三年,对这档节目我付出了不少心血,但是领导说得对,固步自封是阻挡进步的最大阻碍,我不能一直站在《法政时刻》的舞台上,否则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所以我决定,自己独立创办一档节目,至于《法政时刻》,我还给你。” “独立创办一档节目?”蒋妤若有所思。 “台里也有创办新节目的想法,领导也找我谈过话,问我有没有信心,”蒋嫣低头笑,柔情似水的眼睛很传情,“虽然我没有独立创办节目的经验,但是我有这个勇气迈出第一步。” 蒋妤不动神色地笑,“那很好啊,加油。” 蒋嫣找她谈的时机不对,她刚将节目策划上报不久,台里就找蒋嫣谈新节目的想法,难免没有一丝怀疑与芥蒂。 蒋妤起身,作势要走。 “那这档《法政时刻》的节目……” 蒋妤回过头来定定看着她,“从我手里出去的东西,不管是怎么出去的,我都不会再要,蒋嫣,你喜欢就留着吧,不喜欢,也别硬塞给我。” 不是赌气,也并非为了颜面。 《法政时刻》虽好,但她主持这类型的节目三年,一成不变的节目模式早已感到厌倦,上辈子卸下风光无限大明星的外衣,打开电视,无不是缅怀当初主播台上的自己,她总野心勃勃想,如果一直都在主播台上,如果当年能克制自己心底的恐惧,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 “蒋妤,”蒋嫣叫住她,“爸爸他很想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回家看看吧。” 休息室的门打开,节目编导拿着单子找她,“蒋主播,节目我拿去审核了,您没什么事可以下班了。” 蒋嫣微微一笑,“好的,辛苦了。” 一回头,休息室空无一人。 *** 蒋妤的节目策划,最终还是定了下来。 台里决定创办这档访谈节目。 林主任找蒋妤谈话,热络给她倒了杯茶,“小蒋,你那个节目策划,台里通过了,并且表示这档节目将会作为台里的重点培养对象。” 蒋妤猜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接过茶后笑着问了两句,“那请问台里对节目的人选是什么安排?” 林主任首先肯定了蒋妤,“你的功劳成就当然是最大的,所以台里决定,这档节目的主编,非你莫属,而且我看你最近在台里的工作也挺顺手的,主编的工作你肯定能担下来,至于制片和主持人的人选,台里还得再商量商量。” 蒋妤不动神色放下茶杯,“主编?” “小蒋啊,”林主任摸着发际线,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也想重回主播台,但是主播这个职位,是台里一致决定的,而且你老师陈文洲都说了,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担任主持,无论是谁担任这节目的主持人,希望你能够放下成见。” 蒋妤保持着镜头前完美的微笑与涵养,“不知道台里对于主持人的人选,有没有打算?我听说,蒋嫣主持的节目收视率不错。” “蒋嫣是不错,这些年她接手你的节目后,收视率稳步提升,进步很大,而且她本人也有打造一档新节目的想法,但最终确定的人选,还有待商榷,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林主任笑着往蒋妤方向挪了挪,手在蒋妤大腿上拍了拍,那嘴角的笑容,意思不言而喻。 台里那点子龌龊事,蒋妤上辈子没领教过,倒是在娱乐圈里屡见不鲜。 不留痕迹起身,蒋妤眼神微寒,“林主任,我明白您的意思,今天麻烦您了,回去我会好好想想的。” 林主任以为蒋妤聪明人,笑着将人送出了门。 可蒋妤从林主任办公室出来之后直奔许薄苏办公室,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许台长,我听说我那个节目策划通过了,请问对于这个节目,台里是怎么决定的?” 许薄苏挥手让秘书出去,门关上后沉声道:“节目会办,你暂时担任节目主编。” “那么主持人的人选不知道许台长心中属意谁?” 许薄苏并不表达自己观点,而是不动神色道:“我一个人的决定左右不了台里的决定,主持人的人选,还需要开会商讨。” 许薄苏这话,蒋妤一点也不信。 为了蒋嫣,上辈子许薄苏以公谋私,不知道改了多少决策,即使她当时身处娱乐圈,也对此略有耳闻。 她写出这个节目策划的本意,是想圆自己心中的理想,可现在看来,她是在给别人做嫁妆。 “许台长,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也实话实说,我想担任这个节目的主持以及制片人,我的节目,我自己做主。” 许台长一锤定音:“你不合适。” 蒋妤争锋相对,“三年前我能打造一档王牌节目,时隔三年,许台长又怎么断定我不合适?难道许台长是因为我们曾经的夫妻关系,而感到困扰?” 127.第 127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 谢谢^_^ 农民家属涕泗横流, 律师团见解到位,蒋嫣拿着话筒以临危不惧的姿态主持节目,一期节目在外人眼里无疑是成功的。 可在蒋妤看来,蒋嫣的主持仍有缺陷,还是很大的缺陷。 蒋嫣政法大学毕业, 在节目中却带着强烈的个人主观意识与喜好,太过感性的人, 总会不自觉的有一些细腻娇柔的痕迹,把这种丰富的感情以激动的言辞传递给观众和律师团, 作为一个主持人,在节目中加入自己的见解,将个人情感倾向弱势的一方,甚至于还和专业的律师团据理力争, 制造尖锐的矛盾与冲突。 作为一档法律节目, 并非煽人泪下的访谈节目,侧重的应该是理性,而非感性, 重心应该是在律师团上,主持人只是传递事实真相的声音。 此刻的蒋嫣因为与律师团某位律师意见不合,用某条法律条例和律师团成员争辩起来。 这争吵, 毫无可取之处。 除了让蒋嫣在节目中出尽主持人的风头, 展现自己丰富的政法知识外, 只会让观众产生一个‘节目中的律师不专业’这一模糊印象。 连请的律师都不专业,还怎么让观众相信这档节目? 那个与蒋嫣争辩的律师在蒋嫣主持人的气场之下,迫于无奈而止口,之后也只是淡淡回应一些问题,兴致缺缺。 蒋妤静静将这期录制的节目看完,摇头。 这期节目如果是她的老师审片,只怕会被骂得羞愧难当,然后打回去重来。 节目录制完成后,蒋嫣笑着和几位律师说话,更是向刚才那位有过争执的律师公开赔礼道歉,众目睽睽之下,律师一笑而过。 蒋嫣走下演播室,似乎有些意外蒋妤在这,“你怎么来了?” 蒋妤将新闻交给她,“这是我们主编让我给你送过来的,签个字。” 蒋妤将新闻资料草草翻了翻,拿起笔签上自己的大名。 “蒋妤,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话音刚落,四周的工作人员侧目多看了几眼。 在他们看来,三年前的蒋妤是节目的制片人,直播节目风头无两,蒋嫣只是栏目的一个小记者,风餐露宿跑新闻。三年后,蒋嫣在台上主持节目,风风光光,蒋妤却站在台下拿着文件巴巴的等。 何等的唏嘘。 “蒋妤姐,您怎么来了?” “蒋妤姐,您好久没来节目组了,这些年您过得还好吗?” 《法政时刻》节目组大多数的成员都与蒋妤认识,毕竟当年蒋妤创办节目时,这些人是她一手挑选的,即使这么多年过去,蒋妤的知遇之恩依然没忘。 蒋妤与几名工作人员寒暄之后,和蒋嫣进了休息室,不少人看着休息室的大门,不可说的相视一眼。 休息室里,蒋嫣端给她一杯咖啡。 “三年前因为你暂离岗位,所以《法政时刻》的节目暂时交到了我的手里,这件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有所芥蒂。” 