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金安》 1.第一章 热,浑身都热,酥麻感自脚底开始蔓延,一寸一寸地侵袭她的身体,孟竹难耐地嘤咛出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再傻也知道了不对劲。 “人怎么样了?”房间外,表哥郑有才隐隐约约的声音传了过来。 “回公子,茶已给表小姐喝了,现下刚睡着,一会儿药就应当起效了。”婢女低低的声音响起。 “那就好,李大人一会儿便来,好生守着。”郑有才摩拳擦掌了一番,眼中的精光藏也藏不住。 孟竹脸色煞白,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郑家是靠经营香料为生的,可是一个月前,有一批香料出了问题,被人告上了府衙,官府停了郑家的香料坊,连带着三间铺子都给关了,说是在案子没查清之前,不得开业。 这些年,郑家生意越做越差,如今全靠那三间铺子撑着,现下突然被断了收入来源,姨父郑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和郑有才一起奔波周旋了许久,前两天却突然不急了,眉眼似乎还有了笑容,连带着对孟竹都比平时和善关切了许多,显然是难题已经解决。 今日一早,姨母郑氏特意带她来江州最有名望的静法寺上香祈福,并提议在寺里住上一日,她还满心欢喜。 直到这一刻,孟竹才知,原来他们竟打起了这般龌龊的主意,竟然要把她送给李大人糟蹋! 这可是寺庙,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竟也敢?! 孟竹紧紧地咬住牙关,这一股悲愤短暂地压住了她体内渐渐泛起的情潮。 不行,她不能留在这里! 好在药效刚开始起效,她还能走动,孟竹小心地下了床榻,近乎慌乱地将外衣胡乱披上,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后窗前。 郑有才大概没想过她会逃走,只让婢女守住门口,没留意后面还有窗子。 孟竹拎起裙摆,小心地爬到窗子上,正要跳下,腹部突然涌起一阵麻痒,她的双腿一软,直接就跌了下去。 尽管孟竹抑制住自己没敢痛呼出声,但仍然闹出了一阵声响。 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伴随着婢女试探的叫声:“表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孟竹连忙爬起来,慌不择路地狂奔出去。 月明星稀的夜晚,长廊里烛火幢幢,孟竹跌跌撞撞地跑着,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娇嫩白皙的脸上布满红潮,一双美丽的眼眸中水汽氤氲,乍一看竟媚态横生。 孟竹住的是静法寺专为香客提供的厢房,今日入住的香客并不多,这个时间也早已回房休息,是以长廊里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孟竹想要尖叫,想要求救,可又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慢慢地,孟竹跑不动了,药效越来越强,体内的情潮越发汹涌,孟竹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只觉得浑身酥痒难耐,热得恨不能就地脱衣。 突然,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孟竹心神一凛,跌撞着起身,可双腿软得直打颤,根本无法再跑。 长廊到这里已是尽头,眼前只有一座独立的小院,再过去便是山林。 院子里有数间厢房,门口的灯笼闪着微弱的烛火,孟竹咬了咬牙,闯了进去。 她抖着手关好门,整个人滑倒在地上,她的双手紧紧地捏着裙摆,胸腔里的那颗心砰砰砰直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脚步声在院子外停了下来,孟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但令她意外的是,那些人并没有闯进来,只在外面停留了片刻就走了,她隐约听到郑有才的声音低低响起,“再去别处找找,她跑不远。” 孟竹的眼眶里突然便涌出了眼泪,她幼年时母亲早亡,六年前父亲也因病过世,父亲临死时将孟家产业交给姨父姨母,只盼二人好生照料她,却没想到他们如今却要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哭着哭着,却发现声音已然变了味,连喘息也带了娇媚的味道,孟竹羞得面红耳赤,双手却难耐地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突然,一道轻微的咳嗽声从后方传了过来,孟竹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看去,有微弱的白光透过屏风撒出来,像是温柔的月光。 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朝那屏风走过去,有些紧张地探头看了过去,只见床榻边上摆着一颗夜明珠,而塌上正躺着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的眼睛上缠着一圈白布,露在外面的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唇形优美,连皮肤也似白玉般无暇,在夜明珠的衬托下,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孟竹的心微微一颤,竟有一种想扑倒他的冲动。 她见过他,那是今日午后,她上完香后一个人闲走,看到他正在跟住持品茶,彼时的他身着一袭白色锦衣,玉冠束发,他坐在住持对面,背脊挺直,只一个背影便令人觉得气质卓然、风姿不凡。 后来他站起身离开,小沙弥为他引路,她这才发现他的眼睛上缚着白布,可即便如此,他那一张脸仍是无可挑剔,尤其是他唇角含笑,给人如沐春风之感,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大抵就是他了。 孟竹光是看着,就觉心跳加速。 后来孟竹听到有人说,这是从京城来的贵人,受了伤,又患了眼疾,特意来找住持医治。 孟竹没想到自己无意间闯进的,竟是他的房间。 孟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大概没有发现,自己看着那男子的眼神有多么露骨,郑有才给她下的药,这会儿才真正开始发挥强大的效力。 下一刻,孟竹爬上了床榻。 那一刻孟竹的想法是:与其便宜了喜爱糟蹋民女的李大人,不如失身给一个赏心悦目、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沈令安半睡半醒间,发觉身上贴着一个软玉温香,鼻息之间是淡淡的香气,她滑腻的肌肤紧贴着他,胸前的柔软磨蹭着他的胸膛,几乎让他在一瞬间有了反应。 沈令安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毕竟沈缺守在外面,怎么可能让女人近他的身? 直到身上的女人抱着他,在他耳边用娇媚入骨的嗓音抽抽嗒嗒道:“公子,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沈令安猛地睁开眼,可眼前蒙着布条,仍是一片黑暗。 他的手下意识地想要将身上的女人甩下去,可他明明用了十分力,捏住她的胳膊的时候竟像是在轻抚她,完全没力气把她扔开…… 沈令安蓦地想起住持给他用的药,那药药性太强,每次用药会让他连续三个时辰手足无力,连警觉性都会降低许多…… “你是谁?”沈令安咬牙问道。 孟竹身子一僵,她刚扒他衣服他都没反应,她以为她已经睡死了,万没想到会突然醒过来。 她哪里还敢再出声?自己这般投怀送抱,实在是放荡至极,若不是知道他看不见,她早就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了。 “滚下去。”也许是药效的原因,沈令安的声音也有些虚弱,声音不大,但气势却凛人。 孟竹被吓了一跳,可自己的身子跟火炉一般,只有贴在他身上才觉得舒服一些,她哪里舍得下去,反正他也看不见,孟竹索性壮着胆子抱住他不动,假装没听见。 见身上的女人反而贴他贴得更紧了,沈令安的脸彻底黑了,他提了声音,喊道:“沈缺!” 外面没有动静,孟竹吓得手忙脚乱,连忙用双手捂住沈令安的嘴,无措地道:“公子别叫……” 嗓音酥麻,若是一般人,光是听着这声音,都能神魂颠倒。 “……”沈令安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受制于人,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女人,一时间,他想宰了沈缺的心都有! 他到底怎么当的差?! 竟然会放这个女人闯进他的房间,还爬上他的床! 小腹又似灼烧起来,简单的身体相贴已经满足不了孟竹,她难受地喘了口气,不自觉地用身子磨蹭沈令安,她羞耻地掉了泪,但脑海里却清晰地记起曾在书房看到过的郑有才随意扔着的一本春宫册,那时她刚翻了一页就羞得扔掉了,但此刻,那一眼看到的内容却清晰地浮了出来。 也许是趋于本能,她纵然懵懂,已经知晓大抵要怎么做,只是前期仍是不得章法,努力了半晌也还是不得其门而入。 沈令安的额头冒出了汗,连呼吸也开始灼热起来,他快要被这个女人逼疯了! 等孟竹终于误打误撞得了手,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沈令安出了一身汗,孟竹也不遑多让,只是她没想到,那一瞬会那么疼,疼得她的手都失去了力气,一下子松开了沈令安的嘴,她委屈地哽咽出声:“公子,好疼……” 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掉到了沈令安的身上。 “……”沈令安被这个女人的无耻给震惊了!她还有脸委屈?! “你……”沈令安才刚说了一个字,香软的唇就覆了上来,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沈令安的身体虽然被男人的本能驱使,但脑子却还清醒,嫌弃地撇开头,只是这个大胆的女人却锲而不舍地追逐着他的唇,最后索性用双手固定住他的头,在他唇上小心地亲着,笨拙却又火热。 “……” 等孟竹身上的药效终于散去,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她趴在沈令安的身上,脸埋在他的颈窝,累得连手也抬不起来,脑子却渐渐清明,排山倒海的羞耻和惭愧从心中涌出来,差点要将她淹没。 眼泪如水般涌出,濡湿了沈令安的颈窝,只听她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带着颤抖的哭音,“对不起……” 沈令安面无表情地躺着,只等着恢复力气,然后把这个大胆的女人给碎尸万段! 乍一听到她的话,他的眉头微微一皱,就发觉她艰难地起身,准备从他身上爬下去。 “……你敢走?!”沈令安蓦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孟竹已经知晓他似乎并没有力气,心中却仍是一跳,她挣开他的手,踉跄着下了床,匆忙地将衣服穿上。 夜明珠的光芒照到一片狼藉的床榻上,床榻上的男子赤身裸体,精壮的身躯让孟竹看得面红耳赤,她不敢多看,只匆忙拉过被子盖住他的身体,就慌忙地逃出了房间。 2.第二章 沈缺回到小院的时候,自家主子沈令安正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身肃杀之气,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沈缺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上前一步,“主子。” “去哪儿了?”沈令安的声音冷得似寒冰,在这春日的夜晚听起来格外瘆人。 “回主子,山下新来了一波刺客,属下去处理了,您说过不能在寺里见血光,属下便在山下洗了个澡。” “洗了个澡?”沈令安慢条斯理地重复了这四个字,脸上并无什么表情,沈缺却察出了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缺有些茫然,主子是不是抓错重点了? “主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沈缺小心翼翼地问道。 “回京后,自去领五十杖。” “……”沈缺要哭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沈令安开口,他哪敢不从,当即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是。” 沈令安沉默片刻,寒着一张脸吩咐道:“去查今日住在寺里的所有女客,一个也不许漏掉,明日一早我要得到结果。” 沈缺转了转眼珠子,“主子,可否容我多问一句?” “你多问一句,便再领五十杖。”沈令安扯了扯唇,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属下这就去查。”沈缺立刻领命而去,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沈令安微微抬头,唇角泛起一丝阴测测的笑,“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施主,可以睁眼了。”第二日清晨,住持为沈令安解开缚住眼睛的白布,又为他清洗了眼睛周围的药膏,开口道。 沈令安慢慢睁开眼,原本一片黑暗的眼前涌进一缕白光,有些微的刺眼,但住持含笑的脸却清晰地印入眼帘。 终于得见光明的沈令安翘了翘唇角,心情好了许多,他看向住持,道:“这一个月,辛苦住持了。” “阿弥陀佛,施主客气了,如今施主眼疾痊愈,体内的毒也已尽数排出,贫僧在此恭喜施主。” 待住持走后,沈令安回到房间,昨夜一室旖旎的味道已散了好些,但隐约还能闻到一些,他绕过屏风,目光落在床榻之上,点点暗红散落在其间,他微微眯了眯眼,目光扫见一抹嫩绿。 他微微俯身,将那抹嫩绿拿了出来,是那女人的亵衣,轻薄的丝质抹胸,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翠竹,上面还萦绕着她的淡淡香味。 竟连亵衣也未穿就跑了,当真是好胆色。 沈令安的脸色更差了。 此时此刻,孟竹正窝在薛雨凝的寝房里喝着姜汤,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听着薛雨凝连声骂娘。 “好了,别骂了,我已经不难受了。”孟竹挤出一抹笑,安抚道。 薛雨凝是孟竹儿时的好友,薛家原本是江州的普通商户,八年前,薛家长子薛云昶,也就是薛雨凝的父亲从军立了功,一路升迁至大将军,薛家一家便迁至了京城。 不过孟竹一直和薛雨凝保持书信联系,两人感情反倒越发深厚。 前些日子,薛雨凝回江州省亲,约了孟竹相见,因薛雨凝有意低调,所以孟竹甚至不曾告诉姨父姨母。 昨天夜里,她心惊胆战地奔下山,在山腰处碰到了前来找她的贴身婢女明俏,明俏自小就跟在她身边,有武艺傍身,昨日姨母许是怕明俏会坏事,不让她带上明俏,她只能让明俏留在家里,哪知明俏夜里听姨父和管家说话,知道他们这是将孟竹骗去给人糟蹋,气急攻心之下,匆忙就跑来了静法寺。 孟竹遇到明俏后,一颗心才算放下,郑家是不能回去了,今日他们未能得手,难保后面不会再打她主意,她回去只会防不胜防。 她鲜少出门,朋友不多,思来想去,只能先来投奔薛雨凝。 薛雨凝得知此事后,气得差点直接杀出去找郑有才算账,要不是孟竹拦住她,此刻应该已经杀到静法寺了。 “还好没被他们得逞,要不然别说是郑家,就算是江州府衙,本小姐也得掀了去。”薛雨凝摸了摸孟竹嫩呼呼的小脸蛋,气道。 孟竹心下既感动又心虚,她没敢告诉薛雨凝她做了件厚颜无耻的事,强行欺负了一个身体虚弱的眼盲男子…… 她如今一想到那男子咬牙切齿的声音,都觉得心惊胆战,那时药效上头,她并不觉得害怕,此刻却觉得心底发凉,隐约发觉自己似乎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人。 “小姐,你看我把谁带来了?”明俏的声音从门口响了起来,孟竹放下碗,站起身看去,只见一个须发微白但精神矍铄的男人走了进来,一看到孟竹就跪了下来,老泪纵横道:“小姐,您受苦了!” 孟竹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连忙上前将钟伯扶起来,“钟伯,你怎么会在这儿?” 钟伯是从前孟家的管家,更是父亲做生意的得力助手,可是父亲将家产交给姨父姨母后,他们不喜钟伯插手生意,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将钟伯赶走了。 等她知道后,钟伯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钟伯给她写信,说是他已在京城落脚,让她不要牵挂,她才算是放了心。 此番钟伯回来,也是因为知晓郑家出事,担心她会受牵连。 “小姐,既然郑家如此对你,你便不可再回去了,如今我已在京城站稳脚跟,小姐便跟我一道去京城吧。”钟伯恳切道。 孟竹虽说让明俏回去收拾了细软,已经打定主意不回郑家了,但还真没想过去京城,天子脚下,遍地都是权贵,哪有小城自在? 更何况,她怎好去打扰钟伯? 许是看出了孟竹的顾虑,钟伯连忙道:“小姐有所不知,老爷当初的产业并非全部都交给了郑家,他担心郑家得了家产之后会亏待你,所以将京城的两间铺子交给了我,他说,若是郑家厚待你,这两间铺子便当做你的嫁妆,若是郑家对你不好,这两间铺子便是你的倚仗,哪怕你不嫁,也能不愁衣食。所以即便当初郑元不将我赶走,我也是要去京城为老爷经营那两间铺子的。” 孟竹的眼睛又泛了红,没想到父亲为她考虑得这般周到,更没想到自己的亲人还比不上钟伯有情有义。 “去京城好啊!阿竹,你要是去京城,我们就有伴了,你是不知道京城里那些大家闺秀一个个装腔作势,我连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更不要说跟她们玩了。”薛雨凝一听,立刻拍手叫好。 既然京城有父亲留给她的铺子,又有薛雨凝在,孟竹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只是心里总有一丝不安,她记得那个人是来自京城的贵人…… 不过她又安慰自己,京城那么大,她又是普通百姓,总不会那么巧碰到的,更何况他根本就没见过她的样子。 孟竹在自我安慰的同时,另一边的静法寺里,沈缺正在一五一十地跟沈令安汇报自己的调查结果。 沈令安坐在石凳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棋盘上的棋子,脸上并无什么表情,见沈缺说完,他才抬了抬眼,“没有什么特别的?” 沈缺实在琢磨不透沈令安的心思,在脑子里想了一圈后,问道:“男客的算不算?” “你说便是,若我觉得不算,再领五十杖。” “……”这还让人怎么说?! 沈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老实开口道:“江州知府李勤昨夜也在静法寺,不过后半夜便走了。” “哦?”沈令安挑了挑眉,“这便有趣了。” 沈缺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那五十杖算是逃过了。 “还有一事应当与李勤有关,昨夜有人马在找人,似是有人丢了,等李勤走后,这些人便没再找了。” “这李勤表面勤政爱民,实则贪财好色,昨夜突然出现在静安寺,一定有猫腻。”沈缺点评道。 “那你觉得他是为财还是为色?”沈令安的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慢条斯理地问道。 “李勤就算再好色,也不至于来静法寺来找女人吧?”沈缺摸了摸脑袋,有些迟疑地道。 只听啪嗒一声,沈令安手中的棋子被他的手指捏成了两半。 沈缺的身子微微一抖,为什么觉得主子很不爽的样子? “派人去查,李勤昨夜要找的女人是哪一个。”沈令安眯着眼,神情莫测。 “主子为何如此确定李勤是来找女人的?”沈缺不耻下问。 “为何?”沈令安冷笑出声,因为昨夜李勤的猎物,爬到了他的床上! 沈缺看着又一个棋子被沈令安捏成粉末,突然不想知道了。 不过沈令安显然也没打算告诉他。 “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我们启程回京,让你的人留下查,一旦查到,把她带到我面前。”沈令安沉思了一会儿,站起身道,“记住,我要活的。” 沈缺觉得自己昨晚一定错过了很重要的信息! 他要是早一刻钟回来,大概就能看到自家主子被人采了阳后的场景,不过那时他就没有领五十杖这么便宜的事了,以沈令安的心狠手辣,杀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的。 3.第三章 孟竹是跟着薛雨凝一道上京的,她记得幼时父亲曾带她去过一次京城,那时她才六岁,不过她并什么印象,只记得自己在京城病了一场,差点把父亲吓死。 那两间铺子应当是父亲在那时置下的。 孟家世代经营香料生意,有自己独门的制香手艺,可惜到了孟父这一代,只有他一个儿子,到了孟竹这一代,连儿子也没有了。 孟父是个痴情人,孟母逝去后,一直没有续弦,几年后更是郁郁而终。 原先孟家的店铺都叫“孟香阁”,后来交给郑家后,没过一年就成了“郑香阁”,孟竹不是没有抗议过,但是并没有用,后来郑香阁的香料几番出事,孟竹想,改成郑香阁也好,这样便不会辱没孟家和父亲的名声。 钟伯在京城置办了一处宅子,地段不是特别好,但宅子很雅致,面积也不小,更令孟竹感动的是,这宅子的名字就叫“孟宅”。 “我一直将最好的一间房给小姐留着,以后小姐就是这家里的主人了。”钟伯在孟竹身后道,“小姐舟车劳顿,今日先好好歇息,等到明日,我再带小姐去铺子里看看。” “谢谢钟伯。”孟竹应了一声,和明俏一起走了进去。 “爹!是不是孟姐姐到了?”突然,一道清脆雀跃的嗓音响了起来,只见里面跑出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年郎,皮肤白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唇角更是挂着欢喜的笑容。 “没大没小,都说了多少次要叫小姐!”钟伯呵斥道。 孟竹很快就意识到那是钟伯的儿子钟少杰,比她小两岁,在江州时,她总是会带着他一起玩。 “孟姐姐,你长得越发好看了!”少年奔至孟竹面前,无视钟伯的呵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孟竹忍不住一笑,“少杰,好久不见,你都比我高了。” “孟姐姐,走走走,我带你去你的房间。”钟少杰弯眼一笑,领着孟竹朝后院走去。 走进去后,孟竹才知道钟伯留给她的不止是一间房,而是一个独立的小院,里面正房、偏房、耳房、厨房都一应俱全,可以说是自成一片天地,院子里种了兰花和竹子,看起来很是雅致。 “孟姐姐,这些都是我打理的,你喜欢吗?”钟少杰笑眯眯地问道。 孟竹连连点头,连平日里很是话少的明俏都忍不住说道:“小姐,这可比在郑家时好多了。” 孟竹在郑家是住在偏房的,没有独立的院子,自然比不上这里舒适。 钟少杰听了自是高兴,对孟竹道:“孟姐姐,你先好好休息,等过几日我带你好好逛逛京城,熟悉熟悉。” 孟竹自此算是在京城安顿了下来,在孟宅,她终于不再有寄人篱下的感觉,钟伯待她非常好,连衣裳首饰都源源不断地给她送过来,完全把她当成了当年孟家的大小姐来对待。 这日,钟伯带孟竹去了城东的铺子,铺子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出乎孟竹意料的是,那并非她想象中的小铺子,占据了很大的面积,统共有二层,里面人来人往,生意非常红火。 孟竹看着牌匾上的“竹香阁”,眼眶不由一热,只一个名字,就能看出父亲对她的爱。 “京城里的人喜爱香料,所以铺子生意不错,还有间铺子在城西,比这个略小一些。”钟伯一边说,一边引着孟竹往二楼走去。 钟伯为孟竹介绍了一圈之后,便先去忙了,孟竹站在二楼的窗前,低头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听着沿街小贩的叫卖声,只觉得京城果真繁华,非江州可比。 孟香阁对面是间富丽堂皇的酒楼,孟竹抬头的时候,对面二楼雅间的窗户正巧打开,孟竹一眼就看到了里面对窗而坐的锦衣男子,她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置信。 那,那不是静法寺的那位贵人么? 那晚的旖旎倏地涌上孟竹的心头,她的脸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她正想避开,街上却传来薛雨凝的声音,“阿竹,你可找死我了,快下来,我带你去玩!” 孟竹俯身往下一看,就见薛雨凝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大咧咧地朝她招呼。 “我这就下来。”孟竹的声音娇滴滴软乎乎的,一时间,街道上有不少人抬头看她,这一看,那些人的眼睛都直了,那窗前的少女面若桃花,娇嫩可人,像是江南烟雨中枝头轻颤的杏花,惹人怜爱,在这美人遍地的京城,她的容貌却可谓是十分招摇,配上她刚刚的声音,真让人恨不能搂进怀里疼爱一番。 许是察觉到街上人的目光,孟竹的脸更红了,匆匆转身下了楼。 她没有发现,就在她出声的瞬间,对面的沈令安蓦地抬了眼。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薛雨凝显然也注意到不少人在盯着孟竹看,挥了挥手中的的鞭子,呵斥道。 薛雨凝其实长得也很好看,与孟竹的娇柔不同,她更偏明媚,可惜全京城谁不知道这位将军府的大小姐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打人?哪个不长眼的还敢上前招惹? 众人立刻收回目光,纷纷避开这位刁蛮小姐。 “薛雨凝,你这是又欠打了?若是被薛将军知道你在外面作威作福,你岂不是又要被禁足?我猜猜这次要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酒楼二楼的雅间窗前,只见一个穿着蓝色锦衣的年轻男子探出头来,唇角挂着揶揄的笑。 “王祺知。”薛雨凝抬头斜了那人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王祺知挑了挑眉,转头看向里面,道:“锦岚,你这妹妹越来越难管教了,你这做哥哥的是不是要表示表示?” 一听到自家哥哥薛锦岚的名字,薛雨凝的气势顿时就灭了大半,看到薛锦岚神色严肃地走到窗前,又添了几分心虚,问道:“哥,你也在啊?” 王祺知噗嗤一笑,拍了拍薛锦岚的肩膀,道:“果然还是要你出场才行啊!” 孟竹正好走下楼,薛雨凝一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哥,你还没见过阿竹吧?阿竹刚来京城,我正想带她逛逛来着。” 孟竹仰头,看着窗前的两个男子,其中一个隐约还有点印象,听薛雨凝这么一说,连忙微微一笑,唤道:“锦岚哥哥,好久不见。” 看到孟竹,薛锦岚的面色柔和了许多,正想开口,王祺知已经迫不及待道:“你们这么说话不嫌累得慌?雨凝,你们何不上来喝杯茶?” 薛雨凝想想也是,从马上一跃而下,拉过孟竹的手,就往酒楼里走。 “沈相,我这便出去另寻一间雅间,待我与故人说几句话便回来。”薛锦岚看向安静坐着品茶的男人,开口道。 “无妨,让她们进来。”沈令安微微挑唇,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味道。 薛锦岚有些意外,沈令安这人,平时最不喜与京城中的闺秀来往,此刻他竟然同意她们进来,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沈令安既然开口,薛锦岚也没有不从的道理,只开了门,将两人迎了进来。 此刻孟竹的腿都是发颤的,还未进门她就看到了那背对着她端坐的身影,这个背影就算是化成了灰她都认识! “阿竹,我来引荐一下,这位是沈公子。”薛锦岚领着孟竹走到沈令安面前,道,“沈公子,这是我世伯家的女儿孟竹,刚来京城。” 孟竹只觉得一道视线锁在她身上,直看得她后背都渗出了汗,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只微微福了福身。 她怎么都没想到眼疾痊愈的他,光是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压迫地动弹不得。 若是那时他能看见,只怕给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爬他的床…… “既是刚来京城,想必你这位世伯,是江州人士?”沈令安抬了抬眼,似是无意地问道。 孟竹的心里咯噔一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是。”薛锦岚回答道。 沈令安突然笑了笑,他的目光扫过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落到她微抿的粉嫩唇瓣上,意味深长道:“江州很好。” 孟竹的睫毛又颤了颤。 薛雨凝没想到沈令安竟也在,早知如此,打死她也不上来!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沈令安,城府不知道有多深,这人若是看你一眼,你会以为你的死期到了…… “这位是王公子。”薛锦岚又为孟竹介绍王祺知。 孟竹近乎僵硬地转过身,看到王祺知和善的笑容,微微地松了口气。 “阿竹姑娘,你可千万别被薛雨凝这个刁蛮丫头给带坏了。”王祺知笑嘻嘻道。 “你说谁刁蛮呢?”薛雨凝忍不住瞪眼。 “雨凝。”薛锦岚唤了一声。 薛雨凝不甘心地闭了嘴,王祺知就够讨厌了,还有个沈令安杵在这儿,真是呆不下去了,于是她拉过孟竹的手,道:“哥哥既然见过阿竹了,那我便带她去玩了……” 说完,她看向沈令安,道:“沈公子,我们不打扰了。” “请便。”沈令安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淡淡道。 孟竹迫不及待地跟着薛雨凝走了出去,只觉得双腿微微发软,差点就走不动路了。 那个沈公子的气场实在是太强了,孟竹都不知道那晚自己是哪里来的狗胆,竟敢对他做那种事? 也不知他有没有认出她?孟竹的心里有些打鼓。 “锦岚,我竟不知你还有容貌如此出众的世妹。”雅间里,王祺知挑眉笑道,“她几岁了?许了人没有?” “她与雨凝一般大,据我所知尚未许人。” “她这般容貌,还敢出来招摇,接下来怕是不会太平。”王祺知倚在窗前,看着薛雨凝拉着孟竹上了马,摇头道。 薛锦岚沉默了片刻,道:“阿竹是个可怜人,父母皆已亡故,我既在京城一日,便不会叫旁人欺负了她去。” 沈令安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锦岚何时也学会口出狂言了?天子脚下,皇亲国戚多如云,随便一个权贵指名要她,即便是你爹薛将军,又能如何?” 4.第四章 丞相府内,拿到飞鸽传书的沈缺第一时间跑到了沈令安面前,欣喜道:“主子,查到了。” 这阵子主子的脾气阴晴不定,沈缺怀疑就是因为江州那件事,如今总算有了眉目,连忙跑来邀功。 沈令安正在书桌前练字,闻言也不停笔,只淡淡道:“说。” “江州有个郑香阁,前段时间香料出了问题,被李勤勒令停业,那晚郑家独子郑有才也在静法寺,看来是在进行一场官商交易。”沈缺道,“不过他们的交易好像没成,现在郑家的商铺仍是关着。” 沈令安停下笔,抬头看向沈缺,平静地唤了一声:“沈缺。” 沈缺的心下意识一抖,他最怕的就是沈令安这种平静的模样,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本相只想听重点。” 重点?沈缺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突然间灵光一闪,连忙道:“那晚确实有人丢了,是郑有才的表妹,她是跟郑有才一起去的静法寺,不过那晚之后就找不到了,至今未回郑家。” “郑有才的表妹,可是唤做孟竹?”沈令安放下笔,神色莫测。 “主子怎么知道?” “人没找到?”沈令安的唇角突然勾起一抹冷笑,缓缓问道。 为什么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沈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表决心道:“属下已经派人继续找,三天之内,务必将此女找出来。” “不用了。”沈令安笑了笑,“下去领五十杖吧。” “……”他又做错了什么?从江州回来他就领了五十杖,屁股上现在还是皮开肉绽的……再来五十杖,那是要他小命啊! “怎么?想再加五十?”见沈缺犹犹豫豫的不肯走,沈令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沈缺立刻消失在了沈令安面前,伴君如伴虎啊!当初为什么要跟这种喜怒无常的主子?! 沈缺走后,沈令安走到窗前,目光落在漆黑的苍穹上,只见他的唇角微微扯了扯,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玩味,轻声道:“孟竹,你等着。” 此时此刻的孟竹正在沐浴,她的脑子里还在消化薛雨凝给她提供的信息,那个沈公子,原来竟是当今丞相沈令安。 那个传说中一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 那个本朝最权势滔天的人。 八年前,年仅十六岁的他就成了本朝最年轻的丞相,深受先皇喜爱,三年前,先皇驾崩,亦是他控制住当时震荡的朝局,一手扶持年仅七岁的小皇子登位。 可以说,现在整个朝廷,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连皇帝也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已。 据薛雨凝所说,沈令安此人城府极深、心狠手辣,落在他手里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孟竹突然打了声喷嚏,有些后怕,她,她竟然招惹了这么危险的人! 可那时他看着明明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啊……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么? 这日,孟竹正在偏房里调制香料,明俏原本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闻到香味后,忍不住问道:“小姐,这不是孟香阁的麒麟香吗?” 麒麟香是孟香阁最独门的一种香,屋中若是燃了这种香,那屋中人即便出了门,身上仍会萦绕这种香的香味,香味淡雅好闻,仿若身体天生自带,只要燃一次香,身体上的香味三天后才会散去。 当时孟香阁最受欢迎的便是在麒麟香,只不过麒麟香是孟家的独门手艺,从不外传,当时只有孟父一人会研制,所以产量有限,相应的,价格也就更高了。 等孟父去世后,郑家一度想要从她身上得到麒麟香的配方,但她知晓麒麟香对孟家的含义,所以当时留了个心眼,并没有交给姨母,只说父亲并不曾将配方传给她。 姨母虽然不信,可翻遍了整个孟府,也确实没有找打,最后便作罢了。 其实麒麟香的配方,确实不在了,只是早就被她背了下来。 “钟伯一人操持竹香阁很不容易,京城的香料馆不止我们一家,若我能配出麒麟香,应当对竹香阁有些帮助。”孟竹笑着解释道。 “不好了!”钟少杰突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画纸,“孟姐姐,现在城里到处都是你的画像,大家都在谈论你!” 孟竹一愣,连忙站起身拿过钟少杰手中的画纸,上面画的果真是她,那是那次在竹香阁,她站在窗前,正俯身和雨凝说话。 孟竹的脸色白了白,她没想到竟会有人画出那个场景,更没想到这些画,会在外面流传开来。 “孟姐姐,现在外面都说你超越了菱乐公主,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美人。”钟少杰的脸色有些严肃,“你不知道,那个菱乐公主,生性残暴,最在意的就是她的那张脸,这京城里虽然有人的美貌在她之上,但从未有人敢拿她们跟菱乐公主比,也不知道谁这么恶毒,将你的画像到处流传,还说出那样的话。” “所以……菱乐公主会找我麻烦?”孟竹得出了一个让人胆寒的讯息。 名节损失事小,毕竟经过静法寺那一夜,她已打定主意不嫁人。 但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百姓,有什么能耐跟公主抗衡? “小姐,薛小姐来了。”薛雨凝显然也得知了消息,跟在钟伯身后,快步走了进来。 “阿竹,你收拾一下,先跟我去将军府住一段时间。”薛雨凝的脸色也有些凝重。 孟竹心里更慌了,“菱乐公主真那么可怕?” “不是我吓你,上一个自称容貌赛过她的人,已经死了。”薛雨凝说道,“连我哥都说她是个疯子。” 孟竹的脸色更白了,差点就要吓晕过去。 “薛小姐,你别吓孟姐姐了,上次那个不是摔下马死的吗?也不一定是菱乐公主做的吧?” 薛雨凝呵呵了两声,普通百姓大概都这么以为,她可是看过现场的人,那人脸蛋被划花,身上都是鞭痕,一看就是菱乐的手笔。 “雨凝,我们快去你家吧。”孟竹吓得抱住了薛雨凝的胳膊,一脸郑重道。 薛雨凝看着孟竹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噗嗤一笑,捏了捏她娇嫩的脸蛋,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孟竹在将军府心惊胆战地呆了几天,菱乐公主并没有来找她,连薛雨凝也觉得纳闷。 孟竹心想,没准是坊间把传闻夸张了,堂堂一个公主,怎么可能把这种事放在心上,来找她这么一个小老百姓的茬呢? 但孟竹显然太天真了,这天晚上,她正准备就寝,就觉得身后有人一闪而过,她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打晕了。 孟竹是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醒过来的,一盆凉水浇在她的脸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只觉得浑身发冷。 然后她便看见灯火通明的宫殿中,一个姿容绝艳的女子穿着火红的衣裳,斜卧在软塌上,雪白的腕上带着碧绿通透的玉镯,一双丹凤眼正凉飕飕地盯着她瞧。 她的身边立着两个年长的嬷嬷,还有两个年轻的婢女。 不用细想,孟竹便明白了面前这个人是谁,她就是菱乐公主,当今圣上的三皇姐,已经二十二岁,一直不曾招驸马。 “果然是个美人,都这般狼狈了,看起来还是那么楚楚动人。”菱乐从软榻上缓缓坐起,语气意味深长。 孟竹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她看到菱乐站起来,其中一个嬷嬷将一根银鞭递到她的手上。 孟竹的心颤了颤,已经能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本宫最喜欢看美人落泪,孟姑娘,你愿不愿意成全本宫?”菱乐走到孟竹面前,美艳的脸上分明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由发抖。 孟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就见菱乐挥起银鞭,直直地朝她身上落了下来。 鞭子落到身上的刹那,孟竹仿佛听到了皮开肉绽的声音。 孟竹闷哼出声,痛得眼泪直飙,这个公主果真是个疯子! 雨凝,明俏,钟伯,少杰,锦岚哥哥……救我! “薛雨凝算个什么东西?本宫要的人也敢拦?”菱乐的脸有些许扭曲,一扬手又是一鞭。 孟竹被抽得快要昏过去,鲜血从她的衣服里渗出来,慢慢蔓延到地上。 突然,大门被打开,有婢女走进来,在菱乐耳边耳语了一阵,菱乐的眼中精光一闪,看向孟竹时又添了丝幸灾乐祸,“也罢,便先给他玩玩。” 孟竹的意识已经有些迷糊,听到这句话却如被针扎了一般,勉强清醒过来。 恍惚间,她又想起那一晚,原来不管是在江州,还是在京城,她都逃不了这样的噩梦。 有人走了进来,孟竹努力地睁眼,看到一个目光猥琐的男人正盯着她瞧,那人看起来已有四十多岁,比她大了不止一轮,五官其实还算端正,但面相看起来却颇为猥琐,令人作呕。 那人看到她浑身是血的模样,惋惜地摇了摇头,“公主下手可真快……本王的人不过慢了一步,就被公主捷足先登了。” 菱乐勾了勾唇,“本宫哪一次比皇叔慢过?您看这张脸本宫可还没动呢,总不能败坏皇叔的兴致,皇叔您说是不?” 那男人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孟竹的脸,满意道:“很好。” 孟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无声地动了动唇:“不……” 可是下一瞬,她已经被那人腾空抱起。 5.第五章 孟竹的身体忽冷忽热,只隐约听到房间里有人走动,似乎有人将微凉的膏药敷到她的伤口上,她的身体痛得微微发颤。 “好生伺候着,爷可等着呢!”一个略年长的婢女开口说道。 “是。”一道较年轻的声音应道。 孟竹的脑海里忽得想起在公主府那一幕,她的心口一窒,缓缓得睁开了眼。 坐在床沿的是一个略带青涩的婢女,正拿着一碗膏药,小心地抹在她的身上,见她醒了,婢女不由一喜,“姑娘醒了?这是白玉凝肤膏,保证姑娘用了之后皮肤滑嫩如初。” 孟竹浑身没力,只颤着唇问:“这是哪儿?” “这儿啊,是爷赐给姑娘的别院,姑娘可真是有福之人,爷最是怜香惜玉,姑娘跟了爷,荣华富贵可是享用不尽呢。”婢女笑着道,不过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孟竹的脸微微发白,“爷是谁?” “等爷来了,姑娘不妨亲自问他。”婢女说着,继续为孟竹涂抹膏药,“爷最爱女子的滑嫩肌肤,姑娘往后可别再受伤了。” 孟竹一想到那个中年男人,便浑身冰凉。 孟竹在这个所谓的别院心惊胆战地呆了十余天,身上的伤口渐渐痊愈,那个白玉凝肤膏果真是好东西,不仅能令伤口快速愈合,还能修复伤痕,可是孟竹却越发恐慌,伤痕一旦修复,也就意味着那个人快来了。 她在这个别院里能自由走动,但婢女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她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这日一早,婢女一边为孟竹梳妆打扮,一边道:“姑娘今日可要漂漂亮亮的,爷晚上来了也高兴。” 孟竹的手一颤,颤着唇问道:“他今晚就来?” “对啊,姑娘可千万把爷伺候好了。” 孟竹深吸了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既然爷要来,那自然要好好伺候,不知能否派人帮我去竹香阁买一味香料?那香最是好闻,爷一定喜欢。” “姑娘大可吩咐。”见孟竹的态度终于软化,婢女哪有不应的道理。 “那香名为麒麟香。”孟竹缓缓道:“这香时常断货,你便跟掌柜的说,我是麒麟香的老主顾,若是今日我用不上麒麟香,往后便再也不买了。” 竹香阁并无麒麟香,只要钟伯听到这番话,便会知道是她。 婢女虽说一直防着孟竹逃跑,但从她这番话里却听不出端倪,当下应了,派人去了竹香阁。 孟竹一直等到傍晚,去买麒麟香的人还未回来,孟竹正坐立不安,一个较年长的婢女已经带着人走了过来,脸色并不是很好,只听她冷笑道:“姑娘好本事。” 说着她对其他人道:“这里不能呆了,我们换地方。” 孟竹的心里咯噔一声,伸手抓过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扔,迅速地抓住一片瓷片,抵着纤细的脖子,红着眼道:“你们别过来!” “姑娘这又是何必?”那婢女的脸色冷了冷,“即便你脖子上再多几条伤痕,今晚该伺候爷的,还是照样要伺候。” 孟竹的手有些抖,尖锐的瓷片擦到肌肤,瞬间便划出一道血痕,血珠慢慢渗透出来,泛着鲜艳的红。 孟竹却丝毫不觉得疼,她温柔的眉眼在这一刻显得尤为坚韧,“告诉那位爷,我孟竹,宁愿死也不愿意伺候他!” 说着,孟竹就要将瓷片往脖颈上重重划下去。 就在这时,那年长的婢女朝一旁的人使了个颜色,孟竹的手腕突然被一颗石子击中,她的手一抖,瓷片顺势掉到地上,与此同时,有人一掌拍向她的后颈,孟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孟竹只觉得自己躺在一张床榻上,眼睛上蒙了一条柔软的布条,她猛地睁开眼,发现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隐约的微光透过布条传了过来。 孟竹吓了一跳,伸手便想讲布条摘下来,可一动才发现手脚都软绵绵的,连抬也抬不起来。 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孟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一颗心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胸腔。 脚步声越走越近,最终在床前停下,孟竹只觉得一道灼热的目光锁住自己的身体,直看得她微微发颤。 “你,你是谁……”孟竹发现自己还能发出声音,颤声问道。 那人却并不说话,只是伸手抚上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他的手掌灼热,孟竹却在一刹那浑身冰凉,连声音了都带了丝哭音,“不,不要碰我……” 可她的话显然并没有用,那人缓缓地解开她的衣带,慢条斯理地挑开她的外衫…… 此时已是春末,即将入夏,天气已有些微热,所以孟竹只穿了一件外衫,一件轻薄的中衣,再里面就是亵衣,眼看那人即将解开她的中衣,孟竹面色煞白,但却逐渐冷静下来,强作镇定道:“今日你若碰了我,就等着沈相的雷霆之怒吧。” 不到万不得已,她根本没想过把沈令安搬出来,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若是被他知道是她对他做了那样的事,那雷霆之怒只怕也是对她的。 但是此刻,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听到菱乐公主叫他“皇叔”,那就说明,钟伯救不了她,薛雨凝也救不了,甚至于将军府,也未必能插手他的事。 而她平生所知之人,只有沈令安,可以轻松压制住这些皇亲国戚。 毕竟整个朝局,都掌控在他的手上。 那人的手一顿,果真没有再继续。 孟竹的心里微微一松,看来这人果然是忌讳沈令安的,她抿了抿唇,继续道:“我是他的女人!你碰了我,他不会放过你!” “你是沈令安的女人?”那人终于开了口,确是那日她在公主府听到的声音,只是那嗓音里带着丝玩味儿,孟竹却并未听出来。 “是。” “我怎么不知,他何时有了女人?” “那你应该知道,前些日子他去了江州。”顿了顿,孟竹厚着脸皮道:“他去江州便是为了见我,我来京城也是他的安排,再过一些时日,他便会三媒六聘娶我进门。” “呵……”那人突然讥笑一声,“继续说。” 孟竹的心突地一颤,开始有些不确定起来,听这人的语气,怎么好像并没有威慑到他?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你即刻放了我,此事我便当没发生过,不然……” “不然如何?”中衣突然被人近乎粗鲁地扯开,那人俯下身,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侧,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你以为今天,你能逃得过?” 孟竹的心在一瞬间沉到了谷底,她没想到这人竟连沈令安也不放在眼里。 那人突然将她翻了个身,无视她的抗拒,轻轻松松地褪下了她的衣衫。 身上只余亵衣亵裤,光裸的后背袭来一阵凉意,那人的手缓缓滑过她的肌肤,手指突然勾了勾亵衣的衣带,孟竹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角有绝望的泪水滚落,只听她忍住哭音,咬牙骂道:“畜生!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还能骂人?”那人轻笑了一声,轻巧地解开了孟竹的最后一根衣带,亵衣顿时被抽走。 孟竹浑身冰凉,连徒劳的挣扎也不再尝试了,她突然安静下来,像是已经做好准备接受现实。 那人盯着她,眼中的嘲讽更甚。 突然,他的耳中似是听到一声极细微的闷哼声,他的脸色蓦地一变,速度极快地将孟竹翻过身来,近乎粗暴地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只见她被迫张开嘴,但还是有触目的鲜血从她口中涌了出来。 那人的眸光一暗,冷笑出声,“这便想死了?” 舌根上的伤口疼地孟竹面色发白,连声音也发不出,可这疼痛却抵不过她的害怕,她连死也不怕了,却还是害怕折辱在这个人手上。 强烈的疼痛和害怕转移了孟竹的心神,以至于她都没有发现,眼前的人已然变了声音。 “孟竹,现在才刚开始。”沈令安一把扯掉蒙在孟竹眼睛上的布条,转而绑住她的嘴,防止她再次咬舌。 眼睛上的布条终于摘掉的时候,孟竹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睛,须知眼睛看不见时,心中的绝望恐惧更甚。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面前的人竟然是沈令安! 一想到刚刚他对她做的事,她的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他,他怎么可以这般吓她? 沈令安看着孟竹带着丝控诉和委屈的湿漉漉的双眼,毫无波动地勾了勾唇,凉凉地问道:“刚刚的滋味如何?” 孟竹说不了话,只见他微微俯身,冷飕飕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孟竹,你带给本相的耻辱,本相便从今日开始,问你一一讨回。” 孟竹的心里咯噔一声,骤然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他已经知道那晚对他做了那种事的人——是她? 她的脸倏地涨得通红,心虚、愧疚和羞窘一瞬间全涌了上来,连她自己也没发现,知道面前的人是沈令安之后,她那根紧绷的弦便松了,哪里还有寻死的念头? “你刚刚说,你是我的女人?”沈令安一手抚过她已有些微汗湿的鬓发,唇角带着嘲讽之色。 孟竹这才想起自己刚刚扯了什么慌,羞窘地无地自容,可她嘴巴被绑住,舌根仍疼得厉害,只能羞愧地摇头。 沈令安的目光掠过她雪白的胸前春光,肆无忌惮地打量了起来。 他灼热的目光和身上的凉意,让孟竹如梦初醒,她脸上的温度倏地飚高,连带着雪白的身子都泛了粉色。 她忍住羞意,水汪汪的眸子看向沈令安,无力的双手颤抖地抓住他的衣角,无声地乞求他的放过。 殊不知她这副模样,更让男人欲罢不能。 沈令安直起身,慢条斯理地开始宽衣解带。 从他的姿势中,孟竹读懂了他的势在必行,她红着脸撇过头,不敢再去看他,心中仍是有些紧张,却没有那般的害怕和绝望,她知道,从她厚颜无耻地爬上他的床榻开始,这个人在她心中,已经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更何况,自己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6.第六章 孟竹睡得昏昏沉沉的,朦胧中似乎有人进来为她看了嘴里的伤口,苦涩的药汁挤进她的口腔,她痛得闷哼了一声,可身体却是极困,丝毫醒不过来。 大夫是个女子,看到孟竹这般模样,心中惋惜不已,这般的娇柔佳人,竟被折腾成这般模样,瞧瞧这嘴上的伤口,还有脖子上的划痕,一看就是自杀失败的痕迹,还有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一看就是某人狼性大发、□□小佳人的证据。 沈令安那厮,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林姑娘,人怎么样了?”沈缺站在屏风外,小声询问道。 “人怎么样,得问你家沈相爷呀!”林青壑拎起药箱,走出来,凉凉地道。 正逢沈令安走进来,林青壑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沈相如今真是越发出息了,连强抢民女这种事也干得出来。” 沈令安听而不闻,只对沈缺道:“送林姑娘回去。”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林青壑蹙了蹙眉,叮嘱道:“我放在桌上的草药,每日煎了,给那姑娘服三回,平日里只能吃些温热的流食,这几日她说不了话,要好生照顾着。” “多久能好?”沈令安淡淡地问了一句。 “没个十天半月的好不了。”林青壑不咸不淡地回道,“哦,千万记得,养伤期间不宜同房,姑娘身娇体弱的,经不起你胡天胡地的折腾。” 沈令安还没反应,沈缺的脸倒先红了,也就林姑娘胆子大,敢这么跟主子说话,不过这话可真够露骨的,林姑娘还是太不矜持了些。 “沈缺,送客。”沈令安平静地吩咐了一声。 沈缺连忙领着林青壑走了出去。 “你们相爷跟那姑娘究竟怎么回事?”路上,林青壑拧眉问道。 沈缺哪敢跟林青壑讨论主子的事,连忙摇头说不清楚,林青壑知道沈缺这人一向唯沈令安是从,当下白了他一眼,不再自找没趣。 沈缺摸了摸鼻子,有些许委屈,且不说他确实不敢跟别人掰扯主子的事,主要是这回的事连他也二丈摸不着头脑。 主子跟孟姑娘的关系实在是错综复杂,一会儿看到她被打却不许他插手,一会儿又把人带回相府,可带回相府又不好好让人伺候着,最后还闹出个咬舌自尽来,着实令人费解。 孟竹睡得极不安稳,她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哭声,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沾湿了鬓发,身上也汗湿了一片,似乎陷入了梦魇。 她一会儿梦到自己在静法寺的长廊上拼命奔跑,身后的追兵近在咫尺,她怎么都甩不掉;一会儿又梦到自己在公主府里,菱乐公主的银鞭一下又一下地抽在她身上,让她皮开肉绽;一会儿还梦到自己被那个令人作呕的中年人蒙着双眼放在床上,那人伸手挑开她的衣带…… 孟竹吓得惊坐而起,心有余悸地捂住自己的胸口。 房间里空无一人,她的嘴里还有淡淡的药味,舌根上的痛没有之前剧烈,但她还是很难说出话。 她坐了一会儿,发现身体虽然有了些许力气,但仍是软绵绵,浑身上下更是酸痛难当,她蓦地想起那那晚沈令安对她做的事,她的心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垂了眸,连想都不敢想。 他,他何止连本带利地从她身上讨回了她曾对他做过的事? 好在那晚之后,沈令安便不曾出现过,这倒是让孟竹自在了不少。 沈令安派了两个婢女伺候她,婢女都是话少的人,她又不能说话,日子过得颇为无趣,只能安安心心地养伤。 过了第几日,舌头的伤势渐渐痊愈,可以开口说话了,她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婢女联系沈令安,“不知沈相可在府中?可否帮我问下我何时能够回家?” 她已经一个多月不曾回家,也不知钟伯他们会急成什么样? 孟竹没有想到的是,沈令安还未出现,薛雨凝倒先出现了。 “阿竹,你这段时日在这里过得可还好?沈相应该没有欺负你吧?”薛雨凝大喇喇地进了孟竹的房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笑嘻嘻问道。 孟竹有些愣,“你知道我在这儿?” “那当然,要不是我找哥哥求了沈相帮忙,你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脱身?”薛雨凝坐到孟竹身边,煞有其事地道:“你可知把你囚禁在那个别院的人是谁?” 不等孟竹回答,薛雨凝又继续道:“那可是先皇唯一一个弟弟,是当今瑞王爷。”说着,她压低了声音,“一个极好淫乐之事的老混蛋,不知多少女子毁在他的手里。” 孟竹一听,心里又是一阵后怕。 “那日你传来消息后,我便知道你肯定落在了他的手里,好在本小姐机智,直接让哥哥去求了沈相,也就沈相可以压制这个□□王爷了。”薛雨凝说到此处,也是为孟竹后怕了一阵,她拍了拍胸脯,道:“不过前些日子瑞王爷不知做了何事,一直被沈相追着错处,忙得团团转,这才会将你留在那别院那么长时间都不曾来动你。要不然我就算再机智也不顶用。” 孟竹没有说话,原来竟是薛雨凝和薛锦岚为她求的沈令安,不过他们一定没想到,她会被沈令安蒙住双眼、然后……而她,咬舌自尽不成,还被欺负了个彻底。 若这事被他们知道,指不定要疯了…… 孟竹打定主意要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雨凝,我是不是可以回孟宅了?”孟竹拉住薛雨凝的手,一双如小鹿般的眼睛期待地望着薛雨凝。 “虽说瑞王爷知道是沈相把你带走了,一时半会儿不敢动你,可是你要是出了相府,我怕他对你还是贼心不死,迟早要再对你下手。”薛雨凝有些犹豫。 “可我与沈相非亲非故,总不能一直住在他的府上,他也不能护我一辈子。”孟竹有些黯然,何止非亲非故?简直无名无分。 即便她这辈子已不打算再嫁人,住在他府中,也终是不妥的。 “雨凝,若是京城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不如我便走吧?”孟竹想到什么,眼神又亮了些,“我可以带上明俏,找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小城生活。” “你是不是傻?你这副容貌,在京城都能招惹这么多麻烦,你以为去了其他地方便没有人觊觎你了?”薛雨凝戳了戳孟竹的脸颊。 孟竹的眼睛顿时有黯淡了下来,以前在江州时,她足不出户,竟然还能招来李大人的觊觎,这样的容貌若是生在菱乐公主身上,是锦上添花,半点不用担心,但对她这个小小的商户之女来说,却只会惹来麻烦。 见孟竹不说话,薛雨凝的心又软了些,她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兴奋道:“有了!不如你嫁给我哥吧?之前将军府护不住你,是因为没名没分,但你要是成了将军府的儿媳妇,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菱乐公主和瑞王爷,都不敢动你了!” 孟竹愕然,万万没想到薛雨凝竟想出这么个主意,若放在从前,这个提议也许会让她心动,毕竟锦岚哥哥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对她也好,又是雨凝的哥哥,怎么看都是一个如意郎君。 可她如今已非清白自身,那是万万配不上他的。 所以孟竹当下猛摇头,道:“我只当锦岚哥哥是哥哥的。”说着,她的声音轻了些,“更何况……我也配不上他。” 薛雨凝倒没留神听后半句,闻言略有些遗憾,“你既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勉强你,容我再想想别的办法。”说着叹了口气,“我这哥哥都到弱冠之年了,还没个中意的女子,我娘都快急死了。” 孟竹忍不住笑了,“薛伯母真的多虑了,锦岚哥哥一表人才,京中闺秀云集,何愁遇不到心仪的女子?” 两人说了一阵,薛雨凝便要回去了,孟竹有些不舍地抓着薛雨凝的衣袖,“你真的不带我回去吗?” 薛雨凝捏了捏孟竹滑嫩的脸蛋,颇有一种自己是个负心汉的错觉,“阿竹别怕,等我想到办法便来接你出去。” “什么时候?”孟竹追问。 薛雨凝想了想,咬牙道:“最迟不超过五日。” “你说的。”孟竹黯淡的小脸顿时明亮了起来。 “我说的!”薛雨凝狠狠地点了点头。 “主子,她们说的就是这些了,我保证一句话都没漏!”书房里,沈缺口干舌燥地说完了自己听墙角的结果,还不忘拍胸脯保证。 沈令安正在专心地练字,听完后面色不变,只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待沈缺离开后,沈令安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抬头看了眼窗外,夜色已渐深,他突然搁了笔,抬脚走了出去。 此时的孟竹已经进入梦乡,薛雨凝给她的承诺让她的心彻底安了下来,连觉也睡得安稳了。 孟竹正睡得香甜,被窝里突然灌进一阵凉意,她缩了缩身子,有人已经欺身压了下来。 孟竹猛地睁开眼睛,正欲尖叫挣扎,那人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捂住她的嘴,不耐道:“叫什么?” 孟竹顿时安静下来,是沈令安的声音。 那晚之后他便不曾出现过,孟竹几乎要以为他已经忘了她这个人,心中还有些庆幸,若真这样也好,他们也算两不相欠了。 没想到他竟然又来了…… 孟竹又是羞又是怕,他们这样算什么?第一次是她在情非得已之下,厚颜无耻地对他做了不应当的事,第二次是他报复她第一次的胆大妄为。 不应该再有第三次了…… “孟竹。”沈令安用一只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有些粗鲁地解开她的衣带,声音有些冷,“你该不会以为,那一夜,就算两清了?” 7.第七章 孟竹坐在浴池里,一边擦洗自己的身子,一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还不敢发出声音,因为某个让她掉眼泪的禽兽就在她身后。 “哭什么?”沈令安的声音蓦地响起。 孟竹的身子一僵,万没想到这都被他发现了,还未待她开口,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搂住她的腰,直接将她转了个身,正对着他。 孟竹的的眼泪顿时被吓得止住了,连忙低下头,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看。 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她的双眼颤了颤,只见沈令安盯着她红肿的双眼,脸色不善地问道:“我问你哭什么?” “没,没哭什么……”孟竹的声音小小的,眼神有些闪烁,不敢看他。 “怕我?”沈令安突地冷笑一声。 “没……”孟竹下意识地否认,颇有些心虚的模样。 她这副娇娇怯怯的模样,像极了雨夜里枝头微颤的花,沈令安看着她,突然便不说话了。 孟竹正觉得奇怪,偷偷地抬了抬眼,就见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灼热。 孟竹心底一慌,下意识地便站起身想逃,那人已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然后……将她按在了池壁上…… 薛雨凝来接她的时候,孟竹正在百无聊赖地看书,书是婢女为她找来的,都是一些女子爱看的话本,可她其实根本就看不进去,这几日她每日都在数着时间盼着薛雨凝快快来接她。 沈令安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这几日夜夜都来欺负她,害她整日浑身酸疼,连床上都不想爬起来。 “阿竹,以后你便是我的亲妹妹了!”薛雨凝一进房就眉飞色舞地拉着孟竹转圈,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解释道:“我娘说了,要认你做义女,你的生辰比我小一个月,可不就是我妹妹了?” 孟竹一听,当下喜上眉梢,连声音里也含着丝雀跃,“当真?” “啊啊啊……”孟竹开心得不能自已,欢呼出声,一把抱住薛雨凝,高兴道:“太好了!这样我便再不怕他们了!雨凝,谢谢你!” 薛锦岚和沈令安还在不远处便听到了孟竹的欢呼声,薛锦岚忍不住一笑,“看来阿竹很开心。” 沈令安不置可否,神色莫测。 “阿竹。”薛锦岚走到孟竹房门口,笑着唤了一声。 “锦岚哥哥!”孟竹雀跃的声音在看到他身后的沈令安之后微微一顿。 “你这几日在沈相府上多有叨扰,过来谢过沈相,我们便回家了。”薛锦岚道。 孟竹听了,深吸了口气,缓步走到沈令安面前,福了福身,道:“这几日多谢沈相收留,孟竹感激不尽,沈相大恩,小女子铭记于心。” “既是大恩,你打算如何报答本相?”孟竹这话大家都知晓是客套话,却不想沈令安冷不丁地开口,声音倒没往日冷淡了,只是仍然辨不出喜怒。 孟竹一时被问住,额头冷汗都快渗出来了,薛锦岚见状,开口打圆场,“孟竹以后既是将军府的女儿,那沈相的恩情,自然由将军府来报答。” 沈令安却不说话,目光仍是盯着孟竹。 孟竹紧张地手心冒汗,知晓他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她,于是只能再次福了福身,道:“他日沈相若是有用到孟竹的地方,孟竹义不容辞。” “孟姑娘客气了。”沈令安突然一笑,不再看着孟竹,不止孟竹松了口气,连薛雨凝和薛锦岚都莫名地松了口气。 上了将军府的马车之后,薛雨凝在孟竹耳边悄悄吐槽:“沈令安这家伙真是喜怒无常,你在相府这么久,他没欺负你吧?” 怎么没欺负?欺负惨了! 可孟竹也只能打落牙齿往里吞,摇头道:“沈相贵人事忙,我很少见到他,何谈欺负?” “这倒也是。”薛雨凝咕哝了一声。 今天沈令安的表现虽让薛锦岚有些疑惑,不过他却并未放在心上,他看了眼孟竹,笑道:“阿竹,这些时日委屈你了,以后你便和雨凝一样,都是将军府的女儿,你尽可以和她一样,不论府内府外,都无需拘束。” 孟竹听了感动不已,“知道了。” “哥哥说得没错,以后你就跟我一起出去吃喝玩乐,谁要敢惹你,就打得他满地找牙。”薛雨凝一手搭上孟竹的肩膀,笑嘻嘻道。 薛锦岚看了她一眼,“这番话你再到爹面前说说看。” 薛雨凝吐了吐舌,凑到孟竹耳边悄悄道:“我哥和我爹一样古板。” 孟竹忍不住笑。 到了将军府之后,薛夫人率先来见了孟竹,薛夫人与雨凝一样,都是率真的性子,看到孟竹回来,当下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道:“阿竹,这段时日委屈你了,你今日先好好休息一番,明日我们正正经经地办一个认亲仪式,让全京城都知道你是我们将军府的女儿,以后谁也不敢再欺负你。” 孟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父亲去世后,她再没遇到过这样的呵护和疼爱,她何德何能? 孟竹当即便跪下,改了称呼,“谢谢娘。” 薛夫人顿时眉开眼笑,连忙将孟竹扶了起来,道:“我生了两个儿子,可总算有一个娇滴滴的女儿了。” “……娘,我不是女儿?”薛雨凝险些怀疑自己听到的话。 “你整日打打杀杀的,跟儿子有什么区别?”薛夫人斜了她一眼,“不对,有区别,你哥都比你文静。” “……”薛雨凝不干了,跺着脚撒泼,“你这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你出去,别在我面前碍眼。”薛夫人丝毫不理会她,拉着孟竹的手亲亲热热地道:“走,去为娘屋里,为娘给你置办几身衣裳和首饰,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孟竹看着薛雨凝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拉了她一起过去。 第二日的认亲仪式,薛将军邀了一众同僚前来见证,薛将军乃是一品大员,在朝中颇有威望,他请的同僚,自然也是朝中肱骨,份量可见一斑。 除了这些人之外,薛锦岚邀了平日与自己交好的一些青年才俊,薛雨凝则邀了一些相识的大家闺秀,总之,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这一天大部分都聚在了将军府。 孟竹没想到认亲仪式的阵仗会这么大,紧张之余,满满都是感动。 不过,她也无可避免地看到了那个人——沈令安。 莫说他贵为丞相,即便只作为一个“收留”过孟竹的恩人,他也是今日的贵客。 认亲仪式无非就是孟竹跪下敬茶,正正经经地喊一声爹娘。 孟竹内心已将薛家二老真正当做自己的亲人,因此这一声爹娘喊起来也是分外真诚动情。 薛将军和薛夫人笑容满面地应了,宾客们也适时地发出恭喜之声。 一场认亲仪式圆满结束。 离晚上的宴席还有一段时间,薛将军便与同僚聊天,而薛锦岚和薛雨凝则招呼一众青年才俊和大家闺秀去了花园。 有人打牌为乐,有人嗑瓜子闲聊,有人下棋喝茶……花园里一时热闹得很。 “锦岚,你这妹妹可真好看,比雨凝那个臭丫头好看多了。”一个年轻公子摇着扇子,笑嘻嘻道。 “你这话我就不同意了。”王祺知正在跟人打牌,一听这话抬头道:“好看这两个字,根本就不能用在薛雨凝身上,她就只能用两个字形容……” 话还未说完,一把刀已经架在了王祺知的脖子上,身后传来薛雨凝阴测测的声音,“好好说哈,我听着呢。” 王祺知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两个字:“完美!” “薛雨凝只能用‘完美’这两个字来形容,任何其他话,都会玷污了她的美!”王祺知镇定地解释道。 众人笑翻,刚刚夸孟竹的人大笑道:“王祺知啊王祺知,你贵为太傅之子,竟如此贪生怕死,着实令人不齿!” “王祺知,既然薛雨凝如此完美,不如你便将她娶回家如何?我们一定不与你抢。”又一人笑道。 “他想娶,本小姐还不乐意嫁呢!”薛雨凝收起刀,瞪了那人一眼,她在王祺知边上坐下,将他挤到一旁,道:“起开,本小姐来玩几把。” 王祺知伸手在薛雨凝头上用力地揉了一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开了。 “王祺知你找死啊!”薛雨凝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怒道,要不是她拿着牌,一定要把他揍一顿。 孟竹正在不远处与一个闺秀聊天,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她走到薛雨凝身后,伸手将她的头发理顺,又将她的钗子重新插了一下。 薛雨凝跟没骨头似的顺势倒进孟竹的怀里,道:“还是我们家阿竹知道疼姐姐。” 孟竹噗嗤一笑,“好姐姐,你可注意点仪容吧,要不然被爹娘看到了,你又要被骂一通。” “爹娘现在才没空管我呢。”薛雨凝有恃无恐。 可她话音刚落,就听到薛将军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来他正领着同僚往花园里走来。 薛雨凝立刻扔掉牌,从地上弹跳起来,冷不防把孟竹撞得往后一踉跄,眼看孟竹就要摔到地上了,一只手突然揽住她的肩膀,险险地将她扶住了。 孟竹转头一看,见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她慌忙往后退了一步,脱离那男子的怀抱,福身道谢。 “杜源,英雄救美还是比不过你。” “锦岚,看来不久之后,你这将军府的门槛,都要被媒人给踏破了!”显然不止一人看到了这一幕,大家纷纷调侃道。 孟竹有些尴尬,倒是薛锦岚听不下去,淡淡道:“君子非礼勿言。” 一群人马上便识趣地唤了话题。 突然,孟竹察觉到一道令人不安的视线,一转头,便对上了沈令安的眼睛。 8.第八章 此刻,沈令安正在花园的凉亭里品茶,薛将军还有另外几个人坐在他旁边,几人似乎在聊天。 孟竹的心突地一跳,也不知他刚刚有无看到那一幕,虽说没什么,但孟竹还是莫名地产生了一丝心虚。 “阿竹,我们去那边。”薛雨凝拉过孟竹的手,朝闺秀们所在的地方走去。 “也就爹能镇住你。”孟竹翘了翘唇,平时薛雨凝可不爱跟闺秀们玩,虽说人是她请来的,但她也懒得跟她们一起玩。 闺秀们正在讨论身上的熏香,见薛雨凝和孟竹走过来,一人问道:“雨凝,你今日用了什么熏香?怎么这般好闻?” 薛雨凝正想翻白眼说自己没用熏香,蓦地想起孟竹给她的麒麟香,不由翘了翘唇道:“我今日用的是麒麟香。” “麒麟香?”那女子一愣,随即眼睛一亮,“可是孟香阁的麒麟香?我记得少时母亲曾买来用过,不过早已绝迹了,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京城女子最喜熏香,当初孟香阁的香料也曾在京城火爆一时,不过后来孟父病重,便将京城的孟香阁改成了竹香阁,连带着麒麟香也断货了。 “是阿竹送我的。你们不知道了吧?那孟香阁是阿竹的,如今的竹香阁也是阿竹的,所以只有阿竹才有麒麟香。”薛雨凝莫名觉得有些得意,这群大家闺秀以往总在她面前嘚瑟自己用的香,还吐槽她不用熏香,像个男人婆,今日可算掰回一局了。 闺秀们闻言,看向孟竹,眼中神色各异,竹香阁在京城的名号那是响当当的,她们也都是竹香阁的常客,谁能想到竹香阁原来竟是属于孟竹的? 可是,纵然她是竹香阁的主人,也不过是一介商户,如今虽然攀上将军府,成了所谓的将军义女,但其实这些大家闺秀的心里,并不真正认可她。 可不认可归不认可,众女还是纷纷围到孟竹身边,向孟竹讨要麒麟香。 孟竹看着这群闺秀,这些都是竹香阁的贵客,有她们的捧场,竹香阁才会如此红火,当下她便笑了笑,道:“我房里正好还余下一些,我这便去拿来给你们。” 将军府比孟宅要大许多,从花园到房间来回也需要一定时间,孟竹担心大家等急了,拿了麒麟香便匆匆往花园赶。 眼看拐个弯就快到了,孟竹的脚步不由更快了些,突然,两个身影从拐角处走来,孟竹躲避不及,猛地撞了上去。 孟竹连忙后退一步,抬起头正欲开口道歉,一见自己撞上的人竟是沈令安,顿时懵了。 “阿竹,怎的如此莽撞?还不向沈相道歉?”薛锦岚站在沈令安旁边,见他神色莫测,连忙开口道。 孟竹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是孟竹莽撞了,还请沈相见谅。” “沈相,府中有干净的衣物,可要更换?” 薛锦岚这话一问出口,孟竹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只是撞了他一下,这也需要换衣服? 孟竹不知道的是,沈令安是有洁癖的,不过这洁癖倒是因人而异,面对女子时尤为严重,早些年也有不少假装无意、制造机会向沈令安投怀送抱的女子,沈令安倒是什么也不说,但总是第一时间去更衣,那些女子的自尊心受了损,便不再厚着脸皮往他跟前凑了。 现如今他身居高位,掌握朝局,即便有女子心仪于他,别说投怀送抱了,连离他近点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毕竟即便他不说话,那压迫人的气场也是无处不在。 “不必了。”沈令安看着孟竹震惊的模样,不由扯了扯唇,道。 薛锦岚有些意外,不过也没说什么,只对孟竹道:“雨凝应当是在等你吧?快些去吧。” 孟竹连忙点头,逃一般地走了。 麒麟香并不多,每个闺秀只能分到一点,有人拉着孟竹问:“我们这麒麟香若是用完了可如何是好?” “诸位不用担心,竹香阁过几日便会开始售卖麒麟香。” 孟竹此话一出,众女这才放了心。 薛雨凝已经陪这群女人说话说得精疲力竭,见到孟竹回来,这才松了口气,她凑到孟竹耳边,生无可恋地道:“我已经很后悔今日请她们过来了,你快帮我应付应付她们。” 薛雨凝的性格确实不适合这种闺秀聚会,不过倒也不需要孟竹应付,她们已经自己聊起来了,聊的还是沈令安。 “沈相今年二十有四了吧?”一个闺秀问道,“怎的还不成婚?听说府中连个妾室都没有。” “别说妾室了,听说连通房都没有。”另一个闺秀也凑上前来,悄声道。 “你们说他可是有什么隐疾?”有人大胆地猜想。 孟竹刚端起茶喝了一口,闻言差点喷出来,他不成婚的可能性有很多,唯独这条绝无可能。 “依我看,他怕是在等林家那位小姐吧。”一个看上去略年长一些的女子开口道:“我听说当年他入朝为官,便是为了给林家翻案,后来先皇要给他赐婚,他都当场拒绝了。” “这个我知道,听说当时他说了句‘令安此生,非青壑不娶’。”另一人听了,连忙插嘴道。 “可惜了,郎有情妾无意,沈相一往情深,那个林青壑,眼里却只有她的医馆,竟还跟沈相退了婚。” “……” 大家你一言我一言,讨论得热火朝天,孟竹也听懂了个大概,大意便是沈令安跟那位叫林青壑的姑娘曾经有过婚约,林家曾在九年前出过事,一家百余口人皆入了狱,沈令安为了自己的未婚妻,入朝为官,为林家翻案,可惜林家的案子还未水落石出,林家二老便在狱中病逝,只留了独女林青壑。 待案子平反后,沈令安出面安顿了林家上下,可谓是仁至义尽。 可惜后来林青壑却不知为何退了婚,沈令安虽然大受打击,但内心仍然深爱她,所以在先皇决议为他赐婚旁人时,立刻便拒绝了,也因此,至今不曾成婚。 孟竹的内心不知是何感受,有些闷闷的,更多的是羞愧和后悔,她后悔自己当日不顾他的意愿对他做了那种事,早知他心有所属,不,即便他没有心有所属,她都不应该那样做…… “青壑才是我辈楷模,她们懂个屁?”薛雨凝凑在孟竹耳边,小声嘀咕道:“沈相一贯心狠手辣,对女人也不手软,青壑肯定是知道嫁给他没什么好果子吃,才坚持退婚的。” 被薛雨凝这么一说,孟竹的心情顿时没那么低落了,又发觉她唤得亲密,有些诧异地问:“你认识那位林小姐?” 薛雨凝点了点头,道:“我经常跟她切磋武功来着,改天我带你去她的医馆看看,青壑简直太厉害了,不仅武功高强,连医术也很高明。” 孟竹的内心有些好奇,又有些犹豫,沈令安深爱的女子,原来这么厉害,对比起来,她简直一无是处。 在京城的日子慢慢平静下来,孟竹偶尔住在将军府,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住在孟宅,因她对香料很感兴趣,而少杰从小在钟伯的培养下,也成了这方面的行家,孟竹便时常与他探讨,两人一起研究香料。 这日,孟竹和钟少杰正在配置麒麟香,钟伯满脸喜色地回来道:“小姐,麒麟香果真受人欢迎,你们上次配好的那一批,不过两日功夫,便卖完了。” 本来孟家的规矩是,麒麟香的配方不能外传,但孟竹早已把钟伯当成了自家人,也把少杰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所以把配方也给了他们。 不过她刚提出这事的时候,钟伯吓得不敢收,她好说歹说,钟伯才同意少杰跟她一起配置麒麟香。 “爹,那我们这几天尽快多配一些出来。”钟少杰一听,顿时高兴地笑弯了眼。 “不急,以后我们每个月便只卖这么些。”钟伯摆手笑道。 “为何?”钟少杰愣了愣,问道。 “物以稀为贵。”孟竹的唇角挂着笑,缓缓道:“钟伯,还是你想得周到。” “还是小姐聪明。”钟伯恨铁不成钢地扫了眼钟少杰,继续对孟竹道:“这也是从老爷那里学来的。” “孟姐姐,既然这香不急着配,那我们便出去玩吧!”钟伯走后,钟少杰看向孟竹,提议道。 “去哪儿?”孟竹在家里也呆了好几日,顿时便心动了。 “我们去游湖!明俏,你也一起!”钟少杰说着,看向正在院子里练武的明俏,喊道。 自从孟竹在将军府被人无声无息地掳走之后,明俏便开始更加勤奋地练武,本来便是话不多的人,现在话就更少了。 不过孟竹出门,不需钟少杰开口,她也是要陪在左右的。 钟少杰带她们去的,是京城最有名的一个湖泊——御澜湖,听说这名字还是先皇取的,先皇在时,时常带着朝中大臣来这边游玩。 如今已经入夏,御澜湖边草长莺飞,美不胜收,此时的湖面上已经有不少游船,都是来泛舟有湖的人。 钟少杰去租了个小型的游船,跳上船招呼道:“孟姐姐,明俏!快上来!” 孟竹和明俏正在看湖边摆着的琳琅满目的小摊,听到钟少杰的声音,连忙提步走过去,两人相继上了船。 “船夫,去湖中心。”钟少杰坐在船头,吩咐道。 孟竹本坐在船舱,可船舱里看风景不太方便,便也走到床头,在钟少杰边上坐下,周边游船很多,大部分都是成群结队的年轻男女,好在孟竹这次带了帷帽,倒也不至于引人注意。 江州没有这样大的湖泊,孟竹第一次游湖,心里有些小兴奋,可惜景致隔了层薄纱,看起来总是朦胧了些,她偷偷地看了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便小心地将帷帽前的薄纱给掀了起来。 她没发现的是,她刚把薄纱掀起来,一道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只见一艘奢华的大型游船上,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正倚在栏杆上,看到孟竹的时候,她的眸子里顿时露出一丝阴狠的趣味。 那人正是菱乐公主。 她招了招手,对着身后的嬷嬷道:“去,让人把那艘船撞翻。” 9.第九章 菱乐的游船朝孟竹的小游船撞去的时候,孟竹正在和钟少杰说话,只见钟少杰瞪大了眼指着孟竹身后,结结巴巴地道:“船夫,快避开!那船要撞上来了!” 孟竹猛地回头,便见那船尾已经迅速地冲撞了过来。 “小姐小心!”明俏慌忙伸手抓住她。 可是即便如此,三人还是随着翻掉的船,相继落了水。 “救命……”孟竹不会游水,一落水就吓得尖叫出声。 钟少杰也不会游水,唯一会的只有明俏一人,可她也只会点皮毛,勉强抓住孟竹和钟少杰,不让他们沉下去。 游船上的菱乐捧腹大笑,拍手道:“好玩,哈哈,太好玩了……” 与此同时,正坐在另一艘船上品茶的男人蓦地抬眼,待看到水里的孟竹和船上拍手叫好的菱乐时,突然站了起来。 “沈相?”刚刚还在滔滔不绝的王太傅,见沈令安突然站起,有些纳闷地问道。 沈令安没有理会他,淡淡道:“沈缺,去把那艘船上的人给我扔下水。” 沈缺得令,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布,往脸上一蒙,就蹿了出去。 “……”王太傅看得一脸震惊,这也行? 眨眼的功夫,菱乐公主以及她带来的嬷嬷婢女一众全部都落了水,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水面上一时热闹非凡。 沈令安冷眼看着,继续唤了声:“阿满,下去救人。” “救哪个?”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不知哪里蹦出个俏生生的女娃,看起来不过十二岁左右,眨着一双骨碌碌的眼睛问道。 “绿衣裳那个。”沈令安话音刚落,名唤阿满的少女便跃了出去。 孟竹特别喜爱穿绿衣,浅绿、嫩绿、水绿、翠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名字里带了个“竹”字的缘故,但不可否认,她穿这些颜色的衣服,越发显得娇嫩动人。 “太傅大人,今日我们便探讨到这里吧。”沈令安说着,就让人把王太傅请到了一楼,其他人也被他喝退了。 只一会儿工夫,二楼船舱便只剩他一人了。 很快,阿满便抱着浑身湿漉漉的孟竹回来了,沈令安的眸光暗了暗,上前一步,将身上的外袍脱下,直接盖到孟竹的身上,然后将她从阿满的手中接了过来。 此时的孟竹惊魂未定,意识有些涣散,待看到沈令安时,终于清醒了些,忍不住颤巍巍地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乞求道:“救,救救明俏和少杰……” 沈令安朝阿满使了个眼色,阿满一脸无辜地问:“哪两个?” “……”沈令安忍住额头突突跳起的青筋,道:“跟她一起落水的两个。” 阿满表示明白,转头又跃了出去。 沈令安抱着孟竹朝房间走去,进了房之后,他一把将孟竹扔到床榻上,冷声道:“你倒是一刻也不歇停。” 床榻上虽然铺了被子,但还是有些硬,孟竹被摔得闷哼一声,过了一会儿,她才坐起身,手上紧紧抓着他给她披上的外袍,低着头不敢吭声。 她全身都湿透了,湿哒哒的水顺着她的头发和衣服滴了下来,只一会儿功夫就将被子给沾湿了。 沈令安皱了皱眉,“把衣服脱了。” 孟竹的手一颤,反倒将衣服抓得更紧了。 “要我帮你?”沈令安在衣柜里翻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扔到孟竹面前,见她还没有动静,声音更冷了。 既已知道了林青壑的存在,孟竹怎么可能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她往床后面缩了缩,低声道:“不,不用……能不能麻烦沈相先出去?” 沈令安听了,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他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孟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问道:“你全身上下哪里我没看到过?现在装矜持,是不是太晚了?” 孟竹的脸蓦地一白,睫毛微微颤动,眼看就要哭出来了,沈令安突地松开了她,转身走了出去。 门被重重关上,孟竹这才松了口气,颤巍巍地将身上湿哒哒的衣服脱了下来,不过当她拿起干净的衣裳时,又有些傻眼了,怎么是沈令安的衣服? 不过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匆匆将他的衣服穿上,只是他身材高大,而她却身材娇小,他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还长了长长一节,实在有些奇怪。 孟竹走出房门的时候,沈令安正站在船舱的窗前,听到声音时,他转身看她,只见她披着微湿的长发,衬得一张脸越发娇小白嫩,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虽然大了许多,却别有一番风情。 孟竹显然有些尴尬,不敢抬头看他,只问道:“沈相,明俏和少杰他们救回来了吗?” 沈令安看了她一会儿,才慢慢道:“在楼下。” 孟竹这才松了口气,抬步就要往楼下走,沈令安抬手拦住她,唇角微扯,“你这副模样,确定要下去见人?” 孟竹一怔,她这般仪容,就这么出去见人确实不妥,她不由抬头看沈令安,小声问道:“那,怎么办?你,你这里可有女子的衣裳?” 沈令安看着孟竹这副娇娇怯怯的模样,觉得心里突然起了一丝邪火,也不知为什么,她越是娇怯柔嫩,他越是想要□□她。 孟竹察觉到道沈令安的目光渐渐火热,她心里一慌,下意识地便要往房间跑去,沈令安突然两步追了上来,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放开我!”孟竹尖叫一声,下意识地用双手捶打沈令安。 沈令安将孟竹抱进房间,一把将她扔到床上,不等她爬起来,就欺身压了过去,眸子里带了丝危险的意味,“几日不见,便长本事了?” 孟竹吓得掉了眼泪,扭着身子挣扎道:“你,你不能这样……” “为何不能?”沈令安一把扯掉她绑在腰间的腰带,将她拖进自己怀里,声音里含了丝冷笑。 “于,于礼不合……” “当初在静法寺,本相让你从本相身上滚下去,那时你怎不知于礼不合?”沈令安嘲讽道。 孟竹见挣扎无用,又听沈令安旧事重提,忍不住捂住脸哭出声,“对不起,是我错了……” “既已错了,便只能将错就错……本相说过,我们两清不了。”沈令安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绪,他的手抚上孟竹脸上白嫩的肌肤,轻轻摩挲了一番。 孟竹的身子颤了颤,忍不住去抓他的手,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沈,沈相,你既已有深爱的女子,又,又怎可对我做这种事?” 这话倒是说得沈令安一愣,重复道:“本相深爱的女子?” “你,你不是非林、林姑娘不娶?”孟竹结结巴巴地问道。 “林姑娘?”沈令安蹙了蹙眉,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青壑?” 不知为何,听他这般说出来,孟竹的心却微微一沉,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堵住了她的心。 正欲说些什么,又听他无所谓地笑道:“本相非她不娶,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指望本相娶你不成?” 孟竹难堪地摇了摇头,不待她开口,他又继续道:“孟竹,别忘你说的,只要本相有用到你的地方,你义不容辞。” “……除了这个。”孟竹的脸突地涨红了,没想到当日随意一句话,反倒被他抓住不放了。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地方能让本相用上?”沈令安勾了勾唇角,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也不再跟她啰嗦,直接低头封住了她想要辩驳的唇瓣。 孟竹心中难过,他爱着林青壑,只把她当成一个纵欲的工具,而她明明知道,身体却不受自己的控制,竟在他的刻意引诱下慢慢沉沦。 “主子,菱乐公主想见你。”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沈缺略带犹豫的声音。 沈令安蹙了蹙眉,微微抬头,冷声道:“让她滚。” 沈缺一听,自己也跟着滚了,谁知道主子竟然大白天得发情?难怪二楼都被清空了! 自从遇见了孟姑娘,主子真的变了……以往就算是晚上,他也是从不发情的! 孟竹一听到菱乐公主,便觉得身上被鞭打过的地方微微发疼,刚刚她在水中时,无意间看到菱乐公主在游船上笑得乐不可支,当时她深陷水中完全没心思细想,此刻回想起来,那艘船可不就是撞他们的船吗? 孟竹颤了颤身子,忍不住抓住沈令安作怪的手,抬眼问道:“是菱乐公主将我们的船撞翻的?” “是又如何?”沈令安不以为意地道,他低头,吻上她的脸颊。 是又如何? 她能如何? 在这个权贵遍地的京城,她谁都得罪不起,别人想打她便打她,想撞她便撞她,甚至于身上这个人,也是想欺负她便欺负她,她除了生生受着,还能如何? 孟竹只觉得内心悲从中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源源不绝地落下,沾湿了她的鬓发,连带着身子也因为悲伤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沈令安抬起头,看着她强忍伤心的模样,心中难得起了一丝怜悯,他伸手拭了拭她眼角的泪,“别哭了,本相已帮你教训过她。” 孟竹微微一愣,抽泣着抬眼看他,就听他继续道:“没看到后来他们也都落水了么?” 原来竟是他做的?孟竹的心情一时变得复杂,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令安见她终于不哭了,重新吻住她,修长的手指熟门熟路地挑开她的衣带,很快,房间里的温度便渐渐升高,一室旖旎。 就在这时,沈缺颤巍巍的声音传了进来:“主子,皇上来了!” 10.第十章 沈缺话音刚落,沈令安的动作蓦地一顿,他克制住自己的喘息声,问道:“到哪儿了?” 向来冷淡的声音此刻带着一丝沙哑。 沈缺默默地想象了下此时的沈令安□□焚身的模样,不知为何,眼里竟添了丝幸灾乐祸,“马上就上船了。” 沈令安看了眼被“皇上”俩字吓得一脸慌乱的孟竹,深深地吸了口气,压制住自己体内沸腾的欲望,翻身下床将衣服穿上。 “穿好衣裳,不要出来。”沈令安嘱咐了一声,便快步走了出去。 沈令安刚下了一楼,便见一个打扮俊俏的小少年朝他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嘟囔道:“沈相,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呐!” “……”沈令安抚了抚额头,“皇上,太傅教你的学问,你便是这样用的?” 小皇帝笑了笑,站起身,转了转骨碌碌的大眼睛,在他耳边问道:“刚刚朕看沈缺鬼鬼祟祟的,沈相你在楼上干什么了?是不是金屋藏娇了?” “……”一旁的沈缺耳尖得听到了小皇帝的话,默默地承受了来自主子的凌厉一眼,往后退了退。 “早些时候与太傅一起喝了茶,问了问皇上近日的功课。”沈令安不动声色地道,“臣正准备打道回府。” “朕不信!”小皇帝突然朝楼梯上跑了上去,跑到一半,转身看向沈令安,狡黠地笑道:“朕刚刚在岸上碰到太傅了,他说你把三皇姐扔进水里,还把他赶走了。” 说完,小皇帝就朝楼上跑了上去。 “……” 沈令安跟上去,看着小皇帝一间房一间房推过去,那架势,颇有一种捉奸的感觉。 “皇上……”沈令安无奈地唤了一声。 小皇帝理也不理,又推开一间房,待看到里面的孟竹时,高兴地大叫一声:“找到了!” 孟竹正不安地坐在床上,一听到陌生的声音,连忙从床上跳了下来,一看,却发现是个俊俏的小少年,脸蛋上还带着点婴儿肥,可爱得很。 “你,你是?”孟竹不确定地问道。 “孟竹,还不见过皇上?”沈令安走上前来,淡淡道。 孟竹的脸色一变,连忙跪下,“民女孟竹,见过皇上。” “孟竹?你便是薛将军前些日子认的义女?”小皇帝眨了眨眼,问道。 “正是民女。”孟竹点头。 小皇帝看向沈令安,眼睛里带着丝狡黠,“沈相,你倒是说说,薛将军的义女,怎么在你的船上?还穿着你的衣服?” “菱乐公主撞翻了孟小姐的船,导致其落水,臣看在薛将军的份上出手相救,船上没有女子的衣裳,只能先将臣的衣裳借给她穿。”沈令安慢条斯理地说道,“皇上可还有什么疑问?” “三皇姐令其落水,你便把三皇姐扔下水,如此以牙还牙,沈相莫不是喜欢这位孟小姐?”小皇帝板了板脸,作严肃状。 “皇上误会了,沈相对民女绝无此意。”沈令安还未回答,孟竹已经吓得抢先说了。 小皇帝走到孟竹面前,蹲下身,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孟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朕要是沈相,必然是要喜欢你的。” 小皇帝的话像是童言童语,孟竹的内心却掠过一丝苦涩。 “沈相,你说呢?”小皇帝见孟竹低头不语,转头看向沈令安。 沈令安并不回答他的话,只平静地道:“皇上,孟小姐该回去了。” “既然沈相不喜欢,那孟姐姐,不如你等朕长大,当朕的妃子好了!”小皇帝也不是好敷衍的,他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握住孟竹的手,笑道。 孟竹吓得手一抖,还未说话,沈令安已经开口道:“皇上莫要胡闹。” 音量提升了些,似是夹杂了丝隐忍的情绪。 小皇帝哈哈大笑,他伸手将孟竹扶起来,道:“孟姐姐,朕刚刚跟你开玩笑呢,今日没上早朝,朕觉得无聊得很,不如这样,朕带你去宫里玩吧?宫里有很多好玩的!” “皇上。”沈令安又唤了一声。 小皇帝斜了他一眼,道:“朕会派人告知薛将军一声,沈相好好休息,朕便不打扰了。” 那意思很明显,既然沈相你不喜欢人家,而你又跟人家非亲非故,那朕要带她去哪里,你也管不着。 孟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小皇帝带到了宫里……不过一想到沈令安那略微有些铁青的脸色,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有些好笑。 “孟姐姐,你尝尝这个,这是酱猪肘,朕最爱的一道菜。”小皇帝嘴里咬了一块猪肘,又给孟竹夹了一块。 “谢谢皇上!民女可以自己来。”孟竹再次受宠若惊,小皇帝把她带到宫里后,就吩咐御厨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然后就不停地给她夹菜。 “孟姐姐你不知道,平日里就朕一个人用膳,实在是无聊,有人跟朕一起吃,那就不一样了。” 孟竹一听,不由愣了愣,一个人吃一大桌子菜,想想确实是寂寞的,而且他才只有十岁,搁在普通人家,还是个调皮捣蛋的年纪。 “沈相不陪皇上一起吃吗?”孟竹忍不住问,看他跟沈令安的相处,倒不似一般的君臣,看起来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他?”小皇帝嗤笑一声,面上有些忿忿,“也就朕求着他,他才偶尔过来跟朕一起用膳!哼!朕还不稀罕呢!” 你不稀罕你还求着他? 孟竹在心里忍不住笑了,这个小皇帝可真可爱。 “孟姐姐,你再多吃点,你太瘦了!”小皇帝锲而不舍地给孟竹夹菜。 孟竹看着碗里满满当当的菜,摸了摸已经有些撑的肚子,眼看小皇帝又要给她夹菜,她连忙扑过去把碗盖住,求饶道:“皇上,我真吃不下了。” 小皇帝看她一副想要哭的模样,这才罢手,嘟囔道:“你的胃口可真小,往常我给沈相夹得更多呢!他全都吃完了。” “沈相是男子,胃口自然是要大一些。”孟竹认真地解释。 “皇上,菱乐公主求见。”就在这时,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太监走进来,低声说道。 小皇帝眨了眨眼,“让她进来。” 说完,又看了眼脸色忽然变白的孟竹,凑过去小声道:“孟姐姐,有朕给你撑腰呢,不要怕。” 孟竹看着小皇帝漂亮又真诚的眼眸,眼眶一红,心中感动莫名。 “孟姐姐你慢慢吃。”小皇帝弯眼一笑,加了一句,“没吃完不许停。” “……”孟竹默默地夹了口菜。 “皇上,你可要为皇姐做主,那个沈令安,实在太过分了!”菱乐公主人还未道,声音已经先传了进来,只是这声音带了丝娇弱和委屈,与孟竹印象中截然不同。 “皇上,这回你不能再姑息他……”菱乐公主话还未说完,猛然看到孟竹坐在小皇帝边上用膳,脸色骤然一变,“她怎么会在这里?” “孟姐姐陪我用膳呢,三皇姐有事但说无妨。”小皇帝又吃了口酱猪肘,道。 菱乐公主沉默了片刻,又作出梨花带雨的模样,道:“今日本宫在御澜湖上游船,沈令安突然派人将本宫和船上的人都扔下了水……皇上你说,沈令安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沈相无缘无故怎么可能把三皇姐扔下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皇帝一脸认真地问道。 “一定是因为这个贱人!”菱乐公主突然伸手指向孟竹,咬牙道:“本宫的船无意间冲撞了她的小船,令她落水,沈相便对本宫下手。” 孟竹努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惧怕,也不搭腔,只认真吃饭。 “这话朕便听不懂了,孟姐姐乃是薛将军的义女,与沈相有何关系?”小皇帝摸了摸下巴,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皇上不知道了吧?本来瑞皇叔看中了这个贱人,不过却被沈相给横刀夺爱了,这贱人在沈相府中住了一段时日,想必早就跟沈相有了首尾了吧。”菱乐公主看向孟竹,眼中含了丝嫉恨,说话也是有些阴阳怪气。 孟竹的脸色微微发白,连拿着筷子的手也抖了抖。 “竟有此事?”小皇帝转了转眼珠子,目光落到孟竹身上。 孟竹猛地放下筷子跪了下去,“启禀皇上,民女初来京城,与瑞王爷素不相识,却被他从将军府掳走,在别院中囚禁了十几日,后来幸得将军之女薛雨凝相助,求了沈相帮忙,沈相怜悯民女,这才容民女在府中暂住几日。” 孟竹渐渐平静下来,继续道:“沈相乃是正人君子,对民女只有相救之恩,绝无半分苟且!还请皇上切莫误会沈相。” “沈相是正人君子?”小皇帝忍不住噗嗤一笑,“孟姐姐,你可真可爱。” 孟竹:“……” 小皇帝伸手将孟竹扶起来,在她耳边小声道:“好了,别紧张,你忘了朕说的了?” 孟竹突地想起小皇帝说的那句“有朕给你撑腰呢,不要怕”,心中稍微定了定。 小皇帝看向菱乐公主,“三皇姐可有证据证明是沈相的人将你扔下了水?” “这……”菱乐公主顿时被问住了,那人蒙了面,又是一瞬间的事,她压根不曾看清楚,要不是后来看到沈令安把人救上了他的船,她也不会猜到是沈令安下的手。 “三皇姐,沈相乃是本朝的中流砥柱,没有证据的事,万不可随意安到他的身上。”小皇帝的脸色严肃了些,“当然,若是三皇姐找到证据,朕一定为三皇姐做主,如果真是沈相做的,朕一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菱乐公主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知道自己这一趟是白来了,但是听到小皇帝的承诺,内心稍稍舒服了些,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就算不是同一个娘生的,怎么着也要比沈令安这个外人亲吧? 更何况如今朝局皆把控在沈令安的手里,小皇帝即便只有十岁,心里也一定不舒服,迟早有一天,沈令安再也不能掌控他。 菱乐公主正要离开,小皇帝突然叫住她,道:“三皇姐,朕很喜欢孟姐姐,以后还请三皇姐注意下措辞,莫要吓到她。” 菱乐公主蓦地变了脸色。 11.第十一章 这天晚上,小皇帝给孟竹安排了一处寝宫住下,孟竹这一天过得可谓是跌宕起伏、身心俱疲,可是躺到床上却又没了睡意。 她不由想到沈令安,心情又变得复杂了。 今日又是他救了她,她内心感激,他还说他帮她教训了菱乐公主,她更是受宠若惊,可是一想到他心中爱着林青壑,却又差点对她做了那种事,她的心里又有些闷闷的。 孟竹辗转反侧了一阵,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宫女伺候她梳洗后,为她准备了丰盛的早膳,“皇上说了,这些早膳乃是根据孟小姐昨天的食量来的,请孟小姐务必用完,莫要浪费。” 孟竹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早膳,默默地选择了无视这句话。 昨天那根本就不是她的食量,都是小皇帝非要她吃下去的……要是再这么吃下去,她要么胖死,要么撑死…… 可是,她刚放下筷子,宫女便开口道:“孟小姐,皇上说了,莫要浪费。” “……”于是一顿早膳,孟竹断断续续吃了一上午。 好不容易吃完,孟竹跟着宫女去御花园逛了一圈,小皇帝又派人来了,“孟小姐,皇上请您过去一起用午膳。” 孟竹想哭,她早膳才刚吃完,还不想吃午膳! 可是不去不行,孟竹最终还是跟着传话的太监走了过去。 哪知刚到门口,孟竹便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脚步一顿,不由有些犹豫,小皇帝为什么没说沈令安也来一起用午膳? “孟姐姐!快进来呀!”小皇帝已经看到了她,雀跃地唤道。 孟竹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福了福身,道:“民女见过皇上,见过沈相。” “朕都说了,私底下不用行礼,孟姐姐快坐!”小皇帝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让孟竹坐下。 然后便是一如既往地夹菜,夹菜,夹菜…… 孟竹看着自己碗里逐渐堆积成山的菜肴,面如土色,等她终于反应过来,小皇帝已经笑眯眯地看着她,“孟姐姐,快吃吧。” 孟竹想哭,她真的吃不下。 可是她不敢不听,只能默默地端起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塞。 过了一会儿,孟竹感觉到胃里的食物都快到喉咙了,于是鼓足勇气开口道:“皇上,我真的吃不下了……” “那怎么行?孟姐姐你就是吃太少了,才这么瘦!”小皇帝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又给她夹了几口菜。 “……”孟竹端着碗,左右为难。 “既吃不下,便别吃了。”沈令安看了她一眼,冷不丁开口道。 “她吃得下。”小皇帝忍不住瞪了沈令安一眼,“她在相府你是不是没好好让她吃饭?昨天她可吃的比今天多。” 小皇帝说完,转头看向孟竹,笑眯眯道:“是吧,孟姐姐?” “……”皇上我真吃不下。 孟竹沉默了一阵,实在顶不住小皇帝期待的小眼神,再次往嘴里夹了口菜,可那口菜还没咽下去,肚子里就一阵反胃,孟竹连忙把碗筷一放,奔到外面,吐了出来。 沈令安面色不善地看着孟竹在外面呕吐的模样,看向小皇帝,冷笑道:“她吃得下?” 小皇帝一副心虚的模样,用手捂了捂眼,“朕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多吃呢!” “孟小姐只是有些积食,并无大碍,不过以后定要控制食量,不可过量。”太医为孟竹把了脉之后,缓缓说道:“微臣先为孟姑娘开一副消食的方子,服用两次即可。” 孟竹觉得自己从未这么丢人过,吃饭吃到吐也就算了,小皇帝还把太医请了过来,更让她觉得不自在的是,沈令安竟然也一直站在旁边。 “孟姐姐,下次你要真吃不下了,你一定要告诉朕。”小皇帝坐到孟竹旁边,眨着眼睛道。 孟竹心想,我说了……可是并没有用。 小皇帝似乎察觉了孟竹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道:“下次朕一定会相信的!” 孟竹忍不住笑了,“谢谢皇上,民女知道了。” “你先歇着,等本相回去时再来接你。”沈令安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 不等孟竹回答,他已然走了出去。 倒是小皇帝嘟了嘟嘴,道:“孟姐姐,你今日便先跟沈相回去吧,等朕过几日闲了,再将你接来玩。” 孟竹还来不及细问,小皇帝也跟着出去了。 “……”跟沈相回去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回哪儿? 除了孟宅和将军府,她哪儿也不想去! 孟竹担惊受怕了一下午,到了酉时,沈令安才出现,孟竹颤颤巍巍地上了沈令安的马车,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沈令安上车看到她对他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微微地眯了眯眼,倒也没说什么,只对外面的车夫和沈缺道:“先去将军府。” 孟竹的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不过她细想了一番,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沈相,可否先带我去下孟宅?我想先去跟钟伯和少杰报个平安,顺便把明俏带上。” 沈令安看了她一眼,问外面的沈缺道:“沈缺,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 “你去孟宅,把这两件事办妥。” “是,主子。”沈缺得令,出了宫门后便先走了。 马车里顿时安静下来,沈令安从屉子里拿出一本书,顾自看了起来。 孟竹局促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悄悄抬眼看向沈令安,此时他安静看书的模样,像极了她在静法寺初见他的样子,没有平日里那般压迫人的强大气场,更像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那时她以为,他应当是京城里某个皇亲或世家里的公子,谁知道,他竟会是一朝丞相? 孟竹看得有些愣神,却不想沈令安突地抬眼朝她看了过来,孟竹的心一窒,近乎慌乱地垂下眼眸,双手紧紧捏着腿上的裙摆,大气也不敢出。 沈令安放下书,平静道:“过来。” 孟竹连连摇头,把头垂得更低了。 沈令安眯了眯眼,突然伸手将孟竹一把拽了过来,孟竹猝不及防,一下跌进他的怀里,正想挣扎,沈令安已经淡淡道:“你不嫌动静大,尽管动。” 一句话说得孟竹僵住了身子,不敢再动弹。 此时他们已经在外面的街道里,摊贩的叫声和行人的说话声都能传进马车,也就是说,马车里要是动静大,肯定会惹来注意。 沈令安伸手扶了扶孟竹的腰,让她在他腿上坐好。 孟竹面红耳赤,如坐针毡,只小声求饶:“你,你放过我好不好?” 沈令安用掌心摩挲了下孟竹发烫的脸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躲闪的眼睛,唇角微勾,在她耳边意味深长地问道:“放过你?” 孟竹抓住沈令安作怪的手,一双漂亮的眸子此刻已是水汪汪的,她看着沈令安,眼看眼泪就要落下来了,沈令安已经冷了脸色,冷声道:“不许哭。” 孟竹的眼泪顿时憋了回去,只敢在眼眶里打转。 沈令安看着她想哭又不敢哭,一副委委屈屈、楚楚可怜的模样,面色不变,继续道:“把手拿掉。” 孟竹此刻还紧紧抓着沈令安的手,不想让他碰自己的脸,闻言微微一顿,在心中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慢慢松开了。 她一松开,沈令安就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向自己,然后吻了上去。 “唔……”孟竹瞪大了眼,想要挣扎,却被他牢牢禁锢在他的怀里,竟半分也动不了。 孟竹又羞又气,沈令安是不是欺负她欺负上瘾了? 沈令安的手微微摩挲着她的锁骨,暧昧非常,眼看就要往下了,孟竹吓得差点哭出来,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沈相,将军府到了。” 沈令安的手一松,孟竹连滚带爬地朝车门爬去,可她的手刚触到车帘,就被沈令安拦腰抱了回去。 孟竹吓得想要尖叫,却听沈令安冷声道:“别动。” 孟竹的身子又没出息地僵住了。 沈令安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也不以为意,只伸手理了理她的衣襟,又将她刚刚被他弄歪的发簪重新插了一下。 孟竹被他这一举动弄得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 “这副模样出去,是想告诉薛将军,你与本相有苟且?”沈令安扯了扯唇,略带嘲讽的问道。 孟竹慌忙摇头。 “不想被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就镇定一点。”沈令安继续道。 “小姐,是你吗?”明俏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进来。 孟竹下意识地看向沈令安,他松开她,淡淡道:“去吧。” 孟竹连忙从他身上站起来,掀开车帘走了出去,被沈令安一提醒,她此刻虽然脸蛋尚有些微红,但已经镇定下来,看着上前来扶她下车的明俏,问道:“钟伯和少杰可有担心我?” “本是担心的,不过沈相昨日派人来说过,今日就会将小姐带回来,我们这才放心了些。”明俏小声回复道。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自家小姐被皇帝带进了宫,怎么可能不担心?但沈相金口一开,自然说到做到,他们也便放心了。 孟竹一愣,看向相府的马车,车子已经掉头走了,她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心情有些复杂。 12.第十二章 “阿竹!”就在这时,薛雨凝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只见她从将军府跑出来,猛地冲到她面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没事吧?怎么就被皇上带进宫了?” “我没事。”孟竹和薛雨凝一边说一边往府里走,见了薛家二老和薛锦岚后,又解释了一番,大家这才都放了心。 这天晚上,薛雨凝死活要跟孟竹一起睡,她抱着孟竹香香软软的身子,笑嘻嘻道:“阿竹,你身上可真软啊,又香又软,我要是男人,一定把你娶回家,天天抱着多舒服。” 孟竹微微红了脸,戳了戳薛雨凝的身子,道:“就知道胡说,快放开,热死了。” 薛雨凝翻了翻白眼,继续抱着她不放,“对了,告诉你个好玩的事,下个月皇上会带着朝中大臣去善清行宫避暑,爹爹说把我们也带上。” 天气渐热,京城暑气太盛,每逢盛夏,皇上就会带上朝臣去行宫避暑,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 “阿竹,我可是拖了你的福呢!这几年我想去避暑,爹爹死活不带我去,说我太顽劣了,容易招惹是非。”薛雨凝继续道。 “行宫好玩吗?”孟竹好奇地问道。 “那当然,善清行宫简直跟皇宫差不多大,而且那边山清水秀,更重要的是还有马场、猎场……”薛雨凝兴高采烈地为孟竹一一介绍。 “所以其实你只是想去那边骑马和狩猎吧?”孟竹一下就戳穿了薛雨凝的企图。 薛雨凝嘿嘿一笑,“还是你了解我,我到时候教你骑马打猎啊!” “好啊。”自从父亲去世后,她便一直在深居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日子过得没意思,每每只能在书信里羡慕薛雨凝的自由自在。 既然要去避暑,还要在那边待上两个月,孟竹这些时日便回了孟宅。 麒麟香供不应求,竹香阁的生意又更上了一层楼,钟伯也变得更加忙碌了,连带着钟少杰也开始忙得团团转。 孟竹闲着,便一个人在孟宅配置麒麟香,等她配置了两个月的量,出发的时间也便到了。 出发这天,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从城门出去,每个朝中大臣都带了家眷和家仆,皇帝周围更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 善清行宫在善州,距离京城有几百里路,为了照顾皇帝的舒适度,马车速度并不快,所以连着行了两日,浩浩荡荡的队伍还在路上。 这天中午,队伍在一条河边停下休息。 薛雨凝受不了地从马车里跳了下来,转身对孟竹道:“阿竹,快下来,我们去河边凉快下。” 孟竹掀开车辆,看到不少人都已经跑去了河边,河流很长,旁边栽着几棵大树,很多人都在大树下乘凉。 孟竹看了眼沿河停着的马车,看起来望不到头。 孟竹和薛雨凝一起去了河边,刚洗了把手,就听到王祺知的声音传了过来,“薛雨凝,热不热?要不要下来玩啊?” 孟竹抬头一看,就见王祺知和一群年轻公子哥站在不远处的河里面玩水,一个个裤腿挽到了膝盖,要不是在场有女眷,估计这些人早就打赤膊进河里游水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令得一些女眷不敢走到河边,孟竹的目光也不太敢看过去。 “王祺知,你是不是找打?”薛雨凝柳眉一竖,问道。 “有本事你下来打我!”王祺知挑了挑眉,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你……” “王祺知,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还不快上来?”就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声从河边传了过来,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一脸怒气地瞪着王祺知。 那便是王祺知的父亲王太傅。 王祺知脸色一跨,不情不愿地上了岸,还不忘道:“爹,河里真的很凉快。” 王祺知说完,脑袋就被王太傅拍了一掌。 薛雨凝看得哈哈大笑,拉着孟竹几步走上去,“太傅大人,王祺知刚刚还想把我也拖下水呢!” “什么?”王太傅一听,又气着了,一把拧住王祺知的耳朵,“雨凝是女孩子,你怎可如此荒唐?” “爹,你看清楚,她全身上下,哪点像女孩子了?”王祺知吃痛地叫了一声,甩掉王太傅的手,嬉皮笑脸道。 这话可把薛雨凝的火给点着了,也不管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当下就跟王祺知打了起来。 “雨凝,别打了……”孟竹在一旁看得干着急,想要上去拉,又怕被打到。 “什么事这么热闹?”突然,一道略带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只见穿着明黄色锦衣的小皇帝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笑问道。 而此时此刻,王祺知正逃窜到他的方向,而薛雨凝则生气地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朝他扔了过去。 王祺知敏捷地一闪身,那石头便朝那刚刚蹿出来的小皇帝脸上飞了过去。 薛雨凝呆了,小皇帝也呆了。 “皇上小心!”眼看那石头就要砸到小皇帝了,一道人影突然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小皇帝。 只听砰地一声,石头砸到了孟竹的背上,孟竹痛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就白了白。 “阿竹!”薛雨凝慌忙奔上前来,紧张道:“你没事吧?” 那块石头比拳头还大,她是知道王祺知肯定会避开才砸的,万没想到会突然窜出个人,那人还是当今皇上,更没想到的是,最后伤到的竟然是孟竹。 “孟姐姐!”小皇帝紧张地看着孟竹,“传太医!” “不用!皇上,没什么大事,让雨凝帮我看一眼就好。”孟竹忍住疼,忙拒绝道。 “怎么回事?”沈令安听到小皇帝传了太医,跟过来一看,才发现孟竹额头渗着冷汗,一张脸白得厉害。 “啊!阿竹!你流血了!”突然,薛雨凝近乎慌乱地道,声音也带了丝哽咽,“阿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如今是夏季,孟竹穿的衣服本来就薄,一会儿工夫,血液已经渗出了衣裳,有些触目惊心。 “王太医,快来给她看看!”一听到薛雨凝的话,小皇帝面色一沉,急道。 “薛小姐,孟姑娘受了伤,不宜多动,本相的马车离这里最近,烦劳你先搀她过去。”沈令安说着,又看向王太医,道:“王太医,听说你带了一个女徒弟?” 王太医心领神会,连忙道:“我这就让她过来。” 相府的马车很宽敞,孟竹趴在马车里的软塌上,任由身后的女大夫为她清理伤口,最后敷上药膏,缠上细布。 薛雨凝坐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看着她,孟竹虽然痛得厉害,但还是被她逗笑了,“雨凝,我死不了,不要这样看着我。” 薛雨凝抓住了她的手,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后怕,要不是孟竹挡下了那块石头,她现在犯的便是弑君之罪,只怕脑袋都保不住了! “阿竹,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薛雨凝坚定地道。 “薛雨凝,你下来。”孟竹还未开口,薛锦岚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跟我去向皇上请罪。” 薛雨凝哭丧着脸,在孟竹同情的眼神中,下了马车。 “孟小姐,你这几日伤口切记不可沾水,能休息最好卧床休息,尽量少走动。”女大夫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嗯。”孟竹应了一声。 薛雨凝已经给她准备了干净的外衫,女大夫为她包扎好伤口后,直接为她穿上,这才下了马车。 孟竹趴在软垫上,仍是觉得背部痛得厉害,应该是伤到了骨头……她叹了口气,早知道便不让薛雨凝去河边了,在马车里安安稳稳呆着,也能避开一劫。 过了好一会儿,孟竹见薛雨凝还不回来,不由打起了瞌睡,突然,她听到小皇帝的声音在马车外响了起来,她猛地睁开眼,就见小皇帝蹿上马车,蹲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孟姐姐,你还好吗?” “皇上放心,只是小伤而已。”孟竹强忍着疼痛,弯眼一笑。 小皇帝嘟了嘟嘴,“你对薛雨凝可真好,要不是你,不用朕开口,她就被大卸八块了。” “雨凝也是无意的呀,谁让皇上这么凑巧突然出来?”孟竹小声地为薛雨凝辩驳,顿了顿,她见小皇帝还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大着胆子伸手捏了捏他的手,道:“就算不是雨凝扔的,民女也会为皇上挡下那块石头的。” “当真?”小皇帝的眸光一亮,脸色突然就有了神采。 孟竹点点头,“皇上这么可爱,民女早就把皇上当成了民女的弟弟,哪里舍得让皇上受伤?” 孟竹这话是实话,从小皇帝殷切地给她夹菜开始,她就有一种当姐姐的感觉,十岁的男孩,从小生长在皇宫里,连个陪他吃饭的人都没有,如何不让人心疼? 她若是有个这样的弟弟,一定会当成宝贝好好宠爱吧? 小皇帝听了,脸蛋突然微微红了,他突然又转身蹿下了马车,过了会儿,他的声音传了进来,“沈相,朕和孟姐姐在说悄悄话,你怎么能站在这儿听墙角呢?” 马车里的孟竹听到了,不由一愣,要是知道他在外面,她可不好意思说那些话。 “臣站的是自己的马车外面,离皇上的马车还有些距离,如何算是听墙角?”沈令安的声音淡淡地响了起来。 “哼,沈相最讨厌了!”小皇帝咕哝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声音里带着丝强作镇定的羞窘。 孟竹忍不住笑了。 嘴角的笑容还没收起,就见车帘被人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钻了进来,只见沈令安在她对面坐下,神色淡淡,“你倒是好本事,这么会儿功夫就把皇上给笼络了。” 孟竹唇角的笑容一僵,咬了咬唇,却没有辩解。 过了会儿,马车突然开始动了,孟竹一愣,当下便想爬起来,沈令安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蹙眉道:“你乱动什么?” “我,我回自己的马车上……”孟竹小声道。 “本相的马车委屈你了?”沈令安冷笑一声,问道。 “不,不是……” “既不是,便老老实实给我呆着,不然皇上若是怪罪本相没有照顾好他的孟姐姐,本相找谁说理去?” “……”孟竹半点也不敢再动了。 13.第十三章 马车在路上缓慢地行进,孟竹趴着睡了会儿,便被热醒了,她睁了睁眼,抬头看向沈令安,他正在闭目养神。 孟竹收回目光,难耐地动了动,悄悄用手掌朝自己的脸上扇了扇风,这天实在是太热了。 “热?”沈令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言简意赅地问道。 孟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我能不能,让明俏过来给我扇扇风?” 沈令安没有说话,孟竹咬了咬唇,默默地闭了嘴,趴了回去。 过了会儿,身上突然感觉到一阵凉风,孟竹蓦地转头,就见沈令安正拿着一把扇子,为她扇风。 孟竹先是一愣,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等她反应过来,脸色突然变了变,连忙道:“沈,沈相,我不热了……不用扇了……” 她一个小小女子,哪里敢让当朝丞相为她扇风? 沈令安没有说话,只瞥了她一眼。 孟竹犹豫了会儿,再次小声地开口道:“我真的不热了……” “闭嘴。”沈令安忍不住斜了她一眼,语气很是不耐烦。 孟竹只能默默地闭了嘴,但她不敢看他,只好转头对着马车的车壁。 身后的风一阵一阵地袭来,缓缓的,又凉又舒服,她身上的汗慢慢消了下去,也不觉得热了,心脏的跳动却一下比一下猛烈。 砰砰砰…… 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前所未有地响亮。 她的手悄悄地捏住了软垫,耳根微微染上了粉色。 他,该不会听到吧? 孟竹实在是不敢断定,她转过头,抬眼看她,红着脸问道:“沈相,你,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沈令安正在走神,听到她的话,不由问道。 “没什么。”孟竹连忙摇头,再次把头转了过去。 没听到就好,她默默地想。 慢慢地,孟竹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抵达行宫,此时已经入夜,沈令安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车,薛雨凝和明俏两个人上来将孟竹扶了下去。 接下来几日,孟竹一直卧床不出,薛雨凝便也天天陪着她,本来孟竹让她自己去骑马狩猎,但她死活不肯。 只有在小皇帝来找孟竹用膳的时候,薛雨凝才会不见踪影。 这日,小皇帝又来了,身后的太监和婢女端着一碟碟菜肴走了进来,熟门熟路地将那些菜肴放到桌上。 不过,意外的是,沈令安竟然也来了。 自从到了行宫之后,她就没再见过他,脑子里偶尔想起那日他纡尊降贵为她扇风,都觉得是在做梦。 沈令安进房后,只看了她一眼,便在桌前坐下了。 “孟姐姐,你多吃点,这个好吃。”小皇帝又开始殷勤地为孟竹夹菜,不过现在倒是知道克制了,夹得差不多了就停了手。 孟竹心想,虽说如此,但她觉得这几日还是被小皇帝喂胖了一圈…… “孟姐姐,等你伤好了,朕带你去玩吧。”孟竹正在专心吃菜,小皇帝突然笑眯眯道。 “去哪儿?” “朕听说过段时日善州有个节日,叫什么善舞节,全城都灯火通明,载歌载舞,很是好玩。”小皇帝说得眉飞色舞,好像已经亲眼见过了一般。 “好啊!”孟竹眼睛一亮,她还从未参加过这种节日,心中一下就有了期待。 “所以皇上准备偷溜出去吗?”沈令安冷不丁地给小皇帝泼了盆冷水。 小皇帝撅了撅嘴,“沈相,朕把你当自己人才在你面前说的,早知道今天不让你过来用膳了。” “皇上须记得,你的安危是关乎江山的大事,万不可有丝毫松懈。”沈令安看着小皇帝,面色是少有的严肃。 小皇帝顿时觉得意兴阑珊,用脚踢了踢沈相的凳子,嘟囔道:“讨厌的沈相……” 孟竹摸了摸小皇帝的头,弯眼笑道:“皇上想去自然也是可以的,但是不能偷溜出去,只要你安排好侍卫,确保自己的安危,沈相就能放心呀。” “当真?”小皇帝猛地抬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沈相。 沈令安瞥了孟竹一眼,看向小皇帝,道:“皇上若是非去不可,此事便由臣来安排,皇上不可自作主张。” “就依沈相。”小皇帝的心情好了许多。 过了十几日,伤口终于痊愈了,背上大片的淤青也褪了不少,善州的善舞节正好也到了时候。 这日午后,刚过申时,小皇帝便派人来接孟竹,因沈令安叮嘱过,为了小皇帝的安危,此事谁也不能告诉,所以孟竹连薛雨凝也不曾说。 这要是被她知道自己背着她出去玩,恐怕要跟她绝交的心都有了。 孟竹到了行宫门口,看到沈令安和小皇帝各骑了一匹马,还有沈缺和几个黑衣侍卫也都骑着马。 孟竹傻眼了,“我,我怎么去?” “孟姐姐,你上我的马,我带你。”小皇帝朝孟竹伸出手,笑眯眯道。 孟竹有些没敢上,犹豫着退后了几步,“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 “啰嗦。”沈令安突然骑着马上前,俯身一把将她捞上了马,然后吐出一个字:“走。” 一队人马便迅速地朝善州城出发了。 孟竹只跟薛雨凝共骑过一匹马,不过那时是在京城的大街上,马并没有怎么跑,所以还能勉强适应。 但这一刻,她被沈令安抱在怀里,身下的马撒开蹄子狂奔,要不是沈令安用手固定住她的腰,她早就被颠下去了。 孟竹吓得面如土色,连眼前的景致也没心思看了,更别说去思考此刻她和沈令安共骑一匹马是否不合礼数,只紧紧地闭着眼,双手紧紧地捏着沈令安手里的缰绳,生怕自己掉下去。 “哈哈哈,沈相,你看孟姐姐怕成什么样了?”小皇帝的马奔了过来,他抽空瞄了眼孟竹,随即大笑不止。 沈令安从孟竹僵硬的身子上就已知晓她的害怕,他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就差没尖叫出声了,扯了扯唇角,吐出两个字:“没用。” 孟竹听了,脸色不由恢复了些许红润,但很快又变回土色,没用便没用吧,她也反驳不了什么。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到了善州城门口,孟竹被沈令安抱下马,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连站也站不稳,等她终于缓过来,发现她正倚靠在沈令安身上,而他的手,还揽着她的腰。 孟竹脸色一红,猛地推开沈令安站到了一边,动作之大,引得正在跟沈缺说话的小皇帝也看了过来。 “孟姐姐,等会儿呢你就叫我小公子,叫沈相沈公子,可千万不能叫漏嘴了。”小皇帝凑到孟竹身边,提醒道。 孟竹连连点头。 沈令安不知从哪里拿出个帷帽,让孟竹戴上后,一行人便进了城。 城中果真热闹非凡,满城灯火,华光遍地,鼓乐之声不绝于耳,沿着街道往里走,随处可见穿着特别的服饰随着乐声起舞的人。 那些服饰带着异域风情,无论男女,穿起来都别有一番风味,尤其适合穿着跳舞。 孟竹看得目不转睛,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既新鲜又有趣。 小皇帝也不遑多让,左看看右看看,脸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孟姐姐,我想吃糖人,你要不要?”小皇帝突然停在一个做糖人的小摊前,问道。 “要。”孟竹脱口而出,待想起身边除了小皇帝,还有沈令安和其他人时,又忍不住红了红脸,觉得自己实在太不矜持,简直跟个小孩子一样。 还好她带着帷帽,沈令安也看不出她的神色。 小皇帝很快就拿了两根糖人,递了一根给她,孟竹一只手捏着面前的薄纱,防止薄纱粘到糖人上,在帷帽内小心地吃着糖人。 自从父亲去世后,她便再未吃过这些玩意,此刻吃起来,倒是勾起了她儿时的一些记忆。 过了一会儿,几人走到了善州城最中心的广场上,只见上面搭着一个台子,容貌出挑的男女在上面共舞,下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民众,有人在拍手叫好,有人在起哄,也有很多人在跟着台上的人一起跳舞,总之,好不热闹。 孟竹正好吃完糖人,看到此情此景,觉得分外有趣,忍不住将帷帽前的薄纱给掀了上去,可她才刚掀上去,沈令安的手就伸了过来,将她的薄纱拉了下来。 孟竹:“……” “孟姐姐,不如我们也上去跳吧?”小皇帝看着台上跳得火热的男男女女,忍不住摩拳擦掌。 “小公子。”沈令安突然开口唤了一声。 不用他继续说,小皇帝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吐了吐舌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真没意思。” “既没意思,便回去吧。”沈令安淡淡道。 “别别别,朕,我刚刚在胡说呢,还是有点意思的,我们再玩会儿!”小皇帝连忙改口。 孟竹忍不住笑,伸手摸了摸小皇帝的头发,“小公子,你可真可爱。” 小皇帝的脸顿时红了红,扭扭捏捏地瞧了孟竹一眼。 突然,只听天空中一声巨响,五彩缤纷的烟花骤然在苍穹中亮了起来,转转瞬即逝,却美不胜收。 孟竹正仰头看着,耳边突然想起此起彼伏的泼水声和尖叫声,她还未反应过来,一盆水便泼在了她的身上。 孟竹吓傻了,下意识地伸手掩住胸口,夏日的衣裳极是轻薄,哪里经得起被水泼身,孟竹不用低头便能知道自己此刻必然十分狼狈,下一刻,一件长袍便披在了她的身上,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14.第十四章 沈令安眸光微暗,一想到差点被别人看到她这副衣裳半透、曲线毕露的模样,心中便腾起一阵无名火。 孟竹也顾不得身上的衣服是沈令安的,紧紧抓着衣裳,确保自己没有走光,这才敢抬头,这一抬头,才发现广场里,人人手里都拿着盆或瓢,正在互相泼水,连沈令安和小皇帝都不能幸免。 她看着那些人高兴玩闹的模样,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善舞节还有泼水的习俗。” 小皇帝很是兴奋,对着身后的护卫道:“去拿水,本公子也要泼。” 沈令安瞥了他一眼,道:“带小公子去客栈更衣,我们回去。” 沈令安话音刚落,小皇帝便被沈缺一把抱起,一行人迅速地往最近的客栈走去。 “我还没玩够呢!”小皇帝气呼呼地捶了捶沈缺的肩膀。 孟竹一直被沈令安护在怀里,街上也都是互相泼水的人,他们走得再快也不能幸免,好在沈令安帮她挡了大部分的水。 等他们到了客栈,所有人的衣服都湿透了。 有护卫已经先行买了干净的成衣备在客栈,并且准备了几间上房,小皇帝终于被沈缺放了下来,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一间房。 孟竹身上湿哒哒的,早就恨不得把衣裳换掉了,她匆忙进了房,锁上房门之后,便将身上的湿衣服都脱了下来。 等她拿起新衣服的时候,才发现一件窘迫的事——竟然没有亵衣! 她骤然想起衣服都是护卫买的,可能只是随手拿了几件衣服…… 孟竹不可能再把湿掉的亵衣穿回去,不然外面的衣服也会被沾湿,她也没那个脸皮去跟护卫说她还需要一件亵衣。 孟竹犹豫了半天,最终只能匆匆忙忙将衣服套上,好在那护卫买的衣服是偏保守的款式,布料也是棉质的,还备了中衣,应当不至于被人看出来。 孟竹穿上中衣后,去铜镜前照了照,确保没什么问题,才去拿外衫准备套上,哪知她走得有点急,脚不小心勾到了屏风,一时没能稳住,连人带屏风摔到了地上。 孟竹被摔懵了,疼痛倒先不说,一想到刚刚的动静,也不知有没有被人听到,想想都让人羞愧。 她正准备爬起来,突然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她一愣,猛地看向门口,发现房门关得好好的,这才放了心。 哪知下一刻,她就听到沈令安冷淡的声音,“怎的这般不小心?” 孟竹猛地抬头,循声望去,见到沈令安竟从隔壁走了过来,她这才发现,两间房中间,竟还有一扇相同的门。 孟竹顿时面红耳赤地从地上爬起来,匆忙拿过外衫,遮挡在自己的身前,磕磕巴巴道:“我,我没事……” “当真没事?”沈令安面不改色地朝她走近,问道。 孟竹点头如捣蒜,连眼睛也不敢看他,“我真没事,沈相先回去吧。” 沈令安却似没听到她的话,兀自朝她走来,可他走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一副怕他吃了她的模样。 沈令安的眼神冷了冷,“过来。” 孟竹连连摇头,又往后退了一步,不过,这一退,她才发现,她已经靠到墙上,退无可退。 孟竹的心顿时慌了慌。 客栈里这么多人,她真怕他会像上次在游船上那样,突然欺负她。 “孟竹,本相的耐心有限。”沈令安的目光冷冰冰地落在孟竹的身上,让她不由颤了颤,其实她很怕沈令安唤她“孟竹”,他每次说这两个字,心情似乎都不太好。 孟竹最终还是怂了,磨磨蹭蹭地走到沈令安面前,仰头看着他,期期艾艾地问道:“沈相,你想与我说什么?” 沈令安低头看着她那像是受惊了的小兔强作镇定的模样,脸色稍稍好了些,淡淡问道:“背上的伤可好透了?” 孟竹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忙点头道:“基本不疼了。” “给本相看看。” 孟竹万万没想到沈令安会说出这句话,他倒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可孟竹的脸却红了,近乎慌乱地摇了摇头。 眼看她就要再度逃开,沈令安突然伸手揽过她的腰,径直将她抱到了床榻上。 孟竹连挣扎都挣扎不得,便被他强行按着趴在了被褥上。 孟竹简直要哭了,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还一点都不给人反抗的机会。 “我真没事……”孟竹话音未落,便觉衣领被人往后一扯。 孟竹连忙伸手去摸衣带,这才发现衣带竟已被解开了…… 孟竹正要伸手去扯衣服,沈令安却突然按住了她作乱的手,中衣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他半褪到背上…… 孟竹的脸红得滴血,只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在她裸露的背上逡巡,让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沈令安看着她雪白的背部,伤口上的痂已经脱落,呈淡淡的粉色,边缘还有一圈淡淡的乌青,应当是没有大碍了。 “沈相,我真没事了……”孟竹再次小声重复道,挣扎了下身子,想要提醒某人他该让她把衣服穿上了。 可沈令安却一直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微微俯身,略带凉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没穿亵衣?” 轰地一下,孟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在这个人面前丢光了。 她窘得不能自已,差点就要哭出声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有些委屈地开口道:“干衣服里没有亵衣……” “孟姐姐,你好了吗?”就在这时,小皇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孟竹总算得了自由,慌忙背着沈令安,再将中衣穿好,对着门外道:“马上就好。” 沈令安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孟竹跳下床,将外衫穿上,又整理了下微湿的头发,这才开门走了出去。 小皇帝站在外面,手里拿了一串糖葫芦,见她出来,递给她一串,道:“孟姐姐,沈缺让人准备了这边的特色菜,我们快去吃吧。” 孟竹发现小皇帝其实是个小吃货,而自己跟着他,也离吃货的这条路不远了。 孟竹跟着小皇帝到二楼的雅间坐下,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的菜,还有一些小吃,孟竹在小皇帝边上刚坐下,就看到沈令安推门进来,那一瞬,孟竹似乎看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胸前打量了一眼,孟竹被这简简单单的一眼窘得面红耳赤,当下就缩了缩身子,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一只鸵鸟。 天色已然黑了,等小皇帝吃饱后,沈令安便下令返回行宫。 一行人刚走出客栈,一支箭突然射了过来,孟竹吓了一跳,就见沈缺已经挥剑挡下了那支箭。 沈令安眸光微沉,喝了一声:“沈缺,带小公子上马,其他人掩护他们先走。” 沈缺得令,一把抱住小皇帝就跃上了马,小皇帝慌忙转头看了眼沈令安和孟竹,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沈相,孟姐姐……” 不过,他的话还来不及说,身下的马便已狂奔而去。 沈令安携着孟竹上了马,也跟了上去。 不时有箭矢射过来,都被护卫一一挡下。 孟竹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连大气也不敢出,只紧张地听着动静,耳边风声掠过,还有箭矢飞过,孟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沈相小心!”不知谁大叫一声,沈令安策马往边上一避,但孟竹还是听到一道不寻常的声音,那是箭矢没穿透衣物、没入血肉的声音。 孟竹连忙转头看他,紧张地问道:“沈相,你是不是受伤了?” “无事。”沈令安面色无异,连声音也没有半分波动,孟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很快,她就看到他的肩膀上插着一支黑色的剑,孟竹甚至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孟竹的心顿时一揪,“沈相,你,你受伤了。” 沈令安没有再说话,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身后的追兵身上。 突然,身下的马长鸣一声,跪了下去,孟竹和沈令安倏地朝地上滚了下去,好在沈令安反应快,抱着孟竹便跃了起来,免去了摔到地上之苦。 两人堪堪站定,一护卫便从马上跃下,喊了一声:“沈相,上马!” 沈令安毫不迟疑地抱着孟竹跃上了那匹马,不过接连两番动作,倒令沈令安肩上的血流得更多了,他的脸色也微微发白。 追兵紧追不舍,看起来有二十几个人,都骑着马,着统一的黑衣,装备精良,一看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孟竹没受伤,也吓得脸色发白,敌众我寡,怎么看都是一场不对等的生死对决,更何况沈令安还受了伤,想想都令人害怕。 沈令安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身子,突然搂紧她的腰,在她耳边哼了一声道:“胆子这么小?