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艳妾》 1.第 1 章 除夕大日,雪停院静,冷阳初霁。 蒹葭阁内,窗格门户一齐摘下,房廊内外、两边游廊罩棚,全挂彩穗宫灯。 红拂捧着小洋漆茶盘,打了红猩毡子,进大屋,穿过甬道,闪过屏风,进套间暖阁。暖阁内,烧着鎏金珐琅大火盆,地下铺满红毡,李嬷嬷正坐在下首雕漆椅上打络子。 炕上,铺着新猩红毡,搭黑狐皮袱子。一只白玉足从里头伸出来,脚趾贝壳般圆润,巴掌大小,衬着珍珠暖色,微微蜷缩,小巧软嫩。 玉足缓动,青丝铺散,女子慢吞吞的翻身,将那黑狐皮袱子给蹬开了,露出一具姣花软玉般的纤细身子。 熏香袅袅,热浪涌涌。苏芩上身一件蜜合色缎面小衣,下身一条绿绸小裤,贴着肌肤,露出一截纤细脚踝,嵌在新猩红毡上,红华曼理,风娇水媚,直衬得那红毡都黯然失色。 她紧闭着眼眸,露出半张脸,压在玉色夹纱枕上,肤色瓷白,面带桃花,鸦羽色睫毛搭拢下来,在眼底落下一层叠影。 这是个极美的姑娘,单只看着,便让人不自觉想知道,当那双眼睁开时,该是何等丰姿潋滟。 红拂放下茶盘,上前将黑狐皮袱子推开,重铺上锦绣被褥。 昨日里刚刚晒洗好的被褥,熏香扑鼻,松软适宜。苏芩满意的蹭了蹭,搂着怀里的苏蒲,睡得更沉。 “都及笄了,还这么爱蹬被子。”李嬷嬷动了动搭在大铜脚炉上的脚,压着声音说话。“大的蹬被,把小的都给带坏了。” 苏蒲从苏芩鼓囊胸前艰难的抬头,露出一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朝李嬷嬷蹬了蹬小脚,“噗噗。” “嬷嬷,你瞧你,将四姐儿都吵醒了。”红拂上前,将苏蒲从苏芩怀里挖出来。 苏蒲现年三岁,是大房所出,苏芩的同胞亲妹。 苏家一共三房。 大房老爷苏博,娶秦氏,只一妻,生两女,分别为三姐儿苏芩、四姐儿苏蒲。 二房老爷苏攒,娶顾氏,也只有一妻,生有大姐儿苏霁薇、二姐儿苏霁琴。苏霁薇前年嫁人,嫁的是刑部尚书之子。苏霁琴尚待字闺中,不过今年已与顾府大郎订了亲事。那顾府大郎乃顾氏亲侄,其父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相当于正三品参将,顾大朗自己也捐了个五品龙禁尉。两家身份地位皆不低,这桩婚事,乃亲上加亲。 三房老爷早逝,留下三夫人张氏和一个十岁的哥儿苏浦泽。 除了三房,苏家上头还有两位老太太和老太爷。 苏家大房无子,只得两女,千娇百宠,视如珍宝。尤其是三姑娘苏芩,因最得祖父喜爱,更是疼宠的没了边。 苏芩的祖父,苏龚,字肃卿。出身官宦世家,自小聪慧,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历任山东按察司提学佥事、陕西按察司佥事等,至光禄寺少卿。到如今,年逾花甲,官拜文渊阁大学士,乃当朝首辅,深受皇帝信任,可谓一手遮天。再加上苏家世代簪缨,受祖荫庇佑,上头还有一个生了嫡子的皇后姻亲,最是江陵城内数一数二的钟鸣鼎食、勋荣富贵之家。 李嬷嬷是苏芩的奶娘,在蒹葭阁里算半个主子,哪里听得这话。 “你这小贱蹄子,胆子越发大了,竟敢编排起我来。想当年,我给主子喂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红拂偏头,不欲与李嬷嬷多言。 苏蒲扎着两个冲天小揪揪,挣扎着重新爬回榻上,滚在绣被堆里,躺在苏芩身边玩布老虎。 李嬷嬷踢开脚下大铜脚炉,扔下打了一半的络子径直去了。 红拂上前去给苏芩掖被。 苏芩团着被褥,睡得粉腮红晕尽显,粉腻酥融,娇艳欲滴。 苏三姑娘的美名,整个江陵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及笄后,这求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连陈皇后都有意结亲,时常派二皇子多走动。 有心人都知道,这是陈皇后在拉拢苏家,可在红拂看来,那位二皇子对她们家姑娘,可是动了真情的。那副满心满眼、非卿不娶的模样,分明是被她们姑娘迷了心智了。 毕竟像她们姑娘这样神仙妃子般的容貌,哪个男人瞧了不心动。 如今大明,皇帝有三子,分别为陈皇后所生二皇子,郑贵妃所生大皇子,李贵妃所生三皇子。但三皇子只是一十岁孩童,这太子还得从二皇子和大皇子中间选。 在红拂看来,若三姑娘真嫁给了二皇子,日后二皇子登基,她家姑娘就是皇后了。 “红拂。”绿芜手里提着一个小掐丝盒子,站在珠帘后朝红拂招手。 “小厨房新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姑娘吩咐说,她没醒的话,就咱们分了吃,别给李嬷嬷瞧见了。” “哎。”红拂喜滋滋应了,跟绿芜猫着腰出暖阁,躲到一旁抱厦内。 …… 前头花厅内,皆是女眷,摆了十几席。 老太太歪在榻上,穿一件姜黄色缠枝褙子,里头是一件象牙色交领中衣,下头是一条赤金撒花缎面蔽膝姜黄底子马面裙,身旁跪着大丫鬟冬梅,正拿美人拳替她捶腿。 榻旁有一席,坐着大夫人、二夫人及三夫人,还有二姑娘苏霁琴及哥儿苏浦泽。 作为苏家两辈内,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个男丁,苏浦泽自是十分受老太太喜爱。 “泽哥儿,过来老祖宗这边。” 苏浦泽穿一件秋香色盘锦雪褂子,下头是一双鹿皮靴,小脸带肉,玉面滚圆。他挺着小身板给老太太行了一礼,然后才一板一眼的坐了上去。 “姀姀呢?”老太太给苏浦泽夹了个松瓤鹅油卷,突然想起苏芩。 姀姀是苏芩的小名,取娴静淑雅之意。只可惜,小时的苏芩像极了她那祖父,专横霸道,又娇气的紧。但凡有一点子不如意,便能闹个天翻地覆。直至大了,性子才收敛些,不过依旧娇的厉害。 “怕是还在暖阁里头睡着呢。”大夫人笑着开口。 大夫人秦氏穿一件葱绿盘金彩绣面裙,梳高髻,黛眉明眸,瞧着是一副温婉和善模样。虽三十好几,但一点不显老态,想来年轻时,该是何等风姿艳艳,才能生得苏芩这样相貌的女儿。 “那个娇娇儿,每到冬日,就跟那冬眠的乌龟似得懒怠动弹,连带着四姐儿都学了她那娇模样。”老太太笑着调侃。 “还不是老祖宗和老太爷偏宠。”二夫人顾氏坐在大夫人秦氏身旁,穿一件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衣着华贵,云鬓高耸,柳眉凤眼,妆面精致,说话时语气微酸。 二姑娘苏霁琴动了动玉箸,敛眉垂目,并不言语。 三夫人张氏则连玉箸都没动,她穿一件青缎灰鼠褂坐在最靠外,模样端雅贤惠,脸上竟连一点胭脂都未上。 “老太爷怎么还没回来?”气氛微凝,秦氏笑着岔开话题。 “怕是又在宫里吃酒了。”老太太摆手,不甚在意。 …… 外头大堂,大老爷并二老爷正在与众门客赏灯吃酒。 笙歌聒耳,锦绣盈眸。 “二爷,我听说近日徐玠那门生很是了不得啊。小小年纪不仅夺了夏达次辅的名头,看着如今架势,怕是那首辅之名都要被他收入囊中了。” “胡言,雌黄小儿,哪里比得父亲。”二老爷苏攒吃的满面通红,斜睨那人一眼,“若不是徐玠捣乱,那陆霁斐怎能升任次辅。想当年,这徐玠就是父亲手下败将,如今教出个陆霁斐来,还不是被父亲压上一头。” 徐玠与苏龚,斗了一辈子。教出来的门生也皆是势不两立。 徐家打头的陆霁斐,苏家打头的夏达,皆是江陵城内翘楚。而直至两年前,两人才头一次面对面,争锋相对。 那次对决,轰动朝野,激烈程度堪比当年徐玠与苏龚争夺首辅之战。 结果是,陆霁斐夺得次辅之位,夏达屈居之下,但也升至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参机务。 一旁大老爷苏博听闻苏攒之语,叹息一声。 陆霁斐,字少恭。年十八中进士,任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现迁任内阁次辅,为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年仅二十三。 年少时,乃苏府家臣,却不知何故离去,现下听说已经是徐玠的门生了。苏龚每次回来,大骂之后,必要夸赞。说当年若这陆霁斐未走,现今这首辅的位置必是他的。言语间皆是遗憾。 苏博犹记,初见时,苏龚便断言:此子非池中物。遂收入门下。 苏龚自幼性迫急,不能容物,老来更是自诩才略,负气凌人,便是老对手徐玠都未曾得过他一声赞,可见这陆霁斐真真是少年有成,前途不可限量。 “那不知,比之夏达如何?”那人见苏攒这副酒酣模样,起了兴致逗弄。 苏攒还未说话,一旁大老爷苏博便摆手道:“比不得,不好比。” 一个风姿玉朗,清冷俊美。一个温润玉如,儒雅俊朗。皆是少年英才。只细说来,论才情惊艳,机敏城府,还是陆霁斐略胜一筹啊。 “大爷,锦衣府的堂官冯老爷领着好几位司官,说来奉旨交办差事。”管家大急忙奔进来,震的一屋酒酣宾客面露惶然。 屋外,偌大苏府,从大门、仪门、大厅、内仪门并垂花门,直到正堂,一路被锦衣卫破开。 风潇四起,众人面色如土,浑身发颤。 …… 外头吵闹的厉害,苏芩不堪其扰,在绣被堆里滚了两圈,总算睁眼。 水雾雾的一双眼,惺忪半懒,猫眼儿似得圆翘,四周略带粉晕,被槅扇处的日头激的半眯起,月牙似得下弯。眸色黑白分明,似醉非醉的眼尾上翘,波光流转间,潋滟生姿,娇媚可人。 苏芩伸手,白细修长,青葱玉指,皓腕凝霜雪,漩涡处透出珍珠粉嫩,滑过一头青丝瀑发。 “红拂?绿芜?”声音软糯,勾着上挑尾音,稠腻如蜜糖。 外头无人应声,嘈杂更甚。 苏芩趴着槅扇望了一眼,小脸红扑扑的尚带几分软肉。 堆雪砌墙,寒梅凌枝。院中雪道更敞,素白积雪,被踩得乌七八糟,全无静意。垂花门处涌进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腰配绣春刀,气势凛凛,凶神恶煞。 “哇啊啊……”苏蒲被唬了一跳,躲在苏芩怀里哭。 “莫怕,莫怕。”苏芩抚慰着苏蒲,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只胡乱给苏蒲套了件小袄子。 趿拉着榻下绣鞋,苏芩抱起苏蒲,刚刚出暖阁至正屋大门,便觉一阵猎风迎面而来。新猩红毡被人一把扯下,苏芩跌坐在地,白着一张小脸仰头看去。 寒意冷峭的天,日头却尤其的好。冷阳倾洒下来,铺叠在花砖地上。身形修长的男人站在高高的门槛前,背光而立。 男人穿着衣料上好的靛青色一裹圆云缎锦袍,腰束白玉带,脚蹬皂角靴。外罩一件插金消绣月白鹤氅,颀长身影迎风站立,青丝鹤氅之上凝结着细薄露珠,微湿衣物,将那件靛青色锦袍颜色衬得更深。 男人背着光,苏芩看不清脸,只觉人浑身冷冽,清贵优雅。槅扇暗影里,他的身形愈发高大挺拔,没有武将纠结的肌肉,但身姿清瘦,柔劲有力,气势迫人。朗朗如日月入怀,濯濯如春月拂柳。 男人抬手,鹤氅贴着臂膀滑下,露出修长手臂。他扯着手里的新猩红毡,垂眸下视,双眼点漆如墨,面容俊美如俦。 堂下,穿着贴身小衣的姑娘家半跪在地上,青丝披散,纤腰触地,玉足半露。怀里搂着一个粉雕玉啄的小娃娃,压在胸前,挤出一方宝地,衬着蜜合色小衣,白腻勾人。大致因着外头太冷,她颤着身子,眼底发红,水涟涟的透出一股娇意。 香娇玉软,藕臂素腰,一截纤细脖颈,赛雪欺霜。 三年未见,当初的娇花已长成。只那双眼,依旧清澈明亮,黑白分明的干净,与记忆中的那双眼交叠冲撞。 苏芩半伏于地,眼中透着惊惶惧意。衣衫不整,千姿媚态。小衣细滑,两根系带颤巍巍的兜不住,营养极好。因着伏跪姿势,一截白腻小腰微露,纤纤玉色,凝脂如滑。 陆霁斐视线下滑,眼瞧着,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暗火。 苏芩还没看清楚男人的脸,兜头就被砸下一块新猩红毡。 “陆大人。”陆霁斐身后,急赶来一人。“您这一马当先的,可让我好赶。” 说话的这位冯堂官、冯志,是大太监冯宝的亲侄子,现任兵部侍郎,贪财、好色,为人却颇有心计。其父乃冯宝亲弟,唤冯右,现任绵州太守,无所建树,因此特将儿子送入江陵城,侍奉冯宝左右。 冯宝掌管东厂兼理御马监,兼总内外,权倾一时,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陆霁斐侧身,关紧雕花大门。冯志抻着脖子往里瞧,只看到一大块拱起的新猩红毡。 “先搜外宅,再查内院。” 2.第 2 章 苏府家底殷实,这一查就查了一天一夜。 暖阁内剩一盘糕点和一壶冷茶,炭盆早就熄了,苏芩摸黑穿戴好衣物,搂着苏蒲坐在榻上发呆。 暖阁大屋都被锁了,连槅扇都打不开,苏芩不能得知其他人的境况,她只能借着槅扇一角,偷偷觑看外头。 “姀姀。”苏蒲窝在苏芩怀里,奶声奶气的叫她。 苏蒲现年三岁,话说的不多,唤的最多的是苏芩的小名。 “噗噗是饿了吗?”苏芩抚了抚苏蒲的小脑袋,裹紧被褥。 噗噗是苏蒲的小名。 苏蒲摇头,小脖子上挂着一海棠四瓣镶红宝石玉的长命锁,锁下垂东珠九鎏,鎏各九珠,蓝宝石为坠脚,那些珠子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轻触,发出碰撞声。 “怕。”苏蒲攥着苏芩的手,使劲把小脑袋往她怀里拱。 胸前正在发育,有些疼,苏芩把苏蒲的脑袋往旁边搁了搁,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从妆奁盒子里取出两封红包。 “来,这是祖父给噗噗和姀姀的红包。我们一人一个。” 小尾巴苏蒲一直跟在苏芩身后,听到她的话,伸出小胖手开始拆红包。 小孩子就是这样,你只要寻了事,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便好了。 “票票。” 苏蒲的红包里是银票,苏芩想着自个儿的应当也是,却不想她拆开后,里头除了银票,还有一封信。 屋外天色晦暗,屋内伸手不见五指,皆未点灯。苏芩趴在槅扇处,借着外头透进来的一点亮光瞧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是祖父给她写的东西。太暗了,她看不清楚。 “快,出来……”屋外突然传来声响,一盏盏红纱笼灯蜂拥而至,昨日里的锦衣卫又涌了回来,举着灯,一瞬将整个院子照的大亮。 苏芩心慌的厉害,胡乱把信塞到身上,觉得不保险,又狠狠心,塞进了小衣里。信纸湿冷,贴着皮肉,她被冷的一哆嗦,捂了半刻才好。 “来,藏起来。”再把银票继续塞进小衣里,苏芩扯开苏蒲的褂子,将她那张银票也给她塞了进去。 昨日里,苏芩听到那男人说的话,看到一只只被搬运出去的箱子,再联想到那些被抢的披头散发,擉到屋子里头,猪狗牛羊似关起来的丫鬟、婆子。就隐约猜到,这些人,是来抄家的。 但有祖父这个首辅在,谁敢动他们苏家?难道是祖父出事了? 被这个猜想吓出一身冷汗的苏芩搂紧苏蒲,暗暗咬牙,直觉方才那封信的重要性。 “砰!”的一声响,主屋大门的锁落下,苏芩抱着苏蒲惊惶转身,被拥进来的锦衣卫领着带了出去。 “快走,别磨磨蹭蹭的。” 屋内太暗,进来的锦衣卫没瞧清楚苏芩的模样,这一到外头,他一侧脸,原本凶神恶煞的表情一怔,呆呆立在那处,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九天玄女啊…… “愣着干什么?”冯志负手而来,一把拨开面前的锦衣卫,看到搂着苏蒲站在雕花大门前的苏芩,狠话卡在喉咙里,半天没吐出来。 苏芩穿一件秋香色绫子短袄,套一件水红妆缎褙子,腰间系豆绿宫绦,外头是一件大红与绉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清凌凌的立在那里,侧眸时,波光潋滟,粉光若腻。 晚风猎猎,吹起斗大鹤氅,露出女子娇媚身段。那份风流韵致,婀娜娇态,迎面而来。 苏府苏三,果真名不虚传。 冯志闻着那近在咫尺的脂粉女儿香,暗咽口水,心痒难耐。 “冯堂官。”垂花门处,走来一人。 穿二角飞鱼袍服,大步而来,不急不缓,不骄不躁。身姿猎猎,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走的越近,苏芩看的越真切。男人的脸很熟悉,但不知道为什么,苏芩有一瞬竟想不起来,明明那个名字都到了嘴边,她就是吐不出来。 “陆大人。”冯志拱手上前,笑道:“瞧下官这记性,还未恭喜陆大人升任首辅。真是大喜呀。” 陆大人,陆大人……陆霁斐! 苏芩瞪圆了一双眼,水雾雾,泪蒙蒙的印出陆霁斐那张俊美如俦的脸来。 升任首辅?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若是首辅,那祖父呢? 男人立在廊下,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侧眸看来时,目光如炬,黝黑暗沉,似要将她灼穿。 苏芩搂紧怀里的苏蒲,想起前几日祖父大骂之言:又做师婆又做鬼,吹笛捏眼打鼓弄琵琶。 陆霁斐的城府之深,即便是祖父,都有好几次着了他的道。 “陆大人,除了这院子里头的女眷,其余女眷都已搜过身了。”冯志的目光落到苏芩身上,贪婪浑浊,意图明显。 明明是个大家贵女,偏生长了一副风流身段。这不是明晃晃的在勾人嘛。冯志搓手,毫不掩饰的盯住苏芩胸前。 苏芩敛眉侧身,浑身犹如被污泥倒灌般恶心。却不知侧身后,身段更显。 陆霁斐眸色暗沉的向前迈步,走至苏芩面前,挡住冯志视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轻启薄唇,面露讥诮。“苏三姑娘,多年不见,风姿依旧。” 冯志闻言,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若有所思的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圈。 听闻这位陆大人曾做过苏府家臣,被这位三姑娘欺辱至极,颜面尽失。现下苏家败落,可谓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呀。 苏芩颤着唇瓣,声音软腻道:“陆,陆霁斐?” “难为苏三姑娘,还记得某人。”男人凉凉应声,语气微扬。 苏芩咬着唇瓣抬眸,眼尾发红。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立在廊下,指着面前衣衫褴褛的少年郎说:先生今日教了“卧冰求鲤”,你去前头池子里给我卧两条鲤鱼来。 陆霁斐自然不依,但架不住被那些欢喜围着苏芩转的公子哥们按着压在了冰上。 当苏龚闻讯赶来时,陆霁斐已被冻得神志不清,足足烧了三日才缓过神来。 苏芩还做过其它的事,比如让陆霁斐表演“头悬梁,锥刺股”,又一定要知道“凿壁偷光”是什么样的,逼着人去凿了苏府祠堂,害的陆霁斐被罚跪了一夜。 以前种种,罄竹难书。苏芩暗咽了咽喉咙,稍稍觑目。 这男人,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苏芩仰的脖子疼。 “陆大人,时辰不早了,可以开始搜身了。”辨明陆霁斐对苏芩的态度,冯志暗搓搓觉得,自己这是可以上手了。 “依下官见,这罪眷胸前,定是藏着东西呢。”冯志抬手,指向苏芩,言之凿凿,目光猥琐。 苏芩一瞬被气得面色涨红,浑身发抖。 想她苏三,自幼千娇百宠的长大,哪里受过这等侮辱调戏。谁人不上赶着来讨好她! 陆霁斐掀了掀眼皮,声音沉哑,恍惚如夜风入耳,透着蚀骨凉意。 “冯堂官好眼力。这罪眷,本官亲自搜。” …… 屋内,冷的出奇。 桌上置一盏红纱笼灯,氤氲照开一角。 男人身穿飞鱼服,面无表情的岔腿坐在那里,双腿劲瘦修长,露出深墨色裤腿,轻启薄唇,“脱。” 土匪! 苏芩咬唇,环住身子立在雕花门口,心中愤懑。 “待祖父回来……” “苏三姑娘,”打断苏芩的话,陆霁斐抵唇轻笑,慢条斯理的起身。“如今好似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看到外头的锦衣卫了吗?不是本官,也会是其他人,来给苏三姑娘搜身。” 咬着最后那两个字,陆霁斐的声音格外低沉暗哑,在晦暗不堪的屋内,平添几许暧昧多情。 “抑或苏三姑娘,更希望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本官搜身?” “陆霁斐,你欺人太甚!”苏芩红了眼,仰头。面色涨红,艳若敷粉,眉梢眼角,皆是情思。 女子生得天然一段风韵,即便身形狼狈,依旧难掩其春晓姝色。 “欺人太甚?原来苏三姑娘也知这个词。”陆霁斐冷笑一声,猛地向前横跨一步。 身后的雕花格子门被撞得一阵晃动,苏芩缩着身子微闭上眼,眼睫颤颤。 男人单手撑在苏芩身后的雕花格子门上,指尖嵌入上头的镂空浮雕,俯身时,温热气息拂过苏芩发顶,带起一股阴深凉意。 “我便是欺了,你又能奈我何。” 熟悉的词,却因为调换了说的人,而有了不同的感受。 “脱。”男人声音陡然一沉,苏芩浑身一颤,眼眸桃瓣般红热起来,显然被气的不轻。 她早知,这个人,鼠肚鸡肠,心胸狭窄,最是那等杀妻求将之人! 厚实的大红与绉面白狐狸里鹤氅缓慢落地,屋内响起轻微的窸窣褪衣声。 鹤氅一褪,娇媚身段呼之欲出。 男人双眸暗眯,收手拢袖,缓慢往后退上一步,然后又退一步,重坐回桌前。 “继续。”捏住系在腰间的羊脂白玉佩,男人缓慢抽动指尖。那种温软的细腻触感,让人有一瞬恍惚,眼前那片凝脂,是否比这羊脂白玉,更为细腻。 门前灯下,女子肤白若雪,面如秋月。她攥着腰间豆绿宫绦,垂眸敛目,青丝如瀑,露出半张娇美容貌。腰如约素,眼若秋波,纤纤素手抖如糠筛。 宫绦落地,秋香色绫子短袄尽数散开,露出里头的蜜合色缎面小衣。白腻腰肢,若隐若现,系带勾着削肩,衬在纤细脖颈处,一双藕臂交叉在胸前,挡住外露春.色。 灯色明灭,女子腮如胭脂,灼若蒹葭芙蕖。 陆霁斐再次起身近前,苏芩搂着身子贴到雕花格子门上,心跳如鼓,羞赧至极。 男人抬手,拔下苏芩发髻上的珠钗玉环,扔到地上。青丝如瀑,黑油长发蒲扇般飘垂下来,漾起一阵芬芳沁香。 白皙指尖下滑,若有似无的触过贴着青丝的白细侧额耳前,最后捏住那一点缀着珍珠耳珰的耳垂,轻捻。 “唔……” “别动。” 指骨分明的手按住那一点珍珠耳珰,缓慢勾弄。手下暧昧,说出的话却是大义凛然至极。 “这些东西,皆是罪证。” 苏芩咬唇,微露贝齿,终于忍不住道:“耳珰不是这样褪的。” 这人粗手粗脚的,扯的她耳朵都疼了。 男人动作一顿,垂眸看到那微微泛红的白腻耳垂,面色一顿,然后冷哼一声道:“真是娇气。” 话罢,男人拂袖,侧站,眼眸轻动,沉声道:“自己褪。” 苏芩气急,褪下来那对珍珠耳珰,就扔在了地上。 色泽尚佳的珍珠耳珰落地,砸在白玉砖上,声音清脆。 陆霁斐面色愈沉,他站在苏芩身旁,垂眸之际,视线极佳。 苏芩气得发抖,胸前上下起伏,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早已春.光外露。 陆霁斐暗忖,这是吃什么长的? “你干什么?”胸前一空,苏芩惊的大叫。 陆霁斐捏着手里红封,俯身而视,“这是什么?” 红封温热,尚带女子香气。陆霁斐面色不变,指尖却不自觉的微微摩挲,喉结轻动。 男人的身形极挺拔高大,他穿着飞鱼服,将苏芩挡在胸前。远瞧去,灯光烛影中,两人姿态亲密。 苏芩面色煞白。眼前,那四爪飞鱼纹绣在男人衣襟处,在暗色里张牙舞爪的瞪着一双眼,就像是随时能将她撕咬成碎片。 “老祖宗给的红封。” 3.第 3 章 破开的红封里露出一角银票,陆霁斐抽出,细捻,又拿到灯下察观。 竟真的只是一张普通的银票? “藏在那处做甚?”男人将银票收拢进宽袖,侧眸盯住苏芩,目光灼灼,眸色凌厉。 苏芩垂眸,环住身子,说话时声音掐细,带着一股子难掩的气急。“你们抄家,我藏些东西傍身。” 屋内阴冷,女子抖得浑身发颤,如玉肌肤触手微凉,带着香气。 陆霁斐简直是要被她气笑了。当真以为能藏的住吗? 他负手于后,抬步向前,脚下粉底皂靴踩住一颗珍珠耳珰,顿了顿步子,见那贴在雕花格子门上的女子双眸发红,水雾涟涟,似下一刻便会嚎啕大哭起来。 总是如此。小时,只要不如意,便一定扯着他的衣襟,嚎啕大哭,惹得众人谴责于他,心满意足之后,才变着法的来讨好他。 如今大了,倒是长进不少,只这性子,依旧娇气的紧。现为罪眷,仍趾高气扬,若不是碰着他,早就被人扒光了。 “陆大人,守门军来传,郴王带了圣旨,传人接去。”冯志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与苏芩贴的极近。 苏芩一个机灵,扭身便往后退,跟陆霁斐撞了个正着。 随手拎起一件大红与绉面白狐狸里鹤氅替苏芩裹在身上,陆霁斐也不急着去接旨,只道:“穿上。” 苏芩退开,哆哆嗦嗦的收拢衣襟,系上宫绦。 怀中香软一空,陆霁斐斜睨一眼。脱的时候磨磨蹭蹭,穿的时候倒是利索。 “吱呀”一声,雕花格子门被打开,陆霁斐跨步而去。 苏芩穿戴好衣物,迎面打进一阵冷风,不敢出去,只觑着门框往外瞧。 郴王是谁?他们大明皇帝,只有三子,尚未择立太子,故皆是皇子,也未封王,哪里冒出个郴王? 垂花门处,行来一人,捧着圣旨,步履匆匆。 那是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男子,穿紫绫深衣,外罩天青色大氅,头束玉冠,面容俊朗。细腻的红纱笼灯悬在穿廊两侧,有溯风而至,男子衣袂飘飘,径直走至陆霁斐等人面前。 “有旨意,兵部侍郎冯志听宣。”男人立在院内,开口。嘴里说的是冯志,看的却是陆霁斐,说话时咬着牙,眸中隐显怒色。 冯志上前叩拜,心里深觉晦气。 “着兵部侍郎惟提苏博、苏攒质审,余交内阁次辅夏达遵旨查办。” 冯志领旨,起身看向陆霁斐。陆霁斐偏头与郴王对视,拱手作揖,姿态翩然。 “陆首辅,本王真是小瞧你了。”郴王冷笑。只用了两年,从次辅变成首辅,就是当年的苏龚,都没有这番能耐。 陆霁斐一派风轻云淡,弹了弹衣角,“不敢。” 见人如此模样,郴王怒气更盛,却莫可奈何。 苏府,是父皇要抄的,苏龚,是父皇要除的,他们,只不过是父皇手里的棋子罢了。 他是,陆霁斐也是。 …… 屋内,苏芩双眸怔怔,只觉脑内混沌。 一夜之间,苏府被抄,祖父境况不明,陆霁斐升任首辅,夏达变成次辅,二皇子被封郴王,父亲与二叔被提质审。苏府一朝,摧枯拉巧,势不自救。 院内,人来人往,人走人留。 雕花格子门被打开,郴王疾步而进,神色仓皇。垂眸看到跌坐在地的苏芩,虽衣衫凌乱,面色苍白,但尚无虞。 “表妹。”郴王俯身,将苏芩从地上搀扶起来。触手时,只觉掌中娇人抖的厉害,心内愈发怜惜。 “表哥,祖父呢?”苏芩有太多的问题,但最令人她担心的,还是祖父的情况。 对上苏芩那双水雾明眸,郴王面色一变,敛下双眸,面带心虚的含糊道:“无碍,只是被扣在了宫里。” “那,那其他人呢?” “等惟仲来了,过会子就都能放出来了。”郴王温声安慰道。 惟仲是夏达的字。作为苏龚一手教养出来的门生,夏达不负重托,德行、才情,相貌、举止都比常人出众。两年前虽惜败陆霁斐,但如今升任次辅,入主内阁,在朝廷之上也已培植出自己的势力。 苏芩垂着眉眼,缓慢后退一步,将自己的胳膊从郴王手中抽出。 郴王一愣,急道:“可是弄疼表妹了?怪我太心急了。” “无碍的。”苏芩揉了揉胳膊,垂首时露出一截纤细脖颈,贴着半湿青丝,白玉小耳上耳珰已褪,留下一个小巧耳洞。郴王怔怔盯着,直至外头传来声响,这从如梦初醒般的轻咳一声。 表妹真是,愈发好看了。 “王爷。”穿廊处,急急行来一人。穿着官服,戴襆头,身形修长,一表人物。 “惟仲哥哥。”苏芩唤了一声。 “芩妹妹。”夏达拱手,面色苍白,鬓角处沁出汗渍,显然也是急赶过来的。 “惟仲哥哥怎么戴着襆头?”襆头是在朝廷重大集会、奏事、谢恩时才会戴的。 “这……今日陛下颁旨,陆霁斐晋升首辅,我也被提拔为次辅,文渊阁天翻地覆,闹到现今,”顿了顿,夏达又道:“方才陆霁斐也是穿着陛下亲赐的飞鱼服从苏府大门去的。” 大明宫东部,那片不起眼的房子,被唤作文渊阁,内设内阁。首辅、次辅皆换,可不是天翻地覆嘛。 怪不得那人昨日一身便服,今日就穿上了飞鱼服。还巴巴的急赶过来,一定要亲自来落井下石才罢休。真是小肚鸡肠至极。 “惟仲哥哥方才碰到人了?” “嗯。”夏达点头,“攀谈了几句。”同朝为官,夏达明显比陆霁斐性格温和宽厚,人缘也更好些。只可惜,过于论平,不事操切,缺了那么几分气魄和心狠手辣。 这就是陆霁斐与夏达的不同之处。陆霁斐此人,比夏达看着更像个翩翩君子,称得上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但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夏达这样的官家子弟,比陆霁斐这样市井出生的人,少了三分卑鄙,缺了七分城府。仅如此,就注定了他要屈居人下。 “惟仲哥哥,苏府,为什么会被抄家?”苏芩坐在实木圆凳上,微偏着窈窕身段,露出娇美侧脸。桌上是陆霁斐留在的那盏红纱笼灯,亮着灯芯,忽明忽暗的裹挟着冷风,衬出一个灯下美人。 夏达虽知现今不合时宜,但却还是忍不住暗咽了咽口水。 陆霁斐走后,夏达得父亲举荐,才被苏龚收为门生,那时的苏芩已是豆蔻少女,幼时的娇纵任性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收敛。瞧见他时,会甜甜的唤他“惟仲哥哥”。而这时,夏达总是想,若能得此佳人,便是天上的月亮,他也会去替她摘下来。 夏达之父夏礼,乡试出生,授彰德推官,从兵部主事一路升任户部尚书。那时,正值徐玠举朝围攻苏龚,他独不为所动,站定苏龚。后苏龚入主内阁为首辅,起用其为刑部尚书,现改任左都御史。两人私交甚笃。 夏礼曾有意撮合苏芩与夏达,只可惜陈皇后从中阻挠,一直未能成事。 “这事,如今还未昭告天下,”夏达看一眼郴王,见郴王颔首,这才道:“皇帝驾崩了,遗诏已出,三皇子登基为帝,托孤于陆霁斐。” 苏芩怔愣在当场,如醍醐灌顶。 怪不得,怪不得要拿她苏府开刀。先帝这是在死前,要替三皇子将路铲平啊! 苏家权势过大,一手遮天,与其收服不如击垮,这招釜底抽薪来的猝不及防,直接就将苏府一锅端了。苏府一垮,苏派受挫,二皇子郴王也是元气大伤,怪不得会急求了圣旨过来。 “可是,皇帝驾崩,表哥的圣旨是哪里来的?”苏芩突然道。 郴王面露尴尬,他掩袖于后,偏头,不敢与苏芩对视,片刻后才蠕动嘴唇道:“圣旨是于冯志那道后求的,只父皇当时不幸驾崩,我取了圣旨,却走不开……” 还有一事,郴王未言。当时陆霁斐特与他讨要这圣旨,可郴王哪里会给,陆霁斐这才随了冯志一道来查抄苏府。 所以圣旨早就有了,只是表哥来迟了,这才导致她苏府内眷遭受如此屈辱? 苏芩知道,这事不能怪郴王,毕竟皇帝驾崩,表哥极有可能登基为帝,这时候是走不得的。可怎么陆霁斐就跟着冯志来了呢?而且方才听表哥宣读圣旨,苏府被抄家,那人更像是中途插手。 怪不得冯志背对人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这是被陆霁斐抢了差事啊。 如此看来,这陆霁斐对自己还真是恨的入骨呀,连等皇帝驾崩都等不得,一定要来帮着冯志来抄家。 想完。苏芩抬眸,看向面前的夏达和郴王。两人一左一右立在自己身前,背影挺拔,面容半隐于暗色中。明明是两张熟悉至极的面孔,如今一看,不知为何,陌生如鬼魅。 苏芩心下一紧,暗暗攥住一双纤细素手,用力到指骨泛白。 郴王转身,与夏达使了眼色。夏达犹豫片刻,转身出去,关紧雕花格子门。 “表妹。”郴王上前,面色愈发柔和。 他伸手,欲握苏芩柔荑,却被苏芩躲了开去。 “表哥,你有事吗?” 郴王的指尖掠过那细薄衣料,带着余香。他恋恋不舍的收手,正色道:“表妹,苏老大人进宫前,可给表妹留了什么东西?抑或是,给其他人留了什么东西?” 其实刚才夏达与郴王是一道来的。郴王命夏达守在苏府大门口,堵截陆霁斐与冯志,看两人是否趁着他们不在时,从苏府内搜得了东西。只可惜,夏达套话的能力实在堪忧,不仅被陆霁斐几句堵了回去,还反被嘲讽了几句。 苏芩下意识想起自己藏在贴身小衣内的那封信。 “有……” “是什么?”郴王激动道。 苏芩摇头,抬眸看向面前的郴王,一双眼乌黑清澈,波光潋滟,在灯色下,秋波斜睨,眉梢眼角皆带风情。 “是祖父给的红封,可是方才被陆霁斐搜走了,有整整一千两呢。”苏芩噘嘴,声音软糯,透着委屈。 苏芩每月的分例是十两。这还是苏龚偏爱,额外让秦氏多拨了五两。其余姑娘、哥儿皆是五两。 郴王有一瞬面色微僵,然后笑道:“如今多事之秋,我今日出来的匆忙,未带银两,不便给表妹接济。待来日有空,再给表妹。” 话罢,郴王盯住苏芩,目光从她那张如花般娇艳的面容缓慢下移。青黛娥眉,鼻腻鹅脂,红菱小嘴,不点而朱。视线滑过娇媚身段,眸渐深。鹤氅下,外露一截凝脂脖颈,如玉莹润。在纤细楚腰处凝滞片刻,最后囫囵吞枣般的上下略扫一圈。 郴王现今十八,早已开蒙,房里有两个丫鬟,论姿色身段皆是上乘,但与苏芩一比,真是能被踩到泥地里。 “表妹……” “表哥,我有些累了,想休息。” 苏芩不懂郴王眼中含义,只下意识觉得危险。 “好。”郴王艰涩开口,收回视线,转身推开雕花格子门,露出站在廊下的夏达。 夏达见门开了,瞬时转身,目光担忧的看向苏芩。 苏芩盈盈坐在实木圆凳上,一身风华,艳如牡丹,娇若初杏。 掌中娇女,一朝败落,偏生绝艳风姿。不知要引来多少暗中匿藏的居心叵测之人。 4.第 4 章 岁日,素雪繁霜,幼帝登基,普天同庆。朝堂格局,一朝而变。 苏府门前,则多了一具棺桲。 “祖父!” “芩妹妹。”夏达看着跪在府门棺桲前,哭的不能自抑的苏芩,满眼心疼。 “苏三姑娘,先进吧。”夏达之父,夏礼,身穿官服立于苏芩身后,面容颓丧的摇头。 这具棺桲,便是他从宫里运回来的。 “伯父,我祖父,我祖父到底为什么……”苏芩哭的满眼通红,泪眼涟涟间,看不清面前的人。声音哽咽,字字句句都像是有人掐着她的脖子一样,艰难吐出。 “唉……”夏礼叹息一声,仰头看天,悲怆摊手,颤不能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果真是,先帝吗?苏芩面色一怔,心口涌起一股悲怒。 朔风潇潇,飞雪横掠,天际黑云压顶。 苏芩看着面前苏龚清癯的尸首,情难自抑,剥皮抽骨般的钝痛感一下又一下,强烈的戳动着她的心。祖父已年迈,可苏芩却依旧能记得,小时,她在众人羡艳的目光中,骑在祖父身上,仰望长松苍穹。 “芩妹妹。”夏达蹲在苏芩身边,扬起宽袖替她遮挡冷冽朔风。“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扶趴在棺桲前的苏芩穿一件青素绞皮袄,身下一条沙绿绸裙。绸裙已湿,贴在双腿上,隐显出纤细弧度。十指青葱抠着棺桲,紧绷到指尖泛白。青丝轻散,覆着凝雾,上身裙袄亦半湿,颜色渐深,衬出一方宝地。纤细脖颈露在严寒中,沾着几颗晶莹溯雪,莹玉肌肤,压雪欺霜的白。 夏达盯得痴了,喉结滚动,不自禁便要上手触去。 “姀姀,快进来,老太太不好了。”秦氏的声音远远自朱门内传出,失了往日的端庄果断,多了几分慌张无助。 苏芩惊慌起身,跌跌撞撞的往里跑去。夏达面色一白,吓得立即把手缩了回来。 …… 苏府被抄,苏龚役了,老太太听到消息,一下厥过去,灌了汤药,虽醒过来,但日日以泪洗面,原本康健的身子也不如往昔。 秦氏掌府中中馈大权,这几日为了苏龚的丧事,强撑着精神,忙的脚不沾地,连带着苏芩也累倒了。 匆忙收拾出来的一间耳房内,临窗大炕上铺着大厚洋罽,正面是一对石青色缎面靠背。槅扇紧闭,未烧炭盆,苏芩缩在秋香色的大条褥内,冻得手脚冰凉。 “姑娘,奴婢寻了个手炉来,您将就些吧。”红拂打了帘子进来,急忙将怀里搂着的手炉塞给苏芩。 “好暖和。”苏芩被冻得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笑。 “咱们姑娘本就体寒,平日里哪次不是炭盆围着,地炕煨着,何时受过这等苦。”绿芜一边说话,一边抹泪。 “破户落席的,已经很好了。”苏芩反过来安慰两个丫鬟。“噗噗呢?外头又冷又乱的,别被人冲撞了,带进来歇歇。” “哎。”红拂应了,打了帘子出去。 明厅内,传来秦氏的声音,高高低低的听不真切。 苏芩撑着身子起来,透过帘子,见婆子、丫鬟站了一地,面色皆不好看。 “大夫人,账房已经没有银子了,您便是发再多的对牌也没用。” 秦氏面色犹豫的收回对牌,抬手招过身旁的大丫鬟,漪竹。“去将二夫人和三夫人请来。” “是。”漪竹去了,片刻后将人请了来。 三夫人手里拿着一个紫檀木匣子,二夫人两手空荡荡的来。两人皆穿素衣,但二夫人顾氏面上带妆,三夫人张氏则清凌凌的如往常般素着一张脸。 “今日唤两位来,是为了老太爷的丧事。账房已经没有银子了……” “我说大姐,平日里你管着整个苏府,这银子进进出出的都在你手上,咱们可一点都捞不着边的。你现在难不成是想从我们这讨银子?”顾氏提裙坐下,手肘搭在炕桌边,歪着脖子,凤眼上挑。 秦氏一贯掌中馈大权,如今要张口讨银子,实在是抹不开脸。 “大姐。”张氏上前,将手里的紫檀木匣子递给秦氏,“这是我的一些私已。” 顾氏斜睨一眼,唇角下咧。 秦氏面色羞赧的拿了,打开后看到里头的珠钗碎银,再看一眼发髻上只一支半旧乌金簪的张氏,呐呐道:“如今泽哥儿还小,你不必……” “大姐,噗噗也还小呢。现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先度过这次的难关。”张氏柔声道。 秦氏又哭又笑的点点头,转身看向顾氏。 顾氏一瞥眼,拿出一个钱袋子扔在炕桌上,“大姐,你也知道,咱们二房多穷啊,别的没有,就剩这些银钱了。” 秦氏打开,里头是一些绞碎的银锭子,连张氏的一半都没有。再看顾氏,发髻上的簪子,耳朵上的坠子,腕子上的镯子,皆一一收了起来,不见半点。 众人皆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 “对了,大姐,今日还有一件事,”顾氏掀开眼帘,看一眼面前的秦氏,抚了抚面前的炕桌道:“咱们苏府如今这般艰难,不若早早分家了的好。” 顾氏此话一出,站在一旁的张氏变了面色,秦氏却像是早已料到一般,只暗抿了抿唇。 顾氏娘家颇有势力,如今苏府这般模样,顾氏要回娘家,势必要与苏府撇清关系,省的被连累了。 “好。不过这事,先别告诉老祖宗。” 顾氏没想到秦氏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略怔了怔神,而后喜笑颜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耳房内,苏芩攥紧身下被褥,暗暗抿唇。她这二婶子惯是个爱钻营的,没曾想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还如此百般算计。 …… 坐夜前日,漫天雪飞,如穿庭飞花,梢雪堆梅。从苏府大门起至内宅门扇大开,一色净用白纸糊了。佛僧正开方破狱,另有十众尼僧,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嗡嗡绕绕,十分热闹。 苏府门前,前来吊唁之人,屈指可数。趋利避害,人之常性。 “大夫人,徐老先生携陆首辅来了。”门房跌跌撞撞的进来通报。 徐玠年岁已大,无官职在身,但因其本身名望极高,所以被称一句先生。 棺桲前,以秦氏为首,身穿孝服,哭的喉咙嚷哑。 大老爷苏博与二老爷苏攒还被关在牢内接受审查,秦氏豁出去脸面,带着一众女眷,撑起整场丧事。 大堂前,行来两人。 为首徐玠,穿朴素氅衣,鬓发如霜。其身后是一身素服的陆霁斐。身高腿长的跨上石阶,行走之际,腰间佩环轻响。 两人入大堂,引得堂内众人侧目。 世人都知,苏龚与徐玠,生前如何斗的你死我活,如今徐玠前来,怕不是来找麻烦的。 陆霁斐立在那处,身后漫雪飘飞,落在肩头发梢。溯风冷冽,扬起黑油长发,宽袖猎猎。男人眉目丰朗,身型如青松般挺拔。 堂下跪着的苏家人中,不乏俏美者,但无论是谁,只一眼,就会瞧见那最出挑的一个。素装寡服,不敷脂粉,自然一股天生风韵。 人说:要想俏,一身孝。 如今的苏芩,穿一身孝服,通身雪白,髻上簪一朵绢布白花,斜斜插在鬓角,双眸红肿,含悲忍泣,粉嫩唇瓣抿的紧紧的,因着下跪前倾的姿势,压出身段。只随意挪动身子,便比旁人刻意款腰摆尾,还要勾人。 前来吊唁者,不乏有心思不正之人。苏芩毫无所觉,兀自哭的伤心,那副小模样,任谁瞧见都不忍。 秦氏起身,声色沙哑道:“来者便是客,请上香。”话虽这样说,但秦氏看向徐玠与陆霁斐的目光却隐带窥探恨意。 秦氏认为,苏龚之死,与眼前两人脱不了干系。 秦氏亲自上前,替徐玠递了香。徐玠撩袍而跪,神色郑重。斗了一辈子,如今结局,早已注定,他们之中,一人必死。 行罢三跪九叩大礼,徐玠上前插香,对着棺桲内身穿寿衣的苏龚,喃喃一句。“你耿直了一辈子,是死的快活的吧。” 徐玠叹息一声,摇头退开,陆霁斐上前取香。 “姀姀。”秦氏唤苏芩。 苏芩拿着手里的香,眼红红的朝陆霁斐走过去。泪眼朦胧间,她看到面前的男人,竟还装模作样穿了一身素衣。 陆霁斐侧眸,看向苏芩。小姑娘哭的厉害,双眼肿成核桃,在那副风娇水媚的艳色中,平添几分楚楚可怜之意。纤纤素手举着三根香,大堂穿风,小姑娘冻得厉害,连带着身子也颤上一颤,眼睫上挂着的那滴泪珠子,冷不丁的就顺着香腮滑了下来。 陆霁斐眸心一窒,正恍惚间,突觉举在半空中正欲接香的手一疼。 他垂眸,看到自己的指尖被点燃的香尖戳出一个小小的圆黑洞,附着一层细薄香灰。 小姑娘低着小脑袋,看不清表情,只露出一截纤细脖颈,领如蝤蛴,颤巍巍的透着冷意。但陆霁斐知道,她是故意的,怕是还念着那日里自己搜她身的事。 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角,陆霁斐慢条斯理的接香,指尖触到那只小手,凝脂白玉般腻滑,只是冷的厉害。 男人的手很烫,虽只一瞬,但苏芩还是被唬了一跳。她快速缩回手,回到秦氏身边。 上完香,徐玠上前,与秦氏道:“如有难处,可来寻我。” 秦氏皮笑肉不笑的应一句,只当是这人在压下马威。 徐玠携陆霁斐而去,秦氏叹息一声,“确是风光霁月,如匪君子。只可惜是个狠心肠的。”话罢,复跪回灵前。 苏芩知道,秦氏是在说陆霁斐。 世人都说,新晋内阁首辅,陆霁斐,真真是应了那个“风光霁月,如匪君子”的名号。但只有苏芩知道,这八个字里头,只有一个字适合他。 那就是“匪”。 …… 坐夜之期,外头更为热闹。 趁着夜色,郴王前来探丧。 已是二更多天,寥寥远客去,准备辞灵。孝幕内,女眷皆哭一阵,尤其是苏芩,哭的几近气绝。秦氏扶住,捶闹一阵,才算缓过些神来。 郴王上了香,一脸心疼的跟着苏芩进一侧耳房。 耳房内未燃炭盆,只虚虚掩了一层厚毡,朝向背阴,冷的厉害。 苏芩坐下时,身下实木圆凳上的坐垫也不见了,她被冻的一哆嗦,低低“哎”一声。娇软糯糯,婉转绵密,带着一股细细的哑意。 郴王身形一僵,掩着身子挪过去,从苏芩身边,坐到对面。 红拂打了厚毡进来,端过茶水,瞧一眼郴王,毕恭毕敬退出去。 “表妹,节哀。当心伤了身子。” 耳房内点一盏油灯,昏暗不明。苏芩坐在桌子旁,面白唇红,一身孝服,吃茶时露出一截纤细皓腕,身无饰物,清凌凌的娇媚。 郴王暗咽口水,目光落到茶盏上。茶沿湿润,仿佛沾上了香气,他能回想到方才女子吃茶时,微微张口,露出的粉嫩舌尖。齿如瓠犀,唇若樱瓣。 “表妹,”郴王唤一句,声音轻柔,似怕惊扰了面前美人。“苏老大人可有什么遗物?” 苏芩哀切神色一顿,她双手置于膝上,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哑道:“身上穿着朝服被夏伯父送回来,什么都没留下。” 郴王的脸上,显而易见一抹失落。他端起面前的茶碗轻抿一口,茶香不浓,入口苦涩,立时便吐了出来。 苏芩瞧一眼,没有说话。 郴王面露尴尬,起身道:“我过些日子再来瞧表妹,”顿了顿,又道:“表妹若是有事,可让人来郴王府寻我。” 苏芩柔柔应一句。 郴王在原处站片刻,恋恋不舍的走几步,至厚毡处时,又不舍的回头。 烛色下,美人纤弱温婉,柳夭桃艳。 美人霍然抬头,轻启檀口,“表哥,你上次允我的钱还没给我呢。” 郴王一怔,看了看自己两袖清风的锦袍,越发尴尬。 苏芩垂眸,声音轻缓,透着倦意。“表哥去吧,我想歇了。” “……好。”一改先前三步一回头之态,郴王立时打了厚毡出去。 苏芩盯着面前的烛火,娥眉轻蹙。 5.第 5 章 老太爷的丧事,终于挨了过去。大老爷苏博和二老爷苏攒也被放回了家。秦氏应顾氏的意思,分了家。老太太跟着大房,三房张氏领着泽哥儿也一道随在大房。 说到底,只有顾氏领着二房分了出去。 苏府已经没有多少钱财,划了院子给顾氏住出去,主院还是留给老祖宗。秦氏带着大房和三房的人挤在老祖宗的院子里,衣不解带的照料了大半月,老太太的身子总算是好转些。 元宵前夜,苏芩领着噗噗,带着两个丫鬟,坐在小厨房里搓小元宵。 苏府的丫鬟、婆子大大减少,外宅的家仆也基本削减了干净。许多院子没人打理都荒废了,偌大苏府,再不显金碧辉煌之态,只余满眼疮痍。 “姑娘,您知道吗?奴婢今早上出去买菜,听到外头的人都在传,说二夫人被顾府轰出来了。二姐儿跟顾家大郎的婚事也告吹了。” 苏芩把噗噗揽在怀里,两人都不会搓汤圆,只捏的那面粉团一糊稀烂。 顾府容不下顾氏这件事,苏芩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想到顾府的人能如此绝情,说将人赶跑就将人赶跑,一点不念血缘亲情。 “还有呢,后头二夫人去尚书府寻大姑娘,大姑娘连面都没露,只给打发了些银钱,就让人去了。这会子呀,二夫人怕是正在屋子里头发脾气呢。”相比绿芜,红拂是个性子活泼的,搓个元宵的功夫,就已经将顾氏这几日的老底都给掀了。 苏霁薇前年嫁入尚书府,直至苏府破败前,还是风风光光一个人物,如今怕是也要仰人鼻息,自身难保了。顾府尚不理顾氏,苏霁薇虽然是从顾氏肚子里头出来的,但如今局面,却自然不敢接纳,生恐得罪尚书府这个婆家。 “现在咱们就是过街老鼠,谁敢养咱们呀。”即便是亲生的,都隔着肚皮。 苏芩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胳膊,仰头动了动脖子,却在上面的红木横梁上看到一只大蜘蛛,黑黝黝,毛绒绒的吐着丝,呲溜呲溜的往她这处滑。 “啊……” “啊……” 苏芩一叫唤,吓得红拂立时搂住旁边的绿芜也跟着跳脚。噗噗钻进苏芩怀里,吓得双眸含泪,奶白小脸挤成一团。一时间,小厨房内乱成一锅粥。 “三姐姐。”小厨房门口,传来苏浦泽奶声奶气的声音,“大娘来问,元宵做好了没有。” 苏浦泽嘴里的大娘,就是苏芩的母亲,秦氏。 “泽哥儿,泽哥儿……”苏芩像看到救命稻草似得一把将苏浦泽半拖半拽了进来,然后指着那正在悠哉悠哉吐丝的大蜘蛛颤道:“这这这……” 苏浦泽抬头看一眼,伸出小胖手,一把抓住那只大黑蜘蛛,然后迈着小短腿走到小厨房的槅扇前,往外一扔。 身后,苏芩等人重重喘出一口气。 这府里,还是需要一个男人的啊…… 苏浦泽转身,挺着小胸脯,身高只到苏芩腰间。他板着一张小脸道:“书上说:灯火华得钱财,干鹊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嘉小;火华则拜之,干鹊噪则餧之,蜘蛛集则放之。蜘蛛为吉兆之虫,故谓之‘喜虫’。蜘蛛兆喜,意‘喜虫天降’。” “好好好。”苏芩敷衍的一点头,把苏浦泽推到木桌子前,“泽哥儿,一道搓元宵吧。” 苏浦泽立时皱起一张小脸,呐呐道:“君子远庖厨……”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现如今这就是你该为的,快。”苏芩不由分说的把面粉团塞到苏浦泽手里,然后领着噗噗跟在赵厨娘的屁股后头乱转。 苏府余钱没剩多少,已经许久没吃肉了。因着赶上元宵节,今日秦氏特意吩咐买了一个猪头回来。猪头便宜,在冷天也不易坏,能多吃几天。 赵厨娘是个做猪头的好手。 她先舀了一锅水,把那猪首蹄子剃刷干净,用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再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得停当,按上下锡古子扣定,炖煮一个时辰。长柴禾被烧的“噼啪”作响,那香味扑鼻出来,馋的苏芩和噗噗直咽口水。 “三姑娘和四姑娘往这处坐,暖和。”赵厨娘让出烧灶。那处火光红印印的瞧着就暖和。 苏芩带着手脚冻得冰冷的噗噗坐过去,搓手又搓脚,恨不能把脚上干硬的罗袜一道褪下来烘干才好。 “待猪头煮好了,奴婢再给三姑娘和四姑娘一人煨上一个红薯,那滋味可好的很。” 赵厨娘三十出头,死了丈夫,是个寡妇,是秦氏出嫁时带过来的。虽是个女子,但苏府未败时,厨房都是她一手抓,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厨艺也是顶好,苏芩的口味都被她给养刁了。 “多谢赵妈妈。” “三姑娘客气。”赵厨娘笑的眯了眼。 苏芩长的好看,虽性子娇了些,可他们愿意哄着。每日里瞧见这样的娇娇儿,都能多吃两碗饭。只可惜了,这苏府竟说败就败,好好的娇娇儿都给蹉跎成什么样了。 赵厨娘叹息一声,目光落到苏芩身上。 苏芩身上穿的是旧衣,因着冷,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许多,只露出一张脸来,白生生的跟外头的雪似得,那双眼水雾雾的泛着潋滟秋色,只瞟上人一眼,就能给人看酥了。 “啊啊啊,不活了,老祖宗,您要给我做主啊!”阴冷的天,外头传来二夫人顾氏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苏芩正抱着噗噗在灶前打盹,被这声音激的一醒神,赶紧赶了出去。 老祖宗身子刚好些,这顾氏又要闹什么。 …… 顾氏哭闹的原因,是二老爷苏攒居然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 在苏府众人眼中,苏攒素来是个惧怕顾氏的,因此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更别说抬什么姨娘了。可就是这样一个顶着惧内名声的人,居然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还抛下顾氏和二姑娘苏霁琴,跟外室一道去住了。 不只如此,让顾氏肉疼到几近昏厥的事,是苏攒还将顾氏的钱都偷了出去,一气给那个外室置办田产、房屋、铺子,只因为那外室的肚子里头怀了个男娃。而顾氏只为苏攒生了两个女儿。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顾氏瞒着苏攒分了家,苏攒没脸回苏府,他与顾氏感情本就不好,现在那外室肚子里头的男娃简直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下子,顾氏可不要翻了天的闹嘛。 “二婶子,咱们都分家了,你的事,老祖宗管不了。”苏芩领着红拂和绿芜拦住顾氏,就是不让她进屋见老祖宗。 老祖宗现今还不知道分家的事呢。老人家身子刚好,可禁不住顾氏的闹腾劲。 “三姐儿啊,我活不了了,我一定要寻老祖宗做主去……” 顾氏被绿芜和红拂一左一右扯着,弄得发髻散乱,浑身滚满脏污雪渍,哪里还有平日里那股子趾高气扬的嚣张高贵气。 “二婶子,你便是寻了老祖宗,老祖宗也做不了你的主。”苏芩一边说话,一边示意绿芜和红拂。 两个丫鬟会意,一把捂住顾氏的嘴将人往外头拖。却不防,顾氏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一口咬住绿芜的手。绿芜吃痛,一缩,顾氏猛地一下撞开两个丫鬟,往正屋里冲。 “二婶子!”苏芩单薄的身子被顾氏撞开,后腰处撞到雕花木门,闷哼一声,疼的钻心。 “三姐儿。”绿芜和红拂上前,搀扶住苏芩。 苏芩摆手,捂着后腰,面色微白,鬓角处有冷汗滑落,可见这一下撞得不轻。“去,去里头看老祖宗。” 红拂和绿芜面色犹豫的去了,苏芩缓过一口气,擦了额角的冷汗,也跟着走了进去。 里头,顾氏已经哭诉开了。 屋内火盆里焚着凝神的百合草和松柏香。老太太戴着貂皮抹额,歪在榻上,面色不是很好,但相比于先前面如纸灰的模样,已好上许多。她刚吃了药歇下,还没睡上片刻,就被顾氏硬生生吵醒了。 “老祖宗,这事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顾氏跪在老太太的矮足断榻边,抽抽噎噎的哭着。 大丫鬟冬梅自榻上的洋漆描金小几上,替老太太端了一碗热茶。 老太太吃过一口,叹息一声,“这事,是老二不好,你将他唤来。” 顾氏面色一喜,正欲起身,苏芩上前,一把拦住顾氏,然后与老太太道:“老祖宗,这事还是等您身子好些了再说吧。” “三姐儿,老祖宗要给我做主,哪里轮得到你来管。”顾氏凤眼圆睁,喜滋滋的便去了,却不料,这一去,竟将命给丢了。 6.第 6 章 掌灯时分,大炕上撤了洋漆小几,苏芩卧在炕上,解开小衣,露出一截纤细盈腰。腰窝上方是今日新撞出来的一块青紫。 红拂跪坐在炕旁,手里拿着药酒,满眼心疼。 苏芩的肌肤细洁如瓷,别的丰姿尚堪堪能形容的出,独那身子肌肤,白到尽头去处,竟没有一件东西能比得。雪有其白而无腻,粉有其腻而无光。也正因为如此,那块青紫就显得格外明显。 “咱们姑娘,何时吃过这等苦。”红拂一边替苏芩擦药,一边抽抽噎噎的掉眼泪珠子。 苏芩叹息一声,歪着脑袋趴在新制的各色梅花瓣装的玉色夹纱半旧枕上,一把青丝拖于枕畔,侧眸时眼睫慢垂,鸦羽色的睫毛小扇子似得搭拢下来,在眼底落下一层萧疏暗影。柳腰莲脸,妩媚清冷。 木桌上点一盏豆灯,晕黄灯色照开一角,绿芜正临窗做着针活。这些衣衫做好了卖出去,也能攒下不少银钱。 “绿芜,天暗了,明日再做,小心伤了眼睛。”苏芩耷着眼皮,娇软声音渐迷糊。 红拂上前,轻手轻脚的替人盖上被褥。户牖处,厚毡拱起,钻进一个小人来。 苏蒲抱着怀里的布老虎,扎着两个冲天小揪揪,迈着小短腿颠颠的奔过来,小脸红扑扑的显然是被外头的冷风吹的不轻。 “四姐儿。”红拂一把捉住就要往炕上扑的苏蒲,先替她暖了手脚,然后又褪了外头半潮湿的袄子,这才将人放上炕。 苏蒲熟门熟路的钻进苏芩怀里,暖暖的睡过去。 绿芜结束了手里活计,与红拂熄了灯,掀开厚毡出去。 翌日,苏芩一觉睡醒,后腰处依旧有些钝痛,鼻息间满是浓郁的药酒味。她有些受不住,替苏蒲掖了被角后,披衣起身,穿上厚底棉鞋,径直进了小厨房。 厨房里,红拂与绿芜早早起身,见苏芩来了,面露诧异,赶紧帮人端着沐盆、热水等物回屋洗漱。 苏芩惯是个懒散性子,尤其是在冬日里,能赖便赖,何时起的这般早过。因此,不怪红拂和绿芜惊讶。 红拂与绿芜端来的洗漱用物不多,只兑匀了的温水,和一方干净巾帕,那些胭脂膏子、香皂等物,皆已用不起。 红拂见状,又暗自抹泪。若是往常,她家姑娘洗漱,偏得十几个小丫鬟伺候着,哪里会这般粗糙草率。 瞧见红拂的模样,苏芩免不得又要安慰几句,然后哄着人去取早膳。 红拂与绿芜原本是苏芩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也不过做些端茶倒水的小事。现下那些提水洗衣、铺被叠衣、打扫屋子的事都落到两人身上,苏芩瞧在眼里,也是有些心疼。 今日天色依旧不是大好,雪要落不落的零星飘着。屋檐廊下,满目银霜素裹,今年的冬日冷的出奇。 洗漱完,苏芩见苏蒲还未醒,便先用了早点。 小厨房烧的是粥,里头加了些肉糜,吃上去味道尚可。 “姑娘,不好了,二夫人和二姐儿出事了……”红拂急匆匆的掀开厚毡进来,连气都没喘匀,就急赤白脸的撞到木桌,震的桌碗一荡。 “慢点,慢慢说。”苏芩稳住桌子,瞧一眼尚睡着的苏蒲。半夜炕火停了,小东西睡的冷了就往自己怀里钻。苏芩今早上给她换了个大铜手炉,这会子正搂着睡得香甜。 红拂生咽着干涩的喉咙,硬喘下一口气。“今早上门房听到有人来敲门,便从角门出去瞧了瞧。没曾想,二夫人和二姐儿被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拖在板车上,就这么扔在了府门口。” “什么!现下人呢?”苏芩霍然站起来。 “李嬷嬷帮着抬进院子里去了。” …… 当苏芩赶到时,顾氏已经没了声息,人都冻僵了。二姐儿苏霁琴歪在炕上,俯面哭着,却没听到一点子声音。 “二姐姐,这是怎么了?”苏芩是头一个进来的正经主子,屋子里头只李嬷嬷和苏霁琴两人,还有一具躺在炕上的顾氏尸首。 李嬷嬷穿着褂子,手足无措的站在炕旁,见苏芩来了,立时便迎上去,故作亲密道:“三姐儿呀,这大冷的天,怎么都没多穿些?”说到这里,李嬷嬷瞪一眼苏芩身后的红拂和绿芜,冷声道:“丫鬟不知轻重,冻坏了三姐儿,当心我打你们板子。” 先前顾氏要分家,带走了一小半奴仆,李嬷嬷跟着一道去了。如今顾氏落难,李嬷嬷便又腆着脸贴回来。苏芩自然没理,她看了一眼顾氏,见人面青唇紫的,已无声息,当即便不敢再看,只面色苍白的转向苏霁琴。 “二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霁琴只顾趴着哭,没半点声响。 李嬷嬷上前,耷着一张脸。“三姐儿,别问了,哑了。” “什么?”苏芩抬眸,蛾眉蹙起,露出一张桃夭柳媚的脸来。 李嬷嬷一愣,心中暗忖,这才几日,人怎么愈发标致了? 今日的苏芩上身穿一件白绫袄儿,下头一条挑线蓝织金裙,外面套一件青素绞披袄,脚上是一双老旧的厚底棉鞋,虽不好看,但胜在暖和。脸上未施粉黛,只松松挽着一斜髻,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眉梢眼角流转间,波光潋滟,尤胜月华。 轻咳一声,李嬷嬷道:“二夫人去二老爷那处闹,跟那怀了孕的外室起了争执,二夫人伸手将人推了一把,奴婢远瞧见,像是见了血。二老爷正巧从屋里头出来,一气之下就将二夫人从阁楼上推了下去,”说到这处,李嬷嬷装模作样叹息一声,“本尚留着一口气,只这一路抬回来,外头天寒地冻的,那口气早咽下去了。” “那二姐姐是怎么回事?”苏芩的蛾眉蹙的更深。她往前走两步,李嬷嬷盯着人瞧。苏芩身段娇媚,行走时分花拂柳的模样,就似在刻意勾引。无怪乎那些男子瞧见人,便连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李嬷嬷挺挺站着,偏了偏头,双手叠在腹前,压下唇角,眸中有些嫌恶,面上却不显,只道:“二姐儿当时就站在阁楼下头,看到二老爷硬生生的将二夫人从阁楼上推下来,当时叫了一声就晕过去了。这会子才刚刚醒过来,可不知怎么,连话都不会讲了,哑了。” 苏芩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将苏霁琴扶起来,软着声音道:“二姐姐?”苏芩的嗓子本就绵软娇嫩,这会子刻意放柔后,勾着尾音,柔腻腻的就跟绞在锅里的饴糖似得。 苏霁琴的性子与顾氏和苏攒皆不同。她自小沉默寡言,性子柔顺安静,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与娇气成性的苏芩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正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因此,苏芩这个娇气包,最是受宠。 在苏芩看来,苏霁琴养成这样的性子,跟顾氏那强硬的性格分不开。顾氏性子太硬,苏霁琴便只能软些,软成了习惯,就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 顾氏去了,这事可大可小,苏芩拿不准主意,只得让人去请了秦氏来。 秦氏先派人去了顾府,顾府闭门不见,只当没这个女儿。她又派人去寻了苏攒。苏攒住在外室那处,那外室被顾氏害的落了孩子,这会子苏攒正恨的牙痒痒,听人死了,竟在门前挂了两盏红灯笼。 顾氏的丧事,还是秦氏一手操办的。 顾氏生前虽不是个好相与的,但人既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好计较的。顾府并无人来吊唁,苏攒也不见踪影,只大姐儿苏霁薇派丫鬟封了银子来,人却没露面。 秦氏拿着手里的银子,叹道:“还是做女儿的良心些。” 苏霁薇如今也是举步维艰,能顶着尚书府的压力派人来,想必已是极限。 接连两场丧事,将苏府仅有的一些底子都掏空了。苏芩盘腿坐在炕上,十指素手被冻的通红,她搓了搓手,哈气,继续数荷包里剩下的一点碎银子。 大概,还能再撑半个月。只是老太太那处要用汤药煨着,二姐姐那里也不大好,母亲近日身子劳累,也要好好补补…… 苏芩苦恼的撑着额头靠在洋漆小几上,四处环顾屋内。 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能当的东西也都当了,根本就没其余银钱能挤出来。 苏芩细想片刻,从身后的玉色夹纱半旧枕内掏出一封信。这是祖父留给她的,上次苏芩没来得及看。 小心翼翼的拆开信,苏芩就着槅扇处透进来的一点光,眯眼细看。 信里详细写了很多东西,都是一些苏芩看不懂的国家大事。后头还有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苏芩不懂是什么意思,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都不解其意。但她直觉知道,这封信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三姐儿,三姐儿,不好了……”红拂咋咋呼呼的掀开厚毡进来,卷进一阵溯风。 苏芩快速将信纸塞进怀里,然后抬眸道:“怎么了?” “二老爷要将二姐儿卖进春风如意楼。” 7.第 7 章 春风如意楼,顾名思义,就是让男人春风如意的快活地。 苏芩万没有想到,苏攒竟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亲女儿都卖。 “二老爷是将对顾氏的怒火,发散到了二姐儿头上。这二姐儿也是个木讷的,怎么还敢回去呢?”秦氏坐在马车里,揉着额角,面色焦灼。 苏芩抿唇想了想,道:“还是先将人带回来吧。那样的火坑,怎么能进呢。” 当秦氏带着苏芩到苏攒暂住的外宅时,苏芩看到里头的摆置、吃食,还有一排溜的使唤丫鬟,不自禁暗暗咬牙。 他们苏府都要穷的揭不开锅了,这苏攒倒好,吃香的、喝辣的,连老太太都不管,如今还要卖女儿。 苏攒坐在铺着灰鼠椅搭小褥的雕漆椅上,身穿锦袍,慢品香茗,看样子过的极好。他看一眼秦氏和苏芩,开口道:“想要人,可以,三千两银子,一分不能少。” “三千两?”秦氏面色微变。若是往常,这于苏府而言不过就是毛毛雨,可如今,他们苏府连三十两都拿不出来啊。 “给你们三日,若是没钱,就去春风如意楼捞人吧。”苏攒话罢,径直摆袖走了。 苏芩将秦氏从明厅扶出来。外头又开始落雪,断断续续的不停歇。 “母亲,您身子刚好些,别太劳累了,这事我来想法子。” 人,是一定要救的。 苏芩坐在马车里,捂了捂怀里的信。她先让人将秦氏送回了府,然后领着红拂和绿芜,去了城西陆府。 这是苏芩头一次看到陆霁斐的府邸。这座府邸跟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有些陈旧,位置还偏,只胜在人烟稀少,较清幽。 青绸马车停在陆府门口,老马甩了甩脖子上的积雪,动作有些大,半旧马车不堪重负的发出一阵“吱呀”声。 苏芩坐在马车厢内,裹紧身上的青素绞披袄,因着没带手炉,十指纤纤,被冻的泛白,她只好将手压进裙内焐热,等了片刻,这才戴上帷帽,出了马车。 陆府的门房是个年迈的老人,听到敲门动静,过来开门,却只露出一条缝。 “这位姑娘找谁呀?”老人裹着厚衣,怀里搂着汤婆子,显然是刚从暖烘烘的屋子里头出来。 苏芩羡慕的瞧一眼那灰不溜秋的汤婆子,声音艰涩的开口道:“我寻陆霁斐。” 老头将汤婆子往后藏了藏,道:“大人进宫了,不在。”话罢,便将府门给关了。 苏芩无奈,只得先回了马车厢内。里头虽冷,但好歹他们主仆三人凑在一处,还暖和些。 只等到掌灯时分,苏芩都没等来陆霁斐,她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无奈回府。 “姑娘,依奴婢看,这陆霁斐分别就是在故意刁难您,您做什么要去寻他。寻这个黑心肠的,还不如去寻郴王和夏次辅的好。”红拂苦着一张脸,为苏芩抱怨。 苏芩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环紧身子,暗暗感受压在怀里的信。 不是苏芩偏要寻陆霁斐,而是如今,朝局不明,敌我不清。苏芩思来想去,不若走一步大棋试试。用陆霁斐想要的,跟他交换,将苏府从泥淖中先救出来,省的那些往常连提鞋都不配的小人物在他们府门口叫嚣,徒惹人心烦。 “古时有汉太祖高皇帝三顾茅庐,咱们这才一顾,人家不愿见,自是正常的。”话虽是这样说,但苏芩心里头却是不高兴的。她苏芩,何时被人这样甩过脸子。 苏攒给的时间只有三日。苏芩这回学乖了,她寻了一个隐蔽处,躲在陆府角落,专逮陆霁斐。 晨间,巳时一刻,一辆青帷马车从街口远远而来。陆府角门被打开,已有家仆搬着马凳等候。 苏芩眼前一亮,连帷帽都来不及戴,就跳下了车。 地上软绵绵积了一层雪,苏芩踩着雪,没站稳,斜斜倒下去,膝盖触地。阴冷的雪水瞬时浸透她身上的棉衣,直冷的她磕着牙打哆嗦。 堂堂首辅,竟穷成这样,连府门前的积雪都不铲干净。 苏芩一边嘟囔着,一边扯着袄裙起身,急急拦住陆霁斐。 男人身穿官服,立在马车前,手里拿着一个铜制手炉,外罩一件乌云豹的氅衣,金翠辉煌,碧彩闪灼。此刻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双眼晦暗深沉,隐含嘲讽笑意。 苏芩有些狼狈,她方才下马车时摔了一跤,身上的袄裙又是靛青色的,此刻深一块,浅一块的水渍顺着袄裙蔓延,就像散开的浓墨。 苏芩是个好面子的人,尤其在陆霁斐面前,从来是趾高气昂的。如今这般狼狈,让她不自禁红了脸。 陆霁斐眯眼看着,那细腻绯色自小姑娘的粉颈处向上蔓延,浸过香腮,点上玉耳,就像缓慢上色的一株红杏花,风流娇俏,最是一等尤物。青丝倾斜,随朔风落在瘦削肩头,贴在白腻肌肤之上。 小姑娘的手,拉住他的氅衣,指尖粉白,带着微颤,显然是被冻的狠了,连那粉嫩唇瓣都浸上了几分深檀色。 苏芩扬起脸,粉腮被冷风吹红,像点了两团胭脂。双眸水雾雾的干净,勾着眼尾,氤氲媚色,直直看过来。 “我有事寻你。”小姑娘开口,声音软绵绵的就似头顶落下的雪。 陆霁斐滚了滚喉结,哑声开口道:“苏三姑娘,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苏芩蹙眉。美人一向是惹人怜惜的,苏芩这一蹙眉,直将人看的心尖疼。只可惜,站在她面前的是陆霁斐,惯会装模作样。 “谁说我是来求你的。”苏芩偏头,露出半截粉颈,沾着青丝。小巧白玉耳上未戴饰物,露出一个小小圆洞。 陆霁斐尚记得,小姑娘初打这耳洞时,哭的厉害,一张玉粉小脸都憋红了,出门的时候瞧见他,逮着他的手就狠狠咬了一口,直至现在还留着一点浅印疤痕,月牙似得小巧。 “我是来与你谈生意的。”苏芩忍住打哆嗦的冲动,那双大眼不住往陆霁斐手里端着的铜质手炉看过去。 男人的手生的很好看,十指修长白皙,有力的捧着奶足底的蒹葭刻印铜制手炉,有种说不出的优雅。但苏芩只对这手炉感兴趣,她觉得,这手炉抱上去,一定很暖和。 陆霁斐似未觉,只上下打量一番人,深幽视线从上下起伏的胸口略过,不着痕迹的移开,勾唇讽笑道:“本官不谈生意。” 话罢,男人转身迈步,往角门去。一身氅衣,被溯风吹得猎猎而响。 苏芩急了,一把攥住人的氅衣,使劲往自己的方向一扯。 小姑娘小奶猫似得劲,自然对陆霁斐没用,不过男人还是停住了步子,转身,目不转睛的看向苏芩。 今日天色不好,男人站在苏芩面前,压着暗影,半张脸隐在暗色里,叫人看不真切,无端透出一股迫人的气势来。 不知为何,看到这副模样的陆霁斐,苏芩有些发憷。 她攥着那点子氅衣角,满心踌躇,动了动小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起来,她确是来求人的。她缺银子,穿成这副模样过来,就跟往常那些穷亲戚来苏府打秋风一般。 想到这里,苏芩低下小脑袋,盯住自己的老棉鞋看。 真是越看越丑! 苏芩怒从心中起,怒过后又是恼,又是羞。她看一眼陆霁斐笔挺的官靴,悄悄将自己磨了毛边的老棉鞋往裙下藏了藏。 曾几何时,那个被祖父领回来的少年郎,也是这样一身狼狈的站在自己面前。棉衣棉裤,老棉鞋,还有蓬乱的头发。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做的呢? 苏芩想不起来了,但她知道,那个时候的陆霁斐应当是不好受的,就跟她现在一样。 陆霁斐盯住小姑娘的发顶,视线顺着那粉颈往下落,从他的角度,隐约能看到浅嫩的藕荷色系带,贴着白腻肌肤,软绵绵的,似能闻到香味。 男人眸色越深,他俯身,贴上小姑娘的耳畔,鼻息间那股子香味越浓,就像是要钻进他的四肢百骸一般霸道。 陆霁斐想起抄家后日自己做的梦。小姑娘穿着小衣,伏在他身上,媚眼腮红,蛊惑人心。那触手软腻,他尚能回忆。 “本官知道苏三姑娘要什么。”男人说话时,温热的吞吐气贴在苏芩耳上,让她不适的侧了侧身子。 “苏三姑娘不说,本官怎么给呢?” 苏芩舔了舔干涩的唇。陆霁斐偏头,脸离那粉唇极近。他暗自咬牙,高大挺拔的身子保持着半俯身的姿势,良久未动。 他在等小姑娘开口。 “我,我要三千两银子。”苏芩觉得,如果能空手套白狼的话,她十分乐意。 只可惜,她还是太过天真了。像陆霁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让人白白溜走。 男人舔了舔唇,鼻息间女子幽香更甚。他想起氤氲灯色下穿着绸裤小衣的苏芩,就像玉蚌内的白珍珠,白到发亮,且毫无瑕疵。 “苏三姑娘这是来打秋风了。”男人凉凉开口,果真看到小姑娘再次臊红了脸。 “呵。”男人低笑一声,单手搭在苏芩肩上,指腹轻蹭,触到凉雪,明明应该是凉的,但他却热的浑身发烫。下腹迅速窜起一股热气,陆霁斐霍然敛眉,立刻收手,身子却没直起来,依旧贴着苏芩。 男人轻启薄唇,带着轻挑恶意。 “求我啊。” 8.第 8 章 苏芩自然是不会求他的,不仅不会求他,还抢走了他手里的那只铜质手炉。 能换好多钱呢。 “姑娘,奴婢请了大夫给二姐儿看诊,说这是心病,急不得,只开了几副静心凝神的方子。”绿芜打了帘子进来,将手里提着的药包置在木桌上,“奴婢将前几日咱们做的袄裙、荷包等物都卖了出去,总共得了二十两。扣除二姐儿的诊费,还剩下十五两。” “那个手炉呢?换了多少钱?”苏芩卧在炕上,怀里搂着噗噗。 苏蒲今日在屋里头帮着绿芜理了半日的线,累的直打瞌睡,见苏芩回来,立时窝到她怀里睡着了。 绿芜捂了捂心口处藏着的银票,先去厚毡处瞧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这才重新进来,凑上前道:“当了一千两。” “才一千两?”苏芩蹙眉,这还差两千两呢。 “姑娘,姑娘,不好了……”红拂挑了帘子进来,急的面色煞白,“二姐儿她,她方才要上吊自尽,幸好被彩烟看到,硬救了下来,现下两人正躲在屋子里头哭呢。” 彩烟是苏霁琴的贴身大丫鬟,自小吃住一处,情分自然不同。 “什么!”苏芩惊的心里一咯噔。她起身,顺手替苏蒲掖好被角,让绿芜在这看着人,便急急披衣趿鞋,往苏霁琴那处赶。 “怎么会突然想不开的?”外头风很大,苏芩缩着脖子,越走越急。 红拂抹着眼泪珠子,抽抽噎噎的恨道:“奴婢听彩烟说,是李嬷嬷多嘴多舌,说二姐儿如今赖在咱们大房,就是个累赘东西,还不如随二夫人一道去了的好。二姐儿竟也听进去了,一时糊涂,这才闹出的事。” 苏芩攥着青葱玉手,跨过垂花门,绕进厢房,一把推开门,就见李嬷嬷站在炕旁,絮絮叨叨的不知道指着苏霁琴说些什么话。苏霁琴面色惨白的躺在炕上,红着眼,无声落泪。 “哎呦,三姐儿来了……”李嬷嬷听到动静转身,看到苏芩,笑脸迎上去。她自以为替大房解决了一桩子事,正准备讨赏,却冷不丁迎面被苏芩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李嬷嬷,我原念你是我奶娘,敬你三分,如今你却闹出这般事来。瞧在往日情分上,我不与你计较,你自个儿收拾东西走人吧。”苏芩咬着牙,站在冷风口,目光凌厉的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一愣,随即跪在地上哭天抹泪的开始嚎。 “三姐儿呀,奴婢这是为您着想啊!二房就是个祸害,当初二夫人怎么对您和夫人的,奴婢可瞧着清楚呢。” “顾氏做的事,是顾氏的事,不关二姐姐的事。”苏芩这话,不只是说给李嬷嬷听的,还是说给屋子里头的丫鬟,和躺在炕上的苏霁琴听的。 “红拂,带李嬷嬷收拾东西。” “是。”红拂上前,一脸兴色的强拖带拽,把死不从的李嬷嬷给带了出去。 苏芩命彩烟打下帘子,倒了碗白水,喂给苏霁琴。 “二姐姐,你何苦做傻事。”坐在炕沿上,苏芩替苏霁琴掖了掖被角。“人若去了,便什么都没了。二姐姐难道就真的舍得老祖宗,舍得我吗?” 苏芩微微俯身,凑头过去,一头柔顺青丝微滑,搭在肩头,乌黑油亮。纤细身姿稍倾斜,滑出一截款腰摆尾的动作。垂眸时露出粉颈一角,肌肤细腻白皙,比雪更甚。 苏芩与苏霁琴年纪相仿,小时的她骄纵任性,总是苏霁琴迁就于她。毕竟那么一个粉雕玉啄的小姑娘,便是再骄纵,也是乐意的。因此,苏芩与苏霁琴的关系自然比旁人要好些。 苏霁琴红着一双眼,透过朦胧泪雾看去,率先印入眼帘的,是苏芩那双干净澄澈的上翘眼眸。 苏府的苏三姑娘,一惯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如今苏龚落难,苏府败落,最吃苦的自然也应当是这个娇娇儿。 可如今的苏芩,穿着旧衣,戴着旧簪,露出一张粉白细嫩的脸来,不显半点颓态,反而瞧着愈发娇艳逼人。就像欲破土而出的那株,最惹眼的娇花。 “二姐姐,顾家大郎没了,咱们还有李家大郎,孙家二郎。咱们不稀得他,那样一个人,给你提鞋都不配。”苏芩软着声音,安慰苏霁琴,然后又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塞到苏霁琴手里。 “这香囊里头装了百合,能凝神养气。大夫说了,二姐姐这是心病,只得二姐姐自己好起来才成。如今咱们苏府入不敷出,连母亲都要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二姐姐的针线这般好,若能替咱们分担分担,是再好不过了。” 苏芩说这话,不是在恭维苏霁琴,而是苏霁琴的针线活真是十分之好,甚至曾得过陈太后夸奖。如今苏霁琴没有活下去的念想,苏芩便给她个念想,让她安心呆在屋子里头做点针线活,是再好不过。 听到苏芩的话,苏霁琴动了动身子,眼泪落的更凶。 苏芩知道这是想通了。她起身,唤过彩烟,道:“好好照料二姐姐。” “是。”彩烟抽噎着,将苏芩送至厢房门口,肿红着眼,蹲身行礼道:“多谢三姐儿。” “都是自家姊妹。二姐姐还要劳烦你多照料。” “是,奴婢定尽心。”彩烟用力点头。 苏芩笑着颔首,径直去寻秦氏。到了正屋,秦氏的大丫鬟如安守在户牖处,道:“大夫人正在大老爷的书房里头呢。” 苏芩蹙眉,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里动静很大。苏芩站在廊下,听到里头传来秦氏沙哑的哭喊声,“我辛辛苦苦为你撑起苏府,你却半点没帮衬过我。自从牢里出来,就总是掏鼓这些字儿、画儿的,你有没有为我想过,有没有为姀姀和噗噗想过……” 说到激动处,秦氏竟晕了过去。 大老爷苏博原本被秦氏骂的像鹌鹑似得不说话,这会子被吓得面色惨白,一边搂着秦氏,一边跪在地上唤,“问白,问白……” 问白是秦氏的字,只有苏博会唤。 苏芩急冲进去,至秦氏身旁。看到秦氏双眸紧闭,立时急的小脸煞白,眼泪簌簌而落。 “快去请大夫来。”苏博抬眸看到苏芩,手忙脚乱的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包子银钱塞给她。不多,大概十两的重量。 苏芩顾不得其它,让人请了大夫来,将秦氏安顿在正屋内。 苏博守在炕旁,时不时的用沾了白水的帕子替秦氏擦拭干裂的唇。年过四十的男人,此刻却抖着手,哭的像个孩子。 苏芩红着眼近前来,将银钱递给苏博。“父亲,你哪来的钱?” 苏博埋头,没有吭声,良久后才道:“这是我托人卖的一些字画钱,”顿了顿,又道:“别告诉你母亲。” 苏博最爱的,是他那些字儿、画儿,平日里总是亲自收拾,连秦氏都碰不得。可如今,却竟将那些他最宝贝的东西卖了去换钱…… 苏芩眼底泛热,她攥着手,努力控制住那股子抽噎感。然后将苏霁琴的事与苏博说了。 苏博叹息一声,替沉睡的秦氏掖好被角。“别将这事告诉你母亲。” “嗯。”苏芩点头,应声,然后低头走了出去。 屋外,漫天飞雪,落雪成堆。在暗暮里窸窸窣窣积叠起来,笼罩高啄檐牙。屋檐廊下,杂草碎石蔓生,原本瑰丽堂皇的苏府,人气渐消。已近掌灯时分,厢庑游廊,不管内外,皆是雪照白茫一片,却无一盏点灯。 “红拂。”苏芩涩着嗓子开口。 “姑娘。”红拂捧着手里的缎面大氅,小心翼翼的替苏芩披在身上。 苏芩垂眸,伸出玉手,轻拉了拉系带,慢吞吞的系好,然后颤着眼睫道:“备车,去陆府。” …… 天幕低垂,城西陆府。朱红色的府门前挂着两盏琉璃灯,流苏穗结,波光流转间晕出七彩流色,隐约可见上头绘制着的浅白蒹葭。 苏芩坐在马车内,拨开帘子瞧上一眼,起身下了马车。 陆霁斐正在府内。苏芩被丫鬟请至一侧耳房,坐在铺着灰鼠椅搭小褥的雕漆椅上,垂着眉眼,安静乖巧。 耳房内置一大理石底座小插屏,插屏上绘制白苍蒹葭,迎风摇展,姿态曼妙。正中是一大炕,铺着狐白厚裘,上置梅花式洋漆小几。炕旁花架上置一玉瓶,一株红梅印着玉色,如胭脂般盛开。耳房侧边门窗掩印,覆着厚毡。苏芩稍侧眸看一眼,窗上光辉夺目,外头下的雪已有一尺多厚,庭院内青松翠竹,并无二色。 有丫鬟端了洋漆小茶盘来,替苏芩上茶。 苏芩漫不经心一扫眼,发现那茶盅里装着的竟不是茶,而是温奶。 动了动指尖,苏芩闻着那香甜的奶味,看着上头浸润的玫瑰卤子,终于没忍住,伸手端了起来。正要吃,耳房处的厚毡陡然被掀开,男人披一件素白的狐皮袄,头戴金藤笠,脚蹬海棠屐,慢条斯理的跨步进来。 厚毡被掀开一角,男人背风而进,身后的雪依旧如苏芩出门时般搓绵扯絮的落。 男人身后,小丫鬟鱼贯而入。搬来炭盆、脚炉、沐盆、巾帕、茶水等物。 陆霁斐径直进耳房,没瞧苏芩一眼,去了屏风后,卸下狐皮袄和金藤笠,净手洗面,然后穿上罗袜,坐到炕上。 小丫鬟端了铜制的大脚炉,替陆霁斐垫在脚下。盖上缎面被褥,又捧了手炉和热茶来。 “苏三姑娘,是来自首的?”男人吃一口茶,开口,语调极慢。 苏芩放下手里没吃一口的温奶,想起那只被自己抢走当掉的手炉,心里一阵心虚。 她偷觑一眼,见男人手里捧着手炉,瞧模样似与那只被自己当掉的手炉很是相似。 陆霁斐抬眸,正对上苏芩那偷偷摸摸的视线,不自禁暗紧了紧手里的手炉。 一万两的手炉,当了一千两,这苏府真是持家有道。 “那手炉,我,我过些日子再还你。”苏芩垂着眉眼,声音娇娇嫩嫩的底气不足。 “既如此,那苏三姑娘来此做何?”陆霁斐动了动脚,半阖着眼靠在身后的青石色缎面靠枕上,姿态闲适。 苏芩的面前摆置着一只炭盆,她偷偷的将自己冻僵的小脚往前伸了伸,露出一点小小的鞋尖面。 今日来陆府,苏芩特装扮了一番,虽穿的是旧衣,却难掩绮丽媚态。小姑娘坐的地方点了一盏琉璃灯。苏芩的肌肤本就白,如今一照,更是赛雪欺霜的素嫩奶白。桃红裙儿,露出一点尖尖绣面鞋,绣着蒹葭,不过是薄底儿的缎面斜,不该是这时候穿的,怪不得冻脚的厉害。 “我,我来寻你借银子。”轻点点的碰着鞋尖,苏芩垂下眼睫,在白瓷肌肤上衬出一层暗影。 先前,苏芩觉得自个儿大致永远都说不出这句话了,但让她意外的是,这句话竟如此顺当的就脱口而出了。 “呵。”男人低笑一声,抚着手里的手炉,动作轻柔缓慢,似在抚弄什么奇珍异宝般怜惜。 苏芩的视线顺着男人的手指流连在那只手炉上。修长白皙的指尖顺着奶足底铜制手炉的蒹葭刻印上下轻蹭,划出弧度,沁出一股子香甜的熏香味。 这是苏芩最喜用的香,只是这香几两银子才指甲盖那么大点,苏芩已用不起。 “苏三姑娘这是在空口套白狼?”男人舒缓了一下身体,岔开双腿坐着,露出里头的茄色长裤。缎面长裤很薄,贴在那双劲瘦长腿上,隐显出中间暗色轮廓。 苏芩红着脸偏头,心口跳的厉害。 男人面上隐带笑意。他向后靠了靠,慢条斯理的将褥子盖在腿上。这时的男人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攻击力,但即使如此,依旧气势迫人。 苏芩一噎,想起那日里男人站在马车前对自己说的话。她用力攥着粉拳,憋住一股气,声音嗡嗡半日,终于道:“求你……” “苏三姑娘。”男人打断苏芩的话,俊美面容之上显出一股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昨日说的话,是昨日的事。今日的事,咱们自然有今日的解决法子。” 9.第 9 章 男人的视线落到小姑娘胸前。她穿一件窄腰身的裙衫,楚腰粉颈的立在那处,胸口上下起伏,风景独好。 “陆霁斐,你想怎么样?”小姑娘怒目圆睁,长而翘的睫毛卷起,勾着弧度优美的眼尾,颤巍巍的就像是隔窗外被雨珠子打的零星的芭蕉叶。 “本官要什么,苏三姑娘应当很清楚。”男人端起茶碗轻抿一口,神色闲适。 苏芩咬牙,憋着一口气立在那里,小脸绯红。 这厮要什么,她怎么清楚。 耳房内温度渐上来,苏芩的身子也不再下意识缩着。今日的她点了胭脂,抹了唇脂,檀香色的口脂质地不是很好,苏芩抿唇时,被吃了一半,露出里头鲜嫩的原唇色。 男人的视线不眨痕迹的游移,想起小姑娘初次偷抹口脂时,被秦氏发现,慌乱间蹭了他满衣襟。 那是艳媚的石榴娇色,染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就像寂静碧空中的流霞飞雾。他尚记得,那樱唇上的一点红,用玫瑰拌蜂蜡而制,闻上去甜滋滋的厉害。记忆中的香味跟眼前的味道混合,男人有一瞬时恍惚。 小姑娘今日点的是檀香色口脂,将上下两瓣唇点成小月芽形。檀唇一朵,说话时微微噘起,花蕊似得俏皮可爱。 陆霁斐舔了舔唇,坐直身体。 苏芩兀自气得厉害,她从喉咙里哼出小猫似得哼唧声。男人知道,这是小姑娘不服气的抗议声。 自小到大便总是如此,但凡有一点子不如意,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 苏芩想,这个人真是恶劣到了极致。明明说好自个儿求他,便能遂了她的愿,到如今却又反悔。 气呼呼的甩着宽袖坐回到雕漆椅上,苏芩端起那碗垂涎已久的温奶,“咕噜噜”的灌完。因为吃的急,被呛到了喉咙,立时猛咳起来。 “咳咳……”小姑娘咳的面色俏红,眼尾沁出一点晶莹泪珠。 陆霁斐摩挲着置在腹前的手炉,那股子火越烧越旺。 苏芩吃完温奶,也不顾抹一把嘴,顶着那满是奶白渍的小嘴,跟陆霁斐冲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小肚鸡肠的小人,不就是想折辱她嘛。小时的事哪里能作数,她那么小,性子娇些又怎么了。 旁人都受的住,怎么偏他受不住。 再说了,还不是怪那个时候这个人长的太好看,便是素有俊俏美名的郴王和夏达都不及。 陆霁斐初到苏府时,虽只是一少年,又一副狼狈相,但长相却扎眼。苏芩惯是个欢喜好看东西的人,自然对他便与旁人不同。 原先,苏芩是想对他好的,可这人每次都跟没瞧见她似得,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苏芩自小被捧惯了,哪里受得住,当即就被惹得心中大不快。而后头,苏芩发现,只有在欺负人时,这人才会将视线落到她身上。即使,那视线让人很不舒服,但苏芩却还是义无反顾的继续蹉跎陆霁斐。 若是知晓日后这人会出息成现在模样,她就……少欺负一些了。 想到小时被自己欺负的惨兮兮,却因为寄人篱下而只能忍气吞声的陆霁斐,苏芩心虚的绞着一双白嫩小手,气焰渐熄。 罢了,本就是自个儿的错,不管这厮想要什么,自个儿答应就好了,也算是还他小时的债了。 苏芩抬眸,偷觑男人一眼。 男人靠在炕上,没动,摩挲着手炉的动作渐缓慢。白皙指腹落在那株蒹葭上,轻蹭,慢捻。 “我要你,给我做妾。”男人说话时,眸色暗深如潭,眼底压着波涛汹涌。 苏芩呼吸一滞,一脸呆目。 这人方才,说了什么? 要她给他做妾?多大脸啊! …… 苏芩气呼呼的回去了,临走时还赏了陆霁斐一杯茶水。 男人坐在炕上,温热的茶水湿漉漉的顺着他俊美白皙的面容往下淌。滑过眉眼、挺峰、唇角,最后汇聚在瘦削的面颊下颚处,浸湿了衣襟,就连绸裤上都晕开一大片暗渍。 戴着白玉冠的束发上沾着茶叶渣子,鲜嫩的茶叶舒卷着边缘,贴在男人的肌肤上,发丝里,柔软清香。 大丫鬟蒹葭打了帘子进来,看到这副狼狈模样的陆霁斐,当即面色大变,赶紧抽出绣帕欲替他擦拭。 “不必。”男人抬手,止住蒹葭的动作,随意抹了一把脸,然后踢开脚下的铜炉起身,走至雕漆椅旁。 茶案上,置着那碗温奶。白玉碗里只剩下一点浅浅的奶白底,有少许玫瑰卤子粘在碗内,颜色艳媚。但最让人瞩目的,还是那印在白玉碗边缘的一点红唇印子。 口脂的颜色不深,浅浅印出两个月芽状唇印。陆霁斐伸手,白皙指腹触到那点唇脂,染在指尖,然后收回手,缓慢将其放入口中。 细薄唇轻抿。口脂的味道并没有那么好吃,但男人却吃的尤其回味缓慢。他半阖着眼,鼻息间充斥着一股甜腻的熏香味,混合着奶香,让人欲罢不能。 陆霁斐想起先前在苏芩身上闻到的那股子香甜味,与这奶香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么大的人了,身上居然还透着一股子奶香。 男人嗤笑一声,转身,出了耳房。 蒹葭赶紧从屏风后取了大氅,紧随其后。 男人上至阁楼,脚步略快。他站在三楼,遥遥看到角门处驶出一辆青绸马车。马已经很老,驶的很慢,马车前挂着的那盏风灯晃悠悠的晕出一层光渍,行驶在宽大街道之上。 晚风呼啸,溯风绵雪。 陆霁斐几乎都能想象,坐在马车里头的小姑娘,该是何等一副臊怒风情。 …… 苏芩被气的憋红了一张瓷白小脸,坐在马车里,猛灌茶水。 小姑娘仰着粉颈,青白茶水从唇角沁出,顺着白腻肌肤往下滑,落入领内,稍浸湿衣襟,衬出一片暗色,引人浮想联翩。 红拂面色一红,立时取了帕子,替苏芩垫在胸前。 苏芩的颜色,即使是相处多年的红拂和绿芜,有时都会看痴了。 “姑娘……”红拂犹豫着道:“您这是怎么了?” 苏芩没有接话,只鼓着一张脸吃完了茶,然后吩咐马车去夏府。 马车辘辘拐了弯,站在阁楼上的陆霁斐唇角下压,面色一瞬阴鸷。 当夏达听到苏芩来府的消息时,先是喜,后是忧。他看一眼坐在对面的郴王,从书房出去,立在廊下整理了一番衣饰外貌,觉得不妥帖,又吩咐丫鬟去取了靶镜来,端端正正收拾好了,这才急匆匆至角门处,将苏芩迎了进来。 “惟仲哥哥。”苏芩委屈的噘着小嘴,声音软软的透着委屈。 “怎么了,芩妹妹?可是有人欺负你了?”夏达急道。 苏芩皱着一张小脸,眼眶红红的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委屈的,那软腻的声音透着哭腔,直酥到了人心坎里。 夏达一脸心疼的替苏芩披上大氅,将人带至主屋大炕上。 苏芩捂着暖烘烘的手炉,气呼呼的哼道:“那陆霁斐太不是个东西了,我不过就是去寻他借些银子,他便要我给他做妾,真是多大脸。” “什么?”夏达面色一白,而后是不可抑制的怒气和担忧。“芩妹妹,你没有答应他吧?” “我怎么可能应他。”苏芩跺了跺小脚,依旧气的厉害。 夏达面色一喜,道:“芩妹妹缺多少银钱,只管与我说。” “我缺三千两银子。”苏芩立时道。 “好,我去给芩妹妹取。”夏达话罢,便赶紧出了主屋。 苏芩捧着手炉,心中缓下一口气。果然是早该来夏府的,去陆霁斐那处寻什么晦气呀。 这头,夏达穿过连廊,要去账房支银子,却在垂花门处碰到了郴王。 “王爷。”夏达止步,拱手作揖。 郴王穿常服,立在红纱笼灯下,身形被拉的很长。他的脸半隐在暗色里,说话时透着股压抑的阴沉感。“惟仲与表妹说什么了?” “这……”夏达犹豫片刻后道:“是陆霁斐,说要纳芩妹妹为妾。” 郴王面色一变,心中先是涌起不可言状的愤怒,而后心思一转,面色渐沉静下来。 “惟仲,你觉得陆霁斐此人如何?” 夏达想了想,而后惭愧道:“才情皆在下官之上,手段雷霆,非常人能及。” 郴王负手于后,仰头看天,身后是窸窣而落的大雪。“这样的人,要娶一个人做妾,会是什么意思呢?” 夏达一愣,有些不明白郴王的意思,“王爷……” “惟仲,咱们安插在陆霁斐身边的人,不是鸟无音讯,便是平白暴毙。如今这机会,咱们可不能白白让它溜走了。”即使尚不知道陆霁斐此人到底意欲何为,只要有一线机会,郴王都不愿放弃。 夏达终于明白郴王的意思。他白着一张脸,呐呐道:“王爷,可,可是芩妹妹她……”这教他怎么舍得。 “本王也舍不得。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表妹生的好,那陆霁斐也是男人,看中了表妹实属正常。”说到这里,郴王嗤笑一声,满面不屑。 他还当那陆霁斐真是刀枪不入,原来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10.第 10 章 已是戌时三刻,苏芩坐在明厅内,翘首盼着夏达。 雕花大门前的厚毡被掀起,有人迈步而入。苏芩面色一喜,起身,却看到那正往自己的方向行来的郴王。 “表哥?”苏芩脸上喜色一顿,呐呐张了张嘴。 “表妹。”郴王面带笑意,行至苏芩面前。他微垂眸,看向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水雾双眸微红,眼角氤氲开一层嫩绯。杏眼粉腮,青丝垂肩,怀里搂着一个铜制手炉,莫名怜惜乖巧。 琉璃白珠似得一个小姑娘,自小便是被捧在掌心里娇养着长大的。而在陈太后的教导下,郴王从小也以为,日后这小姑娘必会成为自己的女人。可如今,造势弄人,若不是那陆霁斐横插一杠,他现下就是九五之尊,苏芩也会成为他的皇后。 “表妹可用了晚膳?”郴王放柔几分声音,牵着苏芩坐到炕上。 苏芩提裙坐下,声音软绵道:“未用膳。表哥怎么会在惟仲哥哥这里?” “正巧有些事要商议。”郴王撩袍落座,吩咐丫鬟去备晚膳。 苏芩只在陆霁斐那处吃了一碗温奶,此刻确是饿的有些急。 小丫鬟用罩漆方盒拿了四碟小菜并一碗珍珠白米饭来。一旁有婆子搬来洋漆小几,小丫鬟将晚膳置在上头。一碟香瓜茄,一碗山药脍的红肉丸子,里外青白花色的碗碟里一尾草鱼,最后是一碗草菇鸡蛋汤。 饭食不算太好,但相比于苏府败落用后的吃食,已好上许多。 苏芩执起玉箸,闷不吭声的低头开始用膳。 郴王坐在对面,看着小姑娘小口小口用食,偶尔露出的一点粉嫩舌尖,不自禁暗咽了咽喉咙。 他一向知道自己这个表妹长的好看,却没曾想,这一举一动竟到了勾魂夺魄的地步。 怪不得连陆霁斐都动了心思。 食不言,寝不语。苏芩虽骄纵,但规矩却一向很足。郴王很耐心的等苏芩用完了晚膳,然后才开口道:“表妹,我听惟仲说,那陆霁斐有意纳你为妾?” “……嗯。”苏芩犹豫着点了点头,目光落到面前的普洱茶上。 银镶竹丝的茶盅内,绿叶红镶边的普洱清茶在滚烫的热水中渐舒展身子,就似穿绿裙红衫的妖娆女子在轻舞。氤氲茶色弥散开来,模糊了苏芩的视线。 郴王注意到苏芩的目光,笑道:“这普洱茶用的是梅上新雪,茶味芬芳甘冽,更能和胃消食。表妹不妨一试。” 苏芩颤了颤眼睫,端起那银镶竹丝的茶盅,稍抿一口。香气清纯、汤色清亮、甜爽无涩、喉韵清爽,确是好茶。 郴王也吃一口,然后突然道:“表妹,你可知苏老大人是如何去的?” 苏芩神色一凛,抬眸看向郴王,声音微颤道:“难道祖父的死另有隐情?” 郴王颔首,表情悲恸道:“苏老大人的死,与陆霁斐有关。” 苏芩双眸瞪大,暗攥了攥粉拳,咬牙道:“表哥的意思是,祖父是陆霁斐害死的?” 郴王偏首,轻摇了摇头,“这事还说不准,但就前几日我与惟仲谈论下来,苏老大人的死与陆霁斐和徐玠还是脱不得干系。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我们只得任这陆霁斐逍遥法外。” 说到这里,郴王看一眼苏芩。 苏芩红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鸦羽色的睫毛轻眨,晶莹泪珠滑过粉腮,发出轻微的抽噎声。 郴王面色一急,赶紧用宽袖替苏芩拭泪,满脸疼惜,“表妹莫急。” “表哥,那我该如何是好?”苏芩随意的抹了一把脸,小鼻子红红的,说话时声音嗡嗡,带着哭腔。 “这……”郴王捻了捻沾着苏芩泪渍的宽袖,犹豫片刻后道:“我倒是有一法子,只是,得委屈姀姀了。” “什么法子?”小姑娘睁着一双眼,双眸如清泉洗过般澄澈干净。 郴王心里一虚,咽了咽喉咙,终于咬牙开口道:“姀姀你若是能嫁给陆霁斐做妾,只要进了陆府,还愁拿不到证据吗?” 苏芩震在那里,她盯住面前的郴王,久久没有回神。 “表哥……” “姀姀你放心,只要咱们找到了陆霁斐谋害苏老大人的证据,我就一定会将你接出来的。”郴王伸手握住苏芩的肩膀,微微施力,“到时候,只要姀姀愿意,我就用八抬大轿,将姀姀娶进门。” 苏芩动了动身子,却没挣脱开郴王。 她呐呐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姀姀,我知道,这事是委屈你了,可为了咱们大明的江山,为了苏老大人,这不值得什么,我定不会嫌弃你的。”郴王越说越激动,攥住苏芩肩膀的力道也越大。 苏芩蹙眉,面露难受,“表哥,你弄疼我了。” 郴王一瞬回神,赶紧松开了手。“表妹,你没事吧?是表哥太心急了。” “没事。”苏芩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垂着粉颈,微微侧身,露出半张白腻面容,尚带泪痕。 郴王心中一紧,突然又道:“罢了,姀姀。今日你就当是表哥在胡言乱语,我的姀姀怎么能去给人做妾呢。”说完,郴王起身,放缓了表情。“姀姀,走吧,我送你回府。” 苏芩抬眸,看一眼郴王伸在自己面前的手,没有搭上去,只是默默站起了身子。 郴王略微尴尬的收回自己的手,知道今日这事是自己冲动了。 两人一道迈步出明厅,户牖处,夏达正站在廊下,仰头看天,神色悲切。 “惟仲哥哥。”苏芩唤了一声。 夏达陡然回神,看到站在苏芩身边的郴王,面色一顿,拱手作揖。“王爷。” “劳烦惟仲送姀姀回府,本王还要回宫,不然这宫门就要关了。” “是。”夏达应声,目送郴王远去,然后走至苏芩面前,声音沙哑道:“芩妹妹。” 苏芩缩着身子立在廊下,身旁四面透风,被吹得身子一个机灵。 夏达赶紧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替苏芩披在身上。 宽大的氅衣拖曳于地,将小姑娘牢牢裹在里头。纤细娇软的身姿衬在亮如白昼的雪地中,就似盈盈一株红梅,惹眼夺目。 “芩妹妹,我……”夏达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亲手将最喜欢的人送到别的男人手里,而且那个男人还是自己的死对头。夏达心中如刀绞般痛,却又莫可奈何。 “不必劳烦惟仲哥哥了,我自己回去便好。”苏芩裹着氅衣,慢吞吞的往前迈上几步。 夏达怔怔看着苏芩的背影,眸色悲痛,如丧考妣。他急追几步,拦住苏芩,从宽袖暗袋内取出几张银票,塞给苏芩。 “芩妹妹,这些银票你拿好。” 苏芩抓着夏达塞过来的银票,垂着眉眼,瓷白小脸隐在廊间暗色里,看不清神情。 “惟仲哥哥,表哥说,祖父的死跟陆霁斐有关系。这事是真的吗?” 雪夜风大,吹的两旁潇竹瑟瑟如麻。飞雪穿枝掠院,打在苏芩面颊上,化成水,钻进衣襟,如落泪,冷到了心里。 夏达久没有应声,直到苏芩觉得自己的双腿都站僵了,才听到头顶传来一道轻应声。 “嗯。” 苏芩惨然一笑,将手里的银票递还给夏达,然后绕开人,转身离去。 夏达捏着手里尚带余温的银票,紧到指尖泛白,面色难看至极。 …… 翌日,雪停风静,苏芩去了城西陆府。 正是巳时,陆霁斐下朝回府,径直入耳房。 耳房内,苏芩坐在雕漆椅上,手肘搭在茶案上,宽大摆袖滑到手肘处,露出一截凝脂藕臂。小姑娘小嘴微张,撑着下颚,睡得香甜。 耳房内置着炭盆,苏芩脚下有一铜制大脚炉,小姑娘褪了棉絮鞋,只穿一双素色罗袜搭在铜炉上,罗袜搭拢下来,露出一段莹白脚踝。小姑娘的小脸被熏的红彤彤的,只是眼底泛青,似乎昨夜未歇息好。 陆霁斐静看片刻,然后转身去屏风后洗漱换衣,穿上一件常服,上了炕,开始闭目养神。 苏芩这一觉睡得踏实又不踏实,她颤着眼睫醒过来,看到陌生的环境,有一瞬怔忪。 “醒了?”侧旁传来男人的声音,苏芩转头,看到坐在炕上的陆霁斐,小脑袋迷迷糊糊的歪了歪,然后突然就落下泪来。 陆霁斐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一顿,他挺了挺身子坐直,却没过去,只看着苏芩哭。 苏芩哭了半响,终于缓过劲来。她闷着脑袋不说话,用裙裾盖住自己只着罗袜的小脚,然后悄悄穿上了鞋。 那小丫鬟明明说这厮要午时才能回来,她这才敢褪了棉鞋烤烤脚,却不妨耳房内太舒服,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而且这厮还提前回来了。 睡梦里,苏芩梦到自个儿闯了祸,将陆霁斐推出去顶罪。少年时的陆霁斐惯是个寡言的,被苏芩冤枉了也不吭声辩解,就那样被苏龚罚在庭院内跪了一夜。 事后,苏芩腆着脸去道歉,围着那一瘸一拐的少年叽叽喳喳的说话,少年不理人,苏芩便哭,哭的人烦了,终于憋不住搭一句话,苏芩才喜笑颜开的离开。 方才睡醒,苏芩尚觉自己在梦中,看到陆霁斐,不知为何,心中顿觉十分委屈,便不自禁落下泪来。 她哭畅快了,回过神来,才觉丢脸。 苏府一朝败落,原本以为的亲眷友人,如夏达、郴王等人,皆表现出怪异的私心。苏芩虽不解,但却明显感觉到不对劲。所以一开始,她防着郴王,防着夏达,先来了陆霁斐这处。 苏芩是大摇大摆来的,她被陆霁斐奚落的消息在皇城内不胫而走。但那几日,并无人来府予她关心。直至她去寻夏达,才被佯作关心的塞了几张银票,而且还被郴王作为了对付陆霁斐的工具。 苏芩只觉心口凉的厉害,就似被挖了个洞,空荡荡的往里吹着冰霜溯风。那是一种削骨刺肉的疼。 “你昨日说,要我给你做妾,我应了。” 11.第 11 章 耳房内,右边几上设美人觚,内插一支绒丝般艳媚的红梅。左边几上置一熏香炉,甜腻的熏香味袅袅腾升,沁人心脾。 陆霁斐单手搭在膝盖上,修长指尖轻叩。他看着面前双眸红肿的苏芩,缓慢放松身体,直至后背靠到身后的缎面靠枕上。 “不过虽是做妾,但我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苏芩掰着白嫩的手指头,一边吸着小鼻子,一边娇软软的说话。 “苏三姑娘。”男人开口,打断苏芩的话,说话时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春秋》曰:女为人妾,妾不娉也。《礼记内则》又曰: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苏三姑娘何以为,做妾,还能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看到男人脸上清清楚楚的嘲弄神色,苏芩一噎,暗暗攥紧一双素手。 苏芩小时娇养,又因着是姑娘,所以秦氏便常常在她耳朵边念叨:我家姀姀长的这般好,日后出嫁,定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给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如今,苏芩却私自决定要给陆霁斐做妾,不知母亲和父亲知道了,会如何。 想到这里,苏芩垂下眉眼,原本俏生生的嘴唇缓慢向下压,表情说不出的怜惜悲伤。 陆霁斐暗眯起一双眼,继续道:“虽没有明媒正娶,只能乘小轿进门,但因着苏三姑娘身份尊贵,也能做个良妾。苏三姑娘放心,你进了门,本官自不会亏待于你。” 这番话,在苏芩听来,就是男人在威胁自己。只要她进了门,便任他宰割了。可如今,苏芩并没有其它退路。 从祖父的信件中看,如今朝堂,郴王和陆霁斐针锋相对,夏达与郴王为伍,将苏派势力全数迁移至郴王名下。苏府如今深陷泥淖,如若不自保,势必会成为夹缝中的泥泞,被两派排挤在外,连性命都不保。 给陆霁斐做妾,是苏芩权衡之后做出的选择。 现在的她谁也信不得,只能信自己。做了陆霁斐的妾,还是良妾,即便自己会在陆府内举步维艰,但好歹因着是良妾,没有卖身契,行动自如,这人不能对自己予打予骂,也不能随意掌握自己的生杀大权。 而在郴王那方面,她也就变成了那个能为他去做任何事的痴情女子。如此一来,郴王定会因着自己在陆霁斐这边的利用价值,而好好的保护苏府。 苏芩知道这招很险,但没法子,如今的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苏芩抿着唇角,眼睫颤巍巍的道:“我虽应了你,但还要回去告知老祖宗和父母。” “可以。”男人依旧是一副轻佻模样,但按在茶案上的手却用力的有些泛白。细薄唇角上勾,眼底是止不住的幽深笑意。 小姑娘哭的眼睛红红,身娇体软的站在那里,肌肤白玉似得嫩。陆霁斐已经能想到,这身子哭嚷着,娇花似得在自己身下绽放。 男人喉头一紧,身体绷得笔直,暗暗换了个姿势。 苏芩踌躇不安的立在那里,捏着指尖,直至指尖被捏的泛红,才开口道:“那,那你先把三千两银子给我,我要去救二姐姐。” 陆霁斐颔首,敛下眸中笑意,叩了叩茶案。 耳房外,蒹葭垂着脑袋进来,毕恭毕敬的蹲身行礼,“爷。” “去账房取三千两银子。” “是。”蒹葭应声,不着痕迹的看苏芩一眼,然后敛下眉眼,安静的退了出去。 耳房内又只剩下陆霁斐和苏芩两个人。 陆霁斐端起茶案上的香茶轻抿一口,神清气爽。 “既是做妾,那自然要签文书。”陆霁斐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张纸,置在书案上,然后抬眸,朝苏芩招了招手。 苏芩见人一副溜猫逗狗的模样,心生不喜,但犹豫片刻,却还是迈步走了过去。日后不喜的地方多了去了,她又何必要计较那么多。 陆霁斐撑着下颚靠在茶案上,眼看着小姑娘一步步迈步过来。小姑娘的腰极细,走路时不自禁的款腰摆尾,竟比那些自小练舞的舞姬还要纤媚上几分。 男人托着下颚,不自禁想,这腰到底有多软。 苏芩终于走至茶案旁,她距离陆霁斐只有半个手肘的距离。 纤纤素手拿起那张纸,蹙眉细看。很正常的纳妾文书,并没有什么不妥,但苏芩就是不放心,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文书似是陆霁斐亲手所写,苏芩认得他的字。因为小时,苏芩不好好习字,便被苏龚勒令让陆霁斐来教她。 至此,苏芩的字便与陆霁斐有三分相似。 相比于少年时的锋芒暗敛,现在陆霁斐的字迹锐进飘逸、洒脱豪健,但笔画轻重却均匀适中,字行行直,棱角分明。可见其人,不仅城府极深,颇有手腕,更具有强烈的自制力。 由字看人,看的是心性。这是小时苏芩被苏龚抱在腿上,听着她的祖父说的。 郴王的字虽好看,但下笔略重,远没有陆霁斐的飘逸洒脱。这也就意味着,郴王比之其人,多了几分暴戾和嫉妒。 “苏三姑娘难不成以为,还能从上头看出朵花来。” 见小姑娘拿着纸,久久不动,陆霁斐轻蔑的勾起唇角,略显烦躁的叩了叩书案。恨不能一把握住那只香软小手,如小时般,手把手的将这小姑娘的闺名写上去。 苏芩攥着纸,提裙坐到陆霁斐对面炕上,然后兀自给自个儿倒了一碗香茶,软声软气道:“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澄澈香甜的香茶被装在银镶雕漆的茶盅内,苏芩凑上去闻了闻,发现这竟然是用蜜饯金橙子泡出来的,怪不得果香味那么重。可这样的茶一般只女子吃,这陆霁斐怎么倒吃上了? 苏芩偷觑人一眼,拿起小碟上置着的银杏叶茶匙,往银镶雕漆茶盅内拌了拌,然后小心翼翼的吃上一口。 苏府现今只能吃些粗茶,苏芩吃不惯,便改吃白水。如今陡一尝到这用蜜饯金橙子泡出来的香茶,顿时只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似得。 小姑娘坐在身旁,乖巧的吃茶,露出一截纤细粉颈,一双素手托着银镶雕漆的茶盅,更衬得肤白如乳。呼吸间,似能透过耳房内那层叠的果香和熏香味,闻到小姑娘身上的软香。 “爷。”正在陆霁斐神思恍惚间,耳房的厚毡被人掀开,蒹葭埋首进来,手里捧着雕漆嵌花双鹰漆盘,上头置三张银票。 雕漆嵌花双鹰漆盘被置在茶案上,苏芩目不转睛的盯着。 陆霁斐伸手,取下那三张银票。 苏芩攥着那张文书,四处看了看,吩咐蒹葭道:“去给我取笔墨来。” 蒹葭站在那里没动,甚至连眼珠子都没错一下。 苏芩蹙眉,转头看向陆霁斐。 陆霁斐道:“去吧。” “是。”蒹葭转身出耳房,取了笔墨来。 苏芩沾墨执笔,小心翼翼的在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字。娟秀锐进,不失豪意,但笔锋间却有些绵软。 陆霁斐看一眼,嗤笑出声。这毛病自小随到大,竟都没变过。 苏芩笔下一顿,气呼呼的鼓起双颊,掩耳盗铃般的用宽袖往前遮了遮,“写的不好,反正也是你教的。” 小时的苏芩力道不足,却偏要模仿陆霁斐的字,虽有了形,却没意,便成了如今这副四不像模样。 既不似闺阁女子般小巧娟秀,也不似男子般飘逸洒脱,夹在中间,瞧着有些怪异。 “本官只是笑一声,苏三姑娘何必什么事都往自个儿身上套呢。” 这意思就是在说,苏芩在自作多情。 苏芩被气得一噎,胡乱将字签完了,就要去拿陆霁斐手里的银票。却不防那人往后一靠,凉凉道:“苏三姑娘,本官与你,可还有一笔账没算呢。” “什么账?” 男人抬手,叩了叩茶案,那只装着香茶的银镶雕漆茶盅随之微晃。“苏三姑娘差本官一碗茶。” 苏芩身子一凉,想起那日里陆霁斐被自己用茶水泼了一脸一身的事,面露心虚。 “……大不了,我给你泼回来便是。”苏芩梗起小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抬手,端起面前那碗香茶。 苏芩眼盯着男人的手,小脸上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表情。这厮不会真要泼自己吧? 那盏银镶雕漆茶盅离自己越来越近,苏芩瞪着一双眼,突然惊叫一声,双手往前一翻。 手背碰到银镶雕漆茶盅的底座,斜斜往上一滑。陆霁斐没想到苏芩会来这一出,手中的银镶雕漆茶盅应声而出,横洒到他身上,浸湿一大片绸裤。 光溜溜的银镶雕漆茶盅滚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苏芩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看到男人的黑脸,心中一急,赶紧一把抢过那三张银票就跑了。 耳房外,寒风凛冽,苏芩跑的急,连脚上的绣鞋都落了一只。 陆霁斐坐在炕上,欲追出去,却在看到自己正往下滴水的绸裤时,面色更黑。幸好这香茶不烫,不然这泼的不偏不倚的,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 12.第 12 章 耳房内,男人坐在炕上,也不管湿漉漉的绸裤,只伸手拿起那张被打湿了一半的文书贴在手炉上。 湿漉的文书被温热的手炉渐渐烘干,变的干硬。 蒹葭站在一旁,双手交叠于腹前,看到男人被打湿的绸裤,面色稍红,赶紧低下了头。 文书被彻底烘干,陆霁斐起身,将其收于衣襟内,然后转身入屏风后,换衣洗漱。 换过常服,男人迈步出耳房,幽深房廊内,细薄积雪层叠而落,庭院甬道旁的那株艳梅旁,拱起一点小小粉嫩,在素白堆雪中尤其清晰。 陆霁斐迈下石阶,走至梅树旁,弯腰将那只绣鞋捡起。 绣鞋被湿雪浸润,拿在手里有些重。但形状小巧纤细,堪堪一掌。陆霁斐能想象到,那穿在里头的一双玉足,该是何等合自己的心意。 “爷。”蒹葭撑了油纸伞,急急赶到陆霁斐身边。垂眸之际看到男人拿在手里的那只绣花鞋,面色一白。 “备车。”将绣花鞋收入宽袖暗袋内,陆霁斐伸手拿过蒹葭手里的油纸伞,顺着雪堆上那一排浅淡的小脚印,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苏芩的脚印很小,很急,男人一脚一个印的对着往上踩。脸上显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愉悦笑容。 蒹葭立在雪中,眼睁睁的看着男人穿着皂角靴的脚,将那些细小鞋印一一覆盖,心里无端的升起一抹恐慌感来。 “爷。”垂花门处,行来一身穿灰衫的男子。 陆霁斐挺身立在琉璃灯下,神色淡然道:“如何。” “抓住了。”青山拱手道:“正关押在厢房内。” 青山跟随陆霁斐数年,最是清楚这位主子的脾性。说一不二,心狠手辣。 “嗯。”陆霁斐颔首,迈步往前去,拐了个弯穿过房廊至厢房。厢房内,弥散着浓郁的血腥气。 青山近前来,取出一帕递给陆霁斐。 陆霁斐上前,用帕遮鼻,走至厢房内。地上,躺着一个满身血渍的男人,穿着陆府的家仆服,出气多,进气少。 “爷,嘴硬的很,怎么都不肯说。”青山道。 陆霁斐抬脚,猛地一下踹在那男人胸口。男人吐出一口血,浑身一颤,几乎昏死过去。 “谁派你来的?”陆霁斐虽问话,但却似乎并不急着要知道答案。“是陈太后,还是夏达?亦或是,郴王?” 浑身血渍的男人抽搐一下,浑身疼的厉害,却被陆霁斐硬生生踹断了肋骨,昏不过去。只在听到郴王时,眼眶不自觉的微微睁大。 “呵。”陆霁斐低笑一声,缓慢收脚。“看来是郴王了。” …… 青绸马车辘辘而行,苏芩坐在里头,一手抓着银票,一手拉扯着脚上的罗袜。 方才一路飞跑,脚上的罗袜已被浸湿,苏芩捂得难受,直接在马车厢内就将罗袜给褪了。 “姑娘。”红拂拿着手里的一双绣鞋,神色踌躇道:“没有多余的罗袜了,只剩下一双绣鞋。” “无碍。”苏芩光脚穿上绣鞋,用袄裙遮住。 苏芩的罗袜是绿芜做的,层层叠叠裹了棉絮,外头封的是缎面,穿上很暖和,但正也因为这样,沾了水后很难干,要晾晒好几日后再进行烘烤,才能穿戴。 “姑娘,您若不嫌弃,就穿奴婢的吧。这大冷的天,冻坏了可如何是好。”红拂急道。 苏芩抿唇笑笑,小心翼翼的将银票塞进怀里。“无事,过会子就回去了。” 马车驶向苏攒外宅,苏芩整理了一下裙衫发髻,由红拂搀着下马车。 正是晌午时分,苏攒的外宅檐下挂着两盏红纱笼灯,迎风摇曳,缀着星点雪花,衬在两扇黑油色大门前,尤其突兀明显。 苏芩盯着瞧上片刻,只觉刺眼的紧。 “姑娘。”红拂唤一声。 苏芩回神,提裙上前叩门。黑油漆木门应声而开,看门的老婆子已认识苏芩,斜横着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让人候在外头,说自个儿去里头请示。 “你这婆子,真是没有规矩。”红拂搀着苏芩,忍不住啐一口唾骂。 “红拂。”苏芩抬手,拦住红拂,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锭银子,递给那婆子。 婆子瞬时变脸,笑盈盈道:“还是姑娘识规矩。”话罢,赶紧恭恭敬敬的将人引进门,带至明厅内等候。 红拂一脸委屈的站在苏芩身边,双眸微红。“姑娘,那婆子这般狗眼看人低,咱们做什么还要给她银子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芩伸手,慢吞吞的抚了抚自己显出一些折痕的袄裙,声音轻软。“与其在没意义的事上浪费时间,不若做些有意义的事。” 红拂吸了吸鼻子,似懂非懂的点头。 苏芩静坐了小半个时辰,苏攒才姗姗来迟。满身酒气,脖颈带着胭脂色。 苏芩厌恶的一蹙眉,将银票置在茶案上,声音微冷道:“银票已带来,劳烦二叔写了二姐姐的断绝文书交与我。” 苏攒拢袖,上下打量苏芩,他抚着胡须,慢条斯理的吃一口茶,道:“春风如意楼的价钱已涨到五千两。” “二叔这是什么意思?”苏芩侧眸,暗咬紧一口银牙。 “姀姀最是聪明,自然明白二叔的意思。”苏攒吃了酒,胆子大上不少,他神色贪婪的盯住苏芩,目光游移,喉咙里发出恶心的吞咽声。 苏攒一直知道她这个侄女长的好,却没曾想,纵观整个皇城,能与之匹敌者,竟无一人。 外室落了孩子,这几日不能行房事。苏攒今日吃酒,身旁丫鬟姿色寡淡,不足满欲,陡看到苏芩,难免起几分别样心思。他私下惯是个荒唐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侄女不侄女。 “侄女驽钝,不懂二叔的意思。”苏芩抿唇轻笑,稍抬眸,看到苏攒的目光,蛾眉蹙的更紧。 苏攒低笑出声,目光越发露骨。 “想要人也可以,只要姀姀能应了二叔,自然是姀姀想要什么,二叔便能给什么。”苏攒低声诱哄。 “二叔怕不是酒吃多了吧。”苏芩端起茶案上的茶盅捧在手里,暗暗施力。红拂靠到苏芩身旁,下意识用身子护住苏芩。 苏攒起身,浑身酒气的往苏芩的方向去。 苏芩霍然抬手,泼了苏攒一脸茶水。 “啊……”茶水滚烫,苏攒被烫的捂脸直叫,整张脸涨的通红。 苏芩一把攥住红拂,扭身就往外跑,却是冷不丁的在明厅门口撞到一个人。 男人伸手,一把揽住苏芩的细腰,往自己怀里一带。 苏芩身子一紧,白着一张脸仰头看去,头顶撞到男人的下颚,她听到男人发出一阵低闷声,从喉咙里滚出来,清凌凌的带着沙哑。 “冒冒失失的。”男人开口,声音清冷,带着惯有的嘲弄神色,但细听来,却隐带一股细腻的宠溺愉悦。 陆霁斐一手握住那细腰,只觉满手盈软,一折便断,比想象中更加美好。 按在腰肢处的手不断施力,就像是要将她融进骨血中一般。苏芩娇哼出声,细软软的道:“你弄疼我了。” 陆霁斐眸色一窒,缓慢垂眸看向怀中女子。 红着眼,白着脸,小巧尖细的下颚抵在他衣襟处,双手搭在他腰间,就像是环抱着他一样。指缝间有青丝流走,陆霁斐闻到那股子熟悉的甜腻香味。但最让他有感觉的,还是那贴在他身上的两团绵软。 男人的呼吸越急,猛地一下将苏芩推开,然后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往暗隐处掩了掩。 苏芩身子不稳的撞到身后的红拂身上,被堪堪扶稳。 陆霁斐平复心跳,抬眸直视明厅内被泼了一脸滚烫茶水的苏攒。“苏大人,本官奉旨前来调查办案。” 苏攒脸上尚带怒气,面颊上红肿一片,隐显水泡。但一看到陆霁斐,立时酒醒,满头大汗的伏跪于地,深深叩拜,“不,不知陆首辅大驾光临,是,是要调查何事,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霁斐单手负于后,居高临下道:“隐田漏税之事。” “这,这下官……”苏攒原本就白的面色一瞬惨白,他颤巍巍的跪在地上,汗如雨下。 去年,陆霁斐奉先帝之命,重绘鱼鳞图册,颁布《清丈条例》重新清丈田地,额田大有增加,为空虚的大明国库增添了一大笔收入。此等做法虽被苏龚等苏派人批评为下策,并不能实质性解决如今大明赋税不均等问题,但却实实在在的给皇帝充足了国库,让百姓吃饱了饭。 “苏大人,经本官调查,你受贿隐田,移东就西,假此托彼。并营造私窖,私自盘剥,交通外官,依势凌弱。此等罪状,白纸黑字,先关押候审,交由大理寺审判。你,没什么异议吧?” 苏攒在顾氏娘家的帮助下捐了个同知,负责地方盐、粮、江防、海疆、河工、水利等事务,其中油水颇多,做出与贵族、缙绅地主相勾结,隐田漏税,侵占额田等事,实在是不足为奇。 不过让苏芩意外的还是,这等小事,怎么竟由陆霁斐这个大首辅亲自出马了? 13.第 13 章 小小外宅,被锦衣卫里外围堵。丫鬟、婆子惊恐四窜,被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圈进屋内。一瞬时,哭嚎遍地,瓶碗俱砸。 苏芩想起那日里苏府被抄家时的情景,不自禁身子一缩。 陆霁斐微偏首,上前跨一步,挡住了苏芩的视线,也挡住了外头那蛮横的场景。 苏芩盯着面前男人官服上绣制着的绣鸟官纹,暗吐出一口气。 有锦衣卫进门,强硬的将苏攒从地上拉扯起来。苏攒双腿绵软的任由那两个锦衣卫拖着走,面如土色。 “慢着。”苏芩突然开口,拦住苏攒,然后转头看向陆霁斐道:“写了断绝书再走。” 苏攒虽与苏府分了家,但二姐儿苏霁琴尚在二房,如若苏攒出事,苏霁琴也脱不得干系。 陆霁斐站在那处没动,苏芩面露急色,抓起茶案上那三张银票递给他。 白嫩小手攥着银票,指尖微粉,带着玉色。再向上看,小姑娘红着眼,鸦羽色的睫毛颤巍巍的,澄澈双瞳就跟外头攒在梅枝上的絮雪般干净。 陆霁斐垂眸看片刻,一挑眉,声音轻慢道:“苏三姑娘这是在行贿?” 男人此话一出,那抓着苏攒的两个锦衣卫也不免侧目。原本他们就因着苏芩的容貌多关注了几分,如今听到这话,不免觉得胆寒。 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给陆首辅行贿,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 深知陆霁斐手段的众人皆垂眸屏息,静待。真真是可怜了这份好颜色呀。 “不是行贿,是原本……”苏芩微张小嘴,声音糯糯。 “不是行贿?”男人又一挑眉,慢条斯理的伸手推开面前苏芩抓着银票的素手,嗤笑道:“既如此,那便无用多言,将人压下去吧。” “不不不,是行贿。”苏芩本就心急,被陆霁斐一绕,这会子只想着要快些将苏攒和苏霁琴撇清关系,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便只管顺着男人的话说。 陆霁斐双手环胸靠在户牖处,一双大长腿半搭,拢起膝盖,露出里头的玄色朝裤,慢吞吞点着鞋尖,似笑非笑道:“苏三姑娘真是好大的胆子呀,竟敢公然与朝廷命官行贿。” 苏芩被陆霁斐反复无常的态度噎的面色一红,她气呼呼的鼓起面颊,臊红着一张脸拽住人,然后使劲压下一口气,软声道:“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哪里算的上什么行贿。” 苏芩此话一出,那正拎着苏攒的两个锦衣卫双耳一竖。 一家人? 陆霁斐暗眯了眯眼,细薄唇角不自觉勾起,显然是对苏芩说的“一家人”这三个字十分受用。 “既是一家人,那自然是不分你我彼此的。”苏芩见男人表情松动,继续道:“呐,既然是一家人,我还缺两千两银子,你是不是应当帮一把?” 男人靠在那里,没有说话。 苏芩眼疾手快的往他宽袖暗袋内一掏,却拎出一只湿漉漉的绣花鞋。 场面有些尴尬,两个锦衣卫埋首,憋笑。 男人面色一黑,动了动手,却没伸出去,只道:“明日本官替你将断绝书送到衙门。” 话罢,男人一摆袖,黑着一张脸径直出了明厅,踩着外头的堆雪,脚步极快。 苏芩呆愣愣的站在那里,手里提着那只湿漉的小巧绣花鞋,觉得自己似乎,隐约听到一阵咬牙切齿的味道。 …… 闹到未时,苏芩终于回了苏府,她饿的肚子有些疼,赵厨娘赶紧端出一碗肉糜粥来,一脸心疼的唤苏芩快用。 肉糜粥被温在铁锅里的,尚带余温,苏芩捏着白瓷小勺吃一口,不烫不凉的刚刚好。 红拂替苏芩端了碗生姜红枣水来。这几日差不多要轮到苏芩的小日子了。苏芩每到冬日里便手脚冰凉,来小日子的时候更是能疼的面色煞白,连床都起不来。后头还是秦氏寻了一偏方,说在来小日子前每日灌上一碗生姜红枣水,能驱寒。 苏芩试了几月,确是有用,便将这事养成了习惯。 灌完一碗生姜红枣水,苏芩将其递还给红拂,“留着里头的生姜丝,明日再煮。”话罢,面色如常的继续吃粥。 红拂蹲在苏芩身边,看着苏芩捧着青瓷碗,慢吞吞吃粥的模样,无声抹着眼泪珠子。她们家姑娘,何时受过这等苦,不仅日夜奔波,还要担忧这些生姜丝…… 吃完一碗粥,苏芩捂着尚有些钝痛的肚子,坐在小木凳上,纤细身子蜷缩在灶台前,一张白瓷小脸掩印在火光里,晶莹剔透的好看。 她有些累了。 “红拂,今日的事不要告诉母亲了。”自上次晕厥过去,秦氏便一直在屋子里头养病,这养病的钱也是一大笔开销。大老爷苏博为了这事,连夜连日的在书房内绘制了一副丹青图,但却没卖出什么好价钱,只堪堪够几日家用。 红拂红着眼,点了点头,哭的越发厉害。 如今老太太和大夫人身子不好,大老爷又惯是个风声清肃,不谙世事的。二姐儿尚哑着,现在每日就呆在屋子里头和彩烟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三房的三夫人虽不会管事,但每日里不仅要看顾四姐儿和泽哥儿,还要照料老太太,并抽空打些络子、堆些绢花等小玩意贴补,已疲惫不堪。 细算下来,偌大一个苏府,能撑起来的便只有苏芩一人了。 “红拂,上次我托你打听的事你打听清楚了吗?”苏芩问的是苏攒将顾氏推下阁楼致死之事。 红拂抹了一把眼泪珠子,点头,抽噎着声音道:“打听清楚了,县衙的人说,是二夫人先动的手,二老爷为了护那外室才动的手,若是报了官,那也是二夫人的不是。” 苏芩耷拉着双眸,神思渐沉。 大明律言:无故入人室宅庐舍,上人车船,牵引欲犯法者,其时格杀之,无罪。又言:眚灾肆赦。即因躲避侵害而造成的不幸,可免于刑法之外。顾氏先是无故擅闯民宅,还动手打了那外室。此两罪,便是在宅子里被人打死了也不犯法。 再者,当时的苏攒尚是同知,顾氏一个没了娘家后势的妇人,又哪里干的过他一个官僚者。苏攒怕是早就在县衙里打点好了。 这事虽皆是苏攒之错,但只怪顾氏太冲动。最关键的一点还是苏攒写的那份合离书。 顾氏死时,已不是苏攒之妻,而那外室却因着肚子里头的孩子被扶正。如此一来,顾氏更是不占理。 苏芩觉得有些头疼,她看了一眼哭的眼睛红红的红拂,笑道:“行了,擦擦脸,将这事去告诉二姐姐。不是咱们不想帮,只是这事确是二婶的错。再者,如今这苏攒也被下了狱,算是得报应了。” “嗯。”一天哭三遍的红拂见有事要做,赶紧抹了一把脸,急急奔了出去。 小厨房里只剩下苏芩一人。她将脸挨到膝盖处,小心翼翼的蹭了蹭,调整了一下姿势。垂眸,看到自己半掩在裙裾下的那双绣花鞋,冷不丁便想到陆霁斐。 她签了那份契约书,已是陆霁斐的妾。 所以这便是那厮想出来折辱她的法子吗? 堂堂苏府苏三,竟嫁与人做妾。这事说出去,怕是要被以前的自个儿嗤之以鼻,但偏偏,如今它却真真正正的发生了。 苏芩说不清楚自个儿心里是什么感受,她只觉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 因着接二连三的诸多事,苏府连元宵节都未好好过。 今日,趁着秦氏和老太太的身子好些,苏芩让赵厨娘摆了一桌子酒菜。 “肉。”苏蒲坐在苏芩身边,晃悠着小短腿,指着面前的水晶蹄髈,口水横流。 苏芩笑着抚了抚苏蒲的小脑袋,然后把人往怀里一压。苏蒲生的与苏芩小时有七分相似,粉雕玉啄的可爱,只要人瞧见,都恨不能搂进怀里好好搓揉一番。而搂着软绵绵的苏蒲,再闻闻小家伙身上的奶香味,苏芩便觉,什么恼人的事都没了。 “姀姀,今日怎么做这么多菜?你哪里来的银钱?”苏博将苏芩拉到一边,觑看秦氏面色。 秦氏坐在那里,盯着一桌子菜,眉头皱的很紧。 “父亲,先坐下吃吧,女儿有事要说。”苏芩半推半拉的将苏博带到桌前,拿起烫好的酒壶,除了苏蒲和苏浦泽这两个小娃娃,都给众人斟了一杯。 原本,苏博是不应当与这一桌子女眷一道吃的。但如今苏府这般,哪里还有空讲究这些劳什子规矩。 “姀姀,怎么想起来要吃酒了?”秦氏率先开口,眸色担忧的看向苏芩。 在她养病的这些时日里,苏博不让她出门,她问红拂和绿芜外头可有什么事,也皆被告知无事。但不知为何,她的右眼皮跳的厉害,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是有件喜事。”苏芩垂着眉眼,露出半张白腻面容。 “既是喜事,那自然是要吃酒的。”老太太年纪大了,看的也开,缓过来后身子渐好,吃吃睡睡,只为了不让小辈再添负担。这时候端着酒杯,面色红润,可见这几日养的不错。 苏芩仰头吃下一杯酒,壮了胆,脸上显出一抹娇羞涩意,道:“是我要嫁人了。” 14.第 14 章 明厅内,美酒佳肴,却无人问津,围坐在一桌子上的众人面色各异。 “嫁人?姀姀,你在说什么呢?”秦氏霍然起身。因为起的急,有些头晕,站立不稳。一旁的苏博赶紧将人扶住,顺着气,小心翼翼的把人搀扶回座椅上。一旁绿芜端了热茶来,苏博接过,喂给秦氏。 “母亲。”苏芩急站起来,欲去搀秦氏的胳膊,却被秦氏白着脸挥了开去。 缓过一口气,秦氏道:“姀姀,你方才说你要嫁人,是要嫁何人?” 苏芩站在那里,看着秦氏苍白的面色,动了动唇,缓慢吐出三个字,“陆霁斐。” 此言一出,满桌震惊。 老太太瞪大双眸,置在膝上的双手微颤,犹如一株正历经风霜的老树。“姀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惊颤。 苏芩垂下眉眼,小巧下颚轻点,攥着粉拳,重复一遍道:“我要嫁的人,是陆霁斐。” 明厅内,一瞬时悄无声息,秦氏大口喘息,看向苏芩的视线满是不可置信。 “我不同意!”秦氏拍着桌子,碗碟碰撞,将苏蒲吓了一跳。 苏芩赶紧把苏蒲揽进怀里,细细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苏蒲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埋首缩在苏芩怀里。 苏浦泽小大人似得拉住苏蒲胖乎乎的小手,悄悄安慰。 “问白。”苏博暗握了握秦氏的手,吩咐冬梅顾好老太太,又委托三夫人张氏顾好两个小娃娃,便与苏芩道:“姀姀,你跟我到书房来。” …… 苏博的书房内槅扇门窗紧闭,原本偌大的红木书桌已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半旧木桌。上头置着笔墨纸砚,皆是些廉价物。就更别说那些置在碧纱橱上的古玩器具了,早就在抄家的时候被尽数搬走了。 真可谓家徒四壁。 “姀姀,你方才说的,可当真?”苏博引着苏芩站在木桌前,原本清风儒雅的面容因为近几日的操劳,已显疲态。 苏芩双手交叠于腹前,抠着指尖,平缓几分心绪,缓慢点头。 比起强势的秦氏,平日里苏博更理智,更能理解苏芩一些,但这次,却出乎她的意料,苏博的反应尤其强烈。 “姀姀,你涉世未深,别看外头的人说他些什么风光霁月的屁话,那就是只疯狗!你知道他做过什么吗?他将武陟帛的脑袋做成了漆器,用来盛酒浆,如今就摆在他的屋子里头。” 苏博大口喘着粗气,双眸涨的通红。原本儒儒雅雅的一个人,竟被气得冒出了粗话。可见方才在明厅内,为了安抚众人,也是压了气的。 武陟帛是武国侯之子,大皇子的陪读,在陆霁斐任次辅期间,出言不逊,被陆霁斐扣了个谋逆的帽子,杀鸡儆猴用了。 因着被扣的是谋逆,大皇子一派人自然不敢应承,只能狠心舍下武陟帛这步棋。 苏芩一贯听到陆霁斐“如匪君子”的名号,也知道他惯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却从未听到过这种事。如今想来,必是那次杀鸡儆猴太过凶残,让人只提他一个名字,都觉胆寒。 苏芩攥着手,想起前几日自个儿日日去的城西陆府,那耳房内确好似有个漆器…… “如今锦衣卫尽在陆霁斐之手。这些锦衣卫只听皇命,穿墙上瓦,无所不在,无所不能。说不定如今咱们这会子说的话,明日便会传到那陆霁斐的耳朵里头去。” 苏博红着眼,单手撑在木桌上,看向苏芩的目光悲切而隐忍,整个人就像一时间老了十岁。 皇帝年幼,锦衣卫现在陆霁斐手下,可以无旨逮捕任何人,并不进行任何审讯就能私自用刑,置死都无事,包括如武陟帛这般的皇亲国戚。而导致锦衣卫如此权倾朝野、蛮横专权的根源,就是陆霁斐。 自先帝托孤后,陆霁斐此人,已到了众人连私下诟病,都会惧怕的存在。 苏博叹息一声,双眸隐泪。 苏府未败前,苏博一惯不管家中俗事,每日只喜看书著棋,同一众清客闲聊,身上只挂一闲职,领些闲银,月俸连苏府每日的开支都凑不足。他谦恭厚道,人品端方,亦有些迂腐。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对苏芩和苏蒲却是极宠爱的,从未红过脸。这还是苏芩头一次看到苏博如此面色。 “父亲……” “姀姀,听父亲的话,陆霁斐此人,不是能托付终身的人。” 苏芩看着苏博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粗糙黑黝,哪里还有往日读书人的白净。这是因为如今苏博所用竹笔,皆是他自己去后头砍了竹子自个儿做的,只为了削减府内开支。 听了苏博一番话,苏芩顿觉自己鲁莽,可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签了文书,而且签的还是做妾的文书。 “父亲,我已签了文书。”苏芩哽咽着喉咙,小脑袋垂的低低的,露出一截纤细粉颈,声音细软糯气,踌躇片刻,又抛出一记重击。“是,做妾。” 苏博一愣,似有些呆滞,他盯着面前风娇水媚,般般入画的娇娇儿,几乎都不会说话了。 虽说苏芩小时,祖父最宠,但秦氏和苏博亦是疼爱的。这样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一个娇娇儿,不仅要嫁给陆霁斐这只疯狗,还是做妾,苏博只觉眼前一花,恨不能跟秦氏一般一晕了事,再醒来时也只当做了一场荒诞梦。 “父亲。”苏芩见苏博久久不说话,面露急色。 “你,你先慢些说。”苏博抬手,止住苏芩欲说出口的话,他吃力的撑着身子靠在木桌旁,声音沙哑。“姀姀,你为何偏要嫁他?” 苏博背对着苏芩,没看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清喉娇啭,细语如莺。“因为女儿欢喜他。” “砰”的一声响,书房的门被秦氏一把推开。 “姀姀,你是我肚子里头出来的,我还不知你!你便是看上猪狗牛羊,都不会看上陆霁斐!我不管你为什么一定要嫁他,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你要不就与我去陆府将那文书赎回来,要不我就进宫去寻陈太后。我就是豁下这张脸来,也定不会让你嫁给他!”更何况还是做妾! 秦氏站在书房门口,声音极大,气得面色涨红。 “问白,你身子还没好,这是在干什么呢。”苏博赶紧将秦氏扶进了书房,然后关紧书房门,将冷冽溯风封堵在外。 苏芩见秦氏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怕她气坏了身子,再不敢胡言,只小媳妇似得站在那里,偷觑着人瞧。 “问白,这事你就别掺和了。”苏博站在中间当和事老。 “什么叫我别掺和。姀姀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心疼她,嫁那么一个人,还不知怎生吃苦呢……”说到这里,一惯强势的秦氏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苏芩哭着上前,抱住秦氏的胳膊,“母亲。” “姀姀,听母亲的话。我们的姀姀,合该嫁这世上,最好的男子。”秦氏软下声音,双眸通红的看向苏芩,目光慈爱,满含柔意。 苏芩哭着点头,将脸颊贴在秦氏膝盖处,晶莹泪珠从眼角滑落,浸润了秦氏裙裾。 …… 掌灯时分,秦氏携苏芩,坐青绸马车至城西陆府,却被告知陆霁斐正在宫内,今日不回府。 “姑娘,这是爷嘱托,让奴婢送与您的东西。”蒹葭捧着手里的薄螺钿黑漆盘,垂首行至苏芩面前。 漆盘上覆一红布,拱起一块。 苏芩看一眼秦氏,然后伸手,缓慢掀开红布瞧了一眼。只见里头是一双女式小靴。以偏红的香色羊皮制作而成,用金丝线掐出边缘,最后在靴面上挖出云头长筒小靴来。 这样式的小靴,最是适合湿冷的冬日。 “不必了。”秦氏开口,面色冷凝,“既然今日陆首辅不在,那便劳烦姑娘,将姀姀的文书取了来,咱们用银子赎,必不会让陆首辅吃亏。” 蒹葭站在那里,声线平稳道:“爷的东西都是自己规整,奴婢做不得主。” 秦氏蹙眉,又道:“那陆首辅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府?” “奴婢不知。” 蒹葭一问三不知。正是大冷的天,苏芩怕秦氏在外头呆久了对身子不好,便赶紧劝着人先去,待明日再来。 秦氏板着一张脸,上了青绸马车。 马车辘辘驶远,静谧风霜雪雨中,耳房内的大理石插屏后转出一人。 “爷。”蒹葭捧着漆盘上前,“姑娘没收。” 陆霁斐伸手,慢条斯理的托起一只小靴,拿在手里捏揉。细腻的皮质,泛着红香色,就像小姑娘温软的面容。 “呵。”男人低笑一声,眸色阴鸷,一手提着一只小靴,迈步往外去。 到了他的嘴里,还想让他吐出来,真是天真的可怜。 …… 折腾了一日,苏芩安抚好秦氏和老太太,早早入睡。想着明日要如何才能将那份文书赎回来。 耳房内烧着地龙,苏芩心中虽存了事,但难得睡的这般舒坦。 屋外,庭院内积着堆雪,溯风冷凝,冰霜肆虐,白茫一片。 苏芩缩着身子歇在炕上,身上一条杏子红绫被,只齐胸,一弯素白藕臂搭在被外,粉颈歪垂,青丝逶迤。 “吱呀”一声,槅扇被推开,卷进一阵冷风。苏芩无知无觉的翻身,蹬了被褥,露出一片白腻背脊,系着小衣带子,衬出后腰臀部上方的两个腰窝。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旁伸出,将那被褥往上一挑,盖住了苏芩上身。 又蹬被了,睡觉还是不老实,跟小时一模一样。 昏暗夜色中,男人嗤笑一声,低低沉沉的带着深意。 翌日,天朦白,苏芩迷糊睁开眼,动了动身子,却是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她裹着被褥,小脚在被内蹬了蹬,然后霍然瞪大一双眼,被吓得睡意顿消。 杏子红绫被拱起一角,露出一双穿着小靴的玉足。肌肤白腻,脚踝纤细,衬在那香红色的小靴上,尤其显眼好看。最关键的是,这双小靴,十分合脚,就像是照着她的脚画上去的一样。 苏芩认得,这双小靴就是昨日在陆府看到的那双,所以现在,为什么会穿在她的脚上? 15.第 15 章 仲春启蛰,桃始华,梨始白,春雷始鸣。 苏芩独自坐在耳房炕上,盯着脚上的小靴,神色惊惧。 片刻后,她霍然掀被起身,疾奔到槅扇前,使劲推开。一夜大雪,天白雪堆,庭院内白雾茫茫一片,入眼望去,整个人就似被装在玻璃罩子里头一般。 昨夜的痕迹已被覆盖,瞧不出一点端倪,但脚上的小靴却在提醒苏芩,这并不是一场梦。 这是陆霁斐在警告她。 “姀姀。”屋外廊下,传来秦氏的低唤声。 苏芩一个机灵,赶紧将脚上的小靴褪了藏好,换上一双普通绣花鞋,然后披上厚袄,疾奔去开门。 “母亲。” “快些收拾收拾,咱们去陆府。” “……母亲,今日天色不好,雪天路滑的,女儿自己去吧。”苏芩拢了拢青丝,露出一截纤细脖颈。 秦氏正欲说话,突然盯住苏芩的脖子蹙眉。“你这脖子上是什么东西咬的?” “啊?”苏芩神色呆滞的抚了抚,摸到一处微微红肿,有刺痛感。她立时感觉心中不妙,侧身挡住秦氏的视线,声音细软道:“这些日子天色都不好,被褥冷硬潮湿的厉害,不定藏了什么虫子。我让绿芜去取些驱虫的膏药来涂一点,母亲不必担忧。” 秦氏听苏芩这般说,便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只催促道:“今日我还是与你一道去。那陆霁斐惯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再自个儿一个人去,怕不是还要再被卖一次。” 话罢,秦氏伸手推搡了苏芩一把,“快去收拾规整干净,咱们今日定要将那文书取回来。” “……嗯。”苏芩含糊应一声,独自一人回屋。她坐在梳妆台前,小心翼翼的拨开脖颈处掩印的青丝,透过面前模糊的花棱镜,能清楚看到那一点红肿斑痕。 若是没有那双小靴,苏芩定以为是被什么虫咬的,但如今她却清楚,这斑痕应当与陆霁斐脱不了干系。 又羞又恼的狠狠跺脚,苏芩扯下挂在木施上的巾帕使劲擦拭,直擦的肌肤泛红,隐显血丝,才堪堪住手。 脖颈处火辣辣的疼,苏芩想到昨日里苏博说的那些关于陆霁斐的隐秘之事,心中渐憷。 虽这几年都未相见,但苏芩在祖父口中却常能听到陆霁斐的名字。听他从一介白身,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大首辅,其中的阴狠手段,以及那令人发指的凶残程度不言而喻。只是当时祖父却未曾多提及这方面,怕也是顾虑她一个小姑娘胆子小,不敢与她多说这些朝堂阴暗之事。 苏芩坐着发了一会子呆,收拾好,提着那一双小靴,避开秦氏,独自一人去了城西陆府。 青绸马车停在角门处,苏芩让马车夫静候在外,自己戴上雪帽,从角门拐了进去。 今日陆府内似在办宴,苏芩一路过去,触目所及,只见两边大梁上挂琉璃芙蓉彩穗灯,院内,窗格门户一并摘下,廊檐内外、两边游廊罩棚,全挂各种戳纱宫灯。细雪盈天,溯风凌冽,隐有笙歌聒耳。 丫鬟、婆子或手捧漆盘,或提着漆盒,忙的脚不点地的东奔西跑。 “陆首辅在何处?”苏芩拦住一小丫鬟,声音娇柔道。 苏芩穿了一件极普通的袄裙,头上戴雪帽,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猫眼似得大眼睛,鸦羽睫毛上沾零星一点雪渍,白盈剔透的凝结成霜,就似从雪堆里走出来的雪娃娃。 小丫鬟一愣,继而道:“姑娘随奴婢来吧。” 今日陆府做梅花宴,一大早上,各府的贵女、夫人便早早来了。梅花宴设在梅园内,以梅林间的曲水做屏障,左为男客,右为女客,两岸贵客品梅赏花、吃酒玩乐,行曲水流觞之乐。 小丫鬟自以为苏芩也是来参宴的,便径直将人带到了梅园内。毕竟今日来参宴的贵女们,哪个不是循着陆霁斐的名头来的,只是这么不知羞,直接说要来寻他们家爷的,小丫鬟还是头一次碰到。 不过再看苏芩的穿着,小丫鬟又道,毕竟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姑娘,不知规矩了些也属正常。 走了半刻,苏芩与小丫鬟到梅园。 偌大梅园,笙歌曼舞,暗香浮动。 苏芩被那小丫鬟带着七拐八绕的进了梅林,触目所及,溯风凌冽,落梅如絮雪般簌簌而下,拂满一身。 不远处便是姑娘们矜持的娇媚软笑,苏芩往前迈一步,突然感觉眼前一花,头顶有什么东西落下来,箍在了她胸口,然后被一方宝地拦住,没落下去,堪堪挂着,只是被苏芩一挣扎后,便箍的有些紧,凉凉的带着冷意。 苏芩低头一看,落在她身上的竟是一个银套圈? 原本熙攘的周边突然陷入一阵沉静,苏芩眯着眼,远远看到隔着一条曲水,那身穿石青色服褂的男子单手负于后,另一只手里拎着一只银色套圈,正慢条斯理的把玩,遥遥看过来,看不清面色。 “哟,这是哪家的姑娘?竟被少恭给套住了。” 少恭是陆霁斐的字,只有亲近之人才会唤。 说话的是一妇人,上穿一件雪青色对襟褙子,下头一条姜黄红缎的马面裙,笑盈盈的看向苏芩,因着隔着一套雪帽,瞧不起人脸,只上下打量那寒酸半旧袄裙,面上笑意便敛了三分。 今日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来了。 想到这里,妇人朝站在苏芩身边的小丫鬟一板脸,虽未说话,但意味已明。 小丫鬟暗缩了缩身子,低着小脑袋,急蹲身行礼道:“姑奶奶。” 这是陆府已经出嫁的一位姑奶奶,名唤陆春蓉。初嫁时只十五,陆霁斐尚未发迹,嫁的也只是一介升斗小官。虽是一小官,但却在皇城内当职。当时陆府最风光的大老爷也只是一小小秀才,陆春蓉可谓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个人。 只是如今陆霁斐发迹,她便怎么看婆家怎么不顺眼,索性搬回了陆府,正大光明的管起了陆府中馈。 陆霁斐不管后宅之事,老太太并大房、二房也不是管事的料,这陆春蓉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俨然将自己当成了陆府的半个女主子。 “咱们正在玩套圈呢,原本少恭次次都中,只是不知这次怎么就套到姑娘头上了。”陆春蓉虽垂涎陆府富贵,但对陆霁斐却颇有微词。 若不是陆霁斐不肯提拔她家那不成器的夫婿,她如今怎么也是诰命夫人了。 苏芩看一眼曲水旁,果然摆置着许多物件,玉器古玩、吃食布偶,应有尽有。有些物件上挂着银套圈,可见这妇人所说非虚。 “咱们这套圈呀,谁套到了就归谁,姑娘被陆首辅套到了,可不就要归陆首辅了嘛。”人群里不知谁来了这么一句玩笑话,众贵女面色一变,看向苏芩的目光陡然锋利起来。 恨不能那被套到的人,是自个儿。 苏芩气呼呼的掰扯下那只银套圈扔在地上,吸了吸小鼻子,声音嗡嗡道:“我寻陆霁斐。” 那头,男人已跨过曲水,淌着一地濡湿,缓步而来。 梅花瓣纷繁而落,夹杂细雪,陆霁斐眼看着那立在梅花树下,柳夭桃艳的娇软小人,眸中隐显笑意。 陆霁斐这一过来,那些贵女们当即便掩面收整起自己来。胆子大的围拢过去说话,胆子小的摆着矜持架子,偷觑那芝兰玉树、风姿月朗般的人物,羞得面色通红。 “表哥。”陆春蓉身后挤出一个人来,穿着一件浅嫩黄色的袄裙,清灵空洞,弱柳扶风,瞧着娇柔异常,好似一阵风吹来便能倒下去。 这是陆春蓉的嫡生女,名唤赵嫣然。 当年陆春蓉能嫁到皇城,与她出众的长相脱不了干系。赵嫣然与陆春蓉像了三分,却更显纤柔娇弱,那副在冷风中泫然欲泣的模样,十分惹人怜惜。 陆霁斐目不斜视的略过人,走到苏芩面前。 苏芩仰头,头顶压下来一道暗影,带着迫人气势。 她冷不丁的想起苏博说的人头漆器,那股子骄纵气顿时烟消云散,看着陆霁斐的视线也变的小心翼翼起来。 “我有话与你说。”苏芩绞着一双素手,呐呐道。 赵嫣然随在陆霁斐身旁,说话时声音轻柔的刻意掐着一股气,就像随时都会断气似得。“这位姑娘,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呢?孤男寡女的,姑娘要注意名声。” 苏芩侧眸看一眼赵嫣然,冷声道:“我与陆霁斐说话,你插什么嘴。” 苏府虽家败,但苏芩那股子骄纵气尚存。她见陆霁斐怕,难不成还会见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怕? 赵嫣然气红了眼,拿绣帕抹泪,委屈的看向陆霁斐,娇声道:“表哥……” 她虽不姓陆,但在自家母亲陆春蓉的敦敦教导下,已把自己当成陆霁斐的未来夫人。自然瞧不上这些不停往陆霁斐身上贴过来的女子。 陆霁斐轻勾了勾唇,弯腰捡起那被苏芩扔在地上的银套圈,慢吞吞的滑到手臂上挂好。 “陆霁斐,我有话与你说。”苏芩蹙眉,又重复一遍,声音软糯,雪蜜般腻人,比赵嫣然那刻意掐出来的声线不知好听多少倍。 方才苏芩直呼陆霁斐大名,众人尚没回过神来,这次又听到,不自觉便将落在陆霁斐身上的目光聚到了苏芩脸上。 想着到底是何方人物,简直胆大包天。 陆霁斐没说话,只慢条斯理的伸手握住苏芩被冻僵的小手,捏在掌心。 苏芩挣了挣,没挣开,正气恼间,只听身旁男人道:“苏府苏三,我陆霁斐的妾。” 陆霁斐话落,苏芩只觉头顶一空,她的雪帽被人摘了下来。 16.第 16 章 红梅树下,那个褪了雪帽的女子露出一张芳菲妩媚的脸来。青丝绿鬓,浓染春烟。远岫黛眉,眸含秋水。肌若白雪,粉腻酥融。 桃李相妒之姿,妖冶如红梅。那份雪霜媚态,袅袅娜娜,直逼旁人十分姿色。 众人只觉呼吸一窒,百媚丛生。 原来这便是那艳名远扬的苏府苏三。 “妾?少恭,你在说什么呢?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与我商量商量。”陆春蓉的声音尖利的吓人。 陆霁斐轻慢勾起唇角,斜睨一眼陆春蓉,声音清冽,透着寒意。“我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置喙了,姑奶奶。” 最后的称呼,讽刺意味明显。姑奶奶,意已出嫁的姑娘,算不得陆家人,哪里轮得到她来咋呼。更何况,管的还是陆霁斐的事。 陆春蓉一噎,气红了一张脸,却不敢反驳。 在陆府,陆霁斐就是天。 “表哥……”赵嫣然哭红了眼,抽噎着,纤弱身子摇摇欲坠。 陆霁斐二十有三,尚未娶妻,就连通房都无,身边伺候的女婢也只蒹葭一人,并且从不近身。赵嫣然原以为陆霁斐也对自己有情,不然怎么总是拖着不肯娶妻呢? 可如今,陡然听到心心念念的人竟纳了妾,赵嫣然一时间只觉五雷轰顶。 陆霁斐的妾,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即便只是妾,以陆霁斐如今权势,堪比勋贵之家正妻,甚至更有脸面。 赵嫣然泪眼蒙蒙的看向苏芩,只觉其容貌,光辉月华不可比拟。赵嫣然自诩貌美,但在苏芩面前,却是相形见绌,只能沦为绿叶。应该说,整个梅园内,寻不出一人能与之媲美。 纵使旁人十分姿色,尚比不过她一分媚态。 “姀姀你看,今日郴王殿下与夏次辅也在。”陆霁斐勾着苏芩的小手,慢吞吞的捏着她的指腹,深不见底的双眸中笑意隐显。 苏芩被陆霁斐一句“姀姀”唤的一机灵,下意识抬眸看去,果然在曲水对岸看到了立在一处的郴王和夏达。 电光火石间,苏芩突然想到,这厮不喜热闹,突然大办梅花宴,举宴皇城勋贵,不会就是想着彻底将自己的后路给断了吧?毕竟陆霁斐的妾,谁敢碰?又不是不要命了。 可如果现在苏芩否决的话,不出半日,整个皇城就都能知道她苏府败落后,又得罪陆霁斐,那真真是要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抿紧粉唇,苏芩憋着一股气没有说话。 男人伸手,露出指尖一点小巧如痣般的黑点。那是在苏龚丧礼上,陆霁斐敬香时,苏芩故意烫的,没曾想竟还留了疤。 陆霁斐的手修长白皙,那黑点疤就跟白玉上的一点瑕丝,毁坏了整块好玉。 苏芩眼瞧着,那股子气慢吞吞的瘪下去。 罢了,这厮不就是想用这种法子来折辱她嘛,她受着就是了。谁教这是她自个儿做的孽呢……而且这事,还说不准谁得好处呢。 “芩妹妹。”夏达自曲水对岸赶来,急的面色煞白,显然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陆霁斐方才说的话。 苏芩勉强扯出一抹笑,使劲抽了抽自己被陆霁斐握在掌心里的手,却是没抽开。 夏达视线下移,看到两人攥在一起的手,面露苦涩。 是他无用…… “表妹。”郴王后步赶来,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苏芩,神色略怪异。 苏芩脸上笑意渐显,如娇花盛开,清眸流盼。“劳烦表哥替我照料好苏府。” 郴王面色一顿,继而眸中显出欣喜。他未曾想,苏芩竟为他做到了这种地步。 看着面前风娇水媚的表妹,郴王恨不能将人揽抱入怀,好好说上一段肺腑之言。 按捺住心中激动,郴王郑重道:“必不辜负表妹所托。” 苏芩揽唇一笑,面颊处隐隐显出一个梨涡,浅浅淡淡,似有若无,甜蜜人心。 陆霁斐手劲一紧,惹得苏芩蹙眉一疼。 “表妹,怎么了?”郴王心中一急,就要上前,被陆霁斐挡住了路。 男人衣袂飘飘,气质洒脱。“郴王殿下,宴正盛,该多吃几杯薄酒才是。”陆霁斐的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郴王的视线锐利而迫人。“对了,郴王殿下还未恭喜臣,喜得如花美眷呢。” 郴王虽对苏芩自愿嫁给陆霁斐做妾一事十分高兴,但又一想到这样花颜玉貌的娇娇儿就要毁在陆霁斐这只疯狗手里,胸口陡然升腾起一股怨怒。 “恭喜陆首辅,喜得美眷。”郴王咬牙,双眸直视陆霁斐。 陆霁斐笑盈盈的勾唇,“能得郴王殿下祝语,下官定然能与姀姀执子携手,白头到老。” 郴王一股怒气无处发泄,双拳紧攥,憋的整个人都开始发颤。 “王爷。”夏达伤心之余,还不忘顾及郴王。 郴王甩袖,黑着一张脸径直回到曲水对岸。 夏达恋恋不舍的望着苏芩,紧随郴王而去。 陆霁斐牵着苏芩,气定神闲的落座于宴案后。小丫鬟提着食盒,置下四碟菜果,四碟案鲜。 陆霁斐撩袖,给苏芩斟一杯热烫的梅花酒。 苏芩垂眸,盯住面前的那尾鳜鱼,闷不吭声的捏起玉箸挑了上头煎的黝黑的皮,扔到陆霁斐碗里。 两人本就受瞩目,苏芩的动作自然被众人看在眼里。 一时间,原本瞠目结舌的众人不免受惊过度。这苏三,真是太胆大了。 而苏芩做完这件事后,才觉出不对,她慌忙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陆霁斐。 伺候苏芩的人都知道,她喜吃鱼,却不喜鱼外头的那层皮,嫌腥气。至此,布菜时,红拂或绿芜总是会替她用玉箸剥了皮才送到碗碟里。其实不止鱼皮,只要是皮,苏芩都不爱吃,觉油腻。但归根结底,还是她觉得那皮或黑不溜秋,或皱巴巴的太难看,不堪入口。 自苏府败落,苏芩已许久未吃鱼,方才瞧见碗碟里的鱼,下意识戳过去,就将那皮揭下来扔给了陆霁斐。 这事,是苏芩小时做惯了的。 所谓少小不妨同室榻。苏芩又惯是受宠的,那时她总爱缠着陆霁斐,甚至让祖父发话,两人曾睡一屋。她睡在碧纱橱内,陆霁斐睡在外间暖阁。两人尚小,苏芩在惊蛰春雷滚滚时,上过陆霁斐的榻,然后那人便闷不吭声的抱着被褥出了暖阁,在屋外头坐了一夜,染了风寒,大半月才好。 过去种种,罄竹难书,皆是苏芩做的孽。 如今风水轮流转,苏芩免不了开始怀念小时的陆霁斐。那时候的少年虽沉默寡言,但只要自己软声软语求几句,也会为难的替她办好。哪里像现在,逮着劲的欺负她,甚至还要她做妾! 苏芩回想了一遍小时对陆霁斐做过的坏事,脑袋里冒出一个念头。这只疯狗不会疯到要将她小时对他做的事,一一还回来吧? 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浑身战栗,苏芩赶紧端起宴案上的梅花酒仰头灌下,压压惊。 梅花酒用红梅所制,颜色华丽,入口柔和清爽,下腹时尚带余温。 苏龚贪酒,苏芩随了他的性子,也喜吃酒,只是女儿家不好吃那么多酒,苏芩便只好改用些清甜不醉人的果酒。 如今一尝此红梅酒,顿觉浑身舒畅。 而陆霁斐,则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执起玉箸,慢条斯理的吃完了苏芩扔过来的鱼皮,表情未有一丝变化。 未见苏芩出丑,反而是陆霁斐处处相互,如此情状,自有不满者。 “苏三姑娘,苏老首辅五服未满,你这又是吃酒,又是吃肉的,不觉太放肆不孝了吗?”说话的是清河侯府的沈宓。 清河侯府虽是钟鼎之家,三代世袭列侯,却亦是书香之族,富贵又清高。沈宓之父仕途出身,乃前科探花,置兰台令史,又被先帝钦点为巡盐御史。有名有权,是继苏芩后,被陈太后看上,给郴王内定的王妃。 苏芩一杯梅花酒下肚,神思已有些恍然。 “祖父说,礼之所以能行,是因礼本于人心。这些做给外人看的东西,苦的都是自个儿。” 苏芩单手撑着下颚,露出一截纤细臂弯,肌肤丰泽,雪白细腻。再看那脸,衬着一点酒色,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更添妩媚风流态。 苏龚在世时,最是不喜这些婚丧俗礼,觉得有违悖论,耽误朝事,至此,一概不守。如此出格之举,苏芩原以为只世间独一份在,却不曾想,后头还能遇到一个陆霁斐。 怪不得祖父日日夸赞,这厮确与祖父有三分相似,只却更比祖父心思缜密,心狠手辣。 酒不醉人人自醉。众人盯着苏芩,满鼻酒香,动了羡慕之心,产生种种幻想。 沈宓立在宴案后,看到众人丑态,暗自攥紧绣帕,然后下意识往郴王那处看去,果然见人也是一副如痴如醉之态,甚至满眼心疼。心疼这样一个美人,竟被陆霁斐拱到了手。 “歪理。”沈宓气急,怒骂出声。 苏芩歪了歪头,突然起身,扬手就将手里的梅花酒泼到了沈宓身上。 一改方才慵懒之态,苏芩正色道:“我苏三的祖父,哪里容得你置喙。” 17.第 17 章 在苏府未败前,苏芩是最众星捧月的那个人。 苏府败后,新帝继位,沈宓上位,被陈太后相中,一朝翻身。她得意洋洋的在贵女圈内暗示炫耀,甚至还想逮着机会狠狠教训苏芩一顿,瞧瞧她那落魄的模样。 她原以为今日梅花宴是她的机会,却不想这苏芩竟成了陆霁斐的妾。 沈宓暗咬牙。 不过只是一妾罢了,便是正妻,看到她这日后的郴王妃,不还要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 胡乱抹了一把脸上被泼的梅花酒,沈宓气得连脸都歪了。一个破落户,竟敢如此待她! “苏芩,你实在欺人太甚!” 沈宓本也是姿色过人,但被酒水泼了脸后,那妆便褪了一半,瞧着有些狼狈,自然不能跟苏芩这种粉黛未施,却明媚妖娆的天生美人比。 “欺人?我欺的,是人吗?”苏芩虽只吃了一杯酒,但不知为何身子却轻飘飘的,脚下软绵,仿佛行走在棉絮之中。她面带红晕的捧着手里的酒杯,斜斜往旁靠过去。 陆霁斐站立起身,慢条斯理的揽住人的纤腰。 沈宓气急,拿起宴案上的酒杯便要泼,被赵嫣然制止。 “沈姑娘,不可呀。”赵嫣然急道。陆霁斐正揽着苏芩,若沈宓这杯酒泼下去,泼的可不单单只是她一个人。 沈宓听出赵嫣然的意思,心头怒火瞬时熄灭,硬生生的咽下了这个亏,憋屈的自己双眸涨红,几乎气绝。 苏芩是个破落户,陆霁斐可不是。 沈宓听父亲说,陆霁斐仗着皇帝年幼,顶着先帝托孤的名头,将大臣的“奏章”,阁臣的“票拟”,皇帝的“批红”,一手操控,其权势可谓遍倾朝野。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地位。 如今的陆霁斐,可不是她沈家能惹的起的。 “姀姀吃醉了酒,本官就不多陪诸位了。”陆霁斐风轻云淡的撂下一句话,根本就没将沈宓放在眼里。 沈宓眼见陆霁斐这副嚣张模样,气得眼泪涟涟,扭身就朝郴王的方向行过去,却不防郴王疾步起身,略过沈宓,拦住了陆霁斐。 “陆首辅,表妹吃醉了酒,还是由本王送她回府吧。” 陆霁斐低笑一声,揽着苏芩腰肢的手渐施力。苏芩娇哼一声,软绵绵的戳着人心窝。 “王爷大致是忘了,姀姀已是本官的妾。本官疼她还来不及呢。”留下一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陆霁斐搀着人,翩翩然而去。 郴王站在原处,只一想到陆霁斐与苏芩将要做出的亲密事,便怒不可歇,呲目欲裂。 “王爷。”沈宓一边擦拭着脸上的酒水,一边可怜兮兮的往郴王这处靠。 郴王正在气头上,看到沈宓那张与苏芩不知差上几倍的脸,只觉心中犯恶心。 若不是看中沈宓身后的氏族,他又何苦委屈娶这么一个女子。 “离本王远些。”郴王怒扔下这句话,便赶紧抬手将夏达给招来了。“去,将秦氏接来。” “是。”夏达会意,疾奔出去。 沈宓被郴王的厌恶态度所伤,一时怔愣,整个人愣在当场。 郴王发泄了怒气,转头看到沈宓那副模样,想起她身后氏族,又看到周边这许多皇城中人,方才觉出不对,软下几分语气道:“这陆霁斐实在欺人太甚,沈姑娘放心,本王必会为沈姑娘讨回公道。” 郴王长相虽不及陆霁斐,但也算是俊美丰儒,沈宓当即便转悲为喜,欣喜点头。 那头,陆霁斐扶着苏芩,走在房廊下。 细雪飘漾,青松堆絮。溯风冷冽中,陆霁斐的脚步又平又稳,但那箍在小姑娘腰间的手,却越发施力,紧到指骨泛白,就似在刻意隐忍着什么。 怀里的苏芩,热乎乎的滚着梅花酒香,隔着一层衣物,能感觉到衣内软绵的细肉,一把掐不到骨头。陆霁斐压着一股气垂眸,触目所及,怀中美人,该鼓的地方鼓,该细的地方细。 苏芩迷迷糊糊的睁眼,看向眼前的陆霁斐,檀口轻张,露出一点红润小舌,气若幽兰,华容婀娜。 “我知道,你,喜欢我。”纤纤素手点了点陆霁斐鼻尖,然后又指向自己。苏芩歪着身子,趴在陆霁斐怀里,嘻嘻笑。 陆霁斐没有说话,甚至连面色都没有变一下,只那双幽暗眸中,眸心一窒,似受到了极大冲击。古丰深潭,涌起千层浪。 苏芩噘嘴,扬手指向廊下那数盏琉璃灯。 “你看,我都发现了。你的丫鬟叫什么蒹葭,廊下的琉璃灯上印着芦苇,还有你的手炉,衣服,唔,荷包、扇囊上,都绣着芦苇。”小姑娘伸着粉嫩手指,慢吞吞的掰扯。 苏芩的芩字,意指芦苇。 陆霁斐面无表情的斜睨人一眼,然后抬手一推,苏芩的身子便软绵绵的靠到了房廊下的美人靠上。 美人靠上堆着积雪,苏芩一屁股坐下去,凉的一个激灵,却浑浑噩噩的起不来,纤细身子软绵绵的搭在那里,露出一张酒晕绯红的脸来。 溯风卷着细雪而过,扑打在男人脸上,男人恍若未觉的盯着面前的苏芩,只觉腹内烧起一股邪火。他舔了舔唇,眼见苏芩歪在美人靠上,迷迷糊糊的扯了扯衣襟,露出一截纤细脖颈,挺直的锁骨,白玉般好看,泛着粉晕。 寒冬腊月的天,明明冷的厉害,但男人的身体却滚烫的吓人。陆霁斐双眸越发幽深暗遂,腹中饿的火烧火燎的,恨不能将面前的人生吃活剥了。这身子软皮肉,不知咬上去,是何滋味…… 硬咽下一口邪火,陆霁斐不着痕迹的往外看一眼。 “想太多。”扔下这三个字,男人解开身上的大氅扔给苏芩,转身就走。 廊内湿雪遍地,男人脚步略急,姿势跨的太大,似扯到了哪里,低哼出声,不得已的渐缓步速,然后快速消失在房廊尽头。 苏芩迷迷糊糊的蜷缩在厚实温软的大氅内,闻到那股子甜腻的熏香气,只觉又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姀姀,姀姀……”廊下拐角处,秦氏被丫鬟引着,急急奔过来,看到拱在那件大氅内的苏芩,赶紧把人给搀了起来。 “哎呦,你真真是要气死我了!”看着满身醉意的苏芩,秦氏一边骂着,一边心疼的替她系好大氅,让丫鬟一道扶着出了房廊。 待人走了,房廊隐蔽处,陆霁斐转身而出,往前走几步,看到落在青石砖上的那张薄薄纸片。 冷风呼嚎,半湿的纸片飘飘忽忽的卷过来,陆霁斐伸手,恰将它夹在了指尖。 这是一张歪斜的人形纸片,只有陆霁斐的小半个巴掌那么大,上头印着一点浅淡的乌黑色脚印,背面用毛笔写了三个字:陆霁斐。 陆霁斐捏着这纸片人,不自禁嗤笑出声。 这字迹,全皇城真是再寻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爷。”蒹葭抱着怀里的大氅,急急奔过来,踮脚替陆霁斐披在身上,抬眸时看到男人夹在指尖的人形纸片,面色一变。 “请爷恕罪。” “嗯?”陆霁斐将纸片人收入宽袖暗袋内,慢条斯理的转目看向蒹葭。 蒹葭跪在冷湿的廊内,脑袋垂的低低的,露出一截白皙脖颈,纤细脆弱。“奴婢管教不严,还望爷恕罪。” “与你何干?” 蒹葭面露犹豫色,道:“方才爷手里的纸片人,是用来打小人,驱瘟神的。” 蒹葭虽不识字,但她却认得陆霁斐这三个字。方才一瞥,看到那纸片人背后的名字,便赶紧跪下请罪。 “打小人,驱瘟神?”陆霁斐重复了一遍,脸上未见怒气,反而隐隐泛出一层笑意。 蒹葭大胆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立在风雪廊下的男人,唇角轻勾,眉目柔和,缥缈如轻云蔽月, 顾盼若流风回雪。哪里还有平日里那副令人胆寒之相。 蒹葭心中发凉,撑在青石砖地上的手暗施力。 …… 苏芩一觉睡醒,已在苏府。 秦氏未见踪影,反而是老太太坐在炕头,正替苏芩掖被,见人醒了,叹息一声道:“姀姀,你要嫁便嫁吧,改日让他来咱们苏府提亲。咱们不拘那些俗礼,待过头七,你便嫁吧,不然这都要蹉跎到何时去。” “……老祖宗。”苏芩万没想到,一觉醒来,竟听到的是这番话。 “你母亲那处由我去说。你若真欢喜,咱们也不能拦着。”老太太不知苏芩是被秦氏从陆府带回来的,满以为这娇娇儿伤心的自个儿吃醉了酒,这才不管不顾的就要应了这门亲事,顺了苏芩的意。 梅花酒后劲稍足,苏芩抚着钝痛的脑袋,心虚的呐呐开口,“是,做妾。” 老太太一愣,似没明白苏芩的意思。 苏芩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因着是做妾,所以像提亲、说媒、定亲等礼节,便也都没了……” “姀姀,你糊涂啊。就算是欢喜那陆霁斐,不八抬大轿的进去,怎么竟还给他做妾。”老太太缓过神,急道:“不行,我们苏府的女儿,怎么能给人做妾呢!” 18.第 18 章 老太太原也是史侯家的小姐,嫁给了苏龚,一生顺遂,直至年老时才遭逢大难。 “老祖宗。”苏芩握住老太太的手,抚到上头干涸的细纹,声音绵软道:“是妻是妾,又有什么关系呢?如今咱们苏府遭逢大难,陆霁斐能娶我做妾,已是难得。” 老太太陷入沉默。她虽久居府中,但陆霁斐权倾朝野的名声早已听得耳朵里都能磨出茧子来了。若是苏府正盛时,苏芩嫁给陆霁斐做正妻,那也算是门当户对。可如今,苏府败落,连那些市井无赖都敢在他们苏府门口撒野,嚷着要娶苏芩。 如此境地,苏芩的这个妾,当的不冤。 见老太太松动,苏芩又道:“老祖宗,姀姀不瞒您,我已签了文书,早已是陆霁斐的妾,只要他想,明日便能用一顶小轿将我抬了去。” 老太太双眸微红,攥紧苏芩的小手,“姀姀,你,你怎么这么糊涂。” 苏芩摇头,脸上显出一抹笑意。 若是做妻,苏芩反倒没那么容易答应。 如今,陆霁斐与郴王为敌,后头还有大皇子等一行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可谓两面夹击,形势不容小觑。苏芩尚不能知晓陆霁斐日后下场,最关键的是,祖父的死,她尚未查明。若真是做了妻,更难脱身。 假设陆霁斐败了,扣一个谋逆的帽子,定是九族全灭。父族,母族,妻族,无一幸免。而若她当妾,连九族都够不到。她为妾,不能脱身,但苏府却在九族之外,能安安稳稳的好好活着。 苏芩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嫁给陆霁斐做妾,比当妻好的多。 “老祖宗,姀姀觉得这样很好。”苏芩将身子埋进老太太怀里,闻到那股子苦涩药味。她吸了吸鼻子,道:“老祖宗,祖父生前,可有跟老祖宗讲过什么事?” 老太太奇怪道:“怎么突然提你祖父?他一天天早出晚归的,与我十天半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 自苏龚当任首辅,便与老太太分了房。因为苏龚醉心朝事,时常半夜而归。老太太觉浅,受不住,便提了分房。苏龚也没当回事,分房便分了。直至苏龚去世,他还住在他的书房里。 “唔。”苏芩含糊应一声,想起那封信,实在不知祖父是何意。 “对了,这些日子忙的昏头,姀姀你领着红拂和绿芜将你祖父的书房收拾了吧。上次抄家,也不知被砸了多少东西,里头能卖的,就卖了吧。”说到这里,老太太突然一顿,压低声音道:“书橱后头,你打开来瞧瞧。” 苏芩双眸一亮,赶紧披衣起身。 苏龚的书房在抄家时早就被翻的底朝天,里头许久无人打扫,蜘蛛结网,残骸遍地。 苏芩推门而入,入目一片萧瑟,鼻腔内满是灰螨雾气。 用绣帕掩着鼻,苏芩提裙走至书橱前,左右四顾片刻,看到书橱上积的那层厚实灰尘,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的手掌,轻蹙眉。 “呼……咳咳咳……”朝着满是灰尘的地方吹了一口气,苏芩被呛了一脸,她赶紧撇开头,用绣帕挥了挥,然后双手掰住书橱,憋足一口气往外拉。 “嗯哼……” 苏芩憋红了脸,书橱纹丝不动。 “呼呼呼……”大口喘完气,苏芩继续使劲,憋得面色通红,终于是将书橱搬开一条缝。 “啪嗒”一声,书橱后有什么东西落下来,苏芩凑过身子一瞧,只见缝内夹着一本书,薄薄一本,已被翻的破烂。 苏芩伸手将其取出来,然后拍了拍灰,打开。 只是一本很普通的书籍。 “奇怪……”苏芩喃喃自语片刻,捧着书回到耳房细看。