其实当年蒋妤离开电视台,节目交到其他人手里并无什么不妥,可偏偏当年一个刚拿到记者证不久的蒋嫣,刷掉了多少台里能力不俗的前辈,台里领导力排众议,将蒋嫣捧上了《法政时刻》的主持人,这事一直被台里议论了不少日子。 蒋妤低头喝了口热气腾腾的咖啡,没加奶没加糖,清苦,她喝不惯,随意放在桌上,说:“这是台里的安排。” “你是《法政时刻》的创办人,自从你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将这档节目还给你,一直犹豫是因为我毕竟也在台上三年,对这档节目我付出了不少心血,但是领导说得对,固步自封是阻挡进步的最大阻碍,我不能一直站在《法政时刻》的舞台上,否则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所以我决定,自己独立创办一档节目,至于《法政时刻》,我还给你。” “独立创办一档节目?”蒋妤若有所思。 “台里也有创办新节目的想法,领导也找我谈过话,问我有没有信心,”蒋嫣低头笑,柔情似水的眼睛很传情,“虽然我没有独立创办节目的经验,但是我有这个勇气迈出第一步。” 蒋妤不动神色地笑,“那很好啊,加油。” 蒋嫣找她谈的时机不对,她刚将节目策划上报不久,台里就找蒋嫣谈新节目的想法,难免没有一丝怀疑与芥蒂。 蒋妤起身,作势要走。 “那这档《法政时刻》的节目……” 蒋妤回过头来定定看着她,“从我手里出去的东西,不管是怎么出去的,我都不会再要,蒋嫣,你喜欢就留着吧,不喜欢,也别硬塞给我。” 不是赌气,也并非为了颜面。 《法政时刻》虽好,但她主持这类型的节目三年,一成不变的节目模式早已感到厌倦,上辈子卸下风光无限大明星的外衣,打开电视,无不是缅怀当初主播台上的自己,她总野心勃勃想,如果一直都在主播台上,如果当年能克制自己心底的恐惧,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 “蒋妤,”蒋嫣叫住她,“爸爸他很想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回家看看吧。” 休息室的门打开,节目编导拿着单子找她,“蒋主播,节目我拿去审核了,您没什么事可以下班了。” 蒋嫣微微一笑,“好的,辛苦了。” 一回头,休息室空无一人。 *** 蒋妤的节目策划,最终还是定了下来。 台里决定创办这档访谈节目。 林主任找蒋妤谈话,热络给她倒了杯茶,“小蒋,你那个节目策划,台里通过了,并且表示这档节目将会作为台里的重点培养对象。” 蒋妤猜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接过茶后笑着问了两句,“那请问台里对节目的人选是什么安排?” 林主任首先肯定了蒋妤,“你的功劳成就当然是最大的,所以台里决定,这档节目的主编,非你莫属,而且我看你最近在台里的工作也挺顺手的,主编的工作你肯定能担下来,至于制片和主持人的人选,台里还得再商量商量。” 蒋妤不动神色放下茶杯,“主编?” “小蒋啊,”林主任摸着发际线,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也想重回主播台,但是主播这个职位,是台里一致决定的,而且你老师陈文洲都说了,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担任主持,无论是谁担任这节目的主持人,希望你能够放下成见。” 蒋妤保持着镜头前完美的微笑与涵养,“不知道台里对于主持人的人选,有没有打算?我听说,蒋嫣主持的节目收视率不错。” “蒋嫣是不错,这些年她接手你的节目后,收视率稳步提升,进步很大,而且她本人也有打造一档新节目的想法,但最终确定的人选,还有待商榷,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林主任笑着往蒋妤方向挪了挪,手在蒋妤大腿上拍了拍,那嘴角的笑容,意思不言而喻。 台里那点子龌龊事,蒋妤上辈子没领教过,倒是在娱乐圈里屡见不鲜。 不留痕迹起身,蒋妤眼神微寒,“林主任,我明白您的意思,今天麻烦您了,回去我会好好想想的。” 林主任以为蒋妤聪明人,笑着将人送出了门。 可蒋妤从林主任办公室出来之后直奔许薄苏办公室,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许台长,我听说我那个节目策划通过了,请问对于这个节目,台里是怎么决定的?” 许薄苏挥手让秘书出去,门关上后沉声道:“节目会办,你暂时担任节目主编。” “那么主持人的人选不知道许台长心中属意谁?” 许薄苏并不表达自己观点,而是不动神色道:“我一个人的决定左右不了台里的决定,主持人的人选,还需要开会商讨。” 许薄苏这话,蒋妤一点也不信。 为了蒋嫣,上辈子许薄苏以公谋私,不知道改了多少决策,即使她当时身处娱乐圈,也对此略有耳闻。 她写出这个节目策划的本意,是想圆自己心中的理想,可现在看来,她是在给别人做嫁妆。 “许台长,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也实话实说,我想担任这个节目的主持以及制片人,我的节目,我自己做主。” 许台长一锤定音:“你不合适。” 蒋妤争锋相对,“三年前我能打造一档王牌节目,时隔三年,许台长又怎么断定我不合适?难道许台长是因为我们曾经的夫妻关系,而感到困扰?” 许薄苏抬头。 128.第 128 章 ——此为防盗章, 麻烦补全购买章节比例支持正版哦,谢谢^_^  星光电视台幕后手里稍稍有些实权的,大多靠的是资历,像蒋妤现在要去找的这个人, 叫陈文洲, 四十多岁, 眼角的皱纹很深, 曾经一直是蒋妤节目的制片人。 三年过去,曾经的制片人如今成了新闻评论部的副主任, 是个很温和的人。 但温和中,不减锋芒。 “我觉得你可以去做记者,你不适合再站在镜头前当一名主持人。”陈文洲眼光毒辣, 从蒋妤最近的状态中他能看出, 蒋妤失去了她与生俱来的灵气。 他曾骄傲说自己慧眼识明珠, 一堆砂砾中看见了蒋妤这颗明珠,一手带蒋妤入行,倾囊相授, 悉心雕琢。但现在也能坦然承认,蒋妤明珠蒙尘,成了泯然众人的砂砾。 对于陈文洲的话,蒋妤深以为然。 曾经的蒋妤或许是最好的,但三年后的她, 想要回电视台工作, 唯一能做的, 只能是记者。 但这不是上辈子。 “老师,”蒋妤说:“我想做新闻。” “你做不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正视过自己,你丧失了新闻工作者的锋芒与无畏,你的语言失去了魅力,你眼神空洞没有内容,甚至于你连镜头都不敢直视,蒋妤,你开始焦虑与自卑,并且瞻前顾后,你的传递没有力量,新闻没有价值,怎么让民众相信你?”陈文洲一锤定音,“我认为,你需要再沉淀一段时间。” 蒋妤对陈文洲的点评全盘接受。 等陈文洲说完,蒋妤这才将自己准备的节目策划递给陈文洲,态度恭敬。 “老师,我看过我自己之前做的节目,正如您所说,我的新闻失去了魅力和力量,这些天我一直都在反思,我之所以焦虑的原因,是看不到自己进步,看不到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我到底想做一档什么节目,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办公室里只有陈文洲翻阅纸张的声音。 交给陈文洲的节目策划是蒋妤昨晚连夜赶出来的,新闻从业五年,独立主持节目三年,对于节目有自己独特的见解,而这些见解,都曾经让台里那些顽固迂腐的老前辈也拍案叫绝。 陈文洲足足十分钟没有说话,唯有他自己知道,拿着策划案的手为什么颤抖。 良久后,才将节目策划案还给她,克制着呼吸平稳,“你去找林主任,不!去找许台长!