当初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强了本相?” “……”孟竹万没想到生死关头,他还惦记着这茬,她窘迫不已,当初那不是中了□□、精虫上脑、神志不清、身不由己么? 可她也知道,如果躺在那里的是李大人,就算她再身不由己,宁愿死也不会让他近身的,更遑论自己主动去靠近了…… 所以,归根到底,她是色迷心窍。 孟竹没想到自己在这紧张万分的情境下,竟然还悟出了点之前没敢细想的心思。 15.第十五章 “怎么?心虚了?”沈令安见她不说话,低声问道。 孟竹正想说些什么,沈令安突然策马往边上一偏,一支箭就这么飞了过去。 孟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紧张地道:“你,你小心。” “放心。”他的声音很镇定,在这生死关头,也丝毫不慌不乱,仿佛胜券在握。 孟竹的紧张奇异地被安抚了,他都不怕,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孟竹的目光看向前方,前方是一个峡谷,孟竹记得,穿过峡谷后,离行宫还有一半的路程。 不过沈缺和小皇帝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这让她稍稍放心了些。 他们的马离峡谷越来越近,眼看已经到了峡谷,沈令安却没再策马狂奔,而是突然拉住缰绳调转了马的方向。 孟竹微微睁大眼,借着月光看着面前缓缓靠近的那群黑衣人,满身杀气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忍不住往沈令安怀里缩了缩,小声问道:“怎么不走了?” 孟竹的声音带了点颤音,这不等死吗? “走?”沈令安的唇角突然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本相今日便让你看看,什么叫有去无回。” 沈令安话音刚落,峡谷两边的山上突然亮起了一簇簇火把,将这个峡谷照得如黄昏一般亮堂,下一刻,山上便齐刷刷地射来了一批如雨丝般密集的箭矢。 那群黑衣人瞬间便倒下大半,剩下的一半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撤。”为首的黑衣人当机立断道。 沈令安挑了挑唇,挥了挥手,只见黑衣人的身后无声无息地涌出一批冷肃的侍卫,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不必留活口。”沈令安平静地开口。 话音刚落,前面便是一阵腥风血雨,孟竹第一次见到这般血腥的场面,哪怕因着这夜色看得并不十分清晰,仍然吓得紧紧闭上眼,侧头不敢去看。 可纵然如此,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仍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身后的人稳稳地坐着,气息丝毫未变,似乎眼前的一幕,半点都无法触达到他的心底。 孟竹突然想起薛雨凝曾跟她说过的话,她说,沈相手段一贯狠辣,栽在他手里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她还说,除当今皇上外,先皇曾经还有过一个太子、四个皇子,可是都是死的死,残的残,疯的疯……几乎都没有好下场,最后先皇病重,只余一个小皇子可以继位。 坊间传闻,这一切,都是沈相的手腕。 那时孟竹并不能想象那些事,她初见他时,他双目不能视物,然而周身气质温润如玉,给她以春风拂面之感;后来他识出她的身份,假装瑞王欺负她,知道是他后,她也并没有太过害怕,只是觉得羞窘……再后来,她每次遇见他都紧张害怕,却也只是担心他不分场合便欺负她。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一二。 他说不必留活口的语气极是平淡,应当是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也是,他十六岁便入朝为相,二十一岁扶持幼帝登基,没有点铁血手腕,如何能有今日的权倾朝野? 下巴突然被人抬起,孟竹的睫毛微微一颤,一睁开眼,便落入他黑雾般的眼眸中。 “怕了?” 孟竹不吭声,自然是怕的,可是如果那些人不死,死的也许就是他们,这么一想,反而没那么怕了,目光瞄向他肩上的那支箭,小心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包扎伤口?不疼吗?” 沈令安漆黑的眸子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 “很快。”他答。 下一瞬,孟竹的唇便被覆住了。 孟竹呆住了,耳边还能听到杀伐声,可呼吸之间却全是这个人的气息,他吻得激烈又缠绵,舌尖与她紧密相抵,直亲得她呼吸急促,身子发软,她的身子微微一侧,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好在沈令安适时地扶住她,将她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孟竹羞得满面通红,又无力挣扎,只能仰着头承受着他带着丝凉意却又似火热的吻。 好在夜色遮掩了她的羞窘。 她没发现的是,身后不远处,某个目睹全程的小皇帝忿忿地捶了捶沈缺的胸口,“朕就知道沈相对孟姐姐心怀不轨!他还死不承认!” 沈缺:“……” 主子到底怎么了?随时随地发情不是他的作风啊! 更何况,他看了眼即将结束的厮杀,以及沈令安肩膀上那支显眼又突兀的箭,这时间,这地点,这情况,明显不合适啊! “你!去给沈相包扎伤口。”小皇帝恶狠狠地对沈缺道。 沈缺:“……” 这种情况他过去,只有死路一条啊! 见沈缺犹豫,小皇帝眯了眯眼,阴测测地问了一句:“不想要脑袋了?” 沈缺欲哭无泪,去了没命,不去没脑袋,这前后都是死路啊! 小皇帝跟主子,没一个好人! 沈缺挣扎片刻,看到厮杀已结束,而沈令安也放开了孟竹,他连忙瞅准机会上去,殷勤道:“主子,您的伤不能耽搁了!” 沈令安轻飘飘地瞥了沈缺一眼,沈缺的脑门上顿时就渗出了冷汗。 孟竹没想到沈缺和小皇帝竟然没走,难不成他们刚刚看到那一幕了? 孟竹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沈令安下了马,将孟竹也抱下了马车,一回头,便看到小皇帝目露凶光地瞅着他。 沈令安眯了眯眼,小皇帝这才收敛了点,走到孟竹身边,拉了拉她的手,道:“孟姐姐,你刚刚是不是吓到啦?不要怕,沈相一贯都是这样的。” 沈令安:“……” 孟竹:“……”这好像不是安慰…… 沈令安半褪下上衣,让沈缺帮他拔箭,孟竹虽然觉得看着沈令安裸露的身体不太妥,但还是没忍住担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肩膀看。 把箭、止血、敷药、包扎……沈缺做的半点不比大夫差,动作熟练,干脆利落,也没让沈令安受什么苦,倒是出乎孟竹的意料。 沈令安更是厉害,除了额头渗出了点冷汗,连哼也没哼一声。 倒是孟竹在一旁紧张兮兮的,时不时就小声地叫一声,仿佛受伤的人是她似的,直把小皇帝逗得哈哈大笑。 沈令安也有些无语,伸手揉了揉孟竹的脑袋,“别丢人现眼。” “……”孟竹默默地站到了一边,不再说话了。 回去的时候,小皇帝非要跟孟竹共骑一匹马,沈令安直接让沈缺把小皇帝抱走了,气得小皇帝又在沈缺胸口捶了几拳。 沈缺幽怨地回头瞅了眼沈令安,却见自己主子根本没看他,正将孟竹抱上马。 沈缺更幽怨了,以前主子不是这样的! 女人若是跑到他跟前,他不让马抬脚踹她就是大发善心了,哪还会这么宝贝似的抱来抱去? 哎,世事无常,人心易变,主子的心思更难测! 回去的时间似乎特别短暂,孟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行宫,只记得她趴在沈令安的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行宫门口了。 “孟姐姐,朕让人送你回去。”小皇帝一下马就跟孟竹说道。 孟竹点了点头,就跟着一个小皇帝的人走了,她也没敢去看沈令安,这个晚上,她和沈令安之间,好像有一点点不同了。 但具体哪里不同,她又有些说不上来。 回去的时候,薛雨凝和明俏都还没睡,一看到她进门,薛雨凝便用一副“有好戏看了”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孟竹纳闷地问道。 “今日杜源那小子来找你了。”薛雨凝的眼睛里闪着贼光。 “杜源是谁?”孟竹更纳闷了。 “兵部尚书的独子,那日在将军府,对你英雄救美过的那位。”薛雨凝一脸坏笑。 薛雨凝这么一说,孟竹便有了印象,那天差点摔倒,有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及时扶住了他,这么一想那时好像是听到有人叫他杜源。 不过,他找她作何? 薛雨凝似是看出了孟竹的疑惑,笑嘻嘻道:“自然是想约你出去玩,我们阿竹现在可是桃花朵朵啊,已经有不少人偷偷来找我打听你的喜好了。” “……你没胡说吧?”孟竹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那当然,一群臭小子,统统让他们滚了。”薛雨凝昂了昂下巴,不过,就在孟竹松了口气的时候,她又凑过来道:“不过杜源那小子是不错的,所以我帮你答应他了。” “……你帮我答应了?答应什么了?”孟竹瞪大了眼。 “答应明天一起骑马。”薛雨凝眼神闪烁,显然有些心虚。 “……”孟竹默默地抹了把汗,她今天已经被马颠得浑身都快散架了,明天竟然还要骑马?还跟一个几乎陌生的男子一起? 她看向薛雨凝,其实是这家伙自己想找人陪着一起骑马吧? “放心啦,我会跟你一起去的,你是我妹妹,我可不会让别人占了你的便宜。”薛雨凝走到孟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长姐的口吻。 孟竹看了她一眼,想想没说什么,这段时日薛雨凝一直陪着她,都没去玩,肯定早憋坏了,那就当陪她去骑马吧。 这天晚上,孟竹躺在床榻上,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想起沈令安在马上亲她的画面,她想得脸红心跳,将脸埋在被窝里不敢去想,可任凭她放空脑子、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剧烈的心跳都没有平复下去。 孟竹想,她好像喜欢上沈令安了。 16.第十六章 第二日一早,孟竹便被薛雨凝叫了起来,她昨夜没睡好,身子更像是散了架似的,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底的青影很是明显。 孟竹想了想,还是用脂粉拍了拍脸,将青影遮住了。 薛雨凝特意给她准备了一套骑马专用的衣裳,那衣裳跟练武的劲装很像,看起来干净利落,也很贴身,不会束手束脚,但相对的,也更凸显了女子的身段。 孟竹看着铜镜中前凸后翘、腰肢纤细的自己,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薛雨凝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她欣赏了一番,道:“杜源那小子,今天可真是有眼福,我们阿竹这么美,也不知他有没有那个本事,赢得美人心?” “雨凝,你再胡说,我可不去了。”见薛雨凝口无遮拦,孟竹板了板脸。 薛雨凝笑嘻嘻地拽着孟竹往外走,道:“不说就不说,快走吧,晚点便热了。” 孟竹跟着薛雨凝到了马场,发现杜源早就到了,与之一起的,还有王祺知。 “王祺知,你怎么能出来了?”薛雨凝看到王祺知,不由愣了愣。 自从王祺知那日和薛雨凝打闹差点伤了小皇帝后,王太傅就把他禁足了,本以为得禁到回京城那天,没想到这放出来倒快。 “你就巴着本少爷出不来吧?”王祺知哼了一声。 薛雨凝挑了挑眉,“走吧,咱们比试一番。” “走就走。”两人说着,就顾自走向了不远处的马厩。 孟竹看着薛雨凝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竟然就留她和杜源呆着,心中不由暗暗后悔没把明俏带上。 “孟小姐,不知你可会骑马?”杜源看着孟竹微微有些局促的模样,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孟竹摇头。 “孟小姐若对骑马有兴趣,我们这便去挑一匹温顺的小马给你骑可好?正好我会,我可以教你骑。”杜源露出一个笑容,问道。 孟竹这才真正抬头看向杜源,这是个看起来很清秀亦很干净的公子哥儿,年龄应当与她差不多大,很温和的模样。 孟竹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更何况她确实也想学骑马,便点点头道:“那就劳烦杜公子了。” “不劳烦,不劳烦。”听到孟竹愿意学,杜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雀跃,连连道。 孟竹忍不住微微一笑,杜源见了,眼中的光芒更胜。 两人走到马厩旁,杜源也没让小厮给他挑,而是自己一匹马一匹马看了过去,最终挑了一匹黑色的小母马,身量不高,正好适合孟竹。 “孟小姐,这匹小母马性子很温顺,你骑上试试。”杜源牵着小母马走到孟竹面前,含笑道。 孟竹看到那小母马,眼睛不由微微一亮,这个高度可太适合她了,她想,就算摔下来也不会摔得太疼吧? 见孟竹喜欢,杜源更是高兴,他扶住孟竹,让孟竹坐上马鞍。 孟竹第一次一个人骑马,有些紧张,好在杜源在下面为她拉着缰绳,她才稍稍放了心。 “孟小姐,放轻松。”杜源回头看孟竹,见她僵着身子一副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我先带你在马场里绕一圈,等会儿再让你自己来。” “多谢。”孟竹的脸微微发红。 本以为两人无话可说,气氛会有些尴尬,不过孟竹很快就发现杜源是个很能聊天的人,虽然孟竹的话不多,但他还是有本事把孟竹逗笑。 “杜公子,你说话可真有意思。”在杜源又给孟竹讲了个好玩的事之后,孟竹忍不住笑出声,开口道。 杜源看向孟竹,少女白净娇美的脸蛋上此刻微微泛红,而她正弯眼笑的模样更是让人心动不已,所谓“人比花娇”,不过如此。 杜源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人也有些傻了。 “杜公子,你怎么了?”见杜源看着自己笑得傻乎乎的,孟竹不由有些好笑,在他面前挥了挥手,问道。 杜源猛地反应过来,尴尬得脸色通红,连忙转过身拉着缰绳往前走。 孟竹抬头朝前方望去,这一看,目光微微一顿,只见沈令安正在和一个年轻男人走进马场,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 孟竹的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虚,她近乎慌乱地收回视线,垂着头不再往前看。 “孟小姐,不知你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杜源突然开口问道。 孟竹定了定神,回答道:“我从下受父亲熏陶,喜欢研制香料。” 只不过以前在郑家时他们的眼睛都盯着她,生怕她藏私,她也不敢研制,只能看些这方面的书,在心里自己琢磨,到了京城后,她才真正开始研制。 “孟小姐可真厉害!我曾听说京城的竹香阁便是孟小姐的,却没想到孟小姐还会自己研制香料。” 孟竹被杜源毫不吝啬的夸奖夸得脸色微红,连连道:“杜公子过奖了。” “实不相瞒,我对香料一直很感兴趣,不知孟小姐何时有空,可否指导在下一二?” 杜源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好路过沈令安身边,杜源连忙停下,朝沈令安行了个礼。 孟竹只想在马上当鸵鸟,所以也没下马,只在马上朝沈令安微微福身,道:“民女见过沈相。” 沈令安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倒是身边的大理寺左少卿赵煜打趣地看向杜源,道:“你这小子,昨晚我让你今日一起来骑马,你找理由推了,原来是约了美人!若不是我今天来了,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杜源白净的脸上窘得泛了红,连连解释道:“赵煜哥,我,我不是说明日陪你一起么?” 他以为昨晚推掉后,赵煜应当会改日再来,没想到他今天就来了,还选了这么凑巧的时间,一时之间颇有些尴尬。 赵煜佯装生气地哼了一声,“好在我有幸得了沈相作陪,不然可真要打你板子了!” 杜源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赵煜哥,那明日还骑吗?” “骑啊,为何不骑?”赵煜说完,顿了顿,“你这小子该不会明日又要找理由把我推了吧?” “怎么会呢?赵煜哥你这就冤枉我了……” 孟竹在马上低着头听杜源和赵煜聊了两句,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若有似无地在她身上徘徊,紧张得不由身子微僵。 “薛雨凝!你使诈!”就在这时,王祺知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响了起来。 孟竹回头一看,就见薛雨凝正一脸得意地挥舞着马鞭,朝她的方向骑来,而王祺知则落后一步,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在两人的马飞速经过她的身边的时候,孟竹觉得身下的马突然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两人追了过去。 缰绳本在杜源手里,但他刚刚跟沈令安行礼,所以松了手。 此刻听到孟竹一声尖叫,看到那小母马竟然拔足狂奔,吓得面色一白,连忙追了上去,却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快,飞身而上。 孟竹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颠簸,不过瞬间,她便撑不住了,只觉得身子一歪,不受控制地从马上摔了下去,就在这时,有人一把揽住她的腰,抱着她翻滚到地上。 孟竹只觉得自己被人护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在地上翻滚了两圈之后终于停下,她的面色煞白,一睁眼,便看到沈令安躺在她的身下,双目沉沉地看着她。 孟竹的眼泪倏地就掉下来了,呜咽着唤了一声:“沈相……” 这一声“沈相”,含着浓浓的依赖和感激之情,还有些微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后怕,她大概也没发现,她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已经不再是躲避,而是亲近。 沈令安的眸光微微一动,搂着她腰的手不由微微收紧了些。 “孟小姐!” “阿竹!” 杜源和薛雨凝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孟竹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沈令安身上爬起来,用手胡乱地抹了把眼泪。 沈令安可比她淡定多了,他淡定地站起身,伸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屑,不过转瞬,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眉眼冷淡的沈相。 倒是赵煜若有所思地看了沈令安一眼,以他对这位沈相的了解,遇到这种事,他只会无动于衷地看着,再不济出口唤一声,沈缺也就上了。 何至于自己亲自出手? “孟姑娘,你没事吧?”杜源奔上前来,面色有些微发白,刚刚看到那一幕,他吓得连心跳都差点停止了,孟姑娘若是出点什么事,他万死难辞其咎! 孟竹的心还是砰砰砰直跳,手脚已被吓得有些发软,但此刻,她也只能勉强扯出一抹笑,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杜公子无需担心。” “阿竹!”话音刚落,薛雨凝就冲了上来,将孟竹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紧张兮兮地道:“哪里疼?啊?伤到哪儿了?” 孟竹握住薛雨凝紧张的手,道:“雨凝,我没事,多亏了沈相。” 薛雨凝这才正眼看沈令安,这一次,她郑重地朝沈令安行了一礼,“多谢沈相出手相救。” 沈令安瞥了薛雨凝一眼,难得开口道:“孟小姐受了惊吓,薛小姐还是尽快带她回去歇息吧。” 孟竹看向沈令安,他昨晚刚刚受了伤,也不知刚刚他的伤口有没有裂开,她犹豫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沈相,你,你的……” “本相无事,孟小姐不必挂心。”沈令安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说完便和赵煜两人往马厩走去了。 他今日穿了身玄黑色的衣裳,即便他的伤口裂开了,通过衣服也看不出来,孟竹压下心中的忧虑,和薛雨凝往马场外走去。 杜源在身后亦步亦趋,连连朝孟竹道歉,王祺知也跟了上来,四人一起打道回府。 孟竹虽然受到惊吓,但心里却惦记着沈令安的伤,可惜她出门不便,更不能贸然找上门去,便也只能作罢。 午时一过,小皇帝身边的小顺子找上门,说是有人要见她,请她过去,孟竹心想,这个“人”,除了小皇帝,不做他想,便跟明俏和薛雨凝说了声,就跟着小顺子走了。 等她到了沈令安下榻的瑞青殿,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人不是小皇帝,而是沈令安。 17.第十七章 此时的沈令安正坐在花园中的亭子里饮酒,他的面前是一张石桌,上面放着一盅酒壶,两个酒杯,待看见小顺子领着孟竹上前时,他的目光落到孟竹身上,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小顺子很是识趣,将孟竹带到后,就告退了。 孟竹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正在纠结要不要开口说话,沈令安已经开了口:“坐。” 孟竹走上前,在沈令安对面坐下,她吸了口气,尽量保持平静,问道:“沈相,你的伤……可还好?” 沈令安却没有回答她,而是为她斟了杯酒,示意她喝。 孟竹的脸微红,摇头道:“我不会喝酒。” “喝。”沈令安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眸色沉沉,隐含气势,只简单的一个字,便让孟竹不敢再反驳。 她只好拿起酒杯,低头抿了一口,酒很辣,不过一点点入喉,已经让她受不了地咳了起来。 “都喝完。”哪知沈令安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平静地道。 孟竹没有办法,只好仰头一口气喝完,却因喝得急,咳得满脸通红。 她从未沾过酒,这一杯下肚没一会儿,头便已晕乎乎的了,她努力眨了眨眼,想要保持清醒,可她发现,眼前的沈令安似乎变成了两个。 孟竹觉得有趣,双手托腮看着沈令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弯眼笑道:“沈相,你变成两个了。” 沈令安微微蹙眉,似是不敢相信孟竹这便醉了,他放下酒壶,朝她唤了一声:“过来。” 孟竹眨了眨眼,撑着桌子便想要站起来,可身子却软绵绵的,一下又跌坐回去,她看着沈令安,微微嘟嘴,“你过来,我过不去。” 孟竹在沈令安面前一直都是诚惶诚恐的模样,从前避他唯恐不及,如今也仍有些紧张惶恐,从未有过这般活泼任性的时候。 不过一杯酒,就让她变了副性子,竟还指使起他来了。 沈令安的眸子幽深了些,他放下酒杯,还真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他俯身看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问道:“怎的如此没用?这便醉了?” 孟竹抓住他的袖子,仰头看着他,一双眼睛因沾染了醉意变得有些迷蒙,但嘴上却利索了很多,嘟囔道:“你才没用……” 沈令安嗤笑一声,将她提起来抱到石桌上,眸光微闪,“胆子倒是越发大了。” 孟竹不以为然,还朝他吐了吐舌。 沈令安的眸光一暗,脑子里却想到另一件事,看着她仿若无意地问了一句:“想学骑马?” “想。”孟竹点头如捣蒜,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她虽然受了惊吓,但仍然渴望能和薛雨凝一样纵马驰骋。 “以后本相教你。”沈令安微微地眯了眯眼,嗓音里带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不许跟着其他人学。” 哪知孟竹听了却欢喜地弯了眼,重重地应了一声:“嗯!” “真乖。”说着,沈令安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覆上了她的唇。 站在某个暗处的沈缺,红着脸默默地转过了身,主子现在真是不得了了,调戏民女这种事干得越发顺手……真不知这位孟小姐到底是怎么招惹到了他? 真是可怜。 从前沈令安吻她时,孟竹总是躲闪抗拒,这一次,她倒乖巧得很,任沈令安亲着,还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他一下,可模样却是单纯娇憨得很,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直勾勾地望着他,直勾得他体内的邪火一簇一簇地窜了上来。 “孟竹。”沈令安移开唇,眸子里染了一簇火焰,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有些喑哑。 孟竹粉嫩的唇泛着水光,她歪着头看了沈令安一会儿,忽得展颜一笑,似是知道了什么好玩的事,跟着唤了一声:“沈令安。” 沈缺耳尖地听到这句,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这个孟小姐的胆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了?还敢直呼主子的名讳! “你唤我什么?”沈令安的眸子变得更幽深了,修长的手指抚上她诱人的唇,徐徐问道。 “沈令安。”孟竹又重复了一次,她伸手环上沈令安的脖颈,笑得一派天真,“令安,令安……” 沈令安突然将她抱了起来,疾步朝房间走去。 瑞青殿里都是他的心腹,所以他也没什么避讳,只是仍将孟竹的脸按在自己的胸前,不让人看到她此刻的模样。 不过,除了已有经验的沈缺之外,仍是有不少人被惊到了,沈令安一向不近女色,早些年先皇给沈令安赐过婚、也赏过美人,都被他推了,万没想到,今日他竟如此亲密地抱着一个女子,而且……一看就是□□焚身的模样。 所以,相府是不是马上就有女主人了? 一群人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各自不动声色交汇了下眼色,然后便怀揣着一颗激动的心继续去干活了。 孟竹觉得自己头晕目眩的,眼中明明灭灭的只有沈令安俊美的脸庞,她隐隐察觉到身子接触到柔软的被褥,他跟着覆了上来。 两人穿的衣服本就轻薄,仅这样身体相贴,孟竹已觉得烫人,她扭了扭身子,推开沈令安,有些不高兴地嘟了嘟嘴,说了声:“热。” 沈令安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伸手便要脱她的衣裳。 哪知孟竹却敏捷得很,一下便躲开了,她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娇憨地看着沈令安,摇头道:“不能脱。” “为何?”沈令安倒也不生气,只是觉得她这副模样颇为有趣,便耐着性子问道。 孟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该这样,双手也不自觉得捏住了衣襟。 沈令安挑了挑唇,伸手摩挲了会儿她的脸,低声徐徐诱之,“不是热吗?脱了便不热了。” 孟竹此刻若是清醒,只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堂堂一朝丞相,竟对她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奈何孟竹现在一点都不清醒,所以轻易便被他诱导了,双手乖乖地松了衣领,一副任他为所欲为的小白兔模样。 沈令安唇角微微翘了翘,“真乖。” 可惜,他的手指刚触到她的衣襟,沈缺的声音就在外面响了起来,“主子,皇上来了!” 沈令安的手一顿,脸色不由泛了青,只咬牙说了一句:“拦住他。” 沈缺几乎能够想象自家主子此刻恨不能杀人的心情,连忙领命而去。 孟竹见沈令安迟迟没有动作,等得有些不耐烦,竟然自己伸手扯开了衣襟,眼看就要把衣服脱了,沈令安忙抓住她的手,一边平复自己的情绪,一边为她理好衣襟。 孟竹纳闷地看着沈令安,天真无邪地问道:“不脱了吗?” “嗯。”沈令安应了一声,朝外面唤道:“来人,备醒酒汤。” 醒酒汤很快就送了进来,沈令安喂孟竹喝了一口,便被她皱着眉头躲开了,“好苦!” “听话,喝完它。”沈令安端着碗,耐着性子道。 “不喝,不喝,阿竹不喝。”孟竹索性钻进被窝里,用被子蒙住了头。 “……”沈令安端着醒酒汤,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就在这时,沈缺的声音已经高声传了进来,“皇上驾到!” 小皇帝转身不爽地瞪了眼沈缺,“这么喜欢叫,下次让沈相把你送进宫当太监!” 沈缺:“……”这差事没法干了! 小皇帝说完就急匆匆地闯进了沈令安的房间,只见沈令安慢条斯理地放下汤碗,朝小皇帝行了个礼,问道:“不知皇上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小皇帝也不看他,目光紧紧地盯着床上那拱起来的一团,瞪着眼问道:“那是不是孟姐姐?!” 被窝里的孟竹听到这一声“孟姐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小皇帝,笑眯眯道:“皇上,你怎么来了?” “沈相,这是怎么回事?”小皇帝自然也发觉到了孟竹的不对劲,忍不住板了板脸,问道。 “孟小姐贪嘴喝了一杯酒,便醉成这样了,微臣本欲喂她喝醒酒汤,可她嫌苦不肯喝。” “胡说!孟姐姐才不是贪嘴的人!”小皇帝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沈令安的谎言,“你是不是故意把孟姐姐灌醉,想对孟姐姐行不轨之事?” 沈令安面色不变,只淡淡地扫了眼小皇帝,“皇上怎会有如此想法?” 小皇帝忿忿地瞪了沈令安一眼,心想,他这都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竟还能这般淡定地否认,实在是无耻! 18.第十八章 “你都假传圣旨把孟姐姐骗到瑞青殿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假传圣旨”乃是抄家灭族的死罪,这顶帽子扣到沈令安头上,他的面色却仍是镇定非常,只拱手道:“皇上明察,臣不过是借用了下小顺子,万不敢假传圣旨。” 小皇帝哼了一声,“你让小顺子去找孟姐姐,她自然以为是朕叫她。” 不得不说小皇帝还是很了解孟竹的,不过此刻的孟竹脑子迷糊得很,也不知小皇帝到底在说些什么,只坐在床上,一脸娇憨地看着他们。 当然,在小皇帝眼中,这完全就可以等同于默认,于是他又瞪了沈令安一眼,“沈相,孟姐姐乃是闺阁女子,你一个丞相,找她过来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欺负她?” “微臣见皇上对孟小姐颇为喜爱,出于对皇上的关心,叮嘱她两句,也算是尽一点臣子的责任。” 小皇帝翻了翻白眼,对沈令安这番话嗤之以鼻,真想送他一句“放屁”,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下措辞:“既然是叮嘱,孟姐姐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两人说话的间隙,孟竹已经打了个哈欠,毫无形象地倒回床上睡觉了。 沈令安正欲开口,小皇帝却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赶紧让孟姐姐把醒酒汤喝了,不然这副模样若是被旁人见到,孟姐姐的名声可就完了!” 孟竹醒过来的时候,就见小皇帝坐在床前,圆圆的眼睛正骨碌碌地看着她。 “皇上?”孟竹的脑子还有些迷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孟姐姐,你可算醒了,沈相这个大坏蛋,竟然把你灌醉,实在可恶!”小皇帝嘟着嘴忿忿道。 孟竹这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记得自己喝了一杯酒,后面的事就全然没有印象了,难道她现在还在瑞青殿? 这个念头一浮现,孟竹猛地坐了起来,果然,她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而小皇帝嘴里的“大坏蛋”此刻正淡定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品茶,丝毫没把小皇帝的话放在心上。 孟竹的脸顿时便红了,忙低头看了眼自己,见身上衣着整齐,这才松了口气。 “既然孟姐姐醒了,朕便带孟姐姐先走了。”小皇帝站起身,对着沈令安说道。 “微臣恭送皇上。”沈令安神色坦荡,只是看向孟竹的眼中却掠过一抹耐人寻味的光。 孟竹被他的眼神看得面皮发热,连忙低下头,迅速地从床榻上下来。 “孟姐姐,我们走吧。”小皇帝牵住孟竹的袖子,弯眼笑道。 孟竹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跟着小皇帝走了出去,只是,身后的目光却始终如影随形,让孟竹的心不由微颤。 她越是想不起自己酒醉后的事,就越是忐忑,在沈令安面前喝醉,她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那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可她衣着整齐,身上也无任何不适,想必应该没发生什么事。 孟竹正在兀自烦恼地寻思着,小皇帝仰头看她,开口道:“孟姐姐,以后沈相若是欺负你,你一定要跟朕说,朕帮你欺负回来!” 孟竹听了,既感动又心虚,“皇上,您对民女可真好!” 小皇帝眯眼一笑,“那是,孟姐姐你这么美,性子又这么温柔,朕可千万不能让你落入沈相这个大坏蛋的魔爪里!” “……”看来小皇帝对自家丞相的品性还是很了解的。 这天晚上,孟竹陪小皇帝用了晚膳,才被小顺子送回去,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努力回想醉酒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而此时的瑞青殿灯火通明,沈缺看着在书房里练字的身影,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练字? 果然欲求不满的男人都不正常。 沈缺不由想起上次在游船,主子也是关键时候被小皇帝给打断了,这次又重演了一次,也难怪主子不爽,小皇帝简直就是主子的克星啊! “沈缺。”沈令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属下在。”沈缺精神一凛,连忙道。 “明日派人告诉王太傅,皇上近日状态甚佳,可以多做些功课。”沈令安淡淡道。 “是。”果然,某些情绪还是要发泄出来的。 临近回京的最后几天,按照惯例需要办一场避暑盛会,原先的避暑盛会不过是皇帝和大臣及家眷一起用个晚宴,看些歌舞表演,表现下君臣共欢。 不过小皇帝愣是坚持要挪用善舞节的习俗,要求大家自带瓢盆,在宴会结束后互相泼水。 这项提议一提到沈令安面前,就被沈令安给驳了。 小皇帝哪里肯同意?那日他在善州城没能玩到泼水,怎么着也要在这一次翻回本,所以他整日缠着沈令安,可沈令安也不是一般人,任凭小皇帝使劲手段,也不松口,坚持认为此举太过荒唐,影响皇帝的名声。 最后小皇帝急了,吼了一声:“你若不同意,朕便把孟姐姐赐婚给别人!” 彼时的沈令安正在心无旁骛地看书,听到这句话,却蓦地抬起头,他神色平静地看着小皇帝,问道:“皇上说什么?可否再说一次?” 小皇帝最怕沈令安这不动声色的样子,他心虚地咽了口口水,但转念一想自己是皇帝,凭什么要怕他? 于是小皇帝又挺直了背,噘着嘴道:“孟姐姐人美又温柔,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朕回去就为她择一位佳婿,免得沈相整日对孟姐姐虎视眈眈。” 沈令安突然扯唇一笑,将书放下,抬头看向小皇帝,“皇上果真是太闲了,太傅大人的功课,看来还是轻松了些。” “朕就知道!一定是你跟太傅说了什么,太傅才会给朕加了功课!”小皇帝气得跳脚。 沈令安站起身,看小皇帝的头顶快气得冒烟了,却也没什么反应,只道:“皇上若真想泼水也可以,但须得答应微臣一个条件。” 小皇帝见泼水有戏,顿时忘了生气,连忙问道:“什么条件?沈相快说。” “离你孟姐姐远点,不要插手她的事。”沈令安神色淡淡。 小皇帝的眼珠子转了转,他果然没猜错,沈相果然对孟姐姐有企图! 不过,他刚刚虽然说用给孟姐姐赐婚的事来威胁沈相,但若真让他远离孟姐姐,他还是有些犹豫。 “怎么?”沈令安看着一脸纠结的小皇帝,问道。 “朕要是答应了你,还能找孟姐姐吃饭吗?”小皇帝纠结地问道。 沈令安挑了挑唇,大方道:“可以。” “可以找她玩吗?”小皇帝又问。 “看她跟谁在一起。”沈令安的眸光微闪。 小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圆圆的眼睛里闪着贼呼呼的光,直勾勾地瞅着沈令安,一副“你被我看穿了”的表情。 沈令安的脸皮显然够厚,被小皇帝这般看着,面色也是分毫不变。 最后小皇帝拍板道:“朕同意你的条件!” 于是,别出心裁的避暑盛会就这么到来了,沈令安做事果然滴水不漏,请了善州城各行各业代表性的人物一同来参加盛会,把“皇帝想玩泼水”这事愣是变成了“皇帝想体验民情、与民同乐”,群臣非但没觉得小皇帝此举太过幼稚、有损皇帝威严,反而觉得小皇帝小小年纪便懂得体验民情,实属不易。 有了在善州城的经历,孟竹这次特意穿了较厚的衣裳,不过夏日衣裳就算再厚也厚不到哪里去,只是不至于被水一泼就变成半透明、曲线毕露罢了。 孟竹想了想,又往身上套了一件。 薛雨凝最爱玩这些,之前知晓自己错过了善舞节,还懊恼了好久,孟竹看到她手里捧的大木盆,就知道今晚能跟她对战的没有几个人。 避暑盛会在善德殿举行,宫殿里已经被精心布置过,一排排案几之下,都是灌满水的水池,水池不高,看起来不过一尺左右,水面泛着波光,看起来分外凉爽。 孟竹和薛雨凝一同走进去,便看到王祺知等人已经到了,王祺知扛了个比薛雨凝还要大的木盆,看到薛雨凝时,露出一个挑衅的坏笑。 薛雨凝郁闷地差点把木盆砸过去,没想到自己精心挑选的木盆,竟然还是比王祺知的小了一圈。 孟竹看到薛雨凝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看来今晚势必会有一场恶战了。 沈令安进殿的时候,孟竹已经入座,他一走进来,原先坐着的大臣都起身纷纷向他行礼。 孟竹作为女眷,坐在第二排席位,也跟着旁人一起站起身朝沈令安行了个礼,沈令安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轻轻扫过,孟竹都觉得心中微颤。 菱乐公主和瑞王进来的时候,孟竹的身子明显地僵硬了下,连脸色也白了些,她一直知道他们两人也在这一次的避暑之行中,但不知为何,她一直不曾碰到过他们,便也将他们忘到了脑后。 倒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出现。 薛雨凝捏了捏孟竹的手,在她耳边悄然说道:“不要怕。” 孟竹的心一暖,点了点头。 小皇帝是最后出场的,他先是像个大人似的有模有样地说了一段开场白,便让群臣就坐。 很快便有身着轻薄舞衣的美丽女子鱼贯而入,她们赤着双足,轻纱覆面,身段婀娜,环佩叮当。 19.第十九章 孟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歌舞表演,眼睛都直了,她一直以为本朝的民风还是趋于保守的,但这一群舞姬颠覆了她的认知。 每一步的起跃,孟竹都能看到她们雪白的肌肤随着飘逸的舞衣若隐若现,饶是孟竹是女子,脸蛋也微微泛红。 品级较高的大臣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面色还算正常,有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员,跟孟竹一样,眼睛都已经直了。 孟竹看到那些大臣的模样,忍不住好奇沈令安的反应,她悄悄抬眼,看向坐在小皇帝下方的沈令安,只见他悠闲地坐在案几前,正低头饮酒,偶尔抬眼,扫过那群舞姬,脸色没有丝毫波动。 孟竹的心不知为何浮起一丝悄然的欢喜,突然,沈令安抬眼朝她看了过来,那一眼像是一张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网住了她的心,她的脸蓦地发烫起来,忙不迭地低下了头,但一颗心却砰砰砰跳得厉害。 沈令安的唇角微微一翘,不动声色低头抿了口酒。 “阿竹,尝尝这个,味道不错。”孟竹正在平复自己的心跳,薛雨凝突然给她夹了一块糕点。 孟竹低头尝了一口,发现糕点清甜不腻,香软可口,果然好吃,她弯眼一笑,“嗯,好吃。” 薛雨凝露齿一笑,“别光顾着看了,多吃点,等会儿还要打仗呢。” 孟竹一看薛雨凝跃跃欲试的样子,心想自己确实该多吃点,要不然到时候拖了雨凝后腿就不好了。 孟竹正在低头吃糕点,突然感受到一道令人有些不安的目光,她一抬头,就看到瑞王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中流转着一丝灼热的光。 孟竹的手一抖,连忙低下头,但是那道目光却一直在她身上逡巡,令她头皮发麻,犹如芒刺在背。 孟竹的心里涌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瑞王看起来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宴会终于接近尾声,小皇帝已经吃饱喝足,他对歌舞表演本来也没什么兴趣,早就暗搓搓等着最后的泼水游戏了。 当然,场下也有不少爱玩爱闹的贵族子弟怀着跟他一样激动的心情在等待。 小皇帝免不得又说了一堆场面话,然后宣布直接进入最后的环节——泼水。 不过,小皇帝虽然下了令,但还是没人敢动。 “都愣着做什么?朕可要开动了!”小皇帝早就坐不住了,他转了转眼珠子,拿过太监给他准备的木瓢,弯腰从水池里舀了一瓢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泼到了沈令安身上。 可惜,全场的氛围非但没有被他调动起来,反而更安静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泼了一身水却仍腰板挺直、风度犹存的沈令安。 那可是沈相啊……皇上您这么做真的合适吗? 也不知是谁笑了一声,场下一些贵族子弟已经按捺不住了,王祺知带头泼了第二瓢水,马上又有人泼了第三瓢水,很快,整个宫殿都沸腾了,此起彼伏的泼水声、笑闹声、尖叫声轮番响起。 但是小皇帝不高兴了,因为没人泼他水!他泼人家,人家也不敢躲! 小皇帝怏怏地站在沈令安边上,浑身上下都透着“没劲”二字。 他和沈令安的周边仿佛形成了一道安全圈,没人敢靠近一步。 小皇帝忧伤地发现,热闹是别人的…… “沈相,你就陪朕玩吧!”小皇帝开始打沈令安的主意。 沈令安仍旧淡定地坐在位置上,非常“恳切”地朝小皇帝拱了拱手,“皇上乃是万金之躯,若是因为被臣泼了水而引起不适,那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小皇帝顿时气得鼓起了腮帮子,“沈相,你早知道没人陪朕玩!” 沈令安不置可否,若是旁人不知道皇帝的身份也就罢了,既知道他是皇帝,又有谁能有那个胆子? 九五之尊这个位置,代表的远不止那至高无上的权利,还代表了孤家寡人。 而他迟早要习惯。 小皇帝正气鼓鼓的,突然听到一道娇柔又雀跃的嗓音,“皇上!” 小皇帝猛一抬头,就看到孟竹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小木瓢,冲着他笑,“看招!” 她一说完,就将那小木瓢里的水泼到了他的身上。 她的动作一做完,小皇帝就呆了,连带着周围的太监宫女也呆了,同样呆住的还有看到这一幕的朝臣。 孟竹见到气氛突然凝固,原本笑着的表情微微一僵,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非一般的尴尬,还有忐忑。 她刚刚看到小皇帝失落的模样,想起那一日他在善州城想要玩的样子,心中突然就生出了一丝不忍,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爱玩是他的天性,若是没有人陪他玩,心中该怎样难过? 所以孟竹突然就壮了胆子,一路越过泼水的人群,跑到他面前,泼了他一瓢水。 沈令安看了眼一脸尴尬懊恼后悔窘迫的孟竹,她的头发和衣服都已经有些湿了,模样有些微狼狈。 不得不说,他没有想过她会有这个举动。 沈令安挑了挑唇,开口道:“皇上,有人陪你玩了,你怎么反倒愣住了?” 沈令安的声音让小皇帝骤然回神,只见他的眉眼骤然浮现出一抹雀跃,拿过木瓢就舀水往孟竹身上泼,一边泼一边开心地大笑:“好啊,孟姐姐,你竟然敢偷袭朕!看朕怎么对付你!” 刚刚凝滞了片刻的气氛顿时被打破,孟竹身娇体弱的,哪里敌得过生龙活虎的小皇帝,没过一会儿便开始求饶了,但小皇帝玩得疯了,追着她不放。 孟竹尖叫着四处躲避,最后实在没法子,躲到了一直端坐在座位上看着他们疯的沈令安身后,气喘吁吁道:“沈相,快救救我……” 她的声音本来便是比较娇媚诱人的,平日里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倒从未这般活泼雀跃过。 沈令安微微蹙眉,抬眼看向小皇帝,果然,小皇帝木瓢里的水已经毫不客气地朝他泼过来。 沈令安骤然起身,一手拉过他身后的孟竹,闪到了一边。 小皇帝的水霎时泼空了,但这更加激起了他的斗志,蹲下身又从水池里舀了一瓢。 “沈缺。”沈令安突然唤了一声,“陪皇上玩个痛快。” 沈缺:“……”主子你是认真的吗?你还知道那是皇上吗? 小皇帝听了,顿时竖了竖眉,“不要脸!沈相你竟还找帮手!” 小皇帝指了指周围的一群太监宫女,道:“你们都给朕一起上!”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小皇帝领着一群太监宫女对付沈缺一个人。 孟竹跟着沈令安站在一旁的柱子后,看着狼狈不堪的沈缺,忍不住笑弯了眼。 “阿竹!快来帮我!”突然,薛雨凝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孟竹连忙循声望去,只见薛雨凝正在和王祺知大战,两人互不相让,但她显然快撑不住了,不然也不会叫孟竹过去。 孟竹见状,连忙拿着小木瓢冲了过去。 “你那小木瓢顶什么用?快去拿个大的!”薛雨凝的余光瞄到了孟竹手中的小木瓢,急道。 孟竹脸一红,有些无措地站在了原地,现在大家都玩得正高兴,哪还有大的给她? 就在这时,全身湿透的杜源走上前,将他的大木瓢递到了孟竹面前,笑道:“孟小姐,我这个给你。” “好哇!杜源你个见色忘义的!”王祺知见了,瞪圆了眼睛,气呼呼地往杜源的方向泼了一盆水,杜源忙把孟竹拉到他的身后,将那盆水结结实实地挡了下来。 不远处的沈令安看到这一幕,眸光微微一沉。 “阿竹!快来!”薛雨凝又叫了一声,孟竹也顾不上许多,从杜源手上就接过了大木瓢,凑到薛雨凝边上帮她一起反击王祺知。 也不知过了多久,泼水大战终于结束,大殿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群累得精疲力竭的人,有男有女,一个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有小太监和小宫女上前要引众人去更衣,大部分人都累得走不动了,小宫女来到孟竹和薛雨凝面前的时候,薛雨凝只摆了摆手,“阿竹你先去吧,我不行了,我再歇会儿。” 瘫倒在一旁的王祺知闻言,闭着眼睛笑道:“薛雨凝,你可真没用。” “闭嘴,本小姐现在不想收拾你。”薛雨凝有气无力地道。 虽然孟竹穿了足够多和厚的衣裳,小皇帝也很贴心地给女眷都准备了黑色干爽的宽大披风,让她们不至于因为湿衣而感受到窘迫,但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实在有些不舒服,孟竹便跟着小宫女走了出去。 “还没到吗?”走了好一会儿,孟竹发现自己越走越远,忍不住问道。 “前面便到了。”小宫女应了一声,继续领着孟竹往前。 孟竹心思单纯,也不疑有他,只是心中却本能地有些惴惴不安。 她跟着小宫女绕过一片花园的假山,正要继续往前,假山里突然蹿出一个身影,一把抱住了孟竹的腰。 孟竹吓得尖叫出声,待看清面前那个人是谁时,更是吓得差点晕死过去。 瑞王怎么会在这里?! 20.第二十章 “救命!”孟竹才刚叫出声,嘴巴就被瑞王给捂住了。 孟竹死命地挣扎,眼睛更是直直地看着前面的宫女,那宫女明明听到了她的声音,可却头也没回,反而加快速度往前走去。 孟竹的心一寸寸地凉了下来,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这是一个圈套,而她却傻傻地走了进来。 她的眼睛顿时便红了。 “小美人,别挣扎了,这次谁也救不了你。”瑞王带着淫.笑的嗓音在孟竹耳边响起,他一边说,一边拖着孟竹往假山里面走。 孟竹的嘴巴被牢牢捂住,叫不出声音,但她哪里能不挣扎,只伸出手死死地抓住假山的一块石头,不让他拖进去,眼泪已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这一次不同以往,她很清楚,身后的这个人,今日对她势在必得。 这里僻静得很,大部分人都还在大殿里,孟竹深知自己得救希望渺茫,心中恐惧更甚。 “乖乖从了本王,本王不会亏待了你,若是不识抬举……”瑞王一只手捂着孟竹的嘴,一只手抱着她的腰,没办法拿掉她扒着石头的手,有些恼火地哼了一声。 眼见瑞王的力道逐渐加大,孟竹的手已经开始发抖,她本就没什么力气,又跟着薛雨凝在大殿玩闹了一场,早已精疲力竭,自然也撑不了多久。 孟竹的泪流得更凶了,只觉得自己一寸一寸地被瑞王拖了进去,因为双手太过用力地抓着石头,一双手掌血迹斑斑,但她却感觉不到疼,排山倒海的绝望袭上心头。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全部都是沈令安,多么希望他可以出现,可以来救救他! 眼看着马上就要被拖进去了,一旦进了假山,就更没有了获救的希望。 突然,孟竹的手触碰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石头不大,但正好可以被她握住,她的心里涌现出一抹微弱的希望,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瑞王见她挣扎的力道渐弱,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就在这时,孟竹的手猛地朝他挥过来,瑞王只觉得脸上一阵剧痛,手顿时一松。 孟竹趁着这个间隙,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她的手心还紧紧地抓着那块石头,丝毫不敢扔掉。 “贱人!给我站住!”刚刚孟竹划得够用力,瑞王的侧脸被狠狠划了一道,血迹斑斑,看起来颇为恐怖,此刻见孟竹逃走,顿时火上心头,也顾不上脸上的伤了,拔腿就追了出去。 “救命……”孟竹哭着唤出声,可惜周围静悄悄的,无一人回答她。 她只能循着记忆沿着原路往回跑,身后瑞王的脚步声如影随形,怎么也没办法摆脱,善德殿仍然遥远,孟竹绝望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突然,孟竹的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里的石头也滚了出去,她惊惧地回头,就看到瑞王顶着沾满血的半张脸阴测测地扑上来。 孟竹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差点晕死过去,但身体的反应却比她心里的反应更快,瑞王的手才堪堪碰到她的脚,她就猛地缩了回来,爬起来再度拼了命地往前跑去。 忽得,孟竹的眸光一亮,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两个身影正往这边走来,而其中一人正是此刻她心心念念的沈令安。 “沈相!”孟竹带着哭腔的脆弱嗓音在这安静的夜晚突兀地响了起来,令得前方两人抬头往前看来。 沈令安一抬头,就看到一身狼狈、泪流满面的孟竹跌跌撞撞地朝他奔了过来,她一头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只听她恐惧万分地乞求道:“沈相,救我……” 沈令安的眸子狠狠一缩,他几乎能感受到怀里的孟竹控制不住的发抖,她的脸死死得埋在他的怀里,流淌的泪水转瞬就濡湿了他的衣裳,只听她哽咽道:“沈相……” 娇嫩的嗓音已然有些沙哑,带着微微的颤抖,但却更显得楚楚可怜,轻而易举便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一旁的赵煜看了眼孟竹,又看了眼沈令安,孟竹固然可怜,但他却更好奇沈令安的反应,虽然此刻他的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但赵煜却能察觉到,这位丞相大人那压迫人的气势似乎更强了些。 瑞王只顾追逐孟竹,倒没注意有人突然出现,此刻躲闪不及,被沈令安和赵煜看了个正着,内心不由有些发虚,先发制人道:“沈相,赵大人,你们来得正好,你们要给本王评评理,这个贱人,本王不过跟她说了一句话,她就用石头划破了本王的脸!” 瑞王一开口,孟竹的身子明显地抖了抖,越发紧紧地抱住孟竹。 沈令安眸光森冷地看着瑞王,直看得瑞王双腿打哆嗦,才冷冷地翘了翘唇,朝赵煜问道:“赵大人,不知按照本朝律法,意图奸.淫.妇女者,该当何罪?” 沈令安的声音冷得似冰渣,这意味深长的一问,显然是完全忽视了刚刚瑞王为自己开脱的话,直接给瑞王定了性。 赵煜倒没想到沈令安会如此直接,眼中闪过一丝有趣的意味,开口道:“按照本朝律法卷第二十、第十六条,强.奸者斩立决,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不知王子犯法,可与庶民同罪?”沈令安又问。 “自然。”赵煜对答如流。 沈令安听了,唇角浮起一抹阴冷的笑,开口道:“来人。” 瑞王听了,不由一慌,“沈相,你这是作何?” 沈令安却丝毫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只吩咐道:“瑞王意图奸.淫.妇女,将其押至大牢,等候皇上发落!” “本王什么时候意图奸.淫.妇女了?沈相莫要冤枉本王!”瑞王顿时急了,往后退了一步。 沈令安既已下令,沈缺又怎会给他废话的机会,当即点了他的哑穴,让两个侍卫将他押了下去。 “孟小姐。”沈令安这才低头看向怀里的孟竹,开口唤了一声。 孟竹已经知晓危机解除,她的心弦一松,身子却是一软,直接晕了过去。 沈令安这才发现,她额头冷汗涔涔,面色惨白,脸颊上还留着淤青的指印,而双手更是血迹斑斑…… 沈令安的眸色更冷了,他将孟竹打横抱起,看了眼赵煜,道:“今日之事,有损孟小姐清誉,还请赵大人隐瞒一二。” “下官明白。”赵煜朝沈令安作了个揖,道。 沈令安这才抱着孟竹离去,赵煜站在原地,看着沈令安的身影,摸了摸下巴,感慨道:“没想到沈相也过不了美人这一关啊……” 看来有必要提醒杜源那小子一下了。 “混账!他竟然对孟姐姐做出这等无耻之事!朕决不轻饶!”瑞青殿里,被沈令安紧急请过来的小皇帝,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孟竹,听完沈令安的详述之后,气得浑身发抖。 “朕想起来了,孟姐姐对朕说过,皇叔早就对她心怀不轨,曾经将她囚禁了十几日,是沈相你救了她。这次他竟敢重犯,朕定要定他的罪!”小皇帝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孟竹跟他提过的话,但这么一来,他就更生气了,从前孟竹是普通商女,他敢这么胆大妄为倒是能理解,但如今孟竹乃是将军义女,又深得他这个皇帝的喜爱,瑞王竟还敢对她下手,实在是罪不可赦! 沈令安看着床上的孟竹,她的衣裳已经换了,手上也抹了药,绑上了细布,只是她的眉心紧蹙,仍是一副惊惧的模样,甚至还会梦魇,不久之前,他还听到她带着哭腔呢喃道:“沈相……救救我……” 沈令安的眸子黑雾沉沉,他看向小皇帝,道:“皇上若是按照此事给瑞王定罪,自然可以,但你孟姐姐的清誉也就不保了。” “那沈相你说怎么办?”小皇帝一听,顿时急了。 “皇上若是信任微臣,不妨将此事全权交给微臣来办,微臣定让瑞王得到应有的惩处。”沈令安慢慢道。 “朕自然相信你!” “孟竹这般模样,不宜回去,薛将军那边……”沈令安话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了,只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翻了翻白眼,心领神会,“朕知道了,朕会派人跟薛将军书说,孟姐姐今晚陪朕玩得晚了,便不回去了。” 年龄小倒也有年龄小的好处,孟竹就算陪着他再久,人家也不会想歪,毕竟小皇帝才十岁呢! 小皇帝离开后,沈令安看了孟竹一会儿,转身出门。 “主子。”沈缺走到沈令安身后,唤了一声。 “走吧,我们去看看瑞王。”沈令安的唇角浮起一抹冷笑,朝大牢走去。 善清行宫虽只是一个避暑的行宫,但是五脏俱全,所以也有关押临时犯人的大牢,而此时此刻,这个大牢里,只有瑞王这一个犯人。 沈令安进了大牢之后,直接进了行刑室,他在行刑室环视了一圈,很好,该有的刑具都有。 “把人带上来。”沈令安坐到中间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唇角微掀,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 21.第二十一章 “你们做什么?本王是当今瑞王!你们想做什么?!”人还未进来,沈令安就听到瑞王的叫骂声。 待瑞王被人带进来之后,一看到沈令安,就双腿一软跪下了,按理说他是一朝王爷,不应当如此惧怕丞相,但沈令安不是一般的丞相,他大权在握,区区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在他眼里与蝼蚁无异。 “沈相,您要明察啊,本王是被那贱人冤枉的!”此前在京城时,孟竹被沈令安带走,瑞王一直以为沈令安是为了给薛家一个人情,倒是也忌惮了一段时间,后来孟竹又意外得了小皇帝的欢心,他就更加压了压心中的欲望,但是今晚看到孟竹在大殿里那娇滴滴的模样,心中那股子火焰怎么也压不住,便动了心思,他想,等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就算是被小皇帝和薛家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把她送入王府? 他从来没想过,沈令安会为孟竹出头,甚至此刻也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瑞王爷。”沈令安突然出口唤了一声,只是面上的嘲讽却连掩藏都不屑于掩藏,“你是什么人,本相心知肚明。”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拆穿了瑞王的谎言,既用不着喊冤了,瑞王的腰板反倒挺得更直了,理直气壮地道:“即便本王真的意欲对那贱人做些什么,那又如何?本王乃堂堂王爷,想要一个女人难道都还需沈相同意?” “你想要什么女人,本应是与本相无关的。”沈令安站起身,慢慢踱到瑞王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身看着他,眼里外露的杀意让瑞王刚刚挺直的腰背不自觉地弯了下去,只见他盯着他那张沾满血污、狼狈不堪的脸,慢条斯理地继续道:“谁叫你想要的,是本相的女人?”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但瑞王的脸色却在听到那句话后变得煞白,吓得差点瘫倒在地。 下一刻,瑞王猛地抱住沈相的裤脚,涕泪交加道:“沈相,不知者无罪,若早知那贱人,不,是孟小姐,若早知她跟沈相的关系,本王绝不会动她一根毫毛……” 沈令安一脚踢开他,面无表情地坐回到椅子上,淡淡地说了声:“好好招呼瑞王爷。” 沈令安话音刚落,沈缺就心领神会地让侍卫将瑞王拖了起来,分别吊住他的双手和双脚。 瑞王见状彻底慌了,又露出了他平日里跋扈的嘴脸,“沈令安,你不能对本王动用私刑!本王要见皇上!” “皇上已将你全权交由本相处置。”沈令安勾起一个阴冷的笑,似是在嘲笑瑞王的愚蠢。 沈缺也不浪费时间,朝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就开始上前鞭打。 鞭子是特质的,浸了盐和辣椒油,一鞭打下去,皮开肉绽的痛苦翻倍。 瑞王一向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等刑法,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顿时响彻大牢,与之伴随的还有他对沈令安的叫骂声。 沈令安却是不动声色,甚至看得有些无趣,过了会儿,他摆手道:“停。” 瑞王以为沈令安终于肯放过他了,当下也住了嘴,却不想沈令安却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走到他面前,在他的左手腕上比划了一下,凉飕飕地问道:“可是这只手碰了她?” 瑞王的眼中顿时重新浮现出惊恐之色,连忙摇头,“没,我没碰她……” 话音刚落,手腕上已经传来一阵剧痛,沈令安毫不留情地在他的手腕上狠狠划了一刀,直接割断了他的手筋。 “啊!”瑞王惨叫出声。 沈令安平静地看着,慢慢踱到瑞王的右边,将血染的匕首搁到了瑞王的右手腕上,瑞王吓得肝胆俱裂,连连求饶:“沈相,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只是抱了她的腰,捂住了她的嘴,其他什么都没干!真的!我什么都没干……” 瑞王本以为自己说清楚事情,让沈令安知道他完全没占到孟竹的便宜,沈令安就会手下留情,可他话刚说完,沈令安的刀已经划了下来。 沈令安退后一步,扔掉匕首,从上往下打量了瑞王一番,唇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王爷的后院堪比先皇后宫,姬妾无数,可惜了。” 沈令安那瘆人的笑,和他的那句“可惜了”,令得瑞王想到了最惨烈的一种后果,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沈令安,你,你想做什么?” 沈令安却并不会理会他,只是朝沈缺使了个眼色,就施施然离开了。 沈缺看了眼瑞王惊惧的双眼,撇了撇嘴,主子最近已经闲了许久,他还以为主子要改性了,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心狠手辣。 他不知道主子对孟姑娘到底是什么想法,但不管什么想法,想动主子的人,就势必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沈缺想到这儿,不由嘿嘿一笑,“王爷请放心,此事在下做得得心应手,决不让王爷多受一点痛苦。” 说着,他提了音量,“来呀,扒裤子。” 沈令安一回到瑞青殿,便有婢女前来禀报,说是孟竹发了高热,一直在梦魇。 沈令安蹙了蹙眉,也来不及去沐浴更衣,便走进了寝房。 孟竹的脸蛋因发热变得潮红,浑身都出着虚汗,更是一直在低低呓语,沈令安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烫得厉害。 “可有叫太医?”沈令安问婢女。 “太医已经来过了,也煎了药,不过孟小姐一直不张嘴,药汁喂不进去。”婢女回答道。 突然,孟竹不适地往被子里缩了缩,似是想避开沈令安的手。 沈令安收回手,想到手上残留的血腥味,他转身去了浴房,只嘱咐了一声,“将药热好备着。” 沈令安很快就从浴房出来了,他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配上他那张俊美不凡的脸,翩翩然若谪仙。 沈令安见到婢女已然准备好药候着,开口道:“把药放着,下去吧。” 婢女心中虽有些惊疑,但还是听话地放下药碗,走了出去,关上门的时候,她看到自家丞相大人端起药碗,坐到了床边。 这一眼,令她心头微震,忙垂了眼不敢再看。 他们的丞相大人,竟会亲自给那位孟小姐喂药? 孟竹睡得极不安稳,只觉得胸前憋闷,头痛欲裂,满脑子都是瑞王捂着她的嘴把她往假山里拖的画面,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箍紧,喘不过气来。 她想要求救,可奈何嘴里却发不出声音,额头再次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迷迷糊糊的,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孟竹。” 清冷又熟悉的嗓音,带着一种难言的安全感,她终于哭出声,喊了一声:“沈相……” “我在。”熟悉的嗓音再次响起,仍是淡淡的,但是孟竹却觉得心脏上的那只手渐渐松了,她像是一条脱水的鱼,终于遇到了一点水,可以喘上一口气。 干涩的唇上感觉到温软的触感,随之而来的,是苦不堪言的药汁。 孟竹蹙了蹙眉,想要撇头避开,但却似乎有人按住她,不让她避开。 一口又一口,药汁全部入腹,那人终于放开她,喂了她一口茶水,再用布巾为她擦了擦嘴唇。 等孟竹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下午,薛雨凝坐在她的窗前,双眼通红地看着她,见到她醒来,眸光一亮,“阿竹,你醒了?” 孟竹夜里出了几回汗,高热已经退了下去,只是浑身仍是没什么力气,她恍惚间想起昨晚的事,心中不免一悸。 “阿竹,都怪我不好,昨晚我应该陪你一起的。”薛雨凝有些后怕地道,她是今天才从哥哥那里知道阿竹昨晚差点出事,好在沈相再一次救了阿竹,不然…… “我……这是在哪儿?”孟竹环顾了下四周,问道。 “这是瑞青殿,昨晚沈相救了你之后,便将你安置在了这里。” 孟竹不由想到沈令安,昨晚若不是他,她现在已经……这么一想,她的眼眶便忍不住红了。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刚刚还想到的人,已经绕过屏风,朝她走了过来,跟在一旁的,还有薛锦岚。 “沈相,锦岚哥哥。”孟竹忍住眼泪,唤了一声,可声音里的委屈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可有好些了?”薛锦岚关切地问道。 孟竹点点头,不过她脸上的淤青仍未消褪。 沈令安盯着她脸上的淤青,眸光晦暗不明。 “哥,这件事真的不告诉爹吗?我们总要为阿竹讨一个公道!”薛雨凝开口道,一张明媚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此事关乎阿竹的名声,若是被爹知道,少不了大闹一场,届时就算讨回了公道,阿竹的清白也说不清了。”薛锦岚沉吟片刻,道:“更何况此事皇上已交由沈相处理,爹那边,还是莫要让他知道了。” “为孟小姐讨公道的方法有千万种,薛小姐既有心,不妨去大牢看看。”沈令安冷不丁地开口。 薛雨凝听到这句话,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沈令安的意思,她站起身,磨拳霍霍道:“我现在就去大牢。” “沈缺,带薛小姐过去。”沈令安吩咐了一声。 薛锦岚没有阻止,其实他刚刚已经去了大牢一趟,看到瑞王后,他就直接回来了,都成了那副模样,哪还用得着他们再讨什么公道? 不过,有一个疑问却一直盘旋在薛锦岚的心头,瑞王荒淫无道,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沈相一直不闻不问,放纵至今,为何如今会突然下了这样的狠手? 只是因为阿竹? 薛锦岚并不能相信。 22.第二十二章 沈令安和薛锦岚并未在孟竹的房里久呆,沈令安吩咐婢女伺候孟竹洗漱更衣,便和薛锦岚走了出去。 “阿竹脸上有伤,回去易被父亲发觉,这几日只能叨扰沈相了。”薛锦岚朝沈令安行了个礼。 “无妨,皇上亦有吩咐,这几日,便让孟小姐在瑞青殿养伤,锦岚无需忧心。”沈令安的表情与平时无异,仿佛自己只是单纯得受皇上所托。 薛锦岚并未什么疑虑,毕竟一开始,便是他求了沈相,让孟竹在相府住了一段时间,此刻沈令安愿意相帮,想必确实也有皇上的面子在,毕竟阿竹现下确实可以算得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薛锦岚走后,沈令安重新踏进孟竹的房间,此时,她已经在婢女的伺候下换上了新的衣裳,正坐在桌前,有些无措地看着一桌子的膳食。 饿是真饿了,可双手被细布包着,一碰筷子就疼,所以迟迟没有动筷。 “孟小姐,奴婢伺候您用膳吧。”一旁的婢女见状,连忙道。 “都退下。”孟竹还未开口,就听到沈令安的声音响了起来。 婢女闻言,忙退了下去。 孟竹站起身,一双水汪汪的双眼就那样看着沈令安慢慢朝他走近。 “坐。”沈令安平静地说了一声,孟竹有些局促地坐了回去。 “想吃什么?”沈令安拿过她面前的碗筷,一副要为她夹菜的模样。 孟竹的脸一热,伸手便想拿过碗筷,道:“我,我可以自己来。” 沈令安的手一闪,避开孟竹的手,“你既不说,本相便随便夹了。” 说着,沈令安夹了片笋片,递至她的嘴边。 孟竹的脸微红,她看着他平静的模样,心中像是被人开了一个口子,有欢喜的泡沫缓缓地溢出来。 她微微张开红唇,将那片笋片吃了进去,举手投足之间的羞涩难以遮掩。 一个无声地喂,一个无声地吃,房间里安静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她的咀嚼声,孟竹从一开始的羞涩慢慢变成了窘迫,一时怕自己的声音太响,一时又怕嚼得太久,觉得略微有些饱腹感后,便连忙道:“我吃饱了。” 沈令安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放下了碗筷。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沈缺已经领着薛雨凝从大牢回来,薛雨凝匆忙走进房,一看到沈令安也在,一时止了步。 沈令安倒是面色不变,只是从容地站起身,看向薛雨凝,“薛小姐可满意了?” 薛雨凝的脸色变幻莫测,只点点头,也没多说。 沈令安也没再多问,对着孟竹道:“孟小姐好生歇息。” 说完,沈令安便和沈缺走了出去。 薛雨凝等到沈令安走远才关了门,然后直接冲到孟竹面前,一脸激动的模样,“阿竹,你知道那瑞王爷怎么样了吗?” 孟竹现在一听到这个人就觉得全身冰凉,脸色也苍白了些,但她还是忍住害怕,问道:“怎么了?” 薛雨凝凑到孟竹耳边耳语了一番,孟竹震惊地看着薛雨凝,“怎么可能?” 他是一朝王爷,而她即便是将军义女,同他亦不可同日而语,莫说是他未得手,就算是他得手了,恐怕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怎么可能像雨凝说的那般? “真的!听说他的手是沈相亲自废的,而且沈缺也承认了,瑞王受了宫刑,以后都不能人道了!”见孟竹不信,薛雨凝急急道:“我本来也不信,可我在大牢看到瑞王那样子,简直都不像个人了!” 薛雨凝第一次看到用了重刑的人,虽说她平时刁蛮跋扈了些,可完全就是些小打小闹,就算是为阿竹讨公道,她也没想过这种方式。 只能说,沈相手段果然毒辣……但不可否认,尽管她觉得这样有些残忍,但内心还是有些爽的! 这就叫恶人有恶报! “这,这不是动用私刑吗?沈,沈相不会有事吗?”孟竹有些担心地问道,对王爷动用私刑,他就算是丞相,恐怕也会遭受非议吧? “放心,谁有事,他都不会有事。”薛雨凝安抚道,“不过他竟然对瑞王下这么狠的手,我倒是没想到,难道瑞王也得罪他了?” 孟竹的眸光心虚地闪了闪,他会不会是为了她? 这个想法有些自作多情,但孟竹却忍不住这样想,光是这样想,就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喜悦和担心泛上心头,喜他为她动怒,又忧他因她招惹是非。 这天晚上,婢女伺候孟竹沐浴,起先她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自己的双手不能浸水,也只能让婢女帮她了。 沐浴的时候,孟竹不由想起昨晚的事,昨晚她连衣服也没换就晕过去了,醒来时身上已经穿上了干净舒适的中衣,她其实一度想到过会不会是沈令安帮她换的,但又觉得有些不可能,只是心中难免还是有些疑惑,便趁机朝那婢女问道:“昨晚可是你给我换的衣裳?” 那婢女一愣,如实回答道:“昨晚主子唤奴婢进去时,姑娘已换好衣裳。” 孟竹的脸蓦地烫了烫,整个人都变得不自在了,连眼神都不敢去看婢女,竟真的是他帮她换的…… 想想便让人觉得羞耻。 这种情绪一直到孟竹躺上了床,才稍微消散了些,婢女帮她熄了灯,只在屏风外面的桌上留了一颗小颗的夜明珠,柔和的光芒不至于太亮,但又不让房间太黑,是一个让孟竹能够安睡的亮度。 高热后的孟竹,身子还有些虚弱,所以她很快又有些迷糊地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她感受到有人伸手搂住她的腰,她猛地惊醒过来,正欲挣扎,就听沈令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 孟竹挣扎的动作一顿,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声:“沈,沈相?” 明知故问,有些蠢。 沈令安只是哼了一声,便将她揽进怀里,但却小心地没去碰她的手。 孟竹有些羞窘地扭了扭身子,小声地说了句,“沈相,这样于礼不合。” 虽然他们早已做过最亲密的事,但之前毕竟是因为不得已,所以后来沈令安对她的每一次亲近,她都会觉得羞涩难当,更何况两人无名无分,在这般两人都很清醒、且不再陌生的情况下同床共枕,还是有些挑战孟竹的承受能力。 “我们之间,何来于礼不合?”沈令安微热的呼吸吐露在她的耳侧,低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分外暧昧。 孟竹还要再说些什么,沈令安的唇已经覆了过来,在她脸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最后吻上她的唇,轻而易举就将她吻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低低地喘息。 孟竹的脑子已然晕晕乎乎的,但却一直浮着一个疑问,他们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可不知为何,她竟有些不敢问,在知道自己心悦他之后,她害怕,害怕听到一个不想听到的答案。 她分明记得,那日在游船上,他说的那句——我非她不娶,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指望我娶你不成? 那时她是真的相信他没有娶她的心思,他不过是恨她招惹了他。 可是现在呢?在经历这所有的一切,在他对她做了那么多让她心动的事之后,他对她的心,可有一点点的改变? 察觉到孟竹情绪的起伏,沈令安终于放开她的唇,在她耳边问道:“想说什么?” “你对瑞王用刑了?”孟竹斟酌再三,问出口的却不是自己真正想问的那一句。 沈令安沉默了会儿,应了一声,“此事与你无关,你只需知道,往后他再不能威胁到你便可。” 闻言,孟竹乖巧地点了点头,瑞王在她心中造成的阴影,也算是散了些,感激沈令安的心思在此刻重新浮上心头,孟竹朝沈令安怀中偎了偎,她小声地道:“沈相,昨日……谢谢你了。” 这一声谢谢可谓是发至肺腑,沈令安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芒看到她眼底那波动的流光,他的眸光微闪,只说了句,“睡吧。” 在善清行宫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孟竹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过得跌宕起伏,明明不过只有两个月,却似过了许久。 回到京城之后,孟竹的日子变得平静了很多,钟伯从西域过来的商人手中得到了一批罕见的香料,她很是感兴趣,便整日闷在孟宅,和钟少杰一起研究这些香料。 自从回到京城,沈令安便再未来找过她,他们之间身份悬殊,本就没有什么相见的机会,而她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是很难遇到。 小皇帝近日似乎也很忙,倒是叫她进宫一起用了顿饭,然后便匆忙去做功课了,只说下次再找她玩。 转眼就一个月过去了,这日,薛雨凝杀到孟宅,有些受不了地把她拖了出来,“我说阿竹,你都在家里呆了一个月了,你闷不闷啊?走走走,跟我逛街去。” 孟竹已经将那批香料的原料和配比都分析了出来,正想自己尝试配置一番,却架不住薛雨凝力气大,愣是被她拖出了孟宅。 她只好跟着薛雨凝上了街,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如既往地热闹。 两人正走着,突然看到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孟竹正纳闷,薛雨凝已经露出了一脸惊喜的表情,“一定是青壑!我倒是忘了,今日是她义诊的日子!” 23.第二十三章 薛雨凝说着,就拉着孟竹往前快步走去,丝毫没有发现孟竹微变的脸色。 孟竹跟着薛雨凝走到医馆门口,牌匾上的“林氏医馆”四个字龙飞凤舞,薛雨凝见孟竹盯着那牌匾看,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听说是沈相亲自题的字。” 顿了顿,又道:“这医馆也是沈相出钱资助的,还别说,沈相这人对旁人心狠手辣,对青壑倒是真好。” 孟竹面上没显露什么,心里却被微微地刺痛了一下,酸涩难当,越是了解他和林青壑的过往,她越是发觉自己的多余。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薛雨凝拉着孟竹往里走去。 林氏医馆的面积并不算很大,但能在京城的闹市区得到这样一个店铺,即便有钱也不一定办得到。 这是孟竹第一次见到林青壑,当然,在林青壑看来,这是第二次。 孟竹在心里默默地想过很多回林青壑的模样,能被沈令安深深爱过,不,也许仍是深深爱着的女人,一定是极美极美的。 一如她曾想象过的,林青壑是一个非常美的女子,尽管此刻的她只穿着一套朴素的素色衣裙,可仍然无法遮掩她周身的气度和美貌。 林青壑是个妙手仁心的大夫,此时她正在为排队的患者把脉,微笑的模样温婉娴静,有那么一瞬,孟竹的心中生出一抹自惭形秽之感。 “青壑!”薛雨凝雀跃地奔了上去。 林青壑抬头,看到薛雨凝的时候,唇角的笑容不由扩大了些,待看到她身后的孟竹时,她的眸光微微一顿。 “青壑,我给你介绍下,我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阿竹,她现在可是我名正言顺的妹妹了。”薛雨凝笑道。 林青壑朝孟竹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孟姑娘,幸会。” 孟竹也忙回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林姑娘,我也早就听雨凝提过你。” 林青壑又看了孟竹一眼,脑海里却想起那日她狼狈地躺在相府的时候,她的眸光微闪,心中浮起一抹忿忿,沈令安这个混蛋,竟然连薛将军的义女都敢下手,简直目无王法! 孟竹若是知道林青壑心中的想法,大概就知道温婉娴静这个词,压根就不能用在林青壑身上。 “青壑,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薛雨凝问道。 “你还是别了,每次让你帮忙,你都帮倒忙。”林青壑一边为患者诊脉,一边嫌弃道。 薛雨凝也想起自己过去帮倒忙的情形,倒忍不住被自己逗笑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院走到前堂,“林姑娘,你真该招点人了,主子说了,你要是不想招人,他给你送几个过来,总不能每次过来,还要我给你煎药吧?我给你煎药也就算了,还要主子给你端药?这也太委屈我们主子了!” 孟竹愣愣地看着灰头土脸的沈缺碎碎念地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子的药碗,而跟在他身后的身长玉立的人,不是沈令安是谁? 违和的是,此时他的手里也端着一盘子的药碗。 他显然也看到了孟竹,不过眸光只是淡淡瞥过,丝毫未做停留,就将手中的药碗都端到了一旁的桌上,那里已经有不少患者在等着喝药了。 “你主子都没说委屈,你啰嗦什么?”林青壑头也没抬,回道。 “哼。”沈缺哼了一声。 “沈公子,麻烦你,帮我把这几个单子的药给抓了。”林青壑将桌上的一小叠单子往桌子边缘推了推,道。 这一声“沈公子”,唤的自然是沈令安,而且沈缺不会抓药,所以他站着原地没动,看着沈令安走到林青壑面前,自然地拿过药单,然后朝药柜走过去。 孟竹垂下眼没再看,眼眶微微地发酸,再多的道听途说,也抵不过此刻的亲眼所见。 他待林青壑,果真是不一样的。 薛雨凝也没想到沈令安会出现在这里,但既然他没打算暴露他的丞相身份,她便也当没看见,只熟门熟路地搬了两把椅子出来,对孟竹道:“阿竹,坐。” 孟竹努力地压制住自己内心不应当的情绪,依言坐下。 沈缺这才发现孟竹也在医馆里,不由愣了下,看了看孟竹,又看了看沈令安,怎么主子一副没看到的模样? 沈缺正在犹豫要不要跟孟竹打声招呼,沈令安已经配好了几包药,唤了一声:“沈缺。” 沈缺心领神会地走了过去,提起药就奔到了后院,后院放着两排药炉,只有一个小厮在打理,沈缺重重地叹了口气,认命地上去帮忙。 过了会儿,沈令安也走了进来,煎药这种事他自然是不做的,他只是在一旁坐着喝茶,看着沈缺忙前忙后,眼中神色不明。 “可忙得过来?”片刻后,沈令安看了眼忙得满头大汗的沈缺,淡淡地问道。 沈缺猛摇头。 “既如此,何不去找人帮你一把?” “要有人帮我,我就不至于……”沈缺话未说完,就看到沈令安略显不善的脸色,他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终于恍然大悟道:“我这就去找人帮忙!” 此时的前堂里,薛雨凝正在跟林青壑唠嗑,孟竹插不上什么话,便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只不过却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觉得坐立难安,真恨不得马山离开这儿。 她让自己沉静下来,默默地想着这段时日分析出来香料配方,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孟小姐,你可否来帮帮我?我实在忙不过来了。”正想得入神,沈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林青壑不由看向沈缺,暗暗瞪了他一眼,沈缺心虚地移开眼睛,假装没看到,继续唤了一声:“孟小姐……” 见沈缺装死,林青壑直接开口道:“孟小姐乃是我的贵客,哪有让贵客干活的道理?既忙不过来,便叫你主子帮忙,也省得浪费我的茶叶。” 说着,林青壑看向孟竹,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孟小姐无需放在心上,我若需要人帮忙,雨凝提议的时候,我便让她去了,后院人手足矣。” “……”足矣个头啊!沈缺一脸生无可恋状,但林青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了。 回去之后,自然是遭到了自家主子无声的惩戒,沈缺的脑门上热汗冷汗一齐下,只能佯装镇定地默默熬药。 孟竹仍是在原处坐着,不用去后院自然也好的,那就不用面对沈令安,不用害怕被他看穿她此刻难过失落的心。 薛雨凝坐了会儿后便和林青壑告辞了,临走的时候,林青壑送了她和孟竹一包草药,道:“季节交替,正是易患风寒之时,近日已经有不少人得了风寒,这帖药煎了喝了,可预防一二。” 薛雨凝接了草药,一出门却塞到了孟竹的手上,道:“我才不喝呢!我最怕苦了!阿竹你身娇体弱的,倒是需要预防一下。” 孟竹哪有心思听她说这个,林青壑人越是好,她越是觉得羞窘愧疚,连带着对沈令安的喜欢,也似乎成了一件令她难堪的事。 “阿竹,走吧,我倒要忘了今日带你出来的目的了。” 孟竹勉强收拾心情,问道:“去哪儿?” “梨园新出了一出戏,我好不容易让人定了位置,可不能浪费了。”薛雨凝说着,就带着孟竹一路往梨园走去。 孟竹幼时倒也跟着父亲去过梨园,父亲去世后,便再没去过了,不过京城的梨园非江州能比,梨园里面金碧辉煌、气派得很。 薛雨凝定的位置是二楼的雅座,独立的房间,正好面对着戏台,视野极好。 孟竹放空自己,不再去想沈令安,认认真真地跟着薛雨凝看起了戏,突然,她的余光瞥到了有人对着她挥手,她愣了愣,正眼看了过去,这才发现斜对面的雅间里坐着的竟是杜源和王祺知。 薛雨凝看到这一幕,不由嗤笑了声,“哈哈,他们的位置没我们好!” 孟竹忍不住一笑,也没再往那边看,专心看着戏台。 过了会儿,房门突然被打开,王祺知大喇喇的声音传了过来,“早知薛雨凝你有能耐订到这么好的房间,我还费那个功夫干嘛?” “给钱!”薛雨凝朝王祺知伸出手。 王祺知一掌拍到薛雨凝的手上,道:“本公子最近穷得叮当响,只能把人抵给你了。” 薛雨凝嫌弃地抽回手。 杜源一进房,目光就一直落在孟竹身上,双眼亮得发光,似是在琢磨该怎么开口。 “哎哎哎,杜源,你眼睛往哪儿瞅呢?”薛雨凝见了,打趣地问道。 杜源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地走到孟竹身旁落座,唤了一声,“孟小姐。” 孟竹回了个笑,“杜公子,好巧。” 见孟竹对自己笑,杜源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又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孟小姐,过几日是我的生辰,我约了一些朋友去御澜湖玩,不知孟小姐可否赏脸一起来?” 24.第二十四章 孟竹听了,心里略微有些犹豫,不由转头看向薛雨凝,“雨凝,你去吗?” “我倒是想去呢,可惜人家杜公子没邀请我啊!”薛雨凝促狭地看了眼杜源,佯作失望道。 杜源连忙道:“我这不才刚开始叫人么?缺了谁也不能缺了你薛大小姐啊!” 薛雨凝这才笑了笑,“既如此,那我和阿竹自然是不会缺席的。” 孟竹和杜源也算是有了几分熟悉,既然薛雨凝也一同去,那她倒也乐意去参加,毕竟是人家的生辰,而他又开口邀请了她。 不过,送什么贺礼倒是难倒了孟竹,毕竟她从未给男子送过贺礼。 因想着贺礼的事,孟竹倒没再去想沈令安,也是她内心不愿去想,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 过了几日,杜源的生辰便到了,因杜源摆的是晚宴,所以到了黄昏时,孟竹才和薛雨凝一道往御澜湖骑马而去。 杜源包了一条大型的游船,天尚未黑,一个个灯笼便都已亮了起来,整艘游船灯火通明,分外漂亮。 孟竹还未上船,便听到上面传来鼓乐之声和众人的欢笑声,气氛热闹得让人的心情也不由好了起来。 “孟小姐,薛小姐,你们小心些,不要慌。”杜源一看到她们在湖边出现,便马上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嘱咐道。 “平日里可没见你这么殷勤。”薛雨凝一边走过搭在船上的木板,一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杜源早已喝了几杯酒,脸色微微泛红,此刻倒也不害羞了,坦荡荡地看着孟竹,道:“听闻孟小姐曾经在游湖时落水,在下担心孟小姐会害怕。” 孟竹心中微微一暖,她下了木板,走到船上,朝杜源递上一个精致的木盒,笑道:“杜公子,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愿杜公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杜源脸上的喜悦难以掩饰地表露了出来,笑盈盈地看着孟竹,道:“多谢孟小姐。” “杜源,我可跟你说,这可是阿竹亲手研制的熏香,专门为你一人研制的,你面子可不小!”薛雨凝凑上来插嘴道,然后如愿看到杜源眼中越发澎湃的喜悦。 倒是孟竹被她这话说得不好意思了,生怕杜源误会,连忙解释道:“我别无长物,也就只会制香,只能献丑了。” 杜源眼含笑意地看着孟竹,道:“孟小姐的贺礼,是今日在下收到的,最独特的一份,在下很喜欢。” “怎么?我们的贺礼难道就不独特了?”身后不知何时走出一大帮子人,为首的王祺知佯装不悦地问道,“你们说说?我请的这帮歌舞伎,难道不是京城最独特的吗?” “还有我,我送你的春宫图,那可是绝版的……全京城独一无二,你敢说不是最独特的?” 众人哄堂大笑,一个个把自己送的礼物显摆出来,非要让杜源承认他们那一份是最独特的。 杜源连连求饶,说好陪酒谢罪,还要给众人舞剑,众人这才罢休。 “他们这群人就喜欢这样闹,不用放在心上。”薛雨凝在孟竹耳边轻声道。 孟竹原先还觉得有些许尴尬,被薛雨凝一说,便松了口气。 晚宴并不似薛家的认亲宴那般正式,许是因为在场的都是年轻的公子小姐,只是寻了个由头聚众玩闹而已。 杜源被逼着敬了一轮酒,醉意上头,在歌舞伎下去之后,自己上台舞剑,不过虽是舞着剑,眼睛却一直往孟竹身上看,偏他又看得坦荡,丝毫没有半分亵渎之感。 那是属于少年的发自真心的爱慕。 下面的赵煜见了,眉心微蹙,这小子莫不是情根深种了吧? 孟竹本是在低头和薛雨凝说话,突然听到周围人的笑闹声,这才发现杜源一直在看着自己,而因杜源的缘故,自己已经成了在场人关注的焦点。 孟竹的脸腾地红了,一时如坐针毡,不知该怎么办。 杜源见状,瞪了周围的人一眼,自己也收回了目光。 过了会儿,杜源下了台子,回到公子哥儿中间继续喝酒玩闹。 游船的窗全部开着,里面的景象一一落在了外面人的眼中:醉酒舞剑、眉目生情的少年,满堂哄笑的宾客,还有那红着脸含羞低头的娇美少女…… 真真是一幅恣意少年尽欢游的画卷。 御澜湖上一向游船众多,所以没人注意到,一旁还有艘游船,那里面的人本正在与人说话,偶然一瞥,看到这一幅画面,唇角却是浮起一抹令人胆寒的笑意。 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若不是旁边有人,只怕手中的茶杯已经不保了。 身旁的人见状,丝毫不觉得怕,顺着他的目光朝窗外看去,打趣道:“听沈缺说,你最近性情大变,近女色了?怎么,心上人在那艘船上?” 沈令安瞥了立在一旁的沈缺一眼,沈缺打了个哆嗦,朝沈令安身旁的年轻男人瞪了一眼,“傅公子,我什么都没跟你说,你可不要挑拨离间!” 傅临风闻言哈哈大笑,对着沈令安道:“你给他取的这名字与他着实匹配,这小子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心眼。难为他能在你身边呆这么久,还没被你灭口!” 沈缺:“……”有这样当面说人坏话的吗?! 游船上的孟竹丝毫没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她只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少了,不由松了口气,便寻了个理由,走到甲板上透气。 刚刚入秋,湖上凉风徐徐,不算冷,反而有些舒服。 她扶着船上的栏杆,听着身后美妙的乐声,看着江面上漂浮着的大大小小的游船,还有江边的一盏盏灯火,只觉得分外美丽。 “孟小姐。”正看得入神,杜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孟竹一愣,转过身,就看到杜源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扶着栏杆,看起来有些站不稳,应是被灌了太多的酒。 “孟小姐,我,我心悦你已久,不知你可有心仪的人?”杜源红着脸问道,“若是没有,我择日便去向薛将军提亲可好?” 孟竹被吓到了,一张脸涨得比杜源还要红,只强作镇定道:“杜公子,你喝醉了。” 杜源又朝她走近一步,只是脚下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孟竹下意识地上前想扶他一把,却被他顺势抓住了手,只见他的一双眼睛像是盛了星光,熠熠生辉地看着她,“我是喝了很多酒,可能是醉了,但是孟小姐,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这是孟竹第一次遭到如此直白的表白,一时有些愣住了,只是觉得手上烫人,慌忙地抽了出来,往后退了一步。 “阿竹,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我到处找你呢!”就在这时,薛雨凝的声音传了过来。 孟竹如获大赦,连忙绕过杜源,朝薛雨凝快步走了过去,问道:“是不是要回去了?” “再不回去,爹娘又要说我将你带坏了。”薛雨凝也喝了几杯酒,面色有些发红。 “杜公子好像喝醉了……”孟竹在薛雨凝面前低声道,她的脸色仍然红着,不过薛雨凝却没有注意到。 “今晚他们灌了他那么多酒,不醉才怪,不用管他,我们走。”薛雨凝笑道。 杜源的脑子还有些懵,只转身看着薛雨凝和孟竹走进了船舱,他看着孟竹的背影,傻乎乎地笑了会儿,在小厮的搀扶下往里面走了进去。 另一艘游船上,扎扎实实看了场热闹的某个年轻男子笑道:“明月当空,丝竹环绕,少年少女船头幽会,互诉衷肠,怎一个羡慕了得?令安你说呢?” 25.第二十五章 小皇帝派小顺子来接孟竹进宫的时候, 孟竹正在将军府,一早洗漱完便被薛雨凝拉着打叶子牌, 孟竹不擅长玩这个, 局局都是她输,薛雨凝赢钱赢得开心,知道她要进宫, 万分舍不得。 孟竹在薛雨凝遗憾的视线里出了将军府, 门口停着宫里的马车,孟竹在小顺子的搀扶下上了车,一进车厢,她便被人一把拽进了怀里。 孟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在看到对方的脸时,险险将尖叫声卡在喉咙里, 有些震惊地问道:“沈, 沈相?” 沈令安的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一双黑眸直视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问道:“昨日玩得可还开心?” 孟竹一愣,突然便想到昨日在游船上的事,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但转念一想,他又怎可能知道杜源向她表白?他应当只是知晓她去参加杜源的生辰宴了而已。 于是她点头道:“杜公子生辰, 大家都玩得很尽兴。” 她本意是想说不止她一个人玩得开心, 没想到这话落在沈令安耳里, 却有些变了味, 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了,他的眸光里闪过一丝危险,面色却似温柔了些,缓缓问道:“孟竹,你可有心仪的男子?” 沈令安这话问得突然,孟竹微微发愣,脸颊却不由自主地泛了红。 小女子娇俏羞涩的模样就这样落进了沈令安的眼里,沈令安不由想起昨晚在船上看到的那一幕,杜源握着她的手,而她满脸红晕地看着他。 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沈令安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孟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看似温柔,实则却暗含杀机,只要他稍一用力,她那脆弱的脖子就会被他折断。 沈令安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的杀意,目光平静地看着孟竹,开口道:“不管你喜欢谁,都给本相收了这个念头。” 他的声音冷硬,带着丝慑人的气势,眼中亦是没什么情绪,孟竹听了,心凉了凉,连脸色也微微发白,不由在想,他是不是发现自己对他的喜欢,所以才这样说? 她又想起那日在医馆,林青壑叫他抓药,而他心甘情愿的模样,他是堂堂沈相,只要他说一声,多的是婢女仆从为他去做这件事,但他却没有,而是亲自动了手。 若不是对一个人喜欢纵容到极点,依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做到这样的地步? 沈令安将孟竹黯然神伤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又泛起一丝怒气,他将孟竹往上提了提,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他吻得很粗鲁,孟竹只觉得嘴唇微微生疼,想推拒,又被他压得死死的,她红着眼看着他,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 沈令安却全然不顾她,直到她呜咽出声,眼泪从泛红的眼眶里滑落下来,沈令安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他沉着脸擦掉她的眼泪,低声道:“孟竹你记着,你是本相的女人,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在孟竹的理解里,沈令安先是让她不许对他动心,又要她记着她是他的女人,实在是无理又霸道,即便是小白兔,也被激出了一星半点的脾气,于是被激出脾气的孟竹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我不是你的女人。”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孟竹心中微颤,但又觉得自己既已说了这句,索性破罐子破摔,继续低着头小声道:“你也没有权利管我动什么心思。” 只不过她自以为自己很镇定,但其实连声音都是哆嗦的,丝毫没什么威慑力。 “呵……”在孟竹胆战心惊的沉默中,沈令安终于冷笑一声,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紧紧盯着她闪烁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以后你我毫无关系,你想嫁给谁是你的自由?” 孟竹张了张口,还未回答,就听他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我告诉你,妄想。” 沈令安与她说话虽然一贯强势,但也很少用这样狠厉的语气,孟竹一时被吓住了,哪里还敢再说什么?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娇弱的模样越发楚楚可怜。 “你信不信你掉一滴眼泪,我便脱你一件衣服?”沈令安冷眼看着,面无表情地威胁道。 孟竹的脸刷的白了,委屈得想,这人简直比皇上还皇上,不仅要控制她的想法,还要控制她的眼泪。 可孟竹还是屈服在了沈令安的淫威之下,她死死地忍住眼泪,不让它从眼眶里滑落出来,可她越是想忍住,却越是忍不住,只能仓促地仰头看着车顶,希望能够撑住。 傻乎乎的模样有些好笑,沈令安的心情莫名地和缓了一些。 孟竹仰着头撑了一阵,脑海里努力想着好笑好玩的事,想让眼泪憋回去,可最终还是有一滴泪夺出眼眶,滑落下来。 有了一滴泪的牵头,剩余的泪也争相涌出。 孟竹一呆,飞快地伸手拭去,然后一头埋进沈令安的怀里,委委屈屈的声音佯作镇定地从他怀里传出来,“我没有掉眼泪。” 哪里没掉?他的胸前都快被濡湿一片了,但沈令安却没有拆穿她,任由她紧紧抱着。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小顺子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沈相,到了。” “知道了,退下吧。”沈令安眸光一闪,应了一声。 孟竹一听,心知是皇宫到了,连忙放开沈令安,仓惶地擦去脸上的泪痕,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甚至先沈令安一步下了车,丝毫没有发现沈令安意味深长的眼神。 孟竹下车之后才发现马车停的地方并不是小皇帝一向的居所乾和宫,而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山间小居,房子乃是竹子所搭,建在一个小湖泊上面,三面环山,有一条弯曲的水上走廊从岸边通到竹屋门口。 湖泊周围栽了一大片竹林,将湖泊和竹屋完美地掩藏了起来。 眼前的景致很美,像是一个被群山环绕的世外桃源,但是孟竹的心却慌了慌,她四处看了一眼,一个人都没有,连刚刚赶车的小顺子都不见了。 “这是哪儿?”孟竹见沈令安淡定地从车上下来,忍不住问道,“皇上呢?” 沈令安却不回答她,只是径自走上走廊,朝那竹屋走去,他走路的样子极为闲适,单单一个背影就风姿无限,让人心折。 孟竹咬了咬唇,没有办法,只能跟了上去,但她还是不死心地问道:“皇上在里面?” 沈令安仍是不答,推门走了进去,孟竹左右张望了一番,里面有三间房,一间在外面,应当是招待客人用的,干净的桌子上摆着茶壶和茶杯,窗台下放了一张长案几,上面摆着漂亮的鲜花。 另外两间房的房门敞开着,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卧房,看起来都窗明几净,很是舒适,应该是时常有人打扫。 “皇上不在这儿?”孟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喃喃问道。 沈令安转过身,看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唇角微翘,“谁告诉你皇上在这儿?” “不是皇上要接我进宫吗?”孟竹下意识地问道,猛然想到一件事,往后退了一步,“皇上根本没找我?你又骗我?” 那次在善清行宫,他便是让小顺子把她骗到了瑞青殿,然后她便稀里糊涂地醉酒了…… 沈令安微微挑唇,似乎丝毫不将孟竹的反应放在眼里,“皇上确实召了你,不过现在时辰尚早,等时辰到了,本相自然会送你进宫。” “既然时辰尚早,那我先回家一趟。”孟竹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说完就转身往外跑。 可她刚跑到门口,就被人一把捞了回去。 “沈相……”孟竹慌得失声叫道。 “本相有让你走?”沈令安的唇贴在她的耳际,低缓的嗓音里带了丝暧昧。 孟竹的身子微颤,耳根也染上了绯红。 下一刻,沈令安便抱着孟竹往卧房里走去。 孟竹立刻便明白了沈令安想做什么,可她根本无力反抗,她只能软着声音央求他,“沈相……你放过我……” 殊不知沈令安最爱她这副娇娇软软、楚楚可怜的模样,当下便将她压到了床榻上。 很快,卧房里的气氛便旖旎起来,连带着窗前的花,也羞红了脸。 26.第二十六章 沈缺百无聊赖地守在竹林里, 听着竹屋里隐隐约约的动静,忍不住想, 自从让孟姑娘出了相府, 到如今已有数月光景,中间有小皇帝的两次阻挠,主子都未能得手, 这次怕是真憋狠了…… 哦不, 也有可能是吃醋了,毕竟昨晚主子的脸色真不算好…… 竹林外传来动静的时候,沈缺心神一凛,倏地往前看去, 只见一男一女正从竹林外的小路上往里走来,男的摇着一把折扇, 看起来风流倜傥, 正在说些什么,女的背着竹筐,手上还拿了把草药,神色淡淡。 沈缺呆了呆,傅公子和林姑娘怎么来了?! 要是被他们打搅了主子的好事,主子会杀了他的! 这么一想,沈缺迅速地冲了出去, 拦在了傅临风和林青壑面前, “傅公子, 林姑娘, 你们怎么来了?” 两人见到他俱是一愣,傅临风的目光瞄了眼不远处的竹屋,神色一喜,问道:“巧了,令安也在?” 沈缺的面色有些不太自然,傅临风却没注意,直到沈缺拦住了想要往里走去的他,傅临风这才正眼看沈缺,问道:“怎么?我还不能进了?” “主子在里面会客。”沈缺的脑子转了几圈,找了个借口,“二位还是改日再来吧。” “会客?”傅临风转了转眼珠子,盯着沈缺看,“哪里的客如此尊贵,让令安领到这里?还把我拦在外面?” 沈缺本就不是擅长说谎的人,当下不自然地绷着脸色,“还请傅公子莫要为难。” 傅临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竹屋,摇了摇扇子,徐徐问道:“我们的丞相大人该不会是在金屋藏娇吧?” 沈缺猛摇头。 “还真是金屋藏娇啊。”傅临风却笑了,径自下了结论,“我倒更加好奇了,你之前说令安近了女色,难不成便是里头这位?” 沈缺:“……”你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林青壑听到傅临风的话,不由拧了眉,看向沈缺,问道:“难道是那位孟小姐?” 沈缺暗暗叫苦,怎么连林姑娘也来凑热闹啊?! “哦?你认识那位孟小姐?”傅临风听了,感兴趣地看向林青壑。 林青壑却没回答他,而是盯着沈缺道:“你既不否认,那便是了?” 沈缺呆了一呆,连忙道:“……不是!” “竟真是孟小姐!”林青壑顿时便愤怒了,推开沈缺就要往里闯,“沈令安真是太过分了!孟小姐是良家女子,岂容他这般肆意羞辱!” 沈缺:“……” “林姑娘,你真的不能进去!”沈缺快哭了,拼命拦住林青壑。 林青壑哪里管他,她一想到当日孟竹咬舌自尽的模样,便起了嫉恶如仇的心思,当下便与沈缺动了手。 林青壑的武功不如沈缺,但沈缺怕伤了她没敢真跟她打,一来二去反倒落了下风。 傅临风见了,坏笑一声,“既如此,本公子先去会会令安。” 傅临风说完,便足尖轻点,使轻功越过二人,直奔竹屋而去。 沈缺连忙朝傅临风追去,但哪里还能追得到,只能喊一声,“主子,傅公子和林姑娘来了!” 沈缺话音刚落,傅临风已经一脚踹开了竹屋的大门。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卧房门口,坏笑着提醒了一声:“令安,我可要进来了!” 说着,他再次一脚踹开了门。 “傅临风!”屋内的人迅速地拉过薄被盖住了自己和身下的女子,强压着怒火的声音骤然响起。 隔着一道丝绸屏风,傅临风一眼便看到了屏风里隐约透露出来的画面,凌乱的床榻上,某位曾经不近女色的丞相大人,此刻正光裸着上身,微微抬起身子看向他,一副欲火焚身的模样。 身下的女子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连一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傅临风有预感,这位丞相大人现在杀了他的心都有,不过他还是老神在在地摇了摇折扇,调侃道:“啊……原来沈相在忙……” 人却没有出去的意思。 林青壑随之跟了进来,见到这一幕,连忙背过身去,气怒道:“沈令安,白日宣淫,你简直无耻至极!” 沈令安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喊了一声:“沈缺!” 沈缺连忙奔上前来,一脸心虚的模样。 “把他们扔出去。”沈令安平静下来,“否则提头来见。” 沈缺明白主子这是动了真怒,咬咬牙正准备动手,林青壑已经先行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忿忿道:“不用他扔,我自己走!省得瞎了我的眼!” 傅临风见好就收,转身去追林青壑,“哎,你等等我啊!把我一个人留下,令安会杀了我的!” 沈缺尽职地给沈令安关上了门。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但慢慢的,却有压抑的哭声响了起来,孟竹抓住被角遮住自己的脸,哭得好不伤心。 沈令安握住她的手,将被角从她脸上移开,有些无奈,“哭什么?” 孟竹不答,侧了侧头,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闭着眼睛继续哭。 沈令安微微压上她的身子,在她耳边了然地问道:“觉得羞耻?” 孟竹的哭声一顿,但显然沈令安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被别人这般闯进来,已经够让她受不了,更让她愧疚不安的,是外面竟还有林青壑。 “没人看到你。”沈令安亲了亲孟竹的眼角,意外温柔地安抚道,“更何况,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有什么好羞耻的?” “可是我们无名无分……”孟竹说到一半,便蓦地停住,她这样说,他会不会以为她在向他索取名分? 她偷眼看了眼沈令安,却见他正认真地亲吻她的脸,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很快,她便没法再专心想了,身子再次软了…… 许久之后,沈令安终于走出竹屋,林青壑已经走了,傅临风正在湖边坐着钓鱼,沈缺站在他的旁边。 见到沈令安出来,傅临风忍不住调侃道:“沈相好精力。” 沈令安斜了他一眼,“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这不担心沈相纵欲过度,特意钓条鱼给你补补身子么?”傅临风指了指木桶里的几条鱼,笑道。 “沈缺,去炖鱼汤。”沈令安吩咐了一声,再次看向傅临风,面无表情地道:“你可以走了。” “……”傅临风站了起来,指了指竹屋,“不让我见见?” 沈令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傅临风,直看得傅临风头皮发麻。 “好好好,不见就不见,青壑在附近采药,我找她去了。”知道沈令安今日绝不会让他见到人,傅临风当即下了决定,也不再浪费时间,拍了拍沈令安的肩膀,说了声,“悠着点,别折腾狠了。” 然后便一边笑,一边摇着扇子走了。 孟竹是被鱼汤诱人的香味给唤醒的,她一睁开眼,就看到沈令安端着一个精致的汤碗走了进来,此刻的他面色有些柔和,似乎去除了一身冷意,长身玉立,温润如玉,仿佛是她初见时令她心动的那个翩翩君子。 孟竹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愣住。 沈令安在床沿上坐下,对上她怔忡的眸子,道:“沈缺炖的鱼汤,起来尝尝。” 孟竹愣了愣,忙坐起来,但一坐起来才发觉自己身上只穿了亵衣,连忙拉过薄被盖住自己的身子,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俏脸,微红着脸看着沈令安。 沈令安却似没看到她的羞窘,用汤勺盛了一口鱼汤,递到她的嘴边。 孟竹受宠若惊,一时有些呆地看着沈令安,直到他说了“张嘴”,她才后知后觉地张嘴喝下了那口鱼汤。 “好喝。”孟竹尝了一口后,忍不住道。 没想到沈缺除了武功高强,连厨艺也这么好。 “那就多喝点。”沈令安的眸光难得地柔和了些,继续喂她喝汤。 门外的沈缺透过隐约的屏风,看到房里的一幕时,差点把眼珠子给瞪下来,主子竟然亲手喂孟小姐喝汤?! 这要是被傅公子看到这一幕,他受到的刺激估计会更大! 27.第二十七章 一碗汤下去, 孟竹对他的那点埋怨似乎就消散了,也许女子都是这样, 一点温柔小意, 便足以让你软了心肠。 她想,既然他愿意对她温柔以待,那么, 她是不是可以假装不知道他喜欢的是林姑娘? 喝完鱼汤后, 沈令安道:“穿上衣裳,是时候进宫了。” 说完,沈令安便走了出去,为她关上了门。 孟竹等门关上后, 才拿过一旁的衣服,快速地穿上, 只是站到地上的时候, 却觉得有些腿软,她的脸再度泛了红。 出去的时候,她看了眼房间后面,那里还有一扇门,是通往浴房的,她倒是没想到这个卧房后面还有一方天地,竟还有一口纯天然的泉水, 冬暖夏凉, 那口泉水在岩壁下方, 相当隐蔽。 孟竹想, 其实这里也不失为一个避暑的好去处,如果,某个人不那么无法无天的话…… 此时太阳已经将要落山,孟竹一想到自己与沈令安竟在此处厮混了这么久,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心虚地不得了。 但是一想到马上要进宫见小皇帝了,她便强迫自己收起胡思乱想的心思,镇定下来。 到了乾和宫后,正好到了小皇帝用晚膳的时间,孟竹一下马车,小皇帝就时冲了出来,瞪了她身后的沈令安一眼,“你把孟姐姐带到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到?” 说完,也不等沈令安回答,就拉过孟竹的袖子,把她往里拉去,道:“孟姐姐,朕等你好久了,菜都热两回了。” 孟竹闻言,心中五味杂陈,有感动,有心虚,也有心疼,小皇帝其实最不爱自己一人用膳,但平日里也就沈令安会偶尔陪他用一顿,不像她,在孟宅时和钟伯、少杰还有明俏一起吃饭,到了将军府又有雨凝一家一起陪着,都是热热闹闹的。 “下次民女一定早点来!”说完,她不由转头看了眼沈令安,颇有些嗔怪的意思。 沈令安不似孟竹,丝毫没有心疼小皇帝的意思,反而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直看得小皇帝头皮发麻。 菜热两回?呵呵,这个时辰,分明刚把菜摆上来。 一顿饭下来,只有小皇帝和孟竹两个人聊得欢,沈令安反倒像是被冷落了。 待小皇帝吃得差不多了,沈令安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本相送孟小姐回家。” 小皇帝不乐意了,“这才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够皇上批阅多少奏折了?”沈令安凉凉地问道,“微臣听赵大人说,三日前递上的奏折,皇上今日还没给回复?” 小皇帝顿时心虚了,“奏折太多了……沈相,你从前不是会帮朕分忧么?怎的现在全交给朕一人了?” “皇上已经长大了,自然要担负起皇上的责任。” 小皇帝撇了撇嘴,有些怏怏不乐,“万一朕做错了呢?” “皇上若是做错了,自有臣为皇上善后。”沈令安慢慢道。 小皇帝这才振作了点,“那沈相你可得记着,朕要是犯了错,你得为朕兜着。” “同样的错误,臣只兜一次。” “知道了,朕不会犯同样的错误的。”小皇帝撅了撅嘴,但却很自信地拍了拍胸膛。 孟竹看着小皇帝和沈令安说话的模样,有些孩子气,却也比一般小孩老成许多,沈令安于他而言,应当亦师亦父的存在吧。 不过,这些日子她也听到很多坊间传言,说沈令安如今独揽大权,将小皇帝当成傀儡,待日后小皇帝长大,必不能容忍,君臣夺权是迟早的事。 孟竹无法想象小皇帝和沈令安彼此相杀的模样,而且,以她多次见证他们俩相处的方式,感觉不像君臣,反倒像父子,小皇帝是顽皮的儿子,沈令安则是严父。 “孟姐姐,等朕得了空再找你玩。”小皇帝依依不舍地拽了拽孟竹的衣袖,道。 “好,我等着皇上。”孟竹莞尔。 回府的路上,仍是小顺子驾车,沈令安与她共乘一辆车。 天色已黑,车里放着一颗夜明珠,车厢里倒不至于黑,而且此刻京城的街道仍然热闹,街上灯火通明,连带着车厢里也洒进一些昏黄的光。 孟竹一上车便被沈令安拉着手坐在他的身侧,温热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小手,让她的心砰砰直跳,连带着身子也坐得特别笔直,有一种强作镇定的即视感。 孟竹要很努力地去想别的事,才能忽略沈令安握着她的手坐在她边上这件事,毕竟他的气场太强了,仿佛能渗透到每一处,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其间。 “不累吗?”沈令安突然偏头看她,问道。 孟竹一愣,就见他用另一只手将她的头压到他的肩膀上,道:“放松,歇一会儿。” 孟竹的身子一开始仍是紧绷着,但慢慢听着车轴的轱辘声,又见沈令安没有别的动作,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竟还打起了瞌睡。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小顺子的声音传了进来,“孟小姐,将军府到了。” 他聪明地没有提沈相。 孟竹被惊醒,猛地直起身,正要出去,沈令安却突然捧起她的脸,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直吻得她气喘吁吁,才放开她。 孟竹面红耳赤地看着他,双眼水盈盈的,直看得他眸光微暗。 孟竹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他率先开口:“本相明日去冀州一趟,这些时日,老实在家呆着,不许与其他男子来往。”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尤其是那个杜源!” 克制的嗓音里分明带着警告的意味。 孟竹:“……” 沈令安不在的日子,孟竹的小日子过得尤为自在,在孟宅和将军府里两头跑,既为竹香阁添了新的香料,引得一众闺秀小姐争相购买,又不忘和薛雨凝厮混,跟着她游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大约是知晓沈令安不在,所以孟竹的身心都放松了下来,尽管她喜欢他,甚至不可否认地有些想念他,但她也喜欢现在的状态,因为不用担心突然被他骗到某个山间小居去胡来…… 更让孟竹感到高兴的是,她和林青壑成了朋友,这要多亏了薛雨凝,总是三天两头带着她往林氏医馆跑,一开始孟竹有些小小的抗拒,毕竟在林青壑面前她一直觉得心虚,但后来在林青壑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帮着林青壑抓药煎药,慢慢地也就觉得自在了。 更何况,她是发自真心地欣赏和喜欢这个有着医者仁心的女子。 女子之间的感情总是容易建立,所以这些时日孟竹和林青壑已经不再彼此客气地称呼孟小姐和林姑娘了。 这日,又是林青壑义诊的日子,孟竹一早就拉上了薛雨凝来帮忙,但是基本都是孟竹在做,薛雨凝在一旁看着,偶尔帮忙维护秩序。 孟竹一直忙着抓药和煎药,等到了黄昏,患者才终于只剩几个了,孟竹忙完后,坐到林青壑边上,看她诊脉。 “阿竹,今日辛苦你了。”林青壑看了孟竹一眼,有些歉然地道。 孟竹忙摇头,“我在家也只是配些香料,倒不如帮你抓药,救治了人,那也算是一份功德。” 自在相府见过咬舌昏迷的孟竹后,林青壑便打从心底认定孟竹是被沈令安强迫的,不齿沈令安的同时,一直对孟竹存有一份怜惜,如今接触下来,更觉孟竹温婉善良,是个难得的好女子,由此也对沈令安越发不忿了。 孟竹看着林青壑一边诊脉,一边说着诊断结果,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林青壑见了,不由笑问,“阿竹对诊脉有兴趣?” 孟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一直觉得青壑会行医问诊,很是厉害,乃女子楷模。” “如果你想学,我倒是可以教你?”林青壑一笑,提议道。 “当真?”孟竹的眼睛一亮,她虽然喜欢研制香料,但心中清楚,香料只是一种锦上添花的物什,对香料趋之若鹜的,也都是一些富贵人家,但是行医问诊不同,那真正是济世救民的技能。 “当然。”林青壑点了点头。 28.第二十八章 最后一名患者是个年轻女子, 只说最近食欲不振,时常想吐, 不知为何。 林青壑帮她把了脉之后, 眉眼漾出笑意,“姑娘这是有喜了。” 说着,她看向孟竹, 道:“阿竹, 你来按一下。” 孟竹一愣,倒是没想到林青壑竟然直接让她上手了,不过看那姑娘得知自己有孕喜不自胜、也默许她去按的模样,犹豫着将手按到她的脉搏上。 林青壑又让孟竹用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脉搏, 让她对比,道:“喜脉与常人的脉象不同, 喜脉乃滑脉, 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如何,感觉出来了吗?” 孟竹收敛心神,专注地感受着两人的脉象,起先并不觉得有什么,待林青壑一说, 才恍然大悟, 兴奋地点头道:“我感觉出来了。” 一旁的薛雨凝见了, 也上来凑热闹, “让我来试试。” 孟竹站在一旁,只见薛雨凝转着眼珠子凝神感受了会儿,蹙眉道:“我怎么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说明你没有行医的天赋。”林青壑笑道,她看向孟竹,眼中带着一丝欣赏,“阿竹,我本没想过你能区分出来,不过,你比我想象中更有天赋,若是你真想学医,我随时欢迎。” 孟竹闻言,眼中顿时绽放出一抹光彩,不由地拉住了林青壑的手,问道:“青壑,你说得可是真的?” “自然。” “那我明日便来!” “什么?阿竹你要学医?别啦……这事特别费精力,你看青壑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就知道了。”薛雨凝一听,连忙制止道。 “你是怕没人陪你四处玩乐吧?”林青壑斜了薛雨凝一眼,毫不客气地拆穿了她。 薛雨凝吐了吐舌头,继续劝阻孟竹,“阿竹,你是竹香阁的东家,会研制香料就够啦,学什么医啊?你以后又不做大夫。” 可是孟竹心意已定,任薛雨凝如何劝说都不松口,竹香阁有钟伯料理,不需她费心,而研制香料亦有少杰在,有她无她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更何况,她私心里一直羡慕敬佩林青壑,觉得会医术是一件顶顶厉害的事,如今有机会学习,自然不会放过。 薛雨凝最终怏怏不乐地闭了嘴,捏了捏孟竹嫩滑的脸蛋,叹气道:“阿竹,没想到你竟如此好学。” 那日过后,孟竹果然日日去医馆报道,林青壑也知晓她是真心想学,便也尽心教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眨眼,又一个月过去了,这日清晨,孟竹洗漱完,明俏一如既往地为她端来早饭,可孟竹才刚动筷,突然泛起一阵恶心,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可她干呕了半天,也没吐出个所以然来。 明俏急了,“小姐,你怎么了?” 孟竹缓了缓,觉得自己好多了,有点纳闷地摇了摇头。 “府中有大夫,我这就去叫来给你看看。”明俏说着,便要往外跑。 孟竹连忙叫住她,笑道:“我等会儿便要去医馆,青壑医术高明,让她给我看下便可。” 明俏这才止了步。 早饭仍是没什么胃口,孟竹草草吃了两口便不吃了。 临出门时,孟竹突然想到自己也算是跟着林青壑学了一段时日,不知效果如何,今日正好可以借自己来试一试,这么一想,她跃跃欲试地伸出右手手指,搁到左手脉搏上。 她凝神感觉了一会儿,突然像是被吓到一般,缩回了右手。 孟竹的脸色有些发白,心里默念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一定是她刚刚诊错了! 这么想着,她深吸了口气,右手微微发颤,但再次搁到了左手上,这一次,她比上一次搁得更久,心神也更加专注了,可她的脸却一寸一寸地褪了血色。 往来流利,如盘走珠——这分明便是有孕的脉象。 与当日林青壑让她把脉的那个有孕女子的脉象一模一样。 “小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明俏在一旁瞧着孟竹的脸色,有些不安地问道。 孟竹有些呆滞地看向明俏,心中仍是不愿相信,“明俏,你把手伸出来。” “小姐要为我把脉吗?”明俏一边问,一边伸出了手。 孟竹将手搁到明俏的手腕上,又放回到自己的手腕上。 不一样,是不一样的脉象。 可是怎么会?她不应当会怀孕的,之前在相府,每一次欢好之后,沈令安都会让她喝下避子汤。 孟竹突地站了起来,脑子却觉得一阵晕眩,不,不对,上次在山间小居,没人给她端过避子汤,她也不曾想起这事。 而算算日子,她的小日子也已推迟了许久……只是她整颗心都沉浸在学医上了,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孟竹已经看了好几本医书,对许多病症的反应都已了如指掌,而刚刚她干呕想吐,分明便是有孕的反应。 孟竹的脸血色尽失。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一个未出阁的闺中女子,却珠胎暗结,这事若是传扬出去,不止她的脸面,连将军府的脸面也会被她丢尽! 孟竹真的慌了。 “小姐,你怎么了?”见孟竹魂不守舍的模样,明俏有些担心地问道。 明俏的声音让孟竹骤然回神,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慌乱,摇头道:“没事,只是觉得自己跟着青壑学了这么些时日,连自己的脉象都诊断不出来,着实没用。” 明俏心思简单,也没怀疑什么,反而安慰孟竹,“林姑娘说了,学医一事,最考验耐心,没个三年五载成不了气候,小姐这才学了一个月,诊断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孟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她收拾好心情,一如既往地带着明俏出了门,可一个上午下来,她频频出错,整个人显然不在状态。 连林青壑也瞧出了她的不对,说要为她看看,但她只说是自己这段时间太累了,搪塞了过去。 午后,薛雨凝兴致勃地冲进了医馆,自从孟竹天天往医馆跑之后,薛雨凝来医馆的频率也明显变高了。 “阿竹!”薛雨凝冲到孟竹面前,一副激动的模样,“你知道我刚刚听到了什么?杜源那小子上将军府来提亲了!” “什么?”孟竹一愣,猛地站了起来。 早在两个月前,孟竹便听说杜源骑马时摔伤了手,一直闭门不出,前几日听薛雨凝说杜源的手伤已经好了许多,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上门提亲。 一旁的林青壑闻言,不由看了孟竹一眼,她倒是也见过那个杜源,看起来简直比心机深沉的沈令安好太多,可是孟竹的清白已毁在他手上,以她对孟竹的了解,这门亲事,她应当是不会接受的…… 果然,就见孟竹急切地问:“爹娘不会答应了吧?” “我听爹娘的意思是,这件事要问过你的意思,才会决定。” 孟竹这才松了口气。 “我看爹娘应该要派人来找你了,不如你现在便跟我回府吧。”薛雨凝提议道。 孟竹正巧也有此意,便跟着薛雨凝回了将军府。 两人到门口的时候,正逢杜源从里面出来,走在他前面的是一个颇有威严的中年男人,与杜源有几分相像,应该就是兵部尚书杜大人。 杜源看到孟竹的时候,眼睛亮了亮,正欲上前一步找她说话,杜大人咳了两声,杜源便红着脸止了脚步。 孟竹跟着薛雨凝朝杜大人福了福身,然后便进了门。 杜源站在原地,朝门里又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模样让杜大人板了板脸,又咳了两声,杜源这才跟着自家父亲上了马车。 29.第二十九章 孟竹回府没多久, 薛夫人便过来找她了。 薛夫人将杜源提亲之事说了,又将杜源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下, 温柔地道:“阿竹, 虽然我和老爷认了你当女儿,但婚姻大事,我们绝不会枉顾你的意愿, 你跟娘说说, 你对那杜公子,可有好感?” 孟竹感动地看了薛夫人一眼,道:“娘,我知杜公子品行俱佳, 但女儿对他,只有朋友之谊, 并无其他想法。” “看来杜源的心要碎了。”薛雨凝听了, 嘿嘿一笑。 薛夫人白了薛雨凝一眼,复又跟孟竹道:“你这是下了决定?须知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只要你对他并不厌恶。” “女儿主意已定,还请娘帮忙回绝。” 薛夫人闻言,脸上浮现些许失望,她叹了口气,“我道将军府终于要有门喜事了, 看来又泡汤了。” 孟竹有些愧疚地垂了垂头, 倒是薛雨凝笑出了声, “娘, 你要是想要办喜事,该去催催哥哥了。” “你道娘没催?娘择了好几个闺秀给他,让他看看,他嘴上说好,转头就当没这回事。”一听这话,薛夫人不由气道。 薛雨凝大笑,连孟竹都有了笑意,最后薛夫人拍了拍孟竹的手,道:“你和雨凝都不小了,婚嫁之事也要提上日程了,你若是有心仪的人,不要害羞,大可跟娘说,娘一定为你做主。” 孟竹心中感动,连连点头。 薛夫人走后,薛雨凝托腮望着孟竹,一双眼睛骨碌碌的,“阿竹,杜源他不错啊,你为何不喜欢?连一丝机会也不愿给。”说着,她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丝狡黠,“莫不是你心有所属?” 孟竹的脸微微发红,面上却强自镇定,反问道:“那你呢?你与那王祺知王公子,整日打打闹闹,可是因为你喜欢人家?” 薛雨凝先是一愣,随即难得地涨红了脸,“谁会喜欢他?阿竹你可不要乱说!” “雨凝,你脸红了。”孟竹凑近薛雨凝,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哇!阿竹!你变坏了!竟敢调侃我!”薛雨凝站起身,作势要打孟竹,要是往常,孟竹肯定就跑了,可她知道自己如今有孕,便仍是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只连连求饶。 好在薛雨凝只闹了她一会儿就出去了。 孟竹坐在原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来,她看了眼明俏,道:“明俏,你也出去吧,我想歇会儿。” 明俏听话地出去了,顺便为她关上了房门。 孟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肚子,直到此刻,她仍是不能想象,里面竟已有了一个小生命。 她和沈令安的孩子。 可是,他会想要吗? 她不能确定。 她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愿意给她一个名分。 孟竹有些黯然,有些慌乱,也有些焦躁,他不在京城,她不知道他何时能回来,算上日子,她应当怀了有两个月了,再过些时日,便会显怀了。 无论他打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她都要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一晚孟竹彻夜难眠,怀孕这件事彻底吓到了她,可她别无他法,她不能跟任何人商量这件事,只能逼着自己想办法。 第二日,小皇帝派人来接孟竹进宫,这些时日,他总是每隔一段时间便接她进宫一趟,倒也没有别的事,只一起吃一顿饭。 孟竹打起精神装扮了一番,便上了皇宫的马车。 孟竹如今在小皇帝面前已经很自在,两人用膳时总是会一边吃一边闲聊。 “孟姐姐,听说昨日杜大人带着儿子去将军府提亲了?”小皇帝吃了块酱猪肘,笑嘻嘻地问道。 孟竹有些惊讶地看向小皇帝,“皇上怎么知道?” “朕是皇上,当然什么都知道。”小皇帝昂了昂下巴,过了会儿,他凑到孟竹耳边,狡黠地笑道:“孟姐姐你一定不知道,昨日沈相听到这件事,脸都青了。” “沈相回来了?”孟竹猛地抬头,近乎急切地问道。 小皇帝当孟竹这模样是吓到了,连忙安抚道:“孟姐姐别怕,有朕在,他不能拿你怎么样。” 小皇帝话音刚落,孟竹就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转头一看,就看到沈令安走了进来,今日的他穿着一身官袍,清冷的眉目无波无澜,看上去更显得威严肃穆,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令人不敢靠近。 “皇上又在编排臣的不是?”沈令安在他们面前站定,目光落到孟竹的身上,带着丝冷意。 孟竹感受到了他的逼视,不由瑟缩了一下。 小皇帝撅了撅嘴,“沈相怎么来了?朕今日可没请你过来用膳。” “臣此去两月有余,心中一直惦记皇上,既回来了,自要陪皇上一二。”沈令安丝毫不知客气,自然地落了座。 一旁的太监连忙识趣地端上一副碗筷。 刚刚还其乐融融的气氛,突然便似蒙了一层寒霜,小皇帝看了看沈令安,又看了看孟竹,扒了几口饭之后,道:“朕吃跑了,朕先去御书房批奏折了。” 小皇帝说完,就带着一群宫女太监跑了。 偌大的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孟竹和沈令安,孟竹紧张地呼吸都不均匀了,似乎在沈令安面前,她总是不能冷静沉着。 沈令安一直不说话,房间里寂静地可怕,孟竹在心里犹豫再三,先开口道:“沈相何时回来的?”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丝不自然的颤音,勾得沈令安心头一动。 “昨日。”孟竹以为沈令安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意外地开了口,声音甚至出奇地带了丝温柔。 孟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沈令安搁下筷子,对着孟竹道:“过来。” 孟竹像是着了魔一样,听话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沈令安的面前,直到沈令安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她才露出了一丝惊慌,红着脸道:“沈相,会被人看到……” “那又如何?”沈令安扯了扯唇, “……” 沈令安伸手抚过孟竹的眉眼,看起来比往常多了丝温柔,只是孟竹却觉得他眼底的冷意似乎更甚从前,只听他冷不丁地问道:“被提亲了?” 孟竹的心一跳,仿佛是做了亏心事。 “连面都见不到,还能对你念念不忘,你招惹男人的本事,比本相想象中还要厉害。” 沈令安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看着孟竹,那眼底的讥诮之色,让孟竹的眼眶不由微微一酸。 他,竟是这般看她的? “推了。”沈令安又说了句,像是对待下属一般,直接下了命令。 “你说什么?”孟竹其实听懂了他的意思,却第一次明知故问。 “本相让你推了杜家的提亲。”沈令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孟竹沉默了许久,没有告诉他她已然推拒的事,而是悄悄地握了握拳,缓缓问道:“若我推了他,沈相愿意娶我吗?” 这一次,她没有回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沈令安,只见他沉默片刻,冷笑道:“孟竹,你还没有资格跟本相谈条件。” 孟竹的睫毛轻轻一颤,脸上血色尽褪,像是被人狠狠泼了盆冷水,但她终归还是忍住了即将喷薄而出的眼泪,只是却也没有勇气再问一句,没有勇气问他——所以沈相不会娶我是吗? 她终是不敢。 沈令安看到她这副强忍眼泪的模样,眼中的冷意微消,他抬起她的下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听说你在跟青壑学医?” “嗯。”孟竹轻轻地应了一声。 “以后不要去了。”沈令安淡淡道。 孟竹一愣,有些猝不及防地抬眼看他,就听他继续道:“林氏医馆开张以来,青壑一直忙得脚不沾地,你毫无学医基础,要她从头教你,太费她的精力。” 孟竹没有想过是这个理由,可偏偏这个理由是如此贴切。 他爱着林青壑,不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太累。 她完全能理解。 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却一阵一阵地揪疼,疼得说不出话,只想流泪。 30.第三十章 可她的眼泪还未落下, 他的吻就落了下来。 孟竹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除了伤心难过委屈, 还有愤怒, 凭什么他爱着别的女人,却还能心安理得地对自己做这种事?! 可她的挣扎无用,沈令安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背后, 只用一只手扣住, 另一只手仍是捏住她的下巴,不给她躲避的机会。 沈令安背对着门口,从门外看,只能看到孟竹坐在沈令安腿上, 两人姿态亲密,正在亲热。 只是, 两人的声音都低, 门外的人倒是听不到。 过了会儿,门外的人悄悄地走了,只在门口闪过一片蓝灰色的衣角。 沈令安的眸光微微一闪,放开了孟竹。 孟竹猛地从沈令安腿上跳了下来,退到一旁的柱子旁,她悲愤地抹了抹嘴唇和眼角的泪,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眸带着丝控诉地看着沈令安。 沈令安却是不动声色, 仍是沉稳地坐在远处, 看到她这副模样, 唇角浮起一抹略带讥诮的笑意, “怎么?有人提亲了,便亲不得了?” 孟竹咬着唇没有说话,只听他继续道:“也不知那位杜公子知道你非清白之身后,这门亲事,还结不结得成? 孟竹眼中的泪再次夺眶而出,她颤着唇,几次想要开口,都因为哽咽说不出话,最后她勉强说了一句话,“不劳沈相费心,孟竹自知配不上杜公子,已经请薛夫人谢绝了这门婚事。” 孟竹说完,便提裙跑了出去。 临到门口的时候,她再次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深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恢复平静,过了一会儿,她再次迈开步,朝外面走了出去。 小顺子仍呆在原来的位置,孟竹径自爬上马车,道:“小顺子公公,烦请你送我回去。” 孟竹的声音和平时有些不同,小顺子却没有在意,当下应了一声,驾着马车出了宫。 即便进了马车,孟竹也不敢再哭,不然回到将军府,她没办法解释自己的失态。 孟竹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看似在闭目养神,只有微颤的睫毛和唇瓣,才能泄露此刻她内心的无助和悲伤…… 突然,孟竹的鼻尖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她猛地睁开眼睛,想要逃离车厢,可转瞬间,她便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孟竹昏迷了许久之后,迷迷糊糊地恢复了些许意识,隐约听到有人问道:“这便是沈令安的女人?” 年轻的男声里带着一丝探究。 “没错,据属下查探,沈令安从未近过女色,这是他唯一的女人,意义定然不同凡响。”另一道声音响起。 “自然不同凡响,不然本王又岂会落得如此地步?”一道略带熟悉的嗓音在孟竹耳边响起,熟悉到令孟竹即便还未完全清醒,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分明就是瑞王的声音,只是比以往更加阴冷,一开口便令人毛骨悚然。 只听瑞王继续道:“那沈令安必然是动了真心,不然岂能对本王下如此狠手?” 听到这里,孟竹竟有一种想笑的冲动,觉得自己可悲,觉得这些人可笑。 