若真只是一本普通的书籍,那祖父为何要将它藏的那么好呢? 苏芩从香枕下取出那封信,与书放在一处,琢磨了半日,依旧不得其法。 “吱呀”一声,耳房的门被打开,绿芜搂着绣篓子,一边进门,一边跟红拂说话。 “你绣工本就不好,还学二姐儿不用绣样子,当真以为自己有二姐儿那样的功夫呢?” 红拂瘪着嘴,手里拿着绣坏了的帕子,闷不吭声。 两人在外间坐定,继续绣帕子。苏芩坐在炕上,突然灵光一闪。她抽出书信,按照上头出现的数字,一一对照到书籍上。 果然,书籍上立刻被拼凑出了许多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 苏芩将这些零碎整理起来,得到一份名单。 攥着这份名单,苏芩想起郴王和夏达的异常,想起陆霁斐偏要亲自来抄苏府的事,心中惶然又震惊。 这份名单,定牵扯着什么朝政大事。 …… 晌午时分,暖阳融融。 苏芩将名单藏好,坐在桌前发呆。 红拂提了食盒来,小心的替苏芩将午膳归置好。一碗八宝饭,一碗鸡蛋羹,便是今日的午膳了。 “姑娘,您将就吃些吧。”红拂见苏芩不动筷,以为是不满意今儿个的膳食。“今日老太太、大夫人,还有二姐儿的药都一并花去了大份银子,这鸡蛋还是赵厨娘自己花钱买的……” 苏芩回神,笑道:“我这就吃。” 耳房门口,绿芜打了帘子进来,一脸急色,“姑娘,陈太后来了。” 苏芩执着玉箸的手一顿,暗暗攥紧。 幼帝继位,郴王生母陈皇后被封太后,入住慈宁宫。陈家与苏府有些姻亲关系,苏芩先前常入宫,唤陈太后一声“姑母”。以前的苏芩不懂事,满以为每次瞧见自己便亲亲热热的陈太后是真欢喜自己,却不想,人家只是看中了她身后的氏族。 如今苏府败落,一行人便翻脸不认人,如今前来,怕也只是听说了自己要嫁给陆霁斐做妾一事,顺着郴王的心意来安自己的心罢了。 苏芩起身,领着红拂和绿芜往明厅去。 明厅内,老太太携苏府一众人,早就伏跪在地,静候陈太后。 苏芩跪在秦氏身旁,刚稳住身子,便听外头传来响动。明厅上挂着的厚毡已被掀起,垂花门处,那身穿宫装的妇人袅袅而来,精细宫鞋踩在濡湿的青石板砖之上,留下浅浅脚印。 陈太后四十出头,却并不显老态。她穿一件正蓝色大袖宫装常服,衣上加霞帔,外头一件淡黄色褙子,髻上戴龙凤饰,金约上缀青金石、绿松石、珍珠、珊珊等垂褂物,双耳饰金龙衔一等珠,衣绣金织龙凤纹,看上去华贵无比。 “给太后请安。” “不必多礼。”陈太后笑盈盈的跨门而入,看一眼寒酸的明厅,也不坐,只站在那处,将老太太虚扶起来,略略慰问片刻,就将视线转向苏芩。 多日未见,苏芩比之前更瘦削纤细几分,穿一件靛青色半旧袄裙,梳垂髻,不饰妆粉,柔柔站在那里,杏眸秀颈,柳腰花媚,真不愧为皇城第一美人。 陈太后面上笑意更甚。这样的美人,怪不得连陆霁斐那样眼高于顶的人都倾心。 “近几日宫内事务繁忙,哀家如今才抽空能瞧上姀姀一眼。”陈太后抚着苏芩的手,眼眶微红,“这人都瘦了,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苏芩瞬时双眸一红,娇娇软软的看向陈太后,一副依赖模样。 陈太后见状,赶紧拉着苏芩进了一侧耳房,说些私密贴己话。 “姀姀呀,你对由检的心,姑母都知道,只是却要委屈你了。” 由检是郴王的字,陈太后只这一个儿子,自然百般宠爱,两人情分也极好。 “不委屈。”苏芩软着声音,顺势道:“只是待姀姀去了陆府,老祖宗和母亲身子又不好,姀姀就怕……” “这事姀姀不必担忧。”陈太后喜笑颜开道:“哀家定会让由检好好照料。” 苏芩抿着唇点头,依旧一副愁容。 陈太后见状,立刻又道:“姀姀,你放心,只待由检成事,哀家定不会让他亏待了你的。” 原先陈太后还怕苏芩被陆霁斐那副皮囊所惑,如今看来,这不知事的小姑娘,竟对由检如此情根深种。这样一想,陈太后原本悬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彻底落下。 有了苏芩在陆府,还怕制不住那陆霁斐。 毕竟再硬的铁汉,都逃不过绕指柔。 “太后。”耳房外,传来宫娥的声响。“陆首辅派人替苏三姑娘送了一份礼。” 苏芩下意识攥紧绣帕,转头看向陈太后。 陈太后脸上笑意未敛,只与外头的宫娥道:“送进来吧。” 宫娥进门,将手里的盒子递给陈太后。 陈太后看一眼苏芩,把盒子推给她。“瞧瞧陆首辅给咱们姀姀送了什么好东西。” 苏芩慢吞吞的伸手接过,磨蹭半响才开了盒子。 只见里头是两张薄薄纸片,苏芩眼尖的发现其中一张就是她给陆霁斐画的小人头。不过另外一张却像是照着那张小人剪出来的,不同的是,新的小人在双腿之间多了一样东西。 苏芩尚不知人事,但陈太后却一眼就瞧见了。 她看一眼神色无辜的苏芩,掩袖轻笑。 先前陈太后还怕陆霁斐是对苏芩动了真情,如今看来,只是做玩物罢了,毕竟这样的颜色,做个妾室,确是羡煞旁人。而且听闻,苏芩小时性子骄纵,就喜作贱陆霁斐,像陆霁斐那样的人,瑕疵必报,哪里管你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姀姀,不知你何时入陆府呢?” 19.第 19 章 陈太后急着要让苏芩入陆府,帮助郴王成大业。 秦氏泪眼涟涟的抱着怀里的盒子,将苏芩唤到房内。 “母亲。”陈太后已走,但那副殷切期盼着自己尽快入陆府的模样,苏芩现在都还能回想起来。对比往常那副亲热如母女的样子,只让人觉得心寒。 “姀姀,你若执意,母亲也不拦你。”秦氏是疼爱苏芩的,但她知道,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自己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这里头的东西,是我成亲时,你外祖母给我的。你好好瞧瞧,千万要注意身子。”话罢,秦氏便坐在炕上不吭声了。 苏芩奇怪的打开盒子,只见里头是些画本子和一些奇形怪状的瓷器。 秦氏看一眼,轻咳一声。 苏芩先打开那画本子,只见里头满是花里胡哨、不堪入目的春.宫.图。 苏芩瞪大一双眼,攥着画本子的手越捏越紧,下一刻便红着脸,慌慌张张的塞还给了秦氏。 秦氏囫囵接过,面露羞涩,轻咳一声道:“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待你被抬进陆府,日后可有的享。”秦氏听说,这鼻挺腰劲,身形紧实的男人在那方面可是顶厉害的。 顿了顿,秦氏翻开那画本子,重新塞给苏芩,“这是嫁妆画,你收好。我听说那陆霁斐身旁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怕也是个不知事的,这不知事的男人最易盲打莽撞,咱们女儿家娇嫩,可受不住。到时候你们两个呀,就将嫁妆画铺在榻上,照猫画虎的做。” 苏芩想象了一下秦氏所描述的画面,原本便绯红的白腻面庞立时羞的跟三月里的桃花一般。 秦氏眼见苏芩垂着粉颈,那绯红自一双玉耳往下蔓延,整个人瞬时犹如风流娇艳的杏花般含苞待放。秦氏不自禁想,若这朵杏花绽放盛开时,该是何等美艳动人。 “这些东西……”秦氏执起那些瓷器,在盒子里头摆弄。这些瓷器拳头大小,外形多为水果状物,有盖,揭开来后露出里头一对正交缠在一处的男女。 “这是,‘夫妻之道’,姀姀莫怕羞,迟早是要知道的。”将瓷器塞给苏芩,秦氏起身,又给苏芩塞了一袋银钱,“明日你带红拂和绿芜出去置办些衣物,咱们去陆府,也不能太寒酸了,免得叫人瞧不起。” 苏芩攥着那袋银两,没有推辞,只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低头看一眼怀里的瓷器,苏芩想着,这东西怎么抄家的时候没一道搬了去呢? 瓷器和画本子里头的东西都很清楚,苏芩红着脸瞧一眼,然后再瞧一眼,突然一个机灵,想到今日陆霁斐托人送来的那张薄纸人。 她打发了秦氏,慌张将今日陆霁斐送来的那张薄纸人拿出来,再对比画本子里头的图样一瞧,立时就明白了这厮的流氓意思。 真是只不折不扣的疯狗! 苏芩气喘个不停,胡乱将画本子、瓷器、薄纸人扔到盒子里,然后唤了红拂和绿芜进来,让备车出门。 她若不出去散散,可要叫那只疯狗给气死。 …… 坐在青绸马车内,苏芩想起今日陈皇后走时脸上显出的怪异表情,越发面红耳赤。但转念一想,突觉出一股子味来。 那只疯狗不可能不知道今日陈皇后来苏府了,所以那张薄纸片,不会就是特意给那陈皇后看的吧? 哼,真是处处想着要羞辱自己。 苏芩噘嘴,端起茶案上的热茶吃一口。茶叶不是很好,是去年的旧茶了,入口苦涩,苏芩只吃一口便没再用,让红拂替自己倒了杯白水。 “姑娘。”红拂在装着白水的青瓷碗里扔下两朵红梅。原本寡淡的白水立时便诗情画意起来。 苏芩勾唇轻笑了笑,想起在陆府吃的梅花酒,不禁有些嘴馋。 咦?不对。提到梅花酒,苏芩突觉奇怪。她酒量算中等,怎么一杯梅花酒就将她给灌醉了? 想起那日里的情状,苏芩蹙眉。她吃醉了酒后也不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竟惹得那陆霁斐剪了那么一个纸人给她! 苏芩大胆猜想,那酒水里头,不会是被人放了药吧? “姑娘,到了。” 马车外,传来马车夫的声音,苏芩思绪一断,抬手拨开马车帘子看一眼,只见眼前是自个儿从前常常来的一家成衣铺。 苏芩戴上帷帽,披上大氅,慢条斯理的踩着马凳下马车。 秦氏给的银子不多,大致只能在这家店里头买一根络子。不过好在,这家店能记账。 苏芩领着红拂和绿芜进店,熟门熟路的寻到挂着成衣的地方。这些成衣只是摆样,若是瞧上了,便可让绣娘量身,重制一套。大家贵女,像沈宓之流,家中皆养着绣娘,但偶时出来散心,也会来瞧瞧这种小家流的成衣铺子。 这些成衣铺子虽比不上府内绣娘,但却意外有些新巧。 苏芩站在店中央,看到正对面那套大红色喜服,神思恍然。她慢条斯理的取下帷帽,露出一张柳娇花媚的脸来,声音呐呐道:“那套喜服,拿下来与我瞧瞧。” “那喜服倒是不错。”与苏芩同时出声的,还有另一道声音,娇娇软软的掐着气。 苏芩转头看过去,只见成衣铺子门口站着两人,分别是沈宓和赵嫣然。 两人身后的那辆香车宝马,跟苏芩那辆青绸老马比起来,将其衬得愈发寒酸。 “苏三姑娘也来看衣服呀。”沈宓笑盈盈的进门,纤纤玉手指向苏芩看中的那套喜服,道:“取下来,与我看看。” 掌柜的看一眼苏芩,再看一眼沈宓,面露犹豫。 沈宓娇笑道:“掌柜的,你这喜服,苏三姑娘可用不上。毕竟是做妾,怎么能穿大红色的喜服呢。” 成衣铺的喜服,沈宓是看不上眼的,但只要能踩低苏芩,她便是买了,那又何妨。 苏芩勾唇,轻笑一声,“你若真稀罕这喜服,我便让给你。谁让你长的这么丑呢。”除了陆霁斐那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狗,苏芩还真没在哪个人身上吃过亏。 “你,苏三!”沈宓被苏芩一句话气的跳脚,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几乎扭曲。 红拂和绿芜站在苏芩身后,掩嘴偷笑。这沈宓每来挑衅,皆被自家姑娘踩的不知东南西北,怎么总是学不乖。 若说苏芩是皇城头筹,那沈宓便是千年老二了。如今苏府败落,沈宓竟还摘不了这千年老二的帽子。 掌柜的偷觑沈宓和苏芩一眼,原本不觉,如今一看,才知这世上,原也是有仙女的。不过说是仙女,那份颜色,倒更像是美艳不可方物的狐狸精。直将这沈姑娘衬得连些脂粉色都没了。 “哦,沈姑娘不说,我都忘了。”苏芩伸出素手,遥遥指向那面墙上挂着的所有衣裙,道:“这些衣物我都要了,派人送到苏府去。对了,账去城西陆府,寻陆霁斐要,那是我家爷。” 着重衬托出“我家爷”三个字,苏芩斜睨一眼沈宓,慢吞吞戴上帷帽,声音娇柔道:“对了,沈姑娘方才说,妾穿不得大红色的喜服?那沈姑娘这话倒是说错了,我做妾,还偏要穿那大红喜服。” 话罢,苏芩略过沈宓,高仰着脖子上了青绸马车。 马车夫赶着那匹老马,溜溜的绕过沈宓的那辆香车宝马,往前去。 苏芩坐在马车内,沉静片刻,然后道:“去城西陆府。” …… 已到掌灯时分,当苏芩坐着那匹老马赶到的时候,陆霁斐已经收到了成衣铺的账单。 “爷。”陆府管家站在陆霁斐身旁,看到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神色怵怵。 陆霁斐单手将账单收入宽袖暗袋内,然后道:“吩咐小厨房,炖碗生姜红枣水,加勺玫瑰卤子。” 管家一愣,然后赶紧应声,退了出去。片刻后,他急匆匆赶来禀告,“爷,苏府的苏三姑娘来了。” 陆霁斐勾唇轻笑,慢条斯理的拢了拢自己被溯风吹乱的黑发,然后转身,入了耳房。 管家站在原处愣了愣,回过神后赶紧恭恭敬敬的将苏芩给请了进来。 外头的风很大,苏芩披着上次陆霁斐给的大氅,站在耳房门口跺了跺脚,然后伸手,使劲把自己的眼睛搓红了,这才探着小脑袋往里瞧上一眼。 陆霁斐的大氅很大,苏芩让绿芜改小了之后披在身上,但依旧像是小孩在偷穿大人的衣物。 烧着炭盆的耳房内,陆霁斐手持书卷,靠在炕上休憩。他掀了掀眼皮,就看到那从厚毡下露出的一双小脚。穿着薄缎面的绣花鞋,哆哆嗦嗦的往裙底钻,显然这双小脚被冻的厉害了,即便是在温暖的耳房内,还没褪去寒意。 陆霁斐双眸暗眯。 真是不听话的小姑娘,明明都将那双靴子给她穿到脚上了。 苏芩偷觑够了陆霁斐,身子一欠,扯开嗓子就开始嚎。 陆霁斐虽然已料到了这事,但听到那软绵绵的哭嚎声,还是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攥着书卷的手,然后暗暗挺直了身板。 “呜呜呜……”苏芩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的走到陆霁斐身边,双眸红通通的蓄着眼泪珠子,似乎下一刻就会变成瓢泼大雨砸下来。 20.第 20 章 陆霁斐尚记得,苏芩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自己因为“卧冰求鲤”一事烧的迷迷糊糊,半夜时分就听到耳朵边上嗡嗡嗡的吵的厉害,他迷糊一睁眼,看到一团白雾雾的东西披着油黑长发,坐在炕边上,当时就唬了一跳,硬生生醒了过来。 小时的苏芩长的粉雕玉啄的可爱,哭起来软猫似的,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小公子都喜围着她转,但陆霁斐却只觉被哭的脑袋疼。 不过他不善言辞,只能盯着人瞧。看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子,从黑珍珠一般的眼睛里流出来,滚过软绵绵的香腮,就像被雨打湿了的粉桃子。 “你是不是要死了?”粉桃子抽噎着声音,双眸红彤彤的盯住他。 陆霁斐抿了抿干裂的唇,没有说话。 粉桃子哭的更厉害,肥嫩嫩的小手嵌着肉旋,小脸都被擦的变了形。“他们说,你要死了,会寻我报仇。只有把你烧干净了,你才不会寻我报仇。” 说完,小苏芩开始扯躺在榻上一脸病容的陆霁斐。 陆霁斐身形纤瘦,病了好几日,身子轻飘飘的被她拽下来,摔倒在地上,怀里压着这个软绵绵的粉团子,暖烘烘的就跟抱着个大暖炉似得。只是这个面団子哪里都是软的,陆霁斐搂着,只觉有些面红心热。 “你压疼我了……”粉团子哭哭唧唧的哼开了。 陆霁斐手忙脚乱的退开,听到外头传来李嬷嬷咋呼的嚎叫声,“三姐儿,三姐儿……” 苏芩是苏府的掌上明珠,若是出了什么事,李嬷嬷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小苏芩抽噎着,含含糊糊的跟陆霁斐讲道理,“你能不能自己把自己烧干净了?” 陆霁斐觉得这事有点难,所以没有同意,因此,当李嬷嬷寻到苏芩的时候,就看到那个琉璃瓷一样的粉娃娃,哭的跟被雨珠子浇过的娇花似得可怜。 李嬷嬷一边哄着苏芩,一边将闷不吭声的陆霁斐训斥一顿,然后赶紧将怀里哭的睡着了的小祖宗抱回主屋。 记忆一瞬回笼,陆霁斐触目所及,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哼哼唧唧的模样跟小时如出一辙。 耳房内,熏香氤氲。厚实的大氅带着濡湿细雪,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段。小姑娘垂着脖颈,露出一截粉颈,细嫩嫩的缀着粉白。清楚到甚至能看到凝脂肤色下的青涩血管。再往上是一双莹白玉耳,并无耳饰,软绵绵的可爱。 陆霁斐捻了捻指尖,突兀想起后头在碧纱橱内跟那只粉团子的对话。 “他是谁?”大病了一场后的陆霁斐因着是少年身段,更显纤瘦。说话时那双眼又黑又沉,看的小苏芩怵怵发愣。 “嗯?”小苏芩眨着一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小胖手拘在一起,直盯着陆霁斐的影子瞧。时不时伸出一只小嫩脚,往前踩踩。 李嬷嬷说,鬼是没有影子的。 少年陆霁斐并未理小苏芩的小动作,只道:“说要把我烧死的人。” “哦。”小苏芩歪着小脑袋想了想。 少年陆霁斐的目光一顿,落到小苏芩因为歪脖而层叠出的一圈白肉上,只觉这娃娃怎么长的跟萝卜似得。 “武陟帛。”奶声奶气的声音唤出这个名,陆霁斐记了许多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陆霁斐报仇,一辈子不晚。武陟帛是武国侯之子,大皇子的陪读,这时候的陆霁斐自然斗不过人家,但在他任次辅期间,借着武陟帛出言不逊的毛病,给他扣了个谋逆的帽子,杀鸡儆猴用了。 不怕有仇,多晚都能报。 时过境迁,小时的事与现今相比,可谓白云苍狗,变化之大,让人猝不及防。谁能想到,那个小小少年,会变成如今权倾朝野的大首辅。 “别哭了。”陆霁斐面无表情的甩着一张脸,“啪”的一下扔掉手里的书籍,却不想,这小姑娘哭的愈发急切起来,甚至还打起了哭嗝。 “嗝,呜呜……嗝……嗝嗝……”苏芩站在那里,一抽一抽的挺着小胸脯。 陆霁斐的目光往小姑娘胸前一凑,幽深晦暗。他皱眉,起身,走至苏芩面前。 苏芩哭的起劲,根本就没将人放在眼里。 “想要什么。” 听到男人开口,苏芩终于止住了哭声,她仰头,露出一张白嫩小脸,香腮旁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子,眼眶里还抿着一颗。 “我要穿嫁衣。”说完,苏芩强调一遍道:“大红色的。” 陆霁斐拢袖,重新坐回炕上,然后慢条斯理的拿起那本被扔在炕上的书籍,声音清冷道:“你是妾,不能穿大红色的。” 苏芩噘嘴,凑上去看陆霁斐的面色。 男人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修长白皙的食指点着书籍,眉心轻蹙,似在想什么事。 苏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伸出一根小手指,点了点上头不知道何时蹭开的一点小伤口,“你看我,我受伤了。” 陆霁斐下意识往那处瞧了一眼。白嫩嫩的小手指,缀着一点粉嫩色泽,压在书籍上,点着一个“娇”字,真是娇嫩到了骨子里。 “哪里?”陆霁斐面不改色道。 苏芩举起小手指,委委屈屈的凑到陆霁斐面前,“喏,好大一个口子呢。” “嗯。”男人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伸手,将那根小手指给拨开了。“真是很大。”再过一个时辰怕就要愈合了。 似乎是没听出男人话里的嘲讽意味,苏芩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湿漉漉,黑黝黝的印着陆霁斐那张俊美面容,声音娇滴滴的道:“是被那沈宓伤的。” 耳房内点一盏琉璃灯,苏芩凑的有些近,她能清楚的看到陆霁斐纤细卷翘的睫毛,在氤氲流色的灯光照耀下,眼瞳是浅色的。 苏芩曾听李嬷嬷胡话说,眼瞳颜色越浅的人,越聪明。苏芩本来不信这句话,但此刻却觉得,这话,兴许还是有点靠谱的。 毕竟这厮确实聪明的人神共愤,就连祖父都奈何不了他。 苏芩实在是想不透,小时那么一个任她欺负的闷葫芦,怎么就能变成如今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呢? “还有你那好表妹,也变着法的欺负我。”苏芩一扭身,本想摆个西子捧心状的表情来博取同情,却不想身子一扭,撞到炕上摆置着的一只梅花式洋漆小几,磕的生疼。 这回,苏芩确是立即就被疼出了眼泪珠子。她捂着那被撞疼的地方,整个人面色一白,原本就雪圆的面容顿时白的跟外头的堆雪似得,蹙着细细眉尖的模样,直惹得人心都疼了。 陆霁斐按着梅花式洋漆小几的手一顿,他起身,单手掐住苏芩的下颚。 小姑娘瘦的厉害,下颚尖尖细细的透着一股子白腻手感,凝脂软玉似得掐在指尖,滑溜溜,白腻腻的,让人爱不释手。 “好疼……”小姑娘蹙着眉尖,热烫的眼泪珠子撒欢般的砸在陆霁斐手上。 陆霁斐动了动身子,慢条斯理的用指腹替她擦去那点子泪渍。 苏芩只觉,男人覆着薄茧的指腹擦在自己脸上,粗糙的令人发指。明明瞧着没有这么糙的。 陆霁斐也发现了这件事。他看着小姑娘下颚处被自己擦出的一片红痕,印着斑驳指痕,不自禁双眸一暗,手劲缓慢收紧。 “唔……”苏芩一偏头,躲开陆霁斐的手,红彤彤的一双眼,控诉的看向他。 陆霁斐轻咳一声,偏生坐直,劲瘦腰肢贴在洋漆小几边缘,明明咯着冷硬的木料,却只觉浑身燥热难安。 他突想,若是这红痕,遍布在那白玉珍珠似得软媚身子上,该是何等无限风光。 越想越热,陆霁斐端起热茶吃一口。滚烫的茶水滑进腹内,惹得那股子火气更盛,偏那小姑娘还在一旁哼哼唧唧的不消停。 哼,就她娇气。 …… 天色已晚,苏芩赖在陆霁斐这处,用了生姜红枣水,然后合衣躺在暖融融的榻上,舒服的叹息一声。 陆霁斐坐在耳房内处理公务,偶一偏头,看到躺在炕的小姑娘,翻身蹬被,睡的不亦乐乎。 苏芩确是睡得十分舒适,因为陆霁斐这处的摆置十分合她的心意。熏香是她惯常喜欢的,被褥的面料和绣纹也是她惯常用的,就连垫在下头的红猩毯子,都跟苏府内的如出一辙。 夜灯如豆,男人坐在灯下,慢条斯理的翻过一页书,然后垂眸,定定看着自己的手。 修长白皙,指骨分明,虽好看,但确是糙了些。因为陆霁斐文武双全,那双手什么兵器都拿过。 男人起身,掀开厚毡出去。 “拿锉刀来。” 蒹葭正候在门口,听到吩咐,赶紧去取了来。 陆霁斐伸手接过,慢吞吞的磨去指腹薄茧。 “爷。”蒹葭一脸惊色道:“您怎么突然要磨这茧子了?” 陆霁斐没有说话,只面无表情的磨完一只手,然后继续磨另一只手。男人双手都很顺畅,左右并无区别,磨茧的动作流畅自如。 蒹葭急道:“爷,您若磨了这茧子,日后再拿刀剑,可还得再磨出来。”而且定与初时一般,血肉模糊的可怕。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21.第 21 章 惊蛰后,至春分。雪渐稀,桃杏半开。 苏芩在陆霁斐的耳房内睡了一夜,浑身暖融融的就跟要融化了似得,舒服的连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 男人靠在槅扇旁,手里拿着一本书,双眸微定,往斜侧方看去。靛青色的缎面被褥内,小姑娘蜷缩着纤细身子,团成一团。一双玉足从被褥内伸出,粉嫩嫩的带着玉色。圆润脚趾微动,磨在猩红毯子上,惹眼的厉害。 正是大日清晨,男人眼瞧着,放下手里的书籍,转身去了屏风后。 苏芩迷迷糊糊的睡得正熟,听到屏风后传来的水声,蹙着细眉翻了个身,声音软绵绵的道:“别吵我……” 屏风后水声一顿,似是听到了那娇软软的话,但片刻后却依旧如常。 苏芩动了动腿,终于受不住,慢吞吞睁开了眼。 耳房旁槅扇上挂着的厚毡被掀起,露出一片白茫院子,苏芩迷迷糊糊的起来,趿拉着绣花鞋,习惯性的走到屏风后准备洗漱,却不想,睁眼就看到一个男人敞着中衣,正站在沐盆前用巾帕擦身。 耳房内不仅烧着炕,还搬了一盆炭火,暖融融的就跟在夏日里一般。男人的中衣沾了水,贴在身上,显出细薄肌理。晶莹剔透的水珠子顺着纤瘦脖颈往下滑,滴滴答答的浸湿扎着腰带的长裤,隐秘入幽深处。 陆霁斐虽习武,但身形却不似那些武将般纠结恐怖,反而透出一股清瘦的干净来。 苏芩眼睁睁的看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在她的耳房呀,明明是在陆霁斐的耳房,亏得她差点解了裤腰带准备去屏风后出恭呢。 快速转身将自己腰间的裤带系好,苏芩涨红了一张脸,急忙忙的要去将外衣穿上,却不想走的太急,直接就被铺在地上的毯子给绊倒了。 “哎呦……”小姑娘娇软软的唤一声,陆霁斐站在屏风后,看到那自裙裾内露出的一双纤细小腿,白玉盈盈的透着莹色,只觉腹内一热,方才擦上去的清冽井水也如滚烫热水般将他围熏的喘不过气。 地上铺着茜红色的毛毯,苏芩挣扎了一下,刚刚清醒的她手软脚软的摆着腰,压着尾,裙裾荷叶般的漾开,就跟只正在变身的狐狸精似得。 “哐当”一声,身后传来沐盆翻倒的声音。 苏芩被唬了一跳,刚刚站起来,还来不及转头看看,迎面就撞上一个人,直将她撞远了半丈,一屁股翻坐在炕上,还要往后仰仰。 “你做什么呀!”苏芩娇哼出声,却只见男人一把掀开耳房门前的厚毡,大刺刺跨步迈了出去。 苏芩眼尖的看到,男人身前湿了一大片,大致是被沐盆里头的水打湿的。 “莫名其妙……”苏芩揉了揉自己被撞疼的胸,疼的眼泪汪汪。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苏芩每到晚间便觉得饿,赵厨娘就多做几个奶勃勃并一碗温奶置在小厨房里。苏芩吃了许多日,身量不见长,身形也不见变,只觉胸前越发沉的厉害,屁股也好似大了许多,那些旧时的裙裾都有些系不下了。 面红耳燥的想了想,苏芩坐在炕上,待胸前不疼了,这才慢吞吞的弯腰将绣鞋穿好。 时辰尚早,男人走后,不消片刻,耳房外便鱼贯而入四个丫鬟。捧着沐盆、皂角、靶镜、干净的巾帕等物来。 苏芩起身,正欲上前净手洗漱,却被那站在最前头的丫鬟拦住。苏芩认得她,是先前一直随在陆霁斐身旁的丫鬟,名唤蒹葭。 “苏三姑娘,这是给爷预备的。” 苏芩一扭身,绕过蒹葭往前去,撸起宽袖,直刺刺的将手伸进了沐盆里,然后娇着声音道:“我就洗了,你能奈我何?” 蒹葭站在那里,面色有些难看,“苏三姑娘,还请自重。” 苏芩歪着小脑袋笑道:“错了,我是你家爷的人,你应该唤我,唔,一声姨娘。” 蒹葭抿唇,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目光直刺刺的瞪向苏芩。 苏芩毫不在意的洗漱完毕,甩了甩手,然后抚了抚自己那张明艳动人的脸,笑意更甚,一脸你奈我何之相。 “对了,你们这的规矩呀,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苏芩伸手指向那个捧着沐盆的丫鬟,“就是你,胡乱瞎看什么。主子净手的时候,你该双膝跪地,高举沐盆。还有你,主子用脂粉、靶镜时,你梗着脖子瞧什么呢?该屈膝垂眸。” 最后,苏芩将目光落到蒹葭身上,“最后是你。我方才洗漱的时候,你该替我挽袖,并备好大手巾给我擦拭。” 话罢,苏芩娇哼一声,“真是没规没矩。” 蒹葭咬牙,但因着心性沉默,硬是没有多话,只心中道:一个破落户,竟来他们陆府摆架子了。 四个丫鬟齐刷刷站在那里,一脸愤懑,显然是对苏芩这个女主子十分的不认同。 “吱呀”一声,厚毡被掀开,陆霁斐换过朝服,面无表情的进来,走至苏芩身旁,将手伸入沐盆内。 “爷,这水已被苏,苏姨娘用过了。”蒹葭咬牙,唤出这个称呼。 陆霁斐动作不停,只单从沐盆里传来的脂粉香就能知道,这水定是已被用过。 “嗯。”男人点了点头,声音清冷道:“无碍。吩咐青山备马,今日春祭,我要进宫。” “……是。”蒹葭看一眼苏芩,再看一眼陆霁斐,闷不吭声的走了出去。 陆霁斐拢了拢大袖,用巾帕擦过脸,转身欲走,却被苏芩拽住了胳膊。 白嫩小手沾着濡湿水渍,还没擦干,指尖粉嫩嫩的拽着他朝服的缎面料子,印出两个小巧手指印。 “我要穿正红色的嫁衣。”苏芩拦住陆霁斐,踮脚靠在耳房厚毡上,双臂张的开开的,扬起宽袖,梗着小脖子,直把耳房门堵得死死的。 男人站在原处,目光下移,落到苏芩脸上。 小姑娘洗漱的时候没用帕子垫在衣襟处,动作毛糙糙的跟小时一般,胸前已是湿漉一片。 顺着陆霁斐的目光往下一探,苏芩瞬时面色涨红的一把搂住自己,然后跺脚恨道:“流氓!” 陆霁斐一挑眉,单手撑在耳房门上,将苏芩纤细的身子半虚圈进怀里。 “你方才说什么?” 苏芩有些惊惶的眨了眨眼,但还是硬着嘴道:“我要穿,我一定要穿……” “爷。”耳房门外,蒹葭推门而入,一使劲,本来堵在耳房门口的苏芩就向前扑了陆霁斐满怀。 猝不及防的温香软玉,陆霁斐喉头一动,身形略有些僵直的站在那里没动。 苏芩撞得鼻尖钝痛,她捂着自己的鼻子,呼吸之际满是陆霁斐身上那股子浓厚的味道,似膻非膻,似腥非腥。 “唔,你身上什么味呀。”苏芩蹙眉,声音闷闷的从陆霁斐怀里传出来。 男人站在那里,突然伸手一把将正乱扭的苏芩按住,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哑着声音道:“别动。” 苏芩被捂得闷头晕脑的,只得用力将自己的脸从男人怀里挪出来,然后凑在男人胳膊缝隙处,用力吸了一口气,这才将胸前憋闷的感觉挥去。 陆霁斐穿的衣物不厚,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小姑娘温温软软打在衣料上的热气,似能透过缎面,直烫到肌肤上。 他霍然松开手,眸色幽深晦暗。 “我要穿……” “知道了。”男人状似不耐烦的打断苏芩的话,侧身步出耳房。 蒹葭急急跟上,替陆霁斐披上大氅。 陆霁斐挥手,穿过房廊,置垂花门处。有了遮挡的影壁,男人这才不着痕迹的松下一口气。 “爷。”垂花门处,青山正候着。 “吩咐宫内尚衣监,制一套凤冠霞帔,喜服要正红色的。” 青山一愣,没有明白陆霁斐的意思。“爷这是……要娶哪家的姑娘?”他竟没听到风声。“这制喜服,还是要贴身量了才好。”真不知是哪位姑娘这般有福气,竟能被自家爷瞧上,只可惜那苏三姑娘了,还没进门,就要被正妻压一头。 陆霁斐斜睨一眼平日里多聪明机灵,却只在今日卡壳的青山,没好气道:“耳房里头的那个。” 话罢,陆霁斐径直往外去,蒹葭捧着大氅,面色白白的急随在身后,听到前头男人头也不回的道:“日后,唤小主子。” 22.第 22 章 仲春与暮春相交之时, 正是祭祀大日。 苏芩回苏府, 准备替祖父苏龚和顾氏备家祭。苏府如今一穷二白,苏芩走时, 顺走了陆霁斐耳房内的一只白玉瓶,当了五百两银子,抱着就回了苏府。 苏芩从青绸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明厅内正与苏博说话的郴王。 郴王穿一件云锦缎袍, 手边一碗热茶,冒着氤氲热气, 茶面满满当当的并无一点遗漏,茶碗边缘也无吃茶的水渍,可见这人并未动过这碗茶, 应当来的不久。 三日后, 是郴王和沈宓的大婚之日,苏芩实在不知, 这人不去收拾准备成亲, 怎么反倒一天到晚的往她苏府里跑? 苏芩心中虽这样想,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的。 “表哥。”苏芩娇盈盈的蹲身行礼, 纤腰摆尾, 惹得郴王立时起身,虚扶一把。 “表妹不必多礼。” 苏芩站直身子, 将怀里抱着的银子递给红拂。 郴王的目光落在苏芩身上, 小姑娘娇嫩嫩的站在那里, 不施粉黛, 铅华尽洗,一双眼水雾雾、泪蒙蒙的掺着流光,不知比沈宓好看多少倍。郴王掩袖于后,面上不显,却只觉心口在滴血。 这样一个从小捧在掌心里头的娇娃娃,居然就要拱手送给陆霁斐那只疯狗。 “表哥?”看到郴王那算不上好看的面色,苏芩歪头笑道:“听说三日后便是表哥与沈姑娘的大婚之日了,真是恭喜表哥喜得美眷。” 苏芩笑时,眉眼弯弯,面颊上隐显小巧梨涡。纤细粉颈带着一抹白腻色,缀着青丝藏在领口。腮晕潮红,媚态如风,一抹倾城娇艳色,直嫩到了骨子里。 郴王眼盯着,喉头轻动。 他的表妹,应当还未被陆霁斐碰过吧? “王爷。”苏博从雕漆椅上起身,拱手道:“若是王爷不嫌弃,不妨在寒舍用完了午膳,再行回宫?” 郴王正有此意,立时便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 苏芩拢了拢自己被雪水打湿的宽袖,道:“我去换身裙衫。” 郴王侧身,替苏芩让开路。 苏芩双手交叠于腹前,袅袅盈盈的往前去。纤细腰肢不盈一握,青丝垂落,瘦肩小脚,缓步于幽长房廊之中,宫绦轻飘,如云,如雾,缥缈的不真切。 郴王直看痴了,心口绞痛越发明显。甚至萌生出一个念头,若不将苏芩交给陆霁斐,只自己独享,该多好。 苏芩走的很慢,直至拐过了房廊暗角,才暗暗吐出一口气。 郴王的眼神她看的很清楚,这样的□□裸,直教人阴寒到了骨子里。 “姑娘。”红拂抱着那包银子,跟在苏芩身后。 苏芩蹙眉,压着声音道:“去告诉父亲,别贪吃酒。” 红拂一愣,然后笑道:“姑娘这是担忧老爷呢。姑娘放心,咱们府里就只剩下些不醉人的果酒,待奴婢暖了送过去,保准醉不了。” “嗯。”苏芩点点头,伸手掀开厚毡,进了耳房。 正守在耳房门口的绿芜跟进去,替苏芩端来沐盆净手洗面。 “姑娘,您不去用午膳了吗?”绿芜见苏芩褪了袄裙,踢掉鞋袜,然后便慵懒懒的歪在炕上休憩,当即就奇怪道:“往常您可是都要与郴王一道用膳的。” 苏芩闭上眼眸,将脑袋拱进软枕内,声音娇软软的道:“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不合适。” 绿芜见状,只得放下了槅扇前挂着的厚毡,然后替苏芩掖好被褥,静悄悄退了出去。 苏芩昨日在陆霁斐那处睡的很好,并不累,她闭着双眸,身心沉静下来,能隐隐绰绰的听到房廊处传来的脚步声。 一声又一声,似带着雷霆均势,直达耳膜。 苏芩心中默念,暗暗攥紧了被褥角。 “吱呀”一声,耳房的门被打开,卷进一阵阴寒溯风,将耳房内仅有的一点暖意吹得消失殆尽。 苏芩埋首在软枕内,看不到人,只能凭借着感觉,察觉到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炕边,距离自己只有咫尺距离。 苏芩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她吐出一口气,再吐出一口气,努力的放松身子,假装自己已经睡熟。 后腰处覆上一只手,顺着那纤细腰线往上滑。苏芩的身上只穿一件细薄中衣,素白裹身,缎面料子,虽半旧,但触手依旧绵滑,只尚比不过那被裹在中衣内的莹白肌肤。 苏芩暗暗咬牙,恨不能将那只手给砍了,但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努力憋住呼吸,忽略那只作乱的手。 指腹细薄,带着凉意,贴在苏芩脖颈处,拨开那盘在侧旁的青丝,顺入内。 苏芩被凉的一个哆嗦,终于按捺不住,猛地一下窜起来将垫在下头的软枕狠狠朝男人打过去。 男人侧身躲过,鼻息间钻进一股绵密幽香。 苏芩胡乱打了半日,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凭她对郴王的了解,这时候的他应当会大发雷霆才对呀。 喘着粗气停下动作,苏芩站在炕上,看向面前站着的男人,却发现这哪里是什么郴王,分明就是陆霁斐!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芩脱口而出道。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伸手顺了顺自己被苏芩砸乱的长发,拢到身后,声音轻慢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苏芩一噎,扔掉手里的软枕,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脖颈。 她尚记得昨日里陆霁斐那触在她肌肤上的粗糙触感,硬梆梆的都能给她磨出血来,怎么方才却软绵绵的? 正奇怪间,突然,陆霁斐眸色一变,压着苏芩就翻身上了炕。 “唔唔……”苏芩被陆霁斐压在身下,身上就跟压了块重石似得,整个人连气都喘不上来,憋得面色涨红。 “嘘。”陆霁斐伸手,将团在炕上的秋香色被褥盖在自己身上,然后将苏芩一道裹住,把人往上一推,自己便靠在了她怀里。 苏芩只感觉自己胸前沉甸甸的压了颗脑袋,想说话,却听到耳房门口传来一道“吱呀”开门声,立时便闭上了眼。 这次来的人,脚步声明显比陆霁斐重很多。他先是站在炕前看了一眼“熟睡”的苏芩,然后便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苏芩听到那一阵稀里哗啦的翻倒声,按奈住心绪,狠狠吐出一口气。 陆霁斐侧身躺在炕上,后背贴着墙壁,上半身压在苏芩身上,并未施力,他平缓的呼吸着,鼻息之间,来来去去都是那股子幽香,茶靡绯烟般的朦胧了心绪。他听到小姑娘急促的心跳声,高耸胸脯即便是躺下了,依旧软绵绵的带着香。 郴王在耳房内乱转,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他转身,将目光投向了苏芩。 小姑娘穿着中衣,躺在炕上,露出半张娇嫩面容,带着红晕,眉心微蹙,不知在烦恼些什么。 郴王踩着脚上的登云靴,慢吞吞的往苏芩的方向走过去。 耳房内并不热,但郴王眼看着那睡的无知无觉的小姑娘,方才在明厅内的念头一瞬冒出来,膨胀入腹。待郴王回过神来,他的手,已触到那头蜿蜒在炕旁的青丝长发。 苏芩整个人蜷缩在被褥内,青丝从被褥中蜿蜒而出,黑油细软,带着香气。 郴王拿起一撮,置在鼻下轻嗅,意醉神迷的闭上双眸。 苏芩小心翼翼的张开一只眼,看到郴王捏在手里的黑发,厌恶的一拧眉,却突然觉出不对劲。 这头发……好像不是她的? 郴王睁眸,苏芩快速闭眼,哼哼唧唧的更往被褥里钻了钻。 看到这副娇憨模样的苏芩,郴王眸中沉色更甚。他伸手,钻入被褥内,抚到那只微凉小手,轻触了触指尖,柔嫩细滑。 苏芩僵硬的躺在炕上,她能听到陆霁斐轻而低的冷哼声,那圈在她腰肢上的手也越发用力。 郴王抚着“苏芩”的手,慢吞吞的触到肌肤,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苏芩被陆霁斐压的喘不过气,伸手暗往他胳膊上狠拧了拧。 陆霁斐纹丝不动,甚至更将人压紧了。这下,苏芩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郴王摸够了那只手,眼眸一转,看到软枕下露出的一角书信,神色激动的起身,直接就将那封信给抽了出来,然后疾步离去。 耳房内陷入沉静,苏芩缓慢睁眼,偷觑四周,见人真的走了,这才慌里慌张的掀开被褥,涨红着一张脸使劲按住陆霁斐的脑袋往旁边拨。 这厮的脑袋太沉,压的她胸前生疼。纤细双臂抚住身子,苏芩暗缓了缓那股子涨痛。 陆霁斐顺势躺到旁边,面色不变,掩在宽袖内的双手暗攥紧,只感觉鼻尖热乎乎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 “呼呼……”苏芩躺在炕上,使劲呼吸,一张白嫩小脸蕴满绯红。 “郴王拿的是什么?”陆霁斐身上盖着那条秋香色被褥,他反手替苏芩扔在身上,然后侧眸,看向躺在身边的小姑娘。 苏芩抬脚一蹬,就将那被褥给踢开了,然后歪头无辜道:“拿的什么,我怎么没瞧见?” “呵。”男人低笑一声,突然翻身,虚撑在苏芩身上,那股子气势凌厉压下来,直怵的苏芩猛咽口水。 “还想不想要穿红嫁衣了?”修长白皙的手指点在苏芩面颊处,柔嫩指腹摩挲过细颊,最后落在纤细又脆弱的咽喉处。 苏芩眨了眨眼睫,眸中迸发出一股子欣喜,她仰头,双眸亮晶晶的道:“是不是只要我说,你就给我穿红嫁衣?” 陆霁斐捻了捻苏芩的玉耳,看一眼小姑娘小奶狗一样湿漉漉的双眸,低哼一声道:“嗯。” 苏芩瞬时兴奋起来,她一把握住陆霁斐的手,拉住他的小手指勾着甩了甩,然后又强硬的用自己的大拇指跟他的大拇指对按。 “好了,咱们说定了,你不能反悔了。”说完,苏芩便立时道:“那是一个空信封,里头本来装着你给我的银票,我给苏攒送过去以后,它就空了,我都不知道这信封竟是被我压在了软枕下头呢。” 一口气说完,苏芩无辜的眨着眼,声音软糯糯的带着尾音。 陆霁斐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不做声。 苏芩晃了晃小手,伸出一根小手指,“喏,咱们说好了的,你不能反悔。我要凤冠霞帔和大红喜服,风风光光的出嫁。” “只说好给你一套喜服。”陆霁斐凉凉道。 苏芩气鼓鼓的涨红了脸,使劲一把挽住陆霁斐的胳膊,制止他翻身下炕的动作。“不行,我都要,你要不给我,我,我就喊非礼了。” 小姑娘气冲冲的模样,实在生动可爱许多,也更娇艳动人。 陆霁斐勾起唇角,语调陡然暧昧起来。“苏三姑娘怕不是忘了,咱们先前签过的文书。” 苏芩心里一虚,下意识环抱住自己,然后突然使劲往陆霁斐怀里拱,直拱到男人忍不住伸手将她推出去,这才喜滋滋的躲进被褥里,只露出半颗小脑袋,乱着发髻,可怜兮兮的看向人。 陆霁斐坐在炕上,没有动。 苏芩小心翼翼的伸手,勾住陆霁斐的一点长发,压在指尖。“我方才看到郴王抓着你的头发不放,是在做什么?” 小姑娘睁着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明知故问的在膈应人,也是在转移话题。 陆霁斐面色一沉,霍然起身,走到屏风后。 苏芩歪坐在炕上,听到屏风后的水声,突然想到什么,急忙忙的也跟着从炕上起来,趿拉着绣花鞋探头过去,就看到男人正在用她的沐盆和小面巾。 “这些都是我的东西。”看男人大刺刺的把她香软软的小面巾往脸上抹,苏芩就一阵心疼,上手便要抢,被陆霁斐给避开。 陆霁斐斜睨人一眼,冷声道:“我瞧你用我的也很是顺手。” 所以这是来报复她了吗? 苏芩噘嘴,声音闷闷道:“那我日后不用便是了。”而且她还只是用了一次,真是小气,她还嫌弃他呢! 听到小姑娘软绵绵的娇哼声,陆霁斐掩在面巾下不着痕迹的勾唇轻笑了笑,但取下面巾后,整个人便又恢复成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三日后,我派人来接你。”陆霁斐将手里的小面巾挂到木施上,然后慢吞吞的将沾湿的长发披到后背。 苏芩眼看着男人的后背晕开一片水渍,衬在靛青色的缎面锦袍上,分外明显。“来接我做什么?”她呐呐道。 陆霁斐规整着长发的手一顿,低笑一声,道:“入府。” …… 翌日,苏芩正懒在炕上休息,便见红拂急忙忙的奔进来。“姑娘,陆府派了马车来,说是要接您过去。” “什么?”苏芩霍然起身,放置在胸前的小白瓷碟翻倒在炕上,里头的蜜饯滚溜溜的落下来,被她接住,急忙放进嘴里,囫囵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不是说好的三日后吗?” “奴婢不知。”红拂摇头,面色有些苍白。 苏芩见状,将怀里的手炉递给她,道:“无碍,我出去瞧瞧。”话落,苏芩从木施上取下大氅披在身上,转身掀开厚毡出去。 耳房外,正候着陆霁斐的贴身小厮,青山。 “请小主子安。”青山垂眸立在户牖处,见人出来,慌里慌张的拱手行礼,不敢抬头。可怜一个八尺高的汉子,硬生生憋屈成一团。 苏芩斜睨人一眼,漂亮的双眸往上一翻。这是什么鬼称呼,她还大主子呢。 拢了拢宽袖,苏芩软着声音道:“我与你家爷说好的明明是三日。” 青山依旧不敢抬头,只毕恭毕敬道:“今日是请姑娘去试嫁衣的。” 听到这话,苏芩脸上的埋怨一扫而空,她喜滋滋的提裙步下石阶,然后转头看一眼还愣在原处的青山,娇声道:“愣着做什么?快走。” 今日天霁,苏芩穿一件白绞竖领的沉香色对襟袄儿,外罩狐白大氅,梳一个缠髻儿,盈盈站在日头下,显出一截纤细粉颈,更衬得整个人端庄高贵,明眸善睐。 青山恍惚回神,面红耳热的引路。心中道:怪不得连自家爷都陷下去了,这样的美人,谁能不心动。 苏芩踩着马凳,坐上青帷马车。 马车辘辘而行,转过街口,往城中去。 苏芩揭开马车帘子看一眼,奇怪道:“不是去试嫁衣吗?” “是。”青山正在外头赶车,听到苏芩的声音,急忙解释道:“爷为小主子在宫内的尚衣监连夜赶制了一套喜服,咱们现下就是进宫去试喜服的。” 苏芩了然,放下了马车帘子。 苏府未败前,苏芩常常进宫,但自苏龚去世,苏芩已许久未入宫。 从青帷马车上走下,苏芩仰头看向面前巍峨耸立的朱红色宫墙,只觉恍如隔世。 “小主子,这边请。” 苏芩步上软轿,由两个太监抬着,去了尚衣监。 尚衣监内,宫娥、太监立站两排,苏芩迈入进去,刚刚转过房廊,就听到里头传来沈宓尖锐的声音。 “一套喜服罢了,我瞧中了,你们这些腌臜奴才还敢拦着。” 有小宫娥细弱弱的声音回道:“沈姑娘您的喜服不是这套。” “就算不是这套,只要我瞧中了,便要给我,还不快将这腰身改了,若是耽误了我的婚事,当心你们的脑袋。” 沈宓自持马上便要跟郴王成亲,变成高高在上的郴王妃。因此,说话越发趾高气扬起来,就似这皇宫是她家。 毕竟在她眼中,纵观整个皇城,贵女之中,还有谁的身份比她更高,谁能比她更配得上这套喜服。 苏芩转身进来,一眼看到挂在木施上的那套喜服,正红色缎面的绣花红袍,里头一件红娟衫,下头是一整套的红裙、红裤、红缎绣花鞋。喜服虽精致,但最让人在意的还是那罩在外头的帔子。 色艳若霞的帔子质地轻薄柔曼,萦绕披拂,累累若若如蔽膝,下头有一鎏金银帔坠,以透雕绣球带纹,里头是一簇苍苍芦苇,艳而不妖,清丽妩媚。 苏芩只看一眼,便觉欢喜,她迈步进去,正好站在沈宓身后三步远处,声音轻慢的开口道:“这套喜服,便是我的吗?” 小宫娥抬眸看一眼苏芩,双眸一怔,在青山的刻意提醒下,这才面色涨红的蹲身行礼道:“这套喜服,是陆首辅替苏府的苏三姑娘所制。” “什么?苏三!”沈宓瞪大一双眼,声音尖利的几乎刺透人的耳膜。 苏芩笑盈盈的站在那里,抬手抚上霞帔,笑道:“这套喜服做的真好。” 沈宓眼睁睁的瞪向苏芩,呲目欲裂。 苏芩转头,看向沈宓,娇笑着捂嘴道:“原来是沈姑娘在这呢。” 沈宓一张脸又红又白,整个人跟吃了什么要命的东西般站在那里,一脸菜色。 “还是我家爷疼我,听说我要凤冠霞帔,大红喜服,便安排尚衣监的人连夜赶制,反倒拖累了沈姑娘的喜服,实在是罪过。” 听到苏芩一番暗贬的话,沈宓面色更难看。 一个妾,竟穿大红色的喜服,整个皇城里头,哪里出过这等荒唐事! 一旁的小宫娥慌慌张张的将沈宓的喜服取过来,一副惶恐模样。“沈姑娘,您的喜服只差一件帔子,咱们明日定能制好,绝不会耽搁您与郴王的婚事。” 沈宓咬着牙,红着眼道:“你们的掌印太监呢?将他唤来,我倒是要好好看看,哪个大面子的人物,连我的喜服都敢拖延。” 小宫娥身子一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还不快去!”沈宓陡然爆呵一声,声音大到连嗓子都哑了,可见气的不轻。 小宫娥着急忙慌的往外头跑,片刻后,尚衣监门口便显出一个人影来。穿大襟斜袖太监服,双耳宽圆,腰间勒着本色制宽边,前襟两截,下有马面褶,大腹便便之相,却双眸犀利。 尚衣监内,宫娥、太监跪满一地,皆是诚惶诚恐之状。 苏芩蹙眉,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冯公公。”沈宓一敛面上怒色,对着这么一个老太监竟显出一副笑模样来,苏芩便深觉这太监不一般。 “沈姑娘。”冯宝笑眯眯的与沈宓拱手行礼,然后将目光转向苏芩。 苏芩站在那里,盈盈一蹲身,姿态曼妙。 冯宝双眸一眯,笑道:“可是苏三姑娘。” “是。”苏芩道。 冯宝脸上笑意更甚,他抬手,身后跟着的人上前,将手里捧着的东西递给苏芩。 苏芩抬眸一看,细眉顿蹙。因为这给她送东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查抄苏府的冯志。 冯志垂涎的看着苏芩的美色,但因着有冯宝压阵,不敢放肆。 苏芩眼盯着冯志看了半日,突然想起了这大太监到底是谁。这么一个瞧上去毫无威胁性的老太监,竟就是兼管皇宫内外,制辖东西两厂的权宦冯宝! 苏芩暗吐出一口气,神色渐凝。 先帝在时,冯宝并未受到重用,但却也是堂堂一名秉笔太监。再到如今幼帝登基,冯宝由秉笔太监晋升为掌印太监,与陆霁斐结交为盟友,并在三皇子生母李太妃的授意下,负责与陆霁斐一道教导幼帝。 幼帝年幼,对于这位大太监十分惧怕,并唤其为“大伴”。 “陆首辅喜得美眷,小小喜礼,不成敬意。”冯宝道。 苏芩垂眸,看向面前的盒子,里头装着一对血玉镯子,颜色纯稚,炽烈如火,千金难寻。 苏芩虽看惯了好东西,但对这副血玉镯子,还是颇为震惊。她有些踌躇,不知是该拿,还是不该拿。 “既是冯公公的好意,姀姀便收了吧。”尚衣监门口,陆霁斐身穿七梁仙鹤朝服,腰系云凤四色玉带,风姿翩翩而入。 苏芩一怔,下意识伸手,将那盒子抱入怀内。 见苏芩收了,冯宝大悦,转身与陆霁斐寒暄道:“陆首辅真是艳福不浅呐。先前我这侄子特特求了我,我都不敢应,如今看来,这才子佳人,才最是般配。” 陆霁斐拱手道:“鄙陋之姿,冯公公言之过甚。” 苏芩一蹙眉,走到陆霁斐身边,仰着小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什么鄙陋之姿,她明明就是天仙下凡!那沈宓才是扫帚之姿呢! 看出苏芩双眸之中满满的控诉,陆霁斐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转头看向沈宓道:“沈姑娘,这套喜服是本官托了冯公公替姀姀所制,不知沈姑娘有何见教?” 一个冯宝,沈宓便已得罪不起,更别说再加一个陆霁斐了,就是郴王来了,也得赔笑。 沈宓硬生生的咽下一口气,只觉口中都泛出了血腥气。“并没什么见教。” “那便好。”陆霁斐颔首,牵住苏芩的小手,将人领至那套喜服前,“瞧着如何?” “很欢喜。”苏芩小小声的说完,用小手指轻勾了勾陆霁斐的小手指。 陆霁斐淡笑了笑,吩咐宫娥带苏芩去试喜服。 沈宓眼睁睁的看着那套喜服被苏芩取走,只能恨恨带着自己那套尚缺一块帔子的喜服,灰溜溜出了尚衣监,出宫往沈府去。 出嫁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沈宓经此一事,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一委屈,便郁结于心,生了病,直至出嫁那日,还一副蔫蔫模样,被沈母硬灌了一碗人参汤,这才有些人色的被背进了喜轿。 沈宓出嫁,沈府家底厚实,嫁的又是郴王,陈太后的亲子,必是十里红妆。 苏芩身穿喜服,坐在轿内,听到前头传来吹吹打打的热闹声。她掀开轿帘子一看,竟是沈宓的队伍。 沈宓那边,声势浩大。苏芩这边,只一顶小轿,却硬生生营造出一股狭路相逢之感。 苏芩扶了扶自己的凤冠,小小掀开小轿帘子,看到那骑着白马,走在最前头的郴王。 今日天色不大好,细雪漫延,溯风凌冽。郴王看到小轿帘子后露出半张娇艳面容,敷粉抹脂,黛眉花钿,面靥斜红,最后一点樱桃樊素口,娇嫩如夏日挂在枝桠上的可口嫩果子。 今日苏芩出嫁,秦氏亲自与她开脸,苏芩的脸被磨的有些疼,这会子被冷风一吹,更是双眸泛红。 但她这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模样落在郴王眼里,就是委屈。 郴王只觉心口一阵绞痛,他痴痴盯着苏芩半响,然后突然吩咐队伍让行。 就这样,满满当当看不见头的十里红妆,纷纷往侧边靠,替苏芩让出一条宽大正街路来。 苏芩心满意足的放下帘子,心安理得的从沈宓的喜轿旁飘飘然而过。 沈宓坐在轿内,听到外头婆子和丫鬟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原本便不大好的身子,更是被气得浑身发颤,几乎气绝过去。 …… 掌灯时分,苏芩被抬进了陆府。 她坐在空荡荡的喜房内,上下打量。 说是喜房,其实就是平日里陆霁斐常呆的耳房。长案上置一对龙凤烛,炕上摆置着厚实的大红色鸳鸯绣面被褥,清清冷冷的模样。 苏芩坐了小半刻,便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到耳房门口,推开了门。 “姑娘,您怎么出来了?”红拂和绿芜正守在外头,看到自个儿掀了盖头出来的苏芩,神色慌张道:“吉时还没到呢,您怎么就自个儿揭了盖头。” 苏芩浑不在意的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道:“我饿了。” 若她知道穿这身大红嫁衣,便要生饿一天肚子,才不要穿了呢。为了争个面子,委屈了肚子,实在是不知哪边更亏。 绿芜将苏芩哄进去,红拂去外头替她寻吃食。 “姑娘,奴婢方才听管家说,今日陆首辅在宫里,怕是回不来了。”绿芜犹豫道。 幼帝登基,朝局不稳,特别是以郴王为首的苏派,举动频繁。今日清晨,幼帝被谋刺,受惊不小,陆霁斐带领锦衣卫,连夜固守皇宫,抓铺刺客。 苏芩坐在炕上,抚了抚那缎面软被,点了点头,然后道:“既然不回来了,那就快些替我将这些东西卸了吧,真是累赘。”压的她脖子都疼了。 见苏芩真是不在意,绿芜这才露出笑脸,替苏芩将身上的首饰卸了,褪下喜服,露出里头那件红娟衫。 小心翼翼的将喜服挂到木施上,绿芜看一眼正在卸妆的苏芩,有些替陆霁斐感动可惜。 今日的姑娘美的不似人,穿大红嫁衣的模样更是比那沈宓不知好看多少倍,只可惜他们家爷却没瞧见。 耳房内烧着大炕,暖烘烘的很。苏芩虽穿的不多,但却不冷。她窝在炕上,眼睁睁的盯着红拂从耳房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小掐丝食盒。 红拂放下食盒,与绿芜合力搬了一张洋漆小几来,置在炕上。 苏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只待红拂将食盒里头的菜取出来,便忙不迭的用起来。 “姑娘不知道,方才奴婢去厨房取菜时,那锅里头烧着的,小灶上炖着的,都是姑娘爱吃的。” 苏芩一边吃,一边点头,想着这厮的口味跟自己还挺相近。 吃饱喝足,苏芩洗漱完,倒头就睡。 红拂和绿芜对视一眼,自去了外间。 一夜无梦,苏芩喜滋滋的醒过来,看着外头的天色,觉得呆在这陆府也不错。 “红拂,绿芜。”苏芩唤一声,歇在外间的红拂和绿芜赶紧进来。 伺候完苏芩洗漱,绿芜替她梳了一个妇人髻。苏芩坐在梳妆台前左看右看,觉得有些奇怪。 “姑娘,您这便算是嫁人了。”绿芜放下手里的桃木梳,说着说着,突兀眼角发红。 红拂站在一旁,收拾着苏芩的袄裙挂到木施上,背对着两人,听到这话,不自禁喉咙里头也有些哽咽。 两个丫鬟显然对苏芩做妾一事颇有怨言。 反观苏芩,看惯了这妇人髻,觉得还挺清爽好看。她起身,道:“绿芜,去寻管家来,我要些东西。” 当陆霁斐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正是晌午。 他穿着官服停在耳房处,蒹葭一脸难色的站在一旁,脑袋垂的低低的。 耳房炕上被挂了一顶藕荷色锦帐,粉嫩嫩的绣着芦苇荡。耳房外内用粉珍珠和粉琉璃打磨出来的珠帘隔开。原本暗沉的圆桌上铺了藕荷色绣边流苏缎面圆布,与实木圆凳上的垫子系一套。槅扇前搬进一张硕大梳妆台,上头归置着妆奁盒子、脂粉盒子、珠钗玉环等物。 原本摆置着书案的地方也变成了一张小姐椅和一方竹塌。角落两侧是花几,中间用碧纱橱隔断成内外两间,黄花梨木衣柜半敞,露出里面杂乱的女式衣裙。而陆霁斐的东西,如衣物,书案等物,都被可怜兮兮的挤到了角落。 “爷,奴婢没拦住。”蒹葭低着声音道。 陆霁斐面色不变,迈步入屋。 苏芩正站在书橱前,将陆霁斐的书往旁边挤,把自己带来的那些书插进去。 陆霁斐负手站在苏芩身后,看着小姑娘忙忙碌碌的,跟只翩飞的小蝴蝶似得。 虽长成一副娇模样,但性子却依旧如小时般霸道。 陆霁斐伸手,一把揽住苏芩的腰。埋首在那粉颈处,狠狠吸上一口气,甜腻腻香味充斥在鼻息间,就跟夏日里的桂花糯米藕一样腻人。 苏芩被唬了一跳,慌张回头,看到陆霁斐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眸。 男人道:“陪我睡会儿。” 23.第 23 章 暖融融的大炕上, 苏芩缩在正红色的缎面鸳鸯被褥里, 陆霁斐合衣躺在她身边,闭着眼眸, 似乎已经睡熟。 这是苏芩头一次正儿八经的跟人一起睡,她有些紧张。 绞着一双白嫩小手,苏芩小心翼翼的偏头往旁边看了看。男人的脸白皙俊挺,玉面粉雕似得模样, 半侧脸压在香枕上,一头黑油长发披散下来, 柔和了面容。 苏芩眼盯着,伸手点了点男人挺翘的鼻尖。 男人的模样其实与小时变化不大,尤其是安安静静躺在这里的时候, 根本就跟小时候没有区别。 “不睡?”突然, 陆霁斐开口,细薄唇瓣轻动, 触到苏芩点在他唇上的手。 苏芩霍然收手, 面红耳赤的转身, 将自己紧紧裹进被褥里。 正是寒冷冬日, 屋子里头暖融融的很。苏芩躺着躺着, 便睡着了。 陆霁斐睡觉很浅,更何况身边还多了一个爱闹腾的小姑娘。苏芩爱踢被的毛病是自小带到大的, 怎么都改不掉。 男人睁眼, 看到睡在身旁的小姑娘早已将被褥蹬掉, 露出一双又细又白的小腿来, 搭在他的小腿上,就跟找到了窝似得,一点都挪不得。 小小怀里抱着香喷喷的被褥,如睡在襁褓中,却还要拉着母亲手的小婴儿一般,拽着陆霁斐的胳膊垫在脑袋下,被青丝压满香枕。 苏芩只穿一件红娟衫儿,贴在身上,系带半松。粉颈贴在香枕上,青丝垂散,窝成一团,随着她的动作直往陆霁斐的袖口里头钻,痒麻的厉害。 陆霁斐伸手,拨开小姑娘脸上的碎发,露出半张脸来。 小姑娘睡得很熟,小鼻子小嘴的蜷缩着,白腻面颊上略带绯红睡晕。鸦羽色的睫毛轻颤,小扇子一样的在白皙眼睑下露出一块暗色叠影来。男人的视线往下,那水红色的娟衫儿衬在莹白如玉的肌肤上,一红一白,就跟缀着糖霜的白糖糕一样软绵绵的带着香气。 陆霁斐双眸微暗,休憩够了,心绪便不自觉飘远。 苏芩睡得正熟,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上又冷又热的不舒服,她哼唧着睁开眼,看到压在身上的男人,睁着一双黑沉眼眸,一副掠地攻城之态。 刚刚睡醒的小姑娘,水晕晕的眼眸中染着迷蒙雾色,纤细睫毛鸦羽色的搭拢下来,半醒非醒的透着股娇媚慵懒态。 “你干什么……”苏芩迷迷糊糊的。 陆霁斐俯身垂眸,细薄唇瓣带着微凉温度,落在苏芩的唇上。那唇软绵绵的带着濡湿香气。 苏芩虽看过那些瓷器,又学过画,但对这事却还是莫名觉得怕。 苏芩抖得厉害,双眸闭得紧紧的,脑袋里轰隆隆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使劲攥着陆霁斐的头发,那细软发丝渗透在指缝间,滑滑的略过肌肤,带着酥麻触感。 苏芩想,这个男人看着清冷冷的,怎么头发丝这么软呢? 迷糊间,苏芩已被人亲的喘不过气。 其实,这种吃人嘴的事,她看到过,就在皇宫内。那日里,苏芩进宫拜寿,郴王在书房里跟他的通房闹腾,虽只一眼,但苏芩却记了许久,那时只觉恶心。如今轮到自己身上,却是昏沉沉的透出一股心悸来。 大致是因着,如今在她身上的人是陆霁斐。 男人细细亲着,从眉眼到鼻尖到唇角。 天际处露出鱼肚白,庭院内忙碌起来。洒扫丫鬟提着大扫帚,“唰唰”的扫过青石砖面上堆积了一夜的白雪。 耳房内,暖气氤氲,锦帐轻垂。缎面正红色的大被褥摊在炕旁,露出一角精致双面绣的交颈鸳鸯。那鸳鸯红亮的刺眼,靠在一处,姿态亲密。挂在锦帐两侧的银勾环着玉佩,随着动作,被敲撞出清灵空响。 陆霁斐也是初次,只囫囵看了些图册,确实不会,但是这种事,一般都是自学成才的。只是如此草草了事,却是他未曾料到的,再加上听到小姑娘这娇软软的带着哭腔的埋怨话,霎时红了双耳。 “我不要了……”苏芩推搡着陆霁斐,侧身钻出来,使劲的往被褥里躲。 陆霁斐翻身躺倒在炕上,双眸微闭,胡乱抓过亵裤擦了擦,然后起身走到屏风后收拾。白皙面容上,脸色不是很好。 炕上,苏芩抽抽噎噎哭了半日,听到屏风后传来的水声,小心翼翼冒出半个小脑袋,就看到那被垫在炕上的一方白帕子,淅淅沥沥沾着一些血。 “哇啊啊啊……呜呜呜……”苏芩胡乱套上亵裤,并着腿儿坐在炕上哭。 陆霁斐湿着脸从屏风后出来,“怎么了?” “你把我弄出血了。”苏芩指着帕子上的血迹,小嗓子嚎的厉害。 陆霁斐面色一顿,看一眼苏芩,又看一眼那帕子,哑着嗓子道:“秦氏没教你?” 苏芩吸着小鼻子,豆大的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落。方才瞧见血,苏芩就被吓蒙了,这会子听到男人说话,才想起来秦氏与她说的,当即便红着脸,把小脑袋给缩了回去。 “可是你弄疼我了。”扭捏着身子,苏芩裹着被褥,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睁着一双大眼睛,控诉的看向陆霁斐。 陆霁斐只觉心里憋着一股气。他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被轰下来了。这小东西,真是娇嫩的厉害。 “爷。”耳房外,传来青山的声音。 陆霁斐沉沉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到耳房门口,语气不是很好,冷凝着一张脸,面色黑的几乎能滴出墨来。“说。” 青山站在户牖处,听出陆霁斐心绪不好,越发小心翼翼起来。“外头来传话说,那李大振被压进了东厂。” 李大振就是昨日里意图行刺幼帝的刺客。 如今大太监冯宝掌东厂,李大振被关进东厂,里头的刑法花样百出,不出三日,他必定丧命。 陆霁斐沉着脸想片刻,然后道:“郴王知道了?” “是,已经知道了。”青山小心道。 “嗯。”陆霁斐颔首,“此事不用管。” “是。”青山躬身退下去,临走时听到里头传来娇软软的抽泣声,想起昨日刚刚进门的小主子,只觉可惜。 爷也真是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打发完了青山,陆霁斐回到炕前,单手撩起锦帐挂在两旁,露出里头哭的双眸红红的小姑娘。 苏芩穿一件红娟衫儿,系带挂在粉颈上,上头有被陆霁斐啃出来的牙口印子。身下一条绸缎面的亵裤,贴着腿儿,压的紧紧的,只露出一截脚踝子,夹着被褥,警惕的看着男人。 陆霁斐弯腰,将那帕子折叠收好,然后哑着嗓子开口道:“还疼不疼了?” 苏芩抽抽噎噎的小小声道:“疼。” 男人顿了半刻,突然起身,又打下了锦帐。 看着两侧锦帐落下来,层叠包裹住大炕,苏芩攥紧被褥,使劲的往炕角缩。“你,你不能来了,我还疼着呢……” 小姑娘方才哭的厉害,小脸上湿哒哒的都是泪痕。一头青丝披散,遮在面颊两侧,更衬出小脸尖尖的白皙。只那面颊上,带两抹红晕,春日桃花般的诱人好看,让人不自禁想,如此娇花,真正入口,该是何等销魂滋味。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的褪下了外衫,然后拢了拢自己被清水打湿的长发。 苏芩眼睁睁的盯着,视线所及,是那片被自己横抓挠打出来,遍布纤细爪印的白皙胸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尖利指甲上确是带上了血丝。但这也不能怪她,谁让这厮硬要来呢。 男人咽着喉咙,双眸黑沉道:“我瞧瞧。” 苏芩不是很愿意,但她疼的厉害,生恐出了什么事,便只好不情不愿的给男人瞧了一眼,谁知这人不守信用。 “唔……”苏芩呲着一口小银牙,咬在陆霁斐肩上,尝到清晰的血腥气,疼的双眸发红。一闭眼,眼角便晕开一层水渍。 男人隐忍着,绷得额角青筋隐显。想了那么久的肉,好不容易叼进嘴里,怎么舍得放。 苏芩抽抽噎噎的,小嗓子都喊哑了。 锦帐香浓,春风玉暖。 “别哭了。”男人终于偃旗息鼓,搂着苏芩躺在炕上不动。 经了人事,原本娇嫩纯稚的小姑娘越发显出一股子难掩的媚态来。整个人就跟含苞初绽的娇花似得,嫩嫩的蜷着花瓣叶,颤巍巍的在男人身下绽放。 苏芩抽噎着小鼻子,露出一截藕臂,斑斑点点的满是被陆霁斐啃出来的牙印子。 男人用的力道不大,但奈何苏芩肌肤太薄,稍一掐捏便是一块红印。 苏芩累的厉害,身子又酸又涨又疼。尤其是脖子上,不知被这厮咬了多少口。就跟她是块肉骨头似得,叼着就不肯放。 真是条疯狗! 苏芩气呼呼的闭上了眼,没一会子就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 “姑娘,您醒了。”绿芜端一碗热茶过来,小心翼翼的喂给苏芩。垂眸时看到那只露在外头的纤细胳膊,搭在被褥上,星星点点的都是斑痕。再往上是一截纤细粉颈,原本白腻肌肤之上,能清晰分辨出颗颗牙口印子。 绿芜未经人事,看的有些面红心热,但更多的却是心疼。自家姑娘如此娇嫩,这陆首辅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苏芩懒洋洋的靠在软枕上,青丝披散,姿态慵懒,抬眸看人时,鸦羽色的眼睫轻眨,眼尾氤氲散开一片桃花瓣色的绯红,那副媚态,摄人心魄,但偏偏她还生了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 眼内蕴着眼泪珠子,干净澄澈,与那媚态融在一处,清媚诱人,更能触发他人欲念。 绿芜看的有些痴。她一向知道自家姑娘生的好,整个皇城内无有匹敌者,可如今,再瞧见苏芩这副沾了雨露的娇艳模样,更觉心内惊惧。 往常的苏芩虽好看,那媚在外。如今的苏芩,变成了女人,那股子暗隐的媚态一瞬散发出来,举手投足,勾人心魄。 自家姑娘长的这般好,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绿芜蹙着眉,一副忧心模样。她一边替苏芩将挂在木施上的衣物收拾了,一边不自禁暗想起,自苏府败落后,那些次次来苏府门前嚣张喧闹的流氓痞子。其实如今想来,进到陆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甚至,绿芜还有些庆幸。 庆幸自家姑娘进的是陆府,不然这般颜色,除了陆首辅,谁能护得住呢? 不过就昨日绿芜在陆府内瞧见的情形来看,这陆府里头的人参差不齐,根本就不能跟往常规矩森严的苏府比,也不知陆春蓉这位早已外嫁却硬要厚着脸皮呆在娘家的姑奶奶是怎么管的。 这头,苏芩吃完了热茶,靠在缎面软枕上歇息。方才闹腾了一阵,她累的厉害,也没管身上还黏糊着就睡了过去。这会子醒过来,身上却干干净净的尤其清爽,她想着,定是绿芜替自个儿擦过了。 “陆霁斐呢?”苏芩蹙眉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小嘴轻噘,却不小心触到唇角被啃出来的伤口,又是一阵疼,心中更恼。 “爷进宫了。”绿芜说完,替苏芩掖了掖被角,“姑娘午膳想用些什么?” 苏芩想了想,报出一大串菜名。 绿芜面露为难,道:“姑娘,爷临走时吩咐过,午膳只能用四菜一汤一饭。”可见是早就猜到了苏芩会来这一出,提早留了后手。 “什么?”苏芩哑着小嗓子惊叫一声。若不是她浑身软绵绵的还没有力气,定要进宫去将那只疯狗的狗皮给扒下来。 将她咬成这样,还不准她用膳,真是抠门,小气! “四菜一汤一饭?”苏芩气呼呼的鼓起面颊,斜睨一眼绿芜,红着一张细嫩小脸道:“那我要龙肝凤胆豹胎、金波琼浆玉液,外加一盅佛跳墙。” 绿芜一脸踌躇道:“姑娘,您还是不要用的这般油腻吧……” “快去。”苏芩绷着一张小脸,已在想如何整治陆霁斐这只坏狗子。 绿芜犹犹豫豫的去了,端回来的却是一些清汤寡水的东西。 “姑娘,奴婢去厨房时,碰到姑奶奶,她说府内如今周转不足,就连老太太都节省了开支。按照其它房的惯例,您这处只有三菜一汤一饭。” 苏芩看一眼食盒里头的菜色,嫌恶道:“这些东西哪里能吃?” 苏府虽败,但赵厨娘是个巧妇,即便是再普通的菜食都能做的十分好。而绿芜送过来的这些菜食,不仅卖相差,更是连烂叶子都没摘干净,一看就是在针对她。 苏芩撑着小腰从炕上起来,落地时小腿颤巍巍的几乎站立不稳,还是绿芜眼疾手快的将人给扶住了。 “赵妈妈呢?”秦氏心疼苏芩,出嫁的时候不仅将绿芜和红拂一道送了过去,而且还请了赵厨娘一道去。 “在厨房里头。”绿芜道。 苏芩点头,吩咐绿芜从衣柜里头取出一件缎面正红色的袄裙换上,然后梳上妇人髻,涂脂抹粉的盖住潮红双颊,袅袅步出耳房。 苏芩的腿还是软的,她在房廊外慢吞吞走着,整个人更显弱柳扶风的媚态。 绿芜捧着手炉,小心翼翼的跟在身旁,一脸踌躇的欲将苏芩引到厨房,却不想苏芩道:“不去厨房,去拜见姑奶奶。” 苏芩虽是被抬进来的妾,但因着是良妾,按理说确是要去给长辈拜见行礼的,只是绿芜却没想到,自家姑娘要去拜见的头一个人不是老太太,也不是大夫人和二夫人,反而是姑奶奶。 “姑娘,咱们还是等爷回来了再说吧。”绿芜知道自家姑娘的意思。自小便受不住委屈,就算是那陆首辅,也要梗着小脖子争上一句,所以自然不会将陆春蓉这点子小心思放在眼里。 虽不放在眼里,但却容不下,定要出了这口恶气才成。 “等他做什么。”一听绿芜提到陆霁斐,苏芩立时便将脸搭拢了下来。 绿芜见状,赶紧闭嘴,不敢多言。 “对了,去将碗筷取来一道带着。” …… 陆春蓉与赵嫣然一道住在一方三进三出的院子内。这院子是自陆春蓉长住陆府后,老太太特意挑了出来给她住的。 院子轩峻壮丽,草木居多。穿过明厅至正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有几个盛装丽服的丫鬟正坐在外头台矶上,看到披着大氅,自外而入的苏芩,面面相觑片刻,最后步出一个大丫鬟,上前来道:“这位夫人……” “你不认得我?”苏芩笑眯眯的打断大丫鬟的话,伸出纤纤素手,点了点鼻尖,“我是陆霁斐新纳的良妾。” 听到苏芩直呼陆霁斐大名,大丫鬟面色一变,惊疑不定的看向她,声音哆嗦道:“苏,苏三……” 苏芩娇笑道:“看来你认得我。” 大丫鬟盯着面前的苏芩,暗咽口水。 在苏芩未进府前,她们这群丫鬟便已商议过。就算这人长得再好看,难不成还能变成个天仙模样?再说自家爷,若是真欢喜,怎么只抬进来做妾呢,定是念着小时的折辱,故意弄进来折腾人的。 可如今瞧见苏芩的模样,丫鬟反倒有些犹疑。 这般容貌,若是真折磨起来……怕是她家爷都不忍心动手吧? 苏芩娇滴滴的站在那里,略一摆手,声音细细道:“我来瞧瞧姑奶奶。”话罢,苏芩绕过那一脸呆滞的丫鬟,径直便入了正屋,身后跟提着食盒的绿芜。 正屋内,陆春蓉跟赵嫣然坐在一处,正准备用膳,两人不知说到什么,一脸笑意,连苏芩进来了都没发现。 “给姑奶奶请安,表妹安好。”苏芩不甚在意的随意福了福身,然后褪下身上大氅,提裙坐到实木圆桌旁,看一眼还未动过的菜色,笑着扶了扶发髻,“姑奶奶这处的菜色可真好。” 实木圆桌上摆置着四菜一汤一饭,外加几碟小菜瓜果和糕点,比苏芩那处的寒酸模样不知精致多少倍。 陆春蓉看着随意闯进来的苏芩,面色十分难看。她抬眸,目光凌厉的看向跟着掀开厚毡进来的大丫鬟。 大丫鬟惴惴不安的立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 “苏姨娘来,怎么也不通报一声。”陆春蓉厉声道。 苏芩托着下颚坐在垫着软垫的实木圆凳上,眼如秋水,大刺刺的将屋内逡巡一圈,然后笑道:“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么客气。”说完,苏芩侧眸看一眼绿芜。 绿芜将手里的食盒置在实木圆桌上,打开,里头是一只白玉空碗和一双玉箸。 接过绿芜手里的碗筷,坐定,苏芩招呼道:“姑奶奶不要客气,还有赵表妹,快些一道用膳,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话罢,苏芩不客气的夹起一筷炖鹿肉放进嘴里,然后舀一碗野鸡崽子汤吃上一口,点评道:“这野鸡崽子汤倒炖的有些味,很是受用。劳烦姑奶奶吩咐一声,若是厨房还有,替我炸上两块浸的咸咸的,留着明日吃粥用。” 陆春蓉眼看着苏芩手执玉箸,将这一桌子四菜一汤一饭霍霍完,然后又将魔抓伸向那几碟糕点。 “这些糕点做的精致,想必味道定也不错,只可惜我已经吃饱了。” 陆春蓉刚刚松下一口气来,却又听苏芩道:“绿芜,替我装进食盒里,咱们带回去慢慢吃。” “是。”绿芜手脚利落的将那几碟糕点放进食盒内,然后规规矩矩的站到苏芩身后。 陆春蓉一口气上不来,正欲破口大骂,却被赵嫣然拽住了胳膊。 赵嫣然依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穿一件清雅月华裙,弱不禁风的站在那里,掐着嗓子开口,委委屈屈道:“苏姨娘若是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一些小东西,赵嫣然不放在眼里,她巴不得苏芩更加嚣张骄纵些,这样一来,即便表哥要留她,老太太和大夫人等人也不会同意。 迟早有一日,表哥会知道,她才是真正适合他的正房夫人。 眼看赵嫣然眸中迸出深意,苏芩脸上笑意更甚,“难得赵表妹如此大方,那我就不客气了。”话罢,苏芩起身,提裙在屋内溜达了一圈,然后将目光落到梳妆台上的妆奁盒子处。 妆奁盒子内装着一些猫儿眼、祖母绿之类的好物,还有一对用白果大小的硬红做出的耳坠子。苏芩一眼看中,转身就替绿芜戴在了耳朵上。 绿芜长相白皙清雅,戴上之后,更衬得面如满月白。 “真好看。”苏芩夸赞一句,胡乱将梳妆台上的珠钗玉石等物扒拉进去,然后一把抱起沉甸甸的妆奁盒子道:“赵表妹如此大方,我也不能拂了表妹的意,这箱东西,我便拿走了。” 听到这话,连一向欢喜装模作样的赵嫣然都变了面色,她万没有想到,苏芩竟会做出这种事来。若苏芩真将这箱妆奁拿走了,就等同于剥了她厚厚三层皮啊! “苏姨娘,你……”赵嫣然急到面色苍白。 “赵表妹不用送,我自个儿走就行了。”苏芩抱着妆奁盒子避开赵嫣然,笑盈盈的往外头去。 陆春蓉没有赵嫣然那么沉得住气,她自小市井出生,虽在贵妇圈内磨砺良久,但依旧散不去身上那股子彪悍风气,上手便是抢。 苏芩见陆春蓉一副怒目圆睁的可怖模样,手里一脱,那箱妆奁摔在地上,里头的东西“噼里啪啦”砸了一地。这些东西都是玉石珠钗等不禁磕绊的东西,陆春蓉低头看到满目狼藉,当即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赵嫣然慌忙上手来扶,被陆春蓉微胖的身子压住,一道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 闹完了陆春蓉,苏芩喜滋滋的带着绿芜回了耳房。 “绿芜,什么时辰了?”苏芩提裙进门,搓着手走到火盆边烤了烤手。一张白细小脸被照的绯红。 “已经巳时了。”绿芜上前,替苏芩褪下大氅,拍了拍,挂在木施上,然后又张罗着揭开火盆外罩,加了几块素碳。 苏芩提裙坐在炕上,偏头看一眼,大炕上头的被褥铺盖都已经被换过。耳房内的大紫檀雕璃螭案上置着檀香炉,内烧暖香,白烟袅袅。苏芩揉着自己酸胀的腰肢,卧身躺倒在炕上,从被褥里摸出一颗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囊。 这香囊外部有两球,外壳通体镂空花鸟纹,便于香烟逸散。中间有活扣,内装香盂。球外有一银链,无论球体如何转动,香盂始终平衡,燃时火星不会外漏,烧尽后香灰也不会撒落,设计十分巧妙。 苏芩道:这陆府内的好东西还真不少,不知能卖多少银钱。 苏芩蜷缩在被褥上,手中持着银香囊,置于鼻下轻嗅。香甜沁人,是她用惯的熏香。 “姑娘,爷差不离上朝要回来了。”绿芜提醒道。 苏芩掀了掀眼帘,突然将目光投向屏风后。她掀开被褥起身,手里依旧握着那颗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囊。 24.第 24 章 “绿芜, 在沐盆里装半盆水。” “哎。”绿芜应声, 装了半盆温水。 苏芩吃力的将其捧起来,然后又让绿芜搬了个凳子到耳房门口。 绿芜神色奇怪的照做。 苏芩踩着实木圆凳, 晃晃悠悠的将沐盆举起来,抬至头顶,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其卡在耳房木门上,再将厚毡罩下来。如此一来, 从外头看,也只是耳房的门没关严实, 根本就看不到上头的沐盆。 “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呀?”绿芜白着一张脸,声音有些虚。 苏芩撑着小腰从实木圆凳上下来, 喜滋滋的一拍手道:“你家爷就要回来了, 外头那么冷,我替他暖暖身子。” 这时候, 绿芜突然庆幸, 方才姑娘说要水的时候, 她加的是温水, 而不是烫水, 也不是凉水。 “去门口候着。”苏芩将绿芜打发去户牖处守着,然后自己躲在槅扇下头, 悄悄推开一条缝, 盯着房廊口。 今日天色不错, 陆霁斐身穿官服, 行走在府内,脚步生风。 青山跟在陆霁斐身后,眼看着自家爷那副风姿艳艳餍足模样,心中便一阵激动。要知道,从他跟着爷之后,便从未瞧过自家爷这副模样。哪次不是冷冰冰的跟外头的寒潭似得,看一眼都能让人觉得身处寒冬腊月。 可今日,陆霁斐那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就连幼帝都看分明了,仗着胆子说要休假一日,竟也给准了。 眉梢眼角带着喜色的陆霁斐路过垂花门前置着的一大水缸。他停步,走到水缸前往里看了看。水面上印出一个男人的脸来,熟悉又陌生。 陆霁斐敛神,缓慢收下脸上笑意,整个人又恢复成那副孤僻桀骜之相。他太得意忘形了。 “爷。”蒹葭从影壁后绕出来,看到立在水缸前的陆霁斐,躬身上前道:“方才姑奶奶与表姑娘哭着去了老祖宗的院子。” “嗯。”男人抚了抚眉眼,漫不经心的应一句。 蒹葭抿唇,继续道:“听说是小主子砸了姑奶奶的妆奁盒子。” 陆霁斐面色不变,甚至眸中还显出几分笑意,他颔首,迈步往耳房去。 蒹葭跟在陆霁斐身后,唇瓣紧抿,时不时的抬眸看一眼那走在前头的男人。穿绯色官服,身姿玉挺,郎绝独艳。 离耳房越来越近,蒹葭上前,替陆霁斐掀开厚毡。 陆霁斐迈步,伸手,想到耳房内那个娇花样的人儿,便止不住的勾起了唇角。 “哗啦”一声响,随耳房的门被推开,陆霁斐被沐盆里的水泼了满头满身。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耳房门口,身后站着一脸呆滞的青山和赶紧掏出绣帕欲替他擦拭的蒹葭。 “哈哈哈……”苏芩站在槅扇前,看到跟落汤鸡似得陆霁斐,笑的眉眼弯弯,整个人连腰都直不起来。 让这厮昨晚那么欺负自个儿,明明她说疼了,还硬要进来。 “爷。”蒹葭看一眼苏芩,再看一眼陆霁斐,面色难看。 陆霁斐抬手,挡住蒹葭递过来的帕子,然后反手关上了耳房的门。 苏芩正笑的起劲,看到陆霁斐的动作,下意识就猫着身子躲到了圆桌底下。 耳房内只剩下两人,大紫檀雕璃螭案上置着檀香炉白烟升腾,更显静谧。 “出来。”男人踩着脚上的皂角靴,一步一步走到圆桌前,那湿漉漉的脚印子在白玉砖上蔓延开,强大的气势从头顶压制而下,惹得苏芩赶紧闭紧了嘴。 这厮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是你自个儿不小心,关我什么事。”苏芩也没想到,这人这么容易就中招了。不是说文武双全的吗?怎么这点子机灵劲都没有。 男人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水,俊美面容掩在宽袖下,看不清神色。“听说你将姑奶奶的妆奁盒子给砸了。” 苏芩心里一虚,在圆桌下梗着小脖子道:“是她先惹的我。” 男人低笑一声,也不管浑身湿漉漉的,只坐到实木圆凳上,搭起腿道:“你倒是不吃亏,她那妆奁盒子里头装的,可都是好物。” 苏芩自然知道里头都是些好物,不然也不会去砸它了。 “我猜她定要去跟老太太告状。”苏芩蹲在圆桌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陆霁斐说话,就是不敢出去。 陆霁斐敛下面色,看一眼自己浸湿的官服,柔和几分嗓音,似在哄骗小孩般朝着圆桌下头道:“莫怕,我会护着你的。” …… 苏芩一向就知道,陆霁斐这厮,阴险狡诈,凶残记仇,心眼小的跟针眼似得,面上一套,背后一套。说什么要护着她,明明就是在记恨她泼了他一身水,不然她怎么可能会站在这里罚站! 说什么换套衣裳便来,这都半个时辰了,分明就是在跟她撒气呢! “姑娘……”绿芜站在苏芩身旁,小小声的道:“姑奶奶和表姑娘来了。” 苏芩抬眸,看一眼搀扶着陆春蓉往她这处来的赵嫣然,动了动自己站的僵直的腿。 廊下透风,苏芩临走时裹了件大氅,又戴了顶雪帽,只露出一张尖细小脸,白生生的窝在满是白狐毛的雪帽内,一双眼黑乌乌的翘着眼尾,猫眼儿似得灵动圆亮。 老太太将她唤来,却也不见她,只将她晾在廊下吹风。苏芩站的腿脚酸麻,掀了掀眼皮想着该如何让陆霁斐那厮来帮自个儿。早知道如此,那盆水她便晚些泼了。 陆春蓉走到苏芩面前,一脸凶狠嫌恶之相。 赵嫣然的手掌上裹着白布,抽抽噎噎的抹着眼泪珠子。“苏姨娘,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苏芩斜睨一眼赵嫣然的手掌,闻到一股清淡药味。当时赵嫣然去扶陆春蓉,却被带着摔倒在地上,应当是那时被地上的碎片划伤了手掌。 苏芩虽没想见血,但看赵嫣然如今尚有力气扮演这一副楚楚可怜之相,应当是没甚大事。 “苏三,你心肠如此恶毒,咱们陆府定容不下你。嫣然好心规劝,你竟害她伤了手。若是下次,还指不定做出什么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来!”陆春蓉指着苏芩的鼻子骂的口沫横飞。 苏芩嫌弃的撇开脸,正巧正屋大房的猩红毡帘被大丫鬟清秋掀开。 “苏姨娘,老太太请你进去。” 清秋伺候陆府老太太已有数年,老太太倚之若左右手。她在陆府未发迹前便随在老太太身边,是陆府的家生奴。因着能干,老太太十分看重,是个内外都十分有脸面的丫鬟,就连陆春蓉都得给三分颜面。 苏芩略瞧一眼。清秋长相并不出众,但胜在温柔。乌黑长发,鸭蛋脸,穿一件水红绫子袄儿,外头套一件青缎子背心,腰间束白绉绸汗巾儿,朴素平实。 “劳烦姑娘。”苏芩抬步进去,走的极慢,因她的腿还僵着。 清秋拦住随在苏芩身后的绿芜,亲自搀扶着苏芩进房。 房内袭地铺满红毡,当地放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槅扇掀开一条缝,熏炉内点着沉香。陆府的老太太戴着卧在铺新猩红毡的炕上,额上戴深蓝色宽边抹额,身上一件黛绿锦缎马面裙,膝上搭黑狐皮的袱子,正拿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 老太太毕竟不是大家出生,依葫芦画瓢的在屋内摆置着一些古书字画,乍看一眼虽满屋耀眼争光,书香十足,但细看下来,却是杂乱无章,附庸风雅。 陆府人口简单,除了已经出嫁的陆春蓉,只剩下两房人。 大房老爷陆生华乃陆霁斐生父,原本只是一升斗小官,如今却是朝内二品大员,这官位,还是托了陆霁斐的福。 二房老爷陆武忠,是个武将,任指挥佥事正四品京卫指挥使司。生性粗鲁,是个十足莽汉。 再有就是这陆春蓉了。因着老太太只生二子一女,便对这女儿和外孙女尤其欢喜,即使陆春蓉和赵嫣然在陆府内耀武扬威,她也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十分希望将赵嫣然嫁给陆霁斐为妻。 因为整个陆府的荣耀皆系在陆霁斐身上,若陆霁斐娶了赵嫣然,老太太才能安心。 而让老太太不安心的原因,就是陆霁斐的身世。说起来,陆霁斐的身世还有些坎坷。他不是大老爷陆生华正妻所生,而是一个私生子。不知生母,只有信物。三岁时被奶娘扔在陆府门口,由陆府大夫人接了进来。抚养至少年时期,陆霁斐独自一人离家,进皇城,入苏派,碰到了苏芩这个小冤家。 一切说起来,皆是缘分。 有小丫鬟近前,站在炕沿边上,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填漆茶盘,盘内置一小盖钟。 老太太不接茶,也不抬头,只自顾自的拨着手炉内的灰。屋内静谧的可怕。 苏芩会意,盈盈上前接了茶,递给老太太。“请老祖宗吃茶。” 听到声响,老太太这才掀了掀眼帘,却不想这一瞧,竟定住了神。苏芩未进府前,已有丫鬟、婆子在她面前念叨过许多遍,说这苏府的苏三是何等风姿颜色,就跟那天仙下凡似得。 老太太不以为然,觉得这人再好看能好看到哪里去,却不想今日一见,竟真觉眼前站的不是人,而是哪里来的神仙妃子。 “老太太,这是苏姨娘。”清秋提醒道。 老太太回神,还未说话,就听得一旁的陆春蓉哭诉开了。“老祖宗呀,您瞧瞧嫣然的手,若是再偏些,便是脸了。这姑娘家若是伤了脸,那还怎么嫁人呀。就是伤了手,留了疤,也不好看啊。” 整个屋内,都是陆春蓉咋咋呼呼的哭诉声。 苏芩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 老太太拉过赵嫣然的手细看,一脸心疼。 赵嫣然抽抽噎噎的,哭的梨花带雨,“无碍的老祖宗,是苏姨娘不小心。”说完,赵嫣然看一眼苏芩,泪满香腮,满脸委屈惧怕。 老太太见状,立时便道:“苏姨娘,老身原就听闻你性子跋扈,却没曾想竟如此不知规矩。今日能伤人,明日便能杀人!今次,老身非要好好管教管教你不可。” 话罢,老太太气急起身,吩咐清秋道:“去,取家法来。” 清秋看一眼苏芩那瘦弱弱的纤细身子,面露犹豫的劝道:“老太太,您念苏姨娘初次,这次便从轻发落吧。” 清秋性子和善,院子里头有丫鬟、婆子犯些小事,怕被姑奶奶责罚,皆是先求到她这处。她能掩则掩,能帮就帮。 “清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初次若不能掰正了,这日后哪里还得了,怕是要站到老祖宗脑袋上头去拉屎拉尿了。” 陆春蓉的话虽说的粗,但却点到了老太太的心坎里。 如今在陆府,老太太虽明面上瞧着是个德高望重的,但这真正掌权的却是陆霁斐。老太太奈何不了陆霁斐,却能拿苏芩开刀。不过一个姨娘,还能翻天了去。 “去。”老太太朝清秋呵道。 清秋面露难色,吩咐小丫鬟去取了家法来。 苏芩站在原处,看到那根婴儿手臂粗细的藤条,眨了眨眼。 苏府没有家法这种东西,所以苏芩真是头一次见。 “跪下。”老太太牵着赵嫣然的手坐在炕上,朝苏芩厉声呵道。 苏芩抬眸,看一眼陆老太太,觉得真是没有祖母慈眉善目。果然是小户出身,还秉持着这种野蛮法子。而且也不问缘故,就粗糙下定论,这陆府被管成这样,真是没什么可意外的。 “大爷来了。”守在廊下的绿芜正慌神间,看到陆霁斐,立时便惊喜唤道。 苏芩扭头看去,只见正屋门前的小丫鬟红着脸,打起帘子。外头,男人跨过垂花门,入甬道,上正房台矶。穿四爪织金蟒袍,系玉带,外罩靛青色对襟披风,无镶边,膺有纽扣,用玉作花样,积一层絮雪,隐有湿渍。 屋内外,悄静无声。就连陆春蓉都歇了声。 “老祖宗。”男人进屋,拱手作揖,风姿流畅。 老太太不自禁端正了一下身子,然后板着一张脸道:“嗯。” 陆霁斐直起身,看向站在一旁的苏芩。娇嫩嫩的站在那里,睁着一双大眼,神色无辜。 “大爷。”清秋捧了茶来,陆霁斐抬手挥开,看一眼藤条,笑道:“劳累老祖宗了。” 老太太绷着脸,怒斥道:“你看看你抬进门的是什么东西,将嫣然伤成这样,今日老身就将话摆在这了,你若不将这东西逐出陆府,老身就带嫣然跟着蓉儿到赵府去。” 老太太自以为这番威胁,陆霁斐定会妥协,毕竟比起一个妾室,她身为陆府堂堂长辈,若是真搬出了陆府,对陆霁斐的名声来说可是一大威胁。那些四周觊觎之人,就能拿陆霁斐“不孝”这一大话题将其压制。 苏芩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只觉这老太太真是蠢的不行。 本就是自家人,闹成这样,总归吃亏的是自己,高兴的是外人。 陆霁斐面上带笑,他并不言语,只慢条斯理的将面前火盆上的铜罩揭了,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一埋,拈两块素香放上,然后烘了烘手。 烘完手,陆霁斐将铜罩盖回去,慢吞吞抬眸,看一眼坐在炕上的老太太一行人。 老太太心悸的攥紧赵嫣然的手,触到她的伤,赵嫣然忍着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怜兮兮的看向陆霁斐。 陆霁斐勾唇,声音清晰道:“既然如此,那孙儿也不敢多留。” 老太太面色煞白,坐在炕上的身子都在哆嗦。 清秋疾步上前,站在陆霁斐和老太太中间。“老太太,大爷是在与您开玩笑呢。”说完,清秋又转向陆霁斐,“大爷,老太太说的是气话,您怎么能当真呢。” 简单安抚完两边,清秋又走到苏芩面前,“苏姨娘,这事说到底,就是您不小心砸了姑奶奶的妆奁盒子,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要闹成如今这副模样呢。” 苏芩眨了眨眼,抿唇不说话。 陆霁斐负手站在那里,突然转向看向苏芩,“药吃了吗?” “嗯?”苏芩奇怪的歪头。 陆霁斐上前,抚了抚苏芩的小脑袋,笑的格外温柔。“药都没吃,怎么就跑出来了。” 老太太神色疑惑的看一眼清秋,清秋顿神片刻,然后恍然走到老太太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老太太神色大惊,急忙朝苏芩和陆霁斐挥手,一张老脸吓得惨白。“快,快走,快走。” 陆霁斐低笑,拦腰抱起苏芩。 男人方才在火盆前暖了手,热烫的手掌箍在苏芩腰腹处,就跟两个大火炉似得贴着。 “啊啊啊啊,不走不走,我不走……”苏芩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使劲蹬着腿儿,连绣花鞋都给踹掉了,扑腾的跟条离了水的鱼似得。 而老太太看到苏芩这副模样,面色更是难看,直接就叫清秋轰人了,连陆春蓉和赵嫣然都顾不上的就躲到了内室里。 陆霁斐扬开披风,将苏芩抱着步出正屋。 绿芜捡了绣鞋,急急跟在两人身后。 …… 苏芩被陆霁斐强硬的带回了耳房,她使劲挣扎着,摔在炕上,头昏脑涨的滚了一圈后,一把拽住陆霁斐的宽袖,仰着小脑袋,声音细糯糯道:“那老太太怎么突然放人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拂开苏芩的手,然后抚了抚宽袖,站在炕旁,敛着披风,一派孤高冷傲之相。 苏芩鼓着脸站在炕上起身,终于得以与陆霁斐齐高。她踮起脚尖,居高临下的看着人,然后突然伸出白嫩指尖,小心翼翼往男人嘴角点了点。 “呐,你干坏事的时候,就喜欢勾这边的唇。” 男人动了动被点住的右唇,一双黑沉眼眸霍然看向苏芩。 这习惯,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对上陆霁斐那双黑沉黑沉的眼眸,苏芩下意识心里发憷,赶紧收回了手。她对这厮的那一口利齿可还怕的很呢。 看出苏芩的恐惧,陆霁斐也想起那炕榻之事,他的视线扫向苏芩,勾唇笑了笑。 看到男人笑,苏芩只觉头皮发麻。 “你,你怎么又笑了……” “莫怕。”陆霁斐开口,语调轻柔。 昨日里,他才入了一些,这小姑娘就哭闹的厉害。后头他虽强硬的进了,但小姑娘似乎并未觉出什么味来,反而是他初次开荤,食髓知味,咬着她怎么都不肯放。 “可还疼?”陆霁斐上手,一把按住苏芩的腰肢。小姑娘的腰软绵绵的不盈一握,掐在掌心,恨不能让人揉碎了才好。 苏芩颤着身子,双腿不自觉的发软,磨着小嗓子,哼哼唧唧的道:“可疼了呢……” “那我给你瞧瞧。”陆霁斐勾着右唇,指尖摩挲往下。 苏芩一个机灵,“呲溜”一下钻进被褥里,埋着身子,只露出一双穿着罗袜的小脚。 别以为她还会上第二次当。 陆霁斐垂眸,双手触到系带,慢条斯理的将身上的披风褪了挂到木施上,然后撩袍坐到炕旁。 “我瞧你穿蟒袍,定是要进宫,快些去吧。”苏芩鸵鸟似得埋着,感觉到那覆在自己脚尖处的温热触感,赶紧胡乱蹬了蹬,却不防被人握住了脚踝,扒了罗袜。 陆霁斐靠在缎面红色鸳鸯靠枕上,慢吞吞的捏着那只不安分想逃跑的玉足,捏着粉嫩圆胖的小脚趾,开口道:“妇女痴,可免予缘坐。” 苏芩一个机灵,从被褥里冒出半个小脑袋,“你是说,老太太将我当成疯子了?”怪不得方才一副怕死了她的模样。不过如此一来,她在这陆府内,岂不是能无法无天去? 男人但笑不语,然后突然用指尖勾了勾苏芩白嫩嫩的脚底。 几日未磨茧,陆霁斐的手又糙了一些。而苏芩的脚底肌肤又是最细嫩的地方,被磨着,又痒又麻的,真是说不出什么感觉。 苏芩笑着翻了个身,小腿使劲往外蹬。“你别,哈哈哈,你别弄我……哈哈哈……” 男人的手,无处不在,苏芩怎么躲都躲不掉,笑的筋疲力尽,眼角淌出泪珠子。 “我求饶了……”苏芩歪着发髻靠在陆霁斐身边,使劲蹭着。 男人呼吸一滞,垂眸往下看去。 小姑娘衣衫凌乱,青丝披散,一张白细小脸上布满绯红娇晕,整个人透出一股摄人的妩媚风情。就像是加了桂花蜜和金钱柚汁的糖藕片,甜到腻牙。 “咱们可还有账没算呢。”陆霁斐掐着苏芩的脚踝,将人往怀里一托。 苏芩坐在男人身上,面色潮红,眼尾氤氲,双眸水雾雾的浸着泪珠。柔软青丝披散下来,波浪似得盖在两人身上。 陆霁斐闷哼一声,翻身就将苏芩压在了身下。 苏芩颤着眼睫,听到耳房外青山的声音,双眸一亮,赶紧推搡了一把男人。 陆霁斐面色难看的起身,转身欲走,侧眸时看到小姑娘躲在被褥里窃笑的小模样,陡然转身,按着人的小脑袋使劲托起,然后狠狠亲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身去了。 苏芩捂着被咬疼的唇,红着眼,狠狠的将炕上的软枕朝男人扔过去,但男人走的快,那软枕砸到撩起又放下的厚毡上,被后进来的红拂捡了起来。 “姑娘,奴婢听说赵府的大奶奶来了。这会子姑奶奶正对着人发脾气呢。” 陆春蓉少年时嫁进赵府,先后生下一男一女。只是这长子年弱体虚,在娶了这赵府大奶奶之后,便撒手人寰了。因着这个原因,陆春蓉对这位大儿媳妇一直横看竖看不顺眼,觉得是她克死了自己的儿子。 苏芩歪靠在炕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道:“你去将人请来。” “是。”红拂应声,片刻后带过来一个衣装素淡的妇人。穿一件一色系的半旧黛青色袄裙,未施粉黛,姿态瘦弱,看人时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惊惧神色,可见是被欺压了久的。 苏芩的三婶子张氏也是一个寡妇,但不同于赵大奶奶的槁木死灰,她自律严谨,亦端庄自持,将三房管理的井井有条。再加上也是大家出身,那股子气度就不是赵大奶奶能比的。 苏芩已起身,她抱着铜手炉坐在炕上,脚下垫着大脚铜炉,歪着身子靠在正红色缎面软枕上,姿态袅袅,腮晕潮红。 赵大奶奶一愣,眼见这神仙妃子般的人物,顿觉相形见绌,下意识行礼。 苏芩笑道:“大奶奶与我行什么礼呀,快坐。红拂,备茶。” “是。”红拂捧着黑油漆盘,端了一碗热茶来,引着赵大奶奶坐上炕,然后又收拾了脚炉、手炉出来给她用。 赵大奶奶在陆春蓉那处受尽了冷遇白脸,这会子被苏芩如此细心对待,不自禁双眸微红。 “听闻大奶奶过府,我这处正巧没人说话,便私心将你请来了,大奶奶可别埋怨我。”苏芩伸出纤纤素手,端起炕桌上的香茶轻抿一口。 25.第 25 章 谷雨断霜, 天干物燥。 热炕屋内, 赵大奶奶吃过一碗茶,原先拘谨神色渐放开, 她被冻得发僵的身子也在炕内暖和起来。 苏芩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开口道:“大奶奶可是来找姑奶奶的?也怪我不好,不小心砸了姑奶奶的妆奁盒子,可教姑奶奶将这气撒在大奶□□上了。” 苏芩穿一件花鸟图文的凤尾裙, 用绸缎剪成大小规则的条子,两边镶金线, 面薄纤腰,眼颦秋水。侧眸时露出半张脸儿来,白皙细腻, 恍如最上等的凝脂白玉。一双玉耳上戴一对硬红石的耳坠子, 做成水滴状,衬在白细粉颈上, 晃晃悠悠的尤其好看。 赵大奶奶瞧的恍神, 在红拂的轻咳声中才呐呐的回过神来, 红着脸道:“母亲本就不喜我, 这无关苏姨娘什么事。” 苏芩抚了抚茶碗, 纤细素手伸入茶碗内,细缓慢搅。茶面氤氲, 加了干桂花的热茶舒卷着嫩叶, 粘在苏芩指尖处, 贴着不放。 美人戏茶, 连手指尖都好看的令人发指。 绿芜打了帘子进来,端来一碟枣糕。 “姑娘,这是用酸枣子做的枣糕,赵妈妈说让您先尝尝味,兴许还入不了口呢。” 白玉小碟内装着满满一碟酸枣糕,色泽透明,美似琥珀,凑近时,能闻到那股子酸酸甜甜的味道。 苏芩先捻了一块入口,立即就被酸倒了牙。 赵大奶奶也拿一块,面不改色的吃下去,然后盯着那碟酸枣糕暗咽口水。 苏芩见状,好笑道:“大奶奶若是欢喜就多用些。” 赵大奶奶听到这话,便又拿了一块,可见是真欢喜这酸枣糕。只是苏芩却吃不下,吃一块酸枣糕,便要灌一碗茶,酸的她一张小脸都皱在一起成面包子了。 原本苏芩是想在赵大奶奶处听些陆春蓉的事,日后好用来拿捏这处处寻她短处的姑奶奶,可谁知这赵大奶奶的嘴跟河蚌似得,不管苏芩怎么撬都不张开,无奈之下,苏芩只得让红拂打包了两份酸枣糕将人送了出去。 赵大奶奶一走,苏芩便闲不住的开始在庭院内溜达起来。 天色尚冷,庭院内一株海棠摇曳生姿,繁于桃,盛于梅。势若伞,丝垂碧缕,葩吐丹砂。 苏芩戴着雪帽,立在海棠树下,触目所见,粉墙环护,长廊曲洞。苏芩初来时,皆是来去匆匆,并未多加留意,如今定下心来一瞧,陆霁斐的院子真是颇合她心意。 “小主子,这是爷的书房,吩咐了不让人进去。”蒹葭守在陆霁斐的书房门口,将苏芩挡住。 书房的门被关的死紧,就连扇窗户都没留给苏芩。 “是嘛。”苏芩靠坐在书房廊下的美人靠上,撑着下颚,上下打量蒹葭。 蒹葭站在书房户牖处,双手交叠于腹前,端端正正站着。 “蒹葭,你跟了爷多少年了?”苏芩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桃红纱地彩绣花鸟纹披风,裹住娇媚身段,然后提着脚上的绣花鞋踩在美人靠上,纤细身子小小蜷缩成一团,下颚抵在膝盖上,双眸黑乌乌的看向人。 蒹葭垂眸,声音清晰道:“三年。” “是嘛。”苏芩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响,然后突然笑道:“比我少了几年。” 蒹葭立在那里,暗暗攥紧手中绣帕。 “对了,日后不用你忙前忙后的伺候爷,我来就行了。”苏芩轻启檀唇,声音轻软。 “小主子不知爷的习惯,还是奴婢来的好。”蒹葭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哦?什么习惯?”苏芩挑眉,细眉如黛,杏眸含烟。 “爷喜吃咸口辣味重的东西。每次从外头回来必要净手洗面。惯用的熏香是糖结迦南香……” “那迦南香还定要用装了蜂蜜的锡盒来贮存。盒子分上下两层,下头装蜂蜜,上头放迦南香,中间钻孔,使上下相同,这样甜中带香,香中带甜,经久不枯。” 这是苏芩自小到大的习惯。这迦南香不能烧,她便制成扇坠或念珠戴在身上,尤其夏日,满身生香。 蒹葭被苏芩说的一愣,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因着这确实是陆霁斐的习惯。 苏芩脸上笑意更甚,她起身,踮脚瞧了瞧蒹葭守在身后的书房,然后突然伸手推开了一旁的槅扇。 “小主子,您不能进去。”蒹葭急忙拦住苏芩,却不防蓄的指甲太长,划破了苏芩的脖子。 苏芩的脖子上本就遍布陆霁斐啃出来的咬痕,被指甲一划,直让她疼的一哆嗦。 蒹葭看一眼自己沾着血渍的三寸指甲,面色一白,但心底处却陡然升起一股畅快感。 苏芩捂着自己的脖子,面无表情的看向蒹葭。 蒹葭垂眸,声音冷静道:“是奴婢的错,还请小主子责罚。” 苏芩盯着人看半响,然后突兀笑颜如花,“你是爷的好奴婢,我怎么敢罚你呀。”苏芩拉了拉雪帽,遮住脖颈处的刺痛伤,目光往书房内看去。 陆霁斐的书房与旁处的书房都不同。里头用雕空玲珑木板隔断,一槅一槅的设置如贮书、设鼎,安置笔砚处,而那些槅也各式不同,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壁,入目花团锦簇,玲珑剔透。四周满壁,皆是用古董玩器之形状扣弄成的槽子。 苏芩站的地方正摆置着花盆景,周边以五彩镶金嵌宝雕镂,玉瓶里头掐一株垂丝海棠花,颜色艳媚。 苏芩信手取出来,转头朝蒹葭笑了笑,然后翩翩然回了耳房。 蒹葭站在原处,看到那个空荡荡的玉瓶,缓慢关紧书房的槅扇。不知为何,她整个人有些发冷。 “姑娘。”耳房内,绿芜替苏芩捧了手炉来,看到苏芩坐在梳妆台前,正在染指甲。 苏芩的手白嫩纤细,柔荑羊脂般光洁平滑。自苏府败落后,苏芩便将蓄了许久的指甲绞了。但在与陆霁斐签订文书后,苏芩又将它留了起来。这会子,她的两根指甲已有三寸长。 苏芩的指甲一向长的很快,又细又薄的透着股绯红色。她将金盆内的海棠花瓣捣碎,小心翼翼的敷在指甲上,最后用片帛缠定。 看着缠满片帛的两根三寸指甲,苏芩百无聊赖的点了点下颚,声音细软的开口道:“陆霁斐呢?回来了吗?” 绿芜侧身往房廊外瞧一眼,并未看到人,便安慰道:“大致是宫内有什么事耽搁了,姑娘不必担忧。” 苏芩自然不担忧陆霁斐这只疯狗,毕竟这世上只见狗咬人,哪里见过人去咬狗的。 他这个人,谁敢惹他。 “对了,姑娘,奴婢听说那赵家大奶奶又来了。姑奶奶躲着不见人,这会子赵家大奶奶正候在明厅里头呢。” “嗯?”苏芩奇怪道:“不是才刚走没多久吗?” 绿芜近前来,解释道:“奴婢听说那赵家老爷素来是个怕事的,府内不宽裕又喜买些名贵东西。每次府内过不下去了,就让赵家大奶奶来寻姑奶奶要钱。姑奶奶先前因着脸面还会给一些,近几月是一点都不肯给了。” 苏芩点了点头。怪不得这赵家大奶奶一日来两趟,原来是被人赶着来的。 “爷回来了。”耳房外,传来红拂兴奋的呼唤声。 苏芩神色一凛,赶紧提裙颠颠的跑了出去。 “姑娘,您慢些。”绿芜追在后头,面色忡忡。 房廊下,陆霁斐身穿蟒袍,信步而来。蒹葭早已迎上去,将今日府内院中的大小事说了,然后又提到苏芩擅自欲闯书房的事。 苏芩依在耳房门口,身后是那片猩红毡子,她摆弄着自己裹着片帛的手,略略歪头,露出一截纤细脖颈。 陆霁斐缓步而来,身上鹤氅浸一层薄薄水渍,穿堂而过,凤姿玉朗。 蒹葭跟着进门,正欲替陆霁斐褪下鹤氅,却不防苏芩上前,笑盈盈道:“我来。” 蒹葭看一眼陆霁斐,闷不吭声的退到一旁。 苏芩拔下自己指甲上缠着的片帛,然后走到陆霁斐面前,抬手替他抽开鹤氅系带。 春纤玉手,指头丹色,在陆霁斐那身蟒袍的衬托下,更显媚艳。 陆霁斐挑眉,目光直视苏芩的手。苏芩歪着脑袋往陆霁斐脖子上点了点,并未用力,酥麻麻的落下一层细密触感。 男人伸手,一把攥住苏芩的手握在掌中揉捏。 “我去瞧了你的书房,甚是欢喜。”苏芩拉着陆霁斐坐到炕上,绿芜捧着漆盘上前,将里头的茶碗置在炕桌上。 “我尚记得,小时你教我写字。”苏芩撑着下颚靠在炕桌上,一双眼水雾雾的看向人。“咱们一同坐在小书桌上,你捏着我的手,头一个教的字,是我的名。” 陆霁斐端起茶碗轻抿一口,目光时不时的往苏芩那双丹凤素手上看。 不得不说,小姑娘长的很美,只要稍拾掇一下,就好看的不行。处处精致,处处惹人怜爱。他不禁想到,若这双手触在那娇花般的软媚身子上,该是何等妩媚艳艳。 “嗯。”陆霁斐沉着一双眼,点了点头,靠在炕上,撩起下摆,褪了皂角靴盘腿坐上去。“只可惜,孺子不可教。” 苏芩被陆霁斐说的话一噎,怒瞪向人。虽然她的字写的不好看,但她人长得好看呀,难道这还不能弥补那么一点点小小的缺陷吗? “蒹葭,替我端碗茶来。”苏芩突然道。 原本守在一旁的蒹葭一愣,下意识看向陆霁斐。却见男人正靠在炕上,满面笑意的看着气鼓鼓的苏芩,哪里分给过她一个眼神。 说实话,即使蒹葭各种看不上苏芩,但也不能否认,她真的长得很好看,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人心。就算是自家爷这样的人,也一脑袋栽进了里头。 绿芜将手里的茶碗递给蒹葭,蒹葭接了,上前,将茶碗置到炕桌上。蒹葭留了几个三寸长的指甲,保养的很好,指甲上是金凤花染得通红的痕迹。可见,平日里也是个爱美的。 “蒹葭。”突然,陆霁斐开口,“将指甲绞了。” 蒹葭捧着茶的手一慌,直接打翻了茶碗。氤氲热茶顺着炕桌蔓延开来,打湿了她的宽袖。 一旁绿芜和红拂赶紧上来收拾,把愣在那处的蒹葭挤开。 “爷……”蒹葭白着一张脸,暗暗攥紧手。往常,陆霁斐那些贴身衣物、扇囊、荷包等都是蒹葭一手操办,她的绣工很好,留着指甲能挑线。但如今,陆霁斐却突然开口要她将指甲给绞了,蒹葭冷不丁的就想到了今日她用指尖把苏芩脖颈划破的事。 可方才一路过来,这苏芩并未开口说这事呀,难不成是爷从哪处听到了风声…… “爷。”蒹葭“扑通”一声跪下来,红着眼,却使劲隐忍泪水。“奴婢若是做的有什么不对,爷只管说,奴婢定改。”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吃一口茶,将视线投向苏芩。 苏芩歪着脖子撑着炕桌上,纤纤素手点在桌面上。 其实陆霁斐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凭借他对苏芩的了解,这小姑娘若作妖,必是有什么不满。突然染了指尖,还让蒹葭来端茶,这两双皆带有三寸长指甲的手,必是意有所指。 小聪明倒是不少,只都不用在正途上。 男人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心情突兀愉悦。这难不成是在吃醋? 蒹葭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掉眼泪珠子。那颗颗眼泪砸在白玉砖上,再配上她沉闷的表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陆霁斐未理蒹葭,只慢吞吞的吃茶,苏芩笑靥如花道:“我瞧中了你的书房,想在里头添张书桌。” “不行。”男人声音清冷道。 “为什么不行?”苏芩瞪眼,纤细睫毛颤巍巍的衬出一双黑亮眼眸,小嘴微噘,粉嫩嫩的沾着茶渍。 陆霁斐吃完一碗茶,浑身松乏下来,他靠在炕上,半阖上眼,一双大长腿搭在炕沿,膝盖处盖一件缎面毯子。 “你若想进我的书房,就不能吃零嘴。” 陆霁斐可记得清楚,那时候,他在苏龚的书房教苏芩习字,苏芩贪食吃零嘴,引来蚂蚁、蛀虫,将好好一箱子书都给毁了。那些可都是苏龚穷尽一生心血寻来的孤本。 不过虽然苏龚气得差点仰过去,但因着这事是苏芩干的,也只能咽着苦往肚子里头吞,谁让这小娇娇受宠呢。 “不吃就不吃。”她还不能躲着吃。苏芩朝天翻了个白眼。 男人往前靠了靠,“替我将青玉冠取下来。”男人今日戴一顶青玉冠束发,鬓角光洁,衬出一张俊美面容,在氤氲灯下,竟透出几分赏心悦目来。 苏芩不自禁面色微红,装模作样的往旁边偏了偏身子。 “自个儿取,我懒怠动。”她抱着软枕窝在炕上,穿着绣鞋的小脚径直就往被褥里头缩,被陆霁斐眼疾手快的抓住。 “绣鞋都没褪。” “不脏的。”她进耳房新换的。 “不行。”陆霁斐将苏芩的腿放到地上,一旁绿芜上前来,小心翼翼的替她褪下来,在炕边摆齐整。 苏芩小嘴噘的更高,她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蒹葭,伸着脖子过去,“你这指甲长得真好,只可惜一个丫鬟,又不是主子,留这么长的指甲,难免让人误会了去。” 蒹葭面色更白,她抬眸,双眸蓄着眼泪珠子,眼前出现一把剪子,是红拂递过来的。 蒹葭白着一张脸,伸手拿过,然后闭眼,狠狠将自己的长指甲给绞了。 爷一贯说一不二,若她不绞,定会惹恼了爷,到时候更是得不偿失。 绞断的指甲落在地上,蒹葭瞧着,泪流不止。因为这绞断的不是她的指甲,而是她想了一辈子的事。 身为奴婢,本留不得这么长的指甲,但蒹葭却留了,甚至还有意无意的给陆霁斐看到过。陆霁斐从未说什么话,蒹葭便暗自抱着期待,兴许,爷对她也是有几分念想的。可如今,指尖断了,蒹葭的期待也没了。 她本就没有什么奢望,只以为能做个普通的通房丫鬟,抬个姨娘已是极限。可如今,事实却告诉她,她连这个资格都没有。 蒹葭颓丧的低下头,握着手里的剪子,身子微微发颤。 苏芩慢条斯理的抚一抚青丝长发,那蔻色指甲贴在黑油发质上,如艳杏夭桃。 陆霁斐暗捻了捻指尖,眸色深沉。 绿芜领着红拂,带蒹葭出了耳房。一瞬时,屋内只剩下两人。 苏芩觉出气氛不对,赶紧往被褥里缩了缩。 “出来。”男人将炕桌搬开。 苏芩梗着小脖子,声音闷闷道:“不。”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又要干那档子事!长的人模狗样的,却偏偏是头不知餍足的疯狗! 躲了半刻,没听到外头动静,苏芩不放心的探出半颗小脑袋,却见男人正站在木施前脱衣服,甚至速度快到只剩下一条亵裤! 苏芩急忙摆正态度,声音软绵绵的透着股小委屈,“生而为人,不能满足那些自己想做的事,便已经很难过了,那又何必要委屈自己做那些不想做的事呢。”所以还是不要委屈她了嘛…… 苏芩期盼着这厮能看在她这么可怜的份上放过她。 男人垂眸看向炕上的那只小可怜,咧嘴轻笑,露出一口白牙。 陆霁斐很高,他的身后照着灯。男人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张模糊轮廓来。着一条亵裤,身高腿长的站在那里,肌肤白皙,肌理分明,劲瘦的腰肢下是两条大长腿,绸裤贴在身上,阴影厚重。 苏芩眼瞧着,心中怵怵,不自禁暗暗抱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大红愫幔深垂,琉璃灯暗。男人闷不吭声的抽开小姑娘的娟衫儿系带。苏芩声音嗡嗡的抽着小鼻子哭,身子抖如落叶。 今儿这天真是不顺。 屋外,绿芜和红拂捂着嘴偷笑,蒹葭惨白着一张脸,暗暗攥紧手。 26.第 26 章 四月初六那日, 天霁初晴, 苏芩终于成功进驻陆霁斐的书房,但这也仅限于陆疯狗在的时候。 “不放这, 搬那。” 苏芩颤着一双小细腿站在陆霁斐身边,指挥着青山将自己的小书桌摆在陆霁斐那张大红木书桌的边上。然后扶着门框,使劲敲了敲她的小细腰。 这厮也不悠着点,真当她的腰是铁打的, 差点给她掰折了。 青山按照吩咐,将苏芩的雕花木小书桌放到陆霁斐那张大红木书桌的边上。一大一小, 齐齐贴着,就跟大人和小孩似的。 陆霁斐伸手,指腹触了触苏芩的小书桌, 嗤笑一声道:“谁家的书桌跟你似得, 偏要在桌面上雕芦苇,坑坑洼洼、参差不齐的, 哪里还能写字。” “我喜欢, 你管不着。”苏芩挥开陆霁斐的手, 小心翼翼用手里的绣帕擦了擦小书桌, 然后抬手指向书房前头的那道槅扇, “这槅扇太难看了,怎么黑乎乎的, 眼睛都要看坏了。我要用五色纱糊了, 再覆一层彩绫, 做成明透窗纱。” 青山面露犹豫的看向陆霁斐, 陆霁斐微颔首。 青山立刻与苏芩点头哈腰的应“是”。 “还有这处,我要放一架玻璃大镜。”苏芩在书房后头的两层纱橱锦槅间窜来窜去,觉得这地方真是莫名其妙。好好的隔什么纱橱锦槅呀。 陆霁斐抬手,一把按住人,掐着她的细胳膊把人拖出来。 “这处不能动。” “为什么?”苏芩噘嘴。 “不为什么。”陆霁斐面无表情的说完,抬手将人拉回去,按到小书桌前做好。 苏芩咬着蔻色指尖,一双水雾双眸乱转。 祖父说,男人最喜欢藏东西的地方,必是书房。这陆疯狗不让她动那两层纱橱锦槅,指不定里头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这样想着,苏芩便安静下来,侧眸看到青山搬了一摞奏折,置在红木书桌上。 陆霁斐撩袍而坐,执紫毫笔开始批奏折。 如今陆霁斐独手遮天,将大臣的“奏章”,阁臣的“票拟”,皇帝的“批红”,一手操控,因此在陆府内看到区区一摞奏折还算小事,怕有哪一日,苏芩还能看到这厮在陆府里头开早朝会呢。 正是巳时三刻,苏芩百无聊赖的靠在垫着灰鼠皮褥的雕漆椅上,暗咽了咽口水。 好想吃东西呀……虽这样想,但苏芩的胆子还没大到在这只疯狗的眼皮子底下犯事。 书房外,蒹葭捧着雕漆嵌花双鹰漆盘进来,上头置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和两只什锦珐琅杯。 苏芩撑着下颚靠在小书桌上,蒹葭垂着脑袋,将香茶斟满什锦珐琅杯,分别递与苏芩和陆霁斐。动作时不由自主的往内蜷缩了一下自己的十指,意图藏下那些平整的指甲。 苏芩不在意的掀了掀眼皮,换了个姿势,露出自己那双涂着蔻色指甲的手。 苏芩生的美,那指甲被染了色,贴在下颚肌肤上,不仅衬得一双玉手白若凝脂,更衬得一头青丝乌黑油亮。 蒹葭错眸瞧一眼,更将手往里藏了藏。她虽是丫鬟,但也只做些端茶倒水的小事,双手不似柔荑却也好看。不过自碰到了苏芩,不管比哪样,皆是差上不止一星半点。 今年新出的白茶,嫩芽在滚水中舒卷开身体,沁出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淡香。如丝如缕,如雾如云。 苏芩素手执茶,声音娇软道:“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苏芩的嗓子很好听,说到后头,她竟盈盈唱起来,那娇软软的媚语勾着甜腻尾音,婉转如绵糖,又似青山薄雾,捉不住,看不透,让人心痒痒。 男人执笔的动作一顿,面前奏折就出现一道划痕。瞬时,男人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原本因着有这么一个娇软软的小姑娘在,陆霁斐已看不下这些枯燥乏味的奏折,只勉强定心神,囫囵批注了几本,却不想这小姑娘越发不安分,竟还唱起了小调来。 陆霁斐初开荤,每日里上朝回府,魂牵梦萦的总是这个小姑娘,他已极力克制自己,谁曾想,他不去寻她,这小东西竟来招他。陆霁斐不自禁想,若这小调带上软绵绵的哭腔,被撞得支离破碎时,该是何等美妙。 那头,苏芩唱完,笑眯眯的看向蒹葭,“这是卢仝所作诗词,名唤《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你听过吗?” 蒹葭自然没听过,因为她不识字。 暗暗攥紧手里的雕漆嵌花双鹰漆盘,蒹葭在苏芩面前,相形见绌。 即便苏府苏三沦落为妾,也是她比不得的。苏三有傲气,有傲骨,那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养了十几年,不是区区一个抄家能摧毁的。 蒹葭突然明白,她与陆霁斐之间的千万沟壑,恍若银河,她与苏芩之间的差距,也隔山隔海。 那是一块她摸不到,触不着的地方。但这两人却已站在那里,往更高处去。 “奴婢不知。”蒹葭咬牙,突然被苏芩点醒,意识到这件事后,心绪前所未有的沉重。 “看来你的爷,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没教你呢。”苏芩吃完一碗茶,提裙起身,绕过蒹葭,将正守在户牖处的青山唤了过来。 “小主子。”青山毕恭毕敬的点头哈腰。 苏芩笑眯眯道:“在这处给我摆个案几。”苏芩指的地方正是书房门槛前,那处有一块空地,不大,下头是五级石阶。 青山一愣,“小主子这是……” “你只管摆。” “……是。”青山犹豫一下,便应了,亲自替苏芩从库房挑了一张上好的紫檀木案几,贴着门槛,摆置在书房门口。 苏芩喜滋滋的取了个垫子,坐在案几后,然后招来红拂。 红拂提着手里的小掐丝食盒,蹲在案几旁,将里头赵厨娘做的山药糕和蜜饯子取出来,置在案几上,又捧出一盅红枣银耳羹,将白瓷勺递给苏芩。 “你这是在干什么。”陆霁斐听到动静,扔下紫毫笔走至苏芩身后。 苏芩仰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陆霁斐,白腻小脸之上笑容更甚。 “我在吃零嘴。”小姑娘随手自书房木施内拿了一件他的鹤氅裹在身上,只露出一颗小脑袋,双眸亮晶晶的泛着狡黠。 “我不是说过,书房里不能吃零嘴的吗?”男人皱眉,身高腿长的站在那里,背对槅扇光亮,有暗影压下来,将苏芩罩了个满头满脸。 苏芩点了点卡在书房门槛前的案几,蔻色指甲瞩目。“我没在书房里头吃,我是在书房外头吃的。” 陆霁斐顺着苏芩的手指方向一看,面色微变。小姑娘坐在书房里头,但案几在书房门槛外,上头置着的吃食也就不算在书房内了。 这样一来,确实,好像……没有什么错。 “投机取巧。”男人冷哼一声,甩袖回书桌后,继续批奏折。 苏芩喜滋滋的盘腿坐在书房门口,抬手招过青山。 青山一脸笑意的上前,“小主子有何吩咐。” “来,你站这。”苏芩指了指案几前右侧方。 青山依言站过去。片刻后,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的他终于知道小主子让他站在这里的原因了。是嫌书房门口风大,特意喊了他来挡风的。 “小主子,表姑娘来了。”青山站的直,看的远,遥遥就看到了那赵嫣然弱柳如风的跨过垂花门,披着白狐裘,袅袅而来。 苏芩咬着山药糕的动作一顿,拨开青山。 赵嫣然领着一个提着食盒的贴身大丫鬟,轻移莲步,抬眸看到门神似得坐在书房门口的苏芩,脸上羞涩渐褪,显出几分怪异神色。 书房门口不大,青山搬来的那只紫檀木案几正巧拦在门口,除非苏芩让位,不然外头的人是进不去的。自然,里头的人也出不来。 “表姑娘来了。”苏芩歪着身子靠在案几上,整个人蜷缩在陆霁斐宽大暖绒的鹤氅内,嘴角还沾着一点糕饼屑。一双眼水雾雾的浸着春意。 赵嫣然立在案几前,进不去,只得开口道:“劳烦苏姨娘让路。” 苏芩笑眯眯道:“不让。” 赵嫣然一噎,双眸顿红,她戚戚然的看向书房内正在批奏折的陆霁斐,纤细身子立在风下,摇摇欲坠。 “姑娘。”赵嫣然身后的丫鬟紫玉将人扶住,不赞同的看向苏芩道:“苏姨娘,咱们家姑娘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却特特早起,替大爷做了些吃食,您善妒便罢了,却浪费咱们姑娘一番好意。苏姨娘,您虽只是一个姨娘,但也是大家出生,怎么这般没有规矩,不仅席地而坐,还堵在当门口,不让我们家姑娘见大爷。” “我没有不让你们家姑娘见大爷呀。”苏芩捻起一块山药糕咬一口,腮帮子鼓囊囊的含糊道:“你们若是想见,便自个儿过去嘛。” 苏芩的话说的轻巧,恍似不知她将书房门堵了个严严实实。赵嫣然若想过去,除非抛弃她这娇弱弱的形象,踩着案几和苏芩过去。 27.第 27 章 赵嫣然被苏芩堵在书房门口, 进不去, 却又不甘心走,只被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但因着书房内陆霁斐正在批奏折,她便只能硬生生的咽下这口气,露出一副泫然欲泣之相,委屈的紧。 传说苏府苏三虽美艳动人, 堪比神仙妃子,但性子骄纵跋扈, 目中无人。赵嫣然只觉,这传言实在是太对了! 苏芩舀一勺红枣银耳羹,那红红白白的事物被一张红菱小嘴吸入腹, 唇瓣粉嫩, 沾着濡湿粘稠汤汁,被红软的舌尖舔进去。明明只是普通的吃一盅红枣银耳羹, 但因着女子颜色美艳, 便显出几分暧昧姿态来, 落入旁人眼中, 无端透出股旖旎春.色。 赵嫣然暗咽了咽喉咙, 突兀觉得这红枣银耳羹香气扑鼻,勾人口舌。 “姑娘。”紫玉轻扯了扯赵嫣然的袖子。 赵嫣然回神, 掐着气往书房内唤一声, “表哥。”模样要多幽怨就有多幽怨。 苏芩歪着脑袋, 吃一口红枣莲子羹, 咬一口山药糕。 陆霁斐正在批奏折,没有理赵嫣然,赵嫣然掩面啜泣,声声哀怨,“表哥,我替你做了些吃食。” 陆霁斐依旧没有回应,甚至能看到他明显皱起了眉。反倒是苏芩被提起了兴致,“哦?什么吃食?” 赵嫣然斜睨苏芩一眼,并未搭理她。 苏芩探过半个身子,直接就将紫玉提在手里的食盒给抢了过来,然后一揭开,露出里头的小面果子。这是一种北方的小面食,用面团塑出各种花草、果子等物的形态,然后用油炸制而成。玲珑剔透,精巧奇美。 苏芩倒是真没想到,这赵嫣然有这样的手艺。 她捡了一朵牡丹图样的小面果子放进嘴里,里头用熬煮的糯糯的红豆沙做馅,一口咬下去,沙沙的甜腻感搭配着小面果子外皮的酥脆感弥散在口中。 “唔……果然还是炸的香香的糕点好吃。”苏芩一边点头,一边又挑拣了一块游龙图样的小面果子放进嘴里。 “这不是给你的!”赵嫣然见苏芩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己精心制作的小面果子吃了大半,疼的心都在滴血。 “这糕点做出来,就是给人吃的嘛。里头的人不吃,我便替你吃了。”苏芩咽下嘴里的小面果子,吃一口热茶,叹息道:“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干,你下次可以再泡一盏瓜仁栗丝盐笋芝麻玫瑰香茶一道送来,搭配着小面果子吃,肯定更美味。” “表哥不喜欢吃这劳什子瓜仁栗丝盐笋芝麻玫瑰香茶。”赵嫣然气得连嗓子都变粗了。她话后,才反应过来,立时捂住了嘴,暗暗往书房内看去。 幸亏,男人依旧在批奏折,就跟没看到书房门口的闹剧似得。 苏芩挑了挑眉,看向赵嫣然的眸色有些怪异。赵嫣然的声音说好听不好听,说难听也不难听,就是透着股尖腻感,有些类似小孩子的童音。这喜欢的自然喜欢,不喜欢的会嫌弃奇怪。 “表姑娘方才说什么?”苏芩软着声音道。 赵嫣然面色一白,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然后轻咳一声,掐着嗓子道:“我说什么了吗?” 苏芩托着下颚,敲了敲案几。 赵嫣然被苏芩盯得心里发憷,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又往后倒了一步。 “姑娘,当心石阶。”紫玉慌张提醒。 赵嫣然往后看一眼,果然见自己的绣花跟已经踩在石阶边沿,若再往下去一些,势必要跌下去。她慌张抚了抚心口,远离石阶,站定在案几右侧,然后被那迎面打来的溯风冷了个透心凉。 房廊处,绿芜和红拂端了两个小捧盒,绕过赵嫣然,将其置在案几上。 “是赵妈妈做的吗?”苏芩眼前一亮。 绿芜笑着应一句,揭开小捧盒,露出里头的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和一捧六个小饺儿。小饺儿被对摆成三个圈状,精巧别致,独具一格,与那晶莹剔透的虾饺儿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尝尝。”苏芩迫不及待的拈一块奶油松瓤卷酥入口。奶油松瓤卷酥是用奶油和面,再加上以松子为瓤的果馅所烤制而成的酥饼。入口咸香,奶香味十足。苏芩吃的眯起眼,满脸享受。 果然还是赵妈妈做的最好吃,方才赵嫣然的小面果子略嫌甜腻了些。 苏芩吃一块奶油松瓤卷酥,又吃一个小饺儿,白腻双颊鼓起,双眸笑的弯成月牙状。 赵嫣然见状,心中更是恨极。 苏芩抬眸,看到赵嫣然那张气得涨红的脸,笑道:“你既然这么了解他,那你可知道他属什么?” 赵嫣然自然知道,她仰起脖颈,清晰道:“表哥属犬。” 苏芩慢吞吞摇了摇头,蔻色指尖点上自己的唇,檀唇轻启,无声,只夸张的摆了口型:他属我。 是只属于她的疯狗。 赵嫣然看的清楚,只觉这苏三多大脸,竟敢大言不惭说出这等话来。要知道,整个皇城内,有多少名门闺秀在觊觎她的表哥。区区一个苏三,难不成还能跟那些郡侯皇族家的女子比! “呵。”赵嫣然冷笑一声,“苏三,你别得意,日后有你哭的。”话罢,赵嫣然留恋的看了一眼陆霁斐,转身离去。 紫玉弯腰提起空食盒,狠狠瞪一眼苏芩,赶紧跟在赵嫣然身后走远。 “姑娘,您慢些,当心脚下。”紫玉急喊。 赵嫣然却走的更急,咬牙道:“进宫,寻郴王妃。” …… 这头,陆霁斐胡乱批了几本奏折,腹内被书房门口的糕点香勾的“咕咕”直叫唤。他咬牙吃下一碗茶,然后又吃下一碗茶,最后终于忍不住,扔下紫毫笔,走到苏芩身后。 苏芩正吃的开心,冷不丁手里的小饺儿被人抢了,她霍然转身,脑袋闷闷的撞到陆霁斐的大腿上。 陆霁斐不防,闷哼一声,快速往后退一步。 苏芩捂着鼻子,眨了眨眼,神色无辜。 “再吃下去,就用不下晌午饭了。”拈着手里的小饺儿,陆霁斐神色严峻。 苏芩揉了揉自己被撞疼的鼻子,声音嗡嗡的指了指陆霁斐手里的那只小饺儿道:“你不是说,不能将零嘴儿带进书房吗?” “那是你。”说完,陆霁斐俯身弯腰,将案几上摆置着的奶油松瓤卷酥和小饺儿都装进了小捧盒里,然后提着放到自己的红木书桌上。 苏芩眼睁睁的盯着瞧,嘴角还沾一点瓜子瓤果馅。 陆霁斐对上苏芩那双湿漉漉的小鹿眼,心里一虚,敛眉道:“去膳堂准备用膳吧。” “那这些……” “呵,”男人嗤笑一声,“我还会偷吃你的不成。” “哦。”苏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鹤氅,拖在地上,让青山将堵在书房门口的案几搬走,踩着绣花鞋,一步一顿的往膳堂去。 小姑娘一走,陆霁斐也不再装模作样,当即便掀开食盒,拈一块奶油松瓤卷酥入口,然后又塞一只小饺儿。 青山搬完案几回到书房伺候,乍一眼看到陆霁斐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神色讶异的揉了揉双眼,然后又揉了揉,直到双眸被擦的红通通的眼泛泪珠,才终于相信,书房里头那个吃的满嘴糕饼屑的人是他家爷。 刚才是谁说不会偷食来着? 陆霁斐吃完,将食盒往青山手里一放。 青山低着脑袋,正准备将食盒送还给苏芩,却听前头的陆霁斐道:“知道该说什么吧?” 青山身子一颤,立时道:“是奴才贪嘴,自会领小主子的罚。” “嗯。”陆霁斐满意的点头,走到书房内两层纱橱锦槅间置着的那架玻璃大镜前,抹了唇角的糕饼屑,这才人模狗样的走了出去。 膳堂内,前为男厅,后为女厅。 陆老太太等人已就坐,赵嫣然不知去了何处,只姑奶奶坐在陆老太太身边,以帕掩唇,叽叽喳喳的不知说些什么话。 苏芩不在意的落座,看一眼面前桌上的吃食,提不起兴致。 要说陆府的菜色也不是不好,只是大致想要遵循陆老太太的意思,这些菜都做的很是粗糙,又咸又重,苏芩吃不惯。 小丫鬟们捧着玛瑙雕漆方盘入内,上置一银镶竹丝茶钟,里头一支金杏叶茶匙。陆老太太端正着身子,一边吃茶,一边用饭。 苏芩盯着瞧了半响,偏头,不予置评。 陆府大房的大夫人,即陆霁斐的养母朱氏,信佛茹素,向来不在膳堂用食,因此,苏芩直到如今都没看到人。二房的二夫人王氏,因着有孕,领二房嫡姑娘陆新葵一道回了娘家养胎,也不在陆府。因此,偌大膳桌上,只陆老太太、姑奶奶和苏芩三人。 苏芩用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她放下玉箸,撑着下颚往男厅看一眼。 难得今日在男厅用膳的人很齐整,除了陆霁斐,还有大老爷陆生华和二老爷陆武忠,以及陆武忠与其二夫人所生嫡子,陆应劭。 陆应劭此人,才学不精,吃喝嫖赌却是样样精通。一旦回府,就是要钱。 “苏姨娘,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剩饭呢?”陆春蓉突然呛苏芩一句。 苏芩正在发呆,水眸兜转,落到陆春蓉身上。 陆春蓉眼前的饭碗内干干净净的,连一粒米饭都不见。反观苏芩,因着没味口,再者嫌弃这米饭做的干硬,根本就不下口,想着过会子寻赵厨娘开个小灶,因此只动了几筷子,隐约可见饭面上小小缺一角。 这还是她给面子的结果。 陆老太太也道:“咱们陆府,不兴剩粮食。” 不得不说,不剩粮食,这是一个好习惯。但摆在这处来说,却是明显在为难苏芩。因为皇城各个府内有个不成文的暗规矩,主子家没用完的吃食,端到厨房,丫鬟、婆子是能分着吃了的,根本就不会剩下。毕竟主子吃剩下的东西,都是些好物,丫鬟、婆子抢着要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剩下。 因此,陆老太太和陆春蓉就是在故意找苏芩的茬。 上次陆霁斐骗陆老太太的事,陆老太太犹记在心,但也不好再拿陆春蓉妆奁盒子那件事责罚苏芩,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旧事再提,便是她没容人之量。陆老太太这人,胸无文章,却偏死要面子。哪里知道自己已沦为老太太中的笑柄。那些乡下做派还罢,那股小家子气却是怎么都盖不住的。 苏芩执起玉箸,拨弄了一下饭碗里的米粒。天气本就冷,时间又有些长了,米粒有些干结,苏芩更是没有味口。 她抬眸,陆春蓉和陆老太太正盯着她,就似要在她脸上盯出两个窟窿来。 苏芩叹息一声,放下玉箸,声音绵软道:“老祖宗说的是,这粮食得来不易,怎能随意浪费呢。” 说完,苏芩突然起身,端着自己的碗径直入男厅。 男厅内,陆霁斐坐在大老爷陆生华身边,面无表情的吃饭。陆生华正在与陆霁斐抱怨今日遇到的一些官场琐事,听这意思是盼着陆霁斐能替他解决一番。 苏芩袅袅而来,首先注意到她的人是陆应劭。 陆应劭与陆霁斐长的有几分相似,也颇有几分俊朗意味,但因着那双眼实在有些猥琐,所以整个人就跟俊朗扯不上关系了。 陆应劭一直听陆霁斐娶了苏府苏三,却从未得缘见过,因为陆霁斐的院子他进不去。 今日恰逢一道用膳,虽隔了厅,但陆应劭却一直在往女厅那处瞅。光听着女厅里传出来的那隐隐绰绰的娇软嗓音,陆应劭就已经软了腿。 传闻苏府苏三,容貌艳绝,灿比朝霞,灼若芙蕖,尤其是那身段,姣冶绰约,姣丽蛊媚。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等到。有一道倩影从大理石插花屏风后转出来。袅袅盈盈的似带有一股奇异甜香。 女子穿一件大红妆花衫子,黑油油的头髻,珠玉堆翠,周围小簪儿齐插,却并不显俗媚,反而艳光照人。白玉双耳上一对青宝石坠儿,衬出纤细粉颈。两肩青丝垂落,尖尖小脸上弯弯两道青山黛眉,一双水雾明眸,白腻面颊两侧衬桃花粉嫩。尤其是那身段,娇媚细条,削肩水蛇腰,胸前鼓囊囊的用帔子遮了,却依旧能显出身形来。 陆应劭直看痴了,甚至隐约可见唇角有晶莹口水滑落。 苏芩不顾旁人目光,只走到陆霁斐身边,将碗里剩下的那些米饭给他扣到了碗里。 陆霁斐的饭本来已经差不离要吃完了。每日的饭都是按照平日份量来的,但因为在书房,陆霁斐吃了苏芩剩下的那些奶油松瓤卷酥和小饺儿,所以他并不怎么饿,只打算慢条斯理的吃完了事,却不防这小姑娘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陆霁斐执着玉箸的手一顿,偏头看向苏芩。 苏芩无辜的歪着脑袋,那只青宝石坠儿晃悠悠的占据视线,声音软绵绵的似乎真的满含担忧之情。“我怕你吃不饱,饿着了。” 樱桃檀口轻噘,美人蹙眉,疼的人心尖都痒了。 陆应劭尚未娶妻,但院内通房丫鬟不少,他早通人事,自诩看遍美人无数,但像苏三这样如画上走出来的美人,却还是头次见。 陆应劭毫不收敛他大刺刺的目光,直盯着苏芩猛看,孟浪又无礼。 “大老爷,二老爷,二爷。”苏芩一一蹲身行礼,算见过了。 陆生华和陆武忠虽惊艳于苏芩的相貌,但因着年岁已大,再者来人是小辈的姨娘,所以并未如陆应劭那般失态。 “苏,苏,苏……”陆应劭结巴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苏芩抿唇轻笑,露出浅浅一梨涡。陆应劭看痴了,心中直道:这么一个美人,怎么就配给了陆霁斐这只不解风情的疯狗呢? “你快些吃嘛。”美人攥着陆霁斐的宽袖,轻摇了摇,纤媚身形晃悠。 陆应劭眼正盯着,冷不丁的看到那被帔子遮住的地方,轻轻晃动,风景独好。鼻间瞬时落下两行殷红鼻血。 “二爷……”小丫鬟急急上前,替陆应劭擦血,却被陆应劭一把推开。 陆应劭已痴,他直直的盯着,被二老爷陆武忠一脚踹在肚子上,哀嚎倒地。 “混账玩意。”陆武忠一向不喜他这个儿子,若非他只有这么一根独苗,早就将其打死了事。文不成,武不就的,根本就没一点像他的地方。 陆武忠是武将,虽年纪大,但力气却不小,陆应劭早就被掏空了身子,这会子倒在地上,翻着两眼晕过去,脸上还糊着血。 陆武忠强蛮的拖住陆应劭,径直出了膳堂。气哼哼的模样,苏芩甚至觉得自己看到是头蛮牛,而不是陆府的二老爷。 大老爷陆生华看一眼苏芩,快速吃完饭,借口有事先去了。 陆霁斐面不改色的执起玉箸,将苏芩扣在他饭碗里的饭吃完了。 苏芩提裙坐到陆霁斐身边,看一眼屏风后的女厅,再看一眼空荡荡的男厅,觉得男厅内的求生欲望真是很强了。 28.第 28 章 男厅内, 陆霁斐用完苏芩扣给他的饭, 有小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陆霁斐用漱盂漱了口,然后又吃一碗茶。 苏芩坐在一旁, 盯着男人看,终于开口道:“祖父说,饭后需待半个时辰,才能饮茶, 方不伤脾胃。” 男人端着茶碗的手一顿,一口茶含在嘴里, 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苏芩提裙起身,在男厅内上下兜转一圈, 最后把视线落到花几上的一个漆器上。 这漆器成年男人脑袋大小, 模样怪异,中间挖了五个孔, 旁边露出两个尖角圆孔, 说是鼎不像鼎, 说是熏炉也不像熏炉, 实在是不知用来做什么的。 苏芩正盯着漆器看, 陆霁斐闷不吭声的吐掉嘴里的茶水,然后将茶碗递还给丫鬟。 “这是什么东西?”苏芩绕着它走了一圈, 觉得其模样甚是怪异。 陆霁斐擦了擦嘴, 拢袖起身, 走至苏芩身后, 声音微哑,“姀姀瞧着像什么?” “没瞧出来。”苏芩摇了摇头。她更凑上去看,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以前苏博跟她说过的话:陆霁斐将武陟帛的脑袋做成了漆器,用来盛酒浆……苏芩霍然往后退一步,狠狠撞到身后的陆霁斐。 陆霁斐下盘极稳的站在那里,小姑娘软绵绵的撞到他身上,纤细身子往前弹去,被他伸手一箍,用臂膀紧紧拦在了怀里。 “呼……”苏芩吐出一口气,攥着陆霁斐的宽袖将脸埋进他怀里,呼吸急促。 小姑娘娇软软的依附着自己,绵软胸口贴着自己的胸膛,热乎乎的带着香甜气。陆霁斐深呼出一口气,暗暗压紧了那纤细楚腰。 “我,我,我们快些走吧。”苏芩仰头,一张白腻小脸上满是慌张神色。 陆霁斐低头,看到苏芩,小姑娘双眸水雾雾的浸润泪珠,下巴尖尖细细的抵在他胸前,那股子白腻,恨不能让人上手好好掐上一把。 “去哪?” “没,没……”苏芩转着眼珠子,挣脱开陆霁斐的臂膀,然后裹着身上的帔子,一溜烟的就跑远了。 看着小姑娘快速消失在眼前的身影,陆霁斐暗暗蹙眉,不明所以。 …… 苏芩一口气奔回耳房,绿芜和红拂正在替她翻新被褥。 “快,收拾东西,我们回苏府住几日。”苏芩一边说话,一边打开衣橱,将自己的衣物抱出来。 怪不得方才那大老爷看陆霁斐跟看到鬼似的。而那二老爷虽彪悍,却从未跟陆霁斐对过眼。就更别提那陆应劭了,看到陆霁斐就差尿裤子。据红拂说,自上次陆应劭踩坏了陆霁斐院前的一株芦苇,就被打的一个月下不来床,现在脚还有些跛,怕是不能好了。 在用膳的男厅里摆个人头漆器,方才那些人能吃下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这时候,苏芩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陆霁斐“疯狗”绰号的威力,她觉得她需要冷静一下。正巧许久未回苏府,她也该回去瞧瞧了。 这头,苏芩收拾完东西,并未知会一声陆霁斐,便带着红拂和绿芜回了苏府。那头,得到消息的陆霁斐坐在书房内,峰眉紧皱。“去查,方才用膳时,女厅内发生了什么事。” “是。”青山应声,看一眼陆霁斐的黑脸,赶紧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只剩下陆霁斐一人。他坐在书桌后,看一眼旁边的小书桌,扔下手里的紫毫笔,双眸微眯。 肉跑了。 …… 再过几日就是立夏,天气没那么冷了,苏芩穿一件薄袄,拎着路上买的糕饼,回了苏府。 听到苏芩回来的消息,苏老太太等人早早就候在了垂花门处。 “老祖宗,母亲。”苏芩疾奔上前,一头扎进秦氏怀里。 秦氏红着眼眶,柔声安抚。 “好好好,回来就好,快些进去坐,可别冻坏了身子。”苏老太太经过这几日的调养,身子健朗许多。 “这是给老祖宗买的海棠糕。”苏芩将手里的海棠糕递给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冬梅,然后又将替秦氏买的酸枣糕递给如安,“这是给母亲带的酸枣糕。” “人回来就好了,带什么东西呀。”秦氏牵着苏芩的手,一行人往正屋内去。 炕上,苏浦泽和苏蒲正歪在被褥里睡觉,听到动静,苏浦泽率先睁开眼眸,吃力的撑着小胖胳膊坐直。他先迷迷糊糊的替踢被的苏蒲盖好小被子,然后才转头看向正屋门口。 “泽哥儿呀。”苏芩上前,避开自个儿的长指甲,捏着苏浦泽软绵绵的小脸使劲一阵蹂躏。 苏浦泽乖乖坐在那里,任苏芩捏完,才仰着一张满是手指印的小胖脸道:“三姐姐回来了。” “是呀,三姐儿还给泽哥儿和四姐儿带了豆沙糕呢。”绿芜将手里的豆沙糕递给苏浦泽。 原本睡得正酣的苏蒲突然一睁眼挺身,一副惺忪睡眼模样,操着一口小奶音道:“豆沙糕……” “呀,噗噗醒了。”苏芩将苏蒲从炕上抱起来转一圈,然后替她穿上薄袄,系上小披风,最后穿好小棉鞋。 “姀姀。”噗噗腻在苏芩怀里,小嘴“吧嗒吧嗒”的盯着苏浦泽怀里的豆沙糕看。 苏芩抱着浑身软绵绵的苏蒲,闻着那香喷喷的奶香味,满心治愈。 “来,咱们吃豆沙糕。”苏芩拿过苏浦泽抱在怀里的豆沙糕就要拆开,却被秦氏一把给抢走了。“都嫁人了还这么没正经。我说过多少遍不能在炕上吃东西,你还偏要吃。” 苏芩噘嘴,拽着秦氏的宽袖使劲晃,“母亲……” 苏蒲有样学样,拽着秦氏的小手指使劲掰,“母亲……” “哎呦,哎呦,小东西,都要被你掰折了。”秦氏躲开苏蒲,将豆沙糕放到炕桌上,“吃吧吃吧,真是不消停。” 苏芩喜笑颜开,搂着苏蒲给她喂了一块。 大丫鬟如安端了沐盆来,替苏蒲和苏浦泽收拾妥当。苏芩盘腿坐在炕上,已三块豆沙糕下肚。 “姀姀,姀姀……”苏蒲正被如安抓着净手,急的直摆手,生恐苏芩将豆沙糕吃完了。 苏浦泽小大人似得站在那里,安慰苏蒲。“要洗干净手,才能吃的。” 苏芩看一眼苏浦泽,将目光转向刚刚打开帘子进来的张氏。 “三婶子,泽哥儿的先生请了吗?” 张氏捧着茶盘,替苏芩斟一碗茶,眉目柔顺道:“还小呢,不急。” 苏芩蹙眉,“怎么能不急。”苏芩知道,苏府内没有多余的银钱给苏浦泽请好的教书先生,但读书是大事,可耽误不得。 “泽哥儿。”苏芩将苏浦泽唤过来。“我上次走的时候给你留的书,你都能看懂吗?” 去陆府前,苏芩将苏龚剩下的一些书籍整理好了给苏浦泽研读。苏浦泽年纪虽小,但性子聪颖,若能好好栽培,日后必成大器。 苏浦泽面露羞愧,摇头,“不懂。” “你年纪尚小,不懂是正常的。”苏芩小时最不耐烦读书,若不是苏龚用陆霁斐连哄带骗的诱逼着她,苏芩怕是连字都认不全呢。 苏老太太吃了药先去歇了,秦氏伺候完老人家,替苏芩抱了个手炉来,压着声音道。“陆首辅没跟你一道回来?” 秦氏话罢,就被站在一旁的苏博拉了拉宽袖。秦氏瞪一眼苏博,“去,女人家说话,你个大男人呆在这里干什么。” 苏博委屈的缩了缩脑袋,蔫蔫的走了出去。 苏芩咬一口豆沙糕,“我是自个儿回来了,没告诉他。” “……嗯。”秦氏声音极轻的应一句,不再谈这事。她满以为是苏芩不愿说,才如此推脱。毕竟是做妾,哪里会一道回来呢…… “姑娘,姑娘……”正屋外,红拂一脸兴色的奔进来。“大爷来了!” 陆霁斐?苏芩瞬时睁大一双眼,嘴里的豆沙糕被噎住,黏腻腻的卡在喉咙里半天下不来。 难道已经发现她将他的青玉冠给偷了卖钱去,来找她算账了? “快快,吃口茶水。”秦氏赶紧给苏芩端来一碗茶,将那豆沙糕给过下去。“真是,急什么。”秦氏一脸喜色,收拾了一下衣物,去外头将人迎进来。 苏芩闷头倒在炕上,神色哀切。 她都躲到这来了,那只疯狗怎么还能闻着味追过来……苏芩想到那只青玉冠,想到那个人头漆器,浑身就是一哆嗦,赶紧把噗噗给抱到了怀里。 噗噗一手抓一块豆沙糕,吃的满脸都是糕饼屑。 正屋门口,如安打了帘子进来,身后秦氏喜笑颜开的将陆霁斐带进来,转头看到还赖在炕上吃豆沙糕的苏芩,瞬时面色一拉,“快些收拾了,像什么样子。” 红拂和绿芜上前,将炕桌上的糕点收了,然后又用绣帕细细将炕桌上沾着的糕点屑抹去,这才请陆霁斐上座。 秦氏的大丫鬟如安捧了茶水来,苏芩端端正正坐好,看秦氏对陆霁斐的态度从往常的不屑一顾到今日的热情巴结。 其实苏芩明白秦氏的意思。如今她嫁给陆霁斐做妾,一辈子就耗在陆府了,这会子秦氏对人客气些,陆霁斐也能在陆府对她好些。 多说天下最难父母心,苏芩到如今才懂这个道理。如果她有一个女儿,嫁给了这样的一个人做妾,她怕是晚间都会睡不着。 “泽哥儿?”苏芩正想着事,突然看到苏浦泽愣愣的盯着陆霁斐看。 听到苏芩的声音,苏浦泽回神,面色臊红的绞着一双小胖手不做声。 苏芩蹙了蹙眉,突然明白过来,她偏头看向面无表情的陆霁斐,声音细软软的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路过。”男人吃一口茶,慢吞吞道。 苏芩歪头,撑着下颚靠在炕桌上,继续道:“我听说,你的学问是跟着徐老头子学的。” 苏龚在世时,提到徐玠,张口就是“徐老头”。 陆霁斐应一句,目光落到苏芩怀里抱着的苏蒲上。 苏蒲跟苏芩小时候长得很像,乍眼一看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苏蒲对上陆霁斐那双幽深眼眸,害怕的使劲往苏芩怀里钻了钻,小胖脸沾的糕饼屑都蹭到了苏芩衣襟处。 “泽哥儿。”苏芩将苏浦泽唤过来。 苏浦泽乖乖站到苏芩面前。 “你近日里都学什么书?”苏芩明面上是在问苏浦泽,暗地里却在偷觑陆霁斐。 “《典论》、《论衡》……”苏浦泽一口气说了数几本。 苏芩睁着一双眼,期待的看向陆霁斐。 陆霁斐吃一口茶,看一眼小大人一般立在那里,紧张到小脸绷直的苏浦泽,终于开口道:“换四书五经先看吧。” 苏龚看的书一惯深邃,苏芩拿给苏浦泽时并未多挑拣,如今被陆霁斐一点,苏芩这才想到,苏浦泽年纪尚小,祖父看的那些书好像确实不太适宜他。 “陆霁斐,你要不收了泽哥儿吧?”苏芩突然道。 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陆霁斐的学问、心性、计谋,整个皇城,乃至整个天下,可以说是无人能出其右,就算是徐老头,也只能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29.第 29 章 苏龚在二十五岁时收了第一个学生, 那学生比苏龚大了整整一轮。现任幼帝太傅, 但苏芩总是怀疑他老眼昏花,还能不能看清楚书上的字。 如今陆霁斐虽年仅二十三, 但想拜入他门下的学子数不胜数。苏芩自觉苏浦泽性情聪颖,若能好好栽培,兴许日后就是第二个陆霁斐。 “泽哥儿,你是真想拜陆霁斐为师吗?”苏芩蹲在苏浦泽面前, 压着声音,神色郑重。 苏浦泽点头, 有模有样的与苏芩作一揖道:“还望三姐姐相助。” 苏浦泽虽年幼,但性情沉稳,做事极有主见。 苏芩点头, 抬手招来红拂。 “去替我端碗香茶来, 别忘了放些桂花。” “是。”红拂应声去了,片刻后用鲜红漆丹盘端来一盅茶。苏芩接过, 领着苏浦泽进耳房。 苏府已败落, 自然比不得陆府, 但因着苏芩时常偷拿陆府的古董器物, 托绿芜去典当铺子换些银钱回来接济, 所以瞧着也没有那么过分寒酸。 陆霁斐坐在炕上,身下垫着苏芩常盖的秋香色被褥。他怀里抱着一只手炉, 手里举一本书, 侧边槅扇半开, 露出半叠阳光, 氤氲散雾,分割而落,照在男人脸上,如玉如石。 苏芩近前,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鲜红漆丹盘置在炕桌上。 陆霁斐掀了掀眼皮,闻到一股子甜腻香浓的桂花香,他视线往下,看到那盅茶。 雪绽般的茶盏,清透茶面上飘一层干桂花,底下是细茶的嫩芽,随着桂花漂浮,颜色越大,绝品清奇,难描难画。 “木樨泡茶,馨香可掬。你尝尝可合心意。”苏芩提裙落座,撑着下颚看向陆霁斐。 男人放下书,慢吞吞的拢袖,端起茶盅吃一口。 入口喷香,心绪舒畅。 “不错。” 见男人吃了茶,苏芩脸上笑意更甚。她抬手招过站在一旁的苏浦泽,按着他的脑袋就朝陆霁斐跪了下去。 “泽哥儿,你师傅吃了你的拜师茶,咱们给你师傅来个三跪九叩,咱们这行师礼就算完了。” 苏浦泽愣愣的跪在地上,被苏芩按着先磕了一个头,然后无师自通的又继续磕了两个头。 陆霁斐端着茶盅,斜睨一眼苏芩,嗓音清润道:“姀姀这是在硬来呀。” 苏芩回视陆霁斐,点了点那盅茶,“兵不厌诈,你既吃了泽哥儿的拜师茶,那自然就是泽哥儿的师傅了。” 陆霁斐低笑一声,伸手一点喉咙口,反身就将那口茶给吐了出来。 “这样便行了吧。” 苏芩眼睁睁的看着陆霁斐的动作,心中一窒,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你……”她指着陆霁斐的鼻子,双眸瞪得圆圆的,就跟只受惊的小奶猫似得。“你作弊!”憋了半日,苏芩才艰难吐出这三个字。 男人慢悠悠道:“兵不厌诈。” 苏芩差点被气得仰过去。 苏浦泽跪在地上,小胖手交叠在一处,诚心诚意的给陆霁斐磕头,奶声奶气道:“泽哥儿真心拜姐夫为师,还望姐夫成全。” 陆霁斐终于正眼看苏浦泽一眼。 小小的人,跪在地上,身上穿一件半旧袄袍,看的出来是拿大件衣物新改的,但因着做工细致,并看不出什么瑕丝来,只裹在苏浦泽身上,更显小娃娃身形瘦弱了几分。 “外头都传,你祖父是被我害的,如果这事当真,你还要拜我为师吗?”陆霁斐说这话时,正眼看的是苏浦泽,但其实真正关心的却是坐在他身旁的那个人。 苏芩面色一白,攥着绣帕的手暗暗握紧。 苏龚的死,一直是苏芩心中的痛。祖父的死若不能查明,苏芩便是死都不会安心。 苏浦泽年纪尚小,陆霁斐说这话有些过了,但小娃娃却抬头,一脸正色道:“恩是恩,仇是仇。” 陆霁斐盯住苏浦泽看半响,突兀轻勾唇角,笑道:“苏龚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孙子?” 真是……很像他啊…… * 陆霁斐收了苏浦泽,说上一两句话,然后便打发人去书房看书了。 正是掌灯时分,绿芜进来添了灯油。耳房不大,油灯被置在炕桌上,照的人脸黄莹莹的。 苏芩坐在炕桌旁,藕臂撑在炕桌面上,绸面宽袖下滑,露出一截凝脂白玉般的纤细胳膊,慵懒的半阖着眼,整个人昏昏欲睡。 “姑娘,大爷,大夫人说过会子就要用晚膳了。”红拂进来传话。 苏芩一个机灵,顿时清醒过来,转头时就看到那厮靠在炕上,已经熟睡。 男人睡着时,面色柔和许多,苏芩一寸寸的看,觉得外头的传言果然不虚。这厮颜如宋玉,貌比潘安,才貌双绝,说是皇城闺中众贵女的梦中情夫都不为过。想她小时,不就是被这副皮囊给迷惑了,这才酿成今日的苦果嘛。 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任凭谁都逃不脱这厮的好皮囊吧? 陆霁斐睁眼,揉着额角起身。 苏芩慌忙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将人往旁边带了带。“绿芜点了盏油灯,你当心些。” 陆霁斐的宽袖搭在炕桌角,再过一些就要把那盏油灯给扫下去了。 暖炕上,陆霁斐还未完全起身,苏芩半撑着身子,倒在他怀里,压在他身上。 苏芩方才睡的无知无觉,耳房内炕烧的暖和,她就将身上的薄袄给解了。衣襟一松,露出一截纤细粉颈,香肩处一段正红色绢面绸衫儿,青丝微乱,贴在桃花面上,容华若桃李。 陆霁斐单手一扯,就将苏芩给扯到了怀里。 纤细娇软的身子坐在男人身上,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下那清晰的炙热温度。苏芩面色更红,她攀着陆霁斐的脖颈,温软呼吸打在男人脸上,仰头时看到男人眼中露出的深邃含义。 油灯微亮,灯色氤氲,细细的笼罩下来。 陆霁斐伸手,掐住苏芩后颈,将人往前带。 细薄唇瓣带着微凉湿度,贴在苏芩唇上。男人的唇跟他的人很像,微硬,略凉,就像冬日里漫天的飞絮,白雪凝结,落在唇上,丝丝凉凉的甜。 “姑娘,大夫人说您是要吃哪种味儿的果馅……饼……”红拂一句话没说完,打开帘子看到那压在暖炕上的两人,赶紧一把捂住嘴,偏身躲了出去。 苏芩面色涨红的起身,只觉自己刚刚睡醒,脑子混沌的厉害,不然怎么就任凭这厮胡作非为了呢? 陆霁斐单手揽着苏芩,侧脸蹭在她的粉颈处,阖着眼,细细啃噬着上头的白腻肌肤。莹玉肌肤如丝般顺滑,透着香气,咬在嘴里,软绵绵的恨不能刺破。 苏芩下意识缩着躲了躲,男人压在苏芩腰肢上的手暗使劲,覆在她腹部,更将人往前带了带。 修长手指搭在苏芩腹部,暗摩挲。小姑娘的腹部平坦绵软,小巧肚脐圆圆的贴在绸衣内。 苏芩正面红耳臊间,突然听到男人贴在她耳畔处道:“真想在姀姀的肚子里头,呆一辈子。” 苏芩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片刻后反应过来,“啪”的一下就打在陆霁斐下颚处。 男人被打的偏过了头,眸色定定的看向苏芩。 夜灯如豆,男人坐在炕上,半张脸隐在暗色里,大刺刺的岔腿坐着,露出一段松花色的缎面绫裤脚。 苏芩虚晃着眼神,偷觑一眼陆霁斐那印着几个手指印的俊挺下颚,装模作样道:“哎呦,这地儿怎么那么多蚊子呢……”说完,苏芩赶紧推开陆霁斐起身,一本正经道:“你方才那处躲了只蚊子,若不是被我瞧见,可要吸你好大一包血。” 陆霁斐抚了抚被打疼的下颚,低笑道:“这最会吸血的大蚊子,可不就站在我眼皮子底下嘛。” 苏芩左右看了看,纤纤素手指向自己的鼻子,一脸惊愕。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颔首,然后起身整理了一下微显出些褶皱的宽袍。 苏芩气急,提起裙裾就气冲冲的奔了出去。不就是在他府里偷拿了些古董器物嘛,她还没嫌弃他将人头做成漆器摆在男厅里头吓唬人呢! “姑娘……”红拂还候在户牖处,见苏芩出来,着急忙慌的跟上去。“大夫人问姑娘想吃什么馅的……” “辣的,要顶顶辣的。”苏芩尖着嗓子道。 红拂听罢,面露踌躇,“姑娘,这,果馅哪里有辣的呀,要不奴婢替您去摘几根红辣椒兑在里头?” …… 苏芩一惯是不吃辣的,但因着这辣味的果馅饼是她自个儿点的,所以怎么也得硬着头皮吃下去。 厨房里头的人太实诚,苏芩说要顶顶辣的,就给她做了顶顶辣的,辣的她双眸泛红,硬憋着一股子眼泪包,可怜兮兮的攥着陆霁斐的宽袖不放。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咬一口豆沙馅果饼,对苏芩的求救一点都没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苏芩吸了吸小鼻子,呼气时满嘴都是刺辣辣的疼。 “姀姀呀,你这带过来的酸枣糕真是太酸了,下次不要再去那家买了。”苏老太太捏一块酸枣糕,吃了几口不喜,便赏给了冬梅。 苏芩正被辣的头晕脑花,囫囵点了点头。 一旁坐着的秦氏却是吃那酸枣糕吃的很对胃口。“我倒觉得这酸枣糕的滋味不错。” 苏博坐在秦氏身边,看着秦氏一口酸枣糕,一口腌黄瓜的吃的兴起,忍不住道:“问白,你少吃些,这腌黄瓜吃多了伤胃。” “吃你的饭,少理我。”秦氏斜睨苏博一眼,吃完一碟腌黄瓜,又让如安去取了一碟来。 苏芩吃了半块辣果馅饼,实在是吃不下了,索性便硬生生塞给了陆霁斐。 陆霁斐看着手里被啃得乱七八糟的辣味果馅饼,神色不明。 “可,可好次了……”可怜苏芩已经被辣的大舌头了。 陆霁斐偏头看一眼,小姑娘辣的整张小脸烫红,就跟那混在果馅里的红辣椒似得。他不着痕迹的勾唇笑了笑,然后低头咬一口这辣味果馅饼。 苏芩眼睁睁的看着陆霁斐将那块辣味果馅饼吃完,却面无表情的模样,禁不住道:“你,你不辣吗?” “嗯。”陆霁斐点头,吃一口茶。 怪不得蒹葭说这厮喜欢吃咸重口的东西,这辣椒对他根本就一点都没有影响。 “呕……”突然,坐在旁边的秦氏捂嘴干呕几声。 苏博立时道:“问白,你怎么了?我刚才就让你少吃些,你看看你,你吃这么多,弄伤脾胃了吧?” 苏老太太却道:“秦氏呀,你这,不会是有了吧?” “有了?有了什么?”苏博一脸奇怪。 苏芩也睁着一双无辜大眼看向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一阵挤眉弄眼。 刚刚吃完饭的苏浦泽奶声奶气道:“大婶子是有孕了。” “什么?”苏博一下蹿起来。 苏芩也惊愕的张大嘴。秦氏已三十好几,虽不显老态,但年纪摆在这里,难道真是有孕了? “泽哥儿,你怎么知道的?”苏芩用手掌圈着嘴,悄悄跟苏浦泽说话。 苏浦泽道:“我听大夫说的。” 所以这事难不成是真的?而且秦氏已经偷偷瞧过大夫了?苏芩一脸震惊的看向秦氏,秦氏面露羞赧,狠狠剜了苏博一眼,然后赶紧捂着嘴出了屋子。 苏博急匆匆跟上去,大冷的天,额上却一头热汗。 苏芩眼不错的盯着秦氏看半响,突然想起那赵家大奶奶吃酸枣糕的模样,心里一“咯噔”,然后赶紧使劲摇了摇头。 一个寡妇,她这是在想什么呢,兴许人家只是欢喜吃罢了。 奶娃娃小苏蒲还在扒饭,听到动静,抱着碗,仰起一张满是饭粒的小脸,四顾盼着。陆霁斐垂眸,看到苏蒲那双黑乌乌的大眼睛,连着卷翘睫毛,俏生生的可爱。 实在是太像了。 苏蒲正发愣间,对上陆霁斐的目光,赶紧把小脑袋埋进了饭碗里。 这个姐夫虽然长得好看,但眼神太凶了,噗噗不喜欢。 苏蒲滚圆的小脸埋在饭碗里,一双小胖手扒在桌上,被苏芩一把抱起来,放到地上。 “吃完了,去玩吧。” 一旁如安上前,替苏蒲擦了擦小胖脸上沾着的饭粒,然后笑道:“四姐儿都会自己吃饭了,真棒。” 苏蒲骄傲的挺起小胸脯,炫耀道:“我也会自己穿衣裳了。” 这事如安自然知道,昨日里她进屋正准备伺候苏蒲起身,却发现这小胖墩早就坐了起来,正在使劲的把小袄裙往身上套,只是里头的中衣褙子都穿反了。 “是,四姐儿真聪明。”如安笑了,将苏蒲抱出去。 苏老太太今日高兴,吃了几杯酒,看到苏蒲,竟对着她唤“姀姀”。 “姀姀,你怎么又要跑出去了?昨日里才被你祖父罚过,当心那小子吃苦头。” “老祖宗,你吃醉了。冬梅,快些将老祖宗扶回去歇息,记得吃完解酒汤再睡。”苏芩慌张起身,与冬梅叮嘱道。 苏老太太挥开冬梅,对着苏蒲的方向唤道:“姀姀,那小子的药我让冬梅给你送过去了。” 苏芩面色煞红,她看一眼陆霁斐,赶紧帮着冬梅一道将苏老太太给搀了回去。只这一路,恨不能将苏老太太的嘴给捂上。 “姀姀呀,你怎么又将你祖父出的试题偷给那小子了……” “姀姀,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总是偷摸着藏好东西给那小子留着。” “……” 陆霁斐坐在桌旁,身边只剩下一个苏浦泽和张氏。 男人吃一口茶,看一眼身边正襟危坐的苏浦泽。 张氏道:“泽哥儿,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读会书就歇了吧。” “嗯。”苏浦泽点头,从实木圆凳上滑下去,牵着张氏的手,慢吞吞出了屋子。 陆霁斐单手扣在桌面上,想起小时自己受罚,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被褥里头,软枕下面,宽袖暗袋内的药瓶子,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小时的苏芩除了骄纵,还有一项死要面子的脾性。 她虽变着法的折腾自己,但每次看到自己的惨模样,都会躲在后头哭,然后周而复始的又来继续欺负他,也不知是从哪里得的乐趣。反正最后一定会央着苏老太太去宫内寻最好的药膏,偷摸摸的给自己送来。 尤其是偷试题那次,不仅陆霁斐这条池鱼受罚了,就连苏芩这颗掌中珠都被打了两道竹板子。 小姑娘娇嫩嫩的,哭嚎的厉害,就跟要背过气去了似得。但这些皮肉苦陆霁斐却已习惯,所以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小姑娘嚎着嗓子,如丧考妣似得震的满院子鸟都逃了。 小姑娘真是养的太娇了,那竹板子虽然只是轻飘飘的落了两下,但却已留下两道红艳艳的板子痕。 交错在手掌上,暖绒日光下,有层微微鼓起的如蚕茧一样的透明茧子,清晰到甚至能看到里头的脓。 苏龚这一下打狠了,小姑娘大半月没来闹自己,再寻过去的时候,陆霁斐却走了。 时至今日,都无人知道,陆霁斐为何会弃苏龚,反拜入徐玠门下。 那头,苏芩送完苏老太太,赶回来,看到一个人坐在桌前的陆霁斐,搓了搓手,呐呐道:“老祖宗吃醉了酒,胡言乱语呢……” “嗯。”男人点了点头,道:“与我回去吧。” “嗯?去哪?” “回陆府。”陆霁斐起身,拢袖道:“人看过了,饭也吃过了,该回去了吧。”就是闹脾气也应该闹够了。虽然陆霁斐实在不知这小姑娘到底在闹什么脾气。不过他抛下一屋子奏折,亲自来接人,又耐着性子做了这许多事,面子已给的够大。 见苏芩站在那里不动,陆霁斐皱眉道:“若是陆老太太和那陆春蓉说了不好听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他自会替她收拾。 苏芩垂眸,娇悄悄的站在户牖处,头顶处罩着一盏红纱笼灯,晃晃悠悠的打在她身上,千里月华,似霜如雾,如珠如玉。 “我还不想回去。” 30.第 30 章 立夏日, 炎暑将临, 雷雨增多。耳房槅扇下,上次抄家时被踩踏的芭蕉经过张氏的精心侍弄, 已恢复生机。 屋内外,厚毡尽除,苏芩靠在槅扇旁,身上一件薄袄, 目光落在那株芭蕉上。阴满中庭,芭蕉飕飕, 书房内秦氏与苏博正在闹腾。但说是闹腾,也不过就是秦氏在抱怨苏博而已。 因着秦氏有孕,苏博只能期期艾艾的点头应下, 然后端茶倒水的伺候人。 秦氏年岁已大, 这个孩子留不留还是个问题。 这事苏芩不掺和,因着秦氏本来就是个有主见的。 陆霁斐每日先拐去陆府, 收拾妥当, 然后进宫上朝, 下朝后回苏府。 正是巳时, 男人下朝, 出现在廊下。 苏浦泽早早抱着怀里的书籍坐在美人靠上等着,见陆霁斐来了, 赶紧将今日读的书给男人看。 男人站在廊下, 就地给苏浦泽解惑。 苏芩靠在槅扇旁, 撑着下颚, 神色怔忪的盯着男人瞧。 陆霁斐的身上穿一件四爪云龙过肩妆花缎,戴梁冠,身侧颀长的立在那里,龙骨凤姿,金相玉质。 “姀姀……”苏芩的裙摆被人扯了扯,她低头一看,苏蒲顶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胖脸,神秘兮兮的把手里捧着的东西递给苏芩。 苏芩拨开噗噗手上的烂叶子一看,只见她手里捧着的竟是一只小奶狗。小奶狗真的很小,只苏芩巴掌大,被苏蒲捏在手里,奶声奶气的叫唤,使劲挣扎。但因着力气太小,只能被苏蒲攥着身子,动弹不得。 “哪里来的?”苏芩赶紧将小奶狗接过来,然后让苏蒲将洗漱架上挂着的大毛巾取下来,替小奶狗团了一个窝。 小奶狗舔着苏芩的手掌,一双眼黑乌乌的透着水渍,就跟外头被雨水洗刷过的黑石一般干净。 “噗噗,你去厨房,掰点小馒头过来,再端一碗热水。” 苏蒲点头,兴颠颠的去了。 那头,陆霁斐讲完了书,把苏浦泽打发去了,转身进耳房,却不防看到苏芩蹲在地上,手里正捧着一物事。 小姑娘背对着陆霁斐而蹲,男人缓步过去,先入目的是那张浸润在日头下的白瓷小脸,而后是贴着一只毛绒物事的鼓囊胸脯。 因着在苏府,所以陆霁斐并未多放肆,已好几日未曾碰过苏芩,如今一瞧,心下不禁暗叹,这小姑娘的胸前好似又鼓囊了些,难不成真是苏府好,水土养人? “呜呜呜……”小姑娘双掌间传来奶叫声,陆霁斐终于艰难将目光移开,落到苏芩手掌上。 只见那白腻手掌内毛绒绒的窝着一团物事,竟是一只小奶狗! 男人的脚步顿在当下,他霍然往后退一步,然后又往后退一步。 苏芩蹲在地上,没发现陆霁斐的异样,只细细的替小奶狗擦了擦身上干结的脏泥块。 “姀姀……”苏蒲捧着一只白瓷碗过来,小胖腿一摆一摆的,小心翼翼的绕过陆霁斐,却不想还是因为走路不稳,而晃出来半碗水。一路滴滴答答的留下一道痕迹。 苏芩接过苏蒲手里的碗,然后看着苏蒲再从胸前挂着的小布袋子里头挖出一个跟小奶狗差不离大的白馒头,双手捧着,递给她。 这只小布袋子是张氏给苏蒲做的,因为苏蒲喜欢吃各式零嘴,所以张氏便用碎布给她做了个布袋子,好让她方便带着,随时能吃。 苏芩将白馒头掰碎了放到热水里泡着,然后端到小奶狗面前。 小奶狗嗅了嗅,“噗呲”一下就将小脑袋栽了进去,“呼哧呼哧”的吃的连脸都看不到了。 “姀姀……”苏蒲蹲在苏芩身边,小胖手指了指小奶狗。 苏芩笑道:“这是狗。” “勾……”苏蒲口齿不清的说完,突然伸手指了指已退到户牖处的陆霁斐。 苏芩赶紧把苏蒲的小胖手给拍了下来。 连她都只敢在心底里头唤这厮几句疯狗,这小娃娃这样明目张胆,真是不要命了。 苏蒲疑惑的眨了眨眼,双眸黑乌乌的似乎很是不明白苏芩为什么要把她的小胖手给拍了下去。明明她只是想告诉三姐姐,三姐夫在外头呢。 小奶狗吃的起劲,两条后腿都飞起来了,模样怪异的可爱。 苏芩笑眯眯的抚了抚小奶狗的小脑袋,正准备起身跟陆霁斐说话,却见那人转身出了耳房,立在户牖下,跟不知何时到的青山说话,且面容严肃,唇色竟有些泛白。 苏芩探头看了看,想着难不成朝廷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陆霁斐侧眸,往耳房内看一眼,小姑娘正歪头盯着他看,小脸白腻腻的,双眸水亮,眼尾氤氲,似乎用指尖稍微一按,就会哭出来。但男人视线下移,看到那只几乎埋进碗里的小奶狗,立时偏头,领着青山而去。 这么急?苏芩噘了噘嘴,把吃完的小奶狗抱进毛巾卷里,替它擦了擦身子。 “噗噗,这只小狗你是从哪里捡到的?” 苏蒲指了指庭院。 苏芩转头看一眼,想起昨日里的雷阵大雨,将中庭的围墙冲垮了一角。苏蒲方才脸上沾着泥,小奶狗身上也满是污泥,所以这小奶狗应当就是被苏蒲从那个角落抱回来的。 “走,我们去看看。”牵着苏蒲走到墙角,苏芩随手折了一根枯树枝往内戳了戳,戳到一块软绵绵的东西,稍拨开以后,发现是一条母狗尸体。 捂住苏蒲的眼睛将人往后推了推,苏芩看着那只刚死不久的母狗,用枯树枝拨着旁边的烂泥,将它给埋了。 那头,陆霁斐这一走,就是大半日,苏芩用了午膳,直等到掌灯时分都没见人回来。 “红拂。”苏芩替睡熟的苏蒲掖了掖被角,然后将正在添灯油的红拂唤进来。“今日你们爷走的时候可说过什么?” 红拂细想了想,摇头,“并未说过什么。” 苏芩颔首,将目光落到那只窝在绣篓子里头的小奶狗身上。母狗死了,小奶狗若不是被苏蒲发现,怕是也逃不过噩运。天气还算冷,大毛巾不保暖,苏芩索性就将绣篓子翻出来给小奶狗做了个窝。 一连三日,陆霁斐竟都没出现。 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张氏染了风寒,不能照料苏蒲和苏浦泽,再加上秦氏有孕,身子不便,苏老太太又年事已高,苏芩细想片刻,便将苏蒲和苏浦泽一道带去了陆府。 “姀姀,陆府不比自家,你要记得上尊长辈,下护小辈,我一向听说陆府的老太太和姑奶奶不好相与,你又跟你祖父像极,是个气不能容物的,这脾气可得收敛些。”秦氏拉着苏芩的手,一副忧心忡忡之相。 “嗯,女儿省得,母亲不必担忧。反倒是您,要多注意身子。”苏芩提醒道。 秦氏面色一臊,赶紧挥手将人赶走了。 苏芩领着苏蒲和苏浦泽坐上青绸马车,往城西陆府去。 …… 在苏府住了小半月,乍回陆府,苏芩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府内原本皑雪漫天之相已敛。