马上去找!如果他能同意,那么你这个节目就能做起来。” 陈文洲口中所说的许台长,是蒋妤的前夫,也是蒋蹊的亲生父亲,许薄苏。 蒋妤进星光台之前,许薄苏在台里任职多年,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直到婚姻曝光,这才捅了出来。 于是大家恍然大悟,蒋妤之所以能成为主持人,靠的是‘潜规则’。 ‘潜规则’三个字,轻而易举的将一个人所有的努力抹去,把曾经仰望着的,高高在上的女神拉下神坛,鄙夷说,也不过如此。 蒋妤拿着那份节目策划案往台长办公室去找许薄苏,一路上遇着的工作人员个个带着惊恐,毫不掩饰的惊讶与惊叫,甚至在背后指指点点。 “是蒋妤?她又回来了?” “回来干什么?主持节目?” “不会吧,都三年了,她回来主持什么节目?” “她要真回来,千万千万保佑我,别调到她那组去,我可丢不起那人!” 听着这些闲话,蒋妤哭笑不得。 她的节目就这么好来? 上辈子蒋妤还做节目,节目的记者摄影编导,都是她一个一个亲自选出来的,没有真材实料是进不了她的组,实习生争着抢着来她的节目不在少数,这被人嫌弃的滋味,蒋妤还是第一次尝到。 办公室门口挂着台长办公室的牌子,蒋妤隐约听见办公室内训斥的声音,蒋妤置若罔闻,抬手敲门,几声之后,训斥声没了,一个沉稳浑厚的声音响起,“请进。” 许薄苏新闻专业出身,说话字正腔圆,声音颇具磁性,很有辨识度,且他长相英俊,穿着整齐的西装站在镜头前沉稳认真的模样,极其禁欲,也极有魅力,曾一度被星光电视台内部员工评为最有魅力的男人。 蒋妤推开门,宽大的办公桌后许薄苏怒斥着办公桌前一中年男人,男人诚惶诚恐的站着,几句话的功夫,不知道说了多少声是。 “身为一个新闻工作者,连最基本的真相都调查不出,还被自己人钻了空子,花钱找了个群演当目击者?周导,是你不想干了还是你们栏目不想干了?” 许薄苏骂人的时候很针对,骇人的气势很足,无论男女,一视同仁的骂。 直到蒋妤走近,许薄苏目光这才移了过来。 四目相接的瞬间,蒋妤不由得再次赞叹,好漂亮的一双眼睛。 蒋蹊那双眼睛就是遗传自许薄苏。 上辈子她在娱乐圈多年,见过无数光鲜亮丽的当红明星,注视过无数双眼睛,但从没有那双眼睛能让她有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对于美的事物,蒋妤一直很是欣赏。 而眼前这个许薄苏,深邃眼睛里能看到光与灵魂。 这种人深情注视,很容易令人产生共鸣,甚至是感情。 但时隔多年,再次相见,蒋妤心如止水。 许薄苏指节敲在桌沿,不容置喙的语气,“你先出去,这件事等处分,节目暂停一周整改。” 周导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离开办公室。 “蒋妤?”许薄苏情绪脱离很快,公事公办的态度,“有事?” 蒋妤端着镜头前的微笑,“许台长,我想结束我的休假,正式回台里工作。” “工作?” “回主播台。” 蒋妤毫不退却望着他,静静打量着这个手腕强横,上辈子在台长退休后,一跃成为星光台史上最年轻的台长。 说起来,她和许薄苏小时候就见过。 许薄苏孤儿院出身,他与蒋妤第一次见面在孤儿院,蒋妤第一次见他,就被那双眼睛所折服,拿出自己所有的零花钱,资助他读书和生活。 他从小被蒋妤资助长大,长大后,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在星光电视台立足,这其中,不乏有蒋妤的援手。 可惜的是,阴差阳错之下,许薄苏把曾经深陷泥泞时拉他一把的蒋妤,错认成了蒋嫣。 上辈子许薄苏曾和蒋嫣公布恋情时,曾自我剖析,当年如果不是蒋嫣资助他,他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蒋妤也不知道为什么许薄苏认定资助他的是蒋嫣,但当年传得沸沸扬扬的恋情冠上了深情的名义,被人津津乐道之余,大受感动,一度成为佳话。 当时也正是因为这一消息,蒋妤神情恍惚,失神从高空坠落,从此高位截瘫。 “主播台?”许薄苏凝眉,喉结下衬衫纽扣松开两颗,却依然透着一股禁欲的味道。 他淡淡点评,与陈文洲是一个意见,“我认为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主播台,先栏目做个记者吧。” 许薄苏在主播台上也有两年时间,专业素养不比任何人差,从台前到幕后,让不少台里老前辈为之惋惜。 奈何人家志向远大,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主播台。 许薄苏是个天生的侵略者,野心勃勃,想要的会费尽心机拼尽全力得到,不管手段是否正大光明,他信服着一条自然守则,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 有人说他是蝇营狗苟之辈,沆瀣一气,也有人说他是不拘小节之人,能成大事。 但无论是功成名就,还是功败垂成,他任凭咒赞,冷眼旁观。 “很巧,陈副主任也说了这句话,可是他看完我的节目策划后,让我来找你,说只要你同意,这个节目就能实施。”蒋妤将策划案交到许薄苏面前,“这是我的节目策划案,你可以看看。” 许薄苏拿起蒋妤的策划案细细翻看。 “你写的?” “是。”冷冷清清一个字。 与陈文洲一样,许薄苏花了十分钟才看完,眼底带了些审视与惊艳的意味,顺手将策划案放手边,沉声道:“节目的策划需要开会讨论,如果确认实行,我会通知你。” 面对前妻,许薄苏全程不尴尬,不矫情,不刁难,更不以此为要挟,仿佛在处理一桩再正常不过的台内公务,走流程不走后门,在这一点上,蒋妤很高兴。 129.第 129 章 蒋妤听说云雪和蒋嫣消息时,已经出院了。 她身上最严重的伤在手臂上, 身体其他地方从火海里就出来时被保护得很好。 蒋妤手上的纱布以及石膏裹得很严实, 到了节目组又被当成大熊猫保护, 别说手臂了,就连她这个人,都没被磕着碰着半点。 “你们不用这样吧, 我就手受伤了,其他地方还好好的,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别都围在我这里, 干活去吧。”说着,蒋妤又伸手去拿桌上的文件看,立马又被陈轲截了下来。 “师姐, 你如果真信任我们,就安心坐在办公室里听我们汇报工作, 你这个手别乱动!” 陈轲用上‘信任’二字, 蒋妤便彻底没话说了。 “行, 你们汇报吧。” 陈轲嘿嘿一笑,将蒋妤失踪以及住院这些天以来的工作事无巨细全汇报给她,出乎蒋妤意料的是, 原以为会一团糟的工作, 节目组所有人员的工作却是井然有序。 汇报工作花了两小时, 蒋妤都觉得自己成了什么大领导了, 全体汇报工作之后, 陶蓁蓁送来一大束鲜花,节目组所有人齐声道:“欢迎蒋妤姐回节目组!” 蒋妤望着面前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员工,脸上露出丝丝笑意,没受伤的手小心接过陶蓁蓁手里的花,拥在怀里,笑道:“谢谢。” “蒋妤姐,你有什么想和我们说的吗?” 蒋妤看着怀里娇嫩的鲜花,沉默了片刻。 上辈子无论是星光台还是娱乐圈,她走了便再也了无音讯,这好像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在等待着她的回归,欢迎着她的回归。 这从未有过的温暖登时从心底涌上眼眶,刺的眼眶酸涩微红。 许久,她才抬起头,笑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很感谢大家对《真相周刊》的不离不弃,节目能有今天,是大家所有人的功劳,以后希望大家能再接再厉,继续让《真相周刊》再上一层楼!” 所有人笑着鼓掌,掌声激烈。 