沈令安的真心如何会在她孟竹身上? 他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林青壑。 “王爷受苦了。”最开始的男人安慰了一声,“沈令安此人向来油盐不进,我们明里暗里交锋这么久,从未找到过他的弱点,若不是王爷这一遭,我们又岂能知道沈令安对此女的重视?此次我们定要帮裕王拿回解药!” 孟竹听到这儿,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她曾经听薛雨凝提过裕王,他是先皇的二皇子,小皇帝登基后,他被封为裕王。 传闻当年二皇子文韬武略、德才兼备,比起太子也不遑多让,太子逝去后,二皇子被立为储君储君的可能性是最高的,其拥护者也是最多的,可惜他却突然得了怪症,不止身体虚弱、缠绵病榻,嗓子更是哑了,不能说话。 先皇失去了太子,一直喜爱的二皇子又出了这种事,一看便知这是为了帝位之争引起的兄弟阋墙,当下龙颜大怒,命人彻查此事。 这事一查,就查出了六皇子,而且证据确凿,先皇痛心疾首,可他本就只有六个儿子,已然失去两个,不忍心再失去一个,便将六皇子贬为庶民,下令将其终身□□。 可惜,六皇子入狱没多久,便疯了。 当初这事刚出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这事便是六皇子所为,可后来,先皇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出了事,最后只余最小的十三皇子可以继承皇位,坊间便渐渐开始传闻这些都是沈令安的手段。 因为他无疑是最大的赢家。 孟竹从前并不相信这些事是沈令安所为,可如今听那几人说话的意思,倒像是二皇子的病是因沈令安而起,而且那不是病,是毒。 而他们想要用她来交换解药。 过了会儿,那群人便出去了,房间里再无其他声息,孟竹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简陋的房间里,她的手脚被绑住,躺在床上无法动弹。 奇怪的是,她却并没有慌乱,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害怕,她想,原来沈令安对她的影响已经深到了这个地步,知道他不爱她之后,她竟连死也不怕了。 只是,心里却仍旧会浮起一丝微弱的希冀,知道她被绑架之后,他会不会担心她?会不会想要来救她? 过了许久,孟竹的肚子咕噜一声响了响,孟竹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自己还会察觉到饿,转念间,她又想起来,是了,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就算她不饿,肚子里的孩子也需要进食。 想到孩子,她的眼眶不由红了红,沈令安不愿意给她名分,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便是落胎,但是不知为何,光是想到要把这个孩子打掉,她的心便止不住地疼。 她想,就算她的孩子不被人祝福,甚至不被沈令安所接受,她也是想生下来的。 就在这时,有人开门进来,那是个穿着黑衣服的女子,用面纱半遮着脸,看到她的时候,眼中明显闪过一丝鄙夷。 孟竹看着她,开口道:“我需要吃饭。” “阶下之囚,还想吃饭?”那女子讥笑一声。 “我自小体弱,一顿不吃便容易晕厥,你们既没有马上要我的命,说明对我有所求,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对你们想必也没好处。”孟竹没敢透露自己听到了他们的计划,毕竟瑞王也在场,万一被他知道,只怕要杀人灭口。 “倒是个聪明的。”一道略微有些耳熟的男声响起,只见刚刚在她房间里说话的男人走了进来,亦是一身黑衣,半边脸戴着一张面具。 他盯着她,笑了声,“孟小姐介不介意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是老实作答,我自当待你如上宾。” “你问。”孟竹看着他,缓缓道。 “孟小姐与沈相是何关系?” 这人是明知故问。 孟竹在心里思量了一番,故意犹豫了会儿,道:“有过几面之缘。” “恐怕不止几面之缘吧?”那男子问道。 孟竹咬着唇不吭声。 “孟小姐既不愿说实话,那只能委屈孟小姐继续呆着了。”那男子说完,就要转身出去。 孟竹连忙道:“我说实话!” 男子脚步一停。 孟竹涨红了脸,看着那男子,继续道:“我与令安两情相悦,过几日他便会来将军府提亲。” 孟竹刻意不叫沈相,而是叫令安,便是想让对方知道他们关系亲密,她可以对沈令安直呼其名,她甚至撒谎他要来提亲,也不过是为了让他们能够确认,她是一个有份量的人质,他们可以用她去跟沈令安交换解药。 就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要尽可能地为自己争取活路。 “为孟小姐松绑,顺便为她准备饭菜。”男子盯着孟竹看了一眼,吩咐道。 31.第三十一章 站在旁边的女子脸色微变, 但也没反驳,上前为孟竹解开了绳子。 “大哥, 你为何对她如此礼遇?”两人离开房间后, 黑衣女子陆云追上来,问道。 黑衣男子名为陆域,与陆云乃是亲兄妹, 均为裕王效劳, 闻言道:“她本就是一个无辜女子。” “她是沈令安的女人,她就不无辜!”陆云恨声道,脑海里不由想起在病榻上越发瘦骨嶙峋的裕王,一想到是沈令安害得他如此, 她就更恨了。 陆域转身看向陆云,道:“云儿, 我们的目的是拿到解药, 切勿节外生枝。” 陆域说完,继续往前走去,他们身处的是京郊的一个山庄,山庄很大,也很僻静,只见一人走上前来,在陆域耳边轻声道:“沈令安派了令隐卫出马。” 陆域一震, 半晌面上却浮现出一抹笑, “看来我们没有压错棋。” 令隐卫是沈令安暗里养的一批死士, 忠心不二、武功高强, 是他最有力的武器,轻易不会动用。 他既然派了令隐卫出马,便足以说明孟竹在他心中的份量。 “可以去通知我们的沈相大人了。”过了会儿,陆域缓缓开口,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坚定。 这天晚上,孟竹没有睡意,合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她已经在这个房间呆了三日,一日三餐准时有人送来,亦没有人为难她,只是心底却仍然觉得发慌,沈令安定然是不会为了她给解药的,不知届时她的谎言被戳破,她还有没有活路? 孟竹正在发愣,外面隐约传来一阵杀伐声,只听砰地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陆云一身狼狈地跑进来,脸上沾着些许血污,她看着孟竹的眼神,恨不能杀了她。 孟竹心头一跳,从床上坐了起来。 陆云走上前,一把将孟竹拽到地上,一把匕首横在她的脖子上,道:“不许说话。” 说着,她拽着孟竹迅速地往外走,孟竹被她拽得踉跄,锋利的匕首划过她嫩白的肌肤,很快就渗出一道道血痕。 陆云一路拽着孟竹往前走,一直走到山庄迎客的大厅,才停下来,拉着孟竹躲到了一旁的屏风后,然后点了孟竹的穴道。 透过屏风的缝隙,孟竹看到明晃晃的火光照进来,只见一群护卫模样的人执着火把,安静地站着,而那火光之前,是沈令安悠然而立的身影。 孟竹的眼眶一热,所以他还是来救她了吗? 明明之前还因为他的话那样难过,可此刻看到他站在这里,她便又没出息地心软了。 沈令安的面前,是陆域和一群黑衣人,他们背对着孟竹,她看不到脸,只听到陆域开口道:“没想到区区一颗解药,竟要劳烦沈相亲自出马。” 声音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应当是受了伤。 孟竹这才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她只看了一眼,胃里便一阵翻腾,连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区区一颗解药,当然不足挂齿,本相看重的,自然是陆大人。”沈令安挑了挑唇,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冷酷。 陆域一听到沈令安叫出“陆大人”三个字,他的心头便猛地一沉,脸上的面具似乎成了摆设。 从今天山庄被人夜袭围剿,他就猜到,他暴露了,不止他,连带着他身后的那些人,那些跟他一样,支持裕王的人,都暴露了。 沈令安看重的当然不止是他,而是他身后的所有人。 他几乎可以预见,一场腥风血雨,将从今夜开始掀起。 陆域想了想,索性摘掉面具,坦然地直视沈令安,“沈相,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策划,与裕王无关。我与裕王自小相交,不忍看他缠绵病榻,这才想从沈相这里拿到解药。” 沈令安轻笑一声,目光中带着丝嘲讽,“事已至此,陆大人又何必自欺欺人?” 陆域咬了咬牙,“裕王无心皇位,沈相为何不能容他?” “陆大人这便冤枉本相了,裕王到如今仍好端端活着,何来的本相不能容他?倒是有人容不下本相,投毒暗杀不断,就连本相这双眼睛,也差点保不住。”沈令安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里的寒意渐深,“陆大人你身为大理寺右少卿,慧眼如炬,不妨为本相分析下,这次次要置本相于死地的,是何方神圣?” 孟竹闻言,脑海里想起在江州见到他的时候,还有在善州被人追杀那次,原来他的周围,一直都杀机四伏。 陆域的脸色却微微泛白,心知沈令安早已查出是谁下的手,不过是等一个一网打尽的时机罢了,想来他正是通过自己将孟竹掳回来这一次机会,查到了他们的山庄。 他们这山庄在京郊,周围还有很多类似的山庄,都是供达官贵人来休憩玩乐所用,他们表面上也是这样的山庄,因为隐藏得好,所以一直未被沈令安查到。 没想到这一次,却功亏一篑。 “听闻沈相与孟小姐两情相悦,即将结为秦晋之好,沈相不顾孟小姐的安危,直接闯上门来,就不怕孟小姐有个三长两短?”陆域仍是不肯相信孟竹在他心中毫无份量,忍不住问道。 孟竹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沈令安看,她只觉得手心微微汗湿,一颗心仿若被人悬在高空, “两情相悦?”沈令安突然低头笑了笑,唇角的轻蔑嘲讽连掩饰都不屑,他抬头看向陆域,缓缓道:“陆大人真是天真,一个女人而已,杀便杀了。” 陆域的脸一白,似乎明白了什么,不敢相信地问道:“你故意的?” 沈令安挑唇,意味深长道:“本相便知道,瑞王不会让本相失望。” 陆域还有什么不明白?沈令安故意给瑞王上重刑,故意告诉瑞王孟竹是他的女人,他给他们营造出他珍视孟竹的假象,而事实上,他不过是设计了一个弱点,拱手送到他们面前,引他出手,再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 陆域仰头大笑,声音里含着一丝悲怆,他输了,输得可笑,他一边笑一边道:“没想到沈相竟也会有利用女人来行事的时候,可惜了孟小姐,今日怕是要陪我等葬身于此了。” “大哥!”陆云闻言,急得一脚将屏风踢开,解了孟竹的穴道,拽着她走上前来。 孟竹的一双眼眸,直直地看着沈令安,竟意外地连一滴泪都没有流。 原来人伤心到极致,竟是流不出眼泪的。 她一直知道他不爱他,也不会娶她,可她没想到,原来她的命在他眼里,竟连蝼蚁也不如。 一个女人而已,杀便杀了。 这般轻描淡写,不值一提。 孟竹突然笑了笑,在这剑拔弩张的局面下,在沈令安说了那样绝情的话之后,没人想到,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子,竟还笑得出来。 她本就长得娇美万分,哪怕此刻一身狼狈,长发披散,雪白的脖子上更是带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可她在幢幢火光中的这一笑,却无端生出了一抹绝艳之美。 “原来沈相是这般看我的。”孟竹低低笑道,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死死箍着,喘不过气,一向娇嫩的嗓音,此刻也带了沙哑。 “陆大人,可否容我向沈相问几个问题?”孟竹看向陆域,缓缓道:“孟竹自知今日难逃一死,只求死个明白。” 陆域看着眼前的女子,明明那样娇弱,此时却仿佛生出了无端的勇气,这样的女子,生来便合该是被人怜爱的。 陆域一时竟生出了侧影之心,点了点头。 孟竹这才看向沈令安,他的神色丝毫未变,隐隐流露出一丝不耐烦,似乎连话也不愿跟她说,但她要问,要问得自己这颗心,死得干干净净。 32.第三十二章 “沈相是不是从未喜欢过我?一丝一毫也没有?”孟竹第一次发觉自己竟无所惧怕, 她可以勇敢地直视沈令安的双眼,丝毫不生怯懦。 沈令安微微蹙眉, “事到如今, 孟小姐这话问得有何意义?” 孟竹笑了笑,“沈相大约不明白,女子生性天真, 不得到一个答案, 总归还心存一份希冀,也许我临死还会想,你虽然不在乎我的生死,但是否也曾喜欢过我?” 这话令在场不少男子心里都一阵唏嘘, 不由为孟竹可惜,这般娇美痴心的女子, 却遇到心肠如铁的沈相, 着实可怜。 “可笑。”沈令安轻哧一声。 现场安静地可怕,只有穿堂而过的风声,吹得火把呼呼作响。 孟竹知道,沈令安是不会回答她了,他连回答都不屑。 就连她的感情,于他而言,都是可笑的存在。 孟竹慢慢垂了眼, 唇角扯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 “我明白了, 多谢沈相。” 沈令安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便看向了陆域,似乎耐心已用尽,冷冷地道:“陆域,你以为你在此拖延时间,其他人便能安然逃走?” 说着,他冷笑一声,“沈缺,告诉陆大人,他的人怎么样了?” “启禀主子,山庄的密道已被属下截获,从密道逃出的六十八人,均已就地正法。” 沈缺这话一出口,陆域的身子一晃,双眼顿时变得赤红。 “沈令安,你怎可如此草菅人命?!”陆域大吼一声,持剑冲上前去。 其余人均是满脸悲愤,跟着陆域杀了过去。 一时间,现场刀剑相交,血肉飞溅,混乱无比。 孟竹怔怔地看着,突觉身后有异样,一回头,就看到陆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上的匕首直直地对着她的胸口,只听她缓缓道:“沈令安虽然不要你了,但你终归做过他的女人,便拿你来抵他的罪好了!” 说着,她就举着匕首朝孟竹的胸口狠狠刺过去。 孟竹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匕首,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就在匕首即将刺到的时候,一把飞刀直接飞掷到陆云的额头上,陆云的动作一顿,双眼蓦地瞪大,额上的鲜血缓缓流下来,不过片刻,她便倒了下去。 孟竹惊吓过度,直接跌坐到地上。 可手上却触摸到一具尚未完全冰冷的尸体,她吓得尖叫一声,匆忙缩回手。 到处都是尸体,处处都是血腥味,眼前的冲击太大,孟竹的面色惨白,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她再也忍不住,一阵阵地干呕起来。 也不知何时开始,周围的喧嚣声渐渐消了下去,恍恍惚惚的,孟竹发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息之间,孟竹有些昏昏沉沉的,只隐约听到沈令安说了声,“去找林姑娘。” 孟竹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浑身被冷汗浸湿,待她的神志渐渐清醒过来,她已经被沈令安抱着放到了床榻上。 孟竹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她将自己缩成一团,躲进被子里,整个人仍在瑟瑟发抖。 林青壑提着药箱奔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孟竹这副惊吓过度的模样,而沈令安正站在床前、神色不明。 “阿竹!”林青壑快步上前,唤了一声。 “青壑……”孟竹一看到她,空洞的双眼倏地流下一行泪。 “怎么回事?”林青壑不由看向沈令安,忍着气问道,“她怎么成这样了?” 沈令安没说话,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林青壑也不管他,赶紧上前为孟竹诊断,她的手摸上孟竹的手腕,却被她抗拒得推开,但好在孟竹没什么力气,所以林青壑很快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将手指探到她的脉搏上。 这一探,林青壑的脸色大变,猛地看向孟竹,“阿竹,你……” 孟竹自知瞒不过去,只流着泪泣不成声。 “是沈令安的?”林青壑看了眼门口,确认了外面没人后,在孟竹耳边低声问道。 她极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心里却恨不能把沈令安大卸八块,他竟然让孟竹怀孕了! 孟竹的双眼蓦地瞪大,似是没想到林青壑竟会知道对方的身份,她既羞愧又害怕,眼泪流得更凶了。 林青壑气得冒火,“我这就去找他去!” 孟竹连忙抓住林青壑的手,流着泪恳求道:“不要告诉他!青壑,我求你……” 林青壑一怔,却也尊重了孟竹的决定,她叹了口气,看向她脖子上的几道血痕,道:“你身体没什么问题,我先帮你包扎伤口。” 沈令安回来的时候,林青壑已经给孟竹处理好伤口,也帮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孟竹的脸蛋仍是泛着白,但是已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见到沈令安进来,林青壑的脸色不善,忍了又忍才把火气忍住,开口道:“阿竹受了惊吓,不愿呆在这里,先让她去我的医馆住一晚。” 沈令安看着垂着头的孟竹,她的手紧紧拉着林青壑的衣袖,纤细的手指僵硬地泛了白。 他看了一会儿,道:“沈缺,准备马车,送孟小姐去医馆。” 听到他的声音,孟竹不由怔了怔,她倒是没想到,沈令安这次会这么好说话。 但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她连忙站了起来,在林青壑的搀扶下往外走,从头到尾都不曾去看沈令安。 临到门口的时候,林青壑突然停了停,道:“阿竹既已没事,将军府那边,还请沈相告知一声。” 这天晚上,孟竹和林青壑同床而眠,但两人却都没有睡意,孟竹的心情已经平静很多,只是仍有些许乏力。 “阿竹,为何不让我告诉沈令安?”林青壑终是不能理解孟竹的想法,忍不住问道,“你既怀了他的孩子,他便应该快快给你一个名分。” 孟竹沉默许久,涩然道:“青壑,你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吧?” “不是他强迫了你?”林青壑想了想想,如实道:“其实当初是我去相府为你问诊的,当时我看你咬了舌,若不是他强迫你,你何至于此?” “原来你那时便知道我与他的关系了……”孟竹怔了怔,过了会儿,她继续道:“其实不是他的错,是我……” 这是孟竹第一次把她和沈令安之间发生的事告诉别人,雨凝性子太冲动,她根本不敢告诉她,青壑比雨凝沉稳很多,而且事到如今,她只能告诉她真相。 “青壑,我和沈相之间便是这样,他与我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报复我对他的所作所为,他从来没喜欢过我,亦从未想过给我名分……”孟竹低低道:“我如今,亦不想拿这个孩子去牵绊他……” 林青壑消化了好一阵,才接受了孟竹把沈令安推倒这一事实,她沉默片刻,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要是你想落胎,我可以帮你,而且我们要趁早。” “不……我想生下来。” 半个月后,林氏医馆里,林青壑看着男子打扮的孟竹,开口道:“阿竹,你要知道,这一走,你就不能再回来了。” 孟竹笑了笑,“青壑,这京城,我是再也不想回来了。” 她现在的模样,俨然是一个容貌普通的少年郎。 自从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便一直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不可能在京城把孩子生下来,不然将军府的脸面便会因她大损,而且若是被沈令安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以他的性子,即便不愿娶她,也决不能容忍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 所以她唯一的办法便是离开京城,找一个不会被人轻易找到的地方,安心待产。 33.第三十三章 但是她一个人不可能安然离开, 而且以沈令安的手段,就算她离开了, 他想找到她也是易如反掌。 所以, 她需要别人的帮助,除了林青壑之外,孟竹最终还是将自己有孕的事告诉了钟伯、薛雨凝和明俏, 这些都是她这世上最亲的人, 她只能依靠他们。 她如实说了她和沈令安之间的瓜葛,几人听完先是震惊了片刻,然后便当着她的面嚎啕大哭了一通。 他们都以为静法寺那一夜她逃过了李勤的魔爪,便安然无事, 却不想她仍在那一夜失了清白,还招惹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若是换成旁人, 哪怕是京城的高官, 薛雨凝都能找办法去为孟竹讨公道,可偏偏那个人是沈令安,权倾朝野的沈令安,即便是她爹亲自出马,也奈何不了他分毫。 这也是孟竹最终把沈令安坦白出来的原因,不然,薛雨凝根本不会让她离开京城。 “阿竹, 等你安顿好之后, 一定要给我来信。”薛雨凝泪眼汪汪地看着孟竹, 顿了顿, 又改口道:“算了,还是先别给我寄信了,免得泄露行踪。” 孟竹上前抱了抱薛雨凝,眼中有泪光一闪而过,“谢谢你,雨凝。” “有什么好谢的?是我对不起你才对,是我要你来京城,更是我把你送到相府……”薛雨凝说着说着就哭了,当时她自以为救了孟竹,却没想到只是将她送进了另一个虎口。 “好了,我倒不知薛家大小姐还有这哭哭啼啼的一面。”林青壑看不下去,开口安慰道:“你道沈令安是什么人?没了你他便不会找上门来?” “青壑说得没错,他铁了心要报复我,就算我在江州,他也会找到我。更何况,与其被瑞王糟蹋,我宁愿落在他手里。”孟竹也跟着安慰道。 薛雨凝这才止了眼泪,抽噎着说道:“你放心,这回我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会给你惹麻烦。” 眼看时候不早了,孟竹跟两人告别后,便出了医馆,她走到另一条街上,那里已经有几辆马车等在那里,那是一个南下的商队,孟竹上了其中一辆马车,同样作男子打扮的明俏已经等在里面,见她进来,总算松了口气,小声道:“小姐,钟伯说担心泄露小姐行踪,便不来送你了。” 孟竹眼眶微红,她的这些亲人一个个都全身心为她着想,他们甚至不让她透露她准备去的地方,就怕不小心泄露她的行踪。 没过一会儿,商队便出发了,马车经过喧闹的街道,慢慢驶离京城,喧嚣声渐渐远去,等到出了城门,孟竹终于松了口气。 她掀开车帘,看了眼渐行渐远的城门,“京城”两个大字渐渐变得模糊,她想,一切都结束了。 从他说了“一个女人而已,杀便杀了”,她就知道,该结束了。 孟竹离去几天之后,京城里的人却仍能时不时地看到“孟竹”的身影,她有时跟着薛雨凝一起玩乐,有时会在林氏医馆帮林青壑的忙。 而另一边的相府,亦是有人天天向沈令安汇报孟竹每日的行踪,不过孟竹在京城的朋友不多,每日行踪基本没什么特别变化。 过了半个月,真正的孟竹已经离开商队,在一个中转的小城坐上了另一个商队的马车。 第二个商队的领头是林青壑的朋友,林青壑从前四处行医,结识了不少朋友,此次不仅为她安排了商队,连她们的目的地,也是林青壑帮她一起定下的。 孟竹要去的地方是陵州,陵州乃是一个繁华的南方州城,交通四通八达,非常富庶。 林青壑的意思是大隐隐于市,而且她曾在陵州置办过一个小宅子,无人知晓,亦无人居住,正好可以供孟竹落脚。 孟竹又颠簸了半个月后,终于抵达了陵州。 这一个月,她瘦了整整一圈,因为有孕,对很多食物都没胃口,总是想吐,好在终于到了。 孟竹和明俏在城门口下了马车,入眼的是一幅热闹的景象,陵州的繁华果然并非浪得虚名,即便与京城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京城权贵遍地,而这里却是商人遍地。 此时已是临近十二月,但陵州却比一个月前的京城还要暖和一些,孟竹的眼中溢出一抹欢喜,和明俏一起根据薛雨凝给的地址找了过去。 那是一座雅致的小宅院,位于城南一处闹中取静的小巷里,那小巷名为太平巷,周围住的都是当地的一些普通居民。 孟竹和明俏进了门后,发现宅子很干净,应当是有人定期来清扫,宅子里面卧房、厨房、浴房等一应俱全,卧房有三间,孟竹住进中间一间,明俏则在旁边住下。 两人将行李放下后,便将男子的装束换了,脸上易容的痕迹也洗去,孟竹拿出林青壑给她的药粉,用清水调制后,再次往脸上抹了上去,这是林青壑教给她的一种简易的易容术,方法很简单,对身体亦无害,只是不能维持长久,每日都需要重新易容。 她有孕在身,无法再作男子装扮,自然也不能易容成男子的脸,便将自己易容成一个容貌普通的女子,不丑,也不出挑。 明俏自然也是要易容的,不然,她若是暴露了,孟竹也就暴露了。 两人将自己收拾完毕后,将林青壑柜子里干净的床褥拿出来晒了晒,再重新铺上,等到两人终于可以歇息时,天色已渐暗,明俏赶紧出门采买晚饭的食材和生活的一些必需品。 孟竹颠簸了至今,早已身心俱疲,倒头便睡了。 这是孟竹这一个月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她是闻到晚饭的香味醒过来的,明俏在房间里点了灯,体贴地将晚饭端进了房间。 “小姐,起来吃饭了。” 孟竹睡了一觉后,觉得身子舒爽了不少,便起床用餐。 “小姐这些日子瘦了许多,明俏接下来要给小姐好好补补。”明俏为孟竹盛了一碗猪脚汤,道。 孟竹看了她一眼,道:“瘦得何止我一人,你也要多吃点。” 明俏点点头,她也不客气,她习武,所以向来吃得多,只是这一个月提心吊胆,又一路照顾孟竹,才会瘦了些。 这边的两人说笑着用了顿温馨的晚饭,京城里的相府却即将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你说人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此时的沈令安一如既往地在书房练字,听到沈缺的话后,慢慢抬头,一双平静的眼眸里似暗藏了暴风雨。 在沈令安的眸光逼视下,沈缺只觉得手心冒出了冷汗,但还是开口道:“属下的人一直跟着孟小姐,昨日他们在途径晋县,在晋县下榻,今日一早,四人便不见了。” 按照孟竹他们的计划,差不多距她离开一个月的时候,安排假孟竹回江州祭拜父母,然后途中金蝉脱壳,回头便跟薛将军和薛夫人说她不想再回京城,决定在江州久住。 三日前,假孟竹如期出发,带上了假明俏,以及薛雨凝安排的两个假侍卫,昨日抵达晋县后,便按照原计划换了身装束,在沈令安的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都不见了?”沈令安的声音冷得瘆人,手中的笔已经隐隐有了裂开的迹象。 沈缺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已经在找,还没找到。” “废物!”沈令安突地将毛笔扔到了沈缺身上,力道之大,令沈缺不由往后一退。 沈缺已经许久没见自家主子发过这么大的火,自从将孟小姐从陆域手上救回来之后,主子的心情似乎便一直没怎么好过,不过他忙着处理支持裕王的人,有什么火气,也都直接撒到他们身上了。 所以这些日子,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不少人被他的雷霆手段给吓得胆寒。 其他人怎么胆寒沈缺不清楚,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胆寒…… “找!给我找!找不到人,提头来见!”沈令安咬牙道。 沈缺连忙应是,匆忙出去安排人手了。 沈令安看向窗外,漆黑的苍穹中无星也无月,沈令安的眸中有波涛起伏,手掌微微握成了拳,声音似从齿缝溢出,“孟竹,本相对你,真是太过纵容了!” 34.第三十四章 不知不觉, 孟竹在陵州已经呆了一个月,一转眼, 便快过年了。 孟竹第一次和明俏两个人在外面过年, 倒是比往年更上心了些,列了许多要采买的年货,和明俏一起上了街。 孟竹平日里鲜少上街, 一来是尽量减少暴露行踪的可能性, 二来她如今有孕在身,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生怕被人冲撞了,尤其是她现在已经怀孕四个多月, 肚子已经开始明显隆起。 孟竹一上街,便明显地感觉到了浓浓的年味, 街上到处都挂着红灯笼, 家家户户也都贴上了崭新的桃符,红底黑字,看起来既鲜艳又喜庆。 小摊小贩叫卖的也都是一些过年必备的年货,有桃符、年画、新历、腊肉、果子等等,看得孟竹眼花缭乱。 孟竹自小被娇养在家,过年时的年货都由钟伯一手操持,她从未经手过, 即便是在郑家, 她也不曾出门采买过这些东西。 此刻见到这些琳琅满目的年货, 孟竹只觉得分外新奇, 也分外喜欢,每到一个摊位都要停留一会儿,这个想买,那个也想买,一时间不像个怀了身孕的女子,倒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 没过一会儿,明俏的手上便已经拎了不少东西。 经过布庄的时候,孟竹进去买了几匹上等的好布;经过成衣铺的时候,她又进去给自己和明俏挑了几身新衣裳和鞋子;经过首饰铺的时候,她进去给明俏添了个玉镯子,又给肚子里的孩子定制了一个长命锁;经过胭脂水粉店的时候,她犹豫了会儿,选择了路过……毕竟她现在不能用这些东西。 明俏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小姐一口气买了这么多东西,好在很多铺子都有伙计送货上门,要不然就算她力气再大,也实在是拿不下这么多东西了。 孟竹逛得心满意足,带着明俏和一堆年货打道回府,路过一间客栈的时候,她看到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男子走了进去,她的脚步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 “小姐,怎么了?”明俏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上前来,问道。 孟竹摇了摇头,“许是我眼花了,现在都年关了,表哥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小姐是说郑少爷?”明俏瞪大了眼。 “应该不是他。”孟竹说着,和明俏继续往前走,不过路过客栈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往里看了一眼,不过并没有看见郑有才的身影。 孟竹本身也并不确信,只当自己确实看错了,也便没放在心上了。 不过,孟竹显然没想到,自己今天的豪爽采买会引来贼人。 这天晚上,逛街逛累了的孟竹一沾枕便睡了过去,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听到明俏大喊一声“抓贼啊!”,然后就听到外面有打斗的动静。 孟竹被惊醒,连忙起身披了件红色的披风,就冲了出去,一开门,就看到明俏逮住了一个贼眉鼠目的年轻男人,正将那男人牢牢地踩在脚底,那男人看到她,本来愤怒的眸子里却突然浮现出一抹惊艳,随即掠过一抹令人不适的精光,只是孟竹却没有注意,她见明俏制住了对方,一颗心也就落下了。 就在这时,在外面巡逻的王捕快听到声音,也来不及敲门,直接从墙头飞跃过来。 那王捕快经常在这一片巡逻,所以孟竹也认得他,不过当她意识到王捕快看她的眼神有异样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晚上洗完脸之后,没有再易容,此刻王捕快看到的是她的真容。 她心头一惊,连忙退回房间,明俏也发觉自己没有易容,将那贼人一脚踢到了王捕快面前,匆匆进了房。 “薛姑娘,在下先送这贼子去衙门了。”过了会儿,王捕快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有劳。”孟竹正在匆忙往脸上涂药水,闻言停了下来,回了一句。 过了会儿,孟竹便听到王捕快带着贼人离去的脚步声,他甚至还将外面的大门给带上了。 见外面没了动静,孟竹又看了看铜镜里自己的脸,见没什么破绽后,这才走了出去。 明俏已经先行在外面插上了门闩,转头看到孟竹出来,连忙道:“小姐,你去歇着吧,别怕,有我在呢。” 孟竹点点头,刚刚心头猛烈跳动的心脏已经渐渐平稳了下来,也许是为母则强,从前她遇到这种事,肯定会被吓得睡不着觉,但现在,她却很快地镇定下来。 不过,这也亏了明俏如今武功比从前进步了不少,普通的宵小贼子都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孟竹才能放心。 过了几日,便是除夕了,一大早,街坊四邻便给她送了些自己家做的吃食。 孟竹知道自己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单独在外,总归会引人说闲话,便对外宣称自己父母早亡,夫君又意外身亡,只余她孤儿寡母。 这番说辞让街坊四邻都对她心怀同情,而且她性子温柔,平日里亦是很少在外走动,一看便是安分守己的,所以大伙儿也很关照她。 不过孟竹没敢用自己的真名,对外都声称自己姓薛,所以周围邻居也都叫她小薛,至于明俏,唔,她给自己取的化名是“小翠”。 孟竹一度取笑她这名字太俗,明俏却一本正经,说是越是俗气,越没有人会怀疑小翠是明俏,孟竹也就随她去了。 孟竹看到那些吃食,觉得心头暖意融融,便让明俏将自己前些日子才买的糕点,给街坊四邻送了过去,也算是礼尚往来。 午后的阳光和煦,阳光和煦,孟竹坐在院子里,为肚子里的孩子做衣裳,她没做过衣裳,但隔壁有个李婶对这些手艺很熟悉,手把手教了她几次,她便学会了,而且她买的都是上等的布匹和花式,做出来的衣服好看又舒适。 “小薛你可真是心灵手巧,我才教你那么一会儿,你就学会了。”李婶闲来无事,坐在孟竹的院子里嗑瓜子,看到孟竹做出来的衣服,不由夸赞道。 孟竹笑道:“都是李婶教得好。” 李婶看着孟竹的模样,看起来脸上肤色偏黄,相貌也是普通,可那双杏眼却是分外出挑,掩也掩不住,她的双手却比脸白很多,手指白嫩纤细,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哪怕现在怀有身孕,身段亦是好得没话说,而且孟竹说话轻轻柔柔的,嗓音娇媚,简直让人酥到了骨子,也难怪怀着身孕也有人看上。 李婶想到昨日请她来试探孟竹的王捕快,那小子父母早亡,一直没人为他张罗,所以年近三十了也没娶亲,没想到最近却开了窍,看上了这个小薛。 “小薛,你往后打算怎么办?”李婶受人之托,犹豫了一番,开口问道。 孟竹一愣,有些不明白李婶的意思,李婶见状忙补充道:“你看你一个弱女子,又怀着身孕,身边只有一个丫鬟,无依无靠的,总不是个长久之计。” 孟竹眨了眨眼,仍是有些糊涂,其实也不怪她想不到这一层,因她满脑子只想着要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带大他。 这段日子她跟明俏两个人住在这边,更是觉得惬意自在,舒服得很,连带着沈令安那个人都很少想到了。 李婶没想到孟竹在这方面如此迟钝,只能直白道:“小薛,李婶看你在隔壁住了这么久,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李婶也明人不说暗话,你年纪轻轻的便守了寡,难道不打算找个合心意的人改嫁?” 孟竹的脸顿时红了,有些发窘,讷讷道:“我,我倒没想过……” “我知你手头现在应当还有点积蓄,但是你又没有营生的本事,我看你和小翠平日里的衣食都是极好的,这般下去,总有一日积蓄会花完,到时你怎么办?”李婶又道。 孟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钟伯给她准备的银票,够她衣食无忧一辈子了,而且就算她花完了,钟伯也会给她寄过来。 35.第三十五章 其实到了京城之后, 她的花销比从前在江州大多了,真正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毕竟她不再寄人篱下, 而且竹香阁生意兴隆,钟伯每月都会在钱庄为她存一笔钱,平日开销更不用发愁。 不过李婶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继续劝她, “趁你还年轻,尚有点姿色,找个好男人嫁了,日后才能有个依靠。你看你前些日子还遭了贼, 要不是王捕快,你们两个弱女子岂不是要被贼人占了便宜?” 说到这事, 孟竹心中倒是后怕了一阵, 不过这几日王捕快加了些人手巡逻,她相信应该不会再有贼子敢轻易过来了。 “李婶也不瞒你,其实今日请我上门的,正是这个王捕快,你看他是个官差,那可是铁饭碗,稳稳当当的, 这几年也攒了不少积蓄, 武功又高, 人也踏实, 就是缺个可心的人,他还说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他会当做自己亲生的来养,这样的好男人你去哪里找?你要是嫁给他,不就有了一辈子的依靠?”李婶说得滔滔不绝。 原来那晚王捕快将那贼人逮到衙门后,还有些没晃过神来,他是真没想到那个容貌普通的小薛,竟是那般绝色的美人,她披着红色的披风站在门口的模样,竟像是月宫里降下的仙子,光是想想,都让他心跳加速。 他在陵州看到的美人不算少,但她那样娇美清纯的,仍算是独一份。 王捕快在家中茶不思饭不想了几天后,终于还是没忍住找了李婶。 孟竹一听请李婶来说媒的人是王捕快,便知道他不过是因为那日看到了她的容貌,一时色迷心窍罢了,并非真就喜欢她。 明俏在一旁洗衣服,耳朵却竖着听李婶的话,听完只觉得好笑,自家小姐姑且不说是将军义女,就竹香阁东家这一身份,也不是那王捕快能够高攀得上的。 更何况,小姐肚子里的,是当今沈相的孩子,哪个不要命的敢把沈相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 孟竹瞥见明俏不屑撇嘴的模样,忍住笑意,对李婶道:“李婶,我知晓你是好意,王捕快也确实是个好人,但我已发过誓,此生不再另嫁,还望李婶能够体谅一二,帮我回了王捕快。” 孟竹的声音虽然轻柔,但表情却很坚定,李婶也是会察言观色的,知晓她心意已决,当下叹了口气,“你既决定了,李婶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 “谢谢李婶。”孟竹笑道,又让明俏为李婶添了茶水和糕点上来。 李婶见状,也识趣地转移了话题,“你现在快五个月了吧?稳婆找了没?” “还没呢,正准备让小翠过几日去找找看。”孟竹一边低头裁剪布料,一边道。 “那得赶紧的,这陵州城可不止你一个孕妇,真正好的稳婆却不多,你可得早早定好,免得到时候都被人定了。”李婶想了想,又道:“我倒是认识一个稳婆,姓钱,做这行十几年了,接生的孩子少说也上百个了,你若是有意,我便将她介绍给你。” “那便多谢李婶了。”孟竹听了,弯眼一笑,稳婆这事确实很重要,她常听人说女人生孩子是去鬼门关绕一圈,心中也有些害怕,若是有靠谱的稳婆,自然会更好些。 当下,孟竹便让明俏记下那钱稳婆的地址,准备择个时日去看看。 李婶走后,明俏便关上了大门。 孟竹的衣服也做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绕着小院子走动了几圈,她离开京城时,林青壑给了她几本医书,其中一本里面详细记载了怀孕女子的各种症状、可能出现的病症,以及对应的诊治手段,还有日常生活上的一些建议。 其中便说了每日都需要走动走动,这样孩子才会更好生一些。 “明俏,你说我是不是胖了许多?”随着肚子的隆起,孟竹明显举得自己的身子没有以往灵活了,每日照镜子,都觉得自己脸上的肉变多了。 “小姐已经是我见到过的最苗条的孕妇了。”明俏晾好衣裳,认真地道。 “说得你好似见到过很多孕妇似的。”孟竹笑道。 虽说女子在本朝的地位并不算高,但孕妇显然算是例外,家里若是有人有孕,即便是乡下女子,地位也明显见长,被好吃好喝供着,为了防止出事,更是很少有孕妇会在外走动,所以明俏见到孕妇的可能性并不高。 明俏本就不太善言辞,闻言连忙道:“我见过两个的,在江州的时候见过一个,前几日去买菜时也见到过一个。” 孟竹忍不住笑,“听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此时阳光暖融融的,孟竹走在自家安静的小院子里,听着外面偶尔传进来的人声,回想起那一个月提心吊胆的颠簸,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离开京城已经两个月了,沈令安的人并没有找上门来,这让她心头的大石慢慢放了下来。 不过,也许他根本就没想过找她……一个在他眼里连生死都无关紧要的女人,只是离开了京城而已,想必根本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想到沈令安,孟竹的心里又有些发酸,她连忙坐回椅子上,继续做衣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相府,已经连续一个月处于高压状态,沈缺觉得再这么下去,他真的离死不远了,现在让他站在自家主子旁边,他都有一种窒息感,可是手下的人派出了一拨又一拨,连令隐卫都出动了,竟然还是没找到孟小姐的下落,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应当以死谢罪了! 不过,今天他倒是得到了一个线索,所以在书房门外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敲了敲门。 “进。”沈令安冷静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但沈缺能明显地从这一个字中察觉到一丝濒临发飙的不耐。 沈缺将一封信呈到了沈令安面前,道:“主子,属下在薛小姐的房间,发现了孟小姐写的信,” 沈令安看了沈缺一眼,放下手中的毛笔,伸手接过那封信。 这还是沈令安第一次看到孟竹的字,就如她的人一眼,看起来便很娟秀,令人赏心悦目。 只是内容就没有那么让人赏心悦目了,那是孟竹写给薛夫人的信,大意是她在江州很好,回了江州后,才发觉她更喜欢留在江州,所以想在江州久住,但她会抽时间回京探望他们。 “主子,孟小姐一定在江州,属下让人再去找一遍。”沈缺说道。 “你已经把江州翻了个底朝天,她要是真在江州,凭着令隐卫的本事,会找不出来?”沈令安冷哼一声。 “可是以孟小姐跟薛小姐的关系,孟小姐总不至于对薛小姐说谎?”沈缺有点不甘心,好不容易找到点线索,又要断了…… “她不会对薛雨凝说谎,不代表她们不会一起对别人说谎。”沈令安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再次扫过那封信,落到她的落款那里,落款没什么稀奇,无非是姓名和时日,稀奇的是,那落款的时日竟是今天——十二月三十日。 这便意味着,这封信要么是在今日写好的,要么便是早就备好的,若是在今日写好,以江州到京城的距离,绝无可能今天寄到。 而沈令安更倾向于,这是早就备好的信,只是她当时落款时并非细想,直接写了要薛雨凝交给薛夫人的时间。 “可是薛小姐那边,实在是撬不开嘴。”沈缺很惆怅,其实孟竹失踪,能够帮她的人无非便是薛雨凝、林青壑和钟伯这些人,但主子说了,不能用刑。 沈缺向来习惯刑棍下出真相,这动不得,打不得的,用脚趾头想想也问不出真相。 “撬不开嘴?”沈令安冷笑一声,凉飕飕的目光落在沈缺身上,“沈缺,你太令本相失望!” 沈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后背渐渐被冷汗浸湿,主子鲜少会这般直接对他发火,可见是已经忍到极限。 想想也是,以主子对孟小姐的在意程度,他能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去找人,已是最大的宽限。 沈令安看也不看沈缺,而是低头拿过一张信纸,直接落笔,他写得很快,没过一会儿一封信便已成型。 他将那封信扔到沈缺面前,“去,让人送给薛雨凝。” 沈缺看到那封信后,不由一震,上面的字迹,分明和孟小姐一模一样! 36.第三十六章 信的内容大概便是孟竹自称自己被土匪绑架, 土匪知晓她是竹香阁的东家,要求他们拿一万两白银去赎她。 沈缺看到那封信, 心想主子果然是主子, 脑子确实比他好使,这些日子他隔三差五便围着薛小姐转,可又畏首畏尾, 没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这封信一送过去, 他就不信薛小姐不会急。 一刻钟后,薛雨凝就收到了那封信,看完后果然方寸大乱,连忙出了将军府, 直奔林氏医馆。 医馆里今日没什么病人,伙计也都放了假, 回家过年去了, 只有林青壑一人呆着,此时此刻,她正在后院晒草药,一抬头,就见薛雨凝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喊道:“青壑!不好了!阿竹出事了!” 林青壑听了,微微蹙眉, “什么事?” “我刚收到一封信, 你看看。”薛雨凝连忙将信纸递给了林青壑。 林青壑看完后, 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不应该啊……” “这是阿竹的字迹,我不会认错的。”薛雨凝也觉得不应该,可偏偏这字迹她太熟悉了。 “算算时日,阿竹应该在一个月前便已安顿下来,她若是遇到土匪,也应当是在京城过去的路上,又怎会是在这个时候?”林青壑沉吟片刻,道。 “阿竹去的到底是哪儿?会不会附近有土匪出没?”薛雨凝一脸焦急,“她如今有孕在身,身边又只有一个明俏,要是土匪真上了门,她们定然不是对手。” “不可能,陵州城繁华安逸,怎可能有土匪?”林青壑话音刚落,突地想到什么,面色陡然一变。 是圈套! 这一定是沈令安的圈套! 她的心猛地一沉,目光死死地盯着门口,果不其然,沈令安一脸寒意地走了进来。 薛雨凝见到林青壑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蓦地转身,就看到沈令安和沈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子里,沈令安走在前面,双眸阴冷如一汪寒潭,光是一身气场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只见他倏地上前,在薛雨凝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伸手扣住她的脖颈,只见他掀了掀唇,阴测测地问道:“你刚刚说谁有孕?” 薛雨凝从来没见过这般可怕的沈令安,诚然她心里一直便觉得沈令安这厮是个可怕的人,但她每次见到他,他倒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从来没这般直白地外露过他的狠厉。 薛雨凝的身子僵了僵,脑子里不知为何想起了善清行宫大牢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瑞王,她的心抖了抖,额头不自觉地冒出了冷汗。 事到如今,已经瞒不下去了。 薛雨凝艰难地吸了口气,佯装镇定地直视沈令安,唇角很是勇敢地掀了一抹冷笑,“沈相自己做了什么好事,难道不知道吗?” “回答本相!”沈令安冷声喝道,手上猛地用力,薛雨凝闷哼一声,一时喘不过气来。 林青壑见了,连忙伸手去抓沈令安的胳膊,“你放手!你不都听到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沈令安一甩手,林青壑就被狠狠推到了一边,他的一双眼睛,仍是死死地盯着薛雨凝。 薛雨凝咬了咬牙,妥协道:“是阿竹!她怀了你的骨肉,你满意了吗?!” “林青壑!”沈令安五指一松,猛地转头看向林青壑,一双黑眸中怒火滔天,“那天你便知道了!” 林青壑自然知道沈令安说的是哪天,便是她第一次诊出孟竹怀孕的那日,她无话可说,便权当默认。 “好!好得很!本相看你这林氏医馆,从今往后,都不用开了!”沈令安冷笑两声,甩袖离去。 “沈令安!”林青壑突地开口叫住他,“你既不爱她,又何必再去找她回来?” “本相爱不爱她,与你何干?”沈令安没有回头,只冷声问道,他看了眼沈缺,“备马,去陵州!” “她在陵州太平巷。”林青壑眸光微转,连忙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她如今有孕,受不得刺激,你万不可再叫她伤心!” 沈令安脚下未停,转眼便出了医馆,但想来应当是听到了。 “青壑,你怎么就这么告诉他了呀?”薛雨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刚刚有一瞬,真觉得自己死期已至。 “我就算不告诉他,你以为他便找不出来了?”林青壑叹了口气。 “现在怎么办?要么我也去陵州吧。”薛雨凝忧心忡忡道。 “你去做什么?”林青壑无奈道。 “这不是怕阿竹被欺负么?” 林青壑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眉眼间的担忧倒散了不少,“也许是阿竹误会了,沈相对她,并非全然无意,不然,他怎可能亲自去陵州?” 要知道,一个女人而已,若是他沈令安无意,莫说是怀了他的骨肉,哪怕已经生下来了,他也未必看上一眼,更遑论亲自去找了? 更何况,陵州离京城可不近…… “主子,您今晚在宫中有晚宴……不如属下一个人去吧,属下一定将孟小姐完好无损地带回来。”相府门口,沈缺备好马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派人将这封信交给皇上。”沈令安从怀里掏出拿出一封信,递给沈缺,便策马先行而去。 沈缺忙将信交给了下面的人,扬鞭跟了上去。 此时此刻,孟竹正帮着明俏包饺子,她第一次包饺子,模样实在有些不敢恭维,好在也只有她和明俏两个人吃,没人会嫌弃她。 只怕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沈令安的马已经策离了京城,直奔陵州而来。 明俏自己做了几个菜,又买了烤鸭和烧鹅,天还未暗,明俏就学着街坊四邻在门口放了鞭炮,然后便和孟竹开始吃年夜饭。 孟竹一边吃,一边听着远远近近的鞭炮声,竟也觉得有几分热闹。 过了这个年,她便十七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腹部,唇角微微一翘,她要当娘了呢。 “小姐,趁天还未黑,我们出去走走吧,今天外面一定很热闹。”吃完饭后,明俏提议道。 这也正合孟竹的心意,两个人在家,总是没那么热闹,出去看看旁人的热闹也是好的。 两人便去了邻太平巷最近的街上,所有的灯笼都已点亮,不少小孩已在街上玩耍,有的手里拿着冰糖葫芦,有的拿着糖人,还有的拿着烟火…… 天色渐暗,天空中却响起此起彼伏的砰砰声,孟竹抬头,看到一簇簇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美得惊心动魄。 孟竹看得正专注,冷不丁一个小孩撞过来,把孟竹撞得踉跄了下。 “小姐小心!” “薛姑娘小心!”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一道是扶住她的明俏的,另一道是一个略耳熟的男声,孟竹抬眼看去,正是王捕快,此刻,他的手正微微前伸,应当是想拉她一把,不过没想到明俏动作更快地将她扶住了。 王捕快应当已经知晓她已经拒绝了他,眼神中有些许失落,但面上倒没有表现出来。 “谢王捕快提醒。”明俏代孟竹说了声,两人便打道回府了,街上虽热闹,到底人多眼杂,不适合孕妇久留。 快进小巷的时候,明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王捕快的目光仍落在孟竹身上,似乎一直未能回神,明俏忍不住道:“得亏了小姐现在容貌普通,不然,可真没一日安生了。” 孟竹也很有自知之明地点了点头,“我记得青壑曾说过,还有一种方法,可以令脸上的痕迹常驻,普通的清水不能洗掉,需得特质的药水才能清洗,待再过些时日,我给她写封信请教下。” 自从那日家里进了贼后,孟竹和明俏便每日早晚都用药水涂脸,生怕一不小心又闯进个王捕快。 这天晚上两人都没有守岁,早早便歇下了,倒是到了夜半子时的时候,又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孟竹醒了一阵,迷迷糊糊地听了一会儿,心想,新的一年到了,便又继续睡了过去。 孟竹不知道的是,这天晚上,有人在牢里画出了她的画像,那张画像在一群男犯人中间互相传阅,整个牢房都沸腾了,连看守大牢的狱卒都看得心痒难耐。 而其中一个刚被关进牢房的人看到了,眼睛骤然一亮,竟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37.第三十七章 过了几日, 孟竹在屋中看医书,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孟竹以为是明俏买菜回来, 便放下医书,出去开了门。 待看到门外的人时,孟竹的脸色明显一僵。 表哥郑有才怎么会找上门来? 原来那日在客栈门口看到的人竟真是他! 而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却是那日前来行窃的贼子, 孟竹记忆力一向好,虽只看了一眼,但还是记住了,没想到他竟这么快便出了狱。 郑有才看到这副模样的孟竹时, 脸色有些惊疑不定,问身旁的贼子, “你确定是她?” 那贼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孟竹一眼, 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就是她没错,这里就住着她主仆二人,那日她们在街上买东西,长得便是这般模样,后来我晚上摸进来,两人都换了副模样, 定然是易了容。” 孟竹听了, 脸色都变了, 忙要把门关上, 郑有才却按住了门,笑道:“表妹见了表哥,怎么不请表哥进去坐坐,反而急着关门呢?” 孟竹佯作镇定,“你认错人了。” 孟竹未开口的时候,郑有才心中还有些疑虑,一听她开口,他反而疑虑全消,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只差没笑出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孟竹看到郑有才这副表情,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心中暗暗盼着明俏赶紧回来。 “表妹可知,你突然消失,一消失便是近一年,家里人都急坏了?”郑有才紧紧盯着孟竹的脸,竟浮现一抹关切的表情,“尤其是表哥我,担心得没一日能睡个好觉。” 可孟竹对这个表哥再清楚不过,从小便吊儿郎当、不学无术,整日跟些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孟家的产业大部分便败在他手里,他对她基本和他爹娘一样,只想从她手里拿到麒麟香的配方,怎么可能担心她? 只怕是她当日逃走,惹得李大人发了怒,郑香阁的问题并未解决吧? 其实孟竹倒也没猜错,此番郑有才来陵州,便是因为郑香阁濒临倒闭,郑元给了他一笔资金,让他来陵州找找机会,看看能否在陵州开一间分店出来。 可他到了陵州后,不是混迹烟花柳巷,就是混迹赌场,钱很快就花得差不多了,最后一点钱还被人骗了去,导致连客栈都住不起,走投无路下动了行窃的心思,结果东西还没偷到就被捕快逮进了牢房,但却因此得到了孟竹的行踪,可谓是因祸得福,毕竟李大人一直对孟竹没有死心,若是他把人带回去,郑家的生意有了李大人的支持,不愁不能东山再起。 不过人虽然找到了,却怀了别人的孩子,只怕这李大人的支持也要打折扣了。 想到这里,郑有才心里不由暗恨,早知会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若不是爹说她可为郑家谋富贵,不让他染指,他早就把这漂亮表妹拐上自己的床了。 “我说了你认错人了,你若再不放手,我便喊人了。”孟竹平静地看着郑有才,冷声道。 “孟竹,你这声音化成了灰我也能听出来!”郑有才见孟竹还不肯承认,不由有些不耐烦。 “小女子姓薛,不姓孟。”孟竹说着,手上更加使了力,想要把门关上,奈何郑有才却半点也不放松。 “薛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就在这时,王捕快的声音传了过来。 如今明俏不在,孟竹也只能求助王捕快了,当下看向王捕快,道:“王捕快,你来得正好,这位是前几日来我家行窃之人,今日竟又带了一人上门,还冒充是我表哥,想要闯进来……” “好哇!你们竟还贼心不死,看我这次不把你们再逮进去!这回你们要想出来,可就不容易了!”王捕快一听,连忙拿起刀就冲上前来。 那贼人一看王捕快,脸色都变了,当下也不管郑有才了,拔腿就跑,郑有才倒没想到孟竹还和捕快认识,一时来不及反应,就被王捕快逮了个正着。 “好啊,我认得你!你不也是前几天刚进去的吗?这光天化日的,你还敢直接上门?”王捕快一看到郑有才,眼睛一瞪,凶巴巴地问道。 “我这是来找我表妹的,她是我表妹,我要带她回家……”郑有才现在见到捕快就有些腿软,连忙解释道。 “我不是他表妹,我不认识他。”孟竹立刻否认。 想也知道王捕快会信任谁,尤其是孟竹现在脸色煞白,确实是受到惊吓的模样,王捕快当下反扭了郑有才的手,道:“薛姑娘别怕,我这就把他送到衙门!” “哎!我都说了我不是贼,你抓我干嘛?!”郑有才一边叫唤一边回头看孟竹,“表妹!你怎么这么狠心?在外面找野男人也就算了,还把你表哥送进牢房!” 郑有才这一嚷嚷,周围邻居都出来看热闹,孟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倒是王捕快朝郑有才脑袋上拍了一掌,道:“你这贼子还敢颠倒是非黑白?刚刚跟你一起的就是前几日来薛姑娘家行窃的,看来你们俩在牢里商量好了,算准薛姑娘家只有两个弱女子,连大白天都敢直接上门了?” 王捕快嗓门很大,周围邻居又一向信任他,听到他的话之后,就没把郑有才的话放在心上了,反倒对孟竹又多了丝同情,这家里没个男人当家,确实不行,连贼人都敢大白天上门了。 郑有才一被带走,明俏就回来了,她显然已经听到了消息,一路狂奔回来,看到孟竹脸色苍白,不由紧张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有贼上门了?” 孟竹让明俏先进门,关了门后才对她道:“是郑有才,他发现我们了。” 明俏闻言,脸色亦是一变,“那怎么办?” 孟竹一时也没有头绪,她在陵州才住了一个多月,她在这里住得很舒适,打从心底不想搬走,可是,郑有才若是再来纠缠,这里势必便不是好住处了。 这日下午,王捕快特意上门告知孟竹,那郑有才在牢里没几个月出不来,让她不用担心。 孟竹想也知道一定是王捕快特意关照过,心中感激,让明俏送了些吃食聊表谢意。 不过她的心却也并没有就此放下,这几个月郑有才是不能上门找她,可是等他出来后,他势必还会再上门的。 孟竹一想到此,情绪便低落了下来。 这天晚上,孟竹再次做梦忆起了静法寺那一夜,仍是那漫长的长廊,昏黄的烛光影影幢幢,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越来越近,有人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她吓得一回头,却看到了瑞王的脸,只见他奸笑着向她伸过手,她吓得跌坐在地,正想再次逃跑,身子却落到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她抬头,看到沈令安温柔的眉眼,他在她耳边说:“别怕。” 孟竹猛地惊醒过来,怔忡良久后,眼中有泪水慢慢溢出,她将脸埋进枕头里,不敢再去想。 明明是曾经给了她求生的希望、护了她周全的人,最后为什么又把她抛弃了呢? 第二天早上,孟竹醒来后,想了许久,还是决定让明俏去城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最好是租的,因为保不齐什么时候她们又要搬家。 孟竹特意叮嘱明俏不要轻易被人发现,而且要连太平巷的人一起瞒着。 这回孟竹学聪明了,等她们找到了住处,她不准备再让明俏当她的婢女,要让明俏女扮男装,假装是她的夫君,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轻易认出来,就连贼子想要上门前恐怕也得思量一番。 明俏办事一向利索,连着几天都往城北跑,而且有了之前郑有才上门的事,明俏也不敢在外面呆太久,最多半天一定会赶回来。 这日明俏一回来,就看到一个身着锦衣的富家公子正带着一群家仆堵在门口叫嚷,隔壁李婶一看到她,连忙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小翠,你回来得正好,那群人来这里有一会儿了,小薛在里面一声没吭,估计是吓坏了,我可跟你说,那领头的是知府大人家的秦公子,无法无天惯了,你可千万不能上去硬碰硬。” 李婶话音刚落,就听那秦公子吼了一声:“给我把门砸开。” 明俏眸光一沉,也不管李婶刚才跟她说了什么,从墙边拾起一根棍子就冲上前去,“我看你们谁敢!” 38.第三十八章 秦公子转头一看, 发现是个容貌普通的女子,当即了无兴趣, 继续道:“砸!” 两个家仆闻言上前砸门, 明俏冲上去阻止,被其他家仆围在外面,一群人打了起来。 孟竹脸色发白地站在院子里, 她怎么也想不到, 一个夜半闯入的贼人竟连续招来这么多祸患,刚刚她听到外面的说话声,知道这自称是知府之子的秦公子,亦是那贼人招来的, 那贼人画了她的画像,知道秦公子一向喜爱美人, 便用她向秦公子去讨要奖赏。 一直到明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她才稍稍放了心,但听到打斗声和砸门声后,她又是害怕又是担心。 过了会儿,孟竹听到明俏痛呼一声,她连忙跑到门后,紧张地问道:“小翠,你没事吧?” 明俏没想到秦公子的家仆中竟有两人武功不错, 她被其中一人一脚踹到地上, 竟忍不住痛呼出声, 此时听到孟竹紧张的声音, 当下红了眼,连忙道:“我没事,小姐放心!” 秦公子第一次听到孟竹的声音,眼睛都亮了,更是起了势在必得的心,他给家仆使了个眼色,道:“先别砸了,抓住她!” 说着,他笑了笑,“本公子今天非让薛姑娘亲自为本公子开门不可!” “小翠,你快走!不要管我!”孟竹听了连忙喊道。 明俏怎么可能会抛下她一人离开,当下更是拼了命,一口气打到了好几个家仆,但她毕竟受了伤,对方又人多势众,她渐渐不敌,最后竟被人给制住了。 见家仆抓住了明俏,秦公子满意地笑了笑,他敲了敲门,道:“薛姑娘,你若再不开门,便别怪本公子对你的婢女下手了。” “小姐!不要开……”明俏刚叫了一声,嘴巴便被人堵住了。 门后的孟竹露出一丝苦笑,她即便现在不开,对方也迟早会砸门进来,她低头看了眼手心的黑色药丸,那是她自己配置的□□,她总是怕,怕有一日自己再次遇到危险,届时无人能救她,与其被人□□,不如…… 孟竹想到这儿,反倒不紧张了,大不了一死而已,只是可惜了肚子里的孩子…… 她将药丸放进袖口,深吸了口气,道:“我开门之后,还请秦公子莫要为难我的婢女。” “那是自然。”秦公子听到孟竹妥协,连忙应道。 过了会儿,孟竹移开门闩,打开了门。 秦公子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笑道:“薛姑娘明明倾城之姿,为何要自掩锋芒?来人,给薛姑娘打一盆水!” 家仆冲进孟竹的院子,迅速地端来了一盆水。 “小姐!”明俏的声音里带了丝哭腔,她竟还是让小姐陷入了这般险境! 孟竹却比明俏冷静,她看向秦公子,道:“秦公子,还请你放了我的婢女。” 秦公子根本不将明俏放在眼里,当下挥了挥手,道:“放开她!” 明俏一瘸一拐地走到孟竹面前,孟竹看到她脸上都挂了彩,眼眶微微一红,但她也没说什么,顺从地拿过家仆递上来的面巾,就着清水将脸上的药水洗去了。 此时此刻,巷子里围了一群人,他们的眼里带着丝同情和好奇,但却没人敢上去,直到孟竹洗完脸抬起头来,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没想到那个长得普普通通的小薛,姿容竟然如此绝色! 秦公子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画中的她已然国色天香,却没想到真人更加令人心折,但见她皮肤白得近乎发光,肤若凝脂,白嫩的脸蛋仿佛能掐出水来,长长的睫毛微颤,衬得一双杏眼越发水光盈盈。 何为娇艳?这便是。 “薛姑娘果真国色天香。”秦公子自觉自己寻到了宝贝,他伸出手,想要去碰触孟竹的脸颊。 孟竹猛地后退一步,明俏也适时地挡到了孟竹身前。 “让开。”秦公子脸色一沉。 明俏咬牙怒瞪秦公子。 只听啪得一声,秦公子一巴掌打在明俏脸上,孟竹尖叫一声,眼泪顿时涌了出来,脱口而出道:“明俏……” 围观的人却并未听清孟竹这一声叫唤,只是有些不忍直视,但也不敢上前帮忙,毕竟陵州是秦知府的天下,在这个城里,谁敢惹秦公子,那都是不要命的。 秦公子朝家仆看了一眼,家仆立刻上前将明俏拉走,明俏苦苦撑着,仍是被拖了出去,有人往明俏脖子上劈了一掌,她便晕了过去,直接倒在地上。 孟竹见状,正要狂奔过去,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秦公子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竟还对她笑道:“薛姑娘,你这婢女不识趣,你还是乖乖跟本公子走吧。” “无耻!”孟竹的心底蹿起一股怒火,只听啪得一声,她一巴掌甩在了秦公子的脸上,这一巴掌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直打得掌心抽疼,微微发颤。 她没注意到,她袖口的药丸也因为这一掌甩了出去。 秦公子显然也被她打懵了,脸上的红印显而易见,围观的人都为孟竹捏了把冷汗。 “你敢打我?!找死!”就在孟竹往后退的时候,秦公子骤然回过神来,伸手就要往孟竹脸上挥去,就在这时,他的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下一刻,他的手腕便被人生生折断,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 刚刚围在周围的人不知何时已从中间让出一条路,供一队风尘仆仆、却一看就身份不凡的人马走过。 有那么一瞬,孟竹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定是在做梦吧,不然,沈令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令安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视线落到了她隆起的腹部上,他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怒火,怀着他的孩子,不仅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竟然还傻愣在这里被人欺负! “你是何人?你知不知道本公子是谁?竟敢对本公子下手?”秦公子痛得差点在地上打滚,“来人!给我杀了他!” 秦公子的家仆岂是沈令安的人的对手?沈缺不过让一个护卫上去,那些家仆转瞬就被打趴在地。 秦公子的脸色这才变了变,看了眼朝他走过去的护卫,磕磕巴巴道:“陵州知府是,是我爹!你们敢动我一根毫毛,就等着受死吧!” 沈令安听了,不由转过身看他,“带上来。” 护卫一听,拎起秦公子的脖子,就将他拖到了沈令安的面前。 沈令安一脚踢了过去,秦公子从胸口着地变成背部着地,沈令安抬脚踩上他的胸口,使劲碾了碾,直痛得秦公子哭爹喊娘,大声求饶。 沈令安微微俯身,嫌恶地看着他,“你是秦岩之子?” 秦公子见沈令安直呼父亲的名字,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嘴上却仍是逞能,“没错!不想死就放开我!” 沈令安讥诮一笑,他的眸光明明平静,秦公子却只觉得后背发凉,竟有窒息之感,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被面前的男人一脚踢开,那一脚力道极大,他整个人被踢到墙上,又摔到地上,直接晕了过去。 沈令安看向其中一个尚能动的家仆,淡淡道:“让秦岩滚来见我!” 那家仆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连滚带爬地跑了。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退避三舍,但却仍忍不住偷眼打量沈令安,见他明知秦公子的身份仍然下手狠厉,又听他直呼知府之名,再看他通身贵气、气度不凡,显然是个不一般的贵人。 只是却不知这贵人和薛姑娘是何关系。 孟竹却没注意到周遭人八卦的眼神,她甚至没心思去看沈令安,此刻她正扑在明俏身前,哽咽道:“明俏,醒醒……” 沈缺很有眼力劲地走过去,给明俏喂了一颗伤药,道:“孟小姐,明俏姑娘没有大碍,我先将她抱回房吧。” 孟竹连忙点头,给沈缺指了明俏的房间后,紧跟着走了进去。 被忽视了个彻底的某个丞相大人微微蹙了蹙眉,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黑色药丸身上,刚刚他分明看到这颗药丸是从她的衣袖里甩出来的。 他俯身捡起药丸,盯着看了一会儿,交给身后的护卫,“查查这是什么。” 说完,他便抬脚进了门。 39.第三十九章 他的目光在这个小小的宅院里扫了一圈, 眉头蹙得更深了,一想到她竟然在两个多月前就离开了京城, 他的心里便忍不住一阵气血沸腾, 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娇娇滴滴柔柔弱弱的小女子,竟有这个胆子在他眼皮子底下使了一出金蝉脱壳之计! 沈令安握了握拳, 恨不能手撕了林青壑, 要不是她帮孟竹隐藏踪迹,他怎么可能到现在才找到她? 不过,一想到林青壑说的那句“她如今有孕,受不得刺激, 你万不可再叫她伤心”,他到底还是将一身的怒气压了下去。 沈缺站在明俏门口, 看到自家主子恢复平和的模样, 即便心里知道那是假象,也差点感动得泪流满面,要知道这一路上,主子的心情比过去那一个月还要糟糕,谁能想到孟小姐不仅有了身孕,而且一早就离开了京城呢? 在房间里给明俏检查伤势的孟竹浑然不知外面两个人的心里活动,一门心思都放在明俏身上。 明俏身上最明显的伤痕还是在脸上, 秦公子那一巴掌打得着实用力, 半边脸肿得高高的, 孟竹看着便心疼, 后悔自己打秦公子时没有更用力些。 孟竹给明俏的脸上擦了药膏,又检查了下她的身上,身上虽没有伤口,但是有好几处淤青,不过沈缺已经给她吃过伤药,想来休息一段时日便可。 孟竹帮明俏处理完之后,终于有心思去想外面的沈令安,她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自己该怎么面对他,真想躲在明俏的房间里不出去了。 可他既然已经来了,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她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开了门。 院门已经关上,院子里却只有沈令安一人,他负手而立,背对着她,沈缺和那一众护卫都守在外面。 孟竹一时更加紧张了。 听到她开门的声音,沈令安转过身来,一双深邃的眼眸锁在她的身上,孟竹的心口一窒,生怕他发怒,可他却只是看着她,并未开口说话。 孟竹迟疑片刻,还是上前两步,福了福身,道:“多谢沈相出手相救。” 语气极为客气,仿佛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沈令安的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蹙,他低了低头,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从带她去山间小居到现在,算算日子,应当是快五个月了。 从知道她有孕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就五味杂陈,他盯着她的脸,问道:“有孕了为何不告诉本相?” 孟竹闻言,心中掠过一抹苦涩,脸上却露出一个坦荡的笑容,“我知沈相对我无意,不想沈相因为孩子勉强自己给我名分。” 沈令安的拳头微微握起,第一次发觉她的笑容竟如此刺眼。 不,还有一次,那次在陆域的山庄,她亦笑得令他觉得刺眼。 “既然觉得本相对你无意,为何还想生下本相的孩子?你若想落胎,林青壑应该有的是办法。”沈令安忍住心中的怒气,朝孟竹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问道。 孟竹被沈令安这一逼问,一颗心不由微微发颤,她为什么想生下来,他又何必明知故问? 她的眼眶再次发红,却强迫自己抬头直视沈令安,“沈相觉得我的心意可笑还不够,还想将它踩在脚底践踏吗?” 沈令安倒是没想到孟竹会想到这一层,他不过是一时气怒,想逼她说出因由,却显然被她误会了,此刻她红着眼看着他,眼中的悲愤和委屈显而易见。 沈令安的心不知为何便软了下来,他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却被她偏头避开,他敏锐地看到,她偏头的瞬间,有一颗泪甩了出来。 “本相苦苦找了你一个月都没说什么,你倒先委屈上了?”沈令安将孟竹拉到怀里,小心地避开她的肚子,声音不复冰冷,反而多了丝无奈。 孟竹想推开他,却又推不动,明明告诉自己不能哭,可眼中的泪却似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怎么都停不下来,她索性低着头,只是身子却因为哭得伤心而微微抽搐。 沈令安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抬起她的脸,拭去她的眼泪,“别哭了。” 孟竹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到低头为她拭泪的沈令安,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为他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这一刻,孟竹竟意外感受到了他的温柔,她不自觉地止了眼泪,怀疑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下一刻,沈令安突然低了低头,亲上了她的脸颊,他一边亲,一边低声道:“本相现在当真知道女人是水做的了。” 悦耳的嗓音里充满了无奈。 就在这时,宅子的院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只听沈缺的声音响了起来,“主子,秦知府……” 沈缺话未说完,就倏地转身出去,迅速地带上了门。 开玩笑,主子刚刚那凛冽的一瞥,简直比三尺寒冰还要冷,他要是再留下来,就太不知趣了。 而门外的秦知府,已然在刚刚的惊鸿一瞥中看到了院子里的情形,那在他印象中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沈相,此刻竟在温柔地亲吻一个女子的脸颊。 可这一幕,却无疑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家仆来报信时,他心中还持将信将疑的态度,但碍于对方语气太强势,又考虑到自家儿子,所以他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来了,还带上了衙门的一众捕快,若是来人胆敢假冒朝中贵人,他一定要他好看,可待他看到沈缺时,便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 而看到刚刚那一幕时,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明知道自家儿子生死不明地躺在旁边,也不敢去看一眼。 家仆可是说了,他的好儿子看中了一个美人,想要强抢时被贵人逮个正着。 而他刚刚那一眼让他知道,那绝不仅仅是他的好儿子强抢民女被沈相撞到那么简单,要知道以沈相的性格,绝不会管这等闲事,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儿子想强抢的是沈相的女人! 而且他要是没看错,那女子已经怀孕了! 明明是寒冷的冬天,秦知府却想得满头大汗,只觉得阎罗王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刚刚的捕快早已让他遣了回去,队伍里的王捕快看到孟竹门口的情形,直以为孟竹出了什么事,可偏偏知府大人如今就跪在门口,他也没办法上去打听情况。 原先在围观的人早就各回各家了,毕竟哪个不要命的敢围观知府下跪,待日后知府大人想算这笔账,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不过,仍然有人透过门缝偷偷看这边的情况,但孟竹的门口却没有丝毫动静,那些护卫仍然一言不发地站在外面,知府也一直跪着没动。 门外已然照不到太阳,冷风习习,院子里仍然能晒到太阳,不过孟竹知晓沈令安有事要处理,便顾自回了房。 孟竹有孕后本就嗜睡,今日闹了这么一出,也有些筋疲力竭,便脱了厚实的外衫,穿着中衣躺到了床榻上歇息,只是却脑子里却迷迷糊糊的,想着刚刚在院子里,沈令安的话,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似乎跟她想象中的有些区别。 不过她转念一想,应当是因为她有孕了,所以他才会克制自己的脾气吧? 孟竹露出一个苦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被留在院子里的沈令安沉默了会儿,把沈缺叫了进来,唔,烧水沐浴。 这十几日,他们几乎日夜兼程,鲜少歇息,就连洗漱也是匆匆而为,沈令安已经快要忍到极致。 不过这个小宅子虽有浴房,却极是简陋,只有浴桶,沈令安心中嫌弃,却也只能将就。 待他沐浴更衣出来,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将暗,沈缺站在院子里,低声问道:“主子,可要叫秦知府进来?” “让他跪着。”沈令安扯了扯唇,便推门进了孟竹的房间。 孟竹已经缩在被子里睡着了,嘴唇也藏进了被子里,只余一双眼睛和鼻子露在外面,不过眉心却微微蹙起,似是睡得并不安稳。 沈令安看了一会儿,脱掉外衫,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他奔波一路,难掩疲惫,将孟竹揽进怀里,便也睡了过去。 40.第四十章 一个时辰之后, 孟竹率先醒过来,见沈令安竟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还揽着自己, 她的脸色一变,刚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沈令安就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极是漂亮, 此刻他没有发怒, 不似寒潭,却似一汪清泉,孟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一时微愣。 趁着孟竹愣住的瞬间, 沈令安欺身过去,吻住了孟竹的唇, 倒不似从前激烈粗鲁, 也不知是否顾及她怀着孕,这个吻竟出乎意料地温柔。 孟竹的睫毛颤了颤,不知为何竟哭了。 沈令安察觉到了,他的唇移到她的眼睛上,吻干她的眼泪,叹息道:“怎的又哭了?” “沈相打算如何安置我?”孟竹沉默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 她很清楚, 他既已亲自找上门来, 便不可能再放她离开了, 而她经历了郑有才和秦公子这两件事, 已然明白她以前想得太天真了,就算易了容,也有露馅的一天,她和明俏独自在外,根本不可能过上真正安稳的日子。 所以她想,那便跟他回去吧,至少,除了他之外,没人敢上门欺负她。 “你想本相如何安置你?”沈令安亲了亲她的唇角,慢条斯理地问道,嗓音略低沉,像是在她耳边低喃。 “孟竹不敢奢求名分,沈相可以为我安置一个别院,不必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 沈令安闻言,眸光微微一沉,“你想本相的儿子一出生,便成为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孟竹心中一酸,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低声道:“待沈相娶妻纳妾,多的是能见光的儿子。” 沈令安冷笑一声,孟竹听了,眼睛更是不敢看他,脸色微微泛白。 “孟竹你可知,本相若是不将你放在心上,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本相连想都懒得想你,更别说本相亲自来找你?”沈令安伸手捏住孟竹的脸颊,在她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只咬得她闷声呼痛。 孟竹却傻住了,他刚刚说了什么? 难道他的意思是,他将她放在心上吗? 孟竹不敢相信,她颤着唇问道:“沈相难道不是因为我肚子里的孩子吗?” 沈令安闻言,更是冷笑出声,他抬起她的下巴,一双眼睛雾色沉沉,“若是本相不在意你,却在意孩子,你此刻怕早已带着你的孩子下了黄泉。” 孟竹的心倏然一惊,只听沈令安继续道:“这世上的东西,人也好,物也罢,从来只有本相不想要的,没有本相不得不要的。” 沈令安说第一句的时候,孟竹大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说他在意她,所以才连带着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 可她还来不及欣喜,又听他说了第二句,她脑子一转,又有些迟疑了,她挣扎了会儿,弱弱地问道:“可是我不就是你不得不要的?静法寺那次……” 沈令安没想到孟竹的思绪又发散了,竟然联想到静法寺那次,那次绝对是沈令安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沈令安再次咬上孟竹的唇,咬牙道:“所以你没被本相杀了,就该感激涕零了!还敢怀着本相的儿子离家出走!” 突然,孟竹的肚子咕噜一声响了起来,沈令安一愣,微微移开唇,就见孟竹红着脸道:“沈相,你儿子饿了……” “……”沈令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门外,“沈缺,备饭。” 沈缺早已想到主子醒了会饿,所以早就派人准备好了,一直热在厨房里,等沈令安和孟竹穿戴完毕后,便命人送了进去。 明俏已经醒了,知道沈令安来了之后,莫名松了口气,要是让自家小姐落到那秦公子手里,那她真的万死难辞了。 此时她正站在院子里,看着沈缺送完饭出来,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在他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明俏喊了一声:“沈缺大人。” 沈缺脚下一个踉跄,连忙道:“明俏姑娘,你可别喊我大人。” 明俏点头,重新喊了一声,“沈缺。” 沈缺:“……”可以叫沈缺公子啊,为什么就直接叫名字了?没听到他喊她明俏姑娘吗? “沈缺,我看你武功高强,能不能指点我几招?”明俏可看不出来沈缺心里在想什么,直奔主题。 这次她不敌秦公子的家仆,害得小姐差点身陷险地,说明她武功还是太弱,需要高手指点! 沈缺没想到明俏这小姑娘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倒是有点追求,而且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请教武功,当下痛快答应了下来。 于是,没过一会儿,孟竹便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习武声。 “明俏醒了。”孟竹眉梢一喜,便放下碗准备出门,哪知沈令安却一把将她拉住,又给她夹了一些菜,道:“先吃完。” 孟竹偷偷瞧了沈令安一眼,他脸上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但是看起来却似柔和了许多,其实这顿饭孟竹吃得心不在焉的,她的脑海里一直想着沈令安对她说的话,她甚至不敢相信那些话是沈令安说的。 过了许久之后,孟竹终于想明白了,也许他确实对她有了一星半点的在意,可是她知道,那也只是一丁点的在意罢了,不然,他不会利用她迷惑政敌…… 他大概都忘了,连他的政敌都觉得她可怜…… 其实,她要他这一星半点的在意何用呢?她已经什么都不奢求了。 可是她何尝不明白,只有凭着他这一星半点的在意,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在这世间安稳地苟活。 所以孟竹想,那便这样吧,相信他对她的在意,顺从他,跟他回去,由着他安排她的去路……把她对他的心意都埋藏起来,不去期待什么,便也不会伤心难过。 沈令安看着孟竹的表情几番变化,从心不在焉到纠结迷茫,再到一种莫名的类似破釜沉舟的坚定,沈令安眯了眯眼,发现自己的心情不是很好。 想到此,沈令安放下筷子走了出去,对着在院子里非常尽心尽力指点明俏的沈缺喊了一声:“把人带进来。” 沈缺对自家主子的情绪最是敏感,瞬间就听出了些许不对,他转了转眼珠子,心想,这秦知府大约要倒大霉了。 在门外跪了近两个时辰,膝盖早已跪得没有知觉的秦知府几乎是爬着进了大门,冻得全身都发僵了,连声音也僵着,只听他哆哆嗦嗦道:“下官拜见沈相。” 沈令安站在院子里,居高临下地看着秦知府,慢悠悠地开了口,“本相在京中时,一直听闻秦知府管理陵州有方,正巧户部侍郎李大人在年前升迁,侍郎之位有了空缺,本相原本准备将秦大人调至京中,填补这个空缺。” 秦知府听了,眼睛都亮了,他虽任一州知府,可仕途之路的顶尖位置,到底还是在京城,他早就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被调至京城,听到沈令安这番话,心中心湖澎湃,冻僵的脑子竟有些不好使,愣是没听出点弦外之音。 沈令安见状,不由扯了扯唇,“可惜秦知府今日太让本相失望了,秦知府连儿子都管教不好,本相如何相信你可以管理好陵州,可以协助户部尚书管理好户部?” 秦知府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一颗心顿时从高处狠狠跌落,直摔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沈令安素来知道如何拿捏人心,先给一个人营造希望,将他捧到高处,再轻而易举地打破他的希望,不过是个小把戏罢了。 秦知府朝沈令安爬了过去,涕泪交加道:“沈相明鉴,下官一时失察,才让犬子作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下官回去一定严加管教,绝不让此事重演。” “哦?秦知府准备如何管教?” 秦知府一时有些语塞,那是他的独生子,平日里宝贝得不得了,不然也不至于让他在陵州城横着走,他这一下午都在想着怎么给儿子脱罪,哪里想过如何管教儿子? 但事到如今,他自然不能没有表示,当下咬牙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犬子?下官回去便命人杖责五十棍,定要他牢记教训,不敢再犯。” “五十棍?”沈令安轻笑一声,语气里的意味深长令秦知府的心颤了颤,额头再次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他小心地擦了擦汗,咬牙道:“下官说错了,是、是一百棍!” “秦知府既如此有心,便在此处打吧,也让本相看看,秦知府的铁面无私。”沈令安这才似满意了些,挑了挑唇,“来人,将秦公子拖进来。” 那秦公子早已醒了,见自家老爹跪在门口,知道是来了不得了的人物,倒也不敢放肆,跟着秦知府一起跪在门口,只是他被沈令安断了手,又受了内伤,早就快撑不下去了,此刻听到里面的话,更是骇得脸色发白,连声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护卫已经迅速地准备好了长板凳和板子,一把将秦公子按到了板凳上。 秦知府眼看爱子吓得面如土色,心中哪里能好受?可他也不敢说什么,佯作痛心状,厉声喝道:“闭嘴!为父早就告诫过你,你身为父母官之子,定要爱护百姓,决不可欺辱百姓,你把为父的话当成耳旁风,竟还敢强抢民女,为父今日一定要让你知道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 秦知府说着,看向沈令安,狠心道:“沈相,您动手吧!不用顾及下官的面子,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爹!”秦公子听到自家老爹的话,悲愤地叫出声,却被自家老爹狠狠瞪了一眼。 沈令安瞥了眼沈缺,“秦知府都说了,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还不动手?” 沈缺得令,亲自捋起袖子上了场。 41.第四十一章 很快, 院子里就想起了秦公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沈缺下手, 自然不会留情, 秦公子的屁股没两下就皮开肉绽了。 “大人饶命,饶命啊……爹,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 你救救我!”秦公子涕泪交加地喊道。 秦知府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 心疼得快要晕过去了,可再心疼他也不敢上前。 沈令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听秦公子这般惨叫,本相都有些不忍心了。” 秦知府闻言, 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希冀,却听沈令安继续道:“来人, 把秦公子的嘴堵上。” 秦知府:“……” 孟竹在房里自然也听到了秦公子的惨叫声, 听得她的心砰砰砰直跳,直到沈令安命人堵住了他的嘴,才觉得好受了些,但那板子一下又一下地落到皮肉上的声音,仍是让她有些心惊肉跳。 秦公子本来便细皮嫩肉,下午又受了伤,才打了三十大板, 就昏过去了。 秦知府面如土色, 双手都开始哆嗦了, 这可是一百大板呐!这一百大板打下去, 也不知自己这儿子还有没有命在? 可是,他愣是没敢开口求情,他还年轻,儿子可以再生,但是官位要是保不住了,那他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了。 更何况他知道沈相的做派,如果没有这一百大板,儿子可能连性命也不保了! 至少现在,还能给儿子争取一线生机。 等到一百大板打完,秦公子已经气若游丝,离断气只剩一步之遥了,沈令安淡淡地看了一眼,道:“本相乏了,秦知府请回吧。” 秦知府如获大赦,连忙叫来候在外面的家仆,将自家儿子抬了回去。 秦知府一出门,太平巷各家各户的大门都悄悄开了一道缝,他们自然也听到了秦公子的惨叫声,如今看着秦公子被抬出来,纷纷瞪大了眼,越发好奇那贵人的来历了。 沈缺手脚麻利地让人收拾了现场,打定主意不能让未来夫人闻到一丝血腥味。 沈令安仍在原处站着,似乎并没有进房的打算,沈缺正觉得奇怪,就见一护卫从外面走进来,快步走到沈令安面前,轻声禀报道:“主子,那颗药丸查过了,是毒.药,里面的主要成分是砒.霜。” 护卫话音一落,沈令安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眸中的温度直线下降,直瞅得沈缺心惊胆战。 只见沈令安倏地转身,推门进了孟竹的房间,那动作绝称不上温柔。 此时的孟竹正在灯下做小孩子的衣裳,衣裳已经成型,她正在缝制袖口,就见沈令安猛然推门进来,她吓了一跳,抬头看了过去。 沈令安的肚子里本来有一股无名火在蹿,此刻看到她略带惊吓和不安的面容,再看到她手中的针线和小衣裳,那股火焰不自觉地便熄了下去。 人生第一次,沈令安的心因一个女人产生了陌生的痛感,一想到他今日若是没有及时赶到,她已服毒自尽,一种莫名的痛和恐慌便袭上了心头。 得知她失踪时,他没有慌;沈缺花了一个月仍未找到她时,他也没有慌;他只是觉得焦躁、愤怒,气她竟然敢逃,他甚至想过等他找到她后,要如何惩罚她,因为他知道,她迟早会被他找回来。 甚至,当他在林氏医馆听到她有孕时,他也没有慌,那只是令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而已。 而此刻,当他知道,他差一点就只能见到她的尸体的时候,他知道,他慌了。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他都有一种想要杀人的嗜血冲动。 当沈令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的时候,他的脸色僵了僵,事到如今,他终于愿意承认,他沈令安,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女人,比在意更上一层的喜欢。 下意识的,沈令安觉得可笑,更可笑的是,他曾经痛恨这个女人,恨她加诸在他身上的耻辱,恨到处心积虑想要毁掉她,所以他明知她是闺阁女子,仍然找她寻欢;明知她想要名分,却假装不知道;明知她会陷入险境,仍然选择利用她…… 而到了最后,他却喜欢上了她。 沈令安的脸色变了又变,拳头握了又握,就在孟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的时候,他却突然转身走了出去,径自走出了宅子。 孟竹:“……” 就在这时,明俏敲了敲孟竹的房门,“小姐,热水烧好了,可以沐浴了。” “我这就来。”孟竹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小衣裳,走出了房间。 明俏在浴房里生了火炉,里面丝毫不冷,孟竹向来喜欢一个人沐浴,所以明俏扶着她进了浴桶之后便出去了。 孟竹泡在浴桶里,脑子里却在回想刚刚沈令安的表情,他明明是很生气地推门进来,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可越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孟竹就越是心慌。 不过这心慌也只持续了一阵,孟竹就镇定了下来,她如今的处境已经再糟糕不过,也不会再糟到哪里去了,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孟竹还在沐浴,院子里的沈缺已经看到自家主子去而复返,眼看他要往孟竹的房间而去,沈缺连忙上前道:“主子,孟小姐在浴房。” 沈令安听了,脚步便往浴房而去。 过了会儿,沈令安突然顿下脚步,转头看向沈缺,“以后叫夫人。” 守在浴房门口的明俏正准备拦下沈令安,一听到这话,跟沈缺一样呆了呆,这一呆,就错过了时机,待她反应过来,沈令安已经进了浴房。 明俏看着紧闭的房门,内心挣扎片刻,最终还是默默地停在了原地。 孟竹乍一听到推门声,以为是明俏进来了,虽然沐浴时都是一个人,但碍于现在肚子大了,身子没有以前灵活,为了防止不小心摔倒,明俏都会进来伺候她更衣。 孟竹也洗得差不多了,于是从浴桶里站起来,几乎就在她站起来的同时,身后的人倾身上前抱住了她。 孟竹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尖叫出声,一转头,就看到了沈令安英俊的侧脸。 “孟竹,以后本相会保护你。”沈令安一只手环着她的肩膀,一只手贴在她那已经不再纤细的腰身上,他的嗓音低沉却坚定,似是在向她许诺,“从今往后,无人再敢欺到你头上。” 先前他知晓她存了服毒自尽的心思时,心中恼她如此草率就选择这种绝路,可冷静下来想想,他有什么资格怪她?他若是能护着她,又岂会让她走到这种地步? 沈令安这人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绝不优柔寡断,既然已经确定自己喜欢上了孟竹,也不会再自欺欺人,故而便顺着自己的心意,向孟竹作出了承诺。 但孟竹哪里会知道沈令安心中的想法,她只微微一愣,却也没有多想,只因此刻两人的姿势着实尴尬,她磕磕巴巴地问道:“沈,沈相,你可否容明俏先进来帮我更衣?” 沈令安似这才注意到她身上还滴着水,他的目光落到孟竹身上,眸色微微一暗,“何必要明俏?本相就可帮你。” “……”听到沈令安这话,孟竹整个人石化了一瞬,待她反应过来,沈令安已经拿过一旁的面巾,为她擦拭身上的水珠。 孟竹的身子更僵硬了,脑子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觉得脸上和身上都开始发烫。 “水快凉了,出来。” “……”孟竹面红耳赤地呆立着,白嫩的肌肤更是因此一寸寸泛了粉色,怎么出去?跨出去? 光是想想都羞窘地想要晕倒过去。 下一刻,孟竹被失去耐心的沈令安抱了出去。 孟竹:“……” 孟竹快要晕倒了,身体僵硬地跟石雕似的,虽然她告诉自己要顺从沈令安,但他这样的举动还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她打死也想不到,沈令安会为她擦拭身体,更想不到,他会为她更衣。 更衣? 孟竹猛地回过神来,发现沈令安已经为她穿好了亵衣亵裤,正认真地看了眼下一件衣服,然后为她套上。 只是,他毕竟没有为女子更衣的经历,女子的衣服又与男子的不大一样,故而费的时间比较久,动作也稍显笨拙。 孟竹呆呆地看着他蹙眉为自己穿衣裳的模样,觉得自己的心竟不受控制地微微动了一下。 她咬了咬唇,不由在想,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变得温柔体贴,来动摇她想埋藏自己心意的决心。 过了好一会儿,沈令安才为孟竹穿好衣裳,他一抬眼,就看到孟竹咬着唇,脸色纠结地看着他,竟隐隐还含了控诉的神色。 “怎么?嫌本相穿得慢?”沈令安的目光落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上,眸色暗了暗。 “……”孟竹忙摇头,沈相纡尊降贵为她穿衣裳,她哪里敢嫌弃? “那本相为你穿了衣裳,你准备怎么感谢本相?”沈令安的手揽在孟竹的腰上,他低了低头,鼻尖几乎要贴上孟竹的脸,只听他缓缓问道,低沉的嗓音里竟带了丝让人酥麻的性感。 孟竹的脸腾地便红了,沈令安也不等她回答,兀自低头索取了自己的报酬。 孟竹的呼吸顿时便紊乱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水光潋滟,直勾勾地看着沈令安,勾得沈令安的眸色暗了暗,不由伸手遮住了她的眼。 “不要这么看着本相。”沈令安松开孟竹的唇,在她耳边道:“本相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孟竹默默地垂了眼,心想,这不是早就是明摆着的事实吗? 他要是正人君子,她也不会珠胎暗结…… 回到房间后,孟竹发现桌上堆了厚厚一沓文书,沈令安见了,开口道:“你先睡,本相还有事没处理完。” 说着,他就坐到桌前,开始处理公务。 孟竹不由愣了愣,想必是他在路途上没有时间处理,所以堆积了这么多。 孟竹莫名地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理亏的一方,当朝丞相为了找她,抛下堆积如山的公务,千里迢迢追到陵州,怎么想都好像是她在使小性子。 她抿了抿唇,他既要处理公务,她自然不会打扰他,当下绕过屏风,上了床。 往常这个时候孟竹早已进入梦乡,可今天她却怎么也没有睡意,她侧过头,透过屏风看向外面端坐着的男子,他从未在她面前处理过公务,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他不像个丞相,反倒像是个风流的世家公子,总是逮着个机会便与她亲热厮混,丝毫无视世俗想法,亦不知循规蹈矩为何物。 此刻看见他认真专注的模样,孟竹的心里不由泛起一丝异样,过了会儿,她近乎仓惶地闭上眼,这个人即便坐着不动,都能对她造成巨大的影响,她要如何在以后的相处中克制住自己的心不起波澜? 她咬了咬唇,为自己的没出息感到分外懊恼。 没过一会儿,她感觉到烛火被吹灭,然后听到脚步声传过来,她的身子微微一僵,连呼吸也停顿了片刻,竟有些莫名地紧张。 被子被掀开,沈令安带着暖意的身体钻了进来,孟竹被他揽进怀里,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张什么?” 沈令安的身体跟暖炉似的,温度隔着贴身的衣裳传到孟竹的身上,孟竹觉得整个人都烫了起来,连脸上的温度也升高了。 “没紧张……”孟竹小声地回道,“你不处理公务了吗?” “明日再处理。”沈令安应了一声,他的手慢慢覆到孟竹隆起的腹部上,“本相听说女子怀孕时最是辛苦,可是如此?” 他的嗓音低低的,在这黑暗的夜晚,带着似水的温柔,话中的关切让孟竹微愣,似乎怎么也不能想象这话是从沈令安口中问出的。 孟竹的眼眶开始发酸,当然辛苦,不止是因为那令人难受的孕吐,还有孩子父亲的缺席,如果她嫁给一个普通的人,那么这段时日,她的夫君会陪着她,照顾她,一起等待孩子的到来。 可她却只有明俏。 孟竹强忍住眼泪,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生怕一出声,就泄露心中的想法,会让他洞悉,她也曾期待他的陪伴。 “以后本相会陪着你。”沈令安亲了亲孟竹的额头,缓声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击中了孟竹的心,她眨了眨眼,终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任它流淌了下来。 沈令安察觉到了,他的手抚上孟竹的眼角,声音更低了,“怎的哭了?” 孟竹只摇头。 沈令安叹了口气,为孟竹擦掉眼泪,“本相越来越拿你没办法了。” 孟竹将脸埋进沈令安的胸膛,慢慢止了眼泪,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动摇,不要被他迷惑,这并不代表他爱她…… 睡意慢慢涌上,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孟竹醒过来的时候,沈令安已经不在床上,她坐起来,隔着屏风,看到沈令安的身影隐约透过来,他正在桌前处理公务。 听到她起身的动静后,沈令安转头看了过来,“醒了?” “嗯。”孟竹睡眼朦胧地应了一声。 沈令安放下手中的笔,绕过屏风走了进去,见孟竹迷迷糊糊地下了床,伸手拿过一旁的衣裳准备穿上,就在这时,她脚下一滑,踉跄了下。 孟竹的脸色刷得白了,她还未尖叫出声,沈令安已经眼疾手快地将她捞进了怀里。 孟竹残余的一点瞌睡虫顿时被吓跑了,她惊魂未定,一时竟有些呆住了。 “你平日里也这般大意?”沈令安的脑子里不由想起之前在善州客栈时,她也这般摔过一次,于是蹙眉问道。 孟竹没说话,显然还心有余悸。 “站着别动。”沈令安说了声,取过她的衣裳,为她穿上,动作已比昨晚熟练许多。 孟竹老实站着,任他穿好衣裳,然后叫明俏准备洗漱的热水和早饭。 孟竹刚用完早饭,明俏就走了进来,在孟竹耳边说了声,“小姐,那个王捕快来了,说是有事找你。” “王捕快?”孟竹一愣,不明白王捕快找她会有什么事,但他毕竟帮过她,便道:“请他进来。” 孟竹说着,自己也站起来,走到了院子里。 沈令安在原处坐着,神色不明。 王捕快很快便被明俏带进了院子,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孟竹,今日的她没有易容,那张娇美绝伦的脸就这么呈现在了王捕快面前,令得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昨晚秦公子被抬回秦府后,没过多久就断了气,整个衙门的人都如履薄冰,生怕悲痛欲绝的秦知府会把气撒到他们身上,不过奇怪的是,秦知府竟一点动静都没有,好似就这般认了命。 王捕快自然也好奇那贵人的来历,竟敢活生生将秦公子打死,但他却更担心孟竹,因此虽然心中顾忌贵人的权势,但还是忍不住想来确认她是否安好。 “王捕快,不知你找我有何事?”孟竹见王捕快看着她发愣,忍不住先开口问道。 王捕快回过神来,脸色微微一红,连忙道:“薛姑娘,在下是想来告诉你一声,前些日子假冒你表哥的那人,昨日被人疏通关系放了出去,我担心他会再来找你的麻烦,故特来通知你一声,薛小姐接下来务必要小心此人。” 孟竹的脸色微微一变,郑有才竟这么快就从牢里出来了? 王捕快看到孟竹的神色,小心问道:“薛姑娘,你还好吗?” 其实王捕快很想问孟竹和那贵人是什么关系,但这话毕竟太过冒昧,只能婉转地问了一声。 不过孟竹显然理解成了郑有才的事,当下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有劳王捕快告知。” 王捕快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看到孟竹的房间里走出一人,那人锦衣玉带,面如冠玉,一身气度令人心折,几乎在他一出门的时候,王捕快就感受到了一种压迫人的强烈气场。 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但也见过不少大官,因此很快就明白那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贵人,那必然是在官场上久居高位的人。 “夫人,发生了何事?”沈令安走到孟竹身边,右手揽上孟竹的腰,侧头问道。 莫说是王捕快,连孟竹都被他这一声“夫人”惊了惊,她侧头看他,见他清冷的眉眼竟似覆了层暖意,一时微怔。 王捕快听到沈令安唤孟竹“夫人”,又见两人姿态亲昵,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嫉妒是假的,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只有那样的男子,才配得上姿色无双的孟竹。 当下王捕快便压下心中的情绪,拱手重复道:“前些日子有一贼子,冒充是薛姑娘的表哥,上门骚扰薛姑娘,在下将那贼子送进了牢房,奈何他昨日已被人疏通关系放了出来,在下担心薛姑娘出事,故上门提醒一二。” 沈令安不动声色地瞥了王捕快一眼,心中嗤笑一声,上门提醒固然是真,但更重要的,是想上门看人吧? 他那点小心思,沈令安一眼便能看出来。 王捕快没想到面前的男子只简单地瞥了他一眼,他的后背都能不受控制地冒出冷汗,正想要拱手告辞,就听到那人道:“如此?有劳。” 声音淡淡的,压迫感却一如既往,王捕快忍住抹汗的冲动,忙不迭地告辞离开。 直到此刻,王捕快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秦公子被打死是因为他打了薛姑娘的主意,若是被那个人知道自己竟曾想娶薛姑娘为妻……光是想想,王捕快都觉得双腿开始发抖,心中不由万分庆幸自己未对薛姑娘多做纠缠。 “这个王捕快对你有意。”王捕快离开后,沈令安低头看向孟竹,淡淡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孟竹一时无语,对沈令安毒辣的眼睛甘拜下风。 “他说的那个表哥,可是江州郑家那位?” 孟竹这下更是惊呆了,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沈令安没有回答她,他眯了眯眼,一想到当初便是这个人给孟竹下了药,想将她送给李勤,眸中便浮现一抹杀意。 “沈相。”见沈令安不答,刚刚面上的暖意也消散殆尽,孟竹不由不安地唤了一声。 沈令安回过神,将一身杀意收敛地干干净净,他抚了抚她的秀发,道:“不用怕,他敢上门,本相便叫他有去无回。” 孟竹心头一惊,不自觉地拉住沈令安的衣袖,道:“不要杀他。” 见沈令安不说话,她继续道:“他虽然害过我,但罪不至死,他若是再上门,你惩治一番便可,不要取他的命。” “你还是太心软。”良久,沈令安叹了口气,道。 孟竹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造杀孽。” 说着,她摸了摸隆起的腹部,眼神越发温柔,“我不造杀孽,便是为他积福。” 沈令安一怔,他扯了扯唇,真是个傻子,他手上人命无数,哪里还差这么一条?但既然她愿意这么想,那便随她去好了。 沈令安当下拥住她,轻叹一声道:“那便依你。” “多谢沈相。”孟竹的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软声道。 “以后莫要再唤沈相。”沈令安低头看着她,嗓音缓缓。 孟竹一愣,那唤什么?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问,沈令安凑近她耳边道:“唤夫君。” 孟竹蓦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脸色却微微发白,无媒无聘,却要她这般称呼他,这于她而言,无疑是一种羞辱。 “十三日前,皇上下了一道赐婚圣旨。”沈令安看着孟竹,缓缓道:“薛将军义女孟竹品貌出众、温良敦厚,与当朝丞相沈令安堪称天造地设,特将孟竹许配给沈令安为妻,择吉日完婚。” 沈令安复述的圣旨内容虽然明显简化过,但仍是教孟竹震惊地瞪大了眼。 “怎,怎么可能?”孟竹的声音都颤抖了。 小皇帝怎么可能会突然下这么一道赐婚圣旨? 突然,她想到什么,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怎会同意?” 沈令安的婚姻大事,没有他自己的首肯,小皇帝断然不会出手干涉。 “三日前,沈令安铺就十里红妆,风光迎娶孟竹进门。”沈令安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继续说道。 孟竹震惊地无以复加,双唇微微发颤,似是无法相信。 “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你是本相明媒正娶的妻子,让你唤一声‘夫君’,可算过分?”沈令安的手指轻抚上孟竹粉嫩的唇瓣,声音低低的,竟似有些无奈。 “怎,怎么会?”孟竹惊愕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如今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再不成婚,他日生产,教旁人如何看你?”沈令安回道。 那日离京之时,他已作了安排,给皇上的信里也写明了一切,皇上向来喜爱孟竹,又知他要迎娶她,想来很乐意配合他们。 孟竹的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她从未想过,沈令安会娶她为妻,甚至考虑到了她的名声,提前办了一场掩人耳目的婚礼。 她垂了垂眼,目光落到自己隆起的腹部上,心想,她可真是托了这个孩子的福。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会再去纠结他娶她的原因,他既愿意娶,她嫁便是,能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于她的孩子来说,总归是一件好事。 沈令安的目光一直盯着孟竹的脸,她的表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喜悦,反而有一种随遇而安的淡然。 沈令安莫名地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孟竹却并没有察觉,她后退一步,离开沈令安的怀抱,道:“我看沈相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你去忙吧,我也要做衣裳了。” 说着,她对明俏唤了一声:“明俏,将剩下的布料给我拿出来。” 明俏应了声“是”,很快就进房将布料和针线给孟竹拿了出来。 孟竹坐到平日常坐的椅子上,开始认真地裁减布料。 沈令安看了她一会儿,眼神微暗,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顾自回了房间。 这么多天的公务早已堆积如山,但沈令安却发现自己莫名地有些烦躁,竟什么都不想做。 他按捺了一会儿,终是没有按捺住,起身走到门口,看向孟竹,此时她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手中的小衣裳,粉嫩的脸蛋闪着温柔的光,看起来温婉恬静,与在他面前的模样是不同的。 沈令安因这个发现,心中的烦躁更甚了几分。 他眯了眯眼,抬脚大步走了出去,指了指孟竹身旁的明俏,“你退下。” 明俏虽然被沈令安的气场逼得后退了一步,但还是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看向孟竹,见孟竹点头后,才有些不安地走了出去。 沈缺和其他护卫都不在宅子里,现在明俏一走,宅子里便只剩孟竹和沈令安两人。 孟竹有些不安地抬头看向沈令安,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却见他突然俯身,将她拦腰抱起。 孟竹吓了一跳,立时松掉手中的针线,转而环住沈令安的脖子,惊问一声:“你想做什么?” 沈令安却不答她,在孟竹原先坐的椅子上坐下,脸上表情淡淡的,冷声道:“唤夫君。” “……”此刻孟竹坐在沈令安的腿上,本就觉得如坐针毡,一听他这话,整个人都不好了,偏偏他的神色严肃得很,仿佛她不唤出这一声,下一刻他就会治她的罪。 孟竹咬了咬唇,表情有些不情愿,虽然在世人的眼中他们已经成亲了,但她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婚礼,总觉得自己并未与他成亲,那样亲密的称呼,怎么也唤不出口。 “你这次出逃,为你出谋划策的人不少吧?”沈令安见状,冷笑一声,“你大可不开口,本相回去便治他们的罪。” “……夫君。”孟竹立刻便投降了,乖乖地唤了一声。 沈令安挑了挑唇,果然还是威胁比较管用。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孟竹对自己的影响力。 她的声音本就娇软媚人,此刻带了丝不甘和委屈,更是娇到了骨子里。 所以听到她的声音后,沈令安的眼神慢慢便变了,丝丝灼热透露出来,似一张网将孟竹锁在其中,孟竹几乎在同时察觉到了身下的异样,她的脸突然烫了起来,眼神左躲右闪,丝毫不敢看他。 “再唤一声。”沈令安的唇贴上孟竹的耳畔,低低道。 孟竹的身子微微一颤,只觉得身子似要灼烧起来,她咬了咬唇,再次低低地唤了一声:“夫君。” 沈令安蓦地吻上了她的唇,并不算温柔的吻,却恰到好处地激烈,孟竹被吻得喘不过气来,面色潮红,双眼漾起了水光,她的双手在抓住沈令安的衣服,脑子一时竟变得有些迷糊。 沈令安突地站起身,抱着孟竹朝房间里走去,待孟竹被他小心地放到床榻上,她才倏然惊醒,忙道:“不,不行……” 顿了顿,她红着脸继续道:“我有孕在身,不能行房。” 其实医书里有说,女子怀孕三个月后,只要小心些,是可以行房的,但孟竹料定沈令安不知道,便想了这个借口。 沈令安果然信了她的话,只是脸色着实有些差,毕竟箭在弦上却不能发的感受,实在是有些,不,是非常不好。 就在孟竹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沈令安的眸色又深了些,他俯身附到孟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孟竹的脸刷得红了个透彻。 半个时辰后,房间里旖旎的气味久久不散,得到餍足的沈令安为孟竹系好衣带,然后慢条斯理地穿好自己的衣裳,而双手发酸的孟竹羞得将脸埋进被子里,露也不敢露出来。 沈令安见到孟竹这般模样,唇角忍不住浮起笑意,他再度俯身,在孟竹耳边道:“辛苦夫人了。” 孟竹微微一颤,连脚趾头都红了。 沈令安低低一笑,“刚刚夫人唤的那几声,为夫很是喜欢。” “你别说了……”孟竹娇媚的嗓音从被窝里闷闷地传了出来,恨不能捂住沈令安的嘴,她以为搬出有孕的借口,就能阻止两人的亲昵,哪里知道男女间竟还有这些花样?她连回想都不敢。 沈令安轻笑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调侃她,而是神清气爽地坐到了桌前,开始处理那些积压的公务。 过了好一会儿,孟竹才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露出一双眼睛,但很快,她又钻了回去。 直到明俏准备好了中饭,孟竹才克制住了自己的尴尬之情,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地起了床。 “明日我们启程回京。”吃完饭后,沈令安对孟竹说道。 孟竹一怔,她环顾了下四周,这个小宅子几乎是她和明俏一起布置起来的,当时她以为能在这里呆很久,不说一辈子,至少也能呆个三年五载,所以从她进入这里的时候,心里已经把它当成了一个家,属于她自己的一个小家。 可她终究还是天真了,郑有才、秦公子、沈令安……每一个的出现,都在告诉她,她没办法在这里久留。 见孟竹情绪有些许低落,沈令安沉吟片刻,道:“后日吧。” “嗯?” “我们后日启程,明日是元宵,陵州的热闹应当不输京城,我陪你在这里过完元宵。”沈令安道。 孟竹的心微微一动,目光落到沈令安的脸上,见他的眉宇间蕴含着一丝温柔,心里似有微风拂过,她忙收回眼,只点了点头。 过完元宵回去,这个年,也算圆满了。 午后,孟竹在房间里午憩,沈令安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手中摩挲着一叠画纸,上面画的都是同一个人——孟竹。 脸色晦暗不明。 过了会儿,沈缺推门进来,压低声音道:“主子,画画的人找到了。” “便是这个人半夜闯进了这里,还招来了郑有才和秦岩之子?”沈令安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 “处理了。”沈令安淡淡道,从一旁拿过一个火折子,慢条斯理地点燃了那一叠画纸,一直到那叠纸都化成了灰,眼中的晦暗才散了些。 第二天傍晚,孟竹和沈令安早早地用过了晚膳,便出了门。 这是沈令安来到陵州后,两人第一次出门,两人一出门就引起了街坊四邻的围观,当然,都是被偷偷地偷瞄,倒没人敢真凑到两人面前,毕竟秦公子被一百大板活生生打死的传闻早就一传十十传百了,也就孟竹不知道罢了,所以他们有所忌惮也是正常的。 不过即便如此,大伙儿还是对沈令安和孟竹保持了高度的好奇心,一则是因为孟竹那反差巨大的相貌,二则是因为沈令安神秘的来历。 孟竹第一次遭到这么多人的围观,有那么一瞬,真想掉头回家,但既然出来了,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几乎在沈令安携着孟竹出来的时候,街坊四邻的目光就直了,只见男的风姿无双、女的千娇百媚,两人都身着锦绣华服,光是看着便贵不可挡。 “冷吗?”沈令安揽着孟竹的腰,走了几步后,侧头问道。 孟竹摇了摇头。 沈令安牵过孟竹的手,感觉到她掌心的温热,这才放了心。 路过李婶门口的时候,里面跑出一个小胖墩,三四岁的男童,那是李婶的孙子,经常会跑到她的院子里来玩,一口一个“小薛姐姐”,叫得很是亲热,她一直很喜欢。 男童跑到孟竹面前,抬头盯着瞧了瞧,奶声奶气地问道:“你是天上来的仙女姐姐吗?” 孟竹停下脚步,忍不住莞尔,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我是小薛姐姐。” 男童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似乎遇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朝门内喊了一声,“奶奶,小薛姐姐怎么变成仙女了?” 李婶本就在门内偷瞧孟竹和沈令安,一个不防让孙子跑了出去,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硬着头皮走了出去,连声道:“小薛,小孩子不懂事,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似乎在担心得罪她。 孟竹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就在这时,沈令安突然拿出一锭金元宝,放到了男童手里,唇角浮起一抹笑,“你说得很好,这是赏你的。” 李婶的眼睛都直了,陵州虽繁华,但他们都是底层的小老百姓,平日里连银子都很少看到,更何况是这么一锭金元宝。 “小薛姐姐是你的外室吗?”男童眨巴着眼睛瞅着沈令安,天真无邪地问道。 42.第四十二章 此话一出, 李婶的脸色刷得变白了,那是这几日她和街坊邻居讨论的时候说的话, 自从小薛露出真容, 而京城的贵人又留宿在她家之后,她们便猜到小薛之前说的夫君意外身亡一事定是假的,只是以她的姿容, 怀孕了却独自一人在外, 要么是见不得光的外室,要么便是不被正房所喜的小妾,没想到这话被记忆力极好的孙子听去了,竟傻乎乎地当着人家的面问了出来。 孟竹的脸色微白, 连手心都开始发凉,沈令安刚刚还温和含笑的模样已经倏然变掉, 他盯着男童, 一身冷意让一旁的李婶吓得双腿发抖,只听他慢慢问道:“谁说的?” 状似漫不经心,实则充满杀机。 李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饶命,小孩子童言无忌,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 “谁给你们的胆子, 敢这般嚼舌根?”沈令安冷笑一声, 沈缺已经带着护卫上前来, 随时准备为主子效力。 孟竹见状, 连忙拉住沈令安的手,摇头道:“夫君,是我让他们误会了,不怪他们。” 市井小民惯爱嚼舌根,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意,而且若不是沈令安提前在京城办了婚礼,她其实连外室都算不上。 更何况,她住这里的时候,李婶对她也多有照拂,孟竹当下上前将李婶扶起来,缓声道:“李婶莫怕,是我跟你们隐瞒了些事,才教你们误会了。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夫君,他姓沈,前些日子我与他闹脾气,瞒着他离家出走,因为不想这么快被他找到,所以才对你们说了谎。” 沈令安先是听到孟竹主动唤了他一声“夫君”,这会儿又听她跟人介绍自己是她的夫君,一时心情大好,一身冷意收了起来,转眼又变成了温润如玉的佳公子。 “她是沈某明媒正娶的夫人。”沈令安走到孟竹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补充了一句。 李婶原先被沈令安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经孟竹安抚之后好了些,此刻见沈令安恢复温和,一颗心才算真正放了下来,忙道:“沈大人和沈夫人一看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孟竹莞尔,她看向沈令安,道:“夫君,街上的灯已经亮了,我们走吧。” 孟竹说完,便拉着沈令安往前走,她是真怕沈令安一个不爽就大开杀戒。 沈令安看了眼两人的手,唇角微微翘了翘,其实孟竹的担心实在是多余了,此刻的沈令安别说大开杀戒了,连半分杀意都没有。 两人走到街上,街上热闹非凡,四处都挂起了灯笼,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花灯,看得孟竹眼花缭乱,整颗心都被吸引了。 沈令安护着孟竹走到一个卖花灯的小摊面前,看了一圈后,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要的,他掏出一锭金子放在那老板面前,问道:“你这儿可有未上色的花灯?” 那老板一见到沈令安出手如此阔绰,连忙从身后拿出好几个未上色的花灯,形状也是多种多样的,顺便还将颜料和画笔都拿了出来。 沈令安看了孟竹一眼,挑唇道:“夫人等我片刻。” 说着,沈令安拿起画笔,便在那灯壁上画了起来。 沈令安低头作画的模样实在是好看,灯影幢幢中,但见他鼻梁高挺,眉目如画,光是一个侧脸,便可以轻易夺取女儿家的芳心。 不知不觉,小摊周围已经围了一群人,有男有女,但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女子,一个个目光闪闪地盯着沈令安看,有几个的眼神颇为直白,就差没直接上前与沈令安搭讪了。 沈令安拿的灯笼是一个极普通的圆灯笼,但等他画完之后,却惊艳了全场,只见灯笼上,一面画了一对男女,女的走在前面,牵着男子的手,正回头看向男子,之所以惊艳,是因为这一男一女画得极为传神,两人都是姿容无双的人,眉眼间的情愫似乎可以从这灯壁中传出来。 而另一面,则画了几簇翠竹,惟妙惟肖,清雅无双。 “夫人,可还喜欢?”沈令安将灯笼递给孟竹,唇角含着温柔的笑意,孟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似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孟竹怔怔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是沈令安会做出来的事,在她的印象中,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霸道强势的人,偶尔的温柔也是昙花一现,想到他,便会想到波谲云诡的朝堂,似乎只有那些争权夺势、明争暗斗的朝堂政事才会跟他扯上关系,而这等温柔小意的儿女□□,是万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 过了好一会儿,孟竹才低低道:“喜欢。” 声音轻而柔软。 是真的喜欢,明知不能再为他动心,但仍忍不住喜欢这样温柔小意的他,就像她曾幻想过的他。 围观的人这才发现那灯臂上的男女就是面前的这一对璧人。 果真是男俊女俏、赏心悦目,可惜了围观的一众怀春的少年少女,一个个都没了机会。 孟竹提着那盏花灯回去后,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似乎身旁的沈令安都没有那盏花灯吸引人。 沈令安沐浴回房后,看到孟竹坐在桌旁,目光还直直地看着那盏花灯,他不由失笑,“这么喜欢?” 孟竹沉默了片刻,指着那画着翠竹的一面灯壁,面色有些纠结,“这个图案……有些眼熟,很像……” 孟竹欲言又止,她实在不想说这个图案很像她绣在某一样东西上的图案。 沈令安俯身凑近她耳边,略带揶揄地问道:“你的亵衣吗?” 轰的一下,孟竹的半张脸都酥麻了,她面色通红地看向沈令安,见他漆黑的瞳孔中藏着揶揄的笑,“当日你留下的亵衣,为夫一直妥善保管。” “……”孟竹羞窘地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沈令安却趁势含住她的唇,轻轻地舔了舔,孟竹整个人如遭电击,一下便酥软在他的怀里。 “该歇息了。”沈令安轻声说道,将孟竹抱上了床,不过许是因为明日要回京,倒也没有再闹她,只拥着她入睡了。 第二日一早,一辆宽敞豪华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要带回京城的东西并不多,不过是一些衣服和几本医书,还有一些常备的药。 那些医书孟竹早已能够倒背如流,她本身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早就铭记于心,只不过医书珍贵,她自然要带回去还给林青壑。 孟竹出门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昔日照拂过她的街坊四邻都等在外面。 李婶率先捧着一篮蔬果走上前来,有些讨好地笑道:“小薛,这是李婶自己种的,就当给你践行了,还望你莫要嫌弃。” “薛姑娘,我没什么别的能送你,这是我自己酿的酒,祝你和沈大人百年好合……”第二个走上来的是王捕快,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孟竹笑笑,眼中曾经的爱慕已经被妥帖地收了起来,这一句祝福倒是情真意切的。 “小薛,这是我家母鸡生的蛋……” “小薛,……” 其他都纷纷拿着手里的东西走上来递给孟竹。 孟竹受宠若惊,连忙让明俏一一接过,柔声道:“多谢各位这段时日对我的照拂,小女子感激不尽。” “小薛你说哪里的话,我们也没怎么照拂你,倒是你们夫妇俩实在客气,竟还送了这么贵重的礼品过来,实在折煞我们了。”其中一人道。 孟竹一愣,不由看向跟着她走出来的沈令安,他弯了弯唇,替她答道:“应该的。” 孟竹这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要给她送东西,原来是沈令安先行给他们送了礼。 她一时有些怔忡,沈令安是何许人也?何时需要给这些普通百姓送礼?唯一的原因,大概便是因为她,知晓她对这些人心怀感激,不想被他们害怕疏远,所以他才会做了这件事。 “爹,娘,你们看,她就在这里!”突然,孟竹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她的脸色一变,一抬头,就看到郑有才带着姨父姨母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沈缺。”沈令安唤了一声,沈缺便拦在了三人面前。 “阿竹,姨母可算找到你了。”郑氏看到孟竹,竟用手帕遮着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竹,你知不知道你失踪的这些日子,你姨母都快急坏了,现在找到你就好,跟姨父姨母回家吧。”郑元咳了一声,开口道。 “表妹,你看我爹娘丝毫不在意你怀了野男人的孩子,你还让这些人拦着我们做什么?还不快跟我们回去。”郑有才瞪了孟竹一眼,不悦道。 “你这贼子,还想进牢里呆着是不是?还敢来冒充小薛的表哥?看我怎么收拾你!”不等沈令安的人动手,王捕快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瞪着眼问道。 郑有才自从在牢里呆了两回之后,就对捕快有了心理阴影,此刻一见王捕快,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这些人我见多了,合伙骗人是吧?还敢污蔑小薛的名声,什么野男人不野男人,沈大人乃是人中之龙,更是小薛名正言顺的夫君。”李婶叉腰骂道。 “就是,沈大人和小薛不知道多恩爱,你们就是仗着小薛一个人住,才敢来找小薛麻烦,现在可不一样了,沈大人来了,小薛可不怕你们了!”又一人走了出来,为孟竹说话。 很快,其他人也加入了对付郑元一家的队伍,直把三人骂得狗血淋头。 孟竹眼眶微热,心中有暖意流过。 郑氏这回真被吓哭了,目光仓惶地落到孟竹身上,道:“阿竹,你倒是为姨母说句话啊!” 43.第四十三章 孟竹撇开头没说话, 自从静法寺那夜之后,她对郑元一家已经彻底失望, 最让她难过的是郑氏, 她曾把郑氏当成唯一的亲人,但郑氏却成为郑元的帮凶,明知前方有火坑, 还将她推下去。 这一生, 她再不想跟这一家人扯上关系。 “阿竹!姨父姨母辛辛苦苦抚养你六年,你便是这般对我们的?”郑元被街坊四邻逼得变了脸色,大声道。 孟竹听了,唇角难得浮起一抹冷笑, 不过六年而已,就能得到当年孟家几乎全部的家产, 还想拿她谋取更多的利益, 这笔买卖,他们只赚不亏。 “沈缺,将他们扔出去,有多远,扔多远。”沈令安扶着孟竹上了马车,丧失耐心地扔了句话。 沈缺得令,朝护卫挥了挥手, 三人便被护卫拎小鸡似的拎了出去。 马车慢慢启动, 沈令安将孟竹拥在怀里, 见她神色有些萎靡, 安抚道:“不过是闲杂人等,不必放在心上。” 孟竹点了点头,侧过身,掀开车帘往外看了出去,人来人往的陵州街道,还挂着昨晚熟悉的灯笼,看到灯笼,她的眼中不有浮现一丝暖意,她回头,看向挂在马车一角的圆灯笼,灯壁上的男女是昨夜走在巷口的他们,此刻随着灯笼微微摇晃,孟竹竟有些恍惚地觉得,那上面的人是彼此相爱的。 一定是错觉吧,她想。 马车驶离城门许久之后,去扔郑元一家的护卫才跟上来,说是将他们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上。 孟竹听了不由呆了呆,这些护卫可真知道怎么找地方。 还好现在是白天,若是晚上,那三个人还不得吓死? 回京的这一路,比来时舒服太多,沈令安安排地极为周到,每一处落脚的地方都干净舒适,而且孟竹已经不会再孕吐,除了路途有些许颠簸之外,其他并无任何不适。 不过,舒适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行了十来日之后,一场暴雨,阻止了一行人的脚步。 彼时他们的马车正行到一处山谷处,马车陷在泥地里无法动弹,外面是狂风暴雨,光是听声音孟竹便觉得心慌。 “主子,这场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我看河床的水位已经上涨了,我们得去高处才行。”沈缺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 “水位上涨得可快?”沈令安沉吟片刻,问道。 “快,需骑马才行。”沈缺立刻领会沈令安的意思,孟小姐,啊不,是夫人如今有孕在身,最好是乘坐马车,但水位上涨太快,要尽快去高地才行。 “备蓑衣。”沈令安说完,沈缺便将两件蓑衣和斗笠都递了进来。 沈令安为孟竹穿好蓑衣、戴上斗笠,看着她不安的小脸,道:“莫怕。” 孟竹点点头,跟着沈令安出了马车,然后上了一匹高头大马。 一行人调转方向,往山谷外的一处高地行去。 沈缺将护卫分成了几批,一批已经去高地上先行安排可避雨的合适地点,一批在前方领路,另一批跟在沈令安身后。 雨势极大,这是孟竹印象中最大的一场雨,风声在耳边呼啦啦地响,黄豆般的雨点更是源源不绝地朝头上和身上砸下来。 尽管她戴了斗笠,仍有点点雨丝吹到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大雨倾盆,孟竹只觉得眼前是水茫茫一片,视线模糊地几乎要看不清前方的路,只看到几个护卫骑马领在前头。 突然,孟竹的瞳孔猛地一缩,只见一批速度极快的黑色箭矢破空而来,远看只能看到一批黑点,待看出是箭矢的模样时,前方有几个护卫已经中箭倒了下去。 孟竹看到一支箭矢朝她直飞而来,还未来得及尖叫,沈令安已经挥剑将它打了下去。 身下的马停了下来,孟竹看到前方出现一群骑着马的黑衣人,那些黑衣人在前方停下,往旁边让开,然后便见八个黑衣人抬着一顶大轿走上前来,轿帘被掀开,孟竹透过密密的雨丝,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病怏怏的模样,但仍难掩清俊之色,只见他抬了抬眼,看向沈令安,笑道:“沈相,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声音嘶哑地厉害。 孟竹微微睁大眼,几乎下意识的,她便猜出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裕王。 只是,不是说他哑了说不出话么? 沈令安眯了眯眼,良久一笑,“想来裕王的哑症已好,可喜可贺。” 裕王的脸色倏地一变,唇角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托沈相宏福。” 说着,他的目光落到孟竹身上,从她的脸滑到她隆起的腹部,孟竹只觉得身上一寸寸发凉,像是被毒蛇注视着。 “不知沈夫人这胎是男是女?”裕王慢慢开口,嘶哑的嗓音像是催命的符咒,“可惜你们要到地下才知道了。” 裕王说着,挥了挥手,那一群黑衣人就持刀冲了上来。 沈缺正欲让沈令安往回走,就见身后竟也冲出了一群黑衣人。 那是裕王手中的最后一批死士,本来沈令安是有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并铲除的,但听到孟竹怀孕后,他便立刻出发去了陵州,也把此事搁置了,倒是没想到裕王被逼到狗急跳墙,带着这批死士在这里截他,俨然是一副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保护主子!”沈缺一边吼,一边和几个护卫一起将沈令安围在了中间。 这次沈令安出来匆忙,带的护卫并不多,此刻人数上已经落了下风。 这样敌众我寡的形势,沈令安其实遇到过好多次,即便不能反败为胜,他也总能死里逃生,最惨的不过是那次他身受重伤、中毒眼盲。 但这次不一样,这一次他带着怀孕的孟竹,沈令安的眸光沉了沉,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孟竹的眼前突然多了一只手,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便听到沈令安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从现在开始,闭上眼睛,不要看。” 孟竹点了点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眼睛闭着,听力反倒更敏锐了,风声、雨声、厮杀声,刀剑碰撞声,还有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一声声闯入孟竹的耳朵里。 孟竹的一颗心头提了起来。 “主子,小心!”突然,孟竹听到沈缺大吼一声,然后就感觉到身后的人闷哼了一声。 孟竹猛地睁开眼,正想转头看他,沈令安已开口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声音似乎并无异常。 但孟竹提起来的心却未能放下。 暴雨仍未停歇,眼前已是一片狼藉,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鲜血顺着雨水四处横流,地上鲜红一片。 孟竹不适地再度闭上了眼。 过了会儿,沈缺又叫了一声:“主子!走!” 身下的马匹顿时撒足狂奔起来,寒风迎面而来,冷得彻骨,突然,孟竹觉得背后一重,沈令安身上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沈相!”孟竹心中一慌,惊呼了一声。 “听说你学会骑马了?”沈令安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地响起,比刚才已虚弱了许多。 “嗯,雨凝教我的。”孟竹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点头道。 “很好。”