中庭内外,阴阴夏木,晨起竹露滴清远,迎面打来的风尚带着股晚春的刺骨寒意,青砖地上皆是雨水洗刷过的痕迹,氤氲漫绿携带夏意,铺叠而至。 苏芩紧了紧身上的桃红纱地彩绣花鸟纹披风,抬步入内宅。身旁跟着两小萝卜头。 “来。”苏芩左手牵着苏浦泽,右手牵着苏蒲,将人带到耳房内。 苏蒲和苏浦泽的厢房还没收拾出来,暂跟苏芩一道住。苏老太太怕苏芩不能分.身照料,便将冬梅也派了过来。 耳房内打扫的很干净,苏芩看一眼木施上挂着的朝服,暗想这厮明明在陆府,怎么却不回苏府?难不成是因着她久不回陆府,所以这厮生气了?那这心眼也真是太小了一些吧。 苏芩心中俳腹片刻,视线一转,突然看到那被置在耳房槅扇下,那张花几上的漆器,整个人一僵,面色煞白。 “绿芜,这个东西……怎,怎么会在这里?” 绿芜闻声进来,看到花几上的漆器,福身道:“奴婢听说是爷吩咐,让青山带人搬过来的。” “陆霁斐人呢?”苏芩噎道。 “在书房。” 将苏蒲和苏浦泽托给冬梅和绿芜照料,苏芩扭身就去了书房。 书房外,站着蒹葭,苏芩一路过去,进门时蒹葭偏了偏头,与她蹲身行礼。 苏芩目不斜视,提裙跨门槛,一气呵成,但在入了书房后,那气势汹汹的气势却陡然一敛,缩着小脖子跟陆霁斐相隔数丈。没法子,那颗人头漆器还搁在耳房里头呢。 男人坐在红木书桌后,正垂眸批奏折。 苏芩轻咳一声,磨磨蹭蹭的坐到自己那张小书桌后面。 苏芩的小书桌跟陆霁斐的大书桌离的很近,她扭着身子往远离陆霁斐的那边坐了坐,粉嫩指尖抵在桌面上,那两根长指甲上染的丹红已消退一半,露出一截小月牙似得粉指甲。 书房内很静,静到能清晰听到外头中庭传来的鸟叫声。 苏芩偷觑陆霁斐一眼,声音娇嫩的开口道:“我回来了。” 陆霁斐手中紫毫笔不停,只淡淡道:“嗯。” 苏芩蹙眉,小脸儿尖尖的转向陆霁斐。双眸水雾中,印出男人那张俊美如俦的脸来。 “我去给陆老太太和姑奶奶请安去。”苏芩突然道。 陆霁斐依旧没有抬头,只道:“嗯。” 苏芩的黛眉蹙的更深,她看男人一眼,转身离去。 见苏芩走了,陆霁斐这才放下手中紫毫笔,却见那奏折上,除了寥寥几笔不相干的话,竟还写着几个锋利俊挺的“犬”字。 “爷。”青山站在书房外轻唤。 陆霁斐抬眸,看人一眼,将人招进来。 青山躬身进去,转身将书房的门关紧,蒹葭攥着手里的绣帕,垂眸走远。 “爷,小主子回来的时候,带了苏府的四姐儿和泽哥儿,说是要一道住上一段日子,奴才已吩咐去收拾了两间厢房出来。” “嗯。”男人皱眉点头,状似漫不经心的靠在太师椅上,修长指尖搭在膝盖上轻点,脚下踩着一双嵌金线蓝条的长靴,声音沉哑道:“还有呢?” “还有一个丫鬟,听说原先是苏老太太的贴身大丫鬟,唤冬梅。奴才已查过,是个家生子,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还有呢?” 青山努力细想了想,“这,好似是没有了……” “还有其它活物吗?”陆霁斐绷着一张脸开口道:“如今我们是整个皇城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是飞进来一只苍蝇,你也得将它给逮出来。” “是是是。”青山白着一张脸,一叠声应罢后,恍然道:“对了,爷。小主子还带了一只狗回来。只是奴才看那狗似还没断奶,小的很,应当是没什么威胁……” 在陆霁斐的黑脸下,青山越说声音越低,最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是奴才失职,还请爷责罚。” “下不为例,出去吧。”终于,男人大发慈悲的开口道。 “是是。”青山如获大赦,赶紧躬身退了出去。心道爷果真是心细如麻,看来连那只小奶狗的来历,他也得查查了。 …… 苏芩从书房出来,脚步不顿的往陆老太太的主屋方向去。 正是晌午,日头不大,细碎阳光暖融融的透过层叠树荫落下来,被分割成块。厢房外的台矶上,坐着几个穿红戴绿的丫鬟,正在说闲话。 “就她,还指望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呢。我看呐,连那苏三的指甲盖都比不上。” “可不是嘛,以为在爷面前得了脸面,就越发嚣张了。不过一个小小的丫鬟,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不过我觉着,那苏三长的真是好看,蒹葭这姿色,哪里能比得。” “长的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做妾……” “啪”的一声,最后那绿衣丫鬟的话还没说完,迎面就被扇了一个巴掌。 苏芩笑盈盈的站在那几个神色惊惧的丫鬟面前,神色无辜道:“你那处躲了只蚊子,我只是好心。”苏芩这一巴掌,可跟上次落在陆霁斐下颚处那软绵绵的一掌全然不同。 她小时跟着陆霁斐,在苏龚屁股后头学过武,虽后头嫌苦没继续练,但力气却不小,也会一些花架子,若是耍起剑来,还能似模似样。先帝在时,苏芩以一曲剑舞动皇城,打下她皇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那时候若不是陈皇后拦着,先帝怕是就要将她这个美人收入囊中了。 这几个丫鬟嘴太碎,本来苏芩听见蒹葭的名时,并不想管,可后头却牵到她头上来。苏芩心中本就存着气,也怪那绿衣丫鬟倒霉。说谁不好,偏说她,可不就是找扇嘛。 绿衣丫鬟名唤青灵,是钱妈妈的亲生女儿。说起这钱妈妈,也算是个有来头的,她是跟着陆老太太陪嫁过来的,如今在陆府也算有点体面,专管太太奶奶出门儿的事儿。 这绿衣平时依仗着自己的亲妈,在府内也算吆五喝六,所以才会毫不在意的说出那些话来,却不想被苏芩给教训了。她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当即便寻自己亲母哭诉去了。 31.第 31 章 钱妈妈惯是个疼爱女儿的, 听到这事, 哪里肯罢休。 “老太太,这苏姨娘一进门, 就将姑奶奶的妆奁盒子给砸了。您说道几句,她还给您蹬鼻子上脸。不过就是一个破落户,仗着有大爷撑腰就敢如此,那日后可还得了。” 陆老太太本就对苏芩心气不顺, 听到钱妈妈这一番话,心中越发计较。 “那依你的意思该如何呢?”陆老太太实在是拿这个苏三没法子。 钱妈妈躬身上前, 面露凶狠道:“依照老奴的意思,这苏姨娘不过就是仗着大爷的宠爱胡作非为罢了,咱们只要将她这条路给断了, 日后收拾起来, 还怕不容易嘛。” 陆老太太放下手里端着的茶碗,卧在炕上, 斜睨钱妈妈一眼, 道:“这事你说的轻巧。你是没瞧见, 那陆霁斐护食的模样。” 陆老太太虽因着私生子这个身份看不上陆霁斐, 但却十分了解他的脾性。若是他看不上眼的东西, 你就是拿剑逼着他都没用。相反,若是他看上眼的东西, 那必会护在心尖尖上。 就像只护食的鬣狗。 “老太太糊涂呀。正所谓这人无千日好, 花无百日红。大爷往常不近女色是没尝过那滋味, 只要开了荤, 总不能只盯着苏姨娘。咱们院子里头大把的好姑娘,就算相貌比不上那苏三,脾性却是顶顶好的。男人嘛,自然最喜柔肠百转的好姑娘,像苏三那等跋扈的,若不是因着那张脸,谁还会喜她。” 陆老太太被钱妈妈说动,“那你瞧着,让哪个过去的好?” 钱妈妈眼珠子一转,喜笑颜开道:“老奴跟着老太太这么多年,青灵也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的脾性老太太还不了解吗?” 陆老太太瞬时明白了钱妈妈的意思。 这是来毛遂自荐了。 正站在外头偷听的青灵见里头半日没动静,赶紧闷头走了进去,“扑通”一声就跪在老太太面前磕头道:“给老太太请安。青灵愿去伺候大爷。” 陆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岁数,自然明白这院内众丫鬟的心思。就陆霁斐那副皮囊,就算没有这惊世才绝和那陆首辅的名号,那爱慕的女子也定不会少。 陆老太太垂眸,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青灵。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花般的年岁,穿一件绿衣,梳小髻,生的粉腻。一张鸭蛋脸,一弯柳叶眉,娇娇软软的跪在那处,目光热切。 陆老太太沉静片刻,颔首。 青灵大喜,赶紧叩首谢恩。 钱妈妈心口一块大石落下,满意点头。她家女儿若是能攀上大爷,就算是当个姨娘也比随意指派给了小厮强。 那头,苏芩本也就不是来给陆老太太和姑奶奶请安的,因此,只到了台矶处就折返了回去,不愿去看陆老太太那张老脸,却不想走到半路,竟听到绿芜与人争执的声音。 相比红拂,绿芜惯是个沉闷寡言的,从未与人红过脸,今次能跟人吵成这样,必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绿芜,怎么了?”苏芩上前,黛眉轻蹙。 “姑娘。”绿芜哭的双眸通红,嗓子哑哑的带着哽咽。 那跟绿芜争吵的,不是别人,正是姑奶奶身边的大丫鬟雪桃。 雪桃生的跟只桃子似得滚圆,面颊两侧点两坨浓浓的胭脂,双眉画的极细,看上去与陆春蓉一般有些刻薄。 “姑奶奶说了,苏姨娘的月例本是二两四钱银子,但因着前些日子砸坏了咱们姑奶奶的妆奁盒子,姑奶奶粗算下来,那妆奁盒子里头的东西价值千金,按照苏姨娘这一月二两四钱的算法,大致要三辈子才能还清了。” 陆春蓉掌陆府中馈大权,克扣下苏芩的月例银两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苏芩眼盯着雪桃看半响,突兀笑道:“既如此,那也没法子。”话罢,苏芩转头,看向绿芜,道:“绿芜,走吧。” “姑娘……”绿芜实在很是委屈。 苏芩安慰道:“不过就是二两四钱银子罢了,咱们去看看大爷书房里还有什么好拿的,一并拿出去当了,也有几百两银子的花销……” 苏芩话未说完,就听雕花木门“砰”的一声响,陆春蓉从屋内出来,气势汹汹的指着苏芩道:“好你个苏姨娘,竟敢偷拿府内东西,看我不将你拿住见官去!” 苏芩转身,笑意盈盈的看向陆春蓉,纤纤素手一点,环着双臂靠坐在一旁的美人靠上,“我真是好怕呢。” 陆春蓉被苏芩气得面色涨红,隐显狰狞。她抬手一挥,就招来两个老婆子,一副势要在今日将苏芩给办了的凶恶模样。 苏芩身形纤瘦的坐在美人靠上,明眸善睐,怜弱如娇花,一副任人蹂.躏之相。 陆春蓉暗道:就算被那陆霁斐发现,到时候这苏三已香消玉殒,看他还能将她这个姑奶奶给吃了不成! “姑娘。”绿芜挡在苏芩面前,纤细的身子与那两个膀大腰圆的老婆子形成鲜明对比。 苏芩双眸往外一瞥,看到美人靠旁那抹新色垂柳。她伸手,弯着蔻色指甲,轻掐一根柳条下来。 “绿芜,让开。”苏芩拢了拢宽袖,手持柳条从美人靠上起身,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举动,但落入旁人眼中,却是款腰摆尾,摇曳生姿。 绿芜面色担忧的退至一旁,两个老婆子在陆春蓉狰狞的吼叫声中扑过来。 苏芩手持柳条,往那两个老婆子的门面上抽。 罗裾翻飞,在空中划出优美弧度。苏芩手持柳条,姿态翩翩,侧身时,那裙裾随风飞舞,划出一道锐利锋芒,配上苏芩那张国色天香的面容,形成一股奇异美感。 “啊……哎呦……” “疼死我了……” 柳条又细又长,再加上苏芩惯用巧劲,那柳条变着法的往两个老婆子的软地抽,只片刻,那两个老婆子便捂着满脸纵横交错的肿胀红痕躲到了陆春蓉后头。 “快去啊!哎呦……啊……”陆春蓉被两个老婆子推出来,被苏芩手持柳条,追着打。 陆春蓉挪动肥胖身子,毫无章法的乱跑,被苏芩追的发髻散乱,衣衫尽毁。 “哎呦……”陆春蓉一绊,摔在地上,磕到了牙。有鲜血从她嘴里流出来,滴滴答答的浸满整片衣襟,地上还落下半颗牙。 苏芩手里的柳条往下落,狠狠抽在陆春蓉的面颊上,陆春蓉惨叫一声,捂着脸,引来院内的丫鬟、婆子围观。 陆春蓉惯不得人心,那些丫鬟、婆子竟没有一个上前来帮忙的。也不知是怕了苏芩,还是在幸灾乐祸。 苏芩甩着手里的柳条蹲下来,笑眯眯道:“那二两四钱银子就留给姑奶奶请大夫用吧。” 苏芩说完,将手里的柳条扔在陆春蓉身边。细细长长的柳条软绵绵的搭在青石砖上,吓得陆春蓉赶紧缩着脑袋蜷缩在地上,就跟只被剥了壳的胖乌龟一样。 苏芩掩唇轻笑,拍了拍手,起身,袅袅然而去。 绿芜抹了一把脸,跟在苏芩身后,满心骄傲。 身后,那一院子丫鬟、婆子,眼看着苏芩走远,心中暗叹: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苏府苏三呀。 这样国色天香又性子跋扈的美娇娘,怕也只有她们家大爷能压的住了。 …… 苏芩回陆霁斐的院子时,远远在廊下看到一人,抱着包袱,正在跟蒹葭说话,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就跟只老母鸡似得。 “你没拴住大爷,那是你没本事。像苏三那个狐媚子……” “哦?苏三怎么了?”苏芩站在青灵身后,笑眯眯的道。 听到声,青灵一个机灵,面色煞白,狠狠剜一眼面前的蒹葭。 蒹葭垂眸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嗤笑。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给苏姨娘请安。”青灵一敛方才的嚣张态度,面容乖巧的给苏芩行礼问安。 苏芩上下打量人,掩唇娇笑道:“新来的丫鬟?” “是。”青灵道:“奉老太太之命,来伺候大爷。”这话,明显是说给苏芩听的。 “正巧,去替你大爷将恭桶刷了。” 青灵咬牙,道:“苏姨娘误会了,奴婢是来伺候大爷的。”这意思就是,苏芩指使不动她。 苏芩伸手,抚了抚下颚,那蔻色指甲格外艳丽夺目。 “我让你去刷的,是你大爷的恭桶,又不是我的,所以你伺候的,自然是你家大爷了。”苏芩睁着一双水雾大眼,神色无辜。 青灵憋红了一张脸,深知这话不对,但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行了,去吧。”苏芩一挥手,就将青灵给打发去了。 蒹葭站在一旁,神色沉静。 苏芩侧眸,看一眼蒹葭,问道:“你家大爷呢?” “回小主子的话,在书房。” 自被绞了指甲,蒹葭老实不少,但苏芩心知肚明,这丫鬟是个不安分的。 “哦。”苏芩点点头,却也没进书房,而是先回了耳房。 耳房内,那个漆器尚在,苏芩眼不见为净的绕开,顺便拿一块大毛巾将其给罩住了。 里头,苏蒲正在给小奶狗喂吃的。小娃娃穿一件偏橘色的小袄子,杵在那里,就跟个胖大萝卜似得,让人恨不能搂进怀里好好搓揉一番。 小奶狗很好养活,只要汤汤水水的拌点馒头米饭就能吃的很香。 “噗噗。”苏芩上前,看一眼苏蒲,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然后打开她胸前挂着的布袋子看了一眼。 布袋子里面装的满满都是吃食,看这厨艺,应该是赵厨娘做的。 “好了,小奶狗不能吃这么多。”苏芩摸了摸小奶狗鼓涨涨的肚子,把它抱起来,放在怀里揉了揉。 小奶狗舒服的直蹬腿。 “吱呀”一声,耳房的门被打开,苏芩转头看一眼,看到缓步进来的陆霁斐,赶紧抱着小奶狗迎上去,准备好好“哭诉”一番今日被陆春蓉“欺负”的事。却不防男人拉着一张脸,转身就走,那脚步快的,就算苏芩练过轻功都追不上。 小奶狗舔着苏芩的手掌,双眸湿漉漉的干净。 苏芩站在廊下,看男人穿过甬道,步出垂花门,颀长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影壁后。 “姀姀。”苏蒲追出来,小小力的拉了拉苏芩的宽袖,垫着脚尖要抱小奶狗。 苏芩将小奶狗递给苏蒲,细眉紧蹙。 “噗噗,你说,是不是你惹那只疯狗生气了?”苏芩伸手,点了点苏蒲的小脑袋。 苏蒲眨着那双大眼睛,神色懵懂。 姀姀在说什么呀,听不懂。 …… 那头,陆霁斐径直去了前厅。 前厅内,坐着两人,分别是吏部尚书方复与左御史高雄。 “陆首辅,臣等以为,李大振一事,定与夏次辅无关。” 李大振就是那意图行刺幼帝,现被关押在东厂内的刺客。 陆霁斐神色不明的坐在主位上,捻着指尖,并不开口。 吏部尚书方复与左御史高雄对视一眼,后方复上前,拱手道:“陆首辅怕是不知,如今您与冯宝合谋,要治夏次辅于死地的消息已在朝中蔓延。如今举朝汹汹,人心惶惶。若此事不能处理妥当,怕是会有损陆首辅的名声。” 陆霁斐抬眸,慢条斯理的押一口茶,声音清雅道:“此事,与本官无关。” 方复与高雄一愣,高雄道:“就算与陆首辅无关,可如今,只有陆首辅能救夏次辅了。” 李大振被关押在东厂,冯宝令办事人馈他饮食,纳刃袖中,并许诺赏他千金,教他诬陷夏达,并取得伪供,势要将郴王的左膀右臂斩断。谁让郴王之母,陈太后处处与冯宝作对呢。 “案已结,有赃有证,即将上报,本官也无能为力。”陆霁斐话罢,起身,道:“送客。” 方复与高雄蔫蔫然去了。 陆霁斐吃完一碗茶,转身之际,却不防看到素娟屏风后露出的一双小巧精致绣花鞋。 苏芩从屏风后转出来,抬眸看向陆霁斐,双眸怔怔,声音细软道:“惟仲哥哥他怎么了?” 32.第 32 章 李大振招供, 是夏达令其伪着内侍服, 潜入皇宫,刺杀幼帝。夏达被冯宝关押至东厂, 生死未卜。 夏达之父夏礼去寻郴王,郴王称病未见。夏礼又遍寻朝中百官,皆无人敢见他。山穷水尽之际,夏礼寄最后希望, 腆着老脸特寻到苏芩。彼时,苏芩接到消息, 趁陆霁斐上朝的时候,去往夏府。 这不是苏芩头一次来夏府,小时, 祖父与夏礼私交甚笃, 常带她来夏府游玩。 苏芩轻车熟路的行至明厅,看到里头坐立难安的夏礼。 “夏伯父。”苏芩蹲身行礼。 夏礼面色大喜, 赶紧将苏芩迎进来。“姀姀呀, 你可来了。” 苏芩提裙坐到雕漆椅上, 小丫鬟捧着茶盘上茶。 “姀姀, 惟仲的事你应当也知道了。这事定不会是惟仲所为, 怕就是那陆霁斐与冯宝合谋,要将惟仲置于死地呀。”夏礼一张口, 直奔主题。 苏芩端起茶水轻抿一口, 鸦羽色的睫毛搭拢下来, 叠下暗影, 衬得整张小脸一瞬沉静,也让原本心急如焚的夏礼霍然平静许多。 “夏伯父,不管这事是不是陆霁斐所为,咱们今日是来讨论如何救惟仲哥哥的,所以可先将陆霁斐放在一旁。”苏芩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抬眸时,双眸氤氲,透着水雾,一如往常般娇艳动人。 夏礼点头,突然想起苏芩已是陆府的人,心中难免又惴惴不安起来。他坐回雕漆椅上,满脸苦恼,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这李大振已招供,咱们还能怎么翻案?” 苏芩蹙眉想了想,抬眸时恰看到房廊内一排溜捧着漆盘而过的小丫鬟,便道:“夏伯父,既然此事不是惟仲哥哥所为,那这李大振应当也不识得惟仲哥哥吧?” 夏礼眼前一亮,他激动的起身,身下雕漆椅发出清晰的磨地声。 “姀姀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这李大振言辞凿凿是惟仲哥哥指使的他,那他定能识得惟仲哥哥。咱们就当着大家的面,让惟仲哥哥换上杂役服,混在拱仆杂稠人中,让李大振相认。” “好。”夏礼如醍醐灌顶,他抚掌大笑,直言道:“姀姀真不愧是肃清的孙女儿啊,颇有肃清当年风范,只可惜……”只可惜却是个女儿身。 肃清是苏龚的字。 苏芩自然明白夏礼在可惜什么,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若她身为男子,势必会被苏龚拘着沉浮于官场之中,这样的生活,是苏芩不愿要的。她宁可活得肆意骄纵,嚣张跋扈些。 夏礼得了苏芩的主意,便匆匆然准备去寻郴王商议,却听门房来报,说郴王已至耳房。 “姀姀。”说是正在耳房的郴王转过明厅内的插花大理石屏风,走至苏芩面前。 苏芩敛眸,盈盈一福身。 今日的苏芩穿一件长腰绿罗褶儿,青葱葱的立在那里,蝉髻鸦鬟,面如银盘,一双眼儿似杏非杏,似雾非雾,月画烟描的透着股媚意。这股子媚,跟往常平日里郴王瞧见的很是不一样。 那是一股从皮骨里透出来的,属于女人的娇媚。 郴王痴痴的近前来,未到时,便已觉花香细生,甜腻馥郁。 苏芩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一步,细腰摆动,嫣然百媚,更比往常迷人心智。 “王爷,方才姀姀已想出了救惟仲的法子,咱们……” 正在郴王神魂颠倒之际,眼前突然出现夏礼那张老面皮,将苏芩挡了个一干二净。 郴王一瞬时回神,嫌恶的一摆广袖,却还道:“这事不急,既然已经有了法子,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的好。” 夏达虽是郴王的左膀右臂,但却还是比不上自己。这事若不能处理好了,郴王不介意将自己的左膀右臂断了,用来保全自己。 夏礼自然也清楚郴王的心思,他为人臣子,不便言明,但因着救子心切,只得继续游说郴王。 郴王被夏礼弄的烦了,敷衍答应,然后拦住欲走的苏芩道:“姀姀,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劳烦表哥了。”苏芩低着头,神色平静。 郴王盯着面前活色生香的小姑娘,暗攥紧了自己掩在广袖内的双手,道:“姀姀,苏老大人的事,我已有了些眉目。” 苏芩面色一变,霍然抬眸看向郴王。 郴王一扬袖,风姿儒雅道:“请。” 苏芩抿唇,抬步往外去。她虽然不知郴王此话是真是假,但只要有半分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随郴王上了马车,苏芩坐在里头,开口道:“表哥方才说,已有些眉目?” “是。”郴王想起那日里在苏芩闺房内偷取出的那封信,里头竟是空的。后头他虽寻机会放了回去,但却不知这小姑娘发现了没。 想到这里,郴王细看向苏芩。 苏芩神色乖巧的盘腿坐在茶案前,娇绿缎裙,樱桃檀口,抬眸看人时,暗带风情月意。那双眼,一如往常般干净清澈,就如他府内新砸的那处泉眼。此刻正依赖的盯着他看。 看到苏芩这副神情,郴王的心彻底放下。 这小姑娘尚在自己手里。 “姀姀,你与那陆霁斐……”虽然知道这话是多问了,但郴王却还是不死心。 苏芩正等着郴王说苏龚的事,却冷不丁听到这话,心中微冷,面上却红霞遍布,绞着一双素手,声音软糯道:“表哥……” 郴王视线下移,看到苏芩那留的蔻色指甲,未戴甲套,却生的极好,艳媚的搭在凝脂肌肤上,粉面妖娆,活似美人图。 郴王伸手,触到苏芩的手,捏在掌中。 苏芩往后抽了抽,没抽开。 “姀姀,我知你的心,你也应当知我的心。祖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定会替祖父查个明白。” 苏芩自然知道郴王的心,不然也不会心冷至此。 狭窄马车内,小姑娘偏头靠在马车壁上,一双眼恐惧不安的看向自己,就跟只被圈在陷阱内的小兽似得,让男人征服欲爆棚。 “表哥,你攥疼我了。”苏芩故技重施,但郴王却并不上当。 “无碍的,过会子就不疼了。”郴王眼盯着苏芩那上下风流媚态,眸中暗色更深。 他虽已临幸了好几个宫女,也娶了沈宓,但却没哪一个能比的上苏芩,只看他一眼,就能将他的魂给勾走了。而且如今苏芩已被陆霁斐破了身,便是与他发生关系,也不会被陆霁斐知晓。 郴王越想越躁动,恨不能立刻将人压在马车内办了。 看到郴王面色,苏芩心中大惊。正在她心思百转,想如何脱身之际,只听得马车外传来百姓的惊惶叫喊。 郴王敛眉,掀开半幅帘子往外瞧一眼,只见不远处有人纵马而来,气势磅礴,所过之处,狼藉一片。 “王爷,是锦衣卫。”赶车的马车夫突然道。 郴王面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反应让路,那为首的锦衣卫已近在前,手中长鞭一甩,划破马车帘子,准确的打到郴王握着苏芩手腕的那只胳膊上。 郴王受疼,霍然松开苏芩。 苏芩腰肢一紧,被人用长鞭卷着,就势飞了出去。 “啊!” 裙裾翩飞,青丝披散,广长的宽袖带着隐隐暗香,被男人劲瘦有力的胳膊箍住细腰,压在了马背上。 苏芩昏昏然抬眸,看到眼前身穿飞鱼服的陆霁斐。 大红织金飞鱼通袖罗,华贵奢靡,但配在男人身上,却意外的自然好看,好似这人合该穿这样的华衣美服。男人垂眸看人时,双眸微敛,透出一股清贵高冷,但苏芩却从他紧抿的细薄唇瓣中看出了怒意。 黑马之上,男人俊美如俦,气势凛凛。女子风流标致,国色天香,宛如仙子下凡尘。好一对神仙眷侣,金童玉女。 “陆霁斐?”郴王坐在马车内,眼前是被抽烂的马车帘子。他捂着血流不止的胳膊,咬牙切齿的看向陆霁斐。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收拢长鞭,抚了抚马头,语气清冷道:“本官正在追杀抢匪,误认错了人,还望郴王见谅。” 这话,自然是信不得的,看陆霁斐那又狠又凶的力道,明显就是冲着郴王去的。那股子阴狠劲,恨不能将人的胳膊给抽废了。 “王爷,您这胳膊若是再不去治,怕是要废了。”陆霁斐闲闲开口。 郴王咬牙,看一眼苏芩。小姑娘小脸白白的被陆霁斐这只疯狗箍在怀里,就似被土匪强抢去的良家美妇。 当街行凶,伤的还是王爷,这整个世上,怕是只有陆霁斐一人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了。 “回宫。”郴王扶着有些歪倒的紫玉冠,身形狼狈,咬牙切齿的恨道。 “是。”马车夫转着马头,战战兢兢的赶紧将马车赶远了。 苏芩平缓几分呼吸,侧坐在马背上,身下咯的厉害,耳畔贴在陆霁斐的胸膛处,一蹭一蹭的,她能很清晰的听到男人急促和厚重的心跳声,“砰砰砰”的砸进她耳内。 “我,只是出来转转。”苏芩伸手,抚了抚自己飘落在鬓角处的碎发,却发现自个儿的蔻色指甲不知何时断了一截。 苏芩蹙眉。 真丑。 “爷。”那原本随在陆霁斐身后的男子上前来,拱手道:“可要再继续追击犯人?” 苏芩眨了眨眼,神色懵懂。原来真是来追犯人,不是来逮她的? 陆霁斐抿唇,面色难看至极。“不必,各自归家。” “是。” 大街上,三四锦衣卫勒马分散而去,苏芩被陆霁斐箍在怀里,一路飞驰回陆府。 苏芩偷觑一眼男人的黑脸,暗暗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如果她是男人,看到自己的女人在大街上公然被发现和别的男人在一辆马车里,姿态甚至已算亲密,不知她会如何办? 可能会把那女的脑袋砍下来做成漆器吧。 苏芩如是想罢,原本便苍白的小脸更是惨白几分。娇娇纤身贴着男人,双眸盈盈,楚楚可怜。 这厮真是的,什么时候追犯人不好,偏偏赶上这时候,这不是非得将自己把绿地上赶嘛。虽然她并未与郴王做出什么事来,但众目睽睽之下,难免落人话柄。 “爷。”青山正候在府门口,看到飞驰而来的黑马,赶紧将角门打开。 黑马不停歇,身姿矫健的飞奔入内,一路过去,家仆、婆子皆惊惧让路。 至内宅门口,陆霁斐终于勒马。苏芩被颠的七荤八素,脚尖轻飘飘的落地,还没站稳,那拎在她衣领处的手劲突然一松。她跌坐在地上,软绵绵的趴着,就跟团棉絮似得,没了主心骨。 内宅门口,赵嫣然抽抽噎噎的跑出来,还未说话,看到一副狼狈美人相的苏芩,面色微惊。 苏芩整理了一下发髻,施施然起身,朝赵嫣然盈盈一笑。 赵嫣然下意识看向陆霁斐。男人手里拿着长鞭,那长鞭极软,极细,灵活如长蛇。此刻,那长鞭尾部正沾着血,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在青石砖上汇聚成一小摊血渍。 鞭子越细,抽起来越疼,越狠,而且陆霁斐自小习武,那力道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再加上他还用了几分巧劲,那郴王的胳膊就算是及时治了,怕也是会落下病根。 赵嫣然面色一白,吓得连眼泪都忘记落了。 苏芩抚着胸口,做西子捧心状,学赵嫣然掐着声道:“表姑娘来的正好,大爷不知为何,见了血后,凶的可吓人了。” 赵嫣然听到苏芩的话,哪里还想的起来自己是为那落了半颗牙,正在屋内哀嚎的陆春蓉,寻陆霁斐告状的,赶紧转身要走,却被苏芩给扯住了宽袖。 “表姑娘别走,人家害怕。”苏芩睁着一双眼,泫然欲泣。 赵嫣然气急,赶紧一把甩开苏芩这块狗皮膏药,忙不迭的跑了。她虽然喜欢表哥,但还是小命要紧呀。这福,还是留给苏芩去享吧。 赵嫣然跑的极快,苏芩只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人。 真是……平日里缠的那么紧,真真到要用人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苏芩心中俳腹完,偷觑一眼尚骑在马上的陆霁斐。 男人的脸黑的非常吓人,就跟赵厨娘常用的那个铁锅底一样。 苏芩扭捏着身子,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哄人。她想着,平常若是狗疯了,应当就是打死了事,可这只疯狗,谁敢打呀,又不是不要命了。 男人勒马而下,身上的飞鱼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苏芩听得心惊,眼见男人一步一步,气势汹汹的朝自己走过来,突然急中生智道:“我,我送你个东西。”苏芩握着小拳头,腆着一张脸,将粉拳举到陆霁斐面前。 陆霁斐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双眸黑沉的吓人。 “你把手伸出来嘛。”苏芩干笑着道。 男人突兀冷笑一声。 苏芩被唬了一个机灵,然后看着男人慢吞吞的伸手。 男人的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尚带血渍。 苏芩一狠心,咬牙将小拳头放到陆霁斐的手掌上,然后五指张开,使劲的扣了下去,握紧。 十指相握。 男人眸心一窒。 苏芩一直在细心观察男人的反应。正当她觉得这事有转机时,却只听男人嗤笑一声,幽深如古谭的黑眸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方才在马车内,姀姀也是这般与郴王玩的?” 苏芩:我不是,我没有。 但很可惜,这个时候的男人显然什么都听不进去。苏芩只感觉自己握在男人掌上的手越发吃劲。 “你攥疼我了。”小姑娘蹙着眉,声音娇软软的开口。 陆霁斐霍然收力,径直摆袖而去。 苏芩揉着自己被攥疼的手,突觉委屈。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现,这厮到底在乱发什么脾气! 恨极起来,苏芩的小脾气也上来了,她褪下脚上的绣鞋,狠狠朝着陆霁斐的方向砸过去。 男人不躲不避,被砸中脑袋,身后传来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小嗓子。 “大不了,我给你咬一口嘛。” 33.第 33 章 小时, 苏芩只要不开心, 就会逮着陆霁斐咬。因此,只要陆霁斐跟苏芩呆在一处, 那手上、胳膊上的伤就没断过。 苏芩一度怀疑,这厮现在这么喜欢咬人,不是小时受了她的阴影,就是纯粹要报复她。 毕竟她可从来没看到过这厮去咬旁人。 掌灯时分, 红鸾锦帐。 许久未尝过肉味的陆霁斐按着怀里的苏芩,气势汹汹的攻城略地。银勾玉环轻触, 苏芩迷糊间,听到男人贴在她耳畔,呼吸炙热, 带着粗喘。“还说要哄我开心, 就使这么一点子力气,嗯?” 苏芩身子一紧, 面色臊红的伸手一推搡。 陆霁斐被她一推一搡的, 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那股子气控制不住, 一下草草了事。 苏芩也呆愣了片刻, 但立刻就被气燥的男人用新一轮攻势压下。 翌日,天大亮, 苏芩还懒在炕上不起身。 昨晚上, 那只疯狗来势汹汹的, 将她折腾的够呛, 虽然苏芩哆哆嗦嗦说了许多次让那厮咬轻些,可这只疯狗就跟八百年没吃过肉一样,逮着她就不松口。尤其是后头,大致是秉持着男人的尊严关系,那厮势要将先前的耻辱掰回来。 可怜苏芩煎饼似得瘫在炕上,被来来回回的翻,只觉自己都要焦了。 伸手拨开脸上青丝,苏芩动了动身子,低吟出声。小嗓子软绵绵的带着哑意。 苏芩卧在炕上,白细藕臂上星星点点的遍布红痕。尤其是她的腕子上,红红一片,不知被摩挲啃咬过多少遍。 苏芩想起昨日男人啃咬她腕子的模样,双眸黑沉沉的就像是疯狗在留记号。 “姑娘。”绿芜端着沐盆,打了帐子进来,看到坐在炕上发呆的苏芩,赶紧拧了帕子上前伺候。 苏芩懒洋洋的收拾干净,然后一边扶着腰从炕上起身,一边抖着一双小细腿恨恨诅咒陆霁斐。 真当她是那软芦苇,想怎么折就能怎么折吗?折断了怎么办,他赔得起嘛他。 “姑娘,大爷出门前,奴婢瞧见表姑娘候在咱们院门口,一路随着大爷到了内宅大门。奴婢离的远,也不知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苏芩当然知道这两人说了些什么,无非就是那赵嫣然哭哭啼啼的在跟陆霁斐告状呗。只是那陆春蓉的牙是自个儿磕掉的,与她有什么关系。 “哎呦。”苏芩刚刚坐到梳妆台前,腰肢一紧,整个人酸胀的就跟被那顶大的石头上上下下碾过似得。 “姑娘,奴婢给您揉揉吧?”方才绿芜替苏芩换衣物的时候,看到她身上的痕迹,犹如初绽的绯红桃花。尤其是那按在腰肢处的两道掌印,清楚的贴在凝白肌肤上,隐约泛紫,看的人触目惊心。 虽说自家姑娘肌肤嫩,稍一磕碰便能留下诸多印记,但这大爷怎么也不悠着些,多怜香惜玉几分,竟由着性子将她们家姑娘折腾成这样。 其实往常陆霁斐并没有这般不知分寸,只是因着多日未碰,再加上昨日里苏芩有意迎合讨好。小姑娘窝在炕上,娇软软的唤着让轻一些,陆霁斐作为男人,自然是神思神枉,下手越来越重。 * 巳时三刻,用过早膳,苏芩没等来赵嫣然,却等来了赵家大奶奶。 赵家大奶奶近日里来的频繁,她被陆春蓉安置在一侧偏院内。这陆府内的丫鬟、婆子惯会踩高捧低,赵家大奶奶住了几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来寻苏芩说说话,最是惬意。 “大奶奶坐吧。”苏芩命绿芜端了茶水来,又捧一碟酸枣糕。 赵家大奶奶满面笑意的坐下,在看到苏芩那张春风满面的娇媚面容时,表情一窒,想起自己,眸中透出几许悲涩。 “我这处也没什么好物,大奶奶莫见怪。” “我就是想着来跟苏姨娘说说话。”赵家大奶奶面色腼腆的吃一口茶,然后捏了一块酸枣糕入口。 苏芩浑身匮乏,懒洋洋的靠在炕上,一副懒散模样。按理来说,有客人来,她还这副模样是失礼在先,但赵家大奶奶却尤其的欢喜苏芩这份随性。 若她能活得如苏芩这般肆意跋扈些,又哪里会到如今地步…… “我方才来的时候,听到嫣然跟母亲在说昨日的事。”赵家大奶奶看向苏芩,试探着道:“苏姨娘可受伤了吗?” 苏芩穿一件沉香色立领薄袄,下头一条蓝缎裙,满头青丝松松的挽着一个髻,歪着身子靠在靛青色的缎面靠枕上。偏头时露出一截粉颈,上头痕迹遍布。 赵家大奶奶虽是个寡妇,但已经懂人事,自然知道这些痕迹是什么意思。 苏芩抿唇笑了笑,声音娇细道:“无碍,让大奶奶挂心了。” “无事便好。只是方才母亲说,要去老太太那处……”赵家大奶奶面露犹豫,终于道:“告你不贞。” 陆春蓉还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诸如苏芩是个狐媚坯子、下贱蹄子之类的。但此刻,赵家大奶奶在看到苏芩这张脸时,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苏芩这株娇媚牡丹,若不是被陆霁斐收进了府,还不知要掀起怎样一阵惊涛骇浪。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苏芩手里捧着一碗茶,小指上的蔻色指甲已被修剪完毕,此刻正套着一个镶满宝石的金护指。 青葱纤纤,柔软白皙,赏心悦目。 寂静耳房内,滴漏声声。不知为何,赵家大奶奶的心绪也跟着沉静下来,她捏一块酸枣糕,吃一口茶,掩唇打了个哈欠。 苏芩掀了掀眼帘,往赵家大奶奶那处瞧一眼。 比起初见时的模样,赵家大奶奶的身形丰腴不少。她坐在那里,一块又一块的往嘴里塞酸枣糕。 苏芩心内疑窦顿生,但因着浑身懒泛的厉害,觉得这事也不是她能管的,只得懒懒提醒一句,“大奶奶近日的吃用习惯,倒是与我那刚刚怀孕的母亲很是相似。” 赵家大奶奶端着茶碗的手霍然一抖,茶托与茶盏碰撞,震出清晰的碎瓷声。 红拂打了帘子进来,看到赵大奶奶被茶水浸湿的衣裙,赶紧取了巾帕前来收拾。 “不必了,我回去换套衣物便好了。”赵家大奶奶神色慌张的起身离开。 苏芩见人去了,抬手招过绿芜,道:“多盯着些。”这赵家大奶奶好似还没想过自个儿可能是有了身孕。她今日应当会去寻大夫看诊。 掌灯时分,绿芜打了帘子进来,凑到苏芩的耳边道:“姑娘,赵家大奶奶去了城外一间药材铺子,在里头呆了半刻,然后又拐去了另外一家药材铺子,最后回了皇城,手里头提着两袋子药材。” 去了两家药铺,那就应当是有孕了。 “可问了是什么药?”苏芩撑着下颚,逗弄被她摆在桌上的小奶狗。 小奶狗已吃过晚饭,腆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追着她的手指玩。 “说是补气的药。”绿芜道。 苏芩淡淡点头,“哦。”看来这赵家大奶奶也不算太糊涂,还知道拿银子堵住人的嘴。 月朗星稀,夏木阴阴,晚间的天色还是有些薄凉。 红拂急匆匆打了帘子进来,一脸焦灼的大喘气道:“姑娘,老太太那处来了两个婆子,说是,说是……” “我知道了。”苏芩懒懒应一句,吩咐红拂和绿芜在院子里头照料好苏蒲和苏浦泽,便袅袅盈盈的走向那正站在中庭内,膀大腰圆、神色狰狞的老婆子面前。 “苏姨娘受累,老婆子奉老太太之命,来请您过去。”那两个老婆子立在中庭圆盖般大的古树下,看到苏芩端着身子,身披月华而来,百媚丛生,天然美丽,说话时那股子狰狞气势不自觉便压了下来。 甚至有一种想伏地叩拜之感。 “有劳。”苏芩走在前头,精致绣鞋外套一双海棠木屐,踩在湿漉青石砖上,“啪嗒”作响。 连日梅雨,陆府内外处处湿润,苏芩走的极慢,那两个老婆子素闻苏芩跋扈名声,不敢催促。 走了近一个时辰,苏芩终于到陆老太太院前。 两个老婆子松一口气,却并不见苏芩进去。 “苏姨娘,老太太还在等……”老婆子期期艾艾的开口。 “嘘。”苏芩伸手,纤纤素指压在檀口粉唇上,更衬得那小指上的金制甲套熠熠生辉。 不远处,传来尖利的呼喊声,苏芩偏头,看到赵家大奶奶慌不择路的往这处奔逃,看到苏芩,眼前一亮,跑的更快。 苏芩轻笑一声,提起裙裾,步入陆老太太的正屋。 赵家大奶奶跟着跑进来,身后追着大张着嘴,呲目欲裂的陆春蓉。 陆老太太身边陪着赵嫣然。 赵嫣然抽抽噎噎的将昨日苏芩与郴王在马车内被陆霁斐发现的事,添油加醋说了,气得陆老太太几乎仰过去。 她就知道这狐媚坯子是个不安分的,这才几日,就敢明目张胆的在大街上勾搭野男人了! 大丫鬟清秋打了帘子,将苏芩请进来。 苏芩抬步进入,还没站稳,劈头就被陆老太太一顿呵斥。 赵嫣然幸灾乐祸的站在那里,正想嘲笑一番苏芩的丑态,却不想苏芩突然侧身一偏。随着大丫鬟清秋的惊叫声,帘子被猛地掀开,赵家大奶奶奔进来,身后是张牙舞爪,气红了双眸的陆春蓉。 其实苏芩也没想到陆春蓉会这么早发现。怪就怪那赵家大奶奶太不小心,竟被陆春蓉发现了那打胎药。 本来陆春蓉只当赵家大奶奶失贞,却不想,竟是爬灰。 陆春蓉虽给赵家老爷生过一男一女,但长子早逝,只剩下一个赵嫣然。陆春蓉管的紧,赵家老爷不敢随意拈花惹草,直到陆霁斐起势,陆春蓉搬回陆府,赵家老爷才敢偷摸着去外头寻粉头玩乐。 有一日吃醉了酒,赵家老爷进了赵家大奶奶的房。这有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赵家大奶奶惯是个木讷的,虽不愿,但因着是长辈,哪里敢推拒,就这样半推半就的一晃便是大半年。 可谁曾想,竟会有孕。 赵家老爷无子,盼着赵家大奶奶肚子里头是个男娃娃,怎么说都要赵家大奶奶将肚子里头的孩子生出来。 因此,陆春蓉才会被气疯成这样。 34.第 34 章 那头, 陆春蓉的事还没解决, 苏芩却突然发现陆霁斐那厮将耳房内的被褥搬到了书房。 “姑娘,该用晚膳了。”绿芜端着捧盒来, 将里头装着的饭食替苏芩放到实木圆桌上。 苏芩撑着下颚靠在桌上,偏头往槅扇处看一眼。 槅扇外,房廊下,挂着一排琉璃宫灯。氤氲流光, 盏盏分明,晶莹剔透, 光彩夺目。 “姑娘?”绿芜又唤一句。 苏芩回神,神色蔫蔫的收回目光,声音绵软道:“大爷呢, 回来了吗?” “听说是还在宫里头……应当是被什么事给耽误了, 姑娘不必担忧。”绿芜劝慰道。 苏芩抿了抿唇,只觉苦恼。 都说女子心, 海底针。但在苏芩看来, 这男人的心就跟六月的天似得, 说变就变, 没点征兆。明明昨晚上瞧着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日又发脾气了。 “噗噗睡了吗?” “歇了。跟泽哥儿一道睡的。” “嗯。”苏芩点头, 潦草用了些晚膳,便卧到炕上去歇息了。 亥时三刻, 月色清华, 凝霜般的倾泻在中庭内, 圆盖古树被凉风吹得簌簌作响。 苏芩似梦非梦间, 听到树叶沙沙声,满以为是落雨了,正想唤绿芜进来关窗,却突然听到一阵细软的奶狗叫声。 她睁开眼,扯下木施上挂着的桃红纱地彩绣花鸟纹披风,信步迈出耳房。 中庭内,男人头戴玉冠,身穿官服,立在甬道处,负手于后,神色严整,目光凌厉。那高大颀长的身影被月光笼罩住,在青石砖地上投下一道暗影。 三丈远处,小奶狗晃着短尾巴,“哒哒哒”的往前迈三步。 陆霁斐踩着脚上的官靴,“啪啪啪”的往后退三步。 今日午后下了一阵小雨,庭院内湿水未干,男人的踩踏声尤其清晰明显,在苏芩耳畔处形成回响。 她扯着披风,下意识往美人靠旁一蹲,只露出半颗小脑袋,偷觑着往外瞧。 凉风习习,衣袂翩飞,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威势性的低吼。 小奶狗仰着小脑袋,体型还没有男人的巴掌大,奶声奶气的叫唤一声,声音细软软的都听不真切。 明明是酥软了人心的小可爱,但苏芩却明显看到男人抿着唇,面色苍白的往后退,动作间甚至还有些慌乱。 小奶狗迈着四肢,跑向陆霁斐,陆霁斐正欲转身,却突然看到从美人靠旁露出半颗小脑袋来的苏芩。 因着习武,陆霁斐的耳目比之常人更机敏些,平日里也定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苏芩的存在。但因为今日多了这只小奶狗,反倒教他失了平日分寸。更甚之……在苏芩面前出了丑…… 陆霁斐抿着唇,面色难看至极,但若细看,却能发现他红了双耳,只是因着天色太暗,无人察觉。 那头,苏芩见被发现,面色涨红的低了低头,然后装模作样的在美人靠旁摸了摸,声音细弱弱的嘀咕道:“真是的,耳环丢哪了呢……” 小姑娘青丝垂散,露出一张白细娇媚的尖尖小脸来。双眸乌黑,透着月色,披一件桃红纱地彩绣花鸟纹披风,胸前衣襟未扣,露出一片雪色白腻,若隐若现的勒肌肩带。身段娇媚,馥香满身。 男人僵立在当场,小奶狗跑到男人脚边,伸出毛绒绒的小爪子搭在那只沾着雨水的官靴上,然后晃着短尾巴,仰头看向男人,一双眼湿漉漉的干净。 苏芩“找”了半日,自觉有些蠢,便拉着披风出来,臊红着一张小脸走到陆霁斐面前,然后垂眸看向那只冲着陆霁斐龇牙咧嘴的小奶狗,突然开口道:“陆霁斐,你是不是……” 男人僵站在那里,双手掩在宽袖内,暗暗攥紧。 “怕狗毛啊?”娇软软的小嗓子将那句话完整的吐出来。 陆霁斐呼吸一窒,紧绷的下颚缓慢放松,他从喉咙里发出一道声音,极轻,极沉。“嗯。” 怕狗毛……总比怕狗好多了吧……男人垂眸,看一眼小姑娘怀里的小奶狗,暗暗挺了挺腰板。 “……早说嘛,真是别扭。”苏芩松下一口气,弯腰,将小奶狗抱到怀里。 她还以为这厮为什么要搬去书房,原来是嫌弃耳房内处处沾了小奶狗的毛。 先前苏芩也听到过这类事。有些人不能沾这些兽类的毛,只要一沾,便会周身红肿难耐,更甚者会丧命。怪不得陆霁斐如此忌讳,看来还是挺严重的。 “你若是不喜,我就将它养在厢房,离你远远的。”苏芩仰头看向陆霁斐,尖细小脸上的眼眸湿漉漉的跟她怀里的小奶狗如出一辙。但陆霁斐却能明显的看到小姑娘那隐在粉嫩唇角处的憋笑。 谁能知道,被暗地里称为疯狗的陆霁斐,竟会怕几根狗毛。 陆霁斐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一步,声音沉哑的开口道:“姀姀这是在邀我共寝?” 苏芩红着一张脸,灿如桃花瓣。她使劲一跺脚,搂着怀里的小奶狗就往耳房里头去。 谁要跟他共寝!不要脸的狗!尽是曲解她的话!最好他一辈子都睡在他的破书房里头! “汪呜……”小奶狗舔了舔苏芩的手,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殃及池狗了。 见小姑娘离开,陆霁斐立刻转身,去了书房。他转入屏风后,将身上的衣物尽数换了,尤其是那双官靴,更是被他抛到了槅扇外。 “爷。” 青山站在书房廊下,看一眼里头,只觉气氛凝重,黑压压的比六月风雨欲来的那股子黑云压顶之势还可怕。 “说。”陆霁斐站在屏风后,面沉如水。 青山暗咽了咽口水,道:“夏达已被无罪释放。” 陆霁斐拉扯着衣襟的动作一顿,随后勾唇,发出一声冷笑。 青山缩了缩脖子,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震天响的踢踹声。 厚实的深浮雕屏风被陆霁斐一脚踹倒,砸在地上,磕坏了一个角。男人半敞着衣襟,满身戾气的站在那里,脚上未着靴袜。 青山战战兢兢的抬眸,却看到男人笑的极其灿烂。 “去吧。”书房内传出一阵清雅声音,青山脖子一缩,赶紧溜走。 那头,苏芩被书房里头的声响唬了一跳,她霍然从炕上坐起来,本想着去看看,但一想到方才男人当着她面说的浑话,便想着管他死活。 槅扇大开,月霜如雪。半柱香后,苏芩躺在炕上,左右翻滚,最后终于是忍不住,披衣趿鞋的起身,走到半路,回返过去,从衣柜内取出新的中衣和披风,换干净了,这才出耳房。 中庭内,宫灯摇曳,书房前,小丫鬟正捧着手里的漆盘,欲进书房。 苏芩几步上前,拦住那小丫鬟,道:“给我吧。” 小丫鬟一个机灵,抬眸看向苏芩。 苏芩眯了眯眼,笑道:“不是让你去刷恭桶了吗?怎么还有闲心思来这处闲逛?” 青灵是钱妈妈的亲生女,就算是苏芩让她去刷恭桶,那些丫鬟、婆子也不敢让她劳累。青灵在后院呆了许久,终于逮到机会来中庭,却不想半路竟又被苏芩给截胡了。 “托苏姨娘的福,妈妈知道青灵身子娇弱,特让休憩几日,将青灵派来伺候大爷。”青灵一福身,脸上显出挑衅笑意。 “是嘛。”苏芩似笑非笑的看一眼青灵,然后突然侧身往旁边一让。 青灵面露怔忪。 苏芩笑道:“愣着做什么,去呀。” 青灵不知苏芩在搞什么鬼,但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至此,青灵一咬牙,端着漆盘,袅袅娜娜的去了。 “滚!”书房内,传来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 “大爷,这是奴婢亲自……啊……”青灵捏着嗓子,话还没说完,就被陆霁斐一脚踹了出去。 “啊!” 漆盘带着里头的茶水瓜果,摔烂一地。 苏芩站在一旁,看着身形狼狈,歪在地上起不来身的青灵,凉凉道:“就让你将东西给我,看吧,都摔烂了,多浪费。” 青灵捂着脸,艰难起身,一瘸一拐的狼狈奔逃而去。 苏芩靠在户牖处,掩唇轻笑。 书房内,男人坐在红木书桌前,面前是一大摞子的奏折。 苏芩深知男人此时脾气不好,幸亏她先让那青灵探了路,不然那一脚指不定就落到她身上了。 先从门框处冒出半个小脑袋,苏芩小心翼翼的往里头张望一眼。只见男人面色凝重的坐在红木书桌后,身旁倒着一架屏风,也无人敢上前来收拾。 苏芩垂眸看一眼自己的蔻色指甲,上头颜色已有些淡,但却依旧能看出先前遍体通红的痕迹。再往上,是昨晚上被陆霁斐啃咬出来的痕迹,斑斑点点遍布全身,就跟兽类做标记似得。 “吱呀”一声,苏芩小心翼翼的伸手推开书房的门。 陆霁斐面无表情的翻开一本奏折,连眼皮都没掀。 苏芩不知这陆霁斐又在闹什么脾气。但她只觉自她进了这陆府,陆疯狗的脾气就没好过,阴晴不定的让人心惊胆战。 书房内静的可怕,苏芩慢吞吞的挪到自己的小书桌前坐下,然后将双臂摆在桌面上,坐的十分端正。 男人依旧在批奏折。 书房内只点一盏油灯,苏芩坐在小书桌前,男人的轮廓被灯色氤氲模糊,只剩下那张俊美如俦的面容越发清晰的印入她眸中。 苏芩视线下移,男人身上随意套着件中衣外衫,敞着衣襟,身下一条长裤,贴着肌肤,隐约显出暗色阴影。苏芩看的面色一热,视线乱转,落到陆霁斐那双光脚上。 男人的脚跟他的手一样,白皙修长,很大。此刻正踩在光洁的白玉砖上,压着裤脚。 那头,青山领着家仆过来,收拾屏风,一眼看到坐在那里的苏芩,面露喜色,原本颤巍巍的心落下来,连压抑的呼吸都正常了。 “小主子。”青山替苏芩捧一碗茶来,笑道:“难得小主子有心。近几日爷私心操劳朝廷之事,没睡过几个囫囵觉。还望小主子多多督促,莫让爷劳心,伤了身体。” 苏芩垂眸看一眼摆置在小书桌上的果羹香茶,动了动指尖,并不言语。昨夜确是很操劳了,她的腰直到现在都还酸胀着呢。 不过这厮可不是她劝的了的,这不是在为难她嘛。 青山见苏芩不应答,腆着脸一拱手,将家仆领了下去。 苏芩撑着下颚靠在小书桌上,偷觑陆霁斐一眼。男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奏折,就跟里头有珍珠白玉似得。 已是子时,夜很深。苏芩掩袖打了个哈欠,听到外头淅淅沥沥的落起雨来。 书房的槅扇没有关,绵雨如针,透着漆黑的夜,云遮月。 “咕噜噜……”苏芩的肚子发出欢快的声音,在寂静书房内清晰明显。 她臊的厉害,慌张弯腰,使劲伸手把肚子捂住,期盼着身旁的男人没听到。 “咕噜噜噜……”肚子越叫越起劲,不管苏芩是憋气,喘气,还是将肚子压的扁扁的,它依旧坚.挺不倒。 苏芩的脸红的都能滴出血来。她只希望外头的雨下的更急,更大些,这样就能将她这响声给盖住了。 陆霁斐偏头,看到小姑娘蜷缩在小书桌前,面色尴尬如血,红的连那一对白玉似得珍珠小耳都染上了绯色。 对上陆霁斐那双黑沉眼眸,苏芩赶紧埋首,却不防撞到了小书桌面,震的脑袋一疼,登时就掉出两颗晶莹剔透的眼泪珠子,挂在香腮上,楚楚可怜。 苏芩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在陆霁斐的面前出这个丑。其实说来也怪这厮,若不是晚间想着他,苏芩也不会用不下饭,空了肚子,更不会半夜三更的跑到这地来,饿着肚子死撑。 虽然她与他已做过最亲密的事,但对苏芩而来,陆霁斐跟她,不过也就是一对有点熟悉的陌路人罢了。 秦氏与她说过,这世上的情啊爱啊,都是靠不住的,只有攥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让人安心的。 秦氏与苏博是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亲,两人成婚前并未曾见过,直到新婚之夜,掀开盖头,苏博才看到自己妻子的模样。 而那夜,两个刚刚相见的陌生人,却要做出最亲密的事,这在苏芩看来,有些荒唐。 秦氏是个有主见的妇人,她不奉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种歪理,她只知道,自己的路要自己走,即使身不由已,也一定不能将那些能攥在手里的东西拱手让人。 苏芩随苏龚,更像秦氏,所以她才会走到今日。她深知,路在脚下,要自个儿一步步走出来,即便遍地荆棘,也能用“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八个字安慰自己,忧患越多,她才能得到更多。 “青山。”男人突然开口。 青山躬身站在书房门口,道:“爷。” “去取些宵夜来。” 青山看一眼苏芩,再看一眼陆霁斐,道:“是。” 苏芩面色更红,她知道,男人定听到了。 三更半夜,陆府的厨房重新忙碌起来。连夜细雨,润物无声,小丫鬟们提着食盒,鱼贯而入。 热腾腾的宵夜被摆置在小书桌上,苏芩执起玉箸,低着小脑袋,夹一只虾饺,放进嘴里。 晶莹剔透的虾饺入口,汁水饱满,鲜香顺喉。苏芩满足的眯起眼,她一口一个,吃的不亦乐乎,完全忘记了方才的尴尬。 吃完一笼虾饺,苏芩已饱,她双手端捧起温奶,看一眼依旧在翻阅奏折的男人。 男人连茶水都没碰,就更别说是用宵夜了。 苏芩想起方才青山跟她说的话,想着这男人到底是当首辅的人,每日里就奏折都摞的跟人一样高。看来这权倾朝野的代价也是很大的。 吃饱喝足就容易犯困,苏芩为了不睡觉,心思兜转,视线落到那碟雪白的白糖糕上。 白糖糕里头是炖煮的糯糯烂烂的红豆沙。苏芩将其掰开,找了一支干净的毛笔沾了些许红豆沙,然后寻一块完整的白糖糕,在上头画了一幅图。 身旁的小姑娘突然安静,陆霁斐拿着奏折的手轻动,他能清楚的听到小姑娘的呼吸声,娇娇软软的带着香气,一呼一吸,微急促,没有睡着。 槅扇外的雨渐停歇,檐下的滴水串成线,滴滴答答的落在芭蕉叶上,敲出清晰的嘀嗒声。书房内的滴漏似乎也变的急促起来,扰的人有些心烦意乱。 陆霁斐看着那只突然出现在奏折上方的素手,指尖粉嫩,拿着一块白糖糕,上头用稀烂的红豆沙画了一幅画,是一只卷着短尾巴的小奶狗。 “小奶狗被我抱走了。”所以你不用再怕什么狗毛了。而且她来时,还将身上的衣物换了。 这厮若还不放心,待明日她让红拂和绿芜将耳房内外收整一番,也是一样的。 苏芩小心翼翼的往陆霁斐的方向挪一段路,侧身时身上的披风滑下来,露出里头的藕荷色中衣,瘦削肩上搭着系带,衬出一股子白腻。那细细的带子兜着两捧,似有些不堪重负。 苏芩方才吃了温奶,身上甜腻腻的尚带着奶香味。 陆霁斐暗眯眼,小姑娘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似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何等美味诱人。 苏芩已经看清楚了这厮阴沉古怪的性子。看模样,他虽比幼时恶劣,但却依旧是个沉默寡言的,浑身泛着股金贵的清冷味,内里却是个阴鸷之人。 苏芩与他在一处,总不能从他嘴里听到他是喜,是怒,是哀,是乐。总得自个儿摸索着猜测。 陆霁斐抬手,捏住那块白糖糕。 苏芩面色一喜,正欲说话,却不想男人陡然将那块白糖糕捏烂了,然后侧眸看向苏芩,语气森冷道:“姀姀的计谋,真是出众。” 苏芩面上笑意一僵,心里一“咯噔”。 陆霁斐抬手,将那块白糖糕放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咀嚼,双眸盯住苏芩,就跟嘴里咬的是她的肉似得。 苏芩浑身一抖,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却被陆霁斐光脚踩住了披风,然后猛地一下伸展臂膀,将人按到了怀里。 先前,陆霁斐不与她亲密,甚至搬出耳房,是因着她养了那只小奶狗。昨夜,这厮又与她发脾气,折腾的她几乎去掉半条命,是因着郴王。如今,陆霁斐摆出这副模样给她看,是因为知道了苏芩去夏府,给夏礼出主意救夏达。 其实那主意苏芩也没有十足把握,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说出来的,却不想竟真的将夏达从东厂冯宝的手里救了出来。 世人都知,陆霁斐素来与郴王和夏达不对付,苏芩这番,就是在当着众人的面打陆霁斐的脸。所以怪不得这厮生气到将屏风都给踹了。 苏芩紧张的攥着一双素白小手,纤细身子缩在披风内,额角还残留着方才撞到小书桌时的红肿。抬眸看向陆霁斐时,颤巍巍的抖着眼睫,那鸦羽色的暗影投下来,楚楚可怜。 男人衣衫不整,露着胸膛,苏芩贴在他胸口,隔着细薄衣物,能清楚的感觉到男人蕴热的肌肤,和那喷洒在她脖颈处的呼吸声,尤其身下那不容忽视的侵占物事。 苏芩的身上奶味很重,陆霁斐吞咽着口水,与人贴的极近,只觉腹内涌起一股火。 他压着气,箍住苏芩的腰。“姀姀可知,你这番作为,不是在与我作对,而是在跟冯宝作对。” 冯宝这个老太监管东西两厂,锦衣卫内也有他插手的痕迹,虽身在宫内,但势力却不小,哪里是苏芩能得罪的人。 苏芩面色煞白,知道是自己冲动了。锦衣卫无处不在,苏芩去寻夏礼时,定已经被盯上了。 这也就怪不得那日里陆霁斐借着逮捕罪匪的名声急追过来,将她从郴王的马车里拎出来。 其实这事给陆霁斐知道便罢了,反正这厮凶起来的模样她也不是没见过,关键却还是该如何摆平那冯宝。 陆霁斐与冯宝是盟友,一道扶持幼帝,对抗郴王。 如今苏芩却坏了冯宝的事,若陆霁斐不愿保她,将她推出去交给冯宝,那自己可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想到这里,苏芩下意识伸手攥住陆霁斐的宽袖,正欲说话,却被陆霁斐按着脑袋,狠狠塞到了红木书桌下。 书房门口,急急行来一行人,为首的是身披黑色斗篷的老太监,冯宝。 青山垂着眉眼,挡在书房门口,毕恭毕敬的给冯宝请安作揖,面露焦急道:“还请掌印大人劝劝我家爷吧,这饭食不进便罢了,回来便是一通子脾气,将屏风都给踹烂了。” 冯宝眯眼,拨开青山往里去。 外头的雨下的密集,冯宝身上的披风却不知是何材质而制,那雨滴落上去,并不浸润入内,而是顺着披风滑落,砸到地上,半点受不到雨水侵蚀。 冯宝取下头上的披风帽子,取过身后小太监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浮肿双眸看向靠在太师椅上的陆霁斐。 35.第 35 章 子时一刻, 书房内油灯半熄, 陆霁斐也不让人上前来添灯油,只慢条斯理的拢了拢自己的衣襟, 然后靠在太师椅上,半阖着眼帘看向冯宝。 男人的面容俊挺而丰朗,身体强健,冯宝曾看到过他一拳就将一个足有他三倍身型的士兵打倒在地。 年轻的体魄, 健全的身体,是冯宝求而不得的。 “深夜叨扰, 还望陆首辅莫见怪。”冯宝装模作样的拱手,笑时,皮笑肉不笑的拉扯起一张老脸, 在昏暗的书房内显出几分诡谲。 陆霁斐坐着没动, 只道:“难得掌印大人亲临,甚感荣幸。” 冯宝撩袍, 落座, 在陆霁斐正对面。 苏芩躲在红木桌下, 清晰的听到雕漆椅摩擦在白玉砖上的声音, 不自禁暗暗攥紧了怀里搂着的腿。 陆霁斐没穿鞋, 一脚踩着苏芩的披风往里拨了拨,一脚压在她胸前, 小腿被小姑娘紧紧搂在怀里, 就跟搂着块救命浮木似得。 苏芩没想到, 冯宝会来的这么快。她低估了冯宝的势力, 不过好在夏达已安全,这就权当做是苏芩还给夏礼替祖父收尸的人情吧。 “陆首辅也知,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冯宝叩了叩红木书桌面,躲在下头的苏芩哆嗦了一下身子,只觉那声音震耳响。 陆霁斐按紧太师椅两侧把手,感觉脚下软绵绵的更往里陷了陷。 他抽了抽脚,没抽动,那绵软触感反而越发真实温热起来,捂得他的脚都热了,更别说是身上了。 冯宝年事已高,双眸模糊,双耳也有病症,但他的心机却比常人更甚,不然也不会坐上如今的位置,让幼帝恭恭敬敬的唤一声“大伴”。 陆霁斐那一瞬时急促而沉哑的呼吸声落到冯宝耳中。 “虽说热在三伏,但现离仲夏还有段日子,陆首辅穿的这般单薄,可要当心身子。”冯宝说话时,总有股阴阳怪气。 “劳烦掌印大人挂心。只是这天热了,蚊虫也多,难免被咬上那么一两口。”说话时,陆霁斐状似不经意的垂眸往桌下一瞥。 书房内本就暗,桌下更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但陆霁斐却知道,这里头藏着怎样一朵娇花。 苏芩被陆霁斐暗着调侃一句,当即便回过神来,自个儿还搂着这厮的脚呢,而且位置也十分尴尬。 涨红着一张脸,苏芩赶紧放开陆霁斐的脚。 男人调整了一下姿势,苏芩缩着身子没动,但片刻后却又发现了不对劲。男人换了姿势以后,苏芩的处境更加……尴尬。 陆霁斐大刺刺的岔着腿坐在太师椅上,身上只一条薄裤。苏芩虽偏着脸,但因为男人的腿太占地方,她只能缩在中间。温热的呼吸气打在男人腿上,贴着薄裤料子,渐渐显出一层浅淡氤氲暗色。 再加上苏芩看不见,双耳和嗅觉便越发灵敏了几分。淡淡的膻腥气萦绕着甜腻檀香,直往苏芩的鼻子里头钻。 这种味道,苏芩最是熟悉不过。 外头,冯宝并未察觉不对劲。 “这蚊虫还好办,最怕是那些周身养的猫呀,狗儿的。平日里好声好气的哄着,宠着,就因着天热,冷不丁的给你咬上一口。陆首辅你说,这该多冤呐。”冯宝这是在指桑骂槐。 他今日就是来寻陆霁斐兴师问罪的。 苏芩将冯宝的如意算盘打破了。夏达无罪释放,而冯宝在朝中的名声越发不堪起来。反观陆霁斐,什么都没做,却竟在苏派内得了个好名声,由此更坐稳了身下的首辅之位。 苏派一向视陆霁斐为头号对敌,但因着夏达一事,却对其改观。只因苏派内传,苏芩之计乃陆霁斐所授。 陆霁斐拢了拢大袖,搭在红木桌边缘。宽大袖摆落下,飘飘忽忽的层叠而至,苏芩只觉眼前越发暗沉,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毕竟是自个儿养了许多年的猫狗,闯了祸,还不是得主人兜着。”陆霁斐挺身,坐上前,更贴近苏芩。 苏芩迷迷糊糊间,只觉眼前糊了一层暗色,呼吸都有些不畅。这厮靠这么近干什么? “陆首辅真是颇为怜香惜玉呀。”冯宝脸上带出一抹笑,但因着老皮老脸的再加上油灯黯淡,竟显出一股狰狞之感。 陆霁斐不在意的勾唇。“养的久了,就有了感情,这情呀,怎么能说舍,就舍呢。” 男人说的随心,但苏芩却听得心口一窒。她捂着突然“砰砰”乱跳起来的心脏,就跟怀揣了只小鹿似得,在里头蹦跶个不停,扰的她面红耳赤,呼吸愈急。 陆霁斐坐直身子,直接就用腿把苏芩的脸捂住了。 苏芩呼吸不畅起来,急切的掰扯陆霁斐的腿。 男人敲了敲红木桌,苏芩安静下来,红着脸,贴着薄料,缓慢的呼吸。 这是在嫌弃她动静太大,才用腿捂得自个儿……可谁让这厮说刚才那些让人误会的话呢…… 小姑娘的脸皮烫的厉害,陆霁斐只觉隔一层亵裤,他那块肌肤都要被烫融了。 雨势越大,宽大的芭蕉叶被打的七零八落更显娇翠欲滴。陆霁斐依旧是一副闲适模样的瘫在太师椅上。 他轻启薄唇,语气淡漠道:“如今之势,掌印大人不忙着去解决那李大振,怎么反倒来本官这处闲坐?” 陆霁斐一语惊醒梦中人,冯宝立时起身,负手于后,疾走几步,然后立在书房门口,微转头道:“虽是养在身边的,但毕竟是兽,有凶性,陆首辅可要多当心了。” “多谢掌刑大人提醒。”陆霁斐懒懒道。 冯宝急匆匆来,又急匆匆去。 苏芩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她静听外头动静,见人确实走了,这才伸手推了推陆霁斐压着自己的腿。 男人没有动,反而越发将腿往里拨了拨。 苏芩被架在中间,两只胳膊抱着陆霁斐的腿,使劲挣了挣,“你放我出来。”像是小鸡崽子。 陆霁斐勾唇轻笑,他微微俯身,凑上前,“姀姀莫不是忘了,咱们还有账没算呢。” 苏芩一个机灵,赶紧放软了几分语气。 “惟仲哥哥出事,我只是去瞧瞧夏伯父而已。祖父生前事后,夏伯父帮了我不少忙,这人情必是要还的。再者说,惟仲哥哥与我自小一块长大,如同亲哥哥,他出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小姑娘被他圈在腿间,压着小嗓子,细弱弱的说话。 书房里很暗,苏芩看不清陆霁斐的脸,只试探着继续道:“而且你方才说,说对我有,有……”感情……这两个字,苏芩抵在舌尖,不知道为什么,总也吐不出来。 “姀姀听错了吧,我说的是,猫呀,狗儿的。”陆霁斐岔开话。 苏芩一噎,透过模糊暗色瞪向陆霁斐。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总不能将她自个儿往猫呀,狗儿的身上套吧。就算是套了,这厮定也要嘲笑自个儿,为了他的一个胡侃“情”字,倒是心愿去给他当猫当狗了。 不过方才听冯宝之言,这李大振竟还真的是那老太监安排的。而陆霁斐作为中立方,并未出手帮冯宝,也未保夏达。看起来倒是个清白人。 苏芩正想着,突听外头传来声响。 “爷。”青山立在户牖下,道:“夏老大人和夏次辅特携礼拜会。” 深更半夜的,走了个冯宝,又来个夏礼和夏达。 陆霁斐本懒得见,但他垂眸看一眼那尚在他腿.间挣扎的苏芩,却道:“请进来吧。” “是。”青山躬身去了。 苏芩急道:“你快把我放出来。” 陆霁斐一摆袖,更把苏芩堵了个严实,“姀姀急什么,待本官见完客也不迟。” 房廊下,青山已领带夏礼和夏达至书房门口。苏芩听到动静,当即闭嘴。 夏达穿一件干净外袍,面色看上去有些难看,但从外头看却是没什么伤,只是精神不大好。不过能从冯宝的东厂里全须全尾的出来,已属万幸,夏礼已不奢望什么。 “爷,人到了。”青山道。 “嗯。”陆霁斐瘫在太师椅上,手中捧一碗香茶,那是苏芩吃剩下的,尚带余温,入鼻喷香。 夜更深,雨尚未停歇。 夏礼先进,夏达后进,相比于夏礼那恭恭敬敬的态度,夏达显得不是很甘愿。他抿着唇,低着头,连看都不愿看陆霁斐一眼,只匆匆作一揖,那是一种被敌人施舍了恩宠的羞愧。 “这事,本官本也没想多管,是夏次辅自个儿造化大,得了贵人相助。”陆霁斐意有所指,但夏礼却满以为这贵人是指陆霁斐自己,当即便又是叩拜又是感谢的。 夏礼只夏达这一个命根子,自然心疼。 陆霁斐厚脸皮的受着,时不时用膝盖挤兑一下苏芩。 苏芩气呼呼的鼓着脸,伸手狠狠拧一把陆霁斐的腿肉。男人身上的肉紧实劲瘦,就苏芩那点子力气,陆霁斐还真没看在眼里。 “天色已晚,下官便不叨扰了。”夏礼见陆霁斐一副百无聊赖之相,面露尴尬。因着阵营不同,即便陆霁斐“帮”了自己,夏家却因为生恐郴王误会,所以只能在这样的暗夜里来拜会。 但在苏芩看来,她这夏伯父真是与他父亲一般一根筋。 你要拜会,就大大方方的白日来,挑着这么个月黑风高的大晚上,这没事都变有事了! 夏达站在夏礼身后,始终未发一言。他怔怔的盯着书房内的摆置,神思恍然。 陆霁斐的书房,夏达是头一次进,但苏芩的书房,夏达每日去苏府时,总会过去瞧瞧在书房内写字的苏芩。 苏芩的书房跟旁人不同,她最喜摆置些女儿家的东西,硬生生将一个文墨清雅的地方改成大半个女子闺房。若不是苏龚拦着,她还要搬个梳妆台去。真不知是去读书习字的,还是去休憩玩乐的。 想到这里,夏达不自禁轻笑了笑,脸上泛起苦涩。 在东厂时,夏达被囚禁于暗无天日的地牢,他先想郴王君恩,后想父母生恩,最后想到心心念念的苏芩。 他想,若那时自己勇敢一些,他的姀姀是不是就不会嫁给陆霁斐,而是会嫁入他夏府?若他多求求郴王,陆霁斐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容易得逞? 夏达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犹豫。他暗暗攥紧拳,霍然抬眸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陆霁斐。 男人散着衣襟,披着青丝,如玉如啄的面容在氤氲灯色下尽显俊美,透出一股子横行恣睢之感。这是夏达永远不会有的东西。他已被君臣桎梏,在他心中,家国天下,没有什么比君更重要。 首辅一战,夏达惜败。可若是再来一战,夏达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夏达并不否认,陆霁斐有手段有谋略,是个难得的人才。但陆霁斐却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没有后势。 皇城内的氏族关系,盘根错节,繁冗复杂,大多抱团而生。陆霁斐横冲而出,虽是徐玠门生,但只是门生,出身太差。 诸如夏府,好歹也是一介书香门第,氏族广阔。再如已败落的苏府,官宦世家,世代富贵,即使如今那些氏族亲戚皆翻脸不认人,但好歹朝中尚存着一些背暗关系。 哪里像陆霁斐,根子单薄,单打独斗。他一个人,即使再凶悍,再有城府又如何,哪里斗得过大半个皇城人。 夏达只道,先前是他自己太蠢,兵不厌诈,用些龌龊手段又何妨,他会倾尽全力,夺回姀姀。 陆霁斐抬眸,对上夏达那不甘的眼神,嗤笑一声,轻启薄唇,缓慢而无声的吐出二字。 “蝼蚁。” 夏达面色煞白,眸中显出怒色。 夏礼已转身,见夏达未跟上来,赶紧返回来,将人带走了。 夜雨不断,夏达走在幽长暗廊内,双眸泛红。 …… 送走夏礼和夏达,青山回到书房,却看到自家爷坐在太师椅上,身子僵直,似站非站,似坐非坐。 “爷……” 陆霁斐抬手,制止青山,然后吩咐他去取条毯子来。 红木书桌下,苏芩累极,趴在陆霁斐腿上就睡了过去。怪不得刚才陆霁斐在与夏礼说话时,这小姑娘一点反应都没有。 青山取来毯子,递给陆霁斐。 陆霁斐动了动自己僵直的腰腹,苏芩发出一道不满的哼唧声,小脸埋进青丝内,睡得更熟。 男人将毯子替苏芩搭在身上,然后挑暗了油灯,翻开奏折。 青山站在一旁,似有话欲言。 陆霁斐压着声音,嗓音平静道:“传消息出去,坐实冯宝指使李大振刺杀幼帝一事。” 青山敛眉,道:“爷,咱们布了这么大一个局,难道为的就只是……一个名声?” “对。”陆霁斐勾唇轻笑。一个名声,可比什么东西都重要。人心所向,君之所在,势之所起。他陆霁斐要的,可不单单只是夏达的命。 男人垂眸,看到灯色下苏芩露出的那半张脸。 他的姀姀呀,怎么就这么乖呢?竟替他将这事解决的这般完美。 36.第 36 章 五月初五日, 端午天中节。 天气一下热辣起来, 日头照的煞亮。 中庭内,赤日当空, 树荫匝地,凤尾森森,竹影参差。绿芜端着捧盒,顺游廊至房中, 只见外间床上,苏蒲并如安和红拂, 横三竖四的睡着。 苏蒲年幼,占地却最大,只因学了苏芩蹬被的毛病。旁人若睡过去些, 必要被踹几脚蹬醒。苏蒲握着两只小拳头抵在耳畔, 四仰八叉的,小脸红扑扑的沁出些许汗渍。 绿芜轻笑一声, 轻手轻脚的转过十锦槅子至房内。 紫竹榻上, 苏芩青丝披散, 歪头睡着。身上一件白绫红里的肚兜, 上头扎着成片芦苇, 叶绿花紫。外头罩一件银红纱衫子,底下一条绿纱小衣, 露出一截纤细嫩腰和一双小巧玉足, 正睡得酣熟。 苏芩素来有蹬被的毛病, 再加上天热, 蹬的便更起劲。红拂与绿芜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人,便每日里哄着苏芩将肚兜并小衣穿上,这样纵使夜里不留神蹬了被,也不会伤了身子。 放下捧盒里新切好的西瓜,绿芜拿起花几上的那柄白犀麈,往纱眼处挥了挥。赶走些蚊虫。 苏芩素来欢喜那些花儿、草儿的。廊前屋后搬了数十盆的绿植,这些虫儿都是花心里长的,喜花近水,总爱往置着冰块的屋子里头钻。 盛暑之际,热浪涌涌,满耳蝉语,静无人声。 游廊下,陆霁斐身穿蟒袍而来,他立在纱窗处,透过绿纱往里瞧。 碧色朦胧间,小姑娘那纤细白挑的身子印入眼帘,面薄腰纤,兜着肚兜,侧身压出一片白腻,就跟块上等白玉似得莹润。 “大爷。”绿芜瞧见陆霁斐,赶紧推开了碧纱窗。 陆霁斐敛眉回神,声音微哑的开口道:“端午日,宫内大张筵席,让你家小主子收拾妥当,晚间与本官一道去。” “是。”绿芜应声,送走陆霁斐,便赶紧上去唤人。 “姑娘。” 苏芩闭着眼眸,毫无动静。 “姑娘?”绿芜再加大了些声音。 苏芩颤了颤眼睫,整个人乏累的厉害,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姑娘,您都睡了半个多时辰了,若是再睡下去,当心晚间歇不着。” 苏芩缓慢睁开眼眸,水雾雾的透着懵懂。她盯着面前的绿芜看半响,然后搭拢下眼皮,又睡了过去。 “姑娘,奴婢给您擦擦脸,醒的快些。”绿芜取了用井水沾凉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替苏芩擦了擦脸。 苏芩瑟缩着往软枕下头缩,被绿芜又按着香肩擦了把脸。 井水浸肤,苏芩被凉的一个机灵,瞬时清醒过来。她眨着眼,神色怔怔的盯着帐顶子瞧。 “姑娘,大爷方才来讲,宫内设宴,要带您一道去呢。”绿芜说话时,难掩喜色。 按照如今苏芩的妾位,能被陆霁斐带着进宫,这真是绿芜没想到的。 “进宫?”苏芩蹙了蹙眉,一想起要起身梳妆打扮,便浑身懒骨。“我不想去……” “姑娘,今日端午,宫内定有很多好玩的物事。再说了,您不是最喜欢吃宫里头御膳房做的粽子了吗?” “嗯……”苏芩被说动,她动了动嘴,想着那粽子的滋味,不自禁暗咽口水。这宫里头的粽子别出心裁,在糯米里加了雪梨肉。香甜松软的雪梨肉搭配咸香肉粽,那味道简直绝了。 “行,更衣。” …… 太阳刚落,地上还是热热的。 苏芩换一件浅绛色绉纱儿,行在房廊下,入穿廊时冷不丁瞧见前头走来一群衣衫华贵的公子哥,当即便带着绿芜与红拂侧身往一旁的蔷薇架子下躲去。 那蔷薇架子下有一秋千,苏芩坐上去,静等那群人离开。 “哎,你们知道吗?我前些日子进宫,瞧见那郴王妃沈宓,啧啧,简直是仙女下凡呀。”身穿绿衫的公子哥摇着手里的洒金扇,一阵摇头晃脑的炫耀。 走在最前头的陆应劭嗤笑道:“仙女儿?呵,她算什么仙女儿,那是你们没见过真正的仙女儿。” “哦?陆二兄此言何意?”绿衫男子话罢,一旁蓝衫男子便插嘴道:“桂兄初来乍到,只见了那沈宓便以为是什么天仙人物,殊不知这陆府里头才藏着那么一个嫦娥似的仙女儿呢。” 那被唤作桂兄的绿衫男子被提起兴致,连连追问。 陆应劭一甩手里的折扇,声音垂涎道:“要说仙女儿,谁能比得上苏府苏三呀。” 蓝衫男子接道:“那可是咱们皇城内头一号的美人。而且我听说呀,这苏三是在冰雪天降的,怪不得这肌肤呀,白的跟雪似得,可真是个宝贝。若能尝上一口,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 “就是,真是可惜了,这样的一个美人,偏生给了陆霁斐这只疯狗……” “哎?这陆霁斐又是何人?”绿衫男子初来乍到,连陆霁斐的名声都没听过。 蓝衫男子道:“那可是个顶惹不起的人物。挟天子以令诸侯,无人能御之。” “这样的人物,那你们怎么敢,唤什么疯狗?”绿衫男子满脸错愕。 “这名可是有来头的。先帝在时,这陆霁斐曾以双拳血溅朝堂,当堂打死三位朝廷命官,还将其尸首挂在东安门上示众,事后却安然无恙,依旧做他的次辅。桂兄你说说,这古往今来,哪里听说过这等骇事。” 殴打朝廷命官致死,还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这样的事,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炎热酷暑日,一群人打着哆嗦,赶紧撇开了话题,继续谈论苏芩,言语间颇为逾越。 一众人污言秽语的过去,苏芩靠在秋千上,透过蔷薇架子,懒洋洋的斜觑一眼。只见那陆应劭行走时,右脚确是有些跛,看来传闻没错,陆霁斐确是将这陆应劭打残了。 这陆应劭也真是个不知疼的,都被打成这般模样,还敢调侃那只疯狗。 果然,当陆应劭那群人拐过穿廊,便突然噤了声。 苏芩侧眸看去,只见蔷薇花叶中,陆霁斐身穿蟒袍,身形颀长的立在那处,恰恰好的挡住了这群纨绔子弟的路。 “陆,陆首辅……”那些纨绔子弟素闻陆霁斐疯名,紧哆嗦的往陆应劭身后躲。 可怜那陆应劭看到陆霁斐,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似得,哪里还有方才那股子大放厥词的嚣张劲,连脑袋都不敢抬。尤其是那条短腿,抖的跟秋日里的落叶一般。 “大,大哥……”陆应劭结结巴巴道。 陆霁斐勾唇轻笑,捻了捻大拇指上不知何时戴上去的玉扳指,神色不明。“我说哪里来的狗吠呢。” 陆应劭一点声都不敢露,蔫拢的缩着身子。 陆霁斐上前一步,脚下的官靴踩在陆应劭脚面上,然后狠狠一碾,面上却带笑意,只是透着股阴冷。 “啊……”陆应劭痛的面色煞白,弯腰想推开陆霁斐的脚,却被陆霁斐掐着脖子硬生生拉直了身子,只能生受着这股子疼。 “你这嘴要是再管不好,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喂鸟。”陆霁斐说话时,声音很轻,但却渗着股寒意。男人幽深目光逡巡一圈,那些被扫到的公子哥纷纷垂眸,鹌鹑似得。 尤其是那刚听了陆霁斐事迹的绿衫男子,双腿颤颤,几乎遗溺。 “呵。”男人嗤笑一声,玉扳指抵在陆应劭脖颈处,暗暗收力,直把人逼的两眼上翻,面色涨红,这才不解气的甩开。 “咳咳咳……”陆应劭躺在地上,使劲咳嗽,青筋暴露。 陆霁斐接过青山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偏头看向蔷薇架子,正对上那双藏在蔷薇花架下的圆润眼眸。 男人眸中戾气未消,这是苏芩头一次看到这副模样的陆霁斐。她缩着身子躲在蔷薇架子下,明明是三伏天,却只觉浑身发寒。 男人踩着官靴,路过蓝衫男子,勾唇轻笑,然后抬脚,霍然一脚踢向他。 蓝衫男子如断线的风筝般飞出房廊,歪头倒在地上,满口鲜血,不知生死。 众人被吓得面色惨白,紧贴粉墙,几乎软成烂泥。 陆霁斐抖了抖宽袖,面无表情的转身,一步一步的朝苏芩的方向走去。 苏芩下意识攥紧面前的蔷薇架子,却不防被刺伤了手指。 她娇呼一声,赶紧收手,粉嫩指尖处沁出一颗圆润的血珠子,被绿芜心疼的用绣帕擦了,又沁出来一颗,钻心的疼。 陆霁斐走到蔷薇架子前,沉声道:“出来。” 苏芩抿着唇,挪着碎步,慢吞吞的出来。 小姑娘低着头,露出一截粉颈,青丝鬓角处有香汗微落,不知是热的,还是被吓得。 那团围在廊下的公子哥们急忙着跑,却不防这冷不丁一瞧,看到立在蔷薇架子下的苏芩,立时就被勾走了魂,只知痴痴的看着,个个跟木桩子似得。 绿衫男子看的最痴,他想起先前所说沈宓,不自禁面红。 其实陆应劭说苏府苏三胜过沈宓时,绿衫男子是不信的,但如今,他却只觉,那沈宓便是地上的泥,而苏芩是天上的云,如此云泥之别,怪不得方才陆应劭会出此言。 苏芩乖巧站着,手里攥着绣帕,指尖钝钝的疼,那股子娇媚颜色,直将身旁那大片的蔷薇艳色都给压了下去,让人眼中再无一物。 陆霁斐伸手,触到苏芩沾着血珠子的指尖。 苏芩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男人顿了顿动作,敛下眸中阴鸷暗色,声音低哑道:“怕我?” 苏芩抿着粉唇没有做声,她确是被陆霁斐方才的做派吓到了。那样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被陆霁斐一脚踹飞,男人动手时,那股子狠戾凶恶,触目惊心。苏芩这才惊觉,为何这人会有“疯狗”这一绰号。 她对这个枕边人,真是知之甚少。只凭着小时的记忆,便任性娇蛮,到如今能将脑袋好好的保在脖子上,已属万幸。 “怕我,也得受着。”陆霁斐伸手,强硬的拉住苏芩,将人往外带。 男人的手,炙热如火,烫的苏芩心尖颤颤。 她知道,这个人已经不是她小时识得的那个陆霁斐了。 37.第 37 章 掌灯时分, 青帷马车至宫内。 陆霁斐前去太和殿, 苏芩随女眷,入后宫。 宫娥手提宫灯, 领着苏芩走了近一炷香的路,才堪堪到达殿外。 苏芩抬眸,只见殿外,宫灯流蕴, 花彩缤纷,葵榴斗艳, 栀艾争香。近时,能闻细乐声喧,锦绣盈目, 一派堂皇富贵之景。 入殿内, 正前方铺着黄麾的御座上,尚无人, 旁设护卫官二十四人侍立。御座西面设酒亭, 御座东面设膳亭, 殿内歌舞姬女伴丝竹琴瑟, 轻歌曼舞, 洋洋盈耳。 山楼排场,穷尽奢丽。 殿内已汇聚不少妇人贵女, 三三两两的倚靠着说话。 苏芩刚一进殿, 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穿一件浅绛色绉纱儿, 手持葵榴画扇, 慢吞吞的踩着绣鞋往里去。今日苏芩的装扮很随意,但因着她那张脸和这副身段,所以再普通的衣物穿在她身上,也能比旁人更多出三分美态。 衣物不扎眼,但苏芩手上的那柄葵榴画扇却不普通。这是下马车前,陆霁斐递给她的,说殿内绿植多,用来拍虫子。 这柄葵榴画扇以粉红的蜀葵为团心,左边陪衬黄色萱花,右边陪衬白色栀子花。入目花团锦簇,笔力深厚,取辟邪去病的吉祥意思。 “苏三姑娘。”沈宓在殿内身份地位最高,陈太后和两位太妃未来之前,众妇人和贵女皆以她马首是瞻。 苏芩偏头,看到头戴艾草簪的沈宓带妆而来。 今日的沈宓显然是隆重装扮过的,只是因着天色太热,她这份隆重倒让人看着觉得嫌闷,反而像是苏芩这样清清爽爽的模样,一眼瞧见便觉通体舒畅。 沈宓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而且近前后,她更发现,苏芩身上的裙衫哪里是什么普通料子,用的明明就是芭蕉布。 普通人不识得芭蕉布的珍贵,只当其为普通绉纱儿,却哪里知这芭蕉布一匹千金还不能得,是顶顶好的贡品。 芭蕉布由芭蕉纺成,制成轻纱,透体的红,衣料轻薄透气,穿之如无物,连沈宓想要一匹,都要顾忌身份不敢开口,却没曾想,竟穿在了苏芩身上。 而苏芩虽说用惯了奢物,但这芭蕉布却真的是没用过。 其一是因着这芭蕉布是近几年才外贡过来的。其二是因为只有像陆霁斐这样的人,才敢大刺刺的从国库里头拿东西出来,仗着小皇帝年幼,自己赏给自己,当众贪污。 “给郴王妃请安。”苏芩手持葵榴画扇,盈盈一拜,楚腰明眸,顾盼生辉。 “起吧。”沈宓冷声道。 沈宓身后有眼尖的贵女看到苏芩手中的葵榴画扇,多嘴道:“这葵榴画扇上头的,难道就是陆首辅的亲笔画作?” 陆霁斐文武全才,但却从不轻易作画,世上所传墨宝少之又少。更甚有人传言,陆霁斐有画龙点睛之神技,所以不敢轻易作画。 当然,这些都是谣传,但从侧面可以证明,陆霁斐画工之好,是众人都承认的。 “我没见过爷的画作,不知。”苏芩懒懒开口,自顾自的寻了位置,落座。 见苏芩这副嚣张模样,沈宓恨得咬紧了牙,但脸上却还得摆出笑脸。 “今日端午大宴,苏三姑娘能随陆首辅进宫参宴,真是出乎本宫意料啊。”沈宓站在苏芩不远处,拨了拨自己宫绦上配着的艾草香囊。 苏芩长的太好,沈宓只觉自己再往前一步,便能被人衬到泥里去。 其实当听到苏府败落时,沈宓心中是欢喜的,她知道,那个处处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争夺走的苏芩落拜了,日后只能仰她鼻息。可谁曾想,苏芩竟入了陆府。 一个妾,却比她这个郴王妃还要嚣张,只因为,她是陆霁斐的妾,是陆霁斐的女人。 若当时,当时她嫁的是陆霁斐,而不是郴王,那…… “陈太后,郑太妃,李太妃到……”殿门口,传来太监的说唱声。 沈宓面色霍然一白,惊愕于自己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殿内歌姬退至两旁,陈太后身穿宫装,上御座。两旁坐郑太妃和李太妃。 因着郴王的手臂被陆霁斐所伤,所以陈太后连带着对苏芩的面色都不大好,只寥寥说上几句,便撇开了头。 苏芩自顾自的坐在宴案后,面前摆置着多种形制的粽子,有角粽、锥粽、筒粽、茭粽、团粽、秤锤粽等。里头的馅料也是五花八门,有蜜枣、咸肉、芝麻、豆沙之类咸甜不忌的。 上头,陈太后寒暄几句,便笑盈盈道:“前头在射柳,咱们这处便射个粉团子吧。这射的好的呀,哀家重重有赏。” 所谓射粉团子,便是将造好的粉团角黍置于盘中,再制作纤细小巧的小角弓,立与远处,架箭射盘中的粉团子,射中者得食之,讨个好彩头。 一众贵女妇人跃跃欲试,沈宓看向苏芩,笑道:“听闻苏三姑娘射技了解,不知可有兴致与朱姑娘一比?” 沈宓口中的朱姑娘,是镇国大将军朱正远之女。难为那么一个赳赳武夫,竟能生出像朱丽月这样纤细的女儿家来。只别看这朱丽月身型纤细,但射箭却是一把好手,深得她那有百步穿杨神箭手之称的哥哥朱远道真传。 苏芩抬眸,看一眼朱丽月。立在沈宓身后,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面容温腻,看外貌不似那般善骑马射箭的人。但苏芩知道,这所谓真人不露相,镇国大将军朱正远的女儿,哪里会是泛泛之辈。 “比试倒不敢,玩乐一番却是无妨。”苏芩起身,与朱丽月蹲身行礼。 朱丽月回礼。 至此,一众人连口晚膳都没食,就因着陈太后的兴致,移到了外头去射粉团子。 “朱姑娘可是夏历二月生的?”苏芩迈步走至朱丽月身旁。 朱丽月惊疑道:“苏三姑娘如何得知?” “丽月指的不就是夏历二月嘛。花明丽月,光浮窜氏之机。朱姑娘可是生的好时候。”苏芩说话时,眼尾微微上翘,嗓音又细又糯,就连朱丽月这个女子瞧着,都觉心动不已。 “真是可惜,若苏三姑娘未入陆府,我定要让哥哥娶了你才好。我哥哥惯喜美人,但却从没遇见过瞧的上眼的美人。我觉得呀,那是他没瞧见你,若瞧见了,定连魂都勾走了。”朱丽月与苏芩越走越近,说话时嗓音压的很低。 苏芩抿唇轻笑了笑。 “这才见一面,你就敢让你哥哥娶我?不怕我将你镇国大将军给拆了?” 朱丽月大笑,“苏三,我真是喜欢你这性子。怎么先前就没碰到你呢?” “如今碰到,也不算晚。” “这倒也是。” 苏芩与朱丽月一处走,越说越投机,沈宓陪着陈太后,虚虚往后一瞥,面色微僵。 她将朱丽月拎出来是为了让苏芩难堪的,怎么这两人反倒聊上了? 殿外,宫人们已备好粉团角黍置于盘中,苏芩拢袖,拿过小角弓,率先开弓。 一共三箭,苏芩连发三次,头次未中,待后两次才找到感觉,连中二发。 反观朱丽月,连发三箭,箭箭都中,果真不愧为镇国大将军朱正远之女。 “朱姑娘箭功了得,苏三甘拜下风。” “你也不错,难得这皇城内的闺中女儿能有你这般箭术的。”朱丽月心直口快,说的是实话。像苏芩,若不是祖父溺爱,学了些花拳绣腿并骑射,便会与大多数贵女一般,终日困在府内,学琴棋书画,穿针引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郴王妃也试试吧。”朱丽月突然将矛头指向沈宓。 沈宓面色一僵,勉强笑道:“本宫就不献丑了。” “今日出来皆是玩乐,郴王妃莫拘束了。”朱丽月再劝,一旁的陈太后也开口道:“宓儿,试试无妨。” 沈宓咬牙,接过那小角弓,左瞄右瞄的,终于发出一箭,力道小的连托粉团子的盘子都没搭上。 周围贵女没做声,陈太后笑着安慰,“莫急。” 一箭未中,沈宓心中更加紧张,她又发一箭,那箭斜斜的擦过粉团子,依旧未中。 陈太后面上的笑有些隐去。 沈宓攥着小角弓立在原处,双耳已听不见周边人的说话声,她梳得光亮的鬓角沁出汗渍,一旁有宫娥递来第三支箭。 沈宓已有些看不清眼前,这第三支箭迟迟出不去,直到陈太后状似温柔的催促了一番,她这才飞射出去。 “中了!” 有人惊呼,沈宓面露喜色,如释重负。 陈太后素是个好强的,若是平日里,倒是没什么,但因着先前朱丽月和苏芩,一个三发全中,一个连中两发,至此便将沈宓衬得拙劣了些。所以惹得陈太后一番比较,便觉不喜。 “王妃,我也来试试吧。”赵嫣然从贵女中步出,与沈宓盈盈行礼。 未出嫁前,沈宓与赵嫣然关系不错,所以今次端午宴,赵嫣然早早便来了,帮着沈宓置办宴席。 沈宓将手里的小角弓递给赵嫣然。 赵嫣然接过,上头皆是沈宓留下的汗渍。她不着痕迹的用衫袖擦了擦,然后站到粉团子前。 赵嫣然本就生的瘦弱,又故意穿了件稍宽大的裙衫,更衬得整个人楚楚可怜。她握着小角弓,小小发出一箭,比沈宓那第一箭都难看。 “真是比不得宓姐姐。”赵嫣然换了称呼。 沈宓霍然回神,明白了赵嫣然的意思,脸上显出笑意。 果然,赵嫣然三箭皆未中,而那头,陈太后看向沈宓的面色已好上许多。 “虽未中,但照样要赏。”陈太后先与赵嫣然说完,然后看向一排娇悄悄站着的姑娘家,虽努力柔和了表情,但那双凤眼却显出一股子难掩的锐利。 “今日,都有赏。” “谢太后。” 众人谢恩,三三两两聚起来,或射团子,或扑流萤。一瞬时,殿外一阵莺声燕语。 沈宓拉着赵嫣然的手安慰,赵嫣然垂着眉眼,羡慕道:“真是没有众位姐姐的好箭法。” 苏芩远远立在旁边,讽刺的笑了笑。 这赵嫣然不知是故意,还是真射不中,不过能看出来,倒是在真心讨好沈宓。 前些日子,陆春蓉与赵老爷一事闹得满城风雨,赵嫣然名声受损,亲事不好谈,更别说是嫁给陆霁斐做正妻了。因此只能攀着沈宓,期盼着她能给自个儿说说话,就算不是嫁给陆霁斐,也能寻个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 射完粉团子,沈宓因着赵嫣然有了些脸面,对她更是亲近。 陈太后传话,不必拘束,自顾玩乐,便与郑太妃和李太妃先回殿内吃酒。 苏芩与朱丽月坐到了一处,天南地北的说话。 “我至今都未曾见过陆首辅呢,听说是个如匪君子。”朱丽月道。 苏芩掀了掀眼皮,只颔首,并不辩驳,心里却道:是“匪”的很。 “宓儿,不知前头保和殿如何了?”御座上,陈太后突然开口。 沈宓起身,行一万福礼,道:“这时辰差不多了,应当是要过来了。” 能来后宫的,自然是皇亲国戚中的皇亲国戚,还有那些位高权重之臣。 殿门口,小太监低着脑袋进来,跪在殿内,伏身道:“禀太后,射柳之技,陆首辅拔得头筹,镇国大将军之子朱远道位居第二,郴王殿下居第三,夏次辅居第四……” 陈太后原本缓和的面色在听到陆霁斐时,又搭拢了下去。 陆霁斐的射技是不用说的,而那镇国大将军之子朱远道也是个耿直心肠,不懂那些歪门邪道,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不会刻意迁就如郴王这等皇族。 “瞧瞧,我大哥就算有那百步穿杨神箭手之称,也还是敌不过陆霁斐。”朱丽月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眸中却迸发出热意。 苏芩心里一个“咯噔”,看向朱丽月的目光显出几分怪异。她是知道陆霁斐这厮在皇城内的人气很高,但怎么如今她见一个女子,都对他有意呢? 都瞎眼了吗? “母后,王爷手臂有伤,这射柳可真是难为他了。”沈宓开口道。 陈太后看她一眼,微颔首,算是接了她的话。但还没等陈太后缓过气来,外头突然传来贵女们的惊呼声。 苏芩探头往外瞧了瞧,只见殿外出现一众男子。 以郴王和陆霁斐为首,风姿翩翩而来,个个俊美不凡,惹人惊叹,而其中以陆霁斐那副皮囊尤甚。 男人身穿蟒袍,头戴如意冠,手持竹骨纸面宫扇,通身气派,风姿特秀,萧萧肃肃如松下风。直惹得人忍不住吟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众男子入殿,与御座上陈太后行礼。 郴王在右,陆霁斐站左。 陈太后看一眼陆霁斐,然后将目光落到郴王身上,眸色一瞬柔和下来,满是慈爱道:“由检,你身子还没好,可不能贪吃酒。” 郴王一拱手,笑道:“是。” 苏芩侧眸看一眼,郴王胳膊上绕着的白布条还没撤,挂在脖子上吊着胳膊,虽能动,但幅度却不大。看这架势,也不知会不会留下后症。 郴王一偏头,对上苏芩的目光,露出满脸苦涩和愧意。 苏芩垂眸,避开他的目光。 沈宓上前,挡住郴王的视线道:“来的正巧,我射了个粉团子,咱们一道吃吧。” 郴王垂眸,看一眼沈宓,轻哼一声道:“嗯。” 在郴王胳膊受伤的那段日子里,沈宓衣不解带的伺候,郴王似乎也终于软化了态度。可沈宓只要一想到这伤是怎么来的,就跟心口时时刻刻扎着根针似得。如今她只觉,那些人看自己的目光满是同情。 可这都是苏三的错啊!她有什么错!若没有苏三,郴王怎会如此?而她这一生,也必能顺遂如意。 沈宓暗暗攥紧绣帕,扬着笑脸,与郴王落座。 “听说今日陆首辅拔得头筹,真是年少有为呀。”御座上,陈太后酸酸道。 陆霁斐一摆袖,顺势道:“多谢太后谬赞。” 陈太后一噎,面上笑意更僵。谁要赞他! “陆首辅文武全才,可真是咱们大明的福分。”说话的是李太妃,幼帝亲母。陆霁斐一手扶持幼帝,李太妃一惯与他亲近。 “是呀。”郑太妃凉凉搭一句,目光下落,看向站在郴王身后的大皇子。 大皇子垂着眉眼,存在感极低。 “陆首辅箭艺了得,不知敢不敢与我一比。”坐在苏芩身边的朱丽月突然起身,目光灼灼的看向陆霁斐。 陆霁斐一扬手中竹骨纸面宫扇,轻慢掀开眼帘,看向朱丽月。 那随在陆霁斐身后的朱远道笑道:“月儿,你大哥我都射不赢,你凑什么热闹。”话罢,朱远道眼一错,突然看到朱丽月身边的苏芩,眼珠子被定住,整个人僵在那里。 这是哪里来的美人。 朱丽月不服,“你是你,我是我,你射不赢是你的事。” 沈宓眼不错的盯着朱丽月半响,然后笑道:“朱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让人可敬。母后,不若让朱姑娘和陆首辅再比试一番吧?” 陈太后听到沈宓的话,却有些不乐意。这不是让陆霁斐再出一个风头吗? 郴王却明白了沈宓的意思,他道:“陆首辅箭术了得,不会是怕了朱姑娘吧?” 这招激将法,明眼人都清楚,陆霁斐自然也清楚,他拢袖拱手,低低笑道:“愿奉陪。” 苏芩起身,一袭纱衣,摇曳生姿的走至陆霁斐身边,颜如舜华,绝色盖世。 她的手里捏着两个粉团子,蔻色指尖搭在上头,一手一个,各边咬了一口,小小缺角,沾着檀色口脂,粉嫩唇角沾有细绵白霜,就连那小巧秀气的鼻子上都有。此时,正仰着小脸,盯着陆霁斐看。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将那竹骨纸面宫扇塞到苏芩腰间宫绦内,然后替她擦了擦脸。 男人手上的茧子已许久未磨,苏芩被擦红了脸,眼红红的,琉璃双眸迅速聚集起水雾,控诉的看向人。 苏芩身后,朱丽月手持小角弓,挑衅的走向陆霁斐。 而自苏芩起身后,殿内便陷入一阵难捱的沉静。 “哥?哥!”朱丽月狠狠拍了拍朱远道。 朱远道霍然回神,高壮的身子“啪啪啪”往后退三步,撞歪一片与他一般形状的男子。 “你干什么呢?”朱丽月嫌弃道。 朱远道摇头晃脑,一张黑脸上满是臊红,他文绉绉的一作揖,憋出一句话,“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朱丽月看向苏芩,了然的点头,然后唾弃道:“那是人家的珠玉,你形秽个鬼。”说完,朱丽月不着痕迹的往夏达那处偏了偏,在看到人落在苏芩身上的目光后,黯淡了几分眼神,暗暗攥紧手中小角弓。 没关系,她会帮他赢了陆霁斐的。 38.第 38 章 酉时三刻, 灯火辉映。 男子手持小角弓, 立在月色下。 朱丽月看一眼神色闲适的陆霁斐,面露紧张。 苏芩捏着手里的粉团子, 一张艳媚面容在夜幕中更显娇色。 “陆首辅,朱姑娘,开始吧。”沈宓吩咐宫娥摆置好粉团子,转身看向陆霁斐和朱丽月。 苏芩上前一步, 笑道:“只射这粉团子,怎么能显出朱姑娘和陆首辅的本事呢。” “那苏三姑娘是何意?”沈宓冷声道。 苏芩侧身, 绕过沈宓,走至粉团前,然后伸手从菱唇上抹一点檀色口脂粘在那粉团子上。 众人看到苏芩的动作, 一阵了然, 这是要让人射粉团子上的那一点口脂。比起婴儿拳头大的粉团子,射这一点指甲盖大的檀色口脂可难多了。 混着流光灯色的月光下, 粉嫩指尖带蔻色指甲, 沾着一点檀色口脂, 慢吞吞的抹在粉团上。场面一瞬旖旎起来, 众人的视线顺势落到苏芩脸上。小巧菱唇上抹檀香色口脂, 粉腮红晕,水雾眼眸, 似杏非杏, 猫眼儿似得干净无辜。 青丝披散, 楚腰纤肌, 尤其是那裹在纱衣内的身段,白腻肌肤若隐若现,被氤氲宫灯笼罩在内,馥香满怀,更添风情。 众人的呼吸不自禁暗急促起来。 苏芩勾着眼尾偏头,看一眼陆霁斐,男人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看。苏芩轻笑,抬手一抛,那颗沾了口脂的粉团便到了空中。 陆霁斐眼疾手快的拉弓射箭,利箭穿透粉团,钉在树上,正中一点檀色口脂。 众人张嘴惊呼,就连站在一旁的朱丽月都变了面色。 “这箭可算?”陆霁斐抚了抚小角弓,声音清冷。 朱丽月暗咬牙,“算。” 苏芩又捏起一只粉团子,往前抛去。朱丽月拉弓射箭,粉团子被打中,落到地上。有宫娥上前查看,捧着那粉团子回来。 朱丽月紧张的攥紧小角弓。 粉团被放到陈太后面前,陈太后看一眼那稍射偏了一点,却也还是在檀色口脂内的箭头,稍点了点头。 “中。”太监唱道:“平局。” 朱丽月暗松下一口气,正欲再搭弓箭,却又听得苏芩道:“咱们一般射三箭。这第一箭射了粉团子,第二箭便来一道‘飞花落叶’吧。” “何为‘飞花’,何为‘落叶’?”有人提问。 苏芩解释道:“‘飞花落叶’就是指一箭射出,既要射中叶,也要射中花。” “这怎么可能。”有人质疑。 苏芩抿唇轻笑,并不言语,只看向陆霁斐。 这些东西,都是陆霁斐小时玩惯了的。 男人低笑一声,似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苏芩的视线显出一抹揶揄戏弄。 他抬手,搭弓,然后踹翻不远处的一盆蜀葵。 衣袂翩飞,花落叶飘,碎泥四散。围观众人被空中飘散的干泥迷了眼,全部往后退。 男人的箭射出去,气势万钧,连花带叶,射穿瓦盆,惊得站在一旁的宫娥跌倒在地,面色煞白。 朱远道抚掌大赞,“好!” 朱丽月狠狠拧了一把他哥哥的胳膊,疼的朱远道一阵龇牙咧嘴。 “月儿,我早说了,你比不过他的。”朱远道扭曲着一张黑脸劝道:“何必呢。” 朱丽月看一眼站在暗隐处的夏达,面露不甘。 “朱姑娘,该你了。”苏芩上前,笑盈盈的看向朱丽月。 朱丽月瘪嘴道:“苏三,你可是和他串通好了的?” 苏芩歪头,神色无辜道:“我方才一直与你在一处,这比试的事也不是我提出来的,如何能串通?” “月儿,技不如人便技不如人,这不丢脸。”朱远道偷摸摸的看一眼苏芩,一张黑脸又涨又红。 朱丽月甩开朱远道的手,仰头道:“这局我认输,但这最后一局,由我来定规矩。” 陆霁斐扬袖抬手,耷着眼皮道:“请便。” 朱丽月走到陆霁斐面前,眸色坚定的开口,“我们一人顶一个果子在头顶,互相对射,若谁动了,谁就算输。” 朱丽月说的是,谁动,谁输,而不是谁射中,谁输。 苏芩蹙眉,看向陆霁斐。男人颔首,似毫不在意。 朱丽月面露喜色,她率先从果盘子里挑出一颗匀圆杨梅置在头顶。这杨梅颜色略深,如墨染般着紫裳,隐在朱丽月的发髻内,几不可见。 一旁朱远道面露担忧。“月儿,这可不能玩笑。”虽然陆霁斐的箭术十分之好,但毕竟此事太过危险。 朱丽月未理朱远道,只挑衅的看向陆霁斐,“如何?” 陆霁斐搭弓射箭,慢条斯理的射出去,正中朱丽月发髻内的那颗杨梅。杨梅破裂,浆水丰盈,顺着朱丽月的发髻往外渗,朱丽月不拘的用衫袖擦了擦脸,然后道:“该你了。” 一旁宫娥捧着玉盘前来,里头堆珠似得装着数颗杨梅,能闻到酸甜如蜜的感觉,让人口舌生津。 陆霁斐随手挑了一颗,然后朝苏芩招手。 苏芩摇着手里的葵榴画扇,袅袅娜娜的过去。 “替我放上去。”陆霁斐将那颗杨梅递给苏芩。 苏芩看一眼陆霁斐那足足比她高了两个多头的身量,朝天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会飞不成?” “呵。”陆霁斐轻笑一声,突然俯身往她脸上亲一口。 大庭广众之下,苏芩被羞得面色臊红,下意识就要躲,却被男人箍住下颚。 细薄凉唇顺着小姑娘白腻的面颊往侧边滑,苏芩听到男人贴在她的耳畔处道:“过会子离我近些。”细哑哑的声音,透着股沁冷气,如风吹叶。 苏芩偏头,白玉小耳上挂着的耳坠子打中陆霁斐的唇。男人下意识抿了抿,没捉到。 苏芩粉脸带红,反驳道:“我找死不成。”她可不是很相信朱丽月的箭术,若是歪射到了她,那可真是太不值了。 推开陆霁斐,苏芩臊红着脸,远远的躲开。 陆霁斐勾唇轻笑,慢条斯理的将杨梅放到头顶。 朱丽月搭弓,瞄准陆霁斐。男人站在那里,面色未变,只眸色幽深如暗潭。 天际处飘来一块乌云,缓慢的将皎月遮盖住。如霜的月色一瞬时如融化般的消失,众人的视线有一瞬阴暗。 朱丽月霍然转身,朝苏芩的方向射去。 苏芩怔怔站在原处,面前只有那支破风而来,越来越大的箭。 “啪”的一声,朱丽月的箭被横出的一支箭打中,双双插在地上。苏芩转了转僵直的眼珠子,看到陆霁斐手持小角弓,面色深沉的盯着她。 苏芩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现了什么事。怪不得这厮刚才会跟她说那样的话。 他早就料到朱丽月会来这一招,所以让她离他近些。 心有余悸的捂住心口,苏芩面色苍白的软着腿坐到地上。先前,苏芩总是以为自个儿是不怕死的,可直到方才,她对上那支利箭,才知道,自己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而且是怕的不得了的那种。 “无碍?”胳膊被人拉扯起来,苏芩软绵绵的靠进陆霁斐怀里,嘴里被塞了一颗杨梅。 汁水充沛的杨梅入口,绕齿为浆,火齐颗颗如含珠。苏芩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娇柔的惹人怜惜。 “朱丽月,你干什么呢!”朱远道率先发难,他猛地一下将朱丽月手里的小角弓扔下去踩烂。 朱丽月倔强的梗着脖子,双眸红红的看向陆霁斐,“我赢了。” “朱丽月!”朱远道扯着嗓子恨恨骂道:“你怎么能这样?若是伤了人怎么办!” “伤了人又如何,反正我赢了。”朱丽月咬着唇,面色微白,掩在衫袖内的双手微微发颤。她也是怕极了,怕陆霁斐会不救苏芩,但好在,她赌对了。 她赢了陆霁斐。 朱丽月转头看向夏达,却发现他正眸色担忧的盯着苏芩。明明是个文弱书生,却双拳紧握,青筋暴怒,似对刚才看到的那幕惊心动魄之景,尚心有余悸。 感觉到朱丽月的目光,夏达转头。 朱丽月按捺住心绪,努力摆平面色,但眸中却透出女儿情绪来。 夏达厌恶的偏头,不欲多看她。 朱丽月雀跃的心渐沉,陆霁斐凉凉道:“兵不厌诈,朱姑娘真是好计谋。” 陆霁斐说话,总是让人觉得充满讽刺感。这也就是众人觉得他嚣张的原因。可无奈,这人本就有嚣张的资本。 美人总是惹人怜惜的,更何况还是像苏芩这样的美人。 朱丽月一瞬时变成众矢之的,众人虽未说话,但看向她的视线却满是苛责。朱丽月生生熬着,下颚绷紧。 “今日真是有幸,见识到了镇国大将军府的风采。”有宾客讽刺道。 朱远道一张黑脸,又青又红。 朱丽月原本煞白的脸也红透。 郴王却道:“方才陆首辅已言,兵不厌诈。朱姑娘能胜陆首辅,真是让人敬佩。” 陈太后也道:“巾帼不让须眉,该赏。朱姑娘想要什么?”不得不说,这朱丽月的手段虽不入流,但却实实在在给陈太后出了一口恶气。 朱丽月朝陈太后一拜,声音清晰道:“臣女只是胜了最后一局,加上前头的两局,该是平局。” “这女子本就与男子不同,更何况朱姑娘比试的人还是陆首辅。陆首辅人中龙凤,不会不认账吧?”沈宓笑盈盈的看向陆霁斐。 陆霁斐面色清冷的站在那里,怀里搂着苏芩,勾唇道:“朱姑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朱丽月攥紧拳头,目光坚韧,“我要陆首辅一诺。” 众人将视线挪向陆霁斐,陆霁斐一副风轻云淡之相,轻启薄唇道:“好。” “我现下还没想到什么事,待日后再来寻陆首辅兑现承诺。”朱丽月道。 陆霁斐依旧点头,神色淡淡,但箍在苏芩腰肢处的手却压的死紧。 苏芩掰着他的胳膊,小嗓子软软绵绵的哼唧。 陆霁斐垂眸,看到小姑娘那副泫然欲泣之态,禁不住暗眯了眯眼。这人哭起来,怎么比往常还要好看呢?真是让人忍不住的,想再欺负一番。 39.第 39 章 因着比试射箭一事, 朱丽月已被人看轻, 却不防沈宓突兀开口道:“母后,我听说陆首辅尚未娶妻, 您瞧瞧朱姑娘如何?文武双全,又长的好看,定能与陆首辅琴瑟和鸣。” 众人一窒,实在是不知沈宓为何会出此言。 赵嫣然站在身边, 煞白了脸。枉她方才腆着脸去帮沈宓挣面子,现在却被人捅了心窝子。 沈宓明知自己爱慕表哥, 却为何要将朱丽月和表哥拴在一处来膈应自个儿? 赵嫣然气红了脸,但因着沈宓是郴王妃,所以只能自个儿将苦果往肚子里头咽。 苏芩缓过了神, 听到沈宓的话, 下意识看向陆霁斐。 男人半阖着眼帘,顺势从她腰间系着的宫绦被抽出那柄竹骨纸面宫扇, 慢条斯理的摇着。 “此事……”陈太后略一沉吟, 将目光投向郑太妃。“郑太妃以为如何?” 郑太妃掩唇笑道:“臣妾觉得这事有些不妥当。” 郑太妃话一出口, 朱丽月深吐出一口气, 渐放下心来。若是今日在这端午宴上被赐了婚, 那她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她做到如今地步,为的就是夏达。即便如今他不理解她, 但朱丽月相信, 总有一日, 他会理解她, 知道她为他做的一切。 “是呀,陆首辅才新得美眷,如今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呢。”李太妃自然不愿意陆首辅就这样娶了一个镇国将军府的女儿。 先不说镇国将军府因着镇国大将军年迈,势不如前,就是私心来说,李太妃也盼着陆霁斐娶的正妻能是她李家人。虽说陆霁斐一直与冯宝一处帮衬幼帝,但李太妃却与冯宝更亲近些,她听了冯宝那些有意无意说出来的话,难免对陆霁斐心生间隙,她想着,能用什么法子,才能将这人拴住呢? 思来想去,便只有联姻。 整个皇城都知,陆霁斐虽权势滔天,但独木难支,身后无势,若他能娶得一个如意妻子,得了女方势力,便能如虎添翼,一飞冲天,无人能撼。 陆霁斐的正妻之位,盯着的人不少。 如陈太后、郴王一派人,想着若不能收服陆霁斐,便只能将人毁了。而李太妃、幼帝等一派人,自然是一边防备着这个下臣,一边拉拢。最后是郑太妃、大皇子一派,虽先前与陆霁斐有些过节,但如今却处在中立位置,而他们拉拢陆霁斐的心也是最重的。 因为相比于陈太后,郑太妃一脉娘家势力不足。而相比于李太妃,郑太妃可没有一个正在当幼帝的儿子。 郑太妃势单力薄,已眼热的盯住陆霁斐良久。而她想出的法子,也跟李太妃相似,不过不一样的是,李太妃想的是牵线做媒,而郑太妃想的是只要将人拴住了,不管用什么阴毒手段,皆是兵不厌诈。 众人心思兜转,面上却一点不显。 沈宓今日对此事不知为何如此执着,不顾郑太妃和李太妃,继续说着这件事。“其实原先以为陆首辅不近女色,本宫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但如今看来,陆首辅也是个男人。” 沈宓看一眼靠在陆霁斐身边的苏芩,眸色凌厉。 沈宓的目的不是要陆霁斐娶朱丽月,而是要看陆霁斐对娶妻这件事的态度。如今正是他们与陆霁斐争锋相对的时候,若陆霁斐陡然娶了娘家势力丰厚的女子,那对郴王来说,是一大祸患。 陆霁斐轻慢的摇着竹骨纸面宫扇,将众人丑态揽收眼底。他嗤笑一声,霍然收扇,轻挑的抬起苏芩尖细下颚,声音清晰道:“我的妻,自当要有此般颜色。”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陆霁斐的正妻,不能比苏芩丑了。 可纵观整个皇城,能比苏三还好看的人,去哪里寻?所以陆霁斐这话,不仅是将他自己给套在了里头,更是将那些心思兜转的人给套在了里头。 若想要他娶妻,必要掘地三尺挖出个比苏三还好看的姑娘,这让他们去哪里找? 这头,沈宓得了陆霁斐的话,心绪渐松。想着待明日将这话宣传出去,那这陆霁斐怕是寻不到什么好亲事了。 苏三的颜色,皇城人皆知,没有谁会来自取其辱。 …… 亥时三刻,宴毕。 苏芩吃了几杯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靠在陆霁斐身上,使劲的拉扯他身上的蟒袍,要抓蟒袍上头的长脚虫。 陆霁斐取过那柄葵榴画扇,隔开苏芩的小脑袋。 苏芩娇红着脸儿,绕着自己的头发玩,不一会儿就将那头黑油长发卸了下来,然后捣鼓片刻,竟像模像样的抓出了一条杨桃辫。 小姑娘本就长的好看,这随意抓条辫子出来,整个人又能变出另外一种味道来。 陆霁斐靠在马车壁上,手持竹骨纸面宫扇,慢条斯理的朝着苏芩面前扇了一扇。 苏芩眼见自己的青丝轻飘飘的浮起来,伸着素手往前一抓,然后“咯咯”笑起来。 陆霁斐轻笑一声。酒量这么差,竟还是个贪酒的小酒鬼。 青帷马车辘辘而行,因着天热,虽是晚间,但大街小巷内依旧有许多人。大多聚集在拱桥旁或阴凉处,随意摊一张凉席子就能睡过去。 晚间凉风阵阵,吹开青帷马车的帘子。马车前挂一盏风灯,氤氲亮色笼罩进来,原本安安静静摆弄着自个儿那根杨桃辫的苏芩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开始手舞足蹈。 “唔……乌龟,你,你帮我抓住它……”小姑娘吃的很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给自个儿灌了这许多酒。 陆霁斐垂眸向下一看,看到小姑娘伸着脖子,缩着四肢,左摇右摆的用身下影子显出只乌龟的形态来,娇憨可爱的紧。 男人伸手,将手里的竹骨纸面宫扇往那影子上一敲。 “啊,你,你会弄疼它的……”苏芩慌里慌张的跪下来,一把抱住陆霁斐的胳膊,声音软绵绵的噘嘴。话罢,脑袋一拱,屁股一撅,就将上半身都靠在了陆霁斐的胳膊上。绯红小脸贴在蟒袖上,粉颈歪着,像个乖巧的小婴儿。 陆霁斐懒洋洋的靠在那里,握住苏芩的皓腕往怀里一拉。 小姑娘踉跄一下,乖巧的缩到他怀里,冒出半个小脑袋,就跟只懒猫儿似得。 “什么时候吃的酒?”修长白皙的手指绕着那条杨桃辫往青丝里顺。小姑娘吃的面颊红红,尤其是那双眼,浸着酒晕,亮晶晶的水雾蒙蒙。 “唔……”苏芩闭上眼,使劲的往陆霁斐怀里钻,折腾了半日后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就势睡了过去。 男人低笑一声,捏了捏她的后颈。 青帷马车转入角门,至内宅门口。 “爷,到了。”青山提醒道。 陆霁斐抱出苏芩,踩着马凳下马车。 红拂和绿芜迎上来。 “不必。”陆霁斐抱着苏芩,进内宅,一路至耳房。 耳房内,琉璃灯照,芦帘半卷,陆霁斐将人放到榻上。 月色倾斜下来,在屋内渡上一层银霜,被糊了绿纱的槅扇分割成块。 苏芩迷迷糊糊的睁眼,看到男人站在木施前,宽衣解带,然后去了屏风后洗漱。 她甩了甩小脑袋,酒气还没过去,在榻上左翻右滚的卷着纱被玩。 屏风后水声停了,男人穿一套亵衣亵裤,迈步出来,拿起琉璃灯罩,欲熄灯,却突然听那小姑娘急道:“不能,不能熄……” 陆霁斐顿住手中动作,偏头看向苏芩。 苏芩穿着那件皱巴巴的纱衣,着急忙慌的从榻上滚下来,然后一路跌跌撞撞的奔过来,声音嗡嗡的甚至带上了哭腔。 “不要熄灯……他,他会找不到回来的路的……” 陆霁斐拿着灯罩的手微微收紧,他沉着眼眸道:“谁?” 苏芩抢过那只灯罩,小心翼翼的罩回去,然后抬眸,迷迷糊糊地瞅了人良久,这才含糊着声音奇怪道:“你啊……嗝,你,你怎么头,头变的这么大……” 伸出双手胡乱比划了一下,苏芩踮脚,一把捧住陆霁斐的脸,小嫩手戳在他脸上,努力的辨认。 陆霁斐站在那里,任由这只小醉酒折腾。 “为什么要点灯?”一把握住苏芩的小手,捏在掌中,细细搓揉把玩。男人的声音沙哑的可怕,尤其是那双漆黑暗眸中,隐藏着翻天的惊涛骇浪,却被强行压下。若释放出来,不知该是何等骇人。 “不点灯,你找不到回来的路。”小姑娘声音娇软软的喷着酒气,直戳进人心窝子。 怪不得晚间歇息,总是要留一盏灯才肯睡,原来是为了这事……陆霁斐脸上难以自持的显出一抹笑,他抬手,揭开灯罩,将灯熄灭。 一瞬时,屋内只余月色。 “呃……你怎么吹灭了……”苏芩哽咽着小嗓子,焦急的直跺脚。 “因为我已经回来了。”男人抬手一抱,将苏芩放到榻上。 榻上的纱被已经被苏芩卷的不成样子。小姑娘纤细的身子陷进去,只露出一张脸来,白腻如水,透着酒香。 陆霁斐俯身,轻亲了亲她的面颊。 苏芩觉得脸上痒痒的,“咯咯”笑起来,粉腮上还沾着泪珠子,可怜又可爱。 细薄唇瓣带着凉意,顺着面颊往下,落到那张粉嫩小嘴上,轻含住。 皱巴巴的纱衣被褪去,贴上男人炙热的肌肤。苏芩被烫的抖了一个哆嗦,男人将其压进怀里。 因着吃了酒,苏芩乖巧的可怜,而男人也兴致冲冲的将人折腾了个遍,就像头不知餍足的疯狗。 苏芩身上出了一身又一身的香汗,就像条刚刚出水的鱼,满手滑腻。 酒气渐消,她吃力的睁开眼眸,眼前是陆霁斐那张浸着汗渍的俊美面容。男人青丝披散,搭拢下来,覆盖住两人。这时候的男人褪去浑身清华贵气,眉眼透着一股子戾气,攻城略地的显出最原始的凶蛮状态。 苏芩憋着一股子气,被撞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 端午宴后,陆霁斐的择妻标准在皇城内流传开来,而更多人则对冠盖满京华的苏三更为憧憬,想着到底是怎样的容貌,才能将陆霁斐这样的人物都给栓住了。 陆春蓉那头的事闹到现在,还没个了解。陆春蓉虽与赵老爷闹到死僵,但两人却默契的没有提合离之事。两人心知肚明,他们谁都离不得谁。 赵老爷在官场上要靠陆府撑腰,陆春蓉则要靠男方婆家替她一个妇人撑腰,在陆府站稳脚跟。此两人皆不能提合离的关键利益所在。 天越发的热,苏芩躲在置着冰块的屋内不愿出来,却不妨宫内传来消息,说李太妃要见她。 “姑娘,李太妃说了,让您将四姐儿和泽哥儿一道带进去。说深宫寂寞,难得瞧见两个娃娃,也能欢喜些。”绿芜提醒道。 苏芩看一眼正在中庭内陪着噗噗逗狗的苏浦泽,蹙眉道:“这李太妃与我并不亲近。” 往常苏芩进宫,都是去寻陈太后的,与李太妃并无交集。毕竟李太妃与陈太后阵营不同,若苏芩贸然表现出与李太妃的亲近,那必然惹得陈太后猜忌不悦。 “姑娘,依着奴婢所见,太妃召见,不能不去。现在大爷尚在宫内,您可早些去,先寻了大爷,然后再去寻李太妃。”绿芜建议道。 苏芩点头,换了件衣裙,然后唤红拂进来替苏蒲和苏浦泽收拾干净了,一道带进宫去。 天热的厉害,日头火辣辣的烧灼。 苏芩刚刚换完衣裳,在马车内坐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鬓角便冒出一层细汗。 “姀姀。”苏蒲手里握着一个冰块,乖巧的递给她。 “姀姀不热。”苏芩笑着用绣帕将冰块裹了,替苏蒲放在手里。 苏蒲软绵绵、小墩子似得坐在那里,因着在陆府吃好喝好,整个人好像又圆了一圈。扎着两只小揪揪,小脸滚圆白嫩,像颗大包子。 “三姐姐,我们是要进宫吗?”苏浦泽小大人似得跪坐在蒲垫上,神色紧张。 苏浦泽和苏蒲因着年幼,都没进过宫。 看出苏浦泽的紧张,苏芩安慰道:“李太妃最是个和蔼人物,泽哥儿一向乖巧,李太妃定会十分欢喜你的。” 苏浦泽点头,小脸依旧绷得紧紧的。就像是平日里被陆霁斐心血来潮的考究学问时的模样,惹得苏芩发笑。 青帷马车入宫,驶进宫道,停在殿前。 苏芩牵着两个小萝卜头下马车,然后使了些银钱,让宫娥带着她先去寻陆霁斐。 陆霁斐正带着小皇帝在御书房内读书,苏芩自然进不得。她远远瞧见候在御书房门口的青山,赶紧走了过去。 “青山。” “小主子?您怎么进宫了?”青山满脸惊愕。 “是李太妃将我们召进宫来的。” 青山低头一看,果然是“我们”,还有两个小萝卜头。“爷正在里头陪陛下读书,小主子稍后,奴才进去提一句。”话罢,青山便进了御书房。 苏芩透过御书房半开的槅扇看到里头的场景。 白须白髯的太傅正在讲课,小皇子穿着龙袍背对她而坐,身旁的太师椅上侧坐着陆霁斐。 男人的脸照在日头下,鸦羽色的纤长睫毛轻动,缓慢睁开眼眸。那正在讲课的太傅声音霍然一顿,然后使劲的翻书。 小皇帝奶声奶气的道:“陆首辅睁眼了,太傅又讲错了。” 陆霁斐拢袖起身,扔下两个字:“继续。”便将目光落到苏芩身上。 小姑娘穿一件藕荷色纱裙,梳小髻,站在日头下,浑身光亮亮的就跟颗晾在外头的白玉珍珠。 青山附耳上去。 陆霁斐微颔首。 青山退出来,毕恭毕敬的给苏芩行礼道:“小主子,爷吩咐,让奴才带您去见李太妃。” “嗯。”苏芩点头,看青山从身后取出一柄竹骨纸面宫扇,展开后替苏芩遮住头顶日头。 苏芩看一眼宫扇,再看一眼陆霁斐,小脸红扑扑的不知是被晒的,还是臊的。 40.第 40 章 李太妃住永安宫, 苏芩牵着苏蒲和苏浦泽, 跟着青山一道穿过宫道,往永安宫去。 永安宫不大, 却也是面阔九间,进深五间。入目宫墙粉砖,重檐庑殿顶。穿行时,路过内花园, 园内梅兰竹菊及各色花卉争相绽放。中央有角亭,四面各有五色琉璃石台一座。 有宫娥过来迎候, 带着苏芩等人往东次间去。 棂花槅扇窗紧闭,有丝丝凉意从里头透出来。 苏芩细细叮嘱过苏蒲和苏浦泽,这才抬步跨进去。 芦帘一掀, 里头的凉意便扑鼻而来, 带着清雅的熏香味,露出里面的摆置物件来。 李太妃一心向佛, 用的东西都十分简朴。整套紫檀木具, 并不见玉石、象牙、罗甸等奢侈物。屋内角落摆着两件冰鉴, 花几、桌上也放着好几盆冰块。 宫娥拨开帘子, 李太妃已坐在炕上, 笑盈盈的看向苏芩。 苏芩领着苏蒲和苏浦泽过去,与李太妃行大礼。 “快起来, 都是自家人, 不拘这些俗礼。”李太妃话罢, 让人赐座。她先是盯着苏芩瞧了一圈, 然后才将目光落到苏蒲和苏浦泽这两个小娃娃的身上。 上次端午宴,天昏地暗的,李太妃没瞧清楚苏芩的模样,现下在明日头里一瞧,才觉真真是个皮骨美人。 “上次也没能好好的跟苏三姑娘说说话,今日正巧逮着个好由头,叫苏三姑娘来尝尝宫里头新进的荔枝。苏三姑娘可别嫌弃哀家。” 李太妃话罢,那头便有宫娥撩开珠帘,捧着几个装着冰块的玉盘鱼贯而入。 玉盘内置着新鲜荔枝,已被剥皮,玉液凝浆,颗颗如水晶丸挤在冰块内,有袅袅白烟自上升起。 苏蒲睁着一双大眼睛,使劲的咽口水,但因着谨记苏芩说的“规矩”,所以只能乖巧的坐在雕漆椅上,连小短腿都不敢晃悠了。 “来,快尝尝。”李太妃招呼道。 苏芩笑着接过谢恩,先给苏蒲喂了一个。 苏蒲的小嘴张的大大的,“呼噜”一个就吃进去了,挤得胖脸都变了形。 “哎呦,看这小嘴鼓的。”李太妃有一个年仅十年的幼帝,最喜像苏蒲这等的奶娃娃,更何况苏蒲长的粉雕玉啄模样,更让人欢喜。 “来,泽哥儿。”苏芩又给苏浦泽喂了一个。 苏浦泽拿着银签子,小小口的咬着荔枝,荔枝水流出来,被他小心的舔去。 “哀家听太后唤苏三姑娘为‘姀姀’?”李太妃自己也尝了一个荔枝,一边吃着,一边与苏芩闲聊。 苏芩正襟危坐道:“是,那是妾的小名。” “姀取仪态娴雅之意,确是与你相配。苏三姑娘若是不介意,哀家日后也随太后唤你一声小名吧?” 苏芩立时道:“多谢太妃抬爱。” 李太妃见苏芩一副进退有度之相,满意的点头。虽外头传言苏府苏三惯是个嚣张跋扈的,但今日所见,毕竟是大家出身,这一举一动皆是规矩,就连那两个才几岁的小娃娃也教养的十分之好。 可见传言也不能尽信。 “那这两个小娃娃唤什么名呢?”李太妃又道。 “这是妾家的老四,唤苏蒲。这是泽哥儿,大名唤苏浦泽。”苏芩话罢,让苏蒲和苏浦泽给李太妃叩头行礼。 两个小娃娃像模像样的给李太妃行礼,小脸上还挂着荔枝水,惹得李太妃大悦,趁机赏了些好物。 “这荔枝虽味美,只可惜荔子果甫离枝头‘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则色香味尽去矣’。”李太妃吃完一颗荔枝,突然叹道。 苏芩抿了抿唇,没接话,坐在一旁的苏浦泽却道:“太妃娘娘可将新鲜摘的荔枝连枝带叶的放进陶瓷罐子里,再用荔枝蜜煮沸起锅冷却,加入陶瓷罐内加盖密封,罐口用蜡封口,置在通风干燥处贮存,可保鲜至明年元旦。” 小娃娃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却偏偏一本正经的绷着一张脸,李太妃惊奇道:“哦?有这般神奇的事?那哀家可要试试去,若试好了,哀家重重有赏。” 听到李太妃的话,苏浦泽面露紧张,下意识看向苏芩。 苏芩笑道:“都是小孩子胡诌,太妃若试好了,那是泽哥儿的运气,要不得赏赐。” “哎,哀家可不是那等哄骗小孩子的信口雌黄之辈。”李太妃转头,看向苏浦泽,道:“泽哥儿想要什么赏赐?” 苏浦泽紧绷着小身体,看一眼面露垂涎盯着荔枝瞧的苏蒲,小小声道:“我,我想再给噗噗要一盘荔枝。” 李太妃一愣,既然笑起来。 一旁的老嬷嬷见李太妃这副模样,禁不住也漾起了笑脸。明宫气势恢宏,处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可这又如何,殿宇重重,楼阁森森,关住的是一个女子的一生。 李太妃在小皇帝面前是个严母,幼帝小小年纪登基为帝,李太妃日日如履薄冰,哪里像今日这般肆意欢喜过。 “好,赏,哀家给你赏一大盘子。” 宫里头的荔枝也是有分例的,李太妃这处本就得的不多,但因着今日开心,这一下就将剩下的荔枝都给端了出来,给两个小娃娃吃。 “孙嬷嬷,去将皇帝和陆首辅请来。”李太妃的脸上尚存笑意,让那张看上去有些刻板的面容一瞬鲜活起来,“难得今日四姐儿和泽哥儿都在,皇帝不是老念叨着缺个伴嘛,今日让他来见见。” “是。”孙嬷嬷领命去了,刚出殿门就碰到领着小皇帝来给李太妃请安的陆霁斐,赶紧毕恭毕敬的将人迎了进去。 东次间内,守着数个宫娥。原本被那昏日头打的蔫蔫的,突然看到陆霁斐过来,精神气头一下就上来的,挺胸抬头的盯着人看,双眸期待。 陆霁斐带着小皇帝,目不斜视的过去,留下一地破碎芳心。 “给母妃请安。”小皇帝低着小脑袋,恭恭敬敬的行礼。 “给太妃娘娘请安。”陆霁斐一摆宽袖,凤姿玉朗。 “来的正巧。”李太妃看到小皇帝,面上笑意消失,那眉眼却比平日里柔和不少。 李太妃命人赐座。陆霁斐坐到苏芩身边,小皇帝坐到炕上。 炕桌上摆置着新鲜荔枝,香甜沁冷的气味勾引着人。小皇帝方才顶着日头过来,小脸被晒的红红的,这会子正淌着汗,见到荔枝,暗暗咽口水。 一旁孙嬷嬷上前替小皇帝擦了汗,然后取一颗荔枝递给他。 小皇帝长相白净清秀,跟李太妃有三分相似。他偷觑李太妃一眼,见李太妃点头,这才克制的咬一口荔枝,然后舒服的舒展开眉眼,一张皱巴巴的小脸也放开了。 那头,苏芩见陆霁斐进门,赶紧一口把手里的荔枝塞进去,面颊瞬时鼓囊囊的就跟只青蛙似得,瞪着一双大眼睛,警惕的看着人。 无怪乎苏芩如此,因为苏芩发现最近这厮有个毛病,喜欢抢她的东西吃。一开始,苏芩没放在心上,直到这被这厮饕餮一样的胃口惊着了,才开始护食。但不管她是藏着掖着,还是做些小动作,这厮不管她是舔过、咬过,还是啃过,都直接往嘴里送。 惹得苏芩现在看到人就怕。 其实陆霁斐并不是要抢苏芩的吃食,只是喜欢看这小姑娘被抢了吃食后露出的那副泫然欲泣又拿他莫可奈何的小表情。 真是人间一大享受。 李太妃对小皇帝要求严格,三句不离读书,耳提面命的让小皇帝将心思放在正途上,又与陆霁斐言说:若是不尊师训,打骂皆可,不必顾着。 小皇帝耷着小脑袋,嘴里的荔枝都没味了。 “皇帝近日读书勤奋,太傅夸了好几次。”陆霁斐终于施舍般的懒洋洋吐出两句话。 李太妃这才面色和蔼些。 小皇帝抓住机会,赶紧岔开话题。“母妃,这是谁家的娃娃?”说着话,小皇帝一眼看到吃的满脸都是荔枝水的苏蒲,直觉这奶娃娃长的真好看,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就跟从年画上头跑出来的年画娃娃一样。 “这是苏府的四姑娘。”李太妃戴着护甲的手指了指苏蒲,然后又指了指苏浦泽,“那是苏府的泽哥儿。” 小皇帝点头,一双眼盯在苏蒲身上,想着这脸软绵绵的跟面团似得,不知道咬一口会是什么味道。 “皇帝不是一直说少个陪读嘛,哀家觉得泽哥儿便不错。陆首辅意下如何?”李太妃看一眼小皇帝,将目光转向陆霁斐。 陆霁斐正盯着苏芩看。 小姑娘面颊鼓囊囊的,却还在往嘴里塞荔枝。那荔枝一口下不去,只能小口小口的咬,粘的粉唇都是香甜黏腻的荔枝水。晶莹剔透的果肉舔在粉嫩小巧舌尖,却依旧比不过那凝脂白玉似得肌肤。 粉嫩指尖上也沾着荔枝水,湿漉漉的凝白状物,若不是那香甜的味道,总会让人想歪。小姑娘的蔻色指甲还没褪,衬在雪白的荔枝上,好看的令人咋舌。 对上陆霁斐的视线,苏芩往里缩了缩小舌头,莫名其妙的觉得舌头上传来一阵钝痛。 这厮亲她的时候就喜欢往死里吸,若苏芩反抗,势必要被咬上一口以示惩戒。 陆霁斐摇了摇手里的竹骨纸面宫扇,转向苏浦泽。 “泽哥儿已入臣门下,若太妃不嫌弃,自可让皇帝领着一道读书。” 陆霁斐一松口,李太妃立时便将这事给定了。陆霁斐如今只一个门生,那就是年幼的苏浦泽。而能让陆霁斐看上,这苏浦泽定然资质不凡,从方才能脱口而出荔枝的保鲜方法来看,小皇帝选他做伴读,有益无害。 对于苏浦泽突然要进宫给小皇帝做伴读这件事,苏芩还有些懵。怎么这进一趟宫,就将泽哥儿给丢了呢? 虽说给小皇帝做伴读是件好事,是令人眼红的差使。尤其是在苏府如今门第败落的时候,更是一记强心力。但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这宫内形势不明,陈太后和郑太妃还虎视眈眈的盯着李太妃,若泽哥儿这根苏府独苗出了什么事,那苏芩可是头一个罪人……不不,那只疯狗才是头一个罪人。 苏芩焦灼的看一眼陆霁斐,实在是不知这厮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陆霁斐懒洋洋的掀了掀眼帘,并未搭理苏芩。 “太妃,该是时辰用午膳了。”孙嬷嬷提醒道。 李太妃回神,还没觉出时间过的那么快,果然有人说说话就是不一样。她笑道:“陆首辅和姀姀若不嫌弃,就在哀家这用了晌午饭再回吧。”李太妃这一唤苏芩的小名,瞬时亲近不少。 既然李太妃开了口,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李太妃茹素,午膳食的也都是素食。正巧夏日胃口不佳,这满桌子的素食倒还算合口味。 用毕午膳,李太妃乏累,自去歇了。 苏芩被孙嬷嬷送出来,路过外间时眼尖的瞧见一个漆器,觉得十分面熟。 孙嬷嬷注意到苏芩的目光,笑着解释道:“这漆器本是一对,还有一个在陆首辅那处,是太妃特意赏赐的。” 苏芩听罢,瞬时想起来那个被置在耳房内,被她用大毛巾盖住的漆器。 “这漆器真是精美,不知是用什么做的?”苏芩咽着干涩的喉咙,下意识往前头的陆霁斐觑一眼。 男人背对着她往外走,摇着竹骨纸面宫扇,步履闲适,如闲庭漫步。 孙嬷嬷道:“一般漆器用木器、金器所制,这漆器是用玉石制的,这么大的一对,听说世上只此两件。”所以才会被李太妃赐给陆霁斐。 苏芩瞬时了然,怪不得她大着胆子刮下一块漆,里头是白的,她还当真以为…… “苏三姑娘,老奴便不送了。”孙嬷嬷道。 “是。多谢嬷嬷。”苏芩回神,蹲身行礼,转身跟着陆霁斐出了永安宫。 苏芩闷头想着事,小脸又红又白。觉得幸亏这厮不知道她想的这些蠢事,不然还不被嘲笑死了。 前头的陆霁斐不着痕迹的勾出一抹笑。怪不得这小姑娘瞧耳房内的漆器就跟瞧见鬼似的,又硬撑着不肯说,原来是听了外头的流言,当那漆器是人头做的…… 小皇帝要去寻太傅读书了。 他看一眼苏浦泽,然后又看一眼被苏芩牵着的直打哈欠的苏蒲,上前道:“朕有好吃的给你,你跟朕走。” 苏蒲眨了眨水雾雾的大眼睛,看一眼苏芩,缩着小胖身子躲到苏芩身后。 小皇帝一脸懊恼道:“你别怕朕,朕不是大伴,不吓人的。” 小皇帝嘴里的大伴就是冯宝。他跟陆霁斐可算是李太妃的左右手,但因着冯宝是无根之人,日日在宫内,所以更得李太妃信任,连带着冯宝对小皇帝也有股蛮横劲。 小皇帝不喜这个“大伴”,但不能不敬。比起冯宝,他更喜欢陆霁斐。虽陆首辅平日里总是一副清冷模样,对他也不冷不热的,但小皇帝就愿意那他的热脸去贴陆霁斐的冷屁.股。 他这位首辅,是有大学问的。 小皇帝年少担此重担,少不得少年老成一些。他身边都没有同龄的玩伴,难得看到像苏蒲这样的小姑娘,立时就上了心。 可怜苏蒲还不会说什么话,只能“姀姀,姀姀”的叫着,躲在她后头,露出半颗小脑袋,怯生生的盯着小皇帝看。 小皇帝身穿蓝棉纱袍、红青棉纱绣二色金龙褂,腰间挂两个龙舟大小荷包和五毒小荷包。他伸手,将那龙舟荷包和五毒小荷包取下来,递给苏蒲。 苏蒲觉得喜欢,但又害怕,只使劲的攥着苏芩的衣裳。 “皇上赏的东西,拿着吧。”陆霁斐开口。 苏蒲这才拿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捧着它。 陆霁斐看一眼苏蒲,然后将视线转到苏芩身上。记得那时候过端午,小姑娘喜吃粽子里头包着的咸肉蛋黄,却不喜吃外头那些糯米,便让他将外头的吃了,单留里头的咸肉蛋黄给她吃。 糯米不消化,陆霁斐吃完以后,涨疼了一晚上,直到半夜间抠着喉咙才将其吐干净。 “陆首辅,朕能不能带噗噗和泽哥儿去朕的御书房,听太傅一道讲课?”小皇帝仰头,征求陆霁斐的意见。 陆霁斐往旁看一眼。 苏芩憋红了一张脸,小细胳膊颤巍巍的搂着苏蒲圆滚滚的胖身子,纤细的身子直往后仰。胖娃娃抓着手里的龙舟荷包和五毒小荷包,早就睡过去了。 陆霁斐弯腰,单手将苏蒲接过来,然后把苏浦泽推到小皇帝面前道:“只能带泽哥儿去。” 小皇帝蔫蔫的应一声,领着苏浦泽,两人一步三回头的看苏蒲。 苏蒲趴在陆霁斐肩上,睡的正香。 苏芩甩了甩酸胀的手,想着苏蒲再吃下去,她可抱不动了。不过难得这厮竟然肯抱噗噗……苏芩奇怪的看一眼陆霁斐,然后小心翼翼的垫了一块帕子在陆霁斐肩头,以防万一苏蒲睡着以后淌了这厮满身口水,那可就不得了了。 41.第 41 章 翌日午间, 孙嬷嬷亲自带着人, 将李太妃给苏芩的赏赐物带了过来。大量样式新颖的绢花珠钗,色彩丰富的轻薄衣料, 有紫练、白葛、红蕉等。还有一个摆置在捧盒内的漆器。 “太妃说了,这漆器呀,本就合该是一对。” 苏芩上前,触了触那漆器。因着是玉制, 在这炙热的日头下竟还泛着股凉意。 怪不得她总是感觉那耳房里头的漆器凉的厉害,原来是这原因, 而不是因为…… “咳。”苏芩轻咳一声,让绿芜将东西收了放进库房,置于那个漆器, 则被苏芩连带着耳房里头的那个都扔到了陆霁斐的书房里。 虽然现在误会都解决了, 但苏芩还是瞧着这一对漆器心底发凉。 孙嬷嬷来去匆匆,苏芩规整完赏赐物, 看日头正盛, 想着差不离该用午膳了, 便去寻苏蒲, 却不防看到小娃娃正站在阁楼的木制楼梯上, 用力扯着小奶狗往外拖。 小奶狗还小,不会下楼梯。苏蒲撅着小屁股, 拽住小奶狗的两条腿往前拖, 小奶狗“嗷嗷”叫着, 双眸湿漉漉的就像是要哭出来似得。 小娃娃的手没轻没重的, 苏芩生怕小奶狗急起来啃一口苏蒲,便赶紧提裙上去道:“噗噗,不能拽,会疼的。” 听到苏芩的话,苏蒲赶紧松开了手,然后一脸怕怕的看向苏芩。 苏芩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声音娇柔道:“天气热,小奶狗会更容易生气的。” 苏蒲点头,知道生气不好。 “姀姀。”苏蒲伸出小胖手,拽住苏芩的衫袖,然后指了指楼梯。 苏芩好笑道:“你是在教它下楼梯?” 苏蒲点头,一脸颓丧,显然是因为没有教会小奶狗下楼梯而很是不开心。 苏芩伸手,捏了捏苏蒲的小胖脸,蹲下身子道:“噗噗不开心了?” 苏蒲扭捏着身子,看一眼小奶狗,继续拽苏芩的衫袖。 苏芩面露为难,但看着苏蒲大眼睛里那瞬时聚集起来的泪珠子,还是点了点头。 晌午时分,正是用膳的时候。 当陆霁斐寻到阁楼的楼梯下头来时,就看到苏芩撅着小屁股,双膝跪地,双手撑在台阶上,正在言传身教的教小奶狗怎么下楼梯。 “左边,动左边的爪子……”苏芩甩了甩自己的左手往前一拍,然后左膝盖跟着往前挪一格。 小奶狗呜咽着声音,就是不敢下爪。它哆嗦着,小身子躲到苏芩的胳膊后头,小尾巴搭拢着,堪堪只巴掌大。 “哎呀,左边,左边……”天热的厉害,苏芩有些性急。 苏蒲跟在小奶狗身后,也学苏芩的模样趴在楼梯上,一本正经的教小奶狗爬楼梯。小胖脸红扑扑的精神气十足。 陆霁斐站在楼梯口看了片刻,直到苏芩察觉不对,猛地一仰头看到他。 小姑娘撅着屁股,面色涨红,细薄纱衣晃悠悠的荡下来,显出胸前白腻。水银色的小衣搭着系带,松垮垮兜着,能一眼望到那不盈一握的纤细小腰。 苏芩着急忙慌的起来,却不防猜到裙摆,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好在扶住了旁边的栏杆,然后呼哧大喘的一把抱起还瑟瑟发抖的小奶狗就赶紧提裙往上跑,进了阁楼。 苏蒲呆愣愣的爬在楼梯上,看到苏芩奔远,迈着小短腿颠颠的追过去,奶声奶气的唤:“姀姀。” 陆霁斐终于忍不住勾了唇,然后抬脚,踩着楼梯往上去。 用午膳前,还是先来顿肉吧。 阁楼有二层二檐四角,粉墙黛瓦,飞檐翘角,以金色琉璃为屋瓦面。云纹背,花边檐,水磨细砖,八角洞门,朱漆配铜环,入目玲珑洒脱,雍穆俊逸,木制牌匾上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名唤“光月楼”。 雕花槅扇半开,隐隐绰绰能看到一道纤细被压在上头,纤细藕臂覆着香汗,搭一件银红衫子,圆肩蹭在碧纱布料上,挤出一点白玉似得的压痕。 阁楼南北通风,有青丝顺着槅扇的缝隙往外飘。 青山躬着身子近前,将被关在阁楼门外的苏蒲抱起来。 苏蒲乖巧的趴在青山肩上,小胖手攥着他的衣襟,路过槅扇时下意识抓了一把那头发。 槅扇内传出软腻的惊呼声,不过只片刻就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苏蒲奇怪的歪了歪小脑袋,青山赶紧把人带走了。 ……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广平所属郡邑天久不雨,诸路旱蝗,致民艰于树艺,衣食不给。陆霁斐下令,开仓放粮,并告饥者令就食他所。 一时,就连皇城内都涌进了许多难民。 苏府力微人薄,却还是竭尽全力的施了三日的粥。 苏芩坐在马车内,绕道回苏府,一路过去,只见饥民遍地,情状可怜。 秦氏有孕已三月,看过大夫后,决定将这胎生下来。是以大热的天她也不出去乱跑了,生恐被冲撞,只专心呆在屋子里头养胎。 苏芩领着苏蒲和苏浦泽回府,先去拜见了苏老太太,然后才去看望秦氏。 秦氏养的很好,身形又丰腴不少。大丫鬟如安正跪在榻旁替秦氏去热。苏芩略看一眼屋内,竟连冰块都没有,便赶紧吩咐红拂和绿芜将她从陆府带来的冰块用铜盆砸碎了搬进来。 “母亲。”秦氏正懒在榻上歇着,苏芩与她讲了一会子话,发现人竟然已经歇过去了。她细细唤一声,见人没醒,便去了张氏那处。 张氏的风寒已好,这会子正跟二姐儿苏霁琴一道绣帕子。 苏霁琴依旧不会说话,大夫说这是心病,吃了药也不能好,还得要看她自个儿的心结什么时候能解开。 “三婶子,二姐姐,我带了几个西瓜回来,歇会子再绣吧。”苏芩让绿芜将苏蒲和苏浦泽都唤进来,大家一道分吃西瓜。 圆滚滚的大西瓜被分切成块,瓜皮红壤黑籽的散着瓜果的清甜味,红艳艳的勾着人的食欲。 苏蒲吃的满脸都是西瓜汁,就连身上也不能避免,活像是刚刚从西瓜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一瓣没吃完,就张着小手使劲往瓷盘里头捞西瓜,惹得众人捧腹大笑。 “姀姀呀,我听说现下外头乱的很呢,你今日回去可得当心些。”张氏叮嘱道。 苏芩点头,看一眼苏蒲和苏浦泽,道:“三婶子,泽哥儿被选为皇上陪读,陆霁斐的意思是让他随住在陆府,每日里与他一道上朝下朝。抑或是直接住在宫里头。” 张氏愣了愣,她转头看向苏浦泽。 苏浦泽正在啃西瓜,相比于苏蒲的豪放,苏浦泽更像是个小姑娘似的吃的十分文雅。自然,这跟张氏的教导是分不开的。 苏浦泽放下手里的西瓜,从实木圆凳上爬下来,然后与张氏拱手道:“母亲,儿想住在陆府,跟师傅一道。” 张氏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与苏芩道:“给姀姀添麻烦了。” “哪里来的麻烦,三婶子这话可说的不好。”苏芩看着张氏那副怅然若失的模样,笑着打趣,活跃气氛。 张氏是个寡妇,多年来只有苏浦泽这一个依靠,如今苏浦泽小小年纪就要离家,张氏心中肯定是不舍的。可这是摆在苏浦泽面色的一条康庄大道,是天上掉给苏府的大馅饼,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富贵路。 张氏不舍也得舍,因为苏浦泽的身上,压着的是整个苏府。 分了西瓜,苏芩略坐了坐,便准备走了。 苏蒲和苏浦泽颠颠的跟出来。 “噗噗也要跟我回去?”苏芩将苏蒲抱起来。 苏蒲趴在苏芩身上,闻到她身上香喷喷的熏香味,使劲点着小脑袋。陆府里头的东西比苏府好吃。 苏芩无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想着秦氏有孕,这小东西如果闹腾起来都没人管,便又将这两只小东西带来了陆府。 …… 今日的陆府似乎格外热闹。 苏芩坐在青绸马车内,掀开半幅马车帘子往外一瞧。自角门入府的过道上,挤挤挨挨站满了穿着朝服的官员,上至一品大员,下至七品芝麻小官,一个都没落下。 “青山。”苏芩唤一句。 正在赶车的青山应道:“小主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 “广平郡邑,大旱民饥,这些都是来找咱们家爷商讨此事的官员。” 听罢青山的话,苏芩却暗蹙了蹙眉。若是商讨,用得着这么大波人往陆府里赶吗?这哪里像是商讨,反而像是来逼府的。 苏芩的马车被人拦住了,她听到外头有人喊。 “陆首辅,千里平原,寸草不生,灾民啃光了树皮,草根,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民不聊生,行将饿死,您难道就不管管吗?” 苏芩知道,这是以为马车里头坐着陆霁斐。 苏芩赶紧放下帘子,却不防突然看到站在最后头台阶上的夏达。 夏达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神色隐暗,若不是苏芩眼尖,还真发现不了人。虽多日未见,但不知为何,苏芩只觉,那站在不远处的夏达,似有些陌生。明明依旧是那张脸,但表情却淡漠的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陆府内奔出一批手持棍棒的家仆,将这些官员隔开,苏芩的马车才得以入内宅。 苏蒲躲在苏芩怀里,神色惊惧,显然是被刚才那番吵嚷吓坏了。 苏芩安慰着她,蹙着眉心下了马车,径直往书房里去。 书房内,陆霁斐坐在红木书桌后,竟还在吃茶。 “陆霁斐,外头都闹翻天了,你怎么还在这处吃茶?”苏芩张口就道:“外头那些人都是来找你说广平郡邑旱灾一事的,你怎么也不出去管管?” 陆霁斐掀了掀眼帘,递给苏芩一碗茶。 苏芩一路回来,确是有些口渴了。她端起茶水吃完,刚刚放下茶盏,就听到外头的吵闹声越来越近,就似要冲破内宅一般。 “爷,他们闯进来了!”青山着急忙慌的奔进来。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朝苏芩招了招手。 苏芩虽然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事,但却还是乖巧的走到陆霁斐身边。 一大拨人冲开陆府家仆奔进来,挣扎的连身上的官服都被扯破了。 “陆霁斐,你私吞赈灾粮款,往赈灾粮食里搪塞沙子,当真以为老天无眼,收不了你这个大奸大恶,无法无天的大佞臣吗!陆霁斐,你枉为人!” 人群中,不知谁咆哮出这句话,登时大小官员皆面色狰狞的要往里头冲。 苏芩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她转头看向陆霁斐,却见这厮手持绣春刀,慢吞吞的从红木书桌后站起来。 “陆霁斐,你,你要干什么?”苏芩一把拽住他的宽袖,吓得都结巴了。 陆霁斐转头看一眼苏芩苍白的小脸,笑道:“莫怕。” 这些官员个个看着义愤填膺的模样,但有多少是真的为灾民在请命,就不得而知了。 陆霁斐身穿纱袍,头戴玉如意冠,他踩着脚上的缎面靴,慢条斯理的跨过书房门槛。 今天日头颇大,即使已是申时三刻,天际处流光溢彩的阴霞还是并着日头照的晃花人眼。 那些义愤填膺的官员看到立在书房门口,手持绣春刀的陆霁斐,霍然皆往后退了三步。显然是深知其疯狗之名。 绣春刀锋芒厉厉,泛着惨白的光,照出一应官员的脸。 陆霁斐将其横在胸前,宽大的袖摆落下来,姿态闲适,就像手里拿着的不是绣春刀,而是那柄竹骨纸面宫扇,随时都能赋诗一首。 “先帝赐本官这把绣春刀,至今为止,从未见过血。刀不见血,便不能开刃。这样的好刀,真是可惜了。”男人的声音低沉缓慢,就似平日里在苏芩耳畔处的喃喃细语,但苏芩却能从中听出蚀骨的阴寒。 官员面色大变,你推我搡的不敢动。 夏达见状,拨开人群,走至陆霁斐面前。 “夏次辅,您一定要为外头千千万万的灾民讨回公道啊!”有官员凑上去。 夏达面无表情的看向陆霁斐,拢袖一拱手,却不弯腰,只道:“陆首辅。” 陆霁斐低笑一声,眸色瞬时凌厉起来,震的一众官员瞬时噤声。 夏达皱眉,道:“经下官暗查,发往广平郡邑的赈灾粮食内被搪塞了沙子,不知陆首辅可知道此事?” 陆霁斐但笑不语。 夏达继续道:“赈灾一事从头到尾皆是陆首辅经手,这粮食里头的沙子,从何而来呢?” 苏芩算是看明白了,今日是夏达带着一帮子大小官员来跟陆霁斐兴师问罪了。 方才离的远,苏芩没瞧真切,这会子她盯着夏达看了半响,才发觉,自己刚才的感觉果然没出错。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夏达,不同于以往那副温雅和善模样,字里行间透出的咄咄逼人是以前从来不会有的。 “沙子是本官填的,你待如何?不是本官填的,你又待如何?”陆霁斐嗤笑一声,神色睥睨,双眸中满是嘲讽。 对于陆霁斐的大喘气,夏达冷声道:“若此事真是陆首辅所为,那下官便要依法办事,为天下百姓讨回一个公道了。” “夏次辅,说话要讲证据。”陆霁斐懒洋洋的靠在书房户牖处,耷着眼皮。 “陆首辅想要证据,下官可将那发往广平郡邑的赈灾粮食都一一拆给陆首辅看,看看里头到底是不是渗着沙子。”夏达的语气陡然狠戾起来。 陆霁斐看一眼虎视眈眈的众官员,突然叹息一声道:“唉,既然被夏次辅发现了,那本官也就不辩驳了。” 见陆霁斐这么轻易就认了,夏达面色有一瞬怔忪,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绷紧了身体,神色戒备。 陆霁斐斜睨一眼夏达,笑道:“夏次辅紧张什么,本官都承认了,还能跑了不成?” “陆霁斐,既然你已经认罪,按照大明律法,贪污赈灾粮款,是要被下狱斩首的!” 众官员见事情这般顺利,皆面露喜色的嚷嚷开,恨不能立时将陆霁斐给定罪砍头了。唯有夏达依旧绷着一张脸,垂在两旁的手暗暗攥紧了。 陆霁斐笑道:“众位莫急,本官还有几句话要说。” 众人严阵以待,紧盯陆霁斐。 陆霁斐动了动握着绣春刀的手,姿态懒散。大家霍然往后退,面色苍白,有些甚至吓得连身上的官服都浸湿了,就跟刚从水里头捞上来的一样。 “本官的话不能在这处说,要到城外去说。”陆霁斐轻勾唇角,幽深视线慢吞吞的落下来,逡巡一圈众官员,最后将其定在夏达脸上,轻启薄唇道:“不然怕你们太蠢,听不懂本官在说什么。” 众官员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因着畏惧那把绣春刀,不敢动手。 陆霁斐的疯名满朝皆知,若是为了这样一只疯狗而丢了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就这样,陆霁斐领带着一群大小官员,坐着马车,浩浩荡荡的行至城外。 42.第 42 章 流霞远岫, 如漱瑶泉。 苏芩戴着帷帽, 死攥住陆霁斐的宽袖,面色白的吓人。 “怕?”陆霁斐握紧苏芩的手, 声音轻柔。 透过帷帽薄纱,苏芩能清晰的看到陆霁斐那张高挺的俊美面容。从小时的少年老成、波澜不惊,到现在的胸有成竹、运筹帷幄,陆霁斐似乎每一步都走的很顺利, 但直到如今,苏芩才能觉出这里头的凶险来。 她知道, 今日这样的事,一定不是第一次发生。 不知道为什么,苏芩心底莫名的相信他, 她甚至没有想过那沙子是不是陆霁斐放的, 而是在想,这厮该如何洗脱这次的冤屈。 满朝文武, 盼着陆霁斐死的, 大有人在。今日一事, 落井下石不少, 更有甚者, 还要在暗地里添柴。 陆霁斐牵着苏芩,领着众官员至城外。 城门看守严格, 除却前几日流进皇城内的灾民, 现在都被拦在了外头。 城外有施粥的豪绅显贵, 最显著的还是那站在粥摊子前的郴王。站在临时搭建的棚内, 穿一袭月白袍,眼看着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肉的灾民,满脸皆是无悲痛。 陆霁斐上前,手里的绣春刀拍在粥摊子上,惹得那些前来哄抢粥食的灾民迅速逃远。 郴王转身,看到陆霁斐,面色微变。 “陆首辅,本王倒是不知,你竟还有脸来面对灾民。”郴王负手站在那里,不着痕迹的看一眼戴着帷帽的苏芩,然后义正言辞的向天拱手,愤慨道:“黎民受苦,你却尽用些华而不实的馔食来享乐,你对得起先帝,对得起皇上吗?” 陆霁斐勾唇轻笑,抚了抚拍在木桌上的绣春刀,“郴王此言差矣,本官自然无愧于心,无愧于天。”男人说的话,意有所指,“这做亏心事呀,就怕鬼敲门,郴王和夏次辅夜间睡觉,可要将门栓紧了,多贴几张门神。” 郴王冷笑一声,“陆霁斐,你死到临头竟还血口喷人。” 那些灾民听到郴王的话,窃窃私语起来,不知谁唤了一句,“苍天无道,斩杀奸臣!”众人便附和起来,怒视向陆霁斐,通红着眼眸,就像是要将他抽皮挖骨似得生吃了。 一众灾民,声势浩大,那副狰狞表情再配上那双血红的眸子,惹得苏芩连连后退,躲到了陆霁斐身后。 郴王见状,赶紧伸手道:“姀姀,快些过来。当心伤了你。”郴王身后,已聚集起手持长枪的士兵。 苏芩还没动作,就被陆霁斐一把揽进了怀里,紧紧箍住纤腰,贴在身上。 “郴王殿下真是健忘,这是本官的女人。要护,自然也是本官护着。”男人侧头,细薄唇瓣隔着一层帷帽薄纱,落在苏芩眉眼处。 苏芩颤了颤眼睫,轻声道:“陆霁斐……” “莫怕。” 男人至始至终,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 话罢,陆霁斐攥紧手里的绣春刀,突然扬手,挑了地上一捧沙泥,扔到正熬煮着清粥的铁锅里。 软糯糯的上等白米被薄沙覆盖,一瞬污浊不堪。那正熬粥的士兵一脸惊愕的看向陆霁斐,大张着嘴,手里的铁勺子都差点砸到地上。 “陆霁斐!你在干什么!”郴王怒道。 陆霁斐猛地一下将手里的绣春刀插到木桌上,锋利的绣春刀发出尖锐的低鸣声,一瞬时就将暴怒的灾民给镇住了。 苏芩死死攥着陆霁斐的宽袖,一身冷汗。她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突兀觉出人浑身散着一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沉稳气势。 苏芩下意识看一眼郴王,突兀道:这才是大家风范。 “愣着做什么,不是要施粥嘛。”陆霁斐揽着苏芩,懒洋洋的靠在木桌上,身侧是那柄锋芒凛凛的绣春刀,在晚霞的折射下,映出七彩流光。 灾民们面面相觑,盯着那铁锅里浑浊的清粥不动弹。 执勺的士兵想用铁勺将白粥上的薄沙撇去,却见陆霁斐一把拔出插在木桌上的绣春刀,直接就往里搅了搅。 原本只在表面覆着薄薄一层泥沙的白粥彻底被捣成了浆糊,黑乌乌的看着就十分显脏乱。 陆霁斐冷笑一声道:“郴王爱民如子,自当与灾民同苦,要不要来一碗?” 郴王瞪着一双眼,不知道陆霁斐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突然,那群灾民里,有几个颤颤巍巍的老人走出来,衣不蔽体,双眼凹陷,拿着只破碗抖着声音道:“官,官爷,还请施舍一碗。” 那掌勺的士兵一愣,在陆霁斐冷若冰霜的视线下,赶紧将那混着泥沙的白粥倒给老人。 老人千恩万谢,“等,等了三日了,终于吃到了……” 老人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缺了牙而十分含糊,但苏芩却听的真切,她终于明白陆霁斐做这些事的意义所在。 有一就有二,老人走后,其他灾民挤开人群,蜂拥过来,个个骨瘦如柴,脏的看不清脸。而苏芩眼尖的看到,灾民内,有些人径直就拿着碗走了,还有些人虽要了粥,但在看到那颗颗粒粒分明的沙子后,直接就倒了。 这些人是混在灾民里混吃混喝的。他们抢夺灾民的救命粮,让真正的灾民吃不到粮食。 苏芩能明白,旁人自然也能明白。 随在夏达身后的大小官员面色惊变,全然没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 陆霁斐从宽袖内抽出帕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绣春刀上沾着的泥沙腻粥。“诸位同僚在本官的府邸内嚎了半日,定已是腹内饥饿,不若来尝尝这鲜粥,体会一下民间疾苦。” 众官员面面相觑,闷不吭声。 夏达攥紧一双手,咬牙,口腔内迸出血腥气。 陆霁斐扔下脏兮兮的帕子,冷然道:“郴王殿下,本官可以走了吗?” 郴王的面色难看至极,他抿唇道:“陆霁斐,你虽投机取巧,但别忘了,国库的账目还是对不上。半袋米粮换成了半袋沙子,那剩下的赈灾粮款呢?” 将绣春刀插回腰间,陆霁斐神色嘲讽的看向郴王,默不作声的指了指郴王的腰包。 郴王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腰间挂着的荷包沉甸甸的甩了甩。 陆霁斐嗤笑一声,转身看向身后众官员,眸色凌厉。“诸位同僚若是无事,就回去用晌午饭吧。本官府内那些华而不实的馔食大致不适合诸位这些清正廉明的好官。” 话罢,陆霁斐登上马车,扔下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便带着苏芩扬长而去。 苏芩靠在马车壁上,扔下帷帽,一张尖细小脸惨白一片,显然是被吓坏了。 陆霁斐看人一眼,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满手滑腻。“真是胆小。” 苏芩拍开陆霁斐的手,凶巴巴的瞪圆了一双眼,但因着面色实在难看,泪光点点的,所以瞧着便十分可怜。 “你是怎么知道,灾民里会混进去那些胡吃混喝的?”苏芩的小嗓子哑哑的带着哭腔。 陆霁斐脸上的笑渐敛,面色阴沉下来。他靠在马车壁上,阖上眼帘,薄唇轻动。“姀姀可见过,千里平原,寸草不生。” 苏芩抿唇,“我,我听祖父讲过。” 那时,苏芩尚小,只囫囵听苏龚讲过几句。她记得,那时候是大旱,河北民饥,加以牛疫,公私阙乏。祖父泡在宫内三个月,第四月回来时,身边领回了陆霁斐。 “那姀姀可见过那些吃观音土,活活胀死的人。” “什么是观音土?”苏芩一联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些灾民,就下意识哆嗦了一下身子。 “观音土这东西,吃起来口感是不错的,细腻滑糯,却没什么味道,加水加盐能混成泥球吃。但吃下去以后,却根本就排不出来,它会在你的肚子里头吸饱了水,让你活活胀死。而且死状难看,手足浮肿,就跟在水里头泡了七天七夜一样。” “你,你别说了……”苏芩一把捂住陆霁斐的嘴,小脸更白。 陆霁斐轻笑一声,拿下苏芩的手,亲了亲,道:“莫怕。便是给姀姀吃我的肉,也不会给你吃那观音土的。” “你,你浑言些什么呢。”苏芩使劲抽开自己被陆霁斐攥在手里的腕子,眼睫颤颤,神色怔忪道:“你,你难道吃过……” “我自然没吃过,不然哪里还能活着与你说这些话。”陆霁斐说话时,脸上带笑,眸色却陡然狠戾起来。 多少年了,这些官员连贪污的手法都不肯翻新,真是令他失望呀。 …… 灾民源源不断涌来,皇城内的达官显贵为挣名声,纷纷摆粥摊,赠衣物。他们按照陆霁斐的法子,往粥里撒沙子,用烂棉絮、旧衣裳馈赠,果然大大减少了那些混吃胡喝的人。 这法子被广为流传,惠及周边。而陆霁斐的名声也渐大,从人人唾骂的奸佞贼子,到不畏强权,为国为民的好首辅。 一夕之间,陆霁斐就翻盘了。 郴王府内,郴王面色难看的坐在太师椅上,地上满是砸碎的茶盏。 夏达站在堂内,身上的朝服已半湿,显然是被茶水泼的。 “夏达啊夏达,你这是在为那陆霁斐做嫁衣呀!你听听现在那些人都是怎么说那只疯狗的,嗯?什么青天大老爷,包拯在世,他配得上吗他!” “砰”的一声响,郴王狠狠拍上身边的桌子,气涨了一张脸。 夏达垂眸,闷不做声的任由郴王发脾气。 郴王继续道:“你往那赈灾粮食里头加什么沙子,直接撒一把砒霜不是更省事。” 夏达霍然抬眸,眸色定定的看向郴王,声音嗫嚅道:“王爷……” “看本王干什么!这次没能扳倒陆霁斐,我们一定要抓住赈灾粮款一事,给他剥一层皮。去,立刻送信给姚定科,让他好好的参陆霁斐一本。最好再来一份联名血书,本王就不信了,这次他陆霁斐还能说出朵花来。” 姚定科乃广西知府,掌一府之政令,总领各属县,属从四品大员。 郴王话罢,“哐当”一声响,堂侧的酸枝木大理石插屏风后便传来一阵凌乱声响。 郴王面色一变,起身走至屏风后,“谁?” “王,王爷……”沈宓的脚边是被打翻的云龙纹漆盘,里头是两碗茶水和一碟糕点。清冽的茶水蜿蜒开破碎的瓷片,顺着大理石地面蔓延开来,浸湿了沈宓脚上的绣鞋。 沈宓刚刚施粥回来,听管家说郴王正跟夏达在大堂内谈事,便捧了漆盘过来奉茶,却不想竟听到了这番话。 郴王霍然一把攥住沈宓的腕子,面色狰狞可怖。 沈宓瑟缩着身子靠在酸枝木大理石插屏上,腕子似要被捏烂。她痛苦的皱着一张脸,抽气道:“王爷……” 夏达上前,搭住郴王的胳膊。“王爷,这是王妃。” 郴王眸心一窒,霍然松手。 沈宓歪歪斜斜的软倒在地,面色惨白。 “王妃,你听到了什么?”郴王负手于后,声音暗哑。 沈宓捂着青紫腕子,使劲摇头。发髻上的珠钗玉环相撞,发出清灵空响。她瑟缩着身子,连发髻都歪了。 “臣,臣妾什么都没听到……”沈宓抽噎着道。 郴王转了转手,挥开宽袖,不耐烦沈宓这副抽抽噎噎的模样。“我听说你今日去施粥了?” “……是。”沈宓跪在地上,攥住郴王的袍摆,神色惊惧道:“王爷,臣妾不会再去了,一定不会再去了。” “去啊,为什么不去呢?”郴王俯身,看向沈宓,那张俊挺面容印在沈宓眼中,却犹如鬼魅般可怖。 “本王的好名声可都仰仗着王妃呢。王妃不仅要去,还要去庙里,点灯祈福,吃斋茹素,替本王好好的做。” “是,是……”沈宓一边应声,一边缓慢松开攥着郴王袍摆的手。 她的腕子疼的不行,连动一下都做不到。但最疼的还是心,就像是被挖出来浸在寒冬腊月的深潭里,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沈宓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她家世雄厚,才貌双全,她幻想着自己的婚姻会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却不想,到头来竟是如此光景。 想起陆霁斐对苏芩的种种呵护,沈宓暗咬牙,心内的想法再次冒出来。若当时,当时她嫁的是陆霁斐,那,那如今…… 郴王垂眸,看到沈宓垂落的粉颈,青丝微乱,纱衣半褪,纤细的身子跪在地上,肌肤虽不及苏芩,但也算白腻过人。 “夏达,你先退下吧。”郴王突然道。 夏达拱手退下去。 沈宓神色惊惧的抬眸,看到夏达消失在穿廊处的身影,鬓角渗出大片大片的冷汗。“王,王爷……” “别说话。”郴王蹲下来,一把掐住沈宓的下颚,嫌弃的抹开她脸上的胭脂,然后留恋的触到那点檀色口脂。 他的姀姀,抹这檀色的口脂最好看。 冰冷沁骨的手触到沈宓的纱裙,郴王凑上去,细嗅。一股熟悉的甜腻熏香味扑鼻而来,郴王一把攥起沈宓,便扯了人的衣服压在酸枝木大理石插屏上。 沈宓咬牙受着,她听到男人粗喘着气,嘴里唤着:“姀姀。” 沈宓抠在酸枝木大理石插屏风上的指尖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她流着泪,咬紧牙关。 苏三…… * 掌灯时分,苏芩回到陆府,她坐在凉榻上,面前摆着一碗清粥,旁边有一碟腌黄瓜。 真是清苦啊。 苏芩皱着一张小脸,想起外头那些饥民,便将抱怨咽回了肚子里。 “姑娘,赵妈妈给您蒸了几个馒头垫垫饥,晚上待爷回来,还能开个西瓜。”绿芜放下卷帘,将点燃的艾草放到槅扇前用来驱蚊。 苏芩蔫蔫的应一句,侧眸看到穿行在房廊处的陆霁斐,双眸一亮,赶紧迎了出去。 房廊上原本挂着的宫灯都被卸了下来,只青山提着一盏红纱笼灯走在前头。 男人的身影被拉的很长,苏芩趿拉着绣鞋,闷头疾奔过去。 陆霁斐顿住步子,伸手接住苏芩着急忙慌的身影,皱眉道:“做什么?” 苏芩双眸亮晶晶的道:“等你来开西瓜。” 43.第 43 章 青瑶瓜皮上凝着红瓤黑籽, 切成小片, 摆置在白玉盘内。 苏芩坐在实木圆凳上,怀里搂着半个大西瓜, 用圆形小勺从中间挖出一颗西瓜球,小心翼翼的放进嘴里。 小姑娘上头穿一件银红衫子,下头却是一条绿裙,并着腿儿坐在那里, 小嘴鼓囊囊的嚼着西瓜肉,活像颗干瘪瘪的小西瓜。 “你是怎么想到往粮食里头塞沙子的?”苏芩一边吃西瓜, 一边跟陆霁斐说话,小脑袋上下点,两头忙。 陆霁斐摇着竹骨纸面宫扇, 斜靠在凉榻上, 架着一双大长腿,声音懒散道:“若我说, 那沙子不是我放的, 姀姀可信?” 苏芩一口西瓜鼓在嘴里, “咕噜”一声咽下去, 小嗓子尖尖的嚎起来, “不是你放的?那是谁放的……咳咳咳……” 吃的太急,苏芩咳嗽起来, 她着急忙慌的把西瓜中间那块用勺子舀完了, 然后将空了一块的西瓜帽递给陆霁斐, 双眸亮晶晶的道:“给你吃。” 陆霁斐低头看一眼那西瓜, 朝一旁的茶案抬了抬下颚。 苏芩噘嘴,把西瓜放到茶案上,然后一口吃掉勺子里剩下的那最后一块西瓜肉。 “你刚才说,那粮食里头的沙子不是你放的?那就是说,有人在陷害你?” “嗯。”陆霁斐懒洋洋的应一句。 “谁这么不要命呀?”小姑娘凑过头去,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落到陆霁斐脸上。 男人“唰”的一下打开竹骨纸面宫扇,隔开苏芩那张尚沾着西瓜汁水的脸道:“姀姀这般聪明,自然能猜到。” 苏芩蹙眉想了想,想起今日带着一众大小官员来陆府兴师问罪的夏达,黯淡了眼眸。 她用绣帕擦了擦手,然后又使劲搓了搓。手上黏腻腻的沾着西瓜水,苏芩擦不干净,更加用力。 陆霁斐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捏在掌心,声音清冷道:“擦不干净就去洗。” “……哦。”苏芩蔫耷着脑袋,转身出了耳房。 屋外,月华如水,苏芩静站了一会子,然后提裙,走入房廊,往垂花门的方向去。 “姑娘?”绿芜端着茶水,远远看到苏芩,“都怎么晚了,您要去哪里?” “夏府。” 当苏芩赶到夏府的时候,已是亥时。 她坐在明厅内,身旁是一盏凉茶,上头飘着干桂花,香甜的桂花味弥散开来,裹挟着沁人的苦茶味。 “姀姀。”夏达急匆匆过来,衣衫不整的显然是刚刚起身。 苏芩坐在雕漆椅上,看一眼夏达,声音轻细道:“惟仲哥哥。” “姀姀……”觉出苏芩神色不对,夏达顿在明厅门口,怔怔的站着,没有进去。 苏芩起身,一步步的走到夏达面前,娇艳小脸上浸着一层寒意。“惟仲哥哥,你随祖父数年,是祖父最得意的弟子,祖父常告诫于你,让你心系百姓,你还记得祖父说过什么吗?” 夏达嗫嚅着唇瓣,面色惨白,良久后才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政之行,在顺民心;政之废,在逆民心。民恶忧劳,我佚逸之;民恶贫贱,我富贵之;民恶危难,我存安之;民恶灭绝,我生育之。” 夏达拱手,朝前一拜,深深鞠躬,嗓音干哑道:“是为,为民请命。” “那惟仲哥哥如今,在做什么呢?”苏芩哑着嗓子,说话时红了眼,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夏达,想起往日里那个憨厚儒雅的惟仲哥哥,只觉心如刀绞。 “若祖父知道惟仲哥哥所作所为,在九泉之下,都会寒了心的。” 夏达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一动不动。他感觉眼眶发热,心中愧疚难当,有一滴泪水砸在地上,在青石砖面的印出浅显一点圆形痕迹。 “惟仲哥哥,我如今尚唤你一句‘哥哥’,王权富贵,如虚妄浮云,你便是攥在了手里又如何呢?不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 “姀姀,你不懂。”夏达哽咽着嗓子,终于直起身,却不敢看苏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所以,”苏芩冷笑一声,开门见山道:“今日那赈灾粮食里头的沙子,是你放的?” 夏达面色大变,抖着唇瓣,攥紧了手。 看到夏达的表情,苏芩一瞬了然。她仰头,看向天中弯月,声音清灵,如飘如渺,“惟仲哥哥,我敬祖父,畏祖父,爱祖父,是因为他敬民,畏民,爱民,一辈子都在为民请命……” “可是姀姀,你难道没有想过吗?如果苏老不是因为太心系于这些庸民,哪里会如此早逝!”夏达霍然打断苏芩的话,语气激动,双眸赤红。 苏芩侧眸,看向夏达,神色平淡。“惟仲哥哥,祖父常跟我说: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他为官,便是为民,死了又何妨。人活一辈子,总要有点执念。” 苏龚是了不起的,他沉浮官场数十年,入文渊阁,任首辅,却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姀姀,我承认,苏老是个好官。可我,也有我的执念。”夏达直视苏芩,双眸饱含情意。 苏芩一愣,没想到夏达对她竟是这种心思。 “惟仲哥哥,你好自为之吧。” 苏芩话罢,径直离开。 已到夜半子时,苏芩坐在青绸马车内,听到外头的打更声。一慢两快,声音震耳。 “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苏芩掀开半幅马车帘子往外一瞧,打更的两人凑在一处,着马褂,提灯笼,一人手拿锣,一人手拿梆,沿街鸣锣。 苏芩眼盯着,不自觉黯然神伤。若她并未生在富贵家,而是普普通通一小户,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烦忧了。 …… 苏芩回到陆府,书房内尚点着一盏灯。 她站在槅扇前,透过明透窗纱往里头看。男人坐在红木书桌后,撑着下颚,手执狼毫笔,正在批奏折。眉目如山,垂着脸,面色半暗不明,却透出一股子霞姿月韵的俊美清雅之态。那张白皙俊挺的面容印在氤氲灯色,好看的令人咋舌。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人人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奸佞臣子,居然才是那个为民请命的。 “回来了就进来。” 书房内传出男人的声音,苏芩一愣,低着小脑袋,慢吞吞的挪进去。 陆霁斐扔下手里的狼毫笔,搭起长腿,靠在太师椅上,幽暗目光落到苏芩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嗤笑一声道:“深更半夜的才归府,可真是不将我这位爷,放在眼里呀。” 苏芩抬眸,心虚的看一眼陆霁斐。 现在确实已经很晚了。 “我,我又不是去做什么坏事。”苏芩抿唇,坐到自己的小书桌后头。 陆霁斐冷哼一声,显然心绪不佳。 苏芩猜不透这厮阴晴不定的性子,她只觉自己疲累的厉害,脑袋一歪,撑着下颚就垫在小书桌和红木书桌的上下阶层处睡着了。 陆霁斐奏折批到一半,见人半响没说话,微偏了偏头看过去。 就见这小姑娘的脸贴在红木书桌跟小书桌相触的木料侧边,纤细的身子挤在里头,青丝披散,歪着脖子,睡得正香。 晚间的天依旧很热,闷闷的就像马上要落一场大雨。 苏芩皱着一张小脸,眼尾红红的就像是贴了两瓣桃花瓣。这是哭过了。 陆霁斐起身,走到苏芩身后。 小姑娘真的很瘦,穿一件银红衫子,搂着红木书桌的腿儿,小小一只缩在那里,可怜又可爱。 但最让陆霁斐移不开视线的,还是这人竟将前胸搭在了小书桌上。就像那地方重似千金,是个大累赘。可却是陆霁斐最爱的地方。到如今,已一手掌握不住。 夏日太热,苏芩里头穿一件小衣,靛青色的料子绣双面交颈鸳鸯图案。