这是蒋妤说的最诚心的官方话。 《真相周刊》花费了她太多的心力,寄托了她太多的愿望,在这么多的一齐奋斗的日日夜夜里,《真相周刊》节目组俨然成为了一家人。 “哟,这么大阵势,干什么呢?”浑厚的笑声从节目组门口传了过来。 蒋妤看着来人笑道:“老师。” 陈文洲点点头,走进看着蒋妤手臂上的伤,沉沉叹了口气,担忧问道:“伤势怎么样?实在不行就别逞强,回医院休息,节目组这边有我看着,乱不了。” “伤势好多了,还没到不能工作的地步,”说到这,蒋妤看着陈文洲,“难道在老师心里,我就是个逞强的人?” “还不逞强?当年你还在我手底下当记者的时候,进山采访,脚都断了还一身不吭地跟在我身后,你说你逞不逞强。” 提起陈年旧事蒋妤也很无奈,连忙转移话题,“您来找我有事吗?” 陈文洲不掩脸上的喜悦,“我是来问问你,两星期之后主持人颁奖晚会你能不能参加。” “主持人颁奖晚会?”节目组员工眼前一亮。 同是记者,同是新闻媒体人,对于这个晚会并不陌生。 能参加这个晚会的,都是全国上下顶尖的主持人,晚会奖项的角逐十分激烈。 饶是蒋妤提前知道自己被台里举荐为这届金话筒奖得主,真正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恍然若梦。 这是所有主持人都梦寐以求的奖项,距离她得到这个奖项只有两个星期,唾手可得。 “走吧,进去谈谈,晚会的细节我需要和你说说。” 蒋妤点头,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中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老师,有什么事您说吧。” 陈文洲看着坐在座椅中不苟言笑的蒋妤,乐了,“你也有这么担心的时候?怎么?觉得我会和你说什么?” 蒋妤绷着的一根神经不敢松,“老师,有什么话您直说,我知道金话筒奖的珍贵,所以才会严阵以待。” “放松些,你现在在主持界如日中天,放眼望去,哪个主持人的声望有你的高?这个奖项是板上钉钉了的,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谈《法政时刻》的事情。” 蒋妤微楞,疑惑不解,“《法政时刻》不是一直由林欢初在主持吗?” 陈文洲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可是台里一致觉得,《法政时刻》是你一手创办的节目,四年前自你离开后节目就交到了蒋嫣手里,后续经过节目的改革,又交到了林欢初手里,现在台里是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兴趣回去《法政时刻》。” 蒋妤凝眉,坦然摇头,“不了。” “它是你第一个亲手创办的节目,节目组员工也是你一手提拔挑选的,当年你创办节目的艰辛我都看在眼里,怎么?不愿意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蒋妤笑了笑,“老师,您也看见了,我受伤了,手上还有《真相周刊》这个节目,真的没有太多的精力同时着手两个节目,之前我也和林主任说过,我不会回去。” 陈文洲沉沉叹了口气,“到底是你的心血。”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后来者居上,我这个前辈为后辈打下基础,也算是我为台里提携后辈吧,台里的主持人如果个个都把自己创办的节目攥在手心里,长此以往,其他主持人怎么出头?星光台岂不是乱套了?” “你能这么想,我也很欣慰,行,既然你表明了态度,那我明天和台里说说,这件事就罢了。” “谢谢您。” “还有,我问问你,许副台长那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蒋妤一愣,反问道:“什么事?” “你还给我装傻,谁不知道许副台长有意和你复合,你是怎么想的?” 蒋妤低头笑了笑,“我还能怎么想,您觉得我和他还有这个可能吗?” “你们两都是我带过的人,我知道,你们两都是不服输的人,他倔,你更倔,当年的事情我也稍微了解了一下,源于一个误会,虽然说解开一个误会容易,但磨平误会带来的伤害却难,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也没有立场来劝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当断则断,否则以后难受的,还是你。” 陈文洲顿了顿,“这段时间关于你和许副台长的事情,台里流言不断,那些话你也应该听说过,无论是你,还是许副台长,代表着的都是星光台,你们是星光台的员工,贴上了星光台的标签,做什么事之前,就得三思而后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蒋妤保持着沉默。 上辈子她正是因为受了许薄苏的影响,不愿再和许薄苏在同一个屋檐下工作。 或许是因为那份自尊,亦或许是因为那份愤恨,使得她开始懦弱的逃避,逃到娱乐圈里,掩耳盗铃。 可是死过一次后蒋妤却轻松觉得,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和许薄苏之间所有的关系,都在四年前那一纸离婚协议写的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关系。 唯一维系关系的纽带,是蒋蹊。 “老师,您的话我明白,您放心,我会处理好和许副台长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会影响到后续的工作,《法政时刻》放弃了,我还想让《真相周刊》重回昔日《法政时刻》的巅峰呢!” “行,我相信你能把你们两的关系处理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说了,希望你今天没有觉得老师话多。” 蒋妤摇头,“您的苦心我明白。” 陈文洲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尽管来找我。” “好的,您慢走。” 蒋妤将陈文洲送到节目组门口,转身回到办公室后拨通了许薄苏办公室的电话。 “蒋妤?有事?” 蒋妤握着话筒,低声道:“许薄苏,我们召开一个记者招待会吧。” 许薄苏握着话筒的手倏然握紧,“我们?什么意思?” “你是星光台的副台长,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着星光电视台,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就现在而言,你给星光台带来了很多负面影响,相信台长找你谈过了吧。” 话筒里许薄苏保持着沉默,不愿开口讨论这个话题。 “不如开一个记者招待会,将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彻底澄清,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提,算是彻底给外界一个交代,怎么样?” “我不同意!” 蒋妤心里叹了口气,“澄清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你百利而无一害,你比谁都理智,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弊,你工作忙,记者发布会的事情我来办,具体的时间和地址我会另外通知你,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130.