沈令安轻轻地说了一声,将手中的缰绳和马鞭递到孟竹的手心,“朝前走,不要怕,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雨声中,孟竹只觉得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气息微弱。 “沈相!你怎么了?”孟竹的声音里带了丝哭腔,问道。 可惜没有人回应。 孟竹的心沉了下去,她咬了咬牙,策马朝前冲去。 她不知道自己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去的是哪个方向,只觉得自己像一个无头苍蝇,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往前骑,不要停。 突然,身后一轻,只听砰地一声,沈令安从马上滚落下去,沿着路旁的小山坡一路滚了下去。 孟竹大骇,连忙拉住缰绳,小心地下了马,纵使心急如焚,她也不敢跑得太快,只慢慢地朝山坡下滑下去。 “沈相,你怎么样?”孟竹终于走到沈令安身边,这才发现他背上被砍了一刀,伤口狰狞可怖,已然变黑,一看便是中了毒的迹象。 此时此刻,他的脸色苍白,眼睛紧闭,一动不动,像是没了声息。 孟竹第一次看到这样虚弱的他,眼中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哭着道:“沈相,你不要吓我……” 她知道身后还有追兵,只哭了一声便不敢再哭了,正想将沈令安扶起来回到马上,一抬头,却见另一边的山上滚下一块落石,那马儿受了惊,竟拔足奔走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孟竹算是彻底领会了这个道理。 无奈之下,她只能拼了命将沈令安扶起来,孟竹这辈子没拿过什么重物,身子一向娇弱,但此刻却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竟硬是咬着牙半背着沈令安往前走去。 44.第四十四章 山坡上的道路早已看不见了, 孟竹发觉自己似走进了一座深山老林,头顶是高大茂盛的树木, 茂密的树叶挡住了暴雨, 连光线也暗了许多。 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孟竹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看到前方有一个隐蔽的山洞, 她的眼睛一亮, 咬牙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 她扯开缠在山洞外的藤蔓,将沈令安拖了进去,就算那些追兵会追过来,她也没办法了, 她实在,实在是走不动了。 山洞里面并不潮湿, 还意外地宽敞, 放眼望去,没有她害怕的蛇虫鼠蚁,还有一些陈旧的干草,应当是前人留下的。 孟竹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立刻蹲下身,解开沈令安的斗笠和蓑衣,查看他的伤势。 其实沈令安身上只有一处伤口, 但就这一处伤口已经很是凶险, 伤口不仅长, 而且深可见骨, 尤其是周边血肉已经变黑,看起来触目惊心,孟竹更是倒抽一口凉气。 孟竹颤着手试探了下沈令安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好在还有气息。 怎么办?怎么办? 孟竹双唇发颤,紧张地握了握拳,她知道,现在沈令安的命系在她的身上,如果放任不管,以这个毒性发作的速度来看,他可能熬不过今天。 她不能让他死! 孟竹的眼中有泪溢出,她抹掉眼泪,神色中流露出一丝坚毅,她要去找草药! 在京城时,孟竹曾经跟林青壑去采过一次药,那时她曾教她一些辨别草药的方法,孟竹都一一记在心里,再加上她已经从医书上将那些草药的样子和功效都记全了,所以她要出去试试运气。 孟竹将沈令安的衣服穿好,又弄了些干草覆在他身上,这才小心翼翼地出了山洞,出去后,还不忘将藤蔓恢复原状。 孟竹没敢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换了一个方向去走,暴雨仍在下,地上湿滑得很,孟竹走得艰难,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才找到几株治外伤的草药。 但是还不够,这些草药只能治伤,没办法解毒。 孟竹已经累得将近虚脱,但她还是强行打起精神,朝一处崖壁走去,她知道一种解毒草,可解这世上大部分毒素,喜爱长在涯壁上,而且天气越冷,长势越好,只是极为罕见,而且同样的地方长过一次后,要隔三年才会再长。 也许是孟竹运气好,又或许是沈令安命不该绝,当孟竹仰起头看到那崖壁上被暴雨敲打得摇摇晃晃的解读草时,孟竹几乎要高兴地流下眼泪。 但下一刻,她的心又凉了凉,因为那解毒草的高度她够不着,涯壁又很陡峭滑溜,也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她根本爬不上去。 孟竹四下张望了一番,见不远处堆着几块石头,她想了想,便将那些石头挪到了涯壁下,孟竹将最大最高的一块石头放在最下面,又在上面叠了三块石头,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等她伸出手时,指尖刚好够到解毒草。 孟竹的眼中不由高兴地泛了泪光。 等到孟竹拿着草药回到山洞,天色已经渐黑,沈令安背后的伤势越发严重,人也发起了高热。 孟竹拿掉斗笠,脱掉蓑衣,用雨水为沈令安清洗了伤口,又迅速地将草药用石头捣烂,然后敷到了他的伤口上。 没有细布,她只能将沈令安的里衣撕掉一条,为他包扎好伤口。 又撕了一条,沾了些雨水,覆到他的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后,天色便已经全黑了,孟竹没有火折子,生不了火,她精疲力竭地在沈令安身旁躺下,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但人却没有睡意,而且越发觉得冷,鞋袜已经全湿了,她脱了放到了一旁,衣裳倒还好,双脚冷得像冰块似的,只有披风湿了一些,她拿下来将干的部分盖到了两人的身上。 山洞里黑乎乎的,风雨声仍然尚未停歇,孟竹又怕又冷,身子往沈令安身边挪了挪,他发着热,身体跟暖炉似的,一直到身体紧贴着沈令安,孟竹才觉得好了些,也没那么怕了,似乎只要在他身边,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哪怕他此刻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孟竹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雨声已经停了,有光线从外面洒进来,孟竹第一反应是去探沈令安的额头,高热已经退了下来,她狠狠地松了口气。 “水……”孟竹听到沈令安呢喃了一声。 孟竹浑身酸痛,但还是强迫自己起了身,她将湿冷的鞋袜穿上,走出了山洞,一出来,她的心情顿时便好了些,因为天已放晴,太阳已然慢慢升起。 孟竹找到一处小水洼,用两片较宽大的树叶取了捧水,这才拖着冰得僵硬的脚,走回山洞。 沈令安已经醒了,他睁开眼睛看着孟竹双手捧着水从山洞外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一头青丝乱糟糟的,脸上还沾着泥,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一张小脸看起来却并无畏惧。 沈令安微微一怔,心里滑过一丝莫名的刺痛,印象中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子似乎已经离他远去,他从不知道原来他的孟竹,竟能坚强如斯。 孟竹快走到沈令安身旁时才发现他醒了,她的眸光一亮,快步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蹲下后,捧着水递到他的嘴边,开口道:“沈相,喝水。” 声音有些干涩,还有些激动。 沈令安一抬眼,就看到了她的手,纤细的手指上伤痕累累,他愣了愣,盯着她的手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虚弱的嗓音带着丝嘶哑。 孟竹一愣,没想到他的关注点会在她的手上,她弯了弯唇,道:“没事的,就是找草药的时候划伤了,你先喝水,喝完我再帮你换药。” 沈令安按捺住自己心底的情绪,就着她的手喝了水,然后就看到她走到一旁,拿起剩余的草药放在石头上捣了起来。 背后的伤口仍在发疼,但比起昨日昏迷前的蚀骨剧痛,已然好了许多,想来都是她的功劳。 他从不知道,原来她这么聪慧,不过跟着林青壑学了一个月,竟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人生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所救,还是那个自己觉得只能被娇养在家、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女子。 沈令安看着孟竹大着肚子艰难地蹲在地上,为他认真地捣着草药,有一种难言的情绪从心底涌出,那种情绪让他的心狠狠收缩,随之而来的是绵绵不绝的心疼,有那么一瞬,他竟觉得比背上的伤口还要疼。 他垂了垂眼,双手微微握成拳,一想到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给了裕王可乘之机,令得孟竹随着他沦落至此,眼底的杀意便掩也掩不住。 “沈相,换药了。”孟竹走到沈令安身旁,蹲下身道。 沈令安闻言,一身杀意无声收起,他趴在干草上,任由孟竹为他换药。 伤口仍是狰狞,但已经不再泛黑,想来是解毒草发生了作用,孟竹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将原来的草药拿掉,然后敷上新的草药,重新缠上细布。 包扎好后,沈令安就顾自坐了起来。 “你不要乱动。”孟竹吓了一跳,抓住他的手,就想让他重新趴回去。 他却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目光盯着她布满伤痕的手,问道:“疼吗?” 声音意外地温柔。 孟竹的心微微一颤,想要摇头,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一点点。” “伤药还有吗?”沈令安继续问道。 “这么点小伤痕不用上药的。”孟竹连忙摇头,主要是伤药本就不多,当然要留给重伤的沈令安用。 沈令安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孟竹的肚子咕噜了一声,然后就看到孟竹微微发红的脸,只听她小声道:“其实我不饿……” 两人差不多快一天一夜未进食了,怎么可能不饿? 沈令安看了她一眼,站起身道:“我去找些吃的。” “你别动,我去找!”孟竹一把拉住他,语气有些严肃,“你的伤口太深了,不能乱动。” “无妨。”沈令安说着,就要往外走,却听孟竹提高了音量,带着丝怒火叫了一声:“沈令安!” 沈令安还是第一次听孟竹用这种语气叫他的全名,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孟竹,却见她双眼噙着泪,双颊微微鼓起,既委屈又生气地看着他。 明明是生气的模样,沈令安却意外地觉得她这副模样既生动又可爱。 “我说了我去找。”孟竹难得坚持道。 沈令安刚刚苏醒,身体其实还很虚弱,随时都有可能晕倒,到时候她还要再把他拖回来,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来一次了,而且背后那处伤口可能还会恶化,她这次本就误打误撞,靠运气才把他救活,若是恶化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见孟竹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沈令安不得不妥协道:“那你要小心些,找不到便算了,沈缺应当很快便会来找我们了。” 孟竹的眉眼这才舒展开,她点点头,又变回了那副乖巧的模样,然后沈令安便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45.第四十五章 等孟竹走了之后, 沈令安也撑着身体走出了山洞,面前是被参天大树覆盖的一片树林, 甚至连路都没有, 他简直无法想象孟竹是怎么把他带到这里的。 他沉吟片刻,找了一处树木较稀少的地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卷筒, 将前端□□后, 便有一簇烟火般的信号直冲天上。 一天一夜了,他的人也该把危机解决了。 发完信号后,沈令安便回到山洞等孟竹,这一等, 便是一个时辰,就在沈令安等得焦躁不安、准备出去找她的时候, 孟竹回来了。 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叶, 脸上也沾了泥土,比先前更狼狈了,她看着他,双眼水汪汪的,一副难过的模样,只见她慢慢伸出手,摊开掌心, 咬着唇道:“我只找到这个。” 两颗小小的鸟蛋。 沈令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击中, 酸痛得厉害, 他猛然走上前, 将孟竹拥进怀里,然后便听到孟竹哽咽的声音传来,“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两颗鸟蛋能做什么呢?连她的肚子都填不饱。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沈令安柔声说道:“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 “骗人。”孟竹哽咽着反驳。 “没骗你,我的夫人,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女子。”沈令安的嗓音很悦耳,他在她耳边缓缓说着,将孟竹的焦躁、自责、无助……这些情绪都一一抚平。 “沈令安,我很怕。”孟竹的眼泪却更加大颗地滚落下来,这一天一夜,她过得胆战心惊,她担心他会死,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会出事,担心追兵会追上来找到他们。 寒冷、饥饿、恐惧……无时无刻不缠绕着她,没有人可以让她依靠,她只能咬着牙关撑过去。 直到此刻,他将她拥进怀里,她才觉得,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我知道。”沈令安耐心地安抚道,“接下来有我。” 孟竹的心神一松懈,身体上累积的不适便爆发了出来,她只觉得肚子隐隐作痛,眼睛一圈圈发黑,还来不及反应便晕了过去。 沈令安脸色一变,抱住她软倒的身体,将她小心地放到干草上,他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才发现她额头竟烫得厉害。 沈令安一时竟觉得有些束手无策,他的目光落到落在一旁的干净布条上,那是孟竹从他的里衣上撕下来的,他起身出去找了水源将布条打湿,然后覆到孟竹的额头上。 他继续撕了一条布条,擦干净孟竹的手,然后将她留下的伤药一点点涂到了她手上的伤痕上,动作细致又温柔。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令安已经为孟竹额头上的细布换了四次水,可她的热度却一点都没有退下去的迹象,而他背上的伤口也因为走动受到影响,痛楚开始加重,额头也冒出了虚汗。 沈令安蹙了蹙眉,渐渐沉不住气了。 就在沈令安强撑着身体,为孟竹换上第五次细布的时候,山洞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他眸光一凛,就听到沈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主子,你可在里面?” “进来。”沈令安眉心微展,道。 随着沈缺进来的除了一群护卫,还有两个他没想到的身影——傅临风和林青壑。 这是沈令安第一次觉得林青壑这么顺眼,不待他开口,林青壑已经奔到了孟竹身前,蹙眉问道:“阿竹怎么了?” “太劳累了,发了高热。”沈令安道。 林青壑为孟竹把了脉,又探了探她的额头,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给她喂了下去。 沈令安一动不动地看着。 “我说令安,我倒没想到你这么能躲,竟藏在这么个地方,别说追兵了,连自己人都找不到你。”傅临风见沈令安好端端活着,也就不担心了,笑道。 “是她把我带到这儿的。”沈令安沉默片刻,道:“我早就昏迷了。” 傅临风一愣,倒是没想到孟竹这娇滴滴的小女子竟能把昏迷的沈令安带到这里,一时不免对孟竹刮目相看。 沈缺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主子,你们那匹马应当在半路就跑了,我们追过去才发现你们不在,可惜雨太大了,有什么痕迹也都被冲走了,所以迟迟没能找到你们。” 沈令安也早猜到马应该半途就跑了,他隐约记得自己从马上摔下来,后来的事虽然不记得,但也能猜到大概。 一想到孟竹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竟在暴雨中将昏迷的自己带到了这里,他既觉得震撼,又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心疼,当然,还有想杀人的冲动。 傅临风看着沈令安的表情,微微挑了挑眉,看来这位沈相大人,只怕是情根深种了。 “主子,你的伤怎么样?”沈缺突然想到沈令安中的那一刀,连忙道:“他们在刀上涂了毒,要不是林姑娘来得及时,我们只怕都撑不过去。” 林青壑听了,终于把目光放到沈令安身上,道:“给我看看。” 沈令安倒也没有拒绝,转过身背对着林青壑。 林青壑解开沈令安伤口上的细布,待看到上面的草药时,不由一怔,随即撇了撇嘴,“沈相可真是命大,若不是阿竹找到了解毒草,只怕现在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说着,又道:“欠了阿竹一条命,往后你若是不好好待她,我非得亲自给你下毒不可。” 林青壑将细布重新缠好,站起身道:“这里太阴冷了,对阿竹不好,我们快些走吧。” “主子,你受了伤,让属下把夫人抱出去吧。”沈缺也受了好几处伤,但作为一个尽责的下属,他本着为主子分忧的想法,仍然开口道。 “不必。”沈令安说着,已经俯身将孟竹抱了起来,只是弯腰的时候扯到伤口,痛得他脸色微微泛白。 傅临风看得有趣,道:“沈相可要抱好了,这段路可不好走。” 沈令安跟着他们走出去后,才知道这不好走的程度,几乎都是斜坡,因为下雨的原因,地上还很是湿滑,好在沈缺一直在旁边帮衬着,倒也没什么事。 一直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才走到主路上,沈令安的后背出了一身汗,他几乎不能相信是孟竹将他带到了那个山洞。 马车已经停在路上,沈令安将孟竹抱上马车后,整个人便有些虚脱,脸色白得厉害。 林青壑给他喂了一颗药,翻了翻白眼,道:“不该逞强的时候便别逞强。” 孟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晚上,她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干净舒适的房间里,身下是柔软暖和的被褥,孟竹觉得整个人都似活过来了。 而更让她惊喜的是,守在她床前的,竟是林青壑。 “阿竹,你感觉如何?”林青壑见她醒来,眼睛也是一亮,忙问道。 “好多了。”虽然浑身都像散了架似的累得慌,但是已经不会再有头重脚轻的感觉,“你怎么在这儿?” “傅临风带我来的,说你们可能会有危险,不过还是没能赶上。”林青壑解释道。 “傅临风?”孟竹忽得便想起那次在山间小居时,闯进来的年轻男子,当时沈令安唤的也是这个名字。 “他是沈令安的好友,以后你会认识的。”林青壑说着,撇了撇嘴,“一个很招摇的人。” “青壑,我的孩子没事吧?”孟竹的手抚上腹部,有些紧张地问道,她知道自己这一天一夜太劳累了,本不该这样的,但是生死关头,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有见红的迹象,但不要紧张,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这几日好好休养,胎儿便不会有事。” 孟竹的一颗心随着林青壑的话一起一落,最后松了口气,微微一笑,“那便好。” “倒是你的双足都冻伤了,只怕要生疮,我给你涂了药,睡前再用生姜擦擦脚。” “嗯。”孟竹点了点头。 孟竹刚说完,房门便被推开了,只见沈令安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见到孟竹醒了,眸光变得温和了些,不过看到林青壑还在,便蹙眉道:“傅临风找你。” “他找我作何?”林青壑也蹙眉,不过她还是站起身,对孟竹道:“阿竹,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孟竹点点头。 林青壑走后,沈令安端着盘子坐到床边。 孟竹看向他,他的脸色仍是很苍白,不由问道:“你的伤可叫青壑看过了?” “看了,没有大碍,她说没有你找来的解毒草,我活不到现在,所以我欠你一条命。”沈令安弯了弯唇。 孟竹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言重了,我只是误打误撞。” “以后不会再让你经历那样的时刻。”沈令安将手轻轻地覆到孟竹的手上,温柔的嗓音里含着一抹坚决。 孟竹一怔,这一天一夜,确实是她这一生最艰难的时刻,甚至比被菱乐公主和瑞王抓去时还要让她害怕,如果要深究原因,那只能是一个——她害怕他会死。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她这一生唯一喜欢过的人,也是她腹中胎儿的父亲,纵然她告诉自己,不要再为他心动,可她仍盼着他好好活着。 比任何人都要更好地活着。 沈令安的这句话让孟竹的眼眶一酸,她点了点头,莞尔道:“那就好。” 46.第四十六章 驿站的大堂里, 傅临风正在喝酒,就见林青壑朝他走来, 没什么表情地问道:“你找我作何?” 傅临风一愣, “我何时找你了?” 林青壑听了,转念便知道是沈令安在胡诌,脸色一变, “好你个沈令安, 还学会骗人了?!” 林青壑正要杀回去,傅临风已经忍不住笑道:“坐下吧,没看出来我们这位沈相大人是嫌你碍眼吗?这才想着法子把你赶出来。” 林青壑听了,瞪了傅临风一眼, 但还是坐到了傅临风对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仰头喝下, “他要是真能对阿竹好些,把我赶出来倒也没什么。” “看来你很喜欢这位沈夫人。”傅临风挑了挑眉。 “美人谁不喜欢?”林青壑也挑眉。 “这么说,你也喜欢我?”傅临风闻言,立马笑道。 林青壑抬头看向傅临风,这个男人确实是生得好看,他与沈令安不同,沈令安偏俊, 而且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 冷到了极点;他却偏美, 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勾魂摄魄,他比沈令安招摇太多,这张脸在街上一晃荡,就能引来桃花无数,偏他还照单全收,到处留情。 “被我说中了?”傅临风见林青壑盯着她看,朝林青壑凑近了些,勾了勾唇。 林青壑冷笑一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着,她把酒杯重重一放,就回了房。 噗嗤一声,在一旁旁听了全过程的沈缺笑出了声。 傅临风一个眼风扫过去,问道:“这两年她身边当真没有可疑的男子出现?” “林姑娘可比傅公子你洁身自好多了,每日除了采药就是看病,哪里来的可疑男子?” “那就好。”傅临风说了声后,突然反应过来,瞪了沈缺一眼,“本公子怎么就不洁身自好了?” 沈缺不说话,但唇角的笑看得傅临风头皮发麻,喝道:“别学你主子那套!” 沈缺立刻收了笑。 傅临风咳了两声,问道:“我让你注意她这么久,你可知她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 沈缺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反正不是您这类型的。” “……本公子这类型的怎么了?”傅临风咬了咬牙。 “不安于室。”沈缺想了想,点评了一句。 “……本公子怎么就就不安于室了?”傅临风顿时跳了起来。 “看起来就不安于室。”沈缺说完,就撒丫子逃了。 傅临风被气笑了,一个两个的能不能不要以貌取人?! 沈令安喂孟竹喝完粥后,便让孟竹睡下了。 出来的时候,傅临风还在大堂喝闷酒,见到沈令安后,不由挑了挑眉,“不在房里陪你的小娇妻,出来作何?” 沈令安在傅临风身旁坐下,淡淡道:“听说某人身心受挫,特来瞧一瞧。” “……沈缺这个大嘴巴!”傅临风骂了一句。 沈令安扯了扯唇,“听说傅老爷子给你下了最后通牒?这次你带青壑出来,只怕不是单单为了我吧?” 傅临风呛了口酒,咳了两声,道:“你该不会在我们傅家庄也埋了眼线吧?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令安瞥了他一眼,“前些日子收到了傅老爷子的信,让我多劝劝你,莫要流连花丛,早日成婚才是正事。” “……” “二十有五的人了,还不成婚,确实不像样子。”沈令安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道。 “……沈相也二十五了。”傅临风咬牙。 “所以我成婚了。” “沈令安你要不要脸,要不是你那小娇妻有了身孕,你会这么快成婚?”傅临风真是要被这主仆俩给气死了。 沈令安沉吟片刻,慢慢道:“即便她没身孕,我也是要娶她的。” 也许没那么快,但也不会太久,毕竟早已是他的人了,而京城觊觎她的人还不少,早早娶进门才是正道。 傅临风一愣,倒是没想到沈令安会突然说这话,良久他笑了笑,“看来令安你果真是动了心了。” 沈令安不置可否。 傅临风轻叹一声,“真是想不到啊,我们的沈相大人还有这一天,竟还赶在我前头成了婚……” “没天理。”傅临风喝了口酒,撇了撇嘴。 沈令安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如何打算的?把青壑带到傅家庄,然后呢?” “然后我可能会被她揍吧……”傅临风摸了摸脸,似乎已经提前感受到了疼痛。 沈令安挑了挑唇,已经能够想到那画面,“傅老爷子一向喜欢青壑,你若是真能娶了青壑,只怕他百病俱消。” “你也觉得他装病是吧?”傅临风问道。 “我只知他如今年事已高,身体已不如从前硬朗。”但他大概知道这回傅临风如此听话的原因,只怕是傅老爷子称病,铁了心想要见到未来孙媳妇。 傅临风叹了口气,“我出门之前,他已不能下床,还说自己时日无多,若是看不到孙媳妇,只怕要含恨九泉。” 傅家庄乃是武林第一庄,在江湖上颇有地位,傅老爷子更是江湖上威名远播的老前辈,曾经担任过武林盟主,威望极高。 如今的傅老爷子早已退居二线,山庄也早已交给傅临风的父亲傅庄主打理,从前些年开始,闲下来的傅老爷子便开始操心傅临风的婚姻大事,毕竟傅庄主只有傅临风这一个独子,可惜傅临风滑得跟泥鳅似的,成天不着家,傅老爷子也只能干着急。 这回怕是动了真格的,傅临风想逃避都没办法。 “青壑今年十九了,我身为她半个兄长,一直不曾为她上过心,她若是愿意嫁给你,相府便是她的娘家,我自会为她准备丰厚的嫁妆。”沈令安说着,话锋一转,“当然,她若是实在瞧不上你,你便当我没说过这话。” “她怎么就瞧不上我了?”傅临风有些不爽,但说出来的话却很没有底气。 想他傅临风,容貌、武功、家世哪一样不是一流的,不知倾倒多少女儿心,怎么林青壑这丫头就跟个铜墙铁壁似的,刀枪不入呢? 傅临风再次叹了口气,感叹道:“你说她小时候,还一口一个‘傅哥哥’叫我呢,那时候粘我粘得多紧啊,现在不但指名道姓了,还避我唯恐不及,你说这女人长大前跟长大后,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沈令安懒得听傅临风倒苦水,坐了会儿便站起身道:“你继续喝吧,我回房陪夫人了。” “……”傅临风感觉内心受到了重创。 孟竹睡得正沉的时候,感觉到脚上一烫,她缩了缩脚,却发现脚腕被人握住,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见沈令安坐在床尾,正低头用烘热的生姜为她擦脚。 孟竹一愣,起身就想把脚缩回来,却听沈令安低声道:“别动。” “你、你让明俏帮我擦吧。”孟竹受宠若惊,有些不安地道,“这……这不是你该做的。” “若不是因为我,你的脚也不会冻伤,这如何不是我该做的?”沈令安听了,开口道,“即便不是因为我,我是你的夫君,也该为你做这些。” 他看着孟竹原本洁白如玉的双足,被冻得生紫肿胀,心中如被人碾过一般,眼底的暗色更是如潮水般汹涌。 孟竹怔住了,她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沈令安一遍又一遍地帮她擦着脚,似乎丝毫不觉得厌烦,还意外地认真和温柔。 她垂了垂眸,不敢再看。 沈令安擦完之后,躺进被子里,将她揽进怀里,亲了亲她的唇,道:“睡吧。” 孟竹睡着后,沈令安再次起身走了出去,沈缺守在门口,看到沈令安出来,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主子可是要见裕王?” “带路吧。”沈令安淡淡道,平静的眸色下,是汹涌的暗潮。 这次若不是令隐卫及时前来接应,别说抓不到裕王,只怕他身边的人都要全军覆没。 沈令安垂了垂眸,想起来到驿站后,林青壑对他说的那句——“今日若是我没来,她的孩子就保不住了”,他的拳头便忍不住握了起来,眸子里渗出一丝阴冷和嗜血之色。 已经许久没有人能令他如此动怒,想要好好地折磨一顿了。 走在沈令安前头的沈缺觉得后背阴风阵阵,不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摸了摸鼻子,主子好可怕有没有?! 沈令安跟着沈缺进了最里面的房间,就看到裕王全身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扔在没有被褥的床板上,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嘴上塞了布条。 看到沈令安的时候,裕王的眼睛里浮现一抹显而易见的暗恨和不甘。 沈令安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走上前去,将他嘴里的布条扯了出来,还没等裕王有所动作,他的手一使劲,已迅速地卸了裕王的下颚,即便他想咬舌自尽,只怕也咬不了。 “我既已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裕王瘦骨嶙峋的脸痛得变了形,沙哑的嗓音从喉咙里传出来。 “想死?”沈令安的笑容有些阴冷,“本相若是想让你死,便不会容你活这么久。” 47.第四十七章 “沈令安!”裕王突然提高音量, 脸色有些扭曲,“七年了!我已经被你折磨了七年, 你给我下的到底是什么毒?” 那样的痛苦, 绝不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缠绵病榻”可以形容,每一天夜里他都会被剧痛折磨得夜不能寐,有多痛?就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凌迟的痛苦, 没有伤口, 但却每一寸都似血肉模糊。 他遍寻名医,用尽办法,莫说是解毒,连中了什么毒都不知道。 前些时日他机缘巧合解了哑症, 本以为解毒有望,可痛苦却一日胜过一日。 “什么毒?”沈令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微微一笑, “以本相血肉做引、不死不休之毒。” 沈令安在裕王震惊的神色里继续道:“除非本相死了,你这辈子都要活在本相赐予你的痛苦中,而若本相死了,你便也要随着本相一起死去!” “为什么?!”裕王的眼睛充了血,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你不过是为了扶持十三登基,如今他已经是皇上了!你大可以杀了我, 就像你当年杀死太子一样!” 烛火幢幢的房间里, 沈令安的神色晦暗, 令人看不真切, 他看着近乎歇斯底里的裕王,突然笑了笑,“裕王这话便是欲加之罪了。” “不不不,沈相雷霆手段,对敌人下手毫不手软,所以对你有阻碍的太子死了,老五死了,老六疯了,而老八成不了大事,妨碍不了你,所以你饶了他一命,”裕王死死盯着沈令安,脑子里飞速地在回想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像是疯了一般,“可你独独对我诸般折磨,所以不只是因为皇位对吗?沈令安,你告诉我,我们有仇吗?” 沈令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他的唇角浮起一抹笑,慢慢地说了四个字:“血海深仇。” 裕王瞳孔一缩,顿时陷入疯一般的回想中,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搜寻着所有有可能与他有深仇大恨的人,可惜他怎么也想不出谁会跟沈令安有关,除了——“你是为了林家?” “再猜。”沈令安勾了勾唇,眸中无一丝温度。 裕王又陷入了搜寻,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瞪大了眼,满脸惊恐地问道:“难道你是岩州尹家的人?你跟安妃是什么关系?” 安妃是小皇帝的母妃,本名为尹思安,拥有倾城之色,生前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只可惜身子骨弱,时常缠绵病榻,最后更死于一场大火。 安妃过世的那一年,沈令安十七岁,拜相已是第二年。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尹家的人……”不等沈令安开口,裕王又自说自话地摇起了头,神色近似癫狂。 那是他这么多年来做过最心狠手辣的一件事,午夜想起,连自己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沈令安朝裕王走近一步,冷笑一声,“怎么?害怕了?身上背了尹家上下一百六十八口人命,却还能成为世人眼里德才兼备的储君人选,每晚还能安然入睡,你不觉得太不公平了吗?” “沈缺。”沈令安突然唤了一声,“拿刀来。” 沈缺将自己随身带着的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递了过去。 沈令安抬手便用匕首穿透了裕王的左肩胛骨。 裕王惨叫一声,神色更加惊惶,“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令安不回答,将匕首狠狠拔出,又刺穿了他的右肩胛骨,森冷的声音继续响起,“高高在上的当朝皇子,出巡岩州,成为尹府的座上宾,却看上了尹家如花似玉的女儿,可惜那女儿已有婚约,对你更是不感兴趣,你身为皇子,向来只有女人对你投怀送抱的份,头一回遭到拒绝,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于是你趁酒后对她施暴,却没想到事后被尹家二老撞个正着,二老心疼女儿,咽不下这口气,扬言要告御状,你担心事情败落,皇位从此与你无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派人灭了尹家满门。你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直到先皇微服私访归来时,带回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倾国倾城,正是当初被你施暴过的尹思安。” 沈令安每说一个字,裕王的额头便冒出一滴汗,到最后,他已是满头大汗,神色更是惊恐不安。 “尹思安进宫以后,很快被封为妃,深受先皇宠爱,你每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担心当年的事情败露,更对尹思安动了杀机。可惜她早就防着你,你无从下手,直到她生下十三皇子,你终于找到机会对她下了毒,可惜她命大,没有死,反倒是你,被为她接生的林太医察出端倪,你便将此事嫁祸到林太医身上,先皇宠爱安妃,自然大怒,将其满门打入大牢,而你又一次先下手为强,对林太医下了手。” “不,不是我!林家一案是你亲自查的,给安妃下毒的人是如妃!” 沈令安平静地看着裕王,道:“如妃是你的棋子,也是本相给先皇的答案,但这并不代表本相没有查到你。” 他只是发现了一个让他没办法说出实情的事实,那就是先皇纵然宠爱安妃,也不会为了安妃去对自己一向喜爱有加的儿子下手。 裕王的脸色彻底变成了灰白色,而到目前为止,沈令安已经在他身上捅了七个窟窿。 他知道,他活不过今夜了,不然,沈令安不会那么痛快地说出这一切。 可他从前盼着沈令安给他个痛快,真到了这一刻,反倒开始怕了,但是他对沈令安的好奇心战胜了那种对死亡的惧怕,于是他再一次用他那嘶哑的嗓音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跟尹思安,究竟是什么关系?” 所有人都以为沈令安扶持十三皇子登基,是因为十三皇子年纪小,方便他掌控,他从前也这般认为,可是今夜,他发觉他错了,沈令安扶持十三皇子的原因,也许从始至终都是因为尹思安。 “这个答案,恐怕你到死也不会知道了。”沈令安轻笑一声,他怎会没发现裕王那眼里的光,将死之人想要了无遗憾的死去?他怎会如他的意? 果然,裕王的面上立刻浮现出浓浓的不甘。 沈令安将匕首扔给沈缺,道:“好好招呼他,在我们离开之前,不要让他断气。” “主子放心。” “沈令安,你,有本事就给我个痛快!”裕王痛得浑身抽搐,连说话也变得艰难。 沈缺果断地将布条重新塞回他的嘴里。 此时夜已深,沈令安离开房间,走廊的尽头,他看到傅临风和林青壑站在那里看着他。 “你还好吗?”林青壑开口问道。 “我能有什么不好?”沈令安面色不变地反问。 “那就好。”林青壑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房。 傅临风上前,笑了笑,“还好我不是你的仇人,要不然本公子的死相可就难看了。” 说着,他拍了拍沈令安的肩膀,“可惜解决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令安啊令安,我都替你累得慌。” 一个毫无背景的人,从高中状元开始,一步一步在错综复杂的朝堂中走到现在,以一人之力维系着朝局稳定,他的智慧和手腕、付出的心血,都足以令人叹服。 “没剩几个了。”沈令安道。 “那你届时来傅家庄找我喝酒!”傅临风笑道。 “好。” 第二日一早,孟竹醒来的时候,沈令安已经不在房间,她起身穿好衣服,刚打开门,就看到明俏端着药走了过来,看到她时,明俏眼睛一亮,“小姐,我正想叫你起来喝药。” 孟竹看着她缠着细布的胳膊,蹙了蹙眉,“不是受伤了?怎么不好好歇着?” “小伤而已,没什么大碍。”明俏笑了笑,浑然不当一回事。 明俏坚持要伺候孟竹,孟竹无奈,只能迅速地洗漱完,又吃了早饭、喝了药,然后才勒令明俏回去休息。 等明俏回去后,孟竹才走出房门,这是个很大的驿站,不过并没有什么人,她一路穿过大堂,走到门口,看到门口的亭子里,沈令安和林青壑正在说着话。 孟竹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地便想回避,林青壑却已经看到了她,几步朝她走了过来,道:“阿竹,你怎么出来了?” 孟竹这才看到林青壑肩上的包袱,不由一愣,“你要去哪儿?” “傅临风的爷爷生了重病,我去傅家庄看看。”林青壑一笑,将手里的几本医书递给她,道:“本想托沈相转交给你的,你既已醒了,我便直接给你吧,这些是我自己写的,记录了我这些年经手过的病症,你且看看,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等我回来我再为你解惑。” “青壑,谢谢你。”孟竹感动地接过了那几本珍贵的医书。 “有什么好谢的?要不是看你有天赋,我也不会给你看。”林青壑笑道,“若是你他日能成为一名医者,我也算功德无量。” 这样的林青壑光芒太盛,孟竹身为女子,都忍不住为她倾倒。 “好了,我要走了,在你生产前,我会回来的。”林青壑说着,又嘱咐了一声,“沈相的伤药我已经配好,届时你帮他换下就好。” 说完,林青壑便转身朝外走去,孟竹这才发现有一个俊美的男子已经骑马等在那里,孟竹立刻便猜出那人是傅临风。 林青壑上了马,朝孟竹挥了挥手,便策马而去。 “弟妹,后会有期!”傅临风朝孟竹笑了笑,扬鞭跟了上去。 孟竹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傅临风会跟她道别,还唤她“弟妹”,一时有些无措。 “不用理他。”沈令安走上前来,握住孟竹的手,声音有些不悦,“他只比我大一天。” 孟竹其实很好奇他们的关系,因为傅临风是孟竹见过的唯一一个真正和沈令安称兄道弟的人,看起来和林青壑也很熟,而林青壑又是唯一一个不把沈令安当回事、甚至敢使唤他的女人,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即便打打闹闹也不会有损感情,更是她这个后来者,无论如何也掺和不进去的。 这个认知让孟竹黯然了一瞬,但很快,她又振作起来,掺和进去又如何呢?那便不去掺和,她只要能够平安地生下肚子里的孩子,便足够了。 “我先回房了。”孟竹说着,从沈令安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然后宝贝似的拿着那几本医书往里走去。 沈令安看着她的背影,眉心微微蹙了蹙。 48.第四十八章 孟竹一回房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一本医书看了起来, 林青壑写得很详细,不仅写了病人的症状, 还写了从头到尾的用药情况, 孟竹第一次看到将病症和用药写得如此详细的医书,简直如获至宝。 她知道大夫最重要的是要累积经验,她从未真正为人看过病, 可这本医书, 却让她有一种亲身接触了病患的感觉。 孟竹对林青壑的感激之情更甚了。 沈令安进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孟竹全身心投进医书里的模样,沈令安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安静的样子仿佛也能发光。 他看得微微一怔。 孟竹看得入神, 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沈令安想了片刻, 最终还是选择了不打扰她, 转身走了出去。 大堂前的院子里,明俏正拿着一个包袱,将里面的一些东西拿出来晒,其中还有几本医书。 林家是医学世家,沈令安少时便呆在林家,但丝毫没被家中氛围熏陶,林青壑痴迷医学, 他却毫无兴趣, 一本医书都没有翻过。 此时想起孟竹也一副痴迷的样子, 一时竟有些手痒, 随手拿了一本翻了起来,不过,这一翻,他倒是起了兴趣,因这本医书写的都是跟孕妇有关的事宜,如今孟竹有孕,他多了解一些倒也无不可。 一行人在驿站修养了几天后便重新出发了,接应沈令安的护卫早已到了,人手比先前多了一倍。 孟竹近来变得有些嗜睡,在马车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中度过,过了大半个月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京城。 孟竹和沈令安直到马车驶进了相府,才下了马车,除了半路上的那个意外,这一路比她去时舒服很多,所以人也并没有太累。 孟竹一下马车,就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冲了过来,眼看就要扑到她身上了,沈令安往她面前一站,生生将那人截了下来。 小皇帝本想去抱孟竹,哪知却一头扑进了沈令安的怀里,当下后退一步,不爽地抬了抬眼,正色道:“沈相,朕要看的是孟姐姐。” “既是看,便好好站着,别乱动。”沈令安说着,让开了身子。 挺着大肚子的孟竹一下就印入了小皇帝的眼帘,他看得有些愣神,还真不敢动了。 孟竹有些不好意思,但看他这副模样,又觉得好笑,“皇上怎么来了?” 小皇帝慢吞吞地走到孟竹面前,有些郑重其事地问道:“孟姐姐,我能摸摸吗?” 孟竹莞尔,“当然。” 小皇帝听了,神色一喜,伸手触碰孟竹的肚子。 突然,孟竹啊呀了一声,小皇帝也啊呀一声,跳开了去,指着孟竹的肚子道:“他,他踢我了!” 激动得连自称都忘了。 孟竹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明显的胎动,一时有些激动。 小皇帝正想再摸一次,沈令安的手已经先他一步摸上了孟竹的肚子,只可惜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肚子里的小家伙有所动作。 他看了眼翘首以盼的小皇帝,脸色不太好看地拿开了手。 小皇帝连忙再次将手搁到了孟竹的肚子上。 过了会儿,小皇帝又啊呀一声跳了起来,“他又踢朕了!” 还没有机会感受到过自家儿子胎动的沈令安:“……” 小皇帝玩得乐此不疲,忍了又忍的沈令安终于制止了他,“好了,你孟姐姐要去休息了。” 小皇帝恋恋不舍地放走了孟竹,刚刚还孩子般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他今年十一了,身量也高了些,看起来已经是个小少年了。 “沈相,朕最近可是收到了很多弹劾你的奏折。”小皇帝将手负到背后,仰着头看着沈令安,表情跟小大人似的,有些严肃。 “是吗?”沈令安倒是神色淡淡,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裕王不见了,有传言说是被你杀了。” “嗯,确实是被微臣杀了。”沈令安很痛快地承认了,“他在路上伏击微臣,若非微臣命大,此刻已经见不到皇上了。” 站在后面的沈缺插了句嘴,“皇上,主子这回可是受了重伤,后背上的伤口到现在还没好呢。” 小皇帝一听,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焦急,伸手就要扒沈令安的衣裳,“给朕看看!严不严重?要不要找太医过来?” 沈令安抓住小皇帝的手,摇头道:“已经没事,皇上不用担心。” “不行!朕就要看!”小皇帝很是执着。 沈令安无奈,只能带着小皇帝进了一间无人的房间,将衣裳脱了,让小皇帝检查伤势。 小皇帝一看到沈令安后背那条狰狞可怖的长长的伤疤,眼眶便泛了红,虽然已经开始结痂,但一看便知当时的凶险。 沈令安穿回衣服,回头看到小皇帝这副模样,叹了口气,道:“微臣真的没事,皇上万不可让人看到你如此模样。” 沈令安话音刚落,小皇帝已经扑进沈令安的怀里,声音闷闷的,“舅舅,你可千万别死了。” 沈令安的眸光微微一动,面色却冷肃了些,冷声道:“这两个字,皇上不可再说了。” 小皇帝的眼眶更红了些,他抿了抿唇,点头道:“知道了。” 过了会儿,小皇帝又继续道:“你还没回答朕的话。”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皇上觉得微臣像是短命的吗?”沈令安低声道。 小皇帝被他逗笑,“也是,沈相一定会长命百岁!” “皇上回去吧,不要在宫外逗留太久。”沈令安淡淡道。 小皇帝这才放开沈令安,他想了想,开口道:“我过段时日还想来看孟姐姐。” “可以。” 在沈令安和小皇帝说话的时候,孟竹已经被相府的管家张伯领到了卧房,不是她曾经住过的那间,而是沈令安的房间,她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整个相府仍然张灯结彩的,一看就是办完喜事不久的模样,房间里也是,布置得一派喜庆。 孟竹走进去,看到窗台上的鲜花、案几上的龙凤烛、屏风后大红色的床幔……只觉得像是误入了旁人的新房。 沈令安一回来便忙得脚不沾地,一个下午都不见人,晚饭也没出现,孟竹自己用完晚饭后,便在明俏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早早地躺到了床上,不过却没有睡意,靠在床头的引枕上,就着夜明珠的亮光翻看医书。 听到沈令安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的时候,孟竹正好翻完最后一页,正准备将医书放下。 “怎么还在看?”沈令安见她还捧着医书,忍不住蹙了蹙眉。 “看完了。”孟竹说着,将医书放到枕边,人也躺了下去。 “以后晚上少看些,伤眼。”沈令安见状,叮嘱道。 “嗯。”孟竹应了一声。 沈令安见她听进去了,便进了浴房。 孟竹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想医书上看到的那些病症,她想得认真,一不留神,沈令安已经从浴房里出来,带着一身干净的气息上了床。 这段时日他们一直同床共枕,孟竹其实已经习惯了,脑子里的思路被稍稍打断后,又续了回去,准备把不同病症的用药情况再回顾一遍。 突然,温暖的身子靠了过来,孟竹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掌心贴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上,孟竹的思绪被打断,这回有点接不回去了。 “怎么不动?”她听到沈令安有些纳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这副模样倒不像是那个能够翻云覆雨的沈相了,孟竹忍不住一笑,“哪有时时动的?现在应当睡着了。” “是吗?” “当然。” “既然他睡着了,那为夫便放心了。”沈令安低笑一声,双唇贴上孟竹的脖颈,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引得孟竹一阵颤栗,身子微微僵了僵。 沈令安的手指灵活地解开她的衣带,孟竹伸手想要阻挠,双手却被他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扣在了头顶。 孟竹有些呆住了,这段时日沈令安一直很老实,也就偶尔亲吻一番,除了他受伤的缘故,想来他也一直记得孕期不能同房,不知为何他今日又…… “沈相……”孟竹不由唤了一声。 脖子上微微一疼,孟竹就听到沈令安略带不满的嗓音响起,“唤夫君。” “……夫君。”孟竹只好改口。 “你总是不长记性。”沈令安微微抬头,眯了眯眼,只要他稍不注意,她就会叫他“沈相”。 孟竹被沈令安的这一眼看得心里发虚,不由垂了垂眸,她确实并不想唤他夫君,虽然世人眼里他们已经成婚,但她却并没有切身经历过与他拜堂成亲的时刻,便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该罚。”沈令安说了一声,唇齿覆上她的唇,轻咬了一口。 他的嗓音和动作都充满了性感和暧昧,孟竹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在他想要往下的时候,颤着唇道:“你,你忘了我们现在不能同房?” 沈令安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孟竹,眼神幽深,在孟竹以为他打算放弃的时候,却见他突然笑了笑,俯身再次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这一次的力道有些重,孟竹闷哼一声,就听到他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带着丝不悦,“何时学会的撒谎?” 孟竹的心蓦地一颤,一双杏眼微微睁大,他,他怎么会知道? 沈令安将孟竹的表情尽收眼底,哼了一声,若不是他那日心血来潮翻了下她的医书,怎会知道被她所骗? 女子有孕的前后三个月固然不适宜同房,但这中间的时期,却并无这样的说法。他忍到现在,不过是体谅她路途颠簸,不想她的身子累着,偏这小女子丝毫没发觉他的体谅,还敢故技重施! 孟竹咬了咬唇,不自然地撇开头,小声道:“也不算撒谎……” “怎么不算?”沈令安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不同房对孩子好……”孟竹绞尽脑汁,小声地说出了一个理由。 沈令安见她一副心虚忐忑的模样,心底的那丝火气到底灭了下去,他重新俯下身去,声音放柔了些,亲了亲她的脸,“无妨,我会小心些……” 最后到底还是让他得逞了,孟竹睡过去时,脸蛋还泛着红,脑子里迷迷糊糊地在想,接下来怕是要经常不得安生了…… 心情颇有些郁闷。 49.第四十九章 第二天, 卯时未到,沈令安便起床准备上朝了。 孟竹被他起身的动静惊醒,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就看到他已经在更衣了,也没有唤婢女,似是已经习惯自己动手。 沈令安看到孟竹睁开眼, 坐到床沿, 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今日我会在宫中多呆些时候,晚上不必等我,你好好睡, 晚点会有人去请薛小姐过来陪你。” 孟竹睡眼惺忪的,听到沈令安在跟她说话, 记了个大概后, 便点点头,又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沈令安这才出去让婢女进来伺候他洗漱。 孟竹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照,她睁了睁眼,见床沿似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晃动,她以为产生了幻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见那身影还在时, 忍不住惊呼一声, “雨凝, 你怎么在这儿?” 薛雨凝正盯着孟竹的肚子看得惊奇,就听到孟竹惊讶的嗓音,她抬头看向孟竹,似笑非笑地调侃道:“沈夫人,你可真能睡啊……” 这一声“沈夫人”调侃得孟竹红了脸,她坐起身,问道:“你何时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唔……来了小半个时辰了,相府的管家说了,沈相有令,不能打扰沈夫人休息,我怎么敢叫醒你?”薛雨凝故意作出一副怪里怪气的模样。 “……”孟竹一时无言,只起身准备更衣。 她一掀开被子,薛雨凝突然就凑了过来,目光盯着她裸露的脖颈上星星点点的红痕,脸色严肃,“你这是怎么了?沈令安他打你了?” 孟竹一愣,一时没明白,就见薛雨凝纤细的手指指向自己的脖子,继续道:“怎么都被掐红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 薛雨凝想到那天自己被沈令安掐了一把,脖子上就留下了红印,自然地便以为孟竹脖子上的红痕也是被沈令安掐了的原因,这还真不能怪她,毕竟她云英未嫁,纵然性子豪爽,但对男女之事却是一窍不通。 孟竹恍然明白薛雨凝说的是什么,她的脸蓦地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捂住自己的脖子,摇头道:“没有,他没有打我,也没有掐我。” 薛雨凝瞧着她,一脸的不相信,“阿竹,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大可不必瞒着我,我本以为他风光娶你,至少对你还有点真心,没想到他竟如此对你,走,我们现在就去找皇上,你们这桩婚事是皇上赐婚的,我就不信他不管!” 薛雨凝说着,就要把孟竹往外拉,甚至没发现孟竹还未更衣,可怜的孟竹又急又尴尬,最后跺了跺脚,无地自容地喊了一声:“他真的没打我!这、这是他亲的……” 这声音一听就觉得她快哭了,被尴尬哭的! 薛雨凝动作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色有些古怪,不自然地问道:“能、能亲成这样啊?” 孟竹的脸已然快红得滴血,胡乱地点了点头,一边穿衣服,一边道:“等你成了婚就知道了……” 薛雨凝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孟竹若是知道薛雨凝现在还持着怀疑态度,只怕要崩溃。 就在这时,明俏端着洗漱的热水走了进来,孟竹如获大赦,连忙过去洗漱了。 薛雨凝看着孟竹,瞅了瞅她的肚子,又瞅了瞅她的脖子,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默默地叹了口气,选择了闭嘴。 过了会儿,相府的婢女将饭菜端了上来,薛雨凝看着满桌的菜肴,毫不客气地让人多添了一副碗筷。 她坐在孟竹旁边,一边吃一边道:“阿竹,娘一直惦记着你,不过呢他们都不知道你怀孕了,所以还是先让你那替身应付一阵吧。” “我的替身?”孟竹一愣。 “你还别说,你那替身跟你长得可真像,要不是我知道那不是你,我都要被她骗了。”薛雨凝道,“那么奢华的一场婚礼,偏偏新郎新娘都是假的,这说出去都没人信。” 听薛雨凝提到婚礼,孟竹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那场婚礼……真的很奢华吗?” “可不是!”薛雨凝一提这个眼睛就亮了,绞尽脑汁想形容词, “十里红妆,红绸满地,锣鼓喧天,万人空巷……这么说吧,我在京城呆了这么多年,也就秋善公主的婚礼可以跟你们媲美,看得我都想嫁了。” 孟竹很难想象那个画面,但既然连薛雨凝都如此反应,说明那场婚礼确实足够盛大,可惜的是,如此盛大的婚礼,却不是她本人亲自参与的。 “怎么还有秋善公主?我只听过菱乐公主。”明俏在一旁好奇地问道。 薛雨凝听明俏这么问,不由朝孟竹坏笑了下,道:“你可知道那秋善公主是何人?” 孟竹摇头。 薛雨凝又笑,“就是先皇曾经给你家沈相赐婚过的那位,那时我还小,倒是没见过秋善公主,听闻她是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就连一直自恃美貌过人的菱乐公主都对她的美貌甘拜下风,当年还有几个世家公子,为博她一笑闹了不少笑话,可听说她的一颗心都在沈相身上,后来沈相拒绝了先皇的赐婚,秋善公主可是伤心了许久呢,估计后来心灰意冷,所以才嫁给了安乐侯的儿子。” 孟竹一直知道沈令安曾经拒绝了先皇的赐婚,却不知道赐婚的主角竟是当朝公主,不仅身份尊贵,而且倾国倾城,她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假使她是男子,遇到这样的女子,只怕早已折了心,更何况又是皇上赐婚,谁敢冒着抗旨的风险拒绝? 还是说,他对青壑的感情,已经可以让他将生死置之度外? 薛雨凝显然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竟然让孟竹的思维发散到了林青壑那边去,继续道:“前几日听说,秋善公主和离了,过段时日便回京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瞧瞧她的庐山真面目。” “她不在京城吗?”明俏纳闷地问了句。 “安乐侯的封地在冀州,所以秋善公主自然也嫁到了冀州。” 孟竹却是被他们和离的事给惊呆了,因为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少见了,更何况是一朝公主,不过也幸好她是一朝公主,不然,光是流言蜚语,便可以让她这辈子都轻易翻不了身。 薛雨凝一直陪着孟竹吃了晚饭,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相府,要不是考虑到沈令安晚上会回来,她真想跟孟竹睡一晚。 相府的下人已经将她的马牵出了门口,薛雨凝跨上,一路往将军府骑去,突然,她勒住了马,看到王祺知和一众年轻公子正勾肩搭背地朝一个酒楼走去,薛雨凝撇了撇嘴,正欲离开,王祺知已经一眼看到了她,朝她挥了挥手,笑问:“薛雨凝,要不要一起喝酒?” “好啊。”薛雨凝想了想,正巧她有事想问他,便跳下马走了过去。 王祺知第一次见薛雨凝这么好说话,反倒不习惯了,下意识地看了薛雨凝两眼,“真跟我们喝?” “还能有假不成?”薛雨凝翻了翻白眼,“走吧,本小姐喝完还要早点回府呢!” “哟,我们王大公子今天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请到了薛大小姐,还好刚刚没下注。”一年轻公子笑道。 谁不知王祺知和薛雨凝是天生的冤家,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一见面不是吵架就是打架,难得有这么和谐的时候。 其他人听了,都大笑。 薛雨凝挑了挑眉,“下什么注?” “薛小姐你不知道,每次你和祺知对峙,我们都赌你赢,从未失手,说起来,你可是我们的财神爷呢!”那年轻公子说完,众人都大笑起来。 王祺知恼了,“废什么话?还要不要喝酒了?” “喝喝喝,当然喝。” 一群人进了酒楼,要了间雅间,没过一会儿,小二便端着酒菜走了进来。 薛雨凝已然吃饱,只喝了点酒,便坐着不动了,只看着其他人喝,没过一会儿,就有人酩酊大醉了,正是杜源。 杜源也算是个痴情种,虽然被孟竹拒了婚事、而孟竹也嫁给了沈令安,他却仍对孟竹念念不忘,本来活泼上进的一个公子哥,现在却时常喝酒浇愁,一副为情所苦的模样。 此刻,他正抱着个酒坛子,满脸通红地趴在桌上,喃喃地唤了一声:“孟小姐……” 他这声一出,莫说是薛雨凝,其他人也都皱了眉,有人看向王祺知,道:“祺知,他若是再这样,我们不可再带他出来了,孟小姐如今是沈相的夫人,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我们都得遭殃!” 王祺知也是头疼,沈令安的手段大家都知道,要是被人知道杜源还在念着孟竹,确实会很麻烦。 薛雨凝想得更多的倒不是杜源,而是孟竹,若是杜源再这般不知轻重,自己遭殃也便算了,还会连累阿竹的名声。 当下她开口道:“把他的嘴赌上!” 薛雨凝此话一出,其他人都愣了愣,没有一个人动手。 “你们不来,我自己来!阿竹是我妹妹,我可不会允许有人在我面前不知轻重地败坏她的名声!”薛雨凝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正要塞进杜源的嘴里。 王祺知看着薛雨凝手里那方浅粉色的绣着荷花的精致手帕,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王祺知,你该不会想阻止我吧?”薛雨凝挑了挑眉。 王祺知沉默片刻,再次鬼使神差地递过去一方手帕,“用我的。” 众人:“……”你竟不是去阻止的?! 能够不用牺牲自己的手帕,薛雨凝自然求之不得,当下接过王祺知的手帕,毫不客气地塞进了杜源的嘴里。 杜源的呢喃声顿时便止住了。 薛雨凝满意了,重新坐下,见众人面色古怪,都停下来没再喝酒,不由道:“不想喝了?不想喝了都出去,本小姐有事要问王祺知。” 薛雨凝这话一说,让还想继续喝的人都愣是没好意思说自己还想喝,于是一个个识趣地站起身往外走,还不忘跟王祺知挤眉弄眼一番。 “把杜源也带走。”眼见人快走光了,杜源还在,薛雨凝忍不住喊了一声。 马上有人折回来将杜源一起拖出去了。 50.第五十章 王祺知坐在原处, 神情有些微妙,他其实甚少和薛雨凝单独相处, 此刻厢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竟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他端起酒杯佯装淡定地喝着酒,问道:“你有什么事要问我?非得把他们都赶走?” 薛雨凝犹豫了片刻, 问道:“王祺知, 我看你以前经常逛青楼……” 薛雨凝话未说完,王祺知就跳了起来,“谁经常逛青楼了?你可别冤枉我!这话要是被我爹听到,我得被家法伺候!” “……”薛雨凝没想到王祺知反应这么大, 一把将他拽下来,重新坐下, “这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王祺知气闷地喝了口酒。 薛雨凝纠结了一会儿, 朝王祺知耳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觉得男人有可能在女人的脖子上亲出红印吗?” “噗……”王祺知一口酒全喷了出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薛雨凝,问道:“薛雨凝你还是不是女人怎么能问出这种话?” 薛雨凝羞恼地看了王祺知一眼,要不是实在放心不下阿竹,她怎么可能问这个,“你说是不说?” “我怎么会知道?”王祺知一脸莫名地看着薛雨凝, 他虽然也去青楼玩乐过, 但都是正经玩乐, 喝喝酒, 听听曲子,赏赏歌舞而已…… “我看你这些年的青楼都白去了!”薛雨凝气得站了起来,这家伙简直派不上半点用场! “我问别人去!” 薛雨凝气呼呼地说了一声,就要抬脚离开,王祺知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爽地看了她一眼,“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到处找人问这种事?” “要你管?”薛雨凝斜了他一眼,想甩开他的手,发现竟然甩不开,她瞪了瞪眼,“放手!” “不放!”王祺知哼道,“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带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刻钟后,女扮男装的薛雨凝跟着王祺知进了青楼,王祺知找老鸨说了一声,两人便被带到了一个无人的房间,然后……透过房间的洞眼,薛雨凝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可不是此生难忘么?这世上有几个人看过活春宫? 薛雨凝的个性虽然总让人觉得她不像女子,但她终归还是个女子,从未接触过这些,此刻一张脸涨得通红,硬撑着把这场春宫秀看了下来。 然后——她甩了王祺知一个耳光,咬牙切齿道:“他们根本没亲脖子!” “……”王祺知看着薛雨凝面红耳赤的羞恼模样,心里有些委屈,他们亲不亲脖子又不是他能控制的! 这厢的薛雨凝气呼呼地回了家,这边的孟竹却因她的一席话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听到沈令安进房的声音,她才赶紧闭眼装睡。 沈令安今日回来已经挺晚,显然没想到孟竹会还醒着,看了她一眼后,便进了浴房。 沈令安躺进被窝后,便将孟竹拥进了怀中,孟竹是侧卧的,背靠着他,被他这一拥,整个背部都贴上了他灼热的胸膛,身子不由微微一僵。 就这小小的反应,已经让沈令安察觉到了她还没睡,不由蹙了蹙眉,“怎的还没睡?” 孟竹咬了咬唇,她倒是也想睡啊,可是一想到他为了青壑拒绝了秋善公主,便怎么也睡不着,明明她告诉过自己,不要将这些事放在心上的。 “怎么了?”沈令安将孟竹翻过身来,轻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白日里睡多了,晚上便有些睡不着。”孟竹想了想,找了个借口。 她的声音软软的,似解释,更似撒娇。 软玉温香在怀,沈令安的呼吸不由灼热了些,孟竹察觉到了,耳根热了热,连忙道:“现在困了,我想睡了。” 她那点小心思,怎么逃得过沈令安的眼睛? 不过她越想逃避,他便越想逗她一逗,于是他道:“你睡你的。” “……”孟竹的眼睛微微瞪圆,似是不敢相信他竟如此无赖。 可她还来不及拒绝,沈令安的唇已经落了下来,从额头一路往下,孟竹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在他的唇落到脖颈的时候,倏地想起了什么,伸手阻止了他,红着脸小声道:“不要亲那里……” “为何?”沈令安的呼吸越发灼热,嗓音里也带了丝性感的沙哑。 孟竹犹豫了会儿,闷闷地道:“会留下痕迹。” “那又如何?”沈令安的唇贴着她的脖颈,低声问道,灼热的气息喷到她的肌肤上,孟竹只觉得脖子都酥麻了。 她挣扎了会儿,忍着羞耻如实道:“今日被雨凝看见了,她以为我被你打了……” 沈令安动作一顿,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薛雨凝是傻子吗? “那你可有告诉她,这是被你夫君亲的?”沈令安附到孟竹耳边,低低问道。 孟竹觉得耳边发痒,躲了躲,声音更弱了,“说了……” 沈令安一愣,倒是没想到一贯害羞的孟竹竟然会跟薛雨凝坦白这种事,但不知为何,心情却莫名地好,他捧起孟竹的脸,深深地吻了过去。 孟竹当然不能告诉她,若是她不说出实情,已经被薛雨凝拉着去找皇上做主了…… 床幔里温度渐升,沈令安原本只想逗弄下孟竹,却不想挑起了自己的火,但终究考虑到她有孕,最终还是松开了她,低哑道:“睡吧。” 孟竹没想到今天竟然逃过一劫,如获大赦,连忙闭上眼,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睡过去。 没过一会儿,孟竹便感觉到沈令安下了床榻,然后便听到浴房传来了水声。 不过,等沈令安回来时,孟竹却真的睡着了。 孟竹的肚子越来越大,沈令安却越发忙了,时常早出晚归,鲜少有时间陪她,不过她倒是乐得享受这种自由,他少在她面前晃,她才能好好守住自己的心。 林青壑的医书她已经看了两遍,早已铭记于心,她便让薛雨凝为她搜罗了一些其他医书,又让明俏给她拿来诸多药材,平日里没事便看看医书,辨认辨认药材。 这日,她正在房间里看医书,明俏突然走了进来,道:“小姐,钟伯来了,在前厅候着。” 孟竹一听,神色一喜,连忙放下医书道:“我这就过去。” 孟竹回京后,钟伯固定每个月来看她一次,不过今天距离钟伯上次来才过了半个月,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孟竹这么想着,脚下的步伐不由加快了些,明俏扶着她,连声提醒,“小姐,你慢点,钟伯又跑不掉。” 孟竹走到前厅,钟伯一看到她,就跪了下来,涕泪交加道:“小姐,你要救救少杰啊!” 孟竹一惊,“少杰怎么了?” “他,他被菱乐公主带走了!”钟伯提起这事,还一脸悲愤,“今日少杰跟我一起在竹香阁巡视,菱乐公主突然派人过来,说是要少杰去一趟公主府,少杰不肯,他们就直接把他绑走了。” “菱乐公主找少杰过去做什么?”孟竹有些震惊。 “小姐,听闻菱乐公主素来有养男宠的喜好,可能是看上少杰了……”明俏在孟竹耳边道。 “什么”孟竹一时呆住了。 “小姐,菱乐公主若是真想让少杰做她的男宠,少杰一定抵死不从的!”钟伯激动地整个人都颤抖了,一想到好好的一个儿子,竟然要沦落成菱乐公主的男宠,他便恨不能跟菱乐公主拼了。 “钟伯,你不要慌,少杰一定会没事的。”孟竹已经很久没见钟伯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连忙安抚道:“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能想到办法。” 孟竹看向身旁的一个婢女,问道:“绿袖,沈相可是在宫里?” 绿袖是沈令安特意安排给她的一个婢女,一个清清秀秀的少女,皮肤偏黑,与明俏一般大小,但武功却高很多,性子也比明俏活泼些。 孟竹知道绿袖一定是沈令安的心腹,就算她不知道沈令安的行踪,也总能通过其他渠道查到。 “主子今日不在宫中,夫人若是想找主子,奴婢这便派人去传话。”绿袖眨了眨眼,道。 “他在哪儿?我自己去找他。”若是放在往常,孟竹会留在府中等消息,可钟伯已经快急哭了,她也担心少杰会出事,便等不了了。 绿袖犹豫了片刻,最终道:“主子在御澜湖。” “准备马车,莫要放相府的标识。”孟竹说着,看向钟伯,道:“钟伯,你先回去等消息,我一定让少杰平安归来。” “小姐,少杰便交给你了。”钟伯噙着泪朝孟竹深深地作了个揖。 “嗯。”孟竹点了点头,便让人把钟伯送了回去。 绿袖和明俏陪着孟竹上了马车,这是孟竹回京后,第一次出门,更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去找沈令安。 不知道为何,她莫名地相信沈令安是会帮她的,这些时日,他虽没有时常陪着她,但陪着她的时候几乎都对她百依百顺。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沈令安对她会这么温柔,温柔地让她想起从前那霸道强势的他都仿佛是错觉。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终于驶到了御澜湖边,孟竹知道自己不能在人前现身,特意让车夫选了个较为僻静的地方。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去,看到一艘略带熟悉的游船正在靠边停下,孟竹看向绿袖,问道:“那可是他的船?” 绿袖探头看了一眼,道:“是主子的。” “你去传个话,请他过来。”孟竹说道。 绿袖正要领命而去,突然听到孟竹又急唤了一声:“等等。” 绿袖不明所以,但还是停住了。 孟竹的目光仍是落在那游船之上,只见船舱里走出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男的丰神俊朗,正是沈令安无疑,而女的,孟竹却并未见过,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惊艳。 只见那女子身着一袭白衫,外面也披着白色的披风,五官精致,肌肤胜雪,气质高贵典雅,似玉雕的美人,只那一站便让人觉得翩然若仙,像是九重天上的仙子。 51.第五十一章 孟竹自认自己的容貌已是不俗, 但看到那女子时,仍自觉逊色一筹。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叫住绿袖, 只是莫名地觉得有些紧张, 也觉得自己这一趟有些许冲动。 孟竹看着两人从船上走下来,到岸上的时候,那女子突然脚踝一扭, 差点跌倒在地, 沈令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然后便是女子低头道谢的场景。 阳春三月,岸边杨柳依依,刚长出新芽的柳枝随风摇曳,身后的湖面波光粼粼, 明明应当是美不胜收的景致,孟竹却意外地觉得刺目。 孟竹的脑子里毫不犹豫地蹦出了一个名字——秋善公主。 前几日她便听说秋善公主回了京, 除了她, 她再想不出还有谁能有这般容貌。 她看着沈令安送秋善公主上了马车,这才慢慢放下车帘,问道:“绿袖,以你的武功,能否将少杰从公主府里救出来?” “晚上偷溜进去,应是没问题,但奴婢能救他一次, 菱乐公主也能再抓他一次。”绿袖道。 孟竹蹙了蹙眉, 最终低低地叹了口气, “把沈相请过来吧。” 绿袖点点头, 刚一掀开车帘,就见沈令安已然站在马车跟前,他一看到里面坐着的孟竹,便蹙眉道:“你怎么出来了?” 沈令安说着,已经上了马车,坐到了孟竹的身旁,明俏和绿袖识趣地下了马车,站到一旁候着。 孟竹轻轻地捏了捏自己掩在袖子里的手,这才抬眼看向他,低声道:“少杰被菱乐公主带走了,我想请你救他。” “如此小事,叫人传一声便可,怎么还自己亲自出来了?”沈令安的眉心仍是蹙着,似乎对她外出一事有些不悦。 孟竹微微一笑,“少杰便如我的亲弟,他的事,我自然着急,沈相放心,我这便回去了,以后不会再随意出来。” 沈令安盯着孟竹的脸,虽然她笑着,却给他一种疏离感,他莫名地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令他不悦的是,他又从她嘴里听到了“沈相”二字,沈令安正欲说些什么,沈缺的声音已经在外面响起,“主子,赵大人他们到了。” 沈令安深深地看了孟竹一眼,道:“钟少杰的事我会差人去办,你早些回府,晚上等我回来。” “嗯。”孟竹点了点头。 沈令安掀开车帘走了下去,吩咐绿袖,“好生照顾夫人,莫要在外逗留。” 绿袖点头应是。 绿袖和明俏上了马车之后,车夫便驱车往回赶,孟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她抬起头,开口道:“去孟宅。” “夫人……”绿袖欲言又止,刚刚主子那意思分明是让他们直接回府啊! “我不放心钟伯,我们先去孟宅。”孟竹看向绿袖,声音温柔,但语气中的坚定让绿袖明白她心意已决,便也只能同意。 马车一直驶进孟宅,等钟伯让人关了门,又将其他下人都喝退,孟竹才从马车里出来。 “小姐怎么来孟宅了?”钟伯知道为了掩人耳目,孟竹一直在相府闭门不出,如真有场合需要她出场,也是让替身去,此刻她为了少杰来到孟宅,让钟伯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生怕她有个闪失。 “我等少杰回来便回去了。”孟竹笑了笑,“钟伯你别急,沈相已经答应我会救少杰,他很快就回来了。” 钟伯长吁了口气,差点又老泪纵横,当下又是朝孟竹一拜,红着眼道:“小姐的大恩大德,老奴没齿难忘!” 孟竹被钟伯这么一说,心中有些难过,“钟伯,你别这么说,要不是你,我现在都无家可归了。” “不说了,不说了,小姐你怀着身子,可不能坏了心情。”钟伯连忙擦掉眼泪,露出个笑容,“少杰即便要回来也没那么快,小姐先去房里歇息吧。” 孟竹点了点头,进了房,她的房间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陈设也丝毫未变,桌上的香炉里甚至还有点了一半的麒麟香。 自从有孕后,她对自身很重视,不仅香料没再碰过,就算是药材,她也不会接触那些对孕妇无益的药材。 孟竹在房间里大约等了一个时辰,钟少杰便被人送回来了,只是浑身都是鞭痕,人也昏迷不醒了。 孟竹一看到他身上的鞭伤,心里便瑟缩了下,菱乐公主的那根鞭子抽在身上的痛,没有谁比她更能感同身受。 钟伯已经请了大夫过来,孟竹不便出现在人前,便只能回房等着,一直到钟伯过来告诉她少杰已经包扎完毕,她才过去看他。 十五岁的少年,眉眼已经越发好看,只是此时却是面无血色,气若游丝。 有时候孟竹想,这个世界是不是从来便没有公平可言?普通的老百姓,在有权有势的人面前,便如蝼蚁一般,只要他们想,动动手指就可以碾死他们。 竹香阁在京城已经算是占据一席之地,钟伯已比普通百姓有钱太多,可在得势的人面前,他仍然求告无门。 孟竹垂了垂眼,道:“我等少杰醒了再回去。” 天色已渐暗,孟竹用了晚饭后,便去房里休息了。 钟少杰一事让她觉得有些心累,本想在床榻上小憩一会儿,可一躺到床上,脑子里又闪过沈令安扶住秋善公主的画面。 孟竹有些苦恼地咬了咬唇,怎么让她心烦的事都是公主惹出来的? 守在门外的绿袖见天色越来越暗,心中不由暗暗着急,虽然她已经让人去相府传过话,夫人会在孟宅逗留一点时间,可这都天黑了,要是再不回去,只怕主子知道了又要发怒了…… 可是夫人在房里睡着了,她也不敢把夫人叫起来啊…… 相比绿袖的不安,明俏倒是淡定地很,她回了孟宅,就跟回了自己家似的,丝毫不觉得晚一点回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眼看再过一刻钟就要到亥时了,绿袖正准备进门提醒孟竹,沈令安的声音已经从身后响起,“夫人呢?” “回主子,夫人在里面,她睡着了。”绿袖连忙转身回道。 “退下。”沈令安的神色晦暗不明,声音有些冷。 “是。” 沈令安推门进去,桌上烛火摇曳,他绕过屏风,透过昏黄的烛光,看到孟竹正睡着,只是睡得似乎并不安稳,连眉心也微微蹙着。 沈令安看了一会儿,坐到了床沿上,伸手抚上她的脸,明明进门之前还生着气,可一看到她,又觉得什么气都生不起来。 从把她带回相府开始,就每天都有一种有人在相府等他的感觉,这感觉于他而言很陌生,但却意外地令他愉悦,所以当他回到相府发现她不在的时候,那一刻的心情,实在是不太好。 孟竹睡得迷迷糊糊的,便感觉到有人在亲吻她,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当那感觉越来越真实的时候,她猛地睁开了眼。 当看到沈令安熟悉的双眸时,孟竹才松了口气,睡眼惺忪地唤了一声:“夫君……” 孟竹在相府时总是被沈令安强制用“夫君”这一称呼,潜意识里早已习惯了,在御澜湖时是因为心情不好故意称呼他“沈相”,此刻睡得稀里糊涂的,潜意识的称呼便冒了出来。 殊不知,正是因为这一称呼,让沈令安的心情彻底好了起来,他将孟竹从床榻上抱起来,道:“钟少杰醒了,我带你去看一眼,我们便回府。” 孟竹这才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令安已经抱着她走出去了。 不过,沈令安所说的“看一眼”还真就是“看一眼”,而且这一眼还是隔着屏风的…… 孟竹只隐约看到钟伯在给少杰喂药,然后就被沈令安抱出去了。 “你怎么不让我进去看一眼?”孟竹有些不开心,小声抱怨道。 “我的夫人,看我便够了。” 孟竹真没想到这话会是从沈令安口中说出来的,她愣了愣,嘟囔了一声:“霸道。” 沈令安将孟竹抱进马车,在她唇上亲了一口,道:“你莫非今日才知道?” 他的眸光有些灼热,孟竹撇过脸,没再说话。 “等我忙完这几日,我便向皇上讨个假,在家中好好陪你。”沈令安坐到孟竹边上,缓声道。 孟竹知道沈令安一直很忙,就像今日,明明是休沐日,他也仍不得闲。 “没关系,你忙你的,我不用陪。”孟竹听了,连忙道。 朝堂之事她并不太懂,但她也知道朝堂波谲云诡、人心难测,他要帮小皇帝维系朝堂稳定,要付出的不止一星半点。 旁人都觉得他权倾朝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一定过得很潇洒,她从前也这样认为,可成了他的妻子之后,她才发现,他的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容易,几乎没有歇下来的时候,非但如此,还要时不时地防着各方刺客,从认识他到现在,他已经受过三次伤了,还不包括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想到这里,孟竹便有些心软,他爱青壑又如何呢?他见了秋善公主又怎样?只要他能够好好活着,于她而言,便已足够了。 车厢里放着夜明珠,所以沈令安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神,这样的眼神,他已许久不曾见过,大概是从他利用她找到陆域的山庄那时开始,她便再也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那眼神里面藏着关切和在乎。 曾经,那里面还有无法掩饰的爱慕。 那时他不曾放在心上,甚至弃之如敝帚,此刻,他却觉得那最珍贵不过。 “怎么会没关系?你是我的妻子,没有人比你更需要我的陪伴。”沈令安将孟竹揽进怀中,低低说道。 孟竹的鼻子微微一酸,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内心,如果他有心当一个好夫君,那么,她愿意尝试去当一个好妻子。 52.第五十二章 过了几日, 钟少杰亲自来了相府向孟竹道谢,孟竹这才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前几日菱乐公主独自一人上街, 和一个女子起了冲突,挥鞭要打那女子的时候,被少杰阻止了, 菱乐公主自报家门后, 本以为少杰会跪下求饶,哪知少杰却没有如她的意,还是护那女子护到了底,菱乐公主恼羞成怒, 便放话让少杰等着。 所以第二日菱乐公主的人就找上了门。 “所以她不是想让你当她的男宠,只是单纯想要打你一顿?”孟竹恍然大悟。 钟少杰白皙的脸红了红, 道:“她倒是也提过, 如果我愿意……这件事可以跟我一笔勾销,但我没同意,所以她便打得更狠了,要不是孟姐姐找了沈相帮忙,只怕我已经被她打死了。” “其实菱乐公主地位尊贵,长得又好看,怎么不指个驸马, 反倒喜欢养男宠呢?”明俏纳闷地问了一句。 孟竹其实也纳闷, 菱乐公主比她大四岁, 按理说早就到了婚假的年纪, 但她似乎一直没有婚配的打算。 不过孟竹虽然有些好奇,倒也并不放在心上,和少杰随意聊了几句,便派人送他回去了。 过了几日,便进了四月,离孟竹临产只剩下一个多月,沈令安真的如他所言全天候呆在相府陪伴孟竹,倒也不是全闲着,每天还是会有文书送到他手里,但他即便处理公务,也几乎时时和孟竹一起,两人一个看医书,一个处理公务,倒是相得益彰。 有了沈令安的陪伴,孟竹觉得自己每天的日子过得似乎不那么单调了,不看医书的时候,沈令安会拉着她下棋品茶、去花园散步,他甚至还给她搜罗了一些民间话本,和她一起看。 孟竹从没有觉得时光这样可以这样静好,更没有想过她和沈令安,竟可以一起过上这般安宁的日子。 这日,孟竹午憩起来,看到沈令安正在庭院里栽竹苗,一侧已然栽好,翠绿的竹子一簇簇地立在墙沿,让这个庭院春天的气息更加浓重了,满眼的清新绿意。 而沈令安则难得地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裳,衣袖捋到手肘处,正用一把锄头挖了一个洞,然后将一根竹苗栽了进去。 他修长的手指上沾着泥土,却丝毫不损他的翩翩风度,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晕染出一层金色的光芒,听到她出来的声音后,沈令安回头看向她,侧脸美如玉,只见他的唇角露出一个笑容,问道:“醒了?” 这一刻,孟竹觉得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强作镇定,问道:“你种竹子做什么?” “因为你喜欢。”沈令安的回答差点让孟竹的镇定破了功。 父亲喜欢竹子,希望她能像竹子一样坚韧不拔,所以为她取名叫“孟竹”,她因父亲的喜欢而喜欢上了竹子,平日里的绣品也总是以竹子为图案,上一回在陵州时他送她的灯笼上画了竹子,她以为只是偶然,原来,他知道。 “你若是觉得好看,以后我们也可以在花园里栽上竹子。”沈令安低头一边栽竹苗,一边道。 “那也不需你亲自栽种。”孟竹走到沈令安面前,说道。 沈令安栽好手中的竹苗,直起身看着她,眸中浮现一抹笑意,他俯身附到孟竹耳边,道:“夫人不妨把为夫做的这事当做是夫妻情趣。” 孟竹的脸蛋微红,不由瞥了他一眼,那一眼似嗔似喜,意外地娇媚动人,沈令安的喉结微微一动,眸色深了些,俯身就亲了下去。 庭院里还站着明俏和绿袖,两人见了,识趣又迅速地退了下去。 暗处的沈缺见了,摸了摸鼻子,淡定地转过了身。 孟竹不知道明俏和绿袖已经下去了,以为沈令安当着她们俩的面亲自己,脸上的温度急遽上升,漂亮的眸子里更是水光潋滟。 “有人……”孟竹含糊的嗓音极是模糊地传了出来。 沈令安低笑一声,放开她道:“哪来的人?” 孟竹左右看了一圈,发现绿袖和明俏早就不见了,她心里吁了口气,瞪了沈令安一眼,转身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拿过一本医书看着,摆明了不想搭理沈令安。 沈令安失笑,栽完最后几棵竹苗后,唤人端水过来净了手,正欲进去沐浴更衣,管家张伯走了进来,道:“主子,宫里来了消息,皇上明日在宫中设宴为秋善公主洗尘,请主子和夫人一同前往。” “嗯。”沈令安似是早已知道这事,淡淡道:“让清霜准备一下,明日随本相入宫。” 清霜便是孟竹的替身,在孟竹需要出面的时候,清霜便代替她出场,不过清霜出场的次数并不多,沈令安已经帮孟竹谢绝了一切交游,几月前更是公布她已经有孕,就更加闭门谢客了,只偶尔回将军府时才需要清霜出场。 这倒是第一次清霜要跟沈令安一起入宫。 孟竹仍是低着头看着医书,但只有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把上面的字看进眼里,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其实知道沈令安安排清霜是为了她好,不想她名声有损、被人非议,可回京至今,除了少杰被菱乐公主带走那次,她一步也没有出过门,像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犯人,只能藏在家里。 沈令安察觉到了孟竹的情绪,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问道:“可是想出门?” 孟竹违心地摇头。 “再等几个月,你想去哪儿,便能去哪儿。”沈令安安抚道。 “嗯。”孟竹点了点头,她知道的,等她生完孩子,她可以易容出门,等清霜“怀孕”满九个月,她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前。 只是知道归知道,却不能缓解她低落的情绪。 其实孟竹已经算是最令人省心的孕妇了,一般女子有孕后情绪多变,孟竹却总能自我化解,就算是不开心那也是一时的事,她总是可以找到办法让自己静下心来。 沈令安看了她一会儿,道:“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游湖可好?” 孟竹一愣,不由抬起头看他,声音里有些迟疑:“我不是不能出去?” “无妨,不会有人看到你。”沈令安说着,直起身吩咐道:“来人,备轿。” 孟竹是被轿子抬进了船舱才知道沈令安那句话的意思,难怪沈令安没让人准备马车,若是马车,就不能将她直接带上船舱了。 这是孟竹第三次来御澜湖游湖,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致,微风拂过脸颊,带来一股舒服的暖意,很快就抚平了她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 啊,也不对,其实从沈令安带着她坐上轿子开始,她那点小情绪便被悄然地抚平了,他为她向皇上要了假期、专门在府里陪她,又为她栽了她最喜欢的竹子,还妥帖地安排好一切、带她来游湖…… 她想,她应该满足了。 沈令安见孟竹的情绪不再低落,眼神不由柔和了些,他坐到孟竹对面,拾起一颗棋子,问道:“可要下棋?” “好。”孟竹点点头,目光从窗外转回来,落到棋盘上,“不过今天你不要让我。” 孟竹一向知道自己的棋艺水平,虽然经过这段时间和沈令安的切磋,有了些长进,但也赢不了沈令安,可每回与他下棋,却总是能赢几局,想也知道是他放了水。 “你确定?”沈令安闻言,挑了挑眉。 孟竹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令安的唇角勾了勾,“依你。”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孟竹已经输了。 孟竹的表情有些呆滞,沈令安笑问:“还要再来吗?” “再来。” 这回孟竹更加专注了,可是,仍然是半盏茶的功夫,孟竹再次输了。 孟竹受到了打击,原来沈令安不放水的时候,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可她仍是不服输,连续要求再来,直到连输五局后,她终于放弃了,趴在桌上蔫蔫的,嘟囔道:“我不玩了……” 沈令安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嘟起的红唇上,眸光微动。 突然,一道悠扬的琴声传了过来,那琴声极是动听,让孟竹忍不住抬起了头,表情有些沉醉,只觉得此曲只应天上有。 直到那琴声暂歇,孟竹才回过神来,她看向沈令安,见他神色微动,似是也对这琴声颇有触动。 “沈相,是你吗?”突然,一道悦耳的温柔女声从旁边传了过来。 沈令安站起身,从窗边往下看去,只见秋善公主坐在一叶扁舟上,身前是一把七弦琴,扁舟没有船舱,身旁只有一个船夫和一个婢女。 “公主的琴艺比九年前更精湛了。”沈令安淡淡地道。 “可惜这首《长乐歌》,始终不及安妃的十分之一。”秋善公主的唇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她抬头看向沈令安,“本宫一直怀念当年琼林宴上,与沈相的合奏,沈相笛艺高超,本宫至今记忆尤深,不知沈相可否再与本宫合奏一曲?” 从秋善公主的声音响起开始,孟竹的神色便有些僵硬,若是换做旁人,她可能也早已站起来去看了,可一听是秋善公主,她的脑海里便想起那日沈令安和秋善公主从这船上下来的场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做才是对的。 此刻听到秋善公主请求合奏,她的目光不由落到沈令安身上,她从不知道原来沈令安还会吹笛子,更无法想象当年的琼林宴上,他以十五之龄,一举登科、摘下魁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而他跟秋善公主的合奏,想必也曾流传为一段佳话,名扬京城。 可惜她出现得太晚了,错过了他年少时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53.第五十三章 沈令安察觉到了孟竹的视线,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的眸光动了动, 再次看向秋善公主,道:“本相封笛已久,只怕要让公主失望了。” 秋善公主的面上果真是掩不住的失望之色, 却听沈令安又道:“本相要陪夫人下棋了, 公主请自便。” 沈令安说完,便不再站在窗前,重新在孟竹面前坐下。 “我不是说过不下了?”孟竹看着沈令安,小声道。 “哦, 那夫人想要作何?为夫都可以奉陪。”沈令安挑了挑唇,问道。 孟竹抿了抿唇, 摇了摇头, “我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做的。” 或者是,做什么都没有心情。 真是奇怪,她明知青壑是沈令安喜欢的女子,却仍是发自真心地喜欢她,并且因成为她的朋友而感到喜悦,而秋善公主不过是沈令安曾经拒绝过的一个人,却被她莫名地影响了心情。 “我倒是有一件事想做。”沈令安看着孟竹, 开口道。 “什么?” “夫人姿容美如画, 让为夫突然觉得手痒, 想要为夫人作一幅画。”沈令安说着, 已经开口唤道:“来人,笔墨伺候。” 沈令安话音刚落,便有家仆端着笔墨纸砚走了上来。 “你、你要画我?”孟竹呆了呆,一时说话都有些不顺畅了,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沈令安已然起身走到另一张案几前,拿起了画笔,看她一副紧张的模样,不由笑道:“夫人放松便好。” 孟竹哪里能放松?连表情都僵硬了。 沈令安见了,搁下画笔走上前去,俯身将孟竹圈进怀里,眸光盯着她的脸,笑问:“有这么紧张?” 孟竹有些好不意思,脸蛋微红,“从来没人这样画过我。” “那看来你要从今日开始习惯了,因为我可能会经常想要画你。”沈令安的黑眸里绽出笑意。 孟竹明显被这话惊了惊,似是不敢相信,突地,唇上一凉,沈令安已经俯身下来,覆上了她的唇。 窗外暖风拂过,孟竹的发丝微乱,气息却比发丝更乱,船舱上的婢女和家仆已经无声地退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沈令安才放开她,带着热度的双眸在她脸上定了定,她正羞红着脸看着他,似水的眸中含着一丝嗔怪,他伸手拨了拨她被风吹乱的发丝,然后笑道:“现在这样便很好。” 沈令安说完,便转身回到作画的案几上,直接提笔作画。 孟竹被他说得脸色更红了,她故意撇开头,看向窗外,借以掩饰她的羞窘。 过了好一会儿,孟竹觉得自己的脖子都有些酸了,突然听到沈令安唤了一声,“夫人。” 孟竹回头,脸上红晕未消,水光潋滟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他,带着丝疑惑。 “不累吗?”沈令安的眸中带着笑意。 孟竹乍一听并未明白,但很快就知道他在指她的脖子,她脸上的温度再次飙升,佯作镇定道:“不累。” 说着,她又转了回去。 “不用转了,我画好了。”沈令安笑道。 孟竹一愣,再次回头看向沈令安,有些不敢置信,“这么快?” “不过来看下吗?”沈令安问。 孟竹犹豫了会儿,还是禁不住心中的好奇,起身走了过去,她站到案几前,看向那幅画,这一看,便有些移不开眼。 从沈令安在灯笼上即兴作画开始,她便知道他的画技不错,但此刻,看着她的身影如此栩栩如生地呈现在纸上,她仍是觉得惊艳,不过……为什么他画的竟是她被打击得不想下棋时的样子? 那画中女子蔫蔫地趴在桌上,红唇微嘟,看着摆在面前胜负已定的棋盘,眼神有些小幽怨,竟像是在嗔怪那不留情面赢她的人。 孟竹窘了窘,她分明没有这个意思。 “你不配合我,我只好凭着印象作画了。”沈令安从她身后环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语气很是无辜。 “……” 突然,孟竹感觉到窗棂呼啦作响,风力不知何时开始加大,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竟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要下雨了。”孟竹话音刚落,便有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原本平静的湖面霎时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沈相,可否容本宫上你的船避雨?”窗外隐约传来秋善公主略带狼狈的声音。 孟竹一愣,难道秋善公主的船竟不能避雨吗?这样一想,她不由走到窗前,就见那穿着一袭白衣的秋善公主竟狼狈地坐在一条最简单的扁舟上,雨点已经打湿了她的衣裳,令得她曲线毕露,尽显狼狈。 而此刻,她正仰头看着这边,雨水没有毁掉她面上的清冷,反而多了丝楚楚可怜的娇媚。 孟竹的心微微一动,身后的人已经将她拉了过去,“也不怕雨飘进来?” 沈令安说着,吩咐了一声:“绿袖,带秋善公主到一楼避雨。” 从始至终,他并没有往下看一眼。 过了一会儿,绿袖上来复命,表示已经将秋善公主安顿在一楼,沈令安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无多余的话。 绿袖却是欲言又止,孟竹见了,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秋善公主浑身湿透,可船上只备了主子的衣裳,没有女子的换洗衣物。” 孟竹突地想起那次在御澜湖落水,沈令安给她换的是他自己的衣服,想来这船上确实是没有备女子的衣服的。 可如今她和沈令安已成婚,若是将他的衣裳给秋善公主换上,她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为她生火烘干。”沈令安听了,淡淡道。 “是。”绿袖听了,连忙领命下去了。 雨下得很大,船身有些微摇晃,孟竹坐在椅子上,不由有些紧张地握住了椅子的手把。 沈令安见了,走过去将她抱起来,道:“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我们先回房歇息。” 孟竹被沈令安抱上床,她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才觉得有了些安全感。 沈令安跟着躺了进来,孟竹看着沈令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 “上次你为什么给我换你的衣服?”孟竹将半张脸埋在薄被里,小声问道。 “我人都是你的了,衣裳算什么?”沈令安听了,唇角勾起一抹略带揶揄的笑,带着丝丝暧昧的性感嗓音在孟竹耳边响起。 孟竹的脸猛地红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孟竹红着脸解释,那真的是她这辈子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了。 沈令安侧身,捧住她的脸落下细细密密的吻,然后问道:“若是那晚你遇到的是旁人,也会如此?” 孟竹被这个问题难倒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于她而言无疑是一个恐怖的假设,她从来不敢去想那晚她遇到了沈令安以外的人会怎么样……她所知道的是,她会产生那大胆的念头,也不过是因为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他的风姿曾让她的心跳加速。 而他正好受伤眼盲,这无疑给了她“做坏事”的勇气。 沈令安见孟竹神色惶然,知道这挑起了她的惊惧往事,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沈令安从未想过,当初那令他倍感耻辱的一夜,如今回想起来,介意的竟是若是孟竹那晚遇到的不是他,会如何? 如今看到她小心却笃定的答案,他的心里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有极微妙的喜悦泛上心头,就在这时,他听到她说:“其实,我白日里见过你,那时你在跟住持下棋。” 沈令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勾了勾唇角,“所以,你其实是对我见色起意?” 孟竹捂住自己的脸,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沈令安却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拿掉孟竹的双手,灼热的眸光紧紧地锁住她通红的脸。 “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孟竹不自在地撇过头。 “我看我的夫人,有何不可?”他的嗓音低低的,悦耳又性感。 孟竹的耳朵都要红得滴血了,就在这时,绿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秋善公主想要见主子一面。” 孟竹闻言,脸上的红晕渐渐褪了下去,沈令安却似没有听到绿袖的话,俯身吻住了孟竹。 这个吻极是绵长,外面的风声雨声似乎都消散了,孟竹只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海水里,目之所及只有他的面庞,也只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灼热又绵长的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令安终于放开她,他看向门口,声音淡淡,气息却有些紊乱:“本相乏了,今日谁都不见。” 在外面等得心惊胆战的绿袖立刻便明白了沈令安的意思,连忙退下了。 “为何不见啊?”被亲得双眼水汽氤氲的孟竹小声地问道。 沈令安看见她这模样,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气息又急促了些,他重新俯身,亲了亲她的眼角,嗓音里带着一丝克制的沙哑,“软玉温香在怀,哪里舍得去见别人?” “……”她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54.第五十四章 一直到傍晚, 这场雨才停歇,孟竹有些郁闷,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结果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房间跟沈令安厮混…… “改日再带你出来玩。”沈令安却是与她完全不一样的心境,心情颇好地对她道。 游船早已靠岸,秋善公主已经先行离去, 孟竹和沈令安一起上了轿, 回了相府。 第二日,沈令安带着清霜一起进了宫,孟竹把手头的最后一本医书看完后,便在府里开始例行走动。 肚子已经很大了, 她的双手双脚都有些微浮肿,走路的时候, 偶尔还要明俏搀着, 有时候孟竹都觉得自己像一个笨重的球,也不知沈令安是如何能够把她抱来抱去的? “绿袖,你可知沈相昨日把那幅画放哪儿了?”孟竹突然想起昨日沈令安给她画的画,她想要自己收着,沈令安愣是没同意。 既然他进宫了,那么她不妨偷偷把这画藏起来。 “应当是在书房,主子的画作都收藏在书房。”绿袖闻言, 老实回答道。 “他还画过很多画?”孟竹问道。 “主子平日无事时喜欢练字和画画。” 孟竹闻言起了兴趣, “走, 我们去书房, 我想看看他画的那些画。” 绿袖只在心里犹豫了片刻便同意了,毕竟主子说过相府无论哪里夫人都可以去。 这是孟竹第一次走进沈令安的书房,宽敞的房间里,三面都摆放了书架,其中两面放着满满当当的书籍,另外一面则放着他的字帖和画作,一个个卷成圆筒,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架上。 孟竹像是发现了一片新天地,她走上前,随手抽出一幅画,她缓缓地打开卷轴,当她的目光落到画上的时候,她的眼睛突然瞪大了,因为上面画着的人竟然是她! 而令她觉得窘的是,那是她在御澜湖落水时的模样,彼时她正落在水里,满脸惊慌地呼救。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孟竹完全不想回忆自己狼狈的时候,匆匆将卷轴收起,强作镇定地抽出另一幅画。 但孟竹打开看了一眼又匆匆合上了,那上面画的是她落水被他所救后,穿着他的衣服被他逼得想逃回房的场景…… 孟竹看着那格子里的画卷,想了想,纤细的手指伸向了另一个格子,从中抽了一幅画,可当她看到那上面的场景时,脸色再也控制不住地泛了红,那上面画着一男一女,女子坐在石桌上,正仰头望着男子,她的双颊驼红,眼神娇媚中略带茫然,一看便是醉了酒的模样,而那男子正倾身下去,将双唇覆到那女子的唇上。 那是她和沈令安。 孟竹并不记得她和沈令安有过这样一个片段,但她从周围的环境里可以看出,这是在善清行宫的瑞青殿里,那时她去找他,他在花园里让她喝了一杯酒。 然后她的记忆就中断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到石桌上的,更不记得沈令安在那里亲了她,此刻看到这旖旎的一幕,她连耳根都烫了。 为什么他画的都是些让她不能直视的场面? 孟竹有些没勇气再看下去,她将目光挪到字帖上,抽出了一张字帖,上面是遒劲有力的五个大字,字与字之间并无连贯性,应当是他随手写的,令她的心头微动的是,上面竟有一个“竹”字。 沈令安的字堪比大家之作,风骨天成,孟竹不由想起他亲自写的“林氏医馆”,那时她便已觉得他写的字极好。 孟竹将字帖收好放了回去,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到了放着画作的架子上,画作的吸引力显然大过了字帖,她咬了咬唇,漂亮的眸子里盛着显而易见的好奇和期待,要么,再看一幅?若画的还是之前那般的场景,那她就真不看了。 孟竹这么想着,终是忍不住再次伸出手去,闭着眼睛抽出了一幅画,她缓缓打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画纸。 等到里面的内容一点点呈现出来的时候,孟竹却有些愣住了。 这幅画,为何这般眼熟? 当初她初进京城,她的画像突然被人满京城流传,她由此被菱乐公主和瑞王盯上,几次三番遭遇噩梦般的情境,而当初那幅画,分明与这一幅一模一样。 孟竹的心里几乎下意识地滑过几个念头,是那些画也流到了沈令安的手上?还是说他临摹了这幅画? 亦或是,这幅画本身,便是出自他的手? 孟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画,那一笔一画,分明便是他的作画手法,他堂堂一朝丞相,想必不屑去临摹这些市井街头到处都有的画作。 孟竹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下意识地不愿去相信那个令人心寒的事实。 可她只要用脑子好好想一想,就能知道,她想的并没有错。 画中的她在竹香阁二楼倚窗而立,她一直以为是街上有人看到了她的模样才会画出来,可若她注意下画中人的角度,便能够明白,画那幅画的人,其实应当是在她的对面。 而当时她对面的人,不过是沈令安、王祺知和薛锦岚三人。 王祺知和薛锦岚都不会画她,那么,唯一会画她的人,便只剩沈令安。 孟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时之间酸痛难当,她的身子都开始微微地发颤,眼中的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落下。 原来,他这么恨她? 恨到不惜借着别人的手来毁掉她? 她的脑海里不由想起她在将军府躲避菱乐公主时的提心吊胆,想起公主府里,落在她身上的鞭子,以及瑞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她本以为是自己未带帷帽出门,才招致这祸患,却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处心积虑的报复手段? 孟竹只觉得肚子骤然一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腿心往下流,她的脸色突然变白,颤抖的双手艰难地扶住书架,哭着唤了一声:“明俏!” 明俏和绿袖本守在书房门外,听到孟竹这一声似尖叫的呼唤,两人对视一眼,脸色均是一变,猛地推门进去。 一打开门,两人才发现孟竹艰难地倚在书架上,羊水已流了一些到地上,眼看她就要撑不住了,两人连忙上前将她搀住。 “我,我要生了!”孟竹痛得脸色有些扭曲,用力地抓住明俏和绿袖的手,艰难地说道。 孟竹此话一出,明俏和绿袖均是吓了一跳,夫人这是要早产了? 绿袖不敢耽误,连忙喊道:“找稳婆来,夫人要生了!” “夫人,您要用力啊!”稳婆的声音在耳边持续不断地响起,孟竹的神情有些恍惚,只觉得这声音忽近忽远,并不真切。 身体像是漂浮在水中,浑身都是湿漉漉的,痛感都开始变得麻木,她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一些片段,但很快又回归一片空白。 “胎位有些偏了,夫人只怕要难产……”稳婆有些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 “主子呢?主子什么时候回来?”这是绿袖的声音。 “主子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有人在回答绿袖。 “小姐,你醒醒啊,千万不要有事……”明俏哽咽的声音响起。 房间里很嘈杂,孟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薄弱,她感觉自己用尽了力气,可仍然听到稳婆在不断要求她用力。 也不知道多久,有人突然闯了进来,绿袖惊呼一声:“主子!” 沈令安并不理会她,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床榻上的孟竹身上,她浑身是汗,头发和衣裳都被汗水打湿,脸色苍白,人已经不是很清醒。 沈令安快步走上前,伸手握住孟竹的手,沉声唤道:“孟竹。” 这一道声音,让孟竹的渐渐模糊的意识倏地清醒了一下,然后她听到他说:“我不许你有事。” 孟竹早已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微微一颤,她艰难地睁开眼,目光落到沈令安身上,他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担忧。 孟竹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下,她看着他,苍白的唇瓣微启,虚弱的声音艰涩地响起,“你恨我,你一直都恨我……” 也许他一开始,就想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令她被人盯上的是他,救她的是他,利用她的是他,弃她如敝帚的是他,千里迢迢寻她回来的也是他…… 她已经分不清楚他对她所做的事里,哪一件是出自真心? 也许,全都不是真心,他只是在编一张网,然后看着她傻乎乎地自投罗网。 她的嗓音太脆弱了,带着些微的哽咽,这短短的一句话,足以令人心碎。 沈令安的手微微地握紧,绿袖派来传话的人已经大致跟他说明了下事情的经过,此刻听到孟竹这一句话,他几乎立刻便知道她看到了那张画。 书房里,唯一能刺激到她的,也就只有那张画了。 沈令安握紧他的手,目光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看到那幅画觉得我恨你,看到其他的画,难道没有别的感觉吗?” 孟竹微微一怔。 “孟竹,我承认我恨过你。”沈令安的嗓音低低的,但是却足以令孟竹听清,“我也承认我使过一些手段,令你受过伤害,我知道我现在说我后悔那样做过,你一定不会相信,已经发生的事,也并没有办法改变。可是孟竹,我不承认你说的,我一直都恨你。” 沈令安停顿了片刻,继续道:“相反,我爱你。” 沈令安看着微微露出诧异的孟竹,重复道:“我爱你,孟竹。” 房间里似乎陷入了一片安静,在房间里的人几乎都惊呆了,谁会想到一朝丞相竟会对着夫人当众示爱呢? 绿袖虽然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位夫人很是看重,但她也从未想过他会爱她,更遑论当众承认这件事了。 要知道以主子的身份地位和性格,这并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唯一该觉得受宠若惊却并没有这般感觉的孟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你骗我。” 沈令安直视着孟竹,没有说话。 “你爱的人,一直便是青壑。”孟竹终于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只是眼中的泪却跟决了堤的洪水似的流了下来。 55.第五十五章 心脏有些麻木, 意识又开始飘远。 听到孟竹这话,沈令安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他正欲开口, 突然听到稳婆紧张的声音:“夫人,夫人!您万不可再昏睡过去了!不然孩子就危险了!” 孟竹的意识一瞬间被拉了回来,然后听到沈令安在她耳边低声道:“孟竹, 我可以以性命起誓, 我对青壑,绝无男女之情,等你生完孩子,我再告诉你我与她的渊源, 好吗?” 孟竹似是听进去了,又似没听见, 她只胡乱地点了点头, 全副心思都放到了孩子身上,稳婆的话令她惊醒,当初她既决定将孩子生下来,如今便该好好地生下他,不该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风险。 三个时辰后,房间里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满头大汗的稳婆如释重负, 惊喜地道:“恭喜相爷, 夫人生了个小公子!” 明俏和绿袖等人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了全程, 只觉得没做什么事, 但人却要虚脱了。 此刻看到孟竹终于把孩子生了出来,众人皆是松了口气,房间里弥漫了许久的紧张氛围也终于缓和了。 听到孩子哭声的那一刻,孟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松了松,她只觉得浑身脱力,下一秒就似要死去,连睁眼看一眼孩子的力气都没有。 沈令安根本没有心思去看孩子,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仍是悬着,她看起来太脆弱了,脸色白得几近透明,连声息也变得似有若无,仿佛有一只手在揪着他的心脏,让他不敢喘气。 “不好了!夫人血崩了!”有人突然喊了一声。 沈令安的脸色猛地一变。 孟竹只隐约听了个大概,便彻底昏迷了过去。 林青壑风尘仆仆地跨进门的时候,便见沈令安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朝她冲了过来,双目发红,脚步甚至还有些微踉跄。 林青壑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还是来迟了? 还未开口,沈令安的双手已经握住她的肩膀,声音似牙缝里挤出:“你帮我救她!不要让她死!” 沈令安已经这副模样了,林青壑哪里还敢耽搁,连忙冲进房去,这一看,连她都吓了一跳,只见孟竹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身下是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泊。 她这是流了多少血?! 房间内外都站着太医,却一个个都束手无策,气氛沉重地跟出殡似的。 林青壑的肚子里腾地冒起一团火,吼了一声:“都给我出去!” 说着,她已经迅速地打开自己的药箱,从里面拿出针灸的工具。 “沈相。”房内站着的是两个女太医,乍一听到林青壑的话,面子上一时有些挂不住,下意识地看向沈令安。 “滚。”沈令安只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 女太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老老实实地走了出去,房外的两个男太医均是在唉声叹气,其中一人道:“自古女子生产时最是凶险,产后血崩者,几乎鲜少能有活下来的,实非我等医术不精啊!” 另一人道:“沈夫人此番早产,本就凶险,能将胎儿平安诞下便已实属不易……” 其中一个女太医看了眼紧关的大门,“也不知那女子是什么来头?难道医术比我们还要精湛?若是她不能够将沈夫人救回来,跟我们一样都逃不了责罚。” “若是沈夫人救不回来,你们说我们可还有命活着?”另一个女太医脸色惨白,问了个众人都不敢想的问题。 刚刚还在试图为自己开脱的几人一听,一个个都白了脸色,脑子里蓦地想起先前沈令安铁青的脸色,那分明就是山雨欲来的架势。 一时间,再也没人敢吭声。 而屋内的林青壑,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在孟竹身上插上最后一根银针,堪堪止住了她不断流失的血液。 林青壑轻轻地吁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一颗药草,直接洗净捣烂,将汁液一点点滴入孟竹的嘴里,她看着孟竹的毫无血色的脸,苦笑一声:“阿竹,我找了三年才堪堪找到的续命药草,如今可都用你身上了,你若是敢不活回来,我的药草白白浪费了不说,沈令安估计还会找我麻烦。” 林青壑将药汁悉数喂给孟竹后,又给孟竹喂了一个药丸,这才坐到桌前,匆匆写下一张药方递给明俏,“去把药抓了熬上。” 沈令安一直站在房间里,看着林青壑忙前忙后,一颗心缩了又缩,见她的面色终于好了些,他才开口问道:“她如何了?” 嗓音干涩,丝毫不像在生死面前不动声色的沈令安。 “该做的我都做了。”林青壑喝了口水,“就看三天之内,她能不能醒过来了。” 沈令安的眸光微暗,坐到孟竹旁边,他从不知道,她娇小的身体里竟能流出这么多的血,他是见惯了血腥的人,沾在他手上的鲜血亦不知有多少,可唯有这一次,那通红的鲜血令他感到了畏惧。 孟竹觉得自己进入了一团白雾之中,她走了许久,突然看到前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那女子穿着绯色罗裙,容貌倾城,正满脸爱怜地看着她。 孟竹看了她许久,迟疑地唤了一声:“娘亲?” 孟竹是被父亲带大的,母亲在她未记事时便过世了,她早已不记得她的模样,可此刻看到那女子,却莫名地笃定,那是她的母亲。 可她刚唤出声,那女子就不见了,父亲的身影在不远处出现,孟竹的眼眶蓦地一热,喊了一声:“爹!” 可是父亲却没理她,径直往前走,孟竹心里慌了,提起裙子就追了上去,哭喊着:“爹,你等等阿竹,不要丢下阿竹!” 可是父亲的脚步却越来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了那团白雾中间。 孟竹摔倒在地,整个世界突然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地可怕,她难过地捂住脸,哭得不能自已。 “孟竹。”突然,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隐隐约约地透过白雾传了过来。 孟竹停了哭声,回过头,看到白雾深处,站着沈令安的身影,他用她从未见过的悲伤又痛苦的眼神看着她,嘶哑的嗓音低得像是她的错觉,他说:“不要走……” 走?走哪儿去? 孟竹有些茫然。 过了会儿,她又听他问:“你不想要我,难道连你辛苦生下的孩子也不想要了吗?” “孩子”两个字让孟竹惊了惊,她突然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那里早已是平平的了,可她的眼中却似有了神采,她想起来了,她刚生了孩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 “跟我回去吧,他在家里等你……”沈令安朝她伸出手。 她回头看了眼爹娘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身后等着她的沈令安,好似如果她不跟他走,他便会站在那里等到地老天荒似的。 她终于站起身,朝沈令安慢慢地走了过去。 白雾渐渐消散,眼前的人却突然消失,孟竹猛地惊醒过来,茫然地看着床顶,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着,她侧头看了过去,看到沈令安竟握着她的手趴在床沿睡着了。 向来爱干净的沈令安,此刻却是一副几日不曾换过衣裳的模样,头发亦是有些凌乱,疲惫的脸上胡子拉渣,她几乎要认不出那是他了。 就在孟竹看着他的时候,沈令安似乎突然被惊醒,猛地抬起头,看到孟竹竟然睁开了眼,他的双眼蓦地一酸,就这样看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 孟竹见他这般模样,脑子里突然想起临产时他对她说的话。 他说,我爱你,孟竹。 那时她觉得荒谬,怎么也不能相信,可是这一刻,她似乎开始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了。 “你觉得怎么样?”还是沈令安率先反应过来,开口问道,他的嗓音干涩,听到孟竹耳里竟有些模糊。 孟竹的心微微一酸,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嘴巴似黏住了似的,一时竟很难张嘴。 沈令安见状,连忙道:“我去给你倒水。” 说完,他就站起身,飞快地走到了桌前,倒了一杯水,然后又匆匆走回来,将她小心地扶起来,将杯子递到她的嘴边。 孟竹喝了几口水后,觉得嘴巴和喉咙都舒服了许多,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问:“孩子呢?” “孩子很好,等会儿便让人抱过来给你看看。”沈令安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朝外头唤了一声,“来人,去告诉林姑娘,夫人醒了,叫她过来看看。” 孟竹抬眼问道:“青壑回来了?” 沈令安点了点头,“若非她来得及时,只怕你已……” 说到一半便没再说下去,哪怕此刻想起来,仍有些心有余悸。 林青壑几乎是冲进房的,看到她当真醒了之后,忍不住重重地舒了口气,眼眶有些泛红,她笑望着孟竹,道:“还好你醒了,不然我估计要成为沈相的刀下亡魂了。” 孟竹被林青壑逗得一笑,她看着林青壑的模样,眼睛慢慢红了,“青壑,谢谢你。” 她何德何能,能交到这样的朋友?不仅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还屡次三番救她于危难! “谢什么?”林青壑说着,上前再为孟竹把了把脉,道:“你的身子这次亏损得厉害,得好生修养一段时日,我会在京城多呆一段时间,等你身体调理无碍后再走。” “走?你要走去哪里?”孟竹一惊,连忙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你刚刚苏醒,不宜多说话,等过几日我再与你说。”林青壑道。 56.第五十六章 就在这时, 明俏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了进来,她一路走到孟竹面前, 忍着想哭的冲动, 道:“小姐,小公子来看你了。” 孟竹的注意力立刻便放到了那小人儿身上,小小的一团, 眼睛、鼻子、嘴巴, 什么都小小的,正眯着眼睛在睡觉,孟竹想伸手抱他,又有些不敢。 “小姐, 你抱抱吧,小公子一定也想小姐了。”明俏将婴儿递到孟竹手边。 孟竹这才伸手抱住他, 只觉得他明明那样轻, 却又仿佛千斤重,她连身子都一点不敢动了,生怕一动就把他摔了。 “夫人不必这般小心,只要托着小公子的头抱着便好。”跟在明俏后面一起走进来的奶娘见了,含笑说道。 孟竹试图让自己放松些,可却并没有用,本就无力的双手很快便酸了。 沈令安见了, 将孩子抱了过来, 道:“孩子随时都可以抱, 你刚醒过来, 还很虚弱,要好好休息。” “沈相说得没错,阿竹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林青壑也在一旁说道。 孟竹只能重新躺到床上,只是一双眼睛却仍是巴巴地看着孩子。 “你们都退下,把小公子也带下去。”沈令安看了眼明俏等人,说道。 林青壑倒是站在一旁不动,看着沈令安道:“沈相,如今阿竹醒了,你也该收拾收拾自己的仪容了,放心去吧,阿竹有我守着。” 沈令安确实也已经有些忍受不了自己了,当下便点点头,然后看向孟竹道:“我很快回来。” 沈令安走后,林青壑笑看着孟竹,道:“阿竹,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 孟竹眨了眨眼,等着林青壑继续往下说。 “你应该也知道,他是个心肠冷硬的人,对自己狠,对旁人更狠,他踏足官场之后,更是善于玩弄权术,人在他眼里大概只能分为两类,有用的和无用的,谁人想到沈相不会想到他满腹心机、心狠手辣?所以我小时候不喜欢他,现在更是不喜欢他,可是自从遇到你,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他开始在意一个女人,他会为你动怒,为你千里迢迢奔赴陵州,上次你在山洞昏迷后,他明明受了重伤,还是逞强将你一路抱了回去,这几日他更是衣不解带地守着你,仪容糟糕地不成样子,可我却觉得他像个人了。” 孟竹从来没听林青壑一口气与她说过这么多话,而且说的人还是沈令安,她怔怔地看着林青壑。 “阿竹,我看得出来,他爱你,他真的爱你,我知道你可能不信,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林青壑继续道:“我知道他对你也曾有诸多不好,让你心灰意冷,所以我想知道的是,你还爱他吗?” 你还爱他吗? 孟竹没有说话,她曾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爱他了,也一直试图守住自己的心,可她的心里很清楚,若是不爱,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她不会激动至此。 林青壑见了孟竹的表情,便已然明白了,她握住孟竹的手,道:“我虽然一直不喜欢他,但也知道他这一路走得很不容易,如今有你这么好的女子伴他左右,是他的福气。不过……他以后要是再敢让你伤心,我一定饶不了他!” “嗯。”孟竹微微一笑,她和林青壑说了几句话后,便开始觉得累,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被窝里却多了一个人,她被那人拥着,周身都是他的气息,干净又温暖。 她就着夜明珠的柔和光芒微微抬头,看到他的眼底有深深的青影,青壑说他这几日都没有阖过眼,看来是真的,不然此刻他也不会睡得这么沉。 所以沈令安,你是真的爱上我了吗? 不再是她一厢情愿,也不再是她一个人患得患失,他也终于跟着她,一起陷进来了吗? 孟竹看了他许久,脑子里走马观灯似的滑过一幕幕画面,从相识到现在,谁能想到当初那一夜,会牵扯出那么多后续呢? 其实,她并没有资格怪他,他这般骄傲的男子,却因着受伤眼盲,被自己给……他想报复,也是理所应当,她会觉得委屈难过,不过是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一想到他对自己的报复,便觉得分外受不了。 但事实上,他并没有错。 孟竹咬了咬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沈令安,可是怎么办?明知他没有错,她的心仍在无理地犯疼。 沈令安的睫毛突然动了动,孟竹的心口微微一跳,连忙闭上眼假寐。 她察觉到沈令安动了动,他先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到她的额头上探了探,然后像是松了口气一般,重新将她抱紧睡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孟竹再次偷偷地睁开眼,见他睡得沉,并不像是醒过来过,刚刚的动作更像是一个条件反射的动作。 可是奇怪的是,她心里的痛感竟因为他这无意识的动作而渐渐消散了。 过了会儿,孟竹的睡意渐渐涌上,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可是这一次,她觉得她的心,好像分外安定。 第二日一早,孟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听到小皇帝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朕要看孟姐姐!” “她还在睡,等她睡醒了再看。”沈令安的声音跟着传了过来。 孟竹听了,不由惊了惊,就算她和小皇帝关系再好,也没有让他等她睡醒的道理吧?他虽然贵为丞相,可这么和小皇帝说话,是不是不太合适? “那好吧,正好朕今日带了些奏折过来,把你的书房借朕一用。”小皇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孟竹愣了愣,心想,小皇帝还真是好说话啊…… 小皇帝一走,孟竹便开口唤了明俏,让她进来伺候她洗漱。 过了会儿,房门被打开,明俏跟在沈令安的身后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杯子、脸盆和毛巾等物品。 孟竹身上仍是没什么力气,沈令安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床头的引枕上,然后从明俏手中接过杯子,伺候她漱口,又拿过毛巾,沾湿后为她擦了脸。 孟竹全程都有些懵,似是不明白沈令安为何要伺候她做这些事。 倒是明俏淡定地站在一旁,似乎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 等孟竹洗漱好后,绿袖走进房,手里端着一碗药膳粥。 沈令安从绿袖手里接过那碗粥,用勺子舀了一勺后,吹了吹后,才递到孟竹嘴边。 孟竹怔怔地看着沈令安,张嘴喝下粥。 孟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喝完这一碗粥,沈令安却丝毫不觉得不耐烦,等她喝完之后,甚至还拿过手巾为她擦了擦唇角。 这事要是搁在从前,绿袖能把眼珠子瞪出来,可现在,绿袖也已经跟明俏一样淡定了。 毕竟在夫人昏迷的这几日里,主子不仅衣不解带地守着夫人,伺候夫人洗漱、喝药、甚至擦身之事,都是他一人亲力亲为,完全不要假手于人。 看来那句老话说得不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连主子也不例外! 孟竹喝完粥后,明俏和绿袖便退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她和沈令安两个人,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你可有觉得好一些?”沈令安率先开口,问道。 孟竹点了点头。 “那是不是可以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青壑?”沈令安的目光落在孟竹的脸上,问道。 孟竹的脸蓦地一红,她抬起头,看着一脸严肃的沈令安,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大家都这么说……你说此生非青壑不娶,为她拒绝了先皇的赐婚……我在御澜湖落水被你救上游船那次,我问过你,你也并未否认……” 既然要说,便一次性都说出来,反正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已经够久了。 沈令安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道:“你可知我拒绝先皇赐婚的时候,青壑几岁?” 孟竹愣了愣,还真回想了下青壑的岁数,青壑比她大两岁,也就是比沈令安小六岁,而沈令安被先皇赐婚时是刚拜相没多久,正好是十六岁…… 孟竹还未算出来,沈令安已经开了口,语气里颇有些无奈,“那时她才十岁,你觉得我会喜欢一个才十岁的小丫头片子?” “……” “林家于我有收养之恩,我与青壑也确实曾有过婚约,但那是林家二老擅自定下的,青壑与我都并无此意,所以二老过世后,青壑便与我解除了婚约。后来先皇赐婚,我不得已,拿她当挡箭牌,说了那句‘此生非青壑不娶’,若非如此,即便先皇愿意罢手,秋善公主只怕也不会死心。”沈令安继续道:“青壑也知我是拿她当借口,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只觉得我让她吃了亏,还因此从我手中赚了个林氏医馆。” “……”孟竹呆呆地看着沈令安,她怎么也没想到,坊间传闻里沈令安对林青壑的似海深情,真相竟是这样的? “所以,我与青壑之间的关系便如同兄妹,绝无半点男女之情。”沈令安下了结论,“我这样说,你可理解?” 孟竹有些发傻地看着沈令安,呆愣片刻后,迟疑着点了点头。 “想说什么,便尽管说。”沈令安见她这副模样,开口道。 孟竹咬了咬唇,问道:“所以你从来没有喜欢过青壑?” “嗯。” “那你在游船上为什么不否认?”孟竹有些耿耿于怀。 “我虽未否认,但也从未承认,那时我还存了报复你的心思,所以才懒得解释、任你误会。”沈令安在孟竹面前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天道好轮回”了,自己种下的苦果,还是要自己咽下去。 孟竹听了沈令安的话,脑子里又自然地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嘴上也脱口而出,“那你又为什么不让我跟青壑学医?你分明就是怕我累着她。” 语气里带着些许委屈和控诉。 “……”沈令安总算这一个个误会都是怎么造成的了,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他沉默片刻,无奈道:“你天天往医馆跑,我是怕你累着。” “可你分明不是这样说的。”孟竹将信将疑地嘟囔了一声。 “是我不会说话。”沈令安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眼中是诚挚的歉意,“那时我心中还别扭着,并不想承认自己在意你,所以才那般说话……” 孟竹怔怔地看着沈令安,她从未想过,他会这么坦白,这样毫无保留地将整颗心都敞露在她面前,如此有问必答。 “那……你是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57.第五十七章 “我也不知。”沈令安微微蹙眉, 坦诚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即便是现在, 他都无法想象自己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这样娇娇弱弱、天真单纯的人。 他初见她时,觉得她最大的优点也不过是这副上好的容貌和身段,其余简直可以说一无是处, 缺点更是一堆, 娇弱、胆小、天真、还有无用的善良…… 他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毁掉她。 可不知为何,他偏偏舍不得,明明是想将她送到瑞王的手中, 将她毁个彻底,最终却也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 可他也很清楚, 当初的那种舍不得, 也不过是占有欲作祟,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即便他恨她,也容不得他人染指。 直到她在他面前咬舌自尽,他才发现,她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弱小,她的身子固然娇弱, 她的性子却比他想象中要坚韧强大许多。 后来看到菱乐公主将她撞进湖中, 他更是莫名气怒, 他的女人, 怎么可以被旁人欺负? 如今想来,只怕那时候他便已对她上了心。 再后来,她随他们一起去善清行宫,她帮皇上挡了薛雨凝的石头,让他突然发觉,她的善良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皇上没有受伤,薛雨凝也因此逃过了一劫。 而杜源的出现,更是让他感到莫名的不爽,只要看到他们在一起,他的心里便有火焰腾起,他甚至在前往冀州的时候,设计让杜源受伤,这样他便不能在他不在的时候围在孟竹身边。 后来她落到陆域手上,虽然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下,但他却意外地难以入眠,生怕出了差错。 而当他在山庄里看到她那心如死灰的模样,心情更是莫名烦躁,偏偏面上却不能显露半分。 得知她使计离开京城,他的愤怒达到顶点,但却远没有听到她有孕时震惊,那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娶她进门,给她应有的名分,将她和孩子都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直到他在陵州知晓她给自己留了□□,他才真正意识到,他喜欢她,喜欢到无法想象她可能会死。 可他到底是何时开始喜欢她的? 他真的不知。 沈令安既然说了不知道,孟竹也便没有勉强他,那或许说明,也许他早已喜欢自己而不自知,所以才会没有头绪。 孟竹为自己的这点小发现感觉到有些欢喜,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又问了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想娶秋善公主?她很美呀。” 既然他这般有问必答,那她索性问个痛快。 沈令安微微蹙了蹙眉,“不喜欢便不娶,与她美不美有何关系?”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孟竹更好奇了。 “不喜欢还需要理由?”沈令安抽了抽嘴角,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那我去找你救少杰那次,你们为何一起从你的船上下来?”见沈令安一副答不上来的模样,孟竹眨了眨眼,又换了个问题。 “她从冀州回来,为我带了一封书信,本想送到相府,但正巧看到我的船停在岸边,便上船将书信给了我,我约了同僚议事,拿到信后便送她下了船,她在船上停留的时间不超过半盏茶的时间。”