细细的带子勒在香肩处,因着太瘦,那带子松垮垮的滑下来,似落非落的勾在肩上。身子虽瘦,但不该瘦的地方绝对不瘦,反而长势一日比一日好。 胸大臀圆的身段娇媚,惹人垂涎。 陆霁斐俯身,从后头凑过去。 他伸手,拨开苏芩散在面颊上的碎发。 细软的发丝胡乱钻弄,苏芩不适的动了动身子,胸前压的更深。陆霁斐双眸一暗,细薄唇瓣落在苏芩唇上,正欲深入,却不想突然顿了动作,侧眸看向书房门口。 房廊下,挂着一盏红纱笼灯。 苏蒲抱着怀里的布老虎,站在那里,大眼睛圆溜溜的盯着陆霁斐和苏芩看。 陆霁斐双眸一眯,声音沉哑道:“滚。” 苏蒲搂着布老虎,跌跌撞撞的跑开,因为跑的急,跌倒在房廊上,也不敢哭,只红着眼跑到耳房内,缩进绿芜和红拂怀里。 呜呜呜,三姐夫好凶。 …… 六月节,小暑。杀气未肃,鸷猛之鸟始习于击,迎杀气也。 苏芩从书房出来,怔怔的仰头看了一会子天。日头很大,亮的晃眼。 中庭内热浪滚滚,柳树打蔫了卷,小奶狗躲在廊下睡觉,偌大院子,只能听到阵阵扰人的清脆蝉鸣声。 苏芩提裙往前走两步,神色呆滞的坐到台矶上。但她刚刚坐下去,就被烫了屁股,赶紧蹦起来,吓得一旁的小奶狗也醒了,“呜呜”的翘了翘尾巴,见苏芩无事,复又趴回去。 台矶被晒了半日,烫的厉害,苏芩这一下坐的实,小屁股火烧火燎的烫。她恨恨踢一脚台矶,却不防踢到了脚,疼的又红了眼。 “姑娘。”红拂端着切好的西瓜从垂花门处进来,看到站在台矶旁一会子揉揉屁股,一会子搓搓小脚的苏芩,神色奇怪道:“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大日头底下,若是晒坏了可如何是好。” “晒坏就晒坏,省得被人瞧见惹嫌弃。”苏芩气呼呼的鼓起一张小脸,神色愤懑。 “姑娘,您这又是怎么了呀……”红拂呐呐道。 “没怎么,闲的。”说完,苏芩一甩衫袖,径直入了耳房。 事情的起因是陆老太太见那大丫鬟青灵不得陆霁斐意,竟又给他送了一个过来。苏芩本没将这新来的放在心上,却不防方才路过书房的时候,听到陆霁斐那厮正在跟那丫鬟说话。 “你这辫子唤什么名?” 那丫鬟垂着脑袋,面皮臊红,若是不细看,竟有苏芩的三分风流态。只见她盈盈一福身,道:“这是杨桃辫。” 这本也没什么,可最让苏芩生气的是,那厮问完话后,竟让她去照着那丫鬟也编个杨桃辫去。 苏芩当即便阴阳怪气道:“你这是瞧着人家好看呢。” 陆霁斐掀了掀眼皮,并未应声。 苏芩更气,掀裙就出了书房,小细腿倒腾的狠踩白玉砖。 “姑娘,奴婢方才碰到青山,看到他在收拾物件,就多嘴问了一句,却听他道:大爷要出远门。” “什么?”苏芩正歪在榻上,听到绿芜的话,扔掉手里的美人扇,一双眼瞪得圆溜。 “要去哪里?什么时候走?要走多久?跟谁一道去?” 绿芜被苏芩这一连串的问话堵住了嘴,呐呐道:“奴婢没问。” 苏芩蹙眉,扯了木施上的薄纱披在身上,趿拉着绣鞋急匆匆出了耳房。 书房内,男人正在理书。 正是晌午时分,天色颇热。陆霁斐的脚旁摆置着一只红木小箱子,里头已有半箱子书,显然是刚刚理出来的。 “你要出门?”苏芩急急进去,因为走的太快,小脸上沁出一股子香汗。现下的她早就被“陆霁斐要出门,不带她”这件事填满了脑子,哪里还想的起来方才自己正在跟人怄气。 陆霁斐弯腰,将手里的书放到红木小箱子里,“嗯”一声。 “要去哪?”苏芩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一眼那红木小箱子里的书,顺手也拿了几本自己的杂记放进去。 “广西郡邑。”陆霁斐低头,看一眼苏芩随意扔在红木小箱子里的杂记,挑了挑眉。 苏芩腆着脸,赶紧将杂记一一摆置好,然后狗腿的拿过陆霁斐手里的书放到红木小箱子里。 “是去看灾情吗?” “嗯。”男人从喉咙里发出一记漫不经心的声音,苏芩双眸一亮,笑的甜蜜,“那你带我一起去呗。” “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陆霁斐淡着脸色道。 “为什么不能去?你不是去了吗?”苏芩攥住陆霁斐的宽袖,鼓着一张小脸不开心。 陆霁斐抬手,抽出宽袖,继续将笔墨纸砚等物装好。“广西郡邑内灾情未平,流民四窜,不安全。” “我会武。”苏芩霍然起身,拍了拍胸脯。 陆霁斐的视线顺着小姑娘胸前一转,颤巍巍的白腻满眼。 “你,你看什么呢!”苏芩面红耳燥的往后一躲。 陆霁斐厚脸皮的转头,神色未变,只道:“不行。”就她这花拳绣腿只能当花看的功夫,保准会被人劫财又劫色。 “那,那你护着我嘛。”苏芩臊红着一张小脸,又贴上去。 感受到那压在自己臂膀处的绵软,陆霁斐双眸一暗,却还是板着一张脸拒绝道:“不行。” 44.第 44 章 这一日, 苏芩使尽浑身解数。但不管她如何威逼利诱, 那厮总摆出一副清心寡欲之相,让苏芩十分挫败。 月上柳梢头, 苏芩换了一件藕荷色小衣,外罩红焦罗衫,袅袅娜娜的进耳房,一屁股侧坐到陆霁斐身边。 男人正靠在凉榻上看书, 修长白皙的手指抵在书页上,缓慢挪动。 苏芩娇软的身子叠到男人身上, 青丝披散,落在陆霁斐外露的肌肤上,顺着那脖颈往里探, 酥麻麻的透着痒意。 男人眯了眯眼, 没有动。 苏芩见状,一狠心, 一咬牙, 提裙就坐了上去。 坐在陆霁斐腰腹上, 苏芩一双藕臂箍着他的脖颈, 涂满凤仙花色的指甲抵在他的后颈轻滑。 “爷……”苏芩捏着嗓子, 娇滴滴的唤道:“你看。”说着话,苏芩侧头露出头上新编的杨桃辫。 陆霁斐侧眸看一眼, 神色淡漠, 不甚感兴趣, 但那捧着书的手却不自禁暗摩挲了一下。 上次端午宴后, 苏芩吃醉了酒,在马车内胡乱编了一个小辫。不粗不细的黑油小辫藏在青丝内,配上那张酒晕美脸,衬出一股子清媚风情,让陆霁斐直记到现在。 上次那新丫鬟来的时候陆霁斐略一扫眼,看到那辫,随口问了一句,知道是杨桃辫后,便忍不住的想再让那小姑娘那梳上一回。 没曾想,那小姑娘竟与他发了脾气。陆霁斐虽自诩聪慧,但如今也越来越看不透苏芩这小性子了。难道是因为天太热,所以小姑娘的性子才会越发如此阴阳怪气? “你看嘛,我编好了,好看吗?”苏芩凑过去,伸手掰住陆霁斐的脸,强硬的把他落在书籍上的视线掰正到自己面前。 蔻色指尖抵在男人白皙俊挺的面容上,落在下颚侧脸处,轻掐出一点印子。男人微皱着眉,躺在凉榻上,穿一套亵衣亵裤,长发未束,浑身透出一股子清冷气。 晚灯摇曳,烛光氤氲。 不知为何,苏芩看的一怔,指尖触到男人脸上的温度,缓慢红了脸。 不得不说,这厮的皮囊真是十分迷惑人。 陆霁斐掀了掀眼帘,喉咙里吐出一个“嗯”字。 看男人这副不冷不淡的模样,苏芩憋着一股子气,“你不是说要我编的嘛,如今我编了,那你是不是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不应。”陆霁斐果断拒绝。 苏芩气红了脸,片刻后却又腆着脸凑上来,扭腰款尾的压着他往里蹭。 “天太热了,我被那蚊虫咬的不轻,你帮我瞧瞧嘛。”苏芩臊红着一张脸,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变了,越来越轻。一双美目往陆霁斐脸上瞟去,身下能清晰的感觉到男人的变化。 这可是她头一次对人这样狗腿,甚至不惜以牺牲美色来打成目的。苏芩红着脸,想这次总行了吧? 却不想平日里瞧见她就跟瞧见肉骨头似得陆霁斐这次跟改了性似得,连眼皮都没掀,只道:“让你的那两个丫鬟给你上药。” 说完,陆霁斐抖了抖书,耳尖微红道:“下去。” “我不下去。”苏芩死命的搂紧陆霁斐的脖子,开始耍无赖。“除非你带我去广西。” 苏芩已经打听到,广西知府名唤姚定科。她也查过苏龚留给她的那份名单,上头赫然就有姚定科的名字。 苏芩想着,若自己此次能跟着陆霁斐一道去广西,兴许就能明白那份名单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小姑娘身上热乎乎的贴的紧,浑身散着一股子甜腻香气,还有清淡的皂角味,顺着晚风直往陆霁斐的鼻子里头钻。陆霁斐腹内火起,面色一变,单手拎住苏芩的后衣领子就将人往外一掀。 “哎呦……”苏芩不防,被陆霁斐摔到地上,娇娇的哀嚎一声。身上的衫子滑下来,露出一小片白腻后背。纤细的脊背在灯色下,就跟刚刚打磨好的上等凝脂白玉一般。 陆霁斐扔下书籍,穿上皂角靴欲走,却不防备被人抱住了小腿。 “你,你把我摔坏了,我的腰……”小姑娘趴在地上,软绵绵的嚎着,双眸湿漉漉的聚满泪珠,就好像如果陆霁斐一走,那里头就能决堤。 陆霁斐抽了抽腿,苏芩瘪嘴。 男人无奈叹息一声,蹲下来,白皙指尖轻触了触她的腰,“哪里疼?” “腰疼。”抓住陆霁斐另外一只手蹭在脸上,苏芩旎侬着嗓子,眼尾红漾漾的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得。 这是小姑娘惯用的一招,陆霁斐心知肚明。 指骨分明的手掌顺着苏芩的衫子往里探了探,落到那截纤细小腰上。 苏芩身子一哆嗦,面色涨红,但双眸却亮晶晶的直盯住眼前的白玉砖。她就知道,这厮哪里舍得她这块香软软的河蚌肉。 “没事。”陆霁斐陡然收手,面色一派正经,“没伤到骨头。” “啊?不是,我,我可疼了呢……”苏芩赶紧搂紧陆霁斐的胳膊,嘤嘤嘤道:“疼的可厉害了,你是不是看错了。” 小姑娘软绵绵的撒娇,陆霁斐看的忍俊不禁。他板着一张脸,隔着衫子复又捏了捏。 “没事,可能是伤到了筋,用药酒揉揉就好了。” “我不要用药酒,好臭。”苏芩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看向人,“你如果能带我去广西,那我说不定就能好了。” 陆霁斐低笑一声,拍了拍苏芩的小脑袋,细薄唇瓣轻勾,吐出两字,“休想。”话罢,男人径直上榻歇息。 苏芩气呼呼的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想起的太急,真折了折腰,疼的一机灵,缓了半日才好。 狠狠瞪一眼躺在榻上神态平静,似已经睡过去的陆霁斐,苏芩气呼呼的打开面前的芦帘往外去,小脸鼓成包。 中庭内,流萤缱绻,月光如霜。 苏芩看到跟小奶狗追着玩的苏蒲。小胖墩子梳两条小角辫,迈着小短腿颠颠的跑,小脸上满是热汗,“咯咯咯”的咧着小嘴直笑。 “噗噗,当心别摔着了。”苏芩撑着下颚坐在石阶上,神色颓丧。 “汪汪汪……”小奶狗奔过来,对着苏芩唤几声,然后继续追着苏蒲玩。 苏芩正凝神,被小奶狗一唤,神思陡然恍惚起来。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时,苏芩吵着嚷着要养小狗,秦氏万不肯,怕狗伤人。 苏芩素是个骄纵脾气,哪里受得住这事,当即便扯着陆霁斐去隔壁偷狗。 隔壁杨府养了两条看家犬。一条母的,一条公的,刚刚生出一窝小奶狗。软绵绵的小奶狗“呜呜咽咽”的挤在一起,直看的小苏芩连心都化了。 “咱们就这样。” 苏芩做了一个粗糙的捕狗神器,就是用竹篮子栓了一根竹筷子倒扣在地上,隔出一小块空间,里头放了半块她中午吃剩下来的奶勃勃。 但不知是奶勃勃没吸引力,还是那群小奶狗都吃饱了,愣是不钻陷阱。小苏芩等了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徒手去抓小奶狗。却不防被那两只大狗盯住,追着跑。 大狗护犬,小苏芩被追的涕泪横飞。 少年陆霁斐一把抱起苏芩,将人放到树上,自己正想爬上去的时候,却被那只大母狗咬下了裤子。 人虽没受伤,但这对于陆霁斐来说,是一生的耻辱。 想到这里,苏芩一个机灵,她猛地一下起身,抱起“嗷嗷”叫的小奶狗就往耳房里去。 小奶狗被苏芩掐着两只小前腿,放到榻前花几上。小短腿颤巍巍的点着花几桌面。 “陆霁斐。”苏芩开口道。 陆霁斐阖着眼,没应,却不防听到一阵奶声奶气的狗唤声。他霍然睁眼,直接就对上一双湿漉漉的奶狗眼。 猛地一下直起身子,陆霁斐坐在榻上,双眸微睁,指骨泛白,下意识攥了攥自己的亵裤。 “呐。”苏芩一边观察着陆霁斐的表情,一边摆弄着花几上的小奶狗道:“来,给榻上的爷表演一个短腿大劈叉。” 小奶狗“呜呜”叫着,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片刻后却真的一叉后腿,来了一个短腿大劈叉的一字开。 “真棒!”苏芩鼓励道:“来,咱们再来一个倒立行走……” “苏三,你在干什么?”陆霁斐攥着身上的纱被,面色难看至极。直呼苏芩为苏三。 “我在哄你啊。”苏芩一脸无辜道:“我哄好了你,你就会带我去广西了。” 陆霁斐绷着一张脸,没说话,良久后才青筋蹦出道:“带着你的狗,滚。” 苏芩笑盈盈的抱住要往陆霁斐那处钻的小奶狗,歪着小脑袋,露出头上的杨桃辫,一双美眸水雾雾的波光流转,就似蕴着银河飞星。 “陆霁斐,你,是不是怕狗啊?” 坐在榻上的男人终于绷不住,面色又黑又青又白,一轮变换。 苏芩捂嘴,满脸不可置信。竟然真的被她猜对了。 “闭嘴。”男人咬着牙,声音暗沉,透着怒气。“你以为谁是罪魁祸首?” 苏芩心虚的转着一双眼珠子,想起那时陆霁斐被拽了裤子后露出的窘迫表情,想着还是那个时候的陆霁斐好,哪里会像现在这么别扭。 “我,我也没想到嘛……” 苏芩支支吾吾的捂着怀里的小奶狗,讨价还价道:“呐,那个,你带我去广西,我就替你保守秘密,好不好?” “呵。”陆霁斐冷笑一声,“你真的要去?” 看到男人的表情,苏芩下意识觉得不好,但又不想放弃这次机会,她咬牙,点头,“想去。” “好啊。”陆霁斐掀了掀纱被,却在看到那只小奶狗时立刻又将纱被盖上了,然后道:“若想去,那你这一路上,都得听我的。” 苏芩犹豫着点了点头。 陆霁斐伸手,指向苏芩,白皙指尖抵在小姑娘秀气鼻尖前,声音冷然道:“现在,立刻,马上,滚去睡书房。” …… 睡了一晚上书房,等到翌日,苏芩赶紧将绿芜和红拂唤进来,要梳妆打扮,却不防陆霁斐扔给她一套男装。 “换上。出了陆府的门,你就是我的小厮,名唤阿狗。” 阿狗?这是什么鬼名字! 苏芩忍气吞声的把男装换上,理论不过,硬生生被套了这个狗名字,然后奔到耳房内,让绿芜替她收拾要带的东西。 “带什么首饰,留着被人抢吗?”陆霁斐手持那柄竹骨纸面宫扇,将苏芩的妆奁盒子扔回梳妆台上。 苏芩瘪着嘴,收拾脂粉、口脂、靶镜等物。 “你是小厮,还要涂脂抹粉?”陆霁斐靠在槅扇处,凉凉冒出一句。 苏芩气呼呼的将箱子里头规整好的东西都倒在地上,然后一股脑的往前头一推,“不带就不带,我带块皂角总行吧?” “嗯。”男人施舍般的点头。 苏芩噘嘴,小小声的俳腹,“小气。” 小姑娘穿一件朴素小厮男装,清一色的靛蓝,梳小髻,露出一张白净小脸来。蹲在地上垂着脖颈,正往盒子里头装皂角。 陆霁斐上前,突然俯身凑过去。 “你干什么?”满以为自己说坏话被人逮住了的苏芩一个机灵,手里的皂角都捏烂了。 陆霁斐贴在苏芩粉颈处,闻到一股子香油气,便伸手摩挲一番,触指白腻。 “去洗了。” “……哦。” 苏芩蔫蔫的躲到屏风后将脖子上抹的香油洗干净。她看一眼摆置在旁的胭脂水粉,小心翼翼的拿起一盒胭脂膏子塞进怀里。外头的胭脂膏子哪里有自个儿做的好使,若用上还不坏了她的脸,她还是自个儿藏一盒吧。 这厮不就是记着她昨日里发现了他的囧事,如今才变着法的膈应她嘛。 哼。 “啪啪”两声,陆霁斐用竹骨纸面宫扇往屏风上敲两下。 “好了,好了,你别催嘛。”小姑娘软绵绵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陆霁斐转头一看,苏芩穿一件小厮装,勒出纤细腰身,从后头转出来,胸前鼓囊囊的就似藏着什么好物。再看那脸,那身段,那肌肤,一看便知是个女子,颇有一股掩耳盗铃之态。 “你说我是带绿芜还是红拂?”苏芩见男人盯着自己胸前看,满以为她藏的那盒胭脂膏子被发现了,赶紧侧了侧身子转移话题。 这一侧身子,那身段越发明显起来。 陆霁斐皱眉,上前把苏芩腰间的系带松开。 系带一松,小姑娘身上的衣服瞬时松垮下来,衬得整个人更加弱不禁风的显出一股子清媚女态。 陆霁斐的眉间皱成“川”字,他又把苏芩的系带扎紧。这一扎紧,更显呼之欲出。 “你干什么呀?”见陆霁斐把她的系带拆了系,系了拆的,苏芩蹙起黛眉,却又不敢反驳。 陆霁斐皱着眉,终于没再折腾那系带,而是将目光落到苏芩脸上。 “妆卸了。” “根本就没上妆。”苏芩睁着眼睛说瞎话。难得出一趟远门,她不能穿好看的衣服,还不能让她上个美美的妆吗? 陆霁斐伸手,箍住苏芩的下颚,往她脸上一抹。 细薄的口脂顺着男人的指尖往面颊上一滑,花了脸。刚刚描好的黛眉也被男人抹了,晕开在眼皮上。 “这是没上妆?”陆霁斐冷笑。 苏芩心虚的转着眼珠子,呐呐道:“那是,那是汗……” “阿狗真是厉害,这汗还能出的五彩斑斓。” 你才是阿狗,你全家都是阿狗!不对,把她自个儿也给骂进去了……明明旁的男人从来就分不清楚女子化了妆跟没化妆的区别,怎么就这厮眼睛尖成这样……难不成瞧着清清冷冷、不近女色的,却是个中高手? “还有这个,褪下来。”陆霁斐伸手,点了点苏芩左耳上戴着的那只硬红镶玉耳坠子。 苏芩可怜兮兮的褪下来,递给陆霁斐。 “那,那个,我……” “这次咱们简装出行,除了青山,没有旁人。” “什么?那,那怎么能行?” 就算是苏府败落时,苏芩身边还跟着绿芜和红拂这两个大丫鬟贴身伺候,没吃过苦。更别说入了陆府以后,苏芩在这院子里头一方独霸,哪里像个姨娘,分明像半个爷。 “不行?那就别去。”陆霁斐冷笑一声。 苏芩噘嘴,支支吾吾道:“那,那我日后沐浴、洗脸……梳妆打扮怎么办?” “看着办。” “那,那你呢?你总要有个伺候的女婢呀。青山粗手粗脚的,哪里有女婢心细。不带绿芜和红拂,那,那你带蒹葭嘛。” 为了自己出门在外的生活质量,苏芩已经抛弃了对蒹葭的偏见。 陆霁斐伸手,捻了捻苏芩的小脸,“有阿狗在,还要什么女婢呀。” 苏芩瞪圆了一双眼,糊着一脸的妆,小嗓子尖利道:“你难道要我伺候你?” 陆霁斐被震的耳朵一麻,“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洗衣做饭,这些事,都是你的。啊,对了,”男人一拍脑门,笑眯眯道:“出门在外,不能将就,日后沐浴、洗脸,净手、洗脚这种活,也要劳烦阿狗姑娘了。” 你才是姑娘,你全家都是姑娘! 苏芩几乎要被气疯了。但她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大不了出去以后再花钱买个粗使丫鬟,她堂堂苏三,还能被这只疯狗给憋疯了? “去,把脸洗了。给你半柱香的时辰。” “哼。”苏芩梗着小脖子,磨磨蹭蹭的洗完脸出来,却没见陆霁斐那厮踪影。 “姑娘,您怎么还在这呀?大爷都走了。”绿芜看到苏芩,一脸惊愕。 “什么!” 当苏芩气喘吁吁地追出去赶上马车,陆霁斐正坐在里头吃茶。 “你,你怎么不等我?”苏芩气红了一张脸,又累又喘,夺过陆霁斐手里的凉茶就灌了个底朝天。 “说好半柱香就半柱香,阿狗,要听主子爷的话。” 去你妈的阿狗。 45.第 45 章 正是梅雨季, 细雨迷蒙, 如密雾难开,春水盈野, 一派浩渺之相。 苏芩坐在青绸马车内,伸出素手,掀开半幅马车帘子向外张望。 她从未出过远门。 雨下的很潮,淅淅沥沥的打在马车帘子上, 顺着缝隙钻进来,贴在肌肤上, 又舒服,又黏腻。 苏芩舒服的眯起眼,却不防被敲了一记脑袋, 身后的大爷懒散道:“倒茶。” 苏芩噘嘴, 转身替陆霁斐倒茶。 一开始,苏芩还以为这厮是在说笑, 没曾想, 他竟真的只带了青山一个人。今日一路行进, 苏芩坐在马车内颠的屁股都疼了, 却还要伺候这位大爷。 “喏。”苏芩将茶盏往前一推。 喝喝喝, 喝死你。 陆霁斐斜睨一眼苏芩,放下手中的竹骨纸面宫扇, 端起茶水轻抿一口。 “替我扇风。” 苏芩拿起那柄竹骨纸面宫扇, 打开, 跪坐在陆霁斐身边替他扇风。 男人阖着眼靠在马车壁上, 神态闲适。 苏芩看一眼马车内,再看一眼自己的纤纤素手,终于忍不住道:“咱们还是去买个粗使丫鬟吧?” 陆霁斐连眼都没睁开。“没钱。” 苏芩噘嘴,忍痛从宽袖内掏出一两银子,递给男人,“喏。”临走前,绿芜塞给她一个荷包,里头装着些碎银子。还替她收拾了些贴身的衣物,比如月事带,小衣等物。 陆霁斐抛了抛那锭银子,收入囊中。 “哎,咱们不用买太好的,只要会伺候人就行了。”见陆霁斐收了银子,苏芩一瞬兴奋起来,手里的竹骨纸面宫扇摇的“啪啪”作响。 “阿狗伺候的很好,不用旁人。”陆霁斐凉凉道。 苏芩瞪圆。这是不准备买了?“可是,你都收了我的银子了!你要是不买,就把银子还给我。”她自个儿去买,到时候她买回来的丫鬟,只伺候她一个人,没有这厮的份,哼,让他眼红去。 男人这才慢吞吞的睁眼,笑道:“进了我的口袋,哪里还有掏出去的道理。” 不要脸! 苏芩气急,小脸涨的通红,扑过去就抢。 马车内动静很大。青山穿着蓑衣,赶着马车,红着脸。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自家爷,这幕天席地的还没离皇城有多远,若是被人知道了,那影响多不好啊。 “啊……”车厢内传来一阵娇媚声音,青山一个哆嗦,马车一颠,滑过一小坑,直把苏芩颠的连腰都散了。 “你会不会赶啊!”苏芩气急败坏的一把扯开帘子,怒瞪向青山。 青山挺直着背,根本就不敢往后看,整张脸涨成猪肝色。心里头想着,这小主子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回来。”陆霁斐用竹骨纸面宫扇把苏芩勾回来。苏芩仰面倒在陆霁斐身上,然后觉得这厮身上虽然硬邦邦的,但好歹比这连垫子都没有的马车厢好,就赖着不肯起来了。 “起来。” “不起,这马车颠的我太难受了。”苏芩将脑袋埋进陆霁斐怀里,闻到那股子清淡的艾草香,像只小狗似得使劲嗅。 “当初是谁要死要活偏要跟着来的?”陆霁斐嗤笑一声。 苏芩喉咙一噎,伸手往前拧一把。却不防拧到一块软绵绵的东西。她疑惑的“咦”一声。明明这厮身上哪处都是硬邦邦的呀。 “嘶……”男人闷哼一声,握住苏芩那只在他胸前作乱的手,双眸幽深深的吓人。 苏芩面露心虚的张了张嘴,然后使劲摇头。她哪里知道她随手一掐,偏偏就掐的那么准…… “呵。”陆霁斐冷笑,“看来阿狗不耐寂寞,这么早就想着要伺候爷了,真是个好奴才。”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苏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 陆霁斐舔了舔唇,只觉满口香腻。 男人刚刚吃完茶,那茶水有些苦,苏芩躲着不让他亲,被人一把拽下了头上的发带。 青丝如泼墨般铺散开来,层层叠叠的滑过陆霁斐箍在小姑娘纤腰上的胳膊。细腻香滑,像最上等的丝绸缎面。 陆霁斐探着往内去,突然摸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他皱眉拿出来。 “啊,这个,这个……”苏芩绯红着一张小脸,在陆霁斐怀里软成泥,却冷不丁看到那个被男人拿在手里的胭脂膏子盒,登时面色一变,赶紧抢过来重新塞回去。 “绿芜真是不听话,让她别塞给我,还偏要塞给我。”苏芩偷觑一眼陆霁斐的面色,一边埋怨,一边小心翼翼的侧身把胭脂膏子盒塞好。 此时,正在陆府内替苏芩绣小衣的绿芜打了个喷嚏,然后起身披了件外衫。 陆霁斐坐在那里,平缓了几分呼吸。他垂眸,看到苏芩的蔻色指甲,皱眉道:“把指甲卸了。” “卸不了。”苏芩慌里慌张的把手藏起来,“这是得等它自个儿掉的。” 陆霁斐勾唇,“卸不了就拔了。” 苏芩听着男人的话,只觉指尖一痛,吓得赶紧把手往更深里藏了藏。小姑娘披着一头长发,控诉又惊惧的盯住男人。双眸水雾雾的亮着泪珠子,是方才被亲的喘不上气时泛出来的。 尖细下颚处带着指尖掐痕,粉嫩红唇被亲的红肿,唇角有咬痕,抿唇时刺刺的疼。 陆霁斐敞着衣襟,靠到马车壁上,瘫的没有一点形状。他身上穿的衣裳不多,苏芩能清晰的看到他白皙胸膛之上被她不经意划出来的血痕。虽细密,又浅,但因着纵横交错如外野乡间羊肠小道,所以看着便有些可怖。 男人的目光往苏芩胸前逡巡一圈,然后突然抽出腰间挂着的汗巾子扔给苏芩。“系上。” “啊?”苏芩捧着那薄薄一件汗巾子,神色懵懂。 “用来束胸。”男人轻启薄唇,声音沉稳。 苏芩低头一看,自己的小衣带子被扯了,露出香肩。她手忙脚乱的整理好,一张小脸红的能滴出血来。 难道她方才就是这样跟这厮说了这么久的话的?真是羞耻…… “谁要你的臭巾子。”苏芩将汗巾子甩还给陆霁斐,却不防马车一颠,她猛地一下朝人扑过去,把人压了个结结实实。 温香软玉在怀,陆霁斐按着苏芩的小细腰,帮她把衫子穿好。 “爷,到客栈了。”马车外,传来青山小心翼翼的试探声。 陆霁斐低应一声,垂眸看一眼还赖在自己怀里的苏芩。 “我的头发都被你给弄散了。”苏芩伸手,胡乱的将一头青丝往上扎,但无奈,她根本就不会梳男子的发髻,只将那头发弄得越来越乱。 苏芩噘着嘴,一脸懊恼,憋红了小脸,越来越烦躁。那头青丝被她抓在手里,可怜兮兮的蜷缩着发尾,四处飞散。 陆霁斐拔下自己玉冠上的青玉簪,替苏芩将那头被她自个儿揉乱的头发用手梳理好,然后简单束起来,左右掰着人的脸端详一番后,满意的点头,拢袖下马车。 苏芩摸了摸头顶上的束发,转身看一眼那块汗巾子,鬼使神差的拿了起来放进宽袖里,然后也跟着下了马车。 皇城外的客栈不算多好,再加上流民颇多,更显鱼龙混杂。 青山定下两间上房。 陆霁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洒金扇,摇摇晃晃的往前走,活像个啃老的纨绔。苏芩低着脑袋跟在后头,含胸驼背的像只小鹌鹑。 身形俊朗的男人一副风流富贵态,身后跟着一个粉雕玉啄的小厮,一路惹眼,穿过大堂往二楼去。 嘈杂的大堂有一瞬静谧,待人上了二楼,进了房间,才轰然一声炸开,就像是六月里的惊雷。一群大老爷们,谈论的口沫横飞,活像市井八卦妇。 青山已进厢房打扫,将随车带着的被褥铺好,然后又点了熏香去味,最后将陆霁斐惯用的洗漱用具一一摆置好,这才躬身退出去准备晚膳。 苏芩探着脑袋在房内转一圈,觉得还过得去。 “睡地上。”陆霁斐拎着苏芩的后领子,把人从榻上拎起来。 “我不要睡地上。”苏芩跺脚。 男人一扬洒金扇,撩袍坐到榻上,神色懒散道:“阿狗啊,你看过主子跟奴才睡一个被窝的吗?” 苏芩气得瞪圆了眼,恨恨往地上一看。客栈年代久远,地面用木板铺就,再加上近几日梅雨季,到处潮嗒嗒的,哪里能睡人。 “你欺负人。”苏芩红着双眼,小嗓子糯叽叽的满是委屈。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扇着洒金扇,拍了拍宽袖,“就是欺负你。” 苏芩气急,“嗷”的一声扑上去,将陆霁斐压进被褥里。 “阿狗,以下犯上可是要受家法的。”陆霁斐一手握住苏芩两手箍在头顶,手里的洒金扇“啪”的一下往苏芩臀部一拍,然后猛地一翻身,就把人给压到了身下。 “你,你放开我……”苏芩使劲挣扎,小细腿蹬得起劲。 陆霁斐长腿一勾,把苏芩那两条小细腿压住,夹在双腿间。 苏芩活像条被困住的小蛇,左扭右扭的挣扎不得,反而将男人扭的火起。 小蛇被褪了皮,变成了小白蛇。滑溜溜,软绵绵的还带着香。 “爷。”厢房门口,青山提着自带的象牙镂雕提食盒上来,话刚说完便听到里头的动静,赶紧闭上了嘴。 苏芩被陆霁斐压着,浑身泛粉,男人身上的汗珠子顺着劲瘦身躯贴到她身上,烫的苏芩一个哆嗦,下意识收紧了力道。 陆霁斐只觉身子一麻,卸了力道,他垂眸,一双眼暗沉如黑夜,死死盯住面前的苏芩,然后猛地一下叼住她的脖子肉啃。 哪里学的阴招。 “吃,吃饭吧……”苏芩喘不过气,嘤嘤嘤道。 “不吃饭,只吃肉。”男人的嗓音沙哑的厉害,满是沉念。 …… 牺牲了色相的苏芩终于睡了一晚上的床榻,只是这代价有些大。直到翌日,陆霁斐带着她从陆路转水路,她还迷迷瞪瞪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阿狗,旁人都是奴才伺候主子,怎么轮到你这,就是主子伺候奴才了呢?”陆霁斐摇着洒金扇坐在船舱内,垂眸看一眼睡得香甜的苏芩。 相比于神清气爽的陆霁斐,小姑娘昨夜确实是累坏了。 她散着头发蜷缩在纱被里,小脸红红的印着睡痕。这睡痕不是别的,就是软枕上绣着的绣纹。大朵的牡丹花印在苏芩脸上,全意盛开的模样就似昨夜那在陆霁斐身下如娇花般展开的小东西。 “爷。”青山一进船舱,就看到他那尊贵的爷正在替他那珍贵的小主子摇着扇子。 这是一艘商住船。全船分有四层,体型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首尾高昂,两侧设有护板。上两层住人,下两层堆货。因着大,所以里头的人也多。除了一些顺带捎的,最多的就是带着货物四处买卖的商人。 所谓大隐隐于市,这样的地方,最是能隐蔽身份。 “绉良来了。” 青山话罢,身后闪出几个人来。虽穿粗布麻衣,但从那股子气宇轩扬之态可看出,必不是凡人。 “爷。”绉良带人,单膝下跪行礼,膀大腰圆的活似壮熊。 绉良乃草莽出身,被陆霁斐提携为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官衔,掌直驾侍卫、缉捕、刑狱之事。因受陆霁斐知遇之恩,特为效命。 绉良生的高壮,声音也如洪钟。 苏芩被吵醒,嫌弃的一蹙眉,翻了个身。 绉良抬眸,眼大如铜铃,触目所及便是那只搭在纱被外头的藕臂,白腻细滑,泛着玉色,就跟刚刚从河里捕捞起来,尚带着鲜嫩汁水的河蚌肉。 “绉良。”一道清冷声音裹挟着隐暗怒气扑面而来。 绉良一愣,赶紧垂眸,将头埋得低低的。 这也不能怪绉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他是一个成年男人,这看到美人自然就……多看两眼了。 陆霁斐摇着洒金扇,原本想叮嘱的话也不想说了,只道:“去抓三条河豚来,今晚下菜。” “爷,这里哪里来的河豚啊?”绉良愣道。 陆霁斐冷笑一声,“抓不住河豚,爷就把你剥光了衣服扔下去喂鱼。” 身壮如牛的绉良一抖,虽不明所以,但在青山的眼色下,还是赶紧急急忙忙奔逃了出去。 陆霁斐皱眉。这个蠢货。 绉良动静太大,苏芩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眸,看到眼前那柄洒金扇,摇啊摇啊摇啊的,然后“啪”的一下打在她脑门上。 “唔……你干什么呀……”刚刚睡醒,苏芩的瞌睡虫还没过去,被陆霁斐一拍。整个人囫囵醒过来,捂着额头泪眼汪汪的满脸控诉。 “收拾干净,起来伺候爷。伺候的不好,就给你绑块石头,扔水里头喂鱼去。” 苏芩瘪着嘴,哼哼唧唧的起来。手软脚软的穿戴好,然后拉扯的一头青丝,憋闷的走到陆霁斐面前道:“不会梳。” 小姑娘披散着一头长发,可怜兮兮的站在面前,小脸尖尖细细的白,面颊上的睡痕还未褪去,小嗓子软绵绵的带着一点哑,直听得人腹内火气。 真想将人压在身下好好教训一顿。 陆霁斐敛下火气,朝人一招手。 苏芩迈着小细腿过去,乖巧的蹲膝坐到陆霁斐脚上。 男人依旧用手梳了,用发带替她将头发束起,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随后,陆霁斐从宽袖内掏出一物,递给苏芩。 苏芩接过来,一长条白绫。“这是什么?” “束胸。”男人冷声开口道。 “可是天好热……”她穿两件都觉得闷。 “是你自己来,还是爷帮你动手。”陆霁斐面无表情道。 苏芩噘嘴,躲到屏风后,磨磨蹭蹭的裹好。出来的时候被热的面红耳赤,浑身香汗淋漓。 “去洗脸。”陆霁斐瞥一眼,动了动脚。 “哦。” 苏芩兜转着出船舱,迎面吹来一阵河风,将她最后那点子睡意吹干净了。 甲板处,有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打着赤膊,“噗呲”一下就跳到了河里去,犹如游鱼般的穿梭,不知在寻找什么。 苏芩寻到青山,要了洗脸水胡乱抹了一把。 “小主子,这是爷的。”青山将一盆干净的水递给苏芩。 苏芩转了转眼珠子,“哦”一声,在青山转身后,端起那盆自个儿用剩下的洗脸水,颠颠的奔去寻陆霁斐。 让你洗。 桅杆旁,男人手持长杆子,正在钓鱼。 苏芩看一眼周围因为男人的容貌而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再看一眼那些蠢蠢欲动的女人家,暗自撇了撇嘴。 当今世道,也不是没有女子经商,只是极少。而那些成功在男商人里占据了一定地位的女子,自然也不是普通男人能比的。 苏芩端着水盆,挤开人群,走到陆霁斐身边。 男人目不斜视,就似河里有什么好东西。 苏芩放下水盆,小心翼翼的伸手往前握去。 指骨分明的白皙手掌握在竹竿上,下头一只白腻小手,慢吞吞的往上头挪,触到那只大手。大手被触,嫌弃的又往上挪一寸,小手再接再厉的往上追。大手继续往上挪,小手猛地一下抱住大手。 然后用小手指往里戳了戳,动作轻挑,就似在说:被我逮住了吧。 桅杆处,小厮粉嫩白净,活像个从画上走出来的金童。男人身材颀长,玉貌冰姿,立在猎猎风中,宽袍拱起,一派仙风道骨之意。 但这两个都是男人呀! 一瞬时,众人看向陆霁斐的视线都变了,挤挤推推的散了开去。 虽说如今大官皇家出了不少豢养娈童之事,但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还是不能接受的。 “阿狗。”男人突然开口。 苏芩一哆嗦,赶紧把手收了回去,讪讪的笑。 “你又调皮了。”男人说话时,轻勾起唇角,眼尾上移,印着波涛,粼粼如石,满含温柔宠溺。 苏芩看的心口一顿,然后心脏疯狂奔跳起来。就跟里头揣着只不安分的小鹿,“咚咚咚”的跳的她面红耳赤,如红霞飞面。 46.第 46 章 苏芩觉得, 她病了, 而且病的不轻。 已经在船上呆了半个月了。 自那日后,苏芩便四处躲着陆霁斐, 每次瞧见人就跟瞧见鬼似得,捂着狂跳不止的心口,恨不能随时随地的挖个洞将自个儿埋进去。 “阿狗,你, 你怎么老盯着我看呀……”绉良对这个粉雕玉啄的小厮十分有好感。觉得这阿狗就跟用粉团子捏出来似得,怎么能长的这么好看。只可惜, 却是个哑巴…… 苏芩一边捂着心口,一边盯住绉良,然后摇了摇头, 失望的转身。 不跳, 而且因为绉良身上的鱼腥味太重,她想吐。所以结论是, 她只有面对陆霁斐的时候才会发病。 “阿狗, 马上就要上岸了, 你还要不要吃鱼了?我去给你抓来。”绉良扯着铜锣嗓子道。 苏芩虽扮了男装, 但因着嗓子变不了, 所以这一路上来除了对着青山和陆霁斐说话,便没跟旁的人说过话。至此, 绉良直到现今都还以为她是个可怜的哑巴, 处处帮衬着她做事。 吃了大半月的鱼, 苏芩现在只要听到就想吐。她使劲摇头, “噔噔噔”的跑远。 “小主子。”青山端着沐盆过来,递给苏芩。 “爷吩咐了,让您进去伺候洗漱。” 苏芩瞪圆一双眼,恨恨的接过那沐盆,转身进船舱。 船舱内,陆霁斐斜靠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身后垫着缎枕,半阖眼,搭着腿。身上一件月白长袍,褪了鞋袜,长发未束,活像个坐月子的女子,连床榻都不下。 “你不是晕船吗?那还看什么书。”苏芩将手里的沐盆放到木凳上,然后把帕子绞了递给他。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翻过一页书,斜睨苏芩一眼。 苏芩鼓着一张脸,把手里的帕子给他糊到脸上,然后使劲往下按了按,擦了擦。 男人靠在缎枕上,因着被帕子糊了脸,所以看不到苏芩的表情。小姑娘小脸绯红,那红从面颊处向下蔓延,浸润一对白玉小耳,就跟初绽的桃杏般好看。 “擦好了。”苏芩将帕子往沐盆里一甩,溅起几滴水珠子。 “身子还没擦呢。”陆霁斐也不管自己被擦红了的脸,只慢悠悠道。 “你不会自己来。”苏芩叉腰,觉得自个儿真成了伺候这厮的小奴才了。 “头晕眼花,手脚无力。”陆霁斐掀了掀眼皮,拿起软枕上置着的洒金扇摇了摇。他的头发被苏芩擦乱,脸上带着红痕,身高腿长的瘫在那里,睁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眼尾发红,竟也显出几分可怜之态。 苏芩瘪嘴。 “我是看在你晕船的份上……”苏芩哼哼唧唧的说完,将帕子重新绞干,“你把衣裳,拉开一些吧。” “姀姀替我来脱。”男人放下手里书籍,笑看向苏芩,语气轻缓,带着哑意。 原先,苏芩并不觉得这厮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但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男人说话时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心口麻麻的就像是被冬日里的溯风钻了身子。 又凉又刺激。苏芩将这归功于是自己在船上晃了那么久,不仅晃得连身子都不好了,也影响了脑子。 “姀姀。”男人又唤一声,如珠玉落盘,不绝如缕。 苏芩脸上红晕未褪,双眸水雾雾的四处兜转,就是不敢落到陆霁斐身上。 “你方才还有力气拿书,怎么没力气脱衣裳了?”她嗔怒道。 “就是因为方才拿书,所以力气都用完了。”陆霁斐话罢,连手里的洒金扇都放下了,瘫在榻上,成一团烂泥,只等着人伺候。 苏芩不知真假,看一眼男人,终于还是伸手替他解开了衣襟。 苏芩不是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身体,她与他已有过多次亲密接触。但不知为何,却面臊的厉害。她的蔻色指甲还没褪干净,触到男人白皙胸膛前,妖冶惑人。 船舱内的气氛陡然暧昧起来。 那最后一颗扣子解不开,苏芩一边脸红的厉害,一边使劲拉扯,“撕拉”一声响,陆霁斐的月白袍子被苏芩硬生生从中扯开。布料翻飞间,露出一片白皙胸膛。 苏芩半跪在榻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自己身下的陆霁斐,暗咽了咽口水。 男人因着总是呆在这不甚透气的船舱内,所以身体透出一股绯,衣襟大开,肌理分明,宽肩窄腰的挎着一条长裤,贴在肌肤上,衬出一双大长腿。 苏芩眼睁睁的盯着面前的肌肤,看着上头有水珠子往下落,滑过腹肌,在肚脐处略停顿,最后浸入裤腰内。 她知道,男人身上的肌肉手感极好,但因着每次她都被这厮折腾的厉害,所以从没好好感受过。男人的肌肤没有苏芩那般细腻柔嫩,反而透出一股坚韧白皙的绸缎感。有细细的茧,贴合在掌心肌肤上,吸附上去。 苏芩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 不知这咬上去的口感…… “爷,船已停靠,咱们可以上……”最后一个“岸”字被青山憋在嘴里,硬生生咽了下去。 苏芩手忙脚乱的给陆霁斐将衣服扯好,然后从榻上爬下去。 绉良站在青山身后,看到苏芩的壮举,想起商船上的风言风语,总算是相信,这么粉嫩的小厮原来真是爷的人。 “嗯。”陆霁斐懒洋洋应一声,显然因为被打断了好事而心生烦闷。 他起身,将身上那件被扯烂的月白袍褪下,然后弯腰从沐盆里捞起那块帕子,随意擦了擦身。 苏芩站在一旁,一会子盯着鞋尖看,一会子盯着自己的手指头看,耳朵里头充斥着“哗啦”水声,神思恍惚间不自禁想歪。 她想起刚才那颗滚在陆霁斐身上的水珠子,滴溜溜的哪里都敢滚。胆子真大。想到这里,她又懊恼,就该趁着方才上去咬一口,尝尝滋味的,指不定真是很好,不然这厮怎么总喜欢咬自个儿呢? “替我穿上。”兜头被罩住一件外袍,苏芩胡乱扯下来,看到男人赤着上身站在自己面前,正慢条斯理的穿中衣。 苏芩小碎步过去,把外袍往陆霁斐身上一扔。 “你明明自个儿能穿。”而且方才擦身这厮也是自个儿擦的!苏芩只觉自己被欺骗了感情。 陆霁斐勾唇,也不勉强,只道:“那就替我将腰带取来吧。” “……”苏芩气呼呼的转身,从木施上扯下一根腰带递给陆霁斐。 “替我系上,姀姀。”男人一改方才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双眸下垂,神色专注的看向苏芩。 船舱内较暗,半明半灭中,苏芩看不清男人的脸。她抬眸,目光落到那瓣细薄唇瓣上。男人轻勾着唇角,是一惯戏弄她时会露出的表情。 伸手捂住心口,苏芩只觉那里“砰砰砰”的就像是六月天际处的惊雷,快要炸开。 没想到,这声音唤她的小名时,更好听。 苏芩哆嗦着手,替陆霁斐系腰带。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但因着心中有事,她便觉得靠近男人时,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纤细藕臂圈着陆霁斐的腰,男人垂眸看去,小姑娘脸上的红晕就没褪下来过,也不知是在羞个什么劲,明明他们连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 玉质的腰带上缀着些荷包、香囊、扇囊等物,苏芩替人系好后,欲脱身,却不防被人箍住了腰。 陆霁斐单手掐起苏芩下颚,笑道:“姀姀的脸怎么这么红?” 心慌意乱的避开陆霁斐的手,苏芩捂着脸奔出去,“你,你太臭了,熏的。” 男人面色一变,静站良久,挺翘的高鼻动了动,然后面无表情的弯腰,将苏芩藏在榻下的皂角挖了出来。 …… 奔波数月,从陆路换到水路,再从水路换到陆路,苏芩等人终于到达广西周边郡邑,桂林郡。 苏芩曾在书上见过。言传:桂林山水甲天下,山青、水秀、洞奇、石美。她也曾得过一副丹青画。以泼墨而成,青山绿水,峭拔漪澜,长江如带,俊山如玉。水雾氤氲间,隐约可见一栋栋木楼点缀其中。周边桂树连片成林,色白淡黄,清可绝尘,仿佛能闻到玉桂飘香。 可如今,触目所及,漓江的水已剩下个底子,连船都驶不进去。 最关键的是,这还没到最干旱的郡邑,只是周边便已如此,可想而知那些连一滴水都喝不上,连一口粮都吃不上的地方,该是何等艰苦悲怆。 苏芩已能想象到,那千里平原,寸草不生,连天干旱,仰天无望的绝望。 “爷。”青山去换了辆马匹更健壮的马车。 陆霁斐和苏芩进马车,绉良带着身后的几个锦衣卫骑马围护在旁。 桂林郡内饥民不少,但却还算吃得饱,穿的暖。只是因着漓江干涸,水源成了问题。人们每天都要为寻找水源而奔波千里,不管脏水,污水,只要能吃进嘴里的,就是好水。 贫苦人家为水源而奔波,那些富贾豪绅却坐拥水库,坐地起价。一两银子一碗水,平民百姓一年的吃穿用度才只需花费一两半银子,所以这就是将老百姓的命都拿去,也吃不起一口水。 晌午时分,大街上却只寥寥几人,连摊子也没几个。 苏芩撩开半幅马车帘子,错眼看到那些蹲在街边盯着她目光发红的人,心里一惊,赶紧将帘子放了下来。 如今,坐马车也成了一种奢侈物。 青山赶的马车一出现在街上,就被人盯上了。要不是带着绉良这几个彪形壮汉,真可谓寸步难行。 那些眼尖的已知这是外来的肥羊,赶紧凑着上来讨银子。便是讨不到银子,弄些干粮吃吃也是好的。毕竟在桂林郡物资如此缺乏的时候,什么都要花钱。 那些攥着粮食、布匹,水库不放的富贾豪绅,恨不能一粒米也给你卖到一两银子的价格。 马车避开人群,至客栈。 苏芩率先下马车,她抚了抚自己包着头巾的小脑袋,踩着马凳,“哼哧哼哧”的爬下去。 陆霁斐拢着宽袖,一身华衣美服的下马车,风姿翩翩,摇着洒金扇,犹如华贵公子哥。 苏芩的脸上被陆霁斐强硬的抹了一层灰,她低着小脑袋,就跟刚刚从煤灰里头滚过一样,蔫拢着小脑袋跟在陆霁斐身后,把脚上的小靴子踩得“踢踏”作响。 掌柜的极有眼色的迎上来,青山扔出一锭银子。 “五间上房。” …… 八月立秋,暑去凉来。一候凉风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蝉鸣。 桂林郡内来了一位不知身份底细的富商,惹得一众富贾豪绅一阵骚动。不为其他,只是因着这富商长的太好看,那些尚有待字闺中姑娘家的人,皆纷纷抛出橄榄枝,借着说要与陆霁斐做生意的由头,想一睹美公子芳貌。 陆霁斐放出风声,今次来,是来收购珍珠的。 广西的合浦珍珠十分有名。如今桂州郡受难,这珍珠吃水,无水不能生,稀少无比,有市无价。陆霁斐若能将其收了,再卖出去倒差价,必能得高利润。 至此,在富贾豪绅眼中,这就是个来发难财的商人,警戒心自然降低。 “爷,桂府发来请柬,说桂家老爷六十大寿,请您前去参宴。”桂家老爷是当地有名的豪绅,也是头一个将一碗水抬至一两银子的人。 镇上来了陆霁斐这么一个颇受瞩目的人,桂家老爷没动,没人敢动,桂家老爷一动,其余富贾豪绅也纷纷发来请柬,名目各异。 “嗯。”陆霁斐抬手,叩了叩面前的请柬,将目光转向苏芩。 小姑娘穿了好几月的男装,新鲜劲一过,便觉乏味,变着法的要穿回女装,连衣服款式和梳什么样的发髻都想好了。 陆霁斐不依,苏芩便开始跟他闹脾气,这会子正缩在被褥里不肯出来呢。 “阿狗。”陆霁斐唤一句。 苏芩没应。 “今晚桂府请宴,你去不去?” “不去。”苏芩哼唧完,翻了身,把屁股对准陆霁斐。 陆霁斐叩了叩桌面,神色不明。 青山看一眼自家爷,再看一眼苏芩,心思灵敏的开口道:“爷,奴才听说这桂府可是桂林郡最家大势大的豪绅。今日请宴,那些好吃的东西必不会少。奴才这都吃了好几日的素了,嘴里连点子肉味都没有。小主子不去,您便带奴才去吧。” 陆霁斐还没说话,那躺在榻上的苏芩陡然起身,伸出纤细素手指向青山,一脸愤懑道:“好你个狗奴才!”居然要抢她的肉! 青山吃了好几日素,苏芩也啃了好几日素,她现在无比想念肉的味道。只听青山提一口,便忍不住满口生津。 陆霁斐轻勾唇,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吃一口茶。 茶是自带的,水却不是自带的,陆霁斐只吃一口便皱了眉,没多碰,道:“穿男装去。” 苏芩噘嘴,但为了肉,还是妥协了。 “那,那我上个胭脂?”小姑娘磨蹭半响,期期艾艾道。 陆霁斐:…… 47.第 47 章 桂府占地极广, 独揽一条水渠, 自养鸡鸭鱼,自种瓜果蔬, 甚至还有几棵长势极好的桂花树。触目所及,一派江南独院之风,院中有房,房中有院, 七进七出,轩俊秀丽, 跟府外的景象可谓天壤之别。 “这位想必就是斐公子了吧?”桂府老爷亲自上前迎接。 “在下斐三。”陆霁斐像模像样的一拱手,手里的洒金扇“唰”的一下展开,豪华贵气, 龙章凤姿。 桂府老爷越看越满意, 赶紧将人请进去。 苏芩闷着小脑袋跟在后头,小脸上不仅没有抹胭脂, 还被陆霁斐抹了一把香炉灰。 “这……”桂府老爷侧眸, 看到跟在陆霁斐身后的小厮, 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表情, 只能瞧见一个垂的低低的小脑袋。瘦削的小身板看上去像是个十岁小童。 “自小随在身边的小厮, 可怜是个小哑巴。”陆霁斐勾唇,手里的洒金扇摇摇晃晃的转过去。 苏芩缩着脖子, 等了半日, 没等到那敲在她脑袋的那一记洒金扇, 反而听到前头遥遥传来桂府老爷的夸赞声。 “斐公子真是心地善良, 乃当今不可多得的好人啊。” 苏芩:呵。 桂府乃当地豪绅,规矩自然就没有皇城里头足。 男女在一院,分左右而落坐。苏芩跪坐到陆霁斐身边,眼睁睁的盯着宴案上头的吃食猛咽口水。 苏芩认识上头的料,比如鱼虾,猪羊大肉等物,但这些菜却都叫不出名字,看样子像是桂林郡内独有的菜系。颜色看上去鲜亮的很,扑鼻的香,味道也一定极好。 有小丫鬟捧一把缠枝莲花的釉色执壶,走到陆霁斐身边,垂眸撩发的扭着身子跪坐下来,替他倒酒。 苏芩吸了吸小鼻子,发现那执壶里装着的是桂花酒。色呈琥珀,清香飘远,将苏芩肚子里头的小馋虫又勾了出来。 对座,一排闺中女子花枝招展的坐在那里,佯装矜持的直盯住陆霁斐看,凑在一处,窸窸窣窣的指指点点。 男人手摇洒金扇,神态丰朗,漫不经心的端起玉杯吃一口酒,姿态潇洒不羁,惹得一众姑娘又是一阵娇嗔嬉笑。 “不知斐公子是哪里人士?”有一位女子身着绫罗绸缎,端着酒杯袅袅行至陆霁斐面前。 “江南姑苏。”陆霁斐抿着酒,连头都没有抬,身上沁出一股子肃冷感,就如手中珠玉,沁着幽冷。 “小女子姓桂,单名一个瑶字。今日是我爹爹的六十大寿,难得斐公子肯赏光,小女子敬斐公子一杯。” 苏芩偷觑一眼那女子,看到她满头珠翠还不算,鬓角处挤挤挨挨的插满了桂花,活像棵长了珠玉的桂花树。叫什么桂瑶啊,叫桂花多好。 虽已入秋,但桂瑶却穿的很是清凉。 她在陆霁斐面前半蹲下来,身形略丰腴,胸前的襦裙压的极低,系着缎带,能清楚看到上头的沟壑。勒的紧紧的,吸睛的很。 苏芩下意识往自己胸前一看。她的胸束的很紧,平坦坦的跟搓衣板似得,瞧不见平日里的一点波澜。 那桂瑶还怕陆霁斐看不到,娇笑着往前凑了凑,双臂拼命往中间挤。“斐公子怎么不理我,光吃酒呢?” 陆霁斐转着手中玉杯,眸色清冷道:“不想理。” 桂瑶面色一变,立显狰狞。作为桂府豪绅桂老爷之独女,桂瑶自小便受尽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苏芩跪在一旁,“噗嗤”一声就乐了。 桂瑶心中本就憋闷着气,但又不舍得对这么一个如玉公子发作,听到苏芩的嗤笑声,立刻调转矛头,恶狠狠的瞪向她。 “你个下贱小厮竟敢嘲笑于我!”话罢,抬手就要扇,却被陆霁斐用洒金扇给挡住了胳膊。 “桂姑娘怕是误会了,我这小厮是个哑巴,哪里会嘲笑桂姑娘。” “哑巴?”桂瑶疑惑的上下一扫眼,恨恨收回手。“就算是个哑巴,那也太不知规矩了,方才还变着法的偷看我,当心本姑娘将你的眼睛挖了。”说完,桂瑶仰起脖子,嫌弃的斜睨一眼苏芩。 苏芩缩着脖子,憋着笑。 桂瑶的姿色不算差,但比起美女如云的皇城,却真的算不得什么。也难怪这厮连眼都不瞥一下。 不过相比于陆霁斐,其余那些公子哥就没那么矜持了。他们腆着脸,或大胆直视,或装模作样的偷觑着看。 桂瑶似乎也很是享受这种被众人注目的感觉,她更加快意的仰起脖子,脸上却显出一副嫌弃表情。 “哼,这群臭男人……”说完,桂瑶看一眼陆霁斐。 男人靠在身后的桂花树上,头顶是簌簌喷香的桂花,身上是如云流水的锦缎白袍,日头正烈,秋风送爽,有鸟雀排在桂花树上叽叽作响。男人的脸,似蒙着一层青山薄雾,形貌昳丽,眸若点漆。 便是这整个桂林郡的男子都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一根手指头。 桂瑶越发激动起来,她攥着绣帕,一改那副嚣张嫌恶之态,朝陆霁斐腼腆一笑。 “听说这次斐公子是来收合浦珍珠的?” “是。”陆霁斐终于抬眸,看向桂瑶。“不知贵府可有?” “有,有,自然有。”桂瑶一瞬兴奋起来,她挤开苏芩,坐到陆霁斐身边,一副笑脸道:“我那里呀,有一大盒合浦珍珠呢,都是刚收上来的。颗颗滚圆,质地极好。” 陆霁斐执着玉杯,轻抿一口桂花酒。 “如今桂林郡内连漓江都快干了,不知贵府的珍珠是从哪处来的?” 桂瑶娇笑道:“漓江干了,可咱家的水渠没干呀。后头挖了水库蓄水,另养着珍珠河蚌,斐公子若是感兴趣,可随我去看看……” “瑶瑶。”桂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敬完酒回来的桂老爷给打断了。 桂瑶虽是独女,平日里也颇得桂老爷喜爱,但却还是惧着这个桂府掌权者。 “父亲。”桂瑶起身,与桂老爷蹲身行礼。 桂老爷敛眉,对桂瑶这番做派十分看不上,但因着这是他的独女,他便是看不上也不能当众训斥,因为这样做实在有失他的颜面。 桂老爷转身,端着酒杯,挺着他的大肚子,跟陆霁斐道:“斐公子若是想要看珍珠,待宴后再看也不迟。” 陆霁斐摇着洒金扇,白皙面容之上已带酒色,他睁着一双水雾醉眼,神色慵懒的靠在那里,微微颔首。 桂老爷见状,眸色微敛,面上却是一派笑模样的去了。 所谓酒后见真态,他这比常人浓了好几倍的桂花酒可不是白让人吃的。 桂瑶见人走了,赶紧又要挤过去跟陆霁斐说话,却不防被一群公子哥围住了路。 若是在以往,桂瑶是十分享受被这些公子哥们围绕时,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的,可现在,她只想跟斐三好好的说说话。 像桂林郡这样远离皇城的地方,哪里来过这等风姿的男子,若她不抓紧,就要被坐在对面那些蠢蠢欲动的丑女人抢走了! 想罢,桂瑶狠狠剜一眼面前的男子,嫌恶道:“别挡着本姑娘的路,真是癞蟾蜍想吃天鹅肉。” 其实男子长的不差,平日里也能在桂瑶面前得几分脸,但今日珠玉在前,有陆霁斐这么一副皮囊坐在那里,这些男子自然也就被衬成了歪瓜裂枣。 那头,苏芩偷摸摸的凑到陆霁斐身边,腆着脸,压着声音道:“给我吃一口。”这桂花酒可真香。 陆霁斐漫不经心的看一眼苏芩。加了料的桂花酒自然比旁处的更香。 小姑娘脸上抹着香炉灰,只一双眼亮晶晶的好看。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杯桂花酒,水雾眼眸中沁出流转在酒面上的干桂花。 “阿狗,奴才怎么能吃主子碗里的东西呢?”陆霁斐存心逗弄。 苏芩鼓起一张脸,黑漆漆的小脸上满是愤懑不平。 “当心我咬你。”苏芩龇牙咧嘴一阵,突然被陆霁斐用手猛地一下按下了脑袋。 苏芩的脑袋上顶着陆霁斐的宽袖,她跪趴在男人膝盖上,脸上的香灰都蹭到了他的云锦缎袍上。 “斐公子,来尝尝这桂花糕。如今咱们这处的面粉可不好寻。”桂瑶端着手里的桂花糕,正欲坐到陆霁斐身边,却不防看到刚才那个乌漆嘛黑的小厮正歪趴着身子赖在男人膝盖上。 “哪里来的下贱东西这么不知规矩。”桂瑶皱眉道:“小厮自有小厮该呆的地方。” 话罢,桂瑶一指一侧廊下。那里站着一排小厮、丫鬟,正是这些前来参宴的客人带过来的。 陆霁斐摇着洒金扇,用宽松将苏芩护在身下,“我这小厮胆小,见不得生。” 男人说话时,轻勾唇角,面容清朗,如玉君子。桂瑶被笑的一恍神,竟然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这是桂花糕?”陆霁斐垂眸看一眼桂瑶端在手里的桂花糕。 “是,是桂花糕。”桂瑶面露羞赧,将桂花糕放在宴案上,然后矜持的一瞥眼,突觉自己穿的不够端庄。这样的君子,应当喜欢那些大家闺秀人家的装扮,她今日怎么挑了这么一件罗衫! 桂瑶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是怎么在陆霁斐面前搔首弄姿的,她用罗扇挡着胸前,小心翼翼看一眼陆霁斐。 桂花飘落,如雨如花。满满当当一阵花雨浸在秋风中,席卷了大片宴案。桂花糕上落下新鲜桂花,桂花酒里也飘上一些,男人的头上,身上,窸窸窣窣的被覆了一层。 “我替斐公子擦。”桂瑶眼前一亮,就要凑过来。 陆霁斐“唰”的一下打开洒金扇,将桂瑶隔开,然后拍了拍苏芩。 苏芩正变着法的挣扎,突然感觉脑袋上一松,赶紧抬起了头。 小姑娘脸上的香炉灰少了一些,露出耳朵边一块白腻肌肤。陆霁斐伸手,从身后的桂花树上折下一支桂花,替苏芩戴在耳畔处,正正好好遮住了那块白腻肌肤。 “丑人多作怪。”桂瑶背对着苏芩,看到陆霁斐替她戴花,不自禁暗抚了抚自己鬓角的桂花。却没发现这两个大男人,一个男人给另外一个“男人”戴花有多奇怪。 苏芩闻到耳畔处飘来的桂花香,暗咽了咽口水。 不知这桂花,生吃起来味道如何呀…… “不如何。”似看出苏芩的打算,陆霁斐斜睨人一眼,“去那处站着。” 苏芩顺着陆霁斐指过去的方向一瞧,那边廊下聚着三两丫鬟,一堆小厮,正坐在一处说话,身旁摆置着些看上去卖相就不太好的粗馒头,连碗茶水都没有。但就算如此,那粗馒头也被吃了个底朝天。 苏芩闷着小脑袋走过去,还在垂涎陆霁斐酒杯里的桂花酒。 “你瞧这小厮,怎么还戴花呢?”有眼尖的小丫鬟看到苏芩,指着她嘲笑。 苏芩看一眼,径直坐过去。 小丫鬟被苏芩一挤,差点跌倒,她气呼呼道:“你个小厮,挤什么挤,是没地坐吗?真是的,脏兮兮的,别将我衣裳碰脏了。” 小丫鬟明显是打扮过的,即使坐在廊下,也不忘给宴内的公子哥们抛媚眼。今日能来桂府参宴的皆是桂林郡内的富贵豪绅,若能攀上一两个,自然衣食无忧。 苏芩太明白这小丫鬟的心思了,毕竟年纪小,什么都写在脸上。 “哎,我听说你是那斐公子的贴身小厮?”另有一个胖丫鬟凑过来,手里抓着半块馒头,“你们斐公子长的可真好看,不知道有没有娶亲呀?” “你问她做什么,她就是个哑巴。”小丫鬟道。 胖丫鬟上下打量苏芩,面露同情。 “怪不得长的这么瘦,一定是因为不会说话,所以没吃过饱饭吧?来,这半个馒头给你。”胖丫鬟强硬的把手里吃剩下的半个馒头塞给苏芩。 苏芩看一眼上头湿漉漉的牙印,没有碰。 前头有几只小鸟飞过来,叽叽喳喳的捡地上的碎沫沫吃。 苏芩掰了一小块,撒出去,立时就被小鸟分食完了。 “哎你这小厮,人都没的吃了,你竟还给鸟吃?”小丫鬟一把抢过苏芩手里的粗馒头塞还给胖丫鬟。 胖丫鬟心疼的看着那缺了一角的粗馒头,赶紧塞进了嘴里。 粗馒头里似是连着麦壳,很难下咽,胖丫鬟硬生生的咽下去,噎的面色涨红。 其实苏芩只掰了指甲盖那么一小块,意思也就是想让胖丫鬟拿回去。她“不会”说话,若是直接塞回去,那胖丫鬟定以为她不好意思,自然要各种推拒,兴许还会直接往她嘴里塞。 这般迂回一下,便轻松多了。 因着苏芩“浪费粮食”的表现,胖丫鬟也不跟她说话了。只剩下小丫鬟叽叽喳喳的数落苏芩。 苏芩撑着下颚坐在廊下,看到桂瑶凑在陆霁斐身边说的兴起,那些被冷落的公子哥们个个咬牙切齿的模样,寻不到陆霁斐的晦气,竟将主意打到了苏芩身上。 这欺负不了主子,还能欺负不了个小厮奴才嘛! 48.第 48 章 沿圆路的双面木制空廊下, 苏芩正坐在石阶上掰扯着手里的桂花, 想着这桂花生吃的滋味应当也是极好的,毕竟这桂花这么香, 做的桂花糕,桂花酒,也都是好物。 “哟,瞧这小哑巴, 还戴朵木樨花呢。”有两个公子哥吃饱了撑的去寻苏芩晦气。 苏芩抬眸,看一眼来人。 小姑娘虽掩了脸, 穿一件小厮衣裳,却更衬出杏眸圆翘,双瞳剪水, 氤氲含雾。如明珠蒙尘, 依旧难掩日月之辉。 那两个公子哥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一脸脏污的小厮竟生得这么一双好看的眼。他们只觉眼前那双眼好看到干净澄澈的让人不忍亵渎。 一众丫鬟、小厮赶紧躬着身子往后退, 他们自知这两位公子是来找麻烦的, 生恐殃及池鱼。 “咳咳……”穿蓝衣的公子使劲咳嗽, 回神后摆出一副凶恶之相, 恶狠狠的指向苏芩, “过来。” 苏芩眨了眨眼,觉得这两人真是莫名其妙。她扭身, 径直坐回去, 继续摆弄手里的桂花。 是尝, 还是不尝呢? 蓝衣公子自觉被这小小的小厮蔑视, 更是心头火气,直接就将刚才从桂瑶那处受的气撒在了苏芩身上。 “哗啦”一声,苏芩只觉脸上凉凉的,周身满是桂花酒香。 她捏着手里的桂花愣愣抬眸,就见眼前那蓝衣公子得意洋洋的拿着手里刚刚从丫鬟那处提过来的执壶,朝苏芩晃了晃,“像你这样的小厮,怕是从未吃过这等好酒吧?今日本公子就施舍给你几口。” 说完,那蓝衣公子将执壶里剩下的酒悉数泼在了苏芩脸上。 “啊……”周边的丫鬟、小厮面色大变,赶紧躲到一旁美人靠处。 晶莹酒水珠子打湿小髻,顺那面上细腻香灰滚落,划开一道瓷白肌肤色。苏芩眨了眨眼,晕开的眼尾沁出一抹桃花粉瓣,柔腻动人。 那原本得意洋洋执壶的蓝衣公子正欲嘲笑苏芩落汤鸡的模样,再顺便贬一贬陆霁斐的做派,却不防看到那张露出块块瓷白肌肤的小脸。尤其是落了桂花枝的鬓角处,那里的肌肤更是滑腻如玉,比他手里的白玉酒壶还要白。 “这,这……”蓝衣公子一阵结巴。 躲在旁边的胖丫鬟突然道:“小哑巴,你怎么还戳了耳洞呢?” 苏芩下意识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耳朵,那只手未着香炉灰,上头的长指甲被修剪干净,粉嫩齐整的不带半点瑕丝。软腻小手慢吞吞摸了摸玉耳,带下几滴桂花酒。 苏芩掀了掀眼帘,轻启粉唇,声音软糯,勾着上挑尾音,稠腻如蜜糖。“我是女子,自然戳了耳洞。” “你,你,你不是哑巴?”说话的是绉良。他遥遥看到小哑巴被人泼了酒,可怜兮兮的坐在石阶上连头都不敢抬,当即就要过来给她出头,却不想,正听到这句话。 苏芩伸手,用袖子随意抹了一把脸,顺势舔了一口那桂花酒。酒质清新醇和、绵甜爽净,有一股子天然桂花香味,比皇城里的桂花酒更多了几分纯稚。 怪不得说这桂林郡是桂花乡呢。这酿造桂花酒的手艺竟比皇城还要高些。 小姑娘湿漉漉的坐在那里,粉嫩舌尖轻舔,滑过唇瓣,留下一片濡湿痕迹。众人的目光随着那小巧舌尖钻到菱唇小口中去。滑过贝齿,樱桃小嘴微抿,含了舌尖,掩了风光,让人不自禁猛地暗咽口水。 “怎么了?”陆霁斐携风而来,束白玉冠,腰插洒金扇,脚蹬皂角靴。面色虽冷峻,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感,但依旧难掩其眉目如画的俊美风姿。 小丫鬟们捂着脸偷看,那些公子哥们被男人气势所迫,也不自觉的往后退,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日头正烈,烤的人口干舌燥。 路的尽头,小姑娘浑身湿漉漉的坐在石阶上,身下一滩子酒渍,正可怜兮兮的红着眼抬眸看他。小厮的衣裳本就薄,被酒浸了,贴在身上,显出玲珑身段,就连束胸的地方都能瞧出层叠端倪来。 陆霁斐面色一沉,还没走近,就能闻到那股浓郁的桂花酒香。 这是被人泼了酒。 男人面色更沉,下颚绷紧,呈现出一股风雨欲来的狠戾气势,唬的旁人一怔,连呼吸都放轻了,甚至有一种想下跪求饶的感觉。 一个小小富商,哪里来的这等睥睨横威? 虽刚入秋,但天已有些凉意。 绉良解了外衫,要替苏芩披上,隔空被一柄洒金扇挡开。 陆霁斐抬手,解下外袍,替苏芩披在身上,然后又帮她拨开面上青丝,慢条斯理擦了脸,露出一张绮丽面庞。 因着商船上伙食不好,到了桂林郡也没吃上几口肉,所以苏芩硬生生的被饿瘦了一圈。 她被陆霁斐揽在怀里,一张巴掌脸被擦的很干净,在男人修长手掌的衬托下,愈显小巧白细,清凌凌的印出那双水雾杏眸。 螓首蛾眉,杏面桃腮,美目轻动之际,鸦羽色的睫毛搭拢下来,波光流转,透着媚意,掩在男人外袍下的身子贴着肌肤,纤细玲珑,香娇玉嫩,娇弱扶风。 “这,这是谁?”桂瑶尖着嗓子,指着苏芩,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世上,竟有长成这样的人…… 陆霁斐压紧苏芩的细腰,轻启薄唇道:“我的妻。”声音微哑,如钟罄清音,涓涓流泉,点点入心。 男人此言一出,沉浸在苏芩美色中的众人顿时回神。虽不想承认,但这位外来的富商确是长了一副好皮囊。他们还暗想,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 如今一看,现在站在眼前的一对,说金童玉女甚至都不能形容出其般配的神仙容貌。 这是天上下来的一对神仙眷侣吧? “你竟已经有了家室?那你怎么不早说?”桂瑶扯着嗓子,脸红脖子粗的气得不断喘粗气。 陆霁斐一摇洒金扇,神色淡漠道:“桂姑娘并未问。” 桂瑶一噎,她确是没有问,可谁知道,这看着灰扑扑的小厮,竟然就是斐三的妻! 想到这里,桂瑶再仔细看了看那窝在陆霁斐怀里的苏芩。 舔了几口酒,苏芩吃的嘴里都是桂花香,她有些飘飘然起来。白嫩指尖微蜷,紧紧拽住陆霁斐的衣襟,露出半张脸来。 虽只是半张脸,但已美的令万物失色。 那是一种不可方物的美。尤其是美人含泪时,千姿媚态中平添的几许纤弱脆柔,更加惹人垂涎。 蓝衣公子“啪”的一下扔掉手里的执壶,满心愧疚。他,他居然对这样的一个美人下手了…… 苏芩眨了眨眼,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子顺着眼角滑落。 众人苛责的视线落到那蓝衣公子身上。 蓝衣公子缩着脑袋,惴惴不安。 陆霁斐垂眸,看到苏芩挂在粉腮上的那颗眼泪珠子,就像是雨后停留在粉桃花瓣上的露珠。 苏芩方才被那桂花酒给迷了眼,不然也不会不停的往外冒小珍珠。但她这副不断落泪,受尽委屈的模样,直让人怜惜不已。 “珍珠,可受伤了?”陆霁斐伸手,轻抚了抚苏芩的脸。 对于这厮张口就来的胡诌,苏芩已经非常习惯。珍珠这个名,起码比阿狗好听多了。 苏芩含泪,轻摇了摇头,然后将脸埋进陆霁斐怀里,欲说还怕的像个小可怜。 “在下,在下并不是有意冒犯。”蓝衣公子上前作揖,吓得连脸都白了。 众人苛责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更因为苏芩的美貌而显得愈发骚动。有几个公子哥摩拳擦掌的,欲在美人面前表演一番。 “我,我爹是姚定科,你,你们不能打我。”蓝衣公子大喘着气,连连后退。 陆霁斐暗眯起眼,看向蓝衣公子的视线陡然一暗。 “你有什么证据?”有人问道。 “我,这……”蓝衣公子抓耳挠腮半刻,突然眼前一亮。 不远处,是听到出事,匆匆而来的桂老爷。 疾奔到桂老爷面前,蓝衣公子急道:“桂老爷,您说,我爹是不是姚定科?” 桂老爷看到蓝衣公子那副慌张模样,神色疑惑的一拱手道:“自然是。不知姚公子为何有此问……” 蓝衣公子满脸喜色的抓住桂老爷的胳膊,转向众人。 姚定科的名号,整个广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人若真是姚定科的儿子,那他们可得罪不起。毕竟就连桂府都要摆尾乞怜的讨好这姚定科。 “我是姚光。”蓝衣公子,也就是姚定科之子,姚光。他一边拽着桂老爷,一边使劲扬起脖子,往众人身上一扫。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腆着脸上前拱手行礼。 “没想到,竟是姚公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是啊,姚公子人中龙凤,实在是我们眼拙,眼拙……” “……” 桂瑶走到桂老爷身边,看一眼姚光,一撇嘴。 这男人前几日出现在她面前,变着法的讨好她。像这样的男人桂瑶见多了,根本就没把人放在心上,却没曾想,这人竟是姚定科的儿子。 “姚公子若是姚知府之子,为何要隐姓埋名呢?”桂瑶娇声道。 姚光面色一变,对上桂瑶那略带鄙夷的视线,呼吸一滞。 其实他今次前来,是来提亲的。 去年元宵夜上,姚光对桂瑶一见钟情。但他不像他爹姚定科那般性情暴躁且易喜易怒,姚光的性子怯弱却又惯有些小脾气。他喜读那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情爱书,不希望桂瑶是因为他是姚定科的儿子才嫁给他,所以执意要隐了身份自己来求娶。 桂老爷虽与姚定科私下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关系,但他并不认得姚光。直到昨日里姚光前来求见,上了拜帖,他才明白过来,赶紧将人迎了进去。 姚光叮嘱桂老爷不要暴露他的身份,又说了对桂瑶的拳拳爱慕之心。 对于桂老爷来说,若能让桂瑶嫁得姚光,也算是桩好姻缘。只是他惯了解他这个女儿,心大的很。只因为偶听得了说书先生的几句话,便对那远在千里之外,权倾朝野,能在皇城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陆霁斐痴迷不已。 直言要嫁像陆霁斐这样的人。 为此,桂老爷还苦恼过几次。桂瑶在桂林郡确是被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但却根本就够不上陆府的门第。 今日桂老爷瞧见桂瑶对斐三的态度,心思一转,觉得事情有转机。想着虽是个富商,但胜在皮囊不错,便是入赘他们家也是使得的,省的桂瑶整日惦记那不着边的陆霁斐。 却没曾想,这斐三竟是个娶了妻的。 桂老爷面色不愉的往陆霁斐那处瞧了瞧。 男人揽着怀里的人,原本清冷眉目瞬时柔和下来,满眼的宠溺。 “父亲。”桂瑶挽住桂老爷的胳膊,噘嘴,满脸委屈。 桂老爷平日里虽有些严厉,但也是纵着桂瑶的,不然也不会养出她这样的性子来。 桂老爷一敛眉。纵是娶了妻,休了再娶也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桂老爷拱手,上前攀谈。“斐公子,姚公子也是无心之失。这天晚秋凉,还是请夫人先入屋更衣吧。” 苏芩痴痴的趴在陆霁斐怀里,小脸粉晕,显然已醉。 那壶酒本来是桂老爷加了料给陆霁斐的,却没曾想被姚光给截了胡,泼到了苏芩身上。桂老爷早就躲在一旁看了许久,不然也不会在这关键的时候“巧合”的过来。 桂老爷面上不显,私下却十分疑惑。 要不是先前这斐三一壶桂花酒都吃完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也不会再让丫鬟端一壶来。 “不必了。”陆霁斐横抱起苏芩,迈步往外去。 桂瑶使劲扯了扯桂老爷的袖子,看着陆霁斐的背影,望眼欲穿。 而那本是来求娶桂瑶的姚光也盯着那被陆霁斐抱在怀里的苏芩,痴痴的抻着脖子瞧。 …… 已入秋,昼短夜长。 掌灯时分,天色已暗。 青山和绉良坐在外头赶马车,簌簌凉风刮着沙子往领子里头钻。马车前挂着的风灯拉出一长串暗影,照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显出几分凄凉寂寥。 绉良看一眼身后的马车帘子,声音嗡嗡道:“咱家爷,什么时候娶了妻呀?” 青山斜睨身边的傻大个一眼,轻嗤一声,“那是小主子。你要想死,可别拉着我一道死。”说完,青山怕绉良不明白,压着声音,低低的吐出四个字道:“苏府,苏三。” 绉良一瞬了然,瞪大了一双铜铃眼。 苏府苏三之名,皇城内众人皆知。而苏三嫁给陆霁斐做了妾这件事,上至百岁老人,下至黄口小儿,也能说上一两句话。 可以说,那是今年最轰动皇城的大新闻。 绉良没见过苏芩,自然不会往这方面想,他被青山一提醒,这才恍然的点头。 怪不得长的跟那粉雕玉啄的奶娃娃似得,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苏三。绉良想起先前自己还要给苏芩披他那臭烘烘的外衫,就浑身一阵发凉。 怪不得爷这几日对他总是冷眼飕飕的。 马车厢内,苏芩赖在陆霁斐身上,哭的抽噎,耍着赖皮讨要东西。 “我,我的桂花糯米藕,樱桃肉,水晶桂花糕,银丝卷……”掰着小手,苏芩的小脑袋也跟着一点一点的。 桂老爷加在桂花酒里头的东西自然不是普通的药,而是一种能让人迷失心智,吐露真言的药。苏芩舔了几口,没多吃,心内欲望膨胀,直盯着陆霁斐,满眼都是浑天飞的菜。 陆霁斐被扰的不行,从宽袖内掏出一块桂花糕塞进苏芩嘴里。 桂花糕是陆霁斐从桂府宴案上偷拿的。其实直到现在,陆霁斐捏着手里那真实触感的桂花糕,还有些恍然。他到底是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去偷拿一盘桂花糕? 苏芩窝在陆霁斐怀里,吃的欢喜,两边面颊鼓囊囊的团成两球,慢吞吞的咬着。 陆霁斐伸手,抹了一把苏芩的嘴。 苏芩立刻将他的手抱住,警惕的看向人,开始使劲吞咽嘴里的桂花糕。 陆霁斐黑着脸,掐住苏芩的下颚。“谁要抢你的,慢点吃。” 苏芩囫囵吃完一块桂花糕,抓起陆霁斐的宽袖往里钻。 她看的分明,那桂花糕就是从这里头掏出来的。 “出来。” 看着那拱在自己宽袖内的苏芩,陆霁斐拎住她的后领子将人往外拖。 苏芩一口叼住陆霁斐的宽袖,死也不松口。 男人垂眸,看着憋红了一张小脸的苏芩,计上心头。 他一把掐住人的腰,将人放在身上,然后掰开下颚,将自己的宽袖从里面抽出来。 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掌中托着一块方方正正的桂花糕,男人露出一副笑脸,唇角轻勾,眸色深邃。 若是平时,苏芩一定能知道这厮是在打坏主意,但今日的她脑袋里头浑浑噩噩的,满心满眼都是桂花糕。 “亲一口,就给你咬一口。” 男人俯身,凑到苏芩面前,能闻到那股浓郁的桂花香,似能迷人心智。 苏芩乖巧点头,伸出双臂,软软的圈住陆霁斐的脖子,然后凑上去,亲了他的脸。 温香软玉在怀,陆霁斐笑道:“错了,是亲嘴。” 马车外,青山轻咳一声,老脸涨红。 这大晚上的,马车里头的说话声青山和绉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苏芩迷迷瞪瞪的低头看到陆霁斐的薄唇,怔愣了半刻,然后突然扬起小脖子,猛地一下就咬了上去。 她好像,好像想了这件事很久似的…… “嘶……”陆霁斐不防苏芩有这出,一偏头将人避开,舔了舔唇,有血腥气。 苏芩趁机叼过陆霁斐手里的那块桂花糕,喜滋滋的攀到男人身上,压着人跨坐到他身上,软绵绵的唤他,“阿狗,阿狗……” 陆霁斐一愣,僵直着身子半趴在地上,没有动。 49.第 49 章 阿狗, 是小时苏芩给陆霁斐取的小名。 而现在, 这个难以启齿的小名被陆霁斐冠给了苏芩。陆霁斐叫了好几月,苏芩一点反应都没有, 陆霁斐满以为这小姑娘已忘了这件事,就跟忘了他怕狗一样。可没想,竟好似还是记得的。 小时那日,他被隔壁杨府的看家犬咬下了裤子。好在, 杨府的训狗人及时赶到,救下了陆霁斐和小苏芩。 陆霁斐虽少年老成, 但对于那日的事确是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因此,自那日后,只要听到狗叫, 都要躲的远远的, 更别说是看到狗了。 “你怕狗哦。这样,我给你取个小名, 叫阿狗, 这样你就不会怕狗了。”第二日那天, 小苏芩抱着杨府送来的小奶狗, 终于发现了陆霁斐的异样。 陆霁斐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 反正小时的事总是没逻辑的,不然他也不会将这骄纵蛮横的小东西记了这么多年。 陆霁斐虽然不喜欢这个小名, 但因着小苏芩一直唤, 所以并没怎么排斥。出事的是三日后的一天。 苏龚听到小苏芩唤陆霁斐的小名, 面色瞬时搭拢下来, 难得严厉的狠骂了小苏芩一顿,然后又问陆霁斐可有字。 陆霁斐虽然不喜那个小名,但并没有多排斥。 他站在苏龚没有,动了动嘴,却最终只是开口道:“并无字。” 苏龚皱眉细想,给陆霁斐取了个字,叫“少恭”。少,少之时,又有辅佐之意。恭,敬也,在貌为恭,在心为敬;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 时间很久了,陆霁斐其实没记住多少苏龚说的那些对“字”的解释,他只记得小姑娘哭红了一双眼,在苏龚的注视下,抽抽噎噎的唤出他的字。 “少恭哥哥。” 这声“少恭哥哥”,伴随陆霁斐数年。从奶声奶气的抽噎声变成娇软绵糯的少女声,似乎只在一夕之间。那个尚存在脑海中短胳膊短胳膊的萝卜样的粉娃娃,也一瞬抽条长成了大姑娘。 千姿百媚,诱人夺目。 陆霁斐不自禁想,若是床榻之间,这小姑娘能再唤上一声,那该是何等旖旎光景。 光是想想,陆霁斐便已经不能自持。 …… 桂花酒的威力很大,苏芩睡了整整一日一夜。 她已经记不清那日她被泼了酒后发生的事了,只记得自个儿浑浑噩噩的好像骑了很久的马。 难不成是做梦骑的?那怎么她觉得自个儿的腰被颠的有些散呢。 苏芩疑惑的起身,看到身上挂着的小衣,只脖子处两根细细系带打了个活结,松垮垮的像个饭兜子似得堪堪遮住胸前。但若是从下头看,便漏了个彻底。 苏芩面色一红,伸手往下一触。 身下一条绸缎面的亵裤,裆部黏腻腻的带着水汽。苏芩动了动腿,酸胀疼麻,连带着腰肢、胳膊都不正常起来,就跟被大石碾了一晚上似得。一股酥麻触感从脚趾直传到头顶,苏芩颤了颤身子,并紧腿儿。 熟悉的感觉让她明白,昨夜自个儿骑的不是马,是狗,还是条疯狗。 屋内很静,苏芩坐在榻上,臊红着脸怔怔发了一会子呆,然后才起身去屏风后将自己收拾了一番。 木施上挂着一件干净的藕丝对襟衫,一条白纱挑线镶边裙。苏芩眼前一亮,将其换上,然后坐到梳妆台前,将铜镜上罩着的镜袱揭开,露出里头一张略模糊的美人脸来。 青丝垂顺,无半点装饰,就如上好的缎面般飞泻而下。苏芩抚了抚,脑子里突然冒出昨日里的一点子情状。 好像,似乎,是她一定要骑马的? 捂住自己的脸,苏芩闷头趴在梳妆镜前,脚上趿拉着的绣鞋都没拉好,露出小巧白玉色的脚后跟。一截纤细脚踝从白纱挑线镶边裙中露出来,裙白,肌更若凝脂。 青丝搭拢在后腰臀处,披散在香肩上,就似一块玄色缎面帔子般,将那纤细身姿包裹住。 “吱呀”一声,房间的木门被人推开。 苏芩霍然抬眸朝后看去,只见陆霁斐捧了一个小掐丝盒子,慢步进来。 “没上妆?”男人将小掐丝盒子放到木桌上,然后走至苏芩身后,替她将垂落在面颊处的青丝挽到耳后,露出一只白嫩玉耳。 苏芩看一眼梳妆台上置着的妆奁盒子。里头是用来梳妆打扮的东西,还有一些钿儿花翠。 怪不得,她就说这屋子里头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梳妆台。这几日哪次不是青山端了水盆子来,她照着那水盆子照了好几日。 “粗质烂粉的,会坏了我的脸的。”苏芩噘嘴,面颊上红晕未褪,娇娇软软的趴在那里,说话时嗓子糯糯的带着一些哑。 陆霁斐对女子用物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在陆府时,小姑娘每日要花上半个时辰的时间坐在梳妆台前,抱着瓶瓶罐罐抹上许久。 见男人蹙眉不说话,苏芩便掏出自个儿带的那盒胭脂膏子,打开后用指尖捻了一些,正欲抹到自己脸上,侧眸时不经意看到那厮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心思一转,转手就给他抹到了一侧面颊上。 陆霁斐坐在那里没动,眉心微皱,面颊处的柔腻触感十分清晰。他能感觉到小姑娘柔软的指腹,花瓣似得柔腻。 让他不经意想起昨日里触到的地方,比这触感更软腻多倍。男人眸色一沉,呼吸微重。 “呐,我带的这盒胭脂膏子是用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做的,不仅能让人变的更白更香,而且还能滋润肌肤,极易涂抹,不敷粉。再看这个……”苏芩拿起置在梳妆台上的那盒宣窑瓷盒,揭开,用指尖抹了,给陆霁斐涂到另一边面颊上。 “这种是用铅粉制的,不似我那盒轻白红香,四样俱美,反而青重涩滞,用的久了,还会毁坏肌肤。” 陆霁斐的面颊上被点了两团胭脂,红艳艳的没抹开。他皱眉,没想到小小一盒胭脂,竟还有这么大的学问。怪不得这小姑娘偏要带着自个儿的那些梳妆玩意。 只是说到底,还是这娇娇儿太嫩了些,他瞧其余那些贵女妇人,真是没一个像她这般讲究细致的。 泡茶要用梅花雪水,吃水必要七分温,洗漱必要八分烫,还要添苏梅香油花露。从不碰鸡鸭鱼的皮,便是筷子上沾上一些都嫌恶的嚷嚷着要换筷。 当然,这些娇气的小问题,在一路从皇城到广西桂林郡的路上,已被陆霁斐磨的七七八八。只是看着一瞬被蹉跎瘦了许多的小姑娘,陆霁斐却有些心生懊恼。 若是不随着他来,如今还是那个养在他陆府里头的娇娇儿,哪里会见着一块桂花糕就跟见着了什么稀世珍宝似得。 “那便不用。”将妆奁盒子盖上,陆霁斐看一眼苏芩,声音清雅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也极好。” 苏芩一仰小脖子。那是,她多美呀。就算不上妆,也是美人坯子。 看到苏芩骄傲的小模样,陆霁斐失笑,目光下移,看到那些印在纤细粉颈处的暧昧痕迹。斑斑点点的顺着那件藕丝对襟衫往下蔓延,进入深处,让人心生向往。 没觉察出男人的不对劲,苏芩起身,将目光对上了那个小掐丝捧盒。 “这里头装着什么?”苏芩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的揭开盒子。只见里头装着一碟桂花糖蒸煮而成的新栗粉糕。 “这是哪里来的?”苏芩双眸一亮,迫不及待的捏起一块入口,然后享受的闭上眼。 唔,味道跟她在陆府内吃到的一模一样。 “爷,桂府来请帖,说是让您携小主子一道去赏菊……”青山捧着桂府的请帖,没头没脑的推开虚掩的门,一眼看到坐在梳妆台前,脸上画着两朵大红胭脂的陆霁斐。 青山愣在当场,想笑,又不能笑,硬生生憋着,在陆霁斐的飕飕眼刀下,赶紧放下手里的请帖,飞也似得奔远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闺房之乐? “桂府的请帖?请我们去赏菊?”苏芩用小手指拨开那请帖看了看,蹙起秀眉。 昨日里她没吃到那些好吃的,今次去的话,会不会给她补上? “想去?”陆霁斐看一眼铜镜里的自己,皱着眉将脸上的胭脂擦干净。胭脂不易褪,男人擦干净以后,面颊并鬓角处,依旧泛着些红晕,衬在那张白皙俊美面容之上,更添几分风流风情。 “想去。”苏芩咬着新栗粉糕,使劲点头。 她昨日可看到那宴案上头还有桂花糯米藕呢…… “嗯。”陆霁斐点了点头。 苏芩大喜,片刻后却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厮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不仅给她备女装,备胭脂,还给她送新栗粉糕吃。 陆霁斐转身,看一眼嚼着新栗粉糕神色呆呆的苏芩,不自禁暗勾了勾唇。 这小姑娘哪里知道,被喂饱了的男人自然是极好说话的。 “腰还疼不疼了?” 撩袍坐到苏芩身边,陆霁斐伸手捏了捏苏芩的腰。 苏芩“哎呦”一声,勾着尾音,黏黏腻腻的就似连着丝的饴糖,直听得陆霁斐腹内火起。 “你别碰我,好疼。”苏芩身上的肉哪块都疼,方才陆霁斐只轻轻一掐,她就被那股子酸胀感充斥了身子。身子一个机灵,似残留着昨晚那股子从脚底酥麻到头顶的余韵…… 陆霁斐敛眉,收回了手,搭着腿换了个姿势。 苏芩吃完一捧盒新栗粉糕,看到尚坐在那里的陆霁斐,突然道:“你这处……”沾着新栗粉糕的指尖落到陆霁斐唇角,软绵绵的带着桂花香。 陆霁斐下意识舔了舔,尝到一股甜腻味。 苏芩霍然收回手,恼怒的瞪向人。 “你定是嘴馋想吃肉,将自个儿咬成这样的。”苏芩恨恨道。 陆霁斐的唇角上带着伤,已经结疤,但隐约能看出来,咬的不轻,而且就是这几日咬的新伤。 男人撑着下颚,叩了叩桌面,双眸黑沉道:“姀姀若是能咬出来,不防自个儿咬一口试试?” 苏芩噘嘴,“我才不上你当呢。” 说完,苏芩摸了摸嘴,觉得自个儿那处也疼疼的,但因着没摸到伤,便也作罢。 “不对,如果你不是自个儿咬的,那是谁咬的?”苏芩霍然瞪大一双眼,看向陆霁斐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咦……你,你居然去,去那处地方!”苏芩脑补一番,觉得十分嫌弃。 男人一瞥眼,面色冷凝。 苏芩立时噤声。 “收拾收拾,准备去桂府。”男人起身,拍了拍宽袖上沾着的胭脂,带着一股子胭脂香往外去。 苏芩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怎么有些凉飕飕的。 “阿狗,你怎么不叫我阿狗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软绵绵的声音。陆霁斐身形一顿,但在听到后头那句话后,面色瞬时收敛下来。 这小姑娘看来是将昨日的事忘的一干二净了呀。 男人头也不回的走了,苏芩只觉屋子里头冷飕飕的带着凉意。又生气了?真是莫名其妙,她不过就随意问了一句…… * 桂府的赏菊宴,是特意为陆霁斐和苏芩开的。 前来参加的人有桂府老爷,桂府夫人,桂瑶,还有上次泼了苏芩酒的蓝衣男子,即姚定科的儿子,姚光。 桂府独占一座菊园,周边因着水渠,菊花的长势极好。满园花菊,三径吐幽,轻肌弱骨,蕊泛流霞。 “斐公子,您就是逛遍这桂林郡,都没有一处能比得过老夫这处的菊园。”桂老爷自持年岁,在陆霁斐面前自称老夫,苏芩却道:如今敢在陆霁斐面前自称老夫,还活在世上的,也就徐玠一人而已。 姚光跟桂瑶一左一右的随在人群最后头。 姚光远远瞧见苏芩那穿着藕丝对襟衫的娇媚背影,便已入迷。只觉眼前的美人如黛山连绵,妩媚之至。 桂瑶原本也正盯着陆霁斐猛看,但在发现了姚光的视线后,心生不满。 任凭谁看到原先对着自己倾暮阿谀,奉承有加的人转投他人怀抱,心中都会不舒服,虽然桂瑶根本就看不上姚光。 “姚公子在看什么呢?”桂瑶抚了抚发髻。今日的她穿一套织金重绢衣裳,一派华贵富态,涂脂抹粉的细心装扮,但却不及那清丽美人的半分姝色。 姚光终于艰难的将视线从苏芩的身上挪到桂瑶身上。 满头珠翠,略显俗气,不及美人半分清媚。 姚光对着桂瑶叹息摇头一番,然后继续掂着脚尖看苏芩。 桂瑶被气歪了脸,使劲拉住一旁的桂夫人撒娇。 桂夫人是桂府老爷后娶的续弦,年轻貌美,只生得桂瑶一个女儿。相比起桂府老爷老来得女的疼宠,桂夫人教给桂瑶的,皆是些如何把持男人的手段。毕竟桂夫人乃青楼出身。 轻拍了拍桂瑶的手背,桂夫人让自家女儿莫急,但她却轻蹙起了秀眉。 桂夫人自持貌美,不然也不会让桂家老爷以她一个青楼女子的身份进了门,做了正妻。 只是今日瞧见这珍珠夫人,她才觉,这世上女子,怎会有生的这般好的?可直将她们这些人都比进了泥里。 50.第 50 章 蕊菊淡薄, 叶翠如帔, 一株数杆,有三头、五头、七头之多, 更甚者有九头。植株低矮,圆整繁密,挨挨簇簇,花色鲜艳。浸在瑟瑟秋风中, 摇首摆尾,泛流寒荣。 但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 还是那立在秋菊旁的女子。 弱骨丰肌,蛾眉皓齿,颜盛色茂, 景曜光起。她微微俯身, 素手点在那株蕊菊上,青丝轻拂, 馨香四起, 逸丽艳光。 众人一痴, 直到女子身旁的男子“唰”的一下扬开洒金扇, 才堪堪回神。 桂老爷笑着夸赞道:“斐公子的夫人真是洛神在世呀。” “过奖。”陆霁斐手摇洒金扇, 视线在整座菊园内逡巡一圈,最后落到一棵古树上。 那古树显然已十分有年头了, 粗枝繁茂的即使是入了秋, 也依旧枝干强盛, 周围簌簌落落的是一层厚实落叶, 金黄微卷,踩上去质地绵软,就像是踩在地毯上一样。 “那是什么?”苏芩眼尖的看到挂在古树枝干上的蜂窝。 “那是蜂窝。”姚光终于逮到机会,凑到苏芩面前,一边作揖,一边偷觑。 近看来,这珍珠夫人果真人如其名,肤白貌美,若一颗毫无瑕丝的白珍珠。 “蜂窝呀。”苏芩的声音婉转娇媚,就跟那黏着蜂蜜拉丝的蜂蜜窝一样,甜到了人的心坎里。 “那一定,很好吃吧?”苏芩勾着眼尾看向姚光,波光流转,氤氲涟涟,震的那姚光头脑发热。 “自,自然是好吃的,我,我这就给夫人去取。”话罢,姚光撸起袖子就要去爬树,桂老爷拦住。 “姚公子,珍珠夫人若要吃蜂蜜,咱们家尚存着一些,老夫去给珍珠夫人取来便是,不必如此麻烦。” 姚光一横眼。“珍珠夫人能吃你们家剩下的吗?”姚光急于表现,哪里肯让桂老爷坏了自己的好事,当即就将人赶跑了,然后“吭哧吭哧”的开始爬树。 苏芩站在陆霁斐身边,偷觑一眼人。 男人身形挺拔的立在那处,宽肩窄腰,玉面星眸,细薄唇角微抿,什么话都没说。甚至在察觉到苏芩的视线后,脸上竟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笑意来。只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有些瘆人的可怖。 苏芩霍然一抖,心想道:这不是你让我干的事嘛…… “啊……”姚光折了根树枝去戳蜂巢,蜂巢掉下来,里头的蜜蜂成群结队的跑出来蜇人。 陆霁斐眼疾手快的褪下外衫将苏芩包好,然后一把抱起人,疾奔入房廊。 众人没有陆霁斐的反应快,呆愣了一刻,才腿软的想起来要逃跑。 一瞬时,在场众人,皆四处逃窜,只可怜桂老爷年老体弱,奔逃不过众人,只得一头栽进了池塘里避蜂。 秋风涩涩,桂老爷在池塘内抖如糠筛。 不过最惨的还是姚光,因着是他戳的蜂窝,所以那大部分蜜蜂都追着他去了。 陆霁斐抱着苏芩躲至一间厢房内,透过槅扇,遥遥看到姚光奔逃的没了影,身后乌央乌央的跟着一群蜂,气势磅礴令人咋舌。所过之处,众人皆一派惊慌失措,四处奔逃。 “哎呦,憋死我了。”苏芩攀着陆霁斐的胳膊,跳下地。罗裙翻飞,漾着软香。“咱们现在去哪?” 来之前的马车上,陆霁斐已跟苏芩说过,今次进桂府,是为了寻找脏银。这账目可以毁,但脏银定是不能毁的,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它给翻出来。有了脏银,才能人赃俱获。 所以他们的计划就是支开所有人,单独在桂府内寻脏银。 “先就近瞧瞧吧。”陆霁斐动了动胳膊,黑沉眼眸落在面前的厢房内。厢房显然已很久没住人了,有股子陈旧的落尘味。 苏芩拍了拍身上的外衫递给陆霁斐,突然看到槅扇处窜出几只蜜蜂来。 她“啊”的惊叫一声,直接就跳到了男人身上,蹬着一对小短腿儿急喊:“啊,蜜蜂,蜜蜂……” 陆霁斐扬扇,看似毫无攻击力的洒金扇随意一扇,那两只蜜蜂就被洒金扇周边磨砺出的锋芒棱角削成两半。身首异处的落在地上。 “好,好了吗?”苏芩夹着陆霁斐的腰,整个人吊在他身上,小脑袋埋在他脖颈处,说话时声音嗡嗡的透着惊惧。 “……没有。”陆霁斐靠在雕花木门上,温香软玉在怀。他垂眸看一眼掉在地上的蜜蜂尸体,睁眼说瞎话。 苏芩吊的有些脱力,但因着陆霁斐说那蜜蜂还没赶跑,只得继续吊着。因为胳膊脱力,她的胸擦着男人的胸膛一点点的往下滑,小脸埋在男人外敞的衣襟内,扭着腰使劲的想往上去。 “你,你托我一把……”苏芩带着哭腔,哼哼唧唧的道:“我挂不住了。” 男人不着痕迹的低笑一声,托住苏芩的臀部往上一顶。 苏芩终于重新挂上去。她使劲的把脸朝男人的身上贴。呼出来的热气带着甜香,似能透过肌肤钻进去,酥麻的让人神往。 槅扇未关,零星几只蜜蜂略过去,也没飞进来。 苏芩听到那“嗡嗡”声,心中俳腹:咬哪都好,就是不要咬她的脸。 男人装模作样的扇了几扇子,身体却愈发灼热起来。 那头,苏芩冷静下来,竖耳听了听,见没了那蜂蜜的“嗡嗡”声,便小心翼翼的垂眸看一眼,却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你,你……”苏芩猛地一下从陆霁斐身上下来,指着他那下腹肿胀处,一阵面红耳燥。 相比于苏芩的面臊,男人显得十分闲适。他慢条斯理的摇着洒金扇,声音沉哑道:“过会子再出去。” 当然要过会子再出去了,难不成让这厮顶着那玩意出去吗! 苏芩转过身,寻了个实木圆凳坐下,闷着小脑袋不吭声。白细小脸上红霞遍布,犹如盛开大片桃林。 男人靠在雕花木门上,微仰下颚,目光落到小姑娘身上。今日的苏芩梳螺髻,一袭挑线白裙,身娇体软的坐在那里,背对着他,勾出细腰。撑着下颚,绣着兰花纹的细薄罗袖滑落,露出一截纤细小臂,柔滑如脂。 再往下,是一双用金线掐出来的香红色羊皮小靴。 这小靴,是那时陆霁斐夜闯苏芩闺房,半夜里给她套在脚上的。如今一看,穿上去果真好看,不过这小姑娘怕是已然忘了这香靴的来历了吧。 “你,你好了没啊?”苏芩捂着脸,实在是不愿意往后瞧。 男人收回目光,看一眼毫无下势的物件,并未应声。 苏芩面臊的低头,使劲扣弄自己的袖衫。真是尴尬……苏芩是知道这厮的,力久能折腾。那时候苏芩还以为旁的男人也是如此,但在听了秦氏的话后才知道,像陆霁斐这样一日五次还嫌少的,真真算是异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芩的肚子都“咕噜”叫了,身后才传来男人的声音道:“出去吧。” “……哦。”苏芩磨磨蹭蹭的起身,走到男人身边。 男人道貌岸然的整理好衣冠,摇着洒金扇出厢房。 苏芩迈着小碎步跟在身后,左挠挠右摸摸的,直觉得自个儿身上烫的厉害。 因着蜜蜂,整园如今都不见一人。桂老爷被家仆从池塘里捞出来,回了正屋压惊。 桂瑶和桂夫人被蛰了脸,这会子正躲在屋子里头哭天抹泪的寻大夫。 姚光不知一人领着那群乌央蜜蜂去了哪里,地上只遗留下一个被摔坏了的蜂巢。 陆霁斐走上去,用洒金扇将上头仅剩下的几只蜜蜂给赶走了,然后弯腰将其捡起来,走至水渠旁。 水渠里的水很干净,男人手里的洒金扇就似一柄装满了各式武器的薄匣子,三下五除二的将蜂巢上头的脏污剔除,清洗干净后削下一块递给苏芩。 苏芩暗咽了咽口水,伸手接过来。 “这个,可以直接吃吗?” 不怪乎苏芩有此一问,毕竟她吃的蜂蜜都是旁人弄好了给她装在玉罐子里头送过来的。 “春兰可佩,秋菊堪餐。可以配着菊花一道吃。”陆霁斐将剩下的蜂窝放到绣帕上,然后盘腿寻了一块石头坐下。 苏芩蹲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咬一口蜂窝。 蜂窝收拾的很干净,一口咬下去满满都是香甜味。满口稠腻的连着丝,黄澄澄的压着舌头,软绵绵的又带着些脆感,回味过去却有些微苦,应当是太甜了,甜到了发苦。 苏芩吃完一块,意犹未尽,觉得这蜂蜜可比往日里自己食的好吃多了。 她一口气将那些剩下的蜂窝都吃完了,然后视线转转悠悠的落到一旁的菊花上。 菊花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苏芩舔了舔唇,伸手掰下半朵菊花,随意在水渠里涮了涮,然后放进嘴里。 方才的蜂窝甜到腻人,这菊花就苦到发涩。其实也许并没有那么涩,只是因为蜂窝的关系,所以将其衬托成了苦涩又寡淡的东西。 苏芩咬着菊花,突然抬眸看一眼陆霁斐。只觉陆霁斐就是这蜂窝,而旁人便是那菊花。拨开了嗡嗡蜜蜂的陆霁斐,竟是这般美味的好物。而郴王、夏达等人,外如菊花般清美,却苦涩难咽。两相比较之下,苏芩若先食蜂窝,定是再尝不下苦菊。 “不好吃。”苏芩摇头,将剩下的那朵菊花递给陆霁斐。 陆霁斐垂眸看一眼,接过来,拿在手里,却也不吃,只笑道:“尝到了好东西都自个儿吃完了,偏留下这不好味的东西与我。” 苏芩看一眼绣帕上残留的一点蜂蜜,尴尬的舔了舔唇,但还是梗着小脖子道:“是你让我吃的。” “我让你吃,你就吃?那怎么我让你做别的,你就不去呢?”男人掰一瓣菊花入口,单腿踏在硬石上,有风过,吹鼓起宽袖,猎猎作响。 苏芩蹲在一旁,小脸涨红,支吾道:“谁知道你要让我去做什么事……”说完,苏芩将绣帕往陆霁斐嘴上一贴。 绣帕上尚沾着一些蜜,黏在男人唇上,甜滋滋的腻。 陆霁斐张口舔了舔,那绣帕落下来,掉在他手中的半朵菊花上,飘飘忽忽的覆盖住菊叶,也遮住了陆霁斐拿着菊花的那只手。 男人的手很好看,握着半朵菊,隐在透白纱色的绣帕内,上头还沾着些蜂蜜,让人产生一股秀色可餐的感觉。 苏芩咽了咽口水,“这半朵菊,给我呗。” 沾了蜂蜜的菊花,应该很好吃吧。 男人慢条斯理的揭开绣帕,将其放到苏芩手里,然后抬手,一口将那半朵菊塞进嘴里。 可怜的菊花尽丧犬口,连尸体都没留下。 苏芩眼睁睁的看着,暗舔了舔粉唇,声音干涩道:“好吃吗?” 陆霁斐勾唇,“姀姀不若自个儿来尝尝?”说完,男人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薄唇。 苏芩才不上当,她撑着小腰起身,跺了跺有些蹲麻的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惊得她一个机灵。 “爷,属下寻遍桂府,并未找到脏银。” 苏芩转身,看到跪在自己身后的绉良。 绉良原本埋着头,看到那一角素白裙裾,下意识抬眸,便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苏芩。一恍神间,他只觉眼前立着的哪里是个人啊,分明就是位落入凡尘的仙子。 “绉良?”苏芩蹙眉,声音娇软软的带着甜腻。 听到女子声音,绉良回神,想起青山的告诫,赶紧将一张涨红大方脸埋得低低的,嗓子轰隆道:“小,小主子……” 绉良见过苏芩穿男装的模样,如今再瞧见人穿女装的模样,几乎不敢认。 先前,他们锦衣卫吃酒喝肉时,还谈这世上哪里有女子能配得上他们爷,如今一看,这神仙妃子一般模样捏出来的粉姑娘,真是能让人疼到心坎里。 怪不得苏府苏三,能艳冠整个皇城。及笄日后,连苏府门槛都被踏破了。 “你去寻脏银了?”苏芩奇怪道。 “是。”绉良埋首,头几乎触地。 苏芩转头看向陆霁斐,“你早派了绉良来暗地里寻脏银,那怎么今日还自个儿来了?” 陆霁斐依旧坐在大石上,他舔了舔唇,嘴里又甜又苦。但看向绉良的视线却晦暗不明。 男人并未理会苏芩,只慢条斯理的拍了拍宽袍,与绉良道:“绉良,我记得你先前姓苟?”绉良草莽出身,无父无母,这姓是旁人给他胡诌的,他入锦衣卫后,嫌这苟姓不好听,硬是改成了“绉”。 原因是他觉自己草莽气太重,改个“绉”字,听上去能文“绉绉”一些。 这事原本自家爷也没过问过,今日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了? 绉良抬头,一脸莫名其妙的看向陆霁斐。 男人坐在大石上,神色莫测,但绉良却明显的察觉到在自家爷的注视下,他周身连温度都低了。 不自禁将头埋得更低,绉良庞大的身躯缩跪在地上,有种大型兽类被欺负的莫名喜感。 “你原先姓苟?”苏芩被勾起了兴致,她捂嘴笑道:“那你以前不就是叫苟良吗?这苟良听上去,跟狗粮似得。” 绉良听到苏芩的娇笑声,大黑脸又是一红。 陆霁斐双眸一眯,突然抬脚就将人往菊花丛里头窜。 绉良不防,被踹进了菊花簇里,庞大的身子压倒一片,最后被淹没在茫茫菊叶内。 “哎,你……”苏芩刚刚张口,突然看到前头行来一个东西。说是东西,又是个人形,浑身臭烘烘的看不清脸,身边绕着几只不屈不挠的蜜蜂。 “那是谁?”苏芩捂着鼻子,躲到陆霁斐身后。 “姚光。”陆霁斐道。 苏芩瞪圆了一双眼,实在是看不出来那个人是姚光。瞧这模样……不会是跌到粪坑里了吧?而且看那脑袋,可比正常时候大了整整一倍呢!这是得被蛰成什么样了…… 而此时,姚光也看到了苏芩,他觉出如今自己丑态,根本连停留都不敢停留,顶着一身屎尿味,急匆匆奔远,留下一地屎黄色脚印。 苏芩将脸贴到陆霁斐后背处,不忍直视。 看来这姚光是被蜜蜂追的慌不择路,所以闷头跳进了粪坑里?苏芩一脸嫌恶。 陆霁斐转身,看到掩藏在菊花丛内的绉良,轻启薄唇道:“桂府的粪坑,是不是还没找过?” 菊花丛内不见绉良身影,但苏芩却明显的感觉到有一大片菊花在颤颤发抖。 陆霁斐继续道:“不去找,就叫回苟良吧。” 那菊花丛抖的更厉害,良久后,绉良从里头站起来,脑袋上顶着半朵被压烂的菊花,黑脸黑红。 “那爷还是叫属下苟良吧。” 比起一个名字,绉良更不想去捞粪坑。 陆霁斐嘲讽一笑,神色淡漠。他从大石上站起来,身后有风吹过,菊花遥簇,形如青山。 “那就先改名,再去捞粪坑。” 绉良算了算,觉得还是直接捞粪坑的好,便踩着一地烂菊,去捞粪坑了。 51.第 51 章 翌日, 天阴沉沉的, 却就是不落雨。 绉良从桂府的粪坑里捞出一万多两黄金,急匆匆的回来禀告给陆霁斐。 “站那里, 说。”陆霁斐手持洒金扇掩在鼻前,呵止绉良。 绉良站在厢房门口,身上虽已清理干净,但那味道却还是重的很。 自知被嫌弃的绉良一拱手, 红着一张黑脸道:“属下在桂府粪坑里发现一万多两黄金。” 青山站在陆霁斐身后,也是以手掩鼻。他捏着鼻子, 声音嗡嗡道:“赈灾粮款国库总共就拨了二十万两,层层剥叠下来,区区一个桂府, 不可能有这么多银两。光是户部就得狠吃一笔。” 陆霁斐勾唇, 声音清冷道:“那就要看,这另外一笔银子是从哪里来的了。”男人扇了扇洒金扇, 只觉这屋子里头憋闷的紧, 让青山去将槅扇开了, 然后与绉良道:“切莫打草惊蛇, 将那些银子重新埋回去。” “……是。”绉良忍着自己身上的酸臭味, 转身出了屋子。 绉良一走,青山立时点了熏香去味。 “取熏球来。”陆霁斐道。 青山捧了一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熏球, 装满熏料, 毕恭毕敬的递给陆霁斐。 陆霁斐起身, 走至榻前, 撩开罗帐,将手中的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熏球置入纱被内。 指骨分明的手掌托着熏球,触到那片软腻肌肤,温软软的透着香甜味,就像上等的凝脂白玉。 罗帐内,苏芩穿一件藕荷色双面刺绣小衣,红着一张脸埋在被褥里睡得正沉。藕臂半垂,膀子雪白。根本就没察觉到那只心怀不轨的狗。 陆霁斐用洒金扇挑开罗帐,挂到银勾上。 小姑娘蹬被的毛病一直治不好,这会子缩着小细腿,还在往外蹬。 陆霁斐伸手,一把握住那只小脚,然后撩袍坐到榻上。 苏芩挣了挣,没挣开,半梦半醒间难受的扭了扭身子,腰腹处咯到那颗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熏球,一个机灵,终于慢吞吞的回醒神来。 陆霁斐握着那纤细脚踝,修长指尖点在那只玉足上,软若无骨,堪堪一掌,就似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青山闷不吭声的退下去,关紧房门。 苏芩被扰的睡不着觉,她迷迷瞪瞪睁眼,就看到男人摇着洒金扇坐在榻旁,那阵阵凉风顺着罗帐飘进来,鼓起一阵纱风,扇的她十分舒服。 “醒了?”陆霁斐靠在榻上,一手拿着扇,一手搭在膝上,看向苏芩的目光又深又暗,似带着某种不可言喻的感觉。 苏芩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赶紧把自己的身子尽数蜷缩进了纱被内,却不防再次咯到一个东西。她蹙眉,从纱被里捞出那颗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熏球,神色怔忪的拿在手中把玩。一双眼水雾蒙蒙的显然还懵懂着。 “唔……”动了动脚,苏芩蹙眉,觉出一股子刺痛。她躲在纱被内,白嫩指尖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脚,却发现那里好似受了伤。 小心翼翼的露出半只玉足在纱被外,苏芩看到自己小脚趾靠下的部位被咬了一个小口子,能清晰的看到三颗牙印。 苏芩的脚瘦弱白皙,小巧可爱,天然玉足呈拱月状,搭在樱红色的绣面纱被上,更衬出一股白腻绵软。 陆霁斐暗眯了眯眼,没有动。 苏芩怒瞪向那人,直接将手里的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熏球砸过去,然后“呲溜”一下把脚抵在人胸口,使劲踹了踹。 软绵绵的小脚没点子力气,跟猫挠的。脚尖泛着粉嫩,如贝壳般光洁白皙,又带着粉珍珠般的光泽圆润。 陆霁斐一手抓住,爱不释手。 男人靠在那处,身边是蔓延下来的纱帐。他一手握着苏芩的脚,一手提着那颗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熏球,慢条斯理的将其挂到纱帐银勾上。 熏球纱帐,因为重力微微晃动,纱波氤氲,沁出一股子香甜的熏料味。 苏芩气呼呼的使劲踢踹,“你,你放开……” 陆霁斐垂着眼帘,隐在纱帐内的面容看不清神色。他细细摩挲着那玉足,许久未磨的指腹处带着沙沙的粗茧感,异常清晰。苏芩的脚本就细嫩,被这一磨,又酥又麻又痒,直觉便红了脸,立时夹紧腿儿。 “你,你放开……”再次开口,小姑娘抖着声音,软绵绵的已没了方才那股子气势汹汹的感觉,只剩下娇娇的哼唧声。 陆霁斐抬眸,看一眼小姑娘。半撑着身子靠在榻上,露出圆润香肩,胸前鼓囊囊的被两根系带兜着,似不堪重负。从他的视角,能看到风景独好。下头一条藕荷色绸缎裤,贴着腿儿,印出月事带的痕迹,有淡泊的血腥气流转在甜香中。 陆霁斐恋恋不舍的放开那只玉足,道:“起吧,出去转转。” 苏芩气鼓鼓的红着一张脸,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脚。 这厮真是只狗,逮着她哪就咬哪。 …… 桂林郡的白日街上并无什么人。 苏芩梳洗完毕,领着青山出门,路过街口时看到跪在那处,衣衫褴褛的少女,神色奇怪道:“那小姑娘怎么跪在那处,头上还插着根草?” 青山顺势一看,然后道:“小主子不知,这往头上插草,就是买卖的意思。谁出价高,就能将这小姑娘买走,不管是做奴还是做婢,皆可。” 苏芩蹙眉,她倒是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因着好奇,苏芩走上前。 小姑娘长相清秀,除了身子羸弱些外,也算是个小家碧玉的长相,只是可能因着饿了好几日,所以有些面色泛白,却依旧难掩起清丽颜色,反而更显出几分柔弱感来。 形容尚小,却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 “夫人,看看吧,只要半袋粮食。”那守在小姑娘身边的中年妇人眼前一亮,急忙推销道:“您别看她年纪小,会干的活可多了,以前也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要不是如今世道,那些大户人家也在削减开支,她也不会出来。” 苏芩蹲下身子,歪头看向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十二三岁的模样,双眸无神的盯着面前的泥地看,孱弱身子直挺挺跪在地上,对身边中年妇人的话已经麻木。 “若我买了,就是我的了?”苏芩双臂环在胸前,曲着腿儿蹲,身后不知何时围聚过来一群人,皆痴痴的盯着她看。 美人虽蹲,看不见面容,但一头青丝垂顺,搭在削肩窄腰之上,款款轻动,有异香飘来。众人抻着脖子,只盼能看上一眼真容。 “是,是,自然是。”中年妇人喜道。 “你是她什么人?”苏芩又道。 “我是她娘。”中年妇人讨好的笑道:“夫人您放心,只要您买了,这丫头日后就跟咱们家一点子关系都没有了。” 苏芩上下打量一番小姑娘,笑眯眯的朝身后的青山道:“付银子。” 美人回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真是应了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周边四起抽气声,引起一番轰动。 …… 半两银子买了一个小姑娘,瘦瘦弱弱的跟在苏芩身后回了客栈。 “你被骗了,她不是我娘。”小姑娘低着头,跟苏芩进厢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苏芩笑眯眯的转身道:“我知道啊。” 小姑娘皱眉,抬眸看向面前的苏芩,一张小脸绷得死紧,眉眼中透着一股苏芩熟悉的高傲神色。“你知道?那你怎么还买?” “我缺个丫鬟伺候。”苏芩提裙坐到实木圆凳上,学着陆霁斐的模样叩了叩桌面道:“给我倒碗茶。” 小姑娘微愣了愣,然后提壶,给苏芩倒了一碗茶。因为生疏,那茶壶里头的水洒了半桌子。小姑娘原本波澜不惊的脸瞬时涨红。她提着茶壶,有些不知所措。 苏芩眼盯着小姑娘提着茶壶的手看了半响,吩咐青山道:“去端个沐盆来。” “是。”青山应声,去了,片刻后端回来一个沐盆,置在洗漱架上。 苏芩笑道:“去把自个儿收拾干净。” 小姑娘放下茶壶,皱了皱眉,走到洗漱架前,先试了试水温,然后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遍布伤痕的胳膊。她侧眸看一眼挂在洗漱架上的两块巾帕,一块垫在衣襟处,另一块浸水,轻车熟路的取了洗漱架上嵌着猫儿眼的豆绿色皂角盒子,小心翼翼的洗面。 那皂角是苏芩的,来桂林郡只带了那么一小盒。青山欲上前制止,却被苏芩无声拦了回来。 小姑娘是见过世面的,对那豆大的猫儿眼视若无睹,觉得其稀松平常。洗漱的动作也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规矩,一举一动,压着贵气,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富贵人家的丫鬟,说是闺房小姐都不过分。 苏芩看着她一番做派,抬手招过青山,压低声音道:“你觉得,她是哪里人?” 青山掂着脚尖细看,片刻后皱眉回道:“依照奴才看,刚才那说话的口音,听着像是北平人。” “北平……”苏芩歪头想了想,“如今项城郡王镇守北平,暂居凤阳。那地风调雨顺,兵强马壮,称霸一方,就连皇城都要惧他这藩王三分,这北平人怎么会来桂林郡?” 青山道:“怕是被那妇人给拐骗来的。” 苏芩想起那小姑娘身上的伤,点头。真是可怜见的,那么瘦弱的小姑娘竟给打成那样。 那头,小姑娘收拾好自己,站到苏芩面前。 苏芩递给她一碗茶。 小姑娘舔了舔干涩的唇,接过,掩袖,小心翼翼抿一口,然后尽数吃完,放回桌面上。 看完小姑娘一番做派,苏芩心中疑虑更深,她道:“你唤什么名?” 小姑娘沉吟半响,嗓子沙沙道:“阿凤。” “阿凤?是个好命的名字。”苏芩撑着下颚靠在圆桌上,招呼阿凤坐下来。 阿凤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裳,摇头。 苏芩轻笑,不经意道:“我听你说话,像是北平人。” “……我是凤阳人。”阿凤年纪虽小,但说话做事一派端庄沉稳,不似小户人家的姑娘,反而像大家出身。 “那这样,我给你些银钱,让人送你家去,可好?” 阿凤连想都没想,便摇头。这时候的她终于露出属于小姑娘的不安。“你,你别把我送回去,我会伺候你的。” “你连巾帕都不会拧,怎么伺候我?”苏芩纤纤素手一指,那挂在洗漱架上的巾帕湿漉漉的还在滴着水,被随意的挂在上头。 阿凤面色一红,她低头,又呢喃道:“我,我吃的很少的……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真想跟着我?”苏芩挑起黛眉。 “嗯。”阿凤点头。 苏芩看一眼青山,想了半刻,终于颔首。 阿凤面露喜色,她一扫先前紧张神色,终于开始细细打量面前的夫人。 说是夫人,只因着苏芩梳了一个妇人髻,但她的面容却娇嫩艳媚,青丝垂顺下来时,更显得年轻,就跟豆蔻少女一般,只那身段,却是常人不可及的。奶白的肌肤,云发丰艳,杏脸桃腮,未施粉黛,艳光流洒。 阿凤看的一怔,暗暗攥紧了手,“你又是做什么的?” “我?我家相公是做生意的,我自然就是一个小小商妇女了。”美人手捧洒金扇把玩,粉嫩指尖触在洒金扇嵌着金丝的扇面上,有些刺刺的疼。 美人蹙眉,叹息一声,幽幽吟唱道:“自古商人重利轻别离,若不是我死皮赖脸的要跟来,这会子怕是只能独守空闺,看着他在外头风花雪月,美人相伴了。” 阿凤觉得不大可能,能娶得这样的美人,平常庸脂俗粉哪里看的上眼。然后又有些惋惜,这样的美人,嫁给了商人,十足遗憾。在阿凤心中,商人皆是些脑满肠肥之辈,偶几个皮囊不错的,也是些趋利小人。 “小主子,大爷回来了。”突然,青山立在户牖处道。 阿凤转身看去,只见厢房门口跨进一人,头上系着一方头巾,膀大腰圆的一张方黑脸,身上带着股不明言语的腥臭味,真真是让人倒尽胃口。 阿凤嫌弃的一瞥眼。正替这夫人不值,却不防看到了那从绉良身后步出的陆霁斐。 男人穿一袭织锦缎袍,头束青玉冠,面如冠玉,眸若良辰,长身玉立,容色过人。尤其前头还有绉良相衬,更是让人恍觉这公子乃神袛一般人物。 阿凤怔怔看着,不知为何,莫名觉出一股子熟悉感来。 “相公。”苏芩笑盈盈的上前,避开绉良,一把挽住陆霁斐的胳膊,然后使劲晃悠道:“你看,我给你买了小丫鬟伺候。你瞧瞧,是不是与你长的,有三分相似?” 最后那句话,苏芩压在喉咙里,软绵绵的贴到陆霁斐耳畔,粉嫩唇瓣触到那白玉耳垂,轻飘飘的带着香。 陆霁斐侧眸,看向阿凤,眸色波澜不惊。 阿凤白着一张脸,手忙脚乱的往后退。 面前的男人虽一副清冷相,但那股子气势不是商户能有的。这帮子人,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52.第 52 章 这日, 桂府差人送来一小盒合浦珍珠, 并言若是斐公子看的上,就可去桂府谈价钱。 陆霁斐穿戴完毕, 摇着洒金扇出门。 苏芩颠颠的跟在他身后,一把拽住他的宽袖,扬起小脸上,小巧下颚尖尖细细的白。“我也去。” 陆霁斐斜睨人一眼, “男人家谈生意,你一个妇人家总掺和着做什么?夫人要知道, 自古商人重利轻别离,像我这样的人,自然将钱看的比什么都重。” 苏芩一撇嘴, 这厮是听到昨日里她跟阿凤说的话了…… “那桂老爷坏的很, 我这不是怕你被欺负了嘛。”小姑娘腆着脸,拽着陆霁斐的大袖摇。白嫩指尖按在双面绣竹上, 沁出粉白。 两人正站在客栈二楼的过道上, 苏芩那软绵绵的嗓子引得人争相抻着脖子看。 桂林郡内已传开, 楼上住了一对商人夫妻, 容色皆是出挑, 一个俊美如神袛,一个清媚若神仙妃子。若能瞧上一眼, 那是死而无憾。 陆霁斐抿唇, 抬手一扬洒金扇, 转身道:“跟上。” 苏芩乐颠颠的跟上去, 青山和阿凤随在后头。 桂府已派了马车候在客栈外,见人来了,毕恭毕敬的将人迎上去。 再次回到桂府,桂老爷的伤还没好又染了风寒,所以这次生意,是由桂夫人跟陆霁斐在谈。 苏芩听得无聊,借口说出去转悠,便偷溜到了桂府厨房。 正是申时,厨房里头只有两个看火的小丫鬟,正打着瞌睡。苏芩领着阿凤偷溜进去,揭开那煨在炉子上的砂锅一看,里头竟是一锅雪白糯糯的燕窝,被煮的沸腾,“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散出一股清甜香味。 苏芩喜不自胜,偷偷尝一口,烫的猛吐舌尖。 廊下传来说话声,“哎,慢一点啊,慢一点,磕坏了当心你们的脑袋……”苏芩赶紧放下勺子,矮身躲进一旁木桌下。 阿凤跟苏芩挤在一处,一手抓着一个馒头,啃的起劲。 看到阿凤的吃相,苏芩突觉,昨日里她到底是怎么觉得这小姑娘有贵相的? 外头,家仆们推着木制独轮车,上头或放或挂着几框子新鲜瓜果蔬菜,都是前几日苏芩在桂府里看到的品种。 “当心点。” 两个家仆一搬一筐蔬菜,只上了个台阶,便累的面色涨红。 苏芩疑惑的一蹙眉。那菜筐子里都是些轻巧的蔬菜,怎么累成这样? 十几筐瓜果蔬菜被置到一旁的私库内,家仆们又忙碌的从里头搬出几十个酒坛子,重新置到独轮车上。 “酒坛子?”苏芩蹙眉,歪头细想。 阿凤道:“酒坛子怎么不摆在酒窖里?” 是啊,酒坛子怎么不摆在酒窖里?而且这酒坛子搬出来,怎么一点子酒香都没有? “哎,你们帮忙来抬抬。”状似管家一样的人将守在厨房里看火的两个小丫鬟喊了出去。 苏芩和阿凤趁机脱身。 …… 明厅内,陆霁斐端起香茶轻抿一口,面前是桂夫人。 桂夫人三十出头,上身一件白夏布衫儿配蓝比甲,下头一条桃红裙儿。戴银丝攒髻,双耳上是一对金镶紫瑛坠子。微微侧坐,露出一双红鸳凤嘴小鞋面。看模样,就知是个极会打扮的妇人。 桂夫人勾着眼,上下打量陆霁斐,心中满意不已。 怪不得她那眼高于顶的女儿会看上这个人,像斐三这样的风貌人物,她活了三十几年,都没见过一个能越过去的。 想起那尚缠绵病榻的桂老爷,桂夫人心思一转,笑道:“斐公子这么年轻,就娶妻了呀?” 陆霁斐坐在雕漆椅上,慢条斯理摇着洒金扇道:“斐某二十有三,不早。” “那确是不早了。”桂夫人掩唇轻笑,“我瞧着珍珠夫人也不过刚刚及笄的年岁,斐公子能娶得如此如意貌美的姑娘,真是有幸。” “嗯。”陆霁斐淡淡应一声,“关于那合浦珍珠,不知道桂夫人开价多少?” 桂夫人一甩绣帕,单臂撑在铺着绣纹桌衣的黄花梨木圆桌上,露出一截膀子,娇笑道:“斐公子莫急,这价钱自然好商量。便是不要钱,白送给斐公子你,我都是乐意的。” 一边说话,桂夫人一边打量陆霁斐。 桂夫人惯是个花丛中的老手,她一眼就看出眼前男子的精壮力。虽外头看着一副清冷不食烟火的瘦削模样,但桂夫人知道,越是这样的男子,在那床笫之间越是火热。 再瞧那副宽肩窄腰的模样,鼻子高挺,身材颀长,说不定还是个练了武的。若是真能合上一次,那滋味…… 桂夫人想起桂老爷那恶心的层叠肥肉,再看一眼面前的陆霁斐,心思早飘远,哪里还想的起来女儿桂瑶心心念念的事,只伸手,要去触陆霁斐搭在黄花梨木圆桌上的手。 男人的皮囊生的好看,那手也是极修长白皙的。指骨分明的搭在黄花梨木圆桌的绣纹桌衣上,微屈起,指尖泛着粉。 桂夫人看的一恍神。听说看男人的食指和无名指,便能看出那物事的大小。这斐三的物事,可真是不容小觑呢。 陆霁斐“唰”的一下收扇,桂夫人抚到那柄洒金扇。 涂着凤仙花色的指甲压在扇面上,却被上头镶着的金线刺了个措手不及。 桂夫人立刻收回手,看到指尖处沁出的一点血珠子,面色一冷。“斐公子,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商人,若是得罪了我们桂府,别说做生意,恐怕是连桂林郡都走不出去。” 陆霁斐嗤笑一声,掀了掀眼皮,“桂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桂夫人见陆霁斐识趣,收敛怒色,上趴在黄花梨木圆桌上,腰身微陷,显出身段,与陆霁斐暗送秋波道:“斐公子如此聪慧,自然应当明白我的意思。如今我家老爷恐怕命不久矣,只要斐公子一句话,咱们桂府的家财,包括我与瑶瑶,都是斐公子的人。” 陆霁斐面上不显,心下却是嗤笑。 “斐某只是来做生意的。” 桂夫人舔了舔自己沾着血珠子的指尖,“我也是在跟斐公子谈生意呀。” “怎么还没谈好?” 一道娇软声音从明厅内的大理石插屏后传来,苏芩带着阿凤,一脸不耐的噘着小嘴进来,“你不是说好了,要带我去瞧漓江的吗?” 桂夫人端正身子,看一眼苏芩,“珍珠夫人不知,那漓江都快干了,没甚好看的,若说要看,还不如去看那女妖洞。” “女妖洞?这名字可真古怪。难不成里头还住着女妖?”苏芩一屁股坐在陆霁斐和桂夫人中间,撑着下颚,露出一张白细小脸,未施粉黛的清媚,直就将桂夫人给衬得老皮老脸。 桂夫人拉着一张脸往旁挪了挪,“那女妖洞又称天下第一无底洞,相传此洞曾是因为有一女妖栖身而得名。若是那水足的时候去看,垂帘洞瀑,青潭碧波,抛银散玉的倒也有番风味。只如今缺水,珍珠夫人若去了,也就只能看看那些天然石臼了。” “既叫女妖洞,那为什么又要唤什么‘天下第一无底洞’呢?”苏芩奇怪道。 “那是因为,这洞会吃人。往常一些心思不正的要去里头挖金银玉石,进了就再没出来。”桂夫人故意压低声音,惹得苏芩赶紧往陆霁斐怀里钻。 “相公,人家好怕怕。”小姑娘睁着一双水雾大眼,娇软软的撒娇。 陆霁斐一扬宽袖,将人罩住。“莫怕。” 桂夫人斜睨人一眼,心内不平,并未多留,径直让管家将人请出了明厅。 …… 马车上,苏芩凑到陆霁斐身边,将今日在桂府里发现的事说了。 陆霁斐眯了眯眼,派了绉良去。 绉良折腾一日回来,禀告说那些酒坛子都送到了姚定科府上。而那些送进桂府的菜筐也是从姚府来的。 “那菜筐子里和酒坛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苏芩盘腿坐在榻上,看一眼陆霁斐,小小得意的扬起小脖子。 “是银子。”绉良道。 苏芩伸手,狠狠拍了拍陆霁斐的胸脯,“你看,我就知道,那菜筐子和酒坛子不对劲。” 陆霁斐被苏芩拍的胸口一麻,他攥住小姑娘作乱的手,与绉良道:“继续盯着。” “是。”绉良拱手去了。 苏芩靠近陆霁斐,红着一张脸,兴奋的分析道:“我看是那姚定科借用送菜的名义将脏银偷运进桂府,利用桂府的钱庄、粮铺洗钱。而那装在酒坛子里头的钱,就是桂府给姚定科的奉承银子。我可听说这桂府老爷能称霸桂林郡,仰仗的都是姚定科。” 那姚定科乃举人出生,初时家中替他花银子捐了一个布政使,他嫌弃官小,俸禄又低,便上报朝廷要求恢复捐监。 所谓捐监,就是以出资报捐而取得监生资格,买进国子监。因着无出身者也可捐纳成为监生,因此,此条财路颇为顺畅。毕竟那国子监先前只收名门望族家的子弟,如今有了机会,身世平庸之人,还不拼着命的往里头钻。 一开始,捐监收的是粮,姚定科也规规矩矩地收粮,但后来,他野心大了,私下改为收银子。 既然要收银子,就要有由头,他巧立各种名目,增加税收,而这部分税收全进了他的腰包。再后来,下级官员有样学样,也从中克扣,下级的下级也跟着克扣,这就形成了贪污腐败一条龙。 姚定科利用贪污来的银子买了这个广西知府。他原本只是想小贪即止,却不想根本收不住尾,越贪越大,连赈灾款都上手了,这才被陆霁斐察觉。 “爷,奴才派人去查了,这姚定科去年竟当众买卖监生资格,价高者得,但那些付了银钱的却也不退。整整二十多万名捐生都交了钱,官吏们一共收了一千五百万两之多。”青山压着声音道。 苏芩一脸惊惧的捂住小嘴,“这么大的数额贪污,可抵得上半个国库了。这姚定科的胆子可真是太大了。” 说完,苏芩又想起这姚定科是被祖父写在密信里头的人。所以那些被祖父提到名字的,不会都是些贪污重犯吧?可按照祖父的脾气,若是贪污重犯,他哪里会放过,根本就不会特意将其摘出来,还用那么复杂的方式隐蔽好,直接梗着脖子上朝要求先帝彻查就是了。 毕竟前朝那些被揪出来的贪污罪臣都是祖父拿着菜刀去跟先帝谈的。 一想到苏龚,苏芩便不自禁红了眼眶,她一定要将祖父的死因查清楚。 “咱们一道去姚府看看呗?”苏芩睁着一双眼,看向陆霁斐。 陆霁斐拨开苏芩压在他胳膊上的手,语气清冷道:“这几日你呆在客栈里,姚定科和桂府的事不要插手。” “为什么呀?这菜筐子和酒坛子都是我发现的。”苏芩不依。 陆霁斐抬手挥退青山,然后突然朝苏芩笑道:“姀姀是想自个儿呆在客栈呢,还是我去找跟链子给你栓到墙上?”男人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苏芩却明显从男人脸上看出了那股子威胁狞意。 苏芩缩了缩脖子,神色怵怵的不敢看陆霁斐。 男人起身,走至房门前,最后叮嘱,“若是被我发现了,可不只是一根链子的事。” 苏芩缩着细脖子不说话,陆霁斐径直去了。 …… 掌灯时分,苏芩被陆霁斐扔到了床榻上。 屋内点一盏油灯,昏暗的厉害。屋外秋风冷涩,吹得槅扇“啪啪”作响。 “嗯?我今日说的什么话,夫人可还记得?”男人压在苏芩身上,指尖勾着她的小细脖子,慢条斯理的抚弄。 苏芩心虚的转着一双眼珠子,身上小小粒的冒起疙瘩。 这是被吓得。 “我,我就是,出去转转……”苏芩无辜的瞪圆了一双眼,伸出小嫩手发誓,“阿凤可以作证的。” 站在房间门口的阿凤使劲摇头,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声音闷闷的从门外传进来,“不关我的事,是夫人自己偷跑的。” 这个出卖朋友的猪队友! 苏芩暗暗咬牙,心中唾骂。 陆霁斐狞笑一声,原本俊美的面容隐上一层阴霾。 苏芩使劲咽了咽口水,“你,你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的……”鬼知道她怎么会在姚府门口碰到陆霁斐这厮,真真是被逮个正着,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男人俯身压下来,声音阴沉的没了边。他滚着喉结,慢吞吞的吐出三个字,“我不听。”说完,男人一口堵住苏芩的小嘴,使劲啃了下去。 小姑娘闷哼一声,被咬的疼了,眼尾泛出一层氤氲媚色。 罗帐轻飘,挂在银勾上的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熏球与其打在一处,发出清灵声响。熏香曼妙,男人掐着怀中小姑娘的细腰,狠狠的将人往床榻上撞。那股子劲,苏芩从未尝到过,就跟要将她给撞散架了一样。 可见真是气的狠了。 苏芩呜咽着求饶,“我,我错了,你别来了……” 明明是求饶的话,但苏芩却不知,这只是在火上浇油而已。陆霁斐将人收拾的更厉害。 “看来真是得给你栓根链子了。”男人说话时,喘着大气,炙热的呼吸声喷洒在苏芩脖颈处,与那淋漓香汗融在一处,烫的吓人。 苏芩泪盈盈的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她哑着小嗓子,使劲摇头,眼眶里泛着大朵水花。“不要栓链子……” 怀里的小姑娘软成泥,陆霁斐听着声,又压着人来了一轮。 自来了桂林郡,苏芩身子一直不大好,前几日又是小日子,陆霁斐便压着性子,没碰过人。 如今逮住机会,怎能不好好吃上一顿。 他就知道这小东西不是个安分的,瞧,如今多乖。 苏芩累极,蜷缩在陆霁斐怀里睡得酣熟。一头青丝汗湿,贴在男人精瘦的胸膛上,黑与白的交汇,带着濡湿热意。 陆霁斐单手掐着人的腰,靠在软枕上,餍足的阖上眼帘。显然对方才那番酣畅淋漓十分满意。 正是晚间,屋内点一盏灯,光色不明。 房门口映出一个人影来,黑黑的身影投射在户牖处。 “谁?”陆霁斐懒洋洋道。 “爷……”其实青山已经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喉咙里梗梗的。 “何事?” “这……”青山觉得这事有些难以启齿。他一咬牙,道:“爷,这客栈门扇薄弱,您,您动静若闹的太大的话,恐,恐……” 后头的话,青山没说下去,陆霁斐却心知肚明。 男人面色微变,却依旧声音沉稳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青山诚惶诚恐的退下去,觉得他这贴身小厮做的真是十分贴心。 陆霁斐垂眸看一眼躺在自己怀里的苏芩,想着幸亏这小姑娘不知道这事,不然明日起来,可要将他的脸抓花呢。 翌日,苏芩懒在榻上,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阿凤推门进来,端着沐盆。她趴到榻旁,看一眼红着脸蜷缩在纱被内的苏芩,阖着眼帘,杏腮如霞,黑油青丝披散,浑身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意。好似比昨日更好看了几分。 阿凤蹲下来,压着声音道:“你昨晚叫的那么惨,是被打了吗?” 苏芩正懒着,突然听到阿凤的话,神色一凛,双眸瞪的跟猫眼儿似得圆。 “你,你说什么?”苏芩昨晚被折腾的太厉害,今日嗓子都哑了,说话时憋着气,一不小心就扯得嗓子疼。 阿凤奇怪道:“我都听到了,你别瞒我了。你叫的可惨……唔唔……” 阿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芩捂住了嘴。 苏芩一脸生无可恋的躺在榻上,恨恨咬牙。 陆霁斐!那臭不要脸的东西!看她不把他的脸给抓花! 53.第 53 章 陆霁斐等人还没去寻姚定科, 姚定科反而先寻到了他们。 姚定科来时, 穿的是绯袍官服,云雁虎豹补子绣纹, 笔挺崭新。 从官服来看,可见其有恃无恐,根本就不怕旁人知道他的身份。而那件官服,更存有他对旁人的威慑之意。 因为自他出现, 整个客栈内便瞬时悄静无声。有人不识得姚定科,但看官服, 也知是个不能惹的人物。 姚定科今日是来寻斐三晦气的,自然要摆足场子。 在这广西,他就是天。 姚定科身后跟着的人是姚光。 那日里, 姚光被蜜蜂咬肿了脸, 还没退肿,他顶着一张红肿胖脸站在姚定科身后, 低着头, 暗暗攥着手。姚光的身量不算矮, 但因为他缩头耷脑的, 所以看着有些瑟缩。 姚定科五十出头, 身形健硕,略胖, 不显老态。他负手站在客栈门口, 中气十足的咳一声, 掌柜的立时迎上去, 战战兢兢道:“不知姚知府大驾光临,是所为何事?” 姚定科敛眉,倒眉竖目的很是凶相,跟他那易燥易怒的脾气相仿。 “你们这里是不是住了一个叫斐三的人?” “是,是有这么一个,说是江南姑苏来的商客。”掌柜的躬着身子,根本就不敢抬头。 姚定科一撩官袍,寻了个地坐下,然后抬手一挥。 他身后跟来的那些官差衙役立时将客栈内的客人都赶了出去,然后佩刀分排上二楼,一间间的砸门寻人。 动静闹的太大,正在小憩的苏芩迷迷瞪瞪睁开眼,看到阿凤面色慌张的进来,猫着身子往榻下钻。 “阿凤,你干什么呢?”苏芩揉着额角,探头往榻下看。 阿凤蜷缩着身子,看一眼苏芩,似乎翻了个白眼。 这个女人是不会明白她离家出走的辛苦的。 “小主子。”青山推门进来,神色不显慌张。他转身关上房门,正对着房门,背对着苏芩,声音清晰的开口道:“是广西知府姚定科来了,爷已经去了,吩咐奴才在这处守着小主子。” “哦。”苏芩懒洋洋应一声。 阿凤听到是来寻斐三晦气的,立时就从榻下爬了出来。 早说嘛,害她爬了一层灰。 …… 客栈大堂内,姚定科坐在八仙桌前,看到那从二楼木制楼梯上慢步下来的斐三。 男人穿一件玉白色长袍,束玉带,带紫金冠。宽大袖摆随着摇动洒金扇的动作而微微晃动,袖口处绣蒹葭双面绣纹,连波涟涟,长身玉立,浑身透着一股清冷贵气。 但奇怪的是,男人右眸眼尾和下颚处却带着一些伤,细细密密的也不知是被什么所伤。 像是……被挠出来的? 这般气势贵重的男子,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想完,姚定科一愣。 明明只是一个小小商客,他怎么竟会产生这种想法。 姚定科狠皱眉,怒视向陆霁斐,开口道:“你就是斐三?” 陆霁斐摇着洒金扇,步下楼梯,慢条斯理的走至姚定科面前,也不拱手,亦不作揖,松竹似得立在那里,俊美无双。而俊脸上的那些伤痕更为其添了几分风流之态。 “姚大人?”男人开口,声音如玉石相撞,清雅宜人,却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淡漠。 男人气势太足,姚定科不自觉从八仙桌上站起来,负手与其对视。 “既然知道本官是谁,那今日的事就不必多说了。若你早些将珍珠夫人交出来,也能少吃些皮肉苦,兴许本官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哦?”陆霁斐挑眉,姿态闲适,如闲云野鹤,“姚大人这是来明抢了?” 姚定科冷哼一声,“在广西,本官就是天,明抢又如何?” 如此肆无忌惮,当真放肆。 陆霁斐嗤笑一声,“唰”的一下收拢手中洒金扇,面色一沉,声音也冷凝下来。 “若我斐三不应呢?” “不应?”姚定科胖眼一眯,“啪”的一下拍上身边的八仙桌。他身后的官差、衙役立时上前,将陆霁斐牢牢围在中间。 “那就别怪本官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陆霁斐低笑一声,眸色锋芒微露。他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姚光。 姚光的脸已面目全非,全然看不出平日里的一点模样。 “姚公子也是这个意思?” 姚光低着脑袋,与陆霁斐拱手道:“还,还望斐公子割爱,我定会好好对珍珠夫人的,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陆霁斐嗤笑一声,抬眸看向二楼。 二楼木制栏杆处,站着一女子,穿一件银红色柿蒂窠过肩妆花罗袍,青丝披散并未梳髻,月勾琼鼻,白雪凝琼,双眸水雾雾的望下来,直酥了人心。 “珍,珍珠……”姚光呐呐道。 姚定科抬头一看,也是一顿恍神。 若不是姚光那副要死要活的模样惹恼了姚定科,姚定科也不会兴师动众的来寻斐三的晦气,替自家儿子抢女人。他原想着这一个女人能有多好看,如今瞧见,才知姚光所言非虚。 姚定科是广西一霸,他纳妾无数,却只有正妻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其余妾室、姨娘,甚至连偶时临幸的丫鬟也算上去,连个屁也没给他生出来。 广西的百姓私下说,姚定科是因为做孽太多,所以才只得这么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还是他未当官前生的。 姚定科虽已五十出头,但前些日子才收了个小丫鬟当通房,被人私下言:一枝梨花压海棠。 姚光自然能明白自家父亲的意思,他上前,哑着嗓子道:“爹。” 姚定科回神,轻咳一声,“光儿放心,这珍珠夫人他斐三想给得给,不想给也得给。” 苏芩倚在栏杆上,听到姚定科的话,抬手捂嘴。袖口边搭刺着银红撮穗的宽大袖摆微微下滑,露出一截凝脂玉臂。 “相公~”苏芩双眸泪涟涟,一脸担忧的看向陆霁斐。 陆霁斐皱眉,看向苏芩身后的青山。 青山低着头,根本就不敢看陆霁斐。 他拦不住啊!谁敢碰小主子啊,被爷知道了,还不得把他的手给剁了! 苏芩披着那件妆花罗袍,“噔噔噔”的跑下来,拉住陆霁斐的宽袖掩袖抽泣,“相公,我不能与你分开的……” 陆霁斐垂眸,定定盯着苏芩看半响,然后突然勾唇笑道:“夫人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的。” 看着男人脸上的笑,苏芩心里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男人一转身,抬眸看向姚定科,“唰”的一下扬开洒金扇,行云流水道:“既然姚大人如此诚心,那我妻就交由姚大人了。” 苏芩:??? 姚定科大笑一声,抬手一挥,围聚在斐三身边的官差、衙役立时退至姚定科身后。 “识时务者为俊杰,斐公子当真是俊杰无疑。”姚定科的话中暗含讽刺意味。他说完,转头看向苏芩,胖眼微睁,面露垂涎。 姚光怔怔的看着苏芩,脸上的喜色已经掩都掩不住。 “珍珠你放心,只要你随了我,我定会对你好的。我要娶你为正妻,日后再不纳妾。”姚光信誓旦旦道。 苏芩面上悲切更重,她死拽着陆霁斐的宽袖,低低抽噎着,但用袖子掩住的半边脸却死死瞪住眼前的男人。 陆霁斐满脸温柔笑意的看向瞪圆了一双眼的苏芩,伸手抚了抚她那头黑油青丝,“珍珠要乖,不能在姚府闹脾气,知道了吗?” 苏芩:……虽然她出来的目的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摸摸姚定科的底,但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苏芩知道,这厮是怪她私自出来,所以在跟她闹脾气呢。 “相公,你难道忘了吗?”美人垂泪,悲伤的不能自抑,“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字字句句,皆是悲怆。 男人叹息一声,声音清冷,细听之下,却带揶揄,“自古商人多薄情,夫人好自珍重。” 这时候,苏芩是真慌了,这厮不会真的要把她扔到那姚府里头去吧?看那一对父子道貌岸然的模样,她若真进去了,还不立刻就被分食而亡了! “相公。”苏芩使劲拽住陆霁斐的宽袖不松手,紧到指尖泛白,小嗓子颤巍巍的开口发抖。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拨开苏芩的手,脸上笑意未减。 今天日头颇大,男人立在大堂内,玉面上浸润着一层莹白,肌肤白皙如玉,身形挺拔如松,风姿翩翩的立在那处,却哪里知道是个人模狗样的东西。 苏芩盯着男人右眼处那被自己挠出来的血印子,直觉想着:那时候怎么没挠重一点呢?就该把他这张脸给抓花了才好。 “相公,我错了……”苏芩立马低头认错。 男人不紧不慢的扯了扯唇角,却不想牵扯到下颚处的伤,他一皱眉,声音微变,道:“错哪了?” 苏芩偷觑一眼迫不及待的姚光和姚定科,瑟缩着躲到陆霁斐身后,声音嗡嗡道:“哪里都错了。” 小姑娘吃瘪了,小脸上一副颓丧表情,皱巴巴的挤在一处,可怜又可爱。 陆霁斐眸中笑意更深,他转身,看向姚定科道:“我夫人自小娇养,是个受不得委屈的性子,如今被你们抢拿去,自然不欢喜。姚公子若是真心求娶,就用十里红妆来抬吧。” “斐三,你这是出尔反尔。”姚定科拉下胖脸。 陆霁斐摇着洒金扇,微微颔首道:“商人一惯如此。” “爹。”姚光一把拽住姚定科,恳求道:“我不能让珍珠受了委屈,我定要风风光光的迎她进门。”说完,姚光看向苏芩,郑重道:“珍珠,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过几日我就备十里红妆来迎你。” 苏芩躲在陆霁斐身后,没有应声,尖利的小指甲狠狠拧着男人后腰处的那一点子皮肉使劲拧。 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 …… 姚定科带着姚光走了,却留下一半官差衙役,将客栈给围了。 苏芩坐在实木圆凳上,揪着袖子,惴惴不安的看一眼坐在对面的男人。 男人正在吃茶,耷着眼皮,看不清神色。 苏芩舔了舔干涩的唇,“那个,我,我也想吃茶。” 陆霁斐放下手中茶碗,侧眸看向苏芩,一双眸子黑沉黑沉的就跟压在寒潭底下的黑石头一样冷硬峭冰。 苏芩缩着脖子,闭上了嘴。 不喝就不喝嘛,凶什么凶,小气,哼。 房门虚掩着,能明显看到青山跪在外头,缩头耷脑的低着脑袋。 “关门。”陆霁斐冷声道。 青山赶紧跪着向前挪两步,将房门给关了。 门一关,男人给苏芩带来的压迫感更重。 她看到男人露出的那一排洁白素齿,想起那股子尖锐阴狠劲,就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觉得全身的软肉都开始疼起来。 “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出去,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会听你的话的。”苏芩伸出小嫩手发誓。 陆霁斐的视线转到那只小手上。苏芩的指甲许久未修,又长出来一些,粉嫩嫩的跟旁人不同,连那指甲尖都透着粉白色泽,就像缓慢生长绽放的桃花瓣。 注意到男人的视线,苏芩看一眼自己的手,想起方才在陆霁斐身后拧的畅快淋漓的事,心里一虚,立时将自己的手给缩了回去,牢牢藏在身后。 小姑娘垂着眉眼,一副低眉顺目之态,但陆霁斐知道,这是因为心虚。从小时到如今,总是这样一个娇性子,怎么改都改不掉。 “那个,如果,如果姚府真的抬了十里红妆过来,你准备怎么办?”苏芩小心翼翼道。 不会真要将她交出去吧? 陆霁斐没说话,修长手指搭在茶碗边缘,慢条斯理的抚着。 房内静的厉害,苏芩心中惴惴,越发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动了。修长指腹上沾一点茶水,抹到樱桃唇上,男人凑上来。 苏芩瞬时瞪圆一双眼,僵直着小身子坐在那里不敢动。 修长指尖顺着粉嫩唇缝,触到里头的素白贝齿,男人开口,“不是要吃茶吗?张嘴。” 苏芩眼盯着面前男子那不断滚动的喉结,慢吞吞的张开了小嘴。 男人长驱直入,绕着丁香小舌不放。 苏芩憋红了一张脸,坐在实木圆凳上的身子一软,双手撑在陆霁斐的膝盖上,滑了下去。 男人也不扶,任由苏芩跌下去,落到他两腿间。 小姑娘攀着他的腿,坐在他长靴上,仰着小脸,红通通的浸着羞赧。 真是,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乖的。 陆霁斐渐敛下火气,顺势抚了抚苏芩的玉耳。小姑娘没戴耳坠子,白嫩玉耳上有一方小洞,小巧圆润的好看至极。似乎是因着许久没戴耳坠子,那小洞已有些长上了。 陆霁斐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对珍珠耳珰。 那珍珠颜色奇异,竟是一半粉,一半白的,就跟故意被人用一颗白珍珠和一颗粉珍珠切开,重新缝合的。但奇怪的是,这两颗珍珠耳珰毫无瑕丝,就似天然长成。 珍珠耳珰戳进去带了些疼,苏芩皱起小脸,挣了挣,被陆霁斐掐住下颚戴了上去。 小巧的珍珠耳珰,戴在玉耳上,更衬得那双玉耳粉嫩白皙,圆润光滑。尤其是下头贴着细碎青丝的粉颈处,拉长的脖颈被衬出优美弧度,盈盈如玉,能依稀看到雪白肌肤下的青色青络,美的脆弱。 男人的手抚上那处,微微掐弄,只觉稍一用力,这小脖子就会折在他手里。 小姑娘被强戳了耳洞,泪眼蒙蒙的受不住疼,“哎哎”唤起来。 房门猛地一下被推开,阿凤站在那里,憋着一张脸还没说话,就被青山捂着嘴拖走,顺势关上了房门。 虽只是惊鸿一瞥,但青山却已经明白里头在干什么。小主子的头埋在那地方,还闷着声唤不出来……咳咳咳,世风日下,爷的花样真多。 54.第 54 章 今日去了个姚定科和姚光, 第二日又来了个桂夫人和桂瑶。 这两人是女眷, 自然不敢像姚定科和姚光一般大摇大摆的进来抢人。她们带着两三粗使婆子,给掌柜的使了银钱, 便径直进了陆霁斐和苏芩的屋子。 苏芩正在吃米粉。 一个大碗,里头盛着丝丝缠绕的米粉,浇了浓汤卤水。米粉的味道很平常,但这浓汤卤水的味道却让苏芩一阵意犹未尽。 这卤水是用了数十几种中草药搭配香料熬煮制成的, 包括桂皮、白芷、生姜、青皮、木香、山楂等物,不仅祛风化湿, 而且味美异常。 桂林郡粮食缺乏,这米粉是青山用馏饭晒干,捣碎细筛, 再用大红枣子蒸熟捣汁, 掺和进干米饭里制成干米粉,从皇城带过来的。干米粉一煮开, 盛碗, 上头添一整块卤牛肉, 细看可见其被切的纸薄, 层层叠叠的堆在米粉上, 浸在汤汁里。汤面上洒一些干桂花,咸香中还混着一股甜腻。烫底烫着些素菜, 苏芩一筷子下去夹起来两根秋葵, 扔进嘴里。 “吱呀”一声, 房间的门被打开, 桂夫人和桂瑶迈步进来,身后的婆子守在户牖处,膀大腰圆的看着就不好惹。 “听闻珍珠夫人与斐公子合离了?”桂瑶张口就是这句话。 苏芩吸溜着米粉,吃的小嘴油油的粉嫩。 “你们是什么人?”阿凤正垂涎的看着苏芩碗里的米粉,看了许久,没捞到一口,说话的语气便有些冲。 “你是什么东西。”桂夫人嗤笑一声,提裙坐到苏芩对面。 苏芩“呼噜噜”的使劲吸一口,那汤汁四溅,桂夫人捂着脸急往后退,跟身后的桂瑶撞到一处。 桂瑶身上被蜜蜂蛰的伤还没好,她以薄纱覆面,被桂夫人一撞,那薄纱就落了下来。 苏芩抬眸一看,只见桂瑶那张原本还算娇艳的面容上大大小小聚集着五六个被蜜蜂叮出来的印子。尤其是那盘踞在鼻尖处的两个,拱的老高,红红紫紫的看上去就像两个牛角似得可笑。 “你……”看到苏芩笑歪了的嘴,桂瑶恨恨咬牙,赶紧将面纱给戴上了。 “珍珠夫人,今日我们不是来寻你的,不知斐三公子在何处?”相比于沉不住气的桂瑶,桂夫人显然更成熟些。 上次姚定科带人前来明抢商客妇的事已传遍整个桂林郡,那斐三迫于压力,将娇妻拱手相让。 这事一方面让人觉得这斐三是个胆小怕事的,另一方面也让人替他惋惜。 这么一个好端端仙女模样的妻子就这么拱手让给了姚家恶霸,真真是一朵鲜花插进了粪坑里。 但桂家母女却有不一样的看法。她们觉得既然这斐三能将珍珠夫人给姚定科,那她们若也跟着逼上一逼,势必能将人揽进怀中。就算这斐三心存傲骨不愿入赘,她们不介意将桂府改成斐府,只要能将这么个神袛人物弄到身边,那真是一生心愿都遂了。 “我们公子在何处,关你什么事?”阿凤双手环胸站在苏芩身后,高高的扬起下颚,姿态睥睨。 苏芩侧眸看一眼,突然觉得阿凤这动作神色熟悉的很,跟陆霁斐平日里装模作样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这阿凤,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小丫鬟不知天高地厚,日后你可得管我们叫主子。”桂夫人站的有些腿麻,但瞥一眼苏芩面前那大碗浓汤,怕溅到身上,不敢上前,只得继续站着。 她今日为了来见斐三,特意好好装扮了一番,可不能让这珍珠夫人将她的妆面给毁了。 苏芩吸溜一口米粉,然后再吃一口茶,终于开口道:“若我家相公同意了,那是你们谁嫁呢?” 桂夫人面色微变,一旁的桂瑶立时道:“自然是我嫁了。” 苏芩笑盈盈的看向桂夫人。 桂瑶顺着苏芩的视线看过去,反应过来后恨恨跺脚。“娘,你怎么,怎么……”桂瑶一惯知道她这个母亲的脾性,毕竟她就是她教出来的。桂夫人最喜精壮男子,桂老爷年迈,不能满足桂夫人,因此桂夫人时常瞒着桂老爷与桂府内的家丁媾和。 桂瑶本已习惯,只要父亲不说什么,她也就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可是今日,她这母亲怎么连她看上的男人都要抢! 桂夫人掩面摸了摸鼻子,看一眼桂瑶,伸手握住她的手。“乖女儿,母亲可什么都没说,你若是瞧中了那斐三,自然是母亲帮着你张罗婚事,咱们可不要被这妇人给离间了。” 桂夫人心里头打着算盘,只要这斐三入了她的府,还能不被她勾着上榻。对于母女共侍一夫这种事,桂夫人显然并无什么排斥的。 桂瑶被桂夫人说动,立时点头。 苏芩叹息一声,这桂瑶现在看起来,竟还有些傻气。 屏风后的净室内,陆霁斐转出身来。 男人身上的水珠子没擦干,一身素白宽袍,湿漉漉的贴着身体,露出劲瘦身形。一头长发披在身后,及腰臀,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水,更清晰的印出肌理弧度来。下头一条绸裤,淡青色的缎面料子,被水浸湿,显出深色暗渍来,中间鼓起,形状明显。 可见,这是洗到一半临时披了衣裳出来的。 桂夫人深知其中滋味,看的一阵口干舌燥。 陆霁斐敛眉,嫌恶的偏向苏芩。 小姑娘睁着一双水雾雾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小嘴上还沾着几粒干桂花。 陆霁斐不耐烦的唤,“青山。” 青山推开门,低眉顺目的进来。 陆霁斐点了点身边的屏风,声音阴冷道:“怎么当差的,猪狗牛羊都放进来了。” 男人的语气很是不客气,苏芩知道,这是生气了。 男人这几日的脾气很是不稳定,常常生气,苏芩觉得这大致是因为桂林郡太干了吧。不然这桂夫人怎么瞧见陆霁斐就跟十日没喝水的人看到了杨梅林呢? “桂夫人,桂姑娘,请。”青山客气道。 桂瑶红着脸觑看陆霁斐,使劲摇晃桂夫人的胳膊。 桂夫人咽了咽喉咙,收回目光道:“斐公子可考虑一番,若是想通了……” “青山。”陆霁斐不耐道:“扔出去。” 听到男人的话,桂夫人瞬时瞪大了一双眼,露出气急败坏之相,但还没开口,就觉后领子一紧,竟被人提了起来。 “桂夫人,桂姑娘,得罪了。”青山笑眯眯的一手提着一个人,直接就提溜了出来。 苏芩端着手里的茶碗,暗暗咋舌。 这厮身边竟都是些深藏不露的高手啊,像桂瑶和桂夫人这般丰腴的妇人,一手拎一个出去还脸不红气不喘的,这青山定是学过武,而且武艺还不低。 “啊……”外头传来桂夫人和桂瑶的凄厉尖叫声,可见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阿凤探着头往房门口一挤,笑嘻嘻道:“扔下去了,滚的跟乌龟一样,叫的跟死猪一样。” 形容的很贴切了。 陆霁斐沐浴一半被打断,苏芩能很清楚的察觉到他烦闷的心绪。 “那个,你吃不吃米粉啊?青山做的,很好吃的。”苏芩不舍道。虽然这一碗米粉的份量很大,但苏芩知道,她是能吃完的。 陆霁斐敛眉,右眼角处的伤刚刚结疤,细长的延伸到鬓角,可见当时苏芩抓的有多气急败坏。但这些细小伤痕并不影响男人的容貌,反而给这俊美的容颜添了几分风流野气。 “不吃。”男人冷声嫌弃道。 苏芩噘嘴,吸溜一口米粉。 不吃就不吃,好心当成驴肝肺。 陆霁斐撩袍坐下来,看着小姑娘吃米粉,心思渐沉。 搅着汤汁的米粉被小嘴嘬进去,稀溜溜,滑腻腻的带着香,粉嫩唇瓣上沾着一圈干桂花。卤水里头似加了辣,小姑娘的嘴吃的红红的,就似上了一层嫣红口脂似得好看。因为越吃越辣,所以苏芩时不时的就得哈哈气,露出被辣的粉嫩的舌尖。双眸浸润着水雾,像只小奶狗似得。 男人看着看着,不自禁暗滚了滚喉结。 苏芩吃的无知无觉,一小口一小口的吸进去,小嘴噘起来,就像盛开的红花。 男人单手搭在圆桌上,慢吞吞的开口道:“给我吃一口。” 苏芩吸着米粉的动作一顿,她看一眼陆霁斐,再看一眼碗里的米粉,“没有多少了……刚才让你吃,你不吃,现在跟我讨。” 听着小姑娘软绵绵的抱怨声,陆霁斐的目光却落在她唇上。 尚带着水汽的修长手指抵在苏芩下颚处,将那尖细小脸微微往旁一掰,然后径直便亲了下去。 小姑娘嘴上沾着干桂花,还有一股子红辣的味道,陆霁斐一触上去,就辣的人一阵恍神,直往喉咙里头钻,火辣辣的窜到下腹。 男人贴着苏芩的唇,微微抽离,细薄唇上也被沾上了一点干桂花。陆霁斐声音暗哑道:“我说的,是吃这个。” 苏芩原本被辣的红红的小嘴被亲的更是红。她看一眼尚未关紧的房门,下意识伸手就往陆霁斐脸上挠过去。 陆霁斐眼疾手快的将人抓住,然后一把扣到身后。 纤细皓腕被男人扣着压在了身后,苏芩哼哼唧唧的挣扎,“你放开。” “放开了你,还不跟小猫似得挠人。”陆霁斐暗眯着眼,嗤笑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挠你?”苏芩瞪圆了一双眼,瘪着小嘴,委屈道:“那日晚间,你,你闹的那么厉害,整个客栈都要听到了。” 她都没脸出去! “夫人这可冤枉我了。”陆霁斐倾身过去,贴着苏芩的唇,细细摩擦。 男人刚刚沐浴完,身上带着股皂角香,说话时,那炙热的吞吐气喷洒在她的面颊上,使得她的小脸越发燥红起来。 “我可是频频想堵着姀姀这张小嘴的,奈何有人不许我碰呀。” 那时候,苏芩又羞又恼,不肯给陆霁斐碰,只要他碰,便咬,但又因着受不住,所以频频出声,跟□□的猫儿似得挠的人心痒。 “你,你强词夺理。”苏芩涨红了一张瓷白小脸,突然狠狠往陆霁斐胸前一撞。 男人不防,被撞的一闷。 苏芩趁机脱身,往虚掩的房门口奔。 只差一步,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苏芩差点撞到鼻子。 “青山?青山!我看到了,你给我开门,你个……唔唔……”苏芩叫到一半,被人堵住了人。 青山捂着阿凤的眼睛站在户牖处,抵着身后的房间门,轻咳一声,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子。 他可什么都没听到。 屋内,小姑娘霞飞双颊,仰着粉颈,被人压在房门上。 男人刚刚沐浴完毕,身上的肌肤又冷又烫,苏芩闭着眼眸,浓密睫毛搭拢下来,颤巍巍跟着身子一道抖。 火辣辣的感觉残存在唇角,苏芩酥麻麻的抖着小舌。男人紧追不舍,细密舔吸着。只觉那辣从口中一瞬窜到下腹,似要将他灼烧殆尽。 苏芩心神恍惚间,只觉自己都要被吸干了。 身下一凉,裙裾落地,苏芩霍然瞪大一双眼,“唔唔”出声。 这厮要干什么! “乖姀姀,别怕。”男人咬着那粉唇,抽开腰带。 这次,苏芩知晓这客栈的墙壁隔音不好,硬是忍着没出声,到后头,死死叼住男人的肩膀肉不放。但因着这姿势实在羞耻又费力,她脱力的厉害,只能被陆霁斐托着,像个软骨婴儿似得攀在他身上。 男人酣畅的淋漓尽致,却苦了苏芩,哆嗦的连腿都伸不直,早站的麻了,身上沾着香汗,就跟那米粉条似得,呲溜溜往下滑。 一觉酣眠,苏芩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胀,她努力将眼皮睁开一条缝。 榻旁,男人穿着亵衣亵裤,靠在缎面软枕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头顶是那颗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熏球,香喷喷的驱散屋内的甜腥味。 已是掌灯时分,整个客栈安静的可怕。槅扇半开,露出外头黑乌乌的天,卷着秋风往里钻。 屋内点一盏油灯,男人的脸半隐在暗色里,长发披散,亵衣半敞,看不清面容,只看到那双手,如玉的好看。 苏芩看着便红了脸,因为她知道,这双手有多可恶。 埋着脸,她动了动身子,就感觉自己腰部往下都一阵酸麻钝痛。 这厮真是越发狠了…… 见人醒了,陆霁斐垂眸,放下书籍,伸手抚了抚苏芩的小脑袋。 “姀姀日后,可要多多锻炼身子。”不然哪里吃得消他。 苏芩横人一眼,却不想那双美眸水雾雾的波光流转,尚带余韵风情,再配上那头黑油青丝,妖媚如妖,直看的男人下腹一热,又起了反应。 苏芩眼瞧着,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盯着那支棱物半日,终于恨恨唾弃一声,使劲掰过了小脑袋,直僵僵的往被褥里头钻。 陆霁斐暗了暗眼眸,将人捞出来。视线下落到那微微红肿的小嘴上,指尖下移,轻按了按。 “好疼……”苏芩呜咽着,将脑袋拱到陆霁斐身边,不给他碰。 男人低笑了笑,真是娇气。 55.第 55 章 翌日, 苏芩醒过来的时候, 天色已大亮,客栈外头吵吵嚷嚷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裹在被褥里翻了个身, 苏芩迷迷糊糊的蹬脚,却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叮铃铃”的近在咫尺。 苏芩趴在软枕上,身上只着一件小衣, 两根系带绕在粉颈后,露出一片白皙脊背, 纤瘦白腻,遍布红痕。尤其是那细腰处,掐着两只修长手掌, 不知何时才会消去。 她蹙眉听了听, 没再听到那声,满以为是自个儿听错了。 “唔……”伸出藕臂将自己埋在里头, 苏芩想起昨日的事就羞得慌。她根本就不敢看那房门口。这厮到底是怎么想的, 竟, 竟在那处就…… 苏芩虽性子骄纵, 但毕竟是大家养出来的贵女, 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昨晚上,她被那厮颠的都快要散架了, 浑身软绵绵的就跟瘫烂泥似得。若不是那厮抱着, 哪里还回的了榻。 闭着眼又休息了一会子, 苏芩终于又蹬了蹬腿儿, 想舒展下僵直的身子。却不想竟又听到了那阵银铃声。 这个时候,她的触感更清晰了,而那银铃声也近在咫尺。 苏芩霍然瞪大一双眼,猛地一下揭开被褥。 穿着缎面绸裤儿的小细腿搭在一处,露出一截纤细脚踝。脚踝又白又嫩,挂着一条链子。这链子是用金子打的,以蒹葭花纹串联起来,又用玉石珍珠镶嵌,周边缀着六个小铃铛,只要轻轻一动,那六个小铃铛便会发出清灵悦耳的声音。 这是什么鬼! 苏芩受到了惊吓。 她伸手,使劲的拽了拽。没拽开,反而扯到了自个儿的脚踝,磕疼的厉害。 拽不开,苏芩又去寻这脚链子的开关扣,却发现这链子根本就没有连接的地方,却又不能脱下来,所以难不成这厮是在她脚上打的? 苏芩一阵气闷,她从榻上起身,趿拉着绣鞋在屋内翻找工具。 脚上的链子不安分,跟着苏芩一道“走”,屋里头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听得苏芩越发烦恼。 寻到一把剪子,苏芩正欲下手的时候,房门被推开,陆霁斐端着漆盘进来,手里是一碗梗米粥。 “别白费力气了,这个拿不掉。”男人抬手拿过苏芩手里的剪子扔到木桌上,将漆盘放到她面前。 苏芩瞪着一双眼,眼尾红通通的还残留着昨日的痕迹。尤其是此刻,小姑娘身上只着一件小衣和一条绸裤,趿拉着绣鞋站在陆霁斐面前。男人的身量极高,他仗着优势,能看到昨日里尝过的地方微微红肿泛着粉。 滚了滚喉结,陆霁斐侧眸,撩袍坐下。 苏芩气闷的一把拽住男人的胳膊,使劲指了指脚下的链子。“这是怎么回事?”昨晚闷着声哭,苏芩的小嗓子都哭哑了。 男人叩了叩桌面,慢条斯理的道:“因为,姀姀不乖。”声音低沉,唤苏芩的小名时,带了股细腻的宠溺。 苏芩不自禁面色一红,她突觉自个儿已许久没蹦的心这会子又蹦跶开了,就跟揣着只小鹿似得跳。 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苏芩听到那阵“叮叮当当”的声,立时回神,涨红了一张瓷白小脸道:“你给我带这个,那我怎么出去见人呀?跟阿狗似得……” 听到苏芩唤“阿狗”,陆霁斐一愣,继而道:“什么阿狗?” 苏芩瘪嘴,“就是阿狗啊。陆府里头不是还养着只小奶狗嘛。”苏芩是这样想的,她将“阿狗”这个名字给了小奶狗,那这厮就不能再叫她“阿狗”这个难听的名字了。 男人的脸一瞬黑沉黑沉,就跟六月风雨欲来,黑云压城城欲摧那般的恐怖。 苏芩哆嗦了一下身子,脚脖子上的链子跟着一抖,那六个小铃铛“叮叮当当”的就跟她的心一样颤巍巍的。 “呵。”突然,男人低笑一声,双眸眯起,戾气横生。 苏芩咽着喉咙,颤巍巍道:“你,你帮我把这链子解开吧?” 这时候的男人哪里还会遂了苏芩的意,只冷笑着起身,细薄唇瓣轻掀,冷冰冰的砸下来“休想”二字,就拂袖去了。 …… 男人走了半日,苏芩躲在屋子里头用了各式法子,也不能将这脚链子去了,反而将自个儿累的气喘吁吁,连脚脖子都抠红了。 坐在榻上,苏芩不免一阵长吁短叹。她捏着手指,用寻来的棉花将这六个铃铛儿的眼都给堵了,这才勉强制止它发出声来扰乱自个儿。 客栈外头依旧吵闹的厉害,苏芩将自个儿收拾齐整,推开槅扇瞧了一眼。 只见外头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也不知一瞬从哪里涌过来这般多的人。 苏芩定睛一看,竟看到了数辆囚车,这被囚在最前头的赫然是姚定科。周边围观的百姓们手捧泥沙石子,正不停的往囚车上扔砸。 瞬时,大街上满是尘土飞扬。 姚定科身后囚着的是被石子砸的头破血流的姚光,他眸色呆滞的低着脑袋,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分明那时候他正欢天喜地的准备去迎娶珍珠,怎么如今就被囚在这处了呢? 想到这里,姚光突然一抬头,看到了那从槅扇处探出来的人。 芙蓉面,冰雪肌,娇滴滴花朵身儿,玉纤纤葱枝手儿。青丝垂落,掩住半脸,如梅花半含蕊,媚眼惑人。 苏芩一蹙眉,唤了一声,“阿凤。” 房门被推开,阿凤啃着包子进来,跟苏芩一道趴在槅扇处看。 “这是怎么回事?” 阿凤吃的脸鼓鼓的,声音含糊道:“昨晚上,大黑脸带着人将姚府抄了。” 阿凤嘴里的大黑脸是绉良。 “抄了姚府?那些脏银找到了?”苏芩被这猝不及防的消息打懵了脑袋。 怪不得这几日没瞧见绉良,原是去调兵了。 阿凤点头,“我听青山说,那些脏银被藏在什么女妖洞。前几日姚府的人在晚上带着人进女妖洞搬银子,青山跟着发现了,这才将脏银追回来。”顿了顿,阿凤又道:“姚府去女妖洞搬银子,是为了给你凑十里红妆。” 所以那时候陆霁斐提十里红妆,就是为了要将姚定科的脏银骗出来? 苏芩一瞬明了,然后突然反应过来,用力瞪向阿凤,“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而且看样子,怕是早就已经知道他们并非普通商客,而是前来广西调查姚定科的皇城人了。 “我看到大黑脸的牌子了,就知道你们不是一般人。”阿凤嚼着包子道。 苏芩的眉蹙的更深。 绉良虽缺心眼,但也不会将牌子随意放置吧? 阿凤看出苏芩的疑惑,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子道:“这是迷魂香,只要闻一点,就会神志不清。” “迷魂香?”苏芩好奇的接过来,正想要拔开上头的软木塞,却突然想起方才阿凤说的话,立时便将这东西还给了她。 阿凤喜滋滋的炫耀道:“这东西最神奇的地方,就是你醒过来之后,根本就不会记得自个儿被迷过。” 苏芩眼盯着那小瓷瓶看半响,突然眼前一亮。 如果,如果她拿这个迷魂香去迷陆霁斐的话…… “你别想了,我试过了。”阿凤斜睨苏芩一眼,叹息的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口包子。 “我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 苏芩伸手抚了抚阿凤的小脑袋。 “傻姑娘,你近不了,我近的了呀。”而且每次都超近,近到负距离。 …… 从阿凤那里顺了一瓶迷魂香,苏芩喜滋滋的想着这次不仅能将她脚上的破链子给拆了,还能趁机问些姚定科的事。 但苏芩等到半夜,都不见陆霁斐回来。她趴在榻上,身上只着一件轻飘飘粉白兜儿,下头一条绿罗裤儿,一双白生生腿儿,掐着一捻杨柳小细腰。青葱手儿搭在鼓囊胸前,压出沟壑。那头青丝未梳理,随意的搭拢下来,盘在榻旁。 外头依旧吵闹的厉害,但苏芩却慢吞吞阖上了眼。 屋内灯色氤氲,挂在罗帐银勾上的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熏球散发着甜腻的香味。 有男人的影子顺着虚掩的房门进来,站定在苏芩面前。 那影子又高又瘦,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笼着暗影下来,将苏芩完全罩在里头。 小姑娘颤了颤眼睫,浓密的睫毛小扇子似得打开,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陆霁斐,一个机灵,赶紧清醒了过来。 苏芩随手从木施上抓下一件银红衫儿套在身上,扬起小脸,笑盈盈的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的脸隐在暗色里看不真切,只那双眼缀着微光,波光流转间似带星辰。 “我都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回来。” 苏芩软绵绵的开口说话,伸手去触陆霁斐的手。 男人任由苏芩拉着,将他按到榻旁。 屋内很静,男人微阖着眼,修长白皙的手掌触到小姑娘挂着脚链子的纤细脚踝,轻轻摩挲。 那脚踝又细又白,男人只用两指便能将其全部圈起来。 苏芩忍着那酥麻,悄摸摸的拿出那瓶迷魂香。 男人将苏芩塞在银铃儿里头的棉花取了出来,苏芩的脚脖子一动,银铃儿立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震的苏芩一个机灵,差点将手里的迷魂香给扔了。 “姀姀戴这链子,很是好看。”男人不知在想些什么,指腹粗粗的磨着苏芩的脚踝,几乎将那一块白玉肌肤搓红了。 苏芩暗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拔开迷魂香的塞子,然后使劲往陆霁斐鼻前一怼。 男人坐在那里,身形未动,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飘出来,苏芩赶紧捂住鼻子,然后将迷魂香塞好。 陆霁斐眯起眼,一把攥住苏芩的腕子,将那迷魂香夺过来。 “这,这个是安神的……”苏芩急忙道:“我瞧你近日很是辛苦……”可不是嘛,她都睡了好几个囫囵觉了,一醒过来却还是被这厮颠的起劲。 陆霁斐捏着瓶身,面色未变,笑道:“若是安神的,那不若姀姀多闻闻。” “不不不……”苏芩使劲摇着小脑袋往榻内缩。“我睡得够多了,不用再安神。” “呵,是吗?”男人勾唇冷笑,扔下那瓶迷魂香,粗糙的指腹揉捏着小姑娘露在外头的细腰,往粉白兜儿里探。 男人单膝压在榻上,另一只脚压着苏芩那双白生生的腿儿,俯身探过去。 “不不不,等一下……” 这药怎么没起作用呢? “你,你先帮我把脚上的链子给解了。”苏芩抖着声音,使劲推开男人凑过来的脸,试探着道。 男人身上的温度有些热,烫呼呼的贴在苏芩身上。他贴过来,凑在苏芩耳边,声音低哑,透着暗欲。 “求我啊。” 苏芩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求,求你……”憋着一张瓷白小脸,苏芩满脸臊红。 “呵。”男人笑一声,颤巍巍的如玉石相撞,带着不可抑制的揶揄戏弄,沙哑哑的直往苏芩的耳朵里头钻。 “求我,也不帮你。” 苏芩:…… 这天底下真是没有比这个人更恶劣的狗了! …… 又被那只狗闹了一夜,苏芩蜷缩在被褥里,身上还带着那只作乱的手。 “不,不要了。”苏芩动了动脚,听到那阵银铃声儿,身子就止不住的发颤。昨晚上,苏芩耳朵边上听得最多的,就是那跟她一道频率震颤颠簸的银铃儿。 那股子羞耻,让她连脚尖都蜷缩了起来。 男人揽着怀中的小姑娘,替她拨开粘在脸上的青丝。 小姑娘的耳朵上戴着那对珍珠耳珰,粉白的颜色跟她如今带着余韵的身子一般,又粉又白,又滑又腻,光.溜.溜的就跟刚刚出生的小婴儿一般。 陆霁斐手里拿着那瓶迷魂香,慢条斯理的拨开上头的塞子。 昨晚上,他早已看到小姑娘的动作,所以提前闭了气。 像迷魂香这样的东西,苏芩定是没有的,青山和绉良也不会给。再看瓷片上头的花纹图样,是凤阳县的东西。 “阿凤。”男人开口,将躲在户牖处的阿凤唤进来。 阿凤低着脑袋进来,心虚的不敢对视。 陆霁斐将那迷魂香砸给她,面色冷凝道:“你给青山和绉良用就罢了,这种东西伤身,日后不能给她。” “哦。”阿凤弯腰,将那瓶子捡起来,塞进腰带里。 “明日让绉良送你回凤阳县。” “我不要回去!”阿凤猛地一转身,怒瞪向陆霁斐。 苏芩被扰到,动了动眼珠子,没醒。 男人的视线锋芒狠戾,完全没有因为阿凤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宽容分毫。“不回去?那就死在这吧。” 