第 130 章 上辈子蒋妤也曾举行过记者招待会,无非是无端陷入绯闻或是卷入大事件中的澄清。 她和许薄苏虽然不是娱乐圈人, 但是在电话里她说的很清楚, 许薄苏是星光台的副台长, 一言一行代表着都是星光台,这段时间无论是外界盛传的蒋嫣插足,还是许薄苏单方面与怀孕的蒋妤离婚, 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许薄苏个人的名誉,还有星光台。 陈文洲拐弯抹角话里有话,但归根究底,不过是想让她把她和许薄苏的关系彻底捋清楚。蒋妤如今虽然风头虽盛, 名声再高,也只是一个主播而已,历来多少风头正盛的主播沉寂两年后销声匿迹。 可许薄苏不一样, 他是星光台的副台长,管理着整个新闻中心, 手中真正握有实权的人, 不是一个主播能比的。 自从上次与许薄苏握手言和, 蒋妤对他的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一个普通朋友而已。 既然从前的事情是个误会,误会解除, 那就就这样算了吧。 工作太忙, 蒋蹊也需要时间陪伴, 她不想再这件事上再浪费过多的时间。 作为一名新闻媒体人, 蒋妤最不缺认识的就是记者, 当天便联系了几家媒体,三天后举行记者发布会。 可蒋妤上午才联系了这几家媒体,下午却收到媒体电话,委婉拒绝出席蒋妤这次的记者发布会。 蒋妤接到电话时并没有多说什么,挂了电话后拨通了许薄苏的电话。 她现在名气狂妄点说是如日中天,她不相信这些媒体会拒绝自己的邀请。 “许副台长,如果你不愿意召开记者发布会,那我可以在微博单方面对我和你的关系进行澄清,你放心,我会如实相告,当初是我隐瞒了怀孕的事实,也是我单方面提出的离婚,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我……” “所以这次记者发布会,也是你在单方面决定?” 蒋妤沉默片刻。 “蒋妤,你就不能和我商量一下?” “我觉得这件事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台里对外面的流言不满,我是在帮你解决问题而已。” 许薄苏叹了口气,“解决问题?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解决,不需要你掺和进来。” 蒋妤所想,不过是借助这次记者招待会,彻底和许薄苏划清界限,从此泾渭分明。 “那你怎么解决?”蒋妤问他,“许薄苏,你一直是个理智的人,在这件事情上你应该比我看得还要清楚,我出面澄清,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快的办法,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到什么办法吗?” “当然有,”手机里传来许薄苏沉重有力的声音,“我辞职。” 辞职? 蒋妤怔了片刻,在听到‘辞职’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并没有将许薄苏与辞去星光电视台副台长职务这个方面想。 往届星光台稍微有些实权的职务,无一不是资历深厚的人,像许薄苏如此年轻的年纪,是首例,也是特例,是额外提拔。 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往上爬,耗尽了心力,一朝说辞职就辞职? 反应过来后蒋妤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你疯了?!” “所以你不用再召开记者发布会,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许薄苏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很理智,其实像许薄苏这种人,最为恐怖的地方莫过于有着严格的自律,总是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与理智,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做这一切的意义在哪,更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下班前,台里便传出了许薄苏意图辞职的消息。 这个意向刚提了一句,便被台长搪塞了回去,让他再好好想想。 他那个职位,辞职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更不是今天提明天就能走的。 新闻中心有他多少精心培养的人,又有多少积攒的工作,说走就走不现实。 蒋妤听到这个消息时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发了许久的呆,节目组员工都走光了,蒋妤办公室还灯火通明。 倏然间,敲门声响起。 “请进。” 有人推门而进,蒋妤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许薄苏,眉心微拧。 她明知道许薄苏来她这是为什么,可是还偏偏要多问一句,“你怎么来了?” 许薄苏进门,顺手将办公室门关上。 “我找你有事。” 蒋妤并不想就之前电话里和许薄苏沟通过的事情继续谈论,收拾着桌面上凌乱的文件,起身,拿着包绕过办公桌准备离开,“我要下班了。” 经过许薄苏身侧时,许薄苏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偏头看她,“我们谈谈。” 许薄苏这力气实在不是蒋妤能挣脱开的,而且她右手还受伤了,更不好剧烈动作。 “你手受伤了,别激动,我只想心平气和和你好好谈谈。” 蒋妤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过身来,索性将包放椅子上,站在他面前,“好,今天我们就说清楚。” 蒋妤看着许薄苏的眼睛,隐隐带着压迫的意思。 其实蒋妤自己也明白,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强势的人。 多年的主持经验将她打造成了一个孤傲不近人情的形象。 强势加上孤傲,这样的女人并不是普通男性喜欢的类型。 蒋妤很多男粉丝提及蒋妤,会说她是女神,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对象,从不会说想娶,想保护。 或许是他们从骨子里觉得像蒋妤这种人,根本不需要男人的照顾,她自己一个人,就能将自己的生活过的井然有序。 “第一,我不需要你为我澄清任何事情,记者发布会即使你召开了,我也不会参加更不会承认。第二,当年的事情是我的错,无论你怎么打击报复我我都愿意接受。第三,当年你资助我的钱,从八岁到二十二岁,每一年的金额换算为现在的物价金额,每个月我以十倍打到你的账户,算是当年对你资助的偿还。” 蒋妤冷冷望着他。 无论是第一,第二还是第三,许薄苏说的所有一切,不过是在想法设法和她有那么剪不断的联系。 她想尽办法与许薄苏划清界限,可许薄苏却绞尽脑汁在和她扯上关系。 “第一,你要辞职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既然你不需要我澄清,那么记者发布会我可以不举行。第二,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而且我当年受到的伤害是我自己的原因,和你没关系。