沈令安说的详细,很是坦荡,孟竹不知不觉地垂下了头,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颇有一种无理取闹的感觉。 “怎么?”见孟竹这副模样,沈令安忍不住失笑。 “你会不会觉得我小心眼?”孟竹闷闷地问道,仍是低垂着头。 沈令安伸手将孟竹抱进自己的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声音轻柔,“不会。” “为什么?” “夫人为我吃醋,我高兴还来不及。” 孟竹的脸微微一红,过了会儿,她仰头,眼中似盛着星光,只见她唇角含了一丝笑,问道:“所以你是真的爱我。” “童叟无欺。” “而且我还是你第一个喜欢的女人。”孟竹继续道,眼神里流露出一分小小的得意,意外得俏皮。 “不止,还是唯一一个。”沈令安从未见她如此模样,心中柔软一片,补充了一句。 孟竹眼中的星光更亮了些,她大着胆子伸手环上沈令安的脖子,唇角抿着笑,“我还有问题想问。” “还有?”沈令安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这么多问题,你是怎么憋这么久的?” 孟竹有些不好意思,道了一句:“憋着憋着就习惯了……” 从前她不知道他的心意,觉得问了反倒遭人烦,倒不如憋着,现在知道了他的心意,自然便愿意敞开心扉了。 “以后不许再憋着,不然家法伺候。”沈令安捏了捏她的脸,故意板着脸道。 “什么家法?”孟竹被唬了一跳,连忙问道。 沈令安附到孟竹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看着孟竹脸上的肤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的眼中忍不住漫出笑意,道:“问你的问题吧。” 孟竹被他刚刚孟浪的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听到他的话后,努力平复了下心情,问道:“我被那个陆大人抓走那次,你说的‘一个女人而已,杀便杀了’,是真心的吗?” 其实说到底,这句话才是当初令她真正心灰意冷的□□,所以即便他对她再好,她仍是惴惴不安,担心会不会在他的心中,她仍是这样可有可无的角色?会不会有一天,她再次被抓,仍被这样放弃? “不是。”沈令安回答得很干脆,“我越不将你当回事,你才越不会有危险。” 沈令安继续道:“那次是我不对,不该以你为饵,去寻陆域的老巢,我即便准备万全,你也总归会有受伤的可能……你原谅我可好?我向你保证,再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孟竹没想到沈令安会认错认得这么爽快,她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她不是要揪住过去不放的人,只是需要解开心结,如今他认了错,道了歉,也对她做了承诺,她也应当放下了。 沈令安见她点头,心中狠狠地松了口气的同时,对孟竹的怜惜也更甚了,她是善良单纯的女子,乖巧又好哄,从未向他要求过什么,伤心难过的时候也都一个人默默承受,如今她因他去鬼门关转了一圈,还愿意如此轻易地原谅他,他觉得他的孟竹,当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夫人。 孟竹抬眼,看向沈令安,唇角露出一抹笑,“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沈令安的眼神更温柔了。 “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此生非青壑不娶’,如今又食言娶我,不怕被人笑话吗?”她的眼中有一丝想看热闹的狡黠。 “谁敢笑话?”沈令安冷哼一声。 “……”她竟无法反驳。 “问题问完了?” 孟竹点点头。 “那轮到为夫了。”沈令安微微一笑。 “你也有问题要问我?”孟竹惊讶了一下,难道他也有问题憋着? “放心,比你的少。” “那你问吧。”孟竹正了正脸色,一副认真的模样。 “还爱我吗?”沈令安低头,目光直视着她,声音温柔地让孟竹的心仿佛要化掉般。 孟竹看了他好一会儿,久到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隐藏在眼底的些微期待和紧张,良久,她的眼中慢慢浮现一抹笑意,然后缓慢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沈令安环住她的手收紧了些,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体内,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我的问题问完了。” 孟竹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就一个问题?” “得到这一个答案就够了。”沈令安说着,俯身亲向孟竹的唇。 就在这时,沈缺在外面喊道:“主子,皇上来了!” 话音刚落,小皇帝已经推开房门,自顾自走了进来,嘟囔道:“沈相,孟姐姐醒了,你怎么不叫朕?” “……”沈令安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微微叹了口气,将孟竹抱回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孟姐姐,朕可以过来看你了吗?”小皇帝站在屏风外,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声。 “当然。”孟竹说着,想起身行礼,沈令安已经将她按了回去,道:“你身子虚弱,不宜起身,区区礼数,皇上不会在意。” 小皇帝听了,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笑道:“沈相说得没错,以后孟姐姐见了朕都无需行礼。” 沈令安给了小皇帝一记欣赏的眼光,小皇帝摸了摸鼻子,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自家舅舅这副宠妻的模样,哼,想当初还好意思说自己不喜欢孟姐姐呢? “谢过皇上,皇上亲自来看民女,民女很高兴。”孟竹看着小皇帝,唇角笑意温柔。 “孟姐姐,朕刚刚已经去看过小殊儿了,还抱了他呢!” 小殊儿?孟竹微微一愣,就听沈令安在旁边道:“我想给孩子取名叫沈殊,你看你可喜欢?” 殊,乃特别之意,寓意他的独一无二。 沈殊,光是听这名字便觉得好听。 “喜欢。”孟竹的眼中浮现一抹欢喜。 “你喜欢便好。” “朕也喜欢,小殊儿,多好听。”小皇帝插嘴道。 孟竹弯唇点头。 “孟姐姐,等你养好身子,带着小殊儿进宫陪朕玩吧。”小太监给小皇帝搬了张椅子,小皇帝在孟竹面前坐下,一双眼睛骨碌碌的,恨不得现在就把小殊儿带进宫。 “好呀。” 小皇帝正准备多说两句,就听沈令安开了口:“皇上奏折还没批完吧?该回去了。” “朕还不想回去!”小皇帝瞪了沈令安一眼。 “可微臣的夫人累了,不能陪皇上久聊。” 孟竹:“……” 小皇帝:“……” 最终小皇帝还是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幽怨地看了孟竹一眼,道:“孟姐姐,你可千万记得带小殊儿来找朕玩啊!” “嗯!”孟竹瞧见小皇帝这副模样,有些不忍心,连忙点头应了。 沈令安送小皇帝到了门外,小皇帝扭头看想沈令安,“朕还想再抱抱小殊儿。” 沈令安的眸子里浮现一抹温和,点了点头,“去吧。” 小皇帝欢呼一声,奔去了小殊儿的房间。 沈令安回房时,孟竹已经再次陷入昏睡,沈令安探了探她的额头,见没有发热的迹象,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58.第五十八章 薛雨凝来的时候, 已经是三日后了,孟竹正坐在床榻上, 抱着小殊儿, 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而沈令安则坐在床沿上,伸手虚扶着她的手,唇角竟挂着一抹温柔的笑。 薛雨凝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拉过一旁的明俏问道:“阿, 阿竹生了?” 说话都结巴了。 这也不能怪她,这几日她陪着薛夫人去寺里住了几日,昨天才刚回府,对相府的事一无所知, 再加上孟竹这次早产突然,产后有出了血崩这档子事, 所有人都围着她转, 压根没人想到要去通知薛雨凝,就连林青壑也把这茬忘了。 孟竹听到薛雨凝的话,抬头看她,笑道:“不过来看看你的小外甥吗?” 薛雨凝顿时奔了过去,只是碍于沈令安坐在那里,没敢太靠前,直愣愣地看着孟竹怀里的孩子, 结结巴巴地问道:“真, 真生了?” “还有假的不成?”孟竹眨了眨眼。 “不、不是还有一个月?”孟竹的临产期薛雨凝一直记在心里, 本是想好等她快临产时便住到相府陪着她, 没想到,她出了趟门回来,孟竹竟然已经生了! 薛雨凝一下子接受不能。 “小殊儿急着出来见爹娘了。”孟竹莞尔。 孟竹的这一解释,让沈令安的心里又酸又暖,她当真是把过去的那些让它过去了,所有的伤害她都不再重提,有时候他不禁会想,她是哪里学来的这些豁达?让他只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他叫小殊儿?”薛雨凝紧张兮兮地看着孟竹怀里的孩子,问道。 “他叫沈殊,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 薛雨凝连连点头,目光盯着小殊儿,眼睛也不眨一下。 “想抱他吗?”孟竹笑问。 薛雨凝忙摆手,“不不不,他太小了,我怕一用力就伤到他。” 普通的小孩刚出生时都显得小,早产的孩子更是小了一圈,薛雨凝看着那小小的一团,别说抱了,连碰都不敢碰。 见她一副惊吓的模样,孟竹也不勉强她,反正她迟早是要抱的。 沈令安有意要给孟竹和薛雨凝独处的空间,开口道:“他睡着了,我抱他出去。” 孟竹心想也好,正好可以与雨凝说说话,就将小殊儿递给了沈令安。 薛雨凝瞪大了眼看着沈令安娴熟地将小殊儿接了过去,姿势看起来颇为专业,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等沈令安走后,薛雨凝咂舌道:“沈相真是厉害了,这要是被满朝文武看到了,只怕都能把眼珠子瞪出来。” 孟竹忍不住笑,她看着沈令安离开的背影,想起这几日他对自己的悉心照顾,便觉得从前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他们之间,才刚刚开始。 薛雨凝看着孟竹的模样,摸了摸下巴,“我怎么觉得你们之间有点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了?”孟竹的脸色微红,问道。 “好像变恩爱了。”薛雨凝想了会儿,下了结论,从前她来相府,哪怕两人看起来亲昵,但总觉得中间横亘着些什么,给人一种貌合神离的感觉。 但是现在,两个人的眼神之间,都似有情愫流动。 “人家两情相悦,当然恩爱了。”林青壑带笑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薛雨凝猛地回头,更是震惊,“青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几日。”林青壑手里端着一碗药,走到孟竹面前。 也不需林青壑多说,孟竹接过药就喝了下去,只是药实在苦,一碗下去,孟竹的脸都快皱成了一团,明俏眼疾手快地将一碟蜜饯递到了孟竹面前,孟竹吃了一颗后,才觉得缓和了些。 “我怎么觉得我不在京城这几日,发生了很多事?”薛雨凝嘟囔了一声,“我就不该去寺里,都怪我娘,非要去给我哥求姻缘。” “锦岚哥哥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吧?也难怪娘会着急。”孟竹笑道。 “我娘也太急了,要不是她天天在我哥耳边唠叨,我哥也不会去冀州了,现在就算给他求了姻缘也没用啊,他人又回不来。”薛雨凝吐槽道。 孟竹是从陵州回来后才知道薛锦岚去了冀州的,冀州乃是最南方的州城,也是安乐侯的封地,不过安乐侯并无实权,兵权都在朝廷手上,薛锦岚本是禁卫军左将,年前突然向皇上申请去冀州戍守,薛将军对此举倒是赞同,觉得身为男儿,去边关锻炼下也是好事,但却把薛夫人气了个够呛,毕竟薛夫人一心盼着他娶妻生子,这一去冀州,没个两三年根本回不来啊! “我看薛夫人这一趟,也未必是给你哥求姻缘。”林青壑眨了眨眼,道。 “她不给我哥求姻缘,还能给我求不成?”薛雨凝下意识地反驳,可话刚说完,她就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她该不会是真的给我求的吧?” 不然为什么死活要把她拉上? “你娘肯定知道短时间内是盼不到你哥娶亲了,可你哥不在京城,你在啊!” 林青壑挑唇坏笑,成功看着薛雨凝的脸变得僵硬。 “青壑说得没错,这姻缘,定然是给你求的!”孟竹见状,忍不住笑出声。 “我娘真的是……”薛雨凝咬了咬牙,一想到自己这几天每天都被拉着在佛前跪了半个时辰,就恨不能让时间倒流。 相比薛雨凝的咬牙切齿,孟竹和林青壑却乐不可支,林青壑拍了拍薛雨凝的肩膀,道:“我看你和那个谁处得便不错,没准你娘能心想事成呢。” “我跟王祺知哪里处得不错了?”薛雨凝抓狂。 “我可没说那个谁是王祺知哦……”林青壑故意拖长了音,意味深长地说道。 “……” 看到薛雨凝吃瘪的模样,孟竹乐了,连忙问道:“雨凝,我真觉得你跟王公子挺般配的,他是太傅之子,在朝中又有官职,也算是青年才俊了,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谁跟他般配了?”薛雨凝翻了翻白眼。 孟竹和林青壑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薛雨凝这丫头性子直爽,又向来被当成男孩子养,和王祺知又打打闹闹关了,只怕在这方面还未开窍。 不过那王祺知也早到了适婚年龄了,就算薛夫人不急,王太傅也该急了。 薛雨凝看着两人的表情,莫名觉得浑身不自在,“不跟你们俩说了!我要回去找我娘算账去了!” 说完,她就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了。 “薛小姐真是来也快,去也快。”一旁的明俏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我也要走了,明日便是医馆义诊的日子,我得多准备些药材。”林青壑说道。 “林姑娘,主子说了,您照顾夫人辛苦了,明日义诊的药材,相府会为您准备好。”绿袖刚好从外面进来,听到林青壑这话,连忙道。 “哦?”林青壑挑了挑眉,看向孟竹,“阿竹,你可知我在京城义诊多年,这还是沈相第一次给我准备药材。” 林青壑眼中的揶揄意味太强,孟竹想看不懂也难,她的脸微微泛红,“再多药材,也比不上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林青壑的眼中浮现一抹笑意,她看向绿袖,“既然你家主子如此想要报答我,那便转告她,这些药材不够,以后林氏医馆每次义诊,药材都由你主子出了,就当是给他积福了。” 孟竹闻言,唇角弯了弯。 两个月后,孟竹的身子终于调养地差不多了,不需要再时常躺在床上修养,早就闷坏了的孟竹仿佛迎来了新生,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这日沈令安下朝回来,还未踏进房门,就听到孟竹惊喜的嗓音传出来,“呀,青壑,你这个方法太管用了,这样一易容,就算沈令安站在我面前,他也认不出我来。” “这可比之前教你的那个方法逼真很多,也不会被水一碰就露馅。”林青壑的声音跟着传了出来。 沈令安的脸色微微一沉,他推门就走了进去。 房里的两个人一惊,同时转身看他。 沈令安的头不由痛了痛,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两个姑娘,而是两个小老头,穿着粗布衣裳,脸上布满皱纹,唇上方贴了花白的胡子,连头发都成了花白色。 “……你们这是做什么?”沈令安简直不忍直视,问道。 “你认得出我们谁是谁吗?”孟竹眨了眨眼,捏着嗓子问道。 沈令安走到孟竹面前,抬了抬孟竹的下巴,唇角微勾,道:“本相还从未见过眼睛如此水灵的老伯。” 孟竹的耳根红了红,为什么沈令安对着她这副模样还能说出调情的话? 身后的林青壑翻了翻白眼,只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偷偷跟孟竹使了个眼色,便蹑手蹑脚地朝门外走去。 “青壑。”沈令安突然唤了一声,转过头去。 林青壑的脚步一顿。 “傅家庄的聘礼三日后送到,你做好准备。” 沈令安的这句话无疑是平地一声惊雷,莫说是孟竹,连林青壑也差点比炸得跳起来,“我不是跟傅临风说过让他不要送聘礼过来吗?” “傅,傅公子要娶青壑?”孟竹震惊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沈令安看着林青壑,道:“林家女儿出嫁,怎可无媒无聘?” “不就是演场戏而已,至于吗?”林青壑蹙眉,这件事她本就不打算声张,所以连孟竹和薛雨凝也未透露,傅临风这么一来,岂不是搞得人尽皆知? 59.第五十九章 “青壑, 到底怎么回事?”孟竹几步走到林青壑面前,一脸好奇地问道。 林青壑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含糊道:“傅临风和我要在傅老庄主面前演场戏。” “成亲也能演戏?”孟竹纳闷了。 “傅老庄主一向对青壑青眼有加, 早就想要青壑成为他的孙媳妇,如今傅老庄主病重,只余这一个心愿, 所以傅临风便请青壑帮忙, 假成亲圆了傅老庄主的梦。”沈令安为孟竹解释道。 “可……”在他们看来也许是假成亲,在世人眼里,那就是真成亲啊! 以后即便二人分开,青壑也会顶着一个“和离”的名头, 不仅容易遭人非议,若是遇到自己喜欢的男子, 只怕也会遇到更多阻碍。 孟竹的话还未说完, 沈令安就对林青壑说道:“即便是演戏,也该逼真些,若是连聘礼都不送,你以为傅家庄的人不会察觉到不对?” 林青壑的脸色更差了,其实孟竹想到的她何尝想不到?只是此番傅老庄主确实病重,傅家又对她有恩,她才会答应傅临风这个荒谬的请求, 若是能让傅老庄主安心地走, 她也算是偿还了两分恩情。 本以为她只要去傅家庄成个亲便好, 没想到傅临风还大张旗鼓地送聘礼过来, 看来她以后的名声算是完了…… 二嫁什么的,估计也不用考虑了……一个人孤独终老的可能性比较大…… 林青壑心情沉重地离开了相府,孟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可当事人走了,她便只能将目光转向沈令安。 于是,沈令安便看到一个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的小老头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他。 “……”沈令安伸手便要将她脸上贴着的道具撕下来,“好端端的,作何这副装扮?” 丑死了。 孟竹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往后退了一步,闪躲道:“别撕,别撕,我等会儿还要和青壑出去逛逛呢,撕了就被人认出来了!” 沈令安伸手捞过孟竹的腰,将她揽到自己面前,蹙眉看着她的脸,道:“出去逛而已,简单掩饰一番便可,你这样,岂不是矫枉过正?” “啊?会吗?”其实孟竹本来是想简单掩饰一番就好,但她正好想跟青壑学习难度更大的易容术,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便成这副模样了。 “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却拥有一双妙龄少女的眼睛,难道不是更引人注目?”沈令安伸手摩挲了下她的眼周,好笑地问道。 “那我以后易容成老头时,就低着头走路,这样便不会被人发现了!”孟竹双眼一亮,笑道。 “那是以后的事。”沈令安说着,便将孟竹脸上贴着的胡子和皱纹都撕了下来。 因为粘得牢,撕下来的时候有些痛,孟竹不由龇牙咧嘴,一张小脸表情分外生动,沈令安的眉眼染上笑意,“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反倒更像小孩了?” “痛……”孟竹哼了一声,试图为自己辩解。 “活该。”沈令安嘴上这般说着,动作却温柔了不少,他看向房外,道:“来人,备水。” 明俏很快便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沈令安正欲用毛巾将孟竹脸上的痕迹洗去,孟竹连忙开口道:“这个一般的水洗不掉,要加点药粉。” 沈令安的动作一顿,孟竹已经推开他,蹦蹦跳跳地跑到桌前,拿过一个瓷瓶,朝温水里倒了点药粉。 沈令安重新将毛巾浸湿,覆到她的脸上,随着毛巾的擦拭,刚刚黝黑的肤色慢慢褪去,白嫩的肌肤浮现出来。 待将她脸上的痕迹统统洗去,看到她原本白嫩娇艳的脸蛋后,沈令安才满意了些。 “你都帮我擦掉了,等会儿我还怎么出门呀?”孟竹后知后觉地问道。 “我帮你修饰一番。” “你也会易容术?”孟竹瞪大了眼。 “略懂皮毛。” 半个时辰后,孟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惊呆了,明明是她,那张脸却似完全换了个人似的,眼角看起来变长了,原先清纯的杏眼带了丝天然的妩媚,脸型看起来也变长了,原先的娇憨都被藏了起来,艳色却更重了。 嘴巴、鼻子、眼睛……明明都还是原来那个,看起来又都不一样了,而且丝毫没有丑化她,反倒将她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美发挥地淋漓尽致。 “略懂皮毛?”孟竹回头看向沈令安,抽着嘴角问道。 这易容术都登峰造极了! 这么一比,自己连略懂皮毛的边都靠不上…… “青壑应当是没心情陪你逛了,你想去哪儿?我陪你。” “你这副样子,怎么陪我?” “我能帮你易容,难道便不能给我自己易容?”沈令安说着,便拿起刚刚为她易容的道具,坐到了铜镜面前。 这一回他的速度快很多,不消一会儿,孟竹便看到了变了个模样的沈令安。 仍然很俊,只是棱角没有那么分明了,原先逼人的锋芒都收了起来,双眼也没有那么凛冽了,唇上方贴了胡子,显得成熟许多,看起来像是一个家底殷实的经商之人。 “如何?”见孟竹呆呆地看着她,沈令安挑了挑唇。 “你教我好不好?”孟竹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双眼晶亮地看着他。 “你倒是好学。”沈令安神色不动,只看着孟竹。 孟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小声问道:“怎么了?” “旁的都可以教你,这个不行。” “为何?” “有前车之鉴,我总要以防万一。”沈令安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声。 孟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这是要防止她再一次易容逃跑! 孟竹红了脸,有些尴尬,她晃了晃他的手,“我不会跑了……” “既不会跑,学这个又有何用?” “……好玩。”孟竹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 “小殊儿比这个好玩。” “……” 最终沈令安还是没松口,孟竹闷闷不乐地跟着沈令安出了府,此时天色渐暗,街上热闹非常,倒是谁也没注意到他们两个。 “终于能出来逛了,怎么还这副表情?”沈令安抬了抬孟竹的下巴,问道。 孟竹撅了撅嘴,不吭声。 沈令安失笑,他看了她一会儿,问道:“不想知道青壑和傅临风的事了?” “……”这个人竟然想转移话题,但她确实被这个话题吸引了,于是她老老实实道:“想。” “那便开心些,我带你去酒楼,我们边用晚膳边说。” 孟竹只好把易容术的事抛到了脑后,跟着沈令安往前走,到了酒楼门口,孟竹才发现这酒楼就是竹香阁对面那家。 她连忙拉住沈令安的手,道:“我想先去竹香阁逛逛。” 她还从未以顾客的身份去过竹香阁呢! 沈令安并没有异议,反正本身便是陪她出来逛的,于是两人便进了竹香阁。 这会儿临近晚饭时间,里面的顾客并不多,两人一进去,便有伙计迎了上来,礼貌地问道:“两位想要买什么香料?小的可为两位推荐一二。” “麒麟香。”孟竹道。 “真是抱歉,本月的麒麟香已经被定完了,姑娘若是想要,小的可以为您登记下,下个月初便可将麒麟香送到您的府上。” “卖完了呀?真是可惜。”看到麒麟香一如既往地畅销,孟竹心里高兴,面上却作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沈令安看得想笑,道:“既然麒麟香卖完了,夫人便看看其他香吧。” 伙计也连连点头,道:“这位公子说的是,我们竹香阁还有很多香料,不输麒麟香。” 孟竹跟着伙计在楼上楼下逛了一圈,听着他介绍各式各样的香料,选了两样买下来,就跟着沈令安出了竹香阁。 “钟伯把竹香阁经营得真好。”孟竹不由感慨道,里面的伙计各个能说会道的,店面看起来也是干净又高雅,让进去的人觉得很是舒服。 “确是个经商的人才。”沈令安点评道。 “你也这么觉得?”听到沈令安的点评,孟竹的眉眼不由笑意更浓。 “听我夸他,让你这么高兴?”沈令安挑眉。 “能得你的夸奖可不容易。”孟竹如实道。 “你很容易。” “嗯?” “你想得我的夸奖,很容易。”沈令安附到孟竹耳边,低缓的嗓音里带着丝暧昧。 孟竹的脸微微红了,她抬眼看了下沈令安,小声道:“你好像没怎么夸过我……” “是吗?”沈令安还真认真回想了一番,正欲说些什么,小二已经迎了上来,他要了一间雅间,让孟竹点了几个想吃的菜。 “青壑和傅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呀?”孟竹点完菜,就忍不住问道。 “当年林家遭难,我曾将青壑送到傅家庄住过一段时间,傅老庄主受我之托照顾她,算是对青壑有恩,前些年青壑每年都会回傅家庄探望傅老庄主,此番傅老庄主重病,以青壑向来重情义的性子,不可能置之不理。” “所以她便愿意与傅公子假成亲?” “在青壑看来是假成亲,只怕在傅临风看来,却是未必。”沈令安嗤笑一声,利用青壑对傅老庄主的情义,让她跟他演一出假成亲,也亏傅临风做得出来! 什么假成亲?恐怕也只有林青壑那个傻子这么认为。 孟竹眨了眨眼,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的意思是,傅公子是想跟青壑真成亲吗?他喜欢青壑?” “这便要问他了。”沈令安不置可否。 孟竹回想了下傅临风的容貌,惊艳归惊艳,看起来却像是个风流公子哥儿……他当真喜欢青壑? 孟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小二已经把菜端了上来。 “他们二人的事,你便别费心了。”沈令安一边为孟竹夹菜,一边道。 孟竹点点头,她本也是好奇而已,虽然有些担心青壑,但青壑处事一向沉稳,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当下便认真地吃起饭来了。 “杜源!你要再这样没出息,我可就揍你了!”突然,王祺知的声音从隔壁雅间传了过来,音量挺大,听起来还带了丝怒气。 孟竹的筷子微微一顿,一抬头,就看到沈令安神色不明地看着她,孟竹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又埋头继续吃饭。 60.第六十章 “我爹要为我娶亲了, 还不能让我再醉一回吗?”杜源气急败坏地回了一句。 “你都醉了多少回了?每次喝醉都念叨孟小姐孟小姐,我们耳朵都长茧了!不就被退亲吗?不就是她嫁给别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怎么就走不出来呢?”王祺知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孟竹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与杜源其实并无多少渊源,她一直以为他的喜欢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没有她, 还有很多好姑娘等着嫁给他。 她退亲之后,便再未见过他,本以为他应该早就将她放下了,没想到他竟然还对她念念不忘…… 孟竹不由觉得有些尴尬, 毕竟对面还坐着沈令安,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过来。”沈令安的嗓音淡淡地响起。 孟竹本是坐在沈令安对面, 闻言抬头看向他, 见他面沉如水,一看就是不能招惹的模样,忙摇头道:“我还没吃完呢。” 说着,她便假装继续低头吃饭。 也是沈令安这段时日对孟竹千依百顺,将她宠到了骨子里,孟竹的胆子才变大了,若是搁在以往, 她哪里敢不听他的话? 沈令安眯了眯眼, 倏地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她不过来, 那他便只能自己过去了…… 孟竹一看,吓得把筷子一搁,起身就要跑,沈令安已经一把将她捞进怀里,不悦地问道:“你在心虚什么?” “没,没心虚啊……”孟竹结巴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她和杜源分明便没什么啊! “那你跑什么?”沈令安低头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问道。 孟竹的身子一颤,继续结巴道:“可,可能是条件反射……” 一发觉他想来捉她,她就下意识想跑…… “……那得改。”沈令安低低的嗓音传进孟竹的耳里,引起她一阵酥麻。 孟竹忙点头。 沈令安抱起孟竹坐到一旁的软塌上,孟竹连忙环住他的脖子,她在他腿上动了动,红着脸嘟囔了一声:“你做什么呀?” 这酒楼雅间也真是的,两边墙边竟然都放了供客人休憩的软塌,本来瞧着没什么,可被沈令安这么一抱,她突然便有些不能直视这个软塌了。 隔壁的音量变小了许多,孟竹已然听不到隔壁在说什么,但沈令安内力高深,所以几乎清晰地听到了隔壁的话。 “虽然孟小姐嫁人了,可我喜欢孟小姐的心,从未变过……”杜源低低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也确实没人应他的话就是了。 “她送我的熏香,我也一直没舍得用……”杜源继续道,显然是已经喝醉了,才会这样口无遮拦。 沈令安的眸色暗了暗,用腹语唤了一声:“沈缺,封了他的嘴,送到杜大人面前。” 在暗处候命的沈缺听了,当下从跑堂手里拿了块抹布,然后一脚踹了隔壁雅间的房门,将抹布塞进了杜源的嘴里。 在场的几乎没人不认识沈缺的,看到沈缺的一系列动作,一个个都白了脸色,早知杜源要惹祸,现在果然如此! “沈相来了?”王祺知率先问道。 “没来。”沈缺睁眼说瞎话。 “不知沈相想如何处置杜公子?”今日赵煜也在,忍不住问道。 “赵大人不必担心,主子宅心仁厚,不会将杜公子如何,只是想让杜公子回家清醒清醒。” 沈相宅心仁厚? 在场众人纷纷抽了抽嘴角。 以往杜源在外面喝醉,王祺知等人都等他酒醒再送他回去,为的就是不让杜大人知晓,因为杜大人是京城出了名的严父,若是被杜大人知道杜源不仅在外面喝醉酒,还惦记沈相的夫人,只怕杜源得被打断腿! “告辞。”沈缺说了一声,就拎着杜源走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沈缺的声音?”孟竹听到隔壁那一声踹门声,不由吓了一跳,隐约听到隔壁有声音传过来,却又听不真切。 “你听错了。”沈令安说着,压向了孟竹的唇。 孟竹是抵抗不了沈令安的吻的,不过这一回不一样,没过一会儿孟竹就忍不住撇开了头,指着他的胡子笑出声道:“你的胡子蹭得我好痒……” “那岂不是别有一番滋味?”沈令安暧昧一笑,固定住她的头,不让她乱动,再次吻了上去。 没过一会儿,孟竹就被吻得晕头转向,也没心思计较他的胡子了,沈令安轻轻地咬着她的唇,辗转舔舐,突然,他开口问道:“你还给杜源送过熏香?” 孟竹的心里咯噔一声,脑子登时清醒了,她睁开眼睛,慌忙解释道:“就他生辰那次……不是只有我送了,其他人都送了礼的……” 她的语气有些急切,像是生怕他误会了,沈令安的眼神缓和了些,不过说出口的话却带了浓浓的醋味,“你还从未给我送过礼物。” 孟竹一愣,她想了想,“要么我也给你制一份熏香?” “你给杜源的熏香还是你亲自制的?”哪知沈令安却抓住了不一样的重点,脸色一下就变了。 孟竹一阵懊恼,就不该说这个,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说话。”沈令安眸光微沉。 “我那时喜欢制香,也不知该送什么好,就随手研制了一份……”孟竹咬了咬唇,露出委屈的神色,“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啊……” “你亲手做的,还不够特别?”沈令安无视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继续板着脸道。 “……竹香阁之前卖的麒麟香也是我亲手做的。”孟竹小心地瞅了眼沈令安的脸色,道。 “那如何能一样?” “你……”孟竹无言以对,有些小郁闷。 “我怎样?” “你无理取闹……”孟竹小声地咕哝了一声,都多久之前的事了,竟然还翻出来跟她算账。 沈令安被气笑了,他伸手捏住孟竹的脸颊,“胆子还真大了不少。” “……”孟竹也觉得自己这段时日胆子大了不少,似乎知道面前这个人与她两情相悦之后,心里原先畏惧他的那点情绪便消失了,虽然他贵为丞相,可既然他爱她,那他们两人便应当是平等的。 孟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平日里沈令安已经受不住她这种眼神,今日她的眼部被修饰过后,更是媚意横生,沈令安的眸光暗了暗,刚刚那点气不知不觉便消散了,另一种情绪倒是涌上了心头。 孟竹太熟悉沈令安的这种眼神了,她连忙就要从沈令安腿上爬下来,道:“不早了,我们回府吧,我想见小殊儿了。” “不急。”沈令安握紧孟竹的腰,不让她下去。 孟竹的脸慢慢红了,“这里是酒楼,你不要乱来。” “如何算是乱来?”沈令安将孟竹往自己身上压了压,俯身轻吻她纤细白皙的脖颈。 孟竹颤了颤,没出息地软了身子,“别……” 娇媚的嗓音听得沈令安绷紧了身子,原先只是想调戏下她,现在反倒是作茧自缚了。 从孟竹怀孕第七个月开始,两人便再未同房过,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沈令安已经忍得够久了。 孟竹哪里敢在酒楼与他厮混,挣扎着想从他腿上下来,哪知,她越动,沈令安的眸光越是灼热。 孟竹不敢动了,老老实实坐着,耳垂已经红得滴血,她连眼睛也不敢往沈令安脸上瞄,将头埋进沈令安的胸膛,小声道:“我们回去好不好?” “回不去了。”沈令安应了一声,伸手掐住孟竹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然后封住了她的唇。 身下突然一凉,孟竹吓得魂飞魄散,想要伸手阻止,手却被他反剪到身后,孟竹快哭了,“会被人发现……” “不会。”沈令安笃定的声音在孟竹耳边响起,“你小声些便可。” “……” 孟竹觉得在静法寺做的那件事已经够胆大了,可现在,她觉得自己败给了沈令安。 窗外还能听到沿街摊贩的叫卖声,雅间门外甚至还能听到小二的招呼声,可她却仿佛被眼前的人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想说话,却发现声音都是破碎的,只能咬唇瞪着他。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这里对她做这种事? “不要这么看着我。”沈令安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就要看! 孟竹继续瞪他。 “今晚不想回去了?”沈令安低笑。 “……”孟竹迅速地闭上了眼。 沈令安的笑声更肆无忌惮了,他亲了亲她的眼睛,低声道:“乖,放轻松。” 他说得倒是容易,孟竹想要做到却很难,一场恩爱过后,沈令安神清气爽,丝毫看不出哪里不对,孟竹却是香汗淋漓、满脸红晕、发丝凌乱,一看便是刚刚承欢过的模样,好在出来的时候戴了帷帽,还能遮掩一二。 可她的双腿软得发抖,从沈令安身上下来的时候,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地捞住她,她就要跪倒在地了。 孟竹面红耳赤,沈令安却是闷笑出声。 孟竹忍不住瞪了眼沈令安,他将她打横抱起,低笑道:“看来夫人只能靠为夫抱回去了。” 孟竹不吭声,只默默地拿过一旁的帷帽戴上。 61.第六十一章 傅家庄的聘礼送上门的时候, 半个京城都轰动了,因为送聘队伍从相府门口往后排, 足足排了三条街。 彼时的林青壑正和孟竹趴在墙头, 看着街上连绵不绝的送聘队伍,不由抽了抽嘴角,“傅临风到底搞什么鬼?送这么多聘礼, 是生怕有谁不知道吗?” 孟竹弯了弯眼, 也许那位傅公子真的心仪青壑呢! “还有,我的聘礼为什么要送到相府?”林青壑有些不爽。 “因为你的嫁妆也会由相府出。”沈令安的声音冷不丁从下面冒了出来。 林青壑吓了一跳,一低头,发现沈令安和傅临风已经站在了下面。 “你, 你们不是在前厅吗?”林青壑愣了愣,从梯子上一跃而下, 问道。 “我与令安又不是外人, 聘礼送到就成,不需要那么正儿八经的礼节。”傅临风笑道。 “还不下来?”沈令安没理两人,目光放在站在梯子上的孟竹,蹙眉道。 孟竹有些尴尬,青壑下去倒是容易,她却要一级级爬下去,这众目睽睽的, 实在有些丢脸。 孟竹正要往下爬, 却见沈令安突然轻点足尖, 直接跃了上来, 然后一把搂住她的腰,就将她抱了下去。 不过转眼,孟竹就站在了地上。 孟竹不由默默地想,会武功真好。 “爷爷怎么样了?”林青壑问傅临风,她从前在傅家庄时便喊傅老庄主“爷爷”,早已习惯了这个称呼。 “自从知道我们要成婚后,他就像是有了盼头,比前段时间精神了些。”傅临风说道。 “那便好。”这也是他们没有立即成婚,反倒决定拖一段时间的原因。 “不过他有些等不及了,亲自择了婚期,定在了六月十八,时间有些紧,所以我们明日便要出发。”傅临风看林青壑松了口气,继续道。 “好。”婚期早晚对林青壑来说并没什么关系,她本身便没将婚期放在心上,只觉得是帮傅临风一个忙,完成任务而已。 就在这时,管家张伯拿着一个册子走了上来,沈令安看了一眼,问道:“嫁妆都准备好了?” “已经备妥,此乃清单,还请主子过目。”张伯说着,将那册子递给沈令安。 沈令安翻开看了一眼,孟竹好奇地探过头去,沈令安见状,直接将册子递到了孟竹手上,道:“你是相府的女主人,又是青壑的好友,这清单就由你来过目吧。” “让我过目?”孟竹傻眼了,她只是想偷看一眼而已。 “嗯,若是有什么缺的,便让张伯补上。”沈令安说道。 “阿竹,我与你一起看。”林青壑听了,眨了眨眼,“既然沈相要给我准备嫁妆,那我可不能客气。” 傅临风笑了,他拍了拍沈令安的肩膀,“令安,让她们俩看嫁妆吧,我们喝一杯去。” 沈令安点点头,便和傅临风一起出去了。 良久,孟竹和林青壑两人终于从长长的嫁妆清单中回过神来,林青壑咂舌道:“沈令安就不怕倾家荡产吗?” 他竟然足足给她准备了一百十八箱嫁妆,其中一半是金银珠宝、琳琅美玉、绫罗绸缎等各式物品,另一半则都是珍贵稀有的药材。 林青壑对金银珠宝是没什么兴趣的,但那整整五十九箱的药材,却深得她的心意。 “主子说了,傅公子的聘礼不会少,让老奴怎么铺张怎么来。”站在一旁候命的张伯说道。 林青壑听了忍不住笑了,这还真像是沈令安会说出来的话,不过,这些嫁妆,可不比那些聘礼少,光是那些药材,也不是有钱便能买到的,沈令安即便不说,她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意。 这人如今,倒真像个兄长了。 想当年在林家,他可是连话都懒得跟她多说。 林青壑感慨了一声,对孟竹道:“这些嫁妆我很满意,替我好好谢谢你家夫君。” 林青壑话音刚落,就见薛雨凝的身影跟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青壑!你要成婚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告诉我?!” 声音相当愤慨! 林青壑无奈地抚了抚额,“阿竹,你帮我跟她说。” “阿竹!你说!”薛雨凝叉腰瞪着孟竹。 林青壑假成亲这事自然是不适合在外人面前说的,所以孟竹便让其他人都退下,只剩下她们三个后,她才将青壑假成亲一事复述了一遍。 薛雨凝瞠目结舌,“这也行?” “反正我也没想嫁人生子,此次就当报恩了。你们俩也别大惊小怪,我都不介意,你们介意什么?”林青壑洒脱一笑,“倒是我明天便要走了,我们三人还从未一起喝过酒,不如去喝一杯?就当是为我送嫁了。” “好啊!今天我们不醉不归!”薛雨凝当下拍手同意。 孟竹有些为难,“我不会喝酒怎么办?” “反正也是要醉的,会不会喝都一样!”薛雨凝笑嘻嘻地说着,就挽着孟竹的胳膊把她往外拖。 相府的正门口此刻围满了围观的人,都是一群看热闹的人,津津有味地看着一箱箱的聘礼往相府抬进去。 于是孟竹三人便从后门绕了出去,连明俏也没有带,只让人备了三匹马。 孟竹因着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府,但又走得匆忙,来不及修饰容貌,便只戴了个帷帽。 本以为是要去酒楼,结果薛雨凝直接领着她们出了城。 “我们不去酒楼吗?”孟竹纳闷地问道。 “去什么酒楼?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薛雨凝回头,朝她们眨了眨眼,道。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三人出现在一个看起来低调隐蔽的宅子前面,那宅子上写着四个字“逍遥山庄”,四面都是茂密的竹林,望不到底。 京郊一向都有供达官贵人享乐度假的山庄,但人家是开门做生意的,所以选的地方虽然风景优美,却并不隐蔽,可这个逍遥山庄看起来,就隐蔽太多了。 “这是什么地方?”孟竹忍不住问道。 “专供达官贵人享乐的地方,姐姐带你去见见世面。”薛雨凝嘿嘿一笑,走到门口的石狮子面前,敲了敲那狮子的左脚,就见到狮子的嘴巴里多出几张东西。 等薛雨凝拿出来一看,孟竹才发现那竟是面具,薄如蝉翼的面具,只能覆盖上半张脸,露出嘴唇和下颚。 孟竹见了倒是一喜,这张面具倒是比帷帽方便,正巧可以遮掩她的面容。 “你哪里找到的这地方?别有什么猫腻吧?”林青壑蹙了蹙眉。 “放心吧,我都来过两次了,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里面好玩着呢!”薛雨凝说着,又敲了敲石狮子的右脚,那宅子的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了,只见两排美艳的婢女站在门后,恭敬地朝他们行了行礼,“恭迎贵客。” “雨凝,你跟谁来过这里呀?”孟竹好奇地问道。 “王祺知。”林青壑先行开口。 薛雨凝一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不知道,诈你的。”林青壑淡定地道。 薛雨凝的脸蓦地一红,“你们可别想歪啊,可不止我们两个人,我是跟着他们一群人来玩的。” “我可什么都没想。”林青壑的眼中绽出笑意。 “我也没想!”孟竹也笑。 薛雨凝撅了撅嘴,“等你们进去了,就知道里面有多好玩了!” 孟竹是没想到,外面低调非常的宅子,里面竟然金碧辉煌堪比宫殿,布局更像是迷宫似的,令人转得头晕,每一个道路的分叉口都站着一名美婢,应当是担心客人不认识路,所以专门站着做指引的。 “贵客这边请。”领着她们的婢女带他们走到一个雅致的房间外,说道。 孟竹跟着走进去,一进去,便有一股凉意袭来,原来房间的角落都放了冰块,而中间则是一口修筑地美轮美奂的汤池。 “几位贵客可需要唤人进来伺候?” “不用,你出去吧。”薛雨凝摆了摆手。 “衣物已备好,贵客泡完汤后便可直接进入逍遥居。”婢女说着,福了福身,“奴婢先行告退,若有需要,可随时传唤奴婢。” 婢女出去后,孟竹和林青壑才打量这间屋子,只觉得处处皆奢华,无处不雅致。 “这是山上引下来的温泉,快来泡。”薛雨凝说着,已经开始宽衣解带。 “这么热的天,你让我们泡温泉?”林青壑挑眉。 “房间里不是有冰块嘛,一点也不热呀!” “我们一起泡?”孟竹关心的却是这个。 “当然。”薛雨凝说着,已经脱得□□,直接走进了汤池里。 孟竹的脸有些红,虽然大家都是女子,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最重要的是——她身上还有沈令安留下的痕迹。 “我可以不泡汤吗?”孟竹坐到池边,红着脸问道。 “可以啊。”薛雨凝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然后突然伸手抓住孟竹的脚腕,猛地将她拖进了水里。 孟竹惊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薛雨凝已经开始解她的衣带,一边解,一边作出猥琐的模样,“小美人,一起来洗鸳鸯浴啊!” 孟竹哪里是薛雨凝的对手,薛雨凝三下五除二就将孟竹的衣服给脱了个精光。 然后,孟竹就见薛雨凝目瞪口呆地指着她身上可疑的红痕,“这,这怎么回事?” 孟竹的脸顿时充了血,恨不能有个地洞让她钻进去,只可惜眼前没有地洞,只有温泉,孟竹只能将自己的身子埋进温泉里,若是可以,真想把脸也埋进去。 62.第六十二章 “阿竹, 你倒是说呀!”哪知薛雨凝却仍是不放过她,瞪着眼说道。 孟竹好想堵住她的嘴, 可惜她不能。 好在林青壑出面阻止了她, “薛大小姐,你能不能好好泡汤,问这么多问题做什么?” “你不懂, 上次她脖子上就被沈相掐出了红痕, 我担心她身上也被沈相打了!” 孟竹:“……” 她已经说过那是被亲的,怎么雨凝还是不信啊?! 林青壑呆愣片刻,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说她被沈令安打?你觉得她身上那痕迹是打出来的?” 孟竹觉得自己在这两个人面前真的抬不起头了。 “不然呢?”薛雨凝一脸无辜地看着林青壑。 林青壑简直要捧腹大笑了, 她走到薛雨凝面前,摸了摸她的脸, 道:“雨凝, 等你出嫁了就会明白,那是人家夫妻恩爱的证明。” 被林青壑一说,薛雨凝登时想起在青楼里看到的活春宫,那女子身上好像是被留了一些痕迹……薛雨凝的脸微微红了,她看向孟竹,“呃……不是被打的就好!” 孟竹装死。 薛雨凝又看向林青壑,一脸狐疑, “青壑你也要明天才出嫁, 你怎么就知道那是人家夫妻恩爱的证明了?” 林青壑呆愣片刻后, 笑眯眯道:“我是大夫, 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薛雨凝登时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林青壑。 林青壑坐到孟竹身旁,安慰道:“阿竹,你不必理她,她也有要嫁人的一天,这种事天经地义,没什么好羞耻的。” 类似的话沈令安有曾说过,当时他说“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有什么好羞耻的?”,不过那时不一样,他们属于无媒苟合,如今倒确实真像青壑说的,不必羞耻了。 孟竹脸上的红晕终于消退了一些。 三人一番闹腾,等泡完汤之后,已近中午,薛雨凝率先从池子里走出去,拿过婢女刚刚准备的衣裳穿上,道:“泡完汤,正好可以去享用美食和美酒,下午还能在这边玩乐一番,完美!” 婢女准备的三套衣服都是一模一样的,不过布料柔软,款式也漂亮,颜色更是出挑,是孟竹从未尝试过的大红色。 孟竹的衣裳都以浅色为主,乍一穿上这出挑的大红衣裳,原先娇美的脸蛋,似是平添了一分艳色,娇艳动人,看得薛雨凝和林青壑都直了眼,其实薛雨凝和林青壑穿上红衣也极为好看,一个美得张扬,一个美得清冷,可她们显然更喜欢孟竹这种我见犹怜的娇美。 于是孟竹的脸颊被两人一人一边捏住了…… 孟竹:“……” “阿竹,你说你一个刚生完孩子的人,看起来比我还瘦,这是几个道理?”薛雨凝不满地问道。 “说明你该少吃点了。”孟竹好不容易从两人的魔爪里逃脱出来,捂住自己的脸,嘟囔道。 林青壑也点头称是。 薛雨凝想了想,道:“那便从明天开始少吃点吧。” 孟竹听了,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三人重新戴上面具,朝逍遥居走去。 出乎孟竹意料的是,逍遥居并不在宅子上面,而是在地下。 婢女一路指引,孟竹三人拾级而下,然后便看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地下宫殿。 而宫殿大厅里,一群身着轻薄舞衣的美艳女子正在翩然起舞,旁边是弹琴、吹笛、击鼓的乐师。 乐声美妙,舞蹈精湛,即便是来过两次的薛雨凝,也未能移开目光。 “贵客请随我来。”婢女说了一声,领着三人上了二楼。 二楼环绕大厅而建,那婢女带孟竹三人进入一个名为“海棠”的雅间之后,便有人端着一碟碟精致的菜肴陆续进来。 窗户打开着,孟竹一进雅间,就发现这是个欣赏歌舞的绝佳位置,她抬头,发现四周都是这种雅间,有人关着窗,有人开着,有人戴着面具,也有人没戴。 “阿竹,快来吃!”薛雨凝早已经坐到桌前开始动筷了,见孟竹站在窗边,连忙招呼道。 “这地方倒是有点意思。”林青壑左右打量了一眼,开口道。 “要不是我前段时间发现王祺知鬼鬼祟祟来这边,我都不知道京郊还有这么个逍遥山庄。”薛雨凝道。 孟竹坐到桌前,看着满桌子的佳肴,忍不住食指大动,她一边吃,一边看着大厅里的歌舞,觉得甚是享受。 “欣赏歌舞,当然要喝点小酒才好。”薛雨凝说着,端起桌上的酒壶,给每人都斟了一杯,“这是百花酿,听闻每个季节用来酿造的花都不同,最适合女子饮用,很温和,不易醉。” 孟竹是知道自己的酒量的,本不欲喝的,但这酒实在是太香了,又听薛雨凝说这酒温和,便小小地抿了一口。 抿完后,她的眼睛一亮,“甜的?” “怎么样?好喝吧?”薛雨凝仰头就是一杯,眼神有些得意。 孟竹点了点头,又小小地抿了一口。 过了会儿,一曲终了,歌舞暂歇,换了一群舞姬登场,换人的间隙,孟竹的目光落到其他雅间上游荡了一圈。 突然,她拿着酒杯的手一顿,脸色微微一变,“我,我好像看见沈令安了……” “哪儿?”林青壑的筷子也是一顿,问道。 孟竹用余光朝刚刚的方向瞄了一眼,道:“我们对面,里面只有两个人的那间,你们别看得太明显了,不然要被发现了。” 要是被沈令安知道她不在家呆着,反倒跑这里来,指不定什么表情呢! “怕什么?他们能来这里,我们便不能来?”林青壑挑眉道。 林青壑这话让孟竹犹如醍醐灌顶,心想,对啊,她只是来玩而已,干嘛要跟做贼似的? 当下她不慌了,腰板也直了,勇敢地抬眼看了过去,沈令安和傅临风也戴了面具,正在喝酒说话,两人都穿着一袭白衣,看起来风姿绰约,如谪仙般不凡。 “我怎么看不出那人是沈相?阿竹你眼神也太好了吧?”薛雨凝纳闷地问道,京城里与沈令安一般身材的人也并不算少,气度好的世家子弟也有的是,她是真看不出那人便是沈令安。 孟竹的脸有些红,若是换了旁人她不一定能认出来,就像她其实也认不出傅临风,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能认出沈令安。 突然,沈令安抬头,朝孟竹的方向看了一眼,孟竹的身子一僵,近乎慌乱地把视线收了回来,假装镇定地低头猛喝了一口酒。 “怎么?”坐在沈令安对面的傅临风喝了口酒,问道。 “没什么。”沈令安收回视线,淡淡道。 为什么有一瞬他会以为自己看到了孟竹? 一定是错觉,她根本不可能来到这种地方。 不过虽说如此,沈令安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孟竹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那女子低头抿了口酒,朝着对面的女子说了些什么,唇角绽出一抹笑意,那笑意娇柔甜美,意外地让人熟悉。 傅临风见了,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支着下巴纳闷地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看到了林青壑?” 沈令安猛地站了起来。 此刻的孟竹浑然不知沈令安已经将她认了出来,正巧薛雨凝提议出去玩,她便跟着她们出门了,临出门时,她再次看了眼沈令安的方向,发现那个房间里已经空空如也,没人了。 孟竹以为沈令安他们走了,反倒松了口气,心无旁骛地跟着薛雨凝往外走。 “我们去哪儿?”薛雨凝带着她们七弯八绕的,孟竹忍不住问道。 “好玩的地方。” 孟竹听了,不由有些雀跃,就在这时,旁边一间雅间的门倏地打开,里面走出一个人,孟竹一个不防,猛地撞了上去,脸上的面具掉了一半,她慌张地扶住面具,后退一步,结结巴巴地说道:“对,对不起……” 那是个身姿挺拔的男子,周身气质温润如玉,面具下方的半张脸看起来白皙俊秀,他的目光落在孟竹的脸上,刚刚那一瞬,已经让他看清孟竹的大半张脸,惊鸿一瞥,大抵便是如此。 “是在下唐突,冲撞了小姐,还请小姐莫怪。”那人朝孟竹作了个揖,声音年轻悦耳,一副书生的做派。 孟竹脸色微红,连连摇头,快步跟上正回头看她的薛雨凝和林青壑。 男子站在原地,朝她的背影看了一眼,便听身后有人道:“柳兄,既然来了,何不随我们一道去逍遥场玩玩?” 那人说着,从房中走出,勾住那男子的肩膀,朝刚刚孟竹离去的方向走去,还有几人也陆续跟了过来。 姓柳的男子展唇一笑,“也好。” 没过一会儿,孟竹就知道了薛雨凝口中的“好玩的地方”是什么,那竟是一个赌场! 那是二楼的另一个区域,看起来颇为隐蔽,孟竹走进去之后,才听到里面热闹的声音,戴着面具、穿着一样款式衣裳的男男女女围在赌桌前,有人表情兴奋,有人一脸不甘,有人大呼小叫…… “我没带钱……”孟竹见薛雨凝捋起袖子,一副准备开干的模样,忍不住说道。 “放心,我带了。”薛雨凝说着,掏出一个钱袋子,掂了掂里面的银两,嘿嘿一笑,“小赌两把还是可以的。” 说着,薛雨凝拉过孟竹的手,将她拉到一个赌桌前坐下,将银子递给她,道:“一看你就没赌过,今天先让你来练练手。” 孟竹坐下来的一瞬间,发觉脑子有些晕乎乎的,她抬头看向薛雨凝,眨了眨眼,“我好像喝醉了……” 孟竹的嗓音一向是很娇媚的,她话一出口,坐在赌桌对面的几个男子便朝她看了过来。 “看什么看?”薛雨凝瞪了瞪眼,然后看向孟竹道:“你才喝了两杯,哪有那么容易醉?” 一脸的不以为然。 孟竹看向对面的人,唔,还没有重影,应当是她的错觉而已,那百花酿很是温和,应当不会就这么醉了。 这么想着,孟竹托腮望着赌桌,一副认真的模样。 就在孟竹在赌桌坐下的时候,沈令安已经推开了海棠的门,可惜里面却已经空空如也,隐约还能闻到百花酿的香味。 “就那点酒量,还敢喝酒?”沈令安扯了扯唇角,脸色有些不太好。 傅临风转头问外面的婢女,“你可知这里面的人去哪里了?” 那婢女看了他一眼,福身道:“客人去了逍遥场。” 一听到逍遥场,沈令安的脸色更差了,当下甩了甩袖,径直走了过去。 沈令安走进赌场的时候,就看到有一桌特别热闹,围了不少人,然后他便听到那里面传出孟竹惊喜的声音,“啊!我又赢了!” “啊啊啊,我们真是太厉害了!”接着又传来薛雨凝欢呼的声音。 沈令安黑了脸,走上前去,轻松地走进了人群里,就看到孟竹将所有的银子都推到中间,挑唇笑道:“我押大!” 她的双眼水蒙蒙的,似有流光闪耀,薄如蝉翼的面具下,红唇微勾,美得耀目,也意外地张扬。 63.第六十三章 沈令安看到她这副模样, 眸光微动,可转眼看到旁边有一群有意无意盯着她看的人时, 眸光又沉了沉。 他眯了眯眼, 绕过人群,走到孟竹的身后。 孟竹丝毫没发现沈令安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她正紧张地看着骰子。 待看到骰子上的点数时, 她的眸光一亮, 高兴地跳了起来。 不过她这一跳,才发觉自己竟然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她正欲坐回去,一只手突然从身后箍住了她的腰, 将她捞进了怀里,直接打横抱了出去。 孟竹吓得尖叫一声, 待看到沈令安熟悉的下颚时, 她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哎,你干什么?”薛雨凝一看,连忙就要上前去给孟竹出头。 沈令安冷冷地瞥了薛雨凝一眼,薛雨凝的动作蓦地一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这眼神很熟悉啊……所以沈令安真的在这里? 就在薛雨凝这停顿的时候, 沈令安已经抱着孟竹走远了。 “走吧, 我们俩喝酒去。”林青壑拍了拍薛雨凝的肩膀, 说道。 “明日就要出嫁的人, 今日是不是该少喝些酒?”傅临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林青壑转头看了傅临风一眼,挑唇道:“明日就要出嫁,所以才要喝得不醉不归才是。” “正巧我今日得了一坛好酒,不如一起喝?” 沈令安就这么抛下他走了,他这酒还没喝过瘾,只能另寻酒友了。 “那便请吧,傅公子。”林青壑挑了挑眉,给了傅临风这个面子。 不远处的赌桌上,一个年轻的男子看着孟竹被沈令安抱走的方向,唇角微微挑起,略带遗憾地道:“啊,原来名花已有主……” 声音极轻,连同座的人也未听清。 这厢的林青壑等人重新回到雅间喝酒,那边的孟竹则像一只小猫似的偎在沈令安的怀里,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她不知道沈令安要将她抱到哪里,可只要在这个人的怀里,她便觉得无比安心,好像不管他要带她去哪里,她都不怕。 “夫君……”孟竹的双手环着沈令安的脖子,软软地唤了一声。 沈令安低头看了她一眼,不为所动。 孟竹眨了眨眼,目光落到他的薄唇上,也不知为何,她突然鬼使神差地凑上去亲了一口。 沈令安的眸色一暗,他再次低头看向她,见她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他微微叹了口气,“喝了多少酒?” “两杯。”孟竹伸出两个手指,乖乖地回答。 两杯百花酿,于普通人而言并不算什么,可他清楚孟竹的酒量,她能坚持到现在还能保持一些神志,已经实属难得,毕竟百花酿虽然喝的时候感觉温和,但后劲却也不小,要让她醉倒,实在最简单不过。 “我刚刚赢了很多钱。”孟竹见沈令安不说话,兀自开口道。 “我看到了。”何止赢了钱,还赢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厉害吗?”孟竹抿唇傻乐,眼睛却直勾勾地瞅着沈令安,似乎在期待从他口中得到赞扬。 沈令安没有说话,他抱着她从逍遥居走出来,然后进了宅子里面的一个楼阁。 孟竹见沈令安久久不说话,瘪了瘪唇,“你不是说我要得到你的夸奖很容易吗?” 为什么她等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等到? 沈令安走到一处房间面前,婢女为他打开门,等他进去后,婢女贴心地关上了房门,周围的人也都退了下去。 “是很容易。”沈令安将孟竹放到床上后,才回答她的问题。 “那你夸。”见沈令安想要直起身,孟竹却环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她鲜少这般任性缠人,沈令安盯着她的脸看了良久,笑了,“你把面具摘了我就夸你。” 孟竹一听,登时松开了他,伸手将脸上的面具给摘了。 沈令安摸了摸她的脸,笑道:“真乖。” 孟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是在想,这就算夸奖了? 沈令安见她这副模样,心里起了逗弄的心思,“你让我高兴了我就夸你好不好?” “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孟竹一脸天真地问道。 “亲我。” 孟竹听了,眼睛一亮,这个她会!于是她一把抱住沈令安的腰,仰头就朝他唇上亲了上去,不过力道却是没控制好,娇嫩的唇瓣直接磕到了沈令安的牙齿上。 孟竹疼得抽气,双眼一下就变得水汪汪的了。 沈令安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唇角弯了弯,他微微俯身,轻柔地贴上孟竹的唇,缓慢又温柔地摩挲着。 “很甜……”沈令安低低地说了一声。 “什么很甜?”孟竹茫然地问道。 “你。”沈令安的嗓音里有笑意流泻出来,他捧住孟竹的脸,将孟竹压到了床上。 哪知孟竹却不甘被压,非要反客为主,沈令安没拘着她,很快就被她反压了。 他躺在孟竹身下,看着她难得主动的模样,低低地笑了笑,“夫人真厉害……” 孟竹听到“厉害”二字,以为他是在夸自己刚刚赢钱厉害,当下露出一个灿笑,点头道:“那当然。” 说完,她就看到沈令安唇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星光也在她面前闪烁,她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脑子里闪过四个字:秀色可餐。 这么想着,她不自觉得舔了舔唇,然后俯下身,在沈令安的唇上舔了舔。 唔……好像有甜味。 沈令安的身子因她这一举动倏然绷紧,她还未回过神来,便被他卷入了无边的缱绻之中。 孟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下摇摇晃晃的,她睁了睁眼,惊觉自己睡在一辆马车里,她猛地直起身,待看到坐在一旁的沈令安时,脸色才和缓了些,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自然是回府。”沈令安见她醒了,将她捞进怀里,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孟竹甩了甩头,只觉得脑子有点晕,“雨凝和青壑呢?” “傅临风送她们回去了。” 孟竹掀开车帘,透过缝隙往外看了看,才发现天色已经渐暗,而他们的马车正驶在京城的街道上,再过一条街便可到家了。 孟竹意识到自己又喝醉了,因为她的记忆又断片了,只隐约记得她被薛雨凝拉到赌桌前坐着,似乎还赢了不少钱,后面的事便不记得了。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孟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嘟囔了一声。 “看来是累了。”沈令安别有深意地说道。 孟竹却全然没领会他的意思,有些懊恼,“青壑明天就出嫁了,本来还想与她们不醉不归的。” “你做到了。”沈令安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孟竹:“……”好像是做到了,她确实是喝醉了才回府的。 可是她只喝了两杯啊……想想都丢脸。 “往后不许再喝酒了。”沈令安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板着脸道。 孟竹心虚地点了点头,她这种酒量,还是别喝酒的好,不然容易出事。 “我没有发酒疯吧?”她拉住沈令安的衣裳,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发了。” “啊?”孟竹一阵尴尬,“我做什么了?” “把我吃干抹净了。” “……”孟竹的脸腾地红透了,“你乱说。” “你看看你的杰作。”沈令安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道:“托夫人之福,本相明天没法上朝了。” 孟竹这才看到沈令安的脖子上竟有好几处紫红的痕迹! 孟竹傻眼了,每次她与沈令安同房后,被留下诸多痕迹的人都是她,她从未在沈令安身上留下过什么痕迹,呃,也不对,偶尔会在他背上留下挠痕,可她也从未亲过他的脖子啊…… “夫人酒后甚是热情,为夫很是喜欢。”沈令安拥住她,低低笑道。 孟竹羞窘得恨不能装晕,看那痕迹,确实是挺热情的……可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孟竹心虚地点头。 “无妨,改日你我再演练一番,保管你能想起来。”沈令安在她耳边轻笑一声。 “……”孟竹将脸埋到他的胸膛里,装死。 过了会儿,沈令安伸手抚了抚她的秀发,道:“以后莫要再去逍遥山庄,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为什么?”孟竹抬起头,不解地问道。 “不是个好地方。” “那你为什么去?” “我去那里自有我的用意。” 孟竹眉心微蹙,那逍遥山庄就是一个享乐的地方,听雨凝说山庄里的美婢和舞姬,都是可以和客人春风一度的,所以里面才大部分都是男客。 她看着沈令安,挣扎了片刻,才问:“你是去寻欢作乐么?” 沈令安见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紧张,唇角微扯,“倒是寻过一次。” 孟竹的心登时沉了下来,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丝毫无法想象沈令安和其他女子寻欢作乐的场景,光是想想都能让她崩溃。 “作何这副表情?我寻的人,难道不是你?”沈令安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揶揄地问道。 孟竹一愣,呆呆地看着沈令安,就听他在耳边低声道:“我只今日寻过一次欢。” 语气里的揶揄藏也藏不住。 “你……”孟竹差点被气哭了。 她撇过头,不想再理他。 沈令安低低的笑声在她耳边回荡,“怎的如此小气?” 孟竹还是不理他。 “这逍遥山庄建好不过一年时间,朝中已有不少官员成了它的常客,其中猫腻众多,我去那里,不过是为了查探一二,不让你去,是不想让你卷入其中。”沈令安抱紧她,在她耳边低声解释道。 听到沈令安这一番解释,孟竹的脸色才缓了缓,这种事他本不必与她说,亦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但他却还是与她说了。 这说明,他信任她,也在意她,不是吗? 孟竹的心情好了起来,她伸手捏了捏沈令安的衣袖,小声问道:“那,你会有危险吗?” “不会。” 孟竹这才放了心。 第二日,林青壑便随傅临风一道走了,走的时候,身后还带了绵绵不绝的送嫁队伍,热闹的景象再次引起了百姓的围观。 薛雨凝作为林青壑的好友,得了薛夫人的同意,与林青壑一同前往傅家庄,准备等她成了亲再回京城。 孟竹倒是也想一起去,一来是舍不得小殊儿,二来沈令安过几日也会启程去傅家庄参加他们的婚礼,便等着过些日子与沈令安一起去了。 “当年沈相拒了皇姐的婚事,声称此生非林青壑不娶,如今他不但娶了个下贱的商户之女,还亲自为林青壑备了嫁妆,大张旗鼓地为她送嫁,难道他当年只是找了个借口,故意拒绝皇姐?”酒楼之上,戴着帷帽的菱乐公主和秋善公主临窗而立,看着楼下热闹的送嫁队伍,菱乐公主突然问道。 秋善公主的心似被刺了一下,却没有说话,菱乐公主继续道:“皇姐绝色姿容,又贵为皇女,哪一点配不上他沈令安?他沈令安凭的什么,胆敢拒绝父皇的赐婚?” 凭什么? 秋善公主的眸中流露出一丝哀伤,当年的她也曾这样问过他,彼时她打扮成太监,候在宫门口,拦下了下朝的沈令安,强忍着眼泪质问他,问他为什么拒绝赐婚,又……为什么不喜欢她? 当时他说了什么? 他说:“公主固然美,却非本相心头好。” 那时她以为,那林青壑便是他的心头好,可如今这又算什么? 以他之能,想要得到一个林青壑,何其简单?何至于这么多年都不曾将她收入府中? 难道他当年,当真只是找了一个借口来拒绝她? 可那孟竹,又是凭什么,可以嫁给他? 那日洗尘宴上,她看得分明,他们二人并非十分亲昵,他连她的手都不曾碰过,甚至到后来,有人向他禀报了什么,他便神色大变,匆匆离去,连身旁的夫人都遗忘了。 “皇姐?”见秋善公主不说话,菱乐公主又唤了一声。 秋善公主回神,街上的送嫁队伍已经远去,她垂了垂眸,“都是过去的事了。” “皇姐难道甘心吗?” 秋善公主的脸色微微一动,“不甘心又能如何?” 64.第六十四章 “皇姐如今已恢复自由身, 若是不甘心,为何不再放手一搏?”菱乐公主说着, 继续道:“我看沈相对那商户之女也并没有多上心, 那样低贱的女人,怎么能够比得过皇姐?” 秋善公主摇了摇头,“我自回京以来, 统共只见过他三次, 我知他有心避我,至于他那夫人,他想必不是全然无意的,不然也不至于接受皇上的赐婚。” “沈相如今也二十有五了, 他会接受赐婚,也许不过是觉得自己年岁渐长, 需要一个夫人罢了, 更何况他已经拒过一次赐婚,总不能再拒一次。”菱乐公主说道:“皇姐也许不知道,他们的婚事极为仓促,若是他当真尊重那孟竹,怎会如此仓促地迎娶进门?” 秋善公主眉心一动,菱乐公主附到她耳边,语气颇为神秘, “而且皇妹听说, 当初与孟竹拜堂的, 并非真正的沈相。” “此话当真?”秋善公主惊了惊, 问道。 “千真万确,那时他并不在京城。”菱乐公主道,“连拜堂都假手于人,皇姐觉得沈相对他的夫人,能有多少感情?” 秋善公主陷入了沉思。 “林青壑出嫁,以沈相这番架势,想必会亲自去参加婚礼,他那夫人如今身怀六甲,定然不能相伴左右。”菱乐公主意味深长地说道:“皇姐若是有心,不妨来一出美人计。” 秋善公主清冷的面色微微一红,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当年她都不曾用过美人计,如今她怎么可能…… “皇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秋善公主冷静了会儿,道。 “恕皇妹直言,皇姐已然不年轻了,又是和离之身,若是一味端着,莫说是成为沈相的枕边人,只怕见他一面都难,何不破釜沉舟,为自己博一个机会?成了,自然是如愿以偿,千好万好,若是不成,不过是回退原地,你是堂堂公主,他还能对你做什么不成?” 菱乐公主这番话,说到了秋善公主的心坎上,她贵为公主,又有倾城之貌,一向冷傲,当年被她风姿所倾倒的世家子弟多如过江之鲫,她全部不为所动,只念念不忘在琼林宴上第一眼见到就心动不已的沈令安。 可她傲,沈令安更傲,她动了心,沈令安却连眼神也不曾波动。 候在宫门口拦下沈令安已是她当年做过最降身份的事,她自恃清高,即便再伤心也不曾去纠缠过他,后来另嫁他人,也是含了一分赌气在里面,他沈令安不喜欢她,多的是人想要将她捧在手心里。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她非但没忘了他,午夜梦回时,想的人还都是他。 若是她能放下身份,放下清高……那么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菱乐公主看着秋善公主出神的模样,唇角微微勾了勾。 在相府哄小殊儿睡觉的孟竹浑然不知有人正在惦记着自己的夫君,林青壑一走,相府好像突然冷清了不少,好在有小殊儿在,很快就转移了孟竹的注意力。 小殊儿的眉眼已经舒展了不少,不再如刚生下来时那般皱巴巴的,孟竹越看越喜欢,恨不能天天将小殊儿抱在怀里。 可惜的是,她身体亏损太过,一开始就断了奶水,无法亲自给小殊儿喂奶。 沈令安今日没有上朝,在书房处理了公务之后,一回房就看到孟竹抱着小殊儿,正哼着小曲儿哄他睡觉。 嗓音温软,似春风拂过心田。 沈令安的眉眼不由浮现一抹暖色,他走上前去,看到小殊儿眼睛眼睛半睁不睁,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显然是快进入梦乡了。 小小的眉眼里有孟竹的影子,但更肖似他一些。 沈令安伸过手,想将小殊儿抱过来,哪知还没完全抱到手,小殊儿的眼睛却倏然睁开了,一看到沈令安,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沈令安的手一僵,孟竹已经迅速地把手缩了回去,抱着小殊儿轻轻摇晃,柔声轻哄:“小殊儿乖,娘在这儿呢……” 孟竹一出声,小殊儿大张着的小嘴就收了回去,漂亮的小眼睛盯着孟竹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继续闭眼睡了过去。 沈令安:“……” 这臭小子看来是欠调.教了。 等孟竹将小殊儿彻底哄睡过去,才发觉某人脸色不善地盯着自家儿子。 孟竹:“……” 孟竹将小殊儿交给奶娘,让她抱出去,然后蹭到沈令安身旁,扯了扯他的袖子,柔柔地唤了一声:“夫君。” 沈令安的脸色缓了缓。 孟竹弯眼一笑,“我们何时启程去傅家庄呀?” “七日后。” 傅家庄在柯城,从京城快马加鞭过去,只需三日,傅临风他们要运的东西多,速度快不了,才要提早回去。 “小殊儿一定要留在相府吗?” “傅临风成婚,除了江湖人士,想必也会有一些朝中之人参加,小殊儿不宜出现,而且他月份尚小,不宜奔波。”沈令安解释道。 孟竹虽然心里舍不得,但也没办法,“那我是不是也要乔装打扮一番?” “嗯。” 她在世人眼里还是个大着肚子的孕妇,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在府中养胎的,不能光明正大和他一起出场。 于是出发这日,孟竹摇身一变,成了沈令安身边一名清秀的小厮,跟着一队人马,光明正大地从京城里骑马而出。 不过碍于沿途人多,沈令安没办法带着孟竹共乘一匹马,但孟竹却很高兴,因为她单独一匹马,便可以和沈令安并驾齐驱,这种感觉莫名地让她愉悦。 她如今作男子装扮,容貌也被修饰过,高兴起来神采飞扬,倒真显出一分英气,沈令安撇头看她,见她这副模样,眼中有笑意浮现。 因为赶时间,所以第一晚错过了落脚的驿站,一队人马便在野外寻了处宽敞的平地扎营。 沈令安带的人马各个训练有素,很快就搭好帐篷,准备好晚饭和篝火。 晚饭是山鸡和鱼,都是沈缺他们现抓现烤的,沈缺坐在篝火旁同他们一起吃,其他人则在周围站岗。 这不是孟竹第一次随沈令安在野外住宿,当初从陵州回来,偶尔也在野外住过几晚,但这一次,孟竹的心境与那一次大不相同,心情前所未有地放松和愉悦,连带着沈令安的心情也一直处于不错的状态。 而沈令安心情好,沈缺那一群人也就放松许多,想到孟竹都暗暗心怀感激,毕竟从前跟主子出来,可从没有这么轻松的氛围! 这感觉就像是从地狱到了天堂,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 “这山鸡真好吃,沈缺的厨艺真好。”孟竹吃完后,看向沈缺说道。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夸他厨艺好,想他给主子做了这么多年的饭,又当侍卫又当厨子的,就从没听主子夸过他一句,当下热泪盈眶地看着孟竹,道:“夫人喜欢就成,下次您想吃什么,跟属下说,属下一定给夫人做!” 孟竹看到沈缺激动的模样,忍不住一笑,颔首道:“好啊。” “就你话多。”沈令安瞥了眼沈缺,冷声道。 沈缺悲愤地咬了咬唇,他才说了一句话好么? 但他到底还是不敢再废话,默默地埋头继续吃山鸡了。 孟竹看得想笑,但还是憋住了。 扎营的附近便是一条河,孟竹吃饱喝足之后,眼睛便不时地往河边瞄,毕竟是盛夏,一天奔波,身上都是黏糊糊的汗,实在难受,可她又知道在野外不便沐浴,尤其是同行的还有这么多男子,只不过心中还是心痒难耐,心想,她不沐浴,就去擦一擦,总可以吧? 就在孟竹犹豫跟沈令安开口的时候,沈令安已经拉着她起身走向帐篷,并对沈缺说道:“准备热水送进来,其他人都退下。” 沈缺应了声是,马上就吩咐了下去。 孟竹眨了眨眼,小声问道:“你要热水做什么?” “河水太凉,你的身子受不住。” 孟竹的脸微微一红,“你怎么知道我想擦身?” “猜的。”沈令安勾了勾唇,回道。 沈缺将热水送进帐篷后,很快便退了下去,手下的人早已被他安排到远处,且背对着这个方向。 孟竹看着那盆热水,有些犹豫地看了眼外面。 “放心,他们都退下了,看不到你。”沈令安见状,解释道。 孟竹听了,又看了眼帐篷,帐篷并不大,里面放了张简易的行军床,剩下的空间便显得小了,若是她在这里擦身,简直就是在沈令安眼皮子底下宽衣解带,想想都让人不自在。 孟竹挣扎许久,看向沈令安,“你可不可以也出去?” 沈令安闻言,扯了扯唇,“不可以。” 孟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想了想,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令安,然后软软地唤了一声:“夫君……” 沈令安冷笑,“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若是搁在从前,孟竹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可现在她却丝毫不怕,若是她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也是他给的。 所以孟竹继续用无辜的小眼神看着沈令安。 然后,她就看到沈令安冷着脸拂袖出了帐篷。 孟竹眼中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她就知道,他会答应她的! 沈令安出去后,孟竹便开始迅速地宽衣解带,然后用热水打湿毛巾,开始给自己擦身。 沈令安站在帐篷外,看到孟竹窈窕的身姿,因那摇曳的烛火,映出了剪影。 剪影并不清晰,但已经足够令人血脉喷张,他可以清楚地知道她什么时候在脱衣,脱到了哪一件,什么时候在擦身,又擦到了哪一处……沈令安的眸色暗了暗,看了眼周围,确认无人可以看到这一幕,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看来以后不可再让她在这种帐篷里擦身了,除非熄了烛火,或是将帐篷加厚,确保不会露出她的剪影。 孟竹一换上干净的衣裳,沈令安便走了进来,只是脸色却比他刚刚出去时还差,孟竹的心不由突了突,难道他真的生气了? 沈令安却没有看她,径直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便准备出去,孟竹小心地拉住他的衣袖,眨巴着眼睛问道:“你去哪儿?” “沐浴。” “河水凉。” “那正好。” 65.第六十五章 孟竹看着沈令安匆匆出去, 脸色却不见缓和,心中难得升起了一丝不安, 不过沈令安不在, 她也不敢出去,只能先躺到行军床上歇息。 过了小半个时辰,沈令安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回来, 孟竹躺在床上, 已经开始打起了瞌睡,见他进来,忙睁开眼。 沈令安吹灭了蜡烛,上了床。 行军床较窄, 两个人睡在上面,几乎贴在一起, 孟竹伸手环住沈令安的腰, 蹭进他的怀里,小心地问道:“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沈令安一愣,答道:“没有。” “骗人,你刚刚脸上明明就写着不高兴。”听到他说没有,孟竹的胆子又壮了些。 “少胡思乱想。”沈令安伸手捏了捏孟竹的腰。 孟竹怕痒,立刻老实了,他既然没生气, 那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么想着, 孟竹便准备睡觉, 可她自己一个人在床上时还觉得舒适, 沈令安上来之后明显觉得热了起来。 孟竹动了动身子,试图与沈令安拉开点距离。 “乱动什么?”沈令安重新将她搂进怀里,问道。 “热……”孟竹老实回答道。 沈令安一顿,下床走动了下,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把折扇,他轻轻地摇着扇子,轻声问道:“还热吗?” 清风徐来,孟竹身上的燥热一下就被缓解了,可心里却似被星火燎原,一颗心滚烫滚烫的,差点把她自己化了。 她想起第一次发觉自己喜欢上他,便是那次去善清行宫的路上,他为她扇风,小小的一个举动,便轻而易举地掳获了她的心。 有时候她都会想,她怎么会那么容易被讨好呢? 不过就是为她扇风而已,她便没出息地心动了。 可他是沈令安,谁人能被他这么温柔对待? 她若不心动,才是没天理。 “那次去善清行宫,你为什么会为我扇风?”孟竹忍不住问道,那时他应当还未喜欢上她吧? 沈令安被孟竹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愣,想起那时她趴在马车里的的可怜模样,道:“你不是热吗?” 她为了他最重要的人受伤,给她扇扇风而已,并不算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享受二人独处的空间,并不想要有第三个人来打扰。 这个理所当然的答案,让孟竹的心中微甜,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带着一夜好梦,睡了过去。 第二日仍是赶路,不过这天晚上倒是不用再住在荒郊野外,他们在天黑之前抵达了驿站。 一群人风尘仆仆地下了马,沈缺吩咐几人将马迁到马厩,其他人和沈令安一起进了驿站的大堂。 大堂里尚有其他人在,孟竹只亦步亦趋地跟在沈令安身后,倒也不敢跟他太过亲密。 沈缺在柜台处订房,沈令安和孟竹几人在一旁站着,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女子惊恐的叫声:“救命!” 孟竹下意识地转身看去,就见一个身穿白色罗裙的女子正跌跌撞撞地朝驿站里跑进来,她的头发凌乱,身上沾着尘土和血迹,一身狼狈。 而那女子身后,则跟着两个模样凶狠的壮年男子,手中还拿着带血的刀,对着那女子邪笑道:“你以为跑到这里就没事了?乖乖从了大爷,还能少受些罪。” 孟竹看着那女子的容貌,眸中满是惊愕,为什么她觉得那女子竟有些像秋善公主? 很快孟竹就发现,那人不是像秋善公主,那就是秋善公主。 只见她满脸惊惶地抬头环视了一圈,看到沈令安时,眸色蓦地一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泪眼婆娑地朝沈令安狂奔而来,一把扑进他的怀里,哭着唤了一声,“沈相,救救我……” 这一幕有些眼熟,孟竹不由想起当日在善清行宫时,她被瑞王所追,也是这样扑进沈令安的怀里,那时她觉得沈令安就是她的天,一定可以护着她,不让她落到瑞王手里。 可此刻,看着秋善公主这般扑进他的怀里,她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但秋善公主看起来当真可怜,她便只能忍了。 沈令安蹙了蹙眉,伸手便要将秋善公主推开,可她的力气却前所未有地大,抱着他不肯撒手,似是恐慌到了极致,连神志也有些不清了,只喃喃道:“救我,救救我……” 不用沈令安吩咐,沈缺已经上前将那两个壮汉制服了。 孟竹看着紧抱着沈令安不放的秋善公主,心情很是矛盾,很想将她推开,可一想到她刚刚的经历,她也算能感同身受,又心软了。 算了算了,让她抱一会儿,也死不了人。 突然,秋善公主的身子一软,晕倒在了沈令安的怀里。 “沈缺。”沈令安唤了一声,沈缺便走上前来,沈令安顺势将秋善公主推到沈缺怀里,道:“抱公主上楼。” 沈缺:“……” 孟竹的心情却因沈令安这一个举动好了一些,她跟着沈令安上了楼,见沈令安跟着沈缺踏进安置秋善公主的房间,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跟了进去。 沈令安回头看她,眸中带了丝笑意。 “去请大夫。”沈令安吩咐了一声。 “主子,这附近只怕没有大夫,离这最近的城镇也有三十里路……”沈缺想了想,回道。 沈令安蹙了蹙眉,就听身后传来孟竹试探的声音:“不如,让我试试?” 孟竹不出声,沈令安几乎要忘了自家夫人博览医书,还救过自己一条命,当下点了点头,应道:“好。” 孟竹没想到沈令安真的会同意,她其实有些紧张,虽然她脑海里的理论知识已经足够丰富,但毕竟没什么诊治经验。 但既然沈令安信任她,她便决定相信自己一回。 孟竹坐到床沿,将手指搁到秋善公主的手腕上,凝神听了一会儿,道:“她的脉率过快,脉象有些虚,应当只是惊吓过度,并没什么大碍,正好我们带来的药材里有安神静心的药,给她煎一副就好。” “属下这就让人去煎药。”沈缺听了,连忙道。 “奔波了一天,你也累了,我们先去吃饭。”沈令安看着孟竹,道。 “不等她醒来吗?”孟竹眨了眨眼。 “她若是醒了,自然会有人来通知我们。” 孟竹确实也饿了,便跟着沈令安走了出去,饭菜已经端进沈令安的房间,房间里没有旁人,孟竹便也不觉得拘束了,直接在桌前坐了下来。 沈令安换了件外袍才过来坐下,孟竹有些纳闷地看了他一眼,“你作何要换外袍?” “脏了。”沈令安淡淡道。 孟竹哦了一声,也不再多想,继续埋头吃饭,过了会儿,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猛地抬头看着沈令安。 “怎么?” “你是因为秋善公主抱了你?”孟竹试探地问道,因为她想起当日在将军府,她不小心撞了他,薛锦岚便问他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毕竟昨天他们也奔波了一天,可他也没急着换外袍。 沈令安默认。 “那……我以前抱了你的时候,你也要换衣服么?” “你与她如何一样?”沈令安一副“你在胡说些什么”的表情。 孟竹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似开出了一朵花,唇角的笑容怎么也掩不住。 她怕被沈令安发现自己的小心思,连忙低头扒饭吃。 “慢些吃。”沈令安为孟竹夹了些菜,提醒道。 孟竹点头,放慢了速度,两人刚吃完饭,就有人敲门汇报,说是秋善公主醒了。 沈令安站起身,孟竹却没动,她想着自己过去也没她什么事,不如便沐浴更衣早些休息算了。 哪知沈令安却道:“你与我一道去。” “我去做什么?” “你不去,若是胡思乱想了些什么,谁为我伸冤?”沈令安看着孟竹,表情里含着一丝戏谑。 孟竹的脸腾地红了,下意识地狡辩道:“谁会胡思乱想啊?” 声音小小的,似有些心虚。 但她最终还是站起来,乖乖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沈令安的唇角勾了勾。 “沈相……”秋善公主已经坐起身,靠在引枕上歇息,看到沈令安进来,她眼中的泪珠顿时便滚滚而下,只听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嗓音里的百转千回、楚楚可怜,就连孟竹听了都要忍不住心动。 “公主不在京城,何以出现在这里?”沈令安脸上的表情没什么波动,他走向秋善公主,在离床榻还有些距离的地方便停了下来,淡淡地问道。 秋善公主哽咽地更厉害了,断断续续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大意便是她在京城呆得并不开心,所以便准备去南方的州城散心,但是不想引人注意,便只带了一个婢女,哪知不久前在路上遇到山匪,婢女为了救她被山匪一刀砍死,而她一路逃到这里,差点也步了婢女的后尘。 秋善公主说完,房间里就陷入了安静,孟竹觉得有些无语,秋善公主这般身份和容貌,出门竟只带一个婢女,这一路只遇到这两个山匪,只怕都算运气好了。 虽然她也干过离家出走的事,但好歹她还将自己打扮成了男子,比秋善公主要聪明那么一点点。 “公主无事便好,今晚好生歇息,明日本相会派人送公主回京。”沈令安说着,便欲转身出去。 “沈相……”秋善公主唤了一声,“本宫很怕……你可否在这里陪本宫一会儿?” “公主不必害怕,本相会派人在门口候着,不会有人敢惊扰公主。”沈令安淡淡道。 秋善公主面色一僵,眼中的泪珠再次滚下,她的嗓音里含着委屈和一丝破釜沉舟的坚定,“当年云秋殿上,沈相曾说,他日本宫若是有事相求,你一定会竭力满足本宫的要求,不知沈相此话,如今可还作数?” “作数。”沈令安抬眼,终于正视秋善公主。 秋善公主泪眼婆娑地看着沈令安,眼神却出乎意料地执拗,只听她慢慢道:“既如此,本宫想求沈相留下。” 66.第六十六章 若是当年在宫门口拦下沈令安质问他为何拒婚, 是她这辈子做过最降身份的一件事,那此刻求他留下, 已经将她所有的尊严和骄傲抛在身后。 孟竹震惊了, 她真没想到秋善公主的要求会是这个,她看着秋善公主的神情,突然明白, 眼前这个女子一定是爱极了沈令安。 她一时觉得五味杂陈。 沈令安的目光有变得复杂了些, 他看着秋善公主道:“本相知道今日公主受了惊吓,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但本相已有家室,留在公主房中, 只会令公主招人非议,还请公主换一个要求。” “本宫不怕非议!”秋善公主的音量微微提高, 神情有些哀伤。 “可本相怕。”沈令安说完, 也无心与她多说,转身便走了出去。 孟竹亦步亦趋地跟在沈令安身后。 秋善公主看着沈令安头也不回的背影,忍不住伏在被子上呜咽起来。 “你先回房歇息,我去看看那两个山匪。”出门后,沈令安低声跟孟竹说了一声。 孟竹点点头,怀揣着一肚子的复杂情绪回了房。 “主子,这两个山匪时常在那片区域打劫, 看起来确实是秋善公主倒霉遇到了他们。”沈缺在沈令安身后说道。 沈令安看着面前被揍得伏地求饶的山匪, 蹙眉瞥了一眼, 道:“再查, 本相便不信这世间有这般巧合的事。” 孟竹沐浴完后,便上了床,只是却怎么也睡不着,就在她辗转反侧的时候,房门被推开,孟竹知道是沈令安回来了,她正欲装睡,突然听到门口又传来秋善公主的声音:“沈相既让本宫换一个要求,那可否陪本宫下一盘棋?” 她已经梳洗打理过,面目仍然清冷美丽,眼中却似盛了深情。 不等沈令安开口,秋善公主又继续道:“只下一局,本宫便会回房,沈相难道连这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吗?那你当年又何必对本宫作出那种承诺?” 沈令安看了眼身后的房间,好在这房间够大,还分了内外室,所以秋善公主察觉不到孟竹的存在。 沈令安想了片刻,道:“只下一局。” 见沈令安松口,秋善公主的神色一喜。 床上的孟竹却颇有些郁闷,她将脸埋进被子里,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 “公主请坐。”沈令安指了指外室的椅子,道:“本相去里面拿棋盘。” 秋善公主在椅子上落座,看着沈令安进了内室,双手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衣摆。 孟竹正埋在被子里装死,就听到沈令安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然后下一刻,她脸上的被子就被人掀了起来。 “想闷死自己?”沈令安带笑的嗓音在她面前低低地响起。 孟竹看着沈令安不说话,眸光中含了些许控诉。 沈令安突然俯下身,在孟竹唇上狠狠吻了吻,然后道:“等我,很快。” 孟竹轻轻地哼了一声,不理他。 自己在外面跟秋善公主下棋,还要她等他,想得倒美。 她翻了个身,准备睡觉,耳朵却不自觉地竖了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 房间里本就备了棋盘和棋盒,沈令安拿起来走了出去,秋善公主端坐在椅子上,桌上已经添好了茶水。 沈令安瞥了一眼,将棋盘摆到桌上。 “本宫以茶代酒,先敬沈相一杯,谢沈相今日救命之恩。”秋善公主端起桌上的茶杯,朝沈令安敬了敬。 “公主客气了。”沈令安说着,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秋善公主垂了垂眸,开始和沈令安下棋。 沈令安棋艺高超,秋善公主倒也不弱,两人下得旗鼓相当,秋善公主看了眼沈令安,问道:“沈相这么多年都不曾娶妻,何以仓促成了婚?” “本相二十有五才成婚,如何算仓促?”沈令安的目光看着棋局,淡淡道。 秋善公主被沈令安这一句话堵得一窒,“不知尊夫人何处得沈相欢心,让沈相心甘情愿娶她进门?” 孟竹竖起耳朵听着,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错过沈令安的答案。 “处处。”沈令安继续平静地说道。 “……”秋善公主的双眼蓦地一涩,过了好半晌,她才继续开口问道:“这么说,沈相爱尊夫人?” “当然。”沈令安回答得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秋善公主的脸色蓦地一白,不,她不信,他如今说这些,不过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想要她知难而退罢了。 屋内的孟竹却忍不住翘了翘唇,听到沈令安在秋善公主面前承认爱她,似乎令她格外欢喜。 突然,孟竹听到外室传来棋子掉落在地的声音,然后她就听到沈令安咬牙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本相下的药?” 孟竹脸色一变,猛地坐了起来,可她想沈缺就在门外,沈令安应当不会出事,动作又顿了顿。 沈令安脸色难看地看着秋善公主,他心中有疑,所以刚刚那杯茶水并没有真正喝进嘴里,可他却还是中了招,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 秋善公主有些紧张看着沈令安,见他踉跄着站起来,神色已经有些不对劲,知道药效已经发挥了作用,她当然知道沈令安多疑,所以根本没在茶水里下药,沈令安如何能想到,在她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他身上已经沾了媚药,而刚刚,她在茶杯外壁上涂了药引,只要他端起杯子,那药引就能催发他身上的媚药。 秋善公主缓缓站起身,清丽绝艳的脸蛋上浮起红晕,只见她缓慢却坚决地伸手解开衣带,任衣裙从身上脱落,露出姣好美丽的娇躯。 “你做什么?”沈令安猛地背过身,手撑在桌上,额头有细密的汗珠冒出。 在这一刻之前,秋善公主都是紧张的,但真到了最后关头,她反倒豁出去了,她大着胆子走上前去,伸手从身后抱住沈令安,柔软的身子紧贴着他,低低道:“沈相,本宫不求什么,只求这一夜……” 向来清冷的嗓音里此刻带了丝酥人的媚意。 此时的孟竹正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乍一听到这句话,脑子轰地一下,气得气血沸腾。 这都什么公主?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她明知道相府里还有个大着肚子的“沈夫人”,竟然这么赤裸裸地勾引人家的夫君! “本宫,本宫还是处子……”秋善公主的声音再次低低响起,语气里带着羞意。 孟竹惊愕了一瞬,下一刻,她就听到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沈令安冷冷的一声“滚”和秋善公主的痛呼声。 孟竹没敢出去,只偷偷打开一条门缝,然后就看到秋善公主狼狈地摔在地上,直接晕了过去,目之所及都是白得晃眼的娇嫩肌肤。 孟竹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这才一会儿工夫,她怎么就脱成这样了? “沈缺。”体内的药效开始沸腾,沈令安咬牙唤了一声,“把她带出去。” 沈缺推门进来,一看到秋善公主这玉体横陈的模样,老脸腾地一红,忙将头撇开,但他既然得了命令,自然不能退缩,拿过秋善公主的衣服,将她草草裹了,便抱起她准备出去。 “主子,你没事吧?”临出门的时候,他还不忘关心下自家主子。 “出去!”沈令安的声音低沉,似从牙缝里挤出。 沈缺迅速地出了门。 见沈缺离开,孟竹忙从内室奔出来,直接奔到沈令安面前,紧张地问道:“你,你没事吧?” 说着,孟竹就伸手握住沈令安的手腕,为他把脉,其实看沈令安这副模样就知道他中了媚药,可她担心他还被下了其他药。 沈令安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眸子充了血,他看着孟竹一脸认真地为他把脉,她白皙娇嫩的脸蛋在他面前晃动,让他的身子更加紧绷地厉害。 “还好,没有其他毒,我去给你拿解毒丸。”孟竹把完脉后,松了口气,她仰头跟沈令安说了一声,就准备去内室。 哪知还未转身,身子就被沈令安一把抱起,坐在了桌上,棋盘被拂落在地,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只见他充血的双眸紧紧盯着她,灼热的视线烫得孟竹脸蛋发红,只听他嗓音沙哑却热切,“有你在,要什么解毒丸?” “……” 一夜缠绵,直到天色微亮,沈令安才终于放过她。 孟竹累得连眼皮都不想掀一下,内心泪流成河,果然还是需要解毒丸的…… 只想了这么一句,她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令安看着她疲惫不堪的可怜模样,一时有些后悔,还是该节制些的。 他拥着她睡了约莫半个时辰,醒来后见她睡得沉,便朝门外吩咐了一声:“沈缺,今日备马车。” 沈缺应了一声,道:“主子,公主醒了,她哭着要见你……” “不见。”沈令安的脸色沉了沉,冷声道:“派人送她回京,本相不想再见到她。” “可……” “她若是不愿意回,便把她绑回去。”沈缺话未说出口,沈令安便似已猜到了,不悦道:“昨日之事,回京细查!本想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想要算计本相!” 秋善公主的性情,沈令安还是了解一二的,她表面清冷高傲,实则并没有多少自己的主张,她此番能做出这种事,定然有在背后教唆! 而下药的手段,更不是她自己能想出来的! 67.第六十七章(今天晚更的补偿) 孟竹是在颠簸中醒来的, 她睁了睁眼,发觉自己睡在马车里, 她陡然一惊, 猛地坐了起来,沈令安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怎么不多睡会儿?” 孟竹四处看了一番, 有些茫然道:“我们怎么坐马车了?” “不坐马车, 如何赶路?”沈令安将孟竹抱进怀里,低缓的嗓音里含了丝略带暧昧的笑意:“还是说,你可以骑马?” “……”孟竹猛然想起昨晚自己被当成解毒丸的事,解毒丸不是那么好当的, 当完的后果便是——她不能骑马了…… 孟竹登时便羞窘地想要找个地洞埋进去,但是, 她没有忘记始作俑者, 当下她抬头,不满地瞪了沈令安一眼。 孟竹虽说现在胆子大了,但也很少这样明目张胆地表达自己的不满,沈令安见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似笑非笑地道:“夫人看起来对我很不满?” “本来和青壑约好今晚就会到傅家庄的。”孟竹撅了撅嘴,按照这马车的速度, 显然是到不了了。 “在婚礼前赶到就好。” 事已至此, 孟竹也只能接受现实了, 她抬头看了眼沈令安, 想到了另一件事,她犹豫了会儿,问道:“秋善公主她……” “让人送回京了。”不等孟竹问完,沈令安就回答道。 孟竹低头假装把玩自己的手指,小声嘀咕道:“她好像很喜欢你啊……” 一个公主,为了他将名声置之不顾,不惜自荐枕席,这事要搁在她身上,她自觉做不到这种地步。 沈令安不置可否,眸中却露出一丝排斥,事实上,他对女子投怀送抱这种事一向是极度厌恶的,若换了别人,他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 见沈令安不说话,孟竹觑了他一眼,小声问道:“这次要是我不在,你是不是就会从了她啊?” 声音里有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令安低头瞄了孟竹一眼,突然勾了勾唇角,懒洋洋地朝背后的引枕一靠,道:“是啊。” “……”孟竹一下就懵了,她都已经做好准备听他说一句“不是”了,没想到却得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见孟竹傻呆呆地看着他,眼眶还有泛红的趋势,沈令安忍不住嗤笑一声,直起身刮了刮她的鼻子,“逗你的,你也信?” 孟竹心里的酸水才泛到一半,一听沈令安这话,顿时戛然而止,一颗心可谓是大起大落,心里也有点后悔,他的态度已经明明白白摆在了她的面前,她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作这种无谓的试探! “这些年向我自荐枕席的女人多了去了。”沈令安突然附到孟竹耳边,轻声问道:“你猜有几个成了?” 不知为何,沈令安说这话的时候,孟竹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她的脸微微一红,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在沈令安面前晃了晃,弱弱地问道:“一、一个?”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沈令安哼笑一声,“也就只有你,误打误撞让本相着了你的道。” 孟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趁人之危这种事,还是让它随风逝去吧…… 孟竹一行人到傅家庄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傅临风穿着一袭大红喜服,满面春风地站在门口迎接宾客,看到沈令安从马车里下来时,不由挑了挑眉,有些不爽地问道:“这便是沈相承诺的‘快马加鞭’?你怎么不等本公子拜完堂再出现?” 沈令安瞥了傅临风一眼,道:“青壑的第一场婚礼,本相如何舍得错过?” 言外之意是,有可能还会有第二场…… 傅临风的脸一下就黑了,恨不能捋起袖子揍他一顿。 沈令安却已经笑着朝他身后拱了拱手,道:“恭喜伯父。” “令安,你可终于来了,昨天老爷子已经念了你半天了,等你等得望穿秋水啊!”一个面目俊朗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笑道。 “本该昨晚便到了,路上临时出了点事,我这便去跟傅爷爷请罪。”沈令安也笑。 孟竹仍是小厮的模样,知道那中年男人应当就是傅庄主,不过他跟沈令安的对话,却让她感觉到吃惊,似乎这么久以来,他是第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沈令安名讳的人,而她更是头一回从沈令安嘴里说出“请罪”二字。 孟竹不由对沈令安和傅家庄的渊源感到好奇。 傅庄主听到沈令安的话,眉眼的笑意越发明显,连连道:“快进去吧,老爷子看到你,不知会有多高兴。” 孟竹随着沈令安走进去,前厅里已有许多宾客在,有些人认识沈令安,一看到他出现,便连忙上前寒暄。 孟竹和沈缺站在沈令安身后,目光在旁边溜了一圈,突然看到薛雨凝正站在门口朝她挤眉弄眼,还招了招手,孟竹忍不住挑了挑眉,她今日扮成了小厮的模样,没想到她竟还认得自己,当下和沈缺说了一声,便朝她走了过去。 “我问你,你家夫人呢?”刚走到薛雨凝面前,就听她问道。 “……你既没认出我来,刚刚冲我招什么手?”孟竹沉默了片刻,无语地问道。 听到孟竹开口,薛雨凝的眸光一亮,忍不住笑出声,“我可没朝你招手,我想找的是沈缺,我刚还纳闷沈相身旁怎么多了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厮呢!” “走走走,我带你去见青壑。”薛雨凝继续道。 孟竹早就想见青壑了,当下就跟着薛雨凝绕过前厅,往后面走去。 “不是说了昨晚就到,怎么现在才来?”薛雨凝在傅家庄已经呆得有些无聊,早就盼着孟竹来了,昨晚还打算跟她打一晚上的叶子牌,没想到她压根就没来! 孟竹便把秋善公主一事说了一遍,但半点没透露自己被当成解毒丸,才导致来迟的事。 薛雨凝听了,眼睛都瞪大了,有些不敢相信,“秋、秋善公主还能干出这种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孟竹撇了撇嘴。 “这两个公主都不是什么好人。”薛雨凝哼了一声。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林青壑的房外,薛雨凝推开门,笑道:“青壑,我们的沈夫人可算来了!” 孟竹抬眼看向房间内,待看到穿着大红嫁衣的林青壑时,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道:“青壑!你今天太美了!” 林青壑平日很少打扮,衣裳也都以素色为主,看起来清雅朴素,今日穿了一身华丽的火红嫁衣,配上精致的妆容,美得惊心动魄。 婢女刚好为林青壑戴好凤冠,她站起身,透过凤冠的珠帘看向孟竹,笑道:“可算到了,我还怕你赶不及呢。” 孟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林青壑,笑道:“怎么会?你的婚礼,我怎么也要赶到的。” 几人寒暄了一阵,林青壑打量了下孟竹的装扮,道:“今日你是要作为我的娘家姐妹出场的,可不能穿成这样,我让人给你拿一套衣裙换上。” “那我的脸是不是也得再修饰一番?”孟竹摸了摸自己的脸,毕竟现在她这张脸还是有些偏中性的。 “包在我身上。”林青壑眨了眨眼。 吉时到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宾客已经到齐,新郎在喜堂里等着。 孟竹、薛雨凝还有一众婢女簇拥着林青壑一路走向喜堂,林青壑手执一把精致华美的团扇,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款款走向喜堂上的傅临风。 明知这是一场假婚礼,可林青壑发觉她还是紧张了,手心里有些微湿,看到傅临风那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眼时,心跳似乎也漏了一拍。 她只听到旁边传来很多声音,丝竹声,贺喜声,笑声……脑子却已是一片空白。 “夫妻交拜……”孟竹听到有人高声喊道,然后看着林青壑和傅临风面对面弯下腰,她的眼眶突然便湿润了,她转头看向薛雨凝,发现她也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笑出声,真是奇了怪了,她们也都知道青壑只是假成亲,可为什么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忍不住觉得感动呢? 就像,就像是看到相爱的两个人,在历经波折之后,终于终成眷属。 “当日看到你和沈相拜堂,我也差点哭了。”薛雨凝在孟竹耳边说道,声音里有些不好意思。 明知道新郎和新娘都是假的,但一想到自己的好友终于有了一生的依靠,便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孟竹听到薛雨凝这话,唇角含了笑意,眼中却微微地红了。 喜宴上,孟竹作为林青壑的娘家人,还是和沈令安安排到了一桌,而且还非常凑巧地坐到了他的旁边,另一边则坐了薛雨凝。 席上还有傅临风、傅老庄主夫妇和傅庄主夫妇,另外还有两个孟竹不认识的人,一个中年男子,一个年轻男子。 之前听说傅老庄主病重,今日看来,虽然看起来消瘦,精神却还不错,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孟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安排到了这一桌,这一看就是最重量级的一桌,虽然可以让她感受到傅家对青壑的重视,但她却倍感压力,转头看了眼薛雨凝,发现她已经毫不拘束地开始该吃吃该喝喝了。 “……” 她又假装不经意地撇头看了眼沈令安,哪知一抬眼就撞见他揶揄的目光,孟竹连忙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四处张望。 “令安,这次怎不将你夫人一同带来?”傅庄主和沈令安碰了杯酒,问道。 “她如今快要临盆,不宜颠簸,等她生完孩子,我一定带她来。”沈令安微微一笑。 孟竹正喝了口水,闻言一下被呛到,连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内心一阵尴尬,正要掏出手帕擦眼泪,一方白色的巾帕突然递到她面前,孟竹一愣,抬头一看,见是坐在薛雨凝另一边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俊朗不凡,与傅临风有几分相像。 就在孟竹静默的瞬间,一直光顾着吃吃喝喝的薛雨凝终于发挥了作用,迅速地拿出自己的手帕,为孟竹擦了擦眼角的泪,体贴一笑,道:“梦梦,你小心点啊。” 唔,她现在的身份是林青壑和薛雨凝的好友,姓薛,名梦,与沈相可是不相识的。 那男子见状,将巾帕收了回去,脸上倒是没什么尴尬之色。 孟竹如释重负,明显感受到身旁的气压低了些,她不敢转头看沈令安,平复了下心情后,默默地低头扒饭吃。 68.第六十八章 “既然弟妹不在, 今日你我就不醉不归!”傅临风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沈令安和孟竹,笑道。 “不洞房了?”沈令安抬眼, 用同样的笑容回敬了傅临风。 傅临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倒是也想洞房啊!那也得看新娘愿不愿意啊! 但他内心想要吐血,面上却仍是春风得意的模样,“你我兄弟二人难得相聚, 自是要多喝几杯。” 今日是傅临风的大好日子, 沈令安自然没有不配合的道理,当下举杯敬了傅临风一杯。 “表哥,我也敬你一杯,祝你和表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刚刚给孟竹递巾帕的年轻男子站起身, 笑道。 傅临风看了自家表弟一眼,道了句谢, 重新倒了杯酒,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如今临风成婚,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靳宇的婚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傅老庄主咳了一声,笑问道,声音听起来尚有些虚弱。 “这事我们也提过,不过这孩子跟临风一样,一向眼界高, 他娘给他物色了不少适龄女子, 没一个看上眼的。”一旁的中年男人无奈道。 “表哥都才成婚, 我有什么急的?”那叫靳宇的男子也有些无奈, 表哥二十五才成婚,他现在不过刚及弱冠,还想学表哥多在江湖闯荡几年,哪里能这么快就娶妻生子? “哦?没一个看上眼的?”傅临风挑了挑眉,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今日来喝我喜酒的人众多,也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你不妨多看看,若是碰上合你心意的女子,你只管与表哥说,表哥给你牵线搭桥。” 自家表弟喜欢的女子类型,傅临风是有点数的,他这人虽是江湖中人,却对不拘小节的江湖侠女没有兴趣,反而喜欢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娇弱女子。 而眼下这一桌,可不就有这样一个女子么? 孟竹今日的容貌与平时的她有三分相像,美色不至于太过出众,但却更显得可爱了,一双水灵灵的杏眼也越发突出,天真单纯如林中小鹿,只怕是对极了表弟的胃口,不然以表弟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将自己随身的巾帕递给一个陌生女子? 傅临风这话一说完,就接收到了某位丞相大人略带不爽的警告目光。 但他今日既然洞不了房,那就什么都没在怕的,拖人下水还能让他心情好点,当下笑盈盈地回视了沈令安一眼。 靳宇听了傅临风的话,眸光还真不由自主地朝孟竹瞥了一眼,孟竹正低头喝了一口甜羹,透明的羹液残留在她粉嫩的红唇上,更显得她的双唇鲜艳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突然,他察觉到一股迫人的压力,他的眸光顺着那股压力移过去,看到那位沈相大人正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眸中含着冷意,哦不,还有敌意。 靳宇觉得有些不明所以,他没得罪这位大人啊? 始作俑者傅临风看得想笑,但他到底还是不想自家表弟被某人给记恨上,举杯敬向沈令安,道:“令安,来来来,我们再喝一杯。” “一杯怎么够?”沈令安似笑非笑地挑了挑唇,“今晚我们一定要多喝几杯。” 说着,他看向靳宇,问道:“靳公子不如一起?” 靳宇自然不会想要去拒绝沈令安,当下点了点头。 傅临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他就听到沈令安继续道:“今日临风是新郎,那本相和靳公子便轮流敬你,不醉不休,如何?” 傅临风唇角的笑容僵硬了,他是新郎,他能拒绝吗? 孟竹听到沈令安这么说,不由侧头看了他一眼,要不醉不休么?她好像还没见过他喝醉的模样。 没过一会儿,傅临风已经喝了五六杯,他在心里暗暗叫苦,这么下去,他不先醉倒才怪?! 正准备开口让他们缓一缓,沈令安已经率先开口道:“我看大家酒席都吃得差不多了,新郎官是不是该去敬酒了?” 傅庄主一听,连连点头,站起身道:“临风,跟为父一起去敬酒,靳宇,你也一起来帮忙。” 傅临风抽了抽唇角,看了眼自家摆的酒席,将近一百桌的样子,只怕不用半圈他就阵亡了吧? “表哥放心,你若是不行,我会帮你顶上的。”靳宇见傅临风脸色有些不太好,笑道。 傅老庄主身体不好,被傅老夫人扶着下去休息了,傅夫人和刚刚的中年男子也与傅庄主等人一道过去了。 于是席上只剩下沈令安、孟竹和薛雨凝三人。 孟竹一下就放松下来,她转头看向沈令安,悄声问了一句,“你醉了吗?” “醉?”沈令安冷哼一声,“怎么可能?” 傅临风没有洞房的命,不代表他没有。 听他这么说,孟竹倒也松了口气,毕竟她也不想沈令安喝醉,她可听说喝醉的男人都会发酒疯,还会打人,想想都可怕! 孟竹没再继续跟沈令安说话了,毕竟他身份特殊,虽然同桌的人走了,但是到处都还有眼睛在看着他。 不过她已经吃饱了,便转头与薛雨凝说话。 突然,垂在身侧的掌心被人用手指撩了撩,孟竹的手微微一颤,蓦地转头看向沈令安,见他一只手端着酒杯,正在一本正经地喝酒,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可另一只手却垂在身侧,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他的动作,外面看根本就看不出他的手指正在她的掌心作怪。 孟竹脸上的温度渐渐上升,也不敢盯着他看了,连忙转过头去。 “阿竹,你脸怎么红了?”薛雨凝吃饱喝足,往椅背上一靠,一回头,见孟竹脸上浮现红霞,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薛雨凝话音刚落,孟竹便觉得自己的手被人以十指相扣的形式握住,他的指尖还在她手背上细细流连,暧昧横生,大庭广众之下,赫然给人一种偷情的错觉。 孟竹的半边身子都要被撩酥了。 她强自镇定,道:“有点热。” 薛雨凝本就是随口一问,倒也没放在心上,她左右张望了一番,凑到孟竹耳边道:“我们等会儿去找青壑玩叶子牌吧,她一定很无聊。” “等会儿傅公子要回新房的,青壑哪有时间陪我们玩?”孟竹无奈道,虽然是假成亲,但做戏也要做充分啊。 要是她们真在新房里跟新娘子打一晚上叶子牌,岂不是把新郎新娘假成亲的事昭告天下吗? 薛雨凝听了,叹了口气,“这里还是无趣了些,我们还是早些回京城吧。” “要不我们晚上下棋?”见薛雨凝一脸寂寞的样子,孟竹有些不忍心了。 “下棋还是算了吧。”薛雨凝意兴阑珊,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孟竹正欲再说些什么,沈令安的手突然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将她的手朝他的方向拉了拉,似是不满她一直跟薛雨凝说话。 孟竹悄悄用余光瞄了他一眼,见他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正欲移开目光,却突然撞上他正瞥过来的眸光。 孟竹只觉得心脏砰砰砰直跳,耳根开始发烫,手心似乎也开始冒汗了。 “沈相。”突然,一道略带熟悉的嗓音从身后响了起来。 孟竹身子一僵,连忙就要把手从沈令安手心里抽出来,哪知他却不肯放,孟竹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沈令安淡定地转头,看到赵煜端着酒杯走上前来,举杯敬向他,“难得在喜宴相遇,下官敬沈相一杯。” 沈令安终于松开孟竹的手,站起身,碰了碰赵煜的杯子,道:“这一路倒是没见到赵大人。” “下官正巧请了年假,得了闲,故早来了两日,这柯城处处是好风光,沈相也可以逛逛。”赵煜笑道。 沈令安正欲说些什么,抬眼却看到有几个官员也正端着酒杯朝他这边走来,想来是看到赵煜上前,便也都蜂拥而至了。 他面色不变,眸中却浮起一抹厌烦,他看向赵煜,淡淡道:“本相还有事,先走一步。” 沈令安说完,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孟竹愣了,看着沈令安离开的背影,心想,他就这么走了?不管她啦? 正这么想着,沈令安突然回头,朝她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地转过了头。 “赵大人,沈相怎么走了?”有官员走上前来,不明所以地问道。 赵煜回头看到身后的一群官员,立刻明白刚刚沈令安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人,他忍不住笑了笑,“沈相怕是乏了。” 一群官员有些失望,“还是晚来了一步。” 赵煜笑着朝他们拱了拱手,便回了席。 孟竹仍是望着沈令安刚刚离开的方向,咬唇在想,他刚刚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呢? 是暗示她跟上去吗? 还是她理解错了? 孟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好使,不对,是沈令安的暗示太不明显了,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了他的意思。 “阿竹,我们回房吧。”薛雨凝喝了些酒,倒是有些开始犯困了,扯了扯孟竹的胳膊,道。 孟竹点了点头,跟着薛雨凝站了起来,也不去纠结沈令安刚刚是不是真的跟她暗示了什么,和薛雨凝一起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傅家庄的管家不知道她与沈令安的关系,给沈令安安排了一个别院,又给她和薛雨凝各安排了一个厢房,傅家这回宾客众多,孟竹和薛雨凝往厢房走的路上,便碰到了不少回房的客人。 薛雨凝有些醉意了,走路有些摇晃,孟竹先把她扶进了房,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孟竹奔波了三四天,身体也有些疲惫,便唤来婢女准备热水洗漱沐浴。 不过躺到床上后,却有些睡不着,脑子里不住地想,沈令安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不会真的在哪里等着她吧? 想了好一会儿,孟竹才渐渐开始犯困,瞌睡虫一上来,她便索性不想了,算了,等就等吧,反正两人天天黏在一起,也不差这一夜。 孟竹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发觉有人搂上了自己的腰,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陌生的酒味,孟竹的身子一僵,倏地睁开眼睛,可眼前漆黑一片,哪里看得出是谁? 她正欲尖叫出声,来人已经伸手准确地捂住了她的嘴,“是我。” 熟悉的嗓音,让孟竹僵住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她心有余悸地嘟囔了一声,“你过来做什么?” 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 69.第六十九章 “你快回去, 不然明早要被人发现了。”孟竹没有察觉到沈令安的不悦,还不要命地伸手推了推沈令安。 但下一刻, 她的手腕就被扣住了。 沈令安欺身而上, 将孟竹压在身下,语气里带了丝不怀好意,“洞了房我便回去。” “……今天不是你成亲。”孟竹嘟囔了一声。 “不过是假成亲, 我的夫人可是真的。”沈令安说着, 滚烫的双唇已经落下,封住了孟竹的唇。 孟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整个人都有些迷糊,没过一会儿就被吻得晕头转向。 突然, 孟竹觉得身下涌出一股热流,她的身子一僵, 结结巴巴道:“我, 我好像来月事了。” 沈令安的兴致顿时被这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灼热的呼吸微顿,“你确定?” 孟竹点点头。 沈令安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孟竹身上起来,为她点上了烛火。 孟竹确认自己确实来月事之后,让沈令安藏到床上,然后唤婢女送了月事带过来。 等她换上月事带,重新回到床上, 就见沈令安坐在那儿, 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神色不明。 孟竹红着脸上前, “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沈令安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问道:“可会疼痛?” 孟竹摇了摇头,有些女子每逢此时都会疼痛难当,但她却还好,只是偶尔有些不舒服,从来不会有疼痛难当的时候。 沈令安拥着孟竹躺下,道:“睡吧。” “你还不回去么?”孟竹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等你睡着了我便回去。” “那你小心些,不要被人发现了。”孟竹叮嘱了一句。 沈令安应了一声,心下却有些郁闷,明明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怎么却搞得跟偷情似的? “什么时辰了?”孟竹突然问了一声。 “马上便子时了。” “这么晚了?”孟竹愣了愣,有些震惊。 “到处都是傅家的客人,你以为我来一趟容易?”沈令安哼了一声,大晚上的还有人在外面乘凉聊天,还有在厢房门口下棋打牌的,他想避开这些人,自然只能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 第二日一早,孟竹醒来的时候,沈令安已经不在房间,她松了口气,洗漱完后,和薛雨凝一起被婢女领去吃早饭。 早饭仍是昨晚一般的酒席,孟竹远远地便看到沈令安坐在原来的座位上,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抬头朝她的方向看来,不过只看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论演技,孟竹是有些佩服沈令安的。 她仍是在沈令安旁边坐下,甫一落座,尾指便被某人勾了勾。 孟竹努力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红着脸将手抽出来,放到桌上。 今日傅老庄主夫妇并未上桌,林青壑倒是来了,她坐在傅临风旁边,穿着一袭红色的衣裙,头上插着一支简单的金玉簪,脸上略施脂粉,看起来似带了新妇的娇羞,美丽温婉。 傅临风坐在林青壑旁边,倒是显得有些憔悴,只见他伸手按了按额头,一副有些头痛的模样。 “你昨日到底喝了多少酒?”孟竹听到青壑问道。 傅临风头疼地蹙了蹙眉,“不知道……” 他虽然爱喝酒,但这次喝的酒应该堪称这辈子之最了! 昨晚进了新房之后,他就什么记忆都没了,今早醒来头也是痛得厉害。 “表哥能撑到进新房,已经极是厉害了。”一旁的靳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人逢喜事精神爽,多喝几杯又何妨?”沈令安勾了勾唇。 傅临风瞪了沈令安一眼,一看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儿,人比人真是气死人,某人的婚礼都是替身参加的,偏偏娶了个真夫人,他倒是正正经经地拜堂成亲,可惜,却是假成亲。 “可惜了,不能与沈相不醉不休。”傅临风扯了扯唇。 “好说,本相随时在京城恭候你。” 傅临风看了沈令安一眼,目光撇到他身旁的孟竹,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看向孟竹道:“薛小姐,听说你今日便要回京,正巧,靳宇也要去一趟京城,不如让他捎你一程。” “不用,我们与沈相一道走。”薛雨凝以为傅临风是在跟她说话,直接应道。 傅临风听了,不慌不忙地继续道:“沈相贵人事忙,只怕要快马加鞭回京,对二位小姐来说,实在奔波,倒不如坐靳宇的马车舒适。” 靳宇听了,不由看向孟竹和薛雨凝,道:“若真是如此,在下可以护送两位薛小姐一程。” “本相来的时候便是坐的马车,回去自然也是坐马车回去,难道本相的马车不如靳公子的舒适?”沈令安微冷的目光扫过傅临风,唇角划过一丝冷笑。 傅临风摸了摸鼻子,还以为沈令安会吃个哑巴亏,没想到跟他急眼了。 “沈相言重了,表哥并无此意。”靳宇见状,连忙打圆场道。 “伯父伯母,昨日收到府中传书,我夫人有早产征兆,届时只怕情况会有些凶险,需要青壑在旁看护,我知青壑和临风新婚燕尔,实在不应让青壑随我回京……可……”沈令安突然看向傅庄主和傅夫人,开口说了段话,言辞恳切,内心挣扎显露无疑。 孟竹正在吃糕点,闻言差点噎住。 “令安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女子生产最是凶险,更何况是早产?今日便让青壑随你一同回去,务必要让你夫人顺利生下孩儿。”傅庄主一听沈令安的话,二话不说就回道。 “老爷说的是,临风和青壑既已成婚,以后多的是相处的时间,不急在这一时,让青壑随你回京更重要。”傅夫人也点头道。 傅临风:“……” 他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应该说沈令安这厮实在是太阴险了! 沈令安听了,唇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多谢伯父伯母体谅。” 他抬头看向林青壑,道:“青壑,那便要委屈你先随我回京了。” 林青壑哪里看不出沈令安这是和傅临风杠上了,不过她本就不准备在傅家庄多留,能这么快回京,反倒正合她的心意,当下点头道:“有何委屈的?阿竹本便是我的好友,她生产,我自然是要陪在左右才能放心。” 沈令安勾了勾唇,看向铁青着脸的傅临风,微微一笑,道:“那就多谢临风成全了。” 傅临风的脸更黑了,他什么时候说要成全了?! 在人家婚礼第二天,就把人家的新婚妻子带走,亏他能做出这种事?! 傅临风深深地吸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道:“无妨,谁让令安你是我的好兄弟呢?既然青壑要随你回京,那我也一块儿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如此也好。”傅庄主一听,立刻赞成道。 林青壑看了眼傅临风,朝他凑近了些,低声问道:“你去做什么?” 傅临风看到林青壑这副不甚欢迎他的模样,一想到刚刚她还配合沈令安,就忍不住来气,咬牙道:“我乐意。” 傅临风既然这么说,林青壑便也无话可说了,她本身便不是会干涉傅临风行踪的人,更何况他们也只是假成亲而已。 于是,本来只有薛雨凝会加入的回程队伍,一下子就壮大了不少,不仅林青壑和傅临风与他们一道回去,连靳宇也索性跟他们同行了。 沈令安与傅临风一辆马车,靳宇单独一辆马车,孟竹则和林青壑、薛雨凝一辆马车。 沈令安的马车内,沈令安和傅临风两两相望,相看两相厌。 “你上我的马车作何?”沈令安冷哼一声。 “膈应你。”傅临风拿出折扇狠狠摇了摇,道。 “……” 气氛一度凝固。 而另一辆马车里的气氛则全然相反,孟竹、薛雨凝、林青壑三人正兴致勃勃地在打叶子牌,一边打一边聊天说笑,好不热闹。 三人清脆的笑声时不时地传到外面,越发衬得另外两辆马车的冷寂了。 沈令安听到孟竹的笑声,心中有些许不爽,她倒是比来时还要开心了。 这次沈令安换了更精良的马,所以马车的脚程加快了不少。 连着几日,沈令安和孟竹都没怎么说上话,毕竟在靳宇这些外人眼里,他是一个有妇之夫,与“薛梦”半点关系都沾不到。 在驿站落脚时,孟竹更是与薛雨凝和林青壑同一个房间,他连夜闯闺阁的机会都没有。 沈令安不由对靳宇更加不爽了,若不是他的存在,他早就把傅临风赶下马车,把孟竹抱回马车了! 这天晚上,一群人到了一间小客栈落脚,这是抵达京城前的最后一晚。 吃完晚饭后,孟竹便和林青壑三人回了房,三人玩叶子牌玩上了瘾,孟竹手气好,赢得最多,薛雨凝最背,输了不少银子。 三人玩了一晚上,桌上的茶水也喝完了,薛雨凝看了眼孟竹面前的银子,忿忿道:“阿竹,你赢得最多,你去让小二送点水上来。” 孟竹听了,也没意见,当下就出门了。 她们的房间在二楼,她刚从楼梯上走下来,便看到沈令安一人坐在大堂里喝酒,见到她下来,眉目不由一动。 孟竹眨了眨眼,见四周没人,便小声说了句:“我找小二要水。” 沈令安站起身,朝孟竹走去,道:“小二被傅临风叫走了。” 这是间前后不着村的小客栈,只有一个掌柜和一个小二,掌柜已经去歇息,剩下的便只有那个小二了。 “我知道水在哪里,我带你去拿。”沈令安见孟竹愣住,缓缓道。 孟竹可不想等会儿再出来一趟,便点点头,“那你带我去。” 沈令安带着孟竹进了后厨,这小客栈虽小,厨房倒是干干净净的,孟竹一眼便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一排水壶,她走过去,一个个掂了掂,好几个水壶都是空的,不过她很快掂到一个有水的,眼中一喜,拎起来就要走。 一只手突然环上她的腰,熟悉的气息从背后笼罩而来,然后她便听到某人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就这么走了?” 70.第七十章 孟竹的脸陡然一红, 拿着茶壶的手有些不稳,连呼吸也急促了些, 生怕有人会突然闯进来。 “紧张什么?”沈令安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轻笑一声。 “会被人发现……”孟竹动了动身子,小声道。 “发现便发现了。”沈令安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垂, 声音里含着戏谑的笑意。 孟竹的身子一下就酥麻了, 只听哐的一声,茶壶落回了桌面上,渐出了些许水渍。 “这几日玩得可还开心?”沈令安伸手握住孟竹的手,缓缓摩挲着她的掌心, 不疾不徐地问道。 孟竹老实地点了点头。 “开心得都把为夫忘了吧?”沈令安扯了扯唇,问道。 “怎么会?”孟竹有些心虚地反驳, 毕竟每天都能见到几面呢, 想忘也忘不了啊…… “呵……” 孟竹顿时不敢说话了。 沈令安将她转过身,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勾住她的下巴,他看着她微红的脸蛋,目光略略灼热了些,低头便吻了下去。 孟竹的一颗心倏地提了起来,有一种别样的紧张感, 可越是紧张, 感官上的感觉就越敏锐。 孟竹觉得自己软成了一滩水, 若不是他一直揽着她, 她真要滑到地上去。 沈令安的气息越来越灼热,揽着她的腰的手渐渐往下…… “梦梦……”就在这时,林青壑的声音突然在后厨外的小院子里响了起来。 “青壑来找我了!”孟竹倏地清醒过来,面红耳赤地推开沈令安,手忙脚乱地拎起酒壶,就要往外走。 沈令安拉住她,将她有些歪斜的发簪重新插了一下。 孟竹平复了心情,强作镇定地走了出去。 “我在这儿。”孟竹应了一声。 林青壑站在院子里,看着孟竹从厨房里走出来,松了口气,道:“我见你许久未回来,还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孟竹有些不好意思,快步走向林青壑,道:“刚刚小二不在,所以我来找水了,我们回去吧。” 林青壑却没有动,眸光落在她身后,带了丝似笑非笑的意味。 孟竹的身子僵了僵,有些僵硬地回头一看,就见沈令安竟从厨房里施施然地走了出来,神情之淡定,让孟竹甘拜下风。 “走吧,雨凝该等急了。”林青壑接过孟竹手中的茶壶,微微一笑。 孟竹连头也不敢抬,跟着林青壑一起回了大堂。 上楼的时候,正逢傅临风和靳宇从楼上下来,傅临风看了眼孟竹和林青壑,又扫了眼出现在大堂的沈令安,挑眉道:“大晚上的不睡觉,都出来乘凉?” 林青壑看了傅临风手中拿着的酒壶,扯了扯唇,道:“比不上傅公子好兴致。” 说着,便和孟竹上了楼。 靳宇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自家表哥表嫂,明明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不同睡一间房也就算了,连说话也这么客气。 不过奇怪归奇怪,倒也没往心里去。 傅临风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真是奇了怪了,没成婚前,听她冷言冷语也不觉得有什么,成了婚后,听她唤他一声“傅公子”,都觉得不是滋味。 “表哥,走吧。”靳宇见傅临风发愣,提醒道。 傅临风这才往楼下走,他拎着酒壶朝沈令安晃了晃,“令安,可要一起喝一杯?” “不了,本相有妻有子,幸福美满,不适合陪傅公子借酒浇愁。”沈令安扯了扯唇,淡定地从傅临风身旁路过,径直上了楼。 “……” 第二日傍晚,一群人终于抵达京城,靳宇来京城有自己的事,所以一进城便与他们分开了。 薛雨凝回了将军府,林青壑和傅临风则跟着沈令安进了相府。 孟竹一回府,便奔向了小殊儿的房间,都说母子连心,本来刚刚入睡的小殊儿,一听到孟竹的脚步声便睁开了眼睛,明明困极了的模样,却还是努力地睁着一双大眼睛,似在找寻着什么,看到孟竹奔进来,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孟竹的心骤然便疼了,连忙将小殊儿抱进怀里,哄道:“小殊儿乖,娘回来了,再也不会这么多天不见小殊儿了……” 小殊儿泪眼汪汪地看着孟竹,一副委屈的模样。 “怎么瘦了?”沈令安跟着走进来,看到小殊儿的模样,不由蹙了蹙眉。 站在一旁的两个奶娘一听这话,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饶命,不是我们照顾不周,实在是……” “小姐,你们走的这些日子,小公子经常哭闹,我们想尽了办法,他也不肯多吃。”明俏见奶娘都吓得瑟瑟发抖了,帮着开口道。 “都怪娘不好,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孟竹自是也发现小殊儿瘦了,本来便是早产的孩子,体格比不上普通的孩子,这么一来更显得小小一只。 孟竹既自责又心疼,眼眶都泛红了。 林青壑也跟了过来,她上前看了小殊儿一番,安慰道:“许是暑热,所以胃口不好,不必太过担忧,小殊儿很健康。” 孟竹点点头,不过却一直抱着小殊儿不撒手,晚上更是把小殊儿抱上了床,要与小殊儿一道睡。 沈令安难得没有异议,也许是知道爹娘回来,所以小殊儿兴奋得很,一点睡意都没有,孟竹逗他逗了许久,他才终于入了睡。 “以后再也不要离开小殊儿了。”孟竹看着小殊儿可爱的睡颜,只觉得心都要化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嗯,以后我们去哪儿都带着他。”沈令安抚摸了下孟竹的脸颊,应道。 孟竹这才笑了,她凑到小殊儿面前,亲了亲他粉嫩的小脸蛋,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沈令安看着怀里的妻儿,脸上是难言的温柔,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妻儿在怀? 他一生的轨迹,都在那个血色的夜晚被强行改道,原本他能轻松拥有的一切,都成了奢望,取而代之的,只有不能轻易回想的过去,和支撑着他一路走到今天的血海深仇。 他一直不让裕王轻易死去,故意吊着他的命,甚至故意纵容他结党营私,做他的皇帝梦,何尝不是在提醒自己,身边始终有敌人环伺,一刻不可放松警惕? 可什么时候开始,他竟觉得这般怀抱着娇妻麟儿,便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是那个晚上之后,他想也不曾想过的幸福。 九月,相府传出消息,丞相夫人早产诞下一个麟儿,不过母子平安。 一时间,来相府祝贺的人络绎不绝,不过基本上的人都被隔绝在门外,即便有进入相府的,也见不到孟竹和小殊儿。 而唯一有可能见到孟竹的薛夫人却在不久之前和薛雨凝一道去冀州探望薛锦岚了,正巧错过。 一个月后,孟竹终于解禁,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前。 与此同时,京城迎来新一届的恩科考试,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一时之间热闹得不行。 解禁的孟竹第一时间带着明俏出了相府,直奔林氏医馆。 林氏医馆的门口排起了长龙,有很大部分都是书生打扮的人。 林青壑一看到孟竹,就像看到了救星,“阿竹,你来得正好,我都快忙死了。” 孟竹眨了眨眼,“我记得今日不是义诊日呀?” “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所以不少人都着了凉。”林青壑说着,道:“你帮我一道就诊吧。” “我?”孟竹愣了愣。 “怎么?最近忙着带小殊儿,没看医书了?”林青壑挑了挑唇。 “那倒不是,只是我经验有限。”孟竹有些不好意思。 “正是因为你经验有限,所以才要多诊诊呀!” 林青壑既然都这么说了,孟竹便也不矫情了,不过她毕竟是丞相夫人,不好这般抛头露面,便进后院戴了张面纱,才来到林青壑身边坐下。 就诊的队伍变成了两排,缩短了不少,孟竹第一次为这么多人就诊,生怕自己诊断错误,所以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认真得不得了。 “熙之,你倒是快点。”林氏医馆外,靳宇正拽着一个容貌俊秀的书生朝医馆走。 “靳宇,我真的没事。”那书生有些无奈地道。 “你明明发热了,怎么会没事?”靳宇有些不赞同地道,“你马上就要殿试了,怎可掉以轻心?再说了,这间林氏医馆是我表嫂开的,她的医术高明,一定能让你药到病除!” 靳宇说着,就拉着那书生到门口排队。 书生苦笑了一下,无奈地站定,目光无意识地朝医馆里面扫了一眼,只见里面坐着两名女子,均是妇人打扮,带着面纱的那个看不见脸,但一双杏眼却分外出挑,似有些眼熟,而未带面纱的那个,也长了一副姣好的容貌。 也难怪来这里就诊的人这么多,除了因林氏医术慕名而来,更多的,恐怕还是冲着女大夫来的,毕竟偌大的京城里,如此医术高超又兼具美貌的女大夫实在是凤毛麟角。 “表嫂!”轮到那书生的时候,靳宇笑着朝林青壑招呼了一声。 林青壑挑了挑眉,“你表哥这回又给我搜罗了什么药草?” 这几个月,靳宇几乎每个月来一次京城,每次过来,都会帮着傅临风给她捎带一些珍稀的药草。 不过林青壑倒是没多想,只当傅临风是感谢她与他演一出假成亲。 靳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道:“表哥说这是雪灵芝,你一定喜欢。” 林青壑还未出声,孟竹已经惊喜地抬起了头,抢先问道:“雪灵芝?当真?” 雪灵芝是极稀有的药材,十年成苗,百年结果,有起死回生之效,当初她产后血崩,林青壑便是用雪灵芝救回了她的命。 她只在医书上看到过雪灵芝的形状,只知它与普通灵芝不同,是药草的模样,还从未亲眼见过。 此前在傅家庄时,孟竹的声音其实经过修饰,沈令安给她吃了一种药丸,可令她的嗓音与原先不同,所以靳宇并未听出她便是“薛梦”。 但是,靳宇身旁的书生却因这声音多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一挑,心道:原来是她。 71.第七十一章 林青壑的眼中也有惊喜绽出, 她本以为这几年都寻不到雪灵芝了,没想到傅临风倒是给了她一个惊喜。 