阿凤从来都知道,这个男人不一般,可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后,还敢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让阿凤胆寒不已。 这个时候的阿凤,才真正明白。 男人平日里的模样,孤高清冷不好亲近,心底里却溺藏着阴狠暴戾,蛮横恣睢,就像头被栓了链子的疯狗一样。而那根链子,就是他怀里的女人。 56.第 56 章 因为姚定科一事, 牵扯出整个广西的贪污大案。整个广西省的官员, 沆瀣一气,贪污分赃, 不仅从国子监捞钱,更是将赈灾粮款放进了自己的腰包。 此次大案,牵连官员数百人,被斩首下狱的不计其数, 震惊朝野内外。 除了官,还有商。 被拿来开刀, 以儆效尤的商,是桂府。 桂府老爷已病入膏肓,听到这消息, 一口气咽不下去, 径直就去了。 桂夫人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尚与精壮家丁在榻上媾和, 直接就被冲进来的官兵用绳子绑了, 连件衣裳都没的穿, 死猪一样的拖拽出去。 桂瑶尚在自个儿的闺房里头做着美梦, 她梦到自个儿穿着凤冠霞帔, 与那斐三成了亲……士兵蛮横的踢开房门冲进来,桂瑶被拽出去, 发髻歪斜的压在地上, 蹭破了半边脸, 身上的薄纱衫子半露, 狼狈不堪。 “你们是谁?竟敢抓我?”桂瑶哭天抹泪的被士兵压着关进囚车里。 “奉命办事。”士兵冷冰冰道。 桂府门口,乱成一团。 街道尽头,缓缓行来一行人。 为首的男人身骑高头大马,穿锦衣飞鱼服,面容俊美,龙章凤姿。既有属于文人的儒雅清冷,又有属于武人的英姿勃发。他目不斜视,修长白皙的手掌骨节分明,牢牢握着手中缰绳。 明明是拥挤嘈杂的街道,却硬生生被他行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桂瑶看的一怔,然后突然疯狂吼叫起来,“斐三,斐三……” 士兵拿着佩刀,狠狠往囚车上使劲一砸,唾弃道:“这是咱们陆首辅,什么斐三。” “陆,陆首辅?”桂瑶怔怔的瞪大一双眼,神思恍惚。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就是斐三,你休想骗我!” 那士兵嗤笑一声,目光在桂瑶的胸脯前瞄一眼,粗声粗气道:“不认得陆首辅,那也该认得陆首辅身上穿的四爪蟒吧?纵观整个天下,能穿上四爪蟒的人,可是屈指可数。” 桂瑶听罢士兵的话,不悲反笑,陡然激动起来,使劲的握着囚车摇晃,期待引起陆霁斐的注意。 “我认识,我认识陆首辅,你将我放了,我保你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士兵终于按住不住,上前狠抓一把桂瑶胸前。 桂瑶尖叫的往后退,胸前被抓出一道血痕。 士兵狞笑道:“你以为是谁下令来抄你们桂府的?就是陆首辅。” 桂瑶捂着胸前,一阵恍惚,而后发出刺耳且尖利的笑声。“哈哈哈,陆首辅,陆霁斐,我要嫁给陆霁斐了,我要嫁给陆霁斐了……” 士兵往地上唾弃一口,想着又疯了一个。 …… 回到皇城时,正是年前。 流风惨冽,素雪飘零,满目皆是尘皑白雪,天地一片茫色。 红拂和绿芜翘首企盼数月,终于将她们家姑娘盼了回来。 “姑娘,快些捂捂手。”绿芜捧了个小手炉来,又搬了个铜制脚炉,往里头添了两块梅花香饼儿,替苏芩褪了绣鞋放上去。 红拂捧着一小小的填漆茶盅,里头是一个小盖盅,装着用今年新雪熬煮成的梅花茶,置到梅花样式的洋漆炕桌上。 “姑娘想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尽管跟奴婢说。”红拂红着眼儿,声音嗡嗡的给苏芩整了整坐褥。“奴婢近日里新学了好些吃食,都是姑娘爱吃的。” 苏芩靠在缎面软枕上,声音软糯道:“还是府里头舒服。” “可不是嘛。大爷也真是的,出去这小半年的,连咱们都不带,可委屈姑娘了,瞧瞧这都瘦成什么样儿了。”红拂嘟嘟囔囔的抱怨。 绿芜掐了她一眼。 红拂低着头闭眼,看一眼苏芩。 苏芩似是累了,靠在那处睡着了。 绿芜捧了沐盆来,跪在榻旁,替她擦了擦手,然后抹上香膏。红拂捧了红香色的缎面被褥来,小心翼翼的替苏芩盖在身上,又往被褥里添了个汤婆子,这才与绿芜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苏芩睡了半个时辰,醒过来的时候正巧看到绿芜要将闯进来的苏蒲抱走,赶紧开口道:“让噗噗进来吧,我醒了。” “是。”绿芜将苏蒲放到地上。 苏蒲颠颠的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可爱。 “姀姀。”苏蒲露出一口小白牙,奶声奶气的唤苏芩。 苏芩伸手替她捂了捂小脸,然后弯腰欲将人抱上炕,却不想根本就抱不动……这才小半年,小东西好像又胖了一圈。 “姑娘,奴婢来吧。”绿芜替苏蒲褪了外头的小披风,又褪了小靴,这才将人抱上炕去。 苏蒲轻车熟路的窝到苏芩怀里,伸出小胖手紧紧的环住她,小脸挤出一堆肉来。 “真黏人。”苏芩抱着苏蒲,轻轻晃了晃。 房门口,苏浦泽穿着小袄子,腰间系长穗宫绦,外罩一件石青色的缎面穗褂子,梳一条长辫,被溯风吹红了脸,由红拂引着进来,毕恭毕敬的给苏芩拱手行礼道:“三姐姐。” “泽哥儿也来了。”苏芩笑着朝人招了招手,然后将小手炉塞给他。 苏浦泽捧着小手炉,面色微红的爬坐到一旁垫着灰鼠垫的雕漆椅上。 “泽哥儿近日的书读的怎么样了?”看着苏浦泽那一本正经爬雕漆椅的模样,苏芩忍着笑道。 苏浦泽坐在那处,双腿还不能着地,他努力坐正,板着一张小脸道:“皇上跟臣都读的很好,只是太傅时常讲错。” “是嘛,那泽哥儿觉得皇上怎么样?” “皇上很好。”苏浦泽点头,双眸不闪不避。 苏芩脸上笑意更深。“那便好。” 苏浦泽每日里都要进宫。头开始,苏蒲看不到人还要哭闹,后头渐渐明白了,乖巧起来,只待晚上才跟苏浦泽黏在一处。今日因着陆霁斐归府,小皇帝便放了苏浦泽一日假。 苏蒲难得在白日里看到苏浦泽,这会子挣脱着苏芩要跟苏浦泽去玩。 “去吧去吧。”苏芩将人“赶”下炕,笑道:真是小孩心性。 苏芩住的院子旁边有一座梅园,冬日里白雪红梅的最是好看。 苏蒲跟苏浦泽去梅园里头玩了,苏芩窝在炕上吃茶。 “姑娘,奴婢去替您换枝红梅过来吧?”红拂从花架上拿起那白玉瓶,看着里头的红梅道:“这花都蔫了,明明是奴婢今儿早上才刚剪的。” “嗯。”苏芩不甚在意的应一句,捏起白玉盘里头的一块梅花糕入口。 香喷喷的梅花糕刚刚出炉,尚有些烫,但入口却刚刚好,甜而不腻、软脆适中、齿颊留香,让人回味无穷。 “姑娘,姑娘,不好了……”红拂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房廊外传进来。 绿芜掀了厚毡出去,斥道:“咱们姑娘好着呢,哪里不好了?” “呜呜呜,是,是四姐儿不好了。”绿芜抹着眼泪珠子,声音抽噎。 苏芩起身,随手披了一件香红色的缎面大氅,青丝未梳,趿拉着绣鞋往外去,“怎么了?” 红拂抹着眼泪珠子,抽噎道:“四姐儿,四姐儿她被人打了……” “什么?”苏芩面色一变,声音一瞬冷下来,“人呢?” “在梅园里……” 红拂带路,苏芩领着绿芜一道往梅园里赶过去。 梅园很大,漫天溯雪,红白梅花交错而生,淡香扑鼻,一眼望去,如坠入玻璃镜内。 前头不远处,苏蒲坐在地上抹着眼泪珠子哭,苏浦泽护在她身前,但因着只是一个未足身量的小孩,根本就不是那女子的对手。 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一套织金重绢的衣服,梳高髻,戴金玲珑簪儿,眉眼稍细,似丹凤眼,显得整个人有些刻薄。她怀里抱着个奶娃娃,此刻这奶娃娃正嚎着嗓子哭,她一边哄,一边朝苏浦泽和苏蒲骂着。 “怎么回事?”苏芩拧着秀眉,脚步更急,恨不能立时飞过去。 红拂使劲咳一声,止住眼泪,道:“方才四姐儿和泽哥儿正玩的好好的,嫡姑娘就抱着凌哥儿来了,说这梅园不准野孩子玩。泽哥儿和四姐儿本也不是生事的,就想走,却不防凌哥儿正在地上玩,逮着四姐儿就咬了一口。凌哥儿正是生牙的时候,都将四姐儿咬出血来了。四姐儿不受疼,伸手将人推了一把,凌哥儿还没怎么着,嫡姑娘就打了四姐儿一巴掌。” “嫡姑娘?凌哥儿?”苏芩越听,心头越是火起。 “是二房的人。”绿芜见红拂说的抽噎,便接过了话。“姑娘先前进府时没见着,是因着二夫人王氏有孕,带着嫡姑娘回娘家养胎去了,直到生完了孩子,将养了好几月,前些日子才回来。” “是嘛。”苏芩暗眯起眼,撸起袖子,直冲过去,“啪”的一下照着那嫡姑娘陆新葵就是一巴掌。 陆新葵被打懵了,她偏着头,怔怔站在那里,看到气喘吁吁立在自己面前的苏芩。 苏芩衣衫不整的只披了件大氅,连脚上的绣鞋都没穿好,方才走的太急,还掉了一只。此刻赤着一只脚站在蓬松柔软的雪地里,白腻一只玉足,沾着湿雪,被冻得僵红。 “姀姀,姀姀……”苏蒲哭红了眼,白胖小脸上一个掌印明显,高高的拱起,渗着血丝,半边脸都变形了,可见这一巴掌扇的有多狠,根本就没留手。 苏蒲瑟缩着,大眼睛哭的肿核桃似得躲到苏芩身后,死死拽住她的大氅不放。 苏芩弯腰,将苏蒲护在怀里,然后又把苏浦泽拉过来,一道抱住。 “没事了,姀姀在呢。” 苏浦泽虽少年老成,但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面对凶悍的陆新葵,面色有些发白,这会子被苏芩揽住怀里,胖身子微微发颤。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打我!”陆新葵回过神来,捂着脸怒瞪向苏芩。 苏芩将苏蒲和苏浦泽推给绿芜和红拂照顾,起身,直视面前的陆新葵。 “打你又如何,你当我们苏家,是好欺负的吗?”苏芩长相艳媚,平日里嗓子软绵绵的似掺着蜜,骂起人来也没甚气势。但不知是因着跟陆霁斐久了,还是本身带着那股子的贵女气势,拧眉竖目的模样,竟让人产生几分怵意。 “苏家?”陆新葵气得浑身发癫,她上下扫一眼苏芩,然后突然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只是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入了我们陆府做了姨娘,还真当自个儿是主子了?” “呵,是主子,是奴才,还轮不到你来说话吧。”苏芩看一眼苏蒲被打的红肿的小脸,肿到连眼睛都几乎睁不开,整个人都快要被气疯了。 “我是主子,你是奴才,怎么轮不到我来说话?”陆新葵若不是因着怀里还抱着个凌哥儿不方便,不然一定得要将那巴掌扇回来。 “呵。”苏芩冷笑一声,“想当主子?好啊,我成全你。” 说完,苏芩突然抬脚,狠狠的往陆新葵身上踹过去。 绿芜和红拂赶紧伸手,分别捂住苏蒲和苏浦泽的眼睛。 陆新葵怀里抱着凌哥儿,着急忙慌的往后退,却不想苏芩根本就不是想踢她。 “啪啪”两声,苏芩又扇了陆新葵两巴掌。 “啊!”陆新葵尖叫出声。 苏芩看着披头散发的陆新葵,握着钝痛麻木的手掌,恨恨咬牙道:“但凡噗噗出了一点子事,那就不是这两巴掌能解决的了。” 说完,苏芩转身就走,根本就不想多留。 凌哥儿被吓到,哭嚎的厉害,陆新葵撞到身后的梅花树,不仅肩胛处疼的厉害,脸上也火辣辣的疼。 “苏三!我不会饶了你的!” …… 耳房内,烧着加了凝神香的炭盆,苏芩坐在炕旁,伸手抚了抚苏蒲的小脸。 苏蒲哭闹半日,吃了药,终于睡过去。 “姑娘,大夫说虽如今看来只是些皮外伤,但保不定日后……”红拂抹着眼泪珠子,压着声音道:“是奴婢不好,若是奴婢早些发现……” “不关你的事。”苏芩替苏蒲掖好被褥,怔怔看了一会子噗噗那被尖锐指甲划开的细嫩肌肤,暗攥拳道:“泽哥儿呢?” “在外头坐着呢。” 苏芩起身,走到外头。 中庭内溯雪漫天,寒风冷冽,苏浦泽小小的身子坐在美人靠上,低着头,看不见脸。 “泽哥儿,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处?”苏芩将臂弯上挂着的小披风给苏浦泽披在身上,然后又让红拂去取了个小手炉来给他塞到怀里。 “三姐姐。”苏浦泽抬头,眼睛红红的,“那人,为何欺负我们?” 苏芩提裙坐到苏浦泽身边,伸出素手,接住外头落下的飞雪。细薄雪花落在指尖,微凉刺骨,带着凌冽严寒。 “因为,我们不够强。” “怎样,才算强呢?”苏浦泽闷闷道:“只要变强了,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吗?” “对。”苏芩掐住苏浦泽的小脸,使劲揉了揉,揉散那一脸愁眉苦脸,道:“要像你师傅一样强,这样,才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欺负我们,只有我们欺负别人的份。”顿了顿,苏芩又道:“泽哥儿,你会怨我吗?” 苏浦泽会做小皇帝的伴读,其中也有苏芩的助力。 苏浦泽眨了眨眼,被苏芩挤成一团的小胖脸使劲摇了摇头,“不怨三姐姐,三姐姐是为泽哥儿好。” 苏浦泽年纪尚小,却已明事理。从他决定拜陆霁斐为师的那刻起,就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房廊处,积雪横飞,红纱笼灯缀着溯雪,随冷风摇曳。男人穿绯袍,束玉冠,身披插金消绣月白鹤氅,裹挟着清冷气势,慢步而来。 苏芩与苏浦泽怔怔抬眸,盯着男人看。 玉面星目,鼻如悬胆,鬓若刀裁。眉尾上扬,显出一股凌厉气势,不怒而威。溯风卷过,房廊外的那株红梅歪斜着被吹落几许花瓣,贴到男人的鹤氅上。 男人提着手里的一只绣花鞋,挑起眼尾,看向苏芩。 57.第 57 章 那只绣鞋, 是苏芩落在梅园里的那只, 所以这厮应当是已经听到风声了,毕竟陆府就这么大, 没有什么事能逃得过他的耳目。 耳房内,苏芩坐在炕上,闷着小嗓子道:“这事你别管。” 陆霁斐站在木施前,解开身上的鹤氅, 挂到木施上,然后转入屏风后净手洗面, 收拾完整后这才回过身来,坐到炕上。 红拂捧着漆盘,端来一盏香茶。 陆霁斐接过, 慢条斯理的吃一口, 浑身寒意褪去。 他敛眉,声音清冷道:“噗噗怎么样了?” “被吓到了, 绿芜说方才睡觉的时候直做噩梦, 又哭又喊的……”苏芩绞着一双素手, 说到这里, “噼里啪啦”的掉下两滴泪来。 陆霁斐侧眸, 看人一眼,沉哑半刻, 然后道:“嗯, 我不管。” 苏芩抹了抹眼泪珠子, 双眸红通通的看向陆霁斐。“我听说宫里头有个御医十分擅治疤痕, 调制的药膏也非常好用,你让他给噗噗来看看吧?苏蒲虽还小,可若是留了疤,日后可怎么办。” 说到这里,苏芩又梗了喉咙,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那陆新葵瞧着可不是无心的。 听红拂说,这陆新葵见过噗噗和苏浦泽几次,却还做出这样的事来,真真是欺人太甚!真当她苏府的人是好欺负的吗? …… 掌灯时分,陆霁斐正在书房内批奏折,苏芩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摆置着一只梅花式洋漆小几,上头一只青印花瓷粉盒,白瓷胎,馒头形,圆圆饱饱的盒盖上印有牡丹花卉图样。 绿芜捧着漆盒进来,里头是一个瓷盅。 “姑娘。”绿芜将瓷盅取出来,置到洋漆小几上。 苏芩将其打开,瓷盅内是奶白色的温奶。 “姑娘。”红拂捧了漆盘来,里头是研碎的紫茉莉花种和拧成汁的胭脂水,还有各式用来调和的香料。 苏芩往胭脂水里加了温奶,晃匀称,再撒进研碎的紫茉莉花种和各式香料,递还给红拂。“去,将这制成胭脂膏子。” “哎。”红拂虽疑惑,但还是领命去了。 “姑娘,您这是?”绿芜疑惑道。 “没什么。”苏芩敛眉,执起瓷勺,舀了一勺温奶入口,然后吩咐道:“去户牖处守着,有人来了便说一声,就算是大爷也一样。” “是。”绿芜躬身去了。 耳房内陷入沉静。苏芩起身,从小衣内取出那份名单,然后用指尖上沾着的胭脂水,一笔又一笔的将名单上头的人划掉。 这次贪污案,除却姚定科,还有一些被牵连的朝中大臣。苏芩将其从名单上一一剔除,然后看着依旧密密麻麻的名单,心口突然一阵急跳。 这名单上头写着的,不会都是那些依附于郴王的朝臣吧? 苏芩瞪着一双眼,暗暗攥紧手里的名单。 郴王先前欲招安祖父,祖父顾忌苏府一家老小安危,不应也不推,但苏派一行人却大多投入郴王门下,连夏达都不例外。 祖父的年纪虽然大了,但人却不糊涂。 所以这份名单,难不成真是郴王手底下的暗桩?苏芩分明在上头看到几个实属陆霁斐手下的人。 苏芩想起那郴王先前想方百计的问自个儿讨要东西,甚至不惜偷溜进自己的闺房行窃,原来竟是因着这份东西! 如果这份名单落到陆霁斐手里,那郴王……简直不堪一击。 “大爷,姑娘正歇着呢。” 户牖处,传来绿芜的声音。 苏芩一个凛神,赶紧胡乱将名单塞进小衣内。果然,绿芜拦不住人,苏芩刚刚塞好,陆霁斐那厮便打开帘子走了进来。 苏芩伸手抚了一把头发,偏着头坐在炕上,身上一件藕荷色的掐腰细薄小袄,蜷缩着腿儿,露出脚踝处的金链子。 陆霁斐褪下身上鹤氅,坐到炕上。 苏芩继续抚着头发,没有说话。 男人看人一眼,突然伸手触到她的脚。 陆霁斐刚刚从外头回来,手上带着雪花湿气,凉的厉害,苏芩被冻的一个机灵,赶紧将自个儿的脚往里头缩了缩。 男人惯是个心思灵敏的,自然看出苏芩的不自然。他挑眉,笑道:“姀姀这是有事瞒着我呢。” 苏芩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子,梗着小脖子,“怎么,你这样霸道,还不许人家有些小秘密了?” 小姑娘似乎真是因为心虚的厉害,所以小嗓子颤巍巍的带着糯意。 陆霁斐低笑一声,捻着指尖道:“既然如此,那本官的小秘密,也就不能告诉姀姀了。” “你有事瞒着我?”苏芩怒瞪向陆霁斐,刚想动,想起藏在小衣内的名单,便止住了动作,只哼唧道:“谁愿意知道谁知道去,我才不想呢。” 说完,苏芩止住自己的好奇心,埋头就往被褥里头钻,然后伸直腿儿,往陆霁斐的身上踢了一脚。 “你怎么又没换衣服就上炕了?冷冰冰的冻死了。” 男人眉眼柔和下来,起身打开衣柜,将自个儿那些被苏芩的衣裙挤到边边角角的可怜衣袍取出来,挂到木施上,吩咐绿芜将其熨了。 绿芜抱着衣物去了,苏芩捏着小嗓子道:“这种事往常不是蒹葭做的吗?” 男人一边解开腰带,一边道:“若是姀姀觉得绿芜做的不好,换回蒹葭也是可以的。” “哼。”苏芩自然明白陆霁斐是在揶揄她,当即便不应声,转移话题道:“那姚定科,是不是郴王的人?” 若姚定科真是郴王的人,那这份名单,应当就是郴王暗桩的全部势力了。 “嗯。”男人将褪下来的腰带挂到木施上,漫不经心的应一句。 “哦。”苏芩蜷缩在被褥里,声音闷闷的道:“那,你,你受贿吗?” 按照姚定科贪污了这么多银子来看,他作为郴王的人,一定会上贡给上级银两,而这上级,除了郴王还有谁?所以郴王是受贿的。 陆霁斐没有说话,只是转身,从木制的洗漱架上拿起一个青花瓷盒,里头装着苏芩用来净面的东西。 “这东西统共用了十八种花,集诸香而制成,研磨千遍方可密贮。”说完,陆霁斐又从苏芩的妆奁盒子里取出螺子黛,吟道:“浅螺黛,淡燕脂,闲妆取次宜。此螺子黛出自波斯国,每颗值十金。姀姀这处……有三颗,那就是三十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打断陆霁斐的话,苏芩将脸埋进被褥里,面色涨红。 她知道陆霁斐的意思。 苏芩捂住自个儿的小衣,没有做声。 这些东西是她往常用惯的。苏府基底颇厚,因此即便苏龚每月月例不多,但苏芩的用物却一向是极好的。 来到陆府后,苏芩发现陆霁斐用的都是些粗糙物,甚至连澡豆都不用。苏芩嫌弃之余,便自个儿掏鼓些皂角、头油之类的东西,这厮就开始用她的。 苏芩用的花草料子都是顶好的,花费自然不俗,但好在府内管家极好说话,基本是苏芩要什么便给什么。 陆府家底并非如苏府那般丰厚,陆霁斐的月例自然禁不住苏芩像往常那般花费,所以她花的那些钱,其实皆有些来路不正……这样想来,苏芩突然觉得陆霁斐似乎有些穷,怪不得那几日赈灾时陆府上下皆食的白粥。 那头,男人将东西放回去,换上亵衣亵裤,掀开被褥坐进去,然后道:“这钱我不收,也是入了旁人的口袋,还不若我收了,做些钱生钱的事。” “钱生钱?”苏芩奇怪道。 “姀姀以为,你的那些花费是从何处来的?” “难道不是……”你受贿来的?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里头的情绪能看的一清二楚。 陆霁斐低笑一双,“自然不是。这世上最容易赚钱的事,还是行商。” 苏芩恍然大悟,原来这厮不仅做着朝廷内的首辅大臣,私底下还经营着商铺。 男人推开洋漆炕桌,搭着大长腿将被褥往自己身上盖,盖到一半,突然叹息一声。 苏芩神经正紧张着,被这厮一叹,一个机灵,立时瞪圆了一双眼,“你做什么叹气?” “方才府中管家来寻我,说府内中馈已不足,需削减,方能度日。” 苏芩立时起身,顺着一头青丝,紧紧裹着被褥,“你刚才不是还说自个儿行商吗?” 陆霁斐撑着下颚看向苏芩,笑道:“姀姀以为如今国库还剩下多少银子?广西的赈灾粮款可都是我捞的腰包。” “那,那今次这么多官员被抄家,你……”苏芩绞着一双小嫩手,用香肩撞了撞陆霁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意思不言而喻。 反正不拿的话都进了旁人的腰包,还不如将自个儿的腰包先填满再说。 “姀姀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懂。”男人耷下眼皮,掩下眸中笑意。 苏芩急道:“你明明懂的。” “哦~”陆霁斐摆出一副“恍然大悟”之态,“原来姀姀是让我去贪污受贿呀。” 苏芩面红耳臊的捂住了脸,觉得“贪污受贿”这四个字听起来真是太难听了。 其实她总是想着,如果祖父能有陆霁斐一半的无耻圆滑,是不是就能做更多的事,帮更多的人? 有时候,我们所认为的大奸大恶,其实里头包着的是珍珠白玉。而外头镶金砌玉的,里头却是包着颗黑心。 “你,你干什么?”苏芩胸前一热,她下意识惊叫一声,一把拍开陆霁斐伸过来的手,使劲攥紧自己的小衣,神色紧张的盯着人看。 陆霁斐摸了摸被苏芩拍开的手,指尖滑腻腻的带着香,他无辜道:“深更半夜的,姀姀认为我要干什么?”自然是要做该做的事了。 男人的视线落到苏芩身上,顺着那张瓷白小脸下滑,路过纤细粉颈,看到那两瓣被小衣带子勒着的纤细锁骨,就似蝴蝶的满翼。他知道,这地方不仅好看,吃上去,味道也是极好的。 苏芩想起那被自个儿藏在小衣内的名单,坚决不让人碰。 “姀姀若是不让我碰,用这处也是可以的。”男人压着苏芩,不依不饶,伸手点住那樱桃小口,细细的摩挲。 苏芩不懂陆霁斐的意思,大眼睛水雾雾的透着纯稚。 陆霁斐拉起小姑娘的手,往下放。 苏芩被唬了一跳,心口急速跳动起来,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完全,“你,你,你……” “别怕。”男人俯身,轻亲了一口苏芩戴着珍珠耳珰的小耳朵,压低声音道:“只要姀姀稍稍的碰一下,就好了。” …… 事实证明,男人在炕上说的话,都是假的! 苏芩缩在屏风后,用力的抹着皂角洗手,只觉自个儿的掌心都要被磨掉了一层皮。 屋内的味道还没散去,混合着甜腻的熏香味,熏的人面红耳燥。 苏芩总是觉得自个儿手上黏糊糊的,根本就洗不干净。 她噘着嘴探头往炕上看一眼,男人阖着眼眸,似是已经睡过去,白皙面容上尚带绯红,黑发微乱,鸦羽色的睫毛搭拢下来,衬出一小圈暗色,更衬得整个人多了几分风流情态。苏芩的耳朵边上甚至依旧在回响着男人粗实的喘息声。 炕下扔的都是陆霁斐的亵衣亵裤,还有苏芩那条青白色缎面绸裤,上面沾着东西,黏糊糊的泛着膻腥气,是被陆霁斐擦拭后随意丢弃的。苏芩拼死保住了自己的小衣,一结束,就连滚带爬的下了炕,躲到了屏风后头,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来锁好。 夜已深,苏芩收拾干净,穿着新换的蜜合色小衣,从屏风后转出来。 她嫌弃的用陆霁斐挂在木施上的竹骨纸面宫扇将地上的衣物拨开,然后重新躺上炕。 点灯如豆,男人的呼吸沉稳有力。苏芩蜷缩起身子,将自己的脑袋靠到男人的臂弯上。 …… 姚定科被一锅端了,郴王不仅失了广西,也失了一个整治陆霁斐的机会,他正在郴王府内大发雷霆。 夏达站在郴王面前,低着头,没有说话。 “惟仲,你次次办不成这事,我该如何留你?”郴王说这话,只是在威慑夏达,他现在还不能将夏达如何,因为夏达代表的是整个苏派,只有日后他将苏派完全笼络到自己手中,才能处置夏达。 相比于郴王的暴怒,夏达显得十分沉静,他站在暖阁内,身下是光洁的白玉砖,被擦的很干净,清晰印出他那张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脸来。 “陆霁斐此人,不是一朝一夕能除掉的。” “不能除?那就任凭他梗在本王的心口,扎本王一辈子吗?”郴王猛地一下掀翻身边的炕桌,呲目欲裂。 夏达往后退一步,茶案上的茶盏、糕点伴着瓷碟一阵“噼里啪啦”落地,还有那两份已无用的参本和血书。姚定科已去,这些东西,自然也只是废纸。 夏达身上的长袍被打湿一角,他拱手,眸色锋利道:“王爷息怒,下官已安排好此次冬猎之事,必能让陆霁斐,有去无回。” 58.第 58 章 冬猎的皇家猎苑在木兰围场, 行程需大半个月。陆霁斐作为首辅, 自然要同去。冬猎的时间在腊八节以后,还有小半个月的时间可以准备。 苏芩先回苏府看了苏老太太和秦氏。 苏老太太身子健朗, 吃得下睡得着,将那满头银丝养的油光水滑的。秦氏挺着个大肚子,正在房廊处走路。太医说秦氏年纪大了,怕生产时出事, 让她多行走。 苏博如今,整日里围着秦氏转, 连苏芩回来都没顾得上瞧几眼,就忙不迭的去厨房给秦氏端保胎药了。 因着陆新葵的事,苏芩将苏蒲和苏浦泽带回了苏府, 临走时悄摸摸的去, 没让告诉两个小家伙,想着过完了年, 再将人接到陆府小住几日。 坐着青绸马车回到陆府, 入角门, 下车上轿, 进内宅。苏芩抱着怀里的小手炉, 揭开半幅轿帘看一眼,只见二房的院门前挤挤挨挨聚了许多婆子、丫鬟, 隐隐有哭嚎声从里头传出来。 苏芩放下轿帘, 抚了抚怀里的小手炉, 缓慢阖上眼。轿子往前行, 将二房的院子甩在身后。 耳房内,绿芜新换了被褥,又依照苏芩的吩咐换了顶藕荷色的锦帐。 苏芩卧在熏笼上,慢吞吞的吃茶。 “姑娘。”红拂端一捧盒进来,里头装着一些新鲜橄榄,并朱桔、黄橙、等物。 “姑娘不知道,奴婢方才路过二房院子,听到里头乌七八糟的闹得正厉害呢。”红拂一边替苏芩将捧盒内的零嘴儿拿出来,一边满面笑意的道:“听说那凌哥儿照着嫡姑娘脸上咬了一口,嫡姑娘一惊,就将凌哥儿给摔炕上了,这会子二夫人正急嚷着唤大夫给凌哥儿瞧呢。” “那陆新葵呢?”苏芩懒洋洋道。 “脸上的牙口印子被咬出血来了,也不知会不会留疤,这会子正躲在屋子里头哭呢。但二夫人只顾着凌哥儿,根本就没空搭理嫡姑娘,甚至还斥骂了几句嫡姑娘没将凌哥儿照料好。” 苏芩抿唇笑了笑,慢条斯理的捏起一颗橄榄放进嘴里。 绿芜打了帘子进来,手里端着食盒,里头是酥油鲍螺。流纹似螺蛳一般,粉白纯红两色,不仅看着好看,吃起来味道也绝美。 “姑娘。”绿芜取出一双牙箸儿递给苏芩,唇角止不住的上翘道:“您这招真是太绝了。” 苏芩手持玉箸儿,声音细细道:“绝什么?你家姑娘我可什么都没干。” “是是是。”绿芜一叠声的应罢,赶紧掀了帘子出去给苏芩备果茶。 红拂神色疑惑的跟出来,一把拽住绿芜,“你们这说的都是什么哑谜呀?我怎么都听不懂呢?” 绿芜端着空食盒,将红拂拉到一旁外间,靠在户牖处道:“说你傻,你还真傻。还记得那个时候姑娘让咱们去制的胭脂膏子吗?” “记得。”红拂点头,“姑娘还往里头添了温奶,我试了一下,香喷喷的可好闻了。” “就是那加了温奶的胭脂膏子。”绿芜更加压低了声音,“你可记得凌哥儿那欢喜咬人的毛病?那些奶娘可都被咬的狠了,喂奶的时候个个推脱不肯去。” 红拂依旧是一脸迷茫。 绿芜跺了跺脚,道:“那嫡姑娘用了咱们加了温奶的胭脂膏子抹了脸,凌哥儿被奶娘饿的多了,闻到那味道,不就要往嫡姑娘脸上咬去了吗?” “啊,原来是这样。”红拂恍然大悟,继而恨恨道:“我当初就该多往那胭脂膏子里头加些温奶,让凌哥儿再咬狠些。”说到这里,红拂又红了眼眶,梗着嗓子道:“我听说四姐儿到如今都做噩梦的厉害,不肯歇息呢。” 一听红拂提到苏蒲,绿芜便也叹息一声,满脸疼惜道:“四姐儿多乖呀,竟被那嫡姑娘欺负成那样。” “是呀,不过咱们姑娘可算是替四姐儿出了一口恶气,不然我可忍不下去。” 绿芜点头,认同道:“那嫡姑娘扇了四姐儿巴掌,咱们也就让她尝尝这滋味。” “嗯,这就是报应。” …… 过了腊八节,便要准备去木兰围场冬猎了。 苏芩做了两套骑装,一套白,一套红,准备一道带过去。 原本嫡姑娘陆新葵期待此次冬猎已久,毕竟此次冬猎,青年才俊无数,正是陆新葵露脸的机会。陆府二房的嫡姑娘,陆霁斐的堂妹,就这个头衔,已经让众多男子趋之若鹜。 但因着自己脸上的伤未好,怕留了疤,所以陆新葵根本就不敢出门,只得躲在屋子里头日日抹泪。 陆新葵马上便要及笄了,这脸上若留了疤,那可是大事。 但这些对于苏芩来说,却只觉快活。她陆新葵留了疤是大事,那她苏三的妹妹若留了疤,就是小事吗?噗噗还那么小,往后的日子可比这陆新葵长。而且噗噗那么乖巧的性子,留疤事小,如今噩梦连连,日后长大生了心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姑娘,奴婢将四姐儿带来了。”绿芜将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苏蒲抱进耳房。 苏芩迎上去,替苏蒲褪了身上的披风和雪帽,然后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道:“噗噗真乖,姀姀带你一道出去玩。” 苏蒲脸上的红肿已消退,但面颊肌肤上被陆新葵划出来的抓痕却刚刚结疤,在奶白色的肌肤上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苏芩看的心疼,抬眸看向绿芜道:“我让你们大爷从宫里头带回来的药都按时抹了吗?” “抹了。”绿芜点头。 苏芩疼惜的抚了抚苏蒲的小脸,笑道:“来,姀姀给噗噗做了一套小骑装,噗噗穿上去一定很好看。” 苏蒲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脸来,她被苏芩牵着,走到木施前,仰起小脑袋看向挂在木施上头的那套小骑装。 遍体的通红,连着雪帽,那雪帽周边镶一圈白狐毛,坠下两颗白毛球,腰间收紧,下摆散开,像花一样。 “好。”苏蒲奶声奶气道。 “噗噗真的喜欢吗?那我们就……”话说到一半,苏芩突然反应过来。“噗噗,你刚才说什么?” 苏蒲歪了歪嫩脖子,奶声奶气的道:“好。” “噗噗,你会说其它的话了?”苏芩一脸惊喜道:“这是谁教你的?” 苏蒲眯眼笑,“姀姀。” “我可没教你。”苏芩撸了撸苏蒲的小脑袋,牵住她的小手替她将身上的袄裙褪了。“来,试试这骑装,噗噗穿上肯定很好看。” 苏芩替苏蒲换上骑装,然后把人牵到书房内置着的那面大玻璃镜前。 苏蒲长的粉雕玉啄的好看,肌肤又白又嫩,穿上这大红色的骑装,不仅好看还可爱。那双黑乌乌的大眼睛里蕴着纯稚水雾,干净的就像个瓷娃娃。 “真好看。”苏芩替苏蒲编了条杨桃辫,从额角往下梳,露出光溜溜的额头,更衬得一双眼澄澈如月。 苏蒲掂着脚尖,抱着一双小嫩手,双眸亮晶晶的在玻璃大镜子前转了个圈,道:“好。” 槅扇处,陆霁斐正在批奏折。 锦槅边站着一大一小,一个奶声奶气,一个娇声娇气的说着话,软绵绵的直搅的人心乱。 槅扇上挂着毡子,青山捧了果茶来,放到苏芩的小书桌上。 苏芩牵着苏蒲过去,两人挤在一处排排坐,各捧着两个小金莲蓬盅儿,低着脑袋,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果茶,异常乖巧。 果茶里头加了山楂、雪蜜等物,上头飘着剪碎的梅花瓣,香喷喷的带着氤氲热气,直往人的鼻子里头钻。 陆霁斐手下朱砂笔一顿,看一眼青山。 青山正候在苏蒲和苏芩身边,笑盈盈的看着苏蒲抱着小胖手吃果茶,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直让人疼到了心坎里。 陆霁斐放下朱砂笔,微蹙眉,笔杆子不经意的往大红木书桌面上一敲。 青山目不转睛的盯着苏蒲,想着若是他往后的女儿有一半这么好看,那他真是死都甘愿了。他一定要将她疼成自个儿的眼珠子,给她吃最好的,用最好的。 陆霁斐的眉皱的更狠,他咽了咽喉咙,鼻息间的果茶香更浓。 男人手里的朱砂笔再一次敲到大红书桌面上。 青山一动不动的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 反倒是苏芩偏头,看了一眼陆霁斐,然后将自个儿吃了一半的果茶递给他道:“喏,你吃吗?” 小姑娘今日抹了一道檀香色的口脂,吃茶时粘了些许在那小金莲蓬盅儿的边缘,衬出一层粉嫩色泽。 男人伸手,接过,抿唇吃一口。 青山候在一旁,看到陆霁斐瞥过来的眼色,赶紧低下了头。 平日里自家爷从不吃果茶,他也就没想着要一道准备,却没曾想今日竟起了兴致,要吃果茶了。 这可怪不得他。 青山缩了缩脖子,只觉周身寒凉的厉害,他赶紧躬身退了出去。细细盖好书房门前挂着的厚毡,然后立在房廊下,往外头那寒冬腊月的天搓了搓手,取取暖。 书房内,苏芩摆着藕臂,双眸湿漉漉的泛着泪渍。 “哎,你别给我吃完了。”苏芩看陆霁斐一直捧着那小金莲蓬盅儿不放,急急道:“我就凉了这一杯,若被你吃完了,过会子可要凉好久才能再吃上呢。” 男人哼一声,“小气。” 人都是你的了,还舍不得这么一小破杯果茶。 陆霁斐仰头,吃完,然后将空荡荡的小金莲蓬盅儿还给苏芩。 小姑娘捧着那小金莲蓬盅儿,双眸更红,气呼呼的涨红了脸。 男人慢条斯理的执起朱砂笔,心绪极好的舔了舔唇,滋味真是不错。 …… 木兰围场,建地广阔。其内,山地高原、丘陵曼甸,连绵不断;河流湖泊如星罗棋布;森林草原相连交错。那大片浩瀚林海与天然草原浑然一体,优美壮观。而相比于前三季山花野果,层林尽染的美,冬日的木兰围场别样一番银妆素裹,玉树琼花之相。 苏芩等女眷是坐着马车来的。大多男子则是骑马,但陆霁斐这厮却厚着脸皮的硬是要跟苏芩和苏蒲挤一辆马车。 马车很大,分前后车厢。前头坐着苏芩,苏蒲,陆霁斐,后头坐着红拂,绿芜。 马车内铺着厚实皮草,茶案、书桌,靠塌一应俱全,俨然就是一间移动小房间。 马车帘子上挂着厚毡,上头拴着两个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熏球,随着马车晃晃悠悠的颠。苏蒲小孩心性,戴着小手套的手总是忍不住的伸手去抓,被苏芩教训了好几次,这才收了手,然后钻进苏芩怀里撒娇。 “来,我瞧瞧脸。”苏芩伸手捧住苏蒲的脸细看,上头的抓痕已不算明显,只印出浅浅几条粉色痕迹,直延伸到耳下。 长疤,退疤的时候是最难以忍受的,更何况苏蒲还小,痒的厉害时,总是忍不住的伸手去抓挠。 一开始,虽绿芜和红拂看着,但难免也有疏漏的时候。苏芩便想了个法子,做了两个手套,在收口处让人做了两把小银锁,每日里给苏蒲戴上,防止她抓挠。尤其是晚间,更是要将这小手套给苏蒲戴好了。 “来,给噗噗解开了。”苏芩举了举苏蒲包着小手套的手,然后往自个儿的宽袖暗袋内一掏。 空荡荡的…… 苏芩睁着眼睛想了一会子,今日她出门的时候,好似因为嫌弃原先绿芜备好的那件太素,所以换了件鲜亮的,然后那钥匙就被她给……忘在了陆府。 苏芩咽了咽口水,看向苏蒲。 苏蒲睁着大眼睛,神色信赖的看向苏芩,奶声奶气的道:“姀姀,好。” 苏芩面露难色,她下意识往身后看去。 男人穿一件月白长袍,束玉冠,宽大袖摆落下,露出半截白皙胳膊,搭在虎皮搭手上,懒在靠塌上,手里举着一本书,慢条斯理的翻过,连眼睫都没抬一下。 “姀姀。”苏蒲伸手拍了拍苏芩。 “呃,这个……”苏芩呐呐张了张嘴。 她伸手,扯了扯陆霁斐。 男人掀开眼帘,看一眼人。 苏芩腆着脸,凑到陆霁斐耳朵边上道:“我忘记带小银锁的钥匙了。” 小姑娘凑上来,浑身香软软的喷着热气,那气贴着他的耳朵,直往里面钻,似能让人酥了身子。 陆霁斐微一挑眉,没说话。 苏芩看一眼苏蒲,急道:“你让人替我快马加鞭去取了来吧?”原先苏芩是想将这小银锁用小榔头给敲了,但怕伤到苏蒲,所以只能想出这个法子。幸好现在是冬日,这手套除了不方便些,也没别的坏处。 男人又翻过一页书,顺畅的缎面宽袖被小姑娘扯皱。 陆霁斐侧眸,贴住苏芩的耳朵,声音沙哑道:“若我替姀姀解决了这事,这小东西在冬猎这段日子里,便不能与我们一道住。” 苏芩一怔,然后立时明白了陆霁斐的意思。 她搂着苏蒲,半日没有应声,片刻后才红着脸点头,“好,我知道了。” 原本懒洋洋的男人终于起身,他将苏蒲抱过来,放在身上,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其中一个小银锁,微微一拧。 小银锁应声而废。 苏芩看的一阵目瞪口呆。这厮的力气也太大了吧? 59.第 59 章 今次前来参加冬猎的, 还有驻扎在木兰围场附近的项城郡王。 大明郡王, 皆可自己养兵,用以抵御侵略、拱卫王室。项城郡王手里有数万精兵, 甲兵八万、战车六千。其自称,廉颇老矣,尚能饭,曾在花甲之年出塞作战, 赢得生擒古蒙悍将索林木儿,逼迫古蒙俯首称臣的骄人战绩。 但刀有两面。王室一方面要依存项城郡王抵御外敌, 另一方面又忌惮其势力,满心踌躇间,先帝制定下一条规矩, 若无诏书, 藩王不可出藩地。 此次王室冬猎,去的是项城郡王的地方。至此, 项城郡王作为东道主, 自然要出来迎接。 申时三刻, 大部队至, 项城郡王身着戎装, 盛装迎接。 苏芩坐在马车内,偷觑着往外头瞧, 但因为隔得太远, 所以看不真切, 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影子, 穿着戎装,正跟郴王说话。 郴王骑着马,行在最前头,身旁是夏达。 溯风凌冽,素雪漫天,夏达恍惚间回头,看到那从马车窗子处印出的半张娇花面容。细腻白嫩,面带素妆,蛾眉青黛,粉腮葱手。尤其是身上穿着的那件银红色袄裙,衬在一片玉树琼花之内,美的如画。 苏芩略一松手,放开了那半幅帘子。 陆霁斐懒在靠塌上,掀了掀眼皮,身上趴着已经熟睡的苏蒲。 苏蒲手上的小手套已经被除去,红彤彤的一张小脸嵌在陆霁斐衣襟处,嘴角有可疑的液体往外淌。 苏芩见状,赶紧取出绣帕替苏蒲垫在了小脸上,然后偷觑男人一眼。陆霁斐翻着书,似无所觉。 “你好歹也是堂堂首辅,怎么不出去寒暄寒暄?”苏芩提裙坐到陆霁斐身边,压着声音道:“我瞧着外头那些大臣,就连冯宝都腆着脸上去跟项城郡王攀谈呢。” 这厮平日里不是最八面玲珑的吗? 男人慢条斯理的翻过一页书,声音低哑道:“有恙在身。” “有恙在身?”苏芩眸色奇怪的将陆霁斐上下扫视一遍,然后道:“我瞧着你都能出去打虎了,哪里有恙?” 男人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然后抬手指了指趴在自己身上的苏蒲。 小胖墩睡得酣熟,浓密的睫毛打下来,软绵绵的像两把小扇子。小手拳头似得蜷缩起来,举着放在男人胸前,像两颗白胖胖的小馒头。 苏芩一噎,看一眼陆霁斐,再看一眼苏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口有些不舒服。 若是往常她趴在他身上睡,早就被扯着面皮给弄醒了……哪里有这般安稳。 小小噘起了嘴,苏芩没有说话,反应过来后觉得自己真是太奇怪了。她转过身子,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脸。摸到满手胭脂膏子,又开始懊恼起来。近几日,她真是越发不像自己了。 …… 前来冬猎的人太多,项城郡王虽让出了自己的府邸,但依旧还有一部分人在雪地内扎营。 苏芩乘坐的马车行驶在雪道上,辘辘穿过广阔平原,最后入城,进项城郡王府。 项城郡王府分为前后两院,府院外围建有土城墙。从外观上看,规模宏大,富丽堂皇,占地极广。入内后,满目画阁雕梁、工艺精湛,处处龙文凤彩、备极富丽。单从这郡王府来看,项城郡王在这片地上,真真是个土霸王了。 苏芩与陆霁斐被安排住进去的是一处三进院落。已是掌灯时分,丫鬟、婆子皆立在丹墀下静候。房廊蜿蜒,挂着琉璃宫灯,被薄雪细细罩上一层光泽,氤氲模糊了视线。 红拂打了帘子,抱着苏蒲进正屋炕上。 正屋内烧着地龙,还摆了两盆火炭,槅扇用玻璃纸糊就,挂了厚毡,稍露出一条缝。 苏芩看一眼苏蒲,吩咐红拂将人唤醒,不然这晚间定再睡不着,便径直去了里间换衣。 里间吊着新制的红绸软帘,苏芩将其放下,然后立在木施前,将身上半湿的袄裙褪去,换过一件干净裙衫。 里间门前,陆霁斐掀帘,一跨步进去,就看到了立在木施前,正系宫绦的苏芩。 里间的灯很暗,小姑娘换了一件蜜合色棉袄,下头一条葱黄绫棉裙,腰上一条五色蝴蝶鸾绦,挽着松松的结,似乎下一刻便会落下来。苏芩低着头,露出一截粉颈,侧脸灿若明霞,粉白如酥。 浅浅素手系着五色蝴蝶鸾绦,拆了系,系了拆的,总是不得其法。黛眉蹙起,透着股软绵绵的烦闷。 男人上前,站在苏芩身后,宽大的身影罩下来,从身后伸出手臂,虚揽住苏芩,抽手接过那根五色蝴蝶鸾绦,细细的替其绑好。 男人的压迫感太重,即使是只站在苏芩身后,也让她觉得有种无所遁形的慌张感。尤其是男人身上那股子若有似无的霸道气息,在不大的里间散开,让人产生一种无处可逃的紧张。 苏芩装模作样的掩唇,小小打了一个哈欠,大大的眼睛眯起来,再睁开时里头水雾雾的盈润。 “困了?” “嗯。”苏芩闭着眼晃悠了一下,低头看一眼自己脚上的绣鞋。项城郡王府内的积雪还有铲干净,苏芩虽只走了一段路,但脚上的缎面绣鞋却已经被浸湿,贴着脚骨,沾着罗袜,直冻到了骨头里。 “将鞋换了。”陆霁斐弯腰,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檀木箱子打开,里头赫然就是数双小皮靴。 这些小皮靴皆是野兽皮所制,防水防潮,即便是穿上一日,那脚都还暖烘烘的冒着热气。 关键是做工精致,极其好看,深得苏芩的心。 苏芩眼前一亮,喜滋滋的取出一双来换上。 大小正巧,就像是照着她的脚做出来的一样。 “姑娘,四姐儿醒了。”红拂站在里间门前,往里头唤了一句。 “哎。”苏芩应一声,蹬着脚上的小皮靴就出了里间。 陆霁斐收回自己伸到一半的手,他捻了捻指尖,抬脚扣上檀木箱子,然后解开腰带,换下身上的湿衣裳。 苏蒲白日里睡多了,到了晚上就精神,但好在她不吵不闹,只是要绿芜陪着到外头中庭去玩雪。 已经是戌时三刻,苏芩白日里就用了些糕点和茶水,这会子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赶紧让红拂传膳。 “姑娘,厨房的人说,哪里想到会来这么多人,所以今日的食材备的不够,只,只剩下一些米饭……”红拂提着食盒过来,里头只有一碗白米饭,连热气都少见。 苏芩蹙眉,看一眼那米饭,没甚味口。 不是说这项城郡兵强马壮吗?敢情那些粮食都拿去喂兵马了? 陆霁斐从里间出来,已换过一身靛蓝长袍,他伸手取下木施上的玄色鹤氅披在身上,然后将那件大红与绉面白狐狸里鹤氅给苏芩罩上,道:“走吧。” “去哪?”苏芩吸了吸鼻子,还在盯着那白米饭纠结。 “觅食。” …… 项城夜不闭户,有夜市直开到凌晨鸡鸣。 陆霁斐抱着苏蒲,带着苏芩到夜市。两人戴着面罩,远远看到两排溜横在街边的小摊贩,热气腾腾的冒着香气,直勾的人腹内馋虫蠢动。 “姀姀。”苏蒲趴在陆霁斐肩上,伸出小胖手指着其中一个小摊子,抻着胖脖子,一脸垂涎。 苏芩看一眼过去,只见那小摊子是卖糕点的,那糕点十分奇特,有黄、白、红三色,外层粘满豆面,呈金黄色,软绵绵的让人看着就十分有食欲。 苏芩急扯着陆霁斐的宽袖过去,糯糯的声音从面罩里传出来,“这是什么?” “这是驴打滚。听姑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我这驴打滚可是咱们项城一绝。姑娘要不要来块尝尝?” “那给我来三块。”苏芩从腰间取出荷包,付了钱,然后奇怪道:“这为什么叫驴打滚?哪点像驴了” 小贩笑着拿起一块驴打滚,道:“姑娘您瞧,这糕点外头的黄豆面,像不像是咱们项城郊外野驴撒欢打滚时,被溅扬起的阵阵黄土?” 苏芩蹙眉想了想,“没见过。” 这冰天雪地的,哪里来的驴,哪里来的黄土。 “来,姑娘,三块驴打滚。” 苏芩伸手,拿过其中一块驴打滚递给苏蒲。 苏蒲举着小手,迫不及待的咬一口,粘在外头的黄豆面稀稀拉拉的掉下来,落在陆霁斐那件玄色鹤氅上,尤其明显。就跟散在黑幕里的星辰似得。 苏芩一手拿一块驴打滚,从面罩下来伸进去,放进嘴里,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 驴打滚里头塞着甜豆沙,豆香馅甜,入口绵软,香甜入心。苏芩享受性的眯起眼。 陆霁斐单手抱着苏蒲,看一眼苏蒲吃的满脸都是黄豆面的样子,然后再看一眼虽隔着面罩,却依旧能看到双颊被塞得鼓囊囊模样的苏芩。 “嗯?你不买吗?”苏芩吃完两个驴打滚,眸色清澈的看向陆霁斐。 男人托了托怀里的苏蒲,没有说话,一双眼幽深遂暗。 苏芩舔了舔沾着黄豆面的嘴唇,干着嗓子转头,跟小贩道:“那个,再来一块。” 想要吃就说嘛,真是别扭。 “喏。”将新买的那块驴打滚递给陆霁斐。 男人俯身,低头,就着苏芩的手径直就咬了下去,力道之大,就像是要咬断她的手。 男人的牙齿很锋利,触到苏芩的指尖,吓得她立时往外缩了缩。那黄豆面被一弹,沾了男人半脸。 陆霁斐的面罩跟苏芩不一样。苏芩用的是薄纱,覆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眼。而陆霁斐罩的是上半脸,只露出一瓣细薄唇瓣和那双深邃眼眸。那唇平日里总是紧紧抿着,透着股无言的清冷气。但此刻被黄豆面弹了半脸,怎么看都像是刚刚从黄泥地里打滚出来。 果真是名不虚传“驴打滚”。 “我,我给你擦擦。”苏芩忍着笑,赶紧替陆霁斐擦了擦脸,却忘记自个儿手上还沾着黄豆面,越擦越脏。 陆霁斐嫌弃的撇开苏芩的手,然后取过苏蒲身上的小披风,随意擦了把。 苏蒲咬着驴打滚,吃的满脸都是,她兴奋的甩手,软绵绵的唤道:“姀姀。” 苏芩看一眼苏蒲那被陆霁斐擦的面目全非的披风,回神道:“嗯?怎么了?” 苏蒲指向驴打滚对面的铺子。 里头也是卖糕点的,但那糕点的形状有些让人想歪。 “姑娘看看,这是咱们项城最有名的糕点,叫‘艾窝窝’。”铺子老板招呼道:“买三送一,不好吃,不要钱。” 苏芩脚步犹豫的往前挪了挪。 不要钱啊…… 糕点被摆置在油纸包上,只见那艾窝窝色泽雪白,状似馒头,糁着薄粉的外皮上顶端以红色山楂糕点缀,白里一点红,就如雪中一点梅。 男人抱着苏蒲,迈步进去,将人放到木桌上,然后侧眸往苏芩身上看一眼。 小姑娘未梳夫人髻,穿一件蜜合色袄裙,外头罩一件大红与绉面白狐狸里鹤氅,围着纤细娇媚的身段,头上戴一顶雪帽,虽用面罩遮了半脸,但依旧能瞧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 “姑娘尝尝。”店铺老板道。 苏芩伸手拿过一个艾窝窝,轻咬一口。质地粘软,口味香甜,味道实在不错。 “这是用什么做的?”苏芩惊奇道。虽然外头看着形状奇怪,但口味一点都不比方才的驴打滚差。 “这外头是用糯米夹芝麻做的凉糕,里头是丸馅加了核桃仁、瓜子仁和山药泥。” 苏芩吃完一块,伸手又拿一块,递给了眼巴巴看着的苏蒲,然后看一眼陆霁斐,顺手也给他递了一块。 陆霁斐坐在店铺门前的小木凳上,大长腿委屈的缩在一起。苏蒲坐在木桌上,晃着小短腿,两人一人一块艾窝窝吃着,屋檐下飘来落雪,窸窸窣窣的打在两人肩头,看着竟有股奇怪的静谧感。 苏芩眼盯着,突然一阵恍神。 曾几何时,她也跟陆霁斐这样,坐在苏府的祠堂前,偷食红拂给他们夹带来的白馒头。 那个时候的陆霁斐没有这样高,没有这样壮,甚至身形也更瘦削,可就是会默不吭声的替苏芩背锅。 苏芩动了动唇,小嗓子轻动,软乎乎的道:“少恭哥哥。” 男人咬着艾窝窝的动作一顿,他低头,看一眼手里的艾窝窝,没有转头,只慢条斯理舔了舔唇,双眸一阵晦暗。 微酸的山楂入口,带着红梅花的色泽,却比红梅花更有滋味,咬在嘴里,触感扎实。 苏芩眼看着,不知为何,胸前顿觉一痛,赶紧移开了视线,但脑海里依旧残存着男人那口锋利洁白的牙齿。 这厮空长了这么一口好牙,总是逮着她咬做什么,就不能去多啃啃骨头吗? “姀姀。”苏蒲唤一声,苏芩转身过去。 苏蒲将艾窝窝上的那点山楂沾在苏芩额上,然后抱着怀里的艾窝窝嘻嘻笑。 苏芩一愣,不明白什么意思,突听到隔壁书画摊贩在说话,“画你欢喜的人……” 苏芩鬼使神差的,拿下那点山楂,给陆霁斐黏在了下颚处,然后使劲按了按。 60.第 60 章 气氛有些不对。 苏芩牵着苏蒲的小手, 走在宽长街道之上。她看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三个大男人, 黛眉轻蹙。 这三个大男人,除了方才与她一道出来的陆霁斐, 多了郴王和夏达。 那方才站在书画铺子前头说话的,就是郴王。 郴王手中拿着一幅画卷,还有方才那让做糖人的老婆子做的一个精致美人糖人。美人穿一袭掐腰袄裙,外罩一件缎面大氅, 迎风飞展,青丝摇曳, 脸上覆一层面纱,上头那双眼,珍珠白玉似得圆润好看。 “姀姀。”郴王开口, 面带笑意, 他将手里的糖人递给她道:“那摊贩子手艺不错,你可要尝尝?” 苏芩垂眸, 看一眼糖人, 慢吞吞的伸手接过。 郴王面上笑意更显, 他侧眸, 看一眼紧抿着唇瓣的陆霁斐, 正得意间,欲说话, 掌心里就被塞了两个铜板。 苏芩道:“这个糖人做的真是精美。”说完, 苏芩将其递给苏蒲。 苏蒲垂涎的直流口水, “吧唧”一下就将这糖人的脑袋给咬掉了。 苏芩摸了摸脖子, 觉得有些凶残,没看,继续牵着小家伙往前走。 晚间的项城依旧热闹的紧,苏芩牵着苏蒲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三个大男人。先别说戴着面罩的陆霁斐,就是那郴王和夏达也吸引了不少项城女子的目光。 项城女子大多性情开放,身形也比皇城女子丰腴些。她们擅行马上功夫,行事间颇有一股英姿飒爽的味道。 虽有人偷觑着看郴王和夏达,但那些女子更多的目光却是落在陆霁斐身上。 陆霁斐虽戴着面罩,但整个人的气势却跟旁人十分不一样。那股子桀骜之感,致命的吸引着项城内的女人。 郴王与陆霁斐并排走在一处,他负手于后,声音清雅的开口,“今日项城郡王出城相迎,怎么没瞧见陆首辅?” 陆霁斐眼不错的盯着前头的苏芩,眸色不变道:“身子抱恙。” “哦?抱恙?”郴王上下打量陆霁斐一眼,“本王瞧陆首辅可好的很呢。” “是嘛。”陆霁斐不咸不淡道:“伤在心,病在身,郴王殿下又不是太医,这种望闻问切的事,就不劳郴王殿下大驾了。” 陆霁斐说话的语气,总带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睥睨嘲讽,郴王暗眯起一双眼,不怒反笑道:“陆首辅觉得项城郡王此人如何?拥兵自重,实在是咱们皇城大患呀。” “郴王殿下多虑。”陆霁斐面无表情道:“项城郡王无子,只一凤阳县主尔,现在才是豆蔻年岁,殿下何惧?”说到后头,男人侧头,看向郴王,细薄唇角轻勾起,似在嘲笑。 郴王掩在宽袖内的手掌暗暗蜷缩起来,他知道,陆霁斐在嘲笑他竟会惧怕项城郡王这个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人。 不过这疯狗说的也是,项城郡王无子,这无子的人,又怕他做什么呢? 郴王敛下怒气,目光转开,看到行在前头的苏芩,不自禁眉心一蹙。苏芩于郴王而言,是梗在心头的一根刺,这样的娇娇儿落进陆霁斐手中,受尽磋磨,实在是让郴王又怒又愧。 只是如今行事,皆是为了日后大业,只能委屈他的姀姀了。 前头,苏芩虽在走,但后头两人的对话却听得一清二楚。 大庭广众之下,在人家的地盘上谈论人家生不出儿子,真的好吗? “姀姀。”相比于苏芩,苏蒲则更专注于那些摊贩上卖的吃食。毕竟苏蒲年纪尚小,根本就听不懂后面那些大男人的家国大事。 苏蒲看中了一个糕点,站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 做糕点的是个中年项城妇人,身形高壮,唇厚面黑,现做现卖,将手里的面団子甩的“啪啪”作响。 “这是什么?”苏芩道。 那中年妇人看一眼苏芩,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苏芩没听懂。她神色迷茫的跟苏蒲对视一眼。 小东西只顾着舔手指,被苏芩拍开。 “这是古蒙语,姀姀听不懂很正常。”郴王快走两步,至苏芩身边,翻译道:“这妇人说,糕点叫糖耳朵,因为形似人耳而得名。” 摆置在摊子上的糕点棕黄油亮,是在面粉中活入红糖,放在油锅中煎炸至金黄,然后抹上一层蜂蜜,装在油纸包里贩卖。因为红糖和蜂蜜成本略高,所以这糕点比之方才吃的驴打滚和艾窝窝还要贵一些。 苏芩摸了摸荷包,发现自个儿根本就没带多少银子。 郴王见状,赶紧用古蒙话替苏芩买了两个。 苏蒲捧着那糖耳朵,不敢吃,躲在苏芩身后,一双大眼睛黑乌乌的看向陆霁斐。 陆霁斐站在那里,看一眼苏芩,再看一眼苏蒲,最后将目光落到郴王身上,细薄唇角缓慢勾起,声音透着股难以言喻的沙哑。“既然郴王殿下如此大方,那姀姀便不要过分拘谨了。” 苏芩转了转眼珠子,想起郴王贪污一事,心领神会。 “表哥。”小姑娘软绵绵的开口,声音细糯,带着尾音,就跟中年妇人手中的蜂蜜似得粘稠。她盈盈站在那里,一双素手摆在腹前,冷冽溯风之中,如玉美人。 郴王十分受用,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苏芩看,咽了咽口水。 “我想要买那个。”纤纤素手指向一旁的首饰铺子。 “好。”郴王一口答应。 逛了半个时辰,苏芩已经将这条街上的糕点吃食都试了个遍。 举着手里只吃了一口奶油炸糕,苏芩摸了摸自己鼓囊囊的肚子,往陆霁斐嘴里一塞。 男人十分顺从的将苏芩吃剩下的东西吞进肚子里,动作流畅异常。 郴王站在旁边,看一眼怀中抱着,手臂上挂着,脖子上吊着,满满都是东西,还一路被苏芩投喂了近乎半个项城小食的陆霁斐,面色十分难看。毕竟这些东西已经是他今次来项城所带的全部家当。 相比于郴王黑到近乎变成墨色的脸,陆霁斐则十分闲适。甚至隐隐还能看到男人眸中显出的笑意。 “表哥,你没钱了吗?”苏芩看一眼郴王挂在腰间,空荡荡的钱袋子,明知故问。 项城的物价不算贵,但因为苏芩买东西不还价,那些店主看着几人穿着华衣美服,所以便使劲的宰。 郴王回去后,一算账,发现竟花了千两银子,当即便心疼的难以自持。 另一处三进院落内,陆霁斐抱着吃饱喝足又睡过去的苏蒲进正屋,将人放到炕上。 红拂和绿芜立时端了沐盆来给苏蒲擦洗。 苏芩进一侧里间,褪下身上的大氅,伸了个懒腰。 陆霁斐随后跟进来,看一眼苏芩拆开了宫绦后里头露出的藕荷色薄袄。他上前,伸手触到苏芩的肚子,然后轻按了按。 “你干什么?”苏芩原本就吃多了,被陆霁斐一按,顿时就觉得小肚子涨涨的越发不消化。 “像……有喜了。”男人在想措辞,想了半刻,终于是慢吞吞的吐出这句话。 “有喜?”苏芩的声音有些细细的尖利,她喊完,立时又捂住了嘴。 正屋外间,正在帮苏蒲脱小衣裳的绿芜和红拂听到里头的动作,凑在一处窸窸窣窣的说话。 “绿芜,我怎么好像听到里头在说什么喜啊?” 绿芜想了想,道:“可能是姑娘想吃四喜丸子了吧。” “哦。”红拂点头,扒下苏蒲身上的小靴子,将人推进被褥里。 里间,苏芩瞪着一双眼,使劲的伸手推搡了一把陆霁斐,压着声音恨恨道:“你才有喜了呢。” 说完,苏芩转身,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腰。 好像,确实,可能是胖了些? 自从广西郡邑回来后,苏芩便胃口大开,不仅一日三餐不落下,晚上还要跟陆霁斐一道用宵夜。大致是因着在广西郡邑饿狠了,所以这吃食便用的多了,这一用多,再加上苏芩懒怠动,就难免要长肉。 其实最关键的还是苏芩有根懒筋骨,而陆霁斐每日晨起上朝前总会练武,自然比苏芩这种光吃不动的要好。 犹记小时,苏龚替陆霁斐请了个练武的先生,苏芩觉得有趣,便硬要跟着一道学。那时苏芩尚小,也没什么男女之防,苏龚便让其跟着一道学了。只练武太苦,每日鸡鸣起身,一练就是好几个时辰,尤其是在寒冬腊月的天,更是辛苦。 苏芩只学了三日便不肯学了,现在她会的那些花式招数还是那时候陆霁斐被她缠的烦了,手把手的教给她的花架子。 这花架子不用武学底子,耍起来好看,又不费劲,苏芩欢喜的不得了。 已近子时,很晚了,项城的天早就暗漆漆一片。 苏芩捂着自己的肚子上炕。 陆霁斐换过一套亵衣亵裤跟着上去,却发现炕上有两套被褥。 小姑娘缩在那套秋香色的被褥内,他身上盖着的则是那套沉香色的。 男人在暗色里睁着一双眼,想了想后,道:“我不是在说你胖。”其实胖点挺好的……陆霁斐想起今日吃的艾窝窝,有些触动。 “闭嘴!”小姑娘气呼呼的吐出这句话,霍然翻身起来,连件衣裳都不披,趿拉着绣鞋打开红绸软帘就往外去,径直跟苏蒲睡到了一处。 陆霁斐躺在炕上,抿了抿唇,按捺下心绪,闭上了眼。 他说错什么了吗? …… 翌日,陆霁斐一早起来,穿戴整齐,路过正屋外间时看了一眼那蜷缩在被褥里头的苏芩和苏蒲。 苏蒲的被褥比较小,挤了个苏芩后,两人因为要抢被,所以就索性缩在了一处。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雏鸟。 小姑娘缩着脚,将苏蒲搂在怀里,睡得面颊红通通的。 被褥边缘露出一只白嫩小手,指尖粉嫩嫩的带着香。 陆霁斐伸出手,轻勾了勾那细嫩掌心。苏芩颤了颤眼睫,鸦羽色的睫毛搭拢着,娇花般的身子躲在里头抖了抖。她抱着怀里热乎乎的苏蒲,僵直着没有动。 男人轻勾了勾唇,收手,将臂弯上挂着的袄裙挂在就近的木施上,然后又替她将随意踢扔在地上的绣鞋摆好。 弯腰替人掖了掖被角,将那只小手塞进去,陆霁斐抚了抚被褥内细腻的软腕子,转身出了屋子。 男人一走,苏芩便立时睁开了眼。 她坐在炕上,抬眸看一眼挂着木施上的袄裙,然后低头掐了掐自己的腰,再掐了掐自己的脸,有些懊恼怎么没将陆霁斐书房里头的那面大玻璃镜子一道搬过来,她到底是哪里胖了? 苏芩垂眸,看一眼缩在自己身边的苏蒲。苏蒲白嫩的紧,小脸压在软枕上,挤出一块脸蛋肉。 苏芩趿拉着绣鞋起身,进里间,在里头翻翻找找半日,没找到自个儿想要的东西,便将自己穿戴整齐,出了正屋。 中庭内,陆霁斐正在练剑。 男人穿一件细薄武服,扎着黑色腰带,脚上一双武鞋,手中持剑,青丝半束。劲瘦身型飘若惊鸿,矫若游龙,身步手剑,疾若迅雷。 苏芩看的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猫着身子躲到美人靠旁,蹲着半身,一点一点的朝外面慢慢挪。 男人看似心无旁骛的在练剑,其实早就发现了那鬼鬼祟祟的小东西。 苏芩躲的辛苦,小丑角似得走了半响,终于挪到垂花门处。她掩着一棵雪树站起来,剁了剁酸麻的小细腿儿,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跑出去。 男人收剑,转身进正屋里间。 …… 项城郡王府很大,苏芩人生地不熟的寻了个小丫鬟,问他们的厨房在哪。 小丫鬟如实说了,苏芩兜兜转转半日,终于寻到,然后探着头的在门口张望。 “姑娘想要吃什么?” 时辰尚早,但厨房里头已经热火朝天的忙起来了。有婆子看到苏芩,随意问一句,正视过来时看到那张艳媚面容,怔了怔。再然后看到那纤细的身形,一折就弯似得孱弱,又变了脸。 项城女子讲究丰腴高壮,像苏芩这样的虽长的美,但在那老婆子眼里,不能干活,娶回来就得当成小祖宗供着,若是她,是万万不会让自个儿的儿子娶这样的女子的。 “我,随意看看。”苏芩提裙进来,看一眼摆置着整只牛羊的大厨房,掩了掩鼻子。 平日里苏芩虽吃牛羊,但那些都是摆在盘子里的,跟现在这种血淋淋的尸体肯定不一样。 她避着让开,不防撞到一人。 那人徒手搬运五只叠在一起的肥羊,力大无比。 “哎呦。”苏芩软绵绵的叫唤一声,被那人撞得往旁边一退,跌跌撞撞的提溜出去好几步,差点没站稳。 男人戴着一块灰褐色头巾,身量与陆霁斐差不多,但身形却要壮实很多。单从肉眼看上去,是两个陆霁斐那么宽。 他看一眼苏芩,眯了眯眼,没说话。 苏芩捂着自己被撞疼的胳膊揉了揉,错眼看到摆置在厨房角落的杆秤,眸色一亮。 只是那杆秤上沾着油腻腻的血肉,看上去有些恶心,苏芩不愿碰,想着有没有其它的杆秤能借给她用用。 “小主子。”青山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进来。 苏芩转身,看一眼青山,有种被抓住的心虚感。“你来做什么?” “爷说小主子来厨房传膳了,让奴才帮衬着些。” 苏芩气呼呼的一跺脚,扭身就走。 原来刚才那厮练剑时分明瞧见她了,却当做没看到她,害的她蹲着走了半日,到现在脚都是麻的。 一路直走回到院子,苏芩刚一进门,就被人举了起来。 “啊!”苏芩惊叫起来,下意识伸手攀住陆霁斐的脖子,身体悬空。 男人搂着苏芩将人放到炕上,身上武服已换,着一件骑装,宽肩窄腰的衬出一双大长腿,整个人犹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剑,锋芒毕露。 “姀姀想称重的话,让我抱抱便能知道份量了。”陆霁斐开口,脸上带着揶揄笑意,心满意足的看着小姑娘越发涨红起来的面色。 61.第 61 章 女人是小气且记仇的, 尤其是像苏芩这样的女人。 今日围猎, 苏芩换一身艳红色骑装,她站在正屋外间的木施前, 用力吸气,使劲的收紧腰间的护甲。为了使这护甲跟身上的骑装相配,苏芩的护甲是跟骑装一起做的。 这套骑装做了大半个月,到今日再穿上, 这护甲竟已经有些包不住她的腰身了。 “姑娘……”绿芜看着苏芩憋红了脸将那护甲栓紧,似乎下一刻就会喘不过气。她一脸担忧, 小心翼翼的道:“姑娘,兴许是奴婢洗的时候缩了水。奴婢给您松一下吧,若是勒坏了……” “不。”苏芩缓慢吐出一口气, 纤纤杨柳腰被裹着艳色的缎面护甲勒的更是不盈一握。 “就这样穿。”苏芩看一眼里间, 透过那红绸软帘,男人正站在木施前穿骑装。男人的骑装是玄色的, 绣四爪蟒, 鎏金镶边, 腰间束玉带, 挂佩刀。臂上扣护腕, 肩上背箭筒,身上跨长弓, 脚上一双垫高的防湿鹿皮靴, 更衬得整个人英姿挺拔。 “哼。”苏芩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一收腹, 总算是适应了这护甲,憋着一张小红脸将腰带系好,然后在腰间配上小刀,披上正红色缎面白狐毛边的大氅,艰难的跨上弓箭。 “姑娘,您又不会使这弓箭,您拿它做什么呀?” 苏芩背在身上的弓箭很大,跟端午节那日射粉团子的小角弓天差地别,往苏芩纤瘦的身子上一套,更是大的惊人。 “姑娘,您背这弓箭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绿芜扶住苏芩,声音轻细道:“您还是取下来吧。” “帮,帮我一把。” 在绿芜的帮助下,苏芩艰难的将套在身上的弓箭取下来,然后看着那被扔在地上的弓箭犯了难。 围猎时最要用的便是弓箭,这套弓箭太大,她都不能背在身上,哪里能带去围猎? 苏芩蹙着眉,偷摸摸的往里间看一眼,只见男人站在木施上,掀开袖子,往腕上套了个东西。 苏芩眼前一亮。 袖箭? 男人收拾完,转身出里间。 苏芩装模作样的瞥过头,连个眼神都没给男人留。 哼,她还在生气呢! 陆霁斐脚步停顿一下,侧眸看向苏芩。 小姑娘换上了那套烈焰如火的骑装,梳小髻,整个人盈盈立在那里,就像朵盛开在冬日里的红梅,娇嫩欲滴。陆霁斐想,若是这身骑装开在外头冰雪天降的玻璃世界内,该是何等艳艳风情。 男人勾着唇角,掀开厚毡出了正屋。 苏芩掂着脚尖凑到槅扇处瞧一眼,见男人一路穿过甬道,出了垂花门,才赶紧进里间,将陆霁斐剩下的那个袖箭翻了出来。 袖箭是黄铜单发袖箭,筒体用黄铜铸造而成,金光灿灿,工艺精美,上刻蒹葭图样纹,蜿蜒缠绕至整个黄铜筒体,清秀典雅,但又独具风情。外头包浆自然,中间空心,内含一锐利铁簇,筒盖上有一蝴蝶形钢片,用以掩住筒盖上的圆孔,起到扳机的作用。 最关键的是小巧灵便,十分适合苏芩。 苏芩喜滋滋的戴上,然后向绿芜展示了一番道:“好看吗?” 绿芜使劲点头,“这袖箭真是太适合姑娘了。您看看,这上头还有蒹葭的图样呢,简直就像专门给姑娘量身定做的一样。” 绿芜无意间说出来的话,却钻进了苏芩心里。 她伸手抚着袖箭上头的蒹葭图样,突然面色一红。这不会真是那厮特意给自个儿做的吧? …… 怀揣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苏芩坐马车,到了围猎场。 场内积雪漫天,溯雪横飞,满是玉树琼花之相。两旁搭起长长两条帐篷,随处可见巡逻的锦衣卫。正中间是小皇帝的明黄帐篷,苏芩看到苏浦泽穿着小小骑装,正跟穿着明黄骑装的小皇帝躲在帐篷后头玩雪。 两人被冻得面颊通红,手也红红的,但面上笑意却不减。那雪已经被堆得有模有样,分明就是个小雪人形状。 “咳。”苏芩走过去,轻咳一声。 小皇帝和苏浦泽立刻站直身子。 小皇帝往后退一步,抬脚一踹,那刚刚做好的小雪人就被他给踹翻了,只剩下一堆残雪。 小皇帝尤觉得不甚好,他站上去,踩结实了,装模作样的说话,“泽哥儿,朕觉得今年的雪下得颇好。所谓瑞雪兆丰年,真是个好兆头。” “陛下所言甚是。”苏浦泽一拱手,有些微胖的身子像个胖树墩子一样的杵在旁边,白嫩嫩的板着脸。 说完,苏浦泽偷觑着往苏芩的方向看过来。在看到是苏芩后,硬板板的小脸上当即漾出笑来。 “三姐姐。”苏浦泽唤着跑过去。即便再少年老成,苏浦泽还是个年幼的孩子。 苏芩弯腰,伸手摸了摸苏浦泽的小脑袋,然后与小皇帝行礼道:“臣女给陛下请安。” 小皇帝一敛方才心虚之态,态度热络道:“苏姑娘请起。”说完,小皇帝左顾右盼,“噗噗呢?” “闹觉呢,在帐子里头睡着。” 今次围猎,许多夫人、贵女皆是来凑个热闹、寻个由头说话的,再加上天色严寒,自然是大多躲在帐子里头不出来的,并不会真真跟着那些男儿一般进围场狩猎。 苏蒲年纪尚小,苏芩带着她出来散散心,但又怕她冲撞了什么人,便将人拘在帐子里头,让红拂和绿芜看着。 “那朕去看看。”小皇帝虽年幼,但长相清秀俊朗,已初具模型。再加上那股子日积月累出来的皇家贵胄气质,说话时语调不急不缓,颇有帝王风范。 苏芩道:“那臣女给皇上引路。” 苏芩自然是跟陆霁斐住在一处帐子里的,青山远远候在帐篷门口翘首盼着苏芩。生恐这一没看住人,出了什么事,自家爷把他的脑袋当漆器用。 苏芩引着小皇帝和苏浦泽慢吞吞的走过来,路过郴王的帐子时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却不防看到一个黑脸的项城人。 苏芩蹙了蹙眉,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因着一时没想起来,所以只得作罢。 “小主子。”青山上前,先唤了苏芩,然后才毕恭毕敬的下跪,给皇帝请安。 “平身吧。”小皇帝说完,就迫不及待的撩开帘子进了帐篷。 帐篷很大,分内外两间,地上铺着毛毯,从外间直延伸至里间。外间内置着陆霁斐惯常用的书案、刀架等物。里间有两张床,中间用红绸软帘隔了,还挂着一串用合浦珍珠缀起来的帘子。 只要有人想越过界,就势必会触到那珍珠帘子,发出声音。 这些合浦珍珠皆是查抄桂府时搜刮来的。 苏芩见着好看,便将其从陆府的私库里头搬了出来做了这面珍珠帘子。 不过若不是现在因着跟陆霁斐吵架,苏芩也犯不着特意挂这么串帘子在帐篷里头防狗。 其实若是那厮与她说说好话,她也是会软了态度,将苏蒲抱去与绿芜和红拂一道睡的。只是不知为何,平日里总是围着她说些不着调浑话的男人,这次就跟锯嘴葫芦一样,连句软和话都没跟她说过。 苏芩想着,她可不能先服软,不然日后还不总是被那厮压一头?看谁先憋不住! 榻上铺着厚实的被褥,旁边烧着炭盆。 以合浦珍珠制成的帘子将里间切割的泾渭分明。 一旁桃色烟纱帐香浓,琉璃萤光青竹屏。华衣美服,巨大的黄花梨三屏风镜台上置妆奁盒子,里头珠钗玉环,脂粉胭膏,皂角头油,一应俱全。侧旁精致案几上搁置着手炉熏香,应有尽有。东西虽多,但不显杂乱,处处香浓,处处旖旎。 另一旁,一张榻,置榻几,上头只一套白玉茶壶碗,再加一架木施,便别无他物。简朴的过分,尤其是对比旁边的精致奢华后,更是让人不忍直视。 青山闭了闭眼,然后转身,站在珍珠帘子处,往那头张望。 苏蒲刚刚睡醒,抱着她的布老虎坐在榻上,伸着两条小胖腿,大眼睛红红的半睡不醒。红拂正哄着人吃奶。 “噗噗。”小皇帝一溜烟的上去,看到苏蒲那张红彤彤的苹果脸,他满脸笑意的撑着双臂坐在榻上,心痒难耐的想伸手掐掐,但在看到苏浦泽那张虎视眈眈盯着他的刻板小脸时,立时便歇了心思。 苏蒲已经不记得小皇帝了,她往苏浦泽那边缩,大眼睛忽眨忽眨的像孔雀尾。 苏浦泽伸出小胖手,把苏蒲揽到怀里。 苏蒲小小打了一个哈欠,窝在苏浦泽怀里不动,穿着袄裙的小胖身子像个年娃娃似得好看。 小皇帝一脸失望的看一眼跟苏蒲靠在一处的苏浦泽,眼里显出羡慕。若是他能抱抱,那就好了,肯定很软和,比他榻上的软枕还要香。 “噗噗不记得我了吗?”小皇帝小小声的委屈道。 苏蒲歪了歪头,没有说话。 小皇帝摸了摸腰间,从荷包里头取出一颗糖果子,递到苏蒲面前,“呐,叫哥哥,这个就给你吃。” 小皇帝在宫内那些皇族子嗣中年纪最小,偶看到苏蒲,简直就跟看到了宝贝似的稀罕 如果他有这样一个好妹妹,一定要好好玩。 鉴于小皇帝的糖果子诱惑,苏蒲终于肯正眼看看人,但依旧不说话。 为了听到苏蒲那软绵绵的小声音,小皇帝可谓用尽了法子。可惜的是,皆以失败告终。 …… “皇上。”珍珠帘子处传来一道低哑声音。 小皇帝转头过去,看到站在那处的陆霁斐,赶紧站起来,道:“陆首辅。” “冯公公已寻皇上多时。”男人不紧不慢道。 小皇帝面色一变,“糟了,大伴。”话罢,小皇帝便赶紧急匆匆的出了帐篷。浦泽放开苏蒲,恋恋不舍的跟上。 苏芩看一眼男人,噘着小嘴,上去把苏蒲抱在怀里。 陆霁斐站在木施前,余光看到那片温香罗帐,再看一眼自己刻板板的床榻,顿生一股嫌弃之感。 青山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他可没有隔帘那处小主子的巧手。 陆霁斐皱眉,将身上被湿雪浸湿的大氅褪下来,挂到木施上,然后挽起袖子,取下腕间袖箭,搁置在案几上。 苏芩虽在跟苏蒲玩,但却将陆霁斐的一举一动看的一清二楚。 男人合衣躺上榻,闭目休憩。 苏芩小小声的哼一句,吩咐绿芜和红拂传膳,用膳时故意用手里的玉箸将碗敲得“噼啪”响。但那人却像老僧入定似得,连眼睫都没颤一下。 气呼呼的用完一顿午膳,苏芩为了保持精力,在下午的围猎上大展风采,便让红拂将苏蒲抱到了隔壁帐子,自个儿窝在榻上歇息。 案几上的熏香炉内燃着安神香,袅袅白烟飘散,如临仙境。桃色烟纱帐内,颠簸了近大半个月,难得休息,苏芩睡得很熟,连珍珠帘子响了也没听到。 美人散着头发,身上穿着骑装,腰腹处的护甲已经解开,衣襟半敞,能看到里头烟粉色的小衣。 陆霁斐曾看到过这件小衣挂在木施上头的模样。是苏芩别出心裁制的,只为了在狩猎时能更好的把控身子。此小衣有六条系带,前圆后方、前短后长,过腰、胸、肩,完美的裹出流畅身形,更能勒住胸前的累赘。 拼接处绣上小幅图案来遮盖针线密脚,汇聚了绣、缝、缀、盘、滚等几十种工艺,精湛之余,更添精致。 陆霁斐那时只看一眼,便能想象出这小衣穿在苏芩身上,必能勾的人心火俱焚。 只可惜,他尚没看到。 因为小衣勒的紧,所以苏芩的骑装更显身段窈窕。只要褪了外头的大氅,那股子呼之欲出之感,直让人盯得舍不得放开眼。 陆霁斐撩袍,坐在榻上。 小姑娘脚上未着罗袜,露出粉珍珠似得小脚趾,微微蜷缩。身上盖着的沉香色被褥早就被踢开了。脚链子上的六个小铃铛没有塞满,有细碎的声音掉出来。 陆霁斐轻笑一声,替苏芩将被褥盖好。 这脚链子原本是陆霁斐为了罚她才给她带上的,却没曾想竟成了他的催醒符。只要晚间这铃铛一响,陆霁斐便立时会睁眼看看身旁的小姑娘是不是又踢被了。 十次里头总归是有九次踢了被,真是不让人省心。 苏芩翻了个身,衣襟落的更开。那小衣勒的紧,再加上苏芩确实稍多了一点肉,便更让人浮想联翩。 陆霁斐有时也想,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会长,专往好地方长肉? 男人伸手,找准地方,往苏芩额间一弹。 小姑娘猛地娇哼出声,脚上铃铛一阵乱颤。她慢吞吞睁开眼,只见眼前桃色烟纱帐,空无一人。 撞鬼……了? …… 晌午时分,雪尚未停,围猎正式开始。 苏芩骑着她的小马,跟少量敢上场的贵女们在一处。朱丽月溜着马骑到苏芩身边,开口道:“苏三,咱们来比试比试吧,这次我必不会输。” 苏芩看一眼朱丽月,想起上次端午日的事,有些不想搭理她。 朱丽月见状,正欲再开口,却遥遥看到前头行来一行人。 踏雪飞溅,马啸风啼。穿梭在玉树琼花之间,满是潇洒豪气。 那些人在赛马,骑在最前头的男人身穿玄色骑装,风姿猎猎,破壁而来,气势如雷。惹得一众贵女红着脸惊呼。 苏芩勒紧手里缰绳,将马往旁边赶。 “吁……”陆霁斐的高头黑马堪堪停在苏芩面前,甩了甩鬃毛,扬起飞雪,跅弢不羁。 其身后是镇国大将军府的朱远道,还有紧随的郴王和夏达,以及其余一些皇家子弟,陆陆续续的赶来。 苏芩穿一身烈阳红色骑装,骑着一匹棕红色小枣马,微仰下颚,带着雪帽,显出艳媚侧脸,未施粉黛,却冰肌玉骨,妖丽如梅。众人看的一痴,连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陆霁斐敛眉,看一眼只着骑装的苏芩,眸色清冷的一瞥。这小姑娘胆子颇大,竟连大氅都没穿。不过好在晌午时他在额上留了个红肿印子,不然她定连雪帽都不肯戴。 苏芩斜睨人一眼,跨着马往前去。 美人行远,众人抻着脖子看。朱丽月看一眼夏达,驱马上前,面色微红的搭讪道:“夏大人。” 夏达垂着眉眼,没有应声,勒着缰绳的手紧到指骨泛白。 郴王看一眼夏达,轻咳一声。 夏达回神,转头看向朱丽月,脸上显出一抹笑来,清俊儒雅,只面容似瘦削许多,使得那双原本温润眼眸有些黯淡,眼底迸出深意。 于朱丽月来说,她受尽夏达漠视,如今陡然看到这副模样的夏达,心中自然欢喜。 “我见夏次辅似乎瘦削许多,可是没好好用膳?这样可不行,身子会受损的。”朱丽月叽叽喳喳道:“今日我猎些好物,给夏次辅补补身子。这冬日最宜养肉,夏次辅多吃些,来年开春这身子就能壮实起来了。” 说到这里,朱丽月面色更红,她扭捏道:“我并没有嫌弃夏次辅的意思,只是这身子是大事,万不可因为过于操劳,而亏空了身子。” 相比其她贵女,朱丽月是大胆而直白的。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纵使朱丽月为夏达付出再多,男人那双眼中,印出的也是另外一个女子的身影。 朱丽月恼过,恨过,甚至想放过。只是情这字,若能自控,哪里还能叫做情。只因着不能自控,心随所往,所以才被称之为情。 夏达眼不错的盯着前头的苏芩看了片刻,然后转头看向朱丽月道:“听闻此次围猎,乃是镇国老将军与项城郡王一道围护的猎场?” 朱丽月一愣,脸上笑意渐敛,声音有些涩。她明白夏达的意思了。 “嗯。”朱丽月垂下眼帘,握紧腰间偷拿出来的腰牌,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早知如此,何必有所期待。 62.第 62 章 今日狩猎, 规矩不多, 猎的最多的得胜。 因着都是身份贵重之人,所以项城郡王与镇国老将军分派小队, 随在狩猎的皇宫贵族身后,保护其安全。 众人陆续离开,苏芩骑在枣红小马上,动了动腿, 面上虽不显,但双腿间却被马鞍磨的生疼。 因着想要这套骑装好看, 所以苏芩做的十分贴身。这也就意味着,她每动一下,那处便磨的更疼。早知道她就不要嫌弃丑, 将绿芜给她做的那个裹在腿上的棉垫绑上了。 苏芩垂眸, 伸手拉了拉雪帽,指尖往额上一触。 额间红肿肿的带着刺痛, 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咬的。这项城就是奇怪, 大冬天的, 竟还会有这么大的虫子来咬人。 朱丽月骑着马, 看一眼陆霁斐, 抿了抿唇,然后勒马行远。 场上只剩下陆霁斐和苏芩。 男人目不斜视的骑着马立在雪地中, 外头套着一件极厚实的大氅, 裹住身形, 与苏芩那只着骑装的纤细身形比起来, 简直可以说是一头熊了。 苏芩虽被冻的不行,但还是对陆霁斐的着装表示鄙夷。一个大男人,穿这么多,也不嫌丢脸。 但平日里也没瞧见他这么怕冷呀?反而是苏芩,每到寒冬腊月的天,就一定要将那冷冰冰的小脚往陆霁斐的脚上搭。那冰块似得温度,直能把男人从睡梦中冻醒。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即便是这厮裹成这副模样,也还是好看的令人发指。 那些躲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里头的姑娘家看人看的面红耳赤,甚至还有大胆的,腆着脸朝陆霁斐扔绢帕。不过因着风大,那绢帕被吹斜,挂到了树上。姑娘家跺着脚,命自个儿的丫鬟去追回来。 场上的人渐渐走光,而男人终于出发,领着身后的护卫队,慢慢吞吞的,就像只老乌龟似得。 苏芩一撇嘴,看了一眼那些跟在男人身后,虎背熊腰的护卫队,目光一顿,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黑脸项城人,想着这个不是早上在郴王营帐里看到的那个人吗? 黑脸男人似乎也看到了苏芩,但他只是略略扫一眼过,并没有停顿。 苏芩摸着手里的小马鞭,没有做声。 “姑娘,咱们是不是也该走了?”因着苏芩没有那些皇宫贵族的脸面,所以身后只随了两个人。她转头一看,发现这两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青山和绉良。 “怎么是你们?”苏芩蹙眉,不乐意道:“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绉良红着一张大脸,刚想说话,就被青山抢了白,“小主子行行好,奴才们忙了大半月了,也想着能托托小主子的福,猎些好物回去享受享受。” 绉良看一眼青山,闭紧了大嘴。 明明是爷让跟着的啊…… 青山朝人一瞪眼,绉良委屈的低头。 苏芩一仰头,甩了甩手里的小马鞭,“行吧,跟着吧。” “哎,多谢小主子。”青山喜笑颜开的将臂弯上挂着的大氅递给苏芩,“小主子,那林子里头可比这处冷的多了,您还是将这大氅披上吧,不然冻坏了,奴才们可得心疼。” 其实心疼的另有其人。 苏芩看一眼那大氅,上头裹着一层防水薄纱,干干净净的连半滴雪水都没落到。 “是绿芜让你带的?”苏芩伸手接过,披在身上,低头系缎带。 “……是奴才自个儿想到的。”青山犹豫道。 “哦。”苏芩没有多问,穿好大氅,一甩小马鞭,溜溜的就往林子里头进了。 林子很大,满目莹白溯雪,偶有崎岖硬石,蜿蜒小道。路旁堆积着落雪的枯树,也有参天之高,抬眸望去,一片凝白,几乎晃花人眼。 苏芩有些兴奋,她抚弄了一下自己的袖箭,勒着马儿颠颠的跑。 苏芩的马虽比不上陆霁斐的,但也是千里挑一的好马。青山和绉良随在身后,忽远忽近的有些跟不上。 “青山,咱们怎么不跟上去呀?”绉良摸着脑袋,声音粗实道:“这万一出点啥事,爷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 “怕什么。”青山嫌弃的一翻白眼,“咱们不跟上去才好呢。你晚上睡觉的时候点两盏油灯,是不是晃眼的紧?” “眼睛都闭上了,随它晃去。”绉良不明白青山的意思。 青山无奈叹息一声,不再跟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傻大个说话,只驱马向前,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头,苏芩瞄准一只兔子,正欲射袖箭,突然看到旁边另外一只更大的羊。她惊喜的一挑眉,立刻就舍了白兔子去追羊。 那羊跑的极快,而且专挑些小路钻。 苏芩追的辛苦,追到一半,身上的大氅都被挂着积雪的树枝给勾走了。 “哎呦。”红枣马跑的太急,前头是一处断路,苏芩堪堪勒住马匹,眼睁睁的看着那头羊飞跃而起,蹦跶着跑远。 “气死我了,迟早把你做成烤全羊。”嘟囔完,苏芩突然想起来,刚才那个混在陆霁斐队伍里的黑脸项城男,不就是她上次在项城郡王府的厨房里撞到的那个人吗? 所以其实,这次不是郴王要对付陆霁斐,而是项城郡王要对付陆霁斐? 苏芩面色大变,想起这猎场里头都是镇国老将军和项城郡王的人,那陆疯狗不就变成瓮中狗了吗? 苏芩急急调转马头,欲寻青山和绉良,却不想入目所见,溯风卷地,白草并折,萧萧瑟瑟的雪满山路,只余下一些她胡乱践踏出来的马蹄印子,哪里见人? 真是一点不靠谱。 苏芩骑着小枣马,开始四处寻陆霁斐。本想着林子这么大应该很难寻到人,却不想竟然那么轻易的就找到了。 男人靠在一棵雪树下,身上裹着那件厚实大氅,不见马,只孤零零的一个人埋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就恍似与那片雪融为一体。那副毫无声息的模样,直看的人胆战心惊。 苏芩急急骑马过去。 “陆霁斐!” 男人没有应声。 苏芩跳下马,踩着厚实积雪过去,一路跌跌撞撞的到雪树下,却发现那哪里是什么人,只是一件用树枝撑起来的大氅。 大氅上落满了雪,看样子应当放了挺久。 苏芩蹲在那里,往四周看去。地上有马蹄印,但几乎都被落雪覆盖,偶看到些清晰的,但也显得十分杂乱。 苏芩嗅了嗅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她伸手,使劲扒开面前的积雪。 只见下面覆盖着的,是殷红色的血。 苏芩面色大变,懊恼的咬唇。方才她就应该提醒他的……只一想到男人现在可能遭遇不测,苏芩就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在苏芩眼中,陆霁斐这厮狡猾无比,城府又深,似乎没什么事能难得住他。但其实,这样的一个人,也是血肉而铸。他也会疼,也会流血,也有七情六欲。 苏芩把陆霁斐想的太强大。 “哭什么?”男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苏芩霍然转身,香腮上挂着两滴泪珠,眼睫上覆一层凝霜白雪,小嘴微张,“呼哧呼哧”的往外头冒着白气。 “你,你……”苏芩抖着被冻僵的手,使劲抹了一把脸,在看清楚身后站的人后,赶紧起身,猛地一下冲过去,使劲吊在了人身上。 男人站在那里没动,苏芩将沾着雪渍,被冻得通红泛紫的小手呲溜溜的顺着男人的衣襟往他身子里钻。那小手凝脂白玉似得软,但也冰块似得冷,贴在皮肉上,冻的人止不住的哆嗦,又热的人起别样心思。 “嘶……拿出来。”男人一阵咬牙切齿。 “我不。”苏芩吊在男人身上,被冻得僵冷的身子只感觉暖乎乎的舒服。虽然男人的身上也凝着湿冷雪花,但不知为何,苏芩就是感觉无比安心。而且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那血应当不是他的。 “大氅呢?”陆霁斐看一眼苏芩只着骑装的身子,把地上的大氅捡起来,给她裹到身上。 苏芩哼哼唧唧的吊在陆霁斐身上,红着一双眼道:“累赘,扔了。” “被冻死了,就不累赘了。”男人慢吞吞的说完,将大氅系了个死结,栓在苏芩身上。 “不会的,你死了,谁养我呀。”苏芩眨着眼,更加用力的箍紧男人。 陆霁斐掀唇,低笑一声,垂眸看向面前突然乖巧的小姑娘,“怎么,不跟我闹脾气了?” 苏芩噘嘴,小脸又气鼓起来,她都忘记了,她还在跟他闹脾气呢! 想到这事,苏芩立时蹦跶下来,恨恨道:“管你死活。”说完,小姑娘一边拉着雪帽,一边转身欲走,却不防被人箍住小腰,一把拽回来,压在了雪树上。 还没戴正的雪帽搭拢下来,盖住了苏芩的眉眼,只露出一个小巧秀鼻和一张粉嫩菱唇。 苏芩看不见眼前的人,只能觉到唇上被覆上两瓣薄唇,带着清冷温度,气势汹汹的往里头去,追着她的舌,搅着她的唇,使劲啃咬。 后背处被咯的厉害,但因着身上那件厚实大氅,还不算太难受。 “唔……”两人动作有些大,玉树上堆积的雪“窸窣窣”落下来,苏芩被砸了满头满脸,她从喉咙里发出抗议声,但尽数被男人给吞了。 那雪很冷,有些贴在苏芩的脖子上,被肌肤烫的化开后,顺着缝隙往衣裳里头钻。 苏芩使劲拧一把陆霁斐的耳朵。 男人终于住嘴,喘着气,压在苏芩身上,浑身热烫的吓人。 “你,你怎么了?”觉出男人的不对劲,苏芩赶紧伸手往他额上一探,震惊道:“你怎么这么烫?” 男人俯身,触到苏芩沾着雪渍的肌肤,慢吞吞的啃噬。 “想姀姀想的。”想的都石更了。陆霁斐暗眯眼,也觉得自己的不对劲。 苏芩面色一瞬涨红,觉得这厮真是没个正经样。 “你到底是,怎么了吗?”小姑娘红着唇,双眸水雾雾的泛着清澈莹光,说话时小嗓子软绵绵的能拧出蜜汁来。 “没怎么,给我亲亲,嗯?”男人又靠过来,白皙面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苏芩觉得,这要是没怎么,她把脑袋拧下来给他当漆器玩! 63.第 63 章 苏芩不知道为什么, 这冰天雪地的, 男人浑身发着烫,还能这么闲情逸致的跟自己发.情。 她顺手抓了把雪, 硬生生的往男人脸上一拍。 男人往后仰,那雪被拍开,有一部分粘在他脸上,一部分飞溅开, 落到苏芩脸上,冰凉凉的带着香, 又有刺骨的寒,哆嗦的人连眼睛都差点睁不开。 小姑娘垂着眼帘,纤细的身子裹在大氅内, 鸦羽色的睫毛上覆着一层雪, 晶莹剔透的好看。 陆霁斐顶着脸上的残雪,舔了舔唇, 觉得自己很渴。 他俯身过去, 衔住那片凝雪, 细细的吮。 苏芩被迫闭上眼眸, 她能感觉到那衔在自己眼睫上的触感, 微凉,细薄, 带着一抹小心翼翼。但不消片刻, 那力道似尝到了甜头, 越来越重, 舌尖压着她的眼角,就像是要将她吸干似得。 苏芩伸手推拒了一把人,光洁的小手触到陆霁斐露在外头的脖颈。 男人不仅是额头烫的厉害,整个人都像是从热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滚烫。 “你到底怎么了?”苏芩软着声音,被陆霁斐圈在雪树和他的怀抱之间。小姑娘的一边眼睫被男人唇舌的温度烫化,露出鸦羽原色。另一边的眼睫糯糯的搭拢在旁,凝着落雪,冰清玉洁。 “渴。”男人干咽着喉咙,声音生涩干哑的厉害,那盯向苏芩的目光似带着一团火,只待时机,就要将她吞噬殆尽。 苏芩的手往后一抓,紧了一团雪,往陆霁斐嘴里一塞。 冰凉凉的雪入口,贴着牙齿,遇到火热的温度,化成水,顺着男人的喉咙往下咽,滴滴答答的浸湿了衣襟。 男人含着嘴里的雪球,依旧没有动。那双眼盯在她身上,就跟孩童盯着自己最珍贵的珍宝似得认真。 苏芩舔了舔唇,小嗓子有些哑,“陆霁斐?” 男人转了转眼珠子,他的神思似有些恍惚,连反应都慢了。 “陆,陆……疯狗?”苏芩胆子更大,哆哆嗦嗦的吐出这几个字。 男人依旧没什么反应,他只是盯着苏芩看,目光黝黑深邃,但乍看之下竟带着抹难掩的纯稚,清澈无辜的印出苏芩那张试探小脸。 苏芩想着,这莫不是烫傻了吧? 她踮脚,又去伸手够陆霁斐的额头,却不防被人一把攥住了手,压进怀里。 苏芩心里一个“咯噔”,听到男人哑着嗓子,低低的唤她,“姀姀。” 看来不是傻了,只是好像听不见旁人的话了。不然她那“陆疯狗”三个字喊出去,这厮还不把她咬成肉骨头渣渣。 …… 十冬腊月,冰天雪地的野外。陆霁斐发烧了,而且好像还烧的不轻,看向苏芩的目光就跟看着亲妈一样。 不过好在,神志虽有些不清醒,但行动却依旧自如,甚至十分乖巧听话。苏芩也是头一次看到这副模样的陆霁斐,心疼之余,还有些好笑。 随意找了一处干净的山洞,苏芩将人领进去。 山洞不深,但好歹能抵挡些风雪。苏芩看了一眼只穿骑装的男人,将身上的大氅褪下来,替他披上。 男人红着面颊,神色乖巧的披着大氅蜷缩在山洞内。低着脑袋,喉咙里嗡嗡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表情很是委屈。 苏芩没管他,她像只忙碌的小蜜蜂似得,就近从外头捡了些枯树枝,然后用刀子将外头的湿皮削了,架在一处,艰难的尝试了几次后,终于生起一堆火。 风雪很大,火苗摇摇晃晃的不安稳。苏芩架着树枝火苗,小心翼翼的往避风处移了移。 “过来,烤烤。”苏芩朝陆霁斐招手。 男人睁着一双微红眼眸,眼眶内泛着生理性泪水,细长的睫毛搭拢下来,看上去可怜兮兮的紧。 “过来呀。”苏芩起身,去拉陆霁斐。 陆霁斐伸手,一把攥住她的小手,捏在掌心里,轻轻揉搓。 苏芩没做过粗活,方才削树皮的时候被划破了手,虽不深,但也留了一条细长浅痕。男人抚着那处,伸出舌尖轻舔了舔。 苏芩被唬了一条,指尖酥麻麻的往回缩。 “你,你……”张着小嘴,苏芩满脸绯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霁斐抬眸,看向苏芩,高大的身子蜷缩在一处,双眸湿漉漉的,像只被抛弃的小奶狗。 苏芩的话梗在喉咙里。她想着,这人都病的神志不清了,她还跟他计较什么呢? 想完,苏芩拉着人起来,坐到火堆旁边。 捡的树枝不够,火不大,温度也不够高。但好在男人的身上热烫的吓人。苏芩不着痕迹的贴过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钻进了他的大氅里,贴着男人滚烫的肌肤,舒服的不行,下一刻便能睡着。 苏芩伸手拧了一把自己的脸,清醒了些,准备出去多捡些树枝,不然看这雪势,过会子更是捡不着了。 “去哪?”男人懵懂的盯着苏芩,搂着她的腰,眼中透出执拗。像个正在要糖的孩子。 苏芩道:“我去捡树枝,你乖乖的,啊。”十五及笄,马上就要十六的苏芩,哄孩子一样的哄着一个二十三岁的大男人。 人高马大的大男人依旧搂着苏芩没有放,身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苏芩面露焦躁,生恐这厮就这样一命呜呼了。她挣扎着去掰陆霁斐的手,男人虽病了,但力气却极大,搂着她死也不肯放。 两人一番挣扎间,气氛陡变。 男人温热的呼吸声带着粗喘,喷洒在苏芩耳畔处。她听到男人低哑暗沉的声音,混着外头窸窸窣窣的落雪,有一种别样风情。 “不辞冰雪为卿热。《世说新语》言:荀奉倩妇病,乃出庭中,自取冷还,以身慰之。”陆霁斐埋首在苏芩粉颈处,细细的蹭,整个人包拢过来,将苏芩纤细的身子罩在怀里。 劲瘦的胳膊箍在苏芩胸前,压着那处,有些疼。 苏芩咽了咽口水,纤瘦后背处贴着男人炙热的肌肤,处处紧密,处处贴合,她只觉自个儿浑身也开始发烫升温。 “姀姀可千万不要去做这样的傻事。” 苏芩不知道男人是真烧傻了,还是清醒了。她感觉到自己腰间的护甲被解开,身上的骑装掉了下去,半身只裹一件小衣。虽是被罩在了大氅内,只露出一个脑袋,但如此幕天席地的,苏芩羞耻的厉害。 “因为那一对夫妇,一道死了。” 听到“死”字,苏芩一个哆嗦,她一把攥住陆霁斐的手,声音哽咽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自然不会。”男人的唇齿贴在小姑娘的玉耳上,轻轻啃咬,“我怎么舍得我的姀姀呢。” 大氅半露,里头的苏芩已经被褪的差不多了,身上一件小衣,勒的极紧,一条雪白沟壑延伸而下。男人将头搁在小姑娘的粉肩上,视线往下,暗眯了眯眼,指尖顺进去。 苏芩一抖,霍然转身一头扎进陆霁斐怀里,软糯糯的声音闷闷的从男人怀里传出来,“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呀?” 男人低笑着亲了亲苏芩的发顶,“若是姀姀再不肯让我碰,那我怕,就是真傻了。” …… 小姑娘脚上的六个铃铛不知疲倦的响了一个多时辰,当青山和绉良寻过来的时候,山洞内烧着旺火,上头烤着一只小鹿,被利剑生穿而过,砍了脑袋,剥了皮,架在上头,生嫩的紧,“滋滋”冒着油。 身穿骑装的男人敞着衣襟坐在火堆前,翻烤幼鹿。 苏芩裹着大氅,红着面颊,躺在男人腿上,小脸埋进去,只露出半头青丝,蜿蜒着缠绕在男人身上,不露半丝肌肤。简陋的山洞因着有了这么一个白雪美人,而显旖旎温软。 将裹得跟个球似得苏芩搂进怀里,陆霁斐侧眸,看一眼站在山洞门口的青山和绉良。 “不是让你们看着人的吗?” 绉良看一眼青山,正欲请罪,却只听青山道:“是小主子自个儿说担忧爷,一定要来寻爷,奴才们怎么都拦不住。”说完,青山摆出一副对自家爷和自家小主子伉俪情深的深深无奈感。 陆霁斐一瞬敛眉,他勾了勾唇角,看一眼累到睡着的苏芩,低哼出一口气。 “下不为例。” “是。”青山拱手道。 其实青山也明白,像自家爷这么精明的人,哪里不知道自己这话里头有多少阿谀奉承的意思,但没法子,谁让人爱听呢。 绉良一脸惊恐的看一眼青山,再看一眼陆霁斐,深深感觉到了对这个世界的绝望。 陆霁斐抚着苏芩,慢条斯理的替她顺发。 他万没有想到,这些人,下的不是毒药,而是媚药,每日里混在饭食内,一星点一星点的落。银针查不出来,又是无色无味的东西,积攒到今日方爆发。原本陆霁斐尚挨得住,却没曾想,这小东西竟给他送上了门来。 到嘴的肉,自然是要吃的。 只是让陆霁斐没想到的是,幕天席地之下,小姑娘羞的厉害,让他更快的缴械投降。 “爷,奴才们方才过来时,看到郴王殿下已带着猎物返回,您看……”青山请示道:“咱们的人可要动手?” “先不动。”陆霁斐压着声音,手里的鹿肉已被烤的鲜嫩,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油,“刺啦啦”的溅在木炭上。 “你们两个,先回去。明日一早,将雪崖下的尸首挖出来,拉回去。” “是。”青山应声,与绉良骑马离开。 苏芩这一觉睡得很熟,因为她实在是太累了,但因着还要牵挂陆霁斐,所以她即使是在睡梦中,都蹙着眉。 “嗯……”苏芩一个机灵,瞪大一双眼,入目的是陆霁斐那张白皙俊美面容,在火光的印照下好看的惊人。 “醒了?”男人的声音已经很正常,眸色沉淀下来,深邃幽暗,就似苏芩面前的这个山洞一般,深邃到看不到底。 苏芩眨了眨眼,裹着大氅起来,腰肢酸软的厉害,尤其是大腿处,那里本就被马鞍磨的生疼,刚才又被男人掐弄,现下只要一动,就钻心的疼。 “吃吧。”陆霁斐将烤好的鹿肉递给苏芩。 苏芩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鹿肉,呐呐道:“你,你好了吗?” 男人挑眉,“怕是还没好。” 苏芩疑狐的上下将人扫视一眼,觉得这厮挺正常了啊? 陆霁斐一本正经的信口开河,“我中了媚药,要多多解毒,不然毒气攻心,便是华佗在世,都无药可医。” 苏芩:……信了你的鬼。 苏芩捂着自己“咕噜噜”叫的肚子,拿了陆霁斐手中的鹿肉,咬一口。粉嫩唇瓣刚刚触到肉,就被烫的一个机灵。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红肿肿的带着细小伤痕,是刚才被那厮啃的。怪不得这鹿肉触上去疼的厉害。 “好烫。”苏芩红着眼,吸了吸小鼻子。 男人伸手拿过去,给她吹凉了,然后再递给她。 苏芩咬一口,鲜嫩的鹿肉入口,十分饱腹。但小姑娘睁着一双水雾雾的大眼睛,要求颇多,“我想吃牛乳蒸羊羔。” “那东西热性大,你不要多食。”说完,陆霁斐将苏芩手里的鹿肉也拿了回去,然后三五口吃完,“这鹿肉热性也大,吃多了不消化。” 苏芩怔怔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嘴里还残留着那鹿肉的鲜嫩口感。她才吃了几口啊! 气呼呼的朝陆霁斐瞪眼,苏芩刚想站起来,突然觉得一阵晕眩,耳朵里头“嗡嗡嗡”的响。 “陆霁斐……”小姑娘软着嗓子,哼哼唧唧的满是不自知的委屈。 “嗯?”男人觉出不对劲,修长双眸紧皱。 “我的耳朵好疼。”苏芩红着眼,伸手揉耳朵,“里头好像有一扇门,将我的耳朵封住了。” 陆霁斐抬手,触了触苏芩的额头,有些烫。这是发热了。 “我好难受,我想睡觉。”苏芩的小脸红通通的,双眸通红,泛着水珠,似乎下一刻就会喷涌而出。 陆霁斐将人揽进怀里,先触人的脖子,再触人的腕子,最后摸到掌心。 “陆霁斐,我耳朵里头的门又变多了……”这热发起来快的很,苏芩迷迷糊糊的完全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昏话。 但陆霁斐知道,这是小姑娘发热时常有的事。 其实小时,苏芩的身子并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记得最严重的一次,小姑娘在床上躺了七日,耳朵里头嗡嗡嗡的又疼又响,按照苏芩的叙述,就像是有人躲在她的耳朵里头开关门。最恐怖的是,那时候的苏芩面前,甚至出现了幻觉。 太医说,这都是发热引起的,只要将热褪了,这耳朵也就能好了。 那时候,苏芩不肯吃药,不肯针灸,好不容易含着泪给她灌进去一碗,她又给吐出来。 “陆霁斐……”小姑娘难受起来,滚烫的热泪砸在男人胸口。 陆霁斐咽了咽喉咙,道:“我在。” 苏芩往男人怀里拱着身子,声音含含糊糊的道:“少恭哥哥……” 64.第 64 章 小姑娘烧的恍恍惚惚的, 埋在陆霁斐怀里不肯动。 男人伸手, 把黏在身上的小东西用大氅裹了,推到火堆旁。 “冷……”小姑娘红着脸, 烧的面红耳赤,小嗓子软绵绵的撒着娇。 陆霁斐起身走出去,立在风雪内,修长手掌上沾满雪渍, 触到他滚烫的肌肤,缓慢融化。如此周而复始, 男人手上的温度变的很低,他转身,入山洞, 将手掌贴到苏芩脸上。 身上是烫的, 但感觉却是冷的。 苏芩缩着脖子,躲着陆霁斐的手。 男人强硬的按着苏芩的脸, 用手给她擦额, 擦手, 降温。 “不要了……”苏芩使劲往大氅里头钻, 迷迷糊糊的皱着一张白嫩小脸, 眼尾红红的浸出一层泪渍。 陆霁斐叹息一声,想起方才与这小姑娘说的话。没想到反过头来, 他竟自己犯了傻。若是以往, 他哪里会想到, 自己会毫无头脑的做出“不辞冰雪为卿热”这种傻事来。 将苏芩背到身上, 陆霁斐看一眼雪天,埋首走进去。 雪势越大,陆霁斐走的很快,他身后留下的雪印子,只片刻就被覆盖住。 雪天白茫一片,但陆霁斐的方向感很足。他背着人,气息很稳,一步一步的往前去。积雪越来越大,似乎要没过膝盖。苏芩身上盖着的大氅也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渍。 陆霁斐背着人颠了颠,那雪窸窣窣的落下来,顺着男人的衣领子往里钻。 前面远远行来一行人,领头的是青山和绉良。 “爷?” 看到陆霁斐,青山面露诧异。不是说好的运具假尸体回去试探郴王,若其有异心,便可径直斩杀的吗? 这局都布好了,他家爷怎么自个儿冒出来了?那他这尸体可怎么办呀? “尸体扔了,回去。”陆霁斐的头上都是被落满的雪,他整个人就像是用冰雕雪画出来的一样。男人的睫毛很长,上头沾着一层白雪,颤动时像苏芩最喜欢吃的,撒着糖霜的白糯米团子。 “啊?”青山瞪圆了一双眼,“爷,咱们这……” 陆霁斐斜横人一眼。青山立时闭嘴,牵来陆霁斐的马。 …… 青竹屏后,桃色烟纱帐内。 苏芩换了一件小衣,裹着被褥,正被陆霁斐抱在怀里灌药。 “呜呜呜呜……”苏芩红着脸,不肯吃,挣扎的厉害,那股子力气大到甚至让陆霁斐抓不住她。 男人不敢下死手抓,苏芩又犟,两人陷入拉锯战。 “吃药。”端着药碗,男人撩袍坐在榻旁,身后站着红拂和绿芜。 两个小丫鬟满脸担忧。她们家姑娘不病还好,这一病便必定得折腾好长日子。 苏芩烧的面颊红红,但因着屋内暖和,放了数个炭盆,她身上又被压了数层被褥,身上已出过一点细汗,所以神智稍清醒了一些。 “我不吃,苦……” 刚才陆霁斐给苏芩灌进去的那点药,都被她给吐出来了,身上刚换的小衣也脏了。 “爷,我们家姑娘从小就不喜欢吃药。您这硬灌也不是法子,姑娘都给吐出来了。”而且绿芜和红拂看着那挣扎到面颊涨红,双眸红红的苏芩,只觉心疼的厉害。 这好不容易养出些肉来,这会子来一场病,又要被折腾没了。 陆霁斐将药碗放到一旁案上,然后打下桃色烟纱帐,低沉暗哑的嗓音从里头传出来,“出去。” 绿芜和红拂对看一眼,面色担忧的退出去。 苏芩已经有些醒了,她看着陆霁斐,只觉委屈,“扑簌扑簌”的往下掉眼泪珠子。 “坏人。”小姑娘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沙哑哑的带着糯。 陆霁斐撩着宽袍靠在那里,他褪了长靴,身上的骑装还没换。一双大长腿搭在那里,占了半张榻。 “不想吃药也可以。”陆霁斐暗眯起一双眼,上下打量因为方才挣扎的厉害,所以此刻小衣凌乱的苏芩。 小姑娘青丝披散,绸缎似得搭在纤细白皙的身子上。小衣系带勾着上身,嵌在肌肤上,勒出粉红色的痕迹,就像是在温奶里落了几株红梅。 注意到陆霁斐的目光,苏芩怒瞪向他。小姑娘的双眸红彤彤的浸着眼泪,纤细睫毛软绵绵的搭拢下来,可怜的紧。那身奶白肌肤缩在沉香色的被褥内,勾的人眼馋。 “反正那药也是发汗的。咱们来动动,多出几身汗,也是一样的。”男人勾着唇角,修长指尖搭在被褥边缘,缓慢往下拉。 若是平时,苏芩肯定立刻就能明白这厮的龌龊心思,但现在,她的脑子嗡嗡的,耳朵嗡嗡的,还因为刚才闹的脱力,所以反应了半天还没明白这人的意思。直到那人爬过来,铺天的气势压下来,苏芩才顿反应过来。 禽.兽!她都这样了,他还想着那事呢!若不是跟这厮幕天席地的做了那事,她能受这份罪吗? 伸出小脚用力的抵在男人脸上,苏芩嚎着小嗓子,“哇哇”的哭。 桃色烟纱帐外,颠颠的跑来一个小东西,抱着怀里的布老虎,踮脚钻进纱帐里头,看到里头的场面,登时就嚎哭起来。 一个在帐子里头哭,一个在帐子外头哭,哭的小脸皱起,犹如黄河决堤,蜂巢覆灭。 陆霁斐黑着一张脸拨开帐子,一把领起苏蒲。 “哇啊啊……”苏蒲挣扎着小胖身子,手脚并用的乱挥,竟给她挣脱了陆霁斐,溜到了榻上。 陆霁斐沉着一张脸站在帐子旁,面颊上还残留着一小脚红印,那是被苏芩给踹出来的。他面无表情的盯着里头抱在一起嚎的两人,声音清冷的开口道:“你若是想让这小东西也日日灌药,那就继续抱着。” 此话一出,苏芩赶紧闭上了嘴,瘪着小脸,抽抽噎噎的将苏蒲往陆霁斐的方向一推。 陆霁斐伸手,将人抱起来,威胁道:“再哭就让你晚上一个人睡。” 自上次被陆新葵吓的不轻后,苏蒲晚上总不愿意一个人睡,睡到半夜也总是要被噩梦惊醒。至此,绿芜和红拂便带着她一道睡,有时苏芩也会让陆霁斐睡书房,自己抱苏蒲上榻歇息。 苏蒲蹬着一双小手小脚,就跟只乌龟似得被拎了出去。那张白胖小脸上还残留着眼泪珠子,豆大的挂在腮上,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 若是旁人看到,那还不心疼到了骨子里,只可惜,现下拎着她的,不是旁人,是只六亲不认的疯狗。 其实虽然苏蒲跟苏芩长相相似,但两人的性子却是天差地别。一个乖巧温顺,一个骄纵跋扈,恨不能作天作地到将这天给捅穿了才罢休。 明明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差别竟如此大。 “四姐儿,您怎么溜进去了?”绿芜见陆霁斐手里提着的苏蒲,面色一变,赶紧将人抱过去搂在怀里安抚。 苏蒲哭的厉害,抽抽噎噎的指着陆霁斐不放。 三姐夫将姀姀惹哭了,坏人。 顶着“坏人”这个标签的陆霁斐转身,“砰”的一声关上里间的门。 “哇啊啊啊……”苏蒲哭的更大声,撕心裂肺的听的人心慌。 绿芜赶紧抱着人哄,“四姐儿不哭,奴婢带您去玩雪人。”说完,绿芜给红拂使眼色。 红拂会意,赶紧端了个盆出去装了满满一盆雪回来,放在地上让苏蒲玩。 苏蒲被转了心思,抽着小鼻子开始蹲在地上玩雪。 里间,苏芩缩在被褥内,案几上置着的药都凉了。 陆霁斐复又打开门,唤绿芜换碗热的来。 绿芜去了,片刻后重新端了碗烫药来,并一小碟蜜饯枣子。 “爷,奴婢记得姑娘偶时生病时嘴里没味,就欢喜吃这东西。您,多哄着些。”绿芜看一眼陆霁斐的面色,犹豫着劝道。 方才里头闹的那般厉害,绿芜和红拂站在外头听的也心惊,生恐自家爷一个不小心,就将她们那娇娇的姑娘给折了。 “嗯。”男人面无表情的接过,垂眸时,面颊上的红印更加明显。 绿芜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来。 男人转身,关上了里间的门。半片红绸软帘飘出来,被夹在门缝里,显出几许旖旎风情。 “哎,怎么样了?”红拂猫着腰过来,探头探脑的看。“姑娘哭的这般惨,可真真是心疼死我了。你说爷会不会一气之下……”红拂咽下了嘴里的话。 自家姑娘的脾性两个丫鬟最知道,娇气的紧,尤其是生病的时候,那更是能将人折腾死。 绿芜张了张嘴,想起那个红印子,觉得她们担心的事可能不会发生了。 不过姑娘的胆子也实在是……越发大了。这动脚就算了,竟还动到脸上去了……兴许真是被烧糊涂了吧。绿芜只盼着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好好哄哄自家姑娘将药吃了,那也就好了。 里间内的炭盆烧的正旺,苏芩跟陆霁斐哭闹了一阵,身上又沁出一层热汗。她扯了扯小衣,觉得汗津津的不舒服,但身子却还在冷的打颤,被男人兜头用被褥盖住。 “你干什么呀?”苏芩甩着手,气呼呼的将被褥推开。 陆霁斐坐上去,把被褥重新给苏芩裹在身上,然后扯下自个儿身上的腰带,给她捆结实了。 苏芩蹬着一双吧腿儿,使劲的往陆霁斐那里踢。 纤细脚踝上挂着的铃铛声儿“叮叮当当”的扰的厉害。 男人伸手,一把攥住那小脚,塞进怀里。 收拾完人,陆霁斐看一眼终于老实下来的人,敲了敲案几桌面,“吃药。” “不吃,你欺负我,我要告诉老祖宗去。”苏芩红着眼,抽抽噎噎的又开始掉金豆子。“让老祖宗罚你,罚你跪祠堂……” 真是,都多大的人了,还想着要告状。 男人不怒反笑,勾起了唇。真当如今还是小时候呢? 苏芩睁着水雾雾的眼眸,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展颜,那张俊美面容如玉如啄,细薄唇角轻勾,只让人觉春风拂面过,眼前一派草长莺飞之相。 账内一瞬安静下来。 陆霁斐盯着面前哭的眼红鼻涕泡的小姑娘皱眉,想起山洞里头那个软绵绵的小姑娘。想着明明在山洞里头的时候乖巧的紧,怎么一回到这处,就闹的这样厉害? 想到那声“少恭哥哥”,陆霁斐至今还心痒的厉害。 “你,你给我笑一个,我就吃药。”小姑娘滚着身上的被褥,拱到陆霁斐身边。 陆霁斐垂眸看一眼人,对上一双亮晶晶,红通通的大眼睛,只觉这哪里是生了病的人,明明精神的不得了。 “笑?”陆霁斐压着唇角,面无表情道:“笑了就吃药?” “嗯嗯。”苏芩的小嗓子干涩涩的哑的厉害,她使劲点头,想再看一眼这人笑起来的模样。 生了病的人,心思脆弱敏.感,尤其是像苏芩这样的人,娇气惯了,这闹起来,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了的。关键是这时候人的脑子烧的还不清楚,一句话蹦出来就是一件事,下一刻兴许还要你去摘天上的月亮。 男人坐在那里,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唇。 苏芩嫌弃的猛摇头,摇的厉害了,还脑袋疼,这一疼,就想哭,“你,你笑的太丑了,不是这样笑……” 眼看着黄河又要决堤,陆霁斐只觉被扰的脑壳疼。 “不是这样笑,那是哪样笑?”男人说话时,只觉力气都要被抽干了。小时的他到底是怎么耐着性子哄这么个祖宗吃药的? “要,要这样……”不知何时从被褥里头滑出来的小姑娘跪坐在陆霁斐面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牵住陆霁斐的唇往上一勾,然后歪着小脑袋道:“少恭哥哥,你笑起来,好看。” 眼前的眸子,清澈纯稚,眼尾红通通的浸着泪渍,发红似桃花瓣。 陆霁斐盯着眼前那双眼,脑海中不自觉的冒出另外一双眼。两双眼缓慢重叠,慢慢变成面前的这张脸。 春日的桃树下,小姑娘穿一件藕荷色细薄袄裙,转头对他笑,声音绵糯糯的唤他,“少恭哥哥。” 然后陆霁斐就去爬了树,从上头给她摘了两个桃子,被隔壁杨府的狗又追了一遍。 想让他帮忙做事的时候,总是要说好话来讨好他。做了坏事的时候,又拿他出来顶锅,事后腆着脸来哄他。 陆霁斐常想,他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忘不掉这么一个磨人的小妖精呢? 男人缓慢扯开笑脸,盯着面前的苏芩,那笑无奈又好气。 “啾。”小姑娘捧着陆霁斐的脸,往他面颊上亲一口,然后顺势一滑,软绵绵的胳膊圈住男人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处,声音沙哑哑的道:“少恭哥哥,你的头怎么变大了?” 男人尚在那温香软玉内没回过神来,听到这话,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少恭哥哥,你给我讲故事……”小姑娘的声音不知为何又哽咽起来,她使劲抱住面前的陆霁斐,声音渐低,“雪娃娃最后怎么样了呢?祖母说,我好好吃药,你就会回来的,可我好好吃药了,你还是没回来。” “我给你留了灯,祖母说,你看到就会回来了。” 祖母骗她……少恭哥哥最疼她,如果她没有吃药,那么少恭哥哥就会回来给她继续讲雪娃娃的故事了…… 65.第 65 章 小时的陆霁斐讲故事, 嗓子带着一股小奶音。现在的陆霁斐讲故事, 磕磕绊绊的完全没有一点情感。 苏芩觉得很不满意。她抱着苏蒲的布老虎,伸出小手指轻点了点男人的胸脯。 男人穿亵衣亵裤, 陪在苏芩身边,将人纤细的身子揽在怀里。一双大长腿压着苏芩的小细腿,防止她冷不丁的又将被褥给踢了。 “雪娃娃最后怎么样了?”苏芩的嗓子还没好,梗着东西似的沙哑, 说话时声音低低的,带着小鼻音, 软绵绵的可爱。 陆霁斐沉吟半刻,“死了。” 苏芩:…… 小姑娘撅过屁股就睡了,陆霁斐摸了摸鼻子, 觉得自个儿应当没说错呀。这雪便是在冬日里头都会化, 更别说是已经到了春日了,早就化的连水都蒸干了。 小姑娘鼓着一张脸, 布老虎抵在面颊上, 双眸紧闭, 眼睫颤颤, 只片刻就沉沉睡了过去。只是那张脸上, 尚带着稚嫩的赌气。 陆霁斐转头,看一眼尚放在案几上的药, 低低叹息一声。 “爷。”合浦珠帘处, 青山躬身立在那里, 道:“郴王殿下与夏次辅前来拜会。” 陆霁斐掀了掀眼皮, 将桃色烟纱帐打下来,神色凉凉道:“就说本官睡了,不见。” 青山转身,看一眼站在自己身后,近在咫尺的郴王殿下和夏达,无比诚实的道:“殿下,您也看到了,我们爷说已经睡了。” 郴王黑着一张脸,一把拨开青山就要往里闯。 这陆霁斐,真当他是傻子吗? 绉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拦住人,声音“轰轰”如雷鸣,“爷说已经歇了,不见客,殿下请回吧。” 郴王自持身份,不愿意与绉良拉拉扯扯的给人看笑话。他猛地一甩袖,负手于后,双眸犀利的与里间喊道:“本王前来探望表妹,陆首辅推三阻四的,可是于心有愧?” “殿下这是什么话?咱们爷对小主子的心那是天地可鉴。”青山笑眯眯的上来,话刚说完,就看到撩开合浦珠帘出来的陆霁斐,赶紧让路。 陆霁斐只穿一套亵衣亵裤,外头披着一件大氅,敞着衣襟出来,露出一片白皙胸膛。青丝未束,大片散落下来,身形慵懒,脖颈处带着抓痕,面颊上也红彤彤的印着胭脂香。 郴王面色一暗,握紧了拳。 大家都是男人,自然明白陆霁斐这副模样肯定是刚刚从温柔乡里头出来了。 透过稀疏合浦珠帘,郴王能明显的看到桃色烟纱帐内那个纤细窈窕的身形,曼妙如柳,飘忽如云。 自昨日看到小姑娘身穿骑装的模样,郴王便辗转反侧一夜,寤寐思服不能自已。 “姀姀都病了,你,你竟然还……”郴王咬着牙,目光落到陆霁斐那副餍足表情上,整个人气的发抖。 陆霁斐一挑眉,满脸讽刺笑道:“姀姀是我的人。” 确实,苏芩是陆霁斐的人,还是郴王殿下亲自将人送过去的。 郴王的脸又黑又白,心中又气又恼,悔的肠子都要青了。他一定要尽快将姀姀救出来,待他大业一成,他必定不会亏待了她的。至于这陆霁斐,当牛做马,千刀万剐都不能泄他心头之愤。 …… 苏芩虽骄纵蛮横,但却最是长情之人。她喜聚厌散,喜闹弃静。譬如郴王、夏达之流,只要未触及她的底线,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账内外间,郴王携夏达前来探望苏芩,被陆霁斐拦在了外头。几人声音吵吵嚷嚷的,苏芩听的模糊,脑子昏沉沉的睡过去。 青山捧着一彩绘木胎漆盘进帐,上置三碗茶。 “郴王殿下怎么不吃茶?可是怕本官下毒?”陆霁斐坐在雕漆椅上,依旧是那身装扮,连衣帽都没整理,身形慵懒的瘫在那里,放肆邪祟。 郴王端着身子坐在雕漆椅上,身形紧绷,就跟屁股下头被针戳着似得难受。若不是想见苏芩一面,郴王也不会勉强自个儿跟这陆霁斐虚与委蛇。 夏达闷不吭声的接过青山手中的茶盏,垂眸轻抿一口。 茶是好茶,温度也适宜,只是心中心事颇多杂乱,夏达已没了品茶的心情。 “爷,尸体运回来了。”那头,绉良领着人,抬着简易的木制担架,将一具尸体运进来。 郴王正在纠结是吃茶,还是不吃茶,偏头就被唬了一跳。只见那具尸体全身僵硬,覆着一层厚实寒冰,肌肤已泛紫,看上去尤其的恶心可怖。 相比于郴王看到的,夏达却暗眯起了眼。因为这具尸体上穿着的骑装,正是昨日里陆霁斐身上穿的那套。 陆霁斐抬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茶案上,轻轻一叩。 郴王和夏达瞬时回神,看向陆霁斐的视线晦暗不明。不知道这个人葫芦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 陆霁斐勾唇,轻呷了一口茶,然后才道:“昨日里本官狩猎,无意间发现了这具尸首,竟与本官穿着一模一样,身上刀剑枪戟,受了无数的伤,实在是可怜。本官有心想救,只是无力回天。还望郴王殿下立案彻查,看看是哪些心思歹毒之人,想要置这无辜之人于死地。” 陆霁斐一番话,意有所指。 郴王和夏达面色大变,心知昨天他们追错了人。怪不得那“陆霁斐”奔逃躲窜,毫无还手之力。 只是当时,郴王和夏达已杀红了眼。解决陆霁斐,是他们想了数年的念头。在这样强烈的执念下,一切不正常都变的正常了。 郴王若是知道这陆霁斐会阻他至今,他早就应该在当时就将人扼杀在苏府。 郴王与苏芩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道长大的。能有这样一个粉雕玉啄的表妹,郴王殿下自小就是众人羡艳的对象。 只是当那一日,那个人出现后,整个世界都变了。 他的表妹不再寻他,不再给他分糕点,而是兜兜转转的围着那人发脾气,耍小性子。旁人嫉妒的不行,偏那小子还不识相,总是躲着表妹。 郴王想起这横杀出的陆疯狗,心中就不是滋味。 如今一切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这陆霁斐。如果他没有出现,那么表妹就会是他的王妃,而他亦会继承大统,成为那至高无上的王。 “郴王殿下为何如此看着臣?”陆霁斐掀了掀眼皮,眼尾微微上挑,那副慵懒之相,配上一头散落青丝,竟显出几分风流情态来,看的郴王一愣,随即便涨红了脸偏头。 不得不说,陆霁斐这副皮囊十分能唬人,就算是像郴王这样将人恨进了骨子里的人,偶一瞥见陆霁斐,也要赞叹一声君子如玉。 只是可惜了,这样一副好皮囊底下,藏着的竟然是那么一个黑心肠的东西。 “对了,听闻夏次辅已与镇国将军府的朱姑娘订亲了?”陆霁斐突然将矛头转向夏达。 夏达缓慢抬眸,直视陆霁斐。 陆霁斐掀唇笑着,漫不经心的让人无从下手。 “是。”夏达开口,声音沙哑,神色晦暗。 陆霁斐微抬了抬下颚,脸上笑意更深,但更多的却是讽刺。 曾几何时,陆霁斐将夏达当成对手,可在接触了几次后,他就发现,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当他的对手。 若是以前的夏达,陆霁斐恐怕还会敬他几分亲厚清廉,算的上是难得为民请命的清官,与已逝的苏老有几分相似。但如今的夏达,失了他唯一的东西,正在走一条,不归路。 看到陆霁斐脸上那抹清清楚楚的讽刺笑意,夏达暗攥紧手,面无表情道:“陆首辅觉得,我不该与朱姑娘订亲吗?” “自然是该。朱姑娘对夏次辅一往情深,镇国老将军手里又握有百万精兵,夏次辅若能娶得朱姑娘,郴王殿下那当真是如虎添翼呢。” 陆霁斐说话时,并无情绪外露。 夏达猜不透这个人是真觉得无所谓,还是心内已急如焚。 毕竟若他真将镇国将军府拉拢到名下,对于陆霁斐来说,就是最大的威胁。兵力,是左右朝堂的幕后手。 “其实依我看,夏次辅娶朱姑娘还不若娶那凤阳县主,项城郡王的兵力虽比不得镇国老将军,但人家贵在精,以一挡百不在话下。”陆霁斐一副真心实意为夏达出谋划策之相。 夏达已将自己的亲事当成了扳倒陆霁斐的筹码,他已没有什么再失去了的。曾经的礼义廉耻,曾经苏老教授给他的东西,对于夏达而言,已没有眼前的利益重要。在他眼中,什么都比不过一个苏芩。 “陆首辅谬言了,凤阳县主豆蔻年华,尚未及笄,人都没长成呢。亲事尚早。”郴王也不避讳夏达娶朱丽月是为了替他拉拢镇国将军府,直言道:“不过日后若谁能娶得凤阳县主,得项城郡王一大助力,那也是一大幸事。” 顿了顿话,郴王又道:“昨日项城郡王与本王私聊,说是十分看重陆首辅。” 对于郴王的试探,陆霁斐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陆霁斐尚未娶妻,郴王就怕这只疯狗娶了像凤阳县主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将其后势不足的弱势彻底堵住,到那时候,他想要扳倒陆霁斐,更是难上加难了。 “郴王殿下放心,本王对那等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并无心思。”陆霁斐捻了捻指尖,垂眸,浓密睫毛搭拢下来,整个人陡然沉静。 账内寂静片刻,郴王殿下静听了听里间的动静,苏芩尚未醒。 “听闻此次狩猎,冯公公也来了,怎的不见人?本王多次去拜会,冯公公却总是推拒。本王听闻陆首辅与冯公公感情颇好,还望陆首辅引荐。”一个王爷去见一个太监,还要引荐,郴王不知是在反讽,还是真心实意的在敬重冯宝。 在陆霁斐看来,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个老太监,哪里值得心存傲气的郴王如此低三下气、隔三差五的去寻。郴王如此说话,必是心中窝了火气的。 冯宝虽在面上看着是与陆霁斐一道的,但其实,这老太监最是个会见风使舵之人。 作为一棵墙头草,冯宝一向是心思灵敏的。他一方面防着陆霁斐,挑唆陆霁斐与小皇帝和李太妃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又虚与委蛇的与郴王和夏达联系,并不撕破脸皮。 今次郴王这般急切的寻冯宝,大致是与此次围猎暗杀陆霁斐一事有关。冯宝这个人精,自然明白郴王用意,哪里敢见,自然是百般推脱。 而这次郴王故意在陆霁斐的面前提起冯宝,就是想引起陆霁斐对冯宝的猜忌。既然外头攻不破,那就从里头开始让其自杀自灭起来。 “郴王殿下不知?李太妃抱恙,冯公公正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呢。”陆霁斐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之相,他略抬眸,看一眼站在帐子门口的绿芜。 绿芜捧着小洋漆盘,里头是一碗红糖生姜水。她侧身绕过立在那处的青山,拨开合浦珠帘入里间。 片刻后,里头传来清脆的铃铛响动声。 外间的三个男人皆闭了嘴,静坐在那处,听着里头的动静。 先是绿芜轻声细语的哄着,小姑娘磨磨蹭蹭的吃了几口红糖生姜水,却就是不愿意碰那药。 “姑娘,您身上都汗湿了,奴婢替您擦擦身,换件干爽些的衣物。”绿芜说话时,声音压的很低,但因着外间皆是些练武之人,所以听得一清二楚。 有玉佩银勾相撞之声,众人脑中浮现出如霞色般的桃色烟纱帐被撩开,露出里头的白玉美人。 美人青丝披散,堆在香肩处,身上只着一件小衣,掐着腰,勒着胸,歪着身子坐在那里,双眸微红,泪光点点的委屈。菱唇轻张,吐出二字,“不要。” 软绵绵的小嗓子,带着细腻尾音,细沙沙的就像绵雪落在掌心,酥麻冰凉的直刺入心底。 男人们咽了咽喉咙。 郴王端起茶案上的茶盏吃一口茶,欲压下那股子旖旎情绪,却不防被烫了个满嘴,当即就将茶盏摔在了地上。 捂着自己被烫出了水泡的嘴,郴王起身,面色又黑又红,“本王下次再来拜会。”说完,郴王看夏达一眼。 夏达怔怔坐在雕漆椅上,半张脸都往里间瞥了进去。 “夏次辅。”陆霁斐懒洋洋开口,语调虽散漫的,但眸色却锋利如刀,“不知本官这里头有什么好物,能让夏次辅如此,如痴如醉,丢了君子之风?” 夏达回神,面对陆霁斐的讽刺,面露窘迫。 里间传来水声,伴随着清淡的皂角香,还有小姑娘软绵绵的说话声。“绿芜,你弄疼我了。” 郴王疾步出去,不敢逗留。 夏达一步三回头的,红着脸,随郴王消失在雪幕中。 陆霁斐垂眸盯着地上被砸碎的茶盏,冷声开口道:“在这帐篷里头,砌上一堵墙。” 青山一脸诧异,墙?在帐篷里砌墙? “爷,您要这墙是……”青山小心翼翼道:“是砌在哪处?” “将里间隔出来。”顿了顿,男人又道:“不要留门,不要留窗。” 不留门,不留窗?那人怎么进去?青山道:“那爷,留什么呀?” 陆霁斐斜睨人一眼,“什么都不留。” 青山咽了咽喉咙,“那爷您要这墙是……” 男人冷哼一声,“防鼠。” 66.第 66 章 因着在养病, 所以苏芩被禁止出门。 青山应陆霁斐的要求, 在帐篷内砌了一堵墙。这墙未全封,中间固定, 两旁可转,十分隐蔽。 里间榻上,苏芩盘腿裹着被褥,正在跟陆霁斐玩叶子戏。 所谓叶子戏, 其实只是一种纸牌游戏。因为纸牌大小只有树叶那么大,所以被称为叶子戏。 叶子戏的玩法是依次抓牌, 牌面大的可以捉牌面小的。牌未出时,反扣为暗牌;出叶子后,一律仰放, 斗者可从明牌去推算对方未出之暗牌, 以施竞技。 苏芩托着下颚,一本正经的算牌, 那张小脸憋得通红, 绞尽脑汁。原因无它, 只因为苏芩输了, 要吃一勺药, 她已经连输五局,若是再输下去, 那碗药势必都要被灌进她的肚子里头去。 “姑娘, 奴婢给您做了盅冰糖银耳雪梨羹。”绿芜捧一小捧盒, 转过那墙进来, 将手里的冰糖银耳雪梨羹放到榻旁。 苏芩闻到那股子甜腻的香味,赶紧吃一口冰糖银耳雪梨羹压压惊。 “我这嘴巴里头都要被这苦药折磨的吐了。”吃下一口冰糖银耳雪梨羹,苏芩噘着小嘴卖惨,一双水雾雾的大眼睛直往陆霁斐那处瞥。 男人慢条斯理的叩了叩案面,翻开最后一张牌,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 “输了,吃药。” 苏芩气鼓鼓的气成河豚。“你怎么总是赢?你肯定是作弊了。” 苏芩开始闹起了小脾气,她推开身上的被褥起身,赤脚踩过案面。陆霁斐原本撩袍坐在榻上,被小姑娘一挤,靠到了榻旁。后背处垫着的那个石青缎面枕,也被压的变了形。 苏芩蹲在榻上,挤到陆霁斐面前。小姑娘青丝未梳,黑油长发柔软的披散下来,一双白玉足踩在陆霁斐细滑的宽袍上,身上带着青涩药味。她微微仰头,露出那张尖细小脸,前些日子养出来的肉又没了。 纤细身子上披一件杏粉色袄裙,松垮垮的系着腰带,斜露出半边香肩,勒着红色小衣系带,嵌在粉白玉肤上,红的扎眼。那股子弱柳如风之态,隐显几分西施病美。 “你藏哪了?”苏芩噘着嘴,往陆霁斐的宽袖里头钻。 男人伸手,掐着人的后领子把人揪出来,然后按到案面上。 “啊,哎……”案面上还置着叶子牌,苏芩被男人按上去,咯的屁股疼,一阵“哎哎”叫唤,却没惹得男人同情,反而被按的更结实。 “吃药。”陆霁斐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 绿芜赶紧将药碗端过来,舀了一勺递到苏芩嘴边,哄道:“姑娘,这是最后一口了。” 榻旁置着个小炉,那药被小火熬着,温在罐子里头,所以直到现在,这药还是温口的。 苏芩动了动身子,被陆霁斐斜睨一眼。 她噘嘴,声音嗡嗡的带着小鼻音,“吃就吃。” 绿芜趁机递过去,苏芩张嘴吞下去。 男人松开苏芩,却不防小姑娘猛地朝前扑,直接就把他给压倒在了榻上。 细薄唇上覆上两瓣沾着濡湿药香的粉唇,那粉唇伸出小舌,顺着男人的唇缝往里钻。男人毫无反抗之力的任其破开,灌进去一口药。 “苦不苦?”苏芩贴着陆霁斐的唇,声音软绵绵的带着气愤,显然的心存报复才会做出这种事来。只可惜,在苏芩看来是报复的事,对于陆霁斐来说,却是十足享受。 这可是头一次,这般主动。 男人舔了舔唇,舌尖卷着银丝,声音暗哑道:“很甜。” 苏芩突然意识到自个儿做了什么事,霎时红了脸,赶紧撇开头,却看到一旁低着头,端着药碗,满脸燥红站在一旁的绿芜。 里间内有一瞬沉静,苏芩还压在陆霁斐身上。 男人瘫在那里,一副任由蹂.躏的模样,那细薄凉唇被啃的通红,湿漉漉的沾着灰褐色的药汁。 合浦珠帘一阵乱撞,打破了里间内的沉静。红拂突然进来,气鼓鼓的瞪着一双眼,也不知在闹什么脾气。 绿芜红着脸,看她一眼,赶紧放下药碗,两个丫鬟齐齐出去。 “大爷和姑娘都在里头呢,你闹这脸是给谁看呢?”绿芜伸手拧了一把红拂的脸。 红拂气的跺脚,“你不知道,我方才出去打水,听到那些闲言碎语的东西编排咱们姑娘说:就是个狐媚坯子,待陆首辅娶了凤阳县主,哪里还有这狐媚坯子的事。” 红拂学的有模有样,那掐腰拧眉的,被绿芜赶紧捂住了嘴。 “你胡言什么呢?咱家大爷什么时候说要娶那凤阳县主了?”绿芜斥道。 红拂红了眼,又气又急,“不是我说的,是外头那些人传的有模有样,我这才急忙忙的回来想告诉姑娘。”却不防那流言的正主正坐在里头跟自家姑娘玩叶子牌呢。 “这事先不急。”绿芜拉着红拂再走远些,看到立在帐篷门口的青山,走上前去,道:“青山哥哥。” “哎呦,绿芜妹妹。”青山慌忙作揖,笑眯眯道:“可是里头主子们有吩咐?” “这倒是没什么吩咐,只是有一事,想问问青山哥哥。” “绿芜妹妹尽管说,只要是哥哥能办到的,绝对不推辞。” 两人一口一个妹妹哥哥的,但心里是什么想法,只有自己知道。 “听说这项城有个凤阳县主,年方十二,青山哥哥可听说过?” “这个自然知道。”青山点头,双眸一转就知道绿芜想要问什么事。只是这主子的事,哪里是他这个奴才能置喙的。 “绿芜妹妹,这事呀,我们做奴才的,哪里能知道主子的想法。但是依着我看,咱家爷对小主子呀,那是千百个好,绿芜妹妹和红拂妹妹自不必担忧。” 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 绿芜笑一声,拉着红拂去了。 “绿芜,按照青山的说法,外头那些话都是传闻了?”红拂被青山绕的一个头两个大。 “那可未必。”绿芜蹙眉,“这青山是个人精,话说了等于没说。但就冲着他不肯将这话说死来看,这事还真吃不准。”一开始听到红拂的话,绿芜是不信的。但现在问了青山,绿芜却觉得,她竟有些吃不准这事了。 毕竟自家爷贵为首辅,这马上过了年,就是二十四了。二十四的年纪尚未娶妻,只她家姑娘一个,甚至连另外一个通房丫鬟、姨娘之类的都没有,本就让人觉得奇怪,如今突兀传出来说要娶凤阳县主,却反而没那么怪异了。 毕竟陆霁斐虽是首辅,但众所周知其后势不足,若能娶得凤阳县主,势必如虎添翼,而翱翔四海。 这种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 掌灯时分,雪未停。 苏芩坐在榻上,面前站着绿芜和红拂。 “姑娘,就是这事,现在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绿芜偷觑一眼苏芩,见人面不改色的坐在那里,忍不住道:“姑娘,奴婢去试探了下青山,那个人精根本就不说实话。” “哦。”苏芩点头,“那凤阳县主如今,才十二吧?”人都还没长开呢,这厮就想着要去摘果子了? 苏芩绞着一双小嫩手,想起今天白日里陪着她坐在这处玩了一下午叶子牌,就为了让她吃口药的男人,心中又气又恼。 对你好的时候,肯花那么久来哄你吃药,这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了,她倒是要看看,那凤阳县主到底是怎样一个小美人,还能将他的魂给勾去了不成?苏芩伸手,往嘴里塞了个蜜饯。 白嫩面颊鼓起,靠在茶案上,身子微斜,衬出身段,衬在一侧琉璃灯下,精致粉嫩。 “奴婢听说是先订亲,待过了及笄年岁再嫁。” 苏芩暗忖:都传的这般有鼻子有眼了。 “苏姨娘可在?”突然,外头传来老婆子的高呼声。绿芜打了合浦珠帘,推开墙出去。 那原本站在墙边左顾右盼的老婆子被唬了一跳,直愣愣的盯着从墙后出来的绿芜瞪眼,生恐是自个儿见鬼了。 外间只挂一盏红纱笼灯,灯光较暗,晃晃悠悠的打着转。绿芜站在背光处,身形纤细窈窕,着一身袄裙,勒着细腰,声音飘忽,“谁家的婆子?这样大呼小叫的扰人清净?” 老婆子大着胆子往下一看,有影子。 “我,我是凤阳县主派来寻苏姨娘的……”原本趾高气昂的老婆子哆嗦着嗓子,整个人都在抖。 “凤阳县主?”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劳烦妈妈等等。”话罢,绿芜推了墙,重新进里间。 那老婆子站在原处,犹豫着上前一步,伸手触了触墙,正欲推,里头却已经打开了,步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来。穿杏粉色收腰袄裙,外罩一件缎面银红色大氅。耳边低挂一对珍珠坠子,雪帽半垂,露出斜髻,上戴半边双头鸾钗。 粉妆玉琢,鸦寰楚腰,檀口生香,袅娜风流。 老婆子自诩见过大世面,但却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女子。既妖娆妩媚,透着玉色风情,又纯稚干净,澄澈如流泉。 “怎生的这般标致?”老婆子脱口而出。 绿芜伸手替苏芩戴上雪帽,已习惯了旁人的目光。只道:“劳烦妈妈带路。” 老婆子回神,赶紧低头,不敢再看,领着人带路。 外头风雪大,绿芜和红拂生恐人再吹了风,便一边一个的替苏芩挡雪。苏芩抱着怀里的手炉,前头的老婆子提着灯笼,身旁“呼啦啦”的有白雪落叶卷起来,吹迷了眼。 “姑娘,到了。” 苏芩进帐,里头烧着炭盆,隐约能看到罗帐内坐着一个女子身形。绿芜和红拂被赶到了外头,帐篷里只凤阳县主和苏芩两人。 苏芩蹙眉,站在那里取下头上的雪帽,整理了一番衣冠。 罗帐内的人影动了动,却并不说话。 苏芩上前迈一步,那里头的人突然道:“站住。”声音纯稚,带着童音。 苏芩立在那里,暗眯了眯眼。 帐篷内只点一盏琉璃灯,昏暗暗的看不真切。 “今次请苏姨娘来,是想看看这名动皇城的苏三是何模样。今日一瞧,也不过如此。”罗帐内的凤阳县主年纪虽小,但说话的气势却很足,咄咄逼人的透着股锐气。 苏芩抿唇笑了笑,并未搭话。 凤阳县主又道:“父王已在与陆首辅商议本县主的亲事。陆首辅人中龙凤,本县主没什么要求,只要陆首辅将苏姨娘遣送回去,本县主便答应这门亲事。” 用一个毫无势力的姨娘换一个项城的县主,任凭谁都会选凤阳县主。 “本县主觉得,苏姨娘还是自个儿识相些,自行打包回去吧。不然到时候,丢的可不只是脸面。” 苏芩踩着脚上的海棠屐,慢悠悠的往前挪一步。那声音清脆的敲在地上,惹得罗帐内的人影一颤。 苏芩脸上笑意更甚,她声音细软的开口道:“县主既然这般有把握,那为何又要忌讳我区区一个姨娘呢?还特特差了老婆子来请。” 苏芩每说一句话,便往前迈一步。她不顾凤阳县主那声嘶力竭的警告声,直走到罗帐前,猛地一下掀开帘子。 凤阳县主穿着妆花袍子,身形瘦弱的坐在榻上,髻上戴着一顶金步摇,金叶猛烈摇晃着,发出清灵空响,完全显示出了此刻凤阳县主激烈的心绪。 苏芩还没看清楚那凤阳县主的脸,只一味嗤笑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敢跟她抢男人,长胸了吗你就抢! “阿凤?”苏芩蹙眉,伸手一把掐住那凤阳县主的脸,左掰掰,右摸摸。 “泥,放搜……”凤阳县主被苏芩挤着脸,使劲挣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苏芩放开手,看向面前的凤阳县主。 凤阳县主捂着脸,怒盯住苏芩。这个女人真是太粗鲁了。 “阿凤,真是你呀?装神弄鬼的做什么呢?”苏芩笑眯眯的伸手摸了摸阿凤的脑袋。 阿凤一瞪眼,“苏姨娘,你在浑说什么?本县主今日可是头次见你。” “哦。”苏芩一点头,提裙坐下。 凤阳县主被迫让了半张榻。 “阿凤呀,上次广西郡邑一别,你怎么到项城来当凤阳县主了?” “我本来就是县主!”阿凤气呼呼道:“苏姨娘,你怎么这么不知规矩?你该唤我县主才是。” “哦。”苏芩点头,满面笑意的道:“知道了,阿凤。” 阿凤一噎,突然梗直脖子道:“苏姨娘,本县主不是在跟你开玩笑的。父王已在与陆首辅商议本县主的亲事,苏姨娘可要早做打算。” “打算?”苏芩一转眼珠子,“那我今晚就回去,将那人阉了,这样你就不用嫁,我也就不用愁了,好不好?” 阿凤惊恐万分的看向苏芩,直觉这人疯了。 外头,传来绿芜惊惧的急唤声,“大爷。” 苏芩身子一僵,立即怒斥凤阳县主,“县主你小小年纪,心思为何如此歹毒?你就算嫉妒我与少恭哥哥伉俪情深,也不能如此作贱他呀!”说完,抽抽噎噎的掩面抽泣。 凤阳县主:…… 67.第 67 章 立春日, 阳和起蛰, 品物皆春。 长达半月的冬猎已进入尾声。 外头的风声传的越发肆意,那副板上钉钉之态就好似凤阳县主已与陆霁斐成了亲, 落地有了娃娃。 “姑娘。”绿芜捧了一彩绘木胎漆盘来,里头装着用乌金纸做成的草虫蝴蝶等物。大如掌,小如钱,可簪于首。 “今日是立春, 奴婢替您做了些春幡,您挑挑可有什么好的戴在身上, 讨个喜气。” 苏芩懒在榻上,伸出纤纤素手拿起一支蝴蝶形状的春幡捏在指尖把玩。声音细软道:“他人呢?” “姑娘是说大爷?”绿芜试探道。 苏芩微勾了勾眼角,抿着粉唇没有说话。 绿芜忙道:“今日立春, 大爷一早就出去了。” 昨晚上, 苏芩栽赃嫁祸不成,惹得那厮生了气, 一晚上都没与她说话, 那脸臭的就跟茅坑里头的石头一样。 苏芩不知, 男人在那方面, 有着超乎常人的自尊和执着。 小姑娘叹息一声, 顺手将春幡簪在发髻上,然后偏头往一旁的铜镜里头照了照。 “姑娘。”绿芜见苏芩一副悠哉模样, 忍不住开口道:“外头的话是传的越来越难听了。您昨日里去见凤阳县主, 觉得这事……” “这事我也吃不准。”苏芩略微烦躁的放下手, 托着香腮反身抱住身旁的布老虎, 道:“噗噗呢?” “红拂正带着在用早膳呢。” “我去瞧瞧她。” 苏芩换衣起身,去到外间。 苏蒲蹲坐在榻上,一手一个兔子包,吃的满脸都是软糯糯的红豆沙。 “噗噗。”苏芩提裙坐上去,用绣帕替苏蒲擦了擦脸上沾着的红豆沙。小娃娃奶香奶香的坐在那里,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苏芩。面颊处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若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姀姀,吃。”苏蒲把手里的兔子豆沙包递到苏芩面前。小嗓子软绵绵的又新学了个字。 苏芩笑道:“我不吃,噗噗吃吧。” 苏蒲收回来,继续啃。 苏芩盯着人瞧半刻,转头看向红拂,“红拂,按理说旁的小娃娃在噗噗这个年纪,是不是应该都能背书说话了?” 红拂想了想,然后点头,“我二姨家的小娃娃比噗噗小半岁,已经能背完一首诗了。亲戚长辈也能认全,都唤的出名儿呢。” 苏芩蹙眉,伸手捋了捋苏蒲扎在脑袋上的两根小辫儿。 “姀姀。”苏蒲抬头,看向苏芩,傻乎乎的沾了满脸红豆沙。 苏芩喃喃自语,“难不成是个傻子?” 这回,苏蒲万分灵敏的摇头,那副一本正经想反驳却说不出话的样子惹得苏芩捧腹大笑。 罢了罢了,就算是傻子,她也养的起。 …… 因着自家狗闹脾气了,所以苏芩想着做道吃食好好献献殷勤。 她蹲坐在帐篷外间,面前是一个小吊炉,里头“咕噜噜”的烧着水。苏芩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吊炉看半响,终于是忍不住与绿芜开口道:“绿芜,你说你家爷都喜欢吃些什么?” 苏芩想了近半个时辰,竟没想到陆霁斐那厮喜欢吃什么。 绿芜张了张,刚想脱口而出一个“你”字,但理智尚在,硬生生的将这个字给吞了回去。 “奴婢觉得,大爷不挑食,只要是姑娘吃的,大爷都吃。”绿芜想了想,把捏了一下度。 “是嘛。”苏芩拨弄着手里的小树杈,无意识的应一句。她自个儿挑食,但胃口又不大,所以总捡着自个儿想吃的食,咬个一口半口的就不吃了,那些剩下来的大多进了陆霁斐的肚子。 如今想来,堂堂陆首辅天天日日吃的,竟是她的剩饭…… “咳。”苏芩轻咳一声,突然觉得那厮实在是有些可怜。 “那,那就给他烤个鹿肉吧。上次青山不是猎到一头鹿,送了几块鹿肉来吗?” “奴婢去取来。”绿芜去取鹿肉,顺手收拾了铁炉、铁丝等物一道带来。 “姑娘,还是奴婢来吧,您仔细割了手。”绿芜看着苏芩那颤巍巍拿刀切鹿肉的模样,直觉得心惊肉跳的厉害,生恐那尖刀子什么时候便划到了那只凝脂玉手上。 “别说话,扰我分神了。”苏芩蹙着眉,一本正经的切肉。那肉被切得细薄,分摊在梅花样纹的青瓷碟上,细细薄薄衬出肌理,梅花瓣似得摆开。 “绿芜,取些辣油来。” “哎。” 绿芜去了,苏芩用铁叉弄起一块鹿肉,放到铁丝蒙上。 “刺啦啦”一声,油花四溅,苏芩被唬了一跳,赶紧拿着铁叉往后退。 “呼呼……”白嫩手背上被溅到几个油星子,炸开在肌肤上,有些红肿,但好在没有起泡,就是有些突兀,看上去像被蚊虫叮咬过了一样。 绿芜拿着辣椒油过来,置在小巧梅花碟里,一错眼看到苏芩手背上的烫痕,立即惊呼着上前抢过铁叉置在一旁,然后着急忙慌的拉着人去净手上药。 “姑娘,您怎么自个儿就烤起来了呢?若是这手背上留了疤,那可如何是好?”绿芜一叠声责备,满心满眼的心疼。 苏芩蹙着秀眉,声音软腻道:“无碍的。”说完,苏芩突然“哎呦”一声,“我的烤鹿肉。” 鹿肉已经糊了,苏芩将其夹起来放到梅花盘里,颓丧道:“这卖相,是不是不大好啊?” 绿芜看一眼,安慰道:“姑娘头一次做,已经很好了。” “是吗?”苏芩疑狐的看一眼绿芜。绿芜一脸诚恳的使劲点头。 苏芩放下心来。毕竟是自个儿做的东西,总是带了成吨的美颜成分在里头的。 “大爷。”帐篷门口,红拂捧着鲜红漆丹盘,毕恭毕敬的与陆霁斐蹲身行礼。青山随在陆霁斐身后,将手里提着的果馅椒盐金饼递给红拂。 苏芩整理了一下发髻,赶紧端着那盘烤鹿肉出去。 男人头戴金裹银及罗帛春幡,身穿蟒袍,迎着风雪进来,刚刚踏进帐篷,迎面就被捧来一盘外焦里生的东西。 “你回来啦?”苏芩笑盈盈道:“我给你做了烤鹿肉。” 青山好奇的踮脚一看,然后立时埋首。这东西……能吃吗? 陆霁斐面无表情的看一眼,没有说话。 苏芩拉着人的宽袖,将人带到榻上。 苏蒲还在啃兔子包,看到苏芩梅花盘里的东西,神色惴惴的赶紧把自己的兔子包拿远了。 红拂也是一脸不忍直视之色,她偷觑一眼陆霁斐,赶紧带着苏蒲,猫着腰退了出去。 “呐,你尝尝嘛。”苏芩将玉箸硬塞给陆霁斐。 陆霁斐低头,暗咽了咽喉咙,喉结滚动。 “是不是卖相不太好?那我再摆好看点。”苏芩自言自语的正要去摆弄那盘鹿肉。 男人突然伸手,一把攥住她的腕子,声音沉哑的开口道:“别再动它了。” “……哦。” 外焦里生的鹿肉被放进嘴里,囫囵一嚼,然后吞进肚子里。 苏芩紧张道:“怎么样?好吃吗?” 男人斜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世上大致没有比这东西更难吃的东西了。 “我再给你去烤一块来。我方才看到一根肉筋,烤完定然很好吃。” 当苏芩将那所谓的“肉筋”拿过来的时候,陆霁斐手里的玉箸不着痕迹的抖了抖。 “快尝尝。”小姑娘一脸急切,让陆霁斐心中生出一场弑夫夺财的大戏码来。 “爷。”还是青山看不下去,端着一盘苹婆(苹果)进来,递到陆霁斐面前,“爷,新鲜的苹婆。” 陆霁斐顺着台阶放下玉箸,伸手,拿过一个苹婆,慢条斯理的削了皮,然后将那不断的长皮递到苏芩面前,“削了皮,不断,我就原谅你。” 苏芩愣愣接过那个被削干净的苹果,捧在手里,看着陆霁斐拂袖离去。 青山凑上来,压着声音道:“小主子,这不是肉筋,是……鹿鞭。” 苏芩低头,看一眼那“肉筋”,面色瞬时涨红。敢情她忙活了一天又捅马蜂窝了? …… “姑娘,实在是吃不下了……” “别吵。”苏芩聚精会神的削着手里的苹婆,身旁站着的绿芜和红拂一脸菜色的啃了近十个苹果,早就撑到想吐了。 “噗噗?”苏芩一抬眸,看到拎着布老虎要跑的苏蒲,赶紧把人拎回来教育道:“临阵脱逃,哪里有大将之风。” 苏蒲眨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小嘴张开,指了指自己的小牙。 苏芩义正言辞道:“再吃一个。”说完,就将又削坏了的苹婆塞到苏蒲手里。 苏蒲拿着手里的苹婆,低着小脑袋颠颠的溜出去,在帐篷门口碰到偷溜出来的小皇帝,仰着一张无辜小脸递给他,“吃。” 小皇帝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捧过那个坑坑洼洼的苹婆如获珍宝。 苏浦泽站在小皇帝身后,看一眼那苹婆,再看一眼苏蒲,上前替她戴好雪帽,然后牵住人的手往帐篷里推,“雪大,不要出来。” 苏蒲拽着苏浦泽的袖子,使劲摇头,不愿意进去。 隔着一堵墙,苏浦泽能清楚听到里头传来的阵阵哀嚎。 “姑娘,再吃下去,奴婢们就要炸了。” 苏浦泽牵着苏蒲走过去,推开墙,“三姐姐,三姐夫已经回皇城了。” “什么?”苏芩手里的苹婆落地,“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时辰以前。” 苏芩狠狠蹙起秀眉,“他回皇城做什么?” “是太妃病了,传陆首辅去探病。”小皇帝手里还捧着苏蒲给的苹婆,没舍得吃,但在进到里间,看到里头那遍地的苹婆和苹婆皮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痛。 “是李太妃还是郑太妃?” “是李太妃。”苏浦泽道。 苏芩心内陡然升起一阵不安。她无意识的划着手里的小尖刀,戳到指尖,一阵钝痛。 “姑娘!”绿芜惊呼,赶紧替苏芩止血上药。 苏芩略一沉思,霍然起身,“走,回皇城。” 绿芜和红拂赶紧要收拾东西,苏芩却道:“不用收拾了,直接走。” 苏芩领着绿芜和红拂,刚出里间,就被突然出现的青山拦住了路。“小主子,爷吩咐了,让您在项城等他。” “我要回皇城。”苏芩面无表情道。 青山一脸为难,“小主子,爷说了,他只是去给李太妃探病,过些日子便会回来接您的。小主子,您就不要为难奴才了。” “若我非去不可呢?” 青山垂眸拱手,“那就别怪奴才冒犯小主子了。” 苏芩心中一沉。皇城内,必是要出大事。 “郴王和夏次辅呢?” “尚在项城。”青山道。 “所以只陆霁斐回了皇城?”苏芩的眉蹙的更深,她隐隐觉得,这次的事不简单。 “是。”青山道。 苏芩反身回里间,她坐在榻上,无意识的揪着手里的绣帕。陆霁斐回皇城探病,那必是跟李太妃有关,李太妃如今又跟冯宝在一处……难不成是这三人闹翻了? 苏芩霍然一惊。冯宝这老太监,最是根墙头草,李太妃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若是他趁机挑唆陆霁斐和李太妃之间的关系,那两人之间原本便如履薄冰的关系,真真是一捅就破了。 苏芩紧张的将绣帕都攥烂了,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 “姑娘,郴王和夏次辅回皇城了。”红拂进来道:“还带着兵马。” 苏芩面色大变,朝帐外喊道:“青山,陆霁斐的人呢?” 青山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青山!”苏芩陡然呵道:“我问你,陆霁斐他自己的人呢?他难道是一个人回的皇城?连个人都没带?” 苏芩的声音太急太尖,呛的自己都咳嗽了起来。 绿芜赶紧替她端了一碗茶水来。 青山终于抬眸,他朝苏芩跪下,重重的磕头,然后从宽袖内取出一物,双手递到苏芩面前,“小主子,这是爷临走前,让奴才送还给小主子的东西。” 苏芩抖着手伸手接过,里头赫然是自己那份做妾的文书。 “爷说了,衙门里头已经消案,小主子只要将这份东西撕了,就是自由之身,可回苏府去。”顿了顿,青山又道:“爷又说,夏次辅对小主子情根深种,小主子自能明白其中含义,得以自保。” 苏芩苍白着一张脸往后退,坐到榻上。 这事来的太突然,苏芩直到如今才恍觉,今次的冬猎,怕也只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 从一开始,陆霁斐就知道,他是这局内被所有人针对的人。 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祸乱朝纲,奸佞贼子。这些被冠在陆霁斐头上的名声虽因着那次赈灾之事而有所改善,但却让真正心忌他的人,更加深了警惕。 诸如李太妃之流,她依靠着陆霁斐,又忌惮着陆霁斐。只是她却不知,唇亡齿寒之理。 “青山,我要见项城郡王。” 68.第 68 章 掌灯时分, 永安宫内, 灯火通明。 宫娥静候在宫门口,手里提着一盏宫灯,远远看到宫道上行来一人。身穿蟒袍, 头戴春幡, 颀长身影被灯光暗色拉的很长, 慢步走来,气势迫人。 宫娥下意识低头,上前蹲身行礼。 “陆首辅,太妃已恭候多时。” 陆霁斐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宫娥看半响,然后才轻启薄唇, 缓慢开口道:“带路吧。” “是。”宫娥一颤, 赶紧起身领路。 殿内, 李太妃坐在通着火龙的炕上,身下垫沉香色坐褥,身后靠着缎面金线靠枕,身旁横设一张炕桌, 上置书籍茶具, 有氤氲茶香细漫而出。身旁候着身穿太监总管服的冯宝。 “冯总管,你说陆首辅会愿意将锦衣卫交由哀家管理吗?”李太妃撑着额角侧靠在炕桌上,带着妆容的脸上面色不是很好,依稀可见细长皱纹沿眼角蔓延开来, 整个人一瞬苍老许多。 “太妃娘娘不必忧虑。咱们也不是真要陆首辅手里的锦衣卫, 只是试探他对娘娘的忠心而已。若陆首辅连小小锦衣卫都不肯交由娘娘打理, 那其心,真是……” 冯宝后头的话虽未言明,但意思已十分明朗。 如今陆霁斐的权势如日中天,李太妃心存忌惮之时,更是想瓜分其几许势力。冯宝顺势在旁推波助澜,这两人各怀鬼胎,便将心思打到了陆霁斐身上。 从李太妃的角度来看,冯宝是个太监,无根之人,对她儿的帝位并无威胁。但陆霁斐就不一样了,龙章凤姿又城府极深的一个人,即使他处处帮衬李太妃,李太妃还是不愿相信其为人。 尤其是现在外头的风言风语传的那么厉害,李太妃这个耳根子软的人,早就听进去不知多少。 对于冯宝而言,他垂涎陆霁斐手中锦衣卫已久,此次以李太妃名义讨要,若陆霁斐给,那便是最好。若他不给,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冯宝想到此,见李太妃似有退意,便赶紧趁热打铁道:“娘娘,奴才听说此次冬猎,项城郡王有意与陆首辅结亲。那项城郡王何许人也,拥兵自重的分封藩王,若是这样的两个人结亲了,那您日后再想遏制陆首辅,恐就是难上加难了。” 身居高位的人,最怕下头的人窜到自己头上来。 李太妃忌惮陆霁斐已久,此次也想借冯宝的手,削一削陆霁斐的锐气。 “娘娘,陆首辅到了。”门帘处传来宫娥的通报声。 李太妃摆正姿势,正襟危坐。 冯宝侧身站在李太妃身边,一张老脸上褶皱如花般挤开。 有长靴敲击在白玉砖上的声音自外殿响起。绣着缎面锦花的厚毡被掀开,走进一身高腿长的男人。 殿内灯色有些黯淡,李太妃恍惚一看,神色一怔。 先帝在世时,李太妃已不受宠,她也是女人,也有欲.望。久居深宫的女子,看到男人,特别是像陆霁斐这样的人,别说是那些闺阁姑娘,便是李太妃有时,也难免心猿意马。 “给太妃娘娘请安。”陆霁斐一甩蟒袖,躬身作揖。 “陆首辅请起。赐座。”李太妃稳住声音,但视线却不由自主的往男人身上打量。 陆霁斐撩袍落座于搭着墨青色椅袱的雕漆椅上,正视李太妃。 李太妃下意识偏头,戴着甲套的手端起炕桌上的茶盏,掩袖轻抿一口。 有宫娥捧着漆盘前来上茶。 “听说太妃娘娘身子不适?”陆霁斐姿态闲适的坐在那里,端着茶盏,轻呷一口茶。 男人半垂目,浓密睫毛搭拢下来,衬出半边玉色面容。俊美如玉,堪比风月日华。细薄唇瓣微抿,沾着茶水,修长脖颈半露,喉结明显滚动。穿着蟒袍的身姿宽肩窄腰尽显男人劲瘦力道。 李太妃张了张嘴,有些恍神。 冯宝立刻道:“太妃近日偶感风寒,身子消瘦不少,心中存事,想与陆首辅商议一二。” “太妃请讲。”陆霁斐敛着眉眼,神色淡漠。 李太妃沉下心来,道:“陆首辅经营锦衣卫多年,出类拔萃,深得哀家的心。哀家想着,如今朝堂局势颇为稳定,但锦衣卫与东西两厂却恩怨摩擦不断。不若将锦衣卫并到西厂,统一管理训练,陆首辅觉得如何?” 陆霁斐放下手中茶盏,抬眸看向李太妃,双眸锐利如暗影猎兽。 “太妃娘娘的意思是,让臣将锦衣卫交由冯公公打理?” 李太妃一瞬就被戳穿了心思,有些恼怒。陆霁斐与冯宝最大的不同,就是冯宝会顾及李太妃的心思,平日里说的皆是些甜言蜜语,时常惹得李太妃开怀大笑。但陆霁斐就不同了,他对李太妃,从来不会留半分颜面。 这也就导致了李太妃常常怀疑陆霁斐有私心。 其实于陆霁斐而言,他并不是什么人的臣,他只是他自己,他只做他觉得对的事。像李太妃和冯宝之流,因为陆霁斐私心帮衬小皇帝,所以被外人视为与他们的同道中人,此事已屡见不鲜。 甚至连李太妃都以为陆霁斐是自己人,却不知现在她日日忧心怀疑的这个“自己人”,根本就没将自己放到他们一流中去。 “陆首辅误会了。”冯宝道:“太妃娘娘的意思是让陆首辅与奴才一道打理锦衣卫。” 陆霁斐掀唇笑了笑。 冯宝贪图他的锦衣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还真当他陆霁斐是像李太妃一样说上几句话就能得手的糊涂虫吗? 陆霁斐抬眸看一眼李太妃,叹息一声:烂泥扶不上墙。 “太妃可知,唇亡齿寒之理?”陆霁斐慢条斯理道。 李太妃一怔,看一眼冯宝,然后转头看向陆霁斐,眸色陡然凌厉起来道:“我只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陆霁斐嗤笑一声,“既然太妃已有想法,那又何必来问臣的意思。这锦衣卫是臣一手创办,太妃若想要,便踏着臣的尸首拿去吧。” 话罢,陆霁斐一甩蟒袖,转身就走。 李太妃被气得面色涨红,猛地一拍炕桌,连甲套都崩掉了。“陆霁斐!” “娘娘息怒。”冯宝赶紧替李太妃端了一碗茶水来。 李太妃抬手挥开冯宝,茶盏落地,摔在白玉砖上,碎裂成片。李太妃气得胸前剧烈起伏。“如此桀骜不驯,那哀家就踏着他陆霁斐的尸首将锦衣卫拿回来!” …… 项城木兰围场。 苏芩没见到项城郡王,也没见到凤阳县主,她被青山拘在一方帐篷内,连进出都困难。 木兰围场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撤了,郴王和夏达早已赶往皇城。 皇城内如今是何情形,苏芩不知,她只知道,陆霁斐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姑娘,您好歹吃些吧。”绿芜劝道。 “没胃口。”苏芩懒在榻上,打发了绿芜,闭上双眸。 帐篷外马蹄声声,风雪寒冬,溯风凌冽。 挨到除夕前日,青山终于牵来了马车,请苏芩回皇城。 苏芩踩着马凳,提裙上马车。 马车顺着雪道,辘辘行驶起来。苏芩掀开半幅马车帘子向外看去。 千里雪封,魄寒入骨。 她知道,现在就是急,也没用了。 马车赶了半月,在元宵节前日至皇城。 皇城宫门紧闭,青山塞了银两,苏芩等人才被放进去。 苏芩掀开马车帘子,迎面卷来一阵朔风。街道两旁的摊贩窸窸窣窣的谈论着什么事,交头掩耳的样子让人心慌。 “小主子,到了。” 苏芩回神,抬眸一看,马车到的是苏府,而不是陆府。 “怎么不回陆府?”苏芩转头看向青山,面色细白,眸色沉静。 青山垂眸,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替苏芩搬来一个马凳。 苏芩拧眉,“我不下,去陆府。” 青山面露难色,“小主子,明日再去吧,今日天色都这么晚了。而且听说苏夫人生了个小爷,您不去瞧瞧吗?” 苏芩被青山说动。她确是很想念秦氏和苏老太太等人。 苏芩提裙,踩着马凳下马车,进了苏府。 苏府内悄静无声,堆雪成霜,红纱笼灯漫照。氤氲暗色顺着房廊蔓延,四处喷涌而至,苏芩有种被压的喘不过气的感觉。 “姑娘回来了。”大丫鬟如安提着灯笼从前头行来,带开一层亮色。苏芩瞬时觉得连呼吸都顺畅了。 如安领着苏芩穿过房廊,进厢房。绿芜将早已睡着的苏蒲抱到暖炕上,披了被褥,然后又替苏芩倒一碗热茶。 苏芩吃了茶,褪下身上大氅,迈步进里间。 秦氏带着抹额,头发未梳,正靠在床头喂奶。一旁苏博端茶递水的伺候。屋内弥散着红糖水的香甜味。 “母亲,父亲。”苏芩双眸微热,急匆匆的进去行了一礼。 “姀姀回来了?”苏博一脸惊喜的唤完,然后突然捂嘴。 秦氏瞪一眼苏博,将怀里的小婴儿换了个方向。小婴儿嘬着奶,吃的欢畅。 “我来瞧瞧小弟弟。”苏芩笑着上前,俯身看一眼正在吃奶的小弟,评价道:“长的真丑。” 秦氏娇嗔一眼,“还没长开呢,待过些日子长开了就好看了。”苏博和秦氏长的都不丑,单看苏芩和苏蒲就能知道了。 秦氏满眼慈爱的看着怀里的小婴儿,心中叹息一声,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于秦氏而言,其实她对苏博一直是有愧疚的。因为十几年了,她并没有为苏博诞下一子。苏博说着不介意,身边也不纳妾抬姨娘的,但秦氏看在眼里,心中越发自责难当。如今这小娃娃的出生,可算是替秦氏圆了念想。 苏芩在苏府呆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准备去陆府,却不防绿芜跌跌撞撞的冲进来,面色惨白道:“姑娘,不好了。” “什么事?”苏芩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发,听到绿芜的话,微一偏头,将手里的珠钗往发髻上一插。 “奴婢听说,听说……”绿芜站定在苏芩面前,大口喘气,欲言又止。那豆大的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根本就停不下来。 “听说什么?”苏芩起身,整理一下衣襟,看到这副模样的绿芜,奇怪道:“怎么哭的这般厉害?可是受欺负了?有话就快些说,别吞吞吐吐的,我还要赶去陆府呢。” “姑娘,别去了……”绿芜抹着眼泪珠子,喃喃出声。 苏芩蹙眉道:“你说什么?” 绿芜“扑通”一声跪下来,低着头,声音哽咽道:“大爷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陆府?那在哪里?皇宫里头吗?”苏芩看着绿芜跪在地上,一副抽抽噎噎恨不能哭死过去的模样,心下越发烦闷道:“不在陆府就不在陆府,值得你大呼小叫什么。去看看你家大爷现下在哪里,咱们坐马车过去。” “姑娘。”绿芜伸手,拽住苏芩的裙裾,摇着头,泪如雨下,“三日前,大爷已经在午门,被斩首了。” 苏芩霍然瞪大一双眼,怔怔看向绿芜,然后突然笑道:“绿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绿芜泪流满面,双眸通红,整个人抖的不能自己。 “姑娘。”红拂跟着进门,跪在绿芜身边,也是哭肿了双目。“奴婢们并没有欺瞒姑娘,这事早就已经传遍整个皇城了。除了咱们苏府闭门谢客不知,其余的府邸,早就,早就……” “不可能的。”苏芩的面色很平静,她站在那里,垂眸看向绿芜和红拂,声音轻柔道:“陆霁斐不可能会被斩首。” “姑娘。”红拂哽咽着声音道:“五日前,冯公公在大爷的府邸搜出一份通敌叛国的罪证来,立时就将大爷下了大狱。大爷在狱中服毒未死,被冯公公禀告陈太后,由郴王和夏次辅监斩,于三日前,在午门斩首。那日里,所有人都看到了,不会有错的。” “不可能。” 不管红拂和绿芜怎么说,苏芩便只一味的重复这三个字。 “姑娘。”红拂死死抱住苏芩的腿,“姑娘,如今陆府树倒猢狲散,大爷犯的是通敌叛国的谋逆大罪,您不能去呀。” “放开。”苏芩红着眼,冷声道:“他便是真的死了,我也要去替他收尸。” “姑娘。”绿芜也上前来,一把抱住苏芩的腿,死死将人拽住,“您就算不念着奴婢们,也要念着整个苏府呀。陈太后格外开恩,赦免陆府其余人等死罪,只拿了大爷开刀,可若是如今您自个儿冲上去,难免会惹得陈太后不满。” 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如今的陆府,谁还敢去帮衬。 陆霁斐一倒,冯宝势大,陈太后并郴王等人趁机揽势,形成冯宝、李太妃与其的对立格局。 但冯宝惯是根墙头草,因此失了陆霁斐的李太妃与小皇帝,地位岌岌可危。而直到如今,李太妃才知道陆霁斐所言:唇亡齿寒之理。只可惜,为时已晚。 “姑娘,夏次辅来了。”户牖处,传来如安的通报声。 苏芩霍然抬眸,双眸浸着泪珠,却锐利如刀。 69.第 69 章 房廊下, 风雪漫天。苏芩披一件狐白大氅, 立在户牖处,身姿窈窕纤细,盈盈如娇花。身旁站着身穿飞鱼服的夏达。 四爪蟒袍飞鱼服, 熟悉的衣服, 熟悉的面料, 苏芩甚至能在心中勾勒出上头的绣纹图样。但那个穿的人,却已经不是她熟悉的人。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姀姀,我是为了你。”夏达伸手,欲触苏芩藕臂, 却被苏芩霍然挥开。 苏芩转身, 眸色泛红, 眼尾上挑,脸上露出厌恶,“为了我?夏次辅,你摸摸自己的良心, 你是为了我, 还是为了你自己。” 话罢,苏芩嗤笑出声,盯着夏达身上的飞鱼服冷嘲道:“我倒是忘了,如今应当是要称呼你为夏首辅了。踩踏着旁人的尸首残肢往上爬, 夏首辅真是好手段。” 夏达身体一颤, 双眸定定的看向面前的苏芩, 双手掩在宽袖内,暗暗攥紧。 “我当首辅,便是踩踏着旁人的尸首残肢往上爬,那陆霁斐当首辅,就仁义了吗?” 这是头一次,夏达如此声嘶力竭的在苏芩面前说话,他瞪红了一双眼,神色有些可怖。 苏芩并不惧,她的眸色冷若冰霜,犹如寒冬最阴暗的深潭。“夏达,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夏达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就是因为……眼前的人吗? 夏达的眸色陡然一痴,他慢吞吞的伸手,欲触苏芩那张艳媚面容,却不防垂花门处传来一阵急喊声,“惟仲!” 夏达一怔,惶然收手。 朱丽月提裙,自垂花门处疾奔而来,一路顶着风雪,面颊被吹得通红。她站定在夏达和苏芩之间,眼睛微红,喘着气,声音放软道:“惟仲,天色不早了,我来接你回去。” 夏达厌恶的一摆头,“不必你接。” 朱丽月眸色一黯,她转身,看向苏芩,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笑道:“这是请柬。请苏三姑娘前来参加我与惟仲的婚事。” 苏芩还未说话,一旁的夏达却突然爆呵出声,“朱丽月!” 朱丽月白着一张脸,看向面色狰狞的夏达,软声软语道:“惟仲,你难道不想请苏三姑娘前来参加我们的婚事吗?” 夏达怒瞪着朱丽月,额角处青筋绷起。 此次能将陆霁斐扳倒,镇国将军府确是出了不少的力。但夏达没想到,朱丽月会如此得寸进尺,她明明与他说过,并不会妨碍他,亦不会干涉他,他才会答应与她成亲。 “我就不去了。”苏芩斜睨两人一眼,缓慢开口,语调软绵绵的透着冰寒,“在这里提前恭贺夏首辅和朱姑娘白头偕老。”说完,苏芩转身,径直入了主屋。 衣袂翩飞,甜香盈盈,但背影却透着蚀骨的寒。 夏达站在那里,直至看不到那个倩影,还在抻着脖子往里探。 朱丽月咬唇,伸手去牵夏达的手。 夏达将其猛地一甩开,咬牙道:“朱丽月,我为何答应娶你,你我心知肚明,你别指望我会如何待你。” 朱丽月抬眸,双眸盈盈泛着泪光,“惟仲,我不指望你如何待我,只要你呆在我的身边,我就知足了。” “呵。”夏达冷笑出声,甩袖就走。 朱丽月急急追上去,她低头攥着自己手里的那张鎏金艳红的双喜请柬,眸色黯淡。 一开始,她觉得只要能远远看上一眼,她就能知足。后来,她又觉得只要能站在他身边,她就能知足。现在,她发现人的野心真的不能用知足来形容。她期盼着,能得到那个人的心。 …… 阳春三月,大地回春。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陆霁斐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整个皇城尚沉静在过年的热闹余韵中,只有苏府门前挂着两盏白灯笼,飘飘悠悠的随峭风摇曳,透出一股凄凉孤寂。 “姑娘,今日天色这般好,您要不要出去走走?”绿芜掀开帘子进来,看到面无表情懒在榻上的苏芩,脸上一阵心疼。 自大爷走了后,自家姑娘便就是这副模样,仿似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身形也瘦了不少,看的直教人心疼。 “青山呢?将他唤过来。”苏芩撑着下颚,目光顺着槅扇往外看去。 中庭内已不显大雪压松之态。冷阳初霁,早春已到,新一茬的嫩芽从湿泥里钻出来,舒展着身姿,鲜嫩到娇翠欲滴。明明是一派生机勃勃之相,但苏芩的眼中,却如一滩死水般静寂。 苏芩换了个姿势,觉得手有些麻。她起身,只着一件外袍,青丝未束,抬手将挂在槅扇上的芦帘更往上卷了卷。 呼啸峭风顺着槅扇往屋内吹,夹带着阵阵生涩寒意,驱散了苏芩心头的阴霾。 绿芜引着青山进来,看到立在槅扇前半闭着眼眸的苏芩,赶忙道:“姑娘,外头的天还冷着呢,您当心冻坏了身子。” “无碍。”苏芩冷淡的吐出二字,转身看向青山。 青山立在那处,看着面前的苏芩,深深的作揖。 “绿芜,你先出去吧。” “是。” 屋内只剩两人,苏芩提裙坐回榻上,端起茶案上的凉茶轻抿一口,眉心微蹙道:“办好了吗?” “是。礼部尚书已辞官归乡。” 苏芩单手托着茶盘,右手抚着茶面,纤细指尖带着一抹粉嫩,拨开茶面上的茶渍。清冽茶水顺着那指尖卷出涟漪。细嫩的幼芽贴在美人指腹处,轻轻磨蹭。 美人戏茶,说不出的好看撩人。 青山将头垂的更低。 “文渊阁内,你们有人吧?”苏芩轻启粉唇。 青山一愣,而后道:“是。” “听说文渊阁内新来了个大学士,叫高俊。貌不副其名,容状短小,其貌不扬,但曾一座皆惊,才华绝伦。” “是有这么一个人,但脾气古怪的很。”青山犹豫道:“小主子是想将其收归名下?” 如今的苏芩,也在苏府内养了些食客,只是这些食客千奇百怪的,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姑娘家在胡闹。 “送个帖子过去,就说今日午时,邀高大学士,在紫藤阁内一聚。” “是。”青山躬身去了。 苏芩静坐在那里良久,然后才起身,换衣准备出门。 …… 紫藤阁是皇城内有名的酒楼。常能在里头看到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的身影。 苏芩头戴帷帽,趴在窗户边,透过面前的纱幔,看到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才不过一月,那个江陵城内的少年英才,那个被称为传奇的陆霁斐,已经从人们的视线中淡去,甚至没有人会刻意提起他。偶想起,也只会觉得可惜,那么一个如匪君子,竟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来。 “哎,听说了吗?今日项城郡王府的世子进城,特来为陈太后献寿。”身旁路过一群公子哥,摇着竹骨扇,仰着脖子高谈阔论,只为引得那窗边佳人回眸一个眼神。 今日苏芩穿一件白绫袄儿,下头一条玉色裙,脚上一双云头白绫高底儿鞋儿。身姿盈盈的趴在窗边,楚腰窄肩,青丝逶迤,有凉风袭过,裙裾漾漾,涟漪似得划出圆弧,飘来阵阵甜香。 虽只是一个背影,但已让人心猿意马,连头发丝都带着惑人的盈媚。 酒楼下的皇城大道上,人们挤挤挨挨的往旁边躲,抻着脖子朝江陵城门口看去。 只见城门大开,有人身骑高头大马,引着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慢悠悠的晃进来。 “哎,哎,项城郡王府的世子到了。”方才那批公子哥趁机站到苏芩身边的槅扇旁,觑着眼偷看人。 苏芩戴着帷帽,公子哥们看不到脸,心中一阵遗憾。 “不对呀,听说这项城郡王府不是只有一个凤阳县主吗?”身穿绿衣的公子哥神色疑惑的开口。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为首的公子哥一扬折扇,抖着腿道:“这项城郡王府的世子自小随母住在古蒙,算半个古蒙人,二十多年未曾回项城。外头自然只知一个凤阳县主,不知还有一个世子。” “自小在古蒙长大?我听说这古蒙人可都是生啖人肉,喝人血的呀!”绿衣公子惊呼。 为首的公子哥一挺胸,意在美人面前表现出男子气概,“就算是这世子生啖人肉,喝人血,那在本公子面前,也得跪下喊大爷。” 楼下又是一阵骚动,人人挤挨着探头去看那所谓的项城郡王府世子。 苏芩漫不经心的一瞥,却突然顿住视线。 男人身穿缎面锦袍,外罩一件月白披风,头束玉冠,面如冠玉,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表情,身形靠在马上,歪歪斜斜的也没个正行。但即便如此,因着那副清贵皮囊,也还是得到了众人的惊叹声。 “哎,这,这世子……”绿衣公子指着项城郡王世子,神色困惑,“怎么有些眼熟?” 为首的公子哥瞪圆了一双眼,半个身子都探到了槅扇外。 “陆,陆霁斐!” 绿衣公子赶紧捂住为首公子哥的嘴,一阵左顾右盼道:“你,你瞎喊什么呢?”陆霁斐这个名字,如今在皇城已变成一个禁忌。 绿衣公子话刚说完,突然看到身旁的美人摘下了帷帽,露出一张如花般的娇媚面容。妍姿妖艳,艳如桃李,但却偏偏还透着一股清冷劲,又清又媚的,勾人人心痒痒。 苏芩单手按在槅扇上,紧到指骨泛白。她用力的瞪着一双眼,看向楼下的男人。 对,没错,就是那张脸。 男人摇摇晃晃的歪着脑袋,夹着马腹,慢悠悠的准备过去。 苏芩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盏,猛地一下往下砸。 原本神色慵懒的男人突然往旁歪了歪身子,茶盏砸到地上,马被惊到,整个队伍有些混乱,但片刻后受惊的马被强硬安抚住,队伍又回归到先前的平静。 男人抬眸,朝楼上看去。 女子梳一头黑油油的高髻,周围斜簪一排六支茉莉簪儿,白玉双耳上缀一对珍珠耳珰,粉颈纤腰,增娇盈媚,灼灼如春日桃花。 世子一咧嘴,吹了一记口哨。 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哪里还有先前神似陆霁斐的清贵。 苏芩暗蹙眉,有一瞬时觉得是自个儿看错了,但这副皮囊,这张脸,明明就是陆霁斐那厮啊! “苏,苏三?”绿衣公子看着苏芩,突然捂嘴惊呼。 那为首公子哥回神,眸色怔怔的盯着苏三,大张着嘴。 皇城苏三,竟能让他有幸得见…… 队伍晃晃悠悠的要过去,苏芩提裙,疾奔下楼,却在紫藤阁门口被前来赴约的高俊给拦住了。 “苏三姑娘还亲自下来迎接某人,某人真是三生有幸呀。”高俊一如传闻中言,貌不副其名,容状短小,甚至身量只到苏芩胸前。 苏芩被高俊缠住,急的额角渗出细汗,她厉声道:“让开!” 高俊一愣,拱手笑道:“苏三姑娘这是何意?” “嫌你丑。”苏芩面无表情道。 高俊愣在当场,苏芩趁机步出酒楼,却见大街之上已无方才男人的踪迹。 “那项城郡王世子呢?”苏芩随意抓过一个路人。 那路人原本一脸不耐,在看到苏芩那张脸时,只知痴痴的笑,甚至意欲去抚苏芩拽在他宽袖上的手。 苏芩嫌弃的一摆手,突然看到镇国将军府的马车。 “停车。”苏芩急冲出去,拦停马车。 “哪里来的刁民,不知这是夏首辅……”马车夫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自家主子惊喜的声音,“姀姀?” 苏芩面无表情的提裙上马车,端坐在夏达对面,直奔主题道:“项城郡王世子如今在何处?” 夏达一愣,渐渐收敛面上喜色,“听说是今日进城。一进城就会进宫。” “那我们进宫。” 马车辘辘往皇宫的方向去。 夏达看一眼坐在对面的苏芩,喉咙干涩异常。“姀姀,多日不见,你又清减不少。” “托夏首辅的福。”苏芩垂着眉眼,明明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柔顺之态,但说出的话却冷嘲热讽的厉害。 夏达面色微白,已经习惯。 “听说苏大人喜得一子,还未携礼上门恭贺。” “夏首辅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哪里有空来。”苏芩话刚说完,看到夏达一脸面无人色,心中波澜不惊,只觉无趣。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要当他的夏首辅,便知该失去的,是些什么东西。 小姑娘梳妇人髻,坐在那里,盈盈袅袅,如云如雾。 夏达眼盯着,不自禁暗蜷了蜷手。 “姀姀,你如今已恢复自由身,不必再梳妇人髻。” “夏首辅管的宽了些。”苏芩神色冷淡道。 夏达抿唇,霍然伸手一把攥住苏芩的胳膊,紧紧箍在掌中。“姀姀,我对你的心,你是清楚的。你若愿意,我立即就能抬你进门。” “放手。”苏芩挣扎了下,挣扎不开,便冷声道:“抬我进门?夏首辅好大的官威,抬我进门做什么?做妾吗?我告诉你夏达,我苏三便是做陆霁斐的妾,也不做你的妻。” 70.第 70 章 陈太后寿诞, 普天同庆。因着苏芩能唤其一声“姑母”, 再加上有夏首辅领路,自然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保和殿。 保和殿内宴会还没开始,夏达领着苏芩到自个儿的宴案后, 好声好语道:“姀姀先在这处坐会儿吧。” 陈太后此次寿诞, 并未邀苏芩。 苏芩大方落座, 看到前头不远处几个指着自个儿窸窸窣窣说话的贵女夫人们,嘲讽的一掀唇。 领头的紫衣贵女见苏芩这副嚣张模样,心中不忿,提裙便行了过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鼎鼎大名的苏三姑娘。今日太后寿诞, 苏三姑娘怎生来了?我听说姑母可未曾请你。” 紫衣姑娘着重喊出“姑母”二字, 目光灼灼盯住苏芩不放。 相比于苏芩这位与陈太后有着拐弯亲戚关系的“家眷”, 这位紫衣姑娘却是陈太后真正嫡亲的侄女儿,名唤陈颖兰。 “不请自来,也是客。”苏芩托着香腮,身子斜斜坐在宴案后, 身上的白绫袄儿勒出酥胸纤腰, 侧眸时粉颈纤细,白腻如玉。双耳上一对珍珠耳珰,顺着颈后优美的弧度蔓延,贴着细薄青丝, 完美无瑕。 陈家外戚不成器, 横行霸道, 鱼肉百姓,强占民女,贪污受贿,无所不做。至此虽上头有个陈太后,但每日里总是要寻陈太后给他们陈家擦屁.股,反而帮衬不上陈太后一点忙。 对于这个只会给自己拖后腿的娘家,陈太后原本选择眼不见为净,但因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陈太后只得勉为其难挑了个尚过得去眼的陈颖兰入宫,盼着促成陈颖兰和项城郡王世子的婚事,为自己得一大助力。 陈颖兰自然清楚陈太后招她入宫的原因,她虽未能嫁得郴王,被那沈宓讨了个先机,但对于这项城郡王世子,还是势在必得的。 陈颖兰今日盛装打扮了一番,也得了多人赞美,但一看到苏芩,便生出一股自惭形愧的感觉来。 苏府苏三,果真是名不虚传。但再名不虚传又如何,不还是一只破鞋嘛。 陈颖兰想罢,看向苏芩的视线饱含讥诮。 其实先前,姑母曾有意让她与陆霁斐结亲,但她还没来得及回到皇城,这陆霁斐就被斩首了。听说那陆霁斐最是个风光霁月的人物,惊艳才绝不说,那副皮囊就生的极好。 陈颖兰心动过,奈何两人有缘无分,连面都没见过,陆霁斐就去了。不过还好,去了个陆霁斐,她还有一个项城郡王府世子。一开始时,陈颖兰嫌弃那项城郡王世子粗鄙,后头听人说了那世子样貌,也生出几许期待来。 因着是陈太后寿诞,所以沈宓作为郴王妃,自然是四处张罗着处理事务。她从殿后出来,遥遥看到殿内的情状,踩着宫鞋,急行到苏芩和陈颖兰中间。 “苏三姑娘怎的来了?”请柬一事,是沈宓亲自监督的,自然知道这里头并没有请苏府。 毕竟现在的苏府已没有利用价值,再加上苏芩如今仗着陆霁斐留下的残缺势力,处处针对郴王,陈太后自然更加不愿意看到她。 虽然苏芩这般小打小闹的,对郴王的势力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苏芩一点一点的蚕食动作,也让如今的陈太后和郴王有些烦不胜扰。可不管如何说,他们还不至于对一个女子动手。 再加上如今夏达护人护的紧,陈太后也有所顾忌。毕竟现在的夏达今时不同往日,堪比以前的陆霁斐。 陆霁斐一去,朝堂势力再次被瓜分,夏达和冯宝蚕食最多。夏达隐有脱离陈太后和郴王,自立门户的意思。而冯宝则真真是挟天子,令朝臣,利用内宦把权,将李太妃和小皇帝握于掌中。 明眼人都知,再过不久,朝堂格局,便会以三分而定。如今正是站队的大好时候。 “是我带她来的。”苏芩还未说话,一旁的夏达便道:“若是太后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 “夏首辅真是怜香惜玉呀。”陈颖兰酸溜溜道:“就是不知夏夫人听到这话,作何感想。” 一众人视线往殿门口移,朱丽月正巧携她哥哥朱远道迈步进来。 夏达面色微变,厌恶的偏头。 苏芩撑着下颚点了点宴案面,唇角轻勾。 朱丽月盈盈走来,看到坐在夏达宴案后的苏芩,面色微变,继而笑道:“苏三姑娘也在。” “是呀。”苏芩掐着嗓子,软绵绵的吐出二字。 朱远道盯着苏芩的脸看半响,面色涨红的张了张嘴,“苏苏苏,苏三姑娘安好。” 苏芩看一眼朱远道涨红的俊脸,掩唇轻笑道:“我很是安好,不知朱公子近日如何?” “很很很好……”朱远道更加激动。 “朱公子什么时候结巴了?”陈颖兰嗤道。 朱远道轻咳一声,与苏芩作揖,“美人在前,这才多有失礼,还望勿怪罪。” 说完,朱远道看一眼面色有些难看朱丽月,再看一眼夏达,似叹非叹道:“月儿,你随我坐吧。” 朱丽月咬着唇瓣,暗暗蜷紧手。她松开自己挎着朱远道的胳膊,走到苏芩面前,“苏三姑娘,这是我与惟仲的位置。” 苏芩眨了眨眼,涂着蔻色指甲的手轻慢滑过案面,眼尾微微上挑,看向夏达。 夏达侧身,挡住朱丽月,硬着声音道:“你与哥哥去坐。” 朱丽月面色更白,她看着面前的夏达,心口就像是被剜了个洞似得有无数风雪往里钻。 “惟仲,我,才是你的妻。”朱丽月的声音压的很低,低到只有她与夏达两个人听得见。 原本英姿飒爽的女子,因着一个“情”字,变成如今模样。 朱远道看一眼两人。夏达和朱丽月,这两人何尝不是一类人,皆割不下,舍不了,所以才会变成如今这副难割难舍的局面。 朱丽月是朱远道的亲妹妹,朱远道自然会有偏向,可这事如果不是朱丽月执意,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明明是夫妻,却分房而睡,形同陌路,夏达更是视朱丽月如仇敌。 夫妻做到这份上,别说朱远道,就是镇国将军府里头的丫鬟、婆子都多有碎言碎语传出来。 朱丽月面色憔悴的站在夏达面前,姿态放的极低。 夏达冷笑一声,声音清晰,毫不给她颜面,“那又如何。” 朱丽月惨然一笑。是啊,那又如何,他根本就没将她放在心上过。他宁愿去碰那些花街柳巷的粉头女子,也不愿碰她。 “月儿。”朱远道上前,皱眉看向夏达,“惟仲,你与月儿坐,我和苏三姑娘坐。” “不必争了,苏三姑娘与本县主坐吧。”殿门口传来一道童稚音,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锦衣华服,迈步进来。头上戴玉叶金步摇,身形纤瘦,脸上却带婴儿肥。 虽身量未足,形容尚小,但隐可见其日后的美人之姿。 “这是谁家的?竟自称县主?”陈颖兰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众人呼吸一滞,并不想搭理这个蠢货。 凤阳县主一仰下颚,脸上露出的嘲讽表情与陆霁斐那厮一模一样,“皇城里头的人,皆是如此不知规矩的吗?” 沈宓上前接待。这位曾也名动皇城的才女,闺阁时期的傲气已荡然无存,画着精致面容的脸上显出的只有疲惫。她坐稳了郴王妃这个位置,可那又如何呢?她失去的更多。如今的她,不只是她一个人,而是肩负着整个沈家的存亡。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会变成别人的靶子。 “凤阳县主大驾光临,快请入座。” 凤阳县主未理沈宓,只侧身上前,站到苏芩面前,趾高气扬道:“苏三,随本县主去坐。” 苏芩叩了叩宴案面,没有动。 众人屏息凝神,静待看笑话。凤阳县主虽只是一小小县主,但人家的父亲却是项城郡王。项城郡王何许人也?在众多藩王中,以燕、晋、宁、项城诸王势力最强,而其中,项城郡王更是在其中拔得头筹。 项城郡王手中兵力强盛,传言其手下更是有一支精锐骑兵,直捣黄龙不在话下。因着项城郡王这颗定时炸.弹,皇城内的人对其忌惮颇多,皆想将其收入麾下。 因此,这次那项城郡王世子和凤阳县主前来皇城贺寿一事,颇受瞩目。 凤阳县主一撇嘴,无奈道:“好吧,那我随你坐。”就这样,凤阳县主带着一副“你虽然信任,但是能怎么办,我只能宠你啊”的无奈表情提裙坐到了苏芩身边。 众人怔怔看着那瞬时就妥协的凤阳县主,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这还是那个一进殿门,就一副日天日地表情的凤阳县主吗? 凤阳县主的位置在最前头,夏达虽贵为首辅,但尚挨不上皇亲国戚那边。沈宓无奈,只得又让人在苏芩身边添了一张宴案。 夏达和朱丽月落座。 “陈姑娘,随本宫去看看太后吧。”沈宓与陈颖兰并不亲厚,至此只对其以“陈姑娘”相称。 陈颖兰也不喜这个最喜装腔作势的沈宓,略略一点头就径直先去了。 沈宓随在陈颖兰身后,脸上表情渐敛,眸中透出深深的疲惫。 …… 寿宴开场,众人期盼已久的项城郡王世子还没到。 苏芩捧着酒杯,却不敢吃里头的琼浆玉露,她生恐今日瞧见的只是一场梦。 “阿凤。”苏芩哑着嗓子开口。 凤阳县主正盯着那精致的桃花糕发愣,被苏芩一唤,赶紧回神,“本县主对这桃花糕一点兴趣都没有。” 苏芩斜睨人一眼,“那项城郡王世子是谁?” “嗯?是我哥哥呀。”凤阳县主奇怪道:“苏三,你怎么突然问这话?” 苏芩静静盯着凤阳县主不做声。 凤阳县主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与其对视。 苏芩转头,道:“阿凤,他长什么样?” “嗯……”凤阳县主想了想,“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 “闭嘴。”苏芩面无表情的道。 “哦。”凤阳县主乖巧闭嘴。 殿门口,传来太监的说唱声:“陈太后,李太妃,郑太妃到……” 众人起身,齐齐蹲身行礼。 陈太后由沈宓和陈颖兰搀扶着,面带笑意的步入殿中。陈太后略一偏头,看到苏芩,脸上笑意渐淡,最后消失无踪。 沈宓下意识往身旁的郴王看去,果然见人盯着苏芩,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毫不掩饰其痴态。 “项城郡王世子前来贺寿……”突然,殿门口又传来说唱太监的声音。 苏芩径直站直身子,抻着脖子往外看。 天色已晚,殿门口挂两盏宫灯。氤氲灯色下,显出一个男子身形。穿锦袍,披鹤氅,带玉冠,蹬鹿靴。颀长身影被灯色拉的很长,风姿猎猎而来,手里还拿着根马鞭。 男人渐近,显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来。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陈太后一个趔趄,差点跌倒,还是被身旁的沈宓扶住了。 陈颖兰没见过陆霁斐,单看到眼前的项城郡王世子,立刻便芳心暗许,情难自抑。若是能嫁给这样的男子…… 殿内一阵骚动,大多数人都见过陆霁斐的容貌。如今陡然再看到这项城郡王世子,只觉难道不是陆霁斐的鬼魂还阳了吗? “项城郡王府前来为陈太后贺寿。”男人径直走到陈太后面前,拱手行礼。 陈太后精心绘制的妆容已显扭曲,她惨白着一张脸,若不是被身旁的沈宓扶着,怕是要直摔在地上。 “你,你是,陆,陆……”陈太后被吓得口不能言。 “在下斐济,项城郡王世子。”斐济一勾唇,表情邪肆。 苏芩怔怔盯着人看,就觉眼前的男人像极了褪去清贵外皮的陆霁斐,男人骨子里的那股执拗疯狂,从里到外,发挥的淋漓尽致,比陆霁斐更像一只出匣的疯狗。 “你是陆霁斐?”郴王惊道。 斐济一挑眉,将手里的马鞭别到腰间,笑道:“这位王爷何出此言?本世子可不认得什么陆霁斐。” 郴王冷静下来,细看面前的项城郡王世子。看久了,觉得似乎,好像也不是很像了……难道只是人有相似?可这世上的事真的有这么巧吗? 夏达从宴案后疾奔而出,走到斐济面前。 不可能的,陆霁斐是他亲自监斩的,他分明看到他人头落地,溅起三尺热血。 “这位是……”斐济偏头看向夏达,双眸幽深暗沉。 “在下夏达。”夏达拱手,眸色定定的看向斐济,满是探究。 斐济拍了拍宽袖,拱手,露出一口锋利白牙道:“久闻大名。” 夏达上下打量人。眼前的男子身量极高,身形劲瘦,虽穿锦袍宽袖,但却撇不去一股古蒙人的感觉。那股子邪肆狷狂扑面而来,气势凛凛犹如恶兽豺狼,与陆霁斐给人感觉完全不一样。 一个内敛清贵,一个外放张狂,除了一副皮囊,根本就没有相似的地方。 兴许,真是他多心了。 71.第 71 章 宴正盛, 众人的心思却早已飘远。 陈太后身子不适, 提早离宴。陈太后一去,原本略拘谨的众人稍放开了些。殿外百花竞盛,一小众人移步去外头赏花。 苏芩一口饮尽手里的桃花酒, 提裙起身, 白腻面颊两侧带酒晕, 细腻粉嫩如春日盛开的桃花。双眸水雾雾的浸珠润泪,波光流转间,惹人怜惜。 她踩着脚上的白绫高底儿鞋儿,一步一步的往殿外挪去。 宫灯氤氲间,桃灼灼, 柳鬖鬖。满殿春色, 桃杏妩媚, 瘦枝嫩叶间,尚残留寒冬腊月之际的那股子孤瘦雪霜姿。桃花树上,桃花层层带浓露,桃花树下, 男人容华若桃李。 苏芩径直过去, 目光灼灼的盯住面前的项城郡王世子。 斐济垂眸,看向面前的美人,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艳。 美人勾唇轻笑,伸出纤纤素手, 慵懒随性。 男人伸手, 一把扣住苏芩的腕子, 捻在指尖轻触。苏芩的肌肤如凝脂般细滑,入手绵软无骨,纤细到一折就断。 苏芩歪头,声音软绵绵的带着一股细哑,“让我摸摸你。”话落,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顺着那白瓷肌肤没入粉颈内,只疼的人心尖都颤了。 男人神色一怔,缓慢松开了握着苏芩的手。 苏芩稍踮脚,终于抚到男人的脸。 俊美如俦,棱角分明,温润微凉,带着春日的湿气。 粉嫩指尖顺着那修长眉眼往下滑,滑过挺翘鼻尖,滑到那细薄唇角,最后留恋似得抚上男人带着青涩胡茬的白皙下颚。 “苏三,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是在做什么?”陈颖兰原本正欲寻机会跟项城郡王世子攀谈,却不防被苏芩横插了一杠。她气呼呼的跺脚,“你到底还有没有廉耻之心了?” 一个女子,竟在众人面前做出这种事! 苏芩未理她,只一心一意的抚着面前的这张脸,然后突然扬手,猛地一下就扇了下去。 “啪!”的一声震天响,苏芩的手掌有半刻麻木。男人被打的偏过了头,面颊上瞬时浮起一个掌印,印在白皙肌肤上,尤其深刻明显。 “啊……”陈颖兰捂着嘴,惊声尖叫。 这边动静太大,惹得一众人过来围观。 夏达扯开使劲攀住他的朱丽月,疾步走到苏芩身边,压低声音道:“姀姀,你在做什么?他是项城郡王世子,不是陆霁斐。” 苏芩粲然一笑,姿色容盛,几乎夺去了那一树桃花艳色,众人看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却不防呼吸到满鼻甜腻的桃花香,更为沉醉。 “我知道啊。”美人慢条斯理的抚了抚钝痛的掌心,眸色轻动,声音绵软。 “世子,你没事吧?”陈颖兰焦急的看一眼项城郡王世子脸上的伤,满眼心疼的转头看向苏芩,一副气急败坏模样,“苏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苏芩斜睨了陈颖兰一眼,笑道:“我自然知道我在做什么。”说完,苏芩又转向斐济,娇笑道:“世子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男人舔了舔唇角沁出的血珠子,右唇勾起,笑容邪肆,“美人就是美人,这打招呼的方式都与旁人不一般。” “呵。”苏芩冷笑一声,突然甩袖就走。 夏达欲跟上来,却被苏芩冷呵一声道:“别跟着我。”说完,苏芩转身便去,那袅袅娜娜的背影衬在琉璃宫灯下,就像影子戏里头走出来的美人图。 苏芩一口气走的太远,等她回神的时候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走的累了,苏芩蹲下身子歇息。她看一眼四周无状的假山石块和青葱密林,摇摇曳曳树影婆娑,寂静犹如鬼魅。 “咔嚓”一声响,前头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苏芩霍然抬眸,看到那拎着一盏红纱笼灯朝自己行来的男人。 男人脚蹬鹿皮靴,迈步过来,风举衣袂翻,犹如龙在渊。 苏芩起身,直视他,嗤笑道:“世子也是走岔了路?” 男人摸了摸被打肿的脸,喉咙里低哼一声,不置可否。 苏芩眼盯着面前的男人不放。男人上前来,将手里的红纱笼灯递给她,声音清冷道:“往前走,到那棵芭蕉树下左转。” 苏芩攥着手里的红纱笼灯,咬牙道:“世子与我素不相识,何故如此关怀,实在是让苏三受宠若惊。”咬着“素不相识”四字,苏芩的眼底又泛起水雾。她硬生生的将其压下,双眸粉腻,鸦羽色的眼睫轻颤,眼尾如桃花瓣般散开。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留恋的摸了摸小姑娘攥着红纱笼灯的小手,一如记忆中的那般香软细滑。 说完,他转身,往前去。 苏芩扔掉手里的红纱笼灯,提裙抬脚,褪下那只白绫高底儿鞋儿,狠狠的朝男人砸过去。 男人被砸中后脑勺,他顿了顿步子,转身,垂眸看一眼那鞋,然后再看一眼那气鼓鼓立在红纱笼灯旁的小姑娘。 红着眼,委屈极了。 斐济弯腰,将那白绫高底儿鞋儿拾起,收入宽袖暗袋内,调笑道:“美人的定情信物,也是别出心裁的可爱呢。”说完,斐济从腰间取下那根马鞭,扔到苏芩脚边,“一物换一物,美人莫嫌弃。” 说完,男人竟又走了。 苏芩一急,一瘸一拐的往前追两步,“混蛋,我的鞋!” 男人走的不疾不徐,但却很快就消失在了苏芩眼前。小路泥泞,带着湿雨气,苏芩只走了两步,脚上素白的罗袜便被染黑,湿漉漉的贴在脚底,难受的厉害。 周围又沉静下来,树影参差,寒风淅沥,但苏芩满腔怒火的根本就感受不到什么。她恨恨咬着一口小银牙,弯腰将那马鞭拾了,紧紧攥在手里,露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 看她不抽死他! …… 苏芩是坐夏达的马车回去的。 她蜷缩在马车角落,盘腿坐着,散开的裙裾如花般遮盖住那只未穿鞋儿的小脚。 夏达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只踌躇着开口道:“姀姀,物有类聚,人有相似。那项城郡王世子不过只是正巧与陆霁斐长的相像而已。你今日之举,得罪了人,日后怕是……” 夏达说这些话,也是在安慰自己,抑制住那自项城郡王世子出现后,便止不住的心慌。 “夏首辅管的太宽了。”苏芩慢吞吞的吐出这句话,掀开马车帘子看一眼,道:“就到这吧。” “姀姀。”夏达伸手,一把攥住苏芩的胳膊,半张脸隐在昏暗马车厢内,看不清神色,“姀姀,你得罪了项城郡王世子,这不是小事,像他那样的人,定是个睚眦必报的。” “所以呢?”苏芩转头,看向夏达,满眼嘲讽,“夏首辅的意思是要保我?那夏首辅想如何保我呢?” 夏达抿了抿唇,心口有些激荡。 “姀姀,你嫁我……” “夏达,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就算一辈子做陆霁斐的妾,也不会去做你的妻。”说完,苏芩一扭身,甩袖就走。 夏达下马车,跟在苏芩身后,急急解释,“姀姀,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我娶了朱丽月?那时候郴王相逼,陆霁斐咄咄逼人,我也是以大局为重,我也没办法。” 苏芩脸上的笑更冷。 见苏芩不说话,夏达满以为是自个儿猜对了。他拦住苏芩,正色道:“姀姀,你先嫁与我做平妻,待日后时机成熟,我就将朱丽月休了。我夏达这一世,只会有你一个人。” 苏芩索性站住,她端着身子仰头看向夏达,讽笑道:“我是残花败柳之身,夏首辅不介意?” “不介意。”夏达立时道:“只要姀姀愿意嫁我。” 苏芩勾唇,语气轻慢,带着一股子娇软,说出的话却刺人的紧。“夏首辅不介意我是残花败柳之身,我却介意夏首辅,人尽可妻。” 尖利的话语,因着是苏芩说的,更为刺穿夏达的心。夏达面无人色的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苏芩提裙,面无表情的绕过夏达走远。 离苏府还有一段路,苏芩绕路去了城西。她站在陆府门前,怔怔的看着那块布满蜘蛛网的匾额。 曾经有多辉煌,如今就有多落寞。 失去了陆霁斐的陆府,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曾经嚣张到不可一世的陆家人如今只得窝在一方小小破败陆府内,连府门都不敢出。而姑奶奶陆春蓉携赵嫣然,则腆着脸回了赵老爷的府邸。 赵老爷的儿媳妇生下一男胎,赵老爷不顾伦常,对其百般爱护。致使陆春蓉和赵嫣然在赵府更是没有落脚的地方。 “吱呀”一声响,陆府的大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 妇人一偏头,看到站在府门前的苏芩,一脸喜色的上前唤道:“苏三姑娘?” “赵家大奶奶?”苏芩神色奇怪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家大奶奶揭开盖在竹篮子上的白布,道:“我来给陆首辅上点香。外头风大的很,这香怎么都点不着,所以我就进了门去。” 苏芩看一眼那香,粉唇紧抿。 赵家大奶奶见状,满以为是苏芩又想起了伤心事,“这天冷的,苏三姑娘与我进马车坐坐吧。” 苏芩推辞不得,只得与赵家大奶奶进了马车。 马车前挂一盏风灯,灯色氤氲间,苏芩看到赵家大奶奶身上穿的衣料,髻发上戴的簪子物事,皆是上品,与先前苏芩初见时大相径庭,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大奶奶有心,这么冷的天,还来上香。”苏芩捧着茶盏,跪坐在马车蒲垫上。 赵家大奶奶叹息一声,“当年若不是陆首辅与苏三姑娘帮衬我,哪里有我今日。那陆春蓉和赵嫣然心思歹毒,曾想哄骗我吃下打胎药,幸好陆首辅先前提点了我一句,才让我儿免遭噩运。” 苏芩想起那年逾半百的赵家老爷,再看赵家大奶奶。 赵家大奶奶其实长得颇有姿色,只是因着先前总是一副哭丧脸,所以看着便让人觉得有些晦气。不过如今稍一打扮起来,容色立即就不一样了。 “我倒是不知还有这事。”苏芩抚着茶碗,下意识将手指搅进去点了点茶面上的桃花瓣。“大奶奶可后悔?” 赵家大奶奶轻笑一声,眸色有些冷,“不后悔,该后悔的是赵家人。” “此话何解?”苏芩听出深意。 赵家大奶奶但笑不语,只吩咐马车夫将苏芩送回了苏府。 月色如水,华灯初上,苏芩突然发现,每个人都不简单。 …… 翌日,桃红含宿雨,柳绿带朝烟,满目云淡风轻。 苏芩牵着一只半人高的狗,走在大街上,直直往项城郡王世子临时住的驿站行去。 “哎呦,这狗真凶……” 有路人看到苏芩的姿貌,想上前攀谈,却都被那狗给吓了回去。比起美人,还是命更重要些。 苏芩穿一身烈焰骑装,衬出纤细窈窕身形,腰间挂一马鞭,青丝束起挽成男儿髻。鬓角梳的光亮,露出一张白腻面容,杏眸粉腮,菱唇小口,隐有甜香肆意。 一路行到驿站,苏芩抚了抚手里牵着的阿狗。 阿狗长的很快,从小奶狗长到如今的大家伙,只半年多的时间。苏芩将其养的很好,毛发顺滑,油光蹭亮的一看就气势十足。 “呵。”苏芩冷笑一声,抬脚踹门。 门房急急奔过来开门,看到站在门前的女子,愣道:“这位姑娘……” “汪汪汪……”阿狗一阵狂吠,门房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面如菜色。 苏芩堂而皇之的牵着阿狗入内。 驿站很大,装修的也很气派。因着要招待项城郡王府的人,所以里头便融入了很多项城风格。高墙合院,青砖灰瓦,朴素低调。 阿狗嗅着气味,一路引苏芩到正屋前的中庭。 因着苏芩这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大狗,所以无人敢拦她。一路疾走,穿过房廊,苏芩至中庭,却不防看到庭内石桌前正坐着四人。分别是郴王、陈颖兰、凤阳县主和斐济。 石桌上摆酒水,看模样像是从宫里头带出来的早膳。 四个咸食,十样小菜。一碗蹄儿,一碗鸽子汤,一碗蒸饼,一碗混沌面儿。还有一大碗粳米栗子果仁梅桂白糖粥。旁边是一壶小银盅,里头装着筛好的桃花酒。 陈颖兰正在给斐济盛粥,被突然出现的大狗唬了一跳,赶紧趁机往斐济身边挪,斐济面无表情的举起沾着粥渍的勺子挡住了陈颖兰的动作。 “汪汪汪……”阿狗做出攻击姿势,一阵乱吠。 凤阳县主眼前一亮,“好威风的狗啊!”说完,她提裙奔过来,一把将阿狗揽进怀里一阵揉搓。 阿狗舒服的瘫倒在地,四爪朝天,喉咙里头发出“呜呜呜”的软叫声。 “阿狗。”苏芩唤一声,阿狗立即起身,抖了抖自己被凤阳县主揉乱的毛发,又恢复成了原先威风凛凛的样子。 斐济拿着白玉勺,面无表情的暗咽了咽喉咙。 72.第 72 章 中庭内, 石桌旁, 有一株梨花树。枝干粗实,抽芽新生。一朵梨花缀在枝头,白雪压枝似流云。日头正盛, 阳光从树枝缝隙中穿掠而过, 洋洋洒洒的落了满院。 郴王起身, 满眼惊喜的看着苏芩。 “姀姀。” 苏芩蹲下身子,抬手解开了阿狗脖子上的项圈。 郴王面色一变,往后退一步,道:“姀姀,你这狗好像凶的很, 你还是栓起来吧。” 斐济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 难得十分同意这郴王的话。 “不凶的。”苏芩抚着阿狗毛茸茸的脑袋, 笑看向郴王,面色温柔的能滴出水来。“难道郴王殿下还怕狗?” “这,这自然是不怕的……”郴王面露尴尬。 苏芩脸上笑意更甚,她转头看向斐济, 唇角轻勾, “项城郡王府的世子爷,也怕狗?” “呵,笑话。”斐济冷哼一声,迅速瞥一眼吐着舌头的阿狗, 然后赶紧把头转了回去, 使劲盯住眼前那一朵白梨花。 那狗的嘴怎么那么大, 筒子似得还长着牙……还是这梨花好看,软软白白的还香喷喷的…… “我怕呀!苏三,你快些将它带出去,不然当心我剁了它做成狗肉锅子。”陈颖兰白着一张脸,躲在郴王身后,只探出半个身子,声音尖利的吓人。 “嘘。”苏芩伸出一根手指,上头涂着浓艳的蔻色。抵在粉唇上,妖媚惑人。“陈姑娘莫喊,你若喊了,阿狗还当你是要与它玩呢。”顿了顿,苏芩又道:“陈姑娘说话可要注意些,阿狗聪明着呢,什么都听得懂,对不对,阿狗?” “汪汪汪……”阿狗兴奋的摇头晃脑,一副急冲出去的样子,被苏芩按住脖子。 石桌旁的三人被这震天响的狗叫声唬了一跳,面色皆变了变。 尤其是陈颖兰,捂着嘴,憋着气,想叫又不敢叫,真真是可怜。 “苏三,你把这狗借我几天玩玩呗。”凤阳县主撸狗撸的不亦乐乎,直把整张脸都埋进了阿狗的毛发里蹭。 “县主快些回来吧,这狗可唬人的紧,当心被它咬了。”陈颖兰提醒道。 凤阳县主没理她,继续撸狗。苏芩笑道:“我们阿狗不咬人的,我们阿狗最乖了。对不对呀,阿狗?” “汪汪汪……” 苏芩看一眼坐在石墩子上的男人。男人装模作样的盯着那株梨花看,喉结剧烈滚动。 “苏三,你借我几日,我玩好了,就还给你。”凤阳县主锲而不舍道:“我会对它很好的,保准不给你少一根毛发。” “唔……阿狗认生,我怕是不能答应你。”苏芩话罢,那边的男人不着痕迹的吐出一口气。 “不过……”小姑娘软绵绵的调子又响起。 男人一口气又提起来。 “什么,什么?”凤阳县主兴奋道。 “我们苏府隔壁的杨府又生了一窝小奶狗,你自个儿花钱,去抱几只回来。” “真的吗?”凤阳县主大喜,乐颠颠的赶紧让丫鬟备银两,准备去杨府买狗。 男人抽了抽眉眼,端起桃花酒一饮而尽,终于开口道:“不准。你若是养狗,我就把你扔出去跟狗一起睡大街。” 凤阳县主噘嘴,“为什么呀?” “因为丑。”斐济面无表情的吐出这三个字,那原本被苏芩抱在怀里的阿狗突然一跃而起,跳上了石桌。 石桌上置着的碗碟早膳都被阿狗拱了下去,摔了一地。蹄子、蒸饼等物糊着粳米栗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像流水似得倾泻下来,淌了男人满身。 “啊……”陈颖兰拽着郴王的宽袖直往后退,斐济硬生生逼着自己坐在那里,跟狗脸对脸,面对面。 “瞧。”苏芩迈步过来,单手搭在石桌边缘,斜斜倚着身子,就是不将狗抱下去。 小姑娘未施粉黛的面容上显出一抹娇笑来,我见犹怜的很。“阿狗跟世子爷多有缘分呢。” 斐济瞪着一双眼,满脸狠戾,就差跟狗面对面的吠。 阿狗吐着舌头,左右歪了歪头,觉得这男主人颇为奇怪,往日里不是还要跟它追着玩跑的吗?今日怎么不动呢?难道是它表达的不够清晰?想到这里,阿狗又蹦跶了两下,狗爪子溅起无数粥渍,直洒了男人满头满脸。 凤阳县主凑过来,继续撸狗,“苏三呀,你这狗为什么要叫阿狗啊?本县主听人家的狗都叫阿福,阿旺什么的,你这名字取的,颇为俗气了些。” 苏芩单手托着下颚,露出半张柳媚面容,她看一眼几乎要将酒杯攥烂的男人,白腻面容上笑意更甚。 “这狗叫贱名呀,好养活,省的日后有出息了,不认主子了。”说完,苏芩转身,摸了摸阿狗的大脑袋,语气娇憨,软绵绵的就跟那被阿狗踩在狗爪子下头的糯蹄子一样,“是不是呀,阿狗?” 男人滚了滚喉结,差点应声。 “汪汪汪……”阿狗积极应和。 “姀,姀姀……”郴王显然也是被吓得不轻,但好在他自觉稳住了气势,“你这狗还是不要上桌的好。” “郴王殿下何出此言?”小姑娘瞪圆了一双眼,满是惊诧,“阿狗是好狗,你怎么能不让他上桌呢?是不是呀,世子爷?” 被突然点名,斐济回神,下意识怔怔点了点头,然后觉出不对,面色一僵,霍然起身。 陈颖兰惊道:“世子爷,您的衣裳都脏了。”话是喊的,因为陈颖兰根本就不敢过去。 “我去换身衣裳。”斐济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苏芩撇了撇嘴,让阿狗从石桌上下来,然后重新扣上链子,栓在石墩子上。 这回,陈颖兰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她踮脚瞧了瞧斐济离开的地方,整理了一下装束,偷摸摸的跟上去。 苏芩自然看到了陈颖兰的小动作,她弯腰,将阿狗脖子上的链子又解了。 阿狗欢腾的在中庭内扑腾,使得原本想寻苏芩说话的郴王殿下止步不前。 苏芩擦了擦自己被溅到裙衫,与凤阳县主道:“麻烦县主替我备身干净衣裳。” “好嘞。”凤阳县主唤来自己的贴身女婢,“安鸾,你带苏三去我的屋子里头换身衣裳。” “是。”安鸾领命,引着苏芩往凤阳县主的屋子方向带。 驿站很大,安鸾左拐右拐的绕,苏芩故意落后,趁人不注意,一侧身往一条岔路上去。岔路很窄,行到尽头是个石亭。苏芩提裙,跨上那窄窄石阶,进到石亭内。石亭不高,但远目眺望,正巧能将大片园子景色收入眼中。 苏芩能清楚的看到不远处,陈颖兰正撅着屁股站在一道槅扇前抻着脖子往里看。 她蹙眉,提裙下石亭,往那方向走去。 这是一间三进院落,跨过垂花门,绕过影壁,就能看到房廊下蹲站着的陈颖兰,正扒着槅扇,看的两眼冒精光,那副又羞又要看的模样,真是不知里头到底有什么好物。 “陈姑娘在瞧什么呢?”苏芩掂着脚尖,悄无声息的走过去,突然出声。 陈颖兰被唬了一跳,直接跌坐在地上,一张脸又白又红的仰面看向苏芩,然后惊叫一声,赶紧奔逃出了院子。 苏芩伸手抚了抚脸。自个儿长的有这么可怕? 屋子里头传来水声,苏芩侧眸看去。只见一扇素娟屏风后,隐隐绰绰显出一个男子身形。宽肩窄腰的带着水珠,青丝披散在肩头,露出一双大长腿,踩着木凳,正在往身上舀水。 姿势豪放,引人侧目。 “哗啦啦”一阵,水声落地,溅起无数珍珠玉滴,将原本就半湿的素娟屏风染的更湿。 苏芩跟着心尖一颤,突然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素娟屏风很薄,沾了水后,更轻易的显出男人身形来。男人似乎是嫌那头长发碍事,便随意挽起来斜扎到了脑后,露出一颗圆形的髻发来。男人的身上没有穿衣服,侧身时,苏芩能清楚的看到那物事。甩着水儿,让人不自禁联想到一些其余的事。 “咳,咳咳咳……”苏芩被自个儿的口水呛到,一张白腻面容一如方才陈颖兰般又红又白。 外头动静太大,男人随意披了一件衣裳,绕过素娟屏风,迈步跨出来。 苏芩赶紧蹲下身子,躲在槅扇下头。 男人在槅扇前站定,垂眸看到那蜷缩着身子躲在那处的苏芩,勾唇轻笑了笑。真是掩耳盗铃的可爱。 “苏三姑娘何故在此?”男人慢吞吞的开口。 苏芩涨红了一张脸,不肯回头,小嗓子颤巍巍的带着糯意。“本想着去凤阳县主那处换身衣裳,却不防跟安鸾那丫鬟走散了。” 说起来,安鸾比苏芩还要大一岁,苏芩这般端着架子说话时那副一本正经又面红耳臊的样子,实在是让斐济看的心痒难耐。 男人伸手点了点槅扇边缘。胡桃木色的槅扇上出现滴滴水珠,顺着那纹理往下滑,滴到小姑娘微微敞开的衣领子里头。 水是凉的,苏芩哆嗦了一下身子,霍然抬眸。 眼前压下一片暗影,男人的脸在她面前急速放大,就似六月的黑云,铺天盖地的压下来,直把苏芩压的喘不过气。 “唔……”细薄唇瓣贴上那粉唇,急切的往里去。男人的手沾着水,箍住小姑娘尖细白皙的下颚往上抬。苏芩被迫抻起脖子,双手下意识抱住男人的脑袋,指尖插入那头湿漉青丝中。 蔻色的指甲,黑油的长发,两人紧贴在一处的双唇。 男人身上尚在滴水,那水顺着槅扇蔓延,在苏芩身下聚集起小小一圈水渍。 小姑娘纤细的背脊伸直,拱成月弧状,那头束起的青丝被男人拆开。顺滑如绸缎般的黑发披散而下,飘飘忽忽的随清风纠缠,带着桂花香。 男人大半身子从槅扇内探出来,他身上只披一件薄衫,下头随意扎着一条绸裤,湿漉漉的滴着水,贴在肌肤纹理上,显出劲瘦身形。 “进来……”男人喘着气,单手抚上苏芩那戴着珍珠耳珰的白玉小耳,轻捻。 苏芩霍然清醒,一把推开男人,然后起身抹了一把嘴,笑道:“世子爷随意轻薄陌生女子,这话传出去,可会大损名声。”小姑娘的小嘴被亲的红肿,娇艳欲滴似红樱桃。那小嗓子软绵绵的说着话,一张一合露出粉嫩舌尖。 男人咽了咽喉咙,耳朵里头根本就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想狠狠将人按在身下好好教训一顿。 男人伸手,一把攥住苏芩的宽袖,猛地一下将人拉回来。 “姀姀怕是还不了解斐济,他可是一只,比陆霁斐还要疯的狗。”男人呲着牙,轻啃了啃近在咫尺的粉颈。“就是我在这处将姀姀办了,姀姀又能怎么办呢,嗯?” 苏芩仰着脖子,后背处被迫咯到槅扇上。男人俯身,将脸埋入她的粉颈内,细细嗅着。 跟狗一样…… 苏芩伸手,推开男人的脑袋,满手濡湿。 “不能怎么办。”小姑娘懒洋洋道:“奴等怎能和堂堂项城郡王世子比。” “呵。”男人哑着嗓子,低笑一声,拱着湿漉漉的脑袋,一副根本没被喂饱的样子。他伸出双臂,圈住苏芩的细腰,揽在怀里,轻轻的晃。“姀姀怎么又瘦了,嗯?” “奴可不识得世子爷。”苏芩伸手,搭住斐济圈在她腰肢上的手,往下一推,纤细身子一滑,泥鳅似得脱身出来。 怀中温香软玉一瞬空荡,斐济有些怅然若失。他下意识伸手一抓,拿住那块香帕。 香帕上绣着蒹葭,迎风摇展的模样婀娜多姿,就似小姑娘那窈窕纤媚的身段。 苏芩的身影已走远,小脚上沾着水渍,在铺着青石砖块的房廊上留下一排溜的小小脚印。 男人将那香帕覆在鼻尖,深深的嗅。梦中千百次的场景再次回笼。那纤媚面容带着风情红晕,在他身下绽放。 男人想的身下有些疼,他翻身从槅扇内出来,垂眸看到地上的水渍脚印,略一思索后,男人赤着脚,往前迈一步,然后又往前迈一步。 房廊上有些脏,但男人却浑不在意。他敞着衣襟,一手拿香帕,一手抚着自己的唇,暗舔了舔。 真香。 房廊蜿蜒幽深,青石砖面上,那两瓣脚印,一浅一深,一大一小,就像两瓣并在一起的花,更像一颗大小不一的心。 …… 那头,苏芩出了院子,靠在影壁上喘气。 她捂着“砰砰”乱跳的心,默不作声的蹲下来。裙裾如花般散开,铺在青石砖面上,带着清浅水渍。 日头已半斜,阴霞远岫,阳景逐流,白云如飞珠。不远处的芭蕉树青翠欲滴,其后掩着一棵樱桃,已有果子小小结成。红樱桃,绿芭蕉,飞霞流云,美的像一幅画。 苏芩仰头,痴痴的盯着看了半响。 她已经骗不了自己,苏芩知道,她对那只疯狗上心了。 “这云,怎么跟长着玩似得。”苏芩嘟囔一句,拍了拍宽袖,起身走远。 73.第 73 章 晨曦初显, 红杏闹枝, 竹外桃花,春江水暖。 锦帐罗榻内,女子扶着身子蜷缩在被褥内, 露出一双细白小腿, 生嫩如初露淤泥的嫩藕, 带着香汗,搭在沉香色被褥上。粉嫩脚趾圆润可爱,微微蜷缩着蠕动,蹭起绸裤,衬出一截纤细脚踝。 青丝披散, 小脸燥红, 秀眉微微蹙起, 粉嫩唇瓣轻抿,带着清浅咬痕。苏芩翻了个身,喉咙里头散出旎侬的娇哼声,小腿一蹬, 踢掉了被褥, 露出银红色的缎面绸裤。 上身一件银红色小衣,系着缎带,颈后腰间勒着白肉,细细出痕。 小姑娘似是梦到了什么事, 一味的仰着尖细下颚蹙眉, 面颊又潮又红的带着妩媚风情。那微汗的青丝贴在面颊上, 香汗细腻,肌肤如桃花瓣般从里到外散出嫩粉。 “啊……”霍然一声娇呼,苏芩猛地一下起身。她瞪着一双眼,愣愣坐在罗榻上,锦帐上挂着的银勾被震的颤颤,与玉佩相触,发出清灵空响,又急又快,一如苏芩激荡不已的心绪。 捂着心口,苏芩臊红着一张脸,还在回想梦中的场景。 她这是……做了春.梦? 一把攥住自己的绸裤,苏芩往下一看。裆部有些稠腻。 “啊……”苏芩捂脸,身子斜斜的歪倒在被褥上,青丝乱发,贴在白腻肌肤上,白的极白,黑的极黑。 梦中的男人看不清脸,但那副身子苏芩却熟悉的紧。明明是昨日里才看过的。男人身上带着水珠,滴滴答答浸湿了罗榻,苏芩如在水中飘,如在云端跑,被颠的不知所云。 男人有一头黑油青丝长发,与她的纠缠在一处,敞着衣襟,肌肤炙热,贴在苏芩的肌肤上,烫的她整个人都在发颤。 “吱呀”一声,户牖处传来小心翼翼的开门声。苏芩神色一凛,赶紧红着脸把自己埋进了被褥内,假装睡觉。 绿芜将手里的沐盆放到洗漱架上,走到罗榻前,挑了锦帐往内瞧一眼。 自家姑娘蜷缩着纤细身子,像只红虾似得缩在那处,露出一张睡得娇红的小脸,难得竟没有蹬被。 绿芜轻笑一声,替苏芩掖了掖被褥,然后打下锦帐,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屋内动静渐小,屋门“吱呀”一声被关紧。 苏芩颤了颤鸦羽色的眼睫,静等半刻,缓慢睁开眼眸。 四处寂静,只锦帐上挂着的银勾跟玉佩相撞,微微发出颤音。 苏芩打开锦帐,探出半个脑袋,见四下无人,便赶紧躲在被褥内,将身上的绸裤褪了下来,然后左右琢磨,塞进了罗榻前头的柜子里。 …… 晌午时分,日头正盛,今日元宵佳节,举国同庆。 苏芩领着苏蒲和苏浦泽坐在中庭内扎兔子灯。 嫩草含春,彩云飞偕。元宵日尚带寒意,苏芩替苏蒲和苏浦泽戴好雪帽,远远看到秦氏抱着刚刚足月的小弟过来。 “母亲。”苏芩起身,探着头逗弄了一下小弟。小弟咿咿呀呀的挥着小拳头,似是十分不满苏芩的动手动脚。 “哼,还犟。”苏芩伸手捏了捏小弟的脸,抬眸看向秦氏。 秦氏的身形比之前丰腴不少,整个人透出一股子属于女子的风情。她眉眼慈祥的垂眸看着怀中小弟,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 苏芩突然觉得有些落寞。她低头,看一眼左手牵着的苏蒲。 苏蒲睁着一双大眼睛,掂着脚尖,使劲想看被秦氏抱在怀里的小弟。她伸出小胖手,去拽秦氏的裙裾,“看……” 秦氏笑着蹲下来,给苏蒲看小弟。 苏蒲歪头盯半响,吐出一个字,“丑。”大致是跟苏芩学的。 小弟似乎是听懂了,开始嚎啕大哭起来,秦氏赶忙抱着人哄。 苏芩伸手摸了摸苏蒲的小脑袋,教训道:“怎么能说小弟丑呢?”虽然是真的长得有些丑,都一个月了,还没长开呢。简直跟苏芩和苏蒲就不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哇啊啊啊……”小弟哭的越发声嘶力竭,秦氏一边哄,一边赶忙与苏芩道:“姀姀,我去给他喂奶,你领着噗噗和泽哥儿,别瞎跑,知道了吗?” “唔。”苏芩含糊应一声,看秦氏推开厢房的门,要进去喂奶。 “母亲。”苏芩突然张口。 “嗯?”秦氏回头,看向她。 “母亲,我们去请个奶娘吧。小弟晚上总哭,你一晚上起夜这么多次喂奶,把身子折腾坏了可怎么办?” 秦氏摆手,“咱们哪里来的闲钱。再说了,我奶水够,不必请奶娘。”说完,秦氏就抱着小弟进屋喂奶去了。 苏芩牵着苏蒲的小手捏了捏。 苏蒲仰头,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奶香味,“香。” 小弟身上带着浓郁的奶香味,苏芩最喜欢闻这股子味道,觉得跟秦氏身上的味道很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苏芩对这个小弟就是喜欢不起来,就好像……他的出现,抢走了一样她特别重要的东西。 苏芩低头,看向苏蒲。 苏蒲啃着小手,一双大眼睛黑乌乌的印出苏芩那张娇美面容。 “三姐姐。”苏浦泽伸手拽了拽苏芩的裙裾。 苏芩回神,眸色怔怔的看着苏浦泽。 “咱们晚上去看花灯的时候,把二姐姐也带上吧。” 二姐儿?苏芩想起苏霁琴,自不能说话以后,苏霁琴便日日呆在屋子里头做针线活,整个人显得十分没有生机,像朵枯败的花。 “好。”苏芩应下,领着两个小东西去寻苏霁琴。 苏霁琴睡在最东侧的厢房内,身边跟着大丫鬟彩烟。 “三姐儿?”彩烟正在拔厢房门前那些从石缝里钻出来的杂草,看到领着苏蒲和苏浦泽过来的苏芩,面露喜色。 “彩烟,二姐姐呢?我们晚上要去看花灯,想问问二姐姐去不去。” “二姐儿在里头呢。”彩烟一边说话,一边起身,她扔掉手里的杂草,面色突然落寞。“三姐儿,二姐儿虽断了轻生的念头,可这一日日的窝在屋子里头也不是个事呀。奴婢想着,您这样去唤二姐儿出门,二姐儿定是不去的。” 苏芩想了想,觉得彩烟说的不无道理。她低头看一眼正蹲在地上捡草的苏蒲,抬手让彩烟附耳过来。 …… 当苏霁琴听到消息,说苏蒲跟着苏芩出门去看花灯,却不见了人的时候,急的差点被手里的绣花针戳到指尖。 “二姐儿,三姐儿急的不行,又不敢告诉老太太和大夫人,说让奴婢们帮着先寻一寻,怕不是被人贩子给拐骗了……”彩烟哭红了眼,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怎么都止不住。 三姐儿的辣椒可真够辣的。 苏霁琴白着脸点头,急着要往外去,彩烟赶紧拉住人往她身上披了件半旧大氅。 近半年没出过门,陡然出来,苏霁琴被外头的凛凛溯风吹得一个机灵,有些恍然如梦之感。 但因为急着要去找苏蒲。所以苏霁琴并没有多少时间伤感春月,只被彩烟领着出了府。 一出府门,外面的热闹扑面而至,苏霁琴有一瞬瑟缩,但因为苏蒲,所以也只得咬牙忍了。 “二姐儿,您看。”彩烟突然伸手拉住了苏霁琴的宽袖,朝前一指。 苏府门前的石狮子旁,齐齐坐着三个人。戴着雪帽,露出白玉似得的小脸,手里各提一盏兔子灯,正笑意盈盈的望过来。 苏霁琴脚步一顿,有些怔忪。 “二姐姐。”苏芩唤一声。 苏蒲也跟着奶声奶气的叫一声,“二姐姐……” 苏浦泽起身,朝苏霁琴拱手,“二姐。” 苏霁琴顿住步子,转头看向彩烟。 彩烟还在哭,抽抽噎噎的万分伤心,脸上却带着笑,“二姐儿恕罪,奴婢是瞧着您日日窝在屋子里头,怕您憋闷出病来,所以才央着三姐儿想出了这个法子。” 苏芩牵着两个小萝卜头过来,然后将手里的兔子灯递给苏霁琴。 “二姐姐忙了大半年,绣了这么多绣品,该好好歇歇了。” 苏霁琴犹豫着伸手拿过那盏兔子灯,攥在手里,指骨泛白。 苏芩的心中有些忐忑,她也不知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二姐姐。”苏蒲拽着苏霁琴的裙裾,指了指一旁的糖人,一双眼纯稚清澈的干净,满是对食物的渴望。 自苏府拮据后,苏蒲的零食就被克扣了。苏蒲呆在府里,常去苏霁琴那处讨零嘴吃。苏霁琴针线活做的好,平日又不出门,十分节俭。有了余钱,便让彩烟买了零嘴,自个儿不吃,放好了,待苏蒲回来,便拿给她。自此,苏蒲便知,要吃零嘴儿,就寻二姐姐。 苏霁琴弯唇轻笑,摸了摸苏蒲的小脑袋,然后红着眼朝苏芩点头。她确实是不能,一直窝在屋子里头不出来。 毕竟乌龟还有出壳的时候呢。 见人笑了,苏芩一颗心总算落下。 …… 元宵灯会十分热闹,尤其是江陵淮河一带,火树银花,张灯结彩。 “噗噗,泽哥儿,你们要牵好了,知道吗?” 人非常的多,挤挤挨挨的几乎没有落脚的地。苏芩仔细叮嘱这两个被淹没在人群里头的奶娃娃。 苏浦泽用力点头,牵住苏蒲的手。 苏蒲舔着手里刚刚苏霁琴给她买的糖人,一舔一舔的吃的满脸都是,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二姐姐,咱们也放河灯。”苏芩看到淮河湖面上那大片大片的莲花河灯,心痒难耐。 苏霁琴点头,领着彩烟去买莲花河灯,苏芩掂着脚看半响。只见数万只燃水灯,蜂拥在湖面上,一点红艳,灯烛熠熠,流光于滔滔江河,飘逸雅丽,隽永工巧。 “三姐儿,泽哥儿和四姐儿呢?”彩烟与苏霁琴买完莲花河灯回来,却只见原处只有苏芩一人抻着脖子往淮河湖面上看。 苏芩回神,低头一看。只见原本贴在她身旁的两个的小家伙竟不见了踪影。 苏芩面色煞白,急喊一声。“噗噗?泽哥儿?” 苏霁琴和彩烟也变了脸,赶紧拨开人群四处寻找。 “噗噗?泽哥儿?” “四姐儿,泽哥儿?” 三个姑娘,苏芩顺着淮河寻,彩烟和苏霁琴朝反方向走。 苏芩越走越偏,正欲回头,却突然看到了那盏被扔在树下的兔子灯。兔子灯上是苏芩提的小字。 苏芩提裙疾奔过去,捡起那盏兔子灯,然后义无反顾的冲进了暗林里。 外头有多热闹,里面就有多阴冷。若不是方才捡了盏兔子灯,苏芩几乎都看不到脚下的路。两旁枝桠趁着浓黑夜色,张牙舞爪的扑过来,透着簌簌阴气。那风寒溯凌冽,穿枝掠叶的席卷而来,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苏芩抖了抖身子,抬手捂住眼,大着胆子喊,“噗噗?泽哥儿?咳咳……” 四周寂静,悄无人烟。 苏芩暗咽了咽口水,抹掉眼角沁出的泪珠子,想着若是被她逮住这两个小东西,一定要好好将人教训一顿,最好是按着屁.股狠狠打上一顿才好。 兔子灯里的蜡烛所剩无几,苏芩还是没寻到人。她越发的急,迎面吹来一阵凛风,直把兔子灯最后那点余晖给吹灭了。 苏芩停在原处,伸手不见五指。头顶笼罩着盖天大树,遮密了月色。 “咔嚓”一声响,身旁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苏芩瞪着一双眼朝声源看去,但因为实在太暗,所以她根本就看不清人。只能模糊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形。极高,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横压下来,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 暗暗攥紧自己系在腰间的那根马鞭,苏芩咬牙,眼看着那个高大身影迈步过来,猛地一下出手,朝人门面挥去。 男人似乎也是习武之人,轻而易举的就发现了苏芩的动作。 他攥着那马鞭,一松,一紧,就将人搂了个满怀。 苏芩踉跄着往前倒,被人箍在怀里,掐住了细腰和下颚。挣脱不得,情急之下,她一口咬住那只掐着她下颚的手。 男人吃痛,松手之际,苏芩狠狠往后一踢。男人踉跄几步,靠在身后的古树上喘息。 这小东西,真他妈狠,这是要他断子绝孙啊…… 苏芩往外奔跑,慌不择路,竟被她出了暗林。 外头的热闹气息扑面而来,苏芩喘下一口气,心绪渐沉静。她低头看一眼身上被扯乱的袄裙,整理了一番,然后掐了一把脸。 寻不到人,苏芩又遭了调.戏,她心中越发急切起来,生恐苏蒲和苏浦泽出了什么意外。 前头传来喧闹声,苏芩错眼一看,竟看到苏蒲披着小披风坐在地上,死抱着一个男人的腿不放。 “噗噗?”苏芩着急忙慌的跑过去,一把拽住苏蒲抱在怀里,紧紧的搂着,声音发颤,“泽哥儿呢?” 正抱着男人另外一只腿的泽哥儿道:“三姐姐。” 苏芩转头,看到泽哥儿,狠狠往他脑袋上一敲,然后又拽过苏蒲,隔着厚衣,往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让你们乱跑,被人拐了做成人彘怎么办?”苏芩一边骂着,一边哭。美人垂泪,虽然哭的连鼻涕泡都出来了,但依旧好看的紧。 苏蒲憋着一大泡眼泪,指着身后的男人,小奶音软萌软萌的道:“三姐夫。” 苏浦泽也拽过苏芩的宽袖,指向男人,“师傅。” 两个小娃娃虽小,但心思敏感,知道自三姐夫不见了之后,自家三姐姐就不开心了。两人想着,若能找到三姐夫,那三姐姐必能重新开心起来。 方才等莲花河灯的时候,苏蒲率先看到男人,便挣脱开苏浦泽的手跑了过去,苏浦泽来不及喊苏芩,急急跟上去。 两个小萝卜头太小,跟不上男人,在树林子里头转了一圈,被男人抱出来。 苏芩抽噎着,蹲在地上仰头看去。 男人戴着面具,看不见脸,但苏芩却明明白白的看到那只被苏蒲拽着的手上有个牙印,而且新鲜的紧。 苏芩神色一凛,将苏蒲和苏浦泽护在身后,手里的马鞭立时就甩了上去。 好你个登徒子!不仅调.戏她,还拐她弟妹! 74.第 74 章 男子会武, 苏芩一顿鞭子甩完, 没讨到便宜。 她气喘吁吁地站在男人面前,瞪着一双眼,神色凌厉的把苏蒲和苏浦泽护到身后。 “三姐儿。”彩烟与苏霁琴急急赶来。 男人戴着面具, 只露出一双眼, 眸子狭长如凤。 苏芩暗眯眼, 总觉得这双眼有些眼熟。 “姑娘怕是认错人了。”男人抬手指了指苏蒲和苏浦泽,“这两个小娃娃是我从树林里头发现的。” “姀姀,三姐夫。”苏蒲拽着苏芩的宽袖,执拗道:“三姐夫……”凶凶的三姐夫。 苏芩蹙眉,不做声。这个男人不是斐济。 男人抬手, 动了动面具, 刚想拿下来, 看到站在苏芩身后的苏霁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取下来。 苏霁琴上前,站到男人面前。 男人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狭长双眸微眯起, 印出苏霁琴那双浸着灯色的白皙面容。 “二姐儿。”彩烟急急拽住苏霁琴的胳膊,生恐自家姑娘一冲动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她方才可看的清楚,这男人是会武的! 苏霁琴皱眉,盯着男人看半响, 眸色复杂, 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但最终,她只是转身,牵过了苏蒲和苏浦泽。 “来来来。”彩烟护着三人,挤挤挨挨的往摊子那处赶,“咱们去买元宵吃。” 苏芩瞪男人一眼,转身欲走,却突然看到不远处那盏大型花灯下站着的另一个男人。 男人穿一套玄色衣服,袍边绣精致细纹,以鎏金镶边,立在风中,衣袂翩翩。身高腿长的站在那里,鹤立鸡群。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已让那些手提花灯的姑娘家侧目。 苏芩疾奔过去,一把拽住男人。 男人猝不及防被人揽住腰,差点撞到面前的花灯。他稳住步子,扭头看去,只见身后的小姑娘拽着他的腰带,就跟拽着狗链子一样。 小姑娘脸上浸着香汗,青丝贴在面颊上,鬓角有些毛糙的可爱。粉唇紧抿,微微红肿,透着暧.昧的痕迹。男人咽了咽喉咙,想起这噬魂入骨的滋味,不自禁深谙了眸色。 那小树林,其实也别有一番滋味。 苏芩毫不知男人的龌龊心思,只埋着头,露出一截粉颈,神色专注的拿起男人的手。那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上头清清楚楚的印着一个小巧牙印,浸出些血渍来。 苏芩再往上一看,男人戴着面具,这面具跟方才那个男人戴在脸上的一模一样。只是那双眼却分明的不同。方才的男人是典型的凤眼,而眼前的男人却是一双似杏非杏,类似桃花眼的眸子。 旁人的桃花眼,温柔而多情,男人的桃花眼却挟带着一股凌厉煞气,眼角是化不开的狠戾。只凭一双眼,便能从中看出横压下来的恣睢傲慢。 怪不得苏蒲和苏浦泽一直叫着方才那个男人为“三姐夫”,原来是真的瞧见这“三姐夫”了。只是却认错了人。 苏芩蹙眉,踮脚,伸手一把拽下男人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熟悉的俊美面容来。 小姑娘的力道用的又狠又准,斐济被那面具后头的绳子勒到脸,不仅要矮着身子脱那面具,耳下还被勒出两道可笑的红痕。 他摸了摸鼻子,然后抚了抚脸,虎口处的咬牙在盏盏花灯的映衬下更显清晰。 “我道是谁,原来是世子爷。”小姑娘拎着手里的面具,一掀粉唇,开口就是讥讽。 男人舔了舔唇,眸色暗了暗。 “我道是谁,原来是苏三姑娘。”男人鹦鹉学舌一样的说完,果然又被赏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是翻白眼,也依旧娇憨可爱的紧。斐济动了动手,有些痒,想碰一碰。 苏芩眼一错,看到不远处提着一盏兔子灯,颠颠奔过来的陈颖兰。 苏芩眸色一沉,白腻面容阴沉下来,像头被激怒的小兽。 “世子哥哥。”陈颖兰娇滴滴的跑过来,生恐眼前的人又不见了。跑到跟前,陈颖兰看到站在斐济身边的苏芩,脸上笑意渐淡,冷笑一声道:“苏三姑娘也在?” 苏芩勾唇轻笑,突然挽住斐济的胳膊,胸脯贴上去,软绵绵的透着香。她掐着嗓子,声音甜腻如饴糖,“济哥哥。”双眸水雾雾的浸着泪渍,噘起小嘴,委屈巴巴的道:“人家也要兔兔灯。” 男人僵了僵身子,目光下移,落到那被抱住的胳膊上。 这胳膊实在是,艳福不浅。 苏芩顺着男人的视线看到那处,面色一红,但硬着头皮没有拿开,只是脑中不合时宜的想起今早醒来时做的梦。 那梦太羞耻,苏芩直到现在都觉得双腿打颤。她不自禁暗并了并腿儿,肌肤发红,像朵娇艳盛开的红牡丹,直将不远处那盏巨大的花灯王都给比了下去。 “陈姑娘。”陈颖兰身后出现另外一个男人,戴着面具,从身上的衣饰来看,显然就是刚才跟苏芩对打的那个男人。 苏芩眸色一凛。 感受到苏芩的敌意,男人侧身,向她看去,然后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相比于斐济的俊美,男人显然更显出一股偏女子的阴柔,尤其是因着那双凤眼,所以更突出一股雌雄莫辩的美。他的身形偏瘦弱,不似斐济的劲瘦,而是清癯。穿缎袍立在那处,凤眸上挑,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之态。 路过的姑娘家也有侧眸偷看的,但更多的却是将视线落到斐济身上。 苏芩暗眯了眯眼,突然想起眼前的男人是谁。 男人是二房已逝顾氏的娘家人,在顾府行一,乃顾家大郎。是顾氏的亲侄,苏霁琴的亲表哥。其父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相当于正三品参将,顾家大朗自己也捐了个五品龙禁尉。 顾府大郎名唤顾生。人以纵生,贵於横生。意天地所生,得天地之心,为极贵。从这名可知,顾府对其的期许,非比平常,所以自然不会让他娶一个没落家族的女子。因此,顾生与苏霁琴的婚事被退,早已在苏芩的意料之中。 只让苏芩的没想到的是,这顾生如此无情,连苏霁琴寻死时想见他最后一面他都不肯来。若非彩烟发现的早,她那可怜的二姐姐怕是早就香消玉殒了。 按理来说,苏芩也要随苏霁琴一般,唤其一声表哥。但因着其顾府在苏府败落时显出的那副无情无义的姿态,所以苏芩自然不会启唇唤他,只娇笑道:“原是顾府大郎?我还当是什么登徒子、拐骗贩子呢。难为一路咒骂,费了诸多口舌,咒你不得好死。” 小姑娘越发牙尖嘴利起来。斐济勾了勾唇,看向顾生。 顾生是陪陈颖兰一道出来的。如今陈家势大,顾生正值弱冠,是该娶妻的时候了。 应顾府老爷所言,顾生若能娶得陈家女,必能跻身于皇族,赢得陈太后青眼。 陈家外戚的名声,已经烂到不能再烂,有些骨气的人家都不会想娶陈颖兰。 苏芩眼见顾生跟在陈颖兰的屁.股后头乱转,哪里还不明白其中含义。因此,她脸上讽意更显。 顾生显然也明白苏芩的意思,他刚想开口说话,却见那头苏霁琴和彩烟一人牵着一个小娃娃走了过去。 看到苏霁琴,顾生下意识将手藏到了身后。 苏芩眼尖的看到他的动作,立即娇声道:“顾家大郎这是做什么?那手上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难不成是哪个相好的留了印儿,盼着大郎晚上再去一趟,以解相思之苦?” 小姑娘装腔作势的抻着脖子往顾生腰后看。方才那番话,尖酸刻薄异常,让顾生涨红了一张脸。他看向不远处的苏霁琴,欲启唇,却未言,只暗暗蜷紧了手。 苏芩觉出不对劲。她蹙眉,看一眼陈颖兰抹着口脂的嘴儿,然后再看一眼苏霁琴抹着口脂的嘴儿。 陈颖兰抹的是艳色的朱红,苏霁琴抹的是苏芩给她的檀香色口脂。陈颖兰的口脂形状完好,但唇色有些暗了,显然是没补过,时间较久。苏霁琴的口脂缺了一角,露出下头略粉的唇原色。颜色也有些暗,没补过。 苏芩想起顾生手上沾着的檀香色口脂,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有些恨自个儿收不住脾性。 这顾生手上的牙印,竟是苏霁琴咬的。所以她方才那番话,反将自家二姐给骂进去了? 方才她不在的那段时间里,这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芩将询问的视线转向彩烟,彩烟正在给苏蒲擦脸。苏蒲嘴里塞了满满两个元宵,面颊高高鼓起,像只小青蛙。 看彩烟一副本分模样,苏芩想着,这丫鬟要是看到了,哪里还会那么平静。 苏芩再将视线转向苏霁琴。苏霁琴原本平静的面容在看到顾家大郎时,显出厌恶,狠狠扭头。 苏芩已很久没有在苏霁琴的脸上看到过其它表情了,这顾生看来,真是罪大恶极,不知做了什么恶心事,惹得自家二姐这般不待见他。 那头,顾生显然先前已见过斐济,所以看到他的容貌后,并没有过大的反应,只是眸中尚显出一分不可思议,大致是在想: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师傅。”苏浦泽上前,毕恭毕敬的给斐济一拱手。 斐济一挑眉,伸手掐了掐苏浦泽的脸,“哪里来的小娃娃乱认师傅?” 苏浦泽奇怪的抬眸,看向苏芩。 师傅怎么这么奇怪? 苏芩轻咳一声,道:“泽哥儿,你认错人了,这是项城郡王世子,不是你的师傅。你的师傅呀,被人砍了脑袋,尸骨无存,连捧骨灰都没留下。”一边说话,苏芩一边暗暗狠掐了一把男人腰后的软肉。 男人闷哼一声,绷直身体,又酥又麻。 苏浦泽垂眸,眼睫颤颤的一拱手,“是我认错人了,还请世子殿下恕罪。” “无碍。”斐济一摆手,单手负于后,伸手去拽小姑娘掐在他腰间的手。 苏芩知道这厮身上硬的很,不怕疼,所以她只用指尖掐住他那点子皮肉,使劲的扭转。 斐济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单看脸,风光霁月,明净如流水。但苏芩却知道,这厮皮囊下藏着的那副心肠有多黑,有多恶劣! 在小树林里头吓她很好玩吗? 那点子软肉被从左边拧到右边,然后又狠狠转了一圈。 男人滚着喉结,想告诉这小姑娘,若是再拧下去,他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石更了…… “苏三,你放开世子爷。”陈颖兰对于身后的跟屁虫顾生没什么兴趣,只一味的盯着斐济看。她看到两人黏在一处的胳膊,声音尖利的几乎戳破天际。 苏芩扭了扭身子,贴的更近。她伸出纤纤素手,指向陈颖兰手里提着的那盏兔子灯。 “人家要兔兔灯。” 苏蒲听到兔子灯,双眸一亮,喜颠颠的跑过去抱住自家三姐夫的大腿,双眸忽眨忽眨的,将脸上的元宵糊糊都蹭到了男人的墨色长裤上。 兔兔灯!噗噗也要! …… 一行六人,加两个小娃娃,人手一盏兔子灯。 斐济提着手里白胖胖的兔子灯,侧眸看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 发髻微乱,面颊绯红,青丝贴在肌肤上,微显香汗,露出一股属于小姑娘的纯稚懵懂。那双眼,又大又圆,鸦羽色的睫毛搭拢下来,黑瞳内印着手里的兔子灯,熠熠如明月,流转如星辰。 他的小姑娘,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苏芩霍然抬眸,对上斐济的视线。她轻勾唇,眼尾上挑,歪着粉颈,全露天真。但这股子天真中,却带着难掩的妩媚风情,杏面桃腮,香艳夺目。 男人攥着兔子灯的手一紧,石更了。 男人轻咳一声,敛目垂眸的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又挪了挪,隐进暗影里,一双大长腿迈步往前去,走的四平八稳的。 苏芩侧眸看人一眼,疑惑蹙眉。 男人提着兔子灯,长手长脚的尽挑暗地走。而且怎么还,同手同脚的? 75.第 75 章 回到苏府, 天色已晚。 苏蒲拎着手里的兔子灯, 一定要给小弟送过去。苏芩无奈,只得领着人去了秦氏的屋子。 屋内点一盏油灯,光色昏暗。秦氏正抱着小弟坐在榻上, 苏博手里拿着拨浪鼓, 凑着脑袋在小弟旁逗趣。 他手里摇着鼓, 嘴里唱着曲,“咚咚咚咚”的逗弄小弟,显然对其极其喜爱。 灯色氤氲下,三人成画。小弟咿咿呀呀的挥着小嫩手,淌着小口水, 露出一颗小白乳牙, 小脚蹬到苏博的脸上, 惹得苏博“哈哈”大笑,抓着小弟的脚就猛亲了好几口,被秦氏娇嗔着骂几句。 画面分外和谐,但不知为何, 苏芩只觉心里一抽, 钝钝的疼。 苏蒲拎着兔子灯,颠颠的跑过去要给小弟玩。 “噗噗给宝儿买的兔子灯吗?真乖。”秦氏伸手摸了摸苏蒲扎着辫儿的小脑袋。“不过宝儿还小,不能玩这兔子灯,待宝儿大了, 再让噗噗领着他玩。” 小弟还没取名, 只有一乳名, 唤“宝儿”。 宝,珍也。 经过秦氏的精心调养,宝儿已褪去全身通红,露出白嫩肌肤,整个人水灵灵的就跟刚刚从淤泥里头拔出来的嫩藕,又跟新收获到的水萝卜一样好看。一个男娃娃,浑身奶香气,又长的粉雕玉啄的,偏有几分女生相。 苏芩有些嫌弃。 苏蒲腻歪着身子要往秦氏身上躺,被秦氏拨开道:“母亲要抱宝儿,噗噗找姀姀去玩。” 苏蒲眨了眨大眼睛,眸色有些落寞。她转身,奔向苏芩,将小脸埋进她怀里。 苏芩抱着怀里的苏蒲,看一眼秦氏手里抱着的小弟。 她转身,心里闷闷的牵着苏蒲出厢房,将人领到前头屋子里,让绿芜和红拂先带着人一道睡了,便自个儿去沐浴洗漱。 洗漱完毕,苏芩想起苏蒲那盏还落在秦氏屋子里头的兔子灯,想着还是去拿回来吧,省得明日一早那小东西跟自个儿闹。 苏芩披着外衫,趿拉着绣鞋往秦氏的屋子方向走去。 屋内传来说话声,虽是压着的,但因为晚上的院子实在太静,所以苏芩能听的一清二楚。 “问白,宝儿的满月酒咱们也该办了吧?”这是苏博在说话。 “这事我早就想好了,咱们就在紫藤阁内办一桌,请些亲近些的人。”秦氏的声音压的很低,应当是生恐吵到了宝儿睡觉。 “紫藤阁里头那一桌饭菜可要不少钱呢。”苏博面露难色。“咱们如今拿的出来吗?” “没法子,谁叫咱们连庄子、铺子都没留下几个呢。” “……” 后头的话,苏芩已经不想再去听了。她趿拉着绣鞋,“啪嗒啪嗒”走远,在寂静房廊上留下一排溜的小巧水渍鞋印。 秦氏听到外头声响,让苏博去瞧瞧。 苏博打开厢房大门,看一眼房廊下残留着的鞋印,略一思索后转回屋子里。“是姀姀来过了。” 苏芩的脚小巧玲珑,偏又修长秀气,印出的鞋印,如弯月般,小小一只,与旁人的都不同。苏府内旁的丫鬟、婆子皆没有她那么小巧的绣鞋印子。故此,苏博一眼就认出来了。 秦氏蹙眉,心思较苏博更敏锐些,“怎么这时辰过来了?你去瞧瞧,别是出了什么事。” 自苏府落败后,苏芩的性子便越发收敛。在旁人看来,这懂事是好事,可在秦氏看来,却是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她宁可她家姀姀永远不要懂事,也不要这样懂事的让人心疼。 “哎。”苏博应声,披了件外衫便出门去了。 小姑娘大了,而且已经嫁过人了。苏博再不能像从前苏芩小时那般推门而入,在她蹬被时晚间跑上十来趟,只为给她掖被;在寒冬腊月时用温好的烫炉给她暖床;在三伏天时坐一整夜替她扇大蒲扇驱热。 其实苏博知道,小姑娘迟早有一日会长大。在他发现自己因为年纪渐长,所以不能再抱起她时,他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渐行渐远。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日,来的那么快。 苏博站在户牖处,低头看一眼自己脚底下踩着的湿漉小巧脚印。那小脚印顺着门槛,进了屋子。他不敢敲门,生恐吵醒了人,只踮脚往里瞧了瞧。见里头没有点灯,想着应当是睡了。 苏博在外头转悠片刻,然后又贴着耳朵在雕花门上听了半响,最终还是转身回了厢房。 苏芩躲在槅扇下,看到苏博走远,红着眼,使劲擦了一把脸,然后推开槅扇,撑着身子跳下去,走小道,从后门绕出了苏府。 苏芩出生在芦苇初生时,那年苏府内的芦苇长的十分茂盛,浩浩荡荡一片驻扎在河岸边,苍苍蒹葭,婀娜丛丛。明明看着不堪一折,却意外的坚韧如丝。 苏龚便取一“芩”字,作苏芩的名。希望苏芩娇养婀娜,又能如蒹葭般韧性如丝。一如苏龚所期望的,苏芩被养成了一个娇娇儿,骄纵蛮横,带着自己的小脾性,但骨子里却继承了苏龚的那股子执拗。 至此,对于这个像极了他的孙女,苏龚是极喜爱的。苏府每年,都会为苏芩的生辰忙碌大半月。 再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去年苏府败落,苏芩的及笄礼也被搁置,苏芩并不介意,毕竟这是人力不能为的事。 可今年,母亲和父亲却连她的生辰都没想到,只顾着给宝儿办满月酒。 苏芩知道,此事她有些太过任性,宝儿还小,她该让着他……可她就是不开心,凭什么他小,她就得让着他?想当初,噗噗小的时候,苏芩可一点没让,总是跟小家伙抢东西吃。 直到她大了,懂事了,才真心爱护起这个妹妹来。可没想,竟莫名其妙又添了个小弟。 正是夜深人静时,但因着花灯会并未结束,所以外头依旧是一副人头攒动的景象。 苏芩披着一件外衫,脚上一双半湿绣花鞋,一头青丝松松的挽成髻,露出一张白瓷小脸,双眸红红,眼睫上沾着泪珠,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她心中憋闷,漫无目的乱转,等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站在驿站门口。 驿站大门前守着两个士兵,看到苏芩,赶忙上前拦截。 “什么人?” 苏芩幽幽抬眸,一双眼水雾雾、泪蒙蒙的浸着黑珍珠,眼尾氤氲散开一层薄雾,透着粉嫩桃花色,纤弱无骨的模样,似乎下一刻就会嚎啕大哭起来。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芩,那方才暴喝一声的士兵一阵羞愧尴尬,赶忙道:“我,我这不是针对你,只是这驿站里头住着的不是平常人,你若是路过,就快些走吧。” 苏芩吸了吸小鼻子,拉紧身上的外衫,纤细的身子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那士兵看着于心不忍,“那,那要不你进耳房里头吃杯热茶再走吧?”话说完,那士兵赶紧推开了一旁的角门,引苏芩进去。 苏芩无处可去,迈着小碎步跟那士兵进了外宅耳房。 耳房很小,也很简陋,只有一套桌凳,外加两张床铺,一看就知是平日里看门的门房休憩的地方。 原本满是臭男人的耳房内突兀进来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士兵有些不知所措的将衣物胡乱往床底下的木盆里一塞,然后抓着脑袋道:“我先去外头看门了,你坐会吧,桌子上有热茶。” 话刚说完,那士兵看一眼黑乌乌缺了个角的茶碗,又是一阵抓耳挠腮。 “不必麻烦了。”苏芩站片刻,声音沙哑哑的开口,小嗓子软绵绵的,吐出的话不像是话,反而像是珠玉般的细腻圆滑。 “我这就走了。” “哎……”士兵不敢拦人,只觉自个儿这粗糙的手连碰一下人都是亵渎。 苏芩提裙跨出耳房,心中一阵懊恼,也不知自个儿怎么就跟着这士兵进了门。她立在外宅内,仰头看一眼天。 天幕黑沉,星辰闪烁,一弯月牙小小挂在天际一角,晕黄氤氲,散着朦胧雾色。皎洁的月光倾斜而下,小姑娘踩着那月色,翩翩然的走,就似要奔月而去。 士兵急急上前,想去抓人,却不防身后的人更快,直接上去一把就将人给揽进了怀里,然后拉着胳膊扛上了肩。 苏芩正惶然惆怅间,突然被人头朝下的跟麻袋似得扛在了肩上,立时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士兵大惊失色,举着长枪欲上前救人。 男人站定,斜睨一眼那士兵。目光黑沉如雾,透着深潭暗色,就似匿藏在黑暗里的兽类,挣扎着露出锋利牙齿,只待出匣,便能将人撕的粉碎。 “世,世子爷……”士兵是看门的,自然认识斐济。他耷拉着脑袋,蔫蔫的放下长枪,去看门了。 院内只剩下两人,苏芩使劲蹬腿,身上的外衫滑落,搭在男人臂弯上,丝滑滑的就跟斐济肖想了许久的玉肌般令人神往。 裙裾翻飞,小姑娘只穿一条缎面绸裤,被男人按着膝盖后方,蹬腿时裤脚向上滑,露出一截纤细脚踝,骨节分明的透着凝脂色,在淡墨色的绸裤映衬下,白的晃花人眼。 “混蛋,你放我下来!”苏芩咬牙厉喊。粉拳使劲的往男人背上捶。 男人根本就不将小姑娘这点子力气放在眼里。他慢吞吞的扛着人转身上房廊,衣冠楚楚的往自个儿的院子里头去,轻启薄唇道:“我凭自己本事抢的人,凭什么放你下来。” …… 苏芩被“抢”进了男人的屋子。 她坐在榻上,蜷缩着身子,纤细膝盖并拢起来,裙裾如花般散开。小细腿被藕臂圈住,小脑袋搁在膝盖上,歪歪斜着,青丝披散,小嘴噘起,神色蔫蔫。 斐济端了碗温奶过来,放到苏芩面前。 苏芩看一眼那奶,鼻息间散出一股子熟悉的奶香味。她的眉蹙的更深,这奶香味让苏芩不停的想起宝儿。 “拿开。”小姑娘把头埋进膝盖里,声音闷闷的从里头传出来。 斐济撩袍上榻,端着那碗被嫌弃的温奶一饮而尽。 屋子里很静,只有男人吃奶的声音。 苏芩咽了咽喉咙,哭的有些渴了。她眨了眨眼,悄悄露出半头,看到男人正巧将那空奶碗放到梅花式的洋漆小几上。 苏芩的喉咙又干又涩,她想吃水。 看出小姑娘的意图,男人故意端了一碗水过来,放在她面前,“怎么不出水了?我拿这水,与你换。” 男人凑上来,贴着苏芩的耳畔,声音低哑暗沉,透着邪性。 苏芩瞪他一眼,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奶猫似得。明明爪子软绵绵的没点子力气,还一定要亮出来吓唬人。哪里知道这人没有被吓到,反倒将敌人撩拨的不能自己。 “我来尝尝。”男人腆着脸凑上来。想着大半夜的能有这等艳福,实在是不吃白不吃。 苏芩娇哼一声,矮着身子往榻内挪了挪,却不防摸到一样湿漉漉的东西。她从榻上的被褥内拎出一条绸裤。那绸裤是靛青色的,因此中间裆部的濡湿痕迹便格外明显。 鼻息间钻进一股浓郁的膻腥气,苏芩一瞬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立时嫌弃的扔给斐济,然后使劲擦着手,直将一双小嫩手都给搓红了。 “嫌弃什么,又不是没见过。”男人单手拿住那条绸裤,抛到木施上,毫无廉耻之心。 绸裤晃晃悠悠的落下,安稳的挂在木施上,挡住榻旁的大片灯光。 榻上一下昏暗下来,气氛陡然暧.昧。 苏芩看一眼越凑越近的男人,伸手抵住他的脸往旁边掰,“我不想瞧见你。” 男人伸手,一把攥住苏芩的手捏在掌心,轻轻的揉搓。 “姀姀若不想瞧见我,那何必三更半夜的跑过来找我呢,嗯?” 苏芩被问的一阵气噎,她梗着小脖子道:“谁来找你了?我是被你抢进来的。你这个劫匪!” 斐济低笑一声,那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珠玉般落下。“我若是劫匪,那一定要抢了美人做压寨夫人,日日春.宵……” 苏芩被这厮的不要脸惊到了,她赶紧转移话题,“你真的是项城郡王世子吗?” 男人低哼一声,继续摆弄苏芩的手,不置可否。 小姑娘的手又白又嫩,骨节处也是一片白皙粉嫩,捏在手里,柔弱无骨,软绵绵的似能化成水,比凝脂还要软和。斐济想着,若能如往常般,按上来一次,那…… “如果是世子,那为什么要离开项城,到皇城来?”而且还像个乞丐似得被祖父领了回去。 臆想被打断,男人没有说话,原本漫不经心的脸上突兀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静来,眸色黑的深不见底,就跟黑云压顶似得难看。 苏芩明白,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秘密,她没有强求,只道:“我想睡了。” “一起睡。”男人立即脱衣上榻。 苏芩怒气冲冲的看着一改方才阴沉黯淡面容的男人,气得连牙根都要咬碎了。 她到底为什么会鬼使神差进了这狼窝的! 76.第 76 章 被斐济骚扰一夜, 直到天明, 苏芩才堪堪睡去。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沉到苏芩有些不想醒。她仿佛回到小时,千娇百宠, 众人宠爱, 要什么有什么。直到那一日, 苏蒲出生了。 “姀姀,快看,这是你妹妹。” 小苏芩噘嘴,不喜欢这个妹妹。因为自秦氏有了孕,便不再抱她了, 只让奶娘带她。 “姀姀, 你看, 这是你弟弟,叫宝儿。” 长大的苏芩蹙眉,不喜欢这个弟弟,因为秦氏要给弟弟办满月酒, 却不给她办生辰宴。 屋内, 晨曦初显,朝霞如雾。小姑娘着昨日的裙衫躺在榻上,白嫩小脚蜷缩在被褥内,青丝披散, 黑油的长发如山河般逶迤在榻上, 显出一段纤细腰臀。粉颈下垫着被褥, 原来的那个硬枕被踢到了榻尾。 因为小姑娘不喜欢这硬邦邦的枕头,而昨日太晚,斐济这处没有多余的软枕,所以便只能将被褥叠起来给她当软枕用了。 “怎么哭了?”男人伏在苏芩身上,身上带着洗漱过后的皂角香。 早上的男人血气方刚,小姑娘却偏不给他碰。无奈之下,斐济只得去了中庭练武,以解这一身血气,却不防练完武,收拾干净一身臭汗后回来,就见那蜷缩在榻上的小姑娘皱着一张脸,在梦中都委屈的直哼哼。 真是娇气。 “不要,不……”小姑娘皱着眉眼,粉唇轻动,迷迷糊糊的哼。 斐济轻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他可都没碰她呢,不要什么,难不成是做梦梦着他了? 想到这里,男人的脸上显出笑来,他稍稍俯身,细薄唇瓣触上小姑娘的唇,轻啄,但还没来得及一品香泽,就听到小姑娘清清楚楚的吐出一字,“丑。” 男人动作一顿,下意识伸手抚了抚脸。 哪里丑了?阿凤才丑呢。 小姑娘哭的更凶,那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的顺着眼尾往青丝鬓角淌,一抽一抽的看的人心疼。 斐济无奈扶额,压下自个儿的心思,安慰道:“好好好,我丑,我丑。” 小姑娘抽了抽鼻子,似乎真是被安慰到了,一噘嘴,又睡过去。 男人伸手点了点那通红的眼尾。小姑娘下意识颤了颤眼睫,肌肤白腻腻的染着香。他俯身,唇舌轻触,舔去那点泪渍,卷入舌尖,带着香甜。 “哒哒哒……”中庭外的青石板砖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斐济皱眉,眸色狠厉的往半开的槅扇外看去。 外头日头正好,中庭内的梨花淡白如雪,春风拂过,满地梨花香。房廊上,果然见凤阳县主戴着垂珠步摇,颠颠的奔过来。那副步摇是今年凤阳县主的生辰礼。以黄金为凤,下有邸,前有笄,缀白玉珠以垂下,行则动摇,亦步亦摇,颤颤而响。 凤阳县主年十三,一年得一副步摇,如今已满十三副。斐济年二十四,弱冠时用黑麻布材质做的缁布冠,用白鹿皮做的皮弁和最后的素冠,都是他自己买的。 男人冷哼一声,果然只有这个东西才会那么呱噪。 “哥哥。”凤阳县主探着脑袋从槅扇处抻进半个脖子,声音细细的喊,“哥哥,你起了吗?” “闭嘴。”谁是你哥哥。 斐济从榻上起身,顺手打下锦帐,将苏芩的身影细细遮盖住。 凤阳县主奇怪的往里瞧一眼,那稍长开后,与斐济越发相似的眉眼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哥哥睡觉从来不将锦帐打下来的。 “哥哥,你看,我从杨府买了狗。”凤阳县主喜滋滋的把藏在怀里的小奶狗举起来。 小奶狗摆着四肢,一双眼湿漉漉的看向斐济,抖着小耳朵,“嗷嗷”的奶叫。 斐济顿在当场,面色一瞬黑如炭。 凤阳县主道:“哥哥,我给它取了个名,叫阿旺。” “汪汪汪……”小奶狗抖着腿儿,闻到屋子里头的奶香味,口水直淌的开始挣扎。 凤阳县主没抱住,小奶狗“呲溜”一下摔在地上,哆嗦了一下身子后直挺挺的蹦起来,往斐济的方向奔过去。 “滚出去!”斐济伸手,指着小奶狗厉声喊道。 凤阳县主被唬了一跳,怔怔的站在槅扇处不敢动弹。 小奶狗停下步子,歪着狗脑袋,蹲下身子看向斐济,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苏芩被吵醒,她懒洋洋的起身,拨开锦帐一看,只见外头斐济正跟一只小奶狗对峙,神色紧绷,如临大敌,场面莫名的搞笑又熟悉。 那时在陆府,若不是瞧见了陆霁斐那副模样,苏芩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厮竟会怕狗。不过只一想到这始作俑者是自己,苏芩便觉有些心虚。 小姑娘撑着下颚,清了清小嗓子,跟凤阳县主道:“你哥哥他不喜狗毛,你快些将狗抱出去吧,省得他一个不开心,将这狗做成了狗肉煲,亲自喂给你吃。” 凤阳县主瞬时回神,赶紧进门将小奶狗紧紧抱在怀里,看着斐济的眼神就跟在看一个凶残恶毒的屠夫一样。 也不知是怕斐济将狗做成狗肉煲,还是怕他亲自喂给她吃。 “苏三,你怎么在这里?”凤阳县主怔愣着反应过来,看向苏芩。 苏芩伸手拨了拨青丝长发,身子软绵绵的带着懒劲。她趿拉着榻旁的绣鞋,伸手揉了揉哭的有些肿胀的眼睛,小嗓子糯叽叽的带着些沙哑。 “被你亲哥抢回来的。” 苏芩的肌肤本就极细,昨晚上被斐济闹的掐了一身子的红痕,如今娇滴滴坐在那里,别说粉颈、皓腕处,就连那脚趾甲上都带着牙印。 凤阳县主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来,看向斐济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禽.兽。 禽.兽斐济抿唇,面无表情的盯着凤阳县主怀里的狗,声音冷硬道:“滚出去。” 凤阳县主点头,干脆利落的抱着小奶狗出了屋子。 苏芩伸了个懒腰,松垮垮的袄裙被牵起,露出一截楚腰,纤细白腻,不盈一握。小小的肚脐眼圆润可爱,让斐济不禁想起昨日里逗弄时的情景。只要添那处,小姑娘便会笑的身子打颤,那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娇嫩,银铃似得好听。 斐济舔了舔唇,迈着步子上前走两步。 “哥哥。” “砰”的一声响,凤阳县主又回来了,“方才我抱狗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奶娃娃,背着个小包袱,说要找……” “闭嘴,滚。” “哦。”凤阳县主颠颠的又抱着狗出去了,拐进房廊一角,看到那个抱着小包袱乖巧坐在美人靠上的小娃娃,道:“我哥哥说不养你,我养你。” 小娃娃点头,绞着一双小嫩手,软绵绵的喊,“姀姀。” “姀姀是谁?”凤阳县主歪着脑袋,将怀里的小奶狗递给苏蒲。 苏蒲伸手抱过,喊道:“阿狗。” “不对不对,这是阿旺。”凤阳县主纠正道。 苏蒲固执道:“阿狗。” “好吧,那你就叫它阿狗吧。” …… 当苏芩听到消息,说苏蒲不见了的时候,她正站在苏府大门前吃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是斐济给她买的,她也是他送回来的。 绿芜和红拂急匆匆的从角门处跑出来,看到举着一串冰糖葫芦,站在石狮子旁边的苏芩,泪眼涟涟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姑娘,四姐儿不见了,奴婢,奴婢早上起身,还没觉出不对,这都要晌午了,人还没找见……”红拂越说越激动,害怕的嘴唇泛白。 绿芜抹着眼泪接道:“四姐儿自个儿收拾了布老虎和平日里一些穿的小衣裳,拿着奴婢们包糖果子的那个小包袱不见了。” 苏芩“咔嚓”一声咬碎嘴里的冰糖葫芦,声音平静道:“阿狗呢?” 红拂将阿狗牵出来。 苏芩拿着苏蒲平日里的衣物给阿狗闻了闻。 阿狗甩了甩大尾巴,带着苏芩、绿芜和红拂直直往大街上冲去。 当阿狗带着苏芩重新回到驿站的时候,中庭内闹的正厉害,满是凤阳县主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苏芩蹙眉,牵着阿狗进门。 中庭内,那棵梨花树下淌着血渍,极白的梨花,极艳红的血,触目惊心的可怕。凤阳县主方才还喜滋滋抱着的小奶狗歪斜斜的躺在地上,脖子上正在淌血,奄奄一息的样子分外可怜。那双湿漉漉的小奶狗眼里,淌着泪珠。 苏芩眸心一窒,下意识看向斐济。 斐济拿着手里的长剑,眸色狠厉道:“哭什么哭,谁咬的,你去给他咬回来。”说完,斐济强硬的将长剑塞到凤阳县主手里。 凤阳县主人小,那剑又重又大。明明斐济拿在手里的时候轻如羽毛,一到凤阳县主手里,便重如泰山。 凤阳县主只管扯着嗓子嚎,小奶狗呜咽着舔了舔自己的伤,被斐济吩咐家奴抱进了狗舍。 “怎么了?”苏芩上前,伸手摸了摸凤阳县主的脑袋。 凤阳县主扔下剑,一头扎进苏芩怀里。 随在凤阳县主身后的女婢安鸾道:“方才县主出去遛狗,正巧旁的地方有人斗狗,县主觉得有趣,就去瞧了瞧,却不防那处有个男人狗没栓绳,咬了县主的狗不说,还出言不逊说:就算是将整个皇城的狗都咬死了,他也照样能摆平。” “是什么人?”苏芩蹙眉。 安鸾摇了摇头,“不知是何人,但听口音,像是绵州的。” “绵州……”苏芩细想了想,还没囫囵想个明白,就听那旁的斐济冷哼一声,一脚踢起那长剑握在手里,绷着一张脸就往外去。 苏芩赶忙跟上去,却不防男人出了驿站,直接牵了马,一路纵马,消失在街口。 等有消息的时候,苏芩便听外头的人谈论,说那驿站的项城郡王世子,将冯志、冯堂官的爱狗切成了八大块,扔在铁锅里,放在冯府门口煮了一天一夜,直将那骨肉都炖烂了。 冯志的狗,一如他的人一般,凶狠霸道,无恶不作。 冯志出门,从不栓狗。那狗凶的很,逮谁咬谁,被咬死者,没有几百,也有几十。 再者斗狗。像常人斗狗,点到即止,冯志斗狗,不咬死,不罢休。至此,旁人见他狗和人,皆恨得咬牙切齿,但因着其是冯宝那大太监的亲侄子,所以无人敢得罪,。 自陆霁斐死后,冯宝一个宦官,一步登天,将小皇帝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手下不仅有东西两厂,还有锦衣卫,可谓权倾半个朝野。 斐济此举,惹了冯宝不快。 冯志是冯宝的亲侄子,斐济这是在打冯宝的脸啊。 冯宝原本就因着斐济与陆霁斐极其相似的长相而心存疑窦,如今被人这般挑衅,自然不肯罢休,带着锦衣卫的人气势汹汹的就去了驿站。 凤阳县主哭够了,抱着苏芩的大狗睡着了。 苏芩想起还没找到的苏蒲,有些烦闷,却不防听到中庭内传来一阵嘈杂喧闹声。 她替凤阳县主掖了掖被子,起身出门。 冯宝和冯志领着锦衣卫,坐在中庭的石墩子上。 冯志手里拎着个奶娃娃,正神色凶恶的教训,“哪里来的小东西,还敢挡爷的道。” 苏芩视线一转,看到那被冯志踩在脚下的布老虎,眸色一变,转身入房,提着斐济挂在墙上的剑就冲了出来。 斐济有很多剑,苏芩拿的这柄是一双雌雄剑里的雌剑。剑身细长,外雕花纹,亦不重,提在手里,灵活如蛇。 冯志会武,他避开苏芩,却不防还是被划到了手背。手里的奶娃娃摔到地上,也不哭,只趴着小胖身子将那脏兮兮的布老虎抱进怀里。小脸脏兮兮的蹭着土,露出一双黑乌乌的纯稚大眼。 苏芩一把护住苏蒲,将人掩到梨花树后。 风起花落,美人持剑,别有一番风情。 冯志看的一怔,而后喜滋滋道:“原来是苏三姑娘。” 大太监冯宝也不是头一次看到苏芩,但却依旧有一种初见时的惊艳感。 无根之人,虽是太监,但亦是男人。冯宝喜美人,尤其是像苏芩这样的美人。可惜的是,以前的苏芩是陆霁斐的人,他不敢动。不过如今的苏芩,即便有夏达护着,那夏达又哪里能跟陆霁斐比,他夏达算个屁。 苏芩攥紧手里的剑,面色冷凝。 冯志欲上前,却被苏芩手里的剑止住了路。 尖锐的剑尖带着血渍,直指向冯志胸前,只差半寸。 冯志也不惧,他是习武之人,自然能看出苏芩只会些花架子,就方才那下,若不是他没有防备,也不会被苏芩得逞。 舔了舔自己渗着血丝的手背,冯志咧唇,面容有些猥琐,“苏三姑娘难不成是来寻那项城郡王世子重温旧梦的?也是,这项城郡王世子是与那陆霁斐有几分相似。只可惜呀,苏三姑娘如今残花败柳之身,哪里攀的上人家世子爷。” 一番话,又嘲又讽,意在贬低苏芩。 苏芩面无表情的盯着冯志看片刻,突兀扔下手里的剑。 剑身落地,“哐当”一声响,冯志心中莫名一沉,有些慌。 苏芩娇笑着捂住嘴,一双眼慢悠悠的上挑,秋波流转,浸着媚意。粉唇轻启,幽兰含香,软绵绵的掐着嗓子,一副委屈模样的剁了剁小脚。裙裾翩飞,露出那双月足,穿着鸾红尖头绣鞋,缎面白底的垫着高绫。 冯志狠咽了咽口水,使劲吸一口香。 大太监冯宝也目不转睛的盯着人看。 苏芩一甩罗袖,飘香阵阵,梨花遍地,美人如斯。 美人红着眼,委屈至极的盯住冯志身后,檀口欲启又未言,满是难言的委屈。 冯志下意识往身后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垂花门口,男人踩着石阶,手里拎着一个血淋淋的狗头,正慢条斯理的走过来。俊美如俦的面容上带着笑,勾唇时露出一口白牙,锋利如刀,森冷若冰。 明明是笑着的,但男人的眸色却极冷。有透骨的凉意从周身渗出来,瘆人的可怖。 “本世子听说,有人在欺负我的女人?” 77.第 77 章 冯志喜斗狗, 狗舍里养了几十条狗, 皆是凶恶至极的。冯志先让这些狗自相残杀,留下最厉害的一条,然后再用死囚作活饵, 去喂养它。狗与人搏, 狗与狗搏, 被养的血性十足。 用这种法子,冯志最后养出三条大狗。平日里亲自喂肉投食,精心侍弄。 昨日里斐济宰了一条,他就已经心疼不已。但以现在的形势看来,他府里的另外两条狗, 也遭了秧。 血淋淋的狗头被斐济扔到冯志面前。 苏芩伸手, 捂住苏蒲的眼睛, 然后牵着人进了屋。 屋内,凤阳县主已经醒了,怔怔坐在榻上发着呆,显然是还没从睡梦中回神。 苏芩关紧槅扇, 坐到榻上, 一左一右的牵住两个人。 凤阳县主眨了眨眼,探头过去看苏蒲。 “小娃娃,你怎么在这里?当心我哥哥来咬你。他可凶了,会把你咬成一段一段的。” 苏蒲缩了缩白胖胖的小脖子, 往苏芩怀里钻。 苏芩安抚的摸了摸苏蒲的小脑袋, “不怕, 阿凤跟你说笑呢。” 凤阳县主一脸正色,“本县主没有跟她说笑。我哥哥他……” “啊……”突然,屋外传来凄厉一阵凄厉叫喊,凤阳县主身子一抖,趁势埋进苏芩怀里,跟苏蒲大眼瞪小眼的看。 “本,本县主才不是怕呢,只是,只是……”凤阳县主结结巴巴的说不出理由,“本县主跟你个小娃娃解释什么。”说完,凤阳县主一撇头,往苏芩怀里拱了拱。 软绵绵,香喷喷的真舒服,怪不得自家亲哥这么喜欢往苏三的怀里钻。 苏蒲被占了大半怀抱,大眼睛忽眨忽眨的伸手推了一把凤阳县主。 “姀姀,我的。” 凤阳县主装腔作势的瞪眼,把苏蒲挤开,“苏三是我的。你个小娃娃怎的不回家去?” 苏芩头疼的看着凤阳县主跟自家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奶娃娃吵架,赶紧将人分开。“这是噗噗,大名唤苏蒲,是我那走丢的四妹妹。” “你的妹妹?”凤阳县主眨了眨眼,神色懵懂的盯住苏蒲看半响,然后好似才发现,这个小娃娃长的跟苏芩异常相似。 凤阳县主张了张嘴,呐呐道:“我,我也想做你妹妹……” 声音太轻,苏芩没有听清楚,只不在意的道:“你说什么?” 凤阳县主使劲摇头,慢吞吞退出了苏芩的怀抱,然后羡慕的看着窝在苏芩怀里的苏蒲,想着,她什么时候也能被哥哥揽在怀里,摸摸脑袋,夸赞一声呢? 屋外,斐济提着剑,神色慵懒的靠在那棵梨花树下,身形被满树淡白如雪的梨花衬得更是俊美颀长。面如中秋月,色若春晓花,鼻如悬胆,鬓若刀裁,满身风流富贵态。只那搭在梨树枝干上的手,浸着血色,使那俊美之风添上了几分可怖。 冯宝身形肥壮的坐在石墩子上,上下打量斐济。 若不是那身全然不同的气质,单这副皮囊,只要是见过陆霁斐的人,一定会错认。 “冯公公不请自来,还伤了我的女人,是何故?”斐济慢条斯理的磨着剑。锋利的剑身摩擦在粗糙的梨花树皮上,刺耳的瘆人。 冯宝眯起眼,层层肥肉交叠的脸上皮肤白细,甚至还抹了粉。 “世子爷贵人多忘事,可是你先伤了我侄儿的爱犬。”顿了顿,冯宝又笑了,老脸像朵肥嫩的菊花似得褶起来,“世子爷初到皇城,怕还不知这苏三的名声。她先前与前首辅陆霁斐做妾,自那陆霁斐被判通敌卖国罪,于午门斩首后,方回苏府,恢复了良家身。” 斐济低笑,“那又如何?本世子瞧上的女人,只要现在是本世子的,往常的事,又有何妨。” 冯宝一张老脸瞬时耷下来,“既然世子不听劝,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话罢,冯宝朝后一挥手。 十几位衣着整装的锦衣卫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站立在冯宝身后,威风凛凛,眉目如刀。 “绉良?” 见锦衣卫并没有动弹的动作,冯宝皱眉道:“还愣着做什么?” 绉良挎着腰间的绣春刀,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斗大的牛眼却渐渐湿润起来。他动了动嘴,盯着斐济,声音沙哑的吐出一个字,“爷……” “这是项城郡王世子,可不是你的爷。”冯志怒道:“睁大你那牛眼看清楚,这是驿站,你的爷早就被砍了脑袋,魂归天外了。” 绉良不动,他身后的锦衣卫也不动。 冯宝虽收服了锦衣卫,但却根本驱使不动人。尤其是这绉良,简直就是个牛脾气,犟的不行。冯宝是软的试了,硬的也试了,但这人油盐不进,愣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后来冯宝没办法,安插了自己的人进锦衣卫。可他的人根本就不能跟陆霁斐精心训练出来的锦衣卫相提并论,头一次进去就被打断了胳膊腿儿的抬出来,让冯宝真是伤透了脑筋。 冯宝原想来记狠药,杀鸡儆猴,但因着实在是舍不得这么势力强横霸道的锦衣卫,所以迟迟未下手。 “爷!”绉良猛地一下跪地,坚硬的膝盖磕在青石板砖上,震地有声。 绉良一跪,其身后的锦衣卫也齐刷刷的跪下来,一大批刀山火海都能下,只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在此刻却双眸通红,哭的像个孩子。 他们都是陆霁斐一手提拔起来的,个个精挑细选,与陆霁斐有深厚感情。陆霁斐于他们而言,便是再生父母。 “绉良!你他妈眼瞎啊?这不是陆霁斐!”冯志上去,猛地一下朝绉良的门面踢过去。 斐济不知从何处出现,手中利剑一翻转,便将冯志的脚筋给挑断了。 冯志哀嚎一声倒在地上,脚上的靴子被隔断,鲜血喷涌而出,清晰可见里头一派血肉模糊之相。 斐济勾着唇,慢条斯理的抬剑,尖锐剑尖滴着血珠子,一下刺入冯志掌心,发出“噗嗤”一声响。 在冯志的惨叫声中,斐济握着剑,慢吞吞的在那掌心里捻着转了一圈,声音低哑暗沉,透着恶意。“谁的女人,都敢碰,嗯?” 冯志已经疼得面无人色,他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冯宝被突然发疯的斐济唬了一跳,根本就不敢管冯志,挪着肥胖的身子奔逃而出。 “爷!”绉良上前,一把抱住斐济的大腿,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 斐济嫌弃的甩了甩脚,“滚!” “爷!”绉良嚎着嗓子,哭的震天响。 斐济一脚将人踹开,手中利剑向上一提,然后凶猛落下。 “啊……”冯志捂着裆部,嘶嚎出声,彻底晕死过去,浑身血肉模糊,全无人样。 男人扔下剑,从宽袖内抽出巾帕擦了擦手,慢条斯理的挑眉道:“割以永治,幸甚至哉。” “爷,什,什么栽?您要栽树吗?”绉良吸了吸大鼻子,固执的抱着斐济的大腿不放,生恐这一放开,醒来便是一场梦。 “滚开。”斐济嫌弃的一脚踢开绉良,道:“去,把这东西给冯宝送回去。”说完,斐济一甩宽袖,散去浑身血腥气。 “爷,爷你要去哪?”绉良小媳妇似得跟上来。 “本世子不是你的爷。”斐济皱眉,扔下帕子,转身出中庭。 绉良用那血帕擦了擦脸,声音嗡嗡,如雷鸣轰,“明明是爷嘛……”那手法可一点都没变。 …… 皇城外传,苏府苏三在驿站内宿一宿,于翌日被项城郡王世子亲自送回苏府。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干柴烈火,不可避免。这话传出去,便有了更深层的含义。再加上冯志挑衅美人,项城郡王一怒为红颜,将冯志这个皇城恶霸割成了阉人一事。至此,外头对这位与陆霁斐有十成相似的项城郡王世子的猜测更是凶猛起来。 有可怜这项城郡王世子被当成了替身的,也有对苏芩这种朝三暮四,一女侍二夫所不齿的,但更多的却是羡艳。 羡艳这苏三何德何能,先是与惊艳才绝,风光霁月的皇城男神陆霁斐有了一段情,又使得这初来乍到的项城郡王世子痴迷不已。 春日时节,月下花前,总是惹人骚动。 回到苏府,已是掌灯时分。 苏芩牵着苏蒲,苏蒲抱着她的小包袱,颠颠的跟在苏芩身后。 “噗噗,你下次不能再一个人离家出走了,知道吗?”苏芩故意摆起脸,教训苏蒲。 苏蒲惴惴不安的绞着一双小胖白手,点点头。 苏芩蹲下身子,轻叹出一口气。“噗噗,你到底为什么会一个人出去呢?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 苏蒲垂下小脑袋,闷不吭声的不说话。 一旁红拂和绿芜听到消息,从房廊拐角处急急赶过来。 “四姐儿,您看,奴婢给您将兔子灯取来了。”红拂把手里点燃的兔子灯递给苏蒲,想逗人高兴。 这两个丫鬟,皇城内外跑了一日去找人,直到如今看到人,才褪去满脸的焦急。只面色依旧不大好,是被急出来的。 兔子灯的脸被照的通透敞亮,晕黄的灯色氤氲散开,衬在苏蒲那张白嫩小脸上,更将人照的粉雕玉啄的好看。 苏蒲突然一挥手,将兔子灯打在了地上。 里头的火苗一下蹿起来,兔子灯迅速被火舌吞噬殆尽。 红拂被唬了一跳,想去救兔子灯,却已经来不及了。整只兔子灯,烧的连框架都没了。 苏芩面色怔忪的看向苏蒲。 这是头一次,噗噗在她面前发脾气。难道是因为这只兔子灯吗? 苏蒲见苏芩只盯着自己不说话,小脑袋越垂越低。 “噗噗是,不喜欢宝儿吗?”苏芩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艰涩的开口。 苏蒲摇摇头,然后又点头。 苏芩勉强露出一抹笑,“好了,姀姀知道了。”说完,苏芩牵住苏蒲的手,带着人往屋子里头去,一边吩咐绿芜和红拂道:“都跑了一天了,你们将这兔子灯收拾了,便带着噗噗去睡吧。” “是。”绿芜和红拂应声,将苏蒲带进屋子。 苏芩站在户牖前,静站片刻,转身往秦氏住的厢房走去。 苏芩只想着自己心里头不舒服,却忽略了噗噗年纪比她小,看到秦氏和苏博更爱护宝儿,心中更会不是滋味。 站在厢房门口,苏芩垂着眉眼,静谧面容在廊下挂着的那盏琉璃灯的映衬下,瓷白如玉。 厢房内传来秦氏和苏博的说话声。两人皆不知苏芩和苏蒲离家出走的事。 “上次姀姀的及笄礼都没办,这次不管怎么说都得补上。”这是秦氏的声音。“宝儿还小,满月酒是办给别人看的,简陋些便简陋些,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些什么呀。” 苏博“哎哎”应声,显然对秦氏的话十分赞同。 苏芩顿住步子,愣在当场。 秦氏又道:“你去将噗噗小时穿的衣裳拿出来,我改改给宝儿穿。” “可,噗噗是女娃娃,宝儿是男娃娃呀?”苏博终于有了点不同的意见,虽然声音非常微弱。 “这有什么的,等宝儿懂事了,再给他换回来也是一样的。再说了,宝儿长的这样好看,便是穿了噗噗的衣裳出去,人家也只会夸。” “哎。”苏博应声,随后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秦氏幽幽叹息,“咱们苏府如今稍好过些,偏又添了这么一个小东西,可真要亏待了姀姀跟噗噗了。” “我今晚上多画些字画,明日拿出去卖。”苏博的声音闷闷传出来。 “别画了,卖不了几个钱,还颇费灯油。” “……” 里头的说话声渐小,苏芩磨了磨脚底,转身走远。 父亲没有理家之才,秦氏不易,独撑起一个破落苏府。柴米油盐酱醋茶,皆要钱。但就算是苏芩执意去陆府给陆霁斐做妾时,秦氏还是将自个儿藏着的那份嫁妆给了她。 一碗水,端不平,可有心,便好了。 …… 回到房内,灯烛已熄,苏蒲睡在红拂和绿芜中间,闭着眼睛,浓密眼睫微微颤动。 苏芩上前,压着声音笑道:“好了,别装睡了。” 苏蒲睁开眼睛,挣扎着小胖身子起身,埋进苏芩怀里,使劲的蹭。 苏芩抱着小家伙,看一眼被惊醒的绿芜,安抚道:“没事,睡吧。” 绿芜看一眼苏蒲,见人在,复又躺下。 苏芩吃力的将人抱起,带到了里间。 榻上置着新拆洗换好的被褥,沉香色的缎面上染着熏香。苏芩将苏蒲放上去,替她顺了顺翘起的头发。 苏蒲睁着一双大眼睛,紧张的看着苏芩。 苏芩笑道:“姀姀最喜欢噗噗了。” 苏蒲脸上露出笑,使劲的圈紧苏芩,小脸挤成一团。 “谁都比不上噗噗。”苏芩伸手捏了捏苏蒲的小脸,声音轻柔道:“母亲和父亲是因为宝儿小,所以才去照顾他的。等宝儿长大了,不哭了,就好了。” 苏蒲点头,眼皮沉沉落下,然后挣扎着胖墩墩的身子一抖,睁开惺忪睡眼,强硬的不肯睡。 “好了,睡吧,姀姀陪着噗噗呢。”苏芩哼起苏蒲最喜欢的小曲,轻拍其后背。 苏蒲终于放心,埋在苏芩怀里,沉沉睡去。 月色静默,苏芩昏昏欲睡,突然听到一阵轻响,她霍然惊醒。 槅扇大开,晚风凌冽呼啸,帐前显出一个男人身形,穿着长袍,露出半张脸来,浸着月色,眸色深谙如潭。 苏芩一个机灵,瞌睡虫瞬时跑光。 小姑娘未换衣物,只褪了外衫躺在榻上,胸前挤着个奶娃娃,压着胸脯,显出轮廓来。满室馨香,沁人心脾。 男人上前,单手撑住锦帐银勾,微微俯身朝里看。 苏芩的喉咙发紧。“你,你怎么过……” “嘘。”男人伸手,点住苏芩的唇。修长指尖顺着那白腻肌肤往下滑,落到苏芩戴着珍珠耳珰的玉耳上,轻轻细捻,然后一弹。 “给我也唱一首小曲。” 78.第 78 章 时辰已晚, 亥时三刻。屋内未点灯, 只有从槅扇处照进来的大片月色,如凝霜般覆盖在白玉砖上,纤尘皎色, 如雾似幻, 显出一股难掩的静谧。让人恍然产生一种白昼之感。 苏蒲窝在苏芩怀里睡得酣熟, 小脸红红的闭着双眸。身上一件面红色的褂子,两只小拳头紧紧蜷缩在胸前。 在苏蒲的小脑袋隔壁,窝着个大脑袋。 苏芩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个硬要跟苏蒲挤在一起的男人,伸手狠狠拧着他的脸使劲左右转。 男人伸手,一把攥住苏芩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然后侧着脸, 贴住小姑娘的胸脯, 嵌进去,露出那半边被苏芩掐出来的红肿,压着声音道:“嘘,别把人吵醒了。” 苏芩瞪的更凶。 斐济搭着一双大长腿, 入目打量一番里间。 藕荷色的锦帐, 沉香色的缎面被褥,花几上置着一只白玉瓶,上头斜插一支杏花。红杏破蕊,软香阵阵。 “杏花。”男人慢吞吞的吐出这两个字, 突然勾唇笑, 那笑刺眼的紧, 让苏芩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你笑什么?”苏芩压着声音,正欲将苏蒲放到榻上,却不防小家伙的两只拳头正紧紧攥着她的衣襟,都抓出了褶痕。苏芩不敢大动,只好任她攥着,窝在自个儿怀里歇息。 小姑娘垂着粉颈,青丝披散,带着甜腻的香。雪绕红琼,香肩上搭一件银红色小衫,低眉顺目的半跪在那处,琼鼻美目,菱唇小口,白瓷肌肤。尤其是那被收腰袄裙勒出来的窈窕身段,香软软的胸脯,蜜梨般的腰臀。 细的地方极细,鼓的地方极鼓。 男人埋首轻嗅,奶香阵阵。声音沉闷的从那处传来,“杏花,最是活色生香,第一流。” 苏芩呼吸一滞,下意识低头看一眼苏蒲。 小家伙睡得极熟,幸亏没有听到这厮教坏小孩的话。 苏芩伸手,把男人的大脑袋往旁边一推。 斐济没有防备,“咚”的一声砸上榻旁床沿,震的苏蒲一个哆嗦,但好在没醒,只将攥着苏芩衣襟的小手更紧了几分。 “你……”苏芩一手捂着苏蒲的耳朵,一手替她将被褥盖上,然后扯着斐济的耳朵,将人扯到了榻外。 男人衣衫不整的被踢出了榻。 他拢了拢衣衫,“姀姀真是无情。穿上衣裳,就不认人了。” 她就是不穿衣裳也不认人! “滚。”苏芩哑着声音,小嗓子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男人丝毫未受影响,反而一副享受模样的靠上去。劲瘦胳膊圈住小姑娘纤细腰肢,轻轻的将人往怀里拉。 苏芩伸手抵住男人,一挑眼尾。“你不是怕狗吗?” 男人面色一顿,面无表情的点头。“嗯。” “那今日的狗是谁杀的?” 斐济眸色暗了暗,没有说话,只是捏住苏芩的小手,慢条斯理的搓揉。反正不是他杀的。 见男人不说话,苏芩也不欲多问。这厮不愿意说的东西,她就算是问破了喉咙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走吧。”小姑娘娇娇声道:“我要睡了。” 男人顺势打蛇随棍上,“一道睡。” 苏芩伸腿,使劲的抵住男人的大腿往外蹬,“你若是再不走,我就要喊非礼了!到时候将你这项城郡王世子夜半擅闯闺房,意图不轨的事宣扬出去,那你就趁早滚回你的项城吧。” 斐济咽了咽喉咙,苏芩能明显看到男人那滚动的喉结。 “姀姀若是想试试,我也是无妨的。”“非礼”这事,定是别有一番滋味。 男人上下扫着苏芩,脑中想到小姑娘穿着水红色的裙衫,红着眼挣扎在自己身下的模样。纤细腕子上绑着红绳,楚腰轻摆,藕臂轻缠,如蛇般妖媚可怜。 一眼就看出男人在想什么的苏芩:……“滚!” 男人见小姑娘气红了脸,也不再逗弄她,反身取了花几上那支艳红色的杏花,腆着脸又凑上来。 “若要我说,方才作那句诗的人,是没见过我的姀姀。”修剪的极细的杏花杆子被折断,男人修长白皙的指尖捻着那支杏花,替苏芩簪在耳畔处。“此杏花乃是那第二流,我的姀姀才是活色生香第一流。” 微凉的杏花轻巧落在青丝上,极艳的媚配上那头黑油长发,更衬得女子香腮如雪,风娇水媚。 小姑娘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垂着眉眼,纤长睫毛搭拢下来,覆盖住那双黑沉眼眸,在月色的印照下,俊美如俦的面容上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 月华如水,如水流光耀,男人的影子印在白玉砖上,被无限拉长,随着槅扇轻轻晃动,疏影如漂浮的浮萍。 “让姀姀久等了。” …… 三月初三女儿节,杏花微雨,红豆相思。 办完了宝儿的满月酒,秦氏未与苏芩商量,便将她及笄礼要用的东西都备齐了。 苏芩站在秦氏面前,看到那套挂在木施上的冠服,面上有些羞赧。 “母亲,其实你不必……”想办是一回事,真正给办了,苏芩又觉得奢侈浪费起来,毕竟他们家如今稍稍好过些,此一来,又是一阵铺张浪费。 “傻姀姀,这是你的大事。”秦氏刚刚喂完宝儿,衣裳没拉齐整,身上带着浓郁的奶香气。 苏芩细嗅着,突然鼻子发酸。 “母亲……”小姑娘梗着喉咙,声音软绵绵的将脸埋进秦氏怀里。 “好了,都多大的姑娘了,还哭鼻子呢。”秦氏细细安抚着苏芩,突然想起一事,道:“你与那项城郡王是怎么回事?外头的风言风语传的厉害,可不能让那些乱嚼舌根的毁了我家姀姀的清白名声。” 在秦氏心中,就算苏芩给陆霁斐做过妾,那也还是个身家清白的好姑娘。 “那些都是外头的人胡诌的。”苏芩攥着秦氏的宽袖,绕在指尖,眼神飘忽。 “那就好,真是些该死的。女儿家的名声,哪里容得他们这般糟蹋。”秦氏语气严厉的叱骂几句。 苏芩心虚的将脑袋埋的更深。 “姑娘。”屋外传来红拂欣喜的声音,“各府送的礼,奴婢都给姑娘搬到屋子里头去了。” 苏府苏三,即便是破落了,凭着这张脸,也依旧有人趋之若鹜。 苏芩告别秦氏,回了屋子。 屋内满满当当置着旁人送来的及笄礼。苏芩绕着转一圈,吩咐道:“将那些能典当的收起来,明日送到典当铺子去换些银钱。” “哎。”红拂应声,拿着礼单勾勾画画。 苏芩脚步一顿,看到置在花几上的一只青瓷鱼缸。鱼缸不大,婴儿手臂那般长,成年男人手掌那么宽,里头装着一尾鱼。形类卿鱼,体型更小,扁身缩首,颇似竹蓖。 “姑娘,这是陈姑娘送过来的。”红拂拿着礼单上前道:“是什么鱼呀?瞧着也不像是养着玩的呀?” “陈颖兰送的?”苏芩轻笑了笑,纤纤素手点在水面上,漾起一圈涟漪。“这是妾鱼。” “妾鱼?什么叫妾鱼啊?” “《升庵诗话妾鱼》言:‘江海间有鱼,游必三,如媵随妻,先一后二,人号为婢妾鱼。’” 一大段文绉绉的话,红拂没听懂,但却悟出了其中含义。 “这陈颖兰是在讽刺姑娘?”红拂气红了一双眼,恨不能将这尾鱼瞪穿。“奴婢去还给她去!” 苏芩抿唇不言,只敲了敲这青瓷鱼缸。那尾妾鱼被惊到,兜兜转转的在里头转了一圈。 “不必。” “姑娘,这陈颖兰实在是太可恶了!”红拂气的涨红了一张脸。 “无碍。”苏芩浑不在意,“去将这鱼煮了吧。《滇南本草》言:煮食令人下元有益。添精补髓,补三焦之火。这般好物,待煮好了,我亲自端给陈姑娘品尝。” “哎。”红拂喜滋滋的捧着鱼缸去了。 苏芩立在花几前,抬眸看到槅扇外开的正盛的一株红杏,略一迟疑,上前轻触。 红杏娇嫩,缀着雨露,顺着苏芩的指尖往下滴水。那水珠子透着娇杏粉嫩,触到苏芩指尖,又变成了珍珠玉白色。 苏芩伸手,掐断一支红杏,放到了空荡的白玉瓶内。 …… 正是晌午时分,外头十分热闹。 苏府门前一排溜的停着光鲜华贵的马车,家仆们进进出出的来回奔波,苏博穿戴齐整,正站在苏府门前迎客。 有烈马疾驰而来,惹得那些尚慢悠悠徘徊在苏府门前的客人们面色大惊的往旁躲去,面上虽不忿,但却不敢随意置喙嚼舌。 大家都是人精,自然知道敢在皇城大街上纵马的人,非富即贵,哪里肯去得罪。 “吁……”烈马嘶吼着停在苏府门前,男人手持马鞭,飞身下马,溅起一汪水洼。动作潇洒恣睢,骄横无拘束。 苏博赶紧迎上去,近前后却眸色一窒,反倒退了三步,差点在石阶上跌个跟头。 只见眼前的男人身穿玄端、深衣常服,束玉冠,蹬皂角靴,身高腿长的站在那里,气势迫人。 容貌是极好的,却也是极熟悉的。 “陆,陆,陆……”指着斐济,苏博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青山上前,凑到苏博耳畔处道:“大老爷,这是项城郡王世子。” 苏博一口气喘上来,“呼哧呼哧”的涨红了一张脸,是被吓得。他曾听说过这项城郡王世子与已去的陆霁斐有几分相似,却不防今日一见,这哪里是相似,分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呀! 经青山提醒,苏博赶紧回神,拱手,“给世子爷请安了。” “嗯。”男人单手负于后,慢条斯理的撩袍跨过门槛,却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顿住步子,又反身走了回来。 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青绸挂帘,看着十分简朴。 马车停在苏府门前,马车夫从马车后头搬了马凳,有男人撩开马车帘子,撩袍踩凳下马车。 斐济勾唇,满含嘲讽的看着踩阶而来的夏达。 有细雨落下,两人站在绵雨内,身上被细蒙蒙的罩上一层薄珠子。那珠子缀在青丝束发上,粘在眼睫眉眼处,平添几分朦胧。 苏博看一眼夏达,礼数周全的行礼。“夏首辅。” “苏老爷。”夏达回礼,转身入苏府。 斐济拍了拍宽袖,与夏达一道抬脚跨过门槛,声音清晰的与苏博道:“苏老爷家的门槛是该建高些了,不然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里头闯。” 夏达看一眼斐济,皱眉道:“不知夏某何处得罪了世子爷?” 斐济一挑眉,微微探身过去,轻启薄唇,“看你不爽。” 夏达早知这项城郡王世子性子桀骜,却不知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两个男人,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项城世子,剑拔弩张的堵在苏府门前,众人不敢催促,更生恐殃及池鱼。 明明是同一张脸,但给人感觉却全然不同。眼前的男人恣睢随性,骄横野气;以前的陆霁斐城府内敛,清冷如月。即使皮囊看着一模一样,夏达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苏博硬着头皮上去,“请夏首辅和世子爷入内。” “哼。”斐济冷哼一声,甩袖入内。 夏达紧随其后,面色冷凝。 两尊大佛进去了,众宾客抹一把头上的汗,小心翼翼的跟着进去,心中却再次庆幸,这次真是来对了,这苏府苏三果真不是一般人。竟惹得夏首辅和项城世子在苏府门前就差点大打出手起来。 府内,西阶宾客落座处,丝竹管弦声声,锦绣盈目,一派热闹之相。 苏芩沐浴完毕,穿戴好采衣采履,梳双鬟髻,安坐在东房内。 “姑娘真美。”红拂惊叹道。 苏芩微微偏头,露出略施粉黛的白瓷面容,媚若青山远黛,粉腻酥融,光艳逼人。 纤细身子上着黑布红边的采衣,以缁布为衣,饰以锦缘,裹着窈窕身段,两襟系带,非奢丽之衣,却透出一股纯稚的清媚。下头一双素白采履,踩在白玉砖上,白的跟苏芩的肤色一般。 苏芩微微勾唇,抹着檀香色口脂的菱唇勾出两瓣蝴蝶状的羽翼,上唇饱满圆滑,下唇小巧如翼,轻抿时便像香蝶轻飞曼舞,恨不能让人上前轻嘬一口,将这香蝶尝入口中。 绿芜捧着彩绘木胎漆盘进门来,里头装着苏芩的素衣襦裙和曲裾深衣。 襦裙色浅素雅,针脚细密;曲裾深衣雍容大气,典雅端丽。皆是秦氏一针一线亲手缝制,也不知费了多少心血。 苏芩上前,纤纤素手轻抚过这些衣物,眉目柔和的耷下来,鸦羽色的睫毛微微轻颤,似带泪光。 “姑娘,还有大夫人替您备好的发笄、发簪和钗笄。”红拂将绣桌上的红木漆盘也一并端来。 “姑娘,要开礼了。”绿芜提醒道。 苏芩颔首,转头看向红拂,“去,让赵厨娘将那盆做好的鱼随我一道端出去。” 陈颖兰既然敢送这妾鱼,今日必定还有别的花招在等着自己。 79.第 79 章 屋外, 落了许久的雨。山色空蒙, 水光潋滟。杏花微雨,细润如酥。 苏芩刚出现,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或男或女, 或老或少, 皆是痴痴的盯着那方款款而来的纤细媚影。 如醉, 如痴。 及笄礼,虽庄严而肃穆,但因着有了那个引人折腰的女子,所以显得并没有那么枯燥,反而令人心生一种遗憾, 嫌这及笄礼过的太快。 女子那一瞥一笑, 一款腰, 一摆尾,皆是风情,深深留在众人心底。 换上最后的大袖礼衣,端站在众人面前的苏芩瞬时雍容华贵起来。比起色泽纯丽的采衣、素寡如仙的襦裙, 这最后的大袖礼衣显然更能衬出其如牡丹般高贵国色的气质。 也只有这样容色过人的女子, 才能配的上那百花牡丹王。 苏芩回眸,站在西阶处,朝众人揖礼。 女子垂着眉眼,露出一截纤细粉颈。宽大的摆袖扬起, 簌簌落下, 衬出纤美身姿。有道是:天下无双艳, 占断好物华。这份红衣绿艳,千娇万态,独占人间第一香。 夏达起身,前来献生辰礼。 他引着身后的家仆,搬来一物。那物被大红艳色的绸布盖着,看不清形状,只知是个巨大的东西,置地时颇有重量。 “姀姀,这是我送给你的蒹葭。”夏达一扬手,那大红艳色的绸布就被两旁的家仆小心翼翼的揭开。 绸布下,是一座屏风。 屏风外包裹镶罩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玻璃,玻璃里是一片长势极好的蒹葭。不像是画,倒像是真物般真实。 众人发出惊叹声,争相竞看。 苏芩微一挑眉,也有些感兴趣的绕着那屏风转了一圈。果然见那些蒹葭如实物般被罩在玻璃里,贴在屏风上,栩栩如生的随风摇曳。屏风上的湖泊山河却是画出来的,只是画工了得,所以更衬出那片蒹葭苍苍如茫。 实在是神奇。 “姀姀,我知你欢喜蒹葭,但这物又不能四季长存,所以便想了个法子,抽了水分,将其封在了里头。如此一来,姀姀就能四季长见蒹葭了。”夏达满脸笑意的看向苏芩,声音轻柔,带着明显宠溺。 众人一阵欷歔。 今日一事传出去,夏达对苏三的心思,那整个皇城真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也不知那位在夏府的夏夫人知道了这事,会作何感想。 苏芩收敛笑意,眸色淡淡道:“多谢。” 算是收下了。 毕竟这么多人在,自己若是不大方收下,倒真会被认为是心虚,觉得自个儿与夏达有什么首尾。 一旁陈颖兰冷笑起身,身后领着一女婢。女婢手捧漆盘,上头盖着一块红布,上面有明显凸起,像置着一块长方形的东西。 “恭贺苏三姑娘及笄礼成,这是我送给苏三姑娘的礼。”陈颖兰话罢,其身后的丫鬟便垂着脑袋上前,将手里的东西递到苏芩面前。 苏芩伸手,揭开漆盘上覆着的红布,却见里头竟是块牌位。 众人一阵惊呼,面色皆惧的往后退一步。 站的近的苏博与夏达面色煞白,看向陈颖兰的视线皆带怒色。 陈颖兰笑道:“这是我差人,替陆霁斐做的一块牌位。陆府无人要,我想着,不若给苏三姑娘送来,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哦,不对,苏三姑娘是去做妾的,不能算是夫妻,不过好歹也同床共枕过。可怜那陆霁斐死了,都没人供奉些香火,在底下还不知如何受累呢。苏三姑娘劳累,就当做做好事吧。” 丫鬟捧着漆盘,直直端在苏芩面前。 苏芩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牌位,指尖轻动,抚在那牌面上。 她知道陈颖兰有备而来,且不怀好意,却没想到,她竟会给她送了个牌位来。 苏芩的指尖在那牌位上滑过,眼尾微微上挑,看向正坐在宾客席上吃酒的男人。 男人垂着眉眼,眸色平静无波,正神色专注的在吃杏花酒,似乎颇为享受的样子。 苏芩垂眸,看向面前的牌位。牌位上写了三个烫金大字:陆霁斐。 简简单单三个字,也没有提字,更没有旁的东西。不过木料的触感倒是极好,金丝楠木的料,还用鎏金镶了边,看上去倒很是用心了。 苏芩想着,若将这木牌子折旧卖了,也不知能卖多少银钱。 “陈姑娘,你欺人太甚了吧。”苏博单手将自家的娇娇女儿护到身后。 陈颖兰掩嘴轻笑,神色无辜的眨了眨眼,“我这是在帮苏三姑娘,忆苦思甜呢。别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苏博一介男子,又嘴笨舌拙的,根本就拿这个陈颖兰没办法,憋了半天,老脸都红了,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苏芩从苏博身后走出,声音轻细的婉转道:“谁是旧人,谁又是新人呢?” 陈颖兰素手一指,偏又不指明,稍稍一点就收了回来。 “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要我来做这个坏人呢。” 苏芩抿唇不言,众人一阵窃窃私语。 夏达上前,面色不愉的看向陈颖兰道:“陈姑娘,你若是真心前来祝贺姀姀及笄大喜,我们自是欢迎至极的,可你若是存心来捣乱,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陈颖兰并不惧,仰头道:“夏首辅说这话,是站在哪个立场说的?又是用什么身份来说的?苏三姑娘都没有说话呢,怎么你就跳出来了?怎么,难不成夏首辅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舍不得苏三姑娘日日抱着块牌位供香,准备将人接进府去好好抬个姨娘?那真真是可怜夏夫人新婚燕尔,独守空闺了。” 方才陈颖兰意指新人,如今夏达跳出来,又被她隐晦的暗点,众人至此,看向夏达和苏芩的视线皆露怪异。 难不成这两人其实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陈颖兰其实也不想做的那么绝。 可谁叫这苏三勾引谁不好,偏偏去勾引项城郡王世子。这个一个狐媚的妖女,她一定要亲自撕了她的皮,教众人看看她的真面目。尤其是让项城郡王世子知道,像苏三这样的女人,根本就配不上他。只有她,只有她陈颖兰,才是配得上他的世子妃。 对面,夏达被陈颖兰说的脸上怒色更显。他攥着拳头,面色隐忍至极。 夏达确实是没有掩盖自己对苏三的心思,可自己不掩盖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提出来,摆到门面上来说,又是另外一回事。 正僵持间,跟在陈颖兰身后的顾家大郎出来打圆场道:“项城郡王世子好像还没送礼吧?” 整个及笄礼,除了苏芩这个受人瞩目的主人公外,另外最受人瞩目的便是新晋首辅夏达与项城郡王世子斐济了。 方才夏达拿出自己的及笄贺礼后,使得众人对项城郡王世子的贺礼更是颇为期待,却不防中间杀出了陈颖兰这个程咬金,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如今顾家大郎一提,众人再次将视线移向斐济。 斐济放下手里的酒杯,慢条斯理的拢袖起身,却不上前,只是绕着西阶转了一圈,然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宽袖将上头沾着的污泥擦拭干净,然后拿在手里抛了抛。 众人一头雾水。 男人终于撩袍迈步过来,走至苏芩面前,踩着脚上的皂角靴登上石阶。 身高腿长,气势迫人,但站在苏芩面前,却莫名的显出一种诡异的和谐感来。就像只……被栓了绳子的疯狗? “世子哥哥,苏三先前给这陆霁斐做妾,如今又与夏达这个有妻之夫不明不白的,你难道到了如今,都还看不清楚她的真面目吗?” 陈颖兰见斐济目不转睛的盯着苏芩看,知道自己今日之举,成败就在此一瞬。但她认为,她不可能会失败。 任凭哪一个男人,头上被戴了那么多顶绿帽,都会介意的吧?比起苏三,她陈颖兰也不差。身份地位,名声家世,哪个都比她苏三好。除了一副皮囊不及,身子更是比她清白多了! 想到这里,陈颖兰看向苏芩的视线就更带上了几分得意。 这次,她赢定了。 斐济沉默的时间越长,众人看向苏芩的目光就越同情。 可事实摆在面前,哪个男人也不会去要一个身子不清白的女人。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堂堂项城郡王世子。 若是平常带进府去,做个妾室,众人倒是能一信,可你若是说明媒正娶,去做世子妃,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苏芩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 她伸出柔荑,慢吞吞拨了拨青丝长发。 男人勾唇,声音清雅的开口,身上带着浓郁的杏花酒香。 “这是我给姀姀的及笄贺礼。” 众人抻着脖子一看,却见斐济掌心里置着的,分明就是方才从地上拾的那块破石头。 用一块破石头来作及笄贺礼,众人瞬时明了。 这是根本就没将人放在心上呀,连份及笄贺礼都没准备,竟只给了一块随手捡的破石头,便是让奴才去外头跑一趟也是好的。如今一比,哪里及得上人家夏首辅所出贺礼的别出心裁,心思缜密。 苏芩蹙眉,盯着那块破石头不做声。 陈颖兰脸上笑意更显,她看着那块破石头,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今日这苏芩,真真是要被她踩进泥里去了。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这块石头,便当作是我。”男人的声音轻柔带哑,吞吐之际混杂着杏花酒香,又带着泥土的湿润气。 这份深情款款,哪里还有半分在旁人面前的恣睢随性,直柔的根不能将整个人都塞到苏芩手里。 苏芩眼睫一颤,手心一湿,那块冷硬的石头就被斐济给塞进了她手里。 “这可是我的心,姀姀要抓好了。”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斐济缓慢松开苏芩的手。 苏芩下意识使劲一抓,将这块圆润的小石头牢牢攥在掌心。 男人低笑,声声入耳。 苏芩不自禁面色一红,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那么听话,让她抓便抓,好似这么一块小破石头,真的就是这个男人的心似得。 这么硬…… 那头,斐济说完,走向一旁夏达送的那面玻璃蒹葭屏风前,然后慢条斯理的褪下身上的外衫裹在手掌上。修长手掌握成拳,强劲有力的拳头破空而来,一记重拳敲碎了屏风上罩着的透明玻璃,露出里头的蒹葭。 众人一阵惊呼,赶紧四下逃窜,生恐被这些飞溅的玻璃碎片伤了身子。 “斐济,你在干什么?”夏达怒吼出声,看着地上狼藉一片,一阵心疼。 斐济抖了抖手上缠着的外衫,随意扔在地上,侧眸看向夏达,眸色慵懒,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讽意。 “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罢了。” 话落,男人伸手,从玻璃碎片中取出一支蒹葭,拿在手里,然后转身看向苏芩。 苏芩握着手里的石头,突然想起方才男人说的话。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如今她的手里,攥着他的石头。而他的手里,拿着她的蒹葭。 细腻的绯红从面颊上开始蔓延,顺着粉颈向下,直将整个身子都染成了粉红色。 如此别出心裁的一段真情告白,实在是让众人大开眼界。 云雨不知何时散去,熠熠日光从云层中晕荡而出。倾洒在西阶台面上,落在男人那张俊美如俦的面容上,顺着那黑油发顶笼罩下去,直将那整个人浸润在日光内,俊美如神袛。 男人身上的衫子半湿,透着深渍色。浓密睫毛上沾着些微雨珠,微一颤,便落下来。衬在那双极黑极沉的眸子上,就似滑过珍珠的露水。 斐济扬袖伸手,执着那蒹葭,慢条斯理的置到嘴边,然后张口一咬。 男人的动作优雅自如,好似嘴里嚼着的不是蒹葭,而是极美味的食物。 众人一阵莫名。苏芩对上男人看过来的视线,下意识身子一抖。 男人吃的很慢,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就跟在将苏芩那娇花般的软嫩身子抽皮扒骨似得嚼进嘴里。 这个时候,苏芩突然想起那日里凤阳县主对苏蒲说的话。 会把你咬成一段一段的。 如今看来,他不只是会把她咬成一段一段的,还会把她嚼碎了,吃进肚子里。 “姑娘,鱼来了。”红拂捧着那条妾鱼,走到苏芩面前,不知这西阶处何故会是如此狼藉场面。 苏芩回眸一笑,“来的正好。” 她抬手端过那鱼。 鱼装在漆盘内,极重。苏芩撑着纤细皓腕,晃晃悠悠的走到陈颖兰面前。 陈颖兰显然还没从方才的场面里回神。她怔怔的盯着斐济,不知这事怎么会发展成如今局面的。 “这鱼,还是送还给陈姑娘吧,苏三消受不起。” 说完,苏芩手一抖,那鱼便兜头朝着陈颖兰泼了下去。 “啊……” 那鱼尚带温烫,陈颖兰被兜头罩下,整个人凄厉尖叫起来,抓衣扯髻的,狼狈不堪。 …… 及笄礼上,陈颖兰铩羽而归,被泼了满头满脸的腥臭鱼汤,丢尽脸面。夏达也被斐济砸了玻璃蒹葭屏风,悻悻而回。最开心的,莫过于一众宾客,足足看了一日的大戏。 只是这苏三最终花落谁家,还是个谜。 至晚间,月色如华。 锦帐香罗内,苏芩坐在榻上,怀里抱着那个牌位,抬眸看向面前的斐济。 斐济吃了许多杏花酒,那酒晕自他白皙面容上蔓延开来,晕开在眼尾,使那沉黑眸子衬出几分潋滟风情来。 “宾客都走了,你也快些去吧,省的母亲过来瞧见你误会。若如此,那我可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了。”苏芩抚着披散在香肩处的青丝,往后一拨,那甜腻的香味顺着空气,直往斐济的鼻子里头钻。 “姀姀只要有两张嘴,便够了。”男人说话时带着酒气,不知是真醉了,还是在装醉。 苏芩面色一红,听明白了男人的浑话,夹着腿儿,举着手里的牌位就往他脑袋上拍去。 不得不说,陈颖兰这个牌位做的颇为结实,敲下去时,苏芩清楚的听到那“咚”的一声响。让她一度怀疑,这厮会被她敲傻。 “去,吃醉了酒,竟在我这处耍起酒疯来了。”苏芩开始赶人。 男人俯身而下,双臂撑在床榻边缘,苏芩为了躲避男人,下意识往后一仰,纤细的身子仰躺在榻上,背脊堪堪触到铺在榻上的沉香色缎面被褥。那头青丝尽数披散,绸缎般的洒在被褥上,如墨如画,配上那张白瓷小脸,红艳菱唇,妖冶惑人。 小姑娘歪着身子,身段尽显。 被褥有些冷,贴在苏芩身上,让她不自觉颤了颤身子。 男人垂眸,将脑袋贴在苏芩粉颈处细蹭了蹭。 “听说男人吃醉了酒,是石更不起来的。姀姀若想知道我是真醉,还是装醉,只要一试便知。” 苏芩:……呵,想的美。 …… 终于将人打发了出去,苏芩坐在中庭的石墩上,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斐济,下意识伸手抚了抚自己挂在腰间的荷包。 荷包内装着白日里斐济给她的石头。 男人虽吃多了酒,但眸色却清明的很。很显然方才在屋内,是在装醉。 苏芩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物,放到石桌上。“这是祖父生前留给我的,”顿了顿,苏芩接道:“是郴王线下暗桩的所有人。” 斐济微一挑眉,但似乎并不惊讶。 “我如今已不需要这些。”男人伸手,将那信封推回给苏芩,道:“姀姀可以用它,去跟徐老头换你最想要知道的东西。” 斐济嘴里的徐老头,就是陆霁斐的师傅,徐玠。 她最想要知道的东西?苏芩眸色有一瞬迷蒙,但片刻后却陡然反应过来。她最想要知道的东西,不就是祖父的死因吗? 所以,难道徐玠知道祖父是如何死的? 80.第 80 章 徐玠已隐归, 如今住在皇城外的一座宅子内。 此宅依山而筑, 枕山临水,五宫八卦,随形生变。 苏芩坐着马车, 跟斐济一道前往徐府。 这几日的雨不知为何总是下不停。苏芩掀开马车竹笭往外瞧了瞧, 只见那绵雨簌簌而落, 砸在地上,蒸腾起一片水雾。忽大忽小,晶莹剔透的溅出水珠子。覆在竹制的笭上,只半日便将其完全打湿。 迎面卷来一阵凉风,夹杂着雨珠。 苏芩下意识眯了眯眼, 眼前突兀出现一只手, 压着她的细白额角将人往后压, 直接便将人压进了怀里。 苏芩踉跄着摔进斐济怀里,裙裾散开,如花般飘逸圆滑。 她抬眸,看到男人俯视下来时的面容, 白皙俊朗, 如玉如啄。 男人伸手,捻住苏芩戴着珍珠耳珰的玉耳轻轻捻弄,然后慢条斯理的勾起了唇,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马车本就颠的厉害, 苏芩如今摔在斐济身上, 有了他这个肉垫子, 反而舒服不少,所以只挪了挪位置,将自个儿归置舒服了,也不准备起来了。 “想起那时候,某个人哭着鼻子,怎么都不肯打这耳洞。”男人一边说话,一边伸手点了点苏芩的小耳朵, 苏芩身子一颤,白细额角轻撞了撞男人揽在自己胸前的臂弯。 “你就会在这说风凉话,有本事,你也去打个,到时候我瞧你怎么哭。” 男人低笑出声,细听之下,竟带着一股小奶音。但还没等苏芩怎么听清楚,便见男人侧眸,弯腰俯了下来。将自己的脸凑到苏芩面前,然后偏头,露出自己的左耳。 苏芩原本还不知这厮是要做什么,眼一错,却突然瞧见他左耳上那一方小小的圆形小洞,当即便瞪圆了一双眼。 “你居然有耳洞。”小姑娘霍然起身,满脸惊讶的盯着男人的耳洞细看,那双黑乌乌的大眼睛都快要贴上去了。 “看够了?”男人重新靠回马车壁上。 苏芩饶有兴致的跪爬着到男人面前,纤细双手抵在他的膝盖上,双眸忽眨忽眨的道:“你怎么会有耳洞的?难不成是你自个儿偷偷打的?” 斐济屈着单腿,玉白色的长袍撩开,搭在膝盖上,露出里头月白色的长裤。修长白皙的指尖十分有节奏的敲着膝盖。“古蒙人自出生,不管男女,都会打这耳洞。” “自小就打?”苏芩蹙眉,小脸尖尖的扬起,“那该多疼啊。” 男人捻了捻指尖,笑道:“疼着疼着,便习惯了。哪里像某个人似的,娇气的不行,日日哭,夜夜哭,都快要将那黄河长江水给哭干了。” 苏芩斜睨人一眼,“我就是怕疼,你皮糙肉厚的,你不怕,关我什么事。” 小姑娘娇娇的跪坐在那里,双手置在膝上,模样乖巧异常,但说出的话却娇蛮的不行。 男人勾唇,双眸中显出一抹明显笑意。 “还有一段路,歇息吧。”话罢,斐济便率先阖上了双眸。 苏芩盯着面前假寐的男人看半响,转了转眼珠子,小心翼翼的挪着身子坐在他身边,听着男人的呼吸声渐沉渐缓。 “斐济?”小姑娘探过头,小嗓子软绵绵的唤一声。 男人没有应声。 苏芩捂嘴偷笑。 她将自己左耳上的那只珍珠耳珰取了下去,拿在手里,放到男人耳畔处,隔空比划了半日,然后小心翼翼的上手,捏着他的耳垂点了点。 男人没有丝毫反应,就像是真的熟睡了过去一样。 马车颠颠的往前去。 苏芩捏着男人的耳朵,露出那颗耳洞,然后将自己的珍珠耳珰戴到了男人的耳朵上。 虽然是女式的珍珠耳珰,但因着男人的那副皮囊实在是生的好,所以看上去反而很是相称,并无一点怪异的地方。 苏芩托着下颚欣赏了半日,正欲再上手替人拿下来,却不防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小姑娘的手举在半空中,绕了个弯,顺着那头青丝抚了抚,遮住光秃秃的左耳,然后垂眸,装模作样的摆弄了一下裙裾,小嗓子软绵绵的哼出一首小调。 男人暗眯眼。 “爷,到了。”外头传来青山的声音。 苏芩着急忙慌的起身,却不防马车没停稳,她刚刚起来,身子就踉跄着一下往前冲去,被斐济揽着小细腰抱了回来,然后直接就抱着人下了马车。 青山举着伞,候在马车外,看到被陆霁斐抱出来的苏芩,眼观鼻,鼻观心。 自家爷怎么一回来就这么容易冲动呢?大庭马车厢里头的,影响多不好啊。 青山摸了摸脸,想着自个儿这年岁是不是也该娶个媳妇了? 苏芩被男人轻巧的放在地上,精致的绣花鞋踩在湿泥上,适应了半刻。她拍了拍裙裾,不着痕迹的往男人的左耳上看了一眼,只见那珍珠耳珰安稳的戴在那处,泛着玉色痕迹。 “走吧。”男人举着伞,替小姑娘遮出一方天地。抬脚,跨上石阶。 “哦。”苏芩摸了摸小鼻子,乖巧跟上。 …… 徐府讲究前堂后寝,左右内府。苏芩和斐济被家仆引着,一路穿过花园、阁楼,至南书院。 南书院前种一排潇湘泪竹,曲径通幽,青翠碧绿。一汪清潭水洼围绕在内,雨珠细落,水晕氤氲,藻荇交横,竹影萧萧。 “请稍后。”有书童站在南书院门口,进去通报。 斐济撑着伞,跟苏芩一道站在檐下,细看急雨。 雨斜斜的落,被风吹得歪扭,将南书院前那大片泪竹打的越发青翠欲滴。 有人撑着伞,自竹林中漫步而来。 雨势密集,竹林被雨幕覆盖,腾起白雾。苏芩眯起眼,看到一个女子身影。穿白衣,梳高髻,手中的伞以竹为骨,以油纸为伞面,上绘四季山河美景,斜角处留白。女子握着伞柄,清灵而来,飘飘如仙。 油纸伞半遮未遮,盖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角下颚,白皙如雪。高高的立领衬出一截蝤蛴白脖,顺势而下,勾出优美身形。 女子近前来,收伞立于廊下。有婆子路过,恭恭敬敬的蹲身行礼,唤:“徐姑娘。” 不同于苏芩那副艳冠桃李之媚相,这位徐姑娘的长相与之大相径庭。 若说苏芩是那国色天香的牡丹,那这徐姑娘就是天山上的白莲。 一个艳的扎眼,一个白的纯粹。 显然,徐姑娘也注意到了立在廊下的苏芩。 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撑着一把油黄色的纸伞,配上女子身上那件鹅黄色的春衫,娇丽艳媚,姝色动人,更添几许清媚可爱。 徐姑娘上前来,手中执着那柄伞。伞收拢,汇聚着雨滴,那雨滴顺着伞尖滴滴答答的落,在廊下留下一条清晰水渍痕迹。 “是苏三姑娘吧?”徐姑娘开口,声音清冷。 苏芩偏头,看向斐济。 斐济道:“这是徐老头的孙女,徐柔。” 徐柔?苏芩暗念了一遍,再看女子一眼,果然见其身段柔情似水,眉目却透着股不可亵渎的清高孤傲。 徐玠的孙女,自然有其傲气的地方。 就如苏芩,她身为苏龚的孙女,也总会有骄纵蛮横的地方。 “徐姑娘。”苏芩笑着开口,“往常在皇城内,好似未曾瞧见过你。” 徐柔道:“身子不大好,总在外头养病,近几日才回徐府。”女子说话时,声音细细飘飘,确是有些气虚之症。再看其身段,相比于苏芩的细腰肥臀,徐柔平板板的好似身上只剩下骨头,没半两肉,十足透出一股子病态西施之感。 苏芩再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药香味。发现果真是徐柔身上飘过来的,应当是吃了许多年的药,所以才会有药香沉在身上。 春潮烟雨,细润如酥,声音缥缈,如那被风吹散的绵雨,透着幽幽情思。 徐柔转头,看向斐济。 “世子爷难得过来。” 斐济微微颔首,眸色冷淡,但眉梢眼角的锐气却削减不少,使得那萦绕在周身的狠戾气质也瞬时沉敛了下来。 徐柔偏头,看到斐济左耳上戴着的那只珍珠耳珰,然后再看一眼苏芩空荡荡的左耳和右耳上戴着的那只珍珠耳珰,眸色微黯。 注意到徐柔的目光,斐济下意识往左耳上一触,摸到一物,眸色一变。 苏芩赶紧缩着身子往旁边躲,被人扯着腰带硬生生拉了回来。 男人单手取下那只珍珠耳珰托在掌心,拿到苏芩面前,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有些可怖。 苏芩缩着小脖子,蔫蔫的站在那里。小巧绣鞋搭在生长着青苔的石阶上,慢吞吞的磨蹭,小表情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难不成还是我欺负了你?”男人抬手,扬起大袖。 苏芩被唬了一跳,赶紧抱着脑袋,偷偷露出一只眼。这厮不会是要打她吧? 指骨分明的手指拨开小姑娘垂在左肩处的青丝长发,往后一拨,露出那只光.溜.溜的小耳朵。 果然不见了珍珠耳珰。 男人抬手,掐住那点白玉耳垂,将珍珠耳珰嵌进去。 小姑娘的耳垂软绵绵的白皙,捏在指尖,透着微凉。 檐下,清风慢雨。俊美如俦的男子撑着一柄油纸伞,面前是一位如花般娇媚的女子。女子臊红着脸,微微抬眸,鸦羽色的眼睫轻颤,清澈的眼眸中印出男子的面容,夹杂着簌簌落雨,似隔了层雨帘般的多了半分朦胧。 檐下不遮雨,苏芩只站了半刻就被打湿了裙裾。 男人侧身,将人挡在自己身后,正对上徐柔看过来的视线。 徐柔张了张嘴,几句话在舌尖一滚,最后只吐出一句,“多年不见,可安好?” 男人点头,声音清晰,透着疏离,“安好。” 苏芩从男人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娇笑道:“徐姑娘是怎么认识世子爷的?” 徐柔抿唇笑了笑,手里的纸伞依旧在滴水。“自小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哦~”苏芩拖长音,意味深长的看向斐济。“世子爷自小在古蒙长大,徐姑娘难不成是去古蒙养的病?” 徐柔抿唇,没有接话。 男人垂眸,对上小姑娘那张鼓起的面颊。 真是可爱。 庭院内,书童冒着雨奔过来。 “徐先生有请。” 斐济率先转身,领着苏芩,撑伞往书房去。 徐柔撑开自己的伞,跟在两人身后,也入了书房。 书房内,徐玠正盘腿坐在炕上吃茶,面前摆着一案棋局,看模样,像是在自弈。 “祖父怎么还没解开这残局吗?”徐柔将手里的伞置在户牖处,上前替徐玠倒茶。 徐玠抚着胡须,摇头。 苏芩踮脚看一眼,发现那棋案上摆着的,原来果真是一副残局。 徐玠侧眸,看向站在户牖处的斐济和苏芩,声音略苍老的从里头传出来道:“老夫知晓苏三姑娘要问什么,此事恕老夫无可奉告。” 苏芩蹙眉,一提裙,一摆袖,便进了屋子。 “我手里有徐老先生想要的东西。” 徐玠继续摇头,“此物不要也罢。” 苏芩的蛾眉蹙的更深。感情她宝贝似的捏在手里那么久的东西,在旁人眼里竟分文不值? 斐济不要就罢了,如今人家是项城郡王世子,自然看不上区区一个郴王。但徐玠不要就有些怪了,陆霁斐一去,这徐派群龙无首,可还等着他这个老主子继续出山,去发扬光大呢。 徐柔看一眼苏芩,突然开口道:“祖父时常烦恼这残局。不若这样吧,若苏三姑娘能解得这残局,祖父便应了苏三姑娘所求。祖父觉得如何?” 徐玠抬眸看一眼神色执拗的苏芩,想起苏龚那个牛脾气,点头道:“好。”这是知道苏芩解不开,只是用了一道缓兵之计而已。 苏芩虽对徐柔随意的替自己出主意有些不喜,但如今也只有用这法子一试了。毕竟徐玠这老头,软硬不吃,却重诺。 若自己真能解得残局,他势必得告诉她祖父的死因。 81.第 81 章 为了解这副残局, 苏芩便索性在徐府赖了下来。与她一同赖下来的, 还有斐济。 四月节,清明断雪,谷雨断霜, 雨生百谷, 萍始生。 绵雨淅淅沥沥的落个不停, 苏芩身穿藕荷色外衫,撑着下颚靠在缎面靠枕上,双眸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残局。 苏芩的棋艺,并未得苏龚真传,至此, 她对这副连徐玠都解不开的残局一筹莫展。 屋内槅扇半开, 纱制的绿糊窗上挂着芦帘, 侧边拴着驱虫的艾草。远远能看到那自房廊处行过来的男人。 穿长袍,束玉冠,外罩一件缎面靛青色披风。披风被细雨打湿,能清楚看到上头残留下来的点点痕迹, 湿漉漉一块, 印出深色靛青。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男人撩袍跨步进来,脚上湿漉漉的带着浑泥水。青山自柜中取出新鞋, 替斐济换上, 然后又帮人褪下披风, 挂到木施上。 斐济转身入屏风,净手洗漱。 清晰的水滴声与外头的雨声混杂在一处,滴滴答答的没个消停。 苏芩的眉蹙的更深。这残局可怎么解呢? 男人换了长袍,坐到苏芩对面,手持书卷,搭着一双大长腿靠在那里,神色沉静。 自到徐府,苏芩便发现斐济完全不似在外头表现出的那么暴戾蛮横,反而恢复成了往常做陆霁斐时的那副清冷常态。苏芩不自禁的开始琢磨,难不成这厮只是因着不想被那些人发现他是陆霁斐的事实,所以才会营造出项城郡王世子那么一个强硬蛮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来? 注意到小姑娘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视线,斐济略微侧眸,轻启薄唇道:“何事?” 苏芩撑着半个身子,略过那棋案凑到斐济面前。 “你怎么一日一个样呢?” 换件陆霁斐的衣裳,便看着像陆霁斐。穿身古蒙项城郡王世子的衣裳,便看着像世子爷。苏芩都有些吃不准,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男人一挑眉,笑道:“姀姀说这话,真是让我惭愧。这一日一个样的人,不就在这呢吗?嗯?” 修长指尖指向苏芩的鼻尖,轻点了点,带着轻挑戏弄。 苏芩抬手,皱着一张小脸一把拍开男人的手,正欲坐回去,却突然眸光一闪,看到那粘在男人脖颈处的发丝。 男人的肌肤白皙,那发丝很黑,所以便显得格外明显。 苏芩伸手,捻起那根发丝,慢吞吞的往自己的方向拉。 发丝很长,又很细,像是根女人的头发。磨动时擦的肌肤,让男人不自禁暗皱了皱眉。 苏芩拿着那发丝,绕在指尖,眸色疑狐的盯向男人。 男人面不改色的坐在那里,依旧神色悠闲的在翻看手里的书籍。 苏芩抽出男人手里的书,拍在炕上,然后下炕,趿拉着绣鞋走到男人面前,尖细的小小下颚几乎戳到男人脸上。 “做什么?”斐济伸手,按住苏芩那颗几乎要凑到他脸上来的小脑袋。 苏芩皱着小鼻子使劲嗅了半响,闻到一股细淡的药香味,跟昨日她在徐柔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苏芩大眼睛一眯,“这头发……” 斐济神色懒散的靠在缎面靠枕上,用膝盖抵住小姑娘的肚子,“应当是我的断发。” “这是女人的头发,你的头发没有这么长。”顿了顿,苏芩又道:“而且,你的头发是曲的,像水波似得弯,哪里有这么直,这么容易断?” 那根被苏芩绕在指尖的长发被从中扯断,力道之狠,似乎能清晰的听到那“啪嗒”一声响。 男人挑了挑眉,露出一副忍俊不禁之态,“我的姀姀何时这般聪明了?” 苏芩怒瞪眼,“闭嘴,你别哄我了,你就是去跟那徐柔私会了!”说完,苏芩提裙,单脚欲踩上炕,却发现那炕太高,她的裙子又太窄,若强行上炕,有曝光的危险,至此,只一脚踩着男人穿皂角靴的脚,往下狠狠一碾。 男人伸手,揽住苏芩的腰肢往前一拽,温香软玉抱了满怀。“真是冤枉。” “你冤枉个屁。”苏芩一番挣扎,乱了发髻,却没撼动男人分毫。 “你说,你去跟她私会做什么了?”一边说话,苏芩一边伸手去扯男人身上的衣裳,在看到那脖子处的红印时,怒色更起,“你们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男人一把抓住那只作乱的小手箍在苏芩身后,然后压着人拎到腿上,一双大长腿夹住苏芩的小细腿,让她不得动弹。 “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我只会跟姀姀做。”男人将脸埋在苏芩的粉颈处,细细轻嗅,闻到一股甜腻的香味。 “姀姀身上真香。” 这香味,是苏芩身上自带的女儿体香。平日里尚没那么明显,只有凑近闻了,才能嗅到。但一旦到了榻上,小姑娘满身香汗淋漓时,这股子甜香便尤其明显。飘飘悠悠的偏又异常浓烈,呼进鼻息间,跟催.情香似得令人兴致大起。 至此,现在闻着这香的斐济,有些心驰神往,意乱情迷起来。 感觉到下头抵着自己的东西,苏芩的小脸瞬时满面涨红,恨不能给这厮掰断了! “你,你个混蛋,快些放我下来。”苏芩挣扎的越厉害,男人压在她身上的力道就越重。 “嘘。”轻啃着那近在咫尺的粉颈,斐济压着喉咙,声音沙哑,“别动。” 苏芩僵着身子坐在男人身上,静等了半日,不见男人动静,便索性趁着空荡,泥鳅似得从男人怀里钻出去,然后“噔噔噔”的跑到梳妆台前,从自个儿的妆奁盒子里取出一耳环。 耳环是金子打的,圆圆一小片,上头缠绕着一株蒹葭。栩栩如生,精致如活物。 苏芩捧着它过去。 男人靠在炕上,眼神慵懒,长手长脚的占了大半张炕。束发微乱,眉梢眼角略带风情,白皙俊朗的面容上隐约可见细漫上来的红晕。 苏芩不自禁瞧的小脸一热。 这厮怎么随时随地都能发.情呢? “你把脑袋凑过来。”苏芩坐到炕上,跟男人隔着一个炕桌。 斐济单手撑额,眼神慢吞吞的扫过来。 苏芩见人不动,索性挽了袖子,露出一截藕臂,自个儿起身,探过炕桌去。 她伸手拨开男人搭在左肩上的长发,然后将那金环给他戴在了耳垂上。 “这是在做什么?”斐济坐在那里,任由苏芩折腾。 苏芩伸出一根白嫩嫩的小手指,将其插到那耳环内,然后突然猛地一下往下扯。 “嘶……”男人顺着小姑娘的力道往前一冲,下颚差点磕到炕桌。 “给你栓根狗项圈,省得跟旁人跑了,连家都找不回来了。”苏芩看一眼斐济被自己拉红的耳朵,心里头冒出一点点小心虚。 斐济伸手,抚了抚那金耳环,然后就势往梳妆台上架着的那面铜镜内看了一眼。 铜镜有些模糊,隐隐显出一个男子身形,青丝玉冠,长袍俊容,左耳上戴一只金耳环,熠熠生辉。 “有些俗气。” “这是我小时,祖父给我打的。”苏芩鼓起面颊,恨恨道:“若不是我小时候太小,戴不了这么大的耳环,还轮不到你来戴呢。”说完,小姑娘嘟囔一句,“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还舍不得给他呢。 “那姀姀可以现在戴。”男人转过头来,捏了捏自己有些涨疼的耳朵。这金耳环稍小了一些,而且又因着有些年头了,所以款式老旧,十分符合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夫人、老太爷的风格。 大致因为是给心爱的孙女特意打的,所以金耳环的用料十足,斐济戴在左耳上,适应了许久才觉得没那么重了。 苏芩面色臊红的偏头,叉起小手手,“已经送人的东西,哪里还有拿回来的道理,你若不要,自个儿扔了便是。” “哦?是吗?”男人存心逗弄,竟然真的伸手取下了那金耳环,然后往槅扇外一抛。 “啊!”苏芩急忙忙的扑过去,一把抱住男人的胳膊,然后掰开男人的手看。只见里头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个金耳环的踪影。 “你,你个混蛋!”小姑娘瞬时便红了眼,那双黑乌乌的大眼睛里聚集起泪珠,兜兜转转的挤在眼眶里,颤着眼睫,似乎下一刻就会崩溃大哭起来。 “真是娇气,哄你玩呢。”男人俯身,轻啄了啄那蕴着泪渍的眼睫,然后侧头,露出那只完好呆在自己左耳上的金耳环。 苏芩吸了吸小鼻子,双眸红通通的。她伸手捏住那金耳环,抚了抚,然后狠狠往下一扯。 “嘶……”男人发出一阵抽气声。 苏芩继续叉起小手手。哼,这可比她拼了吃奶的劲拧人,却除了拧的自个儿手指头疼的厉害外,男人皮糙肉厚的一点事都没有好多了。 …… 已是掌灯时分,雨渐歇,檐下滴落窸窸窣窣的雨珠子,打在槅扇外的那株芭蕉叶上。芭蕉长势极好,阴满中庭,叶心舒卷,“啪嗒啪嗒”三点五点接着水珠,声音清妍,若假山落泉。 苏芩还没解开那残局,有些心燥。 男人取出一双海棠屐,蹲在苏芩面前,替她套上。 “你做什么?”感觉到脚上的异动,苏芩霍然垂眸,看到斐济蹲在自己脚边,正替她将海棠屐绑到自己的绣鞋上。 “就算你闷上一个月也解不开这残局,不若出去走走,兴许便能有了新发现。” 男人起身,擦了擦手,牵住苏芩,拉着人往外去。 苏芩的脑子里头还装着那副残局,根本就没有心思跟男人闲逛。 “我要回去解残局。”苏芩被斐济拉着走在房廊上,脚上的海棠屐发出清脆敲击声,“啪嗒啪嗒”的就跟昨晚落的急雨似得那么密,也衬出苏芩依旧烦闷的心绪。 看着身后一脸嗔怒的小姑娘,斐济随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晚膳都没用,不饿吗?” “不饿。”苏芩一脸正色的说完,小肚子便发出“咕咕”的抗议声。 她小脸一阵臊红,终于闭嘴,任由斐济拉着她往外去。 出了院子,去到徐府后宅的一座池子前,斐济撩袍坐在石墩上,慢条斯理的褪去鞋袜,然后赤脚进了池子。 “你做什么呢?”苏芩瞪圆了一双眼。 天色依旧有些冷,斐济的身体虽然好,但也禁不起这样折腾吧? “清明螺,抵只鹅。这时候的螺蛳,个头最大,也最肥美,正是美味之时,不能错过。”男人一边说完,一边挽起大袖,将外衫褪下,扔在石头上,只着中衣,弯腰去摸螺蛳。 苏芩看一眼那被随意摊开在石头上的外衫,提起坐上去,然后撑着下颚坐在那里看男人摸螺蛳。 夜色静谧,风吹草动。 天地间浑然一色的暗沉,湿润泥土香扑鼻而来。池子上泛着涟漪,不知何时有清浅月色从云层中破出,倾照在池面上,顺着涟漪,晶莹剔透的好看。 苏芩原本烦躁的心绪莫名沉静下来,她盯着男人看。 男人侧对着她,正弯腰找寻躲在石块壁角处的螺蛳。宽肩窄腰的扎着长踞,青丝被尽数束起,用玉簪挽住,露出左耳那只金耳环。整张脸浸在月色里,就似被镀了层玉色般得好看。 男人的眼睫很长,从池面上透出来影子,清晰如扇。往下是那勾出半弧的金耳环。 确实好像是有些俗气。 苏芩噘了噘嘴,海棠屐敲在石块上,“啪嗒啪嗒”响。 男人摸了一把螺蛳,扔到岸上。 “哎,你怎么不带个篓子来?”苏芩看一眼那被随意扔在岸上,正蠕动着黑壳往池子里逃的螺蛳,赶紧起身,将斐济的外衫扎成布袋子,一捧一捧的把螺蛳往里装。 螺蛳湿漉漉滑腻腻的带着股腥臭气,苏芩有些嫌弃。但一但动起来,就忘了这事,赶紧大丰收似得将那些逃窜的小东西一个个逮回来。 斐济直起腰身,看一眼忙忙碌碌的小姑娘,不自禁暗勾了勾唇。 “够了够了,再多就装不下了。” 装了满满一兜的螺蛳,苏芩赶紧朝斐济挥手。也不知这小小的池子,哪里来的这般多螺蛳。 斐济最后捧出一大捧螺蛳,扔到那外衫兜子里。 苏芩吸了吸口水,“咱们是酱爆还是清炒?” “下酒。”男人满身湿漉的从池子里出来,身上的长裤都湿了,深深的印出一片水渍,贴在那双大长腿上,露出下面一双沾着水渍,修长白皙的脚掌。 苏芩看一眼男人的脚,然后再看一眼自己的脚。 觉得这男人的脚怎么就这么大呢?一只就抵得上她两只。 “下酒?这怎么做?”苏芩眨了眨眼,没吃过。 男人勾唇,动作习惯一如往常。 “徐老头跟你那祖父一般,喜酒,却易醉,称三杯倒。而且善口腹之欲,最喜清明螺蛳。” 男人说话时压着声音,句句酥麻的钻进苏芩耳内。 苏芩如醍醐灌顶。 这厮怎么就这么坏呢?不过胳膊肘往里拐,她喜欢。 82.第 82 章 天色已晚, 已至亥时三刻。 徐府内外挂上盏盏红纱笼灯, 氤氲媚色,犹如随风翩舞的月下红裙美人。 像徐玠这等读书人,最是喜欢在晚间夜深人静时读书习字, 独得乐趣。只是今日, 他却无心享受此乐趣, 手中持书卷,心思已飘远。 中庭内,石桌旁,坐着个身姿纤细的美人。 美人面前摆着一盘肥美的大螺丝,浇杏花酒炖煮爆炒而成, 喷香扑鼻, 勾人舌欲。 月色朦胧, 苏芩端起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慢吞吞的往十锦珐琅杯内倒了一碗酒。乌银洋錾自斟壶里头装着新酿好的杏花酒,悠悠荡在由细腻花样拼成的十锦珐琅杯内,犹如天上琼浆玉液。 小泥金碟儿内置着几块玉米面杏子果蒸饼, 薄如布, 白若雪,外浇雪蜜桂花,香甜可口。 苏芩咬一口饼,再吃一口酒, 最后嘬一个螺丝, 快活似神仙。 徐玠咽了咽口水, “砰”的一下将南书院的槅扇给关上了。却不防晚间太静,苏芩嘬螺蛳的声音“啾啾啾”的传过来,就跟春日鸟叫似得欢愉。还有那阵阵飘香的杏花酒,盈盈绕绕的钻着他的鼻子往里去。 酒带花香,细腻润喉,勾的徐玠连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 苏芩吃了小半盘螺蛳,又吃了半杯酒,终于见徐玠从南书院内走了出来。她赶紧端正身子,两只白嫩小手捧着玉米面杏子果蒸饼小小咬一口,饼上显出一片月牙似得痕迹。 徐玠拢袖,坐到苏芩对面,看一眼那肥美的大螺蛳,再看一眼装在十锦珐琅杯内的杏花酒,喉咙滚动,胡须直翘。 “徐老先生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苏芩明知故问。 徐玠轻咳一声,仰头看天。 江天一色,毫无纤尘,皎皎空中,明月轻悬。 徐玠抬手,敲了敲石桌。 苏芩睁着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神色无辜。 徐玠斜睨一眼苏芩。皱起老脸:怎么这般不知趣? “倒酒。”终于,徐玠憋不住道。 苏芩抿唇轻笑,白嫩面颊上扬起两弯梨涡。她从宽袖内取出另外一只十锦珐琅杯,替徐玠倒上酒。 徐玠神色一顿,看一眼苏芩。这是有备而来呀。 苏芩将倒好酒的十锦珐琅杯推向徐玠,纤纤素手托住下颚。“本是在等世子爷共享良辰美景,却不想等来了你这个老头。” 苏芩只吃了半杯酒,白腻面颊上便带上了细腻红晕。隐有血丝顺肌理蔓延,青丝半垂,姿态懒散。 徐玠看一眼苏芩,心道:他还怕一个小丫头不成。 端起十锦珐琅杯,徐玠终于尝到了心心念念许久的琼浆玉液。 三杯美酒下肚,再加上那盘肥美螺蛳内吸饱了杏花酒的螺蛳肉,徐玠已有些飘飘然起来。他突然起身,站到石墩上,仰头举杯,“呼啦”一下灌入一杯杏花酒,却不防动作太大,浇了满脸,湿了衣襟。 一大把年纪了,还做这么危险的动作,苏芩有些担心,赶紧上去要把人搀扶下来,却不防徐玠指着苏芩道:“我这孙女,最像我。只可惜了,却是个女儿身。” 这是在说徐柔? 徐玠又叹,“少恭啊,你说说,那苏老头的孙女有什么好的?你心心念念的,连柔儿都瞧不上。我看那苏三,除了一副皮囊外,一无是处。就那牛脾气,跟她那祖父倒是个顶个的像。” 苏芩想,若不是她还有事要问,一定要用饼将这老头的嘴给堵上。 “徐老头。”苏芩张嘴。 徐玠一梗脖子,浑身通红,满身酒气。“叫什么呢?还看到吃酒呢吗?小丫头就是不懂事。” 说完,徐玠晃晃悠悠的下去,也不要那十锦珐琅杯了,径直端起那把乌银洋錾自斟壶,就“咕噜咕噜”的往嘴里灌酒。 苏芩看的胆战心惊,生恐这老头吃多了,出什么事,便赶紧上去抢酒壶。 “行了行了,没有了,吃螺蛳吧。”苏芩劝道。 徐玠坐下来,歪着脑袋,双目直直的看向那盘螺蛳,然后突然咧嘴笑,端起来就往嘴里倒。 “徐老头!”苏芩急的跳脚,一把抢过去,螺蛳汤晃出来半许,将她身上的裙衫都给打湿了,黏腻腻的带着杏花酒香。 斐济那厮到底给她出的什么鬼主意,她这还没问出来呢,就要被这老头给折腾死了。 “徐老头,我祖父是怎么死的?”“砰”的一下扔掉手里的螺蛳盘子,苏芩上前,一把攥住徐玠的衣襟使劲晃。 徐玠摇头晃脑的歪着身子,倒在石桌上,似是醉死了过去。 “哎,徐老头!”苏芩继续晃。 斐济从苏芩身后出来,看到苏芩的动作,叹息一声,将人揽住。徐玠软绵绵的倒在石桌上,打起了呼噜。 “不是说了,只给吃三杯酒的吗?”斐济掏出帕子,替苏芩擦了擦裙衫上的汤渍。 苏芩蹙眉,一张小脸皱的死紧。 “谁知道这老头酒量这么差。那现在怎么办,什么都没问出来,还白浪费一壶好酒。” “不急。”斐济上前,看一眼那尚存半盏杏花酒的十锦珐琅杯,置到徐玠鼻下。 杏花酒香,沁人心脾。 原本醉死过去的徐老头突然身子一凛,竟睁开了眼。 苏芩挤开斐济,兴冲冲道:“徐老头,我祖父是怎么死的?” 徐玠双眸动了动,面色有一瞬犹疑,他伸手,欲触杯,那十锦珐琅杯被男人握着,往后一拉。 徐玠扑了个空。他黏黏糊糊,磨磨蹭蹭的抖着胡须,吐出两个字,“郴王。”便赶紧一把抢过了斐济手里的十锦珐琅杯,“咕噜噜”的灌下去,然后抱着酒杯,心满意足的倒在石桌上。 “郴王?郴王什么?”苏芩急切的一把攥住徐玠。 “醉死过去了。”斐济将人拉回来,揽在怀里。 苏芩改攥住斐济的宽袖,双眸怔怔,泛着泪渍。“斐济,徐老头刚才,说的是郴王吗?” 所以真是郴王,杀了她的祖父? 其实苏芩一直有这样的猜想,可是她不敢深想下去。毕竟苏府一心一意帮衬郴王多年,郴王若真是这般恩将仇报之人,那祖父在九泉之下,该有多寒心。 “此事真假,就要姀姀亲自去论证了。” 斐济垂眸,神色定定的看向怀中的小姑娘,说话时声音平稳清晰,似乎早就料到今日一事一般。 苏芩张了张嘴,声音哽咽道:“斐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男人面色平静。他伸手,替苏芩拨开粘在面颊上的青丝碎发。 “若我那时跟姀姀说了,姀姀会信我吗?” 自然是……不会信的。 就是现在,苏芩还有些恍惚不愿信。毕竟只是徐玠吃醉了酒后吐出的话,其中真假,尚要斟酌一二分。 但郴王跟祖父的死,是脱不得干系了。 …… 青帷马车内,苏芩怔怔坐着,暗暗攥紧一双手。 “小主子,到了。”青山停下马车,往里喊道。 苏芩坐在马车厢内没有动。她伸手,挑开马车帘子,只见眼前是郴王府那块硕大匾额。门前清清冷冷只守着两三门房。 角门一侧被打开,从里头出来两个人,一个管家装扮,笑意盈盈;一个提着药箱,看模样像是宫中御医。 管家毕恭毕敬的将人送走了,脸上满是笑意。 御医背着药箱,也是一脸笑的坐上府前轿子,慢吞吞的颠远了。 苏芩放下帘子,道:“进去。” “是。”青山赶着马车至角门,被管家拦住。 “哪里来的人,这般不知规矩?” 苏芩掀开马车一角,露出半张脸,纤媚如仙,艳若牡丹,只那双眼眸却冷的紧。 管家一愣,继而赶紧拱手作揖,连连告罪。“不知是苏三姑娘,是小人眼拙,快请进,快请进。小人立时便去请殿下来。” 苏芩坐着马车,进了郴王府。 天色灰蒙蒙的虽不落雨,但看着却不大好。天际黑乌乌的压着一层云。 苏芩坐在明厅内,安静的垂眸,端起面前的青瓷小茶盅吃一口香茶,戴着流苏坠子的发髻微微倾斜,发出清灵空响。 管家兴兴的过来,替苏芩端了一碟乳饼。 苏芩垂眸看一眼,面色不变。 明厅入口,郴王身着华衣美服,束青玉冠,持骨扇,戴香囊,面露喜色的过来,显然是没想到苏芩竟会主动来寻他。 “姀姀,你怎么过来了?” 苏芩放下掌心里托着的青瓷小茶盅,眼睫下垂,声音轻细道:“是来恭喜郴王殿下的。” 郴王面色一顿,而后神色颇有些冷淡的点头。“你已经知道了?” 苏芩用绣帕擦了擦嘴。“方才瞧见御医从角门出去了。” “嗯。”郴王撩袍落座,看一眼苏芩。