第三,当年的我作为资助者,从来没想过你有一天会报答我,而且我也不需要你金钱上的报答。” 一字一句,可谓是泾渭分明。 许薄苏沉沉望着她,眼底夹杂着难言的苦涩,“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有一丝的关系?” 蒋妤轻笑着摇头,“许副,我和你之间是有关系的,我和你之间不是还要蒋蹊么?” “那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许薄苏仍然是定定地望着她。 蒋妤倔强,她一旦决定的事情仍谁也无法改变主意。 四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许副台长,我话已经说完了,我想你的话也已经说完了,我要下班了,恕不奉陪。” 蒋妤沉了口气,拿起包离开办公室。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谁都懂,可只有身为当事人,才知道‘断’一件事,有多困难。 许薄苏快步追了出来,在蒋妤离开节目组办公大厅的前一秒,再次攥住她左手腕。 “许薄苏你……” 蒋妤话还没说完,便被许薄苏按在门侧边的墙上,左手抓着蒋妤的左手,右手很好的护在她的背后,没让她受伤的手撞到碰到。 咫尺的距离,蒋妤觉得呼吸都不大顺畅。 她有太久没有和异性有过这么亲密的距离了。 蒋妤左手狠狠一推,没推开,反让许薄苏的手力气越发大了些,被他牢牢禁锢在臂弯里。 看着近在眼前的一张脸,蒋妤偏过头去,闭上眼睛,语气冷静而干脆,“让开!” 许薄苏头抵在墙上,蹭在蒋妤耳边,至始至终与蒋妤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他不敢轻举妄动,即使多么想吻她,也得克制住自己,决不能让自己失控! 鼻尖萦绕着蒋妤的发香与体香,无一不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曾经同睡过一张床,有过比这还要亲密的距离。 他也曾经拥有过一切,拥有过蒋妤,也曾经有机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他不求重新来过,只希望蒋妤能给他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追求她的机会,让他可以弥补这些年他不在她身边的空缺。 许薄苏声音喑哑,他一向高高在上惯了,如今却带着难过与祈求,在蒋妤耳边低声呢喃,“蒋妤,你就让我,再卑鄙一次,好吗?” 131.第 131 章 这辈子以来,蒋妤还从没和异性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也从来没有听过许薄苏一句示弱的话。 她见过太多太多的女人对甜言蜜语与这些服软哀求的话毫无抵抗力, 可正是因为见过太多, 所以听到也就麻木了,掀不起什么惊涛骇浪,心硬得, 蒋妤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铁石心肠的一个人。 “我只是不想你彻底澄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再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好吗?” “我可以把当年亏欠你的都补上,无论是感情, 还是时间。” “我知道你喜欢主播这份职业,我可以帮你照顾好蒋蹊,让你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蒋妤轻嗤, 稍稍平复了心里的波动,不带情绪说:“辞职是你自己的决定, 如果以后后悔……”蒋妤顿了顿, 她偏头看着许薄苏的眼睛, 说:“你不要后悔。” 许薄苏字典里向来没有后悔两字,从始至今,他想要的, 想做的, 一直都很明确。 他沉沉望着蒋妤, 想要用眼神和语气坚定不移告诉她, “我不会后悔。” 他想让蒋妤感受到自己的坚定与诚意, 想让她相信自己。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只要蒋妤愿意相信自己,他一定能把他们的未来经营好。 可惜的是,蒋妤却决绝推开他,以在节目中才会用到的陌生而又疏离的微笑望着他,许薄苏心一颤,咬紧了后槽牙。 “许副台长,一直以来我很佩服你的决心,我认识你时间很长,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是个很有决心和毅力的人,后来逐渐接触也证实了我的猜想。不管我们如今的关系怎么样,关系是什么,你的能力毋庸置疑,你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才坐上的位置,如果轻易放弃,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而不是一时的冲动。” “不是冲动,”许薄苏往后退了一步,“我再三考虑过。” “那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做这样的决定吗?因为愧疚想要弥补?”蒋妤笑了笑,可笑容里却没有丝毫的温度,她平静问道:“总不可能是你现在喜欢我吧?” “不行吗?” 蒋妤笑了,“许副台长,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三十岁的年纪我也不年轻了,谈情说爱这种事情,还是免了吧。更何况许副台长觉得现在说喜欢这种东西合适吗?” “为什么不合适?” “你有想过,你是真的喜欢我吗?”蒋妤望着他,“你有认真问过自己,对我是愧疚居多还是喜欢居多,亦或者说,我为你生下一个孩子,所以你把我当成了责任。” 许薄苏望着她,保持着沉默。 “既然说了,那我就一次性说清楚吧。”蒋妤沉了口气,一而再再而三,她已经烦了,“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做下的决定,我都想告诉你,没有可能了。” 蒋妤说:“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我一个人生下蒋蹊的那段时间,我失去了一切,我精神萎靡不振,我整个都毁了,你永远都没办法体会我那个时候有多么绝望,那种绝望将我所有的情感都掏空了,从那个时候开始,爱情和男人,就从我生命中剔除了。” 回忆当年的事,蒋妤如今没有之前心如刀割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一脸轻松,也不像当初在主播台上讲述自己经历时候的置身事外,她能笑着面前,轻松面对,所有的一切归功于她现如今美好的生活。 她有可爱的儿子,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她有自己热爱的工作,有了将生活变得更美好的动力,她的人生正在脱胎换骨,她拥有的东西足以填充她空虚的生活,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想要的了。 “在我最爱你的时候,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你觉得我还会有需要你的时候吗?” 许薄苏脸色逐渐苍白,垂下的手不自觉握拳,手背青筋暴起。 “许副台长,我不需要了,真的再也不需要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之后也会过得更好,无论是工作还是孩子,我都会妥善安排。” 