她打开布包, 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锦盒, 她将锦盒里面的雪灵芝拿出来,见孟竹一双眼睛热切地看着她,她便将雪灵芝递到孟竹面前, 道:“阿竹, 你好生看看,若是有朝一日你见到了,可千万记得采回来。” 孟竹的双眼亮晶晶的,连连点头, 只见那雪灵芝根茎碧绿,叶子却是雪白的, 还长了白色的花朵, 那花朵的形状倒是有些像普通的灵芝,虽然已经被采摘下来,看起来却与未采摘时一般新鲜。 “表嫂,这是我的好友柳熙之,我看他有些发热,你帮忙看下。”靳宇见二人都盯着那雪灵芝看,连忙提醒道。 林青壑听了, 立刻回神, 正欲让柳熙之坐下, 突然听到有人哭喊道:“林大夫, 求求你快救救我儿子!” 林青壑猛地起身,便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踉跄着冲进来。 “阿竹,柳公子便交给你了。”林青壑说着,便朝那妇人匆匆走了过去,“大姐别急,我来看看。” 孟竹听了,看向柳熙之,道:“柳公子,请坐。” 柳熙之在孟竹面前坐下,将手腕伸至孟竹面前,他看着孟竹纤细的手指搁在他的脉搏上,虽隔着面纱,也可看出她的认真。 “公子脉象如水浮木,病在体表,乃是患了风寒。”孟竹收回手,看着柳熙之说道:“我让人给你配几副药,公子回去煎了服用,相信不过三日,便能药到病除。” “多谢大夫。”柳熙之看了孟竹一眼,微微一笑,看起来温文儒雅,嗓音悦耳,令人如沐春风。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但风姿出众,堪比贵族子弟。 孟竹的眸光微微一动,奇怪,为什么觉得这嗓音有些耳熟? 在医馆忙了一天,孟竹和林青壑才终于歇了下来,两人都累得腰酸背痛,林青壑苦笑道:“看来我真的得招几个大夫帮忙了,以后我就算不在京城,医馆也不至于歇业。” 林氏医馆一直便只有林青壑一名大夫,青壑名声在外,收的诊费又低,来就诊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一个人确实有些忙不过来。 “我呀!”孟竹朝林青壑眨了眨眼。 “你?”林青壑失笑,“你可是堂堂的丞相夫人,我要是让你来常驻,你家沈相大人能让我这医馆关门你信不信?” “……怎么可能?”孟竹窘了窘。 “不信你问他。”林青壑指了指孟竹身后。 孟竹猛一转身,就看到沈令安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医馆里,身上还穿着官袍,一看便知刚从宫里出来。 “青壑说得没错。”沈令安看了孟竹一眼,挑了挑唇。 孟竹更窘了,她走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接你回府。”沈令安说着,便牵过她的手,一副要带她回府的模样。 孟竹只好跟林青壑告辞,跟着沈令安上了相府的马车。 “在医馆呆了一天?”沈令安问道。 孟竹点点头,伸手揉了揉肩膀,道:“没想到行医看病还挺累的,青壑真是不容易。” “她身强体健的,身体不知比你强多少。”沈令安扯了扯唇,说道:“转过去,我给你捏捏。” “你给我捏?”孟竹受宠若惊。 沈令安没有回应,而是直接让她转过身,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捏了起来。 他的力道有些重,但却意外地舒服,孟竹忍不住舒服地哼出声。 “这么享受?”沈令安的眸色暗了暗,轻声问道。 “你捏得真好。”孟竹高兴地点了点头。 正享受着,沈令安却放下了手。 “怎么不捏了?”孟竹纳闷地问了一声。 “换个方向。”沈令安说着,便让孟竹转过了身,面朝向他。 “这样怎么按?”孟竹眨了眨眼。 “当然可以。”沈令安将手移到她的肩颈处,不轻不重地捏了起来,倒也跟刚刚差不多舒服。 只是,就在孟竹想要哼出声的时候,他的唇却覆了下来,堵住了她的声音。 马车里的温度逐渐上升,孟竹明显觉得沈令安变得心不在焉了,原先还能认真地给她捏肩膀,越到后面,力道越小,到最后,根本就是敷衍地放在上面,根本没再捏了。 孟竹好不容易移开唇,喘着气指控了一声,“你在偷懒。” “还不能容我休息休息?”沈令安一边重新给她捏了两下,一边笑问。 孟竹撅了撅唇,心想,你这才捏了几下啊?怎么就要休息了? “既然这么累,以后便别去了。” “那怎么行?以前没有机会可以直接给患者就诊,现在青壑愿意让我尝试,我一定要把握机会。”孟竹的语气很坚定。 沈令安有些无奈,“你是我夫人,难不成还真想当大夫?” “我只是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孟竹倒是有悬壶济世的心,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像青壑这般抛头露面去做一个真正的医者。 沈令安没有说话。 孟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去给人看病?” “是。”沈令安如实道。 孟竹咬了咬唇,不吭声了。 “我不想我的夫人出去抛头露面,更不喜欢她和病人多接触,尤其还有那么多男病人。” “在大夫的眼里,没有男女之别。”孟竹小声地辩驳了一声。 “在我的眼里有。” “……那我以后不能再去医馆帮青壑的忙了吗?”孟竹有些难过,情绪也低落了下来,她在家中除了照顾小殊儿,并没有什么事可做,搜罗来的医书也早就看得滚瓜烂熟,甚至能够倒背如流了。 沈令安又经常早出晚归,明明睡在同一张床上,可总是她入睡了他才回来,等她醒来他已经去上朝了。 像今天这般这么早回来,已经实属难得。 从前在江州时她不认识什么朋友,又是寄人篱下,也习惯了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到京城后,经常被雨凝拉出去玩,又经常看青壑采药行医,也去了一些地方,眼界和世面都开阔了些,再让她如以前那般宅在深闺,无所事事,便觉得有些虚度光阴。 她几乎本能地不想那样。 “不开心了?”沈令安摩挲了下她柔滑的秀发,问道。 孟竹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确实不希望你去,但如果这能让你开心,我亦不会阻止你。” “真的?”孟竹倏地抬头,眼中似有亮光。 “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你说,三个要求我都答应你。”孟竹伸手环住沈令安的脖子,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语气也便雀跃了。 “一,不可直接抛头露面,出入要遮掩容貌。” “我今天就带了面纱!”孟竹猛点头,语气有些许邀功的意思。 “二,一个月最多只能去三次。” “啊?只能去三次呀?”孟竹有些为难,这也太少了…… “不想去?”沈令安挑了挑唇。 “想想想!三次就三次!”孟竹连忙道,能去总比不能去好。 “那我能跟青壑去采药吗?”孟竹想了想,伸出一个手指,小心翼翼地问道:“一个月最多一次?” “为何要采药?你想要什么药材,跟张伯说便是,他会为你准备好。”沈令安蹙了蹙眉。 “身为一个大夫,采药是基本功。”孟竹一本正经道。 “还真当自己是大夫了?”沈令安瞥了孟竹一眼。 “夫君……你便让我去吧!”孟竹放软声音,似是在撒娇。 “叫夫君也没用。”沈令安撇过头,丝毫不为所动。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孟竹摇了摇沈令安的肩膀。 “你身娇体弱的,不比青壑有武艺傍身,去山上采药,磕着碰着怎么办?”沈令安捏了捏孟竹娇嫩的脸蛋,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磕着碰着?何况,我也没有这么娇贵……”听到沈令安是为自己着想,孟竹的心一暖,但还是忍不住辩驳道。 “你当然娇贵。”沈令安打断她的话,很认真地回道。 孟竹一愣,就听他继续道:“没有人比你更娇贵,也没有人比你更需要我宠着护着。” 沈令安话音刚落,孟竹的内心就仿佛受到了撞击,这大约是她从他口里听过的最让她心动的情话。 她的心一下就软了,在他耳边软声道:“那好吧,我不去采药了。” 沈令安的唇角浮现一抹笑意,摸了摸她的头,“嗯。” “你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孟竹索性便窝在沈令安怀里,拉过他的手把玩着,问道。 马上就要殿试了,他比往常忙了许多,他们已经连续好久不曾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忙得差不多了,明日是休沐日,正好也可以歇一歇。” “你明日不上朝?”孟竹的眸光一亮,忍不住抬了抬头。 “你想去哪儿玩?” “哪儿也不去,我们一起在家陪小殊儿。”孟竹笑道。 “好。”沈令安的眸子里浮现一抹温情。 第二日,沈令安果真留在家里陪伴孟竹,孟竹一早便起床,亲自给小殊儿穿了衣裳。 “我们今日便带小殊儿在花园玩吧。”孟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抱过小殊儿,不过还未抱到,沈令安就先她一步将小殊儿抱了起来。 小殊儿多日不见自家爹爹,一时有些不习惯,蹙了蹙小眉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沈令安。 孟竹见了,不由笑得欢乐,“你看他蹙眉的样子,跟你好像啊。” 孟竹一笑,小殊儿的注意力就被她吸引了,小手朝孟竹伸了伸,一副要抱抱的模样。 孟竹有心让沈令安多抱抱他,自然不会把他抱过来。 小殊儿嘴巴一扁,正准备哭出声,沈令安已经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不许哭。” 孟竹刚想说小殊儿才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低头一看小殊儿,下垂的唇角竟真乖乖地收了回去。 孟竹看得目瞪口呆,“他,他还真听得懂啊?” “以后会更聪明。”沈令安笑了笑。 两人带着小殊儿在花园玩了一会儿,沈缺突然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对着沈令安道:“主子,有急报!” 沈令安眼中的温情在顷刻间散得一干二净,他将小殊儿交给孟竹,起身和沈缺走了出去。 两人走到无人的地方,沈缺连忙汇报道:“冀州传来消息,南穹来犯,薛锦岚将军追击敌军时,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沈令安的脸色蓦地一沉,一双漆黑的眸子如深渊般,让人看不见底。 72.第七十二章 “还有呢?” “冀州老将陈放将军战死。”沈缺看了沈令安一眼, 压低声音道。 沈令安猛地抬头,眼中寒霜如利刃, 沈缺挺直背脊, 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沈令安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问道:“安乐侯府可有什么动作?” “侯爷和世子率领侯府护卫,联合城中子民, 和将士一起逼退了南穹乱兵, 如今威望甚高。”沈缺硬着头皮说道。 沈令安冷笑两声,“通知薛将军,即刻进宫。” 沈令安一连两天都未回府,孟竹并不知道是什么事, 也不曾向绿袖打听,因朝堂之事她一向不懂, 也相信沈令安可以处理好。 直到这天晚上, 她和青壑去茶楼喝茶,才知道原来这事竟与薛家有关! “听说薛将军亲自去了冀州。”孟竹听到隔壁桌有人在讨论。 “只怕薛锦岚将军已经凶多吉少,可惜了,难得的将才,本来可以继承薛将军衣钵的……”另一人说道。 “这薛将军只有这一个儿子吧?” “可不是!” 孟竹和林青壑的脸色都微微发白,孟竹看向林青壑,颤着唇道:“青、青壑, 锦岚哥哥, 他, 他没事的对不对?” “我也不知道。”林青壑一时也没有主意了, “雨凝也在冀州,也不知她如何了……” “若是锦岚哥哥真的下落不明了,她一定急疯了!” “沈相呢?他一定早就得到消息了!”林青壑突然看向孟竹,道。 “他进宫已经两天了。”孟竹咬了咬唇,站起身,“没准他现在已经回来了,我这就回府去问他。” 孟竹抓起搁在椅子上的帷帽,往头上一戴,便匆匆往楼下走。 楼下正好有人上来,孟竹没有注意,却因走得太急,脚底倏然踩空,整个身子往前倾去,眼看就要摔下楼梯,旁边的人连忙伸手拽住她。 过度的惊吓让孟竹的脑子一片空白,连头上的帷帽掉了也不自知,等她反应过来,她才发现有人险险扶住她的腰,眼中也有些心有余悸。 而那人,正是那日来林氏医馆就诊的柳熙之。 “阿竹,你没事吧?”林青壑跟在孟竹身后,也被刚刚一幕吓了一跳,连忙往下赶来。 孟竹猛地反应过来,连忙往旁边退了一步,伸手扶住栏杆,朝柳熙之道:“多谢公子相救之恩。” “小姐言重了。”柳熙之微微一笑,朝孟竹拱了拱手,见孟竹脸色仍有些苍白,他往下走了两步捡起她的帷帽,递给她,“小姐的帷帽。” 孟竹匆匆接过,又低头道了句谢,这才和林青壑一起下了楼。 柳熙之站在原地,看着孟竹出了门,上了候在门口的马车,他的目光扫了眼马车,问向身旁的人,“那可是相府的马车?” 他身旁的亦是一个年轻公子,闻言点了点头,笑道:“你还不知道刚刚那位是谁吧?” “莫非是沈相的夫人?”柳熙之的唇角浮起一抹笑。 “正是,此女名为孟竹,不仅是沈相的夫人,还是薛将军的义女。”年轻公子解释道。 柳熙之闻言,露出恍然大悟的笑。 “听闻沈夫人上个月才诞下一个麟儿,没想到身材却仍是如此窈窕。”年轻公子咂舌道:“想我府中的妾室,同样是上个月生子,如今身材还是臃肿不堪。” “沈夫人是上个月生产的?”柳熙之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微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是啊。” 柳熙之再次看向孟竹离开的方向,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如此,那便有趣了。” “小姐,你刚刚可吓死我了。”马车上,明俏心有余悸地道,她刚刚看到孟竹差点摔下楼的场景,吓得连动都不能动了。 “我也快吓死了。”孟竹苦笑道。 被这么一吓,对薛锦岚的担忧反倒被分散了,她看向跟着她一起上了马车的林青壑,道:“青壑,不如我先送你回去,我也不知他到底回来没有,免得你白跑一趟。” “也好,若是有什么消息,你差人知会我一声。”林青壑想了想,点头道。 送林青壑回去后,孟竹压了压自己乱成一团的心,只默默期盼沈令安已经回府。 马车在相府门口停下,孟竹一掀开车帘,便看到沈令安站在门口,蹙眉看向她,“这么晚了,去哪儿了?” 孟竹神色一喜,正准备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沈令安已经上前一步制止了她的动作,将她抱了下来。 “夫君,锦岚哥哥是不是出事了?”孟竹一落地,就抓住沈令安的手,紧张地问道。 “连你也知道了?”沈令安的眸色暗了暗,明明交代过要压下去的消息,却在他的命令下达之前就传遍了京城。 看来京城的这一汪潭水,已经被有心人搅动起来了。 “他真的出事了?”孟竹的心一紧。 “目前还没有消息。”沈令安牵过孟竹的手,一边牵着她往里走,一边道。 “所以他现在真的是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现在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沈令安安抚道,“相信我,锦岚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 “我爹已经去冀州了?”孟竹咬了咬唇,又问。 “嗯,如今只有薛将军,才能镇住冀州了。” “我娘和雨凝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她们没事,不要担心。” 听沈令安这么说,孟竹才算放心了些,她摇了摇沈令安的手,道:“锦岚哥哥一有消息,你就马上告诉我好吗?” “好。” 得了沈令安的应承后,孟竹终于可以稍稍放心些。 这天晚上,孟竹睡着之后,沈令安迟迟没有睡意,过了许久,他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主子。”沈缺和绿袖一直候在外面,见沈令安出来,连忙上前道。 “绿袖,以后夫人出门,再加一倍人手暗中保护。”沈令安看了绿袖一眼,道。 “是。”绿袖应了一生。 沈令安看向沈缺,“府中人手也再添一倍,尤其是小公子那边,不得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主子放心,不会有人能动到小公子一根汗毛。” 沈令安没有说话,他抬头,看向漆黑的苍穹,上面只有零星的星光闪烁。 原来有了软肋的感觉是这样的,会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明明觉得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却又觉得到处都是变数。 过了几日,殿试在宫里的招贤殿举行。 自幼帝登基以来,每一年的殿试,沈令安和小皇帝都会亲自到场,这次亦不例外。 考试开始后,沈令安便陪着小皇帝走出了招贤殿,小皇帝先行回了乾和宫,沈令安则仍留在殿外。 “这一届的考生里,沈相可有看好的人?”同在殿外的赵煜走到沈令安身旁,问道。 赵煜已升为大理寺卿,殿试本没有大理寺什么事,但是沈令安对科举舞弊之事深恶痛绝,故近几年的殿试,除了礼部外,还会有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坐镇。 “如无意外,前三甲当是朝州柳熙之,豫川王朗,还有江州杨琦。”沈令安看向赵煜,淡淡道。 “这届考生中,这三人确实出类拔萃,我看过他们的文章,都是有才之人,尤其是那柳熙之,不仅文章写得好,我瞧着身上还有沈相当年的影子。”赵煜笑了笑,继续道:“若是朝堂之上再出一个沈令安,那便有趣了,可惜跟沈相当年相比,也差了四岁,到底是不及你。” 沈令安是本朝最小的状元,当年高中之后,朝野皆惊,十五岁的少年郎,由此踏上了朝堂之路,平步青云。 时至今日,他仍是坊间的传说,也是莘莘学子一直想要效仿追随的榜样。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后继者数不胜数,但终究没有一个人可以超越他。 “看来你心中的状元是他。”沈令安扯了扯唇。 “难道沈相心中,另有人选?”赵煜微微一笑,显然是觉得沈令安与他所想应当一样。 沈令安笑了笑,只道:“这朝堂之上,也是时候注入新鲜血液了。” 殿试结束的这天晚上,京城热闹非凡,其中酒楼、茶楼、青楼、赌场这些地方最为热闹,随处可听到年轻人的高谈阔论、欢声笑语。 酒楼里,柳熙之和一众年轻公子坐在大堂里饮酒作乐,靳宇也坐在一旁,他与柳熙之碰了碰杯,道:“熙之,我先预祝你一举夺魁!” 柳熙之笑了笑,“靳宇你太高估我了。” “是熙之你太谦虚了,你可知如今赌场里,谁的名号最响?”靳宇摇摇头,不等柳熙之发问,就继续道:“大家都在押注,谁能高中状元,你的呼声是最高的!实不相瞒,我已将全部家当压到你身上。” 柳熙之失笑,“若是害你倾家荡产,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不不不,以你之能,我相信只会让我赚个盆满钵。”靳宇笑道。 “柳兄,此番你若是高中,可千万不要忘了我等。”坐在旁边的年轻公子笑着开口道。 “是啊,柳兄,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定能在朝堂上崭露头角,步步高升,他日还要你多多提携啊!”另一人也跟着道。 有人恭维,自然也就有人看不顺眼,柳熙之自入京以来,声名鹊起,也引得一众世家子弟与他结交。 但读书人大多心高气傲,不甘被人比下去,隔壁几桌也是本届的考生,有人听到柳熙之这桌的话,马上便高声道:“未到放榜之日,谁也不知鹿死谁手,还是莫要太过猖狂,届时若是名落三甲,岂不遭人笑话?” “你!”靳宇最见不得旁人对柳熙之冷嘲热讽,当下拍案而起。 “欸,靳宇!”柳熙之忙将靳宇拉了回去,笑道:“何必为这等小事动怒?” 说着,柳熙之又为靳宇倒了杯酒,刻意转移了话题:“我看你前些时日心情不是很好,我忙着应付考试,也不曾关心过你,不如现在与我说说?” 说到这事,靳宇有些不自在,注意力果真被转移了,“这有何好说的?” “莫非是伯父伯母又在催婚了?”柳熙之笑问。 “那倒不是。” “那是为何?” 见柳熙之执着追问,靳宇心一横,老实坦白道:“不过是觉得一女子合我心意,本想让人撮合一下,却没想到几月不见,人家便已成人妇了。” 73.第七十三章 柳熙之闻言, 不由哈哈大笑。 靳宇有些郁闷,他想到前段时日他忙完自己的事, 后知后觉想起在傅家庄见过的薛梦, 便开口向表哥傅临风打听了一下,结果表哥一脸遗憾地告诉他,薛梦已经成婚了。 他难得遇到一个合眼缘的女子, 虽不至于到极喜欢的地步, 但偶尔也会在心头想起,没想到还未出手,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实在是有些不甘。 不过这些情爱之事他也鲜少放在心上,慢慢也就放下了。 此刻听到柳熙之毫不掩饰的笑, 心头又有些郁闷,“你别笑了, 弱水三千, 总能遇上合我心意的那一瓢。” “你能这么想便好,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靳宇你相貌、才学、家世样样都好,何愁找不到如意之人?”柳熙之笑着拍了拍靳宇的肩膀,他站起身,道:“听闻今日宜春楼有花魁竞选,不如我们一起去凑凑热闹?” 柳熙之说完, 在座的都纷纷附和, 一群人从酒楼出来, 转战宜春楼。 此刻的宜春楼比酒楼还要热闹, 若不是柳熙之给了足够的银两,一群人连座位都没有。 花魁竞选已经到了尾声,柳熙之一边喝酒,一边含笑对靳宇道:“你看,这宜春院也处处都是美人,想必不比那位差。” “美人各有千秋,关键是合乎心意,熙之你可能在此处找到合乎你心意的女子?” 柳熙之的目光落在台上或明艳动人或含羞清纯的女子身上,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想起当日在逍遥山庄、不慎撞到他的女子,最是那惊鸿的一瞥,撞入他的眼中,留下了清浅的一抹痕迹。 可惜了,却是沈相的夫人。 不过,却更引起他的兴趣了。 柳熙之垂了垂眸,掩住眸中的一抹精光。 此时此刻,一路快马加鞭的薛将军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冀州军营。 薛雨凝早已接到消息,一直等候在军营门口,一看到自家老爹下马,便冲了上去,喊了一声:“爹!” 薛雨凝的声音有些哽咽,哥哥失踪已经将近半个月了,那日南穹来犯,哥哥率兵迎战,她本以为他一定能凯旋归来,可收到的却是他重伤失踪的消息。 找了这么多日,仍是一无所获。 薛将军摸了摸薛雨凝的头,明明疲惫至极,但神情沉稳,声音也一如既往地洪亮,“莫怕,你哥哥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归来。” 薛将军一到,薛雨凝就有了主心骨,连日来紧绷着的心弦终于可以松一点了。 “薛将军来了?快里面请。”就在这时,军营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身后还跟着几个将士,他快步走了上来,朝薛将军拱了拱手,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副主人的派头。 薛将军不动声色,“没想到安乐侯这么晚了还在军营操劳,冀州一战,有劳侯爷了。” “哪里的话,冀州是本候的家,本候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冀州沦为南穹的盘中餐。”安乐侯开口道。 薛将军回头看了薛雨凝一眼,道:“我与安乐侯商谈要事,你早点回去歇息。” 薛雨凝点了点头,正想回营帐跟娘亲说一声,身后突然想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薛雨凝!” 薛雨凝猛地回头,就见王祺知站在一匹马的边上,因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所以薛雨凝刚刚完全没注意他,只以为是父亲带的人马。 王祺知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就这么忽视我?” 薛雨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来了?” “我的好兄弟下落不明,我怎能不来?”王祺知的目光落在薛雨凝身上,还有剩下的话没说出口——更重要的是,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在听到锦岚出事的消息时,他的第一反应竟是:薛雨凝也在冀州,她会不会有事? 从那一刻起,他便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在他心中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他们是冤家,见了面不是吵就是闹,他甚至很少将她当成女人来看待,但是现在,他知道,他喜欢这个女子,这个明媚张扬、任性却又善良的女子。 薛雨凝怔怔地看着王祺知,心中有些微感动,她扯了扯唇,道:“我哥知道了会很高兴。” “你还好吗?”王祺知上前一步,问道。 “不好。”薛雨凝摇了摇头,眼眶泛红,哥哥一日找不到,她就会担心一日。 王祺知朝她走近,突然伸手将她拥进怀里,道:“雨凝,他会没事的。”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薛雨凝的鼻子一酸,她难得没有一脚将他踹开,而是安静地伏在他的肩头,咬着唇道:“嗯,会没事的。” 三日后,殿试放榜,三甲出炉,柳熙之高中状元,榜眼和探花分别是王朗和杨琦,与沈令安所预料的分毫不差。 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沸腾了。 十九岁的状元郎,虽然不及当年的沈相,但相比往届的状元,已经实属年轻,再加上柳熙之早就才名远播,相貌风姿又是一等一的好,故而他高中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京城。 一时间,几家欢乐几家愁。 “熙之!我就知道你行!伯父伯母若是知道,定要高兴疯了!”此时此刻,靳宇突破重围挤到榜单前,待看到柳熙之的名字排在第一个时,高兴的差点跳了起来。 而柳熙之则站在人群外,丝毫不觉意外,只是看到好友如此为他高兴,便也露出一抹笑意。 靳宇回头看柳熙之,见他笑得温文尔雅,沉稳淡定,丝毫不像是一个刚刚高中状元的人,他的心中滑过一抹异样,不过转瞬又释然了。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他明明比熙之大一岁,处事却从没有熙之沉稳老练,以熙之的才学,只要他想,早几年便可以参加科考,可他偏不,也不管家中二老如何催促,他都不疾不徐,悠然度日,还出去游历了几年。 去年他游历归来,竟是决定参加科考,将伯父伯母高兴坏了。 靳宇也高兴,他觉得柳熙之这样的人,生来便合该是被众星捧月的。 此时的孟竹正在林氏医馆,和林青壑一道坐诊,街上的人已经热热闹闹地就这一届的科考结果议论开了,医馆里的患者也在热烈地讨论。 “听说这柳熙之不仅才高八斗,品貌出众,风姿更是一等一地好呢!”一个年轻的女子含羞带怯地说道。 “没听说么?他已经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了!”另一个女子也激动地分享自己得到的信息,“连菱乐公主都说,嫁人当嫁柳熙之呢!” “这……若是被菱乐公主看上了,那倒也没姐妹们什么戏了。” “菱乐公主能看上柳熙之,柳熙之可未必会看上菱乐公主,且不说菱乐公主比他大两岁,如今他前途无量,菱乐公主却声名狼藉,以柳熙之的眼光,只怕瞧不上菱乐公主。” 孟竹心里本来还记挂着薛锦岚,被这些女子一说,心思反倒被吸引过去了,林青壑也听得津津有味,等那几个女患者走了之后,林青壑道:“看来这一届科考,倒是火了这个柳熙之。” “不过柳公子确实温文尔雅,出类拔萃。”孟竹回想起与柳熙之的两面之缘,笑道。 “有你家夫君出类拔萃吗?”林青壑调侃道。 “他们怎么能相比?”孟竹一愣。 “都是男人,怎么不能相比?”林青壑道:“在我看来,那柳公子就比你家那位温柔多了。” “他,他现在也挺温柔的……”孟竹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为沈令安辩解了一句,脸蛋微微地红了红。 “哦?有多温柔?”林青壑似笑非笑地问道。 “就,就是……”天热了会为她扇风,下朝早了会来医馆接她,她累了会帮她捏肩膀,小殊儿若是在她面前吵闹,他会抱走安抚,呃,也可能是恐吓…… 除了不能经常陪她以外,他已经比她能想象到的好太多了。 “得得得,别说了,看你这眼神我就知道了。”林青壑摆摆手,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 孟竹窘了窘。 就在这时,候在一旁的绿袖走上前道:“夫人,今晚宫里举办琼林宴,我们该回府准备了。” 绿袖不提醒,孟竹还真忘了这档子事,今日她是要和沈令安一道参加琼林宴的。 孟竹起身和青壑告辞,回了相府。 婢女已经为她准备好参加宴会的衣裳,是她最喜欢的浅碧色,只是比平时的衣裳要繁复一些,绣工看起来也精妙绝伦。 “夫人穿这身衣裳,如天宫仙子,主子见了,一定喜欢。”绿袖见孟竹换上衣裳,眼睛一亮,忍不住夸赞道。 孟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想到他看到她时的神情,眼中不禁流出笑意。 孟竹着装完毕后,逗弄了会儿小殊儿,便上了进宫的马车。 这不是孟竹第一次进宫,却是她第一次参加琼林宴,当日听到秋善公主提及沈令安高中那年的琼林宴,她便对这个宴会心驰神往,它聚集的是这世间最出类拔萃的贤才,这些人将从这个宴会开始,迈入朝堂,开始他们的仕途之路,而其中会有一部分人,可以步步高升、平步青云,一路走向仕途巅峰,甚至可能会像沈令安这般,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 可以说,琼林宴上的一部分人,有可能决定朝堂的未来。 此时的孟竹并不知道,正是这一场宴会,让她本可以预见的幸福安稳的一生,变更了轨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朝堂的未来尚未被改变,她的未来,却已经生出了变数。 74.第七十四章 琼林宴在御花园举行, 孟竹进宫的时候已是傍晚,宴会上已有不少人落座, 不过她并未看到沈令安的影子。 宫女领着她走到她的席位上落座, 身旁是沈令安的席位,孟竹看着空空如也的席位,回头看向绿袖, 轻声问道:“沈相去哪儿了?” “主子应当很快就到了, 夫人稍安勿躁。”绿袖回道。 孟竹点了点头,目光落到周围,今日的主角是本届科考的进士,其中尤以前三甲最为瞩目, 故他们的席位便安排在正中间,直接面对皇上的方向。 进士席位基本都已坐满, 他们穿着统一的代表进士的蓝色朝服, 一个个看起来精神饱满、意气风发,有部分人看起来平静淡定,也有一些看起来有些许紧张。 最中间的席位尚还空着,那是新科状元柳熙之的。 过了会儿,外面传来些许声音,孟竹抬头一看,只见柳熙之穿着一袭大红朝服走了进来, 那是仅属于状元的朝服, 是独一无二的殊荣。 这一身朝服穿在他身上, 更显得他玉树临风、意气风发, 待他走到席位上落座后,在一群穿着蓝色朝服的进士中间,便犹如鹤立鸡群,引人注目。 孟竹看着柳熙之,仿佛透过重重的时光,看到了当年的沈令安。 当年的他,一定也是穿着这样一件朝服,成为这琼林宴上最受瞩目的那一个人。 就在这时,孟竹突然发觉柳熙之的目光朝她看了过来,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盯着他看得失神,脸上登时有些发烫,忙收回了视线。 其余大臣纷纷到场,孟竹等了好一会儿,沈令安才姗姗来迟。 孟竹终于松了口气,她第一次以沈夫人的身份参加这种宴会,本就紧张,一个人坐在这里,几乎可以感受到四面八方不断投过来的打量目光,害她一直紧绷着,连动也不太敢动。 “你怎么现在才来?”沈令安刚在孟竹旁边落座,孟竹就忍不住小声抱怨道。 “等急了?”沈令安转头看孟竹,唇角挑起一抹笑意。 “你不在,我会紧张。”孟竹咬了咬唇,轻声道。 “是我疏忽了,以后定不教你一个人入宴。”沈令安伸手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冰凉,他蹙了蹙眉,为她倒上一杯热茶,递至她的唇边,道:“怎的这般凉?喝杯茶暖暖身子。” 沈令安的这一举动教一直在往这边看的人惊掉了下巴,这,这与夫人亲昵如斯、还对夫人呵护备至的人真的是沈相吗? 孟竹也发觉了周围官员的惊诧,脸蛋微微羞红,也不敢抬头看别人,默默地低头将茶喝了。 就在这时,她的鼻尖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这香味有些熟悉,孟竹看向沈令安,问道:“你去见秋善公主了?” 沈令安一愣,似是没想到孟竹会这么敏锐,更没想到她会选择直接问他,不过这倒更令他放心,当下颔首道:“刚刚见了她一面,不过只说了两句话。” 孟竹应了一声,没有多说话。 “吃醋了?”沈令安轻笑。 孟竹摇了摇头,当初秋善公主自荐枕席,他都没有接纳,便知他对她是真的无意,只是,知道一直有个身份尊贵的公主觊觎自家夫君,心里总归不会太舒服。 “皇上驾到!”就在这时,有太监高声叫了一声。 在座众人纷纷起身,参拜道:“微臣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孟竹悄悄抬眼,便看到小皇帝身穿龙袍,正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众太监宫女,只见他腰板笔直,神态威严,是她鲜少见到的帝王之态。 小皇帝在孟竹面前,向来不摆皇帝的架子,有时候天真爱闹似孩童,也许是长了一岁的缘故,孟竹觉得小皇帝越来越像一个帝王了。 就在这时,孟竹突然看到小皇帝的目光朝她看了过来,然后调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孟竹一愣,眼中有笑意绽出,原来,还是那个一直唤她“孟姐姐”的男孩啊…… “众爱卿平身。”小皇帝落座后,开口道,“今日琼林宴,乃是为诸位新科进士所设,诸位日后都将成为国之栋梁,今日之宴,既是为诸位庆贺之宴,也是为诸位践行之宴,愿诸位踏上仕途之后,可以一展宏图抱负,有所建树。” 小皇帝脆生生的话一说话,所有的新科进士齐齐拜道:“愿为吾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孟竹听到小皇帝的这一番话,心想,不愧是沈令安一手辅佐出来的帝王,即便年龄尚小,但看起来少年老成,该有的帝王气度也半点也不少。 小皇帝又说了几句话,在场众人都纷纷坐下,络绎不绝的精致菜肴一道道端到众人的案几前,一盏盏美酒也轮番送上。 鼓乐声渐起,舞姬随之鱼贯而入,晚宴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沈令安对这些歌舞早已看腻,他的目光在新科进士上扫了一圈,便专注地给孟竹布菜了。 孟竹正专心看歌舞,并未注意他的动作,倒是周围不少官员注意到了,下巴又往下掉了掉。 柳熙之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眼中有意味不明的笑闪过。 孟竹看完歌舞,一低头,就发现碗里已经满满当当了,她窘了窘,见沈令安还要再给她夹菜,连忙制止道:“别夹了,我吃不完这么多……” “这点都吃不完?难怪我最近瞧着你好像瘦了。”沈令安蹙了蹙眉。 “哪有?”孟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明明还有好多肉。 就在这时,她看到沈令安又给她夹了一筷子。 孟竹:“……” 她转头看向沈令安,朝他耳边凑了凑,轻声问道:“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给皇上夹菜?” “没有经常。”沈令安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可脑子里回想了一番,默默地改了措辞。 孟竹的唇角露出一丝揶揄之色,她就说为什么每次与皇上用膳,皇上都喜欢给她夹菜,敢情是从沈令安这边学的。 “吃菜。”沈令安瞥了她一眼,故意板着脸道。 “好啊,你也吃。”孟竹笑了笑,眉眼弯弯的模样让沈令安的眸子里浮现一丝暖意。 孟竹说着,也给沈令安夹了几筷子的菜。 “学得倒快。”沈令安哼了一声,也低头吃了几口。 沈相夫妇亲昵恩爱的模样落在了在场众人的眼中,众人神色各异,震惊有之,羡慕有之,怀疑有之……但终归,大家都知道,这位沈夫人在沈相心中的地位只怕不一般。 就在这时,沈缺快步走到沈令安身旁,附耳道:“主子,安乐侯世子到了。” 沈令安的目光闪了闪,唇角挑起一抹笑,“来得倒快。” 与此同时,已有太监走到小皇帝面前,汇报道:“启禀皇上,安乐侯世子在殿外求见。” “传。”小皇帝听了,笑着说了一声。 鼓乐声渐止,舞姬跳完舞,安静地退了下去。 众人只见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快步走上前来,在皇上面前跪下,道:“臣李彦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孟竹在看到那男子的第一眼便吓得心头一跳,只因那男子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额头贯穿到左脸,实在可怖。 原来秋善公主嫁的便是这人么?可是怎么会?她怎么可能会嫁给面貌如此可怖的男子?是她在嫁人前不知他的长相,还是这道疤,是他们成婚后才有的? “世子来得正好,今日新科放榜,朕设琼林宴为新科进士庆贺,正巧可以一道参加。”小皇帝看着李彦可怖的脸,面色丝毫不变,反而露出一个笑容,道:“来人,给世子备座。” “谢皇上。”李彦站起身,在太监准备的席位上坐下,位子正好在沈令安的对面。 “前段时日南穹来犯,多亏安乐侯和世子才能退敌,朕今日敬世子一杯,多谢世子为朕守住冀州。”小皇帝朝李彦举了举杯。 “皇上言重了,此乃臣的本分。”李彦说着,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世子退敌自然有功,不过下官有一事不明,恳请世子赐教。”就在这时,赵煜站起身,施施然开口道。 “赵大人请讲。” “冀州虽为侯府封地,兵权却在陈老将军手上,陈老将军纵然战死,自有直属将领调动兵马,敢问世子既无兵符又无兵权,是如何率领将士抵抗南穹乱兵的?”赵煜唇角含笑,问出的问题却尖锐无比,一时间,整个宴会都变得无比安静,就连孟竹这种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的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剑拔弩张。 “实不相瞒,本世子此番进京,正是为了向皇上请罪。”李彦说着,从席位上走出,再次跪到小皇帝面前,拱手道:“启禀皇上,此番南穹来势汹汹,陈老将军措手不及,陷入南穹的陷阱,遗憾战死,薛锦岚将军更是身受重伤下落不明,将士群龙无首,军心涣散,臣身为大凌子民,实在不能眼看着南穹侵入冀州,只能事急从权,越矩号召百姓和将士随微臣和父亲一起击退南穹乱兵,如今南穹退兵,臣也能放心向皇上请罪,请皇上下旨治臣的罪。” “世子拳拳之心,何罪之有?”小皇帝尚未开口,沈令安的声音已然响了起来,“世子也说了是事急从权,更何况南穹乱兵确实因侯爷和世子而退,世子保卫了我大凌疆土,当属有功才是。若是皇上治世子的罪,岂不教天下人误会皇上是非不分?更要凉了冀州百姓的心。世子你说是吗?” 沈令安此言一出,便有不少大臣附和。 赵煜喝了口酒,撇了撇嘴,这得罪人的差事他做,明辨是非的反倒成了这位沈相大人了。 “沈相言之有理,世子和侯爷护我疆土有功,应当奖赏才是。”小皇帝点了点头,说道。 李彦正欲开口,突然有宫女踉跄着奔上前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颤声道:“皇上恕罪,奴婢有急事禀报。” 小皇帝看了眼那宫女,觉得有些许眼熟,“你可是云秋殿的宫女?怎么,难道是三皇姐出了什么事?” 那宫女流着泪道:“皇上,公主她,她刚刚……悬梁自尽了!” 75.第七十五章 宫女话音刚落, 满堂皆惊。 “什么?!”小皇帝猛地站了起来,“摆驾云秋殿!” 那李彦也是面色大变, 当下喊了一声:“皇上!可否容微臣一道前去?” 李彦与秋善公主虽然和离, 但好歹也曾有过将近八年的婚姻,小皇帝见李彦一副听闻噩耗的模样,点点头, 允了他的要求。 孟竹整个人都惊呆了, 秋善公主怎么会突然自尽? 自从傅家庄回来后,她便听说秋善公主在云秋殿中闭门不出,传言还有了出家的念头,她也确实没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以至于她几乎都要以为她已经放弃沈令安了。 “我去看看,绿袖会送你回府。”沈令安站起身, 对孟竹说道。 孟竹点了点头, 秋善公主出了这种事,这场琼林宴自然不可能正常进行下去,她在宫中也无济于事,也只能先回府了。 沈令安走到云秋殿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宫女隐隐约约的抽泣声,他的眉心微微蹙了蹙,抬步走了进去。 梁上还挂着一条白绫, 秋善公主已经被人抱到床榻上。 “秋善, 你醒醒, 你醒醒啊!”李彦的神色有点癫狂, 双眼发红,不断地在掐秋善公主的人中。 可惜,没有半分用。 床榻上的女子已经闭了眼,再也不会醒过来。 沈令安看着那已然香消玉殒的女子,似乎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她,内心不是没有波动的,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钦慕他的女子,他可能不会有太大的感触,可偏偏,他承了她的恩,却一直未能回报一二。 沈令安的记忆,不由回到很多年前,那年他十七岁。 那是一个平静却令人不安的夜晚,夜半时分,他被噩梦惊醒,突然便担心起在深宫中的姐姐尹思安,心中难安。 于是他穿了夜行衣,独自一人进了宫,没想到远远地便看到姐姐的寝宫燃起了熊熊大火,而周围,竟无一人施救,整个宫殿的人都似睡死了过去。 那一刻,他的心便如当年看到尹家满门被灭时愤懑悲凉,他孤身一人冲进火海里,看到姐姐和外甥正艰难地往外爬,就在那一刻,房梁被烧断,砸到了姐姐的身上。 他冲上前去,看到姐姐的眼中有意外的喜悦绽放开来,她将怀里的孩子推给他,跟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她说:“令安,泰儿就交给你了。” 彼时的十三皇子、他的外甥姜承泰不过三岁,在姐姐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不断哭喊着:“母妃……” 后来他将外甥救出火海,回头时,便看到整个宫殿被火海淹没,里面传来轰然的坍塌声。 他知道,他已无力回天。 可笑的是,就在那一刻,皇宫里的人仿佛都活了过来,救火的救火,喊人的喊人……他抱着外甥逃离,却意外被人发现,混乱中,他进了云秋殿。 那时候距离他推拒掉秋善公主的婚事已经一年,她本可以对他落井下石的。 堂堂丞相,却在深夜闯进后宫,一旦被人发现,他必死无疑。 可秋善公主却选择了帮他,她帮他躲过了禁卫军的搜查,又在危机过后,将十三皇子完好无损地护送到了先皇面前。 就是在那一夜,他在云秋殿里给了秋善公主承诺,除了感情之事无法勉强,他日她提出任何要求,他都将尽力为她做到。 正因如此,即便她给他下药,他亦不曾追究。 可他终究,还是欠了她一份恩情。 “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问道。 刚刚的宫女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地回答道:“今日公主本来要参加琼林宴的,晚宴之前,公主见了沈相一面,然后便一直闭门不出了,只说不参加晚宴了,让奴婢不要打扰,后、后来……奴婢便听到一道响声,奴婢放心不下,闯进了公主寝宫,才发现公主她、她悬梁了……” 沈令安回过神来,便听到了宫女的这一番话,而他还没动作,李彦已经一脸怒气地冲了上来,吼了一声:“沈令安!” “世子请自重。”沈缺眼疾手快地挡在了沈令安面前,接下了李彦挥过来的一拳,冷声道。 “一定是你!是你害了她!”李彦带着一脸恨意看着沈令安,原本便有些可怖的脸,更显得狰狞。 “本相确实在晚宴之前见过秋善公主,不过是说了两句话而已,世子何以就此给本相定了罪?”沈令安面色不变,淡淡道。 他的目光落到跪在地上的宫女身上,平静地问道:“你刻意提及公主见过本相,想必还有下文?” 那宫女听了,身子一颤,整个人几乎都伏在了地上,瑟瑟发抖道:“沈相饶命!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沈令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耐,冷声道:“皇上和世子都在此,你有什么话大可直言,何必惺惺作态?” “沈相说得没错,你知道什么,大可直言,朕自会秉公处理。”小皇帝皱了皱眉,说道。 李彦也急着道:“你只管如实说!有本世子在,定保你安然无恙。” 宫女仍是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只见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抽泣着道:“公主她、她对沈相用情至深……四个月前,公主曾追随沈相去往柯城,回宫后一直郁郁寡欢,奴婢时常看见公主伏案痛哭,有一次公主借酒浇愁,无意间吐露了一事,奴婢才知公主为何会如此……” “何事?”李彦脸色难看地问道。 宫女挣扎好久,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道:“公主她、她曾放下身段,向沈相自荐枕席……却被沈相狠心拒绝……” 堂堂公主,该有多喜欢一个人,才会将尊严踩在脚底,去向那个人自荐枕席?而一旦遭拒,那排山倒海的耻辱势必便会将她淹没……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哪能承受如此打击?有轻生的念头,似乎也不足为奇。 “沈令安,你知道她喜欢你多久了吗?”李彦听了宫女的话,整个人都似晃了下,他看向沈令安,双拳紧紧握起,“你,你可知她与我和离,执意回京,都是为了你?” 沈令安抬了抬眸,目光平静,“莫非世子希望本相坦然接受?” 李彦被沈令安这话问得一窒,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半晌才道:“无论如何,你也不该……” “今日本相可是公主最后一个见的人?”沈令安看向宫女,淡淡地问道。 “是。”宫女没敢抬头,只应了一声。 “那便奇怪了,公主见本相的时候,并无轻生之意。”沈令安扯了扯唇,道。 “沈相见到三皇姐时,她可曾说过什么?”小皇帝闻言,问道。 沈令安沉默了会儿,道:“她说已看破红尘,决定皈依佛门。” “不可能!”李彦率先反驳道。 沈令安看了李彦一眼,“本相所言,句句属实,世子信也好,不信也罢,本相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李彦大笑出声,声音里隐含一丝悲怆。 “皇上,秋善公主是自尽还是为人所害,请仵作一验便知。”沈令安没有理会李彦,朝小皇帝拱了拱手。 “沈令安你这是何意?秋善乃堂堂公主,她的千金之躯,岂容仵作查验?”李彦一听,立刻反对。 “难道世子不想知道,公主真正的死因?若是她当真为人所害,世子不准备为她报仇吗?”沈令安说着,看向小皇帝,道:“皇上,臣记得大理寺今年招了两个女仵作,不妨将这两个仵作传进来。” 小皇帝沉吟片刻,看向李彦,道:“朕与世子一样悲痛,但正因如此,更要查清三皇姐的死因。” 说着,他吩咐了一声,“传仵作。” 回府的路上,孟竹一直觉得心神不宁,秋善公主的自尽太出人意料了,她本来还因为秋善公主执着沈令安一事觉得不舒服,如今听到她香消玉殒的消息,心里反倒更不是滋味了。 她甚至有些害怕,害怕秋善公主是为情而死,那么沈令安又该如何自处? “夫人不必担心,主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不会有事的。”绿袖看穿了孟竹的忧虑,安慰道。 孟竹的心却并没有得到宽慰,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令安是第二天才回来的,他的脸色不是很好,一回府就进了书房。 “主子,可要继续查?”沈缺看着沈令安阴晴不定的脸色,问道。 谁会想到两个仵作查验出来的结果竟然都是公主死于自尽呢? “查,当然要查。”沈令安浑身都是冷意,他绝不相信秋善公主是自己悬梁自尽的! 她没有跟他说过要皈依佛门,她说的是,“此生无法为沈相所爱,但愿能为沈相所用,李彦父子野心勃勃,本宫愿重回冀州,助沈相和皇上一臂之力。” 一如当年她决定嫁给李彦的时候,她说:“本宫知沈相心中有宏图伟业,亦知沈相对冀州李氏多有忌惮,此番下嫁,只愿为沈相耳目。” 可是不论当年还是现在,他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他沈令安,并不需要她去牺牲自己的幸福,来为他谋大业。 可她也仍如当年一般一意孤行,她说:“本宫既已决定,便不会改变。” 所以,过去那八年,即便他不曾联系她,她亦会在必要的时候为他送来冀州的消息,在她回京那日,她来送给他的亦不是什么书信,而是李氏父子做过的一些事的证据。 所以,这一次,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自杀! 可到底是谁,如此处心积虑,不但胆敢杀害一朝公主,更将暗处的矛头直接对向他? 76.第七十六章 “是谁放出的消息?!”第二天早上, 书房里传出沈令安暴怒的声音,紧随而来的是哐当一声巨响, 他直接将桌上的砚台砸碎了。 “属下已经着人在查。”沈缺战战兢兢地道, 他觉得自己最近办事着实不力,感觉离被主子砍死已经不远了…… “冀州之事,你还未查出是谁放出的消息吧?”沈令安冷冷地瞥了沈缺一眼。 “属下无能, 请主子恕罪!”沈缺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背脊停得笔直,内心却有些发虚。 沈令安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却没再说什么。 秋善公主自尽一事,乃是宫中秘辛, 皇上已下令封口,本欲对外宣称公主突染疾病, 不治而亡。 哪知, 不过一夜,秋善公主悬梁自尽一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连她曾向他自荐枕席一事都被传了出来…… “随我进宫。”沈令安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道。 “是。” 沈令安进宫没多久,林青壑便上门了。 “秋善公主之事可是真的的?”林青壑很是直接,单刀直入。 孟竹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这京城里只怕没人不知道了。”林青壑叹息一声。 “怎, 怎么会?”孟竹惊呆了, 不过一晚上, 怎么可能会传得这么快? “你只要踏出相府, 只怕就会听到了。”林青壑蹙了蹙眉,“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面怎会传得如此不堪?” “外面是怎么传的?” “都说秋善公主在和离之前便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不知廉耻,明知沈相有夫人,还向沈相自荐枕席,好在沈相不解风情,秋善公主自取其辱……也因此才羞愤自尽……”林青壑顿了顿,道:“这秋善公主的名声,如今已经一败涂地了。” 孟竹惊愕地瞪大了眼,怎么会这样?当年京城人人知晓秋善公主对沈令安用情至深,可惜被其拒绝,这才另嫁他人,人们提起秋善公主,都会为其惋惜,现在她就算向沈令安自荐枕席,也应当可以理解为她情深不悔,这才自降身份。 怎么会所有的流言都是对她不利的? “你可知到底怎么回事?”林青壑问道。 这样的流言,虽然看似都针对秋善公主,可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有人在刻意引导,林青壑只怕后面会生出对沈令安和孟竹不利的变数。 “我只知她确实悬梁自尽了,至于为何,却不知道。但我敢肯定,她定然不是因为在令安这边遭到了拒绝,才羞愤自尽的。”孟竹道。 “为何?” “那事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如果她要自尽,不是应该早就自尽了?” “你说得倒也有理。” 但孟竹嘴上虽然这么说,心中却还是有些不安。 林青壑见她的模样,安慰道:“你不必太过担心,这些都属小事,交给沈相处理便可。” “嗯。” “昨日皇上曾说要奖赏微臣,微臣可否请求皇上答应臣一件事?”沈令安进宫的时候,便听到李彦的声音传了过来。 “世子想要什么?” “臣与公主虽已和离,但臣对公主之心不变,安乐侯府永远只会有这么一个世子夫人,臣恳请皇上,让臣将公主的灵柩带回冀州,入我李氏宗陵。” “世子既已与公主和离,公主便不是李氏内眷,如何入李氏宗陵?”沈令安走上前去,淡淡道。 李彦听到沈令安出来阻挠,眼底浮现一抹暗恨之色,但最终还是压了下去,昨日他已经足够冲动,今天,不该再如此了。 “公主之名,仍在我李氏宗谱上,如何入不得李氏宗陵?”李彦并不看沈令安,只顾自应道。 “皇上,公主既已选择和离,便仍是皇室之女,自然应入皇家陵墓,更何况公主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死后只怕也更会愿意留在京城,而不是远赴千里之外的冀州。”沈令安看向小皇帝说道。 “沈相!”李彦再也忍不住,看向沈令安,眼中有悲愤之色,“公主生前一颗心系在你身上,你既没有珍惜,又有何资格阻挠她入我李氏宗陵?” “正是因为本相曾得公主厚爱,所以恰恰能够说明她对世子无意,她既对世子无意,又如何会愿意入你李氏宗陵?只怕连她的名字,都不想留在你李氏宗谱上。”沈令安今日心情不好,说话也丝毫不留情面,“世子口口声声心系公主,难道你的心意,便是违背公主的意愿,令她芳魂难安吗?” “你……”李彦被沈令安气得气血沸腾,双拳紧握,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你们二人不必说了。”小皇帝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道:“三皇姐既已归京,朕便不会再让她离开,所以她的灵柩,自然也会迁入皇陵。” 小皇帝既已开口,李彦心中便是再不愿意,也只能认了,只是他心中对沈令安的恨意却是更深了。 出宫的路上,沈缺看了眼沈令安,道:“世子如今只怕恨透了主子,属下觉得主子身边也该再加派一些人手。” “无妨,他对本相的恨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沈令安面色平静,“除非他不想回冀州了,否则他还不至于蠢到在京城对本相动手。” 只是,秋善公主故去,以李彦如今的态度,他和李氏之间,只怕维持不了多久面上的和平了。 李氏是先皇后的母族,安乐侯便是先皇后的亲弟弟、前太子的亲舅舅,先皇一直待皇后亲厚,先皇后逝去三年不曾再次立后,太子逝去后,更是因为念旧情,对安乐侯府多有照拂,也正因如此,安乐侯府暗中的势力才会一直壮大,这些年他虽暗中打击了不少,但是朝堂关系盘根错节,在没有将其连根拔除的信心之前,他都不会轻举妄动。 只是如今看来,就算他不动手,他们也按捺不住了。 秋善公主很快就出殡了,因皇上给她的丧礼办得隆重,故而参加的人众多,沈令安和李彦自然也在其列。 只是没想到的是,只这一件事,又生出了不少流言,流言称沈令安重情重义,怜惜秋善公主之死,为其送葬,又称李彦可怜又无能,成亲八年都未能得到秋善公主的心,如今被秋善公主戴了绿帽,还上赶着送葬…… 孟竹听到流言的时候,正在林氏医馆帮林青壑煎药,在后院便听到了人们的议论声。 “这又是谁散布出来的流言?”孟竹有些无奈,想到那李彦可怖的脸,只觉得这流言显然是为了激怒他而来,听说李彦对秋善公主用情甚深,若是他当真往心里去,岂不是会对沈令安不利? “阿竹!快出来帮我!”突然,林青壑带着焦急的声音从大堂传了过来。 孟竹一惊,将手中蒲扇放下,匆匆走了出去,却被眼前的场景骇了一跳,只见大堂里躺着两个面目全非的哀嚎之人,身上都是被火烧过的痕迹,林青壑正跪在地上为其中一人处理伤口。 “阿竹,你帮我为他处理伤口!”林青壑看到孟竹出来,连忙道。 孟竹第一次见到烧伤的人,而且烧得如此严重,不由有些心惊肉跳,心中亦涌起不适,但还是生生克制住了,跪到那人面前,手忙脚乱地从林青壑身旁拿过清水和药膏,学着林青壑的模样,为那人处理伤口。 等到全部包扎好,孟竹几乎瘫软在地上,手抖得不成样子,后背更是被冷汗浸湿。 孟竹听到身旁的人议论纷纷,才知这两人是街尾铁匠铺的伙计,两人干活干了一宿,铁匠铺着火时正在睡觉,未能及时逃出,被救出来时便烧成这副模样了。 孟竹看着全身都缠满细布的两人,虽然已经昏迷过去,仍是不断发出痛苦的声音,光是听着便知有多痛了。 “小姐,你还好吧?”明俏见孟竹坐在地上,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 林青壑也出了一身汗,她让人将患者抬到一旁的塌上,看了眼孟竹,歉疚道:“阿竹,吓坏你了吧?” “我只怕自己处理得不好。”孟竹看着塌上的人,心有余悸道。 “不,你做得很好。”林青壑走到孟竹面前,唇角露出一抹笑,“你第一次接触这样的病人,不过是听我的临时指导,便能处理得如此好,说实话,当年的我可不及你。” “啊?是吗?其实我刚刚脑子都一片空白了……”孟竹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她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苦笑一声:“你看我现在还在流汗。” “阿竹,你若是能在行医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他日定能超越我。”林青壑说道,她说的是心里话,她从小便生在医学世家,可以说是从小开始学医,到如今仍不敢自称医术有多高明,而孟竹不过是半路出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能做到这般,已经实属厉害。 以孟竹的领悟能力和学习能力,只要不半途而废,定会有所成就,超越她亦非不可能的事。 “青壑,你太看得起我了。”孟竹被林青壑说得汗颜了。 林青壑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正巧又有病人进门,林青壑便去忙了。 孟竹看了眼塌上的两个病人,心想,真希望他们能康复啊…… 孟竹回府时,沈令安已经在府中了,这么多日以来,他倒是难得这么早回来。 “夫人,主子在书房呢,听说午饭也未吃,夫人要不要送点吃食过去?”绿袖在孟竹旁边道。 “好。”孟竹点了点头,“准备一些沈相爱吃的,我送过去。” 没过一会儿,婢女便拿了一个食盒上来,里面都是精心准备的饭菜。 孟竹提着食盒走到了书房门口,外面只有沈缺一人守着,孟竹笑了笑,“听说夫君未吃午饭,我让人准备了一些饭菜。” 沈缺知道最近自家主子心情不太好,而夫人显然是那个可以让主子的心情由阴转晴的人,便连忙让开路,道:“主子在里面练字,夫人请进。” 孟竹闻言,笑着推门进去,看到沈令安低头写完一个字后,就将毛笔搁下,然后将手下宣纸收到了一旁。 “练完了?”孟竹诧异地问道。 “夫人亲自送饭过来,我若还练字,岂不是太不识趣?”刚刚还一身冷意的沈令安,在孟竹推门的那一瞬间,已经将一身气息都收敛起来,眼中亦浮现一抹温柔。 77.第七十七章 孟竹听了, 唇角不由绽出笑意,她将饭菜一碟碟拿出来, 放到桌上, 然后将筷子递给沈令安。 “夫君近日好像瘦了。”孟竹看着沈令安俊美的侧脸,嘟囔了一声。 自从秋善公主的事情发生后,他便似没睡过一个好觉, 天天早出晚归, 就算是回府,也总是在书房呆着。 孟竹心中担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导,但如今见他脸上难掩疲惫之色, 还是忍不住道:“我知公主过世,你心中难过, 但是逝者已矣……” 沈令安听了, 抬头看她,解释道:“公主过世,我固然遗憾,但我如今并非在为她难过……” 孟竹一愣,“那你最近为何心情如此不好?” “我心情不好,不过是因为朝堂之水被人搅浑,公主之事只是一个引子, 只怕后面会发生更多的事。”沈令安继续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公主并非自尽?”孟竹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 “夫人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慧。”听到孟竹这一句, 沈令安的眸光微闪, 似是有些惊讶。 孟竹没想到沈令安竟承认了, 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过此事并无证据,你心里知道便好,不可与他人言说。”沈令安道。 孟竹点点头,过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不知。”沈令安摇头。 但是他知道,不管是谁,最终矛头,都是指向他,只是这些便没必要让她知道了。 “那……你会有危险吗?”也是女人天然的直觉,孟竹下意识便觉得此事也许会将沈令安牵扯其中,不由有些紧张地问道。 “当然不会。”沈令安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笑道。 “你保证吗?”孟竹眨了眨眼,问道。 “我保证。” 孟竹听了,展颜一笑,“那你快吃饭吧,我不吵你了。” 孟竹坐在一旁,托腮看着沈令安将饭菜一扫而光,眼中有掩不住的柔情。 沈令安吃完后,便唤婢女进来收拾了桌子,孟竹站起身正欲回去,沈令安已伸手拉住她,“既来了便陪我再坐会儿。” 其实孟竹心里也想跟沈令安多待会儿,只是害怕影响他处理公务,才提出要走,既然他自己开口留她,她自然没有离开的道理。 “那我找本书看看,不影响你做事。”孟竹说着,就去书架上拿了本书,这才坐到沈令安旁边。 沈令安却并不准备处理公务,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问道:“若是我没记错,过几日是你的生辰?” “你怎么知道?”她似乎从未告诉过他。 “婚书上有。”沈令安笑了声,继续问道:“你可有想要的礼物?” 孟竹想了想,道:“若是你能陪我过生辰,那便最好不过了。” “你的生辰,我自然会陪你。” 孟竹听了,转过身,双手搂上沈令安的脖子,笑道:“那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礼物了。” 沈令安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眸色深了深,他微微低头,唇瓣便覆了过去。 孟竹被沈令安吻得猝不及防,身子一下便软了,她承受着沈令安的吻,也试着小心地逢迎他,好似这样,便能抚平他的疲惫。 他的气息渐渐灼热起来,修长的手指轻巧地解开了她的衣裳,衣裳半褪之时,被沈令安吻得头昏脑涨的孟竹陡然清醒过来,抓着他的手低喘着道:“我,我今日出了一身汗……” “等会儿我们一起去洗。”沈令安的声音有些低哑,也不容孟竹拒绝,直接便将她的裙子褪了下去,抱着她坐到了书桌上。 臀下一凉,孟竹只觉得脸蛋似火烧一般,咬着唇提醒道:“这,这是书房……” “我知。”沈令安吻住她的唇,声音性感酥麻,孟竹觉得自己要融化在他的身下了。 两人已有多日不曾亲热,如今情到浓时,沈令安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力道也比平时大了些,孟竹忍不住轻呼出声,但很快,她便捂住了自己的嘴,一想到沈缺还在外面,她就羞得泪盈于睫。 沈令安看着孟竹这般楚楚动人、风情无限的模样,眸色更深了,他低头,在她耳边道:“沈缺早已走了。” 语气里带着一抹戏谑。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为夫喜欢你叫出声。” 说着,他在孟竹的耳垂上轻咬了一口。 孟竹身子一颤,低喘着嘟囔了一声:“……你,你不要脸。” “这便不要脸了?”沈令安低笑出声,“还有更不要脸的话,我从未对你说过……” “不要说。”孟竹的声音有些急切,慌忙伸手去捂他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荒唐的话。 沈令安看着她,伸手捧起她的手,笑着在她指尖上舔了一口,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在孟竹看来却欲念横生,极近风流。 孟竹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直跳,脸上烫得厉害,有点受不住了…… 一场激烈的欢爱下来,孟竹只觉得精疲力竭,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瘫在沈令安的怀中一动都不想动。 身上的热度渐渐褪了下去,孟竹在沈令安尚裸露着的胸膛上咬了一口,嘟囔了一声:“我们太荒唐了……” 白日宣淫也就罢了,竟还在书房这种地方,着实令人羞耻。 “哪里荒唐了?”沈令安丝毫不以为然地反问了一句。 孟竹:“……” 算了,这人显然是一个荒唐起来不分场合的人,自己府中的书房至少比酒楼雅间好多了…… 同一时间,逍遥山庄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那客人虽然戴着半张面具,可左边脸颊下方,却有一小段狰狞的伤疤。 “世子别来无恙?”雅间里,一男子略带粗嘎的嗓音响起,与李彦不同的是,那男子脸上戴着的是整张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在外面。 “先生既在京城,便当知道我的处境,何来别来无恙?”李彦闷头喝了一杯酒,道。 “秋善公主一事,着实令人可惜,当初在下劝世子放手,本是希望公主能看到世子的一片赤诚之心,待她回到京中,看到沈相已有家室,想必不会再心生妄念,届时世子再向公主诚心求好,公主定能对世子回心转意。”男子话锋一转,道:“却不想堂堂沈相,已然婚娶,却仍是纵着公主对他动情,不仅与公主游船相会,还引得公主向他自荐枕席。” “不要说了!”李彦低喝一声,他连着喝了几杯酒,他扯开面具,脸上渐渐露出痛苦之色。 “我知世子心中痛苦,难道世子便想这么算了?任由公主无辜枉死,死后还要被人侮辱?”男子淡淡道。 “当然不!本世子一定不会放过沈令安!”李彦握紧了拳头,眸中喷射出恨意。 “世子准备如何?在朝堂上与他作对?亦或是派人刺杀于他?” “怎么?不可以?” “并非不可以,只是依在下所看,世子若打算这般做,无异于白费功夫。”那男子笑了笑,道。 “为何?” “莫说沈相权倾朝野,世子与其相抗,最好的情况也不过两败俱伤,更何况皇上是站在沈相这边的,就凭区区安乐侯府,如何与皇上对抗?至于刺杀,沈相身边高手如云,令隐卫神出鬼没,他自己的身手亦是深不可测,想要刺杀他,谈何容易?” “皇上如今不过年幼,才会被沈令安拿捏在手中,若是我安乐侯府能助皇上除掉沈令安,让皇权尽握皇上手中,皇上怎可能还站在沈令安那边?”李彦有些不赞同道。 闻言,那男子却低声笑了两声,继续道:“世子果真天真,世子若是知道沈相与皇上的关系,只怕便说不出这话了。” “沈相和皇上的关系?”李彦蹙了蹙眉,有些不解。 “在下也是最近才有了些许眉目。”那男子说着,看向李彦,继续道:“沈相于皇上而言,便如安乐侯于当初的太子殿下一般。” 李彦细细品味了男子的这一句话,愣了片刻后,立刻反驳道:“怎么可能?你,你的意思是他是皇上的舅舅?” “此事颇费了在下一番功夫,如今看来倒也算值当。”男子继续道:“当年岩州尹家乃是书香世家,在当地也颇有威望,尹家有一子一女,女儿名为尹思安,儿子名为尹思珩,尹家满门被灭,只余尹思安逃出生天。这件事世子想必也听说过,此案至今仍是悬案,而那尹思安却入宫成了安妃。” “这与沈令安有何关系?” “那尹家儿子,名思珩,然,字‘令安’,而那尹家主母,则恰好姓沈。” 李彦听得目瞪口呆,“什么?!尹思珩不是死了吗?!” “那日尹府上下沦陷于火海之中,尸首均面目全非,谁又能断定当日死在尹府的人里面,有尹思珩?” 李彦听了,面色渐渐发白,“照先生所言,皇上势必会护着沈令安,那我安乐侯府岂不成了刀下鱼肉?” “那倒未必,在下告诉世子此事,不过是提醒世子,莫要与沈相硬碰硬,报仇的方法千万种,何必选一种最不讨好的?” “先生可有良策?” “在下以为,如今世子痛失所爱,而沈相却夫妻恩爱、羡煞旁人,实在是有些不公,不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才会对世子如今之痛,感同身受。” “先生的意思是?”李彦思索了会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那男子但笑不语。 李彦想了想,道:“此事虽甚合我意,然想要办成,却非易事,相府守卫森严,犹如铜墙铁壁,家眷出入,亦有令隐卫暗中保护,若是在我冀州,倒不是不可为,可在京城之中,却风险极大。” “世子何必担忧?在下既提出此事,如何会不为世子出谋划策?”那男子说着,继续道:“世子请附耳过来。” 78.第七十八章 隔了几日, 孟竹再次来到医馆,发现林青壑难得闭门休馆, 在后院整理药材, 孟竹觉得诧异,又见她神色郁郁,问了之后才得知, 原来那日救治的两个烧伤的患者未能活下来, 林青壑为他们竭力医治了两天,但最终仍是无力回天。 “青壑,你已尽力。”孟竹心中亦觉得难受,但还是劝慰道。 “只怪我医术仍然不精, 若是神医白翁,定能将他二人救活。”林青壑叹了口气, 道。 “神医白翁?”孟竹眨了眨眼, 她倒是从未听过此人。 “你没听过倒也正常,神医白翁历来行事低调,见过他的人亦只有少数,听闻他医术高超,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世上竟还有这等神医?”孟竹觉得惊奇,“那青壑你可曾见过他?” “不曾。”林青壑有些遗憾, “前些年我经常四处游历, 除了搜集药材, 也是存了找他的心, 若是能找到他,即便不能拜他为师,也能向他讨教一二,不过却始终没有这个机缘。” “青壑你仁心仁术,我相信以后一定能得此机缘的。” “那便借阿竹吉言了。”林青壑笑了笑。 就在这时,孟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一回头,竟见沈令安抱着小殊儿走了进来。 这还是小殊儿第一次出府,对什么都好奇,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这儿看看,那儿看看,手里还抓着一个极轻巧的拨浪鼓,那是小殊儿满百日的时候,沈令安亲自给他做的,看起来很是精致,握在他胖嘟嘟的小手里,显得尤其可爱。 孟竹没想到沈令安会突然抱小殊儿出来,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抱着孩子出现在人前,本来在人前冷漠的脸,因着小殊儿流露出一丝温情,带了丝烟火气。 这一幕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不知为何,她的心在一瞬间软得不成样子。 林青壑也是愣了愣,随即放下手里的药草,调侃道:“没想到沈相还能做个慈父。” 孟竹笑了,她走上前去,问道:“夫君,你怎么把小殊儿带出来了?” 小殊儿看到孟竹,唇角突然咧出一个笑容,手指一松,手中的拨浪鼓应声而落,他丝毫没意识到,肉嘟嘟的小手已经朝孟竹伸了过来。 沈缺眼疾手快地捞住那拨浪鼓,想要塞回小殊儿的手里,哪知小殊儿伸手啪得一下打了过去,一看就是有了娘亲不要拨浪鼓的模样。 孟竹将小殊儿抱进怀里,伸手将拨浪鼓拿回来,塞回到小殊儿的手中,笑道:“爹爹亲手给你做的,可不许胡乱丢了。” 小殊儿咧嘴一笑,举着拨浪鼓就往孟竹脸上挥。 小殊儿虽然没什么力气,但拨浪鼓砸到脸上还是有些疼,孟竹还没反应过来,小殊儿已经被沈令安一把抱了回去,只见沈令安握住小殊儿的小手腕,面色严肃地道:“反了你了?还敢打你娘亲?” 小殊儿最是怕沈令安使脸色,看到沈令安这副模样,就知道大事不好,连忙把拨浪鼓一扔,一副“我什么都没干”的模样,唇角微微抿了抿,还低了低头,看起来既乖巧又委屈。 林青壑看得大乐,“小殊儿还这么小,就能看懂沈相的脸色了?这是成精了吧?” 孟竹嗔怪地看了沈令安一眼,道:“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你别吓唬他。” 说着,她就伸手将小殊儿抱了过来。 沈令安仍然盯着小殊儿,嘱咐了一句,“以后不许打你娘亲了。” 小殊儿也不知听没听懂,反正到了孟竹怀里就变了个样,裂开嘴直笑,也不知道什么事这么高兴,直笑地旁边的人都乐了,连沈令安都软了神色。 孟竹也乐了,在小殊儿脸上连着亲了好几口。 “走吧。”沈令安开口提醒道。 “去哪儿?”孟竹下意识地问道。 “去了你便知道了。” 沈令安既这么说,孟竹便也不追问了,和林青壑告辞后,便抱着小殊儿出了医馆。 相府的马车停在了医馆门口,沈令安将小殊儿抱了过来,扶着孟竹上了马车,这才抱着小殊儿跟了上去。 “你今日不是上朝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孟竹有些纳闷地问道。 “明日是你生辰,想带你去山间小居小住两天。”沈令安将小殊儿放在马车里的软垫上,看着他一个人躺在上面咿咿呀呀,唇角有清浅的笑意。 “山间小居?”孟竹的脸登时便红了。 该不会是那个山间小居吧?那次他把她骗去那里,过了荒唐的一天,还差点被傅临风和林青壑捉奸在床……孟竹简直想都不敢想起那里。 “小殊儿便是在那里怀上的,自然该带他去看看。”沈令安在孟竹耳边轻声道。 “……这有何好看的?”孟竹耳根发热,连眼睛都不敢看沈令安了。 “那便把小殊儿送回去,只你我二人,重温旧梦,也无不可。”沈令安挑了挑唇,灼热的气息萦绕在孟竹的耳侧,带着丝丝暧昧。 “……”孟竹被沈令安的不要脸给惊呆了。 “绿袖,把小公子……” “别,别把他送回去。”见沈令安真要让绿袖把小殊儿抱回去,孟竹连忙拉住他的衣袖阻止道。 她有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有你这般当爹的吗?” 沈令安低头轻笑一声,看着软垫上的小殊儿,他正在试图翻身,已然翻了老半天了,一直未成功,但丝毫不气馁,终于,他成功翻了身,不由高兴地手舞足蹈。 孟竹见了,连忙夸赞道:“小殊儿真棒!” 说着,她还拉了拉沈令安的衣袖,颇有些激动地问道:“是不是?” 沈令安看着自家儿子欢乐的模样,又看了眼孟竹高兴的样子,唇角也勾起一抹笑意,“是。” 小殊儿抬头看向孟竹,嘴巴咧得更大了,他支起小短腿和小短手,朝孟竹爬了过去。 孟竹摇着拨浪鼓,给小殊儿加油助威。 终于,小殊儿爬到了孟竹脚下,小胖手抓上了孟竹的鞋,孟竹笑眯了眼,将小殊儿提起来抱进怀里,戳了戳他肉呼呼的小脸蛋,笑问:“小殊儿怎么那么棒?” 小殊儿挥着小胖手咿咿呀呀地笑。 他转头看向沈令安,见他正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的方向,他想了想,朝沈令安伸出了手。 沈令安一愣,只因小殊儿在孟竹怀里时,几乎从不主动向他求抱,这次倒是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哇,小殊儿要爹爹抱抱呢……”孟竹也发现了小殊儿的小身子正朝沈令安那边倾斜,也是意外地睁大了眼,眉眼很快溢出了笑意。 沈令安的心骤然软了,伸手将小殊儿抱了过来,捏了捏他的小胖手,笑道:“今日倒是乖。” 小殊儿笑眯眯地看着沈令安。 下一刻,沈令安就发觉了什么不对,然后,他便听到了孟竹的惊呼声:“啊!小殊儿尿了!” “……”沈令安黑着脸看着罪魁祸首,某个调皮蛋用小胖手捂住自己的嘴,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显然是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坏事。 “倒是你娘的好儿子。”沈令安哼了一声,“看你长大了为父怎么收拾你!” “小姐,可要奴婢进来帮忙?”明俏在马车外听到了里面的声音,问道。 孟竹已然给小殊儿换下湿透的尿布,正在用干净的毛巾给他擦小屁股,回道:“不用了。” 孟竹拿出干净的尿布,正欲给小殊儿换上,突然心思一动,看向沈令安,笑问:“夫君,你要不要试试?” 沈令安黑着脸看了孟竹一眼。 孟竹低头一笑,她不过是逗他玩而已,他身为男子,又是堂堂丞相,自然不会做这等事,这么想着,她便要给小殊儿换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手中的尿布扯了过去。 孟竹惊愕地抬头,就看到沈令安绷着一张脸,将小殊儿放在软垫上,然后弯腰为他系上尿布,眉心微微蹙着,动作也有些笨拙,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搞定。 他一回头,就见孟竹瞪大了眼看着,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怎么?”沈令安挑了挑眉。 下一刻,就轮到他惊呆了。 只见孟竹倏地捧住了他的脸,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夫君,你真好!” 沈令安的脸色竟莫名地有些不自然,似乎有些微红,孟竹眨了眨眼,问道:“夫君,你是不是脸红……” 话还未说完,某人就扣住她的后脑勺,堵住了她的唇。 于是,孟竹的脸红了…… 此时的孟竹不会想到,她这一刻所拥有的幸福,很快就会被无情地打碎,而她却错以为,这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天。 马车很快驶到了山间小居,沈令安先行下了马车,再将孟竹和小殊儿抱了下来。 孟竹看着熟悉的依山傍水的山间小居,面颊微微发热,她深吸了口气,抱着小殊儿往里面走去。 突然,有一条鱼从湖里跳了出来,噗通一声,又跃回了湖里。 小殊儿正巧看到这一幕,惊呆地眼睛都直了。 孟竹见他这副模样,便抱着他停了下来。 过了会儿,又有一条鱼从湖里跃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才跳回水里。 小殊儿再次惊愕地瞪大了眼。 孟竹看得乐不可支。 沈令安跟在她身后,见状,朝沈缺吩咐了一声:“沈缺,给小公子捉条鱼玩玩,要活的。” “是。”沈缺应了一声,眼睛盯着湖面,看到有一条鱼跃出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过去,在鱼即将落回水面的时候,伸手抓住了那条鱼,在空转翻转了一圈后,轻踩湖面上的水,没过一会儿便落到了走廊上。 绿袖见状,连忙拿出一个小木盆,装了水后送到了沈缺面前,沈缺将那条在掌心里活蹦乱跳的鱼扔进木盆里,然后端着木盆走到小殊儿面前,笑眯眯道:“小公子,你的鱼来了。” 小殊儿愣愣地看了眼木盆里的鱼,又愣愣地看了看沈缺,整个人都傻住了,似乎是看到了超越他理解能力的事。 孟竹笑弯了眼,只觉得自家儿子的反应实在是太好笑了。 随行的一群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一个个都忍不住沾了笑意。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那条鱼成了小殊儿的新宠,小殊儿坐在木盆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条鱼看,偶尔还伸出小胖手去撩拨一下,坐不住的时候就趴着,眼睛也绝不离开木盆。 天色渐暗,沈缺已准备好晚饭,正准备将饭菜端出厨房,突然,一只灰色的鸽子飞到了窗棂上,沈缺的眉目一动,将那鸽子腿上的纸条拿了下来,待看清里面的内容时,他的脸色猛地一变。 他几乎是踉跄着奔了出去,“主子,是飞鹤传来的消息!” 79.第七十九章 沈令安刚从窗台上折了一朵花, 正要插到孟竹的发间,闻言手一抖, 花瓣擦着孟竹的发丝, 落到了地上。 沈令安给沈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走了出去,一直走到湖边才停了下来。 沈缺颤着手将那纸条递给了沈令安, 沈令安接过, 看了一眼后,眼中涌出异样的神色。 那张纸条上写的是:在岩州山湖之畔查获安妃踪迹,然此女毁了半张脸和嗓子,需主子亲自确认。 “主子, 不如属下先过去一探虚实?”沈缺小心翼翼地看了沈令安一眼,道。 “我亲自过去。”沈令安垂了垂眸, 道。 当年安妃寝宫被大火尽数烧毁, 火扑灭后,宫中共有五具焦尸,若是按照常理推断,应当是安妃和四个宫女。 可是他查探时却发现,那五具焦尸,无一人是姐姐安妃。 姐姐幼时右小腿曾骨折过,所以即便烧得只剩一副骨架, 右小腿上也应当有骨折的痕迹, 可那五具焦尸却无一有此痕迹。 从那时起, 他心中便存了一份希冀, 姐姐会不会被人救走,其实并没有死? 所以他派出了令隐卫中最精于打探消息的飞鹤,让他四处查探姐姐的下落,从那时至今已有八年,中间飞鹤也曾找到过几个与姐姐肖似的女子,但最终都不是她。 这一次,纸条上虽只有寥寥数字,但沈令安却第一次觉得,没有任何一次的消息,能比这次更让他激动。 岩州山湖之畔,那是儿时爹娘经常带他和姐姐一起去玩耍的地方,姐姐经历那一场大火,不可能毫发无损,伤了脸和嗓子,似乎更合常理。 “可主子,明日是夫人生辰……”沈缺听到沈令安的话,不由提醒道:“不如等过了明日再走?” 沈令安转头看向山间小居,里面亮着暖黄的灯火,隐约可见她抱着小殊儿走动的身影。 他的眸光里浮现一抹歉疚,“不能再等了,迟了只怕生出变数,吩咐下去,一半人马留下,另一半随本相出发。” 沈缺听了,应了声是,便下去吩咐了。 沈令安在原地站了会儿,大步流星地走上了水上走廊,走进了房间。 孟竹正在逗小殊儿玩耍,抬头看到沈令安走进来,面上竟带了丝歉疚,她的心微微一紧,问道:“怎么了?” “我有事要离京一趟,等我回来,再给你补过生辰。”沈令安说着,快步上前,将孟竹拥进怀里,低声道:“抱歉,等我回来。” 孟竹的心里固然失落,但也深知他事务繁忙,当下也只能点头道:“好,路上小心。” 沈令安点了点头,便迅速地转身出去了。 沈缺已经带着人马等候在湖畔,沈令安快步走上去,跃上马背,也没回头去看,就和那一群人迅速地消失在了孟竹的视线里。 孟竹抱着小殊儿站在门口,看着沈令安消失的身影,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竟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一眼,是最后一眼。 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的孟竹,倏地回过神来,懊恼地想要打自己一巴掌,她怎么可以这么想? 沈令安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小姐,吃晚饭吧。”明俏和绿袖去厨房将沈缺烧好的饭菜端出来,招呼孟竹吃饭。 孟竹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如今她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于是便对绿袖和明俏道:“沈相不在,我一人吃饭着实有些寂寞,你们二人坐下来同我一道吃。” “这怎么可以?”绿袖连忙拒绝道。 “有何不可?从前我和明俏二人时,也经常同桌吃饭。”孟竹笑了笑。 明俏已经老实地坐了下来,她拽了拽绿袖的袖子,笑道:“你便坐吧,小姐可不比沈相,没有那么多规矩。” 绿袖忍不住一笑,依言坐下了。 孟竹唤来奶娘,让其抱着小殊儿去喂奶,她低头吃了口饭,突然想起什么,看向绿袖,问道:“绿袖,你跟在沈相身边多久了?” “大约有十年了,主子尚未入朝为官时,奴婢便已跟在主子身边了。”绿袖想了想,道。 “这么早?”孟竹有些吃惊,她以为沈令安的这些手下都是在他成为丞相后才有的。 “是呀,奴婢那时才六岁,被爹娘抛弃,在街头行乞,差点饿死,是主子救了奴婢。”绿袖笑了笑,道。 “那沈缺呢?他又是何时跟在沈相身边的?”孟竹没想到绿袖还有这样的身世,不由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忙转移话题道。 “他便更久了,奴婢来的时候,他便已经在了,不过具体多久奴婢便不知道了。” “我刚刚听沈缺提到飞鹤,你可认得他?” “认得,不过我们没见过几面,他一年到头都在外面为主子找人。” “找人?”孟竹抓住了重点。 绿袖有些懊恼,刚刚嘴快,竟然一不小心说了主子在找人的事,此刻听到孟竹追问,几乎要把脸埋进了饭碗里,“奴婢也不知主子在找谁……夫人便当没听过吧。” 孟竹不是个会勉强人的人,也知道沈令安一向规矩严苛,便没有多问,只笑了笑:“知道了,快吃吧。” 这天晚上,孟竹是同小殊儿一道睡的,娘儿俩第一次一起睡,小殊儿睡得格外香甜,都没有起夜,不过孟竹却做了个噩梦,梦里她独自一人奔跑在原野,身后有野兽在追她,她一直跑,可无论怎么跑都无法甩掉身后的野兽,更令她绝望的是,面前竟出现万丈悬崖,没有前路了…… 眼看野兽就要扑过来了,孟竹突然闭眼往悬崖上一跳,那一瞬失重的感觉无比真实,孟竹陡然吓醒。 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就在这时,突然有打斗声传了过来,然后她便看到绿袖和明俏慌忙地奔了进来。 “怎么了?”孟竹有些茫然地问道。 “有人行刺,夫人莫慌,快穿上衣裳,奴婢会护送夫人回府。”绿袖俯身将小殊儿抱进怀里,说道。 明俏迅速地拿过孟竹的衣裳帮她一起穿上。 孟竹跟着绿袖和明俏一起出了房间,走上走廊,便看到岸边和湖面上都有人在打斗,刀剑相撞,火星四溅,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孟竹一出现,便有黑衣人试图往这边冲过来,不过都被护卫一一截下。 “夫人,我们走!”绿袖冷眼看了那些黑衣人一眼,护着孟竹往岸边走。 就在这时,湖中突然发出哗啦的响声,有黑衣人从湖中跃出,挥剑逼了过来。 绿袖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银剑,只见她一个起跃,手中长剑便越过那黑衣人,直接抹了那人的脖子。 只听噗通一声,被抹了脖子的黑衣人掉进了湖里。 与此同时,有更多的黑衣人从湖里跃了出来,在岸边的护卫见状,纷纷过来加入了战局。 孟竹被绿袖、明俏,还有几个护卫护着,穿过了水上走廊,走到了湖边,湖边已经有人备了马,绿袖扶着孟竹快速上了一匹马,然后跟着跃到了孟竹背后,与她同骑一匹。 “绿袖,把小公子给我!”明俏也上了一匹马,见绿袖一人要护两个,连忙道。 绿袖也不犹豫,将小殊儿递给了明俏,若是从前,绿袖是不放心的,毕竟明俏的武功不如她,但这些时日明俏在沈缺的指导下,武艺大有长进,保护小公子应当不成问题。 黑衣人紧跟上来,寸步不让,一路厮杀下来,孟竹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 突然,胯下的马往前倒了下去,绿袖见状不对,踩着马背跃了起来,顺便将孟竹提了起来,两人落到地上才发现,刚刚有一根银丝横在路中间,正是那银丝割伤了马,让它倒了下去。 绿袖拧了拧眉,回城的路上竟然有埋伏,看来今日要脱身,没那么容易了! 这么一想,她连忙拉开一个信号弹,可信号弹还未冲上天际,就被黑衣人的箭网兜了下来。 绿袖的脸色一变,这是要阻止她求援了,果真是有备而来,连这一点都防备到了。 孟竹猛一回头,就骇了一跳,只见明俏的马中了一箭,她抱着小殊儿跃到地上,但与此同时,却有好几个黑衣人举着剑冲她而去! “保护小殊儿!”孟竹惊呼一声。 几个护卫听了,一起飞身上前,助明俏一臂之力。 好不容易解决了一批黑衣人,护卫也折了两个,一群人的马都被暗箭所伤,只能护着孟竹和小殊儿狂奔。 可是天黑得很,只能靠微弱的月光来辨路,若不是绿袖一直扶着孟竹,孟竹只怕都摔了好几回了。 孟竹从未想过,还有一日会陷入这样的境地,天子脚下,竟会有人漏夜偷袭,一路追杀她和小殊儿。 突然,身后又有一阵箭雨袭来,孟竹听到几声闷哼声,便知又有人受伤。 “小姐小心!”只听明俏突然喊了一声,整个人冲到了她的背后。 孟竹猛地回头,就见明俏的背上插着一支箭,血腥味扑鼻而来,她的鼻子一酸,“明俏!” “小公子给我。”绿袖见状,将小殊儿抱了过去,与此同时,她再次拉开一个信号弹,朝空中投了上去,可跟刚刚一样的是,信号弹还未冲上天际,就被黑衣人用箭网兜了下来。 许是知道离城门已然不远,黑衣人在此时发动了更加猛烈的攻击。 剩余的护卫只能全员皆上。 其实保护孟竹的这批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对方趁夜偷袭,不仅人多势众,而且武功也都不低,甚至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他们能折损对方这么多人,已经是非常不易。 “夫人!再坚持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就能到城门口了!”绿袖和明俏带着孟竹拼命狂奔,绿袖喘着气安慰道。 孟竹回头看了一眼,其实她看不清楚,但她知道,那些护卫,只怕再也没机会活着回来了。 一炷香的时间,会生出多少变数?孟竹不知道。 可她知道,如果要受了伤的绿袖和明俏,带着她这个不会武功的人,在身后追兵不断的情况下,成功脱险,几乎不可能。 但若是只带小殊儿一人走,凭着她们俩的轻功,未必不能脱险。 “绿袖,明俏,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们听清楚。”孟竹早已跑得有些脱力,说话亦是气喘吁吁,“光靠你二人,无法同时保护我和小殊儿,再拖延下去,我们四人都会没有活路,所以我要你们带着小殊儿走!” “让绿袖带着小公子先走,奴婢在这里陪你!”明俏听了,咬牙道。 “不行!”孟竹严词拒绝,“只有你和绿袖一起保护小殊儿,他能活下来的可能才越大!” “夫人,主子下过死令……” 绿袖话未说完,孟竹便打断道:“我不管他的死令是什么,如今我是你的主子,我要你保护我的儿子周全!” 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夫人!”绿袖的声音哽咽了。 “帮我告诉沈相,若有来生,阿竹仍愿嫁他为妻。”孟竹说着,推了绿袖和明俏一把,“快走!” “夫人!” “小姐!” 两人同时回头看孟竹。 “走!不要让我恨你们!”孟竹厉声道。 绿袖和明俏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泪光,但她们也深知,孟竹说的是对的,若是留下,小殊儿也活不了。 终于,两人施展轻功,朝前冲去,再不停留。 80.第八十章 见到绿袖和明俏终于走了, 孟竹狠狠地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乌云拨开明月, 月光悄然洒下, 照亮了孟竹的前方。 只见一群黑衣人骑着马,踩着地上护卫的尸体,手中长剑滴着尚还温热的血液, 如修罗般, 朝她慢慢而来。 可这一刻,孟竹反倒什么都不怕了。 她只是弯下腰,捡起躺在地上的一把剑,然后平静地看着那群人。 她知道, 这些人来势汹汹,未必是要杀她, 但若不杀她, 势必便想拿她当做威胁沈令安的筹码,他在朝堂上已经走得很不容易,她不能成为他的弱点! 黑衣人的队伍从两边分开,孟竹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人骑着马走上前来,看起来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这群人的领头人。 那人看着月光下的孟竹,一身狼狈的娇弱女子拿着一把与她不相称的剑, 平静地看着他们, 她穿着一身碧色罗裙, 长发未挽, 就那样自然地垂落下去,因着微风轻轻飞舞,宛若林间仙子,美得令人心惊。 她的面色因逃亡而变得潮红,尽显娇态,可她的一双眼睛,却清冷无波,平静地仿佛可以随时地接受死亡的到来。 “沈夫人倒是好胆量。”戴面具的男子突然开口,粗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孟竹只是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沈夫人天仙之姿,沈相竟还舍得撇下沈夫人……”那男子继续说道,语气里有一丝意味深长的味道。 “何必多言?”孟竹的声音略带沙哑,向来温软的嗓音里,难得带了抹不屑。 她慢慢提起剑,将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上,她也没再看那群黑衣人,脑海里想起在马车里,沈令安给小殊儿换尿布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笑,眼角却流下了一滴泪。 沈令安,永别了。 孟竹闭上眼,手中力道骤然加大,剑刃已然没入皮肉,就在这时,有坚硬的物体倏地飞了过来,击中了她的手腕,她只觉得一阵剧痛,手上力道一松,那把剑就掉了下来。 孟竹睁开眼,眼底闪过一片慌乱,连忙俯身就要将剑捡起来,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人突然逼近,还未来得及直起身,就觉得后颈一阵剧痛,她眼睛一闭,突然便朝地上栽了下去。 “倒是个烈性的女子。”有人捞住她的腰,免去了她栽倒在地的噩运,目光里流露出些许复杂之色。 孟竹是在颠簸中醒来的,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躺在一辆马车中,而面前,赫然就坐着那个戴面具的男子。 孟竹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想起身往后退,哪知一动才知自己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的眉心一蹙,这是服了软筋散的症状,这软筋散没有毒性,但却会让人四肢发软,浑身虚弱。 那戴面具的男子正在看书,听到动静后,将书挪了挪,目光落到她身上,“醒了?” “你是谁?想要带我去哪里?”孟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轻如呓语,连音量也无法提高。 “沈夫人莫慌,在下对沈夫人并无恶意,不过是想送沈夫人去见沈相罢了。”面具男淡淡安抚道。 “你想用我威胁他?”孟竹抬眼。 “不,在下只是想帮沈夫人认清沈相的心意。” “你是何意思?”孟竹面色冷漠地问道。 “听说沈相在沈夫人生辰前夕匆匆离去,沈夫人温柔体贴,一定在想沈相想必是有急事才会将你抛下……”面具男微微一笑,继续道:“沈夫人若是知道沈相是为谁而走,只怕便不会这般平静了。” 孟竹撇过头,不去看他,只道:“挑拨离间的话便不必说了,我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是吗?只怕未必。”面具男勾了勾唇,“沈夫人只了解沈相的现在,对他的过去几乎可以说一无所知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竹有些不耐烦了,蹙眉问道。 “沈相这些年,一直在找一个女子。”面具男缓缓道:“你知道他找了多久吗?” 不等孟竹回答,他又兀自道:“八年。” 孟竹一愣,恍惚想起绿袖曾说过的,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帮沈令安找人的飞鹤。 “那又如何?”若是她生小殊儿之前有人跟她说这些话,她一定立刻就信了,可现在,她不信,她不是傻子,她能感受到沈令安对她的爱,如果她这么轻易就被人挑拨,那她也不配当他的夫人。 “在下自然知道如今你与沈相夫妻恩爱,即便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所以,在下并不准备多费口舌。”面具男勾了勾唇,道:“在下想要告知沈夫人的是,沈相寻找了八年的那位女子,在沈相心中的份量,只怕沈夫人也未能及。” 孟竹闭上眼,没有说话,她不会信的,不会! 孟竹不知自己在马车上颠簸了几天,马车行驶的速度非常快,中途也换过好几次马,孟竹只知道,外面还有一群人马在跟随着他们。 这么多日了,他们几乎在日夜兼程地赶路,一次都没有在驿站歇息过,只偶尔在野外休养生息。 孟竹日日夜夜都跟这个面具男同处一个空间,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好在这人虽然不是个好人,待她时却还算君子,并没有对她做什么。 “沈夫人,你可知沈相家乡在哪儿?”这日,孟竹一如既往地躺在马车里发呆,突然听到面具男开口问道。 孟竹愣了愣,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对沈令安的过去确实知之甚少,她竟然连他生在何方长在何方都不知道! 面具男似是猜到了,他突然伸手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在窗边,掀开车窗上的帘子,道:“沈夫人,沈相的家乡到了呢!” 孟竹一怔,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马车正驶到了一座都城的城门口,传来来往的喧闹声,而城门上写着两个大字:岩州。 原来他竟是岩州人,听闻岩州乃是人杰地灵之地,盛产俊杰和美人……岩州之子一表人才、才华横溢,岩州之女美若天仙,世间难求…… 马车缓缓驶进岩州城门,孟竹看着来往的男男女女,果真大部分男女的容貌都很赏心悦目。 她正看得发愣,眼前突然一暗,面具男已将车帘放下,孟竹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大部分重量都靠面具男撑着,她垂了垂眸,努力将自己的重量往车壁上挪了挪,平静地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说过,我是送沈夫人来见沈相的。”面具男微微挑唇。 “他真的在这里?”孟竹怔了怔,轻声问道。 “耳闻不如目见。”面具男在她耳边说道,男性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耳际,让她生出一抹不适,然而她终究什么也没说,脸上表情始终是淡淡的。 面具男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移开了距离。 过了会儿,马车在一间客栈前面停下,面具男给孟竹戴上帷帽,伸手将她抱了下去。 街上人来车往,孟竹纵然觉得尴尬,也并没有反抗的余地,便也不吭声,任他将她抱进了一间房,然后吩咐随行的婢女,“给沈夫人好生梳洗一番。” 孟竹虽然一直未曾提过,确实也早就想洗漱一番,这些日子日夜奔波,她真觉得自己身上都快发臭了,只是她清楚自己阶下囚的身份,这等小事实在不值一提。 小二很快将热水送了进来,孟竹在婢女的帮助下沐浴更衣。 婢女给她穿的衣服与她平日里的风格不太相像,是一袭偏男式的衣裳,穿起来有些许宽松,巧妙地遮掩了她的身段,看起来有些英气。 穿完衣裳后,婢女又扶着孟竹坐到椅子上,在她脸上折腾了一阵,待折腾完,孟竹便看到铜镜里的自己已然换了张脸,看起来半点不显娇媚,只余秀气。 孟竹垂了垂眸,没想到这婢女竟也如此精通易容之术。 易完容之后,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子推门进来,孟竹愣了愣,便听他开口道:“沈夫人,我们这便出发吧。” 那是面具男的声音。 孟竹没想到他是这般模样,与他粗嘎的嗓音倒并不相配,不过这张脸显然不是他真正的脸,也许嗓音也是变化过的。 面具男上前,给孟竹戴上了一顶帷帽,又给她系上了一件黑色的披风,这才将她抱了出去。 孟竹又回到了马车上,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等着。 这些时日,她什么都不去想,只是顺其自然地接受自己现在的处境,也努力不去听面具男挑拨离间的话。 可是这一刻,她看着那面具男胸有成竹的模样,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她想,沈令安,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马车驶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就停了下来,面具男微微一笑,“沈夫人,我们到了。” 孟竹的心不受控制地提了起来。 面具男将她抱下马车,孟竹这才发现他们到的地方竟是一个风景优美的湖畔,周围还有零零散散的游人。 湖对岸是一整片竹林。 孟竹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 “此湖名为山湖,是岩州的有情人最喜欢的地方。”面具男抱着孟竹,一边走,一边说道。 面具男这么一解释,孟竹才发现湖畔的那些游人,竟大部分都是成双成对的。 “自然,这也是沈相曾经最喜欢的地方。”面具男继续道。 “你为何如此不遗余力地挑拨我和沈相?”孟竹冷了神色,有些厌烦地问道。 “在下并非有意挑拨,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面具男微微一笑,丝毫不介意孟竹的冷脸。 走了好一会儿,面具男终于停了下来,湖边有一些木制的长凳,他将孟竹放下,扶着她在长凳上坐下。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竹屋,问道:“沈夫人不觉得有些眼熟吗?” 孟竹抬头看去,只见见不远处的湖中心建着一座竹屋,有一道弯弯曲曲的水上长廊,从岸边一直沿到竹屋门口。 依山傍水的竹屋,多么像京城郊区的山间小居? “听说沈相是长情之人,因心爱的女子喜爱山湖,便为她建了一座水上竹屋,后来在京城,更是在京郊建了一座相似的。”面具男的声音在孟竹耳边缓缓响起。 孟竹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她的目光落到湖边,只见那长廊入口的边上,站着一群护卫模样的人,他们身上的衣服,与相府护卫的衣服一模一样。 孟竹的心微微一颤,所以沈令安,真的在这里吗? 81.第八十一章(捉虫) 就在这时, 竹屋大门打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抱着一个白衣女子走了出来, 孟竹的目光微微闪烁, 竟有些不敢去看那男子的脸。 “沈夫人这是怎么了?”身旁的面具男低低一笑,“沈夫人不是自认和沈相情比金坚,外人无法挑拨, 怎么如今却连看也不敢看了?” 孟竹的双手微微握紧, 她倏地抬眸,直视了过去,只一眼,便觉得眼眶生疼, 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人,不是沈令安是谁? 紧跟在沈令安身后的是拎着两把竹椅的沈缺, 只见沈令安抱着那白衣女子走到长廊中间, 沈缺忙将竹椅递了过去,沈令安将那女子放下,扶着她坐到竹椅上,自己也在一旁坐下。 那女子脸上戴着白色面纱,看不出容貌,但身姿窈窕,一看便知是个美人。 沈令安和那女子说了一会儿话, 然后就见沈缺回到竹屋, 端了一个碗出来。 沈令安接过那个碗, 跟那女子说了什么, 那女子掀开面纱,然后就见沈令安用勺子舀了一口汤,递到那女子嘴边。 孟竹只隐约看到那女子的半边脸,娇美绝伦,比秋善公主还要更甚一筹。 孟竹怔怔地看着,沈令安的神色前所未有地温柔,连他的动作,也带了丝小心翼翼,似乎生怕眼前的女子会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原来他这么匆匆忙忙离开,将她一个人丢在山间小居,便是为了那女子吗? 明明说好要给她过生辰的,不是吗? 那一晚,他心急如焚地奔向旁人,却留她和小殊儿面临生死危机,被人所掳…… “沈夫人怎么哭了?”面前的帷帽被微微掀开,一条干净的手帕擦上她的脸颊,为她拭去眼泪。 孟竹倏然回神,这才发觉眼眶里竟有泪水源源不绝地滚落下来。 “这便是你想要的吗?”孟竹微弱的嗓音带着抹沙哑,“亲手打破我所以为的幸福,于你来说,有任何好处吗?还是说,看到有人不幸福,你便会高兴?” 面具男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孟竹突然站起身,往沈令安的方向跑去,可她四肢软绵无力,才刚跨出两步,就狠狠地跌到了地上,好在这一片都是草地,并未伤到。 这一点小小的动静,令沈令安抬了头,朝这边扫了一眼。 “夫君……”孟竹泪如雨下,带着哭音的声音从喉咙里溢出,可惜却那般微弱,根本无法被他听到。 她的头上还戴着帷帽,就算帷帽脱落了,他也认不出她这张脸。 可是,她还是想要提醒他,她在这儿! 面具男的话真真假假,她半点也不想相信,就算眼前这一幕令她觉得刺眼,她也要亲口听他承认! 更何况,就算他真的负她,她也不愿落在别人的手里,她还有小殊儿,她要回去…… 面具男蹲下身,作出要扶她的架势,在她耳边道:“沈夫人明知自己无力逃脱,这又是何必?” 孟竹不管不顾地朝沈令安的方向爬了一步,可下一刻,她就被面具男拦腰抱起。 孟竹想挣扎,却丝毫无能为力,只是身子却因为挣扎和哭泣而微微颤抖。 而面具男已经抱着她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沈令安鲜少对外人上心,这次不知为何,却对那对男女多看了两眼,只觉得那女子身子微微颤抖,似是在哭。 不过他很快便移开了视线,继续给面前的女子喂药,只是他的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丝异样。 就在这时,一名护卫跑上前来,面色忐忑地道:“主子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她怎么了?”沈令安神情一凛,问道。 “绿袖传来消息,我们离开当晚,夫人受到袭击,护卫尽数折损,夫人为保小公子,令绿袖和明俏带小公子先走,孤身留下……” “你说什么?!”沈令安猛地站了起来,手中药碗应声落到地上,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铁青。 沈缺面色也是一变。 “绿袖后来带人回去,并无发现夫人踪迹,应当是被人掳走了……”护卫硬着头皮继续禀报。 “令隐卫尽在京中,何以不发信号求救?”沈令安的脸色变得无比吓人,厉声问道。 “绿袖说,对方有备而来,信号均被拦截……” “即刻回京!”沈令安冷声吩咐道。 “弟妹出事了?”一道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响起,坐在竹椅上的女子微微抬头,被火烧毁的半张脸露了出来。 “阿姐,你伤势未愈,暂且在这里养伤,我会让人留在这里保护你。”沈令安说道:“待你伤势痊愈,我再来接你回京。” 说着,沈令安便不再停留,即刻转身走到湖边,飞身上马。 一队人马跟着沈令安扬长而去。 道路上,有一马车在慢慢悠悠地驶着,突然,马蹄声阵阵,尘土飞扬,一队人马从这辆马车旁边飞驰而过。 马车里,有人微微掀开车帘,看着那扬长而去的人马,微微一笑,“终于知道了。” 说完,他看向那无力地缩在软垫上的女子,她背对着他,双拳紧握,虽然不曾发出声音,但瘦弱的肩膀微微颤动,他知道,她在哭。 沈令安的人马一路骑了两个时辰后,,一直箭矢突然朝沈令安破空飞来,沈令安眼底冷光一闪,微微偏头,在那箭矢即将飞越自己的时候,伸手将其一把握住。 他的目光落到那箭矢上绑着的布条上。 他拆开布条,看了一眼,突然勒住缰绳,“停。” 只见布条上写着:今晚子时,岩州羊角峰,在下携令夫人和令姐,恭候沈相。 沈令安的眸子越发幽深了,他将手中布条扔给沈缺,道:“回岩州!” 沈缺看到那布条后,拧了拧眉:“主子,此人城府极深,先是掳走夫人,如今趁我们离开之际又掳走大小姐,还派人在此等候给我们送信,分明是算计好一切,摆了鸿门宴等着主子,主子如果直接前去,只怕会落到此人的陷阱当中!” “本相知道。”沈令安冷声回道,“那人若是以为本相会就此束手就擒,便大错特错了!” “可敌在暗,我们在明,这一趟,我们并无胜算!”沈缺有些担忧。 “阿满可到了?”沈令安问道。 “离我们应当还有十里路。”沈缺应道。 “好,派人留在这里接应她,让她带人来羊角峰支援我们。”沈令安说着,扬起手中长鞭,狠狠地挥了下去。 从山湖回到客栈后,孟竹便被面具男抱回了房间,一直到面具男出了门,她才敢张开自己紧握的掌心,那里躺着半片绿色的叶子。 那是她在湖边摔倒时,趁机握进手心的,是一种有轻微解毒之效的药草,她不知道对软筋散有无作用,但还是想试一试。 孟竹这般想着,将那叶子塞进嘴里,苦涩的汁液随着她的咀嚼流进她的胃里,孟竹默默期望,这药草可以起到一点作用。 到了晚间,婢女进来,将孟竹从床上扶了起来,为她洗去了脸上的易容痕迹,然后让面具男进来抱着她走了出去。 “你又要带我去哪儿?”孟竹有些疲惫地问道。 “今晚还要委屈沈夫人看一出好戏。”面具男已经重新戴回了面具,说着,他又给孟竹塞了一颗药丸。 “你给我吃了什么?”孟竹被呛得咳了几声,低着头艰难地开口道。 她没有听到面具男的回答,她忍不住抬头看他,见他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在说话,可她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孟竹的脸色刷得白了,她忍不住抓住面具男的袖子,问道:“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话音刚落,她便有些傻住了,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突如其来的惊恐击中了孟竹的心,眼中的泪再次落了下来,她低头,有些凄然地问道:“我有得罪过你吗?” 为什么,要如此费尽心机地毁掉她? 面具男听着她低低的嗓音,垂了垂眸,塞了张纸条到她面前,上面写着:勿慌,此药效仅会持续六个时辰。 孟竹泪眼朦胧地看着那几个字,心中的不安却并没有因此消退。 面具男看着她的模样,开口道:“睡会儿吧。” 说着,他伸手点了孟竹的睡穴。 孟竹再次醒来的时候,马车里已经没有面具男的影子,不,应该说,她被换了一辆马车,这是辆简陋至极的马车,马车里除了固定的凳子,空无一物,连帘子也没有。 她整个人趴在车里,双脚被绑在马车里的凳子上,两只手腕被绑在一起,因为听不见声音,四周寂静地可怕,只感受到有冷风灌进马车里,冻得她的身子微微发抖。 孟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置身于荒郊野外,索性今晚月光够亮,她才能清晰地看到这一切。 突然,她发觉不远处有火光闪烁,她抬头看了过去,发现不远处的平地上,有两队人马正在大打出手。 刀剑相交的瞬间,鲜血四溅。 透过重重的血光,孟竹看到了沈令安的脸。 “夫君!”她的心中一喜,忍不住唤了一声,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眸光在这一刻仿佛亮了亮。 但下一刻,孟竹便看到他看向了另一边,脸上出现焦急之色。 孟竹的心中划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她艰难地伸手抓住车窗,跪地坐起,透过小小的车窗,她看到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辆同样的马车,那马车里绑着的,正是她在山湖之畔见过的那个女子。 孟竹愣了愣,目光落到周围,这才发现自己和那女子竟都被置身在一个山崖上,正好有两处往外凸出的岩石,看起来像是山羊的两个角。 孟竹并不知道这是羊角峰,但羊角峰的名字,确实便是因此而来。 而她和那女子,便是分别被困在那两处山羊的角上,也就是凸出的岩石上,她们的后面、左右两侧,都是万丈悬崖,只有前面一条出路。 孟竹的脸色登时便变得苍白,她看着仍在厮杀中的沈令安,恍惚间明白了面具男口中的好戏是什么? 他,他竟是想要沈令安在她和那女子中间择其一吗? 82.第八十二章 孟竹的手心渐渐出汗, 她无法想明白那面具男的用意,他到底是什么人? 又为何要设这样一个局? 他想谋的究竟是什么? 孟竹想不明白, 只能压住自己纷乱的心, 看向前方。 沈令安正巧突出重围,她看到他看着她,嘴里似乎说了什么, 可她听不见, 只是看到他朝她奔来。 她的心里涌出一丝惊喜,目光里也不由带了丝期待。 突然,她看到他的脚步一顿,突地转头看向了另一边。 孟竹只觉得心里突然一空, 然后便看到沈令安朝她看了一眼,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但却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愧疚, 只见他张口说了什么,便飞快地朝旁边奔了过去。 孟竹的心在那一瞬凉了下来,她有些瘫软地坐到了地上,低垂着头,突然,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 就发现眼泪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 这么多日以来, 无论面具男说了什么, 她都不信, 哪怕她亲眼看见他和那女子在一起,她也仍然告诉自己不要轻易否定他,一定要听他解释。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面具男说的是真的,她在他心底,不及那女子重要…… 也许他的“我爱你”也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可是为什么?如果不爱她,为什么要对她千般宠爱,让她在这场感情里越陷越深,让她以为自己是被捧在掌心的那一个? 她宁愿,宁愿他从未去过陵州,他不来寻她,她便不会跟他回去,不会重新爱上他,那么此刻……她不会如此痛苦! 过了会儿,孟竹睁了睁眼,用衣袖抹去脸上的眼泪,他不救她,她却不能就这么等死。 她看了眼绑在自己手上的绳子,突然便平静了下来,也许是那解毒的草药起了些作用,她的身子不再那么软绵绵了,她低头咬上绳子,过了会儿,那绳子竟然松动了。 孟竹神色一喜,就在这时,马车的轮子往后滚动了一下,孟竹猛地抬头,就见沈缺正朝她这边狂奔过来,脸上的慌张之色显而易见。 而他身后,有一个浑身浴血的少女以更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可是,马车滚动的速度比她更快。 孟竹没有发愣,低头继续解手腕上的绳子,绳子很快被她解了下来。 此时的马车已经临近悬崖边。 孟竹迅速地伸手去解脚腕上的绳子,就在马车坠下去的那一刻,脚上的绳子松了。 可孟竹却整个人跟着马车朝悬崖下翻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她看到了沈令安惊恐的神色,而下一秒,他怀里的女子印入她的眼帘,那女子的马车,已经从悬崖上坠了下去。 孟竹闭了眼,任由自己的身子跟着马车一同下坠。 随着马车的翻转,孟竹从马车里被甩了出去,她的世界一阵天旋地转,突然,一条绳索缠上她的手腕,她的身子撞到峭壁上,疼得她差点晕了过去。 她仰了仰头,就见崖壁下方竟有一个极小的山洞,而趴在山洞口,用绳索勾住她的人,不是那面具男又是谁? “沈夫人,你别怕,我拉你上来。”面具男说完,突然意识到孟竹听不到,又住了口。 孟竹猜到了他的意思,她扯了扯唇,问道:“你想救我?” 面具男知道她听不到,于是便点了点头。 “可我偏不要你救!”孟竹突然笑了笑,她伸出另一只手,缓缓解开他缠住她的绳索。 凭什么他害她至此,却还妄想施恩于她? 而她,又凭什么要全盘接受? 面具男面色一变,正欲用力将她提上来,绳索却松了松,绳索那头的女子已经如蝶一般,落了下去。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她的声音,她说:“总有一件事,是没有让你如意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讥讽和愤恨,到最后,却也只余一片心碎之后的平静。 面具男怔怔地看着孟竹消失的方向,下面是万丈深渊,她摔下去,必死无疑。 他的心,在这一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起了一丝异样。 “孟竹!”沈令安近乎绝望的吼声从山崖之上传了下来,可他明明该高兴的,此刻却只觉得索然无味。 此刻的山崖之上,若不是沈缺和阿满死死拉住沈令安,他几乎要跟着孟竹跳了下去。 “主子,你冷静点!”沈缺后怕地道。 “冷静点!”阿满跟着沈缺复述道。 沈令安死死地盯着悬崖之下,除了缭绕的云雾,他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知道,那下面是深渊,是绝路,是地狱。 她从这里摔下去,只会粉身碎骨。 可他明明活着,却觉得自己已然置身地狱。 他想起他一开始朝她奔去时她眼中的惊喜和期待,心中骤然一阵绞痛! 那痛楚如此剧烈又如此汹涌,痛得他想要就此死过去。 沈缺将沈令安拉离了崖边,刚刚获救的女子奔上前来,她扶住沈令安的胳膊,眼中有泪,“令安,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阿姐,这不关你的事……”过了好一会儿,沈令安才哑着声音开口道。 “沈相!”突然,赵煜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沈令安抬头,就见他骑马匆忙地奔过来,身后竟还带了大批的人马。 这一场厮杀,令隐卫损失惨重,已经明显开始寡不敌众,但是赵煜一出现,形势立刻开始逆转。 见赵煜要往这边而来,有人阻拦在他的面前,被他一剑扫开。 “她不是安妃!”赵煜的声音高声响起,带着一丝气急败坏和担心。 “你说什么?”沈令安整个人都似晃了晃。 赵煜已经奔到他的不远处,他从马上匆忙下来,踉跄着奔了过来,“我用性命跟你担保,她不是安妃!” “不可能!”沈令安反驳道。 他不是个会轻信他人的人,涉及到姐姐,更是慎之又慎。 但是那日来到岩州,第一眼看到“尹思安”,就听她用嘶哑的嗓音说道:“令安,我是个已死之人,你不该找我。” 他的心头便受到震撼,只觉得眼前这人,定是他的姐姐没错! 然后又听她感激地道:“你将泰儿照顾得很好,泰儿交给你,我很放心。” 当年她留下的最后一句便是“令安,泰儿就交给你了”。 至此,沈令安的怀疑已经打消了一半。 后来他又试探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漏洞,她的一颦一笑,都像极了他印象中的姐姐,那个被人所侮辱却仍怀一身傲骨的女子,那个在生死关头护他逃走的那个人,更是那个忍辱负重进宫、想要独自报仇的人。 可虽说如此,此刻他看着“尹思安”的神色已发生了变化,只因他与赵煜同僚多年,对此人秉性也算了解,他是他所愿意信任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尹思安”面色不变,唇角却露出一个苦笑,她看向赵煜,问道:“你说我不是尹思安,可有何证据?” “你可认得我?”赵煜看着“尹思安”,唇角微微扯了扯。 “尹思安”眸光微闪,道:“你这是何意?” “你不认得我,是吗?”赵煜笑了笑,道:“当年安妃为了让大理寺重启尹家一案,特意召见过下官,不止一次。” “是吗?时日已久,我不记得也属正常。”“尹思安”的神色仍是淡定,只是眼中却闪过一道波光。 沈令安的神色却是真真正正变了,当年尹思安从未想过让大理寺插手此事,她知道凶手是谁,尹家亦不是含冤而死,无需自证清白,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是手刃仇人。 所以,她不可能为了重启尹家之案召见赵煜,更何况,那时候的赵煜,应当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就算尹思安想要重启尹家之案,也绝不会召见赵煜。 “尹思安”看向沈令安,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可气息显然已经开始不对,直到这时,她的表情才出现了一丝裂缝,可她还来不及动作,沈令安已经伸手扣住了她的脖颈,将她狠狠地摔到地上。 尹思安痛得惨叫一声,嘶哑的嗓音尖声叫道:“令安,你信我!” “说!你是谁?!”沈令安厉声问道,他的双眼充了血,神色十分可怖,若非是因为她,若不是因为她……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孟竹坠下悬崖?! 那时他的第一反应明明是要去救孟竹的,可她突然惨叫出声,痛苦之情难以言表,甚至还跟他说“令安,不要管我,莫让泰儿知道我曾经活过……” 他的脑海里顿时便想起了失去母亲的外甥,那么多年,他一个人在深宫里,不知多少次在午夜梦回时喊着“母妃”,他的母妃既还活着,他怎么忍心让他再次失去? 可是,这个人,这个人偏偏是个彻头彻尾的假货! 可笑的是,他竟然信了! 他竟然信了呵! 他为了这个人,错失了救孟竹的机会! 那是他这一生最爱的人,是他孩子的母亲,他竟为了这个不知是谁的女人,牺牲了他最重要的人! “令安……我,我真的是……”那女子还妄图垂死挣扎。 “闭嘴!”沈令安再次厉声吼道,手中力道渐渐加大,眼见那女子面色渐渐泛青,他突然听到沈缺在旁边提醒道:“主子,留活口!这背后定有人指使!” 沈缺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惊醒了沈令安,他蓦地松了手,面上的恨意第一次这般外露,他狠狠地盯着艰难地喘着气的女子,目光阴冷如毒蛇的蛇信子,只听他冷声道:“把她给我带回去,别让她死了。” 沈令安的声音冷得像是冻成三尺的寒冰,带着地狱的寒意,刚刚从他的手下捡回一条命的女子听了,突然觉得后背发凉,源源不绝的惧意从心底升起,似乎刚刚躲过的并不是鬼门关,接下来要迎来的才是真正的地狱。 83.第八十三章 厮杀声渐渐结束, 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双方均损失惨重。 沈令安看着满地的死尸, 这是他的人折损最多的一次, 有人设下天罗地网,想要置他于死地。 即便阿满带了人来支援,他们亦是处于下风, 若不是赵煜及时出现, 他今日未必有命回去,就算回去了,身边有这个假的尹思安在,只怕接下来他也会处处受制。 沈令安这般想着, 脑子看似清明,可身子却已经开始摇晃。 “主子!”沈缺担心地唤了一声。 沈令安却似没听到一般, 只踉跄着朝刚刚孟竹坠下去的地方走去, 眼中似有癫狂之色。 沈缺亦步亦趋地跟在沈令安后面,随时做好拉他的准备,生怕他突然想不开跳下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还未动手,就见沈令安突然倒了下去。 “主子!”沈缺惊叫了一声,连忙冲上去。 “赵大人!主子昏死过去了!”他看到赵煜疾步走来,焦急地道。 “怎么回事?”赵煜拧了拧眉。 “夫人她……坠下悬崖了……”沈缺说着, 眼中有泪落下。 那个时候, 他们寡不敌众, 主子拼了命才突出重围, 却只来得及先救一个,他知道,主子是想救夫人的,可是那个假安妃干扰了主子,而且她的马车开始往后滚动,主子只能先去救假安妃,吩咐他去救夫人。 可就在那时候,有人集中火力攻击他,拖住了他的速度,等他冲过去时,已然来不及了。 “你,你是说沈夫人?”赵煜一震,不敢置信地问道。 赵煜看着昏死过去的沈令安,知道单凭他身上的伤,他不可能昏死过去,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他的身心皆因孟竹之事受到了冲击。 赵煜几乎可以想象孟竹的死对沈令安来说意味着什么,曾经不近女色、冷清冷心的丞相大人,以一颗狠辣的心肠游走于朝堂,终于还是栽到了一个小女子手上。 赵煜想,大概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他了,那便是——万劫不复。 他叹了口气,“带上沈相,我们先离开这里。” 沈令安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他看见孟竹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身后是面目狰狞的瑞王,她一身狼狈,满手都是血痕,只听她惊恐地道:“沈相,救我!” 然后她便撞进了他的怀里。 “别怕。”他搂紧她的腰,轻声安抚,可一转眼,怀中却空空如也。 他猛地抬头,就见她站在寒风凛冽的悬崖边上,衣袍猎猎,有一双手正拽着她的脚,想要将她往悬崖下拖去,她的脸上布满泪痕,惊恐万分地哭喊道:“夫君救我!” 他想要跑过去,可是腿上却似生了根,竟无法挪到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拖到悬崖下。 到最后,她绝望地闭上了眼,喃喃问了一声:“夫君,你为何不救我?” 沈令安的心骤然痛到不能呼吸,猛地惊醒过来。 “沈相,你醒了?”赵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令安的心神一凛,猛地坐起身,朝他看了过去,“本相这是在哪儿?” 声音意外地嘶哑。 “自然是在岩州。”赵煜见他醒来,松了口气,道:“沈相这一睡,可是足足睡了三天,下官本想带沈相回京,但听沈相在睡梦中一直喊着沈夫人的闺名,所以下官斗胆猜测,沈相会更想留在岩州。” 听赵煜提起孟竹,沈令安好似突然回神,他突然站起身,喊了一声:“沈缺!” 沈缺匆匆忙忙奔了进来,眼中有一丝惊喜。 沈令安的面色苍白,双眼却是通红的,他双拳紧握,吩咐道:“派人去羊角峰下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的齿缝里漏出来的,短短几个字,似乎就要花光他所有的力气。 “属下已派人去找,不过那峭壁陡峭,且奇高,属下派了几拨人,都未能探到崖底,属下会亲自带人从旁边山体绕道过去,但所费时间会比较长。”沈缺禀报道,“不过属下发现山崖下方三丈左右,有一山洞,直通山腰,且有人走过的痕迹,山洞下方三米处,有一些血迹。” “难道有人藏在山洞里,救了沈夫人?”赵煜闻言,不由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沈令安的眼眸亦是一亮,浮现一抹期盼之色,沈缺看着自家主子的模样,最终仍是狠心摇了摇头,“山洞口的岩石上有绳索擦过的痕迹,应当确实有人试图救下夫人,但从血迹上来看,并,并未成功……” “何以见得?”赵煜蹙眉问道。 “夫人的血迹只出现在山洞下方三米处,若是她被人救上来,上面甚至是山洞里也应当会有痕迹,可实际并没有,而且山洞里只有一人行走的痕迹……”沈缺越解释,沈令安的脸色就越差。 沈缺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突地在沈令安面前跪下,道:“是属下办事不利,没有救下夫人,请主子责罚。” 沈令安看着沈缺,目光却有些空洞,“与你有何干系?没有救下她的人,是我……” “主子。”沈缺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沈令安。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主子,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余下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没救下夫人,都自责得恨不能死去,那主子此时的心情该如何痛苦? 沈缺无法想象。 “你退下吧。”沈令安无力地摆了摆手,道。 沈缺犹豫了会儿,还是应了声“是。” “还请沈相保重身体,皇上年幼,还需仰仗沈相。”赵煜拱手道,“下官先行告退。” “赵大人。”沈令安突然开口唤住赵煜。 赵煜回头,问道:“沈相有何吩咐?” “你为何能断定那女子是假安妃?”此时的沈令安丝毫不像刚刚那个痛苦不堪的人,似乎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赵煜微怔。 “赵大人不曾见过那女子,不是吗?”沈令安冷静地问道:“可你不仅断定那人是假安妃,还断定她不认得你,安妃入宫之时,赵大人不过是大理寺的小小主簿,为何她要认得你?” 沈令安停顿片刻,继续道:“还有,赵大人似乎知道,本相与安妃的关系。” 赵煜听了,沉默许久,终于露出一个苦笑,“沈相思维缜密、心细若发,下官自知瞒不过去。” 沈令安平静地看着赵煜,等着他的解释。 “当年安妃的尸骨,是下官亲手所敛。”赵煜亦看着沈令安,神色之间带着些许怆然。 “你说什么?”沈令安一震。 “当年安妃寝宫大火,我知是沈相救了当今皇上,可惜,我虽将安妃救出火海,她却仍未能挺过去。” “你说,你将安妃救出了火海?”沈令安不敢置信地问道。 “我命人挖了一条密道,直通安妃寝宫,密道打通那天,寝宫着火,我从密道出来时,正巧看到你抱着皇上离开,当时情势危急,我将安妃带走,又命人送了一具女尸回来代替安妃。” “你究竟是谁?为何做这些事?”沈令安的目光里透露出一丝凛冽。 “若是没有当年的二皇子,我如今,应当是你姐夫。”赵煜平静地说道,但语气里沉重的悲哀却仍流露了出来,“当年我与你姐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可她被二皇子侮辱,想要与我解除婚约,我不同意,我爹娘却趁我不在收了退婚书。等我回来找你姐姐时,尹家已经遭逢大难。我因退婚之事与爹娘生了嫌隙,自此离了家,更不信她就这么死了,四处查探她的踪迹。” “可惜,我没想到的是,我找到她的那一天,正好是先皇准备带她入宫的那天。”赵煜继续说道,神色中透露出些许痛苦,“我从她口中知晓尹家惨案的始末,亦知道她入宫不过是为了报仇雪恨,我知自己无法阻止她,便改换身份姓名,入了大理寺,二皇子身为皇孙贵胄,要定他的罪,绝非易事,我想助她一臂之力。” 沈令安震惊地看着赵煜,“原来……是你。” 赵煜原姓秦,是当时岩州知府之子,与尹家也算门当户对,然尹思安受辱,即便赵煜不介意,家中二老却绝不会要这样的儿媳。 尹家出事那年,沈令安九岁,他从小被爹娘送出去求学,与赵煜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那一年,姐姐出事,他从外面归来,知晓姐姐已跟秦家退婚。 毕竟是姐姐自己决意退婚,所以他对秦家倒说不上有怨,只是心疼姐姐罢了,那时的赵煜在他脑海里甚至不曾留下清晰的印象,只记得儿时倒是跟着玩过几次,后来便没见过了。 等他入朝为官时,已经过去六年,他一心想着报仇,哪里还会想到赵煜这么个人?更想不到的是,他会因为姐姐,入了大理寺! 难怪这么多年,赵煜总是明里暗里地帮他,起初他甚至以为赵煜有所求,但接触下来,他却发现赵煜此人品行良好,又有智谋,能够在这犹如一池浑水的朝堂里游刃有余。 渐渐的,他便与赵煜走得近了。 只是,他怎么会想到,他与赵煜,竟还有这般渊源? “你姐姐曾答应过我,待她大仇得报,便会与我隐居山野,再不被俗世牵绊,可惜……”赵煜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阿姐她……是死在你面前吗?”沈令安垂了垂眸,低低问道。 “是,我看着她阖了眼。” 沈令安只觉得心中发烫,原来姐姐这一生,并不全然悲苦,她遇到了一个真正爱她的人,临死之际,仍得了他的陪伴。 而等她死后,那个人继续守在朝堂里,不动声色为她的弟弟和她的儿子保驾护航。 84.第八十四章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安静, 良久之后,沈令安才问道:“你把阿姐葬在哪儿了?” “自然是与你爹娘葬在一起, 只是, 她身份特殊,我只立了一块无名碑。” “当年,是你为我尹家上下敛了尸骨, 葬到了尹家陵园?”沈令安听了, 眉目一动,不由问道。 赵煜点头。 沈令安双眼发红,郑重其事地朝赵煜深深鞠了一躬,“我代尹家上下, 谢过赵大人免他们暴尸荒野之恩。” 他被林家收养后,曾偷偷回过一次岩州, 发现有人收敛了尹家上下的尸骨, 不仅将他们葬入了陵园,还一个个都立了墓碑,他不知是谁做了这一切,只知道,此人于尹家有大恩。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想要报答的人,原来一直在身边辅佐自己。 “沈相何必客气, 此乃我的本分。”赵煜抚了抚沈令安的手, 发觉他的身子仍有些发烫, 道:“沈相还是好好养好自己的身子, 早些回京为好。” 赵煜说完就出去了,房间里顿时只剩下沈令安一个人,刚刚被转移了些许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归到孟竹身上。 一想到孟竹坠下悬崖的那个画面,沈令安便觉得头痛欲裂,他想要走回到塌上,却踉跄着跪倒在地。 “孟竹……”他喃喃唤了一声,眼中有泪滚出。 五日后,沈缺带着搜寻孟竹的人马归来。 “主子。”沈缺独自一人到沈令安面前汇报。 “如何了?”沈令安的脸上仍无一丝血色,气息却是更加阴冷了。 “崖底不止一具女尸,其中一具与夫人身形相像,且身上衣裳看起来像是夫人那日所穿,只是面目全非、尸骨已不齐全……属下无法百分百确定那是夫人……”话虽如此,但沈缺心中明白,那必然是夫人无疑,从这么高的悬崖上坠下去,哪怕是武功高强如他们,都会粉身碎骨,更不用说柔弱的夫人。 沈缺一想到自己在崖底看到的场景,心都忍不住哆嗦起来,那样善良美丽的夫人,最后竟然死得这般凄惨,若是主子看到那崖底的尸骨,只怕会当场疯掉。 山中多野兽,孟竹坠崖这么多日了,沦为野兽的盘中餐,似乎并不难想象。 沈令安此刻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握着扶手,骨节泛白,只听咔擦一声,手下扶手骤然断裂,木屑飞扬。 哇地一声,一口鲜血骤然从他口中喷薄而出。 “主子!”沈缺惊呼一声。 沈令安气息急促,似极度痛苦,过了好一会儿才堪堪缓了过来。 岩州羊角峰,因崖壁极高,深不见底,时常会有失意之人上去跳崖,仕途不顺者、被人所弃者……多不胜数。 若是跳崖者有人生还,这等奇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 可这么多年,却从未有过这样的传言。 可见,跳崖者,无一生还。 他深知孟竹是断不可能活着回来了,却还是抱着可笑的希冀,以为这世上会有奇迹发生。 简直可笑! 良久,沈令安直起身,问道:“尸骨可都收敛回来了?” “收了,只是……并不齐全。”沈缺几乎不敢看沈令安的眼睛。 “放哪儿了?我去看看。”沈令安有些不稳地站了起来。 “主子!别看了!”沈缺忙将沈令安拦住,“夫人已逝,何必非要看她的尸骨?” “我不看,如何确认那到底是不是她?”沈令安面无表情地问道,伸手推开沈缺,踉跄着往外走去。 沈令安这几日均住在岩州府衙里,此刻,一口棺材正放在府衙后院,里面放着的便是孟竹的尸骨。 “主子!”沈缺追上前来,有些急切地喊了一声。 可沈令安却丝毫不理会他,如行尸走肉般,走到了那棺材面前,对着守在旁边的护卫道:“打开。” 护卫犹豫了一瞬,目光落到沈令安身后的沈缺身上,毕竟他们亦都见过尸骨,实在是惨不忍睹。 “主子……”沈缺再次唤了一声,开口道:“死者已矣,主子应当节哀。” “本相说打开。”沈令安再次冷冷地说了一句。 这次护卫没再迟疑,将棺盖移开。 沈令安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前一黑,脑子似轰轰作响,那里面的尸骨残缺不堪,血肉模糊,几乎成了肉泥状,哪里还能看出人样?也就只能靠那衣服稍作判断了。 沈令安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心中的剧痛一浪高过一浪,他的手重重地扶到了棺材上,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可下一刻,他就再次昏了过去。 “大夫,主子如何了?”沈缺站在床沿,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沈令安,有些焦急地问道。 短短几日,主子便消瘦了一圈,面上毫无血色,实在令人担心。 “沈相大人这是心病啊,忧思郁结,气血攻心,小的可以给大人配几副静心安神之药,但未必有效。”大夫颤巍巍地道:“若要大人药到病除,还是得解开心结为好……” 沈缺脸色郁结,主子这心结,只怕这一生都难以解开了…… “赵大人,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沈缺看向一旁的赵煜,问道。 赵煜叹了口气,“沈夫人遭此大难,沈相一时无法排解,也实属正常,如今也只能希冀沈相自己扛过来了。” “夫人死得太惨了,主子只怕这一生释怀不了了。” “以沈相之心性,即便无法释怀,也应当很快振作。” 身上背负太多责任的人,也没有资格颓废下去。 果然,如赵煜所言,第二日,沈令安醒过来之后,似乎便变了个人,沈缺起初还小心翼翼地看着沈令安,生怕他一不小心又吐了血,可沈令安只是盯着屋顶沉默了会儿,便神色如常地坐起身。 “吩咐下去,今日回京。”他的声音仍然有些嘶哑,“本相此番所受之苦,他日定当千倍百倍地讨回来!” “沈相有此想法,下官由衷感到高兴。”赵煜在这时候走进来,听到沈令安的话后,不由笑了笑,“回京之后,下官将送沈相一份大礼,助沈相早日查出那暗处之人。” “此番多谢赵大人带兵相救,否则本相只怕九死一生。” “这朝堂上若是少了沈相,岂不少了太多趣味?”赵煜勾唇微微一笑。 沈令安也挑了挑唇,原先冷漠的眼底如今更是添了丝丝阴冷诡谲,一身杀气纵然已经收敛几分,却仍是让人胆寒。 沈缺看着沈令安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他知道,主子是要大开杀戒了,主子开杀戒的时候其实并不少,他不会大惊小怪,可是他一想到夫人在时主子曾有过的柔情,便有些黯然神伤。 他知道,那些再也回不来了。 “沈缺。”沈令安站了起来,道:“带上夫人灵柩,随我来。” 十一月的天,已经凉意森森,沈令安一出门,便有大雨倾盆而下。 沈缺站在尹家陵园里,看着前方的一块块墓碑,以及正在面前空地挖墓穴的护卫,沉默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主子,夫人灵柩,不运回京城吗?” 沈令安没有回答他,只是透过重重雨帘,看着那些护卫挖好墓穴,道:“将夫人灵柩抬下去。” 沈缺犹豫了会儿,终究还是依言照办。 待孟竹灵柩落进墓穴,沈令安捡起躺在地上的一把铲子,亲手将那些土填了回去。 “不要动!本相自己来!”沈缺和余下护卫正欲帮忙,沈令安已经呵斥道。 于是,一群护卫便站在一旁,看着沈令安一铲一铲地将那些土洒到灵柩之上。 倾盆大雨之中,他浑身都已然湿透,可他似乎浑然不觉。 过了许久,他终于停下,让护卫抬过来一座无名碑,立在墓前。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孟竹的墓,开口道:“回京之后,便称夫人染病在身,无法见人,岩州之事,尽数封口。” “是。” “走。”