今日的小姑娘穿一件银红色衫子,下头一条留仙裙,衬出流畅身段,冰肌玉骨,方桃譬李,徒惹得人心痒难耐。 “是沈宓有喜了。”说这话时,郴王下意识看向苏芩。 苏芩面色毫无波动,只片刻后漾出笑来,甜甜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郴王似乎不欲多提,只将那乳饼往苏芩面前推了推,“姀姀往常来我这处,最喜吃乳饼。今日我特特让人替你做了,你尝尝,味道可还好。” 苏芩伸手,拿起一块乳饼,小小咬一口。 味道还是这个味道,只是因着心境不同,所以再美味的东西,也是味同嚼蜡。 “很好吃,跟往常一样好。”苏芩又咬一口,实在是有些咽不下去,便放下了,然后吃一口香茶。 郴王殷勤的替苏芩续茶。 “这果仁茶,你往常也极是爱吃。” 果仁茶被倒入小茶盅内,泛出氤氲热气,里头漂浮着碾碎的核桃粒和果脯、枸杞等物。艳媚的枸杞就泡发,涨涨的飘在上头,显得有些浮肿。 苏芩端起小茶盅,在郴王的注视下抿唇吃一口,然后放下,道:“殿下,我祖父,真的是被陆霁斐害死的吗?” 郴王面色微变,勉强露出一抹笑来。“姀姀怎么突然问这事?那陆霁斐作恶多端,害死了苏老先生,是罪有应得。再说了,人都已经死了,姀姀大仇得报,不是应当欢喜吗?” 苏芩定定盯着郴王看半响,然后突兀娇笑道:“是啊,非常欢喜。” 郴王见人笑了,心下放松大半。“姀姀,陆霁斐的那些旧部尚有些顽固不肯归顺,总是做出些事来惹人心烦,你可要小心些。” 郴王和陈太后心知肚明是苏芩在里头搞鬼,但对于郴王来说,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事,他只以为,这是小姑娘在跟自己闹脾气,毕竟这么久了,他往常说的要娶她进门一事,直到如今还没着落。 你看,这不是就自个儿憋不住,找上门来了嘛。 “姀姀,你放心,我定会娶你进门的。如今虽不能做正妃,但做个侧妃,还是可以的。” 以苏芩现在的身价,能嫁给郴王做侧妃,在旁人看来已是祖上烧了高香。而郴王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苏芩却面露犹豫。 “怎么了,姀姀?”郴王急道:“可是有什么心忧的事?” 苏芩颤了颤眼睫,声音细细道:“先前我补办及笄礼时,表哥怎么没来?” 一句轻柔婉转的表哥,似带无限情意,惹得郴王一阵心痒难耐。他欲伸手去抓苏芩置在案上的小手。 美人一侧身,执着绣帕掩面抽泣。 郴王一阵心疼。 “那几日是我太忙了,你的及笄礼我可是提前备了好久。”说完,郴王赶紧给站在一旁的管家使眼色。 管家会意,立刻吩咐人去开郴王私库,从里头“郑重”取出一份“及笄礼”来。 “姀姀,这套头面,是我亲自吩咐宫里为你打的。” 苏芩看一眼那头面,珠光宝气,殷红如血,石榴籽似得宝石颗颗镶嵌其中,与金玉交相辉映,分外美艳好看。 一看就能典当很多钱。 苏芩止住泪,笑盈盈的收了。 “姀姀,我听说你与那项城郡王世子……”郴王点到为止。 苏芩一蹙眉,双眸含泪,委屈道:“表哥这是在怀疑我?”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只是那项城郡王世子实在可疑,我担心表妹受骗,所以关心,多问了几句,表妹可千万不能误会表哥。” 终于要抱得美人归的郴王殿下色.欲.熏.心。这时候怕是陈太后在他面前,他都记不起有这么一个亲娘了。 “那项城郡王世子倒是小事,只是夏首辅,对我颇多纠缠。” 听苏芩提到夏达,郴王的面色一瞬沉下来。 夏达原是郴王手下的人,可自陆霁斐去后,夏达的势力一夜壮大,占据朝廷一角,身后颇多追随者,已不将他放在眼里,甚至隐隐有与他作对的势头。 苏芩看一眼郴王面色,心下更冷。 若祖父的死跟郴王有关,那必也跟夏达有关。毕竟那时的夏达是郴王的左膀右臂,郴王做的所有事,夏达都有份。 一想祖父辛辛苦苦将毕生所学传授夏达,却被夏达这样害死,苏芩就觉心被人捅了个窟窿,有风灌过去,夹带风雪,冻结成块。 “表哥,我听说夏夫人也有孕了。”苏芩状似不经意的开口。 旁人对我不仁,便不能怪她不义了。 郴王眸色一动,他按捺下心思,面色柔和道:“姀姀是从哪听到的消息?” “前几日我身子不适,吩咐丫鬟去药铺抓药,恰看到那夏夫人的贴身丫鬟请了药铺的大夫过去开药,我那丫鬟多嘴一问,才知开的是保胎药。” 郴王暗喜,心下盘算开,面上却还要安慰苏芩,询问她身子哪里不适,又言说这风凉夜晚的,可要多注意身子,甚至想让苏芩住进郴王府来,被苏芩以不方便为由拒绝了。 “那姀姀可要多注意身子。”郴王满脸关怀,甚至又欲动手动脚。那双凝脂柔荑他已肖想许久。 苏芩端起小茶盅,捧在掌心,那一双手小小巧巧,白白嫩嫩,捧着小茶盅的模样乖巧可人。即使已嫁过人,但却更多添几分女人的妩媚风情。眉梢眼角,万种情思。举手投足,转盼多情。 尤其是那窈窕身段,里头一件收腰窄身的裙衫,勾出鼓囊胸脯,捧茶时微微挤压,深沟立显,白腻一片,晃花人眼。 郴王吞了吞口水,目光直直盯着。 “多谢表哥。”苏芩蹙眉,微微侧身勾了勾外衫,搭在身上,纤纤素手端茶轻抿,眸色微垂。 银红色的外衫衬在那截藕臂上,衬出膀子,通透莹白如玉。 郴王轻咳一声,道:“姀姀,我过会子就进宫,请母后拟懿旨,娶你做侧妃。” 苏芩放下小茶盅,轻摇头,“这事不能急,郴王妃刚刚有孕,若表哥急着娶我,那沈家那处可如何交代?还是等郴王妃的胎稳了再说吧。” 沈宓的娘家,势力颇足,郴王得罪不起。 被苏芩一提醒,郴王立时道:“还是姀姀考虑的周到。委屈姀姀几月,待我这处皆处理妥当了,便是迎娶姀姀的时候。” 看郴王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苏芩面上带笑,心里却是一片沉寂。 “表哥,我该走了。”美人盈盈起身,罗袖飘香。 “我送姀姀。”郴王殷勤的送苏芩出府。 外头又落起了雨,郴王府门前停着一辆华贵马车,金轮做底,宝石镶嵌,宝马华盖,锦缎美绸,端的富贵堂皇。 有男人站在马车旁,身穿古蒙服,脚蹬鹿皮靴,手撑油纸伞,侧眸看过来,露出左耳上的那只金耳环。 郴王面色大惊,片刻后却反应过来。这是项城郡王世子,而并非什么陆霁斐。 “世子爷怎么来了?”小姑娘一脸“惊讶”的捂嘴,双眸熠熠。 斐济勾唇,慢条斯理的抬脚步上石阶,走至苏芩面前,笑道:“来接我家的小姑娘。” 83.第 83 章 在郴王一脸菜色的表情下, 斐济大大方方的将苏芩接走了。 坐上那香车宝马, 苏芩规规矩矩的跪坐着,垂着小脑袋,不敢吭声。 男人搭着腿, 靠在马车壁上, 手旁一把油纸伞, 未完全收拢,露出一半纸伞,带着濡湿水雾,浸湿了铺在马车上的蒲垫。 “呵。”斐济一改方才在郴王面前的宠溺模样,冷笑一声。 苏芩缩了缩小脖子, 闷不吭声的坐着。 “我道你买个糕点去了一日, 原来是来这给我厮混了。”男人说话时, 语气不急不缓,但那些话,怎么听怎么像是那些来捉奸的市井妇人用来拈酸吃醋的。 小姑娘眼睫颤了颤,微微侧头, 露出鸦羽色的鬓角, 浸着湿气,有细密密的雨珠子针眼大小落在上头。 男人下意识伸手,要去给她擦拭,却不防小姑娘一缩脑袋, 软声软气的道:“我错了。” 斐济的手顿在半空中, 说话时带着叹息, 眼中却透着揶揄。“虚心认错,坚决不改。” 小姑娘的脑袋垂的更低,嘟嘟囔囔道:“你是我肚子里头的虫子不成?还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此话一出,原本一副漫不经心表情的男人瞬时眸色一敛。他一手扣住苏芩的下颚,将人埋的低低的小脸托起来,“姀姀不提,我倒是忘了。” 苏芩被迫仰着下颚,尖细的小下巴被人捏在手里,有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小姑娘浓密的眼睫毛小扇子似得乱扇,眼眸中印出男人那张阴沉俊脸,下意识心里发憷。 不就是借口买糕点,却瞒着他来了郴王府嘛…… 男人一手掐着小姑娘的下颚,一手触到她软绵绵的小肚子。那里一副平坦,却能触到里头的软肉,他知道那滋味有多好。 斐济突兀将人一揽腰,压进怀里,双腿屈起,搭成拱状。 苏芩滑到男人身上,晃着小腿儿,撞得结实,“哎哎”出声。 男人俯身,凑到苏芩粉颈处,一口舔上那白玉小耳,舌尖卷着珍珠耳珰细舔。 小姑娘颤着身子,发出软绵音,哼哼唧唧的带着甜腻味。 男人的手顺势向下,压向她的腹部,轻绕腰间宫绦彩带。修长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紧紧勒住。 “这处温柔乡,英雄冢,可真真让人怀念的紧呐。只要一想到其中滋味,我便心痒难耐,恨不能立时进去,尝尝味道……”男人咬着苏芩的耳朵,声音含糊,带着沙哑旖旎。 苏芩面色一红,整个人禁不住的开始挣扎,小嗓子尖尖的道:“这,这是在马车上!” 车.震吗?这倒真是个好建议。 男人低笑一声,更将人按住。 苏芩像只被人强压住的兔子一般,蹬着腿儿,抻着脖子,挣扎半响,却只累了自个儿,娱乐了身后的坏东西。 马车行在崎岖街道之上,坑坑洼洼的颠的厉害。苏芩一错眼看到街角处,那筐子被拘在一处的小白兔,赶紧转移话题道:“我,我要买小白兔。” 男人的视线向下,盯住苏芩的胸脯。 小白兔? 苏芩就势一看,面色更红。 男人低低的笑出声,蹭着小姑娘的粉颈,“自个儿不是就养好了两只了吗?怎么还要呢?我可是够了。不过可以再养大一些,这样吃起来味道更好。” 苏芩气急,又羞又恼,她伸出小手指,狠狠戳进去拽了拽男人带着金耳环的左耳。 “嘶”,男人将人松开。 苏芩顺利脱身。她一边胡乱系好自己的宫绦,一边抻着小脖子赶紧朝外嚷嚷,“停车。” 青山停下马车,老脸通红。 苏芩撩开马车帘子,提裙蹦下去,面颊绯红,青丝散乱,迎着风跑至那正在卖小白兔的摊贩前,蹲下来,平复一下心跳。 男人慢条斯理的跟过来,站在苏芩身后,看一眼挤挤挨挨被拘在笼子里头的小白兔,再看一眼方才因为跑的急,尚在大口喘息的苏芩,黑沉眸子一暗。 这才几个月不见,怎么好似又大了不少?男人遗憾道:方才怎么没趁乱掂量掂量呢? 恨不能亲手验验的男人沉思着看向苏芩。 苏芩伸手,指了一只小白兔。 摊贩眼看着面前两个华衣美服的贵人,赶紧摆出十足精神气,小心翼翼的捧出那只小白兔递给苏芩。 小白兔软软小小一只,毛茸茸的才只有苏芩的巴掌那么大。 “这只怎么样?”苏芩仰头,露出绯红小脸,征询男人的意见。 男人撩袍蹲下来,自己从笼子里挑了两只小白兔,放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摇头,又挑两只,再掂,觉得尚不对劲,放回去。男人沉思片刻,看一眼蹲在自己身边的苏芩,最后挑出两只更重的来。 “我觉得这对不错。” 将手里挑好的两只白兔子递到苏芩面前,男人的脸上难掩揶揄笑意。 苏芩一开始还不明白男人的意思,但在注意到男人的视线后,那绯红自粉颈处升腾而起,迅速蔓延。她咬着一口小银牙,恨不能将面前的男人生啃了。 小摊贩急忙忙道:“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是一只公,一只母的,买回去还能生小兔子呢。” 斐济颔首,面上的笑怎么都掩饰不住。“我也觉得很好。” 修长手掌一手一边的托着两只小白兔,那小白兔软绵绵的白,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像是最上等的宝石。两只小白兔似是认识,被斐济捧在手里也不安分,嘬着三瓣嘴互相亲来亲去,看着好不热闹。 苏芩别过头,“就这两只吧。” 付了钱,将那两只小白兔带上马车。 苏芩靠在马车壁上,看斐济一手一只的捏着玩,那双黝黑眼眸却时不时的朝她瞥过来,就像他现在手里捏着的不是那两只小白兔,而是…… 苏芩双手护胸,恨恨的瞪男人一眼,缩在马车角落,闭上眼睛假寐。 男人玩兔子玩的兴起,又在马车内给两只兔子喂食。 苏芩假装睡了半刻,没听到动静,偷摸摸的睁开一条缝,竟看到那茶案上的两只兔子叼着同一根草,一撅一撅的吃。 小兔子“咔嚓咔嚓”的点着毛脑袋吃草,那草青碧碧的看着汁水肥嫩。但最惹人瞩目的还是那两只兔子噘在一起的三瓣嘴。 草只剩下一点,两只兔子为了争夺那最后一点草,嘴对嘴的啃,三瓣嘴啃成了六瓣。 苏芩正看的兴起,却不防那头男人拎着手里的那根草,若有所思。 对上男人扫过来的视线,苏芩一把捂住嘴,用眼神表示:休想。 她若给他啃了,一定会被啃成十八瓣! …… 马车朝驿站驶去,苏芩眼热的看着被斐济拿捏在手里的两只小白兔,终于忍不住腆着脸过去,“给我摸摸嘛。” 男人勾唇,学着苏芩的话道:“那姀姀也给我摸摸嘛。” 斐济的声音有些哑,却并不妨碍他将苏芩的语调学的十成十的相似,软绵绵的勾着尾音,百转千回带着调儿。 苏芩面色一阵臊红,立时缩着身子重新躲回马车角落。 想的美他! 马车停在驿站门口,斐济率先下马车,却不防刚刚落地,就看到驿站门口冲出一只小奶狗来,“汪汪汪”的叫的十分兴奋。 男人转身,去而复返,面无表情的重新坐回了马车里。 苏芩猝不及防,被撞了满怀。“你做什么呀?” 斐济没有说话,只是撩袍重新坐下,面色阴沉的难看。 青山抻着脖子往马车厢里看一眼,不明所以。 驿站门口,凤阳县主颠颠的追着狗跑出来,头上的金步摇晃悠悠的好听。“阿旺,你别乱跑,哥哥看到会咬你的。” 正坐在马车厢内的斐济:…… 苏芩瞬时露出一副了然模样,她掀开马车帘子看一眼,兴致勃勃的将抱着小奶狗的凤阳县主招过来。 “阿凤。” 凤阳县主抱着狗,颠颠的过来。“苏三,你怎么来了呀?哥哥不在驿站呢。” “哦,我是来瞧你的。”苏芩睁着眼睛说瞎话。 凤阳县主点头,傲娇的一甩小脑袋,“你来的不巧,我正要出门。” “那我下次再来吧。” “哎哎哎,我不出门了……”凤阳县主赶紧道:“喏,阿旺给你抱。” 苏芩正欲伸手,突觉裙裾一紧,她能感觉到男人已经拉住了她腰间系着的宫绦,似乎只要她接了狗,她就立时会在众人面前被迫宽衣解带。 但苏芩将斐济想的太简单了,这厮不是要给她宽衣解带,而是要趁机作乱。 苏芩夹着腿儿,咬牙使劲往下一坐。 男人一阵闷哼。 苏芩绷着一张脸,僵笑道:“阿旺真可爱。” “是吧是吧,可是哥哥不让养。”凤阳县主一脸颓丧的噘起嘴儿,抚着阿旺光滑的小皮毛。 “没关系的,你偷偷养。”苏芩道:“你哥哥不会知道的。” 男人被压住的手猛地一动,苏芩颠了颠身子,发出一道软绵绵的声音,身子也跟着颤了颤。 “苏三,你怎么了?”不懂人事的凤阳县主睁着双眸,神色奇怪道。 青山站在一旁,偷偷的往后退一步,然后再退一步。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苏芩垂着小脸摇头,裙裾大大的散开,半边垂在马车帘子处,半边掩在马车厢内,看不到动静。 “这个,你偷偷的养好像也不是太好。不若还是建一个狗舍,专门放在里头让狗奴养吧。”苏芩咬牙道。 “哦。”凤阳县主乖巧点头。她怀里的小奶狗不安分的跳下去,踩着一地湿泥专门往水潭子里钻。小奶狗胖墩墩的四肢极短,颤着肚子,颠颠的跑。 凤阳县主兜转着又去追,苏芩趁机转身,怒瞪向男人。 “想要吗?”斐济举起那两只被托在一只手里的小白兔。 苏芩立刻点头,双眸亮晶晶的道:“要。” “那就把那该死的狗给我弄出去。” 苏芩抿着嘴儿不说话,却不防男人使劲一扯,就将小姑娘给捞到了怀里。 “姀姀若不想吃苦头,就乖乖听话,吃蜜枣,嗯?” 这是在威胁她,不吃蜜枣就会吃棍棒吗? 84.第 84 章 先前, 陆霁斐力排众议, 改革赋税,尚在试水阶段,人却已经去了, 不过改税一事一直没停下。 众朝臣见改革后, 朝廷国库越发充盈, 一举扭转了国库吃紧的窘迫境地,便一举众意,由夏达领头,将仅在江南试水的改革政策推广到了北方。 却不想此政在南方如鱼得水,在北方却是杀民之政。 南方经济发达, 自然不惧用银两彻底代替了实物充当赋税。但北方经济落后, 百姓手中少银两, 当地官员不因地制宜,反而借行改政之事剥削民脂民膏,惹民怨沸腾。 郴王府内,郴王与夏达对面而坐。 “夏首辅觉得, 此事该如何解决?改政一事虽是那陆霁斐起的头, 可这烂摊子却都留给了咱们。”郴王的面色不是十分之好。他想起先前苏芩与他提的事,对夏达便更是没了好脸。 这夏达竟敢肖想姀姀。不过就是他养的一条狗罢了,还真当自己能翻了天去。 夏达已不惧郴王,他如今自立门户, 就算是郴王要对付他, 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如今不仅是北方民怨沸腾, 还有官员借火耗钱贪污腐败。”夏达静坐在那里,垂着眉眼,神态气色与先前已有天壤之别。 朝廷要求百姓将所交税银熔化重铸,变为银锭后方能作为赋税存入国库。但由于如今各处的冶炼技术尚不发达,碎银冶炼为银锭时势必会产生损耗,这些损耗就是所谓的火耗钱。 在各地官员的小动作下,这些征收的火耗钱大大高于实际火耗钱,这就形成了新的贪污腐败。 “本王不是在问你这事,本王是在问你怎么解决。”郴王冷笑道:“怎么,没了陆霁斐,夏首辅就连这么点小事都解决不了了?” 郴王四次三番的提陆霁斐,是在刻意膈应夏达。夏达暗暗蜷缩起手掌,道:“改税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成功的事,如今国库充盈是好事,底下那些官员的小动作是不能避免的。那些小官,只有喂饱了他们,他们才会给你办事。” “夏首辅这是在跟本王说,没办法了?”郴王面上笑意更冷,“夏首辅堂堂首辅,竟说出这种话来。那陆霁斐在的时候,这些官怎么不敢动?” 夏达抬眸,看向郴王,“王爷要知道,咱们大明少说也有数几万的官,若是一一管制起来,人力物力便是一笔花销,再加上其中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牵一发动全身,您撬了哪个小官杀鸡儆猴,就指不定得罪了皇族中的哪块人物。” 夏达与郴王不似陆霁斐那般无所顾忌。 他们有自己的思量,有自己的退路和家世。 陆霁斐孑然一身,自然不怕连累家族,毕竟那是一只疯狗。可郴王和夏达世代扎根官宦氏族,里头连根错枝的复杂关系,不是一两句话就能算明白的。 此事到这里,也没个解决的法子。 夏达是不能治,郴王是不想治,只是想拿这事来恶心恶心夏达罢了。毕竟这火耗费若制住了,那他的进项也就断了。 郴王府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如今沈宓有孕,府中中馈和人情世故,外加宫内陈太后那处的奢靡开支,处处皆要用钱。冯宝把持宫中内外,独自一人填饱肚子,扼紧了朝中财政,郴王无处插手,自然没多少油水可捞。 至此,对于这次贪污之事,郴王并不是真心想解决,只是想给夏达一个下马威罢了。 “王爷,沈夫人来了。”管家站在明厅槅扇处,毕恭毕敬道;“已等候多时。” 沈夫人是沈宓的亲生母亲,清河侯府大老爷的正妻,出身书香世家,最是个恪守礼教的人。 “就说本王在谈事,直接带去见沈宓吧。”郴王不耐烦道。 “是。”管家应声,将候在外头的沈夫人径直带进了内宅。 内宅门口,有婆子翘首盼着,看到由管家引进来的沈夫人时,赶紧一脸喜色的上去道:“夫人总算是来了,王妃已经等了半日了,都要等急了。” 沈夫人略点头,与婆子往正屋赶去。 屋内,沈宓坐在槅扇处,看到沈夫人,激动的起身,热泪涟涟。 沈夫人也是红了眼眶,却只一边笑,一边哭道:“你如今身怀有孕,怎么能哭呢?当心伤了身子。” 沈宓被沈夫人扶着坐回榻上,她的身形很是瘦弱,身上看上去没点子肉,甚至有种骨瘦嶙峋的恐怖感。 沈宓穿一件稍薄的袄裙,略带淡妆的脸上显出深深的疲惫。明明才是十几岁的花样年纪,鬓角处竟已有半根银丝初显。 沈夫人只察觉到女儿心绪不佳,觉得是其担忧腹中胎儿,并未多想,只安慰道:“女人是不可能一辈子得恩宠的,有孩子傍身就好了。尚且你还是正妃,就算那郴王下头有多少女人,也越不过你去。” 沈夫人这番话,并没有安慰到沈宓。 “母亲,女儿听说,郴王殿下要纳苏三为侧妃。”沈宓抓着沈夫人的胳膊,眸色怔怔,满脸憔悴,“苏三,苏三她要来了,女儿该怎么办?” “慌什么。”沈夫人轻拍了拍沈宓的手背,“一个苏三就将你吓成这样,她是有三头六臂不成?” 沈宓垂眸,抚着自己的肚子,面色苍白如雪,就连脂粉都掩盖不住那股子惊惧憔悴。 苏三没有三头六臂,却能迷惑人心。 沈宓自听到这个消息后,日日沉浸在巨大的恐慌之中,就连腹中胎儿都不能给她一丝丝的安慰。 “宓儿,你这是怎么了?”终于察觉出不对劲的沈夫人蹙眉,拿出绣帕替沈宓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沈宓摇头,掩面抽泣。 沈夫人叹息一声,“你过几日与我一道去庙里上个香,求求菩萨。”顿了顿,沈夫人又道:“这怀孕了是好事,你这整日里愁眉苦脸的,让殿下瞧见也不高兴。” 沈宓继续摇头,泪落得更凶。 不管她是笑,还是哭,郴王对她都不会有好脸色。 沈宓并无什么亲密的闺中密友,除了一个赵嫣然。但自陆府出事后,沈宓便刻意与其疏远了起来。如今她攒了一肚子的话想与沈夫人说,但一看到沈夫人,沈宓就想起那些父亲与她说的话。 她的兴衰荣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家的兴衰荣辱。她的喜怒哀乐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郴王的喜怒哀乐。 如今的沈宓,已不是当初的沈宓,她被现实磨砺,连最后那点子精神气都没了。 “好。”动了动嘴唇,沈宓吐出这个字。 沈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只以为沈宓初有孕,想的太多,待过些日子,便能回返过来。 …… 再过几日,便是立夏,百般红紫斗芳菲,槐花含苞欲开,万物繁茂。 苏芩将先前陈颖兰送的那个牌位,摆在了自个儿的屋子里。 斐济半夜爬窗进来,瞧见那个插着两根香烛的牌位,面色阴沉的盯了许久,最后翻身出了槅扇,好几日都没来。 苏芩终于睡了几天安稳觉,翌日醒过来时,被秦氏唤住,说要去庙里替祖父点一盏长明灯。 秦氏要带宝儿,脱不开身,苏蒲和苏浦泽尚小,三房的张氏还要照料苏老太太,至此,这件事便落到了苏芩头上。 苏芩原还在为祖父的事烦忧,被秦氏一提,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便领着红拂和绿芜收拾包袱往皇城外的皇庙里去了。 她尚记得皇庙里种了一棵槐树,这时节那槐树不知开花了没有。小时她吃过皇庙里应季的槐花饭和槐花饼,那滋味直到如今她还记得。 天气不错,前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苏芩领着红拂和绿芜,带着青山,将马车赶到皇庙脚下,步行上山。 山路崎岖,修了石阶,马车是上不去的。 石阶又窄又陡,苏芩走在最前头,红拂和绿芜护在其身后,最后是背着三个大包袱的青山。 “姑娘,您看。”绿芜遥遥一指前头那被四个婆子护着往上去的两顶香轿,道:“这是哪家的贵人,走这样的山路居然还要坐轿子。” 苏芩看了看那香轿上绣着的徽记,道:“是郴王府的。” 话落,前头那两顶香轿便停了下来。 山路实在太陡,轿子上不去,里头的人只能自个儿出来走了。 沈夫人先出轿,将沈宓扶出来。 几个婆子抬着空轿子,走的飞快。 沈宓身怀有孕,一路走一路歇,捂着肚子,面色不大好。 苏芩看一眼那些婆子带的大包小包,想着沈宓这趟来,怕是要长住。 就这么一条路,苏芩看到了沈宓,沈宓自然也看到了她。 “苏三姑娘。”沈宓的脸上显出一抹勉强笑意,衬在那张苍白面容之上,实在说不上来好看。 反观苏芩,因着没了斐济的骚扰,她这几日睡得尤其踏实,整个人白里透粉的就像初绽的春日桃花,盈盈袅袅的裹一件暗红色纱衣,青丝微湿,贴在鬓角处,如出水芙蓉般的娇媚好看。 苏芩提着裙裾,露出脚上一双香红色的小皮靴。走山路费鞋伤脚,苏芩便将这双小皮靴给找了出来。 这还是那个时候陆霁斐半夜偷偷给她穿在脚上的那双。 “王妃也来上香?”苏芩接过绿芜手里的水囊吃了一口水,吃的有些急,那水滴顺着唇角往下落,滴滴答答浸湿了苏芩的衣襟。绿芜赶紧替人擦拭,道:“姑娘慢些。” 沈夫人并不是初次见苏芩,但时间已隔长远。她今日突兀瞧见人,眸色有些怔忪。 先前传言,苏芩被嫁与陆霁斐做妾,如今陆霁斐去了,她又被赶回苏府。按照沈夫人的想法来,这样一个女子,自然要被人弃如敝履,就算容色再好,定也不会有人想要再接进家门,就算是做妾都要思量一二。 可如今一看,这人过的好似十分滋润。一肌妙肤,弱骨纤形,尤其是那张脸,丽质仙娥般的千娇百媚。 怪不得郴王不管不顾沈宓有孕,急吼吼的就要将人弄进郴王府内做侧妃。 沈夫人面色不愉的盯着苏芩看。 沈宓道:“对,来上香。苏三姑娘是来做什么的?”先前因着郴王,沈宓对苏芩多有针对,如今心境不同了,她再看到苏芩,竟只觉心中异常平静,甚至看着眼前那张如花般的娇媚面容,隐隐升起几许羡慕。 如果是她,家道中落,沦落为妾,势必不能与苏芩一般,将这一手烂牌打好。可苏芩不仅将这烂牌打好了,还将自己活的很好。 “来给祖父点盏长明灯照路,生恐下头太暗,他看不见路,可要发脾气呢。”苏芩是笑着说的,语气却透着无尽哀切。 沈宓蜷紧手掌,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这话来的太迟,但沈宓能做的,也只是说上这么一句安慰话罢了。 “多谢。”苏芩轻巧点了点下颚,领着身后的三人绕过沈宓上了皇庙。 石阶两旁生长着天然而成的藤蔓枝树,苏芩那一身暗红色纱衣在青翠碧绿的山路中尤其扎眼。 她缓慢行着,动作不急不缓,那头青丝垂落,随风飞舞,如泼墨山水。而苏芩,便是那山水画中的美人图。 沈宓痴痴看着,不自禁暗咬唇。 先前,她以为她赢了苏芩,可到如今她才知道,苏芩从未与她较真过,应该说,她从未将旁人放在眼里。她在走的那条路,是自己永远也无法迈出去的。 “宓儿,这苏三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郴王费那么大劲,若不是我进宫去寻了陈太后,可要叫这狐媚东西钻了空子……”沈夫人站在沈宓身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沈宓敛眉,苦笑道:“她很好。” 起码,苏芩即使深陷荆棘丛内,却依旧将命攥在了自己手里。而不似她,身不由已,命不由她。 …… 在皇庙内安顿下来,苏芩就急急的去寻后院栽种着的那棵槐树。 槐树长势极好,鲜嫩的槐花已开,苏芩闻着那香味,已迫不及待想尝尝这味道。 她提着裙裾走过去。 槐树的年纪已经很大,它的主杆有八个成年男人合抱那么粗。只这一棵树,便占了大半个院子,还不知它下头的根茎要扎到多深。 槐树下,站着个男人,身穿僧袍,青丝束起,用一竹簪固定,清洒飘逸。男人背对着苏芩,静静站在那里,颀长身形在日光下显出一道静谧暗影。但苏芩一眼就看到了男人戴在左耳上的金耳环。 “斐济,你怎么阴魂不散呢?”小姑娘一阵跳脚。 男人转过头来,看到人,薄唇轻启,“这位施主,是我先来的。”说完,斐济还向苏芩展示了一下身上穿的僧袍。 僧袍是青色的,用黑与木兰色点净。明明只是一件普通的僧袍,但穿在男人身上却只衬得人风光霁月般的美好。先前藏匿在修长眉梢眼角处的狠戾凶恶,似乎也都被那身柔和的僧袍净化了。 苏芩眨了眨眼,然后又眨了眨眼,觉得若不是男人左耳上戴着的那只金耳环,和说话时与往常如出一辙的讨厌语调,她还真要认不出来了。 “你来这处做什么?”苏芩蹙眉,噘起小嘴。 “佛门清净地,自然是来修身养性的。”男人双手合十,置于鼻前,与苏芩一弯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苏芩:这个疯子…… “贫僧来的急了些,还没寻到厢房,能否与女施主先挤一挤?” 苏芩:呵。 “你这破僧袍,是打哪偷拿的?” 男人摸了摸鼻子,左顾右盼。“今年的槐花长势不错,与咱们小时来时,又多了一半。” 苏芩面红耳赤的想起小时,自个儿硬要戴着那槐花做成的花环做斐济的新娘子一事,就立时涨红了一张小脸,期盼着这厮已记不得这事。 “对了,姀姀小时做的那个新娘花环,我还留着呢。”男人略带笑意的声音随风传来,夹带槐花素香。 85.第 85 章 前来皇庙上香的人, 非富即贵, 但男女混杂。至此,住持应要求,特在皇庙后院内另辟了一块地方作为女眷住处, 除了一些僧人外, 静止外男冲撞。这样既保证了这些贵人的安全, 也免去了诸多烦扰。 斐济穿着他那身不知道从哪里捣鼓来的僧袍,大摇大摆的走在院子里,惹得一些女眷隔窗张望,纷纷暗自谈论:这皇庙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俊美如俦的俗家弟子? “小师傅,我的绣帕掉了。”有大胆的姑娘趴在槅扇处, 指着不远处挂在槐树枝桠上的那方绣帕, 巧笑倩兮道:“劳烦小师傅替我捡拾一下。” 斐济眉眼轻动, 慢吞吞的走过去。 “哎,小师傅……”那姑娘竟还想追出去,被身边的丫鬟劝住了。 苏芩住在不远处的另外一间厢房内,看到男人慢条斯理的走过来, 推开厢房门, 主人家似得坐到自己的榻上,倒了茶水吃。 苏芩撑着下颚,一副百无聊赖模样的摆弄着插在玉瓶内的槐花枝,阴阳怪调道:“小师傅,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你可要注意影响啊。” 小师傅斐济端着茶碗,坐到苏芩对面。 不得不说,男人因着那副皮囊生的好,所以扮什么像什么。 穿着僧袍的男子手持香茶,眉眼上挑着看过来,似乎浑身上下都带上了一股属于寺庙的香火气,沉静而优雅。再加上这套僧袍颜色纯稚,男人乍然一看就像是小了数岁般,年轻不少。 其实男人本身年纪也不大,只不过跟苏芩比起来,就差了一轮,算起来是个“老男人”。 苏芩想着,若这厮穿这身衣裳去外头坑蒙拐骗,定然也能混的极好。 “女施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男人垂着眼睫,半张脸被氤氲热茶的雾香气所覆盖,说话时声音轻柔飘哑,隐带戏谑笑意。 被男人一嘲笑,苏芩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男人看了许久了。 她立时偏过头,捏起那支被放在玉瓶内的槐花枝就朝男人扔了过去。 男人微微侧头避开,单手一夹,就将那支槐花枝捏在了手里,然后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似得,起身将槅扇给关了。 “你做什……唔……”苏芩被斐济一把捂住嘴,半揽在怀里。 槅扇未完全关严实,透过那条缝隙,苏芩能看到一个身影翻墙而入,穿着黑衣,身形狼狈,跌跌撞撞的捂着胸口,似乎还受了伤。 黑影虽然不熟悉地形,但似乎颇为知道如何隐蔽。 除了斐济这个耳聪目明的,整个院子内并没有其他人发现这个黑影。 黑影跳上屋檐,俯身扶趴下去,不见了踪影。 斐济终于放开苏芩,苏芩大口喘息,憋得小脸通红。“那是谁?” 斐济摇了摇头,单手抚上苏芩半垂的青丝,将那支槐花枝给她簪在了鬓角处。 小姑娘生的美艳,白瓣金蕊的槐花暗带飘香,衬在鬓角,冰清玉洁。苏芩眨了眨眼,微微偏头看向斐济。鸦羽色的睫毛搭拢下来,美人如画,人比花娇。 皇庙的槐花开的比旁的地方早,滋味也比旁的地方好。而似乎是因着这佛门清净地,所以这处的槐花看上去甚至比旁的地方更素净洁白,连花瓣周身都带上了一股细腻佛气。 男人抬手,掐住苏芩的下颚,俯身下去,细细的亲。 细薄唇瓣带着微凉涩意,顺着那眉梢眼角往下,最后含住那抹让人肖想已久的朱唇。 苏芩推拒了一下,被男人使劲一抱,就腾空揽在了怀里。 “唔……”苏芩下意识抬起双腿,夹住男人的腰腹,生恐男人一放手,自个儿就会跌下去,被摔成两瓣。 男人托着她的臀,抱小孩似得把人揽起来。 “够,够了……”感觉到男人的变化,苏芩使劲一撇头,气喘吁吁道:“被人瞧见了。” “没人瞧见。”男人蹭着苏芩的粉颈,尖锐牙齿触到那柔腻肌肤,恨不能咬上一口,好好品尝一番。 苏芩一惯知道,这厮最喜咬她,床笫之间,总是将她咬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就像是只狗在划拨领地似得。 “别咬,会留印子的。” 小姑娘不说话还好,这话一出口,斐济双眸一暗,立时就按着那粉颈来了一口。 “呀!”苏芩伸手,使劲的拉着那金耳环一扯。 男人被迫偏过头,痛并快乐着。 留下印子才好呢…… 重新坐回绣墩上,苏芩捂着粉颈,双眸泪雾雾的狠狠瞪向面前舔着嘴唇的男人。 斐济吃一口茶,一撩僧袍道:“莫怕,反正不是来寻咱们的。” 苏芩蹙眉,收回视线,觉得这皇庙真是不安生。当然,最大的隐患还是她面前的这只狗。 “哎,慢点搬,别磕着了……”院门口传来喧闹声,苏芩眯着眼睛凑到槅扇缝隙前一瞧,只觉冤家路窄。那正进院子的不是旁人,竟是陈颖兰。而陈颖兰身后,是梳着妇人髻的朱丽月。 自朱丽月与夏达成婚后,苏芩便没见过人。 如今一看,苏芩差点没认出来。 她尚记得第一次看到朱丽月时,那个英姿飒爽,眉眼带着英气的俏丽女子。可如今的朱丽月,穿着裙衫,梳着规规矩矩的妇人髻,就连说话都细声细语起来,哪里还有半分往常的影子。 她抚着肚子,眉眼柔和,面容含笑的与身旁的妇人说话。 妇人是夏达的亲生母亲,夏府的当家主母。 苏芩小时常碰见人,是个对谁都十分和蔼可亲的妇人,尤其是对苏芩,那真是好到了骨子里,一口一个姀姀的比谁都亲热。 但自苏府败落,妇人翻脸如翻书,苏芩再去夏府,不见夏老夫人特寻过来与她说话,连府内的丫鬟、婆子都变了面色,爱答不理的常给她上冷茶冷水。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而如今,这份亲热转移了对象,苏芩瞧在眼里,顿觉讽刺。 夏老夫人一会子张罗着给朱丽叶倒茶,一会子又张罗起糕点吃食,忙忙碌碌,好不快活,显然是对朱丽叶和她肚子里头的孩子看重至极。 陈颖兰和朱丽月住的厢房只隔了一堵墙,丫鬟、婆子们正在收拾东西,两人牵着手坐在院子内的那棵槐花树下说话。 离的太远,苏芩看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院内槐花飘香,簌簌如雪,陈颖兰道:“夏夫人,不是我说,你也该好好管管夏首辅了。这外头风言风语的都传成那样了,你也真忍得下去。再说了,你如今已有喜脉,待孩子生出来,若真被那苏三钻了间隙,就冲苏三那股子狐媚劲,你与孩子日后在夏府,哪里还有容身之处。” 陈颖兰一番话,点到了朱丽月最担忧的事。 夏老夫人听闻,便赶紧道:“不会的,不会的,便是惟仲要纳那苏三进门,我头一个不准。再说了,是那苏三纠缠我儿在先,惟仲必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月儿的事来。外头那些话哪里能当真,陈姑娘可不敢胡说。” 陈颖兰是陈家人,陈太后的亲侄女,自然不会对夏老夫人有所顾忌,当即便横眉冷对道:“夏老夫人说我在胡言?您老去听听,外头的话都传成什么样了,我可是听说,那苏三周旋在郴王、夏首辅和项城郡王世子之间,如鱼得水,快活的紧呢。” 陈颖兰自上次在苏芩的及笄礼上被泼了满头满脸的鱼汤后,怀恨在心,特特拨拉了皇城内的那些贵女夫人,终于寻到一个朱丽月。 女人的友谊,因为有了共同的目的,所以总是建立的很快。 “哟,这怎么,怎么还扯上郴王和什么,什么世子了……”夏老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朱丽月有孕后便细致关照,哪里会听到外头的这些话。再加上夏达有意叮嘱,府内的丫鬟、婆子们更是不敢乱嚼舌根。 “表哥对那苏三可一直是倾心的,若非苏龚突然去了,苏府败落,如今这郴王妃的位置就是那苏三坐了,哪里还轮得到沈宓。” 陈颖兰嘴里的表哥就是郴王。原先,陈颖兰以为苏府败落,苏三做不成郴王妃,怎么也该轮到自个儿了,却没想到,横插出来一个沈宓,可将她气得牙痒痒。 “砰”的一声响,沈宓厢房门前站着的丫鬟狠狠将手里的沐盆往下一摔,道:“陈姑娘,风大,小心闪了舌头。” 丫鬟此话一出,那些正在搬运东西的丫鬟、婆子们皆捂嘴偷笑起来。 陈颖兰一张脸,又红又白的,显然被气得不轻。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编排起我来了。” “奴婢不是什么东西,不敢编排陈姑娘。”那丫鬟看模样也是个性子强的。 却不防这丫鬟刚刚说完,就见陈颖兰气势汹汹的提裙过来,猛地朝着她就扇了一巴掌。 “你……”丫鬟捂着脸,泪眼涟涟。 “怎么,还想扇我?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什么低贱东西。”陈颖兰冷笑一声。 动静太大,旁的厢房内那些看热闹的贵女夫人们皆在槅扇处偷觑着。 “吱呀”一声响,沈宓从厢房内出来,看到贴身女婢脸上的通红掌印,双眸微动,看向陈颖兰。 陈颖兰也不惧沈宓,只双手环胸道:“我道是谁的奴才,这么不知规矩,原来是郴王妃的呀。” 沈宓神色淡淡的看了陈颖兰一眼,不欲与她计较,只与丫鬟道:“去敷点药,回厢房歇息吧。” “王妃……”丫鬟委屈的一跺脚,是为沈宓委屈。先前姑娘多有傲气,哪里容得旁人在身边这样撒野,可如今的姑娘事事不关已,就差给拿套木鱼,便能立地成佛了。 “去。”沈宓语气一沉,丫鬟捂着脸回了厢房。 陈颖兰道:“郴王妃真是好忍性,那苏三都要骑到你头上了,你还在这处吃斋念佛呢?” 若是往常,沈宓定要气上一气,可如今,她却只是盯着陈颖兰,神色淡淡道:“陈姑娘,多舌妇人死后,是要被勾了舌头的。” 陈颖兰下意识闭上嘴,只觉舌头真的好似火辣辣的疼。 “噗嗤”一声笑,从不远处的槅扇里头传出来,娇媚婉转,如莺鸟细啼。 因着这场闹剧,所以院子里头格外沉静,因此,那声笑便突兀明显起来。 陈颖兰憋着一股气,转身走过去,猛地一下将槅扇推开。 厢房里头坐着个女子,窄裙窄腰的长发逶迤,面上未施粉黛,素颜天真。此刻正睁着那双无辜大眼,笑盈盈的看着面前的陈颖兰。 “苏三!”陈颖兰大惊。“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踪我有什么目的?” 苏芩掩袖捂唇,只露一双眼,圆溜溜的黑白分明,更添纯稚。 “陈姑娘这话说的,我在屋子里头,你在屋子外头,明明是你跟踪我呀。”女人的声音柔媚可人,带软糯娇意,听在耳中,甜如蜜。 陈颖兰一噎,指着苏芩,半响没吐出话来。 那头,夏老夫人扶着朱丽月过去。 “苏三姑娘,许久不见,可安好?”朱丽月看着苏芩,只觉眼前的女人比之前越发鲜活美艳,好似这世上所有的好颜色都聚在了她一人身上。 “安好。”美人轻启檀唇,慵懒斜靠在槅扇处,眼尾微微上挑,玉软花柔。 夏老夫人突然道:“苏三,你别再纠缠我儿了。念在你我也算多年情分,我保你做个媒,你安安分分的嫁个好人家,可别再出来祸害旁人了。” 苏芩转着眼,波光流转,隐含媚色。她看着一脸正色的夏老夫人,面露犹豫,双眸不着痕迹的往旁一瞥,正对上男人漫不经心扫下来的视线。 “夏老夫人要给我保媒?不知保的是谁?” “我娘家有一侄儿,虽年纪大了些,但人长得还算端正,家中也算富裕,你嫁过去,吃穿不愁,没什么不好的。”在夏老夫人看来,苏芩已不是个干净身子,又给旁人做过妾,能找到她侄儿这样的人,已是绝好。 苏芩歪头想了想,倒是对这人有些印象。 先前苏府未败时,她在夏府见过此人来打秋风。 身量短小,三十出头,娶过两房妻,都已去了,如今是个鳏夫。酗酒好赌,家徒四壁,最关键的是此人吃完酒以后还喜欢打人,他那前两房妻便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那时,这人一瞧见苏芩便走不动道了,若不是夏达护着,怕是就要流着口水扑上来了。 苏芩冷笑一声,道:“夏老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无福消受,这等好人家,还是留着旁人去嫁吧。”顿了顿,苏芩看向陈颖兰,沉思后道:“我瞧陈姑娘便不错,很是合适。” “你……那种人,哪里配得上我!”陈颖兰立时反驳。她可是要做项城郡王世子妃的。 苏芩“恍然”道:“既配不上陈姑娘,那我自然也不用多考虑了。”说完,苏芩趁着陈颖兰发火的时候,眼疾手快的关上了槅扇。 陈颖兰的手重重扇在槅扇上,磕的青紫通红,哀哀直嚎。 厢房内,男人靠在墙壁上,穿着僧袍,双手环胸,往苏芩那处一瞥。 苏芩捧着小脸,月貌花容,“你瞧瞧,我可多抢手。” 男人不发一言,只迈着步子猛地跨过来,那张俊脸杵在苏芩面前,将人唬了一跳。 “你,你做什么?”苏芩撑着身后的绣桌,眼睛瞪得极大。 “瞧瞧,有多抢手。”说完,男人竟真的一本正经的盯着苏芩看了半响。 苏芩被盯得脸红,压在绣桌边缘的素手微微蜷紧。 “确实是很抢手。”斐济伸手,触到苏芩的脸,声音悠悠荡荡道:“一个郴王不够,又来一个夏达,怎么什么猪狗牛羊都要觊觎我的姀姀呢?”真是……该死。 男人那双黑沉眼眸中一闪而过狠戾色泽,苏芩看的一阵心惊胆战。 对着男人那副温和面容久了,苏芩却差点忘了,这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疯狗。心情好的时候怎么逗弄都没事,但一旦发起疯来,便能硬生生的将人咬死,不留余地。 86.第 86 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一院子的女人, 将这佛门清净地都变成了胭脂红粉院。 晨曦初现,清露敛月华。各厢房的槅扇被依次打开,贵女夫人们坐在梳妆台前, 黑油长发逶迤, 梳妆打扮。丫鬟们从槅扇处泼出胭脂水, 一瞬时,整个院子里头皆是些脂粉、头油香,几乎将前院传过来的香烛味给完全覆盖住了。 苏芩尚赖在榻上,她翻着身子,踢开身上盖着的被褥, 整个人蔫蔫的不愿意动弹。 斐济靠在榻旁, 手里持一卷书, 头也不回的伸手将那缎面被褥替苏芩重新盖回去,但片刻后,他却突然转头凝神,再次掀开了那被褥。 小姑娘只着一条绸裤, 粉嫩的藕荷色顺滑的贴在肌肤上, 衬出一双纤细小腿,滑溜溜的露出大半截脚踝,白腻如玉,拴着一根脚链, 上头的六个铃铛儿用棉花堵了, 发不出声响。 往上的绸□□部有血渍印出, 不仅粘在了绸裤上,连身下的被褥都被染及。 “绿芜。”斐济唤一声。 正端着沐盆替苏芩准备梳妆物事的绿芜应声,绕出屏风,一眼看到苏芩绸裤上的印记,赶紧将人唤醒了。 苏芩迷迷瞪瞪的睁眼,整个人累到不行,连根手指头都不想抬。 “姑娘,您的月事来了。”绿芜压着声音,小小声道。 苏芩眨了眨眼睫,神色懵懂的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斐济,下意识伸手一拉,用被褥盖住自己。 “你出去。”小姑娘刚刚醒,声音软绵绵的带着糯意,就像是在跟自个儿撒娇似的。 因着有绿芜在,所以斐济也没说些让苏芩羞赧的话,只慢条斯理的拢袖走到了屏风后洗漱。 绿芜赶紧替苏芩准备好月事带和新的绸裤。 苏芩扶额,“这下该如何?这段日子都不能替祖父求长明灯了。” 女子的月事最是污秽,忌佛门清净地,更别提去替苏龚求长明灯了。 “姑娘莫急,再呆些时日便好了。”绿芜劝道:“这长明灯也不急在一时。” “唔……”苏芩含糊应一声,软绵绵的倒下去,“我要歇息。” 身上来了月事,再加上昨日里爬了那么久的山路,苏芩整个人腰酸背痛的麻到不行,眼皮子搭拢下来,一瞬时就睡过去了,只那眉心细细蹙着,似乎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斐济收拾干净,从屏风后出来,看到蜷缩着躺倒在榻上的苏芩,小脸白白的皱着,可怜兮兮的紧。 男人挽起大袖,露出劲瘦胳膊,弯腰掀开其被褥,替她搭了一条薄毯子,然后伸手,按在其后腰处,轻轻的揉捏。 男人的力道不急不缓,轻重有度。苏芩没有醒,蹙起的眉间却缓慢松开了,睡得更沉。 绿芜小心翼翼的退出去,唤红拂出来,一道去小厨房给苏芩炖一盅红枣生姜红糖水。 这处的小厨房也是专门给女客们准备的,除了不能食荤物,其余的东西一应俱全。 绿芜寻了个小炉,捡了干净大颗的红枣切碎,放入姜丝和红糖,细细的煮。 一旁有丫鬟前来取早膳,看到坐在那里的绿芜和红拂,不经意的瞧一眼,便赶紧端着手里的捧盒,急匆匆去了。 厢房内,陈颖兰正在梳妆,看到自家贴身丫鬟急匆匆的过来,秀眉一横道:“做什么,不成规矩。” 那丫鬟赶紧低头告罪,然后道:“姑娘,奴才瞧见那苏三的女婢在小厨房里熬东西吃呢。” 陈颖兰一皱眉,“人食五谷杂粮,告诉我这事做什么?” 丫鬟上前,与陈颖兰贴耳道:“那苏三如此欺侮姑娘,奴婢真是瞧不上眼。咱们可得让她吃些苦头。” “苦头?你有什么主意。” 丫鬟压着声音,在陈颖兰耳畔絮絮叨叨的说完,便神色乖巧的敛目站在那里。 陈颖兰沉吟半刻,笑道:“给些小教训也是应该的,去吧。” “是。”丫鬟面露喜色,转身出了厢房。 …… 晌午时分,炖煮了一早上的红枣生姜红糖水已收汁干净,绿芜正欲起身端起来,却不防身后传来青山的声音道:“绿芜姑娘,端错了。” 绿芜一愣,低头一看,发现小炉里头装着的哪里是什么红枣生姜红糖水,分明就是一碗苦兮兮的药。 “这是什么药?我煮的分明是红枣生姜红糖水。” 红枣生姜红糖水的颜色跟绿芜手里端着的苦药颜色太相近,若不是那飘出来的味道不一样,怕还真是会端错。 “我方才路过小厨房,见那炉子的火太小,便给换了换。”青山道:“姑娘快给小主子端去吧,这凉了就不好喝了。” “嗯。”绿芜没有多想,端着那小炉倒了一碗红枣生姜红糖水,将其放到捧盒内,端着便出去了。 青山笑盈盈的看着绿芜走远,转头再看一眼那剩下的药,眸色微敛,转身离开。 片刻后,有两个丫鬟前来端药。 “小师傅,我们的保胎药呢?”那正在添柴的小师傅抬起头来,指了指尚煮着的炉子道:“两位夫人用的保胎药都是一样的,炉子不够,便放到一处煮了,两位分分吧。” 两个丫鬟蹙眉,却没多理论。 自家姑娘交代,佛门清净地,万不能再发生昨日的事,扰了佛祖清修。 …… 午时刚过,日头正烈,院子里便乱成一团。 苏芩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眸,小脸在软枕上蹭了蹭,唤绿芜道:“绿芜。” 绿芜端着那置了半刻的红枣生姜红糖水过来,替苏芩放在榻旁。“姑娘。” “外头怎么了,吵的厉害,扰的人不能安生。” “奴婢去瞧瞧。” 绿芜刚刚转身要出去,就见红拂急匆匆的推了厢房的门进来,转身关紧后一脸急色道:“姑娘,郴王妃见红了。” “什么?”苏芩一个机灵,“怎么会见红的?” “说是那保胎药有问题。沈夫人已经去寻大夫了,郴王妃如今躺在榻上,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红拂大喘一口气,“方才奴婢路过夏夫人的厢房,听到丫鬟说:幸好夫人犯恶心,还没吃。” 苏芩起的太急,腰腹处一阵撕扯的疼。 她趿拉着绣鞋捂着肚子,弯腰坐在榻上。 “红拂,你再去瞧瞧。小心些,别冲撞了人。” “哎。”红拂急匆匆的又去了。 苏芩神色平静的坐在榻上,抬手将那薄毯子盖在腿上,绕住隐隐作痛的腹部。 “姑娘,这碗红枣生姜红糖水您还是别用了吧。”绿芜后怕道。 苏芩点点头,道:“世子爷呢?” “奴婢方才端药进来就没瞧见人。” 苏芩点了点头,暗暗蜷紧手里的薄毯子。 “姑娘,昨日里咱们在院子里头和陈姑娘吵闹了一阵,旁人都知您和夏夫人与郴王妃不合,如今出这么一档子事……” 绿芜的话还没说完,那头夏老夫人和沈夫人便气势汹汹的寻上了门。 “苏三,你给我出来!”因着郴王妃见了红,所以沈夫人显然更为急躁,一张脸又红又白的挤开厢房门,震的那两扇木门“哐哐”作响。 绿芜拦在苏芩面前,面色苍白。 “苏三,你这个毒妇!你将孩子还给宓儿,你这个毒妇啊……”沈夫人出生书香世家,就算是恨得急了,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么几句话。 苏芩张了张嘴,道:“孩子没了?” 听到苏芩的话,沈夫人立时狰狞着一张脸要扑上来,却被突然出现的青山给拦住了。 “沈夫人,这事还没查清楚,您怎么能妄言呢?”青山毕竟是个男人,拦一个年老体弱的沈夫人不在话下。只因着沈夫人身份尊贵,他不敢下死手,所以脸上和身上被挠了好几道口子。 “不是她还有谁?可怜我宓儿,辛辛苦苦前来烧香拜佛,却没曾想竟有人敢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事来。”沈夫人打不到人,“扑通”一声跪下来,颤巍巍的双手合十,“求佛珠,让这心肠狠毒之人,入无尽地狱吧。” 陈颖兰行到厢房门口,听到这话,脚步一顿,面色微变。 扶着陈颖兰的丫鬟面色煞白,颤颤巍巍的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陈颖兰呵斥道:“慌什么。” 丫鬟赶紧站直。 “陈姑娘啊,你给评评理,苏三这歹毒妇人,竟然要下手害我的月儿。若不是月儿谨慎,早就着了这苏三的道了……” 夏老夫人一眼看到陈颖兰,抽抽噎噎的上去要求理。 在夏老夫人看来,整个院子里头,也只有这陈颖兰敢跟苏三叫板了。 陈颖兰装模作样的安抚夏老夫人几句,然后端着身子走到苏芩面前。 “苏三,你下毒害郴王妃和夏夫人,意欲何为?” 陈颖兰一进门,就给苏芩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苏芩自然不肯应承。 “陈姑娘如何断定,这事是我所为?” 陈颖兰冷笑一声,“整个皇城都知道,苏府苏三与郴王妃和夏夫人不合。昨日里苏三姑娘又在院子里头大吵大闹的厉害,与郴王妃和夏夫人起了口角。你定然是怀恨在心,所以今日才会下此毒手。”陈颖兰一副斩钉截铁模样的下论断。 苏芩讽笑的从榻上站起来。因着月事,她的面色有些白,透出一股纤美的羸弱,柔柔站在那里,轻盈纯净,但眸色却坚韧锐利。 “陈姑娘这话真是惹人发笑。昨日里大家有目共睹,这在院子里头吵吵嚷嚷的是谁,应当不用我提了吧?再者说,如果陈姑娘只依此来空口咬断我是这害人之人的话,那我倒觉得,陈姑娘的嫌疑还要更大呢。” 昨日里那场闹剧,分明就是陈颖兰单方面与众人的冲突,也难得她能将这顶帽子面无表情的扣到苏芩头上。 陈颖兰面色微变,却依旧挺直背脊。 “苏三,你别血口喷人了,自己做的事,难道还不敢承认吗?” “是啊。”苏芩勾唇,面上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眸色却冷的厉害,“陈姑娘,自己做的事,难道还不敢承认吗?” 陈颖兰本就心虚,对上苏芩的视线,这会子有些绷不住的往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丫鬟身上。 丫鬟面色惨白的直接跪到了地上。 苏芩双眸微眯。原本她只是想震慑震慑这陈颖兰,却没想到竟被她给发现了些端倪。照如今这局面来看,今日之事,可能真跟这陈颖兰脱不了干系。 “母亲,别争了。”沈宓面色惨白的出现在厢房门口。 原本跪在地上的沈夫人赶紧跌跌撞撞的起来,上前搀扶,“宓儿,你怎么来了?你放心,为母一定会给你讨回一个公道的,那些害你的人,一个都跑不掉!”陈夫人双眸通红的瞪向苏芩。 沈宓扶着门框,声音微弱,“母亲,我不要争了。”话罢,沈宓苍白的指尖扣进木制门框内,深喘一口气,声音虽弱,却异常坚定,“我要跟郴王殿下,合离” 沈夫人面色大惊,“宓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女儿知道。”沈宓十分平静,她抬眸,定定看向苏芩,苍白的面前上显出一抹笑来,“我知道,这事不是苏三姑娘做的。” 苏芩没有想到,当她成为众矢之的时,竟是沈宓这个受害者站出来替她说话。 “这事确实不是我做的。我苏三若是有仇有怨,必要当面还清楚,从不会干这种龌龊之事。” 苏芩仰着脖颈,神色淡然道:“郴王妃想合离,是好事。郴王这样的人,终归不是能托付终身的。” 苏芩已发现沈宓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不像是磕碰的,反而像是被人打出来的。敢打堂堂郴王妃的人,苏芩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这事,沈夫人怕是也能看明白,只却只字不提。毕竟沈宓身上背负着的,不只是她一个人,而是整个沈府。 “宓儿。”沈夫人急的直跳脚,“你在说什么呢,孩子没了,还会有的。你还这么年轻,日后会有很多孩子的。” 沈宓哑着嗓子道:“母亲,没了一个沈宓,还有下一个沈宓。咱们沈家那么多姑娘,您随便挑一个都能做郴王妃,女儿太累,不愿做了。”两行清泪自沈宓眼角滑落,她软软的瘫倒身子,裙裾处又印出血渍来。 “大夫,大夫呢!怎么还没来,我的宓儿啊,宓儿啊……”沈夫人在旁哭的撕心裂肺。 朱丽月站在不远处,暗暗攥紧自己的肚子。 陈颖兰以袖掩鼻,抬脚踢一把那跪在地上的丫鬟。 丫鬟身子一颤,赶紧爬起来。 陈颖兰道:“去,帮沈夫人将郴王妃送回屋子里头去,好好照看。” “……是。”丫鬟跌跌撞撞的过去,帮沈夫人将人扶起来,带回厢房。 陈颖兰对方才沈宓说的那番话十分不能苟同。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都成了堂堂郴王妃,日后说不准就是皇后,一国之母,母仪天下,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真是愚蠢。 不过也怪她那丫鬟太蠢,竟连红枣生姜红糖水和保胎药都能搞错! 但看到沈宓这副模样,陈颖兰的心中也是畅快的。她就是看不惯那些骑在她头上的人! 87.第 87 章 沈宓落胎的事还没查清楚, 郴王和夏达便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小小的院子里, 再次骚动起来。 皇城内,郴王和夏达也是名声在外的青年才俊。两人虽已各自娶妻,但总有姑娘怀揣着少女心, 冲着两人的名头偷觑着往外瞧。 苏芩原以为夏达和郴王是因着那保胎药一事来皇庙的, 却不想这两人竟是为了北方百姓起义造反一事来皇庙寻项城郡王世子借用骑兵的。 院内, 槐花树下,苏芩身着素白罗衫,单手撑下颚,露出一截纤细皓腕。凝脂如玉,纤纤若青葱。 “郴王殿下与夏首辅要寻项城郡王世子, 不去驿馆, 怎么反倒来我这处了?”小姑娘轻启红唇, 娇艳媚色。 郴王道:“姀姀,我听线人说,项城郡王世子进了皇庙。” 苏芩眸色微动,神色懒懒道:“殿下这话真是让人伤心, 那项城郡王世子进了皇庙, 与我有何关系?我只是来给祖父求盏长明灯,让他老人家在下头能过的安生些罢了。” 说到这里,苏芩掩袖垂泪,声音低低道:“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 杀了人, 总归是要偿命的,郴王殿下你说,是与不是呀?” 郴王面色微变,继而道:“是呀,那陆霁斐不就是已经给苏老先生偿命了吗?姀姀莫要过多伤怀,当心伤了身子。” 郴王话罢,东侧厢房内的陈颖兰却突然推门出来,喜滋滋的嚷道:“表哥,项城郡王世子也来皇庙了吗?” 郴王不耐烦瞧见这陈颖兰,他皱眉,敷衍一声。“嗯。” 陈颖兰面露喜色,赶紧转身回了东厢房去打扮。 苏芩抬眸看一眼日头,道:“这日头颇大,照的我眼晕。我要先回去歇息了。”苏芩的身上还带着月事,脸上未施粉黛,看上去确实是有些苍白憔悴,但却更惹人心疼怜惜。 郴王满以为苏芩是因为沈宓落胎一事受了苛责,故如此憔悴,便立即道:“姀姀放心,我知道沈宓落胎一事定不是你所为。” 就算是苏芩所为,他也不介意。一个孩子,他还是舍得起的。 苏芩勾唇笑了笑,神色略微有些讽刺。这沈宓要与郴王合离一事,看来真会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了吧。 苏芩扶着石桌起身,看一眼站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言的夏达,转身回了南厢房。 …… 西厢房内,沈宓卧在榻上,面色苍白憔悴,但那双眼却熠熠闪亮。 沈夫人坐在一旁,暗自垂泪,兀自安慰着沈宓道:“宓儿呀,没关系的,孩子还会有的,你还这么年轻,郴王殿下如此宠你,定会再给你一个孩子的。” 沈宓转了转眼珠子,看向西厢房门口。 郴王拢袖进来,看到她,皱眉,面露厌恶。 沈宓的脸上显出苦笑,她撑着身子起来,与沈夫人道:“母亲,我想吃些东西。” “哎哎。”沈夫人赶紧应声,起身后看到郴王,泪眼涟涟道:“殿下,求您多劝劝宓儿吧。我与她说,你们日后定还会有孩子的,若是如今不将身子养好,留下了病根,那可怎么办呀。” 毕竟是从自个儿的肚子里头生出来的一块肉,沈夫人满心满眼的心疼。 郴王面无表情的点头。沈夫人擦着眼泪,侧身出了厢房,顺势关上厢房的门。 屋内陷入沉静,沈宓起身,吃力的靠坐在榻上,声音轻缓道:“殿下来了。” 郴王走进来,看一眼厢房内的摆设,闻到那股子苦涩药味,原本便不愉的脸上更显出厌恶神色。 沈宓喜琴棋书画,书香画卷。屋子里头的摆设简单大方,但却太过素淡了些,在郴王眼里,就跟奔丧似得难看。不似苏芩,最喜那些华贵好看的东西,只要好看,便往屋子里头塞,满满当当的看着华贵舒适,娇艳如人。 “嗯。”郴王应一句,撩袍坐下来倒水。 沈宓起身,慢吞吞的走到书案上,从书籍内抽出一张纸来,然后又取了笔,细心沾了墨,拿到郴王面前。 “这是和离书,殿下签了名,臣妾便能拿到宫里头去了。” 郴王眸心一窒,端在手里的茶碗几乎拿不稳。 “你说什么?”沈宓对他的心,郴王是知道的,所以他才有恃无恐,却没曾想,这个女人竟会对他提出和离。 沈宓攥着手里的和离书,看着面前同床共枕一年多的夫君,心里却越发的凉。 旁人以为她荣华富贵,高高在上,可哪知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真要和离?”郴王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宓。 沈宓缓慢点头。 郴王冷笑一声,“沈宓,你不要后悔。你要知道,如果没有了我,你们沈家会如何。” 沈宓一派低眉顺目之相,她道:“殿下,没有了我这个沈宓,沈家势必还会有旁的‘沈宓’,只要殿下不嫌弃,定会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沈宓’。” “呵。”郴王冷笑道:“好,本王就成全你。”郴王满以为这只是沈宓耍的花招而已。他郴王府虽需要沈家的支持,但沈家却更需要他郴王府的依仗,沈宓这份和离书,别说是陈太后不会认,就是沈家都不会认。 所以归根结底,就是废纸一张罢了。 郴王大笔一挥,签下名字。 沈宓攥着这份和离书,苍白的面容上显出笑来。 她,自由了。 …… 已至掌灯时分,苏芩坐在南厢房内,面前摆置着绿芜刚刚从小厨房端来的槐花饼和槐花粥。 “姑娘,奴婢特意替您烫了一壶槐花酒。您有月事在身,不能多喝,只小饮几杯,舒缓些身子,这样晚间才好入睡。” “快倒。”槐花酒香沉沉,苏芩闻着都感觉自己快要醉了。 斐济推门进来,看到苏芩那副小馋虫模样,不自禁勾唇,撩起僧袍坐到小姑娘对面。 苏芩已迫不及待的吃一口酒。 那酒细腻绵长,入口香浓,苏芩享受的眯起眼,入喉后方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斐济,赶紧将那乌银梅花自斟壶往自个儿怀里一搂。 “这是我的。”小姑娘只吃了一杯酒,面上便泛起酒晕,那绯红自香腮蔓延,细密如初生花瓣,层层叠叠的氤氲往下,将人完全笼罩其中。苏芩穿一件蜜合色裙衫,身娇体媚,犹如娇花。 “如此小气,不能给我尝一口?”看出小姑娘脸上的醉意,斐济起了兴致逗弄。 “不行。”苏芩抱着乌银梅花自斟壶,痴痴的笑。 屋内点一盏油灯,灯色不亮,置在炕桌旁,照出一大块光影。 苏芩歪着脑袋起身,低头看一眼地下自个儿的影子,然后突然往前一抻脖子,两只胳膊蜷缩着搭在肩膀上,小小幅度的前后伸缩。 “嘿嘿嘿,小乌龟……快点,帮我把它抓起来,我要养它。”苏芩噘嘴,指着地上自个儿的影子嘻嘻笑。 斐济微讶异的挑了挑眉,没曾想这小姑娘只一杯就吃醉了。 “你快点帮我抓呀,啊,它,它跑了……”小姑娘急的跺脚,满脸通红。 斐济起身,双手分别握住苏芩的手,往前一推一拉,然后开口道:“往下看。” 苏芩迷迷瞪瞪的往下看,看到一只抻着脖子的乌龟影儿,背着个比方才还要大的“龟壳”,甚至还生出了两个脑袋。 “啊,乌龟,乌龟成精了……”苏芩一缩脑袋,转身躲到斐济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男人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怎么样,还要抓吗?” “不,不抓了……”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正当斐济以为人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怀里的小东西突然一动,按着自己的唇使劲擦了擦,然后往斐济面颊上画了一个圈。 男人一顿,透过不远处的铜镜看到自己白皙面颊上那点朱色唇脂。小小圆圆,就像他左耳上的金耳环。 “嘘。”苏芩踮起脚,纤纤素手抵在斐济的唇上,檀口轻启,透着酒香,“我在,画自个儿喜欢的人,你别告诉他。” 小姑娘的双眸熠熠如月华,透着氤氲媚色。波光流转间,镶嵌一颗黑珍珠,浑圆光洁,浸着水渍,如清泉石眼。 “好,我不告诉他。” …… 屋内,小姑娘抱着空荡荡的乌银梅花自斟壶兀自睡得酣甜。 男人站在屏风后,褪下身上的僧袍,从衣柜内取出一套衣物。 这套衣物上沾满血迹,是套四爪蟒袍飞鱼服。那时候,郴王和夏达急着要将陆霁斐处死,连囚服都没来得及给他换,就将他压到午门斩首了。 男人的脸上勾起一抹讽刺笑意,他抽出那柄绣春刀,系在腰间。 绣春刀发出微微低鸣,似乎迫不及待。 “别急,该还的,总归是要还的。”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抚上绣春刀,指骨分明,带着森然冷意。 那微微震颤的绣春刀沉静下来,在烛光下泛起冷冽寒色。 “吱呀”一声,南厢房的门被打开,一道颀长身影站在檐下,仰头看天。 乌云密布,不见皎月。 正是月黑风高,杀人时。 …… 院外树林内,接到线人密报的郴王站在古树下,静等人。 不远处有枝桠轻碾声传来,郴王转身,看到半隐在暗色里的男人,态度和善道:“世子殿下,别来无恙。”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的往前迈了一步。 郴王脸上的笑渐凝固。 树林内吹过一阵阴风,树影婆娑,簌簌而响,如鬼哭狼嚎。 郴王的双眸瞬时散大,他跌跌撞撞的往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郴王殿下,别来无恙?”男人的声音熟悉而陌生,如雨珠落泉,清冷含澈。 “陆,陆霁斐?你是陆霁斐?”郴王暗暗蜷紧手掌,声音发颤。 “郴王殿下贵人多忘事,我死的那么冤,殿下怎么能忘了我呢?”男人的声音似有些无奈,那在暗色里逐渐逼近的身影高大凌冽,带着浑身阴寒气。 郴王不自禁的开始浑身发颤。 斐济看着郴王的表情,暗自发笑。那加在槐花饼里头的药真是不错,这么快就出效果了。 “不,不是本王害的你,要怪就怪你挡了我的路,你该死,你该死!不是我害的你,那封密信是冯宝放在漆器里的,不是我害的你,是冯宝,是冯宝……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冯宝,去找冯宝,别找我,别找我……” 郴王一边喊,一边往外跑。 斐济慢条斯理的拔出手里的绣春刀,绣春刀发出兴奋的低鸣声。 “乖。”男人用指尖点了点刀身,然后往前一掷。 郴王应声倒地,头上的玉冠落地,被削下大片头发。 他摸着脑袋,抚到自己落在地上的玉冠,发出凄厉声响,跌跌撞撞,披头散发的往院子里头奔去。 只要到了院子里,那里有他的护卫,他就能得救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毫无声息,郴王这么大的动静,竟无一人出来。 郴王披头散发的在院子里赤足狂奔,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短刃来,左右挥舞,“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斐济靠在槐花树旁,双眸微动,看向东厢房。 东厢房,陈颖兰听到外头的动静,神色奇怪的从榻上起身。 她的丫鬟趴在桌上睡着了,陈颖兰喊了半日也不见动静,她狠狠一踢,丫鬟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陈颖兰气呼呼的转身,自个儿出了屋子。 屋外静谧一片,陈颖兰错眼看到南厢房的门被打开,走进去一个身穿僧袍的和尚。 南厢房是苏芩的屋子! 陈颖兰的脸上显出笑来,这苏三终于被她抓住把柄了,竟敢在皇庙里跟小师傅私会! 陈颖兰兴奋至极,她踏出屋子,迎面却突然扑过来一个人影,披头散发,面目狰狞,手里还举着一柄短刃。 “啊……”陈颖兰惊叫一声,拔腿就跑。 风冷冽的吹,陈颖兰身后的影子对她穷追不舍,嘴里念念叨叨着话,“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斐济慢条斯理的折下一支槐花枝,往前一掷。 那看似脆弱的槐花枝,却结结实实的插进陈颖兰的脚背。陈颖兰只觉脚上一阵剧痛,扶趴在地上,后背处传来刀刃破开衣料皮肉的声音,清晰到甚至还能听到刀面跟骨头的摩擦声。 陈颖兰大张着嘴,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 郴王压着陈颖兰,一下又一下的戳,嘴里念念叨叨的,神智似疯,“杀了你,杀了你……” 陈颖兰瞪着一双眼,趴在地上,已无声息。 “哐当”一声响,院门口的小师傅砸碎了手里的瓷缸。 这一声响,似惊动了所有人,厢房内渐渐嚷起声来,槅扇被推开,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满身血迹的郴王,发出惊惧惨叫。 斐济掩身于槐花树后,从槅扇跳入南厢房。 南厢房内,身穿僧袍的青山恭谨立在旁。 绣墩上,红拂和绿芜依旧在睡,榻上的小姑娘连被褥都没蹬。 真乖。 88.第 88 章 陈颖兰的尸首被盖着白布, 置在院中。发疯了的郴王被众人一齐关进了后厢房内。 冯宝领着西厂的人急匆匆过来, 将皇庙团团围住。 “冯公公。”夏达立在院中,身后就是陈颖兰的尸首。 冯宝上前拱手,笑道:“夏首辅。” 夏达脸上不显笑意, 只侧身让出身后陈颖兰的尸首, 然后一指后罩房道:“郴王殿下便被关在那处。” 冯宝往夏达手指方向看一眼, 双眸微动。 苏芩透过槅扇缝隙,看到外头团团围拢过来的东西两厂,眉心微蹙。 “绿芜。” “姑娘。”绿芜替苏芩捧了一碗生姜红枣水来。 苏芩伸手接过,捧在手里,却也不吃, 只道:“昨晚上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她昨夜吃了酒, 竟睡得那般无知无觉, 连陈颖兰死了都不知道。 “听说是郴王殿下突然发疯,将陈姑娘给……杀了。”绿芜压着声音,觉后颈凉凉的似站着个人。 她下意识回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一副笑脸的青山, 倒吸一口冷气, 那尖叫声抵在喉咙里,憋得一张白细面容通红。 青山赶紧往后退一步,“是奴才的错,吓着绿芜姑娘了。” 绿芜单手撑着绣桌, 跌坐在绣墩上, 细细喘息。“你走路怎么没声的?” 毕竟是姑娘家, 院子里头放着一具尸首,绿芜和红拂皆有些后怕。 青山赶紧作揖赔罪。 “青山,我听说昨晚上动静颇大,我怎么没听到声?”苏芩道。 青山忙道:“小主子不知,那槐花酒后劲大,您可是整整吃了一壶的,自然这天大的事都吵不醒您。” 苏芩蹙眉,依旧盯着青山不放。怎么就这么巧,昨晚上出事,她却偏偏睡得跟猪一样。 青山不卑不亢的立在那里,神色如常。 “行了,去吧。”苏芩终于松口。是她贪吃酒,哪里怪得了旁人。 “是。”青山躬身退出去。 院中,冯宝身后的冯志领着西厂的人将院子各各出入口严加看管住,所有的人只准进,不准出。 …… 夜深,苏芩换一身墨青色收腰裙衫,披上一件披风,兜头将自个儿的脸罩住,伸手推开厢房的门,走了出去。 郴王被关在后罩房,有两个西厂的人看守。 苏芩掩着脸上去,从宽袖内取出几锭银子,声音轻细道:“劳烦两位大哥通融。” 那两个看门的面面相觑,不敢放人进去。 苏芩又道:“本宫只是想看看殿下。” 女子吐出“本宫”二字,那两人立刻会意,毕恭毕敬的打开门,将人放进去。整个院子内,敢自称本宫的自然只有郴王妃一人。这夫妻相见,实属平常,再者两人身份尊贵,他们这些下人又哪里敢拦。 苏芩进到屋内,身后的厢房门被关上。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浅淡的月色从槅扇处透进来。 苏芩适应了许久,才看到那个坐在绣墩上一动不动的郴王。 郴王披散着头发,身上带着血迹,整个人似乎很是沉静,完全没有外头传的那副凶恶疯癫状。 “谁?”屋内实在太暗,郴王哑着声音开口。 苏芩踩着脚上的绣花鞋上前,开口道:“是我。” “姀姀?”郴王一阵激动,他从绣墩上站起来,急急朝苏芩的方向走过来。 苏芩下意识往后退,声音显出慌乱,“表哥,你别过来。” 郴王神色一顿,继而道:“姀姀,陈颖兰不是我杀的,她真的不是我杀的,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关在这里了。” 郴王极力辩解,但苏芩关心的不是这件事。 她攥着手里绣帕,声音放柔,“表哥,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郴王放松下来,但神智显然又有些不清醒了,他碎碎念道:“陈颖兰不是我杀的,是陆霁斐杀的,真的是陆霁斐杀的,他就穿着那身飞鱼服,满身是血的握着把绣春刀,他来找我报仇了……” “表哥。”苏芩打断郴王的话,声音越发轻柔,“苏龚,是怎么死的?” 郴王碎碎念的声音一顿,他转头,看向苏芩。 屋内很暗,两人根本就看不到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影子,隐隐绰绰的不显身形。 “苏龚?苏龚也是被陆霁斐给杀了的呀。”郴王神色怪异的说完,突兀大笑起来,“哈哈哈,陆霁斐,陆霁斐被我杀了,他已经死了,死在了我的手里,我亲手将他给杀了……” 说完,郴王突然安静下来,他唤道:“姀姀。” 苏芩身子一凛,双肩被郴王扣住。 “姀姀,陆霁斐死了,你就可以嫁给我了。等我当了皇帝,你就是皇后,就是我的皇后,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皇后。” 苏芩的肩膀被扣的很疼,她白着一张脸,使劲挣扎,却不防郴王猛地向前,竟要去撕扯她的衣裳。 苏芩面色大惊的尖叫,门外的两个守卫冲进去,将郴王拉开,苏芩趁机脱身,奔出后厢房。 “哈哈哈,我是皇帝,我是皇帝……朕是皇帝,你们两个贱民快放开朕……” 郴王疯的不轻,而且好像时好时坏。苏芩没问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来,正准备明日再去一趟,却不想翌日醒来,就听到了郴王的死讯。 后厢房内的血腥气很重,那杀死郴王的人似乎没有什么手法,横七竖八的砍了很多刀,竟也没有将郴王砍死,郴王是死于流血过多。这意思就是说,郴王在这躺了一晚上,喊人喊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血慢慢流光,濒临死亡。 这种折磨,不只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苏芩站在后厢房门口,不敢迈步进去。 沈宓站在她身后,眸色淡然的攥紧宽袖暗袋内的和离书。 “世子爷?”冯宝突然开口。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院门口慢条斯理的行来一个身影。穿玄色衣袍,束白玉带,身形俊美,凤姿玉朗。 院中的槐花树浸着潇潇风意,簌簌而响,男人衣袂飘飘,神色自傲。 “本世子正在跟住持听禅,却听说这处发生了命案?”斐济走到后厢房门口,往里一看,“啧啧”出声,然后转头,看到站在一旁的苏芩,笑道:“苏三姑娘怎么也在此处?” 苏芩低眉顺目的蹲身行礼,“世子爷。” 斐济上前,一把攥住小姑娘的小嫩手,“这种血腥场面,苏三姑娘怎么能看呢。来,本世子带苏三姑娘去外头赏赏花,吃吃茶,压压惊。” “哎,世子爷。”冯宝上前,一把拦住人,“如今皇庙里头不太平,世子爷还是寻个厢房先住下吧。这院子,就暂时别出了。” “不太平?”斐济看一眼那躺在血泊中的郴王,脸上现出一股恣睢傲意。“本世子倒要看看,哪个狗杂种敢让本世子不太平。” 原本冯宝还真在怀疑这项城郡王世子与陆霁斐有什么关系,但如今相处下来,却只觉这世子爷真是蠢的不行,空有一身蛮力,但只会到处惹是生非,哪里有陆霁斐那份城府和手段。 对于这样的蠢货,冯宝自然一点都不将人放在心上。 不过毕竟这人是世子,脸上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自然是无人敢冒犯世子爷,只是奴才也是奉命办事。” 项城郡王世子一阵沉吟,然后转头看向苏芩道:“既然如此,那本世子就去苏三姑娘房内,一道赏赏花,吃吃茶,压压惊吧。” 众人闻言,看向斐济。心中齐道:不要脸! 明明与前任首辅长得如此相似,这性格却是南辕北辙的厉害。 “世子爷,男女授受不亲。苏三姑娘一个女子,跟您不是很方便。世子爷若不介意,便与本官一道住吧。”说完,夏达与身后的朱丽月道:“你搬去与苏三姑娘住。” “这怎么能行呢!”夏老夫人尖声道:“月儿肚子里头还有孩子呢,若跟这苏三住了,哪里还有安生日子。惟仲呀,你难道忘了郴王妃肚子里头的孩子是怎么没的吗?就是这苏三做的鬼!” 说完,夏老夫人去抓夏达的胳膊,一脸苦口婆心的劝,“惟仲啊,你可不能被这苏三迷了眼呀。她就是个狐媚坯子,你瞧瞧,凡是跟她沾上点关系的,都死了,她就是个克夫的命啊。” 夏老夫人此言一出,众人看向苏芩的视线皆有些变化。 这话细品来,也是没错的。 苏芩先嫁与陆霁斐做妾,那陆霁斐死了;后又传出郴王要娶她做侧妃,转眼间,这郴王便死于非命。 说是巧合,也不巧。 这下一个,也不知是要轮到谁。 “这院子里头的空厢房多的是,奴才这就安排人收拾出来,供世子爷安寝。”冯宝适时插话,浑浊双眸不经意的扫过苏芩,抬手安排冯志去领人打扫厢房。 苏芩推说身子不适,先回了屋子。 苏芩一走,众人也作鸟兽散。 南厢房内,苏芩刚刚提裙坐到绣墩上吃口茶。槅扇就被推开了,男人翻身进来,轻车熟路的寻到她的榻上,然后懒洋洋的合衣靠上去。 苏芩转头看一眼,男人搭着那双大长腿,身上的行头又不知是到哪里去换的。他随手拿过苏芩置在软枕旁的那柄美人团扇,慢悠悠的扇。 苏芩终于憋不住,走上去道:“那郴王,是你杀的吗?” 男人掀了掀眼帘,轻启薄唇,“我说不是,姀姀信吗?” 苏芩点头,声音清晰道:“信。” 斐济一勾唇,将手里的美人团扇塞给苏芩,翻身便钻进了她的被褥里小憩。 苏芩伸手推了推人,男人懒洋洋吐出两个字,声音闷在被褥里,不甚清晰。“不是。” “不是你?那是谁呢?”苏芩有些急。她的事还没问清楚呢,这线索就在郴王这处断了。 不过到底是谁那么大胆,连郴王都敢杀? 苏芩胡思乱想间,突然想起那日里看到的黑衣人,神色一凛,难不成是那个黑衣人? “哎,斐济,我觉得……”苏芩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男人侧着身子,蜷缩在她的被褥里睡着了。 男人身高腿长的,贴着她的沉香色被褥,颀长身体委屈的蜷缩着,长袍搭拢,青丝微垂,露出袍下的缎面绸裤。白皙俊脸上眼底泛青,似乎是昨夜没睡好。 苏芩伸手,点了点男人纤长而浓密的睫毛,然后又触了触他戴着金耳环的耳朵。 男人似无所觉,一动不动。 苏芩看一眼他搭在榻旁的长靴,嘟囔一句,提裙从榻上起身,弯腰半蹲下来,举起男人的腿,双手垫着绣帕在长靴后跟处,艰难的替他将脚上的靴子给褪了下来。 长靴上沾着湿泥,还有些枯枝败叶,靴底边缘是一圈若隐若现的红泥。 苏芩用指尖轻捻了一点,细细的压实,发现这确实是红泥,而不是什么染料东西。她蹙眉,抬眸看向男人。 如今他们住的这个院子里头,可没有红泥。 不过郴王的靴子上,好似也沾上了红泥……这厮昨晚上,是跟郴王在一处的? 89.第 89 章 皇家寺庙, 一连发生了两桩命案, 众人皆憷,噤若寒蝉,晚间歇息总要将门窗阖紧, 生恐发生意外。 冯宝领着东西两厂, 分布在皇庙各处, 依旧是只准进,不准出。 陈太后听闻郴王死讯,直接摆驾来了皇庙。 “由检,由检!”陈太后唤着郴王的字,跌跌撞撞的奔到后厢房, 再看到那毫无声息躺在棺桲内的人时, 终于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啊……哀家的由检, 由检,你起来看看哀家呀,由检……” “太后,节哀顺变。”冯宝上前劝道:“人死不能复生, 当心伤了身子。” 陈太后扶着棺桲, 哭的不能自抑,精致妆容尽毁,露出憔悴面容,面色惨白如纸。 “是谁, 是谁杀了哀家的由检?”陈太后看向冯宝, 呲目欲裂。 冯宝赶紧拱手道:“太后息怒, 奴才还未查到凶手。” “去查,一定要将人给哀家揪出来,哀家要把他碎尸万段,给哀家的由检赔命!”陈太后尖着嗓子怒喊,整个人呈崩溃状态。 冯宝立时道:“奴才领懿旨。” “沈宓呢?她肚子里头的孩子呢?”陈太后不愧是陈太后,即便痛失爱子,立刻也能想到补救的法子。 若沈宓肚子里头的孩子是男儿,那好好培养一番,也是可行的。 冯宝道:“大夫说……” “哀家不听那些大夫的胡言。”说完,陈太后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贴身宫娥,红着眼,哑着声音道:“去将胡太医唤来。还有宓儿,一道命人带过来。” “是。”宫娥应声,躬身退出去。 …… 南厢房内,苏芩与沈宓坐在一处,一人捧着一个槐花饼,沾着雪蜜,吃的滋滋有味。 “陈太后来了,你不去瞧瞧吗?”苏芩舔了舔唇上沾着的雪蜜,甜腻腻的直齁到了心里,她赶紧吃一口茶,解解腻。 沈宓本来是不喜吃这种甜物的,但不知为何看着苏芩吃的那么欢快,她也禁不住拿了一个细细品尝。 “如今陈太后正是伤心之际,谁冲上去都会被迁怒。”其实若是以往,沈宓大致会顶着陈太后的怒气去宽慰人几句,以表孝心。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拿到了和离书,这陈太后与她,除了君臣,已无旁的关系。 “哦。”苏芩软绵绵应一句,将手里的槐花饼塞进嘴里,面颊两侧被塞得满满的鼓起,衬出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 沈宓见状,笑道:“又没人跟你抢,你吃这么急做什么?” 苏芩嘴里含着槐花饼,声音嗡嗡的十分含糊。 沈宓没听清楚,正欲再问时,却突然听到外头传来自家母亲的声音。 “宓儿?” 沈宓起身,与苏芩告辞,出了屋子。 苏芩晃着一双小细腿坐在绣墩上,咽下嘴里的槐花饼,小小声的又重复一遍,“哪里没人跟我抢……”待那厮回来,她连槐花饼的渣渣都吃不着了。 想到这里,苏芩赶紧又卷了一个槐花饼沾满雪蜜,往自个儿的嘴里塞。 晶莹剔透的雪蜜粘在粉唇上,就似裹了一层露水的桃花瓣,甜滋滋的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屋外,沈夫人上前,拉住沈宓的手,道:“陈太后要见你。宓儿呀,你可千万不要说些什么让太后不高兴的话呀。” 如今陈太后正是丧子之痛最烈时,如果沈宓不合时宜的上去将那份和离书拿出来,那不止是她,整个沈家都会被迁怒遭殃。 沈宓点头,与宫娥一道进了陈太后的屋子。 陈太后的屋子是提前收拾出来的,是整个院子里头最大的一间正屋厢房。 沈宓进去的时候,陈太后正坐在梳妆台前挽发。 陈太后已经不再年轻,她的眼角蔓延出细纹,即便是用厚厚的胭脂遮挡,也能看到如古树开裂般的纹路。头顶高高梳起的髻发上已显银丝白发,被梳发宫娥用桃木梳勾着,小心翼翼的藏进发髻里。 其实陈太后原本还没有那么多白发,是在听到郴王的死讯后一瞬时蔓延出来的。 可见,郴王的死,对陈太后而言,是锥心之痛,竟让她有了一夜白头的征兆。 “宓儿来了。”不同于方才在后厢房的歇斯底里,现在的陈太后完全冷静了下来。她要为她下面的计划做铺垫,沈宓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给太后请安。”沈宓垂眸,蹲身行礼。 陈太后起身,亲自将沈宓虚扶起来,道:“咱们婆媳,哪里还用得着这些虚礼。也就你乖顺,往常日日来与哀家请安。” 站在沈宓面前的陈太后十分温和,温和的不似她。沈宓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显,只暗暗攥紧了那依旧藏在自己宽袖暗袋内的和离书。 “来,坐吧。”陈太后坐到铺着狐白裘毯子的炕上,单臂搭在洋漆小几上,微微侧身,调整了一下姿势,后腰处垫着一个缎面靠枕。神色安详,眼底泛青,可见昨晚并未歇好。 沈宓坐到陈太后的下首处,低眉顺目十分乖巧。 有宫娥端着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小茶盘前来上茶,将小茶盘里的成窑五彩小盖盅轻手轻脚的置在洋漆小几上。 陈太后端起装着六安茶的成窑五彩小盖盅,轻抿一口,敛眉道:“哀家特意从宫里带了胡太医过来,给你把脉,瞧瞧腹中胎儿。” 沈宓听罢,立即道:“太后,臣妾腹中的胎儿已经……” “宓儿。”陈太后打断沈宓的话,眸色有些冷,但脸上却是带着笑的。“你腹中的胎儿还在,只是先前你身子弱,脉象时断时续,那些庸医没瞧清楚而已。如今哀家请了太医院院首,胡大夫,一定能将你的身子调养好,替哀家和郴王诞下皇嗣。” 沈宓不是个笨的,陈太后这一番话,她听的很明白。 “太后……”沈宓怔怔张了张嘴,霍然起身,抬手时打到身旁正捧着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小茶盘的宫娥。 小茶盘里头置着的另外一只成窑五彩小盖盅被打翻,热烫的茶水氤氲流泻,淌了满桌满地,但幸好沈宓未被波及,只那宫娥却烫了手,红肿一片,隐有水泡初显。 “没规矩的东西!”陈太后起身,“啪”的一下狠狠甩了这宫娥一个耳刮子。 陈太后手里戴着护甲,那护甲又尖又硬,在宫娥脸上划出三道血痕。 宫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滚吧。” 陈太后发泄完,心中稍舒爽。 宫娥捂着脸退出去,模样狼狈不堪。 沈宓看的心惊。 以前身在局中,她只会以为是这宫娥不知规矩,惹了陈太后不喜,但如今,她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陈太后与郴王那如出一辙的,隐在暗性里的暴戾性格。 颤着眼睫,沈宓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正欲开口,厢房门口便又出现一宫娥,领着身背药箱的胡太医走了进来。 沈宓认识这位胡太医,一开始诊断出她有喜脉的,就是这个人。 “请王妃将右手置在脉枕上。”胡太医白着一张脸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从药箱内取出脉枕。 沈宓看一眼陈太后,抿唇,将右手放到了脉枕上。 胡太医取出帕子,覆在沈宓的腕子上,然后跪在那处低头,细细开始把脉。不过沈宓发现,胡太医那搭在她自己腕子上的手微微发颤,根本就没触到她的肌肤。 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想。 沈宓的面色不大好,屋内很静,静到连胡太医紧张吞咽口水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胡太医,看好了吗?”陈太后突然开口。 胡太医立即收手,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回,回太后,王妃腹中胎儿尚好,只是,只是胎心不足,待臣,臣用些药,回缓一下,回缓一下便好了。” “嗯。”陈太后的脸上显出笑意,她满意点头,“还是胡太医医术高明,外头的那些庸医真是做不得准。”说完,陈太后唤来贴身宫娥,道:“去,将那些庸医都收拾干净了。这可是谋害皇嗣的大罪。” “是。”宫娥领命去了,胡太医抹着头上的汗,跌跌撞撞的退出去。 屋内又只剩下陈太后和沈宓两人。 陈太后看着一脸苍白神色的沈宓,笑道:“宓儿一惯心思聪慧,知道哀家在想什么。” 沈宓当然知道陈太后在想什么。可她不能帮她,如果她帮了陈太后,那她就再也跳不出这个泥沼了。 “太后。”沈宓霍然起身,抿着苍白唇瓣开口,“臣妾已得了郴王殿下亲手签字的和离书。而且臣妾腹中,确实已没了孩儿。” 陈太后端着成窑五彩小盖盅的手一顿,看向沈宓的视线锐利而阴狠。 “宓儿这是什么意思?” “臣妾,已经与郴王和离。”沈宓咬牙吐出这句话,却不防那坐在炕上的陈太后突然朝她的方向掷下那只装着六安茶的成窑五彩小盖盅。 沈宓被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一步。那氤氲热茶溅在她的裙裾上,深谙的印渍迅速蔓延开来,白玉地砖上满是破碎的瓷片,割到了沈宓的绣鞋,划出一个口子,不过幸好没伤到脚。 “宓儿。”陈太后从炕上起身,声音轻柔,“由检虽去了,但你也不能如此无情呀。” 沈宓硬咬着牙,站在那里没动。 “太后,郴王殿下与臣妾签和离书的时候,臣妾根本就不知道会发生后头的事。” 陈太后静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沈宓,眸色越发的冷。瞧瞧,这还没失势,这帮子趋炎附势的东西就开始另谋出路了。 “好。”陈太后转身,重新坐回炕上,再不复先前表现出来的和蔼,只冷着声音道:“你要和离,哀家可以允你。不过,你得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哀家才会放你出宫。” “太后,我腹中已没了胎儿。”沈宓不解。 “哀家说有,它就有。”陈太后斩钉截铁道。 陈太后别无选择,她必须要让沈宓“生”下一个皇嗣,来助她重夺皇位,不然她做了那么多,皆会因为没有皇嗣在手而功亏一篑,所以沈宓腹中的“孩子”对于她来说,是不可缺少的一步棋。 “太后的意思,是只要臣妾替您‘生下’这个皇嗣,您便会放臣妾离宫?也不会迁怒沈府?”沈宓试探道。 “没错。”陈太后知道,如今的沈宓已不是从前的沈宓。她既对由检已无情意在,那只有抛出有关于她自身利益的饵,才能驱使动人。 “好。”沈宓点头,答应了。 …… 那头南厢房内,苏芩正在积极筹备,想着该如何将那个藏匿在皇庙内的黑衣人找出来。 如今皇庙被团团围困,那黑衣人身上带着伤,势必出不去。可她如今也被困在这小小一方院子里,该如何将那黑衣人找出来呢? “姑娘,奴婢去厨房给您取了些吃食来,您快些趁热吃吧。”绿芜端着荷叶形状的瓷漆捧盒进门,替苏芩将捧盒内的东西一一摆置到案上。 苏芩眼盯着面前的白玉小碟,突然指着那盘饺子道:“今日怎么会有饺子?” 绿芜看一眼那白白胖胖的大菜饺子,细想了想后道:“奴婢听说这是那新进厨房的小师傅做的。那小师傅是个北方人,说做饺子最拿手,奴婢想着姑娘许久未食过饺子了,便让他给做了一盘,姑娘尝尝味道可好。” 北方人?饺子? 苏芩想起先前听郴王和夏达谈论过的北方火耗费一事,灵光一闪。 她就觉得那黑衣人身形太过健硕,不似在南方常见的模样,原来竟是个从北方逃窜过来的流民。 北方如今起义正烈,各地烽火蔓延,朝廷正派大军去镇压这些起义军,但无奈收效甚微。朝廷派去的军队不熟悉北方地形,总是被这些起义军打的七零八落,所以夏达和郴王才想到要寻项城郡王世子的骑兵来突破这些起义兵。 而这些起义兵中,他们最恨的人就是郴王。 毕竟最支持将这改策推广到北方后,坚持不撤销的人,就是郴王。郴王是将北方百姓逼到刀尖火刃上的罪魁祸首。 如此一想,苏芩顿时霍然开朗。 这杀死郴王的人,可能就是这个从北方来的黑衣人。而此时这个黑衣人被冯宝带来的东西厂卫困在院子里,只能扮僧侣,躲在厨房里头,以躲避追杀。 “绿芜,叫上青山,咱们去厨房。” 当苏芩领着青山去到厨房时,正看到冯宝带着人,将厨房团团围住。身穿僧袍的健硕黑脸男人被从里头架出来,显然已经露馅了。 来晚一步。 苏芩蹙眉,有些心烦的看着冯宝将男人压到了陈太后的正屋厢房。 苏芩正欲跟上去看看究竟,却突然看到那提着一个食盒,慢慢吞吞从厨房里头出来的斐济。 “苏三姑娘。”斐济勾唇,抬手一扬,搭住美人香肩。 “如此风清月朗的好时辰,不知苏三姑娘有没有兴致与本世子一道吃吃饺子,赏赏日头?”男人说话时,一惯不着调,但那箍在苏芩香肩处的手却极重。 苏芩被迫跟着人进了厢房。 90.第 90 章 厢房内点着熏香, 是皇庙里特制独有的安神香。一旁木制的槅扇香几上还置着几个小师傅刚刚送来的香橼和佛手, 用来中和屋内熏香。 绿芜从柜中取出自苏府内带来的香露,用热水泡了,加入香果, 捧到斐济和苏芩面前。 香露是苏芩照着那西域来的蔷薇水所制, 可食, 也可用在身上,以之洒衣,衣敝而香不减。 苏芩捧着小茶盅,细细的抿一口,然后吩咐绿芜去将那搁置在槅扇处的一双长靴取来。 绿芜去取了长靴, 递到苏芩身边, 不经意的看一眼斐济, 然后迅速低头。 在绿芜心中,自家姑娘做什么都是对的,只是这项城郡王世子与先前的陆首辅实在长的太过相似,绿芜瞧见人, 总是觉得姑娘会搭理这世子只是因为他这副皮囊。 毕竟这世子的性情瞧上去莽撞粗鲁, 哪里有陆首辅半分风光霁月的清冷感。就是让绿芜自个儿选,也只会选陆首辅,而不会选这项城郡王世子。 “世子爷瞧瞧,昨日里你将这双长靴落在我这处了, 我替你洗干净了。这鞋底上头洗下来的红泥, 也被我埋到那株芭蕉下头了。” 苏芩声音轻缓的说话, 软绵绵的透着糯意,再加上那碗喷香扑鼻的香露,小姑娘张嘴时体自含香,飘飘忽忽如闻百蔷绽盛。 斐济听着苏芩意有所指的话,眸色微动,面上却不显,只颔首道:“多谢苏三姑娘。” 苏芩抬眸,对上斐济的视线,两人相顾无言,屋内气氛有些奇怪。 绿芜垂眸,悄无声息的退出去,顺势关上厢房门。 户牖处,青山见绿芜出来,赶紧拱手道:“绿芜姑娘。” 青山会武,走路时悄无声息的如猫儿般轻巧。绿芜正想着事,被人唬了一跳,脚底一滑,踩到石阶棱角处,崴了个结结实实。 “哎呦。” “绿芜姑娘,怎么了?”青山赶紧上前要去搀扶,被绿芜狠狠的拍开手。 青山捂着被拍红的手背,有些委屈。 “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的?”绿芜叱道。 青山憋着嗓子,嗡嗡出声,“奴才从小走路就没声。不若这样,我日后在腰间系个铃铛,这样就不会吓到绿芜姑娘了。” 绿芜掐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扶着一旁的圆柱起身,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然后红着眼瞪道:“别再让我瞧见你。”说完,气汹汹的转身回了厢房。 其实绿芜也知自己是迁怒了,可自这青山来了后,自家姑娘便极少再寻她与红拂,有事总会唤青山去做。绿芜自诩没有哪处比不上青山,除了她是个女子外,做事尚还要比青山心细些。 伺候了这么久的姑娘被这青山横插一杠子,绿芜真是越想越气不过。 绿芜一惯是个温婉性子,青山摸了摸鼻子,不知何时得罪了这位好姑娘。 屋内,苏芩放下手里的小茶盅,纤纤素手拿起那双长靴,“砰”的一下砸在绣桌上,震的极响。 男人挑了挑眉,颀长身形舒展着靠在绣桌上,叩了叩桌面,不发一言。 苏芩索性捅破纸,道:“院子里头根本就没有红泥,只有后头的小树林头有。你脚上的红泥跟郴王那时穿的靴子上的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在郴王死前,你是不是跟他见面了?” 斐济慢条斯理的勾唇,神色慵懒的一点头。 “那郴王的死和陈颖兰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苏芩问的不是斐济有没有杀这两个人,而是问有没有关系。 毕竟像斐济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想杀人,根本就不用自己动手,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就好了。借刀杀人这种事,他们已驾轻就熟。 斐济端起面前的蔷薇香露,吃一口,抿一抿,就像是在品尝琼浆玉露一般。 “有关系。”终于,男人施恩般的吐出这三个字。 苏芩呼吸一窒。她就知道,这郴王不可能无缘无故杀了陈颖兰。 苏芩想起先前郴王在后厢房内,自言自语发疯时说的话,再联想到面前的斐济,将脑子里头的东西一整理,立刻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厮定是先给郴王下了药,然后扮陆霁斐去吓人了。然后郴王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错杀了不知何故出了厢房门的陈颖兰。 苏芩偶一错眼看到过陈颖兰死后,小师傅来收拾屋子,里头的摆设并没有凌乱打斗的痕迹,所以陈颖兰是自己走出厢房门的。 可是这三更半夜的,陈颖兰出门做什么呢?按理说院子里头的动静那么大,众人却都睡的跟猪一样,本就奇怪,而只有陈颖兰听到了动静出门,这就好像是一局专门给陈颖兰和郴王布的局一样。 只是如今说太多已经没有意义,陈颖兰死了,郴王也死了,苏芩的线索断了。 “我今日瞧见冯宝从厨房抓了一个黑衣人,那个人看模样像是北方人。前些日子郴王和夏达还在谈论要与你借骑兵去清缴北方起义军的事,我觉得郴王的死应当跟他脱不了干系。” 先前斐济说没有杀郴王,苏芩是信的。毕竟他若是要杀,在陈颖兰死的时候,这郴王就不可能还活着。 可郴王偏偏是第二日才死的,死状还是如此的受尽折腾。依照苏芩的推断,十有八九是那个黑衣人所为。 “对了。”提起陈颖兰,苏芩想起她那个丫鬟,“我上次瞧见陈颖兰的丫鬟在我们提到沈宓落胎时神色不大对,我觉得沈宓落胎的事可能跟陈颖兰和这个丫鬟有很大关系。” 而且极有可能,这事就是陈颖兰做的。只是这陈颖兰心胸也太过狭窄了,不就是沈宓那日里刺了她一句,她竟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见小姑娘分析的头头是道,斐济一挑眉,道:“怪不得徐老头总是说你祖父最喜你,只因着你最像他。原本那徐老头只以为是脾气像,如今一看,原来是像在这处了。” 说完,斐济伸手捏了捏苏芩的小鼻子。 苏芩的思绪被打断,她瓮声瓮气的拍开男人的手,小嗓子娇娇道:“我本就是冰雪聪明的一个人,是你们见识太浅薄,总以为世上不会有像我这般才貌双全的人。”。 说完,小姑娘一梗脖子,一副骄傲模样。 斐济一阵失笑,道:“冯宝已经将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都排查过了,陈颖兰的那个丫鬟现下正跪在陈太后跟前认错磕头呢。” 苏芩蹙眉,“这冯宝办起事来还真有两把刷子。” “这老太监心思缜密,难得有几分聪明,不然哪里能到如今地位。”斐济说完,目光再次盯住苏芩。 因着院子里头死了两个人,所以苏芩也再不好穿红戴绿的招摇过市,因此便让绿芜寻了一条素淡的裙子出来,穿在身上,梳挽髻,纤柔媚态的坐在那里,就像是刚刚狐化成人的小狐狸。 “原本不是梳妇人髻的吗?”斐济说话时,嗓子有些哑,目光落到苏芩那露出的一截粉颈上,白皙细腻,如珠似玉。 苏芩伸手抚了抚青丝长发,拨到香肩后,露出那戴着珍珠耳珰的玉耳,双眸微微轻动,颤着眼睫,波光潋滟的如蕴飞霞流光。 “春日里,连那红杏都出墙了,我也想要出墙去瞧瞧。”小姑娘捏着嗓子,甜蜜蜜的说话,那副故作娇嗔的模样惹人垂涎。 男人双眸一暗,俯身上去,凑到她面前,说话时身上带着蔷薇香露的味道,似淡非淡,似浓非浓,只有使劲闻了才能吸到一点子。 “那不知,苏三姑娘是准备往哪处出墙呢?” “哪处水土肥沃,自然就往哪处出了。”苏芩伸出纤纤素手,点在男人的肩膀上,将人往后推。 男人端着身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项城郡王府内青山绿水,美酒佳肴,不知苏三姑娘可有兴致移驾?” 小姑娘转了转眼珠子,“这个嘛……” “不移也无碍,待本世子挖了那株红杏的根茎,连泥带土的捧回去,自会好好供着的。”斐济勾着唇,凑到苏芩耳畔处,说话时细薄唇瓣轻动,触到苏芩的白玉小耳。 苏芩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总感觉这厮下一刻就会咬住她不放。 不过什么叫会挖回去好好供着的?这不是强买强卖,强取豪夺吗?真亏得这厮说的出口。 “叮铃叮铃……”户牖处传来一阵铃铛响,苏芩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戴着脚链子的脚踝。那里微微拱起一串,被素袜盖着,用裙裾遮了,外人是瞧不见的。关键里头的铃铛都被她用棉花给堵了,所以到底是哪里来的铃铛声? 屋外,青山看到正坐在美人靠上揉脚的绿芜,向其展示了一下自己腰间挂着的铃铛,一阵卑躬屈膝道:“我挂了个铃铛,这样就不会吓到绿芜姑娘了。” 绿芜掐人一眼,冷不丁道:“呵,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青山一愣,显然是从没见过绿芜这般尖酸刻薄的样子,他突兀觉得有些……心动? 苏芩推开厢房门,看到凑在绿芜身边说话的青山,瞥一眼他腰间挂着的铃铛,道:“挂什么铃铛?跟狗似的……”话说到一半,苏芩想起自己脚脖子上的东西,一阵暗暗咬牙切齿,美目狠瞪向那个正坐在里头吃香露,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模样的人。 男人挑了挑眉,将手中香露一饮而尽,然后朝人勾了勾手。 苏芩瞧见男人的动作,怒从心中起,“砰”的一下关上厢房门,直接上去就抓住那金耳环狠狠一拽。 “嘶……”男人侧着脑袋,被小姑娘压到绣桌上。 “带我去瞧瞧陈太后那里的动静。”苏芩气呼呼道。 斐济的脸贴着绣桌面,他单手握住苏芩的腕子,捏在手里,声音清冷道:“求我,我就帮你。” 男人一旦正经起来,认真的瘆人。 苏芩突兀想起那日里大雪纷飞,男人凑在她的耳畔处,声音清雅,隐含嘲讽的吐出的那三个字。 “求我啊。” 那是苏芩头一次低三下四的求人,直到如今,她依旧觉得这是她不可抹去的耻辱。 苏芩咬紧一口小银牙,看着男人那张白皙俊脸,突然俯身,直接就照着他的脸啃了上去。 “嘶……松口。”面颊上一阵剧痛,男人下意识紧了紧攥着苏芩腕子的手。 苏芩含糊不清道:“丘窝,窝就方可泥。(求我,我就放开你。)” 小姑娘这一口咬的颇有力道,斐济就着这姿势,单手掐住苏芩的下颚将人的小嘴给隔开了,然后起身,往槅扇旁置着的梳妆台看去。梳妆台上压着块铜镜,里头清晰的印出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容。 只见斐济的左边面颊上圆圆小小的被印了个牙印子,正渗着血迹。 啧,真是只牙尖嘴利的小猫儿。 男人舔了舔唇,看着被自己箍着脸的小东西,正一副龇牙咧嘴模样的朝自个儿亮出那一口白嫩嫩的小银牙。 “还学会咬人了?跟谁学的?嗯?”男人伸手,掐了掐苏芩的脸,说话时扯到伤口,有些刺刺的钝疼。 “荤蛋……”苏芩被男人掐着脸儿,说话时含糊不清的鼓着面颊,像只愤怒的小青蛙。她伸手,去挠斐济的脸,男人偏头,用一臂将人隔开,任凭小姑娘蹬腿伸胳膊的都打不到他。 斐济伸手摸了摸脸颊上的印子,扫一眼苏芩那张被自个儿掐住的白嫩小脸,突兀笑道:“来,让哥哥好好教教你,怎么咬人。” “唔唔唔……”苏芩被自诩哥哥的斐济压到了绣桌上,她使劲的蹬腿,却被斐济用那双大长腿死死压住,纤细藕臂也被压着反到了身后。 毫无反抗之力的苏芩被男人掐着下颚亲了个结结实实。 许久未触及这丁香小舌,斐济一阵行思神往,使劲的尝了个够本,只将人亲的几乎断了气。 小姑娘面颊绯红,瘫软在绣桌上大口喘息,男人压着身下的人,温香软玉在怀,起了逗弄心思。 他舔唇,触到那方散着氤氲媚色的面颊处,轻轻的嘬一口。小姑娘的面颊白皙细嫩,就似藏着块凝脂软玉似得入口绵软。男人舍不得放,直到身下传来痛呼声,他才恍然回神似得松开人。 “疼死我了……”苏芩抚了抚自个儿的面颊,小嗓子软绵绵的带着哭腔。那双黑乌乌的大眼睛里蓄满泪珠,粘在纤细睫毛上,可见真是被疼到了。 “我瞧瞧。”男人伸手拨开苏芩的小手,看到那被自个儿嘬出来的红印子,艳如红霞,媚若正色牡丹,衬在这白腻如雪的肌肤上,尤其扎眼。像团涂坏了的胭脂块。 男人忍不住勾了勾唇,一副忍俊不禁之相。 苏芩见状,心里一个“咯噔”,急跑到铜镜前往里一照。 铜镜内印出她那张尚带着春.色的娇媚小脸来,小嘴红肿,青丝微乱,右脸颊处丑兮兮的被嘬出一块印子,就跟毁容了似得难看。 “啊!斐济!”她要杀了他! 91.第 91 章 正屋厢房内, 身穿僧袍的男人被压着, 跪在地上。 陈太后由宫娥扶着,从里间出来,眸色锐利的落到男人脸上, 声音尖锐, 透着凄厉阴狠。“就是你杀了哀家的由检?” 男人跪在地上, 被身后的守卫紧紧压着,面前站着冯宝这个老太监。 男人咬着牙,脸上是抓捕时被抽出的血痕。他没有说话,一旁的冯宝拱手道:“太后,都查清楚了, 就是他, 厨房里头还藏着他的凶器呢, 都一并搜出来了。” 陈太后气的双眸赤红,她一把挥开身边的宫娥,抬起置在花几上的花瓶就朝男人砸去。 花瓶砸在男人拱起的后背处,发出一声闷响, 没有破, 反弹到地上,摔在白玉砖上,才发出“哗啦”一声巨响,被摔成数瓣。 男人哀嚎一声, 重重倒在地上。 陈太后气喘吁吁地站定, 恨不能将面前的男人碎尸万段, “是谁?是谁指使你来杀哀家的由检的,到底是谁?” 男人扶趴在地上,喉咙里滚出一句话,含含糊糊的,陈太后没听清楚。 “把他架起来。”陈太后平缓了几分心绪,拢袖坐到炕上。两旁的守卫将男人架起来,抓着脑袋带到陈太后面前。 陈太后抚了抚自己戴着甲套的手,白着脸,身子微颤的轻押一口茶,面色有些苍白道:“说,是谁指使你,来杀郴王的?” 男人露出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他张了张嘴,道:“俺不知道杀的是谁,俺拿钱办事,谁给俺钱,俺就帮他办事。” 男人说的不是官话,而是北方方言,陈太后端着小茶盅的动作一顿,眸色锐利的扫向男人。 陈太后听不懂。 “不要装神弄鬼的,当心哀家砍了你的脑袋。”青瓷小茶盅的茶盖子被重重磕到茶盅上,陈太后显然是气极了,又不得不压制住濒临崩溃的心绪,收拾面前的烂摊子,为她的由检报仇。 “俺不会说官话,不过你说的话,俺是能听懂的。” 男人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陈太后面露不耐,转头看向冯宝。 冯宝赶紧道:“太后,这人说的应当是北方话。” “他说的什么?” “呃……这,”冯宝面露犹豫,“奴才也听不懂。”在陈太后再次发怒前,冯宝赶紧道:“不过奴才听说项城郡王世子是北方人,应当能听懂此话。” 陈太后沉吟后道:“去将人请来。” “是。”冯宝亲自出厢房,去请人。 他先去了斐济的厢房,人不在,寻了守卫后方知道,这项城郡王世子竟钻到了苏三的南厢房里头去了。 冯宝嗤笑一声,想着这苏三真是来者不拒,偏是个男人就行。 想到这里,冯宝向下看一眼,老脸一瞬搭拢下来。偏他是个太监,可那又如何,像苏三这样的女人,还会有谁要她。待他到时候弄进宫去,定要好好磋磨一番才能解这肖想了多年的火。 冯宝虽是个太监,可也是个男人。既然是男人,就必定会对女人有感觉,而像苏三这样的美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太监,皆会让其心血沸腾,心怀畅想。 走至南厢房门口,冯宝敛下脸上不悦,换上一副褶皱笑脸,敲了敲门。 里头走出个身穿绿衣的丫鬟,鹅蛋脸,挑高身量,长相有几分秀美。 “您是……”绿芜不认识冯宝,但看其装束,也知不能得罪。 冯宝上下扫一眼绿芜,道:“特来寻世子爷,太后有事传召。” 冯宝说话时,声音较细,绿芜偏头想了想,然后道:“冯公公稍等。”话罢,她转身进屋通禀。 屋内绣桌旁,一左一右坐着两人。 一个用纤纤素手捂着右脸,露出半张纤媚容颜。一个用修长手掌捂着左脸,露出半张俊美面容。两人正互相掐着人看,各不理睬。活像两个抢了糖后分赃不均的孩童。 绿芜忍着笑,蹲身行礼道:“世子爷,冯公公在外头说太后有事要召见您。” 斐济侧了侧身,“不见,不去。” 一旁苏芩感兴趣道:“有问是什么事吗?” 绿芜摇头,“奴婢不知。” 绿芜虽不知,但苏芩却能猜出一二分。定是陈太后审理那黑衣人时出了差错,所以才会差冯宝来寻斐济。 “咱们去看看。”苏芩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从里头取出一方面巾,覆在脸上,正巧遮住右脸处的那块红印。 斐济侧眸瞧人一眼,突然大大方方的拿下了覆在左脸上的手,露出那个牙印,然后起身,拢袖于后道:“苏三姑娘去做什么?太后请的人可是本世子。”话罢,斐济一摆宽袖,推开厢房的门走了出去。 苏芩气呼呼的跺脚,跟着一道出去。 冯宝正侯在户牖处,见斐济来了,笑眯眯道:“劳烦世子爷了。” “不知太后召见,所为何事?”斐济抬眸看了看天色,神色倨傲。 见斐济这副不将他看在眼里的模样,冯宝老脸上笑意渐淡,“只是听闻世子爷是北方人,应当能听懂北方话吧?” “那要看是什么话了。”斐济意味不明道。 冯宝面色微变,解释道:“自然是关于郴王殿下的事了。” “哦。”斐济点头,“既然是关于郴王殿下的事,那本世子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请。”冯宝扬单臂,请斐济先行。然后拦住跟在斐济身后的苏芩道:“苏三姑娘还是呆在屋子里头吧,这审讯的事,可不是姑娘家能看的。” 冯宝说话时,目光毫不隐晦的落在苏芩身上。 先前未嫁给陆霁斐做妾时,苏芩的美如芙蕖,妖冶而纯稚。嫁给陆霁斐后,成了女人,那股子只浮于表面的媚便犹如深入骨髓了般从内而外浸透出来,纤细媚态,风姿妙曼,这独一份的风情,天下古今,也不知可有相媲美者。 冯宝盯得有些痴。 对于这个和他那个亲侄儿冯志一般阴险恶心的老太监,苏芩从来都看不惯。她微微侧身,纤纤素手捏住斐济的宽袖,小小幅度晃动了一下,小嗓子软绵绵的吐出三个字,“世子爷~”直酥软了筋骨。 斐济偏头,看向身后的小姑娘。 覆着面纱,只露出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小奶狗似得可怜。 冯宝站在一旁,因着斐济偏身的动作,突然看到他左脸面颊上的小巧咬痕,喉咙一梗,道:“世子爷,您这是……” 斐济冷哼一声,双眸往苏芩身上一落,继而漫不经心的飘过,“养了只爪子尖利的猫儿,总也养不熟,老对着本世子亮爪子。这不,刚刚被叼了一口。”说完,男人将脸凑到冯宝面前。 冯宝下意识往后退一步,面色有些难看,“那是该好好管教了。”当他老眼昏花看不出来这是人咬的吗? “世子爷,时辰不早了,太后还在等着您呢。”冯宝提醒道。 斐济点点头,宽袖被人拽着,又紧了几分。 男人轻咳一声,道:“本世子多带只猫儿。”说完,斐济不等冯宝反应,径直拎着苏芩的后衣领子把人往前一拽,然后修长手掌下滑,摸到那只软绵小手,牵着就往陈太后的正屋厢房里去。 冯宝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两人拐过房廊拐角,进了正屋。 正屋内,陈太后已等的有些不耐烦。她抬眸,看到正巧跨进正屋来的斐济,身子一挺,立时坐直了。 斐济长的跟陆霁斐太像,陈太后自见了斐济一面后,整日里噩梦连连,直至前些日子才稍稍好转。如今猛地瞧见人,再看到跟在他身后的苏三,这种违和的感觉更加强烈。 “世子来了。”陈太后勉强扯了扯嘴角。看到斐济左脸上的牙印,想着这项城郡王世子真是荤素不忌,连在皇庙里头都能寻到温香软玉,比起那个不近女色,柴盐不进的陆霁斐,可好控制多了。 斐济潇洒一拱手,然后也不等陈太后说话,径直便寻了个位置坐下。甚至还想将苏三抱到自己腿上,被苏芩碾着男人的脚背硬生生跺开了。 穿着长靴的脚尚被踩得有些钝痛。斐济开口道:“不知太后寻本世子来所为何事?” 项城郡王兵力强壮,可敌国,至此,这项城郡王世子的嚣张态度,是有资本的,即便是陈太后,也不敢多置喙。 陈太后看一眼静站在那里的苏芩,没说话,只伸出戴着甲套的手,指向那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此黑衣人说的是北方话,哀家不懂这些话,想劳烦世子听听,这黑衣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斐济一挑眉,看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叽里咕噜一堆,斐济点头,转向陈太后,“这人说,他不知道他杀的是郴王殿下,只是有人雇他,给钱买凶罢了。” 陈太后面色瞬变,她瞪向那黑衣人,双眸赤红。“说,是谁派你来杀哀家的由检的!” 黑衣人又叽里咕噜一大堆。 斐济道:“他说他也不知道。用信鸽联络后,去钱庄取钱,然后拿了画像杀人,就是这么简单。” 陈太后的面色极其难看,她正欲说话,却不防那头夏达急匆匆赶来。“太后。” 陈太后皱眉,“夏首辅怎么来了?” “臣听闻冯公公已捉拿到杀害郴王殿下的真凶,特来为太后告喜。”夏达站在门外,与门内的陈太后拱手作揖。 陈太后看一眼夏达,再看一眼斐济,突然道:“夏首辅可懂北方话?” 夏达道:“略知一二。” 陈太后垂眸,看向那黑衣人,“将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陈太后话罢,屋内有一瞬沉静。苏芩看一眼斐济,暗暗蜷紧手。斐济依旧一副闲适模样瘫在靠背椅上,浑身软绵绵的也没个正行,活像一滩烂泥。 黑衣人叽里咕噜说完,夏达翻译给陈太后听,与方才斐济说的并无多大出入。 陈太后放下心来,唤来冯宝,“此事一定要再追查下去,势必要将这杀害我儿的凶手捉拿归案,碎尸万段!” 那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一震,深深埋首。夏达突然迈步进来,一把攥住那黑衣人的宽袖,从里头抽出一副画像来。 陈太后道:“这是什么?” 夏达道:“像是郴王殿下的画像,只是画的实在不像。” 画像上的人只与郴王有一分相似,也难为这黑衣人能在茫茫皇庙里找到自己要杀的人。 斐济偏着头看一眼,翘起一双大长腿道:“这不是夏首辅吗?” 这副所谓的郴王画像,与郴王有一分相似,跟夏达却有五分相似。 陈太后立即觉出不对劲,厉声叱问那黑衣人,“到底是谁指使你的?”黑衣人抿唇不言,憋得跟个葫芦似得,可见刚才是在说假话。 画像这么不像,这黑衣人定是与人接头,才能确定郴王这个目标的。 陈太后气得浑身发颤,冯宝上前宽慰道:“太后莫动气,当心伤了身子,待奴才严刑拷打一番,必能将此事查问清楚。” 夏达道:“难道冯公公抓人后,没先搜身吗?若是这黑衣人身怀的不是这份画像,而是尖锐凶器,意图行刺太后,那冯公公怕是有好几个脑袋,都不够砍了。” 冯宝面色一变,正欲反驳,却听陈太后道:“好了。夏首辅,此人交由你和冯公公一道处置,务必要将其拷问清楚,不然哀家拿你们两个是问!” “是。”夏达拱手。 冯宝看一眼夏达,不情不愿的应下来。 …… 黑衣人抓到了,皇庙内外的守卫也撤干净了。 苏芩摆好苏龚的长明灯,便准备下山回苏府去了。临走前,她去西厢房寻沈宓,却被告知沈宓已先行随陈太后离开。 苏芩奇怪的蹙眉,没有多想,只转身回了屋子,行到房廊拐角处时,正巧碰到夏达,手里提了个小掐丝食盒,能闻到里头散发出来的浓郁药味。 苏芩蹙了蹙眉,见夏达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她却不欲搭理人,只绕开人回了南厢房。 夏达暗暗攥紧手里的小掐丝食盒,想起这几日常常看到那项城郡王世子出入苏芩的屋子,便觉心中如刀割般钝痛。 他快步离开,进北厢房。 北厢房内,朱丽月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发。她梳了一个妇人髻,身上的裙子宽松异常,腹部还未显露。看到夏达,朱丽月连忙起身,一脸喜色,“夫君。” 夏达面无表情的点头,将手里的小掐丝食盒置到桌上。 朱丽月上前,揭开食盒盖子,露出里头的保胎药。 “这是夫君特意为我去厨房熬的吗?”朱丽月满脸喜色,怎么都遮掩不住。 夏达微颔首,看着朱丽月一口一口的吃下保胎药,面色不变。 朱丽月用完保胎药,喜滋滋的去拉夏达的手,“夫君,我今日还觉得孩儿在踢我呢。待日后出生,必定是个顽皮……”朱丽月话说到一半,突兀觉得腹部一阵绞痛。 她攥着夏达的手,缓慢蹲下身子,大口抽气。“夫君,我,我的肚子好痛……” 夏达垂眸,不动声色。 “夫君,快,快帮我唤大夫……胡太医,胡太医走了吗?”朱丽月满头冷汗,身下有鲜血浸出,染湿了裙裾。 夏达缓慢抽开自己被朱丽月攥在手里的手,开口道:“走了。”说完,他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物,置在桌上,“这是休妻书。” “休妻书?”朱丽月白着一张脸,霍然抬眸,她瞪向夏达,再看那一碗保胎药,满眼的不可置信,“夏达,你怎么这么狠心,这是你的孩子啊,是你的亲骨肉啊!咳咳咳……” 声嘶力竭的咆哮一番,朱丽月似乎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软软倒地。 她躺在地上,看着夏达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然后拂袖离开。就像从前许多次一样,从来都不会看到身后那个卑微如尘的她,只会去追寻那抹永远都不会属于他的白月光…… 眼角有清泪滑落,朱丽月动了动手,那里尚残留着夏达手掌上的余温,可她却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92.第 92 章 五月初, 立夏日, 天地始交,万物并秀。 苦夏将至,天气开始炎热起来, 又是艳艳一夏暑。绿芜早早将芦帘从柜中取出, 洗刷干净, 栓了艾草、艾叶等驱蚊虫物,挂到槅扇上挡日头。 红拂将收好的纱被、纱帐等物取出来,晾洗干净,替苏芩一并将炕上的被褥厚垫给换了下来,铺上香软细薄的纱被, 罩上清丽细柔的锦帐。 白日当空, 树阴合地, 满耳蝉声鸟语,静无人声。苏芩正躺在中庭内的竹塌上打盹。 她穿一件烟粉色裙衫,长裙及地,身上搭着一条细薄纱被, 头顶是荫蔽的古树。有风吹过, 簌簌而响。 日长神倦,正是午倦时候,连绿芜和红拂收拾完了屋子,也开始趴在屋内的绣桌上打起了盹儿。 苏蒲牵着阿狗, 颠颠的在院子里头跑, 也不嫌热, 跑了一圈又一圈,直跑的面颊通红,浑身热汗。 阿狗叼住苏芩盖在身上的纱被,咬着就往房廊里头钻。 苏蒲看一眼正睡着的苏芩,一阵心急,直跟着阿狗往前头钻。 阿狗叼着纱被,走过穿堂,直至明厅。 明厅内外,槅扇尽除,里里外外满满当当置着大红木箱,挂着红绫双喜花,家仆站了一窝。 “夏首辅,您这是……”秦氏亲自出来接待,看到摆了一院子的东西,神色困惑。 夏达拱手,毕恭毕敬的与秦氏行礼道:“苏夫人,下官是来求亲的。” “求亲?”秦氏一惊,面色微变,“夏首辅是来求谁的亲?”秦氏虽心里头有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一句。 “苏三姑娘。”夏达道。 秦氏面色越发难看,“夏首辅,你已有家室,姀姀是断不会……”因着苏芩以前给陆霁斐做过妾室,所以旁人说上来的亲事便已低看苏芩一眼。秦氏本着苏芩自己喜好,从未过多干涉,但那些人实在狗眼看人低,秦氏颇为不喜。 夏达立即解释,“苏夫人误会,下官已休妻。此次提亲,是想娶姀姀为妻,”顿了顿,夏达补充道:“若能娶得姀姀为妻,下官定不会再纳妾,更不会有旁的女子。” 秦氏张了张嘴,这夏达什么时候竟休妻了? 那头老管家颠颠的跑进来,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大夫人,外头又来了一批人,抬着箱子,说是来求亲的。” 老管家话刚说完,垂花门处便显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来。 男人迎风而来,穿勒腰紧身的一套骑装,宽肩窄腰的露出一双大长腿,风姿飒爽,气势凛凛。 “哟,夏首辅也在。”男人一甩手里的马鞭,插到腰间。 “这位是……项城郡王世子?”秦氏初次见斐济,瞧见他的容貌,一阵惊愕后立时反应过来,这人不是陆霁斐,而是项城郡王世子。从前只听旁人说两人容貌有多相似,秦氏未曾见过,是不信的。如今一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啊。 “不知世子爷前来是……” “提亲。”斐济顺着甬道走至秦氏面前,身后的家仆将源源不断的箱子搬进来。 “提,提谁的亲?”男人气势迫人的立在面前,秦氏被吓得有些结巴。 斐济一勾唇,姿态恣睢傲慢,斜睨夏达一眼,“自然是苏三姑娘的亲了。本世子意欲娶苏三姑娘为正妃,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只要是本世子给的起的,苏三姑娘尽管提。” 秦氏张了张嘴,看看夏达,再看看斐济,一时间不能反应。“这事,我做不得主,还得姀姀自己拿主意。东西就先请夏首辅和世子爷拿回去吧。” 话罢,秦氏赶紧急匆匆离场。 明厅外只剩下斐济和夏达。 夏达转身看向斐济,声音清雅的开口道:“世子爷,君子不夺人所好。” 斐济一勾唇,“《诗周南关雎》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苏三姑娘可不是夏首辅的人,怎么能说是夺人所好呢?” 两个男人对峙而立,锋芒毕露。 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项城郡王世子,皆以正妻之礼,聘十里红妆,意欲迎娶苏府苏三。 皇城内外,一阵喧嚣肆传。 …… “姑娘。”绿芜捧着沐盆,掀开芦帘进屋。 苏芩坐在梳妆台前,凑着脸看铜镜。铜镜内印出一张白腻小脸,千娇百媚,浓艳桃李。只可惜,皆被那右脸颊上的嘬痕给毁了。 苏芩气呼呼的摔了梳妆台上置着的桃木梳,恨恨咬住一口小银牙。 别给她再瞧见那厮,她一定要把他咬成筛子,让他吃饭都漏汤! “姑娘?”绿芜见苏芩不应声,关紧房门,上前道:“奴婢方才路过明厅的时候瞧见了夏首辅和世子爷。” “嗯?”苏芩漫不经心的应一句,还在纠结自个儿脸上的嘬痕。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褪下去呢?这都三日了…… 绿芜见苏芩一副无心听她说话的模样,便闭上了嘴。 房廊外,秦氏急匆匆的过来,路过中庭,看到苏蒲扛着一床纱被,拖着满院子跑,将那淡色的纱被都拖成了灰暗色。 “苏蒲!”秦氏喝一声。 苏蒲的小胖身子一个机灵,扔下纱被就往苏芩的屋子里头钻。 秦氏一路追进去,看到窝在苏芩怀里的苏蒲,气呼呼的伸出手指,指着苏蒲的小鼻子道:“真是越大越淘气了,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母亲,噗噗还小,您干什么呢。”苏芩抬手将苏蒲搂到怀里,细细的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然后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支新做的绢花,替她簪在脑袋上,“好看吗?” 苏蒲抻着胖脖子往铜镜里看,小小幅度的点了点小脑袋。 秦氏叱骂道:“你就宠她吧,一日日的不干好事,越发淘气起来了。” “淘气才好呢。”苏芩又给苏蒲插了一朵绢花。 苏蒲顶着满头的绢花,又跑出去跟阿狗玩。 “姀姀,母亲有事与你说。”秦氏敛下脾气,想起那置了满院子的提亲礼,露出满脸愁容。 这一个首辅,一个世子,以他们苏府现在的行情来看,哪个都得罪不起呀。 坐到苏芩身边,秦氏一侧目看到她面颊上的嘬痕,奇怪道:“这处怎么了?可是被什么蚊虫咬的?” “唔……”苏芩含糊应一声。“皇庙在山里头,蚊虫颇多,不小心被咬了。” “我瞧瞧。”秦氏凑过来看一眼。 苏芩心虚的转着眼珠子,身子僵直。 “没什么事,过几日应当就能好了。”秦氏没看出端倪,只叮嘱道:“涂些药膏。” “哦……”苏芩赶紧偏头,装模作样的顺了顺那头黑油青丝长发。“母亲,你方才说有事要说,是什么事?” “是关于你的亲事。”秦氏组织了一下语言,直到现在还有些蒙,“刚才夏达和那个什么项城郡王世子都来提亲了。一个说要娶你做正妻,一个说要娶你做正妃,你觉得如何?” 斐济那厮来提亲,要娶她做正妃,苏芩除了心里甜蜜蜜的倒也没甚惊诧。只是夏达……“夏达,他的正妻不是朱丽月吗?”怎么竟说要娶她做正妻? “我也是刚刚知晓,夏达说他已经休妻了。”秦氏叹道:“听说肚子里头还怀着孩子呢,怎么就突然休妻了呢?” 苏芩蹙眉,也有些不明所以。 “姑娘,姑娘……”红拂挎着菜篮子,一脸兴冲冲的奔进来,看到跟苏芩坐在一处的秦氏,赶紧止住步子,毕恭毕敬的蹲身行礼,“大夫人。” “毛毛躁躁的,没点子规矩。”秦氏掌管苏府中馈多年,威严气度,不是旁人能比的。 红拂低着脑袋,不敢吭声。 苏芩道:“怎么了?” 红拂看一眼秦氏,动了动嘴,声音细细的传过来。“奴婢方才去买菜,听说夏首辅休妻了。奴婢路过夏府的时候,正巧看到镇国大将军府的朱公子领着人马,将夏府砸了大半。” “闹的这么大?”苏芩道。 “是呀。”红拂起了兴,又道:“奴婢还听说,夏首辅之所以会休妻,是因为夏夫人肚子里头的孩子没了。还听说……”话说到这里,红拂有些不敢说,毕竟是道听途说,平白污了人家的名声就不好了。 “说什么?”秦氏突然开口,“怎么说一半就停下来了?”作为女人,总有些八卦之心,就连平日里威严刻板的秦氏都不能免俗。 红拂受了鼓励,立即进屋,关紧房门,行至二人身前,“说这前夏夫人肚子里头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夏首辅的,而是她跟旁人私通的孽种。” 苏芩立即道:“不可能。” 依照朱丽月对夏达的痴情程度来看,朱丽月肚子里面的孩子不会是别人的。只是她记得那时候在皇庙里,朱丽月还好好的,怎么一回城,就出了这档子事呢? “姀姀,你说这夏达,会不会是因为想娶你做正妻,所以才会借机休了朱丽月?”秦氏毕竟年纪大些,看事情较通透。她一惯知道夏达对自家女儿的心,当知道夏达要迎娶那朱丽月时,还为苏芩惋惜过。 但如今看来,这夏达也是薄情之人呀。 如今能休妻再娶,保不齐日后又看上了旁人,再休妻再娶,也不是不可能的。 秦氏毕竟没有经历过那些阴暗宅事,只想到夏达借着朱丽月掉孩子的事休妻,却没想到夏达竟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一个人,连自己的孩子都舍得。 苏芩抿唇不言。 秦氏又道:“如今夏府跟镇国大将军这事闹得这么大,姀姀你若嫁入夏府,就会被旁人指着鼻子骂。不好,不好。”秦氏连连摆手,“不过若嫁给那项城郡王世子,也是不好。” 听秦氏提到项城郡王世子,苏芩竖起了耳朵,搭一句嘴,“哪里不好?” 毕竟是自个儿肚子里头出来,苏芩一开口,秦氏便知这小姑娘是有意那项城郡王世子了。 “母亲瞧着,那世子有些风流轻挑,虽娶你做了正妃,但日后若再来个侧妃,妾室,通房的,你一个人嫁去项城,又没娘家人撑腰,可哪里受的了呀。” 秦氏的担心很是正常,毕竟斐济是世子,怎么可能只娶苏芩这么一个正妃。而且在秦氏看来,斐济如此大张旗鼓的来求亲,看模样像是一人所为,那项城郡王和项城郡王妃根本就不知情。 若姀姀贸然答应了,日后项城郡王和项城郡王妃得了消息不允,这不是徒添糟心事嘛。 毕竟那么大的一个郡王府,怎么可能容许一个堂堂世子娶一个给旁人做过妾的女子做正妃呢? 而且,那项城郡王世子实在长的太像陆霁斐了,秦氏瞧在眼里,总是觉得心里毛毛的…… 秦氏叹息一声,觉得这两人都不甚好。 一个看着真心,实则薄情。一个看着假意,又不靠谱。尤其是那项城郡王世子,一副风流态,不知在外头沾惹了多少粉头女子,她的姀姀是断断不能嫁过去的。 她的姀姀怎么偏碰上的都是那等人。若陆霁斐尚在,其实算起来,他对自家女儿也是顶不错的…… 秦氏突然便开始怀念起陆霁斐来。虽心机深沉,性子有些清冷,但对自家姀姀却是顶好的。从不拈花惹草,甚至还愿意陪着一道回门。 一旁,苏芩捏着手里的珍珠耳珰,见秦氏突然便静默了下来,有些心憷。 那厮怎么也不跟自个儿商量一下便冒冒失失来求亲了……不过若是他跟自个儿商量了,自个儿怕是也不会允。 哼,说要娶便娶,说不要便不要了,她苏三哪里是那么容易来来回回的人? 苏芩一把拍下手里的珍珠耳珰,转头跟秦氏道:“母亲,你先前与我说过的那些青年才俊,什么侯府的儿子,将军的孙子,统统给女儿约一遍到府中来吃茶。” “啊?”秦氏一脸目瞪口呆,“姀姀,你在说什么呢?” 苏芩一拢发,微微偏身,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清媚面容。 “女儿要相亲呀。” 93.第 93 章 翌日, 秦氏便张罗起了苏芩相亲的事。她先邀的是宁波侯府的庶出子, 宁远归。 皇城相亲,有约定俗成的规矩。 男方择日备酒礼诣女家,或借女圃, 或湖舫内, 两亲相见, 谓之相亲。男以酒四杯,女则添备双杯,此礼取男强女弱之意。如新人中意,即以金簪插冠髻中。若不中意,则送彩缎二批, 谓之‘压惊’, 则姻事不谐矣。(取自《梦梁录》) 正是夏日风和日丽时, 秦氏替两人在苏府后园子的一弯曲水小河内置了一张长一丈多,宽三尺的小船。船身以一蓝布作长幔,两边走檐,前以二竹为柱, 后缚尾钉, 一旁是头戴凉帽,正举着竹竿子撑船的青山。 此小船虽无大船青雀黄龙之势,但胜在那抹不可言传的诗情画意。小船系于柳阴曲岸,若执竿把钓, 弄月吟风, 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绿芜坐在青山身边, 一脸警惕模样的盯住里头的宁远归,上下打量,满眼不满。 “绿芜姑娘何故做此表情?”青山开口。 绿芜难得搭理人,“这宁公子姑娘定瞧不上?” “为何?” “珠玉在前,哪里有瓦砾的容身之所。” 在绿芜看来,自家姑娘先前嫁的陆首辅,容貌才情,能与之相媲美的人,整个皇城倒过来都找不出一个。而后头来提亲的夏首辅和项城郡王世子也比这宁远归强多了。 青山听罢,看一眼绿芜被风拂起的裙裾,露出一截脚踝,又白又细。他暗偏了偏头,不言,继续撑船。 船内,苏芩面覆薄纱,盘腿坐在蒲垫上,面前是那宁波侯府的庶出子,宁远归。 宁远归虽素闻苏三美名,但又闻其那些糟粕事,本不欲前来,无奈被母逼迫,只得悻悻而来,却不防瞧见如此美人,当即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给抛到了脑后。 劳什子糟粕事,他只要美人。 “苏,苏三姑娘。”宁远归捏着手里的金簪,跃跃欲试。 苏芩微微侧身,香软身子靠在茶案旁,面前是那双杯酒。 双杯酒内置琼浆玉液,酒波氤氲间,印出面前男人那张喜不自胜的脸来。 苏芩视线下滑,落到他握着金簪的手,幽幽叹息一声。 “苏,苏三姑娘,何,何故叹息?”宁远归一阵紧张。 苏芩轻启粉唇,一口旎侬软语飘飘悠悠的荡在船厢内。“我倒不知,宁公子是个结巴?媒人可没与我说呢。” 苏芩肆意惯了,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 宁远归一愣,急忙摆手,“不不不,不是,我,我是太紧张了……”越说话越紧张越结巴,宁远归涨红了一张脸,呼吸之际满是甜腻清香,他止不住的傻笑起来。 “我,我对苏三姑娘一见倾心。”说完,宁远归将手里的金簪双手捧到苏芩面前,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就好似面前坐着的是他在上老母。 苏芩垂眸看一眼,那双眼波光流转,浸着媚意,眼尾微微上挑,沁出一层氤氲媚粉。 宁远归痴痴盯着。 女子伸出纤纤素手,搭着绣满芦苇的罗袖,露出一截凝脂皓腕。 宁远归眼睛都要看直了。 粉嫩指尖刚要触到那金簪,突然横出一只手来,一把攥过金簪径直就往外一抛。 金簪入水,发出“咕咚”一声响。 “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男人的身型很是高大,所以站在船舱内必要弯着身子。船舱本就不大,男人硬生生的挤进来后,空间更显狭小,气势迫人。 “你,你是何人?”宁远归气红了一张脸,怒斥道:“快些出去,不然当心我……啊……” 宁远归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拽着衣襟给扔下了船。 “噗咕噜噜……我,我不会水……” 宁远归在河里挣扎,青山慢悠悠的过去,执起竹竿,往宁远归脑袋上一抽。 “噗咕噜噜……” “哟,宁公子,您抓紧呀。”青山一边慢悠悠的说话,一边挥舞着手里的竹竿,直抽的那宁远归一脸猪头相,才勉强将人拉起来。 宁远归鼻青脸肿的瘫软在河畔,整个人虚脱,却还不忘苏芩。 “快,快救苏三姑娘,方才有一男子闯入,定是要对苏三姑娘不轨。”一边说话,宁远归一边吐水。 青山斜睨人一眼,道:“宁公子,做人呢,罩子得放亮些。” 宁远归尚不明白青山的意思,就见那拴在河畔的船被切断了绳,鼓枻中流于河面,飘飘忽忽的荡远。 船舱内,苏芩伸脚抵着面前的男人,使劲一顿猛踹。 男人手里拿着一根金簪,那是从他的束发上取下来的。 “姀姀莫怕,戴了我的金簪,就是我的人了。” “哪里有你这样强买强卖的?”苏芩气鼓鼓的红着脸,踹的愈发起劲。 男人伸手,一把攥住那只作乱的小脚,褪了鞋袜,握在掌中。小姑娘的脚精致小巧如月牙,入手后却又滑不见骨,只觉满手软腻,让人爱不释手,恨不能好好啃上一顿。 粉嫩脚趾如贝壳般吐着粉珍珠,被男人攥在掌心,一阵搓揉,立时见红。 苏芩娇呼一声,使劲往后一抽,却不防男人正好放手,而苏芩自个儿的力道又用的太大,直接就撞到了身后的蓝色船篷。 船篷是用布做的,再用竹竿固定。苏芩撞到的是布,自然不疼,只是那船篷被她一撞,歪了一角,看上去有些滑稽。 苏芩扶住自己的发髻,歪歪斜斜的坐起来,整个人有些迷糊。 船只晃的厉害,苏芩刚刚坐起来,还没稳住身子,又往旁边倒。 斐济蹲在那里,直将这温香软玉接了满怀。 小姑娘红着一张脸,懵懵懂懂的靠在自己怀里,纤纤素手青葱白玉般的搭着他的胳膊,露出半张脸来。 斐济伸手,将那面纱一扯,然后覆脸上去,狠狠亲了一口。 “呀!”小姑娘娇花似得颤了颤。 男人顺势将那支金簪插到了苏芩的发髻上,然后搂着人又香了一口,“真乖。” “混蛋。”船只晃的厉害,苏芩虽又气又恼,但却离不开这厮的怀抱。也是奇怪,明明都是在同一艘船上,怎么这厮就跟脚底生根了似得蹲的牢固,她就跟那被秋风扫过的落叶似得到处滚? …… 在船只上被狠狠轻薄了一番的苏芩又在斐济的脸上狠狠印了一个明晃晃的口子,然后瘸着腿儿,颠颠的奔回了自个儿的屋子。 “姑娘,您回来啦?哎呀,怎么弄的这么狼狈?”红拂一阵惊呼,赶紧替苏芩端了沐盆来收拾洗漱。 苏芩气呼呼的拆下发髻,将那支金簪扔到梳妆台上。 秦氏正巧推门进来,看到被苏芩随意扔在梳妆台上的金簪,面上露出喜色。 “姀姀,这是成了?”才见了一个就成了,真不愧是她的姀姀。 顺着秦氏的目光看到那支金簪,苏芩张了张嘴,“没成……” “没成?”秦氏面色一变,“没成你怎么将金簪带回来了?我不是与你说了嘛,这不成是不能要金簪的。” “这,这不是那宁远归的。” “不是宁远归的?那是谁的?”秦氏急道。 “是,是那项城郡王世子的……”苏芩看一眼秦氏,红着小脸,偏头挡住脖颈处被啃出来的印子,“我,我不要,他非塞给我的。” “这怎么能行呢?这群古蒙人就是强盗性子,茹毛饮血没开化,这跟强抢有什么区别!”秦氏一阵怒骂,拿起那金簪就往外去,“我去还给他去。” “哎……”苏芩没喊住秦氏,硬生生的看着自家母亲消失在垂花门处。 她,她也没说不要啊…… 直至掌灯时分,秦氏才骂骂咧咧的回来,说要不是没见着那项城郡王世子,一定要好好将其骂上一顿不可。 凭着自个儿的身份便胡作非为,哪里是君子所为。 苏芩默默撇了撇嘴儿。 那是只疯狗,哪里是什么君子。 想到这里,苏芩,摸了摸自个儿依旧有些红肿的嘴儿,赶紧偷溜回了屋子。 …… 戌时三刻,苏芩洗漱完毕,穿一件薄衫靠在槅扇处吹着风儿。 槅扇下的芭蕉长势极好,青翠欲滴的舒卷着长叶。绿芜刚刚浇了水儿,叶子上头凝结着颗颗水珠,浸着月色,尤其好看。 垂花门处突然显出一个身影来。 苏芩身子一凛,想起今日秦氏说已将那金簪扔回了驿站的事,赶紧抻着脖子往外瞧一眼。 果然看到中庭的槐花树下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男人的影子被月色拉的很长,他有一双极修长的手,指骨分明的把玩着一支簪子。那簪子被转在手里,上下左右如螺旋般的绕出无影圈。 苏芩趿拉上绣鞋,随意从木施上拉下一件外衫披上便奔了出去。 中庭内,流萤烛光,红纱笼灯微微晃动。 小姑娘走到男人面前,身姿纤媚,如弱柳如风。她轻噘红唇,声音软腻道:“你来做什么?白日里的事,我可还没找你算账呢?” 男人的脸罩在槐花树的暗影下,看不清面色,只让人恍觉满身清冷。男人穿一袭月白长袍,身形挺拔如松,苏芩定定瞧着,仿佛又回到了陆府,回到了那个叫陆霁斐的男人身边。 男人往前迈一步,看到苏芩一副眸色怔怔的模样。 他轻勾唇,一派风光霁月般的美好。 金簪被插到苏芩的发髻上,男人的手抚过那张白腻面容,声音清润,如玉石落地。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此金簪,意欲情比金坚,姀姀觉得如何?” 苏芩从恍惚中回神,她偏头,双耳红的厉害,艳如牡丹。 “你说要娶,我便嫁,那我苏三的面子往哪放?”说完,苏芩一摆袖,坐到石墩子上。 男人上前,身穿长袍,斜斜靠在中庭石桌上,月色如水,波光潋滟。男人轻启薄唇,神色清冷淡薄,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袛。“既不嫁,那便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本世子一向不强人所难。” 说完,男人竟真的转身往垂花门的方向去。 苏芩一阵心慌起身,她狠跺了跺脚。她又没说不嫁,这厮就不能哄哄她吗? “啊!负心汉!混蛋!”小姑娘胡乱吼几句,气得面色涨红,踢掉脚上的一双绣鞋就往前掷去。 男人被砸到后背,他勾着唇角弯腰,将那落在自己脚边的绣鞋捡起来,然后拢袖起身,慢条斯理的走到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气鼓鼓的红着脸,鸦羽色的睫毛轻颤,浓墨搭拢下来,沾着泪珠。 场面真是熟悉。 男人轻笑一声,抬手,将两只绣花鞋挂到小姑娘戴着珍珠耳珰的一双玉耳上,然后轻屈指,照着那白玉额角轻弹了弹。“不管是负心汉,还是混蛋,都是你的男人。” …… 翌日,夏府,明厅内。 “爷,世子爷来了。”管家急匆匆进来禀告。 夏达微微颔首,从雕漆椅上起身,迎面看向那正大步而来的斐济。 今天日头颇好,男人的脸照在日光下,如玉如啄,俊美非凡。恍惚间,夏达只觉面前的男人不是古蒙项城郡王府的世子,而是被斩首于那午门的陆霁斐。 他眯了眯眼,看清楚面前的人。 恣睢傲慢,一如初见。 只是皮囊相似罢了,自己又在担心什么呢。 “不知夏首辅特邀,有何指教?”斐济负手站在夏达面前,也不坐,只漫不经心的往周边一扫,然后“啧啧”出声,“夏首辅堂堂首辅,怎么过的如此拮据清苦?” 夏达一向不喜奢靡,所以府内一切从简。 对于斐济的讽刺,夏达并不在意,他今日请人来,是有大事要谈。 “听闻苏三姑娘收了世子爷送的金簪?”夏达开门见山。 斐济撩袍入座,架着腿靠在茶案上一挑眉。“夏首辅的消息很是灵通呀。待本世子迎娶苏三姑娘时,势必会请夏首辅来吃上一杯水酒的。” 管家亲自捧了木漆茶案来上茶。 夏达起身,端起木漆茶案上的茶盏,递到斐济面前。 斐济勾唇,伸手去接,却不防夏达一把攥住他的手,紧紧捏在手里,然后往下看去。 只见男人的虎口处带着厚茧,却不见咬伤旧痕。 “夏首辅。”斐济习武,夏达不会武,所以斐济轻而易举的就将手给抽了回去,“本世子可不好这口。你若是感兴趣,外头的小倌馆也颇多。” 夏达收回手,并未显出尴尬情绪,只道:“茶太烫,本官只是想提醒世子爷一声。”说完,夏达将手里的茶盏给斐济置到一旁的茶案上。 姀姀曾与他说过,陆霁斐小时在虎口处被她咬了一口,到死时那印子都没消掉。但这项城郡王世子的手上却是没有咬痕的。 “今日请世子来,是想与世子商议一下那黑衣人的事。”夏达坐回雕漆椅上,道:“不知世子对这黑衣人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你们皇城内的事,本世子不管,本世子只要娶了苏三姑娘回府去就成了。”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空有一副好皮囊的项城郡王世子目的非常明确。 夏达突兀笑道:“世子爷可知,本官与苏三姑娘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 斐济勾唇,晃了晃搭在茶案上的脚。“不知。” 夏达又道:“那世子可知,本官为了姀姀,能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的命?” 斐济脸上显出嘲讽笑意,“夏首辅,你的命值多少钱?别说是你什么都不要了,就算是你什么都要,你也斗不过我。苏三,是我的。”男人说话时,依旧是那副傲慢模样,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压人气势。 夏达霍然起身,亮出今日的最终目的。 “世子爷知道那黑衣人现在本官手中吧?黑衣人是北方人,如今受了严刑拷打,真是让说什么就说什么。世子爷说,如果本官给世子爷扣个谋害王爷的灭族大罪,世子爷日后,会是如何光景?” 这是夏达在威胁斐济。 斐济渐敛眸色,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他笑道:“夏首辅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斐济的反问,夏达对于这位世子爷的识趣很是满意。 “只要世子爷去收回金簪,本官定会秉公办理郴王一案。” 斐济单手撑着下颚,露出半张白皙俊朗,眸色有些冷。“夏首辅哪里来的自信,本世子收回了金簪,苏三姑娘就一定会应允你?” “此事,本官自有办法,不劳世子爷费心。只要世子爷的一句话,本官……” “不让。”斐济慢悠悠的起身,打断夏达的话。他身形挺拔的立在夏达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人,轻启薄唇,重复一遍,眸色锐利如刀,透着嗜血的执拗狠戾,就似被牵扯到了狗绳的疯狗。 “不让。” …… 传闻苏府苏三收了项城郡王世子的金簪,这门婚事算是暂时定下来了。 听到这消息,皇城内外皆为撼动。 骄纵跋扈的苏府苏三竟真的要嫁给那项城郡王世子做世子妃了?这天方夜谭,竟是要成真了? 众人不免一阵唏嘘,只觉这苏三到底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先是嫁给了陆霁斐,虽是做妾,但那陆首辅却是将人宠的无法无天,根本没有一点子做妾的样子,说是正妻都没这么宠的。 陆霁斐刚死,不满一年,如今又要嫁给那项城郡王世子做正妃了。那项城郡王如今兵力强盛,老当益壮,这世子爷看上去也是个能打的,后头还不知是怎生个势大滔天的光景。 众人皆知,这苏府苏三若真入了项城郡王府,往后出来,可是能横着在这皇城里头走了。 毕竟那项城郡王世子如今呆在皇城内,就已然连太后、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待回了项城,这项城郡王府的人可是土皇帝中的土皇帝,只手遮天,不在话下。 而另一方面,皇城众人也颇有股有与荣焉之感。毕竟苏府苏三是皇城人的颜面,如今这颜面被项城郡王世子眼巴巴的求了过去,这事说出去,就让人止不住的想挺起胸膛来。 只是秦氏却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私以为是那项城郡王世子胁迫了自家乖娇娇儿。再加上那项城距离皇城坐马车有大半月的行程,若苏芩真嫁了,日后秦氏真是连逢年过年都要瞧不见人了。 “姀姀,为母不同意这桩婚事,那项城郡王世子为母已经去让人打听过了。性情凶残暴虐,易喜易怒的,不是个好相与的。照我说,你还不若寻个性子乖顺些的,这样也能顺着你这娇性子,好好过日子。” 顿了顿,秦氏道:“我瞧着那宁波侯府的庶出子宁远归便不错。” 苏芩坐在榻上,眸色怔怔的看向秦氏。 那是谁? 秦氏见苏芩一副懵懂模样,便提醒道:“就是上次跟你一道游湖的那个。后头不是落了水,先回去了吗?这宁远归虽是个庶子,但性子却极好,搓揉圆扁的,定是任由你来。” 苏芩想了想,没想起来那宁远归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就记得好像被青山用竹竿子打成了猪头? “姀姀你若不满意,咱们再相别的。但是那项城郡王世子,为母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94.第 94 章 因着郴王已死, 所以苏芩的线索断了。她思来想去, 吩咐青山备马车,又去了江陵城外的徐府。 马上要进三伏天了,三伏六邪, 暑邪正盛。 苏芩懒在马车内, 颠颠的靠着凉枕闭上双眸小憩。绿芜跪坐在一旁, 手里一柄海棠式的蜀扇,正替苏芩扇着风。 《五杂俎.物部四》言:蜀扇每岁进御,馈遗不下百余万,以上宫中用,每柄率值黄金一两。 一柄扇子, 便要黄金一两。这样奢靡的东西自苏府败落后, 苏芩便没再用过。但自斐济来了江陵城后, 苏芩晨间一觉睡醒,屋子里头每日都会莫名其妙多出来许多物件。包括绿芜手里的那柄蜀扇。 蜀扇上头绘制着一副栩栩如生的芦苇图,细薄如蝉翼的扇面双面通透,略微泛碧, 透着盈盈的青白。那芦苇图不管是正看还是反看, 皆是一副上等美图,可见绘制之人的用心。 苏芩摸着红肿的小嘴,闭着眼眸想了想,看来屋子里头那块陆霁斐的牌位是挡不住那只疯狗了。 “小主子, 到了。”青山在外喊道。 苏芩懒洋洋的起身, 身上如花般散开的裙裾缓慢收拢, 贴在玉质肌肤上,如含羞而拢的艳红娇花,随着女子的动作而微微晃动,如清风拂。 苏芩方才小睡了片刻,如今整个人都乏累的厉害,胳膊、脑袋沉沉的,一眯三晃悠,吓得绿芜赶紧将人扶住。 回了一会子神,苏芩整理了一下睡歪的发髻,纤纤素手挑开马车帘子往外一瞧。 只见外头日光大盛,洋洋洒洒的落下来,毫无余地。苏芩下意识闭了闭眼,又缩回马车内,靠在挂着芦帘的马车窗子旁静等半刻,待双眸适应了,复拨开马车帘子,探出半个纤柔身子。 苏芩今日穿一件孔雀蓝的薄纱裙,颜色有些冷,但在这样的日头下,这样的颜色看在眼里才让人觉得舒坦凉爽。 马车外并无一丝风,苏芩刚刚一动,就被热出一层香汗,凝结在鬓角,水珠一般的细密。绿芜上手用绣帕替人擦了,再用沾了茶水的帕子帮苏芩细细擦了擦脸,去些暑气。 苏芩瞥一眼手持马车缰绳的青山,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突兀开口道:“青山,既然你家主子已经回来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好好伺候着呢?” 青山垂着眼帘,听到苏芩的话,笑道:“小主子莫要跟奴才开玩笑了,这青天白日的,您怎么尽欢喜吓唬奴才。主子爷都去小半年了……” 青山不承认,哪怕苏芩已经将斐济那厮的底细都掏光了,青山这个奴才还是谨慎的厉害。 苏芩看一眼神色困惑的绿芜,摇着那柄蜀扇下了马车。 绿芜跟着一道下去,看一眼方才跟自家姑娘打哑谜的青山,细眉暗暗皱起。 前头苏芩已进了徐府大门,绿芜回神,赶紧撑起那柄青白色的油纸伞,跟了上去。 徐府内绿荫盖庭,苏芩一路过去,皆是一阵凉爽舒适,连伞都用不着打了。 她提裙步上石阶,坐到一旁的美人靠上。 南书院门口有书童出来,作揖行礼道:“这位姑娘,徐先生已云游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归,姑娘请回吧。” “云游?”抹着檀香色口脂的菱唇轻启,吐出如珠似玉的二字。美人眉间微蹙,起身走至廊壁上的漏明窗前。 此漏明窗以薄砖瓦砌成窗棂,中间以绿色花型玻璃镶嵌,上刻几撇芭蕉,体态优美,独显三伏阴凉。 苏芩站在那处,清晰的看到南书院的庭院内坐着的两人。 两人坐在除了支摘窗的屋内,整间屋子十分亮堂,凉风穿堂而过,撩起男人身上的绀青色长袍。 苏芩双眸一眯,看向坐在斐济对面的女子。 不是徐柔又是谁? 苏芩转身,手执蜀扇,径直往南书院内去。 书童拦不住,只知“哎哎”的叫唤,又不敢触碰苏芩,竟让苏芩毫无阻拦的给闯了进去。 书童的动静太大,屋内两人听到声响,转头看向庭内。 庭内绿树荫蔽,蝉鸣扰人。 女子执蜀扇,身上裙裾飘飘而来。四面有风过,撩起那头黑油青丝长发,如清泉流水般的顺畅优美。只是女子面上的表情却不甚好,似讽非讽的勾着唇角,手里的蜀扇摇的“啪啪”响。 就像她手里拿着的不是一柄精致凉风的蜀扇,而是一颗即将遭殃的狗头。 “我倒这风清天凉的,世子爷到哪处去寻快活了,原来是躲在这处,有美人相陪呀。”苏芩也不客气,提起裙裾,跪坐在两人中间,支起一截藕臂,撑在书案上,一双美目左顾右盼,波光流转,透着潋滟风情。 徐柔道:“原来是苏三姑娘,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远迎就不必了,只要徐姑娘不嫌弃我不请自来,扰了徐姑娘和世子爷的约会便好。”小姑娘说话时,噘着小嘴,咬着“约会”二字,手里的蜀扇依旧摇的“啪啪”响,甚至因为动作太大,所以都打到了斐济的脸。 “啪……” “嘶……” 这一下打的有些狠,斐济捂着面颊,唇角含笑的看向那个气鼓鼓的小东西。 真是一点不知收敛脾性,还是这般欢喜“报仇”。 “哟,世子爷怎么也不小心些。来,奴家给你揉揉。”苏芩尖着小嗓子,伸手去替斐济揉脸。她捏住男人的面颊,狠狠一掐,然后使劲的往外拉扯,直扯得男人的脸都变了形。 “苏,苏三姑娘……” 徐柔显然是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冰雪高洁的脸上露出惊慌,开口阻止。 苏芩又是狠狠一捏,明明是一脸气呼呼的模样,但说话时那口小嗓子却软糯甜蜜的紧。 “哎呦,徐姑娘心疼了呢?”指尖的肉又转了一圈,苏芩转头看向斐济,睁着一双无辜大眼,“世子爷可真是艳福不浅呢。” “行了,别闹了。”斐济伸手握住苏芩的小手,捏在掌心揉了揉。 苏芩气呼呼的抽开,怒瞪向人,然后突然起身,直接就用手里的蜀扇对着人脸一阵猛扇。 “啪啪啪……”,拍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不绝于耳,徐柔看的一阵目瞪口呆。她素闻苏府苏三骄纵跋扈的名声,可这当堂殴打项城郡王府的世子爷……也是非常人能办出来的事了。 男人抬手用宽袖挡住苏芩的蜀扇,苏芩见打不着后,便改用小脚踢,用手掐,直将自己热出了一身香汗。 “苏三姑娘。”徐柔欲开口,却被气势汹汹的苏芩给呛了回去。 “徐姑娘,奴家在教训自个儿男人呢。这事徐姑娘就别插手了!” 徐柔被苏芩一呛,面色微变,暗暗攥紧绣帕。 这头,苏芩折腾的厉害,斐济被这一番闹,束发被打散,衣袍也被扯乱了。尤其是那张俊脸,面颊上印着一个红掐痕,清晰到甚至能看到上头的手指印子。 苏芩香汗淋漓的骑在斐济身上,手里的蜀扇对着男人的脑袋就是一顿猛敲。 木制的手柄虽圆笨,但也是有些疼的。 斐济伸手,一把扣住小姑娘的两只手,然后身子一挺。 苏芩不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男人压在了身下。 两人衣衫不整,面颊绯红,热汗淋漓的纠缠在一处,气喘吁吁地模样,让徐柔看的一阵尴尬。 南书院门口的书童正捧着手里的红漆茶盘进来,看到这样一副场景,直觉瞪圆了一双眼,半响没发出一点子声音。 这,这大庭广众之下…… “行了,别闹了。”斐济俯身,凑到苏芩面前,看着小姑娘憋红了一张小脸的可爱模样,禁不住勾唇轻笑,细薄唇瓣微抿,凑过去就照着那香软软的小脸蛋香了一口。 “混蛋,流氓,登徒子。”苏芩怒骂。 斐济低叹一声,将苏芩从地上拉扯起来,抱到怀里,替她将身上的裙衫整理好,然后又帮她把头上歪斜的发髻给端正好。 “今日我是来祭拜故人的。”男人沉下声音,递给苏芩一碗茶。 苏芩伸手接过,嘴里干渴的厉害,但她还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往下咽。吃完以后,她装模作样的整理一下衣襟,然后从斐济怀里起身,站到一旁。 “祭拜故人?哪个故人?” …… 徐柔父母早亡故,她自小便随徐玠这个祖父住在一处。 然,大家学识,如徐玠之流,也不能免俗。 若徐柔生为男子,那该多好。 南书院后的草堂,草堂后是一片后山,里头有一座墓,是徐柔母亲的墓。 徐柔的母亲在一年中最热的日子里去世,那时候徐柔还没记事,甚至连奶都没断。是徐玠一手把她拉扯大的。 徐柔的母亲唤徐淑,最是个性情敦淑,心地善良之人。 苏芩站在幕前,看着墓前香烛袅袅,瓜果供食尽有,旁连半根杂草都不见,就知徐柔平日里有多上心。 身穿素白绫裙的徐柔跪在地上,给徐淑磕头,然后双手合十,唇瓣轻动,也不知是在与母亲说些什么悄悄话。 怪不得今日两人穿的皆这样素净。苏芩低头一看,好在她今日阴差阳错的也穿了件靛蓝的裙衫,没有那么的大红大紫,不然多对仙人不敬。 苏芩上完了香,跟斐济站在一旁,她道:“徐姑娘的父亲呢?” 斐济抿了抿唇,“不过一介薄情负心汉。” 苏芩抬眸,看向男人。 就她所知,徐玠只有一女,名唤徐淑,终身未嫁,于二十五岁那年,香消玉殒。但世人不知的是,徐淑未婚先孕,先后生下一儿一女。 林中凉风阵阵,清幽鸟鸣,潺潺溪流。 苏芩看一眼尚跪在墓前的徐柔,牵着斐济的手,勾着人往树林子里头去。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件事。”小姑娘低着小脑袋,踩着脚下的湿泥。先前那股子跋扈嚣张劲已消失殆尽,露出的半边侧脸小巧白腻,妖艳惑人。尤其是在这样的森碧林中,更像山中鬼魅降世。 “嗯?”男人勾了勾唇,从喉咙里哼出一个字。 “你当年,为什么会离开苏府,拜徐玠为师的?” 这件事,不只是梗在苏芩心里的一个伤,更是梗在苏龚心里的一个结。只有苏芩知道,当年陆霁斐执意要走,祖父有多遗憾伤心。 男人慢步走在苏芩身边,俊美如俦的脸上被印上块块莹白光斑。那光从树叶缝隙中射进来,被分割成块,印在男人脸上,衬出一张白玉面容,风光霁月,如琢如磨。 “被郴王陷害。” “陷害?”苏芩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当年我虽身在苏府,但与徐府尚有联系。那时皇城世人皆知,徐玠与苏龚二人正在争夺首辅之位,一点风吹草动便能致使其中一人落败。郴王看到了我进徐府,便趁机将苏龚手写的奏折塞进了我的包袱里。然后埋伏人守在徐府外头,将我抓了个现行。” 男人说话时,神色淡漠异常。 苏芩却听得一阵心惊。这郴王竟如此卑鄙无耻?若不是早死了,她真是恨不能将人刨出来鞭尸! 要知道,陆霁斐那一走,不只是苏龚连日来借酒浇愁,就连苏芩都瘦了一大圈。日后性子大变,纵是再骄纵跋扈,也比不得小时那般肆意。 “那,那你怎么会变成陆府的私生子的?” 斐济沉静下来,整个人的气质一瞬就变了。他的眸色清冷而悠远,淡淡吐出四个字,“一饭之恩。” “一饭之恩?”苏芩满脸奇怪的盯着男人看。 男人开口,叙述道:“当年我从项城远道而来,身无分文,差点饿死,是徐淑端了一碗饭给我吃。那碗饭,救了我的命。” “哦……”苏芩点头,怪不得他今日特特来徐府祭拜徐淑。 男人继续,“后头要说的,是些徐府私密。” 苏芩赶紧摆正态度,露出八卦神色。 斐济看一眼小姑娘睁得大大的水雾明眸,笑道:“徐淑当年常喜看些书生小姐的无稽话本,那年上山进香,竟真的被她给碰到了一个书生。此书生长相不俗,又温文有礼,徐淑立时便对其产生了好感。” “两人暗生情愫,私定终身,却不防那书生已有家室。此事被徐玠所知,他棒打鸳鸯,将徐淑带回了徐府,却不防徐淑早已珠胎暗结。徐玠那时正值壮年,与你祖父苏龚名声赫赫,哪里容得下这样的丑事,立时就将徐淑关进了后山的竹屋里。” “徐淑偷着拼死生下一男婴,抚养至十岁。一日,书生已是一升斗小官,进徐府,想投奔徐玠,却不防误闯竹屋,再见徐淑。徐淑以为书生是来寻自己的,感动之余,又是一番云雨事,就有了后头的徐柔。” 原本挺正经的一件事,但不知为何,从斐济的嘴里说出来就奇怪了。 “十年不见,怎么就……”就行云雨事呢? 男人垂眸,神色定定的看向苏芩,声音低沉暗哑,透着深谙欲念。“姀姀难道不知,多月不见,我的心里每日里心心念念的是什么事吗?” 苏芩冷哼一声,甩开小手,双手环胸道:“你们男人就是这样,总想着这些龌龊事。” 男人低笑一声,“我想的不是这些事,而是姀姀。” 树林中有风吹过,将男人的声音吹散,苏芩犹如被男人的话裹了满身,那酥酥麻麻的感觉直透过裙衫,钻进了四肢骨髓。 小姑娘偏过脑袋,绯红了半边脸。“那个男婴就是你?” “不是,是陆霁斐。” “嗯?” 见小姑娘一脸困惑,男人拉着人走至一旁竹屋内,推门进去,寻了处地坐下来。 竹屋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因着被打扫的很干净,所以看着并不破败,只是有些陈旧。里头一看就知是个女子住的屋子,梳妆镜台,木施小姐椅,榻上还置着几件小孩的衣物,男女皆有。 “当年的男婴是陆霁斐,可他在十二岁时就死了。那时候,徐淑就疯了。徐玠为给徐淑治病,就找到了我。只因我与陆霁斐的容貌有五成相似。再加上那一饭之恩和郴王来的非常是时候的陷害,我只得辞别苏府,去了徐府。” 其实斐济一度怀疑,那郴王能将他陷害的那么彻底,甚至连苏龚都骗过去了,此事应该有徐玠在从中出力。 不过往事已了,他就算明白,也要还那一饭之恩的恩情。 “所以你就变成了陆霁斐?”苏芩说罢,顿时恍然,“那个书生不会就是陆府的大老爷,陆生华吧?” “聪明。”斐济伸手,叩了叩苏芩的小脑袋。 男人的脸上尚残留着被苏芩掐出来的痕迹,红红肿肿一片,看上去有些可笑。 苏芩摸了摸被敲红的额头,声音细软软的糯糯道:“那你跟徐柔,其实并无血缘关系。而且还是自小的青梅竹马喽?” 听出小姑娘话中的酸意,斐济脸上笑意更甚。 “徐淑死后,我直接便去了陆府,哪里能跟徐柔有多少接触。” 苏芩蹙眉想了想,“不对呀。若按照陆生华的势力眼,如果知道徐淑是徐玠的女儿,还不得将正房夫人给休了,将徐淑八抬大轿的抬回陆府去?” “徐玠一生被奉为君子,老来被称一句先生,你以为他会让人知道这个污点吗?” 苏芩叹息一声。如徐玠这样的大流,竟都有如此不可言说的隐秘心思。 “那当时陆生华在后山发现徐淑,就没怀疑过?” “当然怀疑过。”斐济的脸上显出一抹恶意的笑来。“他至今都以为,徐淑是徐玠在后山金屋藏娇的娇娇儿。” 苏芩:…… 陆生华要是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悔恨的去撞墙。 …… 弄清楚了这大堆的事,苏芩对徐柔,便多了几分怜惜。但男人,是不能给的。 没等到徐玠,苏芩便由斐济将她送回了苏府。 不过因着秦氏不待见斐济,所以斐济并未入府,只将苏芩送到角门处便作罢。 已是临傍晚的时候。夏日里总是白日昼长,天际处明霞相倚,漱云细酌。 看着小姑娘坐青绸马车,颠颠的从角门驶进去,斐济转身,面无表情的看向街口正巧拐进来的一辆青帷马车。 马车驶的不急,正巧停在斐济面前,夏达从马车厢内撩袍出来。 他似乎没想到会在苏府门前看到斐济,所以站在马车旁愣了半刻,然后才上前,面无表情的拱手行礼道:“世子爷。” 虽心中恨极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但夏达面上该有的虚礼还是有的。 斐济双手负于后,站在石阶上,身后是漫天飞霞,如风卷摇荡。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夏达,明明是一张清冷俊容,但眸色却锐利如刀,浑身狠戾尽显,气势迫人。 夏达也不怯,仰头看向斐济。 斐济突兀嗤笑出声,看着夏达的视线就像是在看一只挣扎在淤泥里的蝼蚁。 “夏首辅,好久不见。” 夏达道:“世子爷健忘,前几日刚刚见过。” 斐济勾唇,“夏首辅此来,不知何事?” 两人的争锋相对,于话语态度中,便可见一二。 夏达看一眼斐济身后紧闭的苏府大门,再看一眼那半开的角门,面色不变,只道:“寻人。” “夏首辅不必寻了。”斐济步下石阶,与夏达平视。 男人的身量比夏达更高些,所以气势更足。再加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更添气魄。 “姀姀,已经是我的人了。”说完,斐济示威似得朝男人露出脸上的掐痕。那点子粉粉蕴蕴的艳色,带着小姑娘的甜腻香味,直看的夏达攥紧了拳头,整个人都恨不能咬牙切齿起来。 斐济舔了舔唇,露出一副餍足表情。只可怜肚子空空,馋的只能日日晚间偷溜进去暗着过把瘾。 面上显出挑衅笑意,男人露出一口白牙,“夏首辅真是无福。” 夏达突兀抬眸,呲目欲裂,他声音清晰道:“那世子爷可知,你只是那陆霁斐的替代品。” 斐济一愣,似乎没想到夏达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夏达看到男人脸上的表情,心中突兀一阵畅快,他继续道:“世子爷与那陆霁斐的长相有十成相似,姀姀是个顾念旧情的,瞧见世子爷,怕是也只会想起那陆霁斐来。” 只要是男人,都不愿自己心爱的女人心中,那最重要的一个位置不是自己。但这事放到男人身上,却只觉三妻四妾,实属平常。 两个男人对峙片刻,斐济突然笑一声。这位世子爷似乎很爱笑,跟陆霁斐全然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两人那一般无二,睥睨天下的气势。 “若是姀姀愿意,本世子愿捧着那陆霁斐的牌位与姀姀成亲,甚至能将那牌位放在我们新婚之夜的喜床上。只要能让姀姀欢喜,本世子什么都能做。” 说完,男人看向夏达,声音清晰的挑衅道:“夏首辅,你敢吗?” 95.第 95 章 掌灯时分, 苏府明厅内。 夏达坐在雕漆椅上, 手旁是一盏半凉香茗,已无半点氤氲气。明厅檐下挂着的那盏红纱笼灯摇摇晃晃,里头的灯烛已烧近半。 月色如华, 树影婆娑。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明厅入口, 在看到那抹出现在垂花门处的纤媚身影时, 脸上迸发出惊喜神色。 “姀姀。”夏达起身,迎向苏芩。 苏芩穿一件胭脂色半透罗衫,手持蜀扇,青丝半散,袅袅娜娜的行过来, 身上带着刚刚沐浴完毕的湿润水汽。她一路行来, 身后是散开的飞火流萤, 星星点点的粘在夜半空中,衬得其整个人就似踏月而来般好看。 夏达已在明厅内候了半个多时辰,吃了三盏茶。若不是他将沈宓搬出来,苏芩怕是还不会来见他。 “夏首辅。”苏芩不冷不热的睨夏达一眼, 提裙坐到铺着竹垫子的雕漆椅上。 她撑着一只藕臂搭在茶案上, 纤细白嫩如初生莲藕,一点不见半色瑕丝。绣着双面牡丹绣纹的罗袖顺着那截皓腕搭拢下来,白玉似得膀子执着一柄蜀扇,懒洋洋的摇着。 夏达的目光落到那只膀子上,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 再看一眼苏芩那张未施粉黛的面容, 只觉美人如斯。 “夏首辅?”苏芩又唤一声,露出不耐,尖细的黛眉微微蹙起。 夏达回神,道:“宫里头有传言流出来,说郴王妃的孩子尚在,只是胎心弱了,所以那时在皇庙才没瞧出来,幸得妙手神医胡太医相看,救了回来。如今郴王妃正在陈太后那处养胎,听说还是个男胎。” “孩子没掉?”苏芩惊奇道:“这怎么可能?” “外头百姓传说,是郴王妃虔诚进香祈求,感动上苍,所以特与她留了这个孩子下来。”夏达说话时,目光依旧一瞬不瞬的盯着苏芩,连半刻都不肯挪开。 没知夏达的心思前,苏芩对这位自小一道长大的“哥哥”还是十分亲近的。可自从知道了夏达对自己的心思,苏芩再看到面前之人这毫不收敛的目光,心中只觉厌恶。 “夏首辅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苏芩微微偏身,露出半脸白腻侧脸,青丝柔顺的搭在窄肩上,在氤氲灯色内显出一抹无端的清媚温柔。 夏达看的一痴。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更何况是像苏芩这样的美人,只会让人越看越痴,越看越想要。 夏达终于明白,为何郴王宁愿不择手段到下药,也要将苏芩揽到怀中。这样的美人,若能一亲芳泽,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可他夏达不会做这样的事。 只要是会伤害姀姀的事,他都不会做。为了姀姀,他能做任何事,包括舍弃自己的性命。 先前是他太过软弱无能,才让姀姀嫁给了陆霁斐做妾。如今他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从他的手中将姀姀抢走。 暗暗攥紧双拳,夏达道:“姀姀莫管我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如今郴王妃特托付我来寻你,说有事相告。” “沈宓寻我?”