说完这话,蒋妤自觉已经将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了,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许薄苏是个聪明人,如果不想彼此难堪,就应该放过彼此。 蒋妤垂眉,淡淡道:“这就是我该说的,许副台长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我先走了。” 说完,蒋妤转身就走。 可许薄苏却一把抓住她手腕。 蒋妤回头,“许副……” 她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许薄苏紧握着蒋妤的手颤抖个不停,他很少有失态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脸色,而如今,却在蒋妤面前失声,“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会……我不会再让从前的事重演,相信我一次,好吗?最后一次!” 明明是压低着音调,确实声嘶力竭到颈脖的青筋暴起,极力把控着自己的情绪,却让自己看起来极其的狰狞。 蒋妤怜悯看着他,从他紧握的手心将手抽了出来,“许薄苏,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转身离开。 许薄苏站在原地,看着蒋妤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没有意义,更没有用。 窈窕的背影端得笔直,从来不肯半点示弱,绝对不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软弱。 许薄苏想,在那三年里,她一定是软弱的,一定需要安慰,需要陪伴。 许薄苏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不在。 而在办公大堂的一个隔间,陈轲手捧着一束鲜花站在角落里,直到许薄苏离开后,这才从隔间走出来,低头看了眼手上娇翠欲滴的鲜花,自嘲笑了笑。 他将包装好的鲜花一支一支地拿出来,在每个员工的办工桌上放上一朵,最后将包装扔进垃圾桶里,离开了节目组。 ***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蒋妤手上的伤势也渐渐转好,最后一次去医院复查时,遇见了陆争。 陆争的愈合能力似乎比蒋妤的要强,后背上的烧伤要比蒋妤手臂上的烧伤严重得多,但好得却比蒋妤要快,连医生都皱着眉点评,“果然是男人,皮糙肉厚。药膏连续再擦一星期,就没多大事了,不过这段时间还是得注意一点,有什么事尽早来医院。” 两人拿了药和医嘱,谢过医生之后离开医院。 医院外,蒋妤笑道:“这段时间忙,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将我从火海里救出来,吃个饭什么的实在微不足道,以后路队长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 “我是一名警察,救你是我的职责,蒋主播不用这么客气,当时那种情况,无论是谁,我都会去救。”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陆争总让人无由感到无比安心。 这种安全感或许是来源于陆争的职业,亦或许是来源于陆争本身。 “对你来说是责任,但是对我而言,你是救了我的命。” 陆争笑,“行,我没想到需要蒋主播帮忙的,只是蒋主播下期节目的入场券我没抢到,不知道蒋主播能不能给一张前排入场券?” “有我在,还需要入场券?”蒋妤说:“下期节目开场前你打我电话,我带你进场。”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说定了。” 一对夫妻从医院大楼走出,丈夫小心翼翼扶着妻子,妻子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脸上充斥着刚为人母的温柔与幸福,夫妻两身后还跟着两对父母,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蒋妤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经过,“真好。” 蒋妤在那对夫妻,陆争却趁机看着她。 很久之前陆争就见过蒋妤,四年前的电视上,每一期节目他都是守着的,四年前的蒋妤意气风发,四年后的蒋妤沉稳内敛,截然不同的感觉,却依然令他沉迷。 蒋妤转过头,恰好与陆争四目相对。 蒋妤从前在面对许薄苏时,许薄苏总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蒋妤明白,那是错觉,可如今却在陆争的眼底,看见了别样的情愫。 陆争爱她,她一直都知道。 上辈子陆争不止一次在她耳边说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爱上了她,隔着一道屏幕,他也爱她。也听见他一次又一次地说,如果能早点遇见她,他一定不会让她吃那么多的苦。 很多话蒋妤至今仿佛还在耳边。 蒋妤望着他的眼睛,不曾移开。两人四目相对。 “这次绑架事件之后,不知道蒋主播缺不缺一个保镖。” “歹徒这么猖狂,以后我报道的事情肯定还会断人财路,我觉得有这个必要。” “那蒋主播看我怎么样?” “你是个警察,难道想转行当保镖?” “行吗?”陆争低声说。 蒋妤沉思片刻,笑了笑,“陆队这样的人才我可不敢要,太屈才了。” 陆争眉心微拧,这算拒绝?眼底一丝挫败的情绪一闪而过。 “不过,不知道陆队可不可以下班之后兼职保镖?毕竟我的人身威胁在下班之后。” “什、什么?”陆争楞在原地,一时半会竟然没想到蒋妤会说这话,半响没能反应过来。 蒋妤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到了,我要去接蒋蹊了,陆队,再见。” 陆争愣愣望着她,许久才笑了一声,看着蒋妤朝着停车场走去,目送她离开。 *** 从离开医院后,蒋妤顺路从幼儿园接蒋蹊回家,顺道去了超市买了些蒋蹊爱吃的菜。 作为一个母亲,蒋妤一直有反省,既然无法给予蒋蹊更多陪伴的时间,那么就尽量陪伴孩子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蒋蹊垫着脚,将一块包装好了的牛肉放进购物车里,“妈妈,吃肉!” 蒋妤看了眼购物车里的荤菜,“吃肉可以,我们均衡搭配好不好?你去把那个青菜拿过来。” 蒋蹊苦着脸看着前面蔬菜摊前绿油油的青菜,可怜兮兮地抗拒道:“妈妈,不想吃青菜。” “不行。”蒋妤摇头。 她一定得把蒋蹊这不爱吃蔬菜的坏毛病给纠正过来。 见蒋妤不通融,蒋蹊只好不情不愿走到蔬菜摊位前,拿了一颗小白菜,放进购物车里。 蒋妤称赞他,“真乖!” 从超市回家,蒋妤给蒋蹊做了一顿晚餐,没有经常下厨的蒋妤做饭虽然不如保姆,但味道也还不错,在蒋妤期待的目光中,蒋蹊将饭菜吃了个精光。 “妈妈做的饭超级好吃!妈妈下次什么时候再给小蹊做饭吃呢?”蒋蹊站在厨房门口,冲着洗碗的蒋妤大声嚷嚷。 他懂事,知道妈妈工作忙,不能经常给他做饭吃,他只是想要个期待而已,期待下次妈妈给他做饭的时间。 蒋妤想了想最近的工作安排,笑道:“妈妈明天再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好!” “先去客厅玩吧,厨房脏。” 