沈令安说着,便转身跨上马,往城中方向走。 路过山湖之畔时,他的目光朝那湖中竹屋看了一眼,然后便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突然,他拉住了缰绳,停了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离竹屋不远的长凳上,脑海里不知为何便出现当时了坐在长凳上的那对男女。 当时……那个女子突然站起身,却跌倒在地,她看着的,是他的方向,而她的手,似乎也在朝他的方向伸着。 若那女子只是不小心摔了,为何会有那样的动作? 她身边有人,若是要求救,也应当是和身旁那男子求救。 沈令安突然从马上跃了下来,快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那女子摔倒的痕迹早已消失,什么也看不出来, 突然,他的目光落到了草地上的一株草叶上,那叶子有别于旁边的草,更奇怪的是,上面有一片叶子似是被人强行撕扯了半张。 他闲来无事时曾看过孟竹的医书,那是一株药草,有轻微解毒之效。 电光石火间,沈令安又想到了那日在道路上看到的那辆马车,他的双眼再次泛红,咬牙道:“派人去查,夫人出事那天白天,坐马车来过山湖之畔的男子,从岩州城内查起,此人带着一女子,两人均非岩州之人,更是刚刚入城不久,那女子也许身体抱恙,出入皆由那男子抱着。” “是。” 沈令安的双拳紧紧握住,眼中有痛色一闪而过,那女子,一定是孟竹! 可笑的是,她向他发出了求救信号,他却眼看着她被人带走! 当时她被人带走时,身子微颤,似在哭泣…… 沈令安的身子微微一晃,突然便明白了那人的诛心之处。 那“尹思安”自称体内有奇毒,时常发作,一旦发作,便痛不欲生、更无力行走,那时“尹思安”便是奇毒发作,可她偏偏又想去门外坐坐,他便只能抱她出去,又给她喂了缓解毒性的汤药。 他知面前之人是自己的“姐姐”,才这般悉心照顾,可若毫不知情的孟竹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而当她们二人同时陷入危险,他又因“尹思安”弃她不顾,她心中,又该如何联想? 沈令安已痛得麻木的心,再次涌起排山倒海的痛楚,痛不欲生,莫过于此。 85.第八十五章 京城, 沈令安一行风尘仆仆地回了府,待他一进府, 接到消息一直等候在相府的林青壑便和绿袖、明俏一道奔了出去。 “沈相, 阿竹怎么样了?”林青壑一奔到沈令安面前便匆忙问道。 等她问完才赫然发觉沈令安有些不一样了,他风尘仆仆归京,脸上有憔悴之色并不意外, 可意外的是, 他似乎消瘦了一圈,仿佛生过一场大病。 一身气息越发阴冷可怖,眼底的漠然更是让人心惊。 不该是这样的,在他与阿竹成婚后的这段时日, 他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不再像是一个为了复仇而活的活死人, 有了温度、有了柔情、还有了笑意…… 可现在, 他比从前的沈令安还要让人觉得害怕。 林青壑的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白了脸,目光直视沈令安的眼睛,颤着声道:“令安,你告诉我,她没事!” “沈缺,小姐她到底如何了?”明俏不敢问沈令安, 跑到沈缺面前, 急切地问道。 “主子, 夫人如何了?”绿袖看向沈令安, 声音有些微微发抖。 “死了。”沈令安漠然地说了一句,便大步往里走去。 在场的几人皆是一震,林青壑率先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抓住沈令安的手腕,红着眼道:“沈令安,这个玩笑不好笑。” 沈令安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沈缺却哽咽着出了声,“林姑娘,夫人她,她真的遭难了……” 沈缺话音刚落,明俏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都怪我,没有陪着小姐!都怪我!” 绿袖更是跑到沈令安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哽咽道:“奴婢有负主子所托,愿以死谢罪!” 沈令安的脸色丝毫没有波动,面无表情地道:“此事你们知道便可,本相会对外宣称她染上疾病,无法见客。” “为何?”林青壑问道:“她的灵柩呢?她若真遭了难,你不应让她入土为安吗?” “待我为她报仇雪恨,自然会为她风光下葬。”沈令安说着,甩开林青壑的手:“你便当什么也不知道,莫要坏了我的大事!” 林青壑怔怔地看着沈令安消失的背影,她深吸了口气,看向沈缺,“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主子被人算计,眼睁睁看着夫人坠下悬崖,我们在悬崖下搜寻多日,只找到夫人残缺的尸骨。”沈缺眼睛通红,简单地说了下,他没有告诉林青壑,沈令安是因为先去救了假安妃,才错失了救孟竹的时机。 那不是主子的错,他已经足够内疚,不能再让主子因此招致林姑娘的怨恨。 听了沈缺的话,林青壑眼中的泪一下便涌了出来,而旁边的明俏则哭得更是伤心,绿袖亦是一副失魂落魄、无声流泪的模样。 林青壑捂住脸,任由泪水流淌下来,她简直无法想象,那个善良娇柔的女子竟会遭此大难。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哽咽着问道:“害她的人尚未找到?” 沈缺摇了摇头。 “所以沈相是想引蛇出洞?”林青壑一向聪明,联想到他之前说的话,问道。 “主子应是有此意。” “好,若找到了凶手,务必告知我!” “小姐死了,小公子可怎么办?”那边的明俏哭得泣不成声,抽泣着问道。 林青壑的心里难过地发酸,是啊,小殊儿才七个月大,这么小便失去了娘亲,待他长大了,该多么难过? “我们去看看小殊儿。”林青壑强行忍住眼泪,道。 绿袖也站起身,跟林青壑和明俏一起朝小殊儿的房间走去。 过了会儿,三人突然在院子里停了下来,透过敞开的房门,她们看到房间内抱着小殊儿的沈令安,身上仍是那件风尘仆仆的衣袍。 只见他双手夹在小殊儿的腋下,将他举至自己的面前,脸上的神色是出奇的温柔。 小殊儿许久未见到沈令安了,但是却还记得这是自家爹爹,见爹爹将自己举起来,脸上还多了拉渣的胡子,不由蹬了蹬小短腿,咧嘴咯咯直笑,还试图伸手去摸他的胡子。 沈令安看着小殊儿高兴的模样,弯弯的眉眼似有孟竹的影子,他的眼眶突然便湿润了,温柔又郑重地在小殊儿的额头亲了亲,虔诚宛如信徒。 “小殊儿,爹会保你一生,平安喜乐。”沈令安轻声道。 林青壑捂住嘴,再次无声地落了泪。 幸好,幸好还有小殊儿…… 阿竹,谢谢你,谢谢你给他留下了小殊儿,让他不至于一无所有,让他即便悲痛如斯,仍还保有一丝温情…… 而此时此刻,一间简陋的医庐里,一个浑身缠着细布的女子终于缓缓睁开了眼,只见那女子一张娇艳的脸蛋此刻惨白如纸,一双杏眼茫然无措,像一只迷途的羔羊。 正是孟竹无疑。 就在这时,一个圆咚咚的脑袋瓜子凑到了孟竹面前,那是个胖乎乎的男孩,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年纪,脸上肉呼呼的,偏偏一双眼睛没有被脸上那些肉淹没,又圆又亮。 “白翁!小六!她醒了!”小胖子突然露出了一个笑脸,大喊了一声。 小胖子话音刚落,外面就冲进来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与小胖子一般的年纪,只见她冲到孟竹面前,双眼亮晶晶地问道:“呀,仙女姐姐,你醒了呀?” 紧跟着小姑娘进来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他走到孟竹面前,笑道:“姑娘醒了便好。” 孟竹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嗓音干涩难当,“我,我是谁?” 话一开口,她便发觉全身都在隐隐作痛,身子像是被掰碎了一般,每一寸都泛着疼。 那叫小六的姑娘听了,眨了眨眼,看向小胖子,“阿胖,她是谁?” 阿胖眨了眨眼,看向老翁,“白翁,她是谁?” 老翁翻了翻白眼,恨铁不成钢地问道:“救她回来的是你们,你们俩问我她是谁?” 阿胖和小六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向孟竹,异口同声道:“不知道。” 孟竹:“……” “我知道了,你叫十九!”阿胖挠了挠头,突然笑嘻嘻地开口道。 孟竹一脸疑惑地看着阿胖,他不是刚刚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怎么突然又说她叫十九? “因为我们把你捡回来的那日是十九呀!”阿胖解释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十九姐姐,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吃的!”小六已经默认了这是她的名字,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 老翁看了眼孟竹,道:“十九姑娘,你除了想不起自己是谁,可还记得旁的?” 孟竹努力地回想了一把,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像是塞了一团白雾,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过了许久,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什么都不记得。 老翁倒是丝毫也不意外,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是摔坏脑子了。” 孟竹:“……是您救了我?” “是你自己运气好,从这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旁人都摔成了肉泥,独独你砸到了阿胖种在峭壁上的烟丝草上。” 不知为何,听到烟丝草这名字,孟竹的脑海里便下意识地浮现了烟丝草的形状,那是如丝般细的草叶,只能种在峭壁上,一颗种子便可长成巨大的一团,坚韧柔软,磨成药粉有安神降火之用。 原来,竟是这烟丝草为她挡了一劫吗? “不过,虽然这烟丝草虽然免了你一死,但你全身的骨头却碎了许多,这也是你现在会觉得全身疼痛难当的原因。”老翁说道。 孟竹的脸色骤然一白,骨头都碎了?那她与废人有什么两样? “姑娘莫慌,老朽旁的不行,这歧黄之术却是略通一二,只是姑娘若是想要这一身骨头重新长好,只怕得吃点苦头了。”老翁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道。 “我不怕吃苦,还请老伯相救!”闻言,孟竹连忙道。 “你叫我白翁即可。”老翁笑了笑。 “白翁?”孟竹重复了下这两个字,不知为何,觉得分外耳熟,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十九姐姐,粥来啦!”伴随着小六的声音响起,只见她端着一碗甜粥冲了进来,笑嘻嘻地看着孟竹,道:“你还不能动,我喂你喝。” “多谢。”孟竹心中感动,低声道。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只是喝一碗粥而已,她竟觉得疼痛难当,一碗粥喝下来,她已满头大汗。 “十九姐姐莫怕,你如今身受重伤,浑身筋骨内脏都受损,所以才这般痛苦,等白翁将你治好,便没事啦!”小六拿过一块毛巾,为她擦了擦头上的汗,道。 “嗯。” 孟竹勉强笑了笑,只是心中却很没有底气,白翁说他对歧黄之术只是略通一二,也不知这一身严重的伤势,是否真有痊愈的可能? 若是她如今有记忆,便会知道那略通歧黄之术的白翁,乃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他说能医,那便绝对能医。 86.第八十六章 大理寺的牢房里蔓延着阴冷潮湿的气息, 赵煜领着沈令安往前走,一直走到最里面的角落, 看着牢房里的人, 道:“沈相,这便是了。” 沈令安看了眼牢房里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那是云秋殿里的宫女, 当日秋善公主死后, 刻意将脏水引到他身上的人,后来神秘失踪了,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了。 “此女名为春华,曾经在安妃宫中当过宫女, 故对安妃的言行习惯了如指掌,假安妃能够骗过沈相, 此女功不可没。”赵煜说道。 那叫春华的宫女嘴里被塞着布条, 此刻看到沈令安,眸子里顿时流露出一丝惊恐。 “原来如此。”沈令安垂了垂眸,唇角划过一丝让人胆寒的笑意,“多谢赵大人为本相留着她。” “她的嘴巴甚严,即便用了刑也不松口,下官无能,还未能查出背后之人。”赵煜说道。 “无妨。”沈令安扯了扯唇, 走进了牢房,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春华, 道:“你可知本相最喜欢的便是硬骨头的人?” 春华的眼神瑟缩了下。 沈令安又笑了笑, “骨头够硬,拆除的时候,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沈令安说着,唤了一声:“沈缺,把她带回相府,本相倒是想看看,她和假安妃的骨头谁更硬。” “是。”沈缺应了一声,走了进来。 春华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眸中的惊恐比任何时候都要更甚,因为她知道,她落在沈令安手里,下场只有一个——生不如死! 沈令安讥讽地挑了挑唇,“这就怕了?好戏,才刚开始。” 沈缺让人将春华带了下去。 沈令安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 这……才刚开始而已,这一生,他不得解脱,那些推波助澜的人,也不要妄想逃过! 半年后,几乎日日泡在药缸里的孟竹,终于在白翁的点头下,摆脱了药缸。 脚踩在地上已经不会疼了,舒展四肢也没有痛感,她身体里的骨头好像真的被揉碎再生过一般。 犹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她一动不能动,只能靠阿胖和小六将她抬进药缸,每次被抬过去,都会痛得浑身出汗。 那药水渗进皮肤时也是剧痛难当,每一次她都要死死咬住牙关,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尖叫出声。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白翁说的话实在太含蓄了,这哪里叫“吃点苦头”,分明是吃足苦头! 但在她从一动不能动,到可以靠自己站起来、可以走路、甚至拿东西……直到现在,她像一个正常人一般,能够自如地行走蹦跳,她便觉得,一切苦楚都是值得的! “十九谢过白翁再生之恩!”孟竹跪在白翁面前,朝他结结实实地行了个跪拜大礼,感激地道。 说完,她也像阿胖和小六行了个大礼,“也多谢阿胖和小六救命之恩!” 没有阿胖和小六帮她抬回来,她亦会很快死去。 阿胖和小六见孟竹行此大礼,慌忙跳开了。 白翁呵呵一笑,将孟竹扶了起来,“十九何必客气?老朽乃是行医之人,此乃老朽本分,你若真想感谢我,不如便跟着阿胖和小六,多为我采点草药。” “十九没有前尘,又无家可归,白翁若是愿意收留十九,十九定当侍奉白翁左右,日日为白翁采药。”孟竹有些紧张地看着白翁,其实她很怕自己伤势一好,白翁便请她离开,她心下茫然,根本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 白翁看透了孟竹的心思,他捋了捋胡子,笑了笑:“这些时日,我看你对我这医庐中的草药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想必你从前就算不是医者,必定也学过歧黄之术。你想留下来,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老朽已有两个药童,不缺第三个。” “白翁不缺药童,他缺徒弟!”阿胖听了,朝孟竹眨了眨眼,插嘴道。 “对对对!白翁缺徒弟!”小六拍着手笑道。 孟竹的双眼亮了亮,看向白翁。 白翁咳了两声,“想要当我的徒弟可不容易,我给你三个病例,你若是能给出让我满意的药方,我方考虑收你为徒。” 孟竹的唇角浮起笑意,再次郑重地朝白翁一拜,“请白翁赐教。” 孟竹说完,白翁就欲从怀里掏出病例,哪知阿胖率先从怀里掏出三张纸,递到孟竹面前,笑道:“十九姐姐,给!” 孟竹看了眼小六,发现她的怀里也露出半张纸,不过她见阿胖已经掏出来了,又塞了回去。 “……怎,怎么你们都准备了?”孟竹呆了呆。 “白翁每每碰到合意的徒弟人选,都会给出这三道题,我和小六足足抄了一百份呢!”小胖笑嘻嘻地说道,“可惜还没人能给出三份都让白翁满意的药方。” “十九姐姐,你行的!”小六握了握拳,给孟竹加油。 被小胖这么一说,孟竹陡然觉得压力很大,但她只能硬着头皮将那三张纸接了过来。 “老朽给你三天时间,老朽这医庐中的医书可任你查看,三天后,你若是给不出合我心意的药方,便说明我们没有师徒缘分。” 孟竹低头看了眼那三个病例,都是当世极为罕见的病症,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她曾经见过。 但她也不敢断然下判断,便拿着那三张纸,回了自己的房间。 三日后,白翁把阿胖和小六叫到自己跟前,看了眼孟竹紧闭的房门,悄声问道:“如何了?” “十九姐姐这几日翻了很多医书。”阿胖将自己看到的说了出来。 “我看十九姐姐这几日睡得可晚了!”小六也不甘示弱地分享自己的情报。 两人都没说到重点,白翁有些着急,只能继续问道:“我是说,她把药方写出来没?” “没看到。”两人异口同声道。 白翁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他恃才傲物,不愿收徒,如今年纪大了,不想这一身医术白费,便一直想收个徒弟,可惜游历多年,竟没碰到一个可以让他满意的人。 十九这丫头虽然柔柔弱弱的,又没了记忆,可经过这半年多的观察,发现她对各种症状、草药的了解都很深,给她看一本医书,她竟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所以就算她不提留下来,他也会试试她的潜力。 “白翁,不如你便直接收十九姐姐为徒吧,她多漂亮啊!”小六摇了摇白翁的胳膊,道。 “漂亮能治病吗?”白翁白了小六一眼。 “你教她,她不就会了?”阿胖嘻嘻一笑。 “白翁,你不是常说你大限将至吗?再不收徒,岂不要把你的一身医术带到棺材里去了?”小六一脸认真地道。 白翁一噎,挠了挠头,假装看头顶,“那,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我最近夜观星象,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一段时日。” “一段时日是多久?”阿胖问道。 “是一个月吗?还是两个月?”小六也跟着问道。 白翁捋了捋胡子,“唔……大概活个三年五载应该不成问题。” “那正好等十九姐姐学成出师,你也可以瞑目了。” “……你们俩小兔崽子就等着我咽气是吗?”白翁恼了,瞪了瞪眼,“我偏不!” 阿胖和小六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白翁眼尖地看到孟竹走了出来,他连忙敛了敛神色,正襟危坐。 待孟竹走到他跟前,白翁不由有些紧张地道:“你若是觉得难,老朽也能理解,不如这样,你先给一张药方?剩下那两张……” 要不就算了吧……反正他可以教嘛! 不过话还未说出来,孟竹就打断了他的话:“白翁,三张药方都已写好,请您过目。” 白翁一听,有些激动地拿了过来,看完一张后,更激动地翻到了第二张,看完第二张,索性站了起来,哆嗦着手翻出了第三张。 孟竹见白翁如此激动,一时有些琢磨不定,这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十九!”白翁突然中气十足地唤了一声。 “十九在。”孟竹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 “你这药方从何而来?”白翁问道。 “实不相瞒,我看到那三张病例的时候,脑海里便浮现出了相应的药方,仿佛在哪里看过,我知道这应当不是我写的,亦不知道是否有效,这几日便将药方上的药材全都查了一遍,发现这药方确实可以行之有效。” “不管是不是你写的,今日既是你给了我药方,便是你我的缘分。”白翁高兴地眉眼舒展,“还不跪下?” 孟竹听了,立刻便明白了白翁的意思,心下一喜,连忙跪下:“徒儿十九,拜见师父!” “十九姐姐,茶,要敬茶。”小六见了,很有眼力劲地端了杯茶水过来,递到孟竹手里。 孟竹朝她一笑,将茶水递给白翁,“师父请喝茶。” 白翁喜笑颜开地将茶接了过来,喝了口后,突然朝旁边喷了出来,瞪了小六和阿胖一眼,“谁在里面放的醋?” 小六和阿胖对视一眼,一边笑一边跑出去了。 白翁站起身,拿起一旁的竹杖就追了出去。 孟竹忍不住笑了,白翁是个老顽童,小六和阿胖则是真正的顽童。 这半年来,孟竹每日都能看到他们吵吵闹闹,正是他们的欢笑声,让孟竹觉得,没有记忆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在这个小小的医庐里,她觉得很安心。 接下来的日子,孟竹开始和白翁学习医术,她学得很快,也很尽心,时常废寝忘食。 这日,白翁让阿胖和小六带她去采药,三人一道出去,不过走了半个时辰,孟竹便觉得累了,阿胖和小六却仍然精神无比。 小六回头看孟竹,蹦蹦跳跳地跑到她面前,道:“十九姐姐,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孟竹尴尬地笑了笑。 “没事,我和阿胖带你走!”说着,小六朝阿胖招了招手。 阿胖立马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一人扶住孟竹的一只胳膊,然后足尖一点,就飞了起来。 是轻功,但是在孟竹眼里,真的跟飞无异。 孟竹吓得脸都白了,耳边却只听到小六和阿胖嘻嘻哈哈的笑声。 待两人将她放下,孟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峭壁下方。 孟竹腿都软了,勉强站住。 阿胖看着孟竹的模样,笑道:“十九姐姐,你太弱啦!这么弱,还怎么采药?” “不过是采药而已,又不用飞檐走壁。”孟竹很想维持一个“姐姐”的尊严,但待她抬头看到那峭壁上方长着的珍稀草药后,她就闭了嘴。 “阿胖,我们比比谁快!”小六也看到了草药,朝阿胖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刻施展轻功朝峭壁上蹿了上去,没过一会儿,小六率先采到草药,轻巧地落到了地上。 孟竹看得目瞪口呆,为什么这两个小孩子,轻功可以这么厉害? “你们的武功都是谁教的?”孟竹忍不住问道。 “白翁呀!”阿胖和小六异口同声地答道。 孟竹的心里不由生出一丝微弱的期盼,“那,我,我是不是也可以学?” 阿胖和小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孟竹打量了一圈,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不可以吗?”孟竹有些紧张。 “我们也不知道!”两人突然哈哈大笑,一副顽皮的模样,“这得问白翁!” “……” 87.第八十七章 当天晚上, 白翁用阿胖和小六一样的眼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孟竹打量了一圈,孟竹被看得一阵紧张, 然后就听白翁咳了两声, 道:“你原先的筋骨柔弱,并不适合练武,不过此番重塑之后, 倒是强健了不少, 你想学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当真?”孟竹眼睛一亮。 “当然,你想学武,倒也是好事, 你迟早要一个人行走江湖,若是没点武艺傍身, 以你这副容貌, 只怕还未行医,就先把自己给折了。”白翁说道。 孟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许尴尬。 “嘻嘻,十九姐姐长得太漂亮了!白翁说了,我若是长这么漂亮,早就被人抢走啦!”小六在一旁嘻嘻笑道。 “不过你不比小六和阿胖,他们年纪小, 正是学武的好时机, 所以学得快, 也学得好, 你本身不是学武的料,虽然筋骨重塑了,但想学也不会容易。” “师父,我保证,你要是教我,我一定好好学,绝对比小六和阿胖都用功!”孟竹给白翁倒了杯茶,俏皮地眨了眨眼,保证道。 也不知为何,她总是有一种无力感,她从前没想明白自己这种无力感源自何方,直到这次采药,感受到自己和阿胖、小六的差距,她才明白,原来这种无力感来自于自己的弱小。 她太弱了,手无缚鸡之力。 这样的她,根本就没有自保的能力。 而这个认知,令她心生恐惧。 “你跟着我学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有多用功?”白翁笑道,“我只是在想,什么样的武功更适合你。” “谢谢师父!”孟竹听了,双眼一亮,近乎雀跃地道。 时间眨眼过,一晃又两年过去了。 幽静的山谷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三个人影从一片树林中飞速地掠过。 “啊哈哈哈,还是我最快!”小六的笑声突然传了出来,“十九姐姐,你又是最后一个。” 孟竹停下来,看着一脸得意的小六和阿胖,故作失望之色,“啊,还是比不过你们。” 阿胖听了,连忙安慰道:“十九姐姐,你才学了两年,轻功能到这程度已经很厉害啦!” “对啊,十九姐姐,白翁天天夸你,说你勤奋好学,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学医和练武。”小六也说道。 孟竹听了,忍不住笑道:“好啦,我现在能练到这个程度已经很满意了,师父也说了,我并不是学武的料,学到这个地步,已经再难有大的提升,只要保持练习,自保是不会有问题的,以后我还是会专心医术。” 两年的时间,阿胖和小六的身量都拔高了些,不过性格却半点也没有变,依旧咋咋呼呼的。 孟竹的身量也高了些,原先娇嫩的脸蛋瘦了一圈,皮肤没有那么白了,但一双杏眼炯炯有神,已经不再如从前那般弱不禁风了。 “十九姐姐你放心,有我和小六在,我们会保护你的。”阿胖笑嘻嘻道。 “嗯,有你们在,我当然放心。”孟竹笑了,她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峭壁,鼻子微微嗅了嗅,“我好像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小六的目光循着孟竹的视线落了过去,突然“呀”了一声,“那不是我们捡到十九姐姐的地方吗?” 白翁的医庐处在群山之中最隐蔽的山谷里,白翁称之为“无人谷”,四周多的是群山峭壁,但两年多来,孟竹从未来过这一片区域。 孟竹一怔,抬了抬头,问道:“我便是从那峭壁上摔下来的?” 那峭壁高耸入云霄,根本就看不到顶。 从这么高的地方坠下来,她竟还能有命活着,简直是奇迹。 孟竹直觉一阵后怕,这么一回想,便觉得浑身骨头都在隐隐作痛。 “对啊,那上面是羊角峰,时不时就会有人从上面跳下来的,好可怕……”小六说道。 “为什么?” 阿胖学着白翁的架势和语气,捋了一把并不存在的胡子,叹气道:“世道艰难,总有失意之人寻死解脱。” “所以,我也是失意之人?”孟竹眨了眨眼。 可她醒来后,求生意识一直很强,难道是因为死过一次才更想活着? “白翁说了,一般跳崖的男子大多失意,跳崖的女子则大多是被情所伤……”阿胖继续道:“不过十九姐姐这么美的人,竟然也会被情所伤,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么没眼光。” 阿胖说得煞有其事,孟竹却觉得莫名尴尬,半点不想把为情所伤的形象往自己头上套,撇嘴道:“没准我是失足掉下来的呢……” “十九姐姐我跟你说,我们能捡到你真的是天意,阿胖在各个区域都种了烟丝草,可惜没有一处是长出来的,只有这里长了,要知道这里经常有死人,我们平时才不愿意过来呢!”小六抓住孟竹的手,滔滔不绝,“那天我们一过来,就看到你了,你旁边那具尸体都砸成肉泥了,你竟然是完好的,手指还动了下,我们还以为你诈尸呢!” 听到“肉泥”俩字,孟竹抖了抖身子,“别说了,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十九姐姐,我们回去吧。”阿胖说道。 孟竹再次嗅了嗅那味道,蹙眉道:“我总觉得那味道有些奇怪,我们不如过去看看吧。” “一定是死人的味道!没什么好看的啦!”小六强调道。 “万一有人跟我一样幸运,没死呢?”孟竹说着,脚步朝峭壁下走了过去,还未走到,她突然停了下来,面色苍白地移开了目光。 那峭壁下方除了森森白骨,还有十几具看起来才刚刚坠崖的尸体,死状可怖,孟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呕吐出来。 小六看了惊叫一声,“怎么这么多尸体?以前可没那么多啊!” 至少不会在同一时间一口气出现这么多尸体。 孟竹缓和了一下,再次强作镇定看了过去,这一看,再也没忍住,直接干呕起来。 “十九姐姐,别看了,我们回去吧!”小六连忙道。 “等一下。”孟竹抚了抚胸口,再次将视线移了过去,目光落在那些尸体尚还完好的皮肤上,只见那些皮肤上都起着不正常的暗红的点。 孟竹抬头看了看峭壁上方,喃喃道:“外面只怕出事了。” “什么事?”小六问道。 “疫病。”孟竹捏了捏手心,语气有些不稳。 阿胖和小六脸色一变,忙拉着孟竹飞快地离开刚刚的地方。 三人回了医庐,孟竹将这事跟白翁说了,白翁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若是你判断无误,只怕现在外面至少已有不少人染上了疫病。” “师父,我们是否要出去看看?” “不是我们,是你。”白翁看着孟竹,笑了笑,“我毕生所学,皆已传授给你,现在,是考验你的时候了。” 孟竹一惊,“师父,这,这是疫病,我只怕……” “你怕什么?你是我白翁的徒弟,就算是疫病,能耐你何?”白翁敛了敛神色,问道。 被白翁这么一说,孟竹的心稳了稳,她朝白翁盈盈一拜,“师父放心,十九定不辜负师父厚望。” “这才是我的好徒弟。”白翁捋了捋胡子,笑了。 他看向阿胖和小六,“你们俩也准备一下,陪十九一道去。” “我们都走了,谁照顾白翁你啊?”小六问道。 “我老当益壮,何须你们照顾?”白翁瞪了瞪眼。 “那你想我们了怎么办?”阿胖嘻嘻一笑,问道。 “就你们俩这成天就知道给我捣乱的小兔崽子,我会想你们?!”白翁哼了一声。 孟竹看了言不由衷的白翁一眼,笑道:“师父,那我去准备了,明早我便出发。” “去吧,阿胖和小六也去帮忙,多带些药材。” 第二日一早,孟竹拿着一个包袱出了房间,阿胖和小六已经拿着两个大包袱在门口等她。 白翁正坐在一把藤椅上喝茶,见孟竹出来,朝她招了招手。 “十九,你这丫头从万丈高的崖上坠下尚能不死,可见福泽深厚,你既继承了我的医术,便要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他日若是有缘之人,尽可以悉数指导,万不可让这一身医术白费。” 孟竹在白翁面前跪下,郑重地朝他磕了一个头,“师父放心,十九定不负你所望。” “你今日既出了这医庐,便说明已经出师,他日不必再回来。” “师父!”孟竹一惊,她以为这一次出门不过是为了疫病,等解了疫病之症便准备回来,可白翁显然并不是这意思。 “你既习了医术,自然便要入世救人,这次是一个契机,你且把握住。”白翁说着,看向阿胖和小六,道:“你们二人便跟着十九,助她一臂之力。” “那白翁你呢?”阿胖和小六倒没什么异议,似乎没体会到分离之苦,只问了一句。 “你们都不在,我自然也不会呆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山谷。”白翁捋了捋胡子,道:“我会就此云游四海,他日有缘,我们自会再见。” “师父……”孟竹的眼眶微微红了,她有些舍不得白翁。 这两年多的时间,他先是悉心救治她,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又将毕生所学悉数传授给她,让她有了在这世上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于她而言,是恩师,也是再生父母。 “好了,你这丫头,能不能学学阿胖和小六,潇洒点?”白翁摸了摸孟竹的头发,笑道。 孟竹看向阿胖和小六,见他俩当真一点不舍之情都没流露出来,反而满脸期盼地看着她,那意思是: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 孟竹刚刚还带点小忧伤的情绪登时便消散了,她笑了笑,又向白翁嗑了三个头,这才起身离开。 那外面的世界会有什么等着她呢?也许,她会遇到认识她的人? 88.第八十八章 孟竹三人抵达岩州时, 已经是三天后,城门已经被封闭, 阿胖去问了一声才知道, 原来距离岩州三十里的章河村得了疫病,为了防止染病之人进入,岩州城如今只能出, 不能进。 “那我们去章河村吧。”孟竹道。 于是三人直接往章河村而去, 三人的脚程很快,三十里的路程,只用了半个时辰便走到了,这要是搁在从前, 是孟竹想也不敢想的事。 走到章河村村口,孟竹便感觉到了不一般的气氛, 原来整个村庄都被官兵围住了, 一圈漆黑的箭矢正对着村庄,村口亦是有人把守着,每个把守的人脸上都围了白色的巾帕。 孟竹朝村子看了过去,发现村子里的人一个个都病怏怏地瘫在墙角,双眼无神地看着外面,那神情,分明便是已经认命的绝望之色。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突然, 一个脸上已经布满红点的中年男子哭嚎着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一直冲向村口, 可距离村口还有五十米左右,三支箭矢就飞了出去,全部射向了那个人。 只听一声惨叫,那中了箭的男子倒地而亡。 村子里的其他人见了这一幕,神色里流露出一丝害怕,但很快,这丝情绪也不见了,再次恢复了绝望的表情。 孟竹瞪大了眼,这群官兵显然便是准备将村子里的人困死在里面了! “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这里都是染了疫病的人,还不快快离开!”孟竹刚往前走了一步,守在村口的官兵便喝了一声。 “大人,小女子正是为了这疫病而来。”孟竹说道:“小女子乃是神医白翁的入室弟子,因知晓此处有疫病,特意前来相助,请大人容小女子进村,为村民医治。” “神医白翁?没听说过!”那官兵听了,不耐烦地道:“你这小女子还是别来这里凑热闹了,若是染了病,只有死路一条。” “大人,小女子真能治这疫病,还请大人让小女子进去!”孟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她的声音娇滴滴的,本就引人注意,又声称能治疫病,一时间,村子里的人都忍不住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你当真想进去?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进去了,除非你真能把疫病治好,否则你就做好准备给他们陪葬吧!” “还请大人放行,多谢。” 那官兵再次看了她一眼,朝其他几人挥了挥手,道:“让她进去。” 孟竹的出现,让原本死气沉沉的村子,出现了些微躁动,那瘫在墙角的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窈窕女子朝他们款款走来,她梳着简单的发髻,乌黑的秀发上只插着一支简单的木簪,她的脸上蒙着白色的面纱,他们看不见她的模样,可是光看她那双美丽灵动的眼睛,便可知道,这定然是个美人。 她的背上背着一个包袱,还有一把剑,看起来像是一个江湖女子。 她的身后跟着同样围着面纱的两个孩子,男孩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女孩则有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 “各位,我乃神医白翁的弟子,可为各位医治疫病,各位若是信我,可否让我一探病症?”孟竹在那群村民面前站定,柔声问道。 良久没有人应她。 “难道你们不想把病治好吗?”小六见了,不由问道。 “知府大人已经派了好几个大夫来了,都说能治,结果没把我们治好,自己还搭进来了,你看,都在那儿。”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伯指了指不远处的角落,缓缓开口说道,“小姑娘,你还是快快走吧,要是染上疫病,你就走不了了。” 孟竹看了眼那老伯指的地方,那里站着三个男人,两个年过半百,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看起来三十出头左右,三人身上都长了红点,正在神色焦急地翻着医书,神色尽显焦躁。 突然,那个略显年轻的男人朝孟竹的方向看了过来,似乎才刚刚意识到孟竹说了什么,他扔下医书,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你是神医白翁的弟子?当真?” 白翁行事向来低调,普通人不知道他实属正常,可行医之人不知道他的,却寥寥无几。 “自然。”孟竹应道。 那男子一听,倏地在孟竹面前跪下,“在下姓张,久闻白翁大名,还请姑娘救救这一村子的人!” 村民们见那张大夫一脸激动地跪下,眼中竟带了期盼之色,看向孟竹的神色不由从原先的无动于衷,渐渐多了分疑惑。 “张大夫请起,小女子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此事,张大夫可否让我看看?将症状告知于我?” “好!好!”张大夫站了起来,对孟竹道:“姑娘这边请。” 张大夫领着孟竹走到一间还算干净的屋子里,请孟竹坐下,然后掏出一张白布掩住自己的口鼻,这才道:“得了此症的初期,有发热迹象,乍一看有些像受了伤寒之人,可第二日身上就会长出红疹,由少至多,蔓延全身,直到蔓延到脸上。红疹奇痒无比,一旦挠破便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严重者高烧不退,最终病气染上心肺,不治而亡。” “可会胸闷无力、卧床不起?”孟竹问道。 “会,此症发作三天后,便会出现此症状,在下今日是第二天,已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张大夫说道。 就在张大夫和孟竹说话的时候,一个也染了病的中年男子起身慢慢朝村尾走去,他走进一间屋子,看着正平静地倚靠在床头的引枕上看书的年轻男子,轻声道:“公子,外面来了一个女子,自称是神医白翁的弟子……” 那男子眸光一动,移开了书,只见他长了一张极为俊秀的脸,白皙的脖子上已经开始长出零星的红疹,但他神色平静,整个人看上去仍然温文尔雅,丝毫不显急躁,亦没有外面那些村民脸上的绝望等死之态。 男子正是柳熙之。 “神医白翁?”柳熙之咳了一声,微微笑了笑,“看来果真是天不亡我。” “张大夫,可否让小女子诊一诊脉?”这边的孟竹听完张大夫的描述,心中已有了数,开口问道。 “这……姑娘有所不知,此病可通过肌肤碰触直接传染。”张大夫犹豫了一下。 “无妨。” 听孟竹这么说,张大夫便将手腕搁到桌子上,阿胖拿着一条白布走上前来,搁到张大夫的手腕上。 孟竹将手指搁到白布上,专心听了一会儿,收回了手。 “如何?姑娘可有良方可医?”张大夫有些紧张地问道。 “我心中已知晓大概,不过药方还需些时间。”孟竹说着,看向阿胖和小六,一口气说了十几个药材的名字,“小六,把我刚刚说的那些药材都拿出来,阿胖,你去准备好药罐和水,准备煎药。” 小六麻利地把药材拿了出来,一包包摊好放在桌上,张大夫则带着阿胖去取干净的水了。 其实这个症状白翁曾跟她提及过,白翁这一生游历过不少地方,也见识过多种多样的疫病,每治好一样,便会留下相应的药方,只是不同的疫病终归有些许区别,孟竹还是要靠自己的判断来对症下药。 村民们看着三个大夫都翘首以盼地等着,心中也跟着产生了一丝希冀,目光纷纷盯着那孟竹所在的屋子。 半个时辰后,孟竹走出屋子,和小六拿着配好的十副药,交给阿胖,道:“浸一个时辰,煎三次,每次需煎半个时辰。” “好嘞!”阿胖已经准备好十个药罐,每个药罐都已放了水,他麻利地打开药包,很快就将十副药分别放进了十个药罐里。 等到药材全部煎好,已经是晚上了,张大夫帮忙张罗,准备了药碗,阿胖和小六将药汁倒进一个个碗里。 可是,村民们明明都站在不远处,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拿。 孟竹知道他们是还不信任她,开口道:“今日你们喝下此药,我保证明日一早起来,你们身上的症状会有缓解,每日喝三回,喝足七日,便可药到病除。” 张大夫拿起一个药碗,便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喝完后他对村民们道:“各位,白翁乃是当世华佗,是我等行医之人一生想要追求的榜样,十九姑娘身为白翁弟子,医术定然高明,你我均是染了疫病等死之人,就算这药无效,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若是有效,岂不是救回一命?” 张大夫的话说动了村民,先是最开始跟孟竹说话的老伯走上来拿了药碗,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涌上前来,把药碗端走了。 孟竹看到村尾有几个屋子还亮着灯,转头问张大夫,“那里可还有人没来?” “我倒也不知。”张大夫摇了摇头。 “阿胖,十六,我们一起去看看。”孟竹端起一碗药,朝那亮着灯的屋子走了过去。 屋子的大门敞开着,孟竹在门上敲了敲,便听到里面想起一道温和的嗓音,“门未关,请进。” 孟竹端着药走进去,借着里面昏黄的烛光,看到一个年轻的公子正倚靠在床头,手边是刚放下的书。 那男子看起来面色虚弱,脖子上已经长出红点,向来病症发作已有一些时日,如今应当已不太好行走。 “这位公子,此乃治疫病的良药,可缓解公子的症状。”孟竹说着,端着药走上前,搁到那男子塌边的案几上。 孟竹嗓音刚落,便见那男子的目光微微一变,有些诧异地落到她的脸上,久久未能回神。 “你这人好生无礼。”小六瞪了那人一眼,将孟竹往后拉了拉,“十九姐姐,我们走吧。” “确实是在下唐突了,刚刚在下会看着姑娘恍神,实在是因为姑娘的声音,像极了在下的一位故人,还请姑娘莫要见怪。”柳熙之咳了两声,忙解释道,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听起来倒是颇为诚恳。 “原来如此。”孟竹只微微一笑,也没有与他继续聊的意思,道:“我还要送药给其他人,告辞。” 孟竹三人转身出去,便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正端着一碗药走进门。 “公子,这药我已经喝了,暂时没有异样,您先喝一碗看看?”中年男子走进房,话一说完就发现案几上已经有了一碗了。 他的话一顿,看向柳熙之,见他的脸上难得露出怅惘之色,不由微微一愣,又唤了一声:“公子。” 柳熙之回过神,目光落到案几上的药碗上,他沉默了一会儿,端过来一饮而尽。 89.第八十九章(加更) “那位神医的弟子, 名为十九?”柳熙之突然开口问道。 “她身边那两个孩子,确实是这般称呼她的。”中年男子应了一声。 柳熙之没有说话, 脑子里蓦地又想起当年那一幕, 快三年了吧,这么多个日夜过去了,她的声音却仍时常在耳边回响。 她说, 可我偏不要你救! 她还说, 总有一件事,是没有让你如意的。 那样娇弱温软的女子,竟能说出这般狠心决绝的话,可见是恨他恨到了骨子里。 有时候他想起来, 都觉得那像是一场梦。 明明每一步都算计好了,偏偏漏算了她的心, 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坠入万丈深渊, 万劫不复。 人生第一次,有人在他的心上刻上了痕迹。 他恍惚还能记得当初在逍遥山庄,她不慎撞到他,面具脱落时的惊鸿一瞥,惊艳了他的眼,可那也只是惊艳罢了,知晓她已有主, 他便也不再想起。 后来, 他知道她是沈令安的女人, 虽然起了兴趣, 却也不过是冲着沈令安去的。 那一路他与她朝夕相处,却慢慢发现她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柔弱,她的性子里有一种让人心疼的坚韧和不屈,让他有那么一瞬,竟不舍得去伤害她。 直到她松开他的绳子,宁愿去死也不要他救。 他才恍然发觉,他丢失了什么。 可惜,伊人已逝,再难追寻。 第二日,所有的村民都发现自己身上的红疹非但没有增多,反而减少了,一时间,全村的人都跪拜在孟竹面前,不停地道谢。 “十九姑娘真是大罗神仙在世,请受我们一拜。” “十九姑娘,你救了我们全村人的性命,是我们所有人的再生父母,大恩大德,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啊!” “十九姑娘……” 村民们一个个感激涕零地喊着孟竹的名字,还有不少人当场便落下了热泪,他们本以为自己就要这么等死,没想到,孟竹却给了他们新生。 百来个村民都跪倒在孟竹面前,磕头谢恩,这场面于孟竹而言太过震撼,她初初入世,一心只想救人,从未想过他们会这般直白地表达自己的谢意。 孟竹只觉得心口受到剧烈的震荡,这感觉前所未有,却在一瞬间坚定了她行医救人的志向。 她将跪得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一一扶起,开口道:“各位不必言谢,行医救人乃是十九的本分,快快请起吧。” 阿胖和小六在孟竹身后看着,似是已经司空见惯,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为孟竹高兴。 接下来几天,孟竹带着阿胖和小六继续按照原来的方子煎药给村民喝,到了第三天,症状本身就轻的人,身上红疹全部消退,已经完全与常人无异。 在孟竹帮其确诊无碍了之后,有人高兴地泪流满面,有人在原地一蹦三尺,还有人激动地差点晕过去…… “各位官爷,你看我,看我们,都已经好了!不用再守着我们了!”有村民朝门口的官兵喊道。 “就是啊,官爷,十九姑娘妙手回春,疫病都被她治好啦!” 官兵们自然也早就发现了这几日村子里的变化,原先死气沉沉的村子,因着孟竹的进入,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如今看到其中一部分人红疹消退,活蹦乱跳的,领头的官兵是知府衙门的钱捕头,见此状况颇觉惊奇,心知要回衙门汇报,便对下属说了声,“本捕头先回去禀报知府大人,你们继续在此看守!” “是。”下属官兵应了一声。 钱捕头一路快马加鞭进了岩州城,直奔府衙,刚从马上下来,便发觉府衙与往日有些不同,门口守着一看便知不同凡响的护卫,显然是有大人物来了。 “沈相请放心,下官定不会让这疫病蔓延,那章河村,下官已派人团团围住,谁要是敢出来,就乱箭射死!”钱捕头还未跨进前堂,就听到了孙知府的声音。 “那章河村里可都是染病之人?”一道冷漠的嗓音响起,带着高高在上的衿贵和漠然。 “回沈相,全部都是。” “既如此,还留着做什么?等他们死?”沈令安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孙知府被问倒了,迟疑了半晌,问道:“沈相的意思是?” “提前解决了他们,将章河村烧干净,不能让疫病有一丝外传的可能。”沈令安继续道。 孙知府听了,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他倒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只是终归还是有些心软,所以才硬找了几个大夫去试图救治。 不过他也知道,拖得越久,疫病往外传播的风险越大,不如烧了干净。 “孙大人!不用烧了!”钱捕头听了,连忙闯了进去,最先印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身穿白色锦袍的男子,那男子身材颀长、面如冠玉、一身贵气难以抵挡,只是也给人极强的压迫感,钱捕头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在两人面前行了一礼,道:“几日前章河村出现了一个女子,名叫十九,自称是神医白翁的弟子,染病的村民喝了她的药之后,如今已有不少人痊愈了!” “此事当真?”孙知府一听,眉色一喜,激动地问道。 “属下亲眼看到他们痊愈,绝对假不了。”钱捕头也很激动。 沈令安听了,眉目也是微动,他在林家之时,便已听过神医白翁的名号,自然知道他的医术有多高明,林青壑亦是寻他寻了许久,倒没想到这白翁已有了弟子。 “你继续回去守着,等确认他们全部痊愈,再来通知本官,在此之前,不得放任何人出来。”孙知府吩咐道。 “是。”钱捕头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沈令安和孙知府继续说了几句后,便回到了下榻的庭院。 沈缺跟在沈令安身后,犹豫了会儿开口道:“主子,不如让属下去将那白翁的弟子带来,为主子看看失眠之症?” 自从孟竹出事后,沈令安便得了失眠之症,整夜整夜都难以入眠,如今眼底亦有了厚重的黑影,沈缺实在是看得不忍心。 哪知沈令安却笑了笑,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不必。” “主子!” “我这症状,莫说是白翁弟子,便是白翁亲自来看,也没有用。” 沈缺听了,心下不由闷闷的,他当然知道主子这是心病,可人死不能复生,夫人已经活不过来了,难道主子要被折磨一辈子吗? 就在这时,一只灰色的鸽子扑腾着翅膀飞了下来,沈令安的目光落到那鸽子上,沈缺抓住鸽子,拿下那鸽子上纸条,他只看了一眼,便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 “何事?” “绿袖传来讯息,小公子进宫后,和皇上一起失踪了。” “什么?”沈令安的脸色猛地一变,一瞬间变得骇人无比。 “主子你先别担心,皇上有给绿袖留下讯息,说是小公子闹着要找你,所以他带小公子来岩州找你了。”沈缺见状,连忙把后面的讯息说了一遍。 “胡闹!”沈令安甩了甩袖,铁青着脸道,“此事还有何人知道?” “绿袖说,皇上出宫的消息已经被赵大人封住了,目前没有旁人知道,对外只宣称皇上有恙,暂不早朝,但瞒不了太久,需要尽快找到皇上。” “将令隐卫全部派出去,务必要尽快找到他们。”沈令安咬牙道。 “是!主子放心,皇上向来足智多谋,必然会带着小公子安然抵达岩州。”沈缺安慰道,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皇上和小公子出事了,主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怕会疯吧…… 章河村里,阿胖和小六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外,看着一直守在外面的官兵,阿胖不开心地嘟囔道:“怎么还有人守着啊?十九姐姐不都把他们治好了吗?” 小六也皱了皱眉头,“没劲。” 孟竹在一旁晒药材,听到他俩的对话,不由笑了笑,“他们定然要等所有人都痊愈了才敢放我们出去的,也就只剩三天时间,他们便都能痊愈了,你们俩再等等,听说岩州城内有许多好吃的,到时候带你们俩去吃。” “真的?”阿胖和小六同时转头看孟竹,异口同声地问道。 “当然,我们这次救了这么多人,是做了大好事,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孟竹弯眼一笑。 小六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孟竹,开心地直笑:“十九姐姐,还是你对我们好,不像白翁,每回出来都只给我们买包子吃!” 阿胖站起来,悄悄挪了过来,黑亮的眼睛眼巴巴地瞅着孟竹,道:“我也要抱……” “不给!十九姐姐只有我能抱!”小六拦在孟竹面前,抱着双手一脸傲娇。 阿胖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向小六扑过去,笑嘻嘻道:“那我就抱你!” 阿六被抱得猝不及防,尖叫一声,两人又开始了你追我打的游戏,看得孟竹直捧腹,一边笑一边嘱咐道:“你们俩别撞到别人,小心点!”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突然急匆匆地跑到她面前,低声道:“姑娘,我家公子突然昏迷,还请姑娘快去看看。” 孟竹听了,正欲叫上小六,男子又道:“公子身份特殊,还请姑娘莫要声张。” “那便走吧。”孟竹心里大约知晓他口中的公子是谁,便点点头,说了一声。 中年男子领着孟竹进了房,孟竹见那年轻公子脖子上的红疹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严重了,即便昏迷了,面上亦是痛苦之色。 孟竹一惊,匆忙上前,直接捞出那年轻公子的手腕,将手指搁在他的脉搏上,过了会儿,她看向带她进来的中年男子,问道:“他身上有如此重的伤,你们为何不说?” 语气有些急,也有些冲。 中年男子的面色白了白,眼中也流露出愧疚之色,“实非我们不想说,只是……” “他吃了什么伤药?拿来我看看。”孟竹打断他的话,问道。 男子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孟竹。 孟竹倒出一颗丹药,低头闻了闻,脸色微变,“饮血丹?” 饮血丹乃是行医之人绝不会使用的伤药,因它虽对伤口有奇效,可令伤口迅速复原,可那只是表象而已,即便伤口愈合,里面的伤势却只会更重。 “还有这个。”男子又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孟竹。 孟竹看了看,那是治疗内里伤势的药,看来他们也知道饮血丹不能治本,所以双管齐下。 可他们不曾告诉她,她便没有留心,直接将治疫病的汤药给他喝了,里面有一种药材,与饮血丹是相冲的,所以药非但没有发挥作用,还令他的病情和伤情更严重了。 “他的药需重新配,这两瓶药莫要再用了。”孟竹站起身,道。 男子应了一声,将希望都放在了孟竹身上。 柳熙之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白色的纤瘦人影,正坐在桌前碾药,她的脸上仍戴着面纱,袖子微微朝手肘处挽了一截,手中拿着一个铁杵,纤细的手腕白得晃眼。 “孟竹……”柳熙之的脑子有些恍惚,竟不自觉地唤了一声。 90.第九十章 孟竹听到了柳熙之的声音, 却没听清他的话,她看向立在一旁的中年男子, 走过去道:“将他扶起来喝药。” 中年男子立刻将柳熙之扶了起来, 道:“公子,此番多亏了十九姑娘,不然, 属下万死难辞……” 孟竹在柳熙之塌前坐下, 端过药,舀了一勺递到柳熙之面前,道:“公子请放心,你身上之伤我不会透露给旁人, 但饮血丹公子往后还是莫要吃了。” 柳熙之有些怔忡地看着孟竹,这声音实在是太像了, 就连眼睛也像, 若不是他亲眼看着她坠下悬崖,他一定会以为面前这个人便是孟竹。 可到底是不一样的,眼前的女子虽然身材纤瘦,可绝没有孟竹那般身娇体弱,他观察过她走路的样子,她显然是会武的。 “多谢十九姑娘。”柳熙之回过神来,开口道, 嗓音极是虚弱。 “不必。”孟竹淡淡地道。 她给柳熙之喂完汤药, 便起身回到桌前, 继续碾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将碾好的药粉分成小包一包包装好,放到桌上,对柳熙之道:“这些药粉每日服用三次,对公子的伤有效。” 孟竹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柳熙之看着孟竹的背影,心似被微微牵动。 过了几日,章河村里的所有村民都痊愈了,钱捕头及时禀报了孙知府,于是孙知府亲自来到了章河村。 张大夫见到孙知府,连忙开口道:“孙大人,章河村疫病危机已然解除,还请大人放我们出去。” “是啊,大人,你看我们,全都痊愈了!”村民们也纷纷说道。 孙知府不是没来过章河村,那时候他们都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身上长满红疹,没想到如今,竟然全都活蹦乱跳了。 孙知府既是吃惊又是高兴,毕竟出现疫病,若是控制不好,不仅乌纱帽难保,还有可能死伤无数,如今有人能将疫病治好,自然是皆大欢喜。 就在这时,孙知府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影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孙知府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匆匆上前一步,试探性地问道:“柳大人?” 柳熙之微微一笑,“孙大人好眼力,你我只在京中见过一面,没想到却还记得本官。” 孙知府听到柳熙之这么一说,连忙上前行礼,“下官见过柳大人,早闻柳大人奉皇上之命南下巡查,下官等候许久,却迟迟不见柳大人身影,难道柳大人竟一直在这章河村?” “本官那日路途奔波,便想在此处下榻一宿,却没想到染上病症,更没想到,章河村被围困,本官困在此处,可谓是插翅难飞。”柳熙之笑了笑,道。 “还请柳大人恕罪,下官不知柳大人在此,多有得罪。”孙知府抹了把汗,这柳熙之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此后仕途更是一帆风顺,不过两年多的时间,便连升多级,成为本朝最年轻的户部侍郎,听闻今年户部尚书有请退之意,若是户部尚书请退,那么那位置必属柳熙之无疑。 年少居高位,这柳熙之的经历,也算是直逼沈相了。 “孙大人是为了不让疫病扩散,何罪之有?若本官是孙大人,势必也会作出与孙大人一样的选择。”柳熙之说着,继续道:“只是如今疫病已然根治,孙大人的这些人马,也可撤掉了。” “柳大人说的是。”孙知府应了一声,看向钱捕头,道:“此处不必再看守了,让他们都回去吧。” “是。” “柳大人,听说是一位名叫十九的姑娘治好了疫病?”孙知府走到柳熙之面前,问道。 “没错,十九姑娘不仅菩萨心肠,医术更是高明,此番她不仅于章河村有大恩,于你我亦是大恩,孙大人请务必替本官一道好好感谢她。”柳熙之说着,转身去看孟竹,他环视了一圈,竟没发现孟竹的影子。 他蹙了蹙眉,问身旁的下属,“十九姑娘呢?” 下属也愣了愣,“刚刚还在呢!” 正巧张大夫走了过来,柳熙之问道:“可见到十九姑娘?” 张大夫听了,呈上一张药方,道:“十九姑娘见大家已无事,怕大家还要再与她言谢,便从村尾走了,她还留下了医治疫病的药方,实乃仁心仁术啊。” 孙知府和柳熙之听了,皆是一怔,孙知府不由面露欣赏之色,“十九姑娘不愧是白翁弟子。” 村民们听到张大夫的话,都纷纷朝村尾跑了过去,他们蒙受孟竹大恩,心中都想着要报答一二,可孟竹如今不比从前,早就施展轻功走出老远了,村民们跑到村尾,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柳熙之看向村尾,眼底流出一丝复杂的光。 就在这时,一名骑着快马的女子在章河村村口停了下来,从她沾满飞尘的衣裳上来看,她这一路定是风尘仆仆,一刻不停。 柳熙之的目光落到那女子身上,唇角浮起一抹笑,唤了一声:“林姑娘。” 林青壑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柳熙之面前,拱手道:“柳大人,你也在这儿?我听说这里染了疫病……” “我猜林姑娘也定是为此事而来,不过林姑娘来迟一步,此处的疫病已然被人治好了。”柳熙之说道。 “那太好了,我这一路一直担心疫病会有扩散的风险,如今疫病被治好,就再好不过了。”来的这一路,林青壑的一颗心都提着,她知道沈令安也来了岩州,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容许疫病有一丝一毫扩散的可能,那么,这一村子的人,只怕还未病死,就会先被处置了。 此刻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姑娘可是林青壑林大夫?”张大夫打量了林青壑一眼,问道。 “是我。” 张大夫听了,眼中一喜,林青壑在他们这一行,早已美名远播,他亦对林青壑慕名已久,这次章河村一出现疫病,他便让人给林青壑寄了讯息,本只是想碰个运气,没想到她当真从京城千里迢迢奔波而来,心中更是钦佩,当下拱了拱手,道:“在下姓张,知晓林大夫医术高明,故而让人给林大夫带了口信。” “原来是你让人带来的口信。” “不过让林大夫白来一趟了。”张大夫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好事,张大夫不必介怀。”林青壑笑了笑,“是张大夫治好了疫病?” “不不不,我哪有这样的本事?是十九姑娘治好的。” “十九姑娘?” “她是白翁弟子,刚刚离开,你看这药方,便是十九姑娘写的。”张大夫说着,将那药方给林青壑看了看。 林青壑一看到那字迹,眸光倏地一凛,这,这字迹怎会如此眼熟? 竟,竟有些,不,是很像阿竹的字迹! 可阿竹早已死了,就算再像,也终究不是她。 林青壑晃过神来,将注意力集中到药方上,发现药方与她心中所想有异曲同工之处,不过那人的用药却更加精妙。 林青壑看了,忍不住浮起一抹笑,“不愧是白翁弟子,医术果真高明,可惜没有遇上,不然定要与她探讨一番。” “十九姐姐这点倒是跟白翁像得很。”那边的林青壑遗憾没有见到白翁弟子,这边的小六蹦蹦跳跳地跟在孟竹身后,说道,“白翁每次医好病人后,就迫不及待地逃跑,生怕旁人千恩万谢。” “十九姐姐,我们是不是去岩州呀?”阿胖扯了扯孟竹的衣袖,一脸期待地问道,就差没流出口水了。 要知道这几日在章河村的伙食比无人谷还要差,他都快瘦一圈了! “当然要去,不过那些官兵应当也要回岩州,我们不如换条路走,避开他们?”孟竹的手里拿着一张地形图,低头看了眼,唇角翘了翘。 “好呀,我可不喜欢跟那些人一起。”小六点点头表示赞同。 三人一出无人谷便直奔章河村救人,一路都是匆匆行走,好不容易救了人,了了心头大事,心情都很放松,一路说说笑笑,慢悠悠地朝岩州走去。 经过一片树荫的时候,孟竹突然停了下来,竖起耳朵认真地听了听,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好像是小孩的哭声。”阿胖听了会儿,不确定地道。 “可是,为什么声音是在头顶响起的?” 小六话音刚落,三人齐齐抬头,大树茁壮的枝干横在头顶,可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呜呜……爹爹救我……”就在这时,一道奶声奶气的软糯嗓音从头顶上再次响起,下一刻,就见一个可爱的小脑袋从枝干上伸了出来。 阿胖和小六吓了一跳,往旁边一躲。 孟竹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双眼通红的男童,不知为何,只觉得一颗心激荡地厉害。 “啊!十九姐姐小心!”小六突然叫了一声,只见那男童竟径直从那树枝上掉了下来。 孟竹没有闪躲,眼疾手快地将他接住。 男童一落尽孟竹怀里,就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嚎啕大哭,“呜呜……小殊儿错了,再也不乱跑了,也不找爹爹了,小殊儿要回家等爹爹!” 孟竹被他的小手搂着,又听着他自言自语的话,整颗心都软成了一团,连忙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道:“别哭别哭,没事了,你爹爹在哪里?我带你去找爹爹好不好?” 小殊儿的哭声一顿,他的双手微微松了松,将小脑袋移开了些,微红的大眼睛看向孟竹,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道:“要先找哥哥。” “好好好,那我们就先找你哥哥好不好?你知道你哥哥在哪儿吗?”孟竹简直看不得小殊儿伤心委屈的小模样,就算他想要天上的星星,她都想摘给他!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她的心都要化了! 小殊儿眨了眨眼,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他先是一脸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朝周围左右张望了一番,指了个方向,“那儿!” 孟竹愣了愣,因为小殊儿指的方向并没有路,而是一片密林,看起来深不见底。 不过孟竹只犹豫了一瞬,便笑道:“好,那我们去找你哥哥。” 阿胖和小六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小殊儿看,两人身边都没有这么小的孩子,乍一看到,心里痒痒的,又想摸又想抱。 “你是叫小殊儿吗?”小六大着胆子摸了摸小殊儿肉乎乎的小脸蛋,问道。 “是啊。”小殊儿倒是也不怕生,乖乖答道,软糯的嗓音好听得不得了。 “小殊儿,姐姐抱抱你好不好?”小六笑眯眯地朝小殊儿伸出双手。 哪知刚刚还乖乖回话的小殊儿双手迅速地再度环住孟竹的脖子,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紧紧地搂住孟竹不撒手。 小六气馁地瘪了瘪嘴,“十九姐姐,他为什么不让我抱啊?” “哥哥抱,哥哥抱你好不好?”阿胖见状大笑,把小六撞到一旁,朝小殊儿伸出胖乎乎的手。 小殊儿撅了撅嘴,将小脸蛋埋进孟竹的肩窝,不吭声了。 “哈哈,我都不给抱,还会给你抱?”小六心里平衡了,哼了一声。 孟竹抱着小殊儿,唇角含笑,“你们别吓到他了。” 小殊儿听到孟竹说话,小脑袋歪了歪,目光落到孟竹的脸上,她脸上覆着白纱,他看不到她的脸,可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闪一闪的,小殊儿看着孟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似乎觉得很安心,渐渐地阖上眼睡着了。 91.第九十一章 “呀, 十九姐姐,他睡着了。”小六看到了, 小声说道。 “嘘, 不要吵醒他。”孟竹感受到了他均匀的呼吸,轻声道。 她低头看了他一眼,小小的脸蛋上还挂着点泪痕, 看起来可爱又可怜, 他身上的衣服一看便质地上乘,只怕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应当是从小便捧在手心里的。 孟竹想不通谁会把他放到树上,这要是摔下来的时候没人接着, 只怕不死也残了。 难道……是有危险? 孟竹几人已经走进密林,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 鼻息之间突然窜进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她蓦地停下脚步, 循着气味看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地上横着两具尸体,身上穿着一样的黑色衣服。 阿胖不怕死人,蹦蹦跳跳地跑上去一看,对孟竹道:“十九姐姐,这两人刚死没多久。” 孟竹的心一凛,这两人看起来都是中年男子, 应当不是小殊儿的哥哥, 难道小殊儿的哥哥出了事? “我们过去看看, 小心点。”孟竹想了想, 还是说道,她的武功虽然算不上多厉害,但是自保不成问题,阿胖和小六更是身手了得,不用她担心。 几人继续往前走,一路往前,都能看到零星的血迹,大约走了一刻钟左右,孟竹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看到一个穿着蓝色锦衣的少年被三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围困在中间,那少年面目俊秀,身上却沾着血迹,狼狈不堪。 孟竹几人的脚步声惊动了那几个人,少年抬眼一看,待看到孟竹怀里的孩子时,目光猛地一变,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把他给我放下!” 说着,他就要朝这边冲过来。 小殊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揉眼睛,待看到那少年时,眼睛顿时瞪大了,高兴地咧了咧嘴,唤了一声:“哥哥!” 就在这时,那三个黑衣人同时行动,招招杀招,朝那少年袭去。 “阿胖,小六!救人!”孟竹连忙喝了一声,顺手捂住了小殊儿的眼睛。 阿胖和小六虽然人小,但速度却极快,听到孟竹这一声,迅速地掠了过去,一人解决一个黑衣人。 少年愣神的片刻,第三个黑衣人已经举剑朝他刺了过来。 少年猛地偏过身子,举剑迎击,他的剑插进了那黑衣人的胸腹,可那黑衣人的剑也同样插进了他的胸膛。 孟竹的眼睛蓦地瞪大,眼看着那少年吐血倒地,连忙冲了上去。 孟竹将小殊儿塞进小六的怀里,道:“捂住他的眼睛。” 小殊儿虽然没看到什么,但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扭动着身子开始闹腾,“小殊儿要看哥哥!不要捂眼睛!” “小殊儿不要闹,哥哥受伤了,你乖乖的,哥哥才不会疼哦!”孟竹一边迅速地为少年止血,一边柔声安抚道。 她没注意到,意识已然模糊的少年,在听到她的声音后,骤然睁大了眼睛,他看着她那双出挑的杏眼,脑子里闪过一丝荒谬的希冀,可他很快又失去了意识,只喃喃呢喃了一声:“孟姐姐……” 而听到孟竹说话的小殊儿,果真安静了下来,任由小六捂着他的眼睛。 少年身上有多处伤口,但只有胸上那一剑最重,但好在偏离了心脏,不是致命伤。 孟竹将少年的伤口全部处理完毕后,将小殊儿抱了回来,对小六和阿胖道:“这里不可久留,你们二人带上他,我们走。” 小六和阿胖天生力气大,经过白翁的各种药膳调理,体质更是强,别说抬一个人,就算抬两个人也不成问题。 不过,孟竹知道他们若是就这么抬着人进城,只怕太过引人注目,故而当几人经过一个破庙的时候,孟竹便停了下来。 “先把他放进去。”孟竹说道。 “阿胖,你去岩州城雇一辆马车回来,我们在这里等你。”孟竹对阿胖说道。 阿胖点了点头,“好嘞,十九姐姐你等着我!” “小殊儿要看哥哥。”在孟竹怀里乖巧了一路的小殊儿,终于忍不住扭了扭身子,将他放了下来。 这个破庙虽说残破,却也还算干净,应该经常有过路的人落脚。 少年躺在一堆枯草上,陷入昏迷状态。 小殊儿一看到他,就迈着小短腿朝他跑了过去。 “哥哥,哥哥……”小殊儿唤了几声,见少年不理他,忍不住有些委屈地看向孟竹,“哥哥怎么不理我?” “哥哥睡着了,等哥哥睡醒了再陪小殊儿玩,好不好?”孟竹走到小殊儿面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柔声道。 “那你陪我玩。”小殊儿又搂上孟竹的脖子,咧嘴笑道。 孟竹的眼中满是温柔,她将小殊儿抱起来,笑道:“好啊。” 为了不影响少年休息,孟竹便抱着小殊儿走到了破庙外面,她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让小殊儿坐在她的腿上,她捏了捏小殊儿肉嘟嘟的脸颊,笑问道:“小殊儿,你姓什么呀?” 小殊儿眨了眨眼,认真想了会儿,道:“爹爹姓沈,所以小殊儿也姓沈。” “沈?倒是个好姓。”孟竹笑了笑,“那你便是叫沈殊吗?” “不是不是不是,我叫小殊儿。”小殊儿又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脸认真地反驳。 孟竹笑出声,“好好好,你叫小殊儿。” 就在孟竹逗弄小殊儿的时候,有令隐卫匆匆进了岩州府衙的后院,拜见了沈令安,“启禀主子,发现皇上和小公子的踪迹了,就在离岩州城十里处的破庙里,皇上受了伤。” 沈令安神色一凛,当即站了起来,道:“备马。” 孟竹和小殊儿玩了一会儿,便发现小殊儿其实调皮得很,而且他对她的脸显然很感兴趣,几次三番试图摘下她的面纱。 孟竹故意逗他,好几次都没让他得逞,最后小殊儿急了,小胖手拍着孟竹的肩膀,小眉毛拧在一起,“给小殊儿看!给小殊儿看!” “真那么想看我长什么样?”孟竹问道。 小殊儿猛点头。 “可是我长得很丑,会吓到小殊儿。”孟竹故作为难状。 “小殊儿不怕!”小殊儿握了握小拳头,道。 孟竹不再逗他,将脸凑过去,道:“呐,那你看吧。” 小殊儿的小嘴顿时高兴地咧开了,他伸出小胖手,摘掉了孟竹的面纱。 孟竹的脸露了出来,可小殊儿却呆住了。 孟竹有些纳闷地看了眼小殊儿,见他一副呆呆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话音刚落,就听小殊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孟竹吓了一跳,正要安抚他,就见他猛地扑进自己的怀里,哭着喊道:“娘亲!你是娘亲!” 这下孟竹真被吓到了,哭笑不得地道:“小殊儿,你认错人了。” “没认错没认错,小殊儿才不会认错!”小殊儿再次猛摇头,“你是娘亲!你就是小殊儿的娘亲!坏娘亲!为什么不来见小殊儿?” 小殊儿漂亮的眼睛里噙着眼泪,声音气呼呼的,但是两只小手却紧紧抓着孟竹不撒手,仿佛是生怕孟竹消失。 孟竹看得又好笑又心疼,“小殊儿,你真的认错了,我不是你娘亲,你叫我姐姐好不好?” 见孟竹不承认,小殊儿小嘴一瘪,再次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不好不好!你不是姐姐,你是娘亲!坏娘亲!坏娘亲!为什么不认小殊儿?” 小殊儿一哭,孟竹便觉得自己整颗心都犯疼了,她连忙道:“不哭不哭,小殊儿不哭了,是娘亲,是娘亲,好不好?” 听到孟竹说了这话,小殊儿顿时破涕为笑,在孟竹脸上亲了一口,甜甜地唤了一声:“娘亲!” 他的唇瓣又嫩又软,亲在孟竹的脸上,孟竹的心简直软得一塌糊涂,她见他一脸期盼的小模样,终究忍不住应了他一声。 小殊儿见状,眼睛都亮了,嘴角越咧越大,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太夸张了,伸出小胖手掩住自己的嘴,但还是不断喊着:“娘亲娘亲娘亲娘亲……” 孟竹被他的快乐感染到了,将他抱进怀里,在他脸上连亲了好几口。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真恨不能是她生的! 真是奇怪,明明今天才刚见到小殊儿,可她却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小六在一旁看得羡慕嫉妒恨,也不知是嫉妒孟竹还是嫉妒小殊儿。 “小殊儿还要亲亲!”自从孟竹承认是他娘亲后,小殊儿便更是黏在孟竹身上不肯下来了,他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瞅着孟竹,一脸期待地说道。 孟竹笑弯了眼,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小殊儿也亲娘亲一口。”小殊儿说着,捧起孟竹的脸,就吧唧一口亲了上去,不过他亲人没有分寸,一口上去全是口水。 孟竹却没有介意,看着小殊儿的眼睛温柔得不可思议。 沈令安出现在破庙门口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母子玩闹、其乐融融的画面。 他连呼吸都停止了,直觉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否则,他怎么可能看到她?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怎么可能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带着那样温柔又明媚的笑,连一丝一毫过去的阴影都捕捉不到? “主,主子……”沈缺也震惊了,甚至有些惊悚,他直愣愣地盯着那坐在台阶上、正和小殊儿玩闹的女子,结结巴巴地道:“那,那是夫、夫人?” 沈缺的声音让沈令安猛地回神,没有人发现,此刻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人便不见了。 “十九姐姐,有人来了。”小六率先发现外面的人,跟孟竹说道。 孟竹一惊,可别是追杀那少年的人! 她蓦地站起身,抬头看去,只见外面站着一队人马,为首的男子穿着一袭白色锦袍,风姿卓越,气度非凡,一看便知此人非池中之物。 小殊儿仍在孟竹的怀中,他一看到沈令安,眼睛都亮了,登时便扭了扭身子,道:“娘亲,你放我下来,是爹爹来了。” 孟竹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心中放松下来,只要不是坏人就好,不然他们这么多人,他们可打不过! “爹爹!”小殊儿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朝沈令安跑了过去,一把抱住沈令安的腿,得意洋洋地道:“小殊儿找到娘亲了!” 92.第九十二章 小殊儿话音刚落, 孟竹便意识到了不对,她的脸顿时红了, 尴尬地道:“这位公子, 你别误会,小殊儿把我与尊夫人混淆了,我若不承认是他娘亲, 他便哭闹, 我不忍心,这才……” “你……说什么?”孟竹的话还未说完,就见那男子的身子似晃动了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问道。 孟竹有些不解,难道她解释得还不够清楚? 沈令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容貌, 她的声音,连同她疑惑的表情,都与孟竹一模一样, 可她真的是孟竹吗? 会不会,又是那所谓的西岭先生设下的一个圈套? 就像当年的尹思安一样,眼前的这个,不过是一个假的孟竹? 见沈令安不说话, 却又死死地盯着她, 眼神之间甚至还有疯狂之色, 孟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小殊儿的爹爹, 为何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看得人心慌慌的。 突然,门口传来马车的轱辘声,阿胖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冲着孟竹喊了一声:“十九姐姐,马车来啦!” “十九?”沈令安仿佛突然回了神,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复杂,“你叫十九?” 孟竹点了点头。 十九这名字,如今岩州上下,已经无人不知,沈缺也没想到面前这人竟是十九,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便是那治好章河村疫病的十九姑娘?神医白翁的弟子?” 难道面前的女子只是跟夫人长得相像吗? “正是小女子。”孟竹再次点头。 “诸位应当是来寻找小殊儿和他哥哥的吧?小殊儿的哥哥受了伤,不过我已经为他处理过伤口,并无生命危险,休养一段时日即可。”孟竹说道:“他现在就在里面,诸位请随我来。” 孟竹说完,便转身朝破庙里面走去。 沈令安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抱起小殊儿,跟着走了进去。 沈令安的目光一直盯着孟竹的背影,想要分辨出她与孟竹的不同之处,可等他终于发现了那一点不同时,心却似跌入了谷底。 他的手微微握成拳,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声:“你会武?” 嗓音干涩,似夹了痛苦。 “略通一二。”孟竹一愣,应道。 沈令安只觉得心中那一星半点的希望似乎破灭了,眼中的光倏地暗了下来。 他的孟竹娇娇弱弱,哪里会武呢? 孟竹走到那少年面前站住,道:“他服了我的伤药,要过两个时辰才会醒。” 小殊儿见自家爹爹脸色有些难看,立马想起爹爹嘱咐过自己要乖乖呆在府里,可他却偷跑了出来,一定是对他生气了! 小殊儿的心里不由有些怕怕的,虽然爹爹最宠的就是他,可他要是犯了错,也会打他手心的! 这么一想,小殊儿便朝孟竹长开了双手,“娘亲,抱抱!” 孟竹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来面前的人是小殊儿的爹爹,顿时一阵尴尬,正欲把手缩回来,小殊儿的半边身子已经朝她倾斜过来,眼看就要摔下去了,孟竹连忙伸手将小殊儿抱了过来。 阿胖刚刚回来,就听到小殊儿竟然叫孟竹“娘亲”,纳闷地问道:“十九姐姐,你怎么成小殊儿的娘亲了?” “小殊儿看到十九姐姐的脸之后,就非说十九姐姐是他娘亲。”小六解释了一句。 “他认错人了。”孟竹小声对阿胖解释了一句。 哪知小殊儿耳尖,当即生气地朝孟竹的肩膀上拍了一掌,气呼呼地道:“小殊儿没认错!” “好好好,你没认错。”孟竹连忙安抚道。 “那你亲亲小殊儿。”小殊儿的气消了些,噘着嘴道。 孟竹拿他没办法,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了亲他的脸,只是脸色却越发红了。 毕竟人家的正牌爹爹在这儿,她这个冒牌娘亲实在是有些尴尬。 被孟竹亲了之后,小殊儿才高兴起来,他紧紧搂住孟竹的脖子不撒手,嘟囔道:“娘亲不许再说小殊儿认错了,要不然小殊儿真生娘亲的气了!” “知道了。”孟竹小声应了一声,尴尬地不敢去看旁人的眼神。 小殊儿这才满意了,他的目光落到了还在昏迷中的少年身上,纳闷地问道:“哥哥怎么还不醒呀?” 沈令安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小皇帝姜承泰身上,他盯着姜承泰看了一会儿,对沈缺道:“将公子带回岩州。” “他的伤势不宜骑马,阿胖带回来的马车你们可以拿去用。”孟竹听了,说道。 沈缺看向孟竹,神色颇为纠结,犹豫半晌,问道:“十九姑娘,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若是回岩州城,不如与我们同行。” “不用了,我与阿胖和小六一道走就好。”孟竹笑了笑,说道。 小殊儿听了,眨了眨眼,问道:“娘亲不与爹爹一块儿走吗?” “娘亲还有事,你和你爹爹先行回去,好不好?”孟竹柔声哄道。 小殊儿一听,眼睛登时瞪了瞪,连连摇头,“不好不好,小殊儿要和爹爹娘亲一起回去,娘亲不可以丢下小殊儿!” “娘亲不是要丢下小殊儿,只是让小殊儿先走,娘亲随后就到。” “不要!娘亲一定是想丢下小殊儿!小殊儿才不会被骗呢!” “……” 孟竹没想到小殊儿这么聪明,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十九姑娘既然要进城,便一起吧。”沈令安突然开口说道。 孟竹其实并不想和面前这群人沾上关系,他们一看便不是一般人,但她看了看黏在她身上的小殊儿,心底到底还是软了软,点头道:“那便麻烦了。” 说着,她对阿胖和小六说道:“阿胖,小六,拿上东西,我们走吧。” 孟竹说着,一手抱着小殊儿,一手拿过自己的包袱和剑,那把剑是当年初初开始学武时,白翁送给她的,说她最适合练剑术,这把剑由此也陪伴了她两年。 如今她离开无人谷,更是要有利器防身,白翁也叮嘱她要随身携带。 “十九姐姐,我来帮你拿。”阿胖上前,将孟竹的包袱和剑拿了过去。 一群人出了破庙,姜承泰已经被安放在马车上,沈令安也上了马车,他转过身,将小殊儿从孟竹怀里抱了上去。 孟竹正在犹豫自己该上马车还是骑马,小殊儿已经迫不及待地道:“娘亲,快上来!” 孟竹只怕爬上了马车。 这马车是阿胖自己驾回来的,没雇车夫,故而他和小六便在马车外面坐下,驾着车朝岩州城走去。 孟竹进了马车之后,坐在沈令安的对面,小殊儿又迫不及待地爬到她的腿上,软乎乎的小手抱着她,他没有说话,但是一直在她腿上动来动去,小嘴一直咧着,可见是很开心。 沈令安目光复杂地看着孟竹,双拳紧紧握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平静,开口问道:“不知十九姑娘是何方人士?” 孟竹一愣,这话可把她问倒了,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何方人士。 “不便说?” “那倒不是,是我自己也不知是何方人士。”孟竹有些尴尬地回答道。 车外的阿胖听到了,嘻嘻一笑,“十九姐姐别说不知道自己是何方人士了,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哈哈哈……” 阿胖话音一落,沈令安的心便猛地一跳,但他面上却仍然平静,问道:“为何?” “因为十九姐姐摔坏脑子了呀。”车外的小六也插嘴道。 “……”阿胖和小六的话简直是在戳孟竹的心窝子,她一脸无奈地道:“你们俩好好驾车。” “十九姐姐,你别担心呀,也许我们这回去岩州能找到你的亲人呢!白翁说了,等你遇到了亲人,也许就能想起来了。”小六继续道。 小殊儿正坐在孟竹腿上玩着她的头发,他似懂非懂地听着旁边的人说话,突然小眼一瞪,看向孟竹:“娘亲不记得小殊儿了?” “……”孟竹一阵语塞。 “那娘亲也不记得爹爹了?”不等孟竹回答,小殊儿继续“拷问”。 见孟竹不回答,小殊儿小嘴一瘪,双手捧住孟竹的脸,强行让她看着自己,道:“娘亲你好好看看,这是小殊儿,是你儿子!” 然后又将孟竹看向沈令安,继续道:“那是爹爹,是你夫君!” “现在记得了吗?”小殊儿小脸呈严肃状,一本正经地问道。 孟竹的脸腾地红了,她满脸尴尬地看着脸上并无什么表情的沈令安,丝毫没发现他眼底汹涌的暗流。 “记得了吗?”小殊儿继续问道。 “记,记得了……”孟竹的声音颤巍巍地响了起来。 小殊儿这才满意地放开孟竹,眯着眼朝孟竹一笑,“这才是小殊儿的好娘亲,娘亲以后可不许忘了小殊儿和爹爹!” 孟竹继续尴尬,她垂了垂眸,不好意思去看沈令安的表情。 车外的小六和阿胖听了小殊儿的话乐得咯咯笑。 “十九姑娘是如何受的伤?”沈令安敛了敛眸光,问道。 孟竹沉默了一会儿,答道:“从悬崖上摔下来了。” 沈令安眼底蓦地掠过一抹光,看着孟竹的目光添了丝灼人的热度。 孟竹越发觉得不自在了,为了打破这种尴尬,她转移话题问道:“不知公子贵姓?” 问完她又后悔了,因为她记得小殊儿说过他爹爹姓沈。 “敝姓沈,名令安。”沈令安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让自己保持平静,慢慢答道。 孟竹听了,点了点头,“原来是沈公子。” 她的内心没什么波动,她没有记忆,又一直呆在无人谷里,对外界消息本就知之甚少,更何况一般人就算知道沈相,也未必知道他的全名,更不要说孟竹连沈相都不知道。 沈令安攥了攥手心,再次问道:“我看姑娘有武功底子,可是从小便会了?” 孟竹听了,忍不住一笑,“当然不是,不过是这两年才学会的三脚猫功夫,师父知晓我体弱,特意教来让我防身用的。” 沈令安眼底的暗流越发汹涌,只听他再次问道:“难道姑娘是被白翁所救,才拜他为师?” “是啊,师父是我的再生父母,没有师父,便没有今日的十九。”虽然孟竹觉得沈令安的问题有点多,但也没有多想,回答道。 毕竟小殊儿如此可爱,他的爹爹就算无礼了些,也能忍受。 她低头看了眼小殊儿,他的小手还抓着她的头发,不过却安静了许多,露出睡眼惺忪的模样,不一会儿,就趴在她怀里彻底睡了过去。 孟竹的眸光里流露出一丝温柔。 沈令安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似有滔天巨浪掀过,尹思安一事,他铸成大错,从此夜夜难眠,心结难解。 所以今日即便看到他朝思暮想的人,他仍是带了七分怀疑,不敢轻下判断。 可一番试探下来,他再也不能维持自己的镇定,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她是孟竹,她就是孟竹! 93.第九十三章(捉虫) “姑娘可是在岩州羊角峰出的事?”沈令安的手微颤, 问出了横亘在心里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孟竹觉得有些惊讶,抬头看向沈令安, 问道。 这一看, 孟竹不由觉得有些心惊,因为沈令安的神色不再如之前平静,眼中的激动之色难以掩饰, 那架势, 真有一种扑过来将她啃得骨头都不剩的感觉。 就在这时,马车驶入岩州城,阿胖在外面喊了一声:“十九姐姐,我们到了。” “停车。”孟竹蓦地回神, 唤了一声。 马车停了下来,孟竹将睡得香甜的小殊儿小心翼翼地递给沈令安, 道:“沈公子, 小女子这便告辞了。” 哪知沈令安却并不伸手来接,而是死死地盯着她,一双眼睛竟有发红的迹象,“你既回来了,我便不会再让你走了。” “沈公子说什么?”孟竹愣了愣。 “两年多前,我夫人孟竹在羊角峰坠崖,留下七个月大的小殊儿。”沈令安盯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亦在同样的地方出事, 你告诉我, 你不是她,是谁?” 孟竹的眼睛蓦地瞪大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我的夫人孟竹。” “怎么可能?”孟竹吓了一跳,她虽然好奇过自己的过去,但从未想过自己已经嫁了人,甚至还生了孩子! “你以为小殊儿是见谁都叫娘亲吗?他认定你,是因为你就是他的娘亲!” 孟竹的手几乎要颤抖了,她看着怀里的小殊儿,心中有一丝动摇,却仍是不敢相信。 “你说你夫人坠崖之时,小殊儿才七个月大,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记得母亲的容貌?”孟竹垂了垂眸,问道。 沈令安沉默了一瞬,道:“因为我的书房里,都是你的画像,你的模样,早已印入他的脑海里。”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似夹杂了无边的痛苦和思念。 可孟竹却有些接受不了,她,她怎么会是眼前这人的妻子呢?又怎会有这么大的孩子? 马车外的阿胖和小六亦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十九姐姐这就找到亲人了?”小六小声在阿胖耳边问道。 阿胖一脸怀疑,“不会是骗子吧?” “你若是不信,跟我回京看一眼书房便会知道我没有骗你,而且京中也有你的好友姐妹,他们都以为你已经不幸身亡,至今未能走出痛苦。” “我是京城人士?” “你本是江州人士,出生香料世家,只是父母早亡,寄人篱下,后来你随好友薛雨凝去了京城,被其父薛将军收为义女,然后在不久后嫁与我为妻。”沈令安快速又简略地将孟竹的过去介绍了下,继续道:“整个京城无人不知你孟竹是我沈令安的夫人。” 孟竹被沈令安的三言两语震撼到,久久不能回神,直到阿胖在外面喊了一声:“十九姐姐,我饿了。” 孟竹猛然回神,迅速地将怀中的小殊儿塞到了沈令安手中,她垂了垂眸,道:“我没有记忆,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容我消化消化。” 说着,孟竹便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下车的瞬间,她就将面纱重新覆上,她回头,见沈令安眸色幽深地看着她,开口道:“沈公子,我不会逃避我的过去,但前提是我能确认那些当真是我的过去,小殊儿若是醒了,帮我跟他说声抱歉。” 说着,她便对阿胖和小六道:“走吧,我带你们去吃饭。” “主子,可要拦下夫人?”阿胖租的马车简陋,自然也没有什么隔音效果,沈缺一直骑马跟在马车旁边,里面的对话自然也都听得一清二楚,他看了眼沈令安,问道。 “先将皇上安顿好。”沈令安的目光有些幽深,“派人盯紧她。” “是。” 孟竹带着阿胖和小六进了一间酒楼,点了一桌子的菜,阿胖和小六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拿起筷子就开动了。 孟竹其实也有点饿了,但如今满桌子的菜摆在她面前,她却走神了。 沈令安说的话实在是扰乱了她的心,若她的过去只涉及沈令安,也许她并不会如此烦心,可是一想到小殊儿可爱的笑容,她便觉得无比纠结。 其实这一趟出来,她想过若是遇到亲人该如何,她想自己不会就此停留下来,她会跟白翁一样,带着阿胖和小六游历四方、四处行医。 说来也奇怪,她似乎打从心底没有嫁人的打算。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她不仅嫁了人,还有了孩子…… “十九姐姐,你当真是小殊儿的娘亲吗?”阿胖吃到一半,突然问道。 孟竹回过神,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 “其实吧,我觉得小殊儿的眉眼与十九姐姐还是有几分相似的,没准真是十九姐姐的儿子呢!”小六咬了口鸡腿,道。 孟竹托腮,只觉得分外苦恼,她喜欢小殊儿,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整颗心都软了,他一开口,就想把什么都给他。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母子连心? 可是,她只喜欢小殊儿,对小殊儿的爹爹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能不能只要小殊儿,不要他爹爹啊? 孟竹意识到这个想法的时候,突然被自己惊了惊,因为这显然表示她其实已经相信了沈令安的话…… 看来是要去一趟京城了,不然,她没有办法确认自己的身份。 “十九姐姐,你再不吃,我们可就吃完了!”阿胖嘴里塞得满满的,咕哝了一声。 孟竹这才摘下面纱,拿起筷子,吃了两口。 “娘亲!”就在这时,小殊儿软糯却洪亮的嗓音骤然响起。 孟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就见沈令安牵着小殊儿的手,正朝她走过来,小殊儿似是刚刚梳洗过,换了身衣裳,正咧着嘴朝她挥了挥手,见她看到他之后,更是松开了沈令安的手,晃晃悠悠地朝她跑了过来。 孟竹看着小殊儿横冲直撞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心慌,恰巧小二端着盛满热汤的盘子急急走过,眼看小殊儿就要撞上去了,孟竹猛地站起来朝小殊儿冲了过去,将他一把抱起,险险避开。 小殊儿却丝毫不知道自己差点遇到危险,以为孟竹是在跟她玩,咧着嘴哈哈直笑。 沈令安看到这一幕,眸色微微一暖。 “娘亲,小殊儿饿了!”小殊儿笑了会儿,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子,说道。 “那娘亲带你去吃饭。”孟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等她应完就倏地回过神来,她竟真把自己当小殊儿的娘亲了,不由尴尬地耳朵微红。 沈令安自然是听见了,心中微微一动。 孟竹抱着小殊儿回到座位上,又听小殊儿道:“爹爹也没吃饭!” “……”孟竹看向沈令安,见他已然走到面前,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沈公子可要一道吃?” 沈令安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好。” 说着,他便落了座。 孟竹让小二加了两副碗筷,又加了几个菜,然后拿过小殊儿的碗,问道:“小殊儿,你喜欢吃什么菜?” 小殊儿伸出肉乎乎的小嫩手,指了指其中几个菜,道:“这个,这个,这个……都要!” 孟竹帮小殊儿一一夹了,把碗放到小殊儿面前,笑了声,“吃吧。” “娘亲喂。”小殊儿却不动手,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孟竹。 孟竹正要答应他,却听沈令安道:“自己吃。” 小殊儿听了,瘪了瘪小嘴,有些委屈地看了沈令安一眼,希冀沈令安可以改变主意。 哪知沈令安继续道:“娘亲也要吃饭,你自己吃。” 小殊儿的希望破灭,只能拿起小木勺,准备自己吃饭,可是那小模样委屈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孟竹顿时不忍心了,将他的碗和小木勺拿了过来,柔声哄道:“我不饿,我喂小殊儿吃好不好?” 听到孟竹的话,小殊儿的眸光顿时亮了亮,立马正襟危坐,乖巧地看着孟竹,支持唇角却有绷不住的笑,看得孟竹真想抱着他狠狠地亲两口。 沈令安看到孟竹温柔地给小殊儿喂饭的模样,只觉得一颗心又酸又疼,但同时,却也有细细密密的喜悦浮上来。 那是过去这两年多来从未体会过的,他本以为这一生,都再看不到这样的画面了。 上苍终究还是对他手下留情,给了他此生难忘的惊喜。 小殊儿吃了一碗饭后,小肚子变得更圆了。 “吃饱了吗?”孟竹问道。 小殊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没吃饱?”孟竹疑惑了。 “他吃饱了。”沈令安替小殊儿答道。 小殊儿的脸蛋红扑扑的,似乎有点害羞,“可是小殊儿还想要让娘亲喂。” 孟竹听了,心中五味杂陈,小殊儿从小没有娘亲在身边,所以如今才这么黏她,不知道为什么,光是想想,孟竹就觉得心都疼了。 “娘……我明天再喂你好不好?”孟竹轻声道。 “好!”小殊儿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睛里似有星光闪烁。 阿胖和小六已经吃饱了,正在盯着小殊儿看,小六笑眯眯道:“小殊儿,姐姐带你去玩好不好?” 小殊儿吃饱喝足,又得了孟竹的承诺,心情很好,连带着看谁都觉得顺眼,便点点头,从椅子上爬了下去,“好啊,走吧……” 小六本是抱着侥幸的心里随便一问,没想到竟然得到同意,登时喜出望外,马上站起来,跑到小殊儿身边,去牵他的手。 阿胖一见,也连忙站起身,跑过去牵住了小殊儿的另一只手。 于是两人就牵着小殊儿走了出去。 饭桌上登时就剩下了孟竹和沈令安两人,一时间气氛安静地有些尴尬。 沈令安拿过一个干净的碗,盛了一碗鸡汤,然后放到孟竹跟前,道:“我看你没怎么吃,先喝点汤。” 孟竹受宠若惊,有些不自在地道了声谢。 沈令安又给她夹了几口菜,放到她碗里,孟竹低头一看,竟都是她爱吃的几样。 孟竹又开始苦恼了,这么一看,沈令安可能好像真是她夫君啊…… 94.第九十四章 孟竹垂了垂眸, 道:“谢谢沈公子,不过沈公子不用客气, 我自己夹便好了。” “我知你现在不会全然相信我, 可是你我是夫妻、小殊儿是你儿子这两件事,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沈令安缓缓开口道:“所以,不要叫我沈公子。” 孟竹的脸微微红了, 不叫沈公子能叫什么?难道是夫君? 不行不行, 她肯定叫不出口。 “你既叫不出夫君,便唤我‘令安’吧,我们成婚之前,你也是这般叫我的。”沈令安看了她一眼, 勾了勾唇。 听他说起成婚之前,孟竹又有些不自在了, 她犹豫了下, 直接叫他的名字,似乎也太过亲昵了,正要拒绝,又听他道:“小殊儿很聪明,你一直叫我沈公子,他定然会以为你我不和,只怕又会伤心。” 孟竹一听, 想要拒绝的心思顿时就消散了, 硬着头皮点头道:“好吧。” 沈令安看着孟竹, 继续道:“过两日我会启程回京, 你与我同行吧。” “啊?不用,我自己可以去……”孟竹下意识地拒绝,她虽然有心想去京城,但还真没想过与他一道出发。 “回京路途遥远,山贼土匪层出不穷,你一个弱女子,带着两个孩子,正是送上门的肥羊,未免太不安全。”沈令安说着,继续道:“更何况,小殊儿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娘亲,他一天也不想与你分开,势必会选择跟着你回京,难道你舍得让小殊儿跟着你,去面临沿路的危险?” 孟竹算是发现了,沈令安一直在拿小殊儿做文章,可她明知他的意图,竟没办法狠心拒绝。 “放心,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沈令安仿佛能看透孟竹的心思,继续道。 孟竹抬眼看向沈令安,她似乎还没有认真看过眼前这个人,说实话,这是一个眉目如画的男子,声音亦是悦耳得很,周身气度亦是不凡,这样的男子做她的夫君,并不委屈她,也许,还是她高攀了。 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却莫名觉得茫然和不安,甚至,她的内心在隐隐地抗拒他。 孟竹垂了垂眼,敛下心思,问道:“我叫孟竹吗?” “是。” “你说我是薛将军的义女,那你呢?你是何人?” “我在朝中为官。” “那我……又是为什么会从羊角峰上坠下?”孟竹问到了她想知道的重点。 “我在朝堂上树敌众多,你被人绑架,而我,亦被人算计,没有将你救下。”沈令安的眼神一暗,双拳紧握,那一夜的痛苦,至今仍横亘在他的心头,他要极力克制住自己,才能将心中的痛用恨的形式压下去。 见沈令安的气息都乱了,脸色亦有些泛白,孟竹没再问下去,只低头继续吃了两口饭,便站了起来,“沈公……你回去吧,等你要回京时,再来此处接我便可。” 阿胖已经在楼上定了三个房间,他们今晚便在此歇息了。 “娘亲!”就在孟竹打算上楼歇息时,小殊儿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孟竹抬眼一看,就见小殊儿骑在阿胖的脖子上,乐得咯咯笑。 孟竹见了,不由弯了弯眼。 阿胖带着小殊儿走到孟竹面前,小殊儿朝孟竹伸出双手,孟竹自然地接了过来。 “玩累了吧?早点跟爹爹回去歇息。”孟竹擦了擦小殊儿额头的汗,温柔地道。 小殊儿眨了眨眼,“小殊儿今天要跟娘亲睡!” “……” 最终孟竹还是没有拗过小殊儿,把小殊儿带回了房间。 阿胖和小六跟着走了进去,只见小六在孟竹耳边神神秘秘地道:“十九姐姐,你知道你那夫君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孟竹努力忽视“你夫君”三个字,问道。 “当朝丞相!”小六抑扬顿挫地说完,继续神神秘秘道:“听说可厉害了!” “……”孟竹这回还真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她看得出沈令安身份不凡,他又说自己在朝为官,她本以为最多也就是三四品的官了,没想到竟然是当朝丞相! 孟竹有些傻眼了。 “小殊儿,你爹爹是丞相呀?”孟竹看了眼坐在床上自个儿玩的小殊儿,小声问道。 小殊儿听了,立马笑着点头,“是呀,除了哥哥外,爹爹是最大的官!” “除了哥哥外?”孟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大概能猜到他那个哥哥不是亲哥哥,也许是表哥之类的,但是,小殊儿的表哥,官位怎么会比丞相还大呢? “你哥哥是谁呀?”孟竹又问。 小殊儿歪着小脑袋想了会儿,道:“哥哥就是哥哥呀,不过爹爹平时不让我叫他哥哥。” “那让你叫什么?”孟竹有些好奇。 这会儿小殊儿没犹豫,直接道:“皇上!” 孟竹差点栽倒在床上,所以她救的那个少年竟是当朝皇上? “哥哥也喜欢娘亲。”小殊儿抬头看着孟竹,一副认真的模样。 “嗯?”孟竹愣了会儿,才明白小殊儿的意思,“你的意思是,皇上也认得我?” 小殊儿点了点小脑袋。 孟竹沉默了会儿,也就释然了,她若真是沈令安的夫人,皇上会认得她似乎也不奇怪。 孟竹在这一天里接触了太多信息,只觉得身心俱疲,本想让小二备水,在房间里沐浴,但碍于小殊儿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了酒楼的浴房。 浴房在酒楼的后院,因已到了晚上,孟竹便没带面纱,提着包袱便朝后院走去,她没注意到,一个略带猥琐的男子看到她的容貌,又见她去的是浴房的方向,竟偷偷摸摸地跟在了她身后。 那男子跟着孟竹进了后院,眼见着她进了浴房,正欲跟上去,眼前突然一暗,只见一个贵气逼人的男子拦在他面前,唇角挂着阴冷的笑。 男子的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脖子上骤然一痛,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主子,我这便让人去处理了。”沈缺说了一声,便招来两个护卫,将男子扛了出去。 沈令安点了点头,他回头看了眼浴房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如今虽然会了点武功,可警惕性却还是那么差,教他如何能放心? 他看向沈缺,“将楼里的人都清掉,不要留一个闲杂人等。” “是。”沈缺应了一声,便转身走开了。 沈令安站在原地,他抬头,看到圆月高悬,一想到身后浴房里的人,便觉得心里的某个缺角似乎被填满了。 孟竹从浴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浴房前面,她吓了一跳,见那人转过身来,才发现是沈令安。 “你,你怎么没回去?” “我的妻儿都在此处,这里便是我该回的地方。”沈令安看向孟竹,见她娇嫩的脸上带着沐浴后的潮红,乌黑的秀发披散至腰间,还带着湿润,整个人看起来便如月宫仙子,娇美无双,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一想到她这样的模样差点被其他人看到,他的眸色便暗了暗。 孟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中微微一动,但终究也没说什么,越过沈令安,朝客房走了过去。 “阿竹。”沈令安突然唤了一声。 孟竹的脚步一顿,只觉得这个称呼分外耳熟,但从他嘴里喊出来,又有些陌生。 “你能活着,真好。”发自肺腑的一句话,似已在心里百转千回,像是旁人对他的恩赐,让他不惜低下头颅,为她的活着真诚地道谢。 孟竹怔怔的,心脏有一瞬间的揪疼。 她回头看他,清晰地看见了他眼中的庆幸,夹着痛苦和喜悦。 “你……”孟竹不知道说什么,却见沈令安突然走上前来,紧紧地将她拥进怀中。 孟竹被抱得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力道太大了,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她想推开他,可一想到他刚刚那副模样,又有些心软,只低低道:“你,你别这样……” “抱歉。”沈令安像是突然回神,松开她,神情有些许狼狈。 孟竹觉得有些尴尬,想了想,道:“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你不要再痛苦了。” “好。”沈令安微微一笑,可孟竹分明看到他眼角的湿润。 她咬了咬唇,道:“我去歇息了,你也早些睡吧。” “嗯。”沈令安点了点头。 孟竹转身,匆匆回了客房,不过奇怪的是,明明刚出来的时候还看到大堂里还有许多客人,回来时却一个都没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孟竹发现小殊儿已经睡着了,阿胖和小六正蹲在床沿托腮望着他,时不时地戳一戳他肉肉的小脸蛋,一副很好玩的模样。 见她回来,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回房睡觉了。 孟竹上了床,帮小殊儿脱掉外衫,小殊儿在床上打了个滚,突然咧着嘴笑了一声,孟竹弯了弯眼,想来他是做了个美梦。 下一刻,孟竹听到小殊儿含糊地嘟囔了一声:“娘亲,抱抱……” 唇角仍咧着笑,小手微微动了下,似是求抱的模样。 孟竹的心突然便狠狠地酸了起来,所以他这么开心,是因为梦里有她吗? 孟竹将小殊儿搂进怀里,感受着他软乎乎的小身子,心中又酸又疼。 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觉得,小殊儿是她的孩子,心中那强烈的感觉,不可能是假的。 章河村亦有与小殊儿一般大的孩子,可她看到时,并无太大的感觉,只是怜惜他们小小年纪便患上了疫病。 可小殊儿不一样,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内心的感觉,便完全不一样。 假如此刻有危险,那么,让她为他去死,她都是愿意的。 孟竹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并不知道,有人一直在门外站着,一步也没有离开。 夜深人静的酒楼里,沈令安就这么站在孟竹的门口,明知道他最心爱的妻儿就在里面,可脚却似生了根,竟没办法推门走进去。 知道她失忆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五味杂陈,失望遗憾固然有,但何尝没有庆幸? 若她此刻有记忆,莫说是与他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话,只怕见都不想见他吧…… 她一定,恨惨了他! 95.第九十五章 孟竹睡得迷迷糊糊的, 便有小人儿在她怀里不安分地玩闹起来,一会儿摸摸她的脸, 一会儿玩玩她的头发, 玩得不亦乐乎…… 孟竹睁开眼,看到睡了一觉又变得精神十足的小殊儿,眉眼染上了笑意。 她陪着小殊儿在床上玩了一会儿, 才带着他出了房门。 孟竹一打开房门, 就看到站在门外的沈令安,她愣了愣,小殊儿已经高兴地扑了过去,“爹爹!” 沈令安一把将小殊儿抱了起来, 看向孟竹道:“小二已经准备好早饭。” 说着,他便抱着小殊儿往楼下走了出去。 酒楼里没有旁人, 所以沈令安没有要雅间, 直接在大堂里坐下。 “娘亲,快来呀!”小殊儿朝孟竹招了招手。 孟竹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在沈令安对面坐下。 “今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吃完后,我让人带你们去山湖逛逛,那边风景独好。”沈令安看了低头喝粥的孟竹一眼,说道。 孟竹点了点头, 没说什么话。 阿胖和小六睡眼惺忪地下了楼, 一看到孟竹已经在吃早饭了, 连忙蹿了过来, 一起坐下了。 有他们在,气氛一下就热闹了起来,孟竹也稍稍松了口气,她现在真的还没有适应跟沈令安相处。 沈令安吃完早饭后,便出了酒楼,沈缺跟在沈令安身后,低声道:“主子,昨晚已派人试探了柳大人,他的背上没有伤口。” “是吗?”沈令安听了,目光变得意味不明,“令隐卫一路追杀西岭先生,到了岩州附近却失了踪迹,偏偏这么巧,本该到岩州巡查的柳熙之也在这段时间失了踪迹,你说,这世上可有如此巧合之事?” “主子为何会怀疑柳大人?”沈缺有些纳闷,柳熙之高中状元之前,无权无势,跟主子亦从无过节,有何理由对付主子?而他高中状元之后,亦是得了主子欣赏,仕途也一帆风顺,这样的人,可谓是前程似锦,到底有何理由和主子作对? 沈令安没有说话,两年多前,薛锦岚活着回到军营,与他里应外合,将安乐侯府联合南穹、通敌卖国,试图借此夺取冀州兵权一事公之于众,并以雷霆手段捉拿了李彦父子。 在他亲自审问的严刑之下,李彦最终还是松了口,透露出当时给他出谋划策的人叫做西岭先生,正是此人诱导他对孟竹下手,并亲自帮他将孟竹带到岩州、设下天罗地网对付沈令安,也借机让他不受阻碍地回到冀州。 而同样在他的酷刑下不堪忍受的春华和假安妃,也吐露出了西岭先生这一个名字,秋善公主并非自杀,而是死于西岭先生的策划之下,其目的不过是要挑起李彦对沈令安的仇恨和报复之心。 而假安妃,亦是受西岭先生亲自训练,这才能让一向谨慎的沈令安在她身上栽了跟头,其目的更是诛心,不仅想要离间他与孟竹,若不是赵煜揭穿了假安妃的真面目,那人甚至还想通过假安妃控制皇上。 西陵先生这一号人物,从此成了沈令安的眼中钉、肉中刺。 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要将此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但可惜的是,两年多了,他屡次与之交手,一步步铲除了他庞大的信息网,将他的势力赶尽杀绝,却每每让他在他手中逃脱,此番他得到消息,连续派了几波令隐卫追杀,最终将他重伤,却仍是被他逃了。 此人身份神秘,行踪诡秘,行事更是谨慎,在他还是安乐侯府的门上客时,就一直戴着面具,竟无一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若不是这一次,西岭先生和柳熙之同时失去了几日音讯,他不会怀疑到柳熙之身上,毕竟柳熙之此人,足智多谋、才高八斗,他一直觉得此人可以成为朝廷栋梁。 可一旦他动了怀疑的念头,便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想到这两年他赏识提拔之人,极有可能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沈令安的拳头便忍不住攥了攥。 突然,他眉心一动,问道:“此次来的令隐卫中,可有清霜?” “有。” “让她来见我。” 半个时辰后,沈令安带着化装成孟竹的清霜一道进了府衙,小皇帝姜承泰已经苏醒,正朝门外走来,柳熙之则跟在他的身后,正在与他说话。 “沈相,小殊儿呢?他没事吧。”姜承泰看到沈令安,眼睛一亮,连忙走上前来问道。 “他没事,皇上不必担心。” “下官见过沈相。”柳熙之朝沈令安行了个礼,然后看向清霜,问道:“十九姑娘怎会与沈相一起?” 清霜此刻穿着与孟竹一样的衣裳,脸上亦戴着面纱,看上去,便是章河村里救人的十九。 “是你?”姜承泰对十九亦有印象,因那日小殊儿便是在她的怀中,而她的声音,亦像极了孟竹! “你是谁?”姜承泰的眸子微微眯了眯,问道。 十四岁的少年,已不再是当年的小皇帝,举手投足皆是帝王之态,眉宇间自带气势。 “皇上,你看看,她是谁。”沈令安突然扯了扯唇,说道。 沈令安话音刚落,清霜便缓缓将面纱摘了下来,孟竹的脸露了出来。 姜承泰一身气势霎时收敛起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柳熙之的眸光亦是猛地一缩,他一直觉得她像孟竹,可她从未想过,她竟真是孟竹! 柳熙之的眼神变化一分不落地落在了沈令安的眼里,沈令安眼底的波涛汹涌了一瞬,复又回归平静。 “孟姐姐?怎么是你?”姜承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震惊地问道。 “皇上,此事说来话长,你有伤在身,不如先回房,微臣再与皇上解释?”沈令安开口道。 当年孟竹遭难,沈令安一直对外宣称孟竹有恙在身、无法见人,只要少数亲朋知道真相,而柳熙之,属于不知道的那一类人。 姜承泰以为沈令安是考虑到柳熙之在不方便说,连忙点头道:“好。” “原来在章河村救治疫病的是沈夫人,在下谢过沈夫人的救命之恩。”柳熙之突然朝孟竹作了一揖,说道。 此刻他的神态已恢复平静,眸中的些微惊讶之色,也是恰到好处。 清霜看向柳熙之,学着孟竹的语气道:“公子客气了。” 清霜从前便模仿孟竹,模仿得惟妙惟肖,不过她本身会武,所以若是眼力极佳之人,仍有可能看出她是个假货,可如今孟竹也会了武,反倒露不出破绽。 “孟姐姐,我们走吧。”姜承泰已经等不及了,连声道。 清霜露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和沈令安一起跟着姜承泰往府衙后院走去。 柳熙之看着清霜的背影,眸中之色悄然变幻。 昨晚沐浴时,突然有刺客闯入,专攻他的背部,从那时开始,他便知道沈令安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可他用了饮血丹,又吃了十九给的伤药,莫说外表看不出来,里面的伤势也复原了不少,所以即便那人再三试探,他也丝毫不露痕迹。 就算沈令安怀疑他,他也有办法打消他的怀疑。 可是,他没想到,十九竟是孟竹。 那么,他受伤之事,只怕便瞒不了沈令安了。 柳熙之垂了垂眼,露出一丝苦笑,本以为还能再瞒些时日,如今看来,是要提前抽身了。 府衙后院,姜承泰的房间里,沈令安确保门外无人偷听时,和姜承泰说出了清霜的身份和自己的怀疑。 姜承泰震惊片刻,半晌问道:“当真?” “真与不真,很快便能见分晓。”沈令安扯了扯唇,这一次,他会布下天罗地网,让他也尝一尝,什么叫做绝望的滋味。 姜承泰的神色有些失望,柳熙之有大才,是难得的人才,所以他一直希望他可以成为朝廷栋梁,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害死孟竹的凶手! 当年孟竹遭难,他亲眼见证过沈令安的悲痛,他这个舅舅,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想要打垮他,比登天还难。 可是那一次,他却觉得舅舅要垮了。 他能从孟竹遭难的伤痛中挺过来,纯粹是为了小殊儿和他。 所以,他亦恨那凶手入骨! 想到此,姜承泰看向沈令安,道:“朕相信沈相的判断,若真是柳熙之干的,沈相只管自己处置了便是。” “谢皇上。” “那孟姐姐在哪儿?朕去找她。”过了会儿,姜承泰突然问道。 “皇上今日还是莫要出门为好。” 沈令安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响起沈缺的声音,“主子,柳熙之出府衙了。” “拿下他!”沈令安闻言,立刻道。 柳熙之今日的行程,应当是在府衙查看岩州账目,根本不需出府,他今日带清霜来试探他,也只是怀疑而已,并无十足把握,可他这一走,便意味着,他猜得没错。 “是。” “皇上在府衙好好养伤,微臣先行告退。”沈令安说着,就转身走了出去。 “夫人和小公子可去了山湖?”沈令安问道。 “小公子闹着要上街玩,夫人正陪着他逛街呢。”沈缺有些头疼地道,他的人想带夫人他们去山湖,愣是给小公子拒绝了。 “什么?”沈令安眸光一凛,面色也微微一变,早上他让人带孟竹去山湖,便是为了让他们避开今日可能出现的危险,毕竟柳熙之暗地里的势力虽然被他打击了不少,但是要将他擒住,绝不容易。 “走,去找他们!”沈令安说着,匆匆出了府衙。 “娘亲,小殊儿要吃糖人!”热闹的街道上,孟竹抱着小殊儿,只见小殊儿指着一个小摊,兴奋地道。 “你的糖葫芦还没吃完呢!”孟竹看了眼小殊儿手中的糖葫芦,提醒道。 “糖葫芦给娘亲吃。”小殊儿一听,连忙将手中的糖葫芦塞到了孟竹的手里。 “……你倒是个机灵鬼。”孟竹忍不住一笑,遂了小殊儿的心愿,买了三个糖人,一个给小殊儿,其余的给小六和阿胖。 就在这时,人群前方传来一阵躁动,孟竹看到不少人纷纷避开,只见一群黑衣人护着一个年轻男子正朝前方奔来,而他们的身后,有一群护卫模样的人,正手持刀剑,施展轻功,飞快地追了过来。 孟竹看到那年轻男子时不由一愣,那不是自己在章河村救过的那个人吗? 与此同时,柳熙之也看到了孟竹,此刻她并没有戴面纱,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那张脸。 电光石火间,柳熙之意识到自己被沈令安摆了一道。 沈令安带那个假孟竹进府衙,不过是为了试探他,而他却没有细究,竟自乱了阵脚。 不过,如今真孟竹近在眼前,只要有她在,沈令安能奈他何? 这么一想,柳熙之看向孟竹的眼神,便多了丝意味。 96.第九十六章 孟竹看到柳熙之的眼神时, 心中莫名滑过一丝不安,那人速度极快, 很快就到了她的面前。 因在章河村见到过他, 所以阿胖和小六并没有察觉到危险,还一脸好奇地看着,悠哉悠哉地吃着糖葫芦和糖人。 就在柳熙之朝孟竹伸出手去的时候, 孟竹的手紧紧抱着小殊儿, 惊惶地退了一步,她如今有轻功在身,只这一步,便轻巧地躲开了柳熙之的动作, 只是她紧抱着小殊儿的指节还是紧张地泛了白。 柳熙之的目光落到她惊惶的眼眸中,不知为何, 心骤然一软,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轻叹道:“罢了。” 说完,柳熙之便再次施展轻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离开了。 沈令安堪堪赶到,就看到柳熙之想要抓住孟竹的那一幕,他的眸子狠狠一缩,心跳骤然加快, 有那么一瞬, 他后悔在今日对柳熙之下手。 若是孟竹再落到柳熙之的手上, 他不敢想象那后果。 孟竹愣愣地看着柳熙之远去的背影, 心中有些纳闷,他刚刚那个举动,分明是想抓她的,为什么后面却说“罢了”? 难道他从前便认识她? 就在这时,她察觉到身后有人冲了过来,她甫一回头,身子便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然后她便听到了小殊儿高兴的嗓音:“爹爹!” “孟竹。”沈令安却没有理会小殊儿,而是低声唤道,声音里还残留着一丝紧张和心有余悸。 孟竹听出来了,不过她还是动了动身子,脱离了他的怀抱,她抬头看着沈令安,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感情,反而有些微尴尬,“沈公子,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沈令安的心一瞬间凉了下来。 就在这时,孟竹听到有人惊叫了一声,她一回头,才发现是刚刚太混乱,有两个人闪避不及被撞到一旁,受了伤。 孟竹忙将小殊儿递到沈令安的怀中,然后匆匆走了过去,率先帮一个额头出血的人止了血,正准备去帮另一个人,却见一个衣着素雅的清丽女子已经在处理了。 她看着那女子,微微有些发愣,为什么她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在这时,那女子抬起头,看到她的时候,眼睛蓦地睁大,直愣愣地看着她。 突然,那女子站了起来,激动地扑到孟竹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声音微颤地问道:“阿竹?是你吗?!你,你没死?!” 林青壑激动地眼眶泛红,有滚烫的液体在眼眶中打转,“是我眼花了?还是真的是你?” 孟竹的鼻子莫名一酸,竟不忍去问“你是谁”,有些迟疑地回答道:“我……” “林姨!”就在这时,小殊儿欢快的嗓音响了起来。 只见小殊儿从沈令安怀里下来,跌跌撞撞地朝林青壑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腿,高兴地道:“林姨,小殊儿找到娘亲了!” 林青壑低头看了眼欢天喜地的小殊儿,目光再次落到孟竹身上,眼中的泪已然忍不住滚落下来,她蓦地抱住孟竹,高兴地哽咽:“阿竹,真是你!真是你!” “你别哭。”孟竹的鼻子越发酸了,说话竟也有了鼻音。 “阿竹,你没死真是太好了!雨凝要是知道了,只怕也要高兴地找不着北了!”林青壑抹掉眼泪,高兴地道。 “我虽然没死,可是,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孟竹想了想,还是如实道。 林青壑一愣,她放开孟竹,认真地看向她,迟疑地问道:“你不认得我了?” “对不起。”孟竹有些愧疚地道。 “怎么会?”林青壑喃喃了一声,看向小殊儿,“那你也不记得小殊儿了?” “娘亲记得小殊儿!”小殊儿一听,急了,连忙跳着脚道。 “是是是,娘亲当然记得小殊儿。”孟竹连忙弯下腰,摸了摸小殊儿的头发。 小殊儿这才消停。 孟竹直起身,看向林青壑,眼中闪过一丝歉意,道:“两年多前,我被白翁所救,可惜记忆却一片空白。” “是脑中有瘀血?可是白翁医术高超,难道也治不了?”林青壑下意识地问道。 “一开始脑中是有瘀血,不过白翁已用药帮我驱散,只是我仍未能恢复记忆。” “为何?” “白翁说也许是我有心结,或者受到过什么刺激,所以潜意识里不愿想起来。”孟竹犹豫着道。 可她亦想不起自己受过什么刺激,故而也不知白翁说的是真是假,而且自从知道了小殊儿的存在,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选择忘记。 她没有发现,刚刚走过来的沈令安,听到这话之后,神色一僵,连手都微微颤了下。 她是不愿想起他,所以连带着把所有的前尘,都统统忘了吗? 林青壑听了,不由看向沈令安,见他面露痛苦之色,知他是为孟竹失忆一事痛苦,可她毕竟不知当日还有隐情,否则,只怕她现在冲过去撕了沈令安的心都有,更遑论同情他了。 “那我们便重新认识一下好了,我是林青壑,是一名大夫。”林青壑看向孟竹,露出一个微笑,道。 孟竹听了,也笑了,“青壑,我是十九,呃,不是,应该是孟竹。” “原来你便是治了章河村疫病的十九?白翁的弟子?”林青壑恍然大悟,又惊又喜,难怪那张药方的字迹这么像孟竹的,原来竟真是她写的! 孟竹点了点头。 “阿竹,我早知你在医术上有潜力,能拜白翁为师,是你的造化,如今你的医术定然在我之上了。”林青壑的眼里只有高兴,无半分嫉妒,她笑着道:“以后,我们定要多多探讨,精益求精。” “嗯,好啊。”孟竹发现林青壑是一个让人很舒服的女子,第一眼看到她,便觉得喜欢。 “娘亲,抱抱……”小殊儿似懂非懂地听孟竹和林青壑说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朝孟竹伸出了小手求抱。 “这么大人了,还让娘亲抱,羞不羞?”林青壑在小殊儿脸上捏了一把,笑问道。 小殊儿撅了撅嘴,“就要娘亲抱!” 孟竹弯腰将小殊儿抱起来,笑道:“还好娘亲现在还能抱得动你。” 沈令安怔怔地看着孟竹温柔的模样,可惜她的温柔,似乎只是给小殊儿的。 这天晚上,林青壑也睡在了孟竹的房间,小殊儿睡在两人中间,滚来滚去,一刻也不得闲,一直到滚累了,才趴在孟竹的怀里睡了过去。 屋里的烛火还亮着,林青壑侧躺着,看着孟竹和小殊儿的模样,眼中微湿,她轻声问道:“小殊儿很粘你吧?” “是啊。”孟竹点了点头。 “这两年你不在,他时不时地便会闹着要找娘亲,我们都告诉他,娘亲出了远门,但总有一天会回来看他。”林青壑轻声道,“阿竹,没有娘的孩子,人生总归是不完整的,如今你活着回来,我是真为小殊儿高兴。” 孟竹被林青壑说得差点要落下泪来,她抚摸着小殊儿的脸,道:“我知道。” “阿竹,你如今没了记忆,那你和沈相……”林青壑欲言又止,今日他看他们俩的相处,像是陌生人一般生疏,看得人实在难受。 “青壑,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和沈令安,从前是怎么样的?”孟竹看向林青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你若是知道你们二人是如何开始的,只怕会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林青壑眨了眨眼,眼中有狡黠的笑意。 孟竹听了,不由更好奇了,“为什么?” 林青壑朝孟竹凑近了些,小声地说了一句话,便惹得孟竹红着脸惊叫出声:“什么?!我,我强,强了他?怎,怎么可能?!” 林青壑抿唇直笑,“这可是你从前亲口跟我说的,说实话,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沈相强迫了你呢!” 孟竹的脸比煮熟了的虾还要红,怎么办,她后悔问林青壑了? “还想听后面的吗?”林青壑眨了眨眼,笑问。 孟竹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后来你怀上了小殊儿,可你以为他不爱你,便让我帮你离开了京城,去了陵州。”林青壑的思绪回到过去,慢慢道。 “我以为?” “是啊,只是你以为。”林青壑笑了一声,“结果咱们的沈相大人不仅千里迢迢追去了陵州,还请皇上为你们赐了婚。” “是、是吗?”孟竹的脑海里浮现沈令安的身影,有些难以想象林青壑口中的故事是属于他和她的。 “那当然,后来你早产,产后一度血崩、命在旦夕,他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听说你生产前,他还当着稳婆和下人的面,亲口跟你说‘我爱你’呢!”林青壑戏谑地瞧了眼孟竹,见她的脸色果然越发红了。 “从那会儿开始,你们两个便开始如胶似漆啦,你有时来我的医馆,他都要来接你回府,你们二人常常在我面前亲亲我我,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呢!” “好了,青壑,你别说了。”孟竹羞窘地阻止林青壑。 林青壑只是笑,她笑了一会儿,表情恢复了认真,轻声道:“阿竹,在我们以为你已经遭难的这些日子里,沈相过得最苦,你的死,几乎把他给击垮了,要不是小殊儿,只怕他已随你而去了……” 孟竹一怔,心脏像是被刀绞过一般,突然疼了一霎。 “我知道你现在不记得他了,可是就算你不记得了,也抹杀不了你们曾相爱的事实……小殊儿的存在便是最好的证明。所以阿竹,不要把他当陌生人,这世上没人比他更爱你了。” 林青壑的话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孟竹的心湖,掀起了一片浪花,她不由回想了下自己这两日对沈令安的态度,好像似乎确实是太过冷淡了…… 可为什么她见到小殊儿和林青壑,心中都有亲近之意,可面对他时,却一点都没有呢? 若他们曾经是一对恩爱夫妻,她的内心为何会毫无波动? 孟竹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去想了,只是默默地告诉自己,既然青壑都为沈令安说话了,那么从明日开始,稍稍改变下自己对他的态度吧。 孟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一个寺院里仓惶奔逃,闯进了一个房间,房间里传来一个女子的抽泣声,她定睛一看,便发现一个女子正不着寸缕地伏在一个蒙着眼的男子身上,而此刻,她正捂住那男子的嘴,很无耻地说了一声:“公子别叫……” 待孟竹看清楚那女子和男子的面容时,登时吓得醒了过来。 她面红耳赤地喘了口气,整个人都有些僵硬,竟,竟真是她强迫了沈令安? 为什么旁的都没有想起来,偏偏想起了这段? 她不想想起这种事啊! 孟竹有些崩溃。 97.第九十七章 这天早上, 孟竹跟着沈令安一行人启程回京。 沈令安准备了两辆马车,孟竹看着青壑和小六、阿胖上了其中一辆, 正想要跟上去, 怀里的小殊儿已经朝另一辆马车上的沈令安伸了伸手,“娘亲,我们跟爹爹一起!” 林青壑显然也听到了小殊儿的话, 她掀开车窗的帘子, 朝孟竹眨了眨眼,“阿竹,你放心过去吧,我会帮你照顾小六和阿胖的。” “……”孟竹被林青壑这么一说, 脑子里不由想起昨晚那个梦,她的脸刷得就红了, 看向沈令安的眼神也有些许闪烁。 她想了想, 最终还是抱着小殊儿走向了沈令安的马车。 上了马车后,小殊儿便爬到了沈令安的腿上,搂住沈令安的脖子,软乎乎地唤了一声:“爹爹。” “舍得放开你娘亲了?”沈令安的唇角浮起一抹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 小殊儿嘿嘿一笑,在沈令安脸上亲了一口,道:“小殊儿也喜欢爹爹的。” “都是你的口水, 擦了。”沈令安露出嫌弃的神色, 可眉眼却晕染出笑意。 小殊儿听了, 仍是笑嘻嘻的模样, 半点也没有害怕,反而又在沈令安脸上亲了几口,留下了更多的口水。 沈令安这回是真嫌弃了,拿袖子在脸上擦了擦。 孟竹看着父子俩的模样,不得不说,沈令安对小殊儿是极为纵容的,小殊儿对这个父亲基本没什么害怕,满满都是喜爱和孺慕之情。 沈令安察觉到了孟竹的视线,抬眼看向她,待见到她眸光中的温柔时,不由微微一怔,但旋即又有些自嘲,她这温柔的眼神,如何可能是看他的? 马车驶出城门口的时候,队伍里多出了一辆马车,没过一会儿,那马车便驶到了沈令安的马车边上。 “孟姐姐。”孟竹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嗓音。 她还未反应过来,小殊儿已经率先兴奋起来,扑到车窗边上,掀开窗帘喊道:“哥哥!” “叫皇上。”沈令安提醒道。 “皇上哥哥!”小殊儿转了转眼珠子,喊道。 姜承泰笑出声,“小殊儿,你娘亲呢?” 孟竹忙坐了过去,看向另一辆马车上的少年,唤道:“皇上,我在这儿。” 姜承泰看到孟竹后,眼中绽出一抹喜悦,“孟姐姐,真的是你!” 孟竹看着少年欣喜的模样,神思微恍,脑子里恍惚浮现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一本正经地对自己说:“孟姐姐,以后沈相若是欺负你,你一定要跟朕说,朕帮你欺负回来!” 孟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是我,皇上长大了许多。” 孟竹话音刚落,不仅沈令安倏地抬了眸,姜承泰也是一愣,“沈相说孟姐姐失忆了,孟姐姐还记得我?” 孟竹有些歉然地看着姜承泰,“刚刚突然想起了皇上从前的模样,不过只有一个画面,其他的仍不记得。” 姜承泰又惊又喜,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小殊儿的小脑袋将孟竹挤到一旁,再次从车窗里露了出来,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瞅着姜承泰。 “你这小鬼,想做什么?”姜承泰笑了笑,问道。 “哥哥,带小殊儿玩。”小殊儿伸出小手,朝姜承泰挥了挥。 “想过来?”姜承泰挑了挑唇。 小殊儿点了点小脑袋。 “停车。”姜承泰和沈令安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马车慢慢停下,姜承泰率先从马车里跳了下来,然后快步走到沈令安的马车面前。 小殊儿慢慢爬到车门口,孟竹帮着他掀开车帘,他一看到姜承泰,便高兴地伸出了手。 姜承泰一把将小殊儿抱了下去,对孟竹道:“孟姐姐你就放心把小殊儿交给朕吧。” 孟竹笑了笑,应了一声:“好。” 孟竹正准备坐回自己的座位,马车在这时候重新动了起来,她的身子一晃,眼看就要狼狈往一旁跌去,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将她拽了过去。 孟竹毫无防备地扑进了沈令安的怀里。 陌生却又似熟悉的气息闯入鼻息之间,孟竹的脸微微发烫,正想起身,却发觉沈令安却收紧了力道。 孟竹一抬头,就落进了沈令安幽深的眸子里,她微微一愣,就听他低声问道:“记起了皇上,却没有想起我吗?” 语气似有嫉妒之意。 孟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可是面对他的问题,眼神却闪烁了,她能说她昨晚想起了一个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吗? 不,她绝对不能说! “你,你先放开我。”孟竹想了想,试图转移话题。 沈令安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手却松了松,孟竹松了口气,忙直起身子,准备坐回去,可下一刻,腰便被人揽住,她只觉得眼前一晃,整个人重新落回了沈令安的怀里,而且——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孟竹的脸腾地一红,小声道:“你做什么?放我下去。” “孟竹,你是我夫人。”沈令安牢牢固定住她,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些,“你既承认小殊儿是你的儿子,便也该承认,我是你的夫君。” “我,我没有不承认。”在孟竹的记忆里,除了昨晚梦到的那一幕,她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过,一时间觉得如坐针毡,不止眼神闪烁,连声音都有些不稳了。 “是吗?”沈令安扯了扯唇,“那你看着我。” 孟竹硬着头皮抬起眼眸,直视沈令安,可这一看,便被他眼中的炙热微微地惊到,正要撇开头,他已经伸出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不准躲。” 孟竹咬了咬唇,“你说过在我恢复记忆之前,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你刚刚说,你没有不承认我是你的夫君。”沈令安的眸光放柔了些,挑唇道。 孟竹觉得自己的脸又有点发烫,她倒是想不承认,可有一个活生生的小殊儿摆在眼前,想不承认也难。 “是,我承认,可是……我需要时间来接受你。”孟竹有些无奈。 “你不需要时间接受小殊儿,也不需要时间接受林青壑,连皇上,你也不需要时间才能接受,为何独独到了我身上,你便需要时间?” “我……”孟竹语塞了,她能这么快接受他们,是因为跟他们都不是夫妻关系啊,一想到从前与这个人肌肤相亲、同床共枕,她便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自在。 沈令安松开了捏住孟竹下巴的手,轻轻抚到她的脸上,“孟竹,不要抗拒我。” 他的嗓音里流露出一丝痛苦,还有一丝乞求。 孟竹的心颤了颤,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眉目俊朗的男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是下一刻,她便发现自己想说也说不了,因为沈令安竟然直接吻了上来。 孟竹整个人都僵住了,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他压着她的唇,极近缠绵,甚至强行撬开她的牙关,捕捉她的舌,唇舌相交的瞬间,孟竹觉得整个身子都酥麻了。 唇上的触感那般强烈,双手又被他扣住,动弹不得,孟竹脸上的红晕一路沿到了颈上,一双水灵的杏眼微微湿润,直瞪着沈令安。 可她不知道,她这副模样落在沈令安的眼里,只会更加令他心潮澎湃、血脉偾张。 “沈令安!”在沈令安的唇移开的瞬间,孟竹瞪着眼又羞又怒地低喝了一声。 “我更喜欢你叫我夫君。”沈令安的眸光闪了闪,嗓音里流露出一丝笑意。 “你,你无耻!” “这便无耻了?”沈令安低低地笑,“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莫说只是亲一亲,便是做更亲密的事,也是天经地义得很,何来无耻之说?” “你明知道我想不起来了。”孟竹羞红了脸,有些气鼓鼓地看着沈令安。 沈令安的目光落在孟竹鼓起的脸颊上,觉得这样的她意外得可爱,他突然想起最开始时她在他面前的模样,总是紧张害怕,似乎他能把她给吃了似的。 虽然,她确实被他吃干抹净了…… 后来生了小殊儿后,她渐渐便显露出了活泼的性子,不仅不怕他了,还会跟他撒娇,敢跟他闹腾…… 沈令安回神,看着孟竹此时气鼓鼓的模样,视线往下,落在她嫣红水润的唇上,眸色又暗了暗,他朝孟竹靠近,低声笑道:“多亲亲,总能想起来的。” 话音一落,他又将唇覆了上去。 孟竹:“……” 待沈令安终于放过孟竹,孟竹已经被亲得晕晕乎乎了,她觉得自己至少被亲了一刻钟的时间……也许还不止…… 等她终于晃过神来,她几乎连滚带爬地从沈令安的腿上逃离,差点软倒在地,好不容易才坐到了沈令安的对面,她看了眼沈令安灼热的目光,又往车门处挪了挪,心中打定主意,他若是还敢对她如此,她就从车上跳下去,再也不要坐这辆马车了! 沈令安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模样,这两日阴阴的心情终于有了转晴的迹象。 下午,喜欢闹腾的小殊儿又回到了沈令安的马车上,提心吊胆了一上午、甚至想过要不要去和林青壑他们坐一辆马车的孟竹,终于松了口气。 小殊儿一会儿黏在孟竹身上,一会儿黏在沈令安身上,孟竹很努力地试图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小殊儿身上,可沈令安的存在感好像突然便变强了,他的气息无处不在,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网罗其中,她偶尔抬眼撞到他的目光,都会被里面毫不掩饰的灼灼情意惊得心跳加速。 到了晚上,一行人抵达了驿站,孟竹第一时间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终于摆脱了让人逼仄的马车,孟竹狠狠地松了口气。 “看你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怎么?沈相难不成对你做了什么?”林青壑看到孟竹的表情,在她耳边轻声调侃道。 “没有!他能对我做什么?!”孟竹迅速地否认。 林青壑似笑非笑,“此地无银。” 孟竹:“……” 98.