蒋蹊听话地点头,去了客厅。 打扫完厨房的卫生,蒋妤这才回到客厅陪蒋蹊看少儿频道。 蒋蹊早就在那拿着遥控器乱按频道,偶尔几个动画片是他看腻了的,几个台调来调去。 “妈妈,为什么找不到熊大了?” 蒋妤拿过遥控器,搜索着频道,“怎么会呢,之前还有的。” 她一个频道的搜寻,倏然间在调到一个频道时楞了片刻。 电视上是一档综艺节目,节目组邀请几个明星在农村体验生活,蒋妤看到的一幕,恰好是一个女人穿着统一发放的节目组衣服站在水田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可那个站在水田里的女人想要拔腿上来田埂时,脚下淤泥陷得太深,往后一仰,一屁股直接坐到了水田里。 水田里的泥土和水渍溅了一身。 镜头拉到女人面前。 是蒋嫣,许久没有消息的蒋嫣。 云雪拘留之后,蒋嫣一直没有消息,却不曾想,会在电视节目上看见蒋嫣。 蒋妤看着电视节目里被推进泥里狼狈不堪的蒋嫣冲着镜头展现一个无奈的笑容,十分无奈似得,完全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 “妈妈,我要看熊大……” 蒋妤回神,顺势按了下一个频道。 蒋嫣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她一点兴趣也没有,以后的路怎么走,她也不愿意知道。 娱乐圈有多难混蒋妤心知肚明,没有背景的女人想要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要么靠实力,要么靠运气,要么靠男人,这三样你至少得靠一样,若是清高一样不靠,出头,谈何容易。 可惜的是,蒋嫣选了娱乐圈这条路,注定这辈子都出不了头。 她的母亲是云雪,而云雪,可是个胆大包天,敢在慈善基金里动手脚的女人。 这样的一个黑点,想让观众接受她,只怕没那么容易。 蒋嫣终究走了自己上辈子的老路,可结果会怎么样,蒋妤不愿意再花费时间去关注。 她们注定是两路人。 *** 慈善事件在酝酿一个月后终于尘埃落地,以‘华心慈善’为典型,查处了华心慈善高层以及投资管理人员,涉事人员总攻七十三名,问责五十二名,其中三十七人为华心慈善高层以及管理人员,其余的十五人则是投资管理人员,没有与华心慈善的运作有直接相关联系,但与华心慈善有着密切的金额往来。 而这十五人中,有五人则是政府公职人员。 据调查,华心慈善涉事金额高达二十三个亿。 相关部门还呼吁,希望其他慈善机构能以华心慈善为戒,真正将善款落实到慈善的一针一线上去。 通报一出,全网震惊。 这群藏污纳垢的蛆虫终于被人掀开,受到法律的严惩,简直大块人心! 其他慈善机构纷纷坐立不安,在相关部门限定的‘自首期限’中,各个慈善机构‘投案自首’,接受调查。 但随之而来的是民众对于慈善事业的质疑,专家认为,如果想要挽回慈善机构的公信力,则需要加大宣传以及对外公开慈善事业中金额的明细。 可惜的是,人最坚固的是信任,最薄弱的也是信任,塑造民众的信任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而摧毁民众的信任只需朝夕。 慈善机构的公信力想回到以前,还需要更加努力才行。 *** 化妆镜前,化妆师正为蒋妤忙前忙后的化妆。 今天是期待已久的主持人颁奖晚会,整个后台忙成一片。 有这次晚会的策划编导推门而进,拿着嘉宾名单走到蒋妤面前,“蒋主播,晚会二十分钟后开场,导演让我来问问您,都准备好了吗?” 蒋妤笑了笑,“准备好了。” 金话筒奖邀请的都是界内著名人士,蒋妤跟随者编导来到嘉宾席上,见到了许多同行的熟面孔。 这个行业的尔虞我诈没有娱乐圈那么激烈,微笑与恭喜大多都是真心实意,竞争者之间也并没有太多的恶言相向,相反,蒋妤还和几名主持界的前辈讨论起了最近的相关实时新闻。 二十分钟后晚会开始。 晚会两名主持人是星光台著名的节目主持人,拥有深厚的资历,在蒋妤刚入行时,便已经将金话筒奖收入囊中。 两名主持人主持过无数的节目,这点场合尽显金牌主持人的风范,把控全场,游刃有余。 “好了,接下来到了本场最为期待的环节,这次入围最佳主持人奖项的有三位优秀的主持人,其中陈沂蒙陈主播主持的《财经周报》,蒋妤蒋主播主持的《真相周刊》以及陈杰的《新闻30分》,颇受观众好评,三名主持人都有着专业的知识以及深厚的主持底蕴,都是主持界不可多得的主持人。所以,本届最佳主持人的获奖者究竟是谁呢?”主持人环顾全程,故意卖了个关子,打开信封,取出信封里的纸张,故意在三名主持人面前一一瞟过,在一众紧张而凝滞的气氛中,目光最终锁定在蒋妤身上。 “恭喜蒋妤蒋主播!本届最佳主持人的获奖者!” 热烈的掌声响起,四面八方,潮水一样汹涌袭来。 蒋妤耳边嗡嗡作响,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到了主持人说的那几个字,最佳主持人的获奖者。 上辈子她最遗憾的东西,也是她这辈子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之一。 不知怎么的,鼻尖有些酸涩,身侧的主持人起身,伸出双手,给了蒋妤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她耳边无比温柔地说:“别紧张。恭喜你,你是个优秀的主持人。” 蒋妤一愣,转而紧紧的抱住这个相识不过二十分钟的主持人。 在掌声中蒋妤走上领奖台。 “蒋主播创办的《法政时刻》至今还存在星光电视台最高收视率,而半年前创办的《真相周刊》,则受到了大众的广泛关注,蒋主播有着深厚的主持功底,这个奖项实至名归。”主持人顿了顿,“下面,我们有请星光电视台前任台长蒋文廷先生为蒋主播颁发奖项。” 蒋妤望向舞台另一方向,作为嘉宾的蒋台长徐徐走上台,在礼仪小姐的引导下,将奖杯递给蒋妤。 沉甸甸的奖杯被蒋妤握在手里,蒋台长张开双手想要和蒋妤拥抱。 这是很基本的礼仪,可是蒋妤却楞了一秒,而后才和蒋台长拥抱。 “小妤,爸爸恭喜你。” 父亲的怀抱蒋妤二十多年不曾感受过,一朝拥入怀中,生疏之余,竟也有些不知所措。 “谢谢您。” 蒋台长身形一僵,将蒋妤抱得更紧些了,他轻轻拍了拍蒋妤的后背,在蒋妤耳边低声道:“有空回家吃饭,爸爸在家等你。永远等你。” 蒋妤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她与蒋台长是否能和解,她现在不知道。 但是,或许岁月会知道。 台下的掌声与欢呼声更甚,蒋妤握着奖杯,在主持人的指引之下来到话筒前。 蒋妤站在台上,无数聚光灯下笼罩的光束里,从容笑道:“首先,很感谢领导和观众对我的信任与厚爱,金话筒奖对每一个主持人来说,都是无上的殊荣,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以后还会发生很多事,我们或许会振奋,或许会丧气,但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谢谢大家。” 场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蒋妤笑着,坦然着,环视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鞠躬。 在鞠躬的瞬间,她热泪盈眶。 她曾有一个失败的过去,但她相信,将会迎来一个成功的未来。 这个世间很美好,也有很多不美好,可尽管如此,仍然值得我们为之努力奋斗。 那是个美好的未来,值得我们每个人怀揣着憧憬,仰望太阳升起,等待黎明到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