第九十八章 连续行了十多日, 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京城,这一路孟竹过得不可谓不辛苦, 小殊儿在马车里还好, 小殊儿若是不在,沈令安光是用眼神都能让她胆战心惊。 好在除了那一次,他不再有逾矩的行为, 倒是让孟竹松了口气。 马车停在了相府门口, 孟竹跳下马车,看到眼前的朱门,脑子里突然便浮现一个画面,那时她亦在马车上, 沈令安候在门口,蹙眉问她去哪儿了, 她正欲下车, 他就上前,一把将她抱了下来。 她几乎可以感受到那一刻,他对她的关切和呵护。 孟竹恍惚了下,她抚上自己的心口,为什么明明是令人暖心的画面,她却感受到一丝心酸呢? “娘亲,我们到家啦!”小殊儿拉着孟竹的手, 蹦蹦跳跳地往里面走。 孟竹迟疑了一会儿, 刚踏进门口, 便看到一群人朝她跑了过来。 一个长相明媚的女子跑在最前面, 直接冲过来就抱住了她,嚎啕大哭,“阿竹!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她的话音刚落,又有两个纤瘦的年轻女子跑过来,直接在她脚下跪下。 一个说:“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另一个说:“夫人,都是绿袖的错!是绿袖没有保护好你!请夫人责罚……” 两人皆泣不成声。 孟竹还未反应过来,又看到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伯和一个年轻男子匆匆走上前,那老伯老泪纵横地看着她,“小姐,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一定是老爷在天有灵,小姐才会安然无恙!” “孟姐姐,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们了?”老伯身旁的年轻男子眼眶里有泪在旋转,迟疑着问道。 孟竹看到面前的这一群人,眼中突然有热泪滚下,“我,我……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她明明有这么多关心她爱她的人,为什么会忘记前尘?!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孟竹为自己的失忆感到痛苦,她不该忘的,不该…… 抱着孟竹的薛雨凝听到这一句,红着眼松开她,“你,你真的不记得了?” “对不起。”孟竹哽咽道。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薛雨凝重新抱住孟竹,一边哭一边道:“阿竹,不记得没关系,只要你活着就够了!大不了我们重新认识,你记住了,我叫薛雨凝,我们从小便认识,是最好的姐妹!” “小姐,薛小姐说得没错,我是明俏,就算你不记得了,也永远是我的小姐。”明俏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对孟竹道。 “夫人,我是绿袖。” “小姐,你从小便叫我钟伯,我和少杰,还有竹香阁,永远都是你的后盾。”钟伯抹了把眼泪,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孟姐姐,我是少杰。”钟少杰跟着道。 “雨凝,明俏,绿袖,钟伯,少杰……我记住了。”孟竹眼中泪流不止,唇角却露出一个笑容,“这次不会再忘了。” 林青壑站在后面,看到这一幕,也觉得眼眶发热,她转过身,擦了擦眼角的液体。 这天晚上,沈令安特意设宴,庆祝孟竹归来,在座的都是孟竹的熟人,孟竹虽然不记得前尘,但她心中的熟悉和亲切,胸腔里涌起的感动,都足以让她为这一场重逢觉得高兴。 “爹爹如今镇守冀州,娘也去了那边,哥哥外出还未归来,不过我已经通知他们你还活着的事,他们肯定高兴坏了,娘估计已经启程回京了。”薛雨凝坐在孟竹边上,滔滔不绝地说道。 孟竹认真地听着薛雨凝的话,眼中有温暖的笑意。 这一路,沈令安和林青壑都曾跟她说过过去的事,包括她认识的人,所以当那些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她心中便有数了。 “来,阿竹,今日我们不醉不归!”薛雨凝站起身,端着酒杯豪迈地道。 在场的人纷纷端起酒杯,孟竹也端起酒杯站起身,道:“不醉不归!” 说完,大伙儿都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孟竹也不例外。 沈令安看了眼孟竹,眸光微闪。 薛雨凝又给孟竹倒了杯酒,“阿竹,我听青壑说你现在还会武功了?” 孟竹笑了笑,“不过是三脚猫,师傅教我防身用的。” “那我不管,改天我们俩切磋切磋。”薛雨凝嘻嘻一笑。 “那你可得让着我点才行。”孟竹一边低头喝了口酒,一边笑道。 她看向薛雨凝,却发现眼前竟有了点重影,孟竹有些懵,她的酒量竟那么差? 她晃了晃脑袋,脑子里的晕乎证明她确实有点喝醉了。 “阿竹,你怎么了?”薛雨凝看孟竹脸红红的,眼神有些飘忽,不由问道。 “我,我好像有点头晕……” “怎么这么久了,你的酒量还是没一点长进?”薛雨凝瞪了瞪眼,她这才刚开始喝呢,宴会的主角就醉了? 这怎么行? “雨凝,看来只能我们不醉不归了。”林青壑笑道。 “不是,我还能喝!”孟竹说着,晃了晃脑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朝大家敬了敬,“我,我敬大家!我们不醉不归!” 说完,她又一饮而尽。 这一杯下去,孟竹直接趴桌上了。 薛雨凝笑出声,“看来阿竹这酒量,以后都不能找她喝酒了。” 小殊儿正坐在沈令安的怀里乖乖地埋头吃饭,他抬头看了眼孟竹,眨了眨眼睛,看向沈令安,“爹爹,娘亲睡着了。” “嗯。”沈令安应了一声,目光幽深地落到了孟竹的身上。 “绿袖。”沈令安唤了一声,“你坐到这边来,照顾小公子。” 绿袖和明俏今日都被特许一同入座,绿袖听了,忙应了一声,站起来走到沈令安旁边。 沈令安将小殊儿放到地上,道:“爹爹送娘亲回房睡觉,你乖乖吃饭,吃完让绿袖送你回房睡觉。” “小殊儿要和娘亲睡。”小殊儿听了,连忙道。 “黏你娘亲黏了一路了还不够?”沈令安淡淡道:“今晚自己睡。” “不要自己睡!”小殊儿噘着嘴直跺脚。 沈令安看着小殊儿,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小殊儿在沈令安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小脑袋垂了垂,嘟囔道:“自己睡就自己睡。” 呜呜……他最怕爹爹不说话的样子了! 沈令安将孟竹打横抱起,然后看向众人,“各位慢用。” 林青壑似笑非笑的神情落进他眼里,沈令安淡定地移开目光。 “阿竹虽然喝醉了,但我们还没有,来,我们继续喝,庆祝阿竹平安归来。”林青壑给自己倒了杯酒,举起酒杯道。 “喝!”其余人纷纷应道。 小殊儿坐在沈令安专门为他做的小椅子上,听到其他人这么说,也把自己的小碗举起来,有模有样地学道:“喝!” “你这小鬼!”薛雨凝被他逗得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其余人也被都笑了,都纷纷看向小殊儿。 钟少杰站起身,走到小殊儿跟前,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笑问:“小殊儿,你喝的是什么呀?” “饭。”小殊儿脆生生地答道。 大家再次喷笑,一时间,气氛更加热闹融洽了。 孟竹只觉得自己的头晕得厉害,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面前出现了两个沈令安,她突然笑出声,晃悠悠地伸出一只手指着沈令安,问道:“沈,沈公子,你怎么变成两个了?” 沈令安正抱着孟竹走在长廊上,听到她这一句话,突然想起许久之前,在善清行宫之中,她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她说:“沈相,你变成两个了。” 从前听她喊“沈相”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听到这一声“沈公子”,却觉得分外刺耳。 “不要叫我沈公子。”沈令安低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不悦。 孟竹茫然地问道:“那叫什么?” “夫君。” 孟竹一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似乎就算是醉了,也知道自己不想这么叫。 沈令安的眸色微微一沉,似笑非笑地问道:“不想叫?” 孟竹直点头。 “无妨。”沈令安扯了扯唇,“总有让你开口的时候。” 两人说话间,沈令安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 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这两年多来,每次踏进这个房门,他都觉得窒息,夜夜不成眠,可是此刻,抱着怀里的人,那窒息感似乎消散了。 他垂了垂眸,看着怀里双颊酡红的孟竹,她的眼神一派天真,毫不设防,清澈的眸子里只映着他的身影。 他的手微微收紧,不管她记不记得他,也不管她想起前尘会不会恨他,他都要将她留在身边,直到永远。 沈令安走进房,将孟竹轻轻地放到了床上。 孟竹在床上打了个滚,觉得柔软的床铺很是舒服,她的脸蹭了蹭丝滑的被子,正准备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唇上突然一软,男子的气息闯入鼻息之间。 孟竹蓦地瞪大了眼,一把推开了面前的男人,嘟着嘴道:“沈令安,你不能亲我!” 她这会儿的力气倒是大,沈令安被迫离开她温软的唇瓣,握住她抵在他胸前的拳头,眸色深深地问道:“为何?” “就是不能!”孟竹的脑子根本就不清醒,只是凭着下意识在说话,此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瞪着眼道。 沈令安在她的手指上亲了一口,挑唇道:“你不给我理由,便不能阻止我。” 孟竹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蓦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她的眼珠子转啊转,似是在绞尽心思想理由。 沈令安觉得好笑,等了她一会儿,问道:“如何?想到了吗?” 孟竹突然坐了起来,拿起一个枕头抱进怀里,点头道:“想到了。” “是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孟竹一本正经地道。 沈令安轻笑出声,“那是指未婚男女,你我是夫妻,无此说法。” 孟竹听了,知道自己的理由被驳回了,眼珠子又开始转,开始想下一个理由。 沈令安欺身上前,将她拽进怀里,手指抚上她娇嫩的唇瓣,意味深长地道:“想不出来,我便要亲了。” “不行不行。”孟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停地闪烁,“我,我失忆了!你不能欺负我!” 这会儿的理由倒是与清醒时没有两样了,沈令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所以为夫要帮你想起来。” 孟竹傻眼了,为什么她觉得她的理由好像都会被驳回? 不行不行,她要再想一个! 突然,她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她蓦地抵住沈令安即将压下来的身子,急急道:“我有想起来!不用你帮我!” 沈令安微微一愣,这个理由倒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由问道:“你想起了什么?” 连他也没发现,他的语气里竟有一丝紧张。 这回孟竹不说话了,只是脸却更红了,一双眼睛闪烁得越发厉害,一看就是心虚地不得了的模样。 “你没想起来。”沈令安见她心虚,不由下了判断。 “我想起来了!”孟竹急了,连忙道。 “那你说,你想起了什么?” 孟竹咬了咬唇,继续心虚,若是有个地洞,她可能就钻进去了,“就是,就是在寺院里那次……你,你被我,被我……” 后面几个字孟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沈令安万没想到孟竹想起的事竟是这个,先是愣了愣,随即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我被你欺负了?” 孟竹不去看沈令安,红着脸胡乱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是不是该让我欺负回来?”沈令安捧起孟竹的脸,灼灼目光落到她的脸上,眼中的撩人欲念,让孟竹即便醉意汹涌,亦不敢直视。 砰,砰,砰……孟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要跳出胸腔。 99.第九十九章 突然, 孟竹的脑子里似灵光一闪,她猛地将沈令安推开, 然后迅速地拉过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警惕地盯着沈令安。 沈令安被她推得猝不及防,差点从床上跌落下去, 待回过神来, 便发现她这副模样,他不由觉得好笑,满腔欲念就这么消了下去。 “不欺负你了。”沈令安挑了挑唇,声音放柔。 “真的?”孟竹眨了眨眼, 清澈的眸中浮现一丝雀跃。 沈令安点头,“奔波一路, 今晚好好睡一觉吧。” 孟竹听了, 双手倏地松开了被子,直接朝床上一倒,就闭上了眼。 沈令安看着她这副不设防的模样,心底一片柔软,他坐在床沿看了她许久,一直到她传出均匀的呼吸声,他才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他轻轻抚上孟竹的脸, 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 道:“睡吧。” 久违的睡意涌了上来, 沈令安慢慢地闭上了眼, 陷入了沉睡。 沈令安的这一觉睡得很沉,可是,一如两年多来的每一个夜晚,他再次梦到了那一晚,那个可怕的夜晚,孟竹从马车里坠落下去,她惊恐绝望的表情,还有最后那平静的一眼。 梦里的她一再问道:“夫君,你为什么不救我?” 沈令安倏地惊醒过来,额头渗着涔涔冷汗。 房间里并非漆黑一片,借着夜明珠柔和的光芒,沈令安看到了偎在自己怀中睡得正香的孟竹。 沈令安颤着手抚上孟竹的脸,她明明已经活着回来了,为什么他的心里仍是那般后怕? 好似这只是一个梦,随时都能惊醒? “孟竹,既然忘了,就别再想起来了……”沈令安喃喃道,他明白自己的自私,可亦承受不了她的恨意。 别想起来了,他会用这一生,去弥补那晚的过错。 孟竹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她刚睁开眼,便听到了小殊儿的嗓音,“娘亲,起床了!” 小殊儿直接爬到床上,摇了摇孟竹。 “娘亲快起床,带小殊儿出去玩!” 孟竹抚了抚额,坐起身,明俏和绿袖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洗漱的用品和换洗的衣物。 孟竹洗漱完后,换好衣裳,明俏便让人将早饭端了进来。 孟竹看了眼小殊儿,“你吃过了吗?” 小殊儿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点了点头。 “你爹爹呢?怎么不让他带你去玩?”孟竹一边喝粥一边笑问。 “爹爹去上朝啦!”小殊儿爬到椅子上坐下,看着孟竹吃饭,软糯的嗓音格外可爱。 听到沈令安去上朝,孟竹心里莫名觉得轻松许多,她弯了弯眼,“那娘亲吃完就带你去玩!” “嗯!”小殊儿高兴地直点头。 出门的时候,孟竹发现自己不止带了小殊儿,简直是带了一群人,除了小六和阿胖,明俏和绿袖也坚持要跟着她。 孟竹无奈,最终选择去了林青壑的医馆。 “咦,今日医馆怎么没开门?”明俏有些奇怪地说道,“林姑娘就算不在京城,这医馆也是开着的。” 小殊儿从孟竹怀里下来,蹬蹬蹬跑到医馆门口,伸手一推,门就开了。 “林姨……”小殊儿熟门熟路地走了过去。 孟竹也跟了上去。 一走进门内,就有熟悉的药香味扑鼻而来,孟竹看了眼医馆的陈设,觉得分外眼熟。 “小姐从前经常在这里帮林姑娘的忙。”明俏在孟竹耳边说道。 医馆前堂没人,几人走到后院,孟竹突然听到房间里传出林青壑带着羞恼的嗓音,“傅临风你别太过分了!” “我哪里过分了?”紧跟着,传出一道悦耳的男声,语气里竟似有些许委屈,“这一年到头,我见你的次数屈指可数,你就不能多与我温存片刻?” 其实这声音若搁在以往,孟竹是听不到的,可她如今学了武,耳力比从前好了许多。 她猛地止了脚步,她尴尬地看了眼身后的人,他们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不能,我要去给人看病了!”此时的林青壑正被傅临风压在身下,清丽的面庞上难得浮现些许红晕,她昨晚喝了许多酒,一回医馆便被某人拽进了房,接着便被折腾了一夜,早上她想起床,某人却一直缠着她,不让她起身。 “我昨晚便跟你那些伙计说了,今天医馆关门休息一天。”傅临风笑了笑,在林青壑惊愕的眼眸中,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他如今接手了傅家庄的产业,经常被事务缠身,四处奔波,可自己娶回来的这位,却丝毫没有为人妻的自觉,一年到头不着家也就算了,他难得抽出空来看她,也总会被她晾在一边。 有时候他看到她对病人细心呵护的模样,都恨不能成为她的病人! 孟竹正想让大家悄悄离开,却见小殊儿已经蹦蹦跳跳地走到了一个房间门口,大声地喊了一声:“林姨!娘亲带小殊儿来找你玩啦!” 房间里顿时响起了手忙脚乱的下地声和穿衣声…… 眼看小殊儿就要推门进去,孟竹忙冲上前一把将小殊儿抱了回来,迅速捂住小殊儿的嘴,准备逃之夭夭。 “十九姐姐,我们不是来找林姐姐吗?怎么就走了?”小六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问道。 “阿竹!你别走,我马上出来!”房间里登时传出了林青壑的声音。 这大约是林青壑遇见过最窘迫的情况,她一边慌乱地穿衣,一边不忘朝淡定如常的傅临风瞪了一眼。 傅临风摸了摸下巴,神色郁郁,“沈令安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找回娇妻,竟然还能让她出来打扰别人的好事?!” “你住嘴。”林青壑猛地上前捂住傅临风的嘴,板着脸威胁道:“快穿衣服!” 傅临风的桃花眼在林青壑羞红的脸上瞥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手将林青壑拥进怀里,在她唇上偷了个香,“你要是叫我一声夫君,我便住嘴,如何?” 林青壑扯了扯唇,突然伸手在傅临风的哑穴上一点,“我不叫你夫君,也能让你住嘴。” 傅临风:“……” 医馆前堂里,孟竹略显尴尬地坐着,明俏和绿袖倒是还好,毕竟从前在相府,沈令安和孟竹如胶似漆,这等事也不是没见过。 “娘亲,林姨怎么还不出来呀?”小殊儿爬到孟竹腿上,搂着她的脖子问道。 刚刚走出来的林青壑一听到小殊儿这句话,刚刚镇定下来的表情又不小心有了丝裂纹。 都怪傅临风! 林青壑咳了两声,道:“阿竹,你们今日这么多人,是要出去玩?” “林姨!”小殊儿转头,高兴地叫了一声。 过了会儿,他看到跟在林青壑身后走出来的傅临风,更加高兴地唤了一声:“傅叔叔!” 孟竹一抬头,便看到一个风流倜傥的俊美男子走上前来,刚刚她才知道,原来青壑已经成婚了,不过她倒没想到青壑的夫君如此美貌。 见孟竹愣了愣,林青壑硬着头皮介绍道:“阿竹,这是傅临风,沈相的好兄弟。” 顿了顿,她在傅临风的眼神压迫下,继续道:“也,也是我的夫君。” 声音有些僵硬。 傅临风满意地翘了翘唇,上前一步,道:“弟妹,你能活着,我真为令安高兴,那家伙终于可以恢复点人样了。” “谢、谢谢……”孟竹应了一声。 “傅叔叔!你怎么不理小殊儿?”小殊儿受了冷落,噘嘴问道。 傅临风的目光落到小殊儿身上,他挑了挑眉,抬手敲了敲小殊儿的脑袋瓜,道:“你这小鬼,坏了你傅叔叔的好事,还想让我理你?” 话音刚落,傅临风就觉得腰间一痛,他龇了龇牙,林青壑这女人可真舍得对他下手啊! 小殊儿不明所以,懵懂地问道:“什么好事呀?” 傅临风已经充分感受到了林青壑的威胁,也不再逗他,伸手将他抱了过来,笑道:“没什么,叔叔逗你玩呢!你爹爹呢?我们去你家,等你爹爹下朝好不好?” “不要,小殊儿要和娘亲一起玩!”小殊儿很干脆地拒绝了傅临风的提议。 傅临风笑了,“你这小鬼,有了娘亲就不要你爹爹了?也不怕你爹爹伤心?” “小殊儿要爹爹的!”小殊儿噘嘴反驳。 傅临风笑了笑,将小殊儿放到地上,道:“那你跟着你娘好好玩,傅叔叔先去找你爹爹了。” 傅临风说完,跟林青壑说了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等傅临风一走,孟竹就看着林青壑,不说话。 林青壑被孟竹看得浑身不自在,“阿竹,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你成婚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孟竹故意板着脸道。 林青壑抚了抚额,“此事说来话长。” 她都不明白她和傅临风怎么就假戏真做了? 孟竹见林青壑一脸为难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好了,我逗你的,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就成了。” 林青壑挽过孟竹的胳膊,道:“走吧,我们找个茶楼,我细细说给你听。” 因为要说女儿家之间的体己话,所以他们到了茶楼后,特意要了一个比较大的雅间,分内外室,两人进了内室喝茶,其余的人留在外室陪小殊儿玩。 “什么?你们是假成亲?”孟竹听林青壑说了一会儿,忍不住瞪大了眼。 “这事当时你也知道。”林青壑无奈道。 孟竹尴尬地喝了口茶,“那,那后来怎么……” 林青壑垂了垂头,差点没忍住用额头磕桌子了,半晌沉重地吐出四个字:“酒后乱性……” “噗……”孟竹口中的茶喷了出来。 100.第一百章 孟竹听林青壑简略地将她和傅临风的事说了一番后, 突然想起雨凝,问道:“雨凝也成婚了?” 林青壑一笑, “她倒是没有, 不过已经定了亲,那人你从前也认识,是太傅家的公子王祺知, 亦在朝中任职, 两年前,他便向雨凝提亲了,不过雨凝一直对你的死耿耿于怀,无心成亲, 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孟竹听了一震,她没想到, 自己的死竟然还影响了雨凝的终身大事, 心中既感动又心酸,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那,那她拖着不成婚,王家没有异议?” “太傅大人只有王祺知一个独子,自然是希望他早日成婚的,不过王祺知愿意等雨凝, 太傅大人也只能干着急。”林青壑笑了, 她看向孟竹, 道:“你不知道, 王祺知三天两头追着雨凝求她成婚呢!” “是我对不起雨凝。”孟竹内疚地说道。 “你和雨凝之间,无需说这些,如今你回来了,他们的婚期也应当要提上日程了。”林青壑笑道:“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参加她的婚礼。” “嗯!”孟竹的眼中满是期待。 就在这时,林青壑的目光落到窗外的街上,她突然站起身,笑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孟竹听了,也站起身走过去,只见热闹的街道上,薛雨凝正朝茶楼走来,一个年轻公子跟在她旁边,正在跟她说些什么。 此时的薛雨凝正好走到茶楼下面,孟竹看到她的脸有些微红,嘟囔了一声: “你定就好。” 那年轻公子听了,高兴地差点从地上蹦起来,“这可是你说的,那我这就去回家让我爹挑日子了!” 说着,他就迅速地奔走了。 “难道那便是王祺知?”孟竹的眼中有笑意流露出来。 “正是,看来我们离喝喜酒的日子不远了。”林青壑也笑了。 薛雨凝耳尖地听到了两人的笑声,她蓦地抬头,就看到窗前的两人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薛雨凝的脸蓦地一红,“好啊,你们俩,偷听我说话。” “我们可没有偷听,你那未婚夫高兴地都快蹦上天了,我们想假装听不到也难。”林青壑笑道。 “你们俩给我等着!”薛雨凝的脸更红了,撂下一句话后,就匆匆进了茶楼。 没过一会儿,她就闯进了雅间。 “薛姨!”外室顿时想起了小殊儿的声音。 “薛姨,带小殊儿去骑马!”在房间里玩腻了的小殊儿迅速地奔到了薛雨凝的脚边,抱住了她的腿。 薛雨凝将小殊儿抱起来,“想骑马?那是不是要亲亲薛姨?” 小殊儿立刻在薛雨凝脸上亲了两口,笑嘻嘻道:“亲了,薛姨可以带小殊儿去了吗?” “那得你娘亲同意才行。” 孟竹和林青壑正从内室走出来,小殊儿立马道:“娘亲,小殊儿想骑马!” 孟竹弯眼,“那便一起去吧。” 马场在京郊,从城里骑马过去,要两刻钟的时间。 绿袖办事很周到,一听到他们要骑马,便很快让人牵了马匹候在了茶楼门口。 “夫人,把小公子交给奴婢吧。”绿袖见孟竹抱着小殊儿直接跃上了马,连忙道。 “不用,我可以!”孟竹笑了笑,在小殊儿脸上亲了一口,道:“坐好了,我们要走咯!” “走咯!走咯!”小殊儿兴奋地直拍掌。 一群人骑马直奔马场,孟竹已两年多没有在京城露面,不过认得她的人也不是没有,这么多人一起骑马的场面招摇,孟竹的脸更是招摇,如今她不再如从前那般娇娇怯怯,整个人看上去明媚洒脱许多,别有一番风情。 酒楼的雅间里,菱乐公主看着街上骑马而过的一群人,目光落到孟竹的脸上,唇角挑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还真活着回来了?” 过了片刻,她勾起一个略带讥讽的笑意,“皇姐,你死得可太不值了……” 薛雨凝骑在最前面,孟竹紧跟着她骑在后面,待路过一条小道的时候,孟竹的神思倏地一晃,脑海里闪过一幅画面,那是一个仓惶奔逃的夜晚,护卫死了一路,她责令绿袖和明俏带着小殊儿先走。 然后她转身,看到一个戴面具的男子坐在马上缓缓朝她走来。 孟竹的心倏地一窒,脸色也白了一分,仿佛感受到了那晚濒临死亡的恐惧。 “娘亲,你把小殊儿抱太紧了!”小殊儿突然开口说道。 孟竹回过神来,连忙松了松力道。 此时此刻,一下朝就回了府的沈令安,看到傅临风正大摇大摆地坐在前厅里喝茶,见到他回来,傅临风挑了挑唇,“我就知道沈相今日不会在宫中耽搁太久的。” 沈令安没理他,看向一旁候着的管家张伯,问道:“夫人呢?” “夫人一早便带小公子出去玩了。”张伯答道。 “可有说去哪儿了?”沈令安又问。 “不曾。” 傅临风听了,扯了扯唇,“沈相何不问问我?” “他们去找青壑了?”沈令安一听,立刻便明白了。 一提起这个,傅临风的脸色就有些差,“沈相昨晚该不会是让夫人独守空房了吧?不然沈夫人如何一大早便带着儿子来打搅别人的好事?” “早日与青壑住在一起,也不至于这般欲求不满。”沈令安瞥了傅临风一眼,淡淡道。 傅临风一噎,拿出折扇气哼哼地摇了摇。 “靳宇呢?”沈令安问道。 “没来,不过柳熙之那点事他都跟我说了。” 沈令安冷笑,“是你不让他来吧?怕我对他下手?” “我那傻表弟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柳熙之早年便出去游历了,只怕正是游历的那几年生出的变数。”傅临风说道,“如今柳家上下均被遣散,柳家二老也早被接走,靳宇但凡知道点什么,你觉得以柳熙之的性格,会让他继续留在朝州?” “那你还来作何?” “沈相这话就伤人了,弟妹活着回来,是一桩大喜事,我怎么也得来庆贺一番吧?”傅临风喝了口茶,道。 “主子,绿袖传来消息,夫人他们去了马场。”就在这时,沈缺上前说道。 “备马,去马场。”沈令安淡淡道。 “给本公子也备一匹。”傅临风插了句嘴。 沈令安看向傅临风,扯了扯唇,“不回医馆?” “你以为青壑会在医馆?”傅临风翻了翻白眼。 “阿竹,我们要不要来赛马?”薛雨凝见孟竹如今有了武功之后,骑马越来越大胆了,提议道。 “好啊。”孟竹因那一幕的记忆,觉得心中一直有些沉甸甸的,听到薛雨凝的提议,立刻便同意了。 两人说完便上了马,扬鞭起步,小殊儿被林青壑抱着,兴致勃勃地看着孟竹她们,一边拍手一边喊:“娘亲,娘亲!” 过了会儿,又继续喊:“薛姨!薛姨!” 如此轮番喊了几回,林青壑被逗笑了,“你到底是想你娘亲赢,还是薛姨赢?” “娘亲赢!”小殊儿笑嘻嘻道。 “那你喊薛姨做什么?” “我让薛姨跑慢点!” 林青壑噗嗤一声乐了,她戳了戳小殊儿的脑袋瓜,“还真是你娘亲的好儿子啊!” 沈令安和傅临风到马场的时候,正好看到孟竹和薛雨凝骑马归来,两人不相上下,还孟竹略快一点,抵达终点后,孟竹拉住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身手利落,看起来竟有几分江湖侠气。 傅临风挑了挑眉,“没想到弟妹倒是因祸得福。” 沈令安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孟竹,她正笑盈盈地朝小殊儿张开双臂,小殊儿奔进孟竹的怀里,一把搂住她的脖子,笑道:“娘亲,你好厉害!都把薛姨打败了!” “喂,小鬼,是我把好的那匹马让给你娘亲了好不好?”薛雨凝从马上跃下,跑到小殊儿面前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不赞同地道。 “不过阿竹你如今真比从前厉害太多了,一开始你连马都不敢骑呢,还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薛雨凝看向孟竹,笑道:“若早知你还能学会武功,我早就教你了!” “你估计教不了。”孟竹笑了笑。 “为何?” “因为十九姐姐以前的筋骨不适合练武呀!”阿胖正和小六骑马溜达了一圈回来,听到薛雨凝和孟竹的话,从马上跃下来抢答道。 “那如今怎么能练了?难道筋骨还能变不成?”薛雨凝纳闷地问道。 “十九姐姐坠崖后,全身骨头俱碎,形同废人,是白翁给她重塑了筋骨,如今十九姐姐的筋骨强劲了许多,所以才能练武呀!”小六蹦蹦跳跳地跑上前,解释道,她说得轻松,浑然不觉听到这话的人,一个个都白了脸色。 “阿竹……”薛雨凝心疼地唤了一声。 孟竹见面前的几人,脸色都不太对,忙笑道:“你们别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我这叫因祸得福。” 突然,她发现面前的几人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后,她眨了眨眼,抱着小殊儿转身看去,只见沈令安站在她身后,脸色极是苍白,看着她的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痛色。 但他终究也没说什么,只是开口说道:“我来接你回家。” 这天晚上,阿胖和小六正在整理药材,突然看见沈令安走了进来,两人对视了一眼,有一些小紧张。 两人都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类型,但是每次面对沈令安,总能被沈令安的气场压迫到。 阿胖搓了搓小胖手,唤了一声:“十九姐夫。” “本相想知道孟竹这两年的事,她坠崖后发生的一切,本相都想知道。”沈令安在椅子上坐下,看着二人,声音有些低沉。 两人一听,顿时不紧张了,蹦蹦跳跳地走到沈令安面前坐下,小六率先开口道:“十九姐姐是我和阿胖发现的。” “是我先看到的!”阿胖插嘴道,“那时候十九姐姐只剩一口气了,我们还以为十九姐姐已经死了呢!” 一个时辰后,滔滔不绝的阿胖和小六终于闭了嘴,沈令安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可身形却晃了晃,他伸手抓住门框,缓了一会儿,才走了出去。 小六和阿胖看着沈令安走远,阿胖挠了挠头,“十九姐夫怎么看起来像是要哭一样?” 101.第一百零一章 沈令安穿过长廊, 走进他和孟竹的庭院,借着明亮的月光, 他看到孟竹和小殊儿正坐在庭院里乘凉, 孟竹一边给小殊儿喂葡萄,一边给他讲故事,温柔的嗓音在这夜色里缓缓响起, 如美妙的乐声。 可她的嗓音再温柔, 也抚平不了他心里的痛。 他该知道的,即便她侥幸活着回来,也肯定经历过无法难言的伤痛,从那么高的悬崖上坠下, 如何真的能够安然无恙呢? 全身骨头俱碎,形同废人。 她一定不知道他听到这句话时, 心中的锥心之痛, 那痛如万箭穿心,让他连说话也变得艰难。 他不敢想象,她那样娇弱的一个人,是如何去承受那粉身碎骨之痛的? 她又是以什么样的心志,历经那长达半年的筋骨重塑期? 孟竹,孟竹…… 他要如何,才能弥补她所经历的痛? “主子, 青北出事了。”就在这时, 沈缺匆匆走上前来, 在沈令安耳边轻声说道, “皇上那边也收到了消息,宣你即刻进宫。” 沈令安眸光一凛,他将心中对孟竹的愧疚暂且压下,低声道:“走吧,进宫。” 沈令安到宫中的时候,御书房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薛锦岚刚刚从青北回来,身上还带着伤,看到沈令安进来,将刚刚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沈相,瑾王于三日前起兵,下官亲眼看到柳熙之在他的麾下。” 瑾王乃是曾经的八皇子,当年诸皇子争夺皇位,只有这个瑾王不曾争取,倒不是他不愿争,实在是此人太过平庸,连先皇都曾痛斥过他,说此子乃是扶不起的阿斗,孺子不可教也! 而且八皇子的的母妃,是先皇酒后失态时临幸的一个宫女,生下他后就因病去世了,八皇子的母族可谓是无权无势。 所以当时诸皇子争斗,满朝文武,无一人是支持八皇子的。 后来八皇子又犯了愚蠢的错误,被先皇一怒之下贬到了青北,从此便不曾再回京城。 等先皇薨逝后,倒是有几个朝臣想起了八皇子,但是先皇遗旨是让十三皇子继位,沈令安亦以雷霆手段迅速扶持了十三皇子登基,便再没人想起这号人物。 当今皇上即位后,给几位兄长都封了王,在青北的八皇子被封为瑾王,那青北也便成了瑾王的封地。 可就是这样被人忽视,连沈令安也不曾放在眼里的瑾王,此刻,却举起了起兵的大旗。 “起兵的理由呢?”沈令安看了眼在场的几位朝臣,见他们面色有异,平静地问道。 “清君侧。”薛锦岚迟疑片刻,回答道。 沈令安听了,冷笑一声,“清君侧?清谁?本相吗?” 薛锦岚没有说话,在场的朝臣也没吭声,姜承泰看了眼沈令安,有些头疼地道:“沈相,这是他们发出来的檄文,你看看。” 太监连忙上前,将檄文拿过来,递给沈令安。 沈令安看了两眼,上面列举了他一连串的罪状,暗害前太子、残杀二皇子、把持朝政、控制皇帝、滥杀无辜…… “沈相无需在意这檄文,自古乱兵反叛,总要寻个由头,不然名不正言不顺,各位大人你们说是吗?”赵煜见众人沉默,率先开口说道。 “赵大人说得没错,如今青北将士尽归瑾王麾下,当务之急,是要派兵阻截。”薛锦岚也跟着开口。 有了两人打头阵,其余人也纷纷附和,毕竟如今的沈令安仍然深得皇上宠幸,不可能单凭一个瑾王造反,就能把他扳倒。 “可是薛将军如今坐镇冀州,锦岚又受了伤,沈相觉得,何人可以当此大任,镇压此次乱兵?”姜承泰的目光落到沈令安身上。 “既是冲着微臣来的,自然应当由微臣亲自迎战。”沈令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 沈令安此言一出,在场的朝臣都惊了惊,连姜承泰也惊了一瞬,立刻道:“不可!朕不同意!” “皇上!”沈令安突然跪下,他挺直腰背,道:“瑾王没有造反的能力,能促成瑾王造反的,无非是柳熙之,微臣先前未能将他抓获,令他逃回青北,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他既冲着微臣来,自然应当由微臣迎战,恳请皇上准许微臣前去。” 其他朝臣不知道沈令安跟柳熙之的过节,姜承泰和赵煜、薛锦岚却一清二楚,孟竹的事,终是沈令安心中过不去的坎。 此仇此恨,除了手刃仇敌,他没有别的办法化解。 姜承泰深深地看了眼沈令安,知他心意已决,只能道:“沈相既执意前去,朕只能成全你,还望沈相保重自己,凯旋而归。” “谢皇上!”沈令安叩首。 “皇上,微臣愿追随沈相,一同前往。”薛锦岚开口道。 “准。” 一个时辰后,商议完对策的一群人出了御书房,赵煜跟在沈令安身后,道:“沈相,柳熙之此人行事神秘莫测,不好捉摸,此番前去,请务必小心。” “本相明白,赵大人无需忧心。” “沈相,阿竹可安好?”快要出宫门时,薛锦岚开口问道。 沈令安沉默片刻,道:“她很好。” “那便好。”薛锦岚应了一声,继续道:“其实这一战,沈相无需亲自迎战,让下官去即可,沈相可以在府中多陪陪阿竹。” “柳熙之害她坠崖,受尽苦楚,不报此仇,本相寝食难安!”即便沈令安将满腔恨意压在心底,薛锦岚仍能感受到他彻骨的恨和杀意。 沈令安回府时,已是半夜,整个相府除了巡逻的护卫,其他的人早已进入梦乡。 青北起兵来势汹汹,他没有太多时间耽搁,现在回府不过是为了整理行李。 沈令安走进庭院,推开房门,绕过屏风之后,便看到孟竹和小殊儿安然地睡在床上,小殊儿睡在里侧,小短腿横在孟竹的肚子上,一点睡相也没有。 沈令安的目光落到孟竹身上,她睡得正香,娇嫩的脸恬静安然,看起来仿佛仍是从前那娇娇弱弱的女子,从未受过伤害。 可若真是如此,该有多好? 突然,孟竹猛地睁开眼睛,脸上的神情登时从恬静变成了警惕。 待看到面前的人是沈令安时,孟竹的警惕之色才渐渐淡了下来,不过却也没有全然放松,心有余悸地道:“吓死我了,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沈令安突然笑了,“看来学了武,还是有些警惕心的。” 孟竹坐起身,蹙了蹙眉,“你刚从宫里出来?” 小殊儿睡前曾闹着要找爹爹,她问了绿袖才知他进了宫。 “青北有乱兵,再过一个时辰,我便会出征青北。”沈令安轻声道。 孟竹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你不是丞相么?为什么还要出征?” “起兵之人,便是害你坠崖、害你我夫妻分离的罪魁祸首,我如何能不亲自出马?”沈令安微微俯身,伸手抚上孟竹的脸颊。 孟竹微愣,他的气息太近了,她正想撇开头,他的唇突然覆了上来,在她唇瓣上重重一吻,然后迅速地放开她,在她耳边低低道:“夫人,等我回来。”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孟竹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幅画面,那画面里她正在逗小殊儿玩,他匆忙走进门,将她拥进怀里,对她说:“抱歉,等我回来。” 孟竹的眼睛突然莫名地一酸。 接下来几日,孟竹不再日日陪小殊儿玩耍,而是在林氏医馆里和林青壑一起坐诊。 她从白翁那里学了一身医术,决不能白白浪费。 好在小殊儿虽然贪玩,但也乖巧,只要她在医馆坐诊,他就乖乖地跟着绿袖他们在后院玩。 得空的时候,孟竹就将白翁教给她的点滴,都一点点记录在册,然后交给林青壑,自从她知道自己以前的医术均是青壑教的,就更想着将白翁教导她的,尽数与林青壑分享。 两人志同道合,每每一研究疑难杂症,便全身心投入,倒是让几次来找她们说话的薛雨凝颇为郁闷,最后索性去后院找小殊儿玩了。 这日医馆人少,孟竹早些回了相府,刚进门,便听管家来报:“夫人,菱乐公主来了,正在前厅等您。” “菱乐公主?”孟竹纳闷地问道,她可是听雨凝说过这菱乐公主对她敌意满满,差点把她弄死呢! “三日后是菱乐公主的生辰,公主是来送请帖的。”管家解释道。 孟竹更纳闷了,“不过是一张请帖,如何需要公主亲自来送?” 但话虽说如此,孟竹还是得去见,毕竟人家是来找她的。 她将小殊儿交给明俏,道:“带小公子去花园玩一会儿。” 说完,孟竹便往前厅走去。 远远的,她便看到一袭红裳的菱乐公主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看起来美艳逼人。 “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有何要事?”孟竹走上前,行了一礼,问道。 菱乐公主抬了抬眸,站起身,挑唇道:“听闻沈夫人大病痊愈,本宫特来探望。” 孟竹看着菱乐公主,见她唇角虽然在笑,但眼中却毫无笑意,孟竹下意识觉得来者不善。 “正巧三日后是本宫生辰,既然沈夫人已经康复,本宫想请沈夫人来公主府参加本宫的宴会。”菱乐公主说着,将一张请帖递到孟竹面前。 孟竹看着那张请帖,有些为难,她并不想与菱乐公主打交道,若是她只是派人送请帖过来,她完全可以找理由拒绝,可公主如今亲自登门送请帖,着实有些难办。 “怎么?本宫亲自登门,也请不动沈夫人吗?”菱乐公主见了,脸上浮现一抹嘲讽之色。 孟竹在心中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那张烫手的请帖,“公主言重了,我一定准时登门,参加公主寿宴。” 菱乐公主这才满意,“那便恭候沈夫人上门了。” “夫人,只怕这是一场鸿门宴。”菱乐公主走后,绿袖蹙眉道。 “我知道。”孟竹苦笑一声。 “夫人别去了,有什么事,自有主子顶着,反正那菱乐公主也不敢得罪主子。” “是吗?”孟竹垂了垂眸,“若她真不敢得罪沈相,只怕今日便不会亲自上门了。” “一定是她见主子不在京,才想使幺蛾子。”绿袖道。 “没事,不过是一场寿宴,我便去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孟竹笑了笑,给了绿袖一个安慰的眼神。 绿袖愣愣地看着孟竹,只觉得夫人如今真的不一样了……那个娇娇怯怯的夫人,好似突然便成长了,变成了一个可以真正当家做主的相府女主人。 102.第一百零二章 孟竹感觉到自己被人扛起来, 然后扔进了一辆马车,随后有人坐上马车, 低声说了一声:“走!” 那是菱乐公主的声音。 过了会儿, 马车便滚动起来了。 孟竹心中倒是半点不害怕,今日来参加菱乐公主的宴会,她便已做了万全准备, 只是她没想到菱乐公主真是想对她下手, 给她喝的茶里都加了迷药。 不过菱乐公主不知道,白翁帮她重塑筋骨的那半年,顺便将她的体质也都调理了一遍,如今她的身体可谓是百毒不侵的, 更不用说区区迷药。 但她心中还是好奇菱乐公主到底要拿她做什么,便索性装晕, 任她处置了。 不然, 即便这次逃过了,难保不会再有下次,届时更是防不胜防。 但孟竹没想到的是,菱乐公主会亲自上了马车,看起来像是要带着她一起离开京城。 马车行了一段时间后,她的嘴巴被人打开,菱乐公主又给她喂了一颗药丸。 那是软筋散。 可惜, 对她也没有用。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后, 孟竹估摸着迷药的药效应当过了, 便假装转醒过来。 她一睁开眼, 便看到了菱乐公主居高临下的眼神,“沈夫人醒了?睡得可还好?” 孟竹故意露出惊惶的模样,问道:“这是哪儿?你要带我去哪里?” “到了你自然便知道了。”菱乐公主哼了一声,道。 “你为何要如此对我?若是沈相知道此事,他不会放过你。”孟竹继续道。 “沈相如今自顾不暇,能拿我怎样?”菱乐公主冷哼一声,“有你在,就算是骄傲如他沈令安,也要在我面前跪下。” “不过你倒是好命,都落下悬崖了,还能大难不死。”菱乐公主说着,俯身上前,一把捏住孟竹的下巴,“可惜他不让我动你,不然,真想划花你这张脸。” “他是谁?”孟竹抓住了重点,问道。 “等你见到了,自然便知道了。”菱乐公主不欲与她多说,放开她的下巴,重新坐了回去。 马车大约行了五日,孟竹在菱乐公主脸上看到了激动的神色,看来是目的地到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菱乐公主率先跳下马车,过了一会儿,菱乐公主掀开车帘,重新爬上马车,往她嘴里塞了两颗药丸。 一颗是软筋散的解药,一颗是□□。 “沈夫人,本宫给你吃的□□,乃是西域奇毒,哪怕你有再多的解毒草解毒丸都无法解开,你只要帮本宫救治一个人,本宫自然会给你解药,不然,你便等着毒发身亡而死吧。”菱乐公主冷声说道。 孟竹愣了愣,倒是没想到菱乐公主把她带出来的目的,竟是让她救人。 她故意在马车里缓了一会儿,假装是软筋散刚刚消散,这才慢慢从马车上爬下来。 她一下马车,便发现眼前是一个简陋的村庄,周围有几个各做其事的村民,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些村民都是会武的高手。 菱乐公主带着孟竹进了其中一个农居,孟竹一进去便闻到了浓郁的药味。 “姑娘便是白翁的弟子?”孟竹刚踏进去,便看到一个年轻男子从内室走出来,有些激动地上前道:“快请进。” 孟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跟着进了内室,便看到床榻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孟竹这才有些惊愕道:“是你?” “柳郎,你可还好?”柳熙之尚未回答,菱乐公主已经扑到柳熙之的身侧,握住他的手紧张地问道。 柳熙之的面色极为苍白,整个人都虚弱地不堪一击,但面上却仍保持着从容,他的目光落到孟竹身上,唇角浮起一抹笑,“孟小姐,在下这伤,除白翁外,只怕只有孟小姐能治了,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柳熙之这一路,不可谓不狼狈,抵达岩州之前的伤势本就未好,被沈令安识破身份后更是被一路追杀,几度重伤,差点不能活着回到青北。 到了青北之后,他知道沈令安肯定不会给他喘息的时间,只能先下手为强,说服瑾王起兵,发布檄文,利用舆论让沈令安陷入不义之地。 等沈令安迎战后,他又硬撑着在背后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与沈令安打了一场不相上下的仗,直到军医对他的伤势束手无策,他才想到了孟竹。 可惜他在京城的暗哨都被沈令安一一拔出,唯一能用的人,只剩下菱乐公主了。 孟竹听菱乐公主喊他“柳郎”,便知晓了他的身份。 这几日京城人人都在议论,户部侍郎柳熙之投靠瑾王,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而他们要清的人正是沈令安。 孟竹面色平静地看着柳熙之,“确实失礼,也许我确实能治柳公子的伤,但不知柳公子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你医治?” “孟竹!”菱乐公主面色一变,当即喝道:“你别忘了你身上的毒,今日你若是不为柳郎医治,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柳熙之咳了两声,制止了菱乐公主,他看向孟竹,道:“在下并不确定孟小姐是否愿意为我医治,只是人走投无路之时,总是想碰一碰运气。” “看来柳公子的运气不太好。”孟竹虽然不是会见死不救的人,但她也知道柳熙之是沈令安的敌人,她若救了他,也许害的便是沈令安。 师父白翁是个随性之人,治病救人全凭自己的心情,他甚至还会看眼缘,看你顺眼便救你,不顺眼便不救。 所以他虽然让她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但也说过,世上患者千千万,她救不了所有的人,若是遇到恶人,更不必浪费这一身医术。 柳熙之是不是恶人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此人很危险,救了他,意味着酿造危险。 柳熙之听了,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孟小姐果真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孟竹娇弱心善,对谁都有怜悯之心,如今的孟竹,个性里的软弱仿佛消散了,心肠也硬了许多。 “好在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柳熙之又咳了两声,道:“带进来!” 孟竹听了,猛地转身,就见薛雨凝被人拖着走了进来,她想挣扎,却因为浑身无力,无法动作,只咬牙低喝:“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 “雨凝!”孟竹惊叫出声。 薛雨凝的声音一顿,抬头看向孟竹,也是震惊非常,“阿竹,你怎么会在这儿?” “孟小姐,你可愿意为我医治了?”柳熙之笑了笑,“我答应你,只要我伤势好转,便会亲自派人护送你和薛小姐回京。” 薛雨凝蓦地明白过来,恨恨地瞪着柳熙之,“柳熙之,你无耻!” “将薛小姐带下去,让她好生休息。”柳熙之吩咐了一声,薛雨凝便被点了哑穴,然后带了下去。 孟竹握了握拳,走到柳熙之面前,咬牙道:“还请柳公子信守承诺。” “那是自然。” 等孟竹为柳熙之重新包扎完伤口后,有人突然冲进来汇报,“主子,三十里外发现敌方探子,我们只怕已经暴露了。” 柳熙之眸光微闪,“准备撤退。” 说着,他的目光落到孟竹身上,道:“孟小姐,只能辛苦你随我走一趟了。” 菱乐公主再次给孟竹喂了一颗软筋散,然后派人将她带上了马车。 如今知晓薛雨凝在他们手上,孟竹更加不会轻举妄动,她缩在马车的角落,一副绵软无力的模样。 没过一会儿,柳熙之就上了马车,菱乐公主正要上来,却被柳熙之阻止了,“公主,我们兵分两路,到军营汇合。” “不行,柳郎你身受重伤,本宫必须要守在你的身边才能放心。”菱乐公主坚定地道,不等柳熙之反驳,她已经上了马车。 柳熙之见状,也没再多说。 马车很快就驶离了村庄。 此时正是傍晚,天空突然传来阵阵惊雷,没过一会儿就下起了暴雨,严重阻碍了行进的速度。 “弃车,备马。”柳熙之当机立断道。 “以你的伤势,若是再淋雨,只怕今夜一过,你就会昏迷不醒,就算是我师父来了,也救不了你。”孟竹平静地开口,声音很轻,但足够让柳熙之听清楚。 柳熙之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我若是落在沈相手上,只怕下场更惨。” 说着,他接过下属递进来的蓑衣,迅速地穿上,然后将另外两件递给菱乐公主,道:“帮她穿上。” 菱乐公主看了柳熙之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了过来,给自己穿上后,有些粗鲁地套到了孟竹身上。 “公主,你先上马。”柳熙之看向菱乐公主,说道。 菱乐公主点了点头,跳下马车,上了一匹马。 柳熙之看向孟竹,说了句:“得罪了。” 便将孟竹抱起来下了马车。 大雨倾盆,孟竹被柳熙之带着上了马,她看着眼前的大雨,脑子里再次浮现一个画面,那亦是在大雨滂沱的野外,有人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对她说:“从现在开始,闭上眼睛,不要看。” 那声音低沉和缓,还带着些许温柔。 孟竹的心微微一悸。 就在这时,再次响起轰隆隆的雷声,等雷声过后,茫茫雨雾之前,便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批人影。 为首的那人,正是沈令安。 只见他亦穿着一身蓑衣,黑发如墨,眸色清冷。 孟竹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柳熙之气息微顿,过了会儿才低低笑道:“沈相这一趟,倒比我想象中要快上许多。” “把孟竹放下,本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沈令安冷冷的声音透过雨幕传了过来。 “沈相好大的口气,如今你在我青北地界,我方援兵即刻便到,谁放谁生路,还未可知。”柳熙之淡淡一笑。 气氛凝固了片刻,很快,雨中便亮起了刀光剑影。 孟竹的目光落到薛雨凝身上,她中了软筋散,被人扔在马背上,一个年轻女子正坐在她身后押着她。 沈令安的人手比柳熙之的要多,故而双方打了一会儿后,柳熙之的人便处于劣势了。 “柳郎,你把她给我!”菱乐公主坐在马上,看向柳熙之,高声说道:“有她在手,沈令安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柳熙之的面色泛白,他自然知晓如今处境于他不利,孟竹是最好的筹码,可是不知道为何,他一想当初孟竹坠下悬崖的那一刻,便犹豫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砰地一声巨响,孟竹猛地抬头,便见刚刚被放弃的马车,被受惊的马儿慌不择路地拉着狂奔而去,可那马儿却没发现前面是一处陡峭的山坡,连马带车,直直地从那山坡上摔了下去。 孟竹怔怔地看着,脑子突然抽疼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源源不绝地涌进了脑海之中。 103.第一百零三章 孟竹突然有些痛苦地捂住了头, 连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整颗心像是被人狠掼到地上, 摔得四分五裂、血流成河。 那剧痛席卷了她的周身, 让她一瞬间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的天地,动弹不得。 直到柳熙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孟小姐, 你怎么了?” 孟竹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到他略带紧张的脸上,雨水浇灌而下,冲淡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可是,却冲不淡他的气息。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的气息, 那个将她从京城带到岩州, 最后将她逼至万劫不复境地的人的气息。 “是你?”孟竹竭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哑声问道。 柳熙之并不知道孟竹曾经失去过记忆,以为她早就已知道他是当年的面具男,此刻见她面色突变,眼中迸射出浓烈的恨意,不由一愣。 “孟小姐?” 孟竹的目光往下,落到他手中持着的长剑上, 她突然出手, 狠狠地击打到柳熙之的手腕上。 柳熙之的手一松, 孟竹在他松手的瞬间捞过长剑, 然后一个起跃,将自己与柳熙之的位置彻底对换,手中长剑迅速地搁在柳熙之的脖子上。 “放了雨凝!”孟竹冷声道。 “柳郎!”菱乐公主惊叫出声,“孟竹,你敢?!” “我为何不敢?”孟竹看了眼菱乐公主,声音里的恨意掩都掩不住。 “放了雨凝!”孟竹再次喝道。 柳熙之突然低声笑了笑,“是我低估孟小姐了。” “柳熙之,我与你可有冤仇?”孟竹突然低声问道。 “无。” “那你与沈令安有仇?” “亦无。” “可我们若是不幸福,你看着,会很快乐,是吗?”孟竹笑了笑,问道,“你看着我们离心,看着我坠下万丈悬崖,心中一定很痛快吧?” “我……”柳熙之发现,一直舌灿莲花的自己,在孟竹的质问中,竟然哑口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艰难地道:“我无意伤你……” 孟竹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 柳熙之再也说不出话,他只是吩咐道:“放了薛小姐。” “给她解药。”孟竹继续道。 押着薛雨凝的年轻女子看了眼柳熙之,见他点头,这才给薛雨凝喂了一颗药丸。 然后将她扔下了马。 薛雨凝踉跄着站住,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上的力气回来了些,她抬头看向孟竹,却突然看到孟竹后面有人持剑偷袭。 她的脸色一变,连忙喊了一声:“小心!” 孟竹的身子忙往旁边倾斜,拽着柳熙之下了马。 柳熙之本就重伤在身,能一直撑着坐在马上都已不易,此刻被孟竹拽下马,当下喷了口血出来。 “柳郎!”菱乐公主见状,面色一变,匆匆从马上下来,扬着马鞭对着孟竹,厉声道:“孟竹!你给本宫放了他!否则本宫要你的命!” 孟竹看着菱乐公主的模样,面色丝毫不变,反而扯了扯唇,“公主不是给我下了西域奇毒?既然迟早要死,我自然要找你的柳郎陪葬!” “你……” “阿竹!我们走!他们的援兵要来了!”就在这时,薛雨凝再次出声提醒道。 雨势越来越大,可伴随着阵阵雨声,孟竹隐约能听到成批的马蹄声,在往这个方向过来。 她知道不宜再多留,突然伸手将柳熙之狠狠地推向菱乐公主,然后和薛雨凝一起拔腿就跑。 身后有剑气袭来,孟竹堪堪避过,转身挥剑抵挡,可她刚刚能挟持柳熙之,是因为他身受重伤,而面前这人却武功高强,几招下来,孟竹便抵挡不住,踉跄着往后退去,眼看那人就要挥剑刺过来,一只手突然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迅速地躲了过去。 “不要伤她!”就在这时,柳熙之缓了口气,阻止道。 “我们走!”沈令安的声音在孟竹耳边响起,他带着她飞跃上马,一群人扬长而去。 天色渐黑,孟竹坐在沈令安前面,背靠着他的胸膛,尽管隔着蓑衣,他熟悉的气息仍能闯进她的鼻息之间。 孟竹恍惚间想起两年多前那个夜晚,月亮是那样亮,身上却是那样冷,连带着心中也似结了三尺寒冰,冻彻心扉。 如今她活着回来了,可是,她的心,已经在那个晚上,彻底地死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雨势渐停,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军营,几乎在马停下的瞬间,孟竹便从马上跃了下来。 “你没事吧?”沈令安也匆匆下马,他抓住孟竹的手,紧张地问道。 “没事。”孟竹淡淡地应了一声,抽回了手。 就在这时,阿胖和小六从军营里跑了出来,看到她安然无恙,两人露出一个笑容,异口同声道:“我就知道十九姐姐会安然无事的!” 孟竹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俩会亲自来救我呢!” 她去公主府之前,便预料到会有变数,所以身上涂了一种可追踪的香料,还沿路留下了记号,这香料和记号旁人不知道,阿胖和小六却很清楚。 所以就算沈令安不来,她也不会有事。 她假装束手就擒,不过是想顺藤摸瓜,一劳永逸罢了。 阿胖嘿嘿一笑,“绿袖姐姐通知了十九姐夫,十九姐夫说不用我们,他亲自出马。” “雨凝,你没事吧?你怎么会落在他们手上?”孟竹听了,只笑了笑,没说什么,她走到薛雨凝面前,伸手把了把她的脉象,有些紧张地问道。 薛雨凝一把抱住孟竹,心有余悸地道:“别提了!你去公主府的前一天,我正准备回将军府,结果在街上被人撞了一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雨凝,阿竹!”就在这时,薛锦岚从帐篷里匆匆出来,唤了一声。 “哥!”薛雨凝放开孟竹,转而扑进薛锦岚怀里。 “锦岚哥哥。”孟竹笑着唤了一声。 一直在看着孟竹的沈令安,听到这一声后,瞳孔微微一缩。 “阿竹,你可还好?”薛锦岚仔仔细细地看了眼孟竹,问道。 “我很好,锦岚哥哥不必担心。”孟竹应了一声。 “那便好。”薛锦岚笑了笑,看向薛雨凝,道:“祺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你可把他吓死了。” 薛雨凝吐了吐舌,“他哪有这么不经吓?” “好了,我看你们俩身上都湿了,赶紧去梳洗更衣。”薛锦岚说道。 薛雨凝连忙点头,拉过孟竹的手就往里面走。 军营里没有女子,不过薛锦岚已经让人给薛雨凝搭了个帐篷,两人在薛锦岚的指示下,直接往帐篷走去。 沈令安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到孟竹走进了帐篷,他的身子一晃,突然吐出一口血。 薛锦岚连忙上前扶住他,无奈道:“沈相,你身上的伤不轻,真不该以身犯险。” 沈令安缓了一会儿,道:“锦岚,那次我没有救下她,我已追悔莫及,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孟竹和薛雨凝梳洗完后,都换上了干净的军服,两个女子,一个明艳,一个娇媚,穿上男装后,倒都有了分英气。 小六见他们好了,便和阿胖一起端着饭菜走了进去。 “十九姐姐,十九姐夫好像受伤了。”小六在孟竹身旁坐下,眼珠子转了转,说道。 “是吗?”孟竹的眼神没什么波动,只是低头吃菜。 小六猛点头。 孟竹却不说话了。 薛雨凝察觉到了不对劲,问道:“阿竹,沈相受伤了,你不去看看吗?” “他受伤了,自有军医为他医治,不需要我插手。”孟竹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饭,“对了,雨凝,我今晚睡你这儿行吗?” “行啊,当然行,正好我们俩还能说说话。”薛雨凝登时被转移了话题。 孟竹抿唇一笑。 吃过饭后,阿胖和小六就将碗筷端出去了,过了会儿,阿胖又跑了回来,对孟竹道:“十九姐姐,十九姐夫找你,现在等在外面呢!” 孟竹听了,沉默了片刻,站起身道:“我这就出去。” 孟竹一掀开帐篷的帘子,便看到了在帐篷门口站着的沈令安,他已经换过一身衣裳,面色苍白,一看便是身上有伤的模样。 “去我那边吧,我有话想与你说。”沈令安见她出来,直接开口道。 现在已是晚上,又刚下过大雨,地面很湿,不宜出去,孟竹听了,应了一声:“好。” 语气无波无澜。 沈令安的手不由攥了攥。 一走进沈令安的帐篷,孟竹便闻到尚未消散的血腥味和药味,孟竹走到离门口一米处,便停了下来,“沈相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你恢复记忆了?”沈令安面对着她,目光紧紧地锁在她的脸上。 “是。”孟竹平静地应了一声。 “恨我吗?”沈令安的声音近乎僵硬地传了出来。 孟竹垂了垂眸,“恨过。” 在她满心欢喜地以为他会来救她,却亲眼看着他奔向别人的时候;在她惊恐地坠向悬崖,却看着另一个女人偎在他怀里的时候…… 那些瞬间,她都是恨他的。 恨他给她编织了一场虚幻的爱情,将她捧至天堂,又亲手将她摔回地狱! 可是现在,她不恨了,没有那一晚、他的舍弃,她不会遇到白翁,不会有幸拜他为师,更不会习得这一身医术和武艺,从此再不必依附他人。 年幼时,父母双亡,她孤苦伶仃,只能依附郑家;后来她到京城,无权无势却被人觊觎,只能依附薛将军;等她与沈令安成婚,更是将这一生都交付给了他…… 她以为,以自己的娇弱,这一生只能活在旁人的庇护之下,可等她历经生死,才终于明白,依附别人,永远只能指望别人来救,他想舍弃你,你便只能等死…… 只有靠自己,她才会有活路,才永远不必担心,会被人舍弃…… “那……你还愿不愿意,听我的解释?”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沈令安艰涩的嗓音缓缓响起。 “好啊,你说吧,我听着。”孟竹突然笑了笑,有些无所谓地应了一声。 沈令安突然感觉一阵无力,但他还是开口了,他说了很多,人生第一次,他向一个人原原本本地坦白自己的一切,包括那一年的满门血案,包括他入朝为官的初衷,以及后来的一切…… 孟竹倒是没想到沈令安竟会有如此沉重的过去,听得不由震了震,她不知道他惨遭灭门,一直以为他入朝为官是如坊间传闻那般,为了替林家伸冤,原来他不是为了林家,他一开始就是为了报仇。 她更没想到,他竟是皇上的亲舅舅! 过了许久,孟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所以,你以为那人是你姐姐?才拼了命想救她?” “那时她的马车已经往后滑,所以我才……”沈令安说到一半,便没再继续说了,再多的解释,也无法挽回已经造成的后果。 “我理解。”孟竹抬眼看向沈令安,轻声道,“设身处地,若我是你,也会先去救姐姐。” “夫人……”沈令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孟竹,无法想象她会说出这话。 “沈令安,我不恨你,我也理解你的选择。”孟竹抬眼直视沈令安,清澈的眸子里坦荡荡的,丝毫不像是在说假话,只听她继续道:“但是,我对你已无情意,我们和离吧。” 104.第一百零四章 “什么?你要和沈相和离?”林氏医馆里, 林青壑听到孟竹的话,震惊地问道, “为什么?” 战事尚未结束, 沈令安还留在青北,但孟竹已经和薛雨凝先回了京城。 孟竹看着一脸震惊的林青壑和薛雨凝,无奈地笑了笑, “我不爱他了, 没办法再与他做夫妻。” “阿竹,你老实告诉我,你坠崖之事,是不是还有隐情?”林青壑察觉到不对, 蹙眉问道。 “没有,你多想了。”孟竹撇开头。 “我怎么会多想?!你出事之前, 你和令安恩恩爱爱, 你未恢复记忆时,也不曾说过要与他和离,如今你恢复记忆了,你所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与他和离,你敢说是我多想?” 林青壑一向聪慧敏锐,孟竹无奈,只好把那晚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救的人是他的姐姐, 不是旁的女子, 于我而言, 已经是最大的安慰。”孟竹扯了扯唇, 笑道,“但是,他终究还是舍了我。” 孟竹的眼中有晶亮的液体在旋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说不恨他,是真的不恨他,说理解他,也是真的理解他,但是,这不代表她不介意,她是被舍下的那个人,她遭了这么多的罪,受了这么多的苦,她怎么能不介意? “什么?!沈令安他怎么会如此糊涂!”林青壑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便变了 。 “和离!必须和离!”薛雨凝咬牙道,“阿竹,我支持你!一定要跟他和离!” 一个月后,青北传来消息,乱军已被镇压,瑾王投降,但柳熙之却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皇上与沈令安的甥舅关系也被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原本落在沈令安身上的脏水牵连到了皇上身上,都说皇上对沈令安包庇纵容,甚至有朝臣上奏要求皇上处置沈令安,否则,难安民心。 朝堂众臣被沈令安压制多年,自然有心有不甘的,这几年又有柳熙之暗中运作,故而朝堂之上也渐渐不安分起来。 一时间,形势于沈令安而言很是不利。 孟竹一直在林氏医馆坐诊,倒是丝毫没放在心上。 这日,孟竹一如既往地呆在医馆,府中有人匆匆来报,“夫人,主子受伤,昏迷不醒,被薛将军送回府上了,还请夫人快快回去,为主子医治。” 孟竹听了,看向林青壑,却见她摆了摆手,“别叫我去!我不去!” 孟竹叹了口气,站起身随那人回府了,沈令安是小殊儿的爹爹,无论怎样,她也不希望他出事的。 不过,待她看到沈令安身上的伤,还是倒抽了口凉气。 “先前与柳熙之一战,他不听我的劝,亲自上场,虽然柳熙之的伤更重,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后来去救你,又牵动了伤势,这段时日,他总是不眠不休,几番上场杀敌,才会变成这样。”薛锦岚在一旁叹了口气,说道。 “他不要命了?”孟竹一边为沈令安处理伤口,一边蹙眉道。 “看他的样子,还真不想要命了。”薛锦岚道:“阿竹,沈相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府。” “好。” 等孟竹帮沈令安处理好伤口,直感觉到身上出了一身汗。 她站起身,为沈令安盖好被子,正准备回医馆,沈令安却突然抓住她的手,喃喃地唤了一声:“夫人……” 孟竹微怔,看向他的脸,却见他眼睛闭着,仍是昏迷不醒的模样。 她试着抽回手,他却抓得极紧,孟竹只觉得手都疼了都没能摆脱他。 没办法,她只能在床沿上坐下。 沈缺一直站在身后,见状,开口道:“夫人,你出事的这两年多来,主子寝食难安,夜夜难眠,这些时日,他更是如行尸走肉一般……属下知道主子愧对夫人在先,但是还请夫人看在小公子的份上……” “沈缺。”孟竹打断沈缺的话,垂眸道:“我若不是看在小殊儿的份上,如今不仅不会出现在这里为他治伤,我甚至不会留在京城。” 沈缺默默地闭了嘴,虽然心中心疼主子,但他实在已经尽力了。 沈令安缓缓睁开眼睛,听到的便是这么一句话,他的心骤然一痛,突然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直喷出一口血。 “主子!”沈缺紧张地唤了一声。 沈令安重新昏了过去,孟竹抿了抿唇,给他喂了一颗伤药。 到了傍晚,沈令安更是发起了高热,孟竹只能一直守在他旁边,一直到了半夜,他身上的热度才渐渐褪了下去。 沈令安睡得很不安稳,头痛欲裂,脑子里一直响着孟竹的话,她说,“我对你已无情意,我们和离吧。” 突然,他惊醒过来,头顶是熟悉的床帐,他喘了口气,侧了侧头,便看到了正趴在床沿打瞌睡的孟竹。 他猛地坐起身。 孟竹被沈令安的动静惊醒,瞌睡虫立刻就跑光了,她看到沈令安坐起身,连忙上前扶住他,蹙眉道:“你快躺下,不然伤口又要扯开了。” 哪知沈令安不仅不躺下,反而突然伸手抱住她。 “沈令安!”孟竹惊呼一声,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压到他的伤口,“你的伤很重,你不要命了?!” “夫人。”沈令安突然唤了一声,虚弱的嗓音里似有无限情意。 “不要和离,好不好?”他继续开口,嗓音里的乞求如此明显,饶是孟竹已经下定决心,都仍被这语气弄得心头一颤。 什么时候高高在上、骄傲如斯的沈令安,也会低三下四地求人了?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以我的性命起誓,再也不会有下次了,我会用一生去弥补你。”他的声音虚弱,但却说得急,以至于再次牵动伤口,忍不住咳了起来。 孟竹忙推开他,为他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下,然后强迫他重新躺回床上。 她看着面色痛苦的沈令安,待他稍稍缓过来,才平静地道:“你好好养伤吧,我不需要你的弥补,莫要多想了。” 沈令安的心似被锥子狠狠地砸了一下,有一瞬间似痛得喘不过气,他突地抓住她的手,再次低低地问道:“一定要和离吗?” “和离之后,我仍旧会住在相府,等过几年小殊儿长大了,我再搬出去。”孟竹看着沈令安,慢慢道。 小殊儿聪明,她若是一直住在外面,肯定会有所怀疑,她对小殊儿亏欠良多,只想尽可能地补偿。 但她也只能做到这般了,她做不到为了小殊儿,勉强自己与沈令安继续做夫妻。 沈令安眼中的最后一点亮色随着孟竹的这番话而渐渐熄灭,她已经想好了和离后的种种,决心之坚定,即便是傻瓜也看得出来。 他怔了许久,抓着孟竹的手终于渐渐放开了…… “你好好歇息吧。”孟竹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一片安静,漆黑的夜空闪烁着星光,孟竹抬头,看着苍茫的夜空,心中如水一般平静。 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做他的夫人,连行医救人也会受到限制,如今,她大可以成天呆在医馆里,也不会白白浪费了师父的一身医术。 接下来一段时日,孟竹仍是尽心为沈令安医治,不过两人的关系倒真有点像大夫和病人了,自那夜过后,沈令安便似乎消沉了,两人每次见面,都是为了换药,说的话寥寥可数。 孟竹便权当沈令安已经答应和离之事,琢磨着等他伤好之后便问他要和离书。 不过,孟竹还未等到和离书,便等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这日她刚和林青壑从城外采药归来,刚到城门口,便看到了匆忙奔来的明俏,“小姐,出大事了!” “什么事?” “沈相辞官了!” “什么?”孟竹和林青壑都惊呆了,齐声问道。 “如今全京城都传遍了,听说今日朝堂上不少人向沈相发难,沈相直接就开口请辞了,不过皇上还没有答应。”明俏气喘吁吁地说道。 最近坊间流言愈演愈烈,对皇上和沈令安都很不利,这孟竹是知道的,只是她没想到沈令安竟然会直接请辞,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若是沈令安直接辞官,现在朝堂上胶着的情况会立刻得到缓解,朝臣们无话可说,皇上的威信也会出重新建立。 可是,以孟竹对沈令安的了解,他不是这么容易就轻言放弃之人,虽然如今的舆论都对他不利,但他完全有能力逆转舆论,甚至反手打压。 他为什么会选择辞官? 孟竹想不通,也没有再去想了,毕竟沈令安如今的决定与她并无关系,就算他不是丞相,她相信小殊儿的生活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阿竹,药材给我吧,你回府看看好了。”林青壑对孟竹说道。 “不用,他辞不辞官,与我没有关系。” “就算没有关系,现在也不早了,你该回去陪小殊儿了。” 孟竹听了,只好将药材递给林青壑,和明俏一起回了府。 “爹爹,小殊儿还要玩!”如今她已搬到另一个庭院,小殊儿也便日日在这个庭院里玩耍,她刚走进去,就听到小殊儿高兴的叫声。 她抬眼一看,就看到沈令安正将小殊儿抱在怀里,将他往上面抛去,然后又将他接住。 小殊儿被逗得咯咯大笑,直喊着:“爹爹再来!爹爹再来!” 孟竹连忙走上去,制止了沈令安,“你手臂上还有伤,又想让伤口裂开吗?” 语气有些严肃。 小殊儿听了,眨了眨眼,搂住沈令安的脖子,问道:“爹爹,你不是说你已经好了吗?” “是好的差不多了。”沈令安笑了笑。 孟竹在心里翻了翻白眼,离痊愈至少还有一个月! 孟竹将小殊儿从沈令安怀中抱过来,没好气地道:“你爹爹打肿脸充胖子呢!” “爹爹不是胖子!”小殊儿为自家爹爹辩驳,“爹爹都瘦了。” 沈令安听了,眉眼染上笑意,刮了刮小殊儿的鼻子,“还知道爹爹瘦了?不错。” “那你就更不可以缠着爹爹玩了,等爹爹伤好了再找他玩。”孟竹在小殊儿耳边温柔道。 “嗯!”小殊儿乖巧地点了点头,他又从孟竹身上爬下来,然后直接蹿到沈缺脚边,道:“沈叔叔,你陪我玩!” 沈缺没想到自己被点名了,高高兴兴地把小殊儿抱了起来,正准备在原地抛小殊儿,突然接收到自家主子别有深意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看向小殊儿道:“叔叔带你飞好不好?” 小殊儿一听,立刻兴奋地直点头。 于是沈缺抱着小殊儿几下便跃上了屋顶,很快就就不见了。 绿袖和明俏不知何时也退了下去,偌大的庭院登时便只剩沈令安和孟竹了。 孟竹最近鲜少和沈令安独处,一时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她的心里还惦记着和离书的事,便借着这个机会问道:“那个……和离书,你什么时候给我?” “最近事忙,还未来得及写。”沈令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 “你若是没时间,不如我来写?反正是一样的。”孟竹听了,连忙提议道。 “……”沈令安只觉得心中似被被扎了一针,脸色亦有些难看,“你便这么急着和我和离?” 孟竹有些不解地看着沈令安,“既已决定,自然不必拖泥带水,快些落实下来为好。” 其实沈令安一日不给她和离书,她便一日不能放下心来,虽说他不太可能反悔,但总归没有拿到和离书让她放心。 “你可知我今日辞官了?”沈令安沉默片刻,问道。 “听说了。”孟竹点了点头,“不过皇上不是没同意吗?” “皇上的意思是,我手中事务繁多,需全数处理交接完毕,才准我辞官。”沈令安看了孟竹一眼,继续道:“所以,我接下来要先忙这些事,等我处理完,辞了官,自然有的是时间给你写和离书。” “……”孟竹很想说写和离书需要花你多少时间?但是看沈令安一副憔悴头疼的表情,便有些说不出口。 她在心底轻叹了口气,算了,总归是能拿到的。 105.第一百零五章 接下来的日子, 沈令安似乎真的忙得团团转,除了原先就握在他手里的事, 青北战后之事也由他处置。 青北之乱中, 该抓的,该处置的人,都一个个被押送进京。 薛雨凝翘着二郎腿坐在医馆门口, 看着一个个被押送的人, 纳闷道:“怎么没有那个讨人厌的公主?” “听说是逃了。”绿袖听了,解释道。 薛雨凝磨牙,“一定要抓回来才好!要不是她,我和阿竹怎么会被人抓到青北去?” “你是真的被抓, 我可是假装被抓。”孟竹听了,笑着调侃她。 薛雨凝一听, 脸色微红, 腾地站起身,“好你个阿竹,现在长本事了,还敢调侃我!” “我在忙,可不许来闹我。”孟竹一边给病人写药方,一边道。 薛雨凝看到孟竹面前正在等药方的病人,硬生生地止住了想要冲上去闹她的心, 她看了眼孟竹, 又看了眼林青壑, 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点都不好玩!早知你会迷上学医,我当初就不该带你来找青壑,现在好了,再也没人陪我出去吃喝玩乐了。” “你那未婚夫不是最喜欢陪你吃喝玩乐吗?你可以找他呀!”林青壑抬头看了眼垂头丧气的薛雨凝,笑道。 “我倒是想找他啊,可是沈相要辞官,一大堆事务分下来,他们最近都忙得团团转。”薛雨凝再次叹气,她走到孟竹面前,问道:“阿竹,不如你劝劝你家沈相,让他别辞官了?” 孟竹瞥了她一眼,不说话。 薛雨凝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等病人走了之后,问道:“你真想跟沈相和离啊?” “是谁跟我说必须和离,一定要和离的?”孟竹翘了翘唇。 薛雨凝尴尬一笑,“我那不是气话么?” “我可不是气话。”孟竹说着,站起身拿过药箱,道:“西巷有个病人,没办法过来,我得亲自上门,你若是实在无聊,便带小殊儿去玩好了。” 正在后院玩耍的小殊儿听到了自家娘亲的话,连忙奔出来,欢快地喊道:“薛姨!带小殊儿去玩!” 薛雨凝将小殊儿抱起来,“好吧,现在也只有你能陪我玩了!” 孟竹笑了笑,在小殊儿脸上亲了一口,便径直去了西巷。 孟竹找到那户人家,敲了敲门,便见一个驼背的老妪打开门,哭着说她女儿得了重症,不仅卧床不起,而且脸上都是疹子。 孟竹安抚了她两句,跟着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的房间里,一个女子躺在床上,脸上捂得严严实实的,连眼睛都死死闭着。 “她这副模样多久了?”孟竹在床沿的椅子上坐下,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把那女子的脉。 孟竹还未碰到那女子的手,突觉身后有异样,她猛地回头,就见刚刚的老妪手中拿着一把匕首,直直地朝她刺了过来。 她躲闪不及,那匕首没入她的背部,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好在她反应快,没让那匕首穿透胸膛,伤口还不算深。 可就在这时,刚刚还躺在床上的女子突然跳起来,从被子里抽出一根银鞭,直接甩到了她的身上。 孟竹独自一人上门,根本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连剑也不曾拿,只能仓惶避开。 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她渐渐落了下风,就在这时,后门被人一脚踹开,有人身形飞快地冲了进来,一剑便将那老妪击杀了。 他将孟竹护到身后,剑指着那蒙面女子,道:“公主,放手吧。” 熟悉的声音,竟是孟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柳熙之。 “孟小姐,你没事吧?”他回头看了眼狼狈的孟竹,问道。 孟竹摇了摇头,蹙眉看着那蒙面女子,原来她竟是菱乐公主,可她与公主之间,并无深仇大恨,为什么她会如此费尽心机,想置她于死地? “柳郎!这么多年,我为你做过多少事?逍遥山庄若无我助你,你能拿到如此多的信息、如今能让朝堂上那么多人为你踩沈令安?我甚至为了你,对皇姐下了手!如今更是为了你,得罪了沈令安和皇上,可你却把我当了弃子!”菱乐公主扯下面纱,一脸憎恨地看着柳熙之。 “你对我有怨,冲着我来便可,何必伤害无辜之人?”柳熙之咳了两声,苍白的唇色上很快便染上一点嫣红。 “无辜?!”菱乐公主的眼中现出疯狂之色,“只要她是你柳熙之的心上人,她就不无辜!” 若不是他重伤之时,嘴里一直喊着孟竹的名字,她不会发现这件事,但也就是那时她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她伤她,为什么明明可以凭借孟竹掣肘柳熙之,他却放了孟竹,白白损失反败为胜的大好机会! 菱乐公主此话一出,孟竹惊了惊,蓦地抬眼地看向柳熙之。 不过柳熙之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道:“沈令安的暗卫就在外面,很快就会进来,公主还是尽快离去为好,不然你落到他手上,只怕……” 菱乐公主听了,却只是冷笑两声,“时至今日,天下已无本宫容身之地,你以为本宫还会怕死?你既爱重她,本宫偏要毁了她!” 菱乐公主说着,扬鞭便冲了上来。 柳熙之带着孟竹闪躲至一旁,再度咳了起来,声音却渐冷,“我无意伤你,但公主若是再咄咄逼人,便莫怪我不客气。” “柳郎,你重伤至此,却还要护着她么?!”菱乐公主听了,心中恨意更浓,下手亦更狠,招招都是杀招。 柳熙之眯了眯眼,一剑将她手中的银鞭挑开,然后一掌打了过去,只听砰地一声,菱乐公主摔至墙上,倒地吐了口血出来。 就在这时,柳熙之听到外面有飞快的脚步声传来,他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孟竹,道:“孟小姐保重。” 说完,他的身形一略,飞快地从后门离去。 孟竹扶住桌子,听到一声巨响,前门被人劈开,只见沈令安匆匆走进来,一看到她的模样,脸色骤变,直接冲了上来。 孟竹看见他的神色,勉强开口道:“我没事……” 半个时辰后,林青壑为孟竹处理好伤口,包扎完毕,然后对孟竹道:“这些时日伤口莫要沾水,我会每天过来为你换药。” “不用,小六可以为我换,医馆事忙,你便别折腾了。”孟竹说道。 “也好,你是医者,我也不必担心,这段时日你好好休养。”林青壑说着,站起身,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沈令安,道:“阿竹这伤,虽不至于伤及性命,但也不算轻,还请沈相好生照料。” 林青壑说完便回医馆了。 沈令安让其他人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他们二人。 孟竹趴在床上,她侧头看了沈令安一眼,见他面色仍是发白,开口道:“青壑说得夸张了,我没什么事,沈相真的不必担心。” 沈令安走上前,在床沿上坐下,目光落到她的背上,匕首的伤加上那一道鞭伤,他看起来都觉得触目惊心,如何会没什么事? 受了这样的伤,她不仅没有掉泪,甚至不曾喊一声疼,可她的脸色,明明便是痛极了! “我有眼睛,我能判断你是不是有事。”沈令安垂了垂眸,不咸不淡地说道。 孟竹听了,默默地闭了嘴,不过他就这么坐在他旁边,目光一直落在她背上,让她感觉很不自在。 刚刚青壑为她包扎,他死活不肯出去,非要留在一旁看着,她背上疼得厉害,也没有心思管他,此刻回想起来,不由觉得更加尴尬了。 “我想歇息了,沈相请回吧。”过了会儿,孟竹见沈令安还不走,开口道。 “孟竹,你若还想要和离书,便不要在这个时候赶我走。”沈令安的声音有些低沉。 “……”孟竹没想到沈令安竟然会拿和离书威胁她,不由有些生气,“沈相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话刚说完,手心就被他握住,滚烫的温度传了过来,让她的身子不由一僵,然后她便听他继续道:“你坠下山崖的时候,我没能陪着你,如今,你别想赶走我。” 他话里的痛苦和坚决让孟竹一怔,但她背上仍然痛得厉害,没有心思与他多说,只能随他去了。 过了会儿,孟竹便撑不住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沈令安看着她昏睡的模样,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眼中满满都是疼惜之色。 “主子。”没过多久,沈缺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 沈令安沉默了会儿,站起身走了出去。 “菱乐公主招了。” “招得倒挺快。”沈令安黑眸微眯,冷声道,“说。” “公主与柳熙之早年便相识了,公主心悦他已久,当年秋善公主之死,柳熙之亦是借了她的手……之前公主将夫人掳至青北,也是为了给柳熙之治伤。”沈缺说着,犹豫了片刻,继续道:“这次公主设计杀害夫人,是,是因为……” “因为什么?还不快说?” 沈缺硬着头皮道:“是因为柳熙之他,他爱慕夫人,公主因爱生恨,才对夫人下手。” 沈缺这话一说完,沈令安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他面色不善地看向沈缺,阴测测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沈缺只觉得自己的额头都要出汗了,他就不信主子没有听清楚,到底为什么还要他再说一次? “公主说,柳熙之爱慕夫人。”沈缺战战兢兢地重复道。 他好像听到了捏拳的声音…… “说清楚。”沈令安咬牙道。 沈缺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沈令安的意思,解释道:“公主说柳熙之一直不让她伤夫人一根毫毛,重伤昏迷时还曾一直呼唤夫人的名字……这次公主要杀夫人,亦是柳熙之出现救了夫人……” 沈令安蓦地想起当日去救孟竹时,柳熙之的那一句“不要伤她”,当时他的心思都在孟竹身上,因此不曾在意,如今想起来,不由觉得怒火中烧,咬牙道:“他伤势未愈,只怕还未离开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找出来后?” “自然是杀了!” 沈缺连忙领命而去,沈令安站在原地,脑子里不由想起孟竹当年被掳走之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要让他们夫妻离心,诛心之处,令他如今想起都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那时他以为对方只是在针对他,现在想来,对方不止想针对他,竟还觊觎上了他的妻子! 简直无法饶恕! 106.第一百零六章 孟竹睡得昏昏沉沉, 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换药,她有些迷糊地睁了睁眼, 复又闭上了, 只以为是小六在帮她,嘟囔了一声,“小六, 你轻点, 好疼……” “昨天不是还嘴硬说不疼吗?”沈令安的声音冷不丁地响了起来。 孟竹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正要翻身,沈令安已经按住她的背, 低斥一声:“不想让伤口裂开,就别动。” 孟竹的身子一僵, 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小六呢?怎么不是小六帮我换药?” “她和阿胖带小殊儿去玩了。”沈令安应了一声。 “那可以等她回来再给我换药。”孟竹有些郁闷地道。 她伤在背部,给她换药,势必要脱掉她的衣裳,此刻此刻,她身上只穿了一件亵衣,一想到他们已经决定和离,便觉得十分不妥。 孟竹的耳根泛了红, 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沈令安见了, 冷哼一声, “你如今有伤在身,我还能对你做什么不成?更何况我们一日没有和离,便一日还是夫妻,丈夫为妻子换药,有何不妥?” 孟竹觉得沈令安说的根本是歪理,她想了想,道:“沈相如今既有空,是否可以把和离书写了?” “本相为你换完药,便要去忙了,和离书一事,等沈相辞了官,自然会给你。”沈令安的脸色沉了沉,道。 孟竹:“……” 为什么她的心里开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过了段时日,孟竹的伤势渐愈,终于可以摆脱换药这件事,她的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段时日以来,沈令安铁了心要日日为她换药,丝毫不肯假手于人,不管她如何拒绝都没有用。 最近这几日,他每次为她换药所花的时间都越来越久,令她每每提心吊胆,生怕他突然兽性大发,徒增不必要的困扰。 还好,煎熬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孟竹决定,从今天开始,不能再让沈令安踏进她的房间一步! 正巧薛雨凝的大婚之日将近,孟竹便索性带着小殊儿住到了将军府。 薛夫人因孟竹之事早已回来,薛将军则因为雨凝的婚事刚刚赶回来,将军府一时间热热闹闹的,孟竹的心情也真真正正地好了起来。 雨凝大婚前一夜,孟竹和青壑一起睡在了她的房间,三人秉烛夜谈。 谈着谈着就说到了孟竹和沈令安身上,薛雨凝摸了摸下巴,道:“这和离后的女人想改嫁本身就难,阿竹你虽然美貌无双,可你的前夫是沈相,就算有人觊觎你的美色,可应该没人敢迎娶沈相的前妻吧?所以阿竹,你铁了心想和离,是想孤独终老吗?” “我有小殊儿。”孟竹翘了翘唇。 “小殊儿现在小才黏你,等他长大了,知道娶媳妇了,谁还理你这个老太婆啊?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薛雨凝继续道。 “……”孟竹无语了片刻,打断她的话,“好了,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林青壑笑了一声,道:“其实我倒觉得,阿竹未必能和离得成,以我对令安的了解,他绝不可能就此对阿竹放手。” “……”孟竹听了这话,觉得头皮发麻,“不会吧?他已经答应过我辞官就会给我和离书了。” “一张和离书而已,写写需要多久?我倒觉得,他现在在使缓兵之计。”林青壑一语点破。 薛雨凝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所以只有阿竹自己在一厢情愿地想着和离吗?” 孟竹听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小脸有些严肃。 林青壑坐起身看着孟竹,问道:“阿竹,你当真没有想过,他若是不放手,你该如何?” 孟竹咬了咬唇,摇了摇头,她以为她与沈令安说得够坚决够明白了,所以满脑子想的都是和离后她要怎么做,从没想过会有和离不成的情况…… “你老实告诉我们,你如今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林青壑抓住孟竹的手,问道。 孟竹低了低头,苦笑道:“在同一个人身上受两次伤,已经足够蠢了,我总不能再犯第三次蠢……” 林青壑没再说话。 孟竹突然下了床,拿过薛雨凝书桌上的笔墨纸砚。 “阿竹,你做什么?”薛雨凝纳闷地问道。 “他不写和离书,便我自己来写。”孟竹有些气鼓鼓的,“等明日过后,我就将这和离书交给他。” 薛雨凝愣了愣,眼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崇拜的亮光,鼓掌道:“阿竹你果真不得了了,竟然还敢给沈相写和离书了!” 孟竹:“……” 第二日一早,孟竹和青壑早早地便陪着薛雨凝起来梳妆打扮。 “娘亲!”就在孟竹看着婢女为雨凝装扮的时候,小殊儿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了起来。 孟竹抬眼看去,就见沈令安正抱着小殊儿站在门口,清透的目光越过小殊儿,落到她的身上,明明是那样平静的眼神,却偏偏让人无法忽视。 孟竹突地想起自己放在怀里的和离书,她镇定了下,走了出去,问道:“沈相怎么这么早便来了?” “爹爹昨晚便来了!”小殊儿抢答。 孟竹一愣,就听沈令安道:“以后不必叫我沈相了,从今天开始,朝堂之上,便没有沈相了。” 未等孟竹开口,沈令安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孟竹,“这是你一直想要的,从此以后,你便自由了。” 孟竹看着那信封,不由怔了怔,不用打开,她便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是她这段时日梦寐以求的和离书,昨夜她甚至还在担心他不会给她,可当他真的亲手交到了她的手里,她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开心。 她的脑海里突然走马灯似的晃过一幕幕画面,她的心中五味杂陈,眼眶也开始发热,在眼中的泪落下来之前,她飞快地接过那封和离书,低头说了一句:“多谢。” 然后迅速地转身进了房。 “爹爹,小殊儿饿了。”小殊儿没发现自家爹娘的不对劲,摸了摸小肚子,说道。 沈令安的目光在孟竹身上滑过,点头道:“爹爹带你去吃早饭。” “阿竹,沈相给你什么了?”孟竹一进房,林青壑便问道。 孟竹深吸了口气,将那封和离书塞进怀里,笑道:“是你昨晚说他不会给我的东西。” 林青壑听了,面色微微一变,她走近她,压低声音问道:“沈相把和离书给你了?” 孟竹点头。 “他,他是不是想死?!”林青壑咬牙道。 “青壑,这是我想要的。”孟竹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扯出一抹笑。 “你这个傻瓜!”林青壑有些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明明就要哭出来了,还要强颜欢笑;明明还喜欢着那个人,却又一心想要和离…… 归根到底,是她受的伤太深了,是她的心太痛了,她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自己走出来,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中断自己的痛苦。 “不要告诉雨凝,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我不想影响她的心情。”孟竹轻声说道。 林青壑点了点头。 吉时很快就到了,新郎的迎亲队伍已停在门外,薛夫人亲自为雨凝盖上喜帕,然后薛锦岚将雨凝背起来,走向花轿。 孟竹和林青壑热泪盈眶地看着,衷心为雨凝感到高兴。 两人虽然算是女方的亲眷,不过王祺知也在府上给她们留了位置,让她们可以亲自去见证他们拜堂。 所以等薛雨凝上了花轿,两人也跟着迎亲队伍一起去了王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随着司仪的声音高声响起,孟竹看着薛雨凝和王祺知两人郑重地交拜。 这一刻是那样神圣,那样美好,孟竹突然想起她和沈令安,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经历过这样神圣的时刻,那个传说中令人艳羡的婚礼,不过是一场假象。 孟竹突然捂住脸,眼中有滚滚热泪落下,既为雨凝他们高兴,也为自己遗憾。 林青壑也感动地想要落泪,不过终归还是忍住了,她将孟竹揽进自己的怀里,轻声安慰道:“阿竹,我知道你为他们高兴,想哭就哭吧,不丢人。” 孟竹感激林青壑的体贴,眼中的泪更汹涌了。 “娘亲,你怎么哭了?”小殊儿不知何时跑到她的脚边,扯了扯她的衣服,一脸天真无邪地问道。 孟竹擦了擦眼泪,蹲下身摸了摸小殊儿的头,温柔地道:“娘亲为你薛姨高兴。” “为什么高兴要哭呢?”小殊儿纳闷了。 孟竹笑了一声,“这叫喜极而泣。” “落座吧。”头顶突然响起沈令安的声音。 新人已经被送入洞房,宾客们也该落座了。 孟竹的身子僵硬了片刻后,她才缓缓站起身,然后牵过小殊儿的手,朝一旁的座位走去。 沈令安在她旁边坐下,在小殊儿长大之前,他们和离之事都不会公开,所以在外人面前,他们仍是一对恩爱夫妻。 小殊儿坐在孟竹怀里,伸出软软的小手擦了擦孟竹眼角的泪,道:“娘亲别哭了,眼睛都跟核桃一样啦!” 孟竹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她的眼前又开始模糊。 她连忙眨了眨眼,试图将眼中的水雾眨掉,可水雾太多,很快就凝结成水,再次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沈夫人和薛小姐真是姐妹情深。”坐在一旁的一个中年妇人见了,不由笑道。 “见笑了。”孟竹听了,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回道。 小殊儿见孟竹又掉泪了,忙用小袖子为孟竹把眼泪擦掉。 “沈相与沈夫人夫妻恩爱,令公子又如此聪明伶俐、乖巧可人,若是再添一位千金,就更是羡煞旁人了。”那中年妇人又继续道。 孟竹的脸色微微一白,心中骤然一痛,正欲说些什么,就听沈令安突然开口问小殊儿,“告诉爹爹,你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声音温柔,唇角亦带着浅浅的笑意。 “小殊儿想要妹妹!”小殊儿一听,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沈令安,兴奋道。 “你光看着爹爹有什么用?妹妹是要从你娘亲的肚子里出来的。”沈令安挑了挑唇。 小殊儿听了,立刻又看向孟竹,道:“娘亲,小殊儿想要妹妹!” 孟竹怔怔地看着小殊儿,过了会儿,才看向沈令安,见他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宛若从前那般,仿佛已忘了和离之事。 但转瞬,她便清醒过来,他这样,定是不想让外人和小殊儿发现端倪,便对小殊儿露出一个笑,道:“小傻瓜,哪有你说想要妹妹便能要妹妹的?” “那……没有妹妹,弟弟也行……”小殊儿挣扎了一会儿,作出一副妥协的勉强表情。 小殊儿成功把在座众人都逗笑了。 孟竹也笑,但心里却酸痛难当,小殊儿也许会如愿以偿地得到弟弟妹妹,但那已经与她无关了。 107.第一百零七章(大结局) 林青壑看出了孟竹的情绪, 为她倒了杯茶,道:“阿竹, 喝口茶吧。” 孟竹却没动茶杯, 又拿过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道:“雨凝结婚是天大的喜事, 怎么能只喝茶?来, 我们干杯!” “阿竹,你这酒量就别喝酒了。”林青壑劝道。 孟竹却不听,仰头就喝了一杯下去,辛辣的酒进入她的喉咙, 差点把她呛出了眼泪。 “阿竹。”林青壑再次唤了一声。 “青壑。”孟竹看向林青壑,眼中有晶莹的光闪烁, “你别劝我了, 我高兴,真的。” 她该高兴的,雨凝成婚,她又如愿以偿拿到了和离书。 从此他再也不能令她受伤了…… 孟竹再次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连怀中的小殊儿已经被沈令安抱过去也不自知。 沈令安招来一旁的绿袖,低声对小殊儿说了句, “娘亲快喝醉了, 爹爹先送娘亲回家, 等你吃完, 让绿袖带你去闹洞房。” 小殊儿早上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闹洞房一说,一天下来已经惦记过好几次了,此刻听到沈令安这么一说,立刻乖乖地点了点头。 此时的孟竹喝下第三杯酒,转头看了眼小殊儿,可脑子已然迷糊,直接就趴在了桌上。 “阿竹。”林青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都让你别喝了。” 她看向沈令安,见他站起身,将孟竹抱进怀里,便欲出去。 “令安。”林青壑叫住他,欲言又止。 “放心。”沈令安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就抱着孟竹走了出去。 这一次孟竹醉得比以往那几次还要厉害,可是即便已经醉到这样的程度,她仍然发自心底地难过,眼泪像是泄了闸的洪水,无声地流出来。 沈令安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裳都被濡湿了,那冰凉的液体像是可以渗进他的心里,让他的心因这冰凉的湿意而觉得痛不欲生。 一直等沈令安将孟竹带回相府,孟竹的眼泪才渐渐停了下来,沈令安小心地将她放到床上,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疼惜地叹了口气,轻轻吻上她的眼帘,将她的泪水一一吻去,低喃道:“夫人,你哭得为夫心都疼了。” 孟竹似听到了沈令安的话,她的心微微一颤,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睛,沈令安的脸落进她的眼里,像是梦一般虚幻。 “夫君……”孟竹茫然地唤了一声。 沈令安的身子一僵,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今时今日,还能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他的心口发烫,眼眶也发了红,他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脸,“你,你再唤一声。” 孟竹怔怔地看着他,还未开口,眼中又有泪滚落下来。 沈令安近乎慌乱地擦去孟竹的眼泪,低声道:“别哭,不唤,不唤了好不好?” “你已经不是我的夫君了……”孟竹哽咽着开口,她其实根本就没将沈令安的话听进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过得无以复加。 沈令安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痛麻木了,恨不能亲手掏出来,捧至她的面前,让她剁成肉酱都行,只要她能不再伤心。 “夫人……”沈令安痛苦地唤了一声。 孟竹仿佛听到了,她再次抬头,认真地看向沈令安,她的眼睛是模糊的,眼前的人亦有重影,她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脸,抬头在他的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哽咽着说了一声:“你是浑蛋。” 沈令安痛得哼了一声,血腥味在瞬间蔓延进口腔,但他却一动也没有动,任她发泄,只低声应道:“我是浑蛋。” 说着,他伸手扣住孟竹的后脑勺,温柔又缠绵地吻上了她的唇。 孟竹先是呆呆地任他吻着,随即似反应了过来,用力推开了他。 沈令安努力克制住自己,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下一刻,却看到孟竹直接扑了上来,将他压到床上,再度狠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唇上痛得发麻,沈令安却没有动,任她继续咬着。 可她却不咬唇瓣了,直接撕扯他的衣裳,先是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又一路移到他的胸口,连着咬了好几口。 沈令安嘶了一声,孟竹抬头,不甚清醒地看了他一眼,唇角突然微微勾起,那一瞬的眼神妩媚勾人,只听她娇媚地问道:“痛吗?” 沈令安直直地看着她,“不痛,怎么会有你痛?” 孟竹一听,心头蓦地一酸,眼泪再次落下,“你知道就好。” 说着,她又低头在沈令安身上咬了一口。 没过多久,沈令安的身上就布满了牙印,有些地方咬得重的,已然血渍斑斑,看起来十分可怖。 孟竹坐在沈令安身上,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痛吗?” 同样的问句,这一次的声音里却带着哭音。 “不痛。”沈令安的声音低哑又温柔。 孟竹再次俯身,这次却没有再咬他,而是轻轻地吻在了自己制造的伤口上。 沈令安的心口一震,他坐起身,将孟竹搂进怀里,将她脸颊上的泪水一一吻干,低喃道:“夫人,别哭,真的不痛。” 孟竹微微仰头,寻到他的唇,急切地吻了上去。 沈令安捧住她的脸,激动地缠住她的唇舌,似要与她吻到地老天荒。 两人身上的温度都开始迅速升高,沈令安将孟竹压到身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一边伸手解开她的衣裳,一边再度吻住了她…… 一夜疯狂…… 第二日,阳光洒进房间,带来刺眼的光亮,孟竹有些迷糊地睁开眼,只觉得有些头疼,她好似做了一个梦,一想到那个梦,她就觉得头更疼了,连脸色也变得绯红,她竟然梦到她和沈令安抵死缠绵?! 突然,孟竹发觉到有些不对劲,因为她的腰上,明显横着一只手…… 她的身子突然僵住,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直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夫人,醒了?” 孟竹猛地坐起身,震惊地看向身旁的沈令安,“你,你……” 她震惊地说不出话,而后想到什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发现自己不着寸缕之后,脸色腾地红了个透彻。 “沈令安,你无耻!”孟竹忙拉起被子裹住自己,愤怒地瞪着沈令安,“你竟然趁着我酒醉,对我,对我……” 沈令安眯了眯眼,莫名地产生一种被人始乱终弃的错觉,他陡然掀开被子。 孟竹蓦地撇过头,惊叫一声:“你做什么?” “夫人不想看看自己的杰作吗?” “什么意思?” “为夫身上,上上下下都被夫人咬了个遍,夫人竟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可……”“能”字还未说出口,孟竹就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因为沈令安的身上,布满了一个个的牙印,其中不少还带着血渍,看着瘆人得很。 孟竹的脸色唰地白了,不敢相信地问道:“这,这是我咬的?” “你说呢?”沈令安指了指自己的唇,脖子,胸膛……,继续道:“难道你觉得我会容忍除夫人以外的人,在我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见沈令安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孟竹更加震惊,话也说不利索了,颤巍巍地道:“你,你疯了吗?为什么不阻止我?” “为何要阻止你?” “你不痛吗?”孟竹简直不敢看沈令安身上的牙印,光是看一眼,她就觉得心在发抖。 “只是被你咬几口而已,能有多痛?就算是被你抽筋扒皮,也比不上你的粉身碎骨之痛。”沈令安低低地说道。 孟竹的眼眶骤然一热,她别开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被我咬几口,便能抵消我的痛楚,让我原谅你吗?” “当然不是,我怎么敢这么想?”沈令安立刻说道,“我只是希望,夫人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你想咬我也好,砍我也罢,我都毫无怨言。” “不必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夫人了!”孟竹忍住想哭的冲动,咬牙道。 “你是!”沈令安突然伸手将孟竹拽进怀里,紧紧地搂住她,“你就是我的夫人!此生我只会有你这一个夫人!” “沈令安!”孟竹使劲挣扎,可沈令安却丝毫不肯放手,她气红了眼,“你忘了你已经给我和离书了吗?我们已经和离了。” “我何时给你和离书了?”沈令安低笑一声,问道。 “你昨天给我的,那个信封……”孟竹的声音突然一顿,“那不是和离书?” “看来你没拆开看过。”沈令安看着孟竹呆愣的模样,放开她,挑了挑唇,“那信封如今就在你的枕头底下,你何不现在打开看看?” 孟竹一听,连忙翻开枕头,拿出信封,匆匆打开,看完之后她惊呆了,上面竟然都是房契和地契,还有银票…… 难怪她当时觉得信封有点厚,只是当时她神思恍惚,根本没多想。 “你,你给我这些做什么?” “为夫已经辞官,这些是为夫的全部身家,不给你,给谁?” 孟竹眼眶发红地看向沈令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上已经长大,可以靠自己守住江山,我不需要再为他操心。”沈令安温柔的目光直视着孟竹,“以后我只需要为你们娘儿俩操心。” 孟竹愣了半晌,才垂下头,低声道:“我不明白。” 沈令安突然欺身上前,将孟竹压在身下,他牢牢抱住他,温热的呼吸吐露在她耳侧,只听他道:“你明白的,从今往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会亲自守着你,护着你,再也不会让你受伤,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让你与我分离。” 孟竹的眼角有泪滑落,她哽咽道:“若是你再舍我呢?” 沈令安看着她的眼睛,他能看到里面的脆弱和茫然,他让她受过那样刻骨的伤害,就算他说不会,她也不会相信。 沈令安沉默许久,缓缓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要再次面临生死抉择,而我却不得不舍你,那么……我会与你一起死,黄泉路上,决不让你孤单一人。”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在我以为你已经死去的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天不想下去陪你……可我还有我的责任,皇上年幼,小殊儿更还在襁褓之中,我只能活着……可以后不一样了,皇上已不需要我,小殊儿亦会很快长大,碧落黄泉,我都可以陪着你。” 沈令安的一番话情真意切,孟竹听了泣不成声,心中高筑的壁垒渐渐崩塌,她哭着道:“小殊儿哪有这么快长大?你若是与我一起死,他岂不是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是男孩子,再痛也可以承受,可他的娘亲是弱女子,不可以没有爹爹的陪伴,他也疼惜娘亲,一定能理解。”沈令安吻了吻孟竹的眼角,低低道。 他的吻一点点落下,从眼角,到脸颊,再到鼻尖,最后落到她的唇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孟竹的心弦彻底松了,虽然身体觉得疲惫不堪,那心中那一直堵塞着的情绪却是彻底发泄了出来,她一时有些发怔,闭着眼任沈令安亲吻,一直到他的手开始不规矩,她蓦地清醒过来,伸手抓住他的手,羞恼地道:“沈令安,你……” 她虽然知道和离一事算是作罢了,但她才刚刚有点释怀而已,他怎么可以这么快对她做这种事? “为夫更喜欢你叫我夫君……”沈令安好不容易才让孟竹重新打开心扉,自然想着趁热打铁,他反手抓住孟竹的手,将其拉到头顶扣住,然后再次俯身吻了上去。 两人本就未穿衣服,被子里的温度在顷刻之间拔高,孟竹面红耳赤地瞪着他,含糊道:“你放开我。” “夫人太过甜美,为夫实在是食髓知味。”沈令安火热的目光在孟竹身上流连,嗓音暧昧又性感。 “你不要脸……”孟竹羞得身上都泛起了绯红。 沈令安只是笑,双唇再次印上她的唇。 “娘亲!爹爹!”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小殊儿的声音。 孟竹吓得一把推开沈令安,手忙脚乱地伸手想要去拿落在地上的衣裳,可手还未够到,就被沈令安拽了回去,用被子将她严严实实地捂住,低笑一声,“慌什么?” “小殊儿要进来了!”孟竹瞪着他。 “绿袖。”沈令安突然朝外面喊了一声,“带小公子去花园,我们马上过去。” “是。”绿袖的声音很快响起,她将马上就要推门进去的小殊儿一把抱住,笑道:“小公子,我们去花园玩躲猫猫好不好?爹爹和娘亲马上就要来找你咯!” 小殊儿一听,连忙道:“爹爹和娘亲先别过来!绿袖,我们快走快走!” 孟竹这才狠狠地松了口气,正要起身,沈令安已经先行下了床,道:“我去给你拿衣裳。” 孟竹坐起身,看着沈令安走出去,换上衣裳后,从衣柜里给她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过来。 孟竹迅速地穿好衣裳,可下地时却感觉到一阵腿软,差点跌坐在地,沈令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见她这副样子,低声道:“怪我昨晚没有节制,我抱你出去?” “谁要你抱了?”孟竹被他这话一说,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推开沈令安,忍住不适,快步朝外面走了出去。 沈令安看着她羞恼的背影,两年多来内心的沉郁,突然一消而散,他笑了笑,跟着走了出去。 “所以,不和离了?”茶楼的雅间里,林青壑和初为人妇的薛雨凝双目炯炯地看着孟竹,笑道。 孟竹在她们略带戏谑的目光下,摸了摸发烫的脸,咳了两声,道:“看他的表现……” “我看他现在表现挺好的。”林青壑瞅了眼敞开的门,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在外面大堂里抱着小殊儿吃糕点的沈令安,笑道。 薛雨凝也支着下巴看着,感叹道:“没想到沈相真的就这么辞官了,所以以后阿竹在外行医,沈相在家带小殊儿吗?” “我看挺好。”林青壑忍不住笑了笑。 “有件事想与你们说。”孟竹看着二人,道:“我打算过些时日离开京城,去四处行医,这一走,可能要过一年半载才会回来。” “什么?”薛雨凝猝不及防,惊愕道。 林青壑倒是没有意外,支持道:“你习了白翁的医术,是应该出去游历一番,方不辜负这一身本事。” “那沈相呢?”薛雨凝问道。 “他说不管我去哪里,他都陪着我。”孟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隐约的光芒。 林青壑见了,笑道:“有他陪着你,我就更放心了。” “主子,人找到了,不过,他说要见你。”就在这时,沈缺匆匆走到沈令安面前,附耳说道。 沈令安眸光一闪,将小殊儿递给绿袖,道:“爹爹很快回来。” 沈令安说完,便走了出去,然后径直走到了茶楼的对面。 那是一个卖酒的铺子,而此时此刻,柳熙之正坐在铺子二楼的房间里,他的周围都是持剑对着他的令隐卫,不过他的脸上却毫无惧色,仍然平静地坐在桌前,目光落在面前的棋盘上。 耳边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柳熙之抬起头,看了眼沈令安,笑了笑,“沈相,陪我下一局棋如何?” 沈令安站在门口,透过窗户的缝隙,他能够一眼看到正在林青壑他们说笑的孟竹。 他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手心不由攥了攥。 但他却没说什么,而是平静地在柳熙之面前坐下,伸手拿过一颗白子,落到了棋局上。 两人对弈了将近半个时辰,沈令安以一子将柳熙之逼入死局。 柳熙之见了,咳了两声,唇角有一丝鲜血溢出,可他却仍是带着笑,道:“沈相一定不知道,普天之下,能得我欣赏之人,只有沈相一人,当初沈相十五高中,十六拜相,举国皆惊,不知多少人将沈相当成了指路的明灯。” 柳熙之又咳了两声,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可我却想,我柳熙之他日未必不能超越你,可惜,当我想要入仕之时,你却扶了幼帝登基,真正权倾朝野,无人可挡,那时我便知道,我若是那时入仕,只能归入你的麾下,为你差遣。” “所以你不甘心,你推迟了入仕的时间,四处游历,以西岭先生的身份,结交党羽,不仅成了李彦父子的幕僚,还成了瑾王的座上客,你在四处建立消息网,最后更是在京城建了逍遥山庄,你妄图打败我,颠覆朝局。”沈令安平静地为柳熙之接上了话。 “我当然不甘心!你可以扶持幼帝登基,难道我便不能将瑾王推上龙椅?” “可惜你还是输了。”沈令安冷冷道。 “我就算输给你,也不过是生不逢时,更何况,若非我一时心软,放了孟小姐,只怕如今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柳熙之笑了笑,唇角再次咳出一丝血。 沈令安听到“孟小姐”三字,脸色沉了沉,他盯着柳熙之,“柳大人身受重伤,也不惜潜入京城,只因你知道公主要对我夫人下手,柳大人对我夫人,倒真算得上情真意切,可惜,你害我夫妻二人分离数年,她对你可是恨之入骨。” “是吗?”柳熙之淡淡地笑了笑,“她对沈相的恨,也并不比我少吧?沈相可知当日我本可以救下她,是她亲手挣脱了我缠住她的绳索。” 柳熙之这话一说,沈令安果真变了脸色。 “她不想活,固然有我的因素,可更重要的,是因为你的舍弃,不是吗?” 沈令安的心底犹如波涛汹涌,可面上却没有露出一分,只冷冷道:“我的过错,我会用余生补偿她,不过你的过错,便只能用死来偿还了。” 柳熙之再次笑了笑,“自从我踏进京城,便没想过活着出去,我虽未能扳倒沈相,但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沈相辞官,也不算全输。” 突然,沈令安的目光落到了对面的茶楼里,只见孟竹站起身朝外面走去,将小殊儿抱进怀里。 沈令安站起身,也没有看柳熙之,只淡淡道:“我夫人还在等我,便不听柳大人诉衷肠了,沈缺,送柳大人上路。” “不劳沈相。”柳熙之说完,唇角便溢出了更多的鲜血。 他柳熙之骄傲一生,即便要死,也只能死在自己的手里。 沈缺看了一眼,对沈令安道:“主子,他服毒了。” 沈令安没有说话,亦没有去看,径直走了出去。 他刚到茶楼门口,就见孟竹牵着小殊儿走了出来,看到他后,问了一声:“你去哪儿了?” 他却没回答,只突然上前,将她一把抱住。 孟竹被他抱得猝不及防,只觉得自己一下就成了众人的焦点,一道道围观的目光投了过来,看得她脸色发红。 “你做什么?”她小声道,“大家都看着呢。” “爹爹,小殊儿也要抱!”沈令安还未开口,就听小殊儿跳着脚道。 沈令安突然笑了,汹涌的内心渐渐平复下来,他弯腰,一手将小殊儿抱起来,另一手牵过孟竹的手,道:“我们回家吧。” “嗯。”孟竹点了点头,跟着他走了出去。 热闹的街道上,一家三口的背影成了这夕阳下最美的画。 “呀,青壑,我也先回家啦。”薛雨凝刚踏出茶楼,就看到王祺知骑着马到她面前停下,朝她伸出了手,她冲林青壑一笑,一跃上了马。 林青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正准备回医馆,一只手突然揽住她的腰,将她拽进了怀里,然后头顶便传来傅临风略带郁闷的嗓音,“竟然不在医馆?害我好找。” 林青壑蓦地抬头,就撞进了傅临风那双灼灼其华的桃花眼中。 她的脸上一热,“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带我夫人回家。”傅临风笑了笑,低头在林青壑的额上印上一吻。 林青壑听了,美丽的眼眸中绽出一抹笑意,她难得没有推开他,纤细的手指扣住他的掌心,挑唇笑了笑,“那便走吧。” 108.番外一 离开京城的前两日, 孟竹去将军府与薛夫人辞行,当晚被薛雨凝留在了将军府歇息。 第二日一早, 她睡得正迷糊, 被薛雨凝从床上拖了起来,拿起衣服便往她身上套。 “雨凝,你做什么?”孟竹还未睡醒, 脑子不甚清醒, 纳闷地问了一句。 薛雨凝已经迅速地帮她穿好了衣服,然后将她推到了妆台前,道:“来呀,给新娘子梳妆打扮。” 一听这话, 孟竹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 晃眼的红, 不是嫁衣是什么? 她愣了愣,就见林青壑从外面走进来,怀里还抱着小殊儿。 小殊儿看到孟竹,就高兴地叫道:“娘亲!” 孟竹想要去抱小殊儿,被薛雨凝一把按住,“别动,还在梳妆呢。” 孟竹的心里有隐隐的预感, 可又有些不敢相信, “你, 你们, 到底在做什么?” 小殊儿从林青壑身上下来,蹬蹬蹬跑到孟竹跟前,眨着大眼睛,说道:“娘亲,爹爹说今天是娘亲和爹爹的大喜日子,小殊儿一定乖乖的,不给娘亲添乱。” 孟竹听了,心中猛然一动,她抬头看向薛雨凝和林青壑,见两人都笑意盈盈。 林青壑率先开口,“沈相,啊,不对,是沈公子说了,想要重新迎娶孟小姐,今日正是吉日,还请新娘子快快准备,新郎可马上就要到了。” 孟竹的眼眶一热,有些说不出话,他,他竟然知道? 知道她对婚礼一事,一直耿耿于怀,知道未能与他真正拜堂,她一直心存遗憾? 孟竹像是做梦一样,被人送上花轿,然后又被人迎下花轿,司仪在耳边喊着“一拜高堂……” 耳边还萦绕着一众好友的笑声,还有小殊儿的欢呼声。 夫妻对拜的那一刻,孟竹眼中突然落下一滴泪,可唇角,却慢慢地翘起。 与他初识到现在,他们历经波折,直到此刻,她终于可以相信,他们会厮守终身,白头偕老。 拜完堂后,孟竹就被送入了新房,她头上盖着喜帕,坐在婚床上,心里竟莫名地感觉到一丝紧张。 真是奇怪,他们明明已经做了许久的夫妻,可这一刻,她却觉得,她好像真的才在今天嫁给他一般。 没过多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孟竹听到沈令安的声音响起:“你们都下去。” 孟竹听着一串脚步声离开房间,然后房间里便安静了下来。 孟竹的手紧张地捏了捏。 过了会儿,喜帕被掀开,沈令安含笑的脸印入她的眼中,灼灼目光烫得她心头一颤。 “不知为何,总觉得此时此刻,我才真正娶到了夫人。”沈令安在孟竹身旁坐下,手指抚上孟竹的脸,声音如梦似幻。 孟竹心中一动,她何尝不是觉得,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嫁给了他? “夫人今日真是娇美无双。”沈令安勾了勾唇,目光在她娇美的脸上流连,满腔爱意难以掩饰。 孟竹抬眼看他,抿唇一笑,“夫君今日也格外丰神俊朗。” 沈令安听了这句话,眸中一下子便有火苗蹿出,他忍了忍,拿过一旁的交杯酒,道:“喝了交杯酒,夫人再夸为夫两句。” 孟竹喝下交杯酒,眨了眨眼,笑道:“夫君今日,比任何时候都要让我心动。” 沈令安将酒杯放到一边,然后倏地将孟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手指抚上孟竹的红唇,嗓音喑哑:“继续。” “继续什么?”孟竹故意装傻。 沈令安看出了她的心思,眼中浮现笑意,他在她唇上印上一吻,低声道:“说你爱我。” “小殊儿要找娘亲!”就在这是,门外突然响起小殊儿的声音。 两人的神情皆是一顿。 “你娘亲睡了,小公子,绿袖带你去玩躲猫猫好不好?” “不好!我要和娘亲睡!”小殊儿今日乖巧了一整天,临到睡觉,突然就开始叛逆了,非要找孟竹。 绿袖看了眼新房的方向,心中惴惴不安,恨不能把小公子打晕,毕竟主子千叮咛万嘱咐,决不可让小殊儿打扰他们的新婚之夜,但是……她实在拗不过小公子啊! “沈缺,你帮帮我……”绿袖求救地看向一旁的沈缺,朝他使了个眼色过去。 沈缺自然知道今晚对主子来说有多重要,连忙走到小殊儿面前,哄道:“小公子,沈叔叔带你飞好不好?” “不好!”小殊儿掷地有声地应了一声,随即就开始嚎啕大哭,“我要娘亲!我要爹爹!我不要你们!” 小殊儿话音刚落,就见新房的房门被打开,穿着大红嫁衣的孟竹一脸心疼地奔了出来。 而她身后跟着的某人,显然脸色并不好看。 小殊儿见自家爹娘都出来了,眼泪一下就止住了,还咧出一个笑,他扑进孟竹的怀里,软软地唤了一声:“娘亲……” 孟竹将小殊儿抱起来,心疼地亲了亲他的小脸蛋,柔声问道:“这么想爹爹和娘亲吗?” “嗯!”小殊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今晚我们一起睡。”孟竹笑道。 沈令安的脸色更差了,但孟竹却似浑然不觉,抱着高高兴兴的小殊儿回了房。 半个时辰后,沈令安看着陷入沉睡的孟竹和小殊儿,无奈的眼中浮起一抹温柔,他伸手揽过妻儿,慢慢睡了过去。 窗外,月光正温柔。 109.番外二 林青壑从没想过, 自己会和傅临风再次来到苗疆,而且还是以傅家庄少夫人的身份。 自从知道傅老庄主是装病之后, 林青壑就想过无数次要和傅临风结束这段有名无实的虚假婚姻, 奈何每次看到傅老庄主,她就被他那慈爱的眼神看得说不出口。 这次明明是下定决心回来,想跟傅老庄主说清楚的, 可是傅老庄主却一脸郑重地要求她和傅临风一道去苗疆给杨族长祝寿, 以此表达傅家庄和苗族的友好交情。 林青壑只好将自己的事放一放,想着,那便等从苗族回来再说吧。 不过,等她真到了苗疆, 她便有些不淡定了,倒不是因为看到太多苗疆女子热情地围着傅临风转, 而是见到了她并不想见到的老熟人——杨族长的孙女杨玥。 彼时, 她和傅临风刚进苗寨,正在和杨族长说话,就见一个长相艳丽的女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直奔到傅临风面前,握住他的手问道:“傅哥哥,你真成亲了?” 看到杨玥,傅临风也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五年前来苗族, 她给自己下媚药的事还历历在目,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脑仁疼。 他果断地抽回手, 一把握住林青壑的手,道:“自然是真的,青壑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林青壑!是你?”杨玥的眼睛登时瞪直了,直勾勾地瞪着林青壑。 林青壑硬着头皮佯作淡定地应了一声:“是我。” 当时他们成婚仓促,故而并没有通知杨长老,杨玥不知道和傅临风成亲的人是她也是正常。 杨玥目光炯炯地盯着林青壑看了好一会儿,露出个意味深长地笑容,“没想到啊。” 林青壑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我也没想到,听说杨姑娘也已经成婚,恭喜。” 两个女子眼神相撞,似有噼里啪啦的火星。 “阿玥,你来得正好,临风夫妇远道而来,一路奔波,定然累了,带他们先去歇息吧。”杨族长喝了口茶,笑道。 “好啊,傅哥哥,林姑娘,跟我来吧。”杨玥挑了挑眉,给了林青壑一个挑衅的眼神。 林青壑觉得有些头疼,本以为杨玥成了婚,应当不会太过难缠,可现在看起来,就算她成了婚,她对她的傅哥哥,也是贼心不死啊…… “傅哥哥,你们先歇息歇息,等晚上寿宴开始,我再差人来叫你们,到时候我们不醉不归!”杨玥领着傅临风和林青壑走到一处客房前,美艳的脸上笑意盈盈。 傅临风敷衍地应了一声,就进了房。 林青壑站在门口,有些踌躇,这一路他们住客栈,都是分房睡,但到了这里,他们名义上是夫妻,安排的也只有一间房,一想到今晚要同睡一房,林青壑的头便觉得更疼了。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傅临风见她在门口发呆,忍不住喊了声。 林青壑这才抬步进去,她看了眼床铺,道:“今晚你睡床,我打地铺。” “……”傅临风的脸登时便黑了,“林青壑,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男人?” “那你出去睡?”林青壑看了傅临风一眼,问道。 傅临风咬了咬牙,挤出一句话:“你睡床,我打地铺!” 林青壑听了,倒是毫无意见,傅临风却是越想越气,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气呼呼地一饮而尽,林青壑真的是石头!还是铁打的石头! 他对她的心意她怎么就半点看不出来呢? 他每去一个地方,都会为她搜罗珍稀药材,这明明是他对她的爱,她却当成感谢。 他有什么好感谢的?! 二十五成的婚,如今他都二十七了,傅家庄个个都盼着他传宗接代,可他连自家夫人的手都碰不得,还传什么宗接什么代? 傅家庄的香火怕是要断在他手里! 傅临风这么一想,更是肝火直冒,又连续喝了三杯茶。 林青壑坐在一旁,看着他狂喝水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有这么渴吗?” “我饥渴不行吗?”傅临风用袖子扇了扇风,斜了林青壑一眼。 “……”林青壑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多看了傅临风两眼。 傅临风见状,腾地站起来,两步走到林青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不叫我傅哥哥了?” 林青壑被傅临风这个问题问得一头雾水,神色一时有些呆愣,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你说话。” 林青壑撇开头,“这有什么为什么?不想叫就不叫了。” “为什么不想叫了?”傅临风不死心,继续问道。 林青壑被问得受不了了,倏地站了起来,“傅临风你发什么疯?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说完,她就要走开。 傅临风突然伸手去抓她的手腕,林青壑反应敏捷,闪身避开了,只是傅临风却不死心,两人一来二去,竟在房间里过起招来。 但房间里终是不够宽敞,林青壑的武功又不及傅临风,没过一会儿,林青壑就落了下风,被傅临风扣住双手,抵在了房间里的柱子上。 “傅临风,你做什么?”林青壑瞪了傅临风一眼,“放开我。” “你叫我一声傅哥哥,我就放开你。”傅临风凑到林青壑耳边,带着热气的气息喷在她的耳侧,低声道。 林青壑的耳根慢慢红了,可眼神却平静了下来,只看着傅临风,淡淡地问了一句:“傅临风你是不是疯了?” “是啊,所以你叫不叫?”傅临风厚着脸皮道。 “……不叫。”林青壑凉凉地回了一句,然后开始挣扎,可傅临风这回倒是铁了心不肯放开她,她越是挣扎,他把她扣得越紧。 “你不叫,我就亲你了。”傅临风更加无耻了,一边说,还一边朝林青壑靠近。 林青壑难得乱了阵脚,见他马上要亲上来了,连忙唤了一声:“傅哥哥!” 她的声音清雅悦耳,傅临风只觉得这一声“傅哥哥”可比杨玥那死丫头叫得好听太多了,连心脏似乎都酥了,他的视线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突然发觉,自己好像真的饥渴了。 他舔了舔唇,瞄了眼林青壑慌乱中带着丝警惕的表情,突然低头亲了下去。 林青壑的身子彻底僵住了,她没想到傅临风竟然会做出食言而肥的事,更被唇上的触感惊得忘记了动作。 傅临风也不遑多让,他虽然是轻薄人的那个,可却觉得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腔,连手心都冒了汗。 他傅临风在世人眼里好歹也是个风流公子,若是被人知道他万花丛中过,竟然片叶不沾身,连半点实践经验都没有,着实丢份,这么一想,心中的好胜心被激了出来,亲吻的动作就更激烈了些。 毕竟虽然没有实践经验,但理论知识他是半点不缺的,没过一会儿,他就无师自通,把林青壑吻得差点喘不上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林青壑,然后不等林青壑反应过来,他便倏地蹿出了门外。 林青壑气得咬牙切齿,“傅临风你给我站住!” 可等她追出去,外面早就没了傅临风的身影,林青壑咬了咬牙,狠狠地擦了擦唇瓣。 正准备回房,突然看到环胸站在一旁的树下、面色不太好看的杨玥。 “林青壑!”杨玥叫住她。 林青壑抚了抚额,走了过去,“什么事?” “白日宣淫,无耻!”杨玥哼了一声。 “……你胡说些什么?”林青壑的脸腾地便红了。 “我都看到了,刚刚傅哥哥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时候,明显是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你们肯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林青壑狠狠地吸了口气,然后吐出,道:“杨姑娘,我和傅临风是夫妻,就算做了再亲密的事那也是天经地义的,更何况你也已经成婚,难道还对傅临风念念不忘?” “那又如何?若是傅哥哥愿意,春风一度又如何?”杨玥坦率得很,眼神亦是赤裸裸的。 林青壑心中莫名便有些不爽,她和傅临风虽然是假夫妻,但也不能就这么让别人打她的脸,于是她扯唇笑了笑,“可惜他不愿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嫁给他的,定是你将当年的事跟他说了。”杨玥气鼓鼓地道。 “我若是要告诉他,当年何必要你为我保守秘密?”林青壑哼了一声。 这下轮到杨玥震惊了,“你,你是说傅哥哥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次他与你,与你……” “此事我早已忘了,也请杨姑娘遵守当初的承诺,守口如瓶。”林青壑垂了垂眼,淡淡地说了一声,然后便回了房。 留在原地的杨玥一脸不解,都已经成亲了,还有什么好瞒的? 这天晚上,苗寨里热火朝天,热闹地不得了,偌大的广场上,有人大碗喝酒,有人大口吃肉,也有人载歌载舞。 林青壑坐在傅临风旁边,被人灌了一碗又一碗的酒,苗寨的人热情,她也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只能来者不拒。 可任她酒量再好,也敌不过傅家庄和苗寨的关系好,大伙儿因她是傅家庄的少夫人,一个个都抢着上来敬酒,还不止一轮。 一直被薛雨凝称为“千杯不醉”的林青壑,终于也撑不住了,头有些晕晕乎乎,只能用手肘撑在桌上,才勉强让自己不至于趴下去。 而不知何时,她发现傅临风竟被杨玥拉走了,正围在篝火旁边跳舞。 林青壑莫名有些生气,傅临风是不是当她死了?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跟其他女人勾三搭四? 她想走过去揍他一顿,但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坐在远处,恶狠狠地瞪着那一对“狗男女”。 而此时此刻,“狗男女”中的男方正甩掉杨玥伸过来的魔爪,耐着性子道:“杨姑娘,你不如找你夫君陪你跳?” “我跟他都跳腻了!还是傅哥哥合我心意!傅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地丰神俊朗啊!”杨玥已经喝醉,恨不能整个人扑到傅临风身上。 傅临风真是怕了这个杨玥,当下迅速闪开,正准备回去找林青壑,突然听杨玥喊了一声:“傅哥哥,我知道林青壑的秘密哦,你不想听吗?” 傅临风的脚步一顿,杨玥已经扑到了他的背上,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说道:“还记得五年前我给你下媚药吗?” 傅临风听了,差点就要把杨玥甩手打下去,他傅临风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觊觎他的人多了去了,但真敢给他下媚药的还真只有杨玥一个,幸好那次他带了林青壑,她为他配置了解药,不然,他的清白可要保不住了! “我那媚药啊,可是苗疆圣药,别说是当年的林青壑,就算是今时今日的林青壑,也没有办法在一个月内配出解药。”杨玥在傅临风耳边说道,声音里竟然还充满骄傲。 傅临风听了,内心却倏地一凛,他蓦地转过身,双手扣住杨玥的手,有些急得问道:“你什么意思?” “傅哥哥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呢?”杨玥朝他抛了个媚眼,“那日我没能困住你,被你逃了去,可知我有多遗憾?竟然白白便宜了林青壑!” 傅临风听到这话,只觉得脑子轰轰作响,连脸色都变了。 他一直记得,当年他中了媚药,从杨玥房中逃走,匆匆去找林青壑,要她帮忙配置解药,然后他的神志便有些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做了一夜春梦,那春梦的对象竟然还是青壑。 在那之前,他只拿青壑当妹妹,在那之后,他发现他对青壑有了企图心,可是青壑却与他越发疏远了,不仅不再叫他傅哥哥,连带着对他也没了好脸色,甚至连傅家庄都不怎么回去了,不是在京城坐诊,便是四处行医。 可原来,那一晚不是梦,竟是真的! 傅临风脸色大变,倏地推开杨玥,朝林青壑奔了过去。 林青壑看到傅临风和杨玥拉拉扯扯,正憋了一肚子气,撑着桌子刚站起来,就觉得面前一阵风过,整个人都被人抱进了怀里。 “青壑,你告诉我,五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是不是我……强迫了你?”傅临风的声音都发抖了,若是他真的强迫了她,那他真的是万死难辞了! 林青壑醉得厉害,茫然了好一阵,才问:“你说什么?” “五年前,杨玥给我下了媚药,你曾说你给我吃了解药,其实,根本没有对不对?”傅临风的声音里满是痛苦,他一直爱重她,正是因为爱重,成婚这么久以来,他尽管再渴望亲近她,都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可原来,他在更早的时候便对她做了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更禽兽的是,他非但没有为此负责,反而还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啊。”林青壑终于听明白了,混乱的脑子理出了一点思绪,不爽地瞪了傅临风一眼,“那么短的时间我去哪里给你配解药?” “所以……我真的强迫了你?” 林青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突然笑了一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凑近傅临风的耳边,轻声道:“没有啊,我自愿的。”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一下就被风吹散了。 可傅临风却觉得心头受到了剧烈地震动,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她,见她脸上浮起少见的羞色,比月光还要动人,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俯身狠狠地吻住了她。 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哄闹声,他却似浑然不觉,吻得更加激烈缠绵,仿佛要把这一生的热情都献给她。 林青壑迷迷糊糊地,只觉得自己被人抱了起来,一路抱进了房,有那么一瞬,她仿佛回到了十六岁那年,亦是这样的夜晚,她被他拥进怀里,压上了床榻。 那时她紧张得连心跳都差点停止了,可看着他火热的眼神,便怎么也拒绝不了他。 可是,他喊了她一夜的“青壑”,第二日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当时她的心便凉了凉,她知道,他应当是把她当做妹妹的,既然如此,那她便也当那事没有发生过,只告诉他,他是吃了她配置的解药才好的。 那时候杨玥是唯一的知情人,她让杨玥保守秘密,杨玥本就觊觎傅临风,自然巴不得不让傅临风知道。 这么多年,她一直将那件事藏在心底,刻意去遗忘它,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嫁给他。 哪怕那是一场假的婚礼,可于她而言,却更像是一场补偿,她在十六岁那年付出的,因为那一场假婚礼,得了一个圆满。 傅临风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是喜欢他的,只是那心思埋得太深,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林青壑是被傅临风吻醒的,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了,竟然做梦与傅临风荒唐了一晚,比五年前那一晚还要荒唐。 可等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着寸缕被傅临风拥在怀里亲吻时,她倏地反应过来昨晚那不是梦! 林青壑整个人都石化了,所以——她这是酒后乱性了?! “青壑,你夺走了我的第一次,你要对我负责……”傅临风抱紧林青壑,佯作委屈地嘟囔了一声。 “……”林青壑的脸红成了猪肝色,气的,到底是谁夺走了谁的第一次? “反正我这辈子赖定你了!”下一刻,林青壑的满腔怒气便因着这温柔又赖皮的一句话平复了下来。 她怔怔地看着傅临风,见他漂亮的桃花眼里溢出满腔的温柔和爱意,她的心突然微微一动,似有些微欢喜溢出。 傅临风见了,唇角浮现一抹笑意,他低头亲了亲林青壑的唇,唇角溢出极轻的几个字:“我爱你,青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