苏芩蹙着黛眉,有些不得其解。难不成沈宓是有什么难处,寻不到人,才特特让夏达来寻自个儿?可她能助她什么呢? “姀姀,趁着宫门没关前,你与我一道进宫去见郴王妃吧?”夏达的目光落到苏芩身上,满目柔意。 只是像如今这般,坐在一处说说话,他便觉得无比满足。 苏芩沉思半刻,缓慢点了点头。 沈宓难得开口寻她,想必真是有十分紧要的事。而且夏达也没必要专门用沈宓编幌子来骗自己。 夏达道:“如今宫内皆是冯宝的人,姀姀你不好贸然进去,还是先随我去换身衣服吧。” …… 江陵驿站。 幽深暗夜里,男人坐在太师椅上,眸色深沉,晦暗如雾。褪去了项城郡王世子平日里那浮于表面的暴戾,此时的斐济才是昔日那个真正将大明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 惊艳才绝的陆首辅,城府藏于胸壑,善玩弄权术,诡诈狡猾,手段阴狠不吝于阉宦。 绉良站在斐济面前,操着一口破锣嗓子,将斐济不在的那些日子里,苏芩做的事一一报备出来。 “小主子做事有些顾头不顾尾,留了些许烂摊子,青山和我替小主子收拾了几个,这剩下的……有些收拾不了。” 苏芩毕竟太嫩,想跟朝廷里头那些老油条比心计,难免损兵折将不说,还差点把自个儿给套进去。若不是斐济从中周旋,将这条线引到了郴王和夏达头上,就凭苏府如今地位,早就被那些老油条给一锅端了。 男人半阖着眼,穿一件玄色长袍,手肘撑在茶案上,露出一截白皙劲瘦胳膊。镶嵌鎏金边的宽袖流畅的披散下来,搭在膝盖处,微微晃动。 这几个月,斐济虽身不在皇城,但却给苏芩暗地里收拾了不少烂摊子。而至他从项城回到皇城的这些日子里,小姑娘又给他惹了不少麻烦。竟将手伸到了冯宝的东西两厂里。 郴王死的太是时候,转移了冯宝的注意,只是他可不能再由着这小姑娘折腾下去了。 自觉自个儿做的完美无缺,哪里知道是漏洞百出,却还偏偏得意洋洋的要跟自己炫耀。 想到这里,斐济便不由自主的轻勾了勾唇。 他慢条斯理的摩挲着手里的茶碗,白皙指尖搭在茶碗边缘,指骨分明的手掌托住茶碗底部,轻轻的晃动。 茶水的影子打到男人晦暗不明的脸上,飘飘悠悠的动。清冷眉眼搭拢下来,浓墨般的睫毛印在眼底,留下一层暗影。 “爷。”青山急匆匆的奔进来。“小主子被夏达带进宫里头去了。” 男人端着茶碗的手一顿,半阖眼帘一瞬掀开,眸光冷冽。 “爷。”青山后,那被斐济从项城带回来的绿水身穿劲衣,跪地道:“冯宝带着东西两厂的人将咱们的驿站给围住了。说奉陈太后懿旨,要捉拿杀害郴王的凶手。” 绉良瞪着一双铜铃眼,“啥凶手?” 绿水道:“听说是那在皇庙里抓到的黑衣人已经招供,是爷派他去杀害郴王的。” “呸!”绉良唾弃一声,“咱们爷要杀人还要找这种小瘪三。” 绿水没搭拢绉良,继续道:“爷,冯宝看起来像是要来硬的,咱们该如何应对?” 男人缓慢闭上双眸,坐在太师椅上没动。白皙指尖敲在茶案面上,“叩叩叩”的十分有规律和节奏。 堂下三个男人面面相觑,也噤了声。 爷这是被人给陷害了。要杀那郴王,哪里用得着爷动手…… 驿站外火光冲天,冯宝和冯志带着人,手持火把,将驿站团团围住。门房连滚带爬的前来禀告,在看到站在堂内的几人时怔愣半刻,被绉良一脚踢了出去。 外头喧闹的厉害,堂内却尤其安静。 驿站的大门被冯宝破开,冯志手持懿旨,嚣张的开始带人搜刮驿站,寻找斐济。 屋内,灯色晦暗,男人终于睁开眼眸,眼底波涛暗涌,如寒冰淬毒,“青山,绉良,你们两个去把阿凤安置好。其余的人,跟我杀进宫去。” …… 宫内,夏达行在幽深宫道之上,身后跟着一个身形纤细娇媚的小宫娥。 小宫娥梳高髻,戴莲花冠,簪花于鬓角。穿一套素白刺绣纹样裙,交领上襦、长袖短衣,腰间一条短小腰裙,裙幅下边一、二寸部位缀以一条花边压脚。行动时细褶如水纹,色极清雅,微风吹来,色若月华。 明明只是一条寻常宫娥裙,但穿在这个女子的身上,却偏偏透出一股子不一样的感觉来。修长纤媚,莲步轻移,衬出婀娜身段,惹人遐想。 夏达行在前头,手里提着一盏宫灯。 宫灯色蕴,能看到身前被照出来的一方倩影。胸大腰细,轻盈堪怜,漾着翩翩裙裾,如花般散开,露出一双红鸾小脚,嫣然百媚。 夏达往前迈一步,踩上那影子,只觉脚下花香细生,让人不忍落足。 苏芩蹙眉,悄悄往前行一步,将自己的影子从夏达脚下撤出。 夜色已沉。两人一路无阻,至陈太后处慈宁宫,夏达率先入,苏芩紧随其后。 宫内沉静,半点无人声,显然夏达已打点好。 苏芩踩着脚上的宫鞋,入侧殿,看到榻上坐着的女子。 头上佩戴髻,并一套宝髻花簇鸣珰,穿桃红色大袖的袍子,裙褶繁密细巧,披散开来,裙身绣艳丽纹样。琉璃宫灯下,女子面色极好,粉面朱唇,透着胭脂媚色。 但苏芩上前细看后便发现,这些红润气色皆是用胭脂水粉堆砌出来的。 “今日陈太后特请了皇城内诸多贵女夫人前来慈宁宫内叙旧,郴王妃陪了半日。”夏达压着声音道。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沈宓会如此装扮华丽的原因。 “姀姀,我们的时间不多。”夏达提醒道。 苏芩上前,拨开面前的珠帘,迈步进去。 沈宓头也不抬道:“不是说了本宫不吃了吗?” “是我。”苏芩开口,声音细糯,透着绵软,如莺啼婉转,柳浪如丝。 沈宓霍然抬眸,看到立在成串珠帘前的苏芩,面上一喜,“苏三,你来了。” 96.第 96 章 侧殿内, 沈宓拉着苏芩的手, 就像是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陈太后看她看的紧,若非她这几日乖巧异常,跟个提线纸人似得说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陈太后也不会这么快放松警惕, 让她趁机给夏达递了信, 请苏芩来。 在沈宓看来,夏达乃苏龚门生,自然是与苏芩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她才会寻了夏达来给苏芩递信。殊不知两人的关系已闹僵,如今只是夏达一厢情愿在追求苏芩罢了。 “苏三, 我……” “嘘。”苏芩伸手, 捂住沈宓的嘴, 然后转头看向站在珠帘处的夏达道:“夏首辅,我与郴王妃有些私密话要说。” 夏达犹豫着点头,“我在外头替你们守着。”说完,夏达便转身出了侧殿。 沈宓拉下苏芩的手, 脸上显出一抹笑道:“难得夏首辅这般听苏三姑娘你的话。” 听出沈宓言外之意, 苏芩面无表情的掀了掀眼帘,“你可别给我乱点鸳鸯谱,当心被我家狗知道了来咬你。” 沈宓知道苏芩养了一条大狗,叫什么“阿狗”的, 气势威武, 确是十分唬人。 “难不成不是夏首辅, 而是那项城郡王世子?还是那个宁波侯府的庶出子,宁远归?”沈宓压着声音,眸色奇怪的看向苏芩,“这两个人,我觉得都不甚好。那项城郡王世子虽说家大势大,皮囊也生的不错,但终归有些暴戾了,脑子好像……也不大好使。还有那宁远归,迂腐怯弱,哪里降得住你苏三呀。” 见沈宓如此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苏芩不耐道:“你特意唤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被苏芩一提醒,沈宓这才一脸正色道:“不是。我是想告诉你,我肚子里头的孩子已经掉了。陈太后是想借腹生子,将旁人生下来的男婴作为郴王的孩子,扶上帝位。” 苏芩蹙眉,她倒是没想到,这陈太后的心思竟这般大,连这样的事都能想出来。 不过这关她什么事? 想完,苏芩道:“这事迟早会败落,不是夏达也会是冯宝将陈太后扳倒的,你就放心‘生孩子’吧,等‘生’完了,自然就能脱身了。” “哎。”一把拽住欲走的苏芩,沈宓扶住一片罗袖,她死死攥在手里,急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我的安危呢?” 苏芩转头,垂眸看去,神色无辜。她奇怪的眨了眨眼,满脸惊诧,一副“我为什么要担心你”的表情。 沈宓尴尬的张了张嘴,自知失言。 确实,她与苏芩并无多少感情,两人此前还是一副争锋相对之状。也就在皇庙里时关系和缓了一些。 “我,我可以告诉你苏龚的死因,但是你必须帮我脱身。”沈宓亮出筹码。 “你知道我祖父是怎么死的?”苏芩一改方才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反握住沈宓的腕子,紧到指尖泛白。 沈宓被苏芩掐疼了,却也不喊疼,只仰头看向面前的人,声音清晰道:“我知道。”顿了顿,“苏三,我说了,你要帮我脱身。” 苏芩的面色白的吓人。“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沈宓摇头,“我不会骗你。” 殿内有一瞬沉静,槅扇处置着的铜制滴漏发出清晰的“嘀嗒”声,就似夏日里那砸在芭蕉叶上的水珠声般清晰。 苏芩霍然将沈宓往前一拉,嗓子细哑,透着威吓,“说。”只那声音软绵绵的无甚力道。 沈宓被扯得一个踉跄,扶住床榻柱子,差点跌倒。她没想到,苏芩看着身形娇娇软软的,力道竟这般大。 其实不是苏芩力道大,而是她听到消息后太心急,所以才会迸发出如此不合乎常理的力气。 忍着疼,沈宓一字一句道:“苏龚,是由我沈家门收集罪证,以陈太后和郴王为首上奏先帝,再以先帝施压,釜底抽薪,逼死在殿上的。” 苏芩双眸一窒,霍然睁大,水雾弥散,透着细薄怒色。她抖着粉嫩唇瓣,单手捂住心口,纤细身子有些站不住。 虽然先前已有猜想,但苏芩没想到,逼死祖父的,竟真是郴王和陈太后。明明祖父帮他们做了那么多,他们竟也下得去手!还有先帝,就算是觊觎他苏府势大,但几十年的君臣了,也该明白祖父一片赤诚之心呀! 苏芩只觉心口痛的不能自己。 她咬牙道:“夏达呢?” 沈宓一愣,明白苏芩的意思后道:“夏达虽是郴王的人,但自然做不出此种丧心病狂的事来。” 苏芩沉下一口气,觉心口钝痛好些了,才艰难吐出最后一句话。她抬眸,神色锐利的看向沈宓,抖着唇瓣,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道:“陆霁斐呢?” 男人的名字,从喉咙里滑出去,抖在舌尖上,终于转出去。纤细素手紧紧掐进柔嫩掌心,苏芩紧张到浑身绷紧,就跟被拉到最长的弦,只要一下,便能分崩离析。 沈宓道:“先前我沈家在收集罪证时,陆霁斐曾多次阻挠,但因为……” “因为什么?”苏芩急道。 “因为那些罪证皆是伪造,苏龚又自己认了罪,所以陆霁斐没来得及救……”沈宓的话还没说完,那头侧殿突然传来打斗声,然后“砰”的一声响,侧殿的门被踢开,夏达身形狼狈的跌进来,满脸是血。 侧殿檐下,挂着数盏宫灯,氤氲灯色笼罩下来,衬出门口那个手持长剑的修长身影。 男人穿一件玄色外袍,无风自动,他抬腿跨步进来,踩着血印子,粘在瓷白玉砖之上。他走的极慢,一步一顿,手里的长剑滴着血,走至珠帘前,然后抬手一扬。 “哗啦”一阵响,珠帘被拦腰砍断,珠串落地,“噼里啪啦”洒了一地,四处滚落,露出里头面色惨白的苏芩。 苏芩抬眸,对上一双眼,漆黑暗沉,深若寒潭,熟悉的让人胆寒。耳旁,是男人冷若寒霜的声音,浸着冷阳,森然刺骨。 “回家吃饭了。” …… 深更半夜,被一个浑身是血,手里还举着剑的男人喊回家吃饭,苏芩觉得这大概会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果然是只疯狗。 “斐济,你擅闯后宫,该当何罪!”冯志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身边扶着冯宝。可怜这冯宝追了斐济一路,肥壮的身子几乎站立不住,别说讲话了,连喘气都来不及,只“呼哧呼哧”的憋红了一张老脸,像极了一只即将被剥皮放血的老猪。 殿内,斐济依旧盯着苏芩看,他一手握着剑,摊开另一只干净的手掌,朝苏芩道:“过来。” 殿内点着数盏琉璃灯,男人的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覆着一层厚茧,摩挲在肌肤上时,刺痒痒的疼。 苏芩记得,那个时候的陆霁斐手上是没有茧的。 她迈步上前,却被身后的沈宓一把扯住。 “苏三,这项城郡王世子是疯了吗?”沈宓的声音透着惊慌,她有一种,只要触及男人周身,就立刻会被砍成碎片的惊惧错觉。 苏芩推开沈宓的手,走至斐济面前,然后伸手,将自己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男人用力握紧,似乎要捏碎苏芩的指骨。苏芩蹙眉,小脸疼的煞白,但她却分明感觉到男人那微微颤抖的小指,勾住她的小手指,然后用力往里勾住。就似在确认她这个人尚在人世一般。 苏芩突然想起方才沈宓未说完的话。 那时候,陆霁斐也是像这样擅闯大殿,欲救祖父,却最终无力回天的吗?苏芩似乎能想象到那时候,陆霁斐看着躺在血泊中的祖父,脸上露出的表情。 定是清冷淡薄,但又难忍压抑。 苏芩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她看到男人垂下眉眼,漆黑双眸深邃如暗夜,透着流光。苏芩一瞬明白了斐济为何会有如此异样,他在怕,怕她跟祖父一般,死在这深深宫闱之中。 原来,强大如斐济,也有怕的时候。 身旁面色惨白的小姑娘突然娇笑出声,软软糯糯的透着甜意。 男人神色一顿,侧眸时,露出的半张俊脸上满是血渍。此刻那新鲜血渍正顺着男人白皙俊挺的下颚往脖颈里钻,热烫腥臭,流入玄色衣袍内,浸湿大片。 苏芩掏出帕子,声音细细道:“低头。” 原本浑身戾气,就跟只疯狗似的男人一瞬沉静下来,握着利剑,乖巧低头。高大身形微微佝偻,像只被驯服的兽。 带着香气的帕子擦在男人脸上,挥散了那股子萦绕在鼻息间的浓厚血腥气。 沈宓站在一旁,突然明白了刚才苏芩说的话。 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旁人觉得再好,也敌不过自己的一颗心。 “斐济,你杀我孩儿在先,如今又带剑擅闯大明宫,如此滔天大罪,实当连诛九族。”陈太后突兀出现在冯宝身后,身上披着素白外衫,身后领着宫中禁卫兵。 能如此快速调动宫内的禁卫兵,想来陈太后是已有先手。 沈宓面色大变,知道自己今日寻苏芩来的事,早已暴露,若不是这项城郡王世子突然闯进来,苏芩怕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沈宓下意识看向夏达。 夏达似乎被踢断了肋骨,他咳喘着气,努力的支撑起身体,看向陈太后。“太后,杀害郴王殿下的人,不是世子爷,而是您身旁的冯公公。” 冯宝面色大变,“夏达,你不要血口喷人。”说完,冯宝又道:“太后,奴才可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呀。” 陈太后抿唇,眸色凌厉的看一眼冯宝,似在掂量夏达的话。片刻后,陈太后道:“就算哀家的由检不是斐济杀的,他今日擅闯大明宫,也是罪不可恕!” 今日的陈太后,好像是铁了心的要取斐济的命。 “李太妃到。”突然,幽深房廊处传来小太监的说唱声,身穿素衣的李太妃急匆匆赶来,笑盈盈道:“我说怎么等了这么久,世子爷和苏三姑娘还未来,原来是走错了殿门,跑到太后这处来了。” 自冯宝挟小皇帝把持朝纲后,李太妃已许久未出现。 对于这样一个毫无势力的妇人,陈太后自然不将李太妃放在眼里。 李太妃上前,贴着陈太后耳畔道:“太后难道不知,项城郡王已赶往北方镇压逆民,若今日世子出事,那……” 那这大明朝,岌岌可危矣。 97.第 97 章 永安宫内, 灯火通明。 李太妃身着宫装, 坐在首位,戴着指套的手搭在绣着深青色祥云图案的马面裙上,神态沉静, 眸色微动。 她面前铺着竹垫子的雕漆椅上坐着斐济和苏芩。 男人满身是血, 神色睥睨的握着长剑, 修长身子端坐在雕漆椅上,一双大长腿搭起来,显得万分闲适。就好似这里不是李太妃的永安宫,而是他项城郡王世子的后花园子。 而他手中握着的也不是长剑,而是一柄逍遥洒金扇。 李太妃虽在之前瞧见过人一眼, 但如今再看, 还是免不了在心中惊叹。这世上竟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皮囊像极, 动作神态虽略有出入,但因着此刻男人那收敛后显出的清冷桀骜的眉眼,倒也将陆霁斐还原了七分。 “李太妃若无事,臣便先出宫了。”斐济掀了掀眼皮, 对于李太妃那毫不掩饰的打量有些不耐。 李太妃回神, 笑道:“哀家救了你们两个的命,世子爷就是这样回报哀家的?” 陆霁斐的嗓子略清冷淡薄,如月色光华。而斐济的声音则略低沉暗哑,如深渊寒潭。 斐济划拉了一下手里尚滴着血的长剑, 挽了一个剑花, 那拉长的血珠子洒了半殿雪白墙壁, 就似冷冽冬日白雪内盛开的几株红梅。 剑身锋利,剑气凛冽,直觉让人可怕。李太妃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斐济勾唇,脸上显出嘲讽神色。这个表情,倒真像是跟陆霁斐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了。 李太妃沉下心思,道:“如今朝堂动荡,陈太后和夏首辅有意针对世子爷,世子爷孑然一身在江陵城内,难免马有失蹄,不若与哀家……” “本世子听闻,”斐济扬高声音,打断李太妃的话,“太妃先前曾得那陆首辅相助,却因听信了冯宝的谗言,所以舍了那陆霁斐,才致使太妃到如今地步。” 李太妃面色煞变。当年舍弃陆霁斐一事,于李太妃来说真是她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 她原以为冯宝一个太监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却哪里想到这老太监胆子那么大,不仅挟制她儿,竟还意图掌控整个大明朝堂。若陆霁斐尚在,哪里还容得他一个阉宦如此嚣张。 看到李太妃那乍变的面色,斐济轻勾唇角,满含讽刺的吐出最后一句话,似带笑意,轻轻柔柔的却直刺人心。“太妃愚昧呀。” 李太妃自小皇帝登基后,哪里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说话,除了那已逝的陆霁斐。因此,听到这话,李太妃的脸色瞬时就变的非常难看。 “世子爷慎言。”李太妃身旁的宫娥上前一步,提醒道。 斐济捏着苏芩的小手,慢条斯理的起身,“天色不早,本世子就先告辞了。”男人转身,声音清冽,透着嘲讽,“李太妃自己断送了的前程,想要再求回来,那可比让人死而复生都难。” 夜色昏黑,暖风如炉。苏芩下意识抬眸看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斐济,只见男人那张沾着血渍的脸上毫无表情。那血污从男人的眉梢眼角滑落,已显干涸痕迹,就像大片胎记似得印在男人脸上,敛去那份清冷,渗出那股暴戾。 …… 青帷马车内,苏芩跪坐在蒲垫上,小心翼翼的偷觑一眼男人。 男人阖着眼帘靠在马车壁上休息,脸上的血污已擦拭干净,那柄利剑被随意的扔弃在马车角落。 马车赶的很稳,辘辘行驶在宽长街道之上,四周传来嘈杂人声,伴随着喷香扑鼻的夜间小食,直将苏芩馋的不行。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往马车帘子处靠了靠,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夹起半幅马车帘子,偷觑着往外瞧。 摊贩子很多,两旁满是馄饨、水饺等晚间抵饿的吃食。圆圆滚滚的大白胖子被煮在大铁锅里,撒一把香葱小菜,直馋的人口水直流。 夜市繁闹,已近子时。 外头的热气氤氲铺面而来,熏的苏芩小脸通红。 夏日的晚间热的紧,连一丝风都没有。整个人就跟那大白胖包子似得蒸在蒸笼里,一出笼,便能升腾起白茫茫雾气。 马车内没有备冰块,甚至连碗凉茶都没有准备,苏芩被热的不行,她磨磨蹭蹭的看一眼斐济。 男人闭着眼眸,似在小憩。 小姑娘挪了挪身子,然后又挪了挪身子,躲到角落,攒起罗袖,往胸前一顿擦。 她穿的是明宫内的宫娥服。外头的罩衫已被她褪了去,露出两旁纤细瘦削香肩,勾着两根藕荷色的粉带子,搭在白腻肌肤上,微微勒出两道红痕,就似白雪中的两行红梅树。 马车厢内比外头更为闷热的厉害,苏芩转过身子,用罗袖擦了擦胸前的汗,然后伸进去又擦了擦,只是因为挤得慌,所以根本就擦不到多少,里头还是湿漉漉一片,都将那襦裙胸前给浸湿了。 黏腻的香汗粘在襦裙上,擦过肌肤,滴溜溜的往下滚,汇聚成小溪流般,直把苏芩热的小脸涨红,气喘不停。 她身上的这件宫装有些不合身,尤其是胸前勒的厉害,都已显出两道红痕。苏芩穿了近两个时辰,早就被勒的气喘吁吁。 那香汗从粉颈处滑落,皆汇聚在那一道雪白沟壑处,下不去,上不来的集聚在那里,晶莹剔透如珍珠白玉,点缀在白腻肌肤上,让人忍不住的想衔起来,好好的吃上一口。 实在热的紧,苏芩感觉自个儿整个人都要被热昏过去了。 她擦了擦面颊处的汗水,又擦了擦粉颈处的香汗,最后将身上的襦裙掀了起来,露出里头的绸红色贴身小裤,“呼啦呼啦”的扇了半刻。 襦裙很长,很蓬,扇出来的风忽大忽小,一开始还算能抵热,但因着动作太大,所以只要一停下来,就更热的厉害。 小姑娘折腾半响,终于是消停了。 斐济微睁开眼眸,就看到她弯着身子,跪趴在茶案上,胸放到案面上,系着缎带,打着活结,烟粉的颜色,衬在上头,看上去沉甸甸的白。 男人喉结微动,他动了动脚,舔唇,尝到一股血腥气。 苏芩无所觉,她已经被热的不行了,只想着快些回苏府,吃碗凉茶,用些小食,躺倒在置着冰鉴的屋子里好好休整一番。 突然,眼前出现一只手,搭在茶案上,指尖修长白皙,透着一股圆滑粉嫩,还有细细的薄茧覆在上头。 苏芩的下颚抵在案面上,她歪了歪小脑袋,神色困惑。 马车厢内没有灯,只有前头挂着的一盏风灯,在马车行进时从外头闪进来一些光影。那光影投在案面上,衬出女子窈窕身段,尤其是那压在案面上的东西,系着飘飘缎带,颜色更是深深。 男人的手,点在那处,轻慢慢的敲。 苏芩睁着一双水雾大眼,顺着男人的手指上上下下的转。 男人偏头,对上苏芩那双眼,纯稚干净,犹如初生婴孩。 苏芩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搭拢下来,就似两把小扇子般晃动。 斐济滚了滚喉结,喉咙里干涩的厉害。他落下两根手指,顺着那浑圆的弧度慢悠悠的滑了滑。 苏芩身子一颤,突然意识到了男人在做什么,立即又羞又恼,只觉浑身酥麻麻的恨不能随地挖个洞钻进去的好。 马车行过一段未铺就好的石子路,车轮滚滚,颠簸一阵。苏芩跟着七倒八歪的晃悠,胸前缎带软绵绵的也跟着一阵颠簸,如水纹般浮动。 苏芩有些涨涨的疼,她知道自个儿的小日子快要来了。 男人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小姑娘看,覆在案面上的手微微蜷缩,屈成弧度。 苏芩护住胸,颤着身子往后退,小脸涨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 马车厢内寂静无声,男人依旧在盯着苏芩看。目光晦暗如深,不知情的满以为男人高深莫测的在想些什么大事,但只有苏芩知道,如今这男人的脑子里头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龌龊事。 苏芩攥着罗袖,浑身香汗淋漓,汗珠子从鬓角处细细滑落,滑过晕红一片的粉腮杏眸,从领口钻入,深入沟壑。那梳的高高的发髻抵在马车壁上,随着车身一阵颠簸晃悠。 薄汗浸润,显出襦裙内的小衣花样。 斐济动了动手。 这里头的小衣样式,是他没见过的。上头的花纹也是他没见过的,可见是今年新做的。 “你,你闭眼,不准再看了。”苏芩伸手小嫩手,使劲朝着男人挥了挥,小嗓子软绵绵的带着羞赧。 男人的手依旧搭在案面上,他轻叩了叩,指尖触到印着两片细薄水雾的案面,指尖往上一滑,显出两道光.溜痕迹,动作暧.昧无比。 苏芩当即扬着罗袖过来,照着那案面就是一顿猛擦。 男人从喉咙里发出低笑声,细腻沙哑,透着愉悦。 苏芩气呼呼的抬眸,却是一怔。 斐济脸上的血污已全部被擦拭干净,露出一张白皙俊美的面容来。他穿一件玄衣,盘腿靠在马车壁上,半张脸在风灯下晦暗不明的忽隐忽现,脸上有暗影折射出来。 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细薄唇瓣稍稍勾着,双眸中衬出那抹清晰愉悦。褪去了满身的凶恶狠戾,此时的男人显出一股霞姿月韵,清风霁月的美好来。 苏芩一直知道,男人长得好看,但如今一瞧,才发现不止是好看,是非常好看了。真真是应了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苏芩张了张嘴,呐呐道:“斐济,你不用再装了。如今,只有我们二人。” 男人脸上的笑,缓慢收敛,如湖面上被风吹皱后显出的氤氲晕色,重新变成如镜的平滑,不露一丝痕迹。 斐济侧眸看向苏芩。 小姑娘抻着一截细脖子,正痴痴的盯着自己看。可怜又可爱,巴巴的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斐济抬手,摸了摸脸,然后突然俯身上前,凑到苏芩面前。 “姀姀方才,说的什么?” 苏芩张了张粉唇,然后立时闭嘴。洁白贝齿咬在下唇,衬出一排咬痕,低下了小脑袋。 男人伸手,抬起小姑娘白皙小巧的下颚,捏在指尖,轻摩挲。“姀姀喜欢看我笑,嗯?” 98.第 98 章 子时一刻, 马车厢外的繁闹渐渐消停下来, 人走车行,茶凉锅冷。 马车厢内静的可怕。 苏芩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一下, 又一下, 跟男人摩挲在自己下颚处的手形成奇妙的规律。 斐济的手上带着茧, 苏芩被他擦了半响,只觉下颚肌肤处红红的带着刺痒。 苏芩下意识偏头,躲开男人的手,声音颤巍巍的带着糯意,“我, 我不喜欢你的茧子……” 男人低笑一声, 白皙面颊贴在小姑娘耳畔处, 轻轻磨蹭。细薄唇瓣抿住那颗珍珠耳珰,慢条斯理的勾弄舔舐。 苏芩听到男人的声音,带着诱哄的暗欲。 “好孩子可不能说谎,姀姀明明更喜欢我留着这些茧子。”说完, 斐济的手顺着那白皙小巧下颚往下滑, 落到粉颈处,贴着肌肤,细细的碾压磨蹭。 苏芩下意识一颤,浑身软绵绵的瘫软下来, 靠到茶案上, 发出细小的嘤咛声。 男人的手酥麻麻的落在小姑娘身上, 搭在粉颈香肩处,勾住那根藕荷色的缎面带子,用小手指轻轻勾住,然后松开,再勾住,再松开…… 白腻香肩处被磨蹭出一片红痕,苏芩捂着小嘴,偷偷的往旁边躲,被斐济单手一箍,就给揽了回来。 “跑什么,嗯?”男人俯身,将脸埋进那粉颈处,轻轻的蹭。 苏芩并着腿儿,颤着身子,身上的襦裙系带散开,露出里头的小衣。小衣是藕荷色的,双面绣纹,后背处系着好几根缎面带子,勒住纤细背脊身形,隐约可见腰后两个深深的腰窝。 男人伸手勾了勾那缎面带子,道:“这又是什么时候想出来的小衣样式,可该怎么解呢?” …… 男人最终还是解开了那小衣,心心念念的捧住了自己肖想了一晚上的东西。 正是丑时,月色如华,苏芩穿戴整齐,捂着钝痛的心口往厢房里头去。 穿过明厅时,苏芩的步子又急又快,却冷不丁的听到一旁黑黝黝的地方传来一道轻咳声。 “咳。” 苏芩被唬了一跳,她下意识转头看去,惊呼道:“母亲?您怎么不点灯啊?”不过,关键是这深更半夜的,秦氏为什么会一个人坐在这处? 秦氏穿着宽袍大袖坐在雕漆椅上,手旁是一盏凉茶,她面无表情的道:“省钱。” 苏芩:…… 一旁的大丫鬟如安捧着点好的油灯跨过门槛进明厅,小心翼翼的置到案面上,然后与苏芩蹲身一行礼道:“给三姐儿请安。大夫人本来是点着灯的,只是点的时间太长,这灯油都烧干了,奴婢方才是去添灯油了。” 可见秦氏在这明厅内等了苏芩多久。 苏芩低着小脑袋上去,站到秦氏面前,垂着眉眼,低眉顺目的格外安静乖巧。 “母亲,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去歇息?”小姑娘睁着一双水雾雾的漆黑大眼,说话时蹙着尖细黛眉,看上去一副担忧表情。 但秦氏不吃这套,“你没回来,我睡得着吗?”秦氏凉凉道。 苏芩咽下那些滚在舌尖的话,绞着一双素白小手,不自在的将那满头青丝往前捋了捋,挡住外露的白皙粉颈。 方才在马车内,两人你来我往的闹的厉害,苏芩的高髻自然也散了,只得放下来,随意挽了个发髻,搭在肩头。而挽髻上戴着的,还是斐济用来束发的青玉簪。 “去哪了?”秦氏端起凉茶吃一口,上下打量苏芩一番。在看到她身上的宫娥服时,下意识蹙了蹙眉。 苏芩道:“进宫了。听说郴王妃腹内孩子平安,我特带了礼去瞧瞧她。她瞧见我欢喜,硬要留我,我这才呆到如今才回来。” 苏芩的话说的也没错,她确是去看沈宓了,只是这理由嘛,还待斟酌一二。 秦氏敛眉,看一眼天色,再看一眼苏芩那张白生生的小脸,道:“日后再不可如此晚归。” “是,母亲。”苏芩乖巧应道。 “还有,明日我替你约了宁波侯府的宁远归在皇城西的七夕林里,你自个儿好生打扮打扮,别失了礼数。” 皇城西的七夕林有个传说,传说男女在七夕那日,若能在林内相聚,那便是有缘,可缔结秦晋之好。到如今,此地已演变成未婚男女相约幽会之处。苏芩没想到秦氏这么急着想要把自个儿给推销出去。 她张了张嘴,想跟秦氏说她对这宁远归没甚心思,而且她自有欢喜的人。 毕竟是从自个儿的肚子里头生出来的,苏芩一转眼珠子,秦氏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明日为母随你一道去。” 苏芩一怔,想放那宁远归鸽子的想法被秦氏扼杀在摇篮里。 “那个,母亲。”苏芩期期艾艾道:“母亲想没想过二姐姐?” 听苏芩提起苏霁琴,秦氏下意识叹息一声。 这二姐儿日日闷在屋子里头做绣工,怎么也不听劝,可别把眼睛给熬坏了。 苏芩道:“母亲,二姐姐比我年岁大。自与顾府大郎退了亲事后,也没个着落。您怎么不先帮衬帮衬二姐姐……”反倒盯着她不放。 被苏芩一提醒,秦氏才想起这事。苏霁琴丧母又丧父,年岁渐大,也没个帮衬着的长辈,自个儿是姑娘家,脸皮薄,不好多提,她这个做大婶子的怎么竟也没想到要替她择掇择掇。 见秦氏露出一脸懊恼表情,苏芩立即又道:“母亲瞧瞧这皇城内可有什么青年才俊,适合二姐姐的。像二姐姐这样温顺柔美的性子,定是许多人家抢着要呢。” 秦氏自然知道,像苏霁琴这样的性子,大家氏族最喜。可关键是苏霁琴如今口不能言,这病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哪家青年才俊愿意娶一个哑巴进门呢? 见秦氏一脸苦恼,苏芩自然也想到了苏霁琴口不能言这事。 “母亲,若寻来的人当真欢喜二姐姐,这口不能言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秦氏见惯了那些踩高捧低,见风使舵的人,当然比苏芩更明白如今的人心。 若是苏府未败,苏霁琴寻个门当户对的也不难,只是如今像苏府这般境地,苏霁琴要想找个门第好些的,真是难于上青天。 自古虽是女高嫁,男低娶,但像苏霁琴这样的,那些要低娶的,却也还要掂量掂量。 秦氏抬眸,见苏芩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便知这小姑娘因着长的好看,所以没受过男人那处的委屈,“你那时候要嫁给陆霁斐做妾,若是那陆霁斐并非首辅,又长的跟咱们苏府门口那看门的黄大爷似得模样,再加上你祖父那般年岁,你可愿意?” “那自然是不愿的……”苏芩说完,便明白了秦氏的意思。 这世上真情有几许,大多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想到这处,苏芩免不了再想起斐济。她如今与男人在一处,心中其实是有些发慌的,因为这实在,太像是一个梦了。骄纵嚣张如苏芩,也是女子,她也有自己的心思和思量。 女子求安稳,苏芩想,她什么时候能安稳下来呢? 夜色更深,已至丑时三刻,秦氏年纪大了,熬不住。 “待为母明日问问二姐儿,看有什么中意的人没有。”说完,秦氏由如安扶着起身。她敲了敲酸痛的老腰背,掐一眼苏芩,“明日为母虽不能与你一道去,但我会派如安盯着你。” “哦。”苏芩乖巧点头。 只要秦氏不去便好,一个如安,哪里奈何的了她。 如安看一眼自家三姑娘那副无辜纯稚的小表情,张了张嘴,想说自个儿哪里压的住这个娇娇儿,但在苏芩那双黑乌乌的大眼睛的注视下,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 翌日,天色晴好,凉风习习。 苏芩一大早就听到宝儿那尖锐的哭叫声穿透整座苏府,哭哭啼啼的被苏博哄着抱出厢房,在中庭的房廊处溜达。 苏蒲被宝儿的哭闹声吵醒,她抱着怀里的布老虎,迷迷糊糊的滚下榻,被绿芜发现,抱到了屏风后去洗漱。 日渐升,随后是秦氏在中庭内唤苏霁琴的声音。 秦氏不愧是秦氏,只半个时辰,就将皇城内的青年才俊给苏霁琴翻了个遍,挑出五六个觉得不错的,给苏霁琴拿到了屋子里。 苏霁琴坐在槅扇处,面前是一大面绣案,那六幅图就被秦氏挂在了那绣案上,挡住了她才刚刚绣好的一副牡丹百花图。 “二姐儿呀,你瞧瞧这些公子,都是书香世家的好后生。家底虽不富裕,但名声都是极好的。大婶子知你欢喜这些琴棋书画的东西,想着寻个儒雅书生,你们也能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苏霁琴尚不知自己是被苏芩给出卖了。她惴惴不安的坐在绣案前,往槅扇外瞧一眼,满眼皆是求助。 苏芩已起身,穿一件水绿色的薄纱裙,撑着下颚坐在中庭的石墩子上,正慢悠悠的扇着手里的蜀扇。身旁坐着苏蒲,晃着小胖短腿,正往嘴里塞糕点,吃的满脸都是渣滓屑。 苏博抱着宝儿也坐到石墩子上。原本安静下来的宝儿一等苏博的屁股挨到石墩上,立时又“嗷嗷”哭起来。 吓得苏博登时跳起来,抱着人又转了一圈,再不敢坐。 苏芩噘嘴,嫌弃道:“真是会闹腾。” 苏博抱的满头大汗,腰酸背痛,但脸上却满是笑意。“姀姀你小时候可比宝儿还要闹腾呢。晚上不让人睡,一定要坐着抱。白日里也不让人坐,一定要站着抱。这抱的时候还不能用左手托,一定要用右手托。喂奶的时候那奶娘还要唱曲儿,不然你可不吃……” 苏博絮絮叨叨苏芩小时的事,听得苏芩一阵面红耳热,当即反驳,“我才不是这样的呢。” 苏博笑着摇头,看向苏蒲,“噗噗就乖多了,只要有口吃的,有件玩意,便能自个儿乖乖巧巧的玩上一日,真是让人省心多了。” 所以归根结底,最不让人省心的就是苏芩。 苏芩气呼呼的鼓起面颊,觉得自己丢了面,手里的蜀扇摇的更厉害。 苏蒲塞了满嘴糕点,也不知是听懂了苏博的话,还是没听懂,只是朝自家三姐姐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往小嘴里塞糕点。 三姐姐,不省心。 99.第 99 章 皇城西, 七夕林。 绿树阴浓, 十里荷花。 苏芩着一身水绿色长裙,手执蜀扇,垫了块帕子, 坐在大石上。肤白貌美, 身姿窈窕, 只要是过路之人,皆不免侧眸相看,甚至有的看痴了,还差点走到前头的河里去。 “姑娘,宁公子还在里头等着您呢。”如安看一眼绿阴如盖的七夕林, 提醒道:“大夫人说了, 一定要姑娘去见见。” “不急。”苏芩摇着蜀扇, 慢悠悠的道:“如今日头这么大,我怎么走呀。”说完,苏芩整理了一番自己垂顺在侧的裙裾,那水绿色的裙摆波纹悠悠荡荡的飘散开, 犹如河内碧色连天的圆荷。 如安朝七夕林内看一眼, 面露难色,想着这宁公子怎么如此不知变通,没等到人,不能自个儿出来寻寻吗? 正吐槽间, 如安一错眼, 看到前头七夕林内左顾右盼的出来一人, 不是那宁远归又是谁? “宁公子。”如安神色惊喜的唤一声,惹来众人侧眸,也得了苏芩一个白眼。 “苏,苏三姑娘……”宁远归显然是跑的急了,他跌跌撞撞的过来,一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狼狈模样。 苏芩斜睨人一眼,摇着蜀扇没做声。 宁远归与苏芩拱手行礼,面色涨红,有些不敢直视面前的美人。 今日的苏芩穿这一身裙衫,尤其的好看动人。水绿色衬肤色,将苏芩原本便白腻如雪的肌肤衬得更似凝霜玉脂般莹亮。那双玉耳上的珍珠耳珰,浑圆白嫩,缀着玉色,点出一截纤细粉颈。 美人微微侧身,露出弧度优美的颈后,贴着几缕青丝黑发。身上的长裙收腰提胸,系一根缎面玉带,身段尽显。 宁远归看的有些痴。他抹一把脸,看一眼日头,结结巴巴的与美人搭话道:“苏,苏三姑娘,日头马上就,就要晒到这处了,姑娘还是与我进七夕林里头,避,避避吧。” 苏芩最不喜夏日里的日头,白亮亮的总是晒的人发慌,但她更不喜宁远归,所以坐在大石上,一动没动,连裙角都没挪。 宁远归见状,面露难色,他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如安。 如安上前劝道:“姑娘,您的肌肤一晒就红,若今日晒坏了,那可得养好些日子呢。” 苏芩动了动脚上穿着的绣花鞋,裙裾微漾,绣鞋尖尖缀两颗合浦珍珠。她看一眼河里那片被日头晒的蔫耷下来的荷花叶,终于是起了身。 宁远归紧张的站到苏芩身边,苏芩面无表情的侧眸看人一眼,宁远归立即离她三步远,搓着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苏芩摇着蜀扇,慢吞吞的踩着湿泥往林内去。宁远归紧随其后,却不敢靠近。 苏芩道:“宁公子,丑话说在前头。我已有心仪之人,只是母亲一直不准,才拖到今日。而今日我来赴约,也是母命难违而已。”女子说话,娇娇软软的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味道,却不知这样的她才让人更想怜惜。 “苏,苏三姑娘已有心仪之人?”宁远归露出一副惊愕表情。他神色呐呐的站在原地,看着美人倩影。 苏芩停住步子,转身,手里的蜀扇置在鼓囊胸前,遮住满目春.色。一头青丝随微风飘动,缎带飞扬,裙裾如波,整个人如神仙妃子般清媚动人。 “我的心仪之人,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他有一副极好的皮囊,俊美非凡,惊艳才绝,鸣动江山。总有一日,他会铺十里红妆,以正妻之礼,将我娶回去。” 女子说话时,眉眼轻动,波光潋滟犹如浸着满目星河。她的脸上显出笑来,甜腻如蜜。 若是旁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只会让人觉得贪慕虚荣,但这话由苏三说出来,却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名动皇城的苏府苏三,合该嫁给这样的男子。 宁远归张了张嘴,急道:“我,我也可以为苏三姑娘铺十里红妆,以正妻之礼,将你娶回去。” …… 皇城驿站。 苏浦泽牵着苏蒲,从苏府到驿站来寻斐济。 日头正盛,两个小家伙颠颠的走了一路,热的两张小脸红通通的淌着汗珠子,被身穿黑衣的绿水领到明厅内。 苏蒲抓着手里刚买的糖葫芦,乖巧跟在苏浦泽身后,沾了满脸糖水,被苏浦泽吃力的抱上明厅内的那张雕漆椅上。 虽只一年,但苏浦泽却长高不少,他穿一件靛青色的小绸袍子,面颊上依旧带有些婴儿肥,不过因着其眉眼精致稚气,所以已隐约可见其清俊面容。 “两位稍候。”绿水并未因为苏浦泽和苏蒲年纪小,所以便怠慢,反而更细心的唤驿站内的丫鬟捧来了去暑气的香薷饮。 那头,听到消息的斐济慢吞吞的负手过来。他穿一件鱼白长衫,逆光而来时看不清面色,只在那炙热日头下衬出一身清冷气质。 “是你们两个小娃娃来找本世子?”斐济撩袍上座,看一眼糊了一脸冰糖葫芦水的苏蒲,然后再看一眼正襟危坐在雕漆椅上的苏浦泽。 苏浦泽从雕漆椅上下来,有模有样的与斐济行一礼,奶声奶气却一本正经的唤道:“师傅。” 斐济一挑眉,“本世子可不是你师傅。” 苏浦泽道:“师傅曾说,这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同理,这世上也不会有一双相同的耳朵。”顿了顿,苏浦泽又道:“我认得师傅的耳朵。” 斐济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却在触及耳垂上的那只金耳环时动作一顿,然后突兀笑道:“小东西,哪里学的歪招?” 苏浦泽垂着眉眼,又一作揖,“是师傅教的好。” 纵然这世上并没有一双相同的耳朵,但苏浦泽又怎么能在茫茫人海中辨别出来呢?他方才说这话,只是想试探斐济罢了。 方才,斐济念着苏浦泽是个娃娃,并未将其说的话放在心上,甚至未升起任何警戒心。待察觉到时,这小东西早就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说吧,来寻我做什么?”斐济背靠道雕漆椅上,端起手旁的香薷饮吃一口,眉目收敛下来,眉梢眼角满是清冷深意,再不复方才那副嚣张无脑的跋扈狠戾模样。 “今日三姐姐去了七夕林,说是与宁波侯府的庶出子宁远归有约。”苏浦泽操着一口小奶音,声音清晰道: “宁波侯府,宁远归。”男人叩着案面,漆黑双眸微敛,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着有些可怖。 苏蒲舔着冰糖葫芦,觉得如今的三姐夫就像是被抢了饴糖的姀姀。但是比姀姀可怕多了。 男人轻慢勾起唇角,声音清冷透着暗色,“绿水,本世子的绣春刀呢?” …… 宁远归万万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来寻美人约个会,就被人用绣春刀抵在了古树上。 “宁公子方才说的是什么话,本世子怎么听不懂呢,嗯?”斐济手握绣春刀,尖锐的刀子插在古树上,深入半寸有余。男人的身量极高,居高临下的看着人时,压迫感十足。 宁远归突然觉得脸很疼。他上次被竹竿子抽出来的伤痕还没好全,这会子正抽抽的疼。 散着锐利冷刀锋芒的绣春刀离宁远归的脖子只有半寸,但那刀锋已将他脖颈上的肌肤划开一道细细的口子。鲜血顺着刀口往下滑,浸染了宁远归今日特新换上的袍衫。 袍衫有些厚,宁远归不仅被热出了一身热汗,还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世,世子爷……”他结结巴巴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惹上这等人物的。 “宁公子还没回答本世子方才的话呢。”斐济转着手里的绣春刀,削去宁远归鬓角处的几缕头发。 宁远归被唬了一跳,他“扑通”一声就软倒在地,但在看到站在一旁的苏芩时,也不知哪处涌出来的一股勇气,硬撑着颤巍巍的腿站了起来。 “世子爷,我与苏三姑娘男未婚,女未嫁的,出来一道走走,也不知是哪里碍到世子爷了。” “呵,”男人冷笑一声,“哪处都碍到了。” 宁远归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世子爷若是也心仪苏三姑娘,咱们可公平竞争……” 说完,宁远归看一眼近在咫尺的绣春刀,慢吞吞的往旁边移了移,脸上沁出几颗豆大汗珠。 斐济慢条斯理的抚着绣春刀柄,反身靠到古树上,颀长身影衬在绿荫葱葱下,更显挺拔俊朗。 “那不知宁公子是要文斗,还是武斗呢?” 宁远归胆战心惊的看一眼那绣春刀,“咱,咱们都是讲理的人,自然是文斗了。” 宁远归知道,这项城郡王世子就是个草包,而且粗鲁异常,只会舞刀弄棒,肚子里头根本就没点子墨水。 那头,苏芩听到宁远归的话,幽幽叹息一声。 想当年,这厮顶着陆霁斐的名头游走在皇城内时,别说文斗了,就是武斗都无人敢上前一试。毕竟这厮可是曾经将皇城内公认的第一勇士掰倒过。那勇士相传能单手举大鼎,力顶千金,可却竟败在了这么一个看上去纤瘦清冷的文人身上,自然不服,要求再战。 也不管再战几次,都是一般,惨败。 男人在做陆霁斐时,喜穿宽松长袍,显得身形清癯,有股清冷纤瘦之态。而变成了斐济后,则更喜穿那些能显宽肩窄腰,身形劲瘦的衣服。但不管如何穿,这厮扮猪吃老虎的城府心态是永远不会变的。 斐济见宁远归那副挺胸抬头的酸儒模样,面露不耐,“既然如此,那宁公子就看刀吧。” 宁远归面色煞白,捂着脸急往后退。 “不是,不是说好的文斗吗?” 男人轻勾唇角,漆黑暗眸之中显出恶劣笑意。 “宁公子选的是文斗,本世子选的是武斗。” 苏芩“噗嗤”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明眸善睐。 这厮真是不要脸。 宁远归再喜欢美人,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立时掩袖欲奔逃,却被斐济一脚踹翻在地。 男人撩袍,单脚踩住宁远归的肩膀,将人压着趴到地上,吃了满口泥。 碾着脚下的男人,斐济眸色冷冽,语调含冰。 “宁公子要记住,苏三,是我的女人。” 100.第 100 章 烟霞滟滟, 天净水明。 美人素手执扇, 身姿袅袅立于碧色清荷前。 “姑娘……”如安紧张的看一眼斐济,小心拉扯了一把苏芩的罗袖。 这项城郡王世子看上去实在是太凶残霸道了,万一伤了她们家姑娘, 那该如何是好? “无碍。”苏芩抬手, 轻拍了拍如安的手背, 安慰道:“去给我取些水来解解渴。” “……是。”如安犹豫着应声,一步三回头的转身离开。 苏芩伸手拨了拨自己垂在香肩处的青丝长发,侧眸看一眼男人,道:“昔日名冠天下的陆首辅如今却只知舞刀弄棒,真真成了个莽夫, 真是可惜了。” 男人把玩着手里的绣春刀, 白皙指尖抚过锋利刀身, 俊美面容上显出笑来。 “有时武力,对于某些人来说,更奏效。”话罢,男人突然一扬手, 直接揽住苏芩的细腰, 然后往怀中一箍。 “姀姀可要抓紧了。” “啊……”苏芩惊呼一声,被男人拎着跳上一旁古树。 古树参差,树影婆娑,耳畔处满是尖锐的蝉鸣声, “吱吱吱吱”的扰的人不安生。 苏芩被斐济揽着腰肢靠在身上, 她双腿悬空, 藕臂攀着男人的胳膊,全身的重量都在男人身上。 男人背靠在古树枝干上,搭着腿,单手揽住怀中香软软的小姑娘,另一只手握着那柄绣春刀,插在古树枝干上,动作潇洒极了。可看在旁人眼里,只觉危险至极。 苏芩小心翼翼的呼吸着,因为双腿悬空不着地,所以她心里发慌的厉害,整个人软绵绵的脱了力,只觉身子摇摇欲坠。她知道,只要男人一松手,她就会掉下去。 “你,你别松手……” 小姑娘白着一张俏脸,小嗓子软绵绵的哪里还有方才那副骄纵的小模样,简直可怜可爱极了。 斐济爱极了这副模样的苏芩,他勾着唇,将脸凑到小姑娘的粉颈处轻嗅。甜腻淡雅的香味瞬时弥散开来,充斥在鼻腔内,男人满足的叹息一声。 “姀姀真香。” 小姑娘抖着唇瓣,哆哆嗦嗦的吐出两个字,“变态。” “嗯?”男人松了松手,苏芩纤细的身子瞬时往下滑了半寸,裙裾翩飞,一只小巧绣花鞋落下去,砸在湿泥地上,鞋尖的合浦珍珠被贱上些许污泥。 苏芩惊呼出声,尖叫着拉住男人的宽袖,紧张到小脸煞白,指尖紧绷。 男人笑着一手箍紧那柔柔楚腰,苏芩止了下滑的态势,大口喘息。配上身上这条顺滑飘飘的水绿色长裙,柔媚动人,更显怜态。 斐济掐着小姑娘的细腰,牢牢挂着这轻飘飘的小人儿,说话时带上了揶揄笑意。“姀姀方才说什么?” 小姑娘瘪着嘴,声音软绵绵的满是委屈道:“没,没说什么。” 斐济向上一把抱住人,将乖巧又可怜的小姑娘放到自己身上。 苏芩的屁.股坐在男人大腿上,纤细后背颤巍巍的靠到男人胸口,整个人的着力点虽多了,但还是有种轻飘飘的不适感。这是一种被旁人掐住喉咙的窒息,是一种身不由已的无力。 这时候的苏芩才方明白,男人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有时武力,对于某些人来说,更奏效。 对于苏芩这种吃硬不吃软的小东西,斐济若不采取些特别手段,哪里能将人好好的攥在掌心里。 “姀姀收了我的金簪,怎么都不让我进门呢,嗯?” “哪里是我不让你进,是母亲不同意。”苏芩噘着小嘴,小心翼翼的往下头看一眼,在看到那离地的距离后,赶紧立刻攀住了男人的胳膊,死死抱住不放手。 “这等小事,我觉得姀姀是能办好的。”斐济一边说话,一边揉了揉苏芩露在外头的小耳朵。“我的姀姀,不是最擅长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了吗,嗯?” 既然当年秦氏肯放苏芩嫁给陆霁斐为妾,但必定肯放苏芩嫁给斐济为妻。像秦氏这等口硬心软的人,只要苏芩说说软话,磨上小半月,她定然会妥协。所以关键还是在于这小姑娘磨磨蹭蹭的不愿就这么简单嫁给他。 斐济可不想再顺着这小姑娘的意思蹉跎下去,毕竟他能等,他的小斐济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只闻肉香不吃香肉,他真真是馋的每日都得换条裤子,才能人模人样的出去。 “我,我哪里说的过母亲……”苏芩犹犹豫豫的话还没说完,男人那箍在腰间的手示威性的一松,她赶紧急道:“你,你不会真的要将我扔下去吧?” 男人舔了舔唇,压着怀中的小东西道:“姀姀可以试试。” 苏芩不敢试,这男人是只疯狗,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见小姑娘埋着头,不说话,只露出那截白腻粉颈,勾人的紧。 斐济箍着人的腰,把人倒转向自己的方向,面对面道:“只要姀姀说服了母亲,我立刻就用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将姀姀娶回府去。” “那是我母亲,才不是你的呢。”苏芩晃晃悠悠的坐稳,红着小脸偏头,白嫩小手紧攥着男人的宽袖,掉了一只绣鞋的小脚有些慌张的晃了晃,最后踩在男人的脚上,终于落了窝。 男人抬了抬脚,让苏芩踩的更舒服些。 “姀姀的母亲便是我的母亲。”斐济一边说话,一边将脸贴向苏芩。两人离的极近,苏芩的胸脯贴到男人身上。而男人说话时,细薄唇瓣带着微凉触感,能沾到小姑娘紧抿的粉唇。 气氛有些暧.昧,苏芩愈发不适。两人虽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苏芩对斐济,还是有一股不可言喻的羞赧。 日头西斜,蝉鸣更甚。 感受到胸前那股热烫绵软之感,男人无声的叹息一声,更将人箍紧几分。小姑娘红着脸,小小挣扎一番。 “姀姀还不嫁我吗,嗯?” 苏芩涨红了一张脸,鸦羽色的眼睫轻颤,她声音细细道:“祖父的事还没着落,我……” “那沈宓不是已经将事情都与姀姀说清楚了吗?” “可是,郴王虽然死了,但陈太后还在。而且祖父一世英名,不能毁在这群小人手里。我一定要让全天下都知道,祖父是被冤枉的。” 小姑娘瞪着一双眼,小嗓子颤巍巍的说完,眼底涌起一股水雾薄层。那股子执拗,与小时一模一样。 “那姀姀准备怎么做呢?” “我,我还没想好。”小姑娘垂下眼眸,神色一瞬黯淡下来。 “若我给姀姀支了招,姀姀要如何报答我?”男人压着声音,字里行间透着暗欲。那只修长手掌箍在纤细腰身上,欲上不上的掐在那里,勒的苏芩一阵心慌意乱。 这可是在外头,这厮不会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吧? 苏芩抬眸,偷觑一眼男人,她舔了舔粉唇,素白贝齿咬住下嘴唇,显出一圈小小粉白痕迹。“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男人上前,覆在苏芩耳畔处,压着声音说完一句话,然后趁机咬了咬那只小耳朵。 被咬的疼了,苏芩下意识蹬了蹬小腿,被男人往前一压,那剩下的一只绣鞋也落了地。 艳红的小巧精致绣鞋衬在绿茵地上,格外显眼。 苏芩捂着被咬疼的耳朵,蜷缩着脚趾,双眸瞪得红彤彤的,小脑袋里头只有两个字。 变态! 101.第 101 章 掌灯时分, 天色不大好, 黑幕压袭,乌云遮月,天际处“轰隆”作响, 隐有暴雨征兆。 苏芩坐着马车, 晃晃悠悠的往苏府的方向去。 男人坐在她身旁, 腰间挎一柄绣春刀,冷锐锋芒,铮铮嗡鸣。 “你这绣春刀,是陆霁斐用的吧?”小姑娘开口,小嘴微肿, 唇上带着暧昧樱粉。说话时牵扯到红菱小嘴内的细小伤口, 微微蹙黛眉, 白腻面容之上泛出些许娇气恼意。 斐济神色闲适的靠在马车壁上,掀了掀眼帘,面色清冷道:“这世上的绣春刀千千万万把,哪里有一个人用了, 旁人便不能用的道理。” 这话说的, 倒也是对的。 苏芩蹙眉想了想,才觉出这厮在当陆霁斐时,真是没什么能辨别身份的东西,除了那份清冷性子和这副万中无一的好皮囊。 而如今那副清冷性子也似被磨砺了一般, 加了一层狠戾朦胧感, 将那手段城府掩藏在了拙笨鲁莽的外表下, 将“扮猪吃老虎”这句话演绎的淋漓尽致。再说这份皮囊,真真是好,只要换套衣裳,便又给人另一种感觉。 “哐当哐当……”街口处涌来一批西厂的人,由冯志带队,腰配大刀,急往前赶去。 苏芩撩开挂着芦帘的马车帘子往外看一眼,声音喃喃道:“那方向……好像是夏府?” 斐济凑过头来,看到冯志快速消失在拐弯角的背影,暗眯了眯眼,声音沉哑道:“看来这冯宝是憋不住,要去寻夏达的晦气了。” 当时在陈太后那处,冯宝诬陷斐济是杀害郴王的凶手,夏达却指认冯宝才是杀害郴王的真凶。陈太后虽面露震惊,但还是依旧故我的要将斐济置于死地,好在李太妃突然出现相救。 不过无私奉献的人毕竟少,李太妃救斐济,也只不过是想拉拢他来对抗陈太后一行人而已。 可怜那李太妃,先前以为摆脱了陆霁斐,却没曾想被冯宝扼住了喉咙。如今眼巴巴的来求斐济,怎么也不可能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先前她千方百计要除去的陆霁斐。 “绿水,去夏府。”男人伸手,叩了叩马车壁。 马车调转方向,随冯志往夏府的方向去。 苏芩道:“你是要去救夏达?” 男人斜睨苏芩一眼,并未开口,但那表情就像是在说:你觉得可能吗? 好吧,是不可能。这个男人有多小肚鸡肠,整个世上怕只有苏芩一人知道了。 …… 夜半,夏府。 天际处压了半个时辰的黑云终于溃散,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骤风暴雨,“噼里啪啦”的打的槅扇外的芭蕉七零八落,蔫头耷脑的直往湿泥处垂。 夏达身穿素白长袍,束发上系一段水绿发带,整个人神色怔怔的撑着一柄油纸伞,站在芭蕉叶旁。 素白晶莹的急雨毫无阻拦的往下砸,打的那柄油纸伞都有些歪斜,从侧边汇聚垂下一串水流,溅在夏达脚旁,湿了鞋袜。夏达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任由后背被雨溅湿,身上的袍衫被雨淋湿,依旧执拗的护着那株芭蕉。 “爷。”管家上前,劝道:“还是让奴才来吧。您身子骨本就没好全,这再折腾下去,万一又发了热,那可不得了。” 斐济那一脚踢的狠,夏达这个文弱书生的身体根本就受不住。当时被从宫里头抬回来,太医救治了一夜,才将那肋骨固定好。如今身上的热退了,却也不歇息,来这处给一棵芭蕉树挡雨。 “不必,我来。”夏达伸手,挡住管家欲拿伞的动作。他抬手,触到那青翠欲滴的芭蕉叶,苍白的脸上显出笑来,“姀姀最喜欢在槅扇处种芭蕉叶,说这样夏日的时候可以折了叶子挡日头。” 在夏达生病的这段日子里,管家最常听到的,就是“姀姀”这两个字。 管家不知道“姀姀”是苏府苏三,苏芩的小名,只道哪个女子这般好福气,能得夏首辅如此青睐怜惜。管家又想到先前的夏夫人,觉着难不成这“姀姀”唤的就是夏夫人? 管家看一眼夏达羸弱的身体和那惨白的面色,自作主张,差人去镇国大将军府请朱丽月过府。 雨势越来越大,就似有人拿着木桶从天上泼水一样。到处都是雨珠落下后飘起的阵阵白茫水雾。 夏府的大门被人强横破开,管家着急忙慌的过来禀告,“爷,不好了,冯堂官带着西厂的人闯进来了。” 夏达握着油纸伞柄的手一紧,他捂着胸口低咳几声。 管家立刻上前,扶着人坐到房廊侧边的美人靠上歇息。 那头,冯志带着人跨过垂花门,入甬道,径直至夏达面前。 “夏首辅。”冯志不甚恭谨,歪歪斜斜的作了个揖,身上穿着蓑衣,脚上是一双海棠屐,那雨水顺着冯志头上的笠帽往下落,滴滴答答的遮住了视线,被冯志不耐的往后拨了拨,露出半张浸着雨水的脸来。 “冯堂官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如此气势汹汹而来,必是来者不善。夏达攥着油纸伞,看一眼冯志身后腰配大刀的西厂中人,苍白唇瓣紧闭,被雨水打湿的瘦削身体显出一股摇摇欲坠之感。 “听闻夏首辅畏罪自杀,本官特来为夏首辅收尸呀。”冯志与冯宝长的有些相似,再加上他这些日子身子滚圆不少,所以整个人更是与冯宝像极了。不管是表情神态,还是说话的方式。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管家站在夏达身边,面色惊惧的看一眼身边的夏达。 “爷,奴才去请老爷来。” “不必。”夏达阻止管家。他撑着身旁的圆木柱站起身,手里的油纸伞也被当成了拐杖。 “夏首辅若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本官会代为转达给夏老爷的。”冯志神色嚣张的拔出手里的大刀,整个人显出一股嗜血的兴奋。 大庭广众之下,竟敢杀人,杀的还是当朝首辅,可见冯宝的胆子有多大。但夏达知道,这是冯宝在狗急跳墙。 自陆霁斐死后,如今朝堂分三势,分别是陈太后、夏达和冯宝。如若陈太后听信夏达之言,对冯宝产生敌意,而与夏达联手的话,冯宝必败。至此,冯宝决定先下手为强,将夏达除去,顺便把杀害郴王的罪名扣到夏达头上。如此一来,不仅消除了陈太后对他的怀疑,还能与陈太后联手,将斐济一网打尽。 斐济于陈太后和冯宝而言,不只是对他们的威胁,更是对大明的威胁。没有哪个掌权人,会喜欢那些拥兵自重,随时随地都能将他们置于死地的人。 “咳咳咳”夏达咳的有些急,他用力攥紧手里的油纸伞,看到管家拦在自己面前,被冯志一刀就解决了。 雨势越大,冯志杀了人,看到血,整个人亢奋起来。 冯志身旁有人提醒,说:杀夏达不能用刀,毕竟夏首辅是畏罪自杀的。 冯志点头,将手里沾着血的刀扔给下属,然后自己上前,一把抽开了夏达的腰带,攥在手里,缠在虎口处,用力绷了绷。 “夏首辅放心,你这腰带做的很结实,本官一定会让夏首辅走的又快又准。” 冯志猛地扑上来,夏达撑开手里的油纸伞,挡住人半刻。他转身,往屋内跑。 冯志撕烂那柄油纸伞,眼疾手快的将夏达扑倒在地。 夏达身上的伤还没好,被冯志一扑,径直跌倒在地,房廊内铺着的硬石青石板砖磕的他很疼。夏达口中吐出一口血,脸色白的跟纸一样,毫无血色。 冯志将手里的腰带缠在夏达的脖子上,使劲勒住。 夏达被勒的面色憋红,大张着嘴,只知“嗬嗬”喘息。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即将炸裂的心脏,声音大到震耳欲聋。 迷糊的睁开一双眼,夏达看到满幕白茫天色,他看到槅扇下的芭蕉叶,看到甬道处奔来的女子。一身水绿长裙,如仙如雾,若轻云蔽月,如流风回雪。 夏达恍惚间,似听到耳畔处传来一阵娇软软的急呼声,唤他:“惟仲哥哥。” 夏达的脸上露出笑来,他想,他的姀姀已许久未唤过他,“惟仲哥哥”了。 “惟仲!”朱丽月身骑骏马而来,引马跨过房廊处的美人靠,马蹄踢到冯志身上,使他被迫松了手。 苏芩顿住步子,站在廊内,身上被雨水淋湿,显出曼妙身姿,身后是慢步而来的斐济。 男人褪下外衫,替苏芩披在身上,遮挡住那份旖旎风光。 朱丽月跪在地上,替夏达除去脖颈处的腰带。 夏达已被勒的神志不清。他使劲握住朱丽月的手,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姀姀。” 朱丽月一愣,继而点头,哭的满脸是泪。 “姀姀,嫁给我。”夏达又道,声音虚弱沙哑,已经听不真切。 朱丽月流着泪,点头。 夏达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彻底昏死过去。 朱丽月抱着夏达纤瘦的身体,哭的一阵撕心裂肺。 为什么,不管她如何做,这个人的心里,就不能有她一丝丝的位置呢? …… 夏达的身体很不好,朱丽月不顾镇国将军府的反对,执意留在夏府照料夏达。 冯宝欲杀夏达一事惹得皇城内外大乱,冯志被关押入狱,一人顶了所有罪状,将冯宝给摘干净了。 苏芩趁着这机会,进宫去寻了沈宓。 沈宓听闻冯宝对夏达动手,整个人都慌张起来。 “沈宓,你若帮我,我自然帮你。但你若连这点诚意都没有,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苏芩身上披一件暗色披风,裹住里头的齐胸襦裙宫娥服,整个人衬在暗色里,看不清神色。 自上次夏达带苏芩偷溜进来后,陈太后已有防备,除了身边亲信,旁人皆不能接近慈宁宫侧殿。 苏芩能进来,还是托了冯宝的福。 冯宝掌管宫内大半人手,如今他杀夏达未遂,被夏达的人抓住把柄,此刻正在焦头烂额的处理这件事情,自然没有手再插管宫内。 沈宓咬着唇瓣,思量半刻,终于道:“我会将沈府伪造罪证的证据给你,但你要保证,放过沈府。” 苏芩的眸色有些冷,“我放过沈府,那谁放过我呢?” 102.第 102 章 苏芩能答应的, 只是救沈宓出宫, 至于放过沈府这件事,她不能答应。 自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沈府既然做了错事, 又为何不敢承担后果。 苏芩的态度很坚决, 沈宓没有犹豫的拒绝了。 因为没有沈府的她,与死并无任何区别。 事情卡在这里,没什么进展,但苏芩却知道,沈府还留着当年伪造苏龚有罪的证据。当年一事, 是沈府与陈太后和郴王联手做出来的, 沈府是有计量的, 他生恐陈太后和郴王日后翻脸不认人,因此特将证据偷着保留了下来。 而这也就是继苏府败落后,陈太后为何会选沈宓做郴王妃的原因。 天色已晚,苏芩坐马车回到苏府。 她一路褪下身上的披风扔给绿芜, 然后提裙跨进厢房门, 入屋,一路径直入屏风后,将身上的宫娥服给换下来。 自上次被秦氏发现后,苏芩谨慎许多, 入苏府进的是后门, 也没从明厅绕进来, 只走了小路,从侧院的小门偷溜进来。 厢房内点一盏油灯,灯色昏暗,素娟屏风上,显出女子纤细窈窕身影。 因着这襦裙很是勒胸,所以将苏芩的身形衬得越发旖旎诱人起来。胸前鼓囊囊的系着一根装饰性的缎带,两边的重量皆被两根细细的肩带勒住向上撑提起来。沟壑中有细微香汗,晶莹剔透如缀在雪莲上的寒露。 夏日的天,格外的热。 苏芩被这套厚实的宫娥服热的够呛,所以她索性也就没换什么繁琐的衣服,只与外头道:“绿芜,替我将柜子里头的那件寝衣拿来。” 黄梨花木的柜门被打开,露出里头挂着的一排溜的精美衣裙。 烛光晃动,暗影稍移。外头传来细微声响,片刻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搭着宽大的绀青色摆袖,缓慢在各式衣裙上滑过,最后取出一件,转身走至素娟屏风旁,递进去。 苏芩的面前出现一件淡红色的绸衣,上头满是用绣线绣出来的双面芦苇绣纹,繁复而精致。衣料极薄,贴在肌肤上,能看出里头的白腻肤色。 “不是这件……”苏芩蹙了蹙黛眉,声音细软软的说完后,还是接了过来。 这件衣裙好看是好看,只是太透了,像这样热的天,苏芩里头不穿中衣,只穿小衣的话,势必会显出身段来。而且套了这件衣裙后,这种若有似无的绰约感,比她直接穿小衣诱惑多了。 有时苏芩看着都忍不住面红心热,故此极少穿它。 屏风后,苏芩一边打理那头青丝长发,一边慢吞吞的走出来。 她的里头是一套钴蓝色小衣,下面一条同色系的绸裤,与身上这件淡红色的绸衣搭在一起,有种说不出来的细腻美感。既有钴蓝色的纯稚沉雅,又有淡红色的美艳娇嫩,宽大的摆袖落地,虚虚的垂在地上,槅扇处有风吹过,飘忽着扬起那细薄如丝的绸衣。 苏芩看一眼大开的槅扇,双眸微怔。 她方才换衣前,槅扇不是关着的吗?难不成是被风给吹开了?可是今日的风也不大啊…… 苏芩蹙着细眉,神色迷蒙的想完,刚一转身,就看到了那个神色悠闲躺在她榻上的男人。 床榻的帐子是藕粉色的,男人着一件绀青色长袍,后头垫着她的靠枕,怀里搂着她的香枕,手里拿着她的书,最关键的是,榻旁的小几上还置着一杯香茗,那青瓷色的荷叶边小茶盅是近日里苏芩的最爱。 此刻小茶盅的边缘已显水渍纹路,男人的唇角也沾着茶渍,想来定是被用过了。 真是不客气! 苏芩气呼呼的上去,刚走几步,突然发现侧旁大开的衣柜,和自己身上的这件淡红色绸衣。 所以方才给她拿衣裳的不是绿芜而是这厮?而且自己换衣裳的时候这厮就在了?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从头换到脚,从外脱到里? 苏芩一瞬面色涨红,整个人又羞又恼。 她虽与男人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心里头却还是存着几分小女儿的羞涩感的。 “你,你怎么进来的?”苏芩跺了跺脚。她的脚上新换了一双睡鞋,水红色的鞋面上绣交颈鸳鸯,周边嵌以缎面珍珠,圆圆滚滚一圈,尤其的精致好看。 小姑娘没有穿罗袜,那水红色的缎面鞋子径直贴在肌肤上,更衬得一双玉足如被红艳宝石包裹着的白软好看。 男人的目光从那双小脚往上移,路过纤细脚踝,至小腿,大腿,腰臀,最后到系着小衣的上身。那淡红色的绸衣贴在白玉娇花似得身子上,衬出婀娜身段,胸大腰细的极其好看。 斐济舔了舔唇,对自己的眼光十分满意。他道:“自然是走进来的。” “登徒子。”苏芩唾骂一句,声音细弱弱的透着股甜腻,配上那身装束,简直是让人酥到了心坎里。 男人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形透在灯光暗影下,深沉晦暗的看不清表情。 苏芩下意识被唬了一跳,她赶紧搂着上半身躲到素娟屏风后,只露出半颗小脑袋,“你,你要做什么?” 因着先前要穿宫娥服,所以苏芩身上未换下来的小衣很紧,挤挤挨挨在一处,透过身上的淡红色绸衣,被两只藕臂交叉着挡住一半,带子紧绷绷的勾住香肩,几乎有些兜不住,若隐若现,尤其诱人。 斐济扔下手里的书,拢袖,慢条斯理的朝苏芩的方向走过来。 苏芩惴惴不安的抓着素娟屏风,整个人都有些颤颤。 男人的目光太有侵略性,苏芩非常明白那暗潮汹涌的眼底到底流窜着何种心思。 斐济近前,苏芩颤着眼睫,不自禁并拢双腿儿,整个人更往屏风后缩了缩。 槅扇处有风吹来,屋内烛光一暗,又忽明,男人的脸在烛色内忽暗忽明的透出一股清冷肃然。 他伸手,抬向苏芩。 苏芩使劲闭住双眸,身子僵直。 等了良久,不见动静,小姑娘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双眼,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块牌位,正慢吞吞的把玩。 这块牌位就是当时陈颖兰送给苏芩的那块陆霁斐的牌位。 此刻看男人拿着自己的牌位看,苏芩突然觉出一股子瘆人感。她赶紧搓了搓胳膊。 斐济看的很是认真。 他将牌位举到苏芩面前,俊美如俦的面容上显出笑来,“这东西,姀姀竟还留着?” 苏芩一撇小嘴,更往素娟屏风后躲了躲,“我可是个长情的人。哪里像某人……”水雾眼眸兜兜转的落到斐济脸上,小姑娘娇嗔嫩气,简直可爱极了。 斐济低笑一声,突然一把扣住苏芩的腕子将人从素娟屏风后拉了出来。 苏芩跌跌撞撞的撞到男人怀里,然后就被塞了一块硬邦邦的牌位。 “既然姀姀如此长情,那就好好留着吧。最好呀,日日夜夜的抱着他睡……”男人俯身,贴在苏芩耳畔处,声音低哑暗沉,如珠似玉般的滚进耳内,跟外头簌簌风吹绿叶声混在一处,尤其轻挑。 怀里的牌位冷冰冰的,贴在身上的男人却炙热如火,苏芩身子一颤,正欲说话,却突然听到房廊处传来脚步声。 一声,两声,略重,三步一停顿,是秦氏来了。 苏芩双眸圆睁,眼看着厢房门未锁,即将被推开。 她一把拉住男人的胳膊,直接按着人的脑袋,就将其推进了铺着藕荷色缎面桌布的绣桌下头。 桌布很长,能完整的挡住男人,但因着绣桌较小,所以男人藏在里头,身高腿长的必须蜷缩起来,整个人很是憋屈。 不过当男人一抬头看到眼前风光时,那股子憋屈感瞬时消散。 真是没有比这绣桌底下更好的地方了。 斐济能在暗中视物,所以这昏暗暗的绣桌根本就抵挡不住他的攻势。 厢房的门被推开,秦氏端着手里的红丹漆盘,里头是一碗白色牛乳。 “姀姀,你怎么还没歇?”将手里的红丹漆盘置到绣桌上,秦氏看一眼大开的槅扇,皱眉道:“今日的天看着是要下雨,窗户还是关了吧。”说完,秦氏替苏芩将窗户给关上了。 还上了锁。 苏芩身姿端正的坐在绣墩上,微微侧斜,青丝披肩,单手撑着下颚,有些不自在的转了转眼眸。 秦氏道:“这衣裳怎么还穿着?太透了,不好看。” “嗯……”苏芩刚刚应一句,突然感觉脚上一空,自己的绣鞋被褪了去。小脚被一只修长手掌包裹住,那只手掌上覆着一层薄茧,粗粗的磨砺在柔腻肌肤上,透出股异样感。 苏芩有些急,她使劲往里踹了踹,但依旧甩不开那只手。 斐济捏着玉足,对丈母娘的话十分不赞同。 他的姀姀穿这身衣裳可是极美。自然,只能穿给他看。 “明日里我给二姐儿安排了几个公子,你帮着一道参谋参谋。”苏霁琴性子闷吞,现在又不会说话了,秦氏根本就吃不准她喜欢什么样的,只得让苏芩一道帮着出出主意。 苏芩心不在蔫的应了,又听秦氏道:“还有那个项城郡王世子。我瞧着这几日一直在咱们苏府周围转悠,为母可告诉你,那不是个好货,若是被我瞧见你去见他,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苏芩身子一颤,那只大手掐住了她的脚踝,正往上去。 “我,我知道了。哈啊……”伸出小手捂住嘴,小姑娘睡眼惺忪的装模作样打了一个哈欠,与秦氏道:“母亲,我困了,要歇了。” 秦氏却不动,道:“还有一事,日后你出去,带着如安。晚间回府,不能超过戌时,不然我就给你关在屋子里头,好好憋闷一段日子。” “……哦。”苏芩撑着小脑袋,慢吞吞的应一声。 她是真没想到,秦氏对斐济这么不待见。 想到这狗在下头吃瘪的模样,苏芩偷偷的勾了勾唇,有些幸灾乐祸,却不防突然感觉脚尖一疼。 真是只疯狗,怎么总是逮哪咬哪? 秦氏起身,道:“天色不早了,你用完牛乳就歇了吧。” “哎,母,母亲……”苏芩站不起来,只得伸手,一把攥住秦氏的宽袖,声音细糯糯的撒娇,“我今日想跟母亲一道睡。” 看你这疯狗去哪撒野。 103.第 103 章 翌日清晨,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是停了。 苏芩搂着秦氏赖在榻上, 鼻息间满是香浓的乳香味。 绣桌处,桌布轻动,轻手轻脚的钻出一人身高腿长的男人来。 锦帐重叠, 悄无声息。 男人推开槅扇, 翻身而出。 屋外泥土湿润, 朝露如雾,被雨水洗涤了一夜的青叶绿木,更显娇翠欲滴。凉风习习,夹杂着水雾,沾湿了男人身上的袍衫。 在窄小的绣桌下睡了大半夜, 直至清晨, 导致斐济的胳膊和腿都酸麻的厉害。他僵硬的杵在房廊下, 动了动胳膊,看到垂花门处远远行来的两个小萝卜头。 苏蒲抱着怀里的布老虎,一手拿着肉包,一手牵着苏浦泽的小手, 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斐济。 苏浦泽上前, 毕恭毕敬的一拱手作揖,“师傅。” 斐济皱眉,看一眼苏蒲,再看一眼苏浦泽, 道:“不准说出去。” “是。”苏浦泽乖巧点头。 苏蒲躲到苏浦泽身后, 大张小嘴, 喊,“姀姀……”奶声奶气的小声音刚刚出口,就被斐济用肉包堵住了嘴,然后狠狠掐了一把脸,男人这才施施然离去。 苏浦泽看一眼含着一大包眼泪的苏蒲,伸手揉了揉她被掐红的小脸。 外头,青山正候在后门,看到斐济过来,赶紧上前道:“爷,马车已备好。” 斐济面色沉静的应一句,走路时姿势有些僵硬。那绣桌底下实在是太窄小了,将斐济困了一晚上,到如今连腿都有些伸不直。 其实他早能走,只是那秦氏觉太浅,到早间才沉睡,所以斐济拖到如今才出来。男人转了转僵硬的胳膊和脖子,心中将那小姑娘恨得牙痒痒。 看他下回不好好收拾她。 只要一想到小姑娘伏在他身下,被欺负的眼泪汪汪的求饶模样,斐济心中便是一阵畅快。他的脸上止不住露出餍足笑意。 青山不错眼的盯着自家主子爷看半响,当看到男人脸上露出的表情时,直觉一阵不可思议。 这小主子也是太厉害了吧,不仅将他们家主子爷缠了一晚上,竟,竟然将人都榨成这样了? …… 厢房内,苏芩尚在酣睡,秦氏便起身出了床帐,去隔壁瞧宝儿,顺便吩咐如安去替苏霁琴打扮打扮。 “今日都是些青年才俊,好后生,错过了可就没甚好的了。你让二姐儿上点心,别以为自个儿能蹉跎的起来,这女子呀,还是早嫁人的好,不然待到了时候,上了年纪,就没人要了。” “是。”如安应声,躬身退至房廊户牖处,站在厢房门口轻扣门。 前来开门的是二姐儿苏霁琴的贴身丫鬟,彩烟。 “二姐儿起了吗?”如安道。 “起了,已经在绣帕子了。”彩烟道:“如安姐姐是有事寻姑娘吗?” “大夫人吩咐,让二姐儿好生打扮,今日要相亲。” 厢房内,苏霁琴捏在手里的绣花针一抖,指尖就被戳出了一个血口子。她将绣花针戳到帕子上,然后含住指尖轻吮了吮,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 彩烟应一声,送走如安,回到厢房。 “姑娘,如安姐姐方才来说……”彩烟的话还没说完,苏霁琴便从绣墩上起了身,歪头倒在榻上。 彩烟一脸愁容的上前,劝道:“姑娘,您就算是实在不想去相亲,可也得替自己日后打算呀。如今二房只剩下您一人,二夫人的娘家顾府,皆是些薄情之人,哪里有闲工夫来管您。您如今,寄人篱下,奴婢瞧着也不好受。还是早早寻个好人家,才是正理。” 话说着,彩烟便一个劲的抹泪。 苏霁琴终于翻身起来,她看一眼彩烟,双眸微红,无声的点了点头。 不管这次相亲,大婶子是出于好意,还是想着早些摆脱她这个累赘,她去就是了。 日后她许了人家,就碍不到大房什么事了。 那头,苏芩被绿芜唤起来,提醒道:“姑娘,今日您还要帮着二姐儿参谋那些相亲的公子哥呢。” 苏芩正迷糊间,听到这话,一瞬回神,揉着小脑袋起来,浑身懒洋洋的没点子筋骨神气。 红拂端了沐盆进来,用帕子替苏芩洗漱净面。 晌午时分,苏府众人用过午膳,便有前来相亲的公子哥们陆续进府,被管家安排着到明厅小坐。 苏霁琴先前,才名在外,自然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再加上苏府苏三的名头,那些各怀心思的人不在少数。 苏府苏三与项城郡王世子之事已传遍皇城内外。苏三收了金簪,婚娶之日指日可待,苏府复起,只在时间问题。 如若能娶得苏府的二姐儿,这日后也是一份助力。 苏芩先去寻了苏霁琴,进门就看到自家二姐坐在梳妆台前,身上一件半旧裙衫,妆奁盒子里空空荡荡的连胭脂水粉都没有。 如烟正在犯难。 苏芩转身,回了厢房,将自个儿的妆奁盒子取了来。 “二姐姐?”苏芩抱着手里的妆奁盒子,站在厢房门口唤一声。 苏霁琴回头,看到苏芩,脸上显出一抹淡笑,面色不是很好。 “二姐姐可是紧张了?”苏芩将妆奁盒子置到梳妆台上,从里头取出自个儿的胭脂水粉,吩咐如烟替苏霁琴上妆。 苏芩用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苏霁琴虽心情不佳,但在看到这些精致的珠钗玉环时,也不免细细欣赏起来。 女子皆爱美,苏霁琴虽更喜琴棋书画等物,但也不能免俗,对这些女子用物亦十分感兴趣,再加上这些东西大多有古蒙样式,苏霁琴没见过,因此更是专心研究起来。 不过相比于苏芩爱美的程度来说,她这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妆奁盒子里头的东西又精美又昂贵,苏霁琴有些不好意思拿。 苏芩上前,替苏霁琴打扮起来。“二姐姐长的好看,穿我那件新制的月华裙一定能艳压群芳。” 苏霁琴的美比苏芩不同,她偏寡淡温柔,不管是何种衣裳穿在她的身上,总会显出一股纤柔美感。 绿芜按照吩咐,去苏芩房内将那件月华裙取来,替苏霁琴挂到木施上。 这是一条浅色画裙,共十幅裙幅,腰间每褶各用一色,色极淡雅,轻描淡绘,风动时如月华薄雾,与苏霁琴的气质极为相配。 “真好看。”苏芩赞叹道。 苏霁琴看一眼铜镜内的自己,有些恍惚。她已许久未好好的梳洗打扮了,原来她也能如此好看。 外头,管家来报,“二姑娘,明厅内的人已经来齐了,就是……”管家面露难色。 “就是什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便说。”苏芩蹙眉。 苏霁琴也转头看向管家。 管家道:“就是顾府大郎不请自来……” “顾府大郎?”苏芩的黛眉皱的更深。“他来做什么?二姐姐都与他退了亲事了,难不成他今日还要腆着脸的来求二姐姐恢复婚约吗?” 苏芩猜的没错,顾府大郎确实是来寻苏霁琴恢复婚约的。 陈颖兰死了,顾府投奔陈太后的事没了着落。顾府老太太听闻苏府苏三马上就要嫁入项城郡王府,当即一拍板,让顾府大郎将苏霁琴娶回来。在顾府老太太看来,如今那苏霁琴就是个没人要的哑巴,她顾府宽容大量的要娶她,她还不感恩戴德的赶紧过来叩首。 苏芩气的牙痒痒,她转头与苏霁琴道:“二姐姐,你可是对那顾府大郎还有留恋?” 苏霁琴立时摇头。 先前她与顾府大郎的亲事,也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 “好。”苏芩点头,从苏霁琴的书案上取了纸笔,递给她,“这样的人连踏进咱们苏府的资格都没有。” 苏霁琴犹豫着接过苏芩手里的纸笔,温温柔柔的落笔,语句文气温婉,苏芩看不过去,一把抢过了那支羊毫笔。 “不能这样写,应当好好挫挫他的锐气。”说完,苏芩换了另外一张纸,亲自下笔,洋洋洒洒写了几句话。 苏霁琴见状,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激荡,她拿过苏芩手里的羊毫笔,加添一句话,“嫁猪嫁狗嫁乞丐,都不嫁你。” “好。”苏芩赞叹后招来管家,“拿着这信,用茅坑的大扫帚把顾府大郎打出去。” 管家应声,转身去了。 苏霁琴捂着心口,看一眼苏芩,突然十分羡艳。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三妹妹一般,活得肆意骄纵些呢? 苏芩抬眸,正巧对上苏霁华的目光,她的脸上露出笑颜,艳媚逼人,风华潋滟。“二姐姐快些与我去明厅瞧瞧吧。母亲给二姐姐选的定都是些好男人。” 苏霁琴面色微红,她抿着唇瓣,惴惴不安起来。 虽不愿相亲,但真的到了相亲的时候,她还是十分紧张。 两人正准备出门,外头突然传来秦氏的怒斥声。 “胡言!你这丫鬟,一日日的不学好,竟学那些长舌妇浑说话。我若是不想留二姐儿,嫌弃她是个累赘,我还这般劳心劳力的给她说亲事,东奔西跑的托人问男方底细?咱们苏府虽然穷,但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大姑娘。二姐儿若是不愿嫁,尽管与我说,我还能逼着她上花轿不成?她那闷性子,如今哑了,越发心思重起来。小小年纪,就这般心思重,伤了身子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这丫鬟不好好规劝,反而还往上头浇油,安的是什么心呀,啊?” 苏芩急匆匆的赶出去,就看到秦氏指着彩烟一脸怒容。 彩烟低着头,面色煞白。 “母亲,彩烟还小,不懂事。”苏芩往屋内看一眼,劝道:“今日二姐姐还要去相亲呢。” 秦氏气喘吁吁道:“就是因为不懂事,所以才欠骂。如今二房只剩下二姐儿一个人,孤独伶仃的小姑娘家家,就你一个贴身丫鬟自小一道长大,亲近不比旁人。你平日里不说些宽慰话就罢了,只知道嚼舌根。” 彩烟被骂的泪涕涟涟,不停的抹眼泪珠子。 苏霁琴赶紧出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秦氏收敛怒气,与苏霁琴道:“二姐儿,你若是不愿嫁人,咱们苏府也是养的起你的。可等到日后我们这些老的都走了,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呀。” 苏霁琴红了眼眶,她上前,一把抱住秦氏,无声呜咽起来。 “唉……”秦氏叹息一声,“我也没什么大的念想,只盼着你们都能寻个好人家,就心满意足了。” 苏霁琴不停点头,然后拉住彩烟,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彩烟也是为她着想,只是想法错了而已,如今被秦氏一顿骂,也是一阵羞愧难当。 众人抱着哭了一会子,苏芩吸了吸小鼻子,握住苏霁琴的手,“二姐姐莫哭了,这妆面都花了。” 苏霁琴点头,勉强露出一抹笑来,梨花带雨的尤其惹人怜惜。 未时一刻,秦氏亲自领着人,往明厅内去。 苏芩和苏霁琴躲在明厅内的那座大理石插屏后,透过上头细薄的素绢料子,能隐隐绰绰看到明厅内的场景。 104.第 104 章 明厅内或坐或站了五个男人, 有三两聚首探讨说话的, 也有独自一人吃茶孤坐的。还有一人拖了张竹制躺椅,神色闲适的往槅扇下头一歪,竟就要睡过去。 “二姐姐, 你瞧瞧他。”苏芩捂着嘴儿偷笑, 指向那摇着一柄洒金扇躺在槅扇下头的男人。 苏霁琴顺着苏芩的视线看去, 看到一个男人。男人长相很是不错,丰神俊朗,身材修长,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侧眸看过来时流转多情, 眉梢眼角皆是风流态。 秦氏在明厅内转一圈, 看到那槅扇下头的男子, 皱眉,将管家招来。 “这是谁家的公子?” “这……老奴倒也是不知。”管家皱着眉头细想片刻后摇头。 那正三两谈论的公子哥一一上前,与秦氏拱手作揖。 秦氏微颔首,依旧十分在意那尚躺在竹塌上的男子。 “大夫人不识, 这是咱们皇城内有名的纨绔子弟, 皇商钱家的大公子,钱萌。” 钱萌此人,不学无术,专门喜欢溜猫逗狗, 调戏良家妇女, 还爱往那脂粉堆里头钻, 粉头相好无数。秦氏可不记得自己替苏霁琴招了这么一个风流种进来。她上前,与钱萌道:“可是钱大公子?” 钱萌摇着手里的洒金扇,身下的竹制躺椅被他摇的“吱嘎”作响,那双多情桃花眼兜兜转转的落到秦氏身上,放肆无礼。 “不知这位是……” “这是我们苏府的大夫人。”老管家道:“钱大公子并未受邀,何故前来?” 钱萌晃晃悠悠的拨了拨自己垂在肩侧的缎发带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旁的一些公子哥听钱萌自称“君子”,讽刺笑道:“若是那前首辅陆霁斐,倒是能称得上一声‘君子’,钱大公子算什么人物,敢跟陆霁斐比?” 钱萌笑道:“我钱萌不算什么人物,那你又算什么人物?” 那公子哥被一呛声,一阵面红耳赤。 “夫人,夫人,不好了,府门口有人硬闯进来,说是要寻什么,什么负心人……”门房急匆匆的奔进来,满脸慌张。 钱萌身子一歪,从竹制躺椅上滚下来,撩袍撑住身旁的槅扇就跳了出去,瞬时不见踪影,看来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 一众人看的目瞪口呆,感情这风流种是误打误撞来苏府避难来了。 “夫人,项城郡王世子他,他提着刀……”另一个门房屁滚尿流的进来,身后是大刺刺挎着把绣春刀蹬靴而来的斐济。 男人穿一件玄色长袍,束玉带,衣袂抉抉,凤姿玉朗。俊美面容之上神色淡漠,那双眼漆黑暗沉,清冷如雾,犹如缀着深渊流海。 苏芩透过细薄素娟屏风看到斐济,黛眉一蹙。 “世子爷擅闯府宅,我可是能去报官的。” 看着如此气势汹汹的斐济,秦氏下意识也跟着撑起气势。但如今的衙门朝天开,像斐济这等皇亲国戚,谁敢拦?秦氏说这话,也只是给自己壮个胆,让男人不敢太过放肆而已。 “大夫人这处可真是热闹。”斐济撩袍,随意的寻了张雕漆椅坐下,手里拿着的绣春刀“砰”的一下砸在茶案上,震的那些公子哥面色煞白。 斐济神色邪肆的将这些男子寻看一遍,然后嗤笑道:“怎么,等着本世子用八抬大轿给你们抬回府去?” 公子哥们面面相觑,赶紧拱手与秦氏告辞,背影仓皇。 这项城郡王世子比传闻中更加肆无忌惮,他们可还想保命呢。 原本挤挤挨挨的明厅内一瞬只剩下零星几人,秦氏气得涨红了一张脸,显然对斐济的行为很是不满。要知道她为了今日之事,可整整张罗了好几日,累的连晚间都没睡好。 斐济端起手旁的凉茶一口吃完,修长手指抚上身旁的绣春刀,眉目微敛道:“大夫人,姀姀已收了我的金簪,就是我斐济的人。只要大夫人一句话,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当即奉上。” 秦氏绷着一张脸,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斐济,并不言语。 苏芩从屏风后出来,使劲的拉扯了一把男人的宽袖,小小声道:“你搞错了。” 斐济反手,攥住小姑娘的小手掩到宽袖内,也不管苏芩说什么,只从雕漆椅上起身,目光直视秦氏,装模作样的一拱手道:“大夫人娇养姀姀十几年,母女情深,舍不得是正常的。”话锋一转,男人的脸上显出戾气,“可是本世子并不觉得自己比方才那些狗杂种差多少。” 明厅内一阵沉静,只有秦氏大喘气的声音。 苏芩耷着小脑袋,有气无力道:“方才那些人,是母亲找来给二姐姐相亲的。” 男人面色一滞,转头看向立在明厅门口的青山。 青山眼观鼻,鼻观心。 完了完了完了…… 明厅内的气氛一瞬尴尬起来,苏霁琴走出来,连连摆手,目光落到斐济身上,有些讶异。 这项城郡王府的世子爷竟然真的与前首辅陆霁斐长的一模一样。 “世子是真心求娶?”秦氏突然道。 斐济挑眉,道:“自然。” “好。”秦氏拢袖,坐到首座,声音清晰道:“世子若是能让我从这张椅子上站起来,我便应世子的意思,将姀姀嫁给你。” 秦氏明显是在刁难斐济。 斐济虽是只疯狗,但也不可能做出直接将自家丈母娘从椅子上拎起来的事。 秦氏端起手旁茶盏轻抿一口,姿态悠然,颇有一股,“我就是不起来,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苏芩张了张小嘴,欲说话,被秦氏一个眼刀就吓住了。 在苏府,秦氏还是十分有威慑力的。 斐济勾唇,慢条斯理的道:“我虽没法子让大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我却有法子让大夫人坐到椅子上。” 秦氏嗤笑一声,对斐济的话并不放在心上。这不是一回事嘛,只要她不坐,他还能按着她的脑袋给强坐下去? 她便是宁死不坐下去,这斐济能耐她何? 想罢,秦氏慢悠悠的起身,略抬高下颚,直视向男人。 斐济的脸上露出笑意,他毕恭毕敬与秦氏一拱手,道:“多谢大夫人成全。待明日本世子差了媒人来与大夫人商议婚事,择良辰吉日,迎娶姀姀过门。” 话罢,斐济伸手摸了摸苏芩的小手,然后志得意满的扬长而去。 青山抹了一把汗,双腿虚软的靠在明厅户牖处大喘气,真是死里逃生啊。 秦氏还愣在那里,没反应过来。 苏芩道:“母亲,你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可,可是方才那斐济说,他说……”秦氏结巴半日,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那斐济给耍了。什么能让她坐下去,这分明就是在哄骗她从椅子上站起来! “真真是可恶!”秦氏恨得一阵咬牙切齿。 苏芩与苏霁琴对看一眼,捂嘴偷笑。 …… 好好一场相亲被斐济给搅黄了,又丢了个娇娇儿,秦氏气得不行,仰头就到厢房里头去歇息了。 苏芩颠颠的跟上去伺候。 苏霁琴一人绕出明厅,往院子里头去,却不防半路被顾家大郎给拦住了。 “琴儿。”顾家大郎道:“先前退亲,本就不是我的意愿,我如今是真心想求娶你。” 苏霁琴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转身欲走,却是被他给一把攥住了胳膊,“琴儿,你听我解释。” 苏霁琴使劲挣扎,但她一个姑娘家,哪里挣的过顾家大郎这个男人。 四周很是幽静,苏霁琴不知道顾家大郎是怎么进苏府的,她只知道如今孤男寡女,若是顾家大郎做出些不好的事来,那她的名声可全毁了。 “哟,这不是顾府的大少爷吗?怎么像狗似的。”一把洒金扇横冲出来,又稳又准的拍掉顾家大郎攥着苏霁琴胳膊的手。 苏霁琴转头看到歪歪斜斜靠在一旁假山石上的钱家大公子,当即提裙过去,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 苏霁琴不会说话,但她却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已有男人,对顾家大郎根本就一点兴趣都没有。 苏霁琴自小循规蹈矩,这大概是她做出的最有胆量的一件事了。心口“砰砰”跳的厉害,苏霁琴能闻到男人身上浓郁的脂粉香,她的面颊有一瞬烧红,配上那条清雅的月华裙,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纤柔美感。 这是头一次,苏霁琴与男人这般亲密接触。她攥着那顺滑宽袖,连头都不敢抬,只露出一截白皙脖颈,柔软细腻。 钱萌显然也被这姑娘吓了一跳,但他当即镇定下来,继续摇着扇子,开口道:“顾大公子瞧见了,苏二姑娘并不愿嫁你,她更愿嫁我。” 像这等挑拨人的话,钱萌从会说话开始就会。 顾府大郎气红了一张脸,“琴儿,这就是个纨绔子,外头粉头养了无数,你不能嫁给他。” 苏霁琴面无表情的摇头,越发攥紧了钱萌的胳膊。 “顾大少爷还不走,等着瞧我们亲热不成?”钱萌挑着双桃花眼,姿态暧昧挑衅。 顾府大郎恨恨攥拳,“琴儿,你会后悔的。” 顾府大郎终于走了,苏霁琴松开挽着钱萌的胳膊,蹲身行礼,无声道谢。 钱萌把玩着手里的洒金扇,突然挑起苏霁琴的下颚,语气轻挑道:“苏二姑娘准备什么时候进我钱府?” 苏霁琴:QAQ!!! …… 翌日,天色晴好,万里无云。 斐济果然请了媒人来说亲,却被秦氏关在了府门外。 “母亲,您怎么说话不算数呀?”苏芩呐呐道。 秦氏一手抱着宝儿,一手喂奶,冷哼一声,“怎么,你就这么想嫁给那斐济?” 苏芩噘嘴,低着小脑袋不吭声。 秦氏道:“我昨日只说将你嫁给他,却没说什么时候嫁,给我等着吧。” 苏芩看一眼站在一旁正在替宝儿理尿布的苏博。苏博朝着苏芩摊手,面露无奈。他什么时候管过事呀。寻他还不如去找老太太。 苏芩眼前一亮,朝苏博一点头,提裙就要去寻苏老太太,却只听得身后秦氏凉凉道:“老祖宗说了,这事皆由我做主。” 苏芩小嘴一瘪。这可不是她不想嫁啊…… 105.第 105 章 七月节, 立秋。 白日里一阵雨, 直下到晚间夜半方停。暑气一瞬消逝,凉风至,温变而凉气始肃。 绿芜将中庭内的那盆梧桐搬进了屋子, 置在花几上。 “姑娘, 秋来了。”话罢, 绿芜伸手,弹了弹那盆梧桐,梧桐应声落下两瓣叶子,以寓报秋之意。 苏芩懒在榻上,神色蔫蔫道:“什么时辰了?” 春困, 夏倦, 秋乏, 冬眠。苏芩这一年四季总是要在榻上赖好些时辰。 绿芜看着苏芩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笑道:“巳时三刻,马上就要用午膳了,姑娘可以起身了。” 苏芩懒洋洋的推开身上的纱被起身, 梳洗换衣。 昨夜虽凉爽了一夜, 但一至白日,天气立时又闷热了起来。新制好的秋装还不能穿,苏芩依旧挑了一件烟粉色的襦裙。 户牖处,红拂提裙疾奔进来, 嚷道:“姑娘, 项城郡王世子来纳征(送彩礼)了, 说是要与大夫人商议请期(择定娶亲的日子)的日子。还说若大夫人不答应,他尽可以请到皇上面前,好好求上一份圣旨。” 红拂气喘吁吁的说罢,就见苏芩扔下手里的桃木梳子,转头看向人。 “人呢?”这只疯狗又要干什么?上次母亲可是被他气的够呛。 “在,在明厅。” 苏芩提裙出屋子,疾奔到明厅,就见明厅的槅扇被除了,内外一瞬敞亮起来,箱箱盒盒的挂着红绫,摆满了斐济送来的纳征礼。 苏芩生恐里头出什么事,急急忙忙的进去,一眼看到那厮正在拔腰间挎着的那柄绣春刀! “斐济!”苏芩疾呼一声。 男人没有回头,只撩袍,“扑通”一声就朝面前脸色难看至极的秦氏跪下了。 锋鸣铮铮的绣春刀被野蛮的插到玉砖上,硬生生的刺破那玉砖,裂出一道大口子,如冰裂纹似的蔓延开来,直到秦氏脚下。 秦氏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往后猛退一步。 今日的男人显然是用心打扮过的。一身象牙色长衫,玉带束身,凤姿玉朗,浑身戾气收敛,眉目清冷如月华。松竹般挺拔的身姿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细滑袍裾划开弧度,搭在玉砖上,发出轻微细响。 苏芩被止住了步子,水雾双眸中印出男人劲瘦颀长的背影,满是不可置信。 “我斐济,今日在此起誓,若能娶得苏芩过门,必一生一世一双人。” 秦氏显然还记着那日里被斐济戏耍的仇,她道:“世子爷可知道,这世上,男人的话最是信不得。” 明厅户牖处,苏博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恰巧听到秦氏的话,当时便是一阵尴尬。他呐呐道:“问白呀……” 秦氏斜睨人一眼,苏博当即噤声。 苏芩提裙跨过门槛,走至斐济身旁,也跟着跪了下来。 小姑娘一身烟粉色襦裙,袅袅娜娜,粉白如画,垂眸露出半截粉颈,可爱可怜。红菱小嘴轻启,道:“母亲,女儿相信他说的话。” 秦氏一怔,看向苏芩。 苏芩仰头,直视秦氏,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女儿相信他说的话,愿意嫁给他。”白嫩小手压在腰间,苏芩触到那块一直被置在荷包内的石头,未施粉黛的艳媚面容上不自觉的显出笑意。 “母亲为女儿的心,女儿清楚。女儿愿嫁,望母亲成全。” 苏博亦进来,看到那一双跪在地上的斐济和苏芩,伸手扯了扯秦氏的宽袖。如今这副模样,看着倒像是秦氏在棒打鸳鸯似得。 秦氏偏头,挥开苏博的手。 “姀姀,你真是要嫁?”秦氏正色道。 苏芩点头,面颊上泛起一阵细红。那绯红色泽顺着脖颈往下,直红透了她整个人。 若是以前,苏芩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今日竟会为了这只疯狗,跪在此处,求母亲成全。可世事难料,尤其是□□。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那些不能割舍的七情六欲,爱了便是爱了,挖心割肺也不能舍弃。 尤其是像斐济这样的人,认定了,便是一辈子的事。不管是坑蒙拐骗,用尽手段,皆要将心头好揽到怀里,拐到榻上。 “既如此,那为母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事是你自个儿做的主,日后若是要哭着回来求我,为母可不会替你开苏府的大门。” 苏芩面色微怔,然后点头。 斐济伸手,握住苏芩的小手,捏在掌心,与秦氏道:“大夫人惯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连姀姀出嫁的头面都在银饰铺子制好了,也该坦诚些。” 说完,斐济慢条斯理的牵着苏芩起身,拍了拍长袍上被溅到的玉砖渣滓。 秦氏一张脸又红又白,辩道:“那是我给姀姀和宁波侯府的庶出子宁远归准备的。” 斐济挑眉,“那大夫人怕是要失望了,这宁远归听说患了花柳病,差点被逐出宁波侯府。” 秦氏面色大变。若不是当时姀姀没答应,她……秦氏一阵后怕。 苏芩也是一脸震惊,“不会吧?” 这花柳病是怎么传染的?那时候这宁远归好像抓了她的罗袖…… 苏芩一阵胆寒,直觉想立刻回去把那些衣裳都给烧干净了。 斐济捏了捏掌心里的软糯小手,俊美面容之上满是餍足笑意。说话时双眸熠熠,波光流转,似蕴含无限柔情蜜意。显然是对即将抱得美人归这件事尤其满足。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姀姀该好好瞧清楚才是,那样的人,哪里能配得上你。” 苏芩抿了抿小嘴,万分怀疑这事不会是这厮干的吧? 斐济似能察觉到小姑娘的心思。他道:“姀姀可不能冤枉好人。是那宁远归自己不检点,关我什么事。” 若这只疯狗是好人,那世上就没好人了。 想起这厮瑕疵必报,小肚鸡肠的性子,苏芩赶紧止了嘴,她道:“你用过午膳了吗?”说完,苏芩小心翼翼的往秦氏那处转一眼。 秦氏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苏博笑眯眯的打圆场,“宝儿快要醒了,若是瞧不见你母亲,那可要一阵好闹。”话罢,苏博看一眼那依旧插在玉砖上的绣春刀,一阵胆寒,也赶紧去了。 这项城郡王世子可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苏芩贴着斐济的胳膊,勾着他的小手指,道:“你……” “姀姀这是想我留下来用午膳?”秦氏和苏博一走,明厅内便只剩下斐济和苏芩二人。 斐济勾着唇角,整个人贴到苏芩身上,那高壮挺拔的身影将苏芩纤细娇媚的身姿牢牢罩在身下。 午间的日头有些大,从撤了槅扇的明厅处照进来,更衬得男人面如冠玉。 苏芩眨了眨眼,然后又眨了眨眼。 男人伸手,触到那片鸦羽色的卷翘睫毛,声音沉哑笑道:“瞧什么?” 水雾美眸中衬出斐济那张俊美如俦的脸来,苏芩歪了歪小脑袋,小嘴轻噘,“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来这招?男儿膝下有黄金,你难道不介意吗?” 说实话,当苏芩看到斐济给秦氏下跪的时候,她当真是被惊了一跳。 不管是陆霁斐,还是斐济,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居然会给秦氏下跪,这对苏芩来说,真是万万没想到。 “男儿膝下有黄金,说的是这里头的尊严和骨气。”斐济抓着苏芩的手按到自己胸口,使劲摸了摸,然后语调突兀一变。“但比起这处,真是没什么用处了。”男人捏着那青葱玉手,突然猛地往下一滑,用力往里抓了抓。 苏芩的指尖触到男人身上象牙白的长袍和那藏在同款象牙白长裤里头的东西。她震惊的瞪大一双眼,用力推开男人,使劲擦了擦手,面容臊红。 大庭广众之下的!这厮到底是在干什么! 男人撑着茶案,人模狗样的发出笑意,那副眉眼稍弯,挑眉看过来时的俊逸模样,竟透出几分魅惑风情来。 不正经极了。 “姀姀要知道,这男人穿着衣服,便是衣冠禽.兽,而脱了衣裳,就是禽.兽。” 方才斐济被苏芩一推,束着青玉冠的头发微动,有小半搭在了脖子上。男人的皮肤很是白皙,是那种晒不黑的白,青丝搭肩,又是一身象牙白的儒雅长袍,不仅仅是俊美,而是风雅如林。 可是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实在是…… 苏芩怒瞪人一眼,美眸轻动,水雾流转,眼尾氤氲嫩粉,犹如细腻花瓣泥。她使劲搓着小手,恨不能好好用皂角洗上个十来遍。 真是没正经的时候。 明明是一副怒容的小姑娘,可是看在男人眼里,却是那么的风情绰约,让人面红心热。 男人的双眸瞬时一阵沉黑。他慢吞吞的迈步上前,犹如一只巡视领地的野兽,浑身散发着迫人气势。 斐济一把揽住小姑娘的细腰,磨着指尖,勾出素色宫绦。 苏芩下意识搭住男人的胳膊,隔着那层象牙白的长袍,触到里头炙热的肌肤。她颤了颤身子,只觉浑身发软。 男人身上的味道太熟悉,是那种不知名的香,窜进苏芩的鼻息间,带着他独有的气息。这味道苏芩很熟悉,在男人伏在她身上,大汗淋漓的时候,尤其浓郁,霸道到令人窒息。 “姀姀今日,甚是好看。”男人俯身贴上来,触到苏芩的玉耳,看到上头两方小孔。“怎么没戴那对珍珠耳珰?” 苏芩使劲偏头,面颊绯红,声音细细道:“戴腻了。” “那下次,给姀姀换一对。往别处戴戴,也是极好的。”斐济的视线往下一落。 小姑娘今日穿的是襦裙,勒胸收腰的尤其显身段。方才跪在他身旁时,那股不自知款腰摆尾的劲,真真是看的人眼热。 趁着如今角度视线极好,男人又往里觑了觑。 苏芩不明白男人的意思,但却能听出里头的不怀好意。她使劲推搡一把人,却被男人反勾着腰,压在了雕漆椅上。 椅子就那么大,苏芩纤细的身子空落落空出一块,硬是被男人挤了一半进来。 气氛陡然暧/昧起来,斐济伸手勾住苏芩的青丝,捻在指尖,存心逗弄。“姀姀的嫁衣我已备好了。还有那套正红色的小衣,款式与姀姀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话说着,斐济突然勾了勾苏芩勒在香肩处的缎面带子。带子勒的紧,跟着跳了跳。 苏芩被吓了一跳,赶紧推开人,捂住自己身上的襦裙,怒斥道:“不要脸。” “若是要脸,哪里还能将你这株性高又娇气的芦苇摘下来?”斐济十分了解苏芩的性子,若是腆着脸求,像夏达那般,真真是一辈子没指头了。 指尖尚残留着那白腻香软触感,斐济双眸隐暗下来,他换了个姿势,然后又换了个姿势。 苏芩被咯的一阵心惊胆战。 “爷。”青山正站在户牖处,轻咳一声道:“时辰到了。” 斐济一撩长袍,遮住那物,搭着腿,懒身靠在雕漆椅上。 苏芩面红耳赤的偏头,猛地一下站起身,男人面色一变。 小姑娘尚不自知,使劲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遮住小脸,道:“你,你既不用午膳,那,那我就先去了……”结结巴巴的说完,苏芩赶紧提裙出了明厅。 明厅内陷入一阵沉静。 这大热的天,青山突然觉得浑身发寒。 斐济撑着下颚,朝青山勾了勾手,眉目丰朗,姿态如画。 青山暗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有种死到临头的感觉。 “爷。”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做的很好。”男人轻启薄唇,声音清冷。 “都是奴才的本分。”青山将脑袋垂的很低。 “听说项城边陲那处常有匪患横行,你现在就收拾包袱,去处理一下。” “爷。”青山扭曲着一张脸,就差给斐济跪下了。 项城边陲那处不仅匪患横行,更是有大片荒漠。吃不饱,穿不暖的,连个女人的影子都瞧不见。 斐济面无表情的掀了掀眼皮。 青山耷下脑袋,蔫蔫的应罢,出了明厅,在房廊处看到端着红丹漆盘的绿芜,当即便腆着脸上去。 “绿芜姑娘,给小主子送水呢?” 绿芜斜睨青山一眼,然后目不斜视的过去。 “哎,这种粗活还是让我来吧。”青山继续凑过去。 绿芜朝人瞪一眼,“走开。” 青山露出一脸满足笑意,“绿芜姑娘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绿芜一阵气闷,觉得这青山是听不懂人话吗?每次她骂他,都能露出一脸享受的样子,真是…… “变态!” 不会骂人的绿芜,憋了半日,终于吐出这两个字。 青山当即点头。一副绿芜姑娘说什么都是对的表情。 绿芜又是一阵气闷,白皙小脸都被气红了,更显出那股子柔顺劲。 像陆霁斐那样的人,怎么会养出这么不要脸的奴才? 因为主子更不要脸啊! 青山虽看出了绿芜摆在脸上的心思,但这话也只敢在心里头说说,他又不是不要命了。 106.第 106 章 初三日, 天色晴好, 苏芩领着如安和绿芜,还有苏霁琴和她的贴身丫鬟彩烟,一道去银饰铺子里头取秦氏给她定制的那套头面。 青绸马车辘辘行驶在窄小街道上, 苏芩颠簸着身子, 侧头与苏霁琴道:“二姐姐, 母亲给你相看了那么多公子哥,你就没一个瞧中的?” 虽上次苏霁琴的相亲被斐济给搅乱了,但自传出苏芩真是要嫁给那项城郡王世子做正妃后,苏府又回到了从前门庭若市的繁荣期。只是那些人不是冲着苏府的名头来的,而是项城郡王府的名头。 每日里秦氏都要应付那些来给苏霁琴说媒的夫人和媒人。良莠不齐的质量, 还腆着脸的觉是苏霁琴高攀, 让秦氏不胜其扰。再加上因为先前出了宁远归那档子事, 所以秦氏排查的更为仔细。 听到苏芩的话,苏霁琴摇头。 她知道,她是个哑巴,就连普通人家都不愿要自己。若不是因着苏芩要嫁给斐济了, 使得苏府身价大涨, 她根本就不可能被那么多人来提亲。 看着苏霁琴那一瞬黯淡下来的神色,苏芩伸手,握住苏霁琴的手安慰道:“二姐姐,缘分这种事是强求不来的。该来的时候, 总会来的。说不定你今日就能碰到自个儿的意中人呢?” 苏霁琴点头, 脸上露出笑意。她侧身靠到茶案上, 执起羊毫笔,在白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苏芩,大致意思是祝她喜结良缘,百年好合。 写完,苏霁琴又从宽袖内取出一物,递给苏芩。 是一个荷包。 礼物有些寒酸,苏霁琴面露羞赧,提笔写字。 苏芩一把攥住她的手,道:“二姐姐绣的荷包真好,比我先前用的都好。二姐姐的礼,我很是欢喜。” 苏霁琴腼腆一笑。 两人坐着马车,到了银饰铺子。 老板认得苏芩,当即就取出了做好的那套头面。苏芩看苏霁琴发髻上寡淡异常,取了头面后也不走,只拉着人挑选珠钗玉环。 “二姐姐戴这件肯定很好看。” 苏芩挑中的是一件翡翠发簪。若是常人照着苏霁琴的这个年纪来戴,便显老气了,但因着苏霁琴的气质便是那种沉雅温婉的,所以并不显得老气,反而更衬出她那张面如银盘的脸来。 这枚发簪是用一整块翡翠精细雕琢而成的,精雕细琢的凤头簪首以珍珠和红宝石点缀,将翡翠原本的老气脱的干干净净,更添出几分少女的活泼俏丽。 “姑娘眼光真好。”老板赞道。 “多少银子?” “五百两。” 苏芩手一抖,差点将那簪子给摔了。 五百两!这是在抢钱呢! 可是,咬咬牙的话也不是买不起。二姐姐戴这簪子确实好看。 苏霁琴伸手,将那簪子置到柜面上,冲苏芩摇头。 这么贵的东西,她不能要。 “二姐姐,这簪子极衬你。便是日后当做嫁妆也是极好的。” 苏霁琴虽真心喜欢这簪子,但是五百两的价格,她还是一个劲的直摇头。 正在两人纠结间,银饰铺子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簪子,我要了。” 苏芩寻声看去,只见站在银饰铺子门口的是位贵妇人。身上一件缠枝纹的鹅黄色偏男式缎袍,梳高髻,戴一整套黄金翡翠头面,脸上略施粉黛,整个人只站在那里,就透出一股清冷高贵感。 妇人的年纪看着三十出头,但因着实在长的太美,所以反而让人忽略了那份年纪,衬出一股成熟女子的风情。 那头,妇人看到转头过来的苏芩,也是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想到这背影瞧着极窈窕妩媚的女子转过身来,那张脸更是扎眼。 媚颜灼若芙蕖,罗纱裹身,香娇玉嫩,粉颈秀丽,身段皎美。单只立在那处,便让人觉得华容婀娜,瑰姿艳逸,涟涟如初月。比她年轻时更多几分纯稚风情。 “这位夫人,簪子我们还没看好,你这是什么意思?”苏芩挑眉,神色傲慢,横蛮娇气。 跟这种嚣张到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比,就要比她更嚣张。 那夫人近前,发髻上带着的金步摇微微晃动,发出清灵空响,做工精致皎美,显然不是凡品。 “我瞧你怕是买不起,便不要耽误掌柜的生意了。”话罢,那夫人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张银票,置在柜面上,“替我包起来。” 那掌柜的看一眼这贵夫人,再看一眼苏芩,有些犹豫。 苏芩冷笑一声,拿起那簪子替苏霁琴插在发髻上,然后硬拉住苏霁琴的手不让她动,只仰着尖细下颚与那贵夫人道:“包就不必了,咱们戴着自己走。” 说完,苏芩转身,看向掌柜的。“过会子来苏府取钱。” “哎哎,是。” 苏芩牵着苏霁琴的手,大摇大摆的走出银饰铺子。 那贵妇人微蹙眉,看向掌柜的道:“苏府的人?” “那是苏府的苏三姑娘。看夫人装束应该是从项城来的吧?没听过这苏三姑娘的名头实属正常。听说这苏三姑娘马上就要跟项城郡王府的世子爷成亲了。方才于在下处取的那套头面就是今次要带的嫁妆。” 说完,掌柜的取出其余一些珠钗首饰,张罗道:“夫人瞧瞧其它的吧?也不比那簪子差。” 贵妇人冷哼一声,“我从来只要最好,最合心意的,从不将就。” 话罢,贵妇人转身出了银饰铺子,步上马车。 马车厢内,价值千金的蜀锦缎面就这样被随意铺叠着。贵妇人踩着脚上的宫鞋,慢条斯理的拢袖坐进去。 靠侧边坐着一位姑娘,穿素绢白衣,面色不大好,似有病容。“伯母怎么了?” 贵妇人道:“受气了。” 徐柔听罢,笑道:“谁敢给伯母气受?” 贵人蹙眉,下颚高高扬着,哼道:“苏府苏三。” 徐柔一怔,“苏三姑娘?” 贵妇人端起茶案上的翠缠枝莲纹盖碗,轻抿一口里头的香茗,声音清晰道:“本宫那好儿子,真真是好极了。” …… 苏芩拉着苏霁琴在外头闲逛,直至掌灯时分才回到苏府。 秦氏正坐在明厅内核查斐济带来的纳采礼。 “黄金二万斤……” 管家方一出口,苏芩便倒吸一口凉气。那厮是将项城给搬空了吗?便是先帝迎娶陈太后时都只是出了千两黄金。苏芩已经可以想象,这次她的婚事该是如何奢靡铺张。 斐济所言十里红妆,果真不虚。 秦氏看一眼苏芩,将手里的嫁妆单子递给苏芩,道:“人家拿了这么多纳采礼,咱们也不能吝啬,这是我给你配的嫁妆单子。” 苏芩伸手接过那长长的嫁妆单子,细细扫一眼。 其一田契房产,十块土坯和庄院十二间房。其二木器家具,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酸枝美人榻、嵌螺钿黄花梨炕桌等其余数十件。其三是吃喝用具的摆设,如沉香木镶玉如意、粉彩茶叶罐、五彩百宝纹多宝格盘等大多成双成对的物事。其四是秦氏收拾出来的女儿家用的梳洗穿戴用具和金银首饰,如彩缎衾褥、鸳鸯枕,金银杂簪、耳坠镯子等物。其五是些古玩字画。其六是药材香料。最后是陪嫁丫环及仆役。 看着这洋洋洒洒的一张嫁妆单子,苏芩惊奇道:“母亲,咱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置办?” 秦氏面上有些不自在,她伸手拨了拨宽袖,道:“是你大姐拿过来的。” “大姐?”苏芩蹙眉,看一眼苏霁琴。 苏霁琴垂着眉眼,面色并无什么变化。 当时二房出事,大姐儿苏霁薇碍于夫家人,并未对苏府多施以援手,只是着贴身丫鬟送了些银钱来。此事,苏芩能理解,秦氏也能理解,但如今苏霁薇这般大手笔的送东西来,意思就不一样了。 一看就是她夫家人的意思。 苏霁薇嫁的是刑部尚书之子,家底殷实的人家,但能拿出这些东西来也算是掏光了半个家底。其意很明显,是想重修旧好。 自古雪中送炭少,多是锦上添花,苏芩今次算是体会到了。 秦氏道:“姀姀,你若不想要,便送回去吧。只是你的嫁妆,就凑不够了……”对比项城郡王府的大手笔,他们苏府实在是显得有些寒酸。 “要,做什么不要。人家都给咱们送上门了,自然要。”苏芩将手里的嫁妆单子置在茶案上,笑道:“咱们不仅得要,还要好好的道谢。这样吧,母亲明日便着人去将大姐儿接回来,说我出嫁在即,想念大姐异常,想让大姐多伴些日子。” “好。”秦氏点头,然后又道:“说起来,这次的婚事好似皆是那项城郡王世子一手操弄,怎不见项城郡王和项城郡王妃呢?这哪里有没见过亲家,就成婚的道理。” 听到秦氏的话,苏芩这才反应过来,斐济那厮确实是没带她见过项城郡王和项城郡王妃。 也不知那外传骁勇善战的项城郡王和美比洛神的项城郡王妃是何等人物。 …… 至晚间,苏芩用过晚膳,犹豫半刻,最终还是将那槅扇给推开了。 夜半时分,槅扇轻动,跃进来一个男子身影。 苏芩正靠在榻上小憩,听到声响,赶紧起身,点了一盏昏暗油灯置在绣桌上。 男人身穿玄色长袍,风姿猎猎而来,浑身带着湿漉水汽,脚底都是在砖瓦上踩出来的青苔暗泥。 男人一进来,就将那具香轿玉软的身子抱了满怀。 苏芩挣扎一番,没挣开。 “明明是姀姀招我来的,怎么如今却反悔了,嗯?”贴着小姑娘的鬓角发髻,斐济慢条斯理的磨蹭。细薄唇瓣往那白腻面颊上亲了一口,一脸满足。 苏芩躲不开,索性不避了,直接道:“今日母亲说,想邀项城郡王妃过府一絮,谈谈咱们的婚事安排。” 男人把玩着小姑娘的手,声音闲闲道:“婚事我做主。” 苏芩睁着一双大眼,面无表情的道:“哦。” 没觉出小姑娘的不对劲,斐济将人一抱,捏着她的小脸,声音沉哑,透着暗欲道:“今日,姀姀该兑现承诺了吧?” 苏芩下意识往男人的衣袍下看一眼,然后红着脸偏头,小嘴微噘,气鼓鼓的闷不吭声。 107.第 107 章 翌日, 晨曦初显, 朝露微白。 厢房槅扇的窗户被打开,翻出一个男人身影。青山候在户牖处,看到斐济出来, 赶紧上前道:“爷, 郡王妃昨日已到驿站。” 斐济拍了拍身上皱巴巴的长袍, 那股子膻腥气若隐若现的萦绕在他周身。男人的身上散着水汽,显然是在里头洗漱过了,但因着没有合身的衣物,所以并没有换。 男人向前走两步,然后“嘶”一声, 再走两步, 再“嘶”一声。 青山眼观鼻, 鼻观心的站在那里,觉得自个儿还是不动的好。 斐济皱眉,单手撑着美人靠,缓了口气。 小姑娘昨晚上虽被他逼着用了手帮他, 但却不知何故哪来的一股子气, 行到紧要关头,硬生生给他掐回去了,疼的斐济面色煞白,恨不能将小姑娘给囫囵吞了。 如今疼的厉害, 尚没回缓过来, 也不知洞房花烛夜那日…… “嘶……”站也不好, 坐也不好的斐济挪了挪步子,看到站在那里跟个泥塑人似得青山,哑声呵斥道:“过来扶着。” 青山双眸一动,心中对苏芩这位小主子真是越来越佩服了。 看来他要提醒绿水多给爷补补虎鞭羊汤这种东西了。 …… 苏芩一觉,睡到巳时三刻。 那头,秦氏已着人将苏霁薇从刑部尚书府给请了回来。 苏霁薇身着华衣美服,形容相貌与已逝的二夫人顾氏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凤眼,简直是像到了骨子里。但其实,苏霁薇的性子与苏霁琴一般,并不像顾氏那样是个泼辣人物。 苏霁薇端庄大方,待人接物向来十分得体。当时刑部尚书夫人一眼瞧中她,虽对她那双颇为凌厉的凤眼颇有微词,但因着其那娴淑性子和苏府的势力,所以当时也是欢欢喜喜的将其迎进门的。 初进门时,苏霁薇觉家中和谐,婆婆待自己极好,丈夫也是有求必应。但自苏府败落后,婆家便跟她翻了脸,每天冷言冷语的嘲讽怒骂不说,有时甚至还会动手。 上行下效,主子都待苏霁薇这般,下头的奴才更是见风使舵的东西。苏霁薇过的苦不堪言。 不过自传出苏芩要嫁给项城郡王府的世子做世子妃后,苏霁薇那头又是大变样。 她原本的华衣美服,珠钗玉环,皆被她那刻薄的婆婆一一还回来。日日宿在姨娘、妾室那里的丈夫也开始往她的屋子里头跑。 只是尝过了人情冷暖,苏霁薇再看到丈夫那张脸,只觉心中发寒。 “大姐。”苏芩洗漱穿戴完毕,将苏霁薇引上绣墩,两人一道落座。 那头,绿芜领着二姐儿苏霁琴也一道进了屋子。 如此,一家三姐妹,终于聚齐了。 三人已有两年多未坐在一处好好说说话了。 相比于苏霁琴与苏霁薇的感情,苏芩其实与她们更为淡薄些。 “大姐瞧着,怎么好似有些憔悴?”苏芩撑着下颚,上下打量一番苏霁薇,连连摇头。 苏霁薇虽上了妆面,但依旧难掩其憔悴神色。这股憔悴是深嵌在骨子里的憔悴,而不是单上了妆便能遮住的。 苏霁薇已习惯了苏芩的性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只道:“近几日天气忽冷忽热,身子不适而已。” “哦。”苏芩并未多想,只点了点头。 苏霁琴看苏霁薇一眼,抿唇,面露焦色。相比于苏芩,苏霁琴显然更了解苏霁薇,她知道,她的大姐定是在刑部尚书府受了委屈。可是,她如今模样,哪里又能给大姐做主呢? “二妹妹的嗓子还没好吗?”苏霁薇满眼担忧道:“我听说你这是心病。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指不定什么时候你便能好了。这事急不得。”苏霁薇柔声安慰。 苏霁琴点头,握住苏霁薇的手。她虽不能说话,但两人的关系非常人能比,至此,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姐,你当时出嫁前,是刑部尚书府的大夫人来给你说的媒吗?”苏芩状似不经意道。 苏霁薇点头,“当时婆婆是带着媒人上门的,规规矩矩过的六礼。不过我那时没见过相公,全凭母亲做主嫁去的。”说到这里,苏霁薇不自禁有些难过,亦有些怨恨。 她清晰记得那时候大婶子与她说,那刑部尚书府不是一户好相与的人家,让她多思量。 可她听信母亲的话,觉得是大婶子嫉妒她即将嫁进刑部尚书府,步入高门,故此才说那些话来动自己的心,坏自己的姻缘。 如今看来,大婶子是真心为自己着想,而母亲却只是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排场面子,全然不顾她幸福与否。 苏霁薇想着,露出一副泫然欲泣之态。 苏芩忙道:“大姐,怎么了?” 苏霁薇摇头,又哭又笑,“我只是想着三妹妹要嫁人,心里头就止不住的伤心。但又想,这嫁人是好事,我可不能多哭,不然触了三妹妹的霉头,那可怎么是好。” “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没什么要忍着的。大姐为我哭,为我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苏芩笑盈盈道:“今日晚间咱们一道吃些酒,好好说些贴己话。” 苏芩心思敏锐,察觉出苏霁薇情绪不对,当即便提出了这个建议。 苏霁薇有些犹豫。她自嫁入刑部尚书府后,规矩贤良,处处以身作则,连酒都不碰了,就怕酒后失态。 “大姐怕什么,这处又不是刑部尚书府。苏府是大姐的家,大姐想横着走都行。” 被苏芩的话逗笑,苏霁薇捂嘴点头,无奈道:“我又不是那螃蟹,做什么要横着走。你呀,都要做世子妃了,怎么还是这般模样?日后那偌大项城郡王府都是你的,你若不能撑起来,可要给旁人爬到头上去了。” 苏芩一挑黛眉,小表情尤其嚣张。“大姐担忧这件事就有些多余了。我苏三的名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有我欺负旁人的份,什么时候有旁人骑到我头上过。” 苏霁薇摇头,对苏芩这份尚未回缓过来的女儿心思十分担忧。这嫁了人,入了门,可不比做姑娘的时候能那么肆意自在。 “对了,三妹妹见过项城郡王妃了吗?可是个好相与的?” 苏霁薇最担忧的就是苏芩像她这般,被恶婆婆压着,又远嫁项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苏芩的面色有些古怪,她绞着一双小嫩手没有说话。 苏霁琴伸手扯了扯苏霁薇的宽袖,摇头。 苏霁薇道:“怎么,到如今都还没见过项城郡王妃?” 苏芩点头,小嗓子闷闷道:“不说这个了,走,咱们去挑几坛子好酒,不醉不归。” …… 心中存着事,苏芩和苏霁薇皆吃的烂醉。 只有苏霁琴一人吃的少些,帮着丫鬟将两人扶进厢房歇息。 苏霁薇拉着苏霁琴的手,满脸醉晕,声音含糊道:“琴儿呀,你要好好的,听大婶子的话。大婶子不会害你的,我就是,就是没听你大婶子的话……”苏霁薇已经哭了半柱香了。 苏霁琴绞了帕子替她擦脸,擦手,盖上纱被,然后点头。 她会听大婶子的话的。 那头,苏芩被绿芜和红拂扶着瘫软在榻上,整个人扭的跟只在褪茧的蝴蝶一样。 “姑娘怎么喝这么多呀?”红拂皱眉,转身去厨房熬解酒汤。 绿芜替苏芩换了衣裳,擦洗身子。 苏芩一把甩开绿芜的手,小嗓子软绵绵的撒娇。“不要你,不要你……” 绿芜先前也见过自家姑娘吃醉了酒耍小性子的模样,因此熟门熟路的将人揽起来哄道:“奴婢在呢。”说完,绿芜起身,从外头取了苏蒲的布老虎拿进来,给苏芩塞到怀里。 苏芩半睁着一双氤氲醉眼,搂紧怀里的布老虎,哼哼唧唧的一个人也不知在气些什么。 红拂端着解酒汤进来,“姑娘今日怎么吃这么多?幸好赵妈妈先备了解酒汤,不然明日起身定又会嚷嚷头疼了。” 绿芜摇头,“我也不知,明明前些日子还欢欢喜喜的备嫁妆,说这个要带,那个要带的,怎么今日就醉成这样?” 红拂凑过去,神秘兮兮道:“我听赵妈妈说,这女子嫁人前,都会这样。” 绿芜却摇头。 自家姑娘心大,但心眼却又小,定是心中存了事。再者说,前头都已经嫁过了,也不见这般…… 替苏芩收拾妥当,绿芜关紧槅扇,放下锦帐,点了安神香,便和红拂两人一道出了屋子。 锦帐内,苏芩抱着布老虎,慢吞吞的起身,呆呆的坐在榻上。 槅扇“呼啦”一声被吹开,跳进来一个男人。男人有些气急败坏的喊她,“小坏蛋。” 苏芩歪了歪头,然后又眨了眨眼,她从锦帐里探出半个小脑袋,满脸醉晕的指着男人“咯咯咯”的笑,“疯狗。” 斐济挑眉,鼻息间闻到那股子浓郁酒香。他舔唇,笑道:“原来是吃了酒,怪不得胆子变的这么大。” 还敢唤他作什么“疯狗”。看来是那时候还没被咬够呢。 小姑娘身着一套珊瑚色小衣,带着点奶油味的淡粉,那张小脸透着绯红色泽,整个人就如娇艳盛开的春花,又似那朦胧晚间的皎洁月华。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看的斐济都忘记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了。 男人磨牙嚯嚯的正准备上手好好教训这朵娇花,却不防娇花嘤嘤嘤的开始哭起来,而且动静越来越大。 斐济赶紧一把捂住苏芩的小嘴,压着声音道:“哭什么?”真是个小祖宗。 娇花颤巍巍的搂着布老虎,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是十分委屈,看到男人后,更觉委屈,恨不能将自己给哭湿了。 “好了,好了,要什么都给你。”斐济哄道。 苏芩吸了吸小鼻子,想了想,小嗓子软绵绵道:“要听曲儿。”说完,小姑娘抱着布老虎一躺,就是一个准备入睡的姿势。 斐济:……他是来吃豆腐的,不是来让豆腐睡觉的。 第二日,斐济从屋子里头出来,青山听到自家主子爷那沙哑低沉到几乎听不清声音的嗓子,觉得这小主子……实在是太懂闺房之乐了。 真是一日比一日刺激。 108.第 108 章 八月初八, 金桂飘香, 大婚日。 项城郡王府送来的凤冠霞帔,已被挂到木施上,被绿芜用金斗熨的笔挺敞亮, 没有一丝褶皱。 苏芩坐在梳妆台前, 一脸的惺忪睡意。 她从寅时就被秦氏吩咐绿芜和红拂给架了起来, 硬生生用井水擦过脸,醒了神,开脸、梳髻、上妆,试穿凤冠霞帔。 偌大铜镜前,苏芩端着身子立在那里, 脸上带妆, 粉腮美眸, 琼鼻黛眉,酥胸柳腰,身段婀娜窈窕。正艳大红的颜色,更是衬得那一身雪肤如霜。青丝如瀑, 梳成高髻, 戴凤冠,系霞帔。 本就千娇百媚的一个人,如今一装扮,更是出尘的艳媚好看。 一通忙活下来, 已至巳时。过礼的时辰定在午时前。 斐济在皇城内特新安置了一座宅子, 用来迎亲。待过几日天气晴好, 再带苏芩回项城,摆七天七夜流水宴。 厢房门口,秦氏急匆匆的握着两个红鸡蛋进来,看一眼因着身上凤冠霞帔繁杂,而无法过多移动的苏芩,赶紧将手里的鸡蛋给她塞过去。 苏浦泽牵着苏蒲,跟在秦氏身后,两个小萝卜身上穿着新衣,面颊上还被秦氏用红胭脂涂了两块,红通通,白嫩嫩的,瞧上去可爱极了。 “三姐姐,待我长大了,再来背你出嫁。”苏浦泽道。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秦氏可不希望她的宝贝姀姀再嫁第三次。 苏浦泽毕竟年纪小,还不懂这出嫁规矩,被秦氏说了以后也不觉得羞赧,只盯着苏芩看半响,然后突兀小脸通红。 “三姐姐真好看。” 跟屁虫苏蒲仰着小脑袋,奶声奶气道:“好看。” 苏芩弯唇轻笑,扬着大袖在原地转了个身。 正红色的绣花凤纹霞帔上绣精美翟纹,系在瘦削香肩处,狭窄如巾带。底端是一块鎏金镂花嵌宝石的金边框中镶透雕玉饰的金帔坠。设计精美,镶嵌珠宝和珍珠。而像苏芩这等公侯命妇,帔坠纹饰中一般皆饰禽鸟,但这块帔坠上却绘制着一株芦苇和一只……狗? 憨态可掬的小狗摇着小脑袋,叼着嘴里娇嫩的芦苇,蹲坐在那里,栩栩如生的模样似能听到其发出的憨厚奶叫声。制作精巧,自不待言。难得的是这份心意,苏芩瞧在眼里,直觉男人是用了心的。 “姀姀,你这凤冠,是九翚四凤的。”秦氏突然道。 因为凤冠霞帔赶制的急,婚期又近,所以苏芩直至今日才收到项城郡王府差人送来的凤冠霞帔并好几个绣娘。等着哪处不合适能立时改了。 苏芩作为世子妃,虽不能佩皇后的九龙四凤,但却可配九翚四凤。所谓九翚四凤,便是九雉四凤。 冠前顶饰九只五彩山雉,口衔珠滴。其下为点翠四凤,口中衔珠。翠凤下缀有三排珠宝钿,有青蓝色、银色、珍珠白,金色、红色等色宝石,其间缀以翠蓝花叶,前后饰牡丹花、蕊头、翠叶、翠云等金银翡翠物。上点翠地,嵌金雉、珠花璎珞。纵观全冠,共镶大小红蓝宝石一百多粒,珍珠五千余粒。整个凤冠的雉、凤、云、花形象飞舞,色泽瑰丽,奢侈至极。 “戴着好重。”苏芩娇着小嗓子说完,招来绿芜和红拂道:“替我扶着些,我都觉得我这脖子要断了。” 红拂和绿芜赶紧应声上前,一左一右的替苏芩将那顶凤冠扶住。 巳时三刻,日头正好,阳光普照,外头传来唢呐迎亲声。 女子出嫁时,本应是由母家哥哥背着出嫁的,但因为苏芩没有哥哥,所以是由媒婆背着出去的。 媒婆年纪不大,背着苏芩,面不红,气不喘的一路出中庭,跨过垂花门,直至内宅门口。 内宅门前停八抬大轿,苏芩戴着喜帕,看不清面前的人,但从周围人的议论声中,苏芩能清楚的知道,今日的男人该是何等凤姿玉朗。 入轿,摆帘,苏芩端端正正坐进八抬大轿内。 轿子被稳稳抬起,抬着往外去。苏芩攥紧一双玉手,鼻息间能闻到清晰的桂花甜香。她的心绪有些恍惚,一如那时初嫁给陆霁斐做妾时,空落落的迷茫心慌。 蓝云笼晓,玉树悬秋,玉颗珊珊,金钏霞枝。 秦氏与苏老太太一行苏家人立在内宅门口,遥遥望着,看八抬大轿行远,颠颠的直至消失在眼帘中,忍不住泪眼涟涟。 苏芩掀开喜帕一角,抹着蔻色指甲的青葱玉手搭住半幅马车帘子,悄悄抬起。看见众人那副悲怆表情,她登时也止不住的落下泪来。 粉腮上挂两滴晶莹剔透的圆润泪珠,顺着香肌过粉颈入内,被衣料吸去。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苏府出嫁,并未像常人那般哭哭啼啼。是因着苏龚曾说,出嫁是喜事,莫要啼哭,扰了兴致。 如此,这项长绵千百年的规矩在苏府,竟就被硬生生改了。其实从这些小事中可以看出,苏龚是个何等有魄力和想法的人,只是可惜,过刚则折,总有一些人,会以为你碍了他们的路。 喜轿一路颠颠,喜庆的唢呐声萦绕于耳,外头小孩子的哭闹声尤其尖锐。迎亲的队伍很长,前来贺喜的人更长。满处皆是红喜一片。 在皇城周边绕了一圈,斐济终于将苏芩从苏府迎到了他在皇城内新置办的那座宅子里。 这是一座七进宅院。一百多间房屋,后头还有一座园子。富丽堂皇,气派异常。府宅门前挂两盏红灯笼,贴着双喜红字,随风摇曳,喜气洋洋。 从外到里,以管家为首,家仆、丫鬟、婆子严阵以待,显然已被敲打过,知道今次迎来的,是何等贵重人物。 八抬大轿停在府宅门前,身穿喜袍的男人从骏马上跨下,手持红绫,身姿挺拔如松,尤其是那张脸,未敷白.粉,却已白皙如玉,俊美如俦。再加上男人因着心绪愉悦至极,而表现出来的那副宠溺柔情,更添俊逸风采。 周边传来抽气声,直觉这项城郡王世子真真是人中龙凤。 男人一派春风得意之相。他穿着喜鞋,踢了轿子,将自家的娇娇儿从八抬大轿内迎出来。 苏芩小心翼翼的顶着头上的凤冠从喜轿内出来,透过喜帕下头的视线范围,看到男人持着红绫的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俊美异常。 苏芩的心口不自禁开始蹦跳起来,就像怀揣着只小鹿似得欢乐。 她臊红了一张脸,心口“砰砰砰”的。生恐这么大的声音会被旁人听见了,苏芩越发拘束。 斐济垂眸,看向乖巧被自己牵着入府宅的苏芩,不自禁勾了勾唇角,脸上的喜色怎么都掩不住,直瞧的围观的姑娘、妇人燥红了一张脸。 毕竟如斐济这般的好皮囊,便是百年都难出一个。 哦,先前的陆首辅算一个。所以应当是百年都难出两个。 婚礼的流程被安排的十分简洁但又不坏规矩,从中可以看出新郎官那股子急于洞房的迫切感。 “一拜天地……”唱官道。 斐济撩袍,跪至蒲垫。 苏芩小心翼翼的跪下来,因为看不见,所以差点掉了脑袋上顶着的凤冠,被男人眼疾手快的一把托住,往后扶了扶。 周围传出一阵骚动,苏芩面色更红。她稳住身子,觉得今日的她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二拜高堂……” 透过面前的喜帕,苏芩能看到那坐在高堂位置上头的一双脚。 这是一双穿着绣鞋的女人脚。裙裾微显,精致奢靡,华丽如斯。 如果苏芩猜的没错的话,这应当是项城郡王妃的脚。项城郡王如今正在北方打仗,未能及时赶回来。按照斐济的意思是,待回到项城,项城郡王的仗也就差不多要打完了,到时候自然能见到。 虽然对这位传说中曾名动天下的项城郡王妃十分感兴趣,但苏芩还是十分知规矩,并未有逾越之举,乖乖巧巧的完成了整场婚事。 “送入洞房……” 牵着身旁的苏芩,斐济微微侧眸,眼尾散开风情,整个人显出一股愉悦的慵懒神色。 今日的小姑娘尤其乖巧,乖的斐济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苏芩被送到喜房内,有挤挤挨挨的人涌进来,她瞧不见人,只能听到凤阳县主那嚣张至极的声音。 “挤着本县主的大嫂子,本县主要你们好看。” 凤阳县主话一落,那群乌泱泱的人立刻往后退一步,在苏芩面前划出一个半圆,正好站了个斐济。 “世子爷,该掀盖头了。”喜婆递来玉如意。 斐济身后,连带着凤阳县主,皆抻着脖子要看新娘子。 今次来参加婚宴的,大多是从项城赶来的,只听过苏芩的名号,没见过真人。故此皆对其十分感兴趣。 苏芩的事早就在皇城内传的沸沸扬扬。 诸如先前是嫁给那与世子爷一般容貌的陆霁斐做妾,后头又被郴王和夏达看中,皆意欲娶回家去,最后却被横杀出来的项城郡王世子抱得美人归。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不好听的。 苏芩虽长的美艳,但水性杨花,惯会勾引男人。你勾引男人便罢了,又克夫。先前嫁与陆霁斐为妾,陆霁斐死了。后头又跟郴王和夏达有牵扯,惹得郴王死于非命,夏达至今卧病在床。 如今这项城郡王世子将这美人娶回了府,日后还不定发生什么事呢。 众人只叹道:这好好的一个世子爷,怕也是要横尸了。 质地良好的玉如意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着,稳稳搭住那块喜帕,慢吞吞的往上掀。 众人探头过去。 红绫小嘴,抹着正红色的口脂,勾出小巧唇形。本就是樱桃小口,偏偏这唇色还抹小了一圈,更将这樱桃小口衬出几分楚楚可怜之意。再往上,是白脂凝玉般的琼鼻和那用山燕脂花汁染粉而绘出的淡色胭脂杏腮粉颊。 喜帕被尽数挑去,露出苏芩整张脸来。 云鬓花颜,钿璎累累,青黛细眉若蹙,美目流转波光,一抹浓艳,满身喜庆,如斯华丽。 喜房内有一瞬沉静,然后便是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外传苏府苏三,果真名不虚传。 “长的是好看,就是太瘦了些,哪里受得住世子爷的折腾呀。瞧这身子,日后怕是也不好生养。” 人群中传来妇人的说话声,也不知是谁说的。 苏芩抬眸,往那处瞧去。 鸦羽色的睫毛轻颤,抿唇时我见犹怜,含泪欲泣。 美人如此委屈,众人苛责的视线转过去,那妇人登时闭了嘴,赶紧灰头土脸的出了喜房。 这么一个娇娇儿的美人,便是嫁过人、克夫又如何,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众人终于能理解先前那些为了苏府苏三争得头破血流的男人了。 斐济气势太强,众人不敢闹洞房,赶紧蔫蔫的退出来。 喜婆颤巍巍的端来合卺酒。 “吃了合卺酒,世子爷与世子妃便能百合好合,一生一世一双人。” 苏芩从喜榻上起身,步摇声声,玉佩珊珊。纤纤素手搭着大袖,端起合卺酒,托在掌心。含羞带怯的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身着龙凤大红袍,玉带大袖,红冠玉簪,身姿挺拔的立在那处,整个人衬出一股强势的压迫感来。 这是独属于男人的气魄。 喜房内烧一对龙凤烛,火光熠熠下,男人的脸被衬得越发柔和起来。锋利清冷的眉眼被渡上一层轻柔暖色。 两臂相交,一纤柔,一劲瘦,紧紧搭在一处,吃下那两杯合卺酒。 火辣的酒入喉,苏芩忍不住咳呛起来,直咳得小脸涨红,媚眼如丝。 男人不客气的放声大笑,置下酒杯,按照规矩去外头应付宾客。 斐济一走,喜房内瞬时安静下来,喜婆也退了出去。陪嫁过来的红拂和绿芜赶紧进门,替苏芩将身上的凤冠霞帔褪去,要了水,卸了妆,换上备好的衣物。 苏芩站在屏风后,使劲揉了揉自己差点被压断的小脖子,然后换上挂在木施上的衣物。 换完,苏芩怔怔站在屏风后,洗漱干净后的小脸上是未施粉黛的清媚娇艳。 这,这衣裳怎么没有亵裤?苏芩面红耳燥的捂着裙裾,只觉整个人凉飕飕的厉害。 正在苏芩踌躇间,喜房的门突兀被打开,男人浑身酒气的进来,但那双眼却异常沉着冷静。不过若细看,却能从那双眼中看到里头暗蕴藏着的波涛汹涌。 “下去吧。”男人开口,嗓音暗沉低哑。 “是。”绿芜和红拂放下手里的东西,躬身退出去。 喜房内按照苏芩的喜好置了一架素娟屏风,然后又按照斐济的喜好将这素娟屏风做的极薄,极细。 屏风后,女子娇媚窈窕的身段一览无余。 斐济拢袖,撩袍坐下。 苏芩从屏风后探出半个小脑袋。 男人道:“出来用些东西。”过会子可有的是要花力气的地方。 苏芩一阵踌躇,扭扭捏捏的出来坐到斐济身边。 她的身上带着水汽,男人的身上虽带着酒气,但明显也能闻到一股子新鲜皂角水汽香。可见是沐浴完毕后过来的。 苏芩拉扯着身上的衣裳,坐立不安。 “这衣裳……怎么没有亵裤?” 男人执着玉箸的手一顿,眸色微动,但面上却不显,依旧是一副正经表情。“是晋王那老头子为了“干活”方便,特意让宫里头的人改出来的宫娥服。” 怪不得这衣裳瞧着这么奇怪,原来是晋国的东西,不过这厮拿这东西出来给她穿做什么? “不知廉耻!”小嗓子软绵绵的骂完,苏芩伸脚踢了一把人。 见小姑娘这副气鼓鼓的表情,斐济敲了敲面前的玉碗,笑道:“这可不是我让姀姀穿的,是姀姀自个儿要穿的。” “你没想着让我穿,你挂那处干什么?”不对!不让她穿,他还想让谁穿? 苏芩瞪圆了一双眼,伸手使劲拧一把男人的胳膊肉,捏在指尖,一点点的扭。 “嘶……”男人侧身,一把扣住苏芩的腕子,捏在掌心,然后使劲将人往怀中一拉。 “哗啦”一声,男人的腰侧撞到喜桌,碗碟轻触,发出声响。 小姑娘娇花般柔软的身子嵌在男人硬,挺的怀抱里。苏芩不适的攀着斐济的胳膊,拉了拉裙裾,遮住那大片白腻肌肤。 “我,我要去换下来……” 男人俯身,贴着苏芩的玉耳,声音低哑道:“既然穿了,就别换了。”斐济原本还想着怎么哄这小姑娘穿上,没曾想,竟自个儿钻进套子里头来了。 苏芩朝人瞪一眼。才不会便宜这疯狗呢。 她挣扎起来,被人箍紧,小嘴上被亲了一口。满头青丝长发被尽数散开,搭在男人掌中,香滑如绸缎。 斐济贴着苏芩的身子,闻到那股甜腻香味,他埋首,轻轻的蹭,声音清晰道:“今日姀姀穿嫁衣的样子。色若艳霞,好看至极。” 只可惜,已经换下来了。 男人想起昨日里做的梦,身穿嫁衣的姑娘伏在他身上,眸若春,水,色若艳霞。 月圆花好,锦帐银勾缱绻。 里头抛出来一块白帕子,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小姑娘一身细薄香汗,白腻面颊上衬出胭脂粉色。妖娆玉骨,百媚生春。 已许久未承受,苏芩初时有些疼,后头才好些。男人兴致高昂,身上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直至鸡声漫唱五更钟,才堪堪偃旗息鼓,搂着早就疲惫不堪的娇娇儿昏沉睡去。 …… 户牖处,绿芜和红拂轮流守夜。青山和绿水轮流值班。 天色已晚,里头动静依旧未歇,头顶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如两轮红日,照的绿芜那张白皙面容如敷薄粉。 因着今日是苏芩大婚,所以绿芜也换了一身新衣。 青山也着新衣,站在绿芜身边,突然开口道:“绿芜姑娘瞧着,咱们这衣裳,像不像是一套的?” 习惯了青山的油嘴滑舌,绿芜本不欲搭腔,但耐不住里头动静太大,她听的分神,整个人不自禁泛出一股羞赧来。 绿芜生的端正,纤柔温婉,年纪虽有些大,但不影响其姿容,反而更添出几分大方沉稳。 “不知绿芜姑娘年方几何?”青山继续搭腔。他对绿芜有意,自然将人打听的一清二楚,问这话,也就是在逗人说话。 绿芜偏头,轻声道:“十九。” “年岁正好。”青山笑道:“那绿芜姑娘觉得咱家世子爷如何?” 绿芜看一眼青山,微蹙眉,“自然是极好的。”自家姑娘已经嫁给了世子爷,绿芜自然不能说些世子爷的坏话来毁了她们家姑娘的名声。 相比红拂,绿芜更识大体。 她知道,入了项城郡王府,不是归属,而是开始。 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入项城郡王府也是一个深渊。今日当绿芜瞧见那端坐在高堂位置上的项城郡王妃时,心中原本隐喻的不安逐步加大。她开始担忧起自家姑娘。 项城郡王妃一如传闻中那般高冷美貌,可不知为何,绿芜总觉得她看着自家姑娘时的那副表情,有些奇怪。 见绿芜心不在蔫的,青山脸色有些暗。“咱们家主子爷自然是极好的,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陪嫁丫鬟,通常是给姑爷家准备的通房。 没觉出青山的不对劲,绿芜开始替苏芩打探消息。 “你们郡王妃,是个怎样的人?” 青山拂了拂袖,道:“骄纵蛮横,无理取闹,比之小主子更甚。” 那可真真是位祖宗。 “啪嗒”一声,喜房内传来重物落地声,绿芜被唬了一跳,下意识看向青山。 青山近前,“爷。” “备水。” 一夜,要了四次水。最后绿芜进去的时候,里头除了浓郁的熏香味,便是发散不出来的膻腥气。 绿芜往锦帐处瞧一眼。 锦帐重重,看不到人,只能瞧见一只藕臂软绵绵的搭在喜榻旁。凝脂白玉似得膀子,被啃噬出点点猩红,如白雪红梅,好看至极。 绿芜一恍神,踩到脚下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只见满目凌乱的白玉砖上,扔着一块白帕子。 绿芜立时便明白了这是什么。 白帕子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绿芜瞧着,心中一阵发慌,她赶紧躬身,将那白帕子收入宽袖暗袋内。 自家姑娘虽是二嫁,但这白帕子……绿芜心事重重的出了喜房,正看到青山与一个妇人说话。 妇人穿一件靛青色的褙子,顺着青山的目光看到绿芜,她上前,伸手。 绿芜一怔,停顿良久后才磨磨蹭蹭的拿出那方帕子。 妇人看一眼,皱眉,点头,离去。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连一句话都没讲。 “是郡王妃的人。”青山提醒道。 绿芜攥紧宽袖,点头,眉眼垂下来。 这郡王妃看着,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109.第 109 章 翌日, 天蒙蒙白, 苏芩便被绿芜唤醒了。 这是秦氏特意吩咐的,说苏芩爱睡懒觉,叫绿芜一定要将人唤起来, 第二日的敬茶可不能迟了。项城郡王府不比苏府, 也不比先前在陆府, 那是世代相袭的鼎盛皇族,最是规矩森严的深宅大户。 苏芩若是在里头出了差错,那可不是一顿骂就能了事的。 卯时一刻,苏芩被绿芜用湿帕子敷了脸,软绵绵的搭着小细胳膊从榻上起来。 “姑娘, 爷去练剑了。本吩咐说让奴婢们不要吵醒您, 可大夫人昨日里特意叮嘱, 今日敬茶,一定不能让姑娘迟了。” 苏芩迷糊着小脑袋点头,整个人懒洋洋的没点子力气,直至到素娟屏风后泡了个澡, 才稍稍舒缓过来。 浴桶内, 苏芩半阖着眼,浓密睫毛搭拢下来,整个人被泡的粉嫩水白。她垂眸看一眼身上的痕迹,想起昨日里的事, 整个人都臊的厉害。 她本就不是不懂事的姑娘家了, 可昨日里那只疯狗就跟憋了半辈子似得, 把她啃得连渣渣都不剩。这副软手软脚的模样,过会子敬茶可别失了礼数才好。 素娟屏风外,红拂拨开珠帘进来,笑嘻嘻的跟绿芜说话。“绿芜,如今该改口唤世子妃了。” 绿芜摇头,道:“还是唤姑娘顺口些。” 户牖处鱼贯而入几个丫鬟,挑了一担食盒来。悄静无声的从里头摆出四个咸食,十样小菜儿,四碗炖烂,置在绣桌上。 苏芩洗漱完毕出来,瞧一眼,觉得没甚胃口。那头,青山捧着个漆盒,颠颠的进门,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漆盒置在绣桌上,拨开那些早膳,从里头取出几碟子东西来。 一碗小巧白嫩鸽子蛋,一碟藕粉桂花糖糕,还有一寸来大小的螃蟹馅饺。 “小主子慢用。”说完,青山喜滋滋的退下去。 青山刚去,门槛处便跨步进来一人,穿着细薄武服,系玄色腰带,身上贴着热汗,印出肌理纹理,手里持剑,身形俊朗,这股子气势,直瞧的站在一旁的丫鬟眼热。 府宅是新置办的,丫鬟、婆子皆是新招进来的,规矩还没教全。但好在有个老嬷嬷,眼一瞪,那些丫鬟便赶紧诚惶诚恐的低下了脑袋。 苏芩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完毕,换了一件珊瑚色外衫,裹了高领子,坐到绣墩上。 斐济看一眼苏芩,清冷眉眼不自禁微放松了些。他挂好剑后去屏风后洗漱换衣。待收拾干净出来,就见小姑娘已执玉箸,将面前的那碟螃蟹馅饺吃完了。 苏芩的手白皙粉嫩,软若无骨,执着箸尾雕刻芦苇的玉箸,面前是一套同样刻印着芦苇的碗碟餐具,是苏芩自个儿带过来的嫁妆。 小姑娘做事说话,虽骄纵,但自有自己的一套章法,也护食讲究的紧。 斐济撩袍落座,执起玉箸夹一块藕粉桂花糖糕入口,甜腻腻香喷喷的果然是只有小姑娘才会吃的东西。 “你们项城郡王府的早饭都是这种花样的吗?”吃了那一寸来大小的螃蟹馅饺,苏芩缓过些劲,撑着下颚,声音软绵绵的带着些小哑。纤纤素手指向那四个咸食,十样小菜儿和四碗炖烂,满是嫌弃。 “这是规矩。”斐济点头,看一眼那些“规矩”,又看一眼另给苏芩备的吃食,道:“待回了项城,我差人给你置个小厨房,想吃什么便做。” 苏芩“哦。”一声,嚼着藕粉桂花糖糕,拿玉箸去夹鸽子蛋。 鸽子蛋白嫩嫩的滑软,苏芩没夹住,“呲溜”一下滑出来落到桌子上。她微微蹙眉,又夹一个,又没夹住。 侧旁传来男人的笑声,苏芩气呼呼的朝人瞪一眼,恼道:“还不是你的错。”若不是他,她怎么会全身无力到连颗鸽子蛋都夹不住的? “怎又成我的错了?这鸽子蛋难不成还是我抢了你的,让它溜的?”斐济挑眉,笑着说罢,视线往旁一扫,其身后的丫鬟、婆子尽数退下,只余两人用膳。 见人退干净了,斐济慢条斯理继续道:“若是姀姀的蛋,那自然还是抓的稳妥些。” “噗,咳咳咳……”苏芩觉得,这厮说话真是越发流氓大胆起来了! “急什么,没人与你抢。”斐济说完,就见小姑娘伸手一把将绣桌面上的两颗鸽子蛋抓了起来,扔到他碗里。 “喏,给你抓的蛋!” 男人微愣,然后低笑出声,神色餍足,眉眼柔顺,就似正在被顺毛的兽类,整个人都收敛了那股子狠戾气,变的柔软起来。 喂饱了的男人,是很好说话的。虽然斐济没有被喂饱,但他依旧很好说话,只因着坐在他身旁的是这个小姑娘。 苏芩长的好,即便是骄纵蛮横,做事无理,又惯爱耍小性子,但瞧在男人眼里,便是另一番情趣。 小姑娘昨夜被他扰的狠了,哭哭啼啼的狠咬了他一口,却不想这一口又让斐济折腾了她半个多时辰。 苏芩哭喊的小嗓子都哑了,男人依旧不知疲倦的撞得银勾锦帐耸动。 苏芩甚至有一瞬怀疑,自个儿还能不能瞧见明天的日头。 正鼓着一张小脸生气间,苏芩一撇头,看到男人吃了那两个被她用手抓过的鸽子蛋,然后又替她夹了两颗鸽子蛋送回来,道:“吃吧。一大早上的,闹什么脾气。” “还不是你招我的。”苏芩也不夹了,索性执着玉箸,将那鸽子蛋给戳住了。 看着被恶狠狠戳了一个洞的鸽子蛋,斐济轻咳一声,动了动腿,掩住袍裾下的靛青色长裤,吃了一口粥。 用完早膳,便是去敬茶了。 绿芜和红拂上上下下的替苏芩收拾,生恐出一丝差错。 苏芩跟在斐济身后,看着男人挺拔修长的背影,不知不觉的竟也有些紧张起来。 男人微侧身,牵住苏芩的手,包在掌心里。 “天气还不算冷,怎么已经穿上高领子的衣裳了?”虽然苏芩穿什么都好看,但斐济认为,还是不穿衣裳的时候最好看。 苏芩警惕的看一眼双眸深邃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的男人,轻咳一声道:“你以为怪谁?” 苏芩的身上都是昨晚上留下来的痕迹。她的肌肤本就细腻,不易褪这些痕迹,被这厮又嘬又啃的,第二日起来一瞧,真真是可怖的紧。若是被外头的人瞧见了,那她还怎么做人呀! “呵。”男人笑一声,没说话,带着人跨过垂花门,出院子,上了软轿。 软轿一路颠颠,苏芩被颠的腰酸背痛,忍不住又恨恨斜睨了一眼硬要跟她挤坐在一顶软轿里头的男人。 “姀姀可别瞪我了。不然……”男人意有所指。 苏芩立时会意,捂住脸往侧边转,只留下个后脑勺,并那一段修窄风流身段,系着墨绿色的宫绦腰带,衬出玉肤白肌。 软轿窄小,斐济能清晰的闻到苏芩身上散出来的甜腻香味。 这味道他很熟悉。 一只手搭住苏芩的腰,细细揉捏。 苏芩挣扎一番,却发现这厮不是在吃她豆腐,而是在替她按摩。 “舒服吗?”男人俯身贴上来,双眸微闭,声音沉哑。 苏芩靠在男人怀里,浑身软绵绵的似成一滩春水。 “你,你轻点……” 斐济的手劲虽有些大,但却又恰到好处的掐着苏芩的腰,替她揉捏按摩,松乏了昨晚上僵持了大半夜的筋骨。 软轿“吱呀”作响,里头隐隐传出暧.昧声响,绿芜下意识往青山看一眼,只见青山面不斜视的跟着软轿走,神色异常端庄自持。 绿芜赶紧也收回视线,觉得自个儿怎么也不能比这青山差了。 软轿至项城郡王妃的正屋宅子,停在垂花门处。 斐济牵着苏芩下轿。 苏芩身上衣裙齐整,只是发髻有些微乱,那是在斐济怀里蹭的。男人也是一副衣冠齐整的模样,俊挺如松的立在那处,与身旁的苏芩堪比金童玉女。 这般好皮囊的两个人站在一处,一个纤媚娇柔,一个俊美挺拔,直看的人赞叹道:实乃天作之合。 “世子爷,郡王妃已久侯。”有一身穿靛青色褙子的老嬷嬷出来,毕恭毕敬的与斐济行礼。 绿芜认出来,这老嬷嬷就是昨日里拿了姑娘喜房内帕子的婆子。 斐济点头,牵着苏芩跨上石阶,过垂花门,绕过影壁,至正屋户牖处。 苏芩趁机打量。 这虽然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的宅子,但显然这位项城郡王妃却一点都不舍得委屈自己。 外头庭院雕兰玉砌,里头厅堂是用华美玉石而建,摆置物皆是些金贵名品,就连户牖处的装饰马也是用黄金制作而成的。可见其奢靡浪费。 老嬷嬷进去禀告,片刻后斐济和苏芩便被请了进去。 有一身穿雪青色长裙华服的妇人坐在榻上,领口是一颗显眼的穗花型嵌珊瑚金制领扣,梳高髻,戴朝阳五凤挂珠钗,双耳上缀珍珠坠儿,一眼入目过去,华丽富贵异常。 但偏偏妇人的神色是与斐济如出一辙的清冷睥睨,因此这番衣着与气质的激烈碰撞,让人一瞬时有种目不暇接之感。 在苏芩的印象中,这般长相气质的人,合该穿些清雅衣物,但从这位项城郡王妃的打扮来看,是个喜好奢靡的人。 不过……这人瞧着怎么有些眼熟? 苏芩再走近些,看清楚人,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就是上次在银饰铺子跟她抢翡翠簪子的妇人吗?所以她那时候打脸的人是她的准婆婆? “世子妃?世子妃?”老嬷嬷捧了小连环洋漆茶盘来,里头置着一只五彩小盖钟,隐有细腻茶香飘散而出。 苏芩敛神,端起那五彩小盖钟,给项城郡王妃敬茶。 项城郡王妃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苏芩,也不接茶,只细眉轻挑,吩咐老嬷嬷道:“把东西拿来。” “是。”老嬷嬷另捧了个洋漆盘来,里头置着一方盒物事。 项城郡王妃亲自将那方盒物事取了,打开递到苏芩面前,戴着甲套的手保养的细腻白皙。 “这是本宫给你的见面礼。” 苏芩抬眸,看到一支翡翠簪子,和那日里苏芩给苏霁琴买的那支一般无二。不过掌柜的说这簪子他们铺子里只一支,那这支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本宫吩咐府内工匠特意制的。”项城郡王妃显然是一个很记仇的女人。 苏芩心知肚明,她自顾自的起身,将手里的五彩小盖钟置在项城郡王妃身旁的茶案上,然后伸手接过那支翡翠簪子,笑颜如花道:“妾很是欢喜,多谢母妃。” 见苏芩真是一副纯稚欢喜模样,项城郡王妃不自禁暗抽了抽唇角,忍住到嘴的“蠢货”二字,看向斐济。 斐济垂着眉眼,站在那里,身量颀长,已长大成人。 多年的儿子不在身边,自然生分些,项城郡王妃也没多寒暄,只道:“你姨母千里迢迢赶来,替你操持婚事,昨日里就说今日定要来见见姀姀。” 听项城郡王妃唤自己的小名,苏芩还有些不适应,她下意识伸手拨了拨鬓角处的碎发。 项城郡王妃抬眸,看到苏芩露在外头的那对叶形耳坠,灵动妩媚,做工精巧至极。经脉络叶,皆能瞧的一清二楚不说,竟还薄如蝉翼。 项城郡王妃盯着苏芩不放,饶的苏芩自小脸皮厚,也有些受不住。 这项城郡王妃,怎么有些奇怪?她哪里不好了? 苏芩下意识又拨了拨鬓角处的碎发,项城郡王妃的视线更热烈。 “王妃,金姨母来了。” 项城郡王妃的本家姓花,共生两朵金花,不过这金姨母却是项城郡王妃同父异母的妹妹,嫁的是项城有名的富庶之族,金家。 项城之所以能如此兵强马壮,皆是因着金家的钱,和项城郡王的兵。金家的钱养着项城郡王的兵,项城郡王的兵护着金家的钱,两相扶持,缺一不可。 苏芩寻声看去,只见这金姨母的长相与项城郡王妃有三分相似,但却是天差地别的简朴。穿一件深绿色的衣裙,低眉顺目模样,身后跟着一位正值妙龄的姑娘。 那位姑娘穿豆绿色长裙,也是一派清素简朴模样,瓷松的水滴耳环,小髻上是一支简单的小珍珠凤钗。 相比于项城郡王妃和苏芩的华丽装扮,这金姨母和其身后的姑娘,真真是被衬得寡淡失色。 “这是金姨母,你唤一声姨母即可。”斐济突然开口。 苏芩回神,行礼道:“姨母。” 金姨母上下打量苏芩一番,笑盈盈的上前去握她的手,赞道:“早就听闻世子妃美名,今日一见,果真是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 苏芩笑着抽开手。她听出来了,昨日里闹洞房的时候,就是这妇人在嚼舌头。 金姨母也不尴尬,自顾自道:“这是我那女儿。锦屏,来给世子妃见礼。” 那姑娘上前,给苏芩见礼,小家碧玉模样。 苏芩略一点头,并不显十分热络,却也不失礼数。 金姨母身后的丫鬟捧了盒子来,里头是一支红珊瑚宝石的簪子。颜色纯正艳丽,猫眼大小,光滑细腻,一眼就可看出非凡品。 “也不知世子妃欢喜什么样的东西,就随意准备了,还望世子妃莫嫌弃。” “多谢姨母。”苏芩收了礼,又被这健谈的金姨母拉着说了一会子话,才被放出来。 出了正屋,苏芩看一眼身旁始终绷着一张脸的男人,终于相信昨日里红拂打探出来的消息。 这斐济与项城郡王妃不合。 “我要与你说一件事。”把玩着手里的翡翠簪子,苏芩觉得这事有些难以启齿。 男人微偏头,垂眸看向人。 小姑娘垂着粉颈,看不清面色,只能看到那双白嫩小手握着手里的翡翠簪子,纠结的磨蹭着。 “嗯。”斐济从喉咙里哼出来一个音。 苏芩道:“这个,那个,其实……其实我之前去银饰铺子取头面的时候,曾经碰到过母妃。然后,然后就……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 苏芩伸手,捻着手指,比出一点点不愉快,力在强调,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看着小姑娘露出的满脸讨好神色,斐济不自禁勾了勾唇,他俯身,凑到苏芩耳畔处道:“世子妃可知道,我那母妃最是个心思狭窄,瑕疵必报的小心眼妇人。”而且那心眼,小的比针眼都小。 会这样说自己生母的,这世上怕是只有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了。 苏芩低头,看着手里的翡翠簪子,当然知道这厮说的话都是真的。 “哎,你那个锦屏妹妹,是怎么回事?”苏芩往斐济身后看一眼,恰好看到方才的金锦屏立在房廊拐角处,正痴痴的往这边看。 “什么怎么回事?”男人直起身子,面色又恢复成一派淡漠模样,清清冷冷的,十分能唬人。 苏芩一撇嘴,大大方方的指了指金锦屏,“喏,像是要将你给吃了。” 斐济没有回头,只道:“金家与我项城郡王府交往极密,曾有意联姻。” “哦……”苏芩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不瞒姀姀说,那十里红妆,和这宅子,都是金家出的钱。” 苏芩也道:“不瞒少恭说,我那些嫁妆,也都是我大姐夫家出的力。” 话罢,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隐显出笑意。 苏芩道:“你们项城郡王府,原来也是纸老虎。” 斐济道:“我们项城郡王府是不是纸老虎,我不知道,但我是不是纸老虎,难道姀姀还不清楚吗?” 男人的话中有深意,苏芩宁可听不明白,也不想每日里都被这厮臊的面红耳赤。 毕竟这厮是不是纸老虎,她可是生生感受了一晚上。 “我听说你们要在中秋前回项城?”苏芩转移话题。 斐济点头,道:“父王会在中秋日前回项城。” 苏芩神色有些蔫蔫的低下小脑袋,想着今年的中秋不能与母亲他们一道过了。 看出小姑娘的失落,斐济道:“姀姀,藩王不能长呆皇城,容易引起祸事。”所以项城郡王连自家儿子的婚事都没来。 “我明白。”苏芩点头,拉住斐济的宽袖,道:“沈宓那边怎么样了?” “不必操心。过会子进宫,你这位新妇便安安分分的去拜见太后等人吧。” 苏芩神色疑狐的看斐济一眼,她道:“你已经有安排了?”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略一点头。 那头,绿水挎刀,急匆匆的过来,半跪地报告道:“爷,夏首辅正在府门外。” 斐济原本漾着笑意的脸瞬时收敛,整个人浸出一股子沁寒冷意。 “轰走。”苏芩突然开口道:“不见。” 斐济低头,看一眼苏芩。 小姑娘的神色没什么变化,但眉间却微微蹙了起来。 “是。”绿水应声,转身去了。 斐济勾着苏芩的小手指,说话时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姀姀的桃花,真是怎么砍都砍不干净呢?” 苏芩也学着斐济的模样,朝其身后努了努嘴,“少恭哥哥你的桃花,也真是怎么摘都摘不干净呢。” 小姑娘刻意捏着嗓子时的说话声软绵绵的甜如蜜。 斐济暗自咽了咽喉结,整个人瞬时绷紧。 哥哥……这个称呼,真是十分让人舒心了。 只是若是能换个地方叫,他想必会更开心。 “少恭是陆霁斐的字,不是斐济的字。” 苏芩抬眸,看向人。 斐济道:“我的字,是嵩峤。” 苏芩蹙眉想了想,她提裙,坐到房廊一侧的美人靠上,吟道:“嵩峤云高,洛川波暖。这么有意境的字,是谁给你取的。” “父王。” “哦。”苏芩点头,觉得这项城郡王应当也是个极有才华学识的人物,又会打仗,不知是怎生一个人物。可惜上次狩猎时未曾见到人。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项城郡王妃,她压着声音道:“那你母妃的字,是什么?” 斐济看人一眼,沉思良久,吐出二字。 “女王。” 苏芩:……这字,怎么好像哪里怪怪的? “行了,进宫去吧。”斐济伸手捏了捏苏芩的小脸,指尖滑腻,带着甜香。 苏芩回神,拍开男人的手,一脸娇嗔道:“我的妆都给你捏花了。” 斐济俯身,细盯着苏芩的脸看,一脸探究。眉宇微微皱起,似是十分困惑。这表情,很难在男人脸上看到。 “做,做什么?”苏芩下意识往后靠,背抵到身后的美人靠上。 男人摇头,站起身,清清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折腾。” 与他在榻上多呆些时间多好,偏要花上大半个时辰涂涂抹抹的不消停。 110.第 110 章 敬茶后, 苏芩进宫去拜见陈太后等人。 陈太后不待见苏芩, 更不待见斐济,推说身子不适,并未召见苏芩。反而是李太妃和郑太妃对苏芩十分热络。 苏芩先去了郑太妃那处, 拿了些许赏赐, 然后就被李太妃派来的人急匆匆接了过去。 寿康宫内, 苏芩坐在雕漆椅上,首座炕上坐着李太妃和小皇帝。 苏芩已许久未见过小皇帝。不比当时初见时那副灵动纯稚模样,这会子的小皇帝神色隐暗,透着股戾气,根本就不像是个孩子该有的表情。 他穿着龙袍, 坐在李太妃身边, 神色警惕的看着所有人, 那副惊惧却又强撑的模样,透出几分可怜。 苏芩主动开口,“皇上这几日的书读的可好?泽哥儿可是日日勤学,说要来宫里头跟皇上切磋呢。” 听苏芩提到苏浦泽, 小皇帝双眸一亮。 自陆霁斐“死”后, 冯宝一手控制李太妃和小皇帝,不仅连小皇帝身边的亲信人都撤走了,连苏浦泽这样的小娃娃也被拨了开去。 “朕,朕许久未曾看到他了。”小皇帝的嗓子有些哑, 显然是因着平日里极少说话的缘故, 所以连咬字都有些慢吞和含糊。 “那下次, 臣妾带泽哥儿进宫来与皇上说说话。”苏芩话罢,抬眸看向李太妃。 李太妃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她急于拉拢项城郡王府,企图借助项城郡王府的势力,将自己从冯宝的掌控中脱身出来。可再过几日,项城郡王世子便要回项城了,李太妃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世子妃新婚大喜,面色瞧着极好。”李太妃至始至终,皆在恭维苏芩。 苏芩有些不适应,她淡淡笑着,在李太妃谈到斐济时,不着痕迹的绕过去,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天色不早,臣妾就不打扰太妃娘娘和陛下歇息了。” 小皇帝露出一脸不舍。而李太妃虽也舍不得就这么放苏芩去了,但因着她没套出什么话来,所以只得妥协,亲自命宫娥相送。 似乎因为苏芩如今的身份,所以宫里宫外的人对她的态度皆有所改变,可以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 宫娥毕恭毕敬的送苏芩至宫道处,苏芩摆袖道:“不必送了,我自己走。” “是。”宫娥退去。 苏芩看了一眼天色,马上就是晌午了,也不知沈宓那里如何了。 “姀姀。”过宫道时,苏芩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她转身看去,就看到了从马车上疾奔下来的夏达。 夏达的身体还没有好,他穿一件月白长袍,面色极其苍白,身体纸一样薄,整个人浸在冷风里,就跟摇摇欲坠的纸鸢一般。 苏芩蹙眉,站在原地,想起今日绿水来报,夏达曾堵在府门口来寻她,被斐济差人赶走了。 “姀姀。”夏达跌跌撞撞的,终于走到苏芩面前。 他看着眼前带着妆面,脸色极好的小姑娘,神色怔忪,声音虚软,似乎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 “姀姀,你跟项城郡王世子成婚了?” 苏芩面无表情的点头,道:“时间匆忙,忘了给夏首辅送喜帖,还望夏首辅见谅。” 夏达原本便苍白的面色变的惨白。 他突然大口喘气,然后伸手,一把攥住了苏芩的腕子。 夏达虽然因为生病,有些脱力,但抓着苏芩腕子的手却格外使劲。夏达很瘦,连带着他的手,也有一股嶙峋的可怖感。他紧紧盯着苏芩,因为瘦,面颊凹陷,双眸凸出。 苏芩疼的皱起眉,她道:“夏首辅,你在干什么?放开!”娇娇软软的小嗓子即便是呵斥人的时候,也没什么威力。 夏达神色痴痴的看着面前的苏芩,整个人陷入一阵颓丧黯淡中。 对于夏达的执念,苏芩并不清楚。 “夏首辅,我还有事,就不与你叙旧了。”苏芩使劲抽了抽,夏达还没有放手。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旁横出,搭着玄色宽袖,使劲的握住夏达的胳膊往外一掰,苏芩似乎能听到骨头被挤压的声音。 夏达捂着胳膊倒退几步,靠到宫墙上。他大口喘息着,双眸赤红的看向站在苏芩身边的斐济。 斐济看着夏达,双眸深邃幽暗,整个人透出一股清冽的寒意。这时候的男人,褪去浑身狠戾,但气势却十足,清冷如雾,面色隐暗,比平日里那副嚣张模样更让人觉得胆寒心颤。 夏达盯着人,一阵恍惚,突然道:“陆霁斐……” 斐济慢条斯理的勾唇,笑道:“夏首辅在说什么昏话。前陆首辅都已经被夏首辅斩首了,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话罢,斐济伸手,一把揽住苏芩的细腰,将人压到怀里。 苏芩一个踉跄,撞到斐济怀里。 她能感觉到男人那浑身散发出来的不爽气息,故此闭紧了小嘴,没有说话。 夏达喘着气,眸色恢复清明,心中的疑惑却是越来越重。 斐济冷哼一声,也不再管夏达,径直牵着苏芩的小手顺着宫道往外去,声音凉凉道:“夏首辅年纪轻轻就眼瞎了,真是可惜。” 夏达暗攥紧双拳,整个人气的发颤。 宫门外,苏芩提裙,踩着马凳上马车。斐济靠坐在马车壁旁,搭着一双大长腿,露出腰间挂着的靛青色汗巾子。 茶案上置着茶水。苏芩跪坐在蒲垫上,小心翼翼的端起来抿唇吃一口。 在皇宫内,苏芩不敢随意碰那处吃食,故此直到现在都没有喝上一口水,嘴巴早就干渴的不行了。 “沈宓那处怎么样了?”吃完一碗茶,苏芩露出一副乖巧神色,探着脑袋往斐济那处看去。 斐济掀了掀眼皮,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封信。“这是当年,陈家和沈家私通陷害苏老首辅的密信。” 苏芩双眸一亮,上手就要去拿,却不防被斐济一把扣住了腕子。 晶莹剔透的凝脂玉腕上印着一些红色掐痕,那是方才被夏达掐出来的痕迹。 苏芩的肌肤很薄,就是平日里稍稍的磕磕绊绊都能留下一大片印子,更别说是被夏达给掐成这样了。 男人的眸色有一瞬凝滞,漆黑暗沉到令人头皮发麻。 苏芩赶紧道:“不碍事的,过几天就好了……啊……”娇软软的嗓子突然唤一声,苏芩眼看着斐济那舔在她腕子上的唇舌,赶紧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坐在外头的青山和绿水对看一眼,眼鼻观心,默不作声。 透过马车帘子,传来马车壁被轻敲响的声音。 青山会意,马车辘辘行驶起来。 苏芩捂着自己被小小啃了几口的腕子,双眸红红道:“你怎么……”跟狗一样。 斐狗狗慢条斯理的舔了舔唇,齿颊留香。 苏芩红着眼,鸦羽色的睫毛轻颤,穿着华贵美服的纤细身子半靠在茶案上,拉出窈窕身段。那腰间系着的腰封,将那不盈一握的小细腰更是衬的纤细柔美起来。 男人垂眸,慢吞吞的往后靠了靠,好整以暇的欣赏起来。 小姑娘半垂着眼睫,领口处的桃花型累丝嵌珍珠金领扣方才在挣扎间已被斐济松开,露出一截纤细粉颈,上头粉粉点点的满是他的战绩。 顺着那领口,香肩处空荡荡的衬出一块肌肤,勒着杏色缎带。斐济猜想,今日小姑娘身上穿的应当是那件杏白色绣芙蕖的小衣。 男人眼瞧着,心绪缓慢沉淀下来。 苏芩吸了吸小鼻子,道:“那封密信,是真的吗?” “嗯。”男人点了点头,将那份密信重新收入宽袖暗袋内,苏芩眼睁睁的看着,暗咽了咽口水,小脖子抻的高高的,“那,那你给我也看看……”话罢,苏芩突然往前一扑。 男人早有防备,身子一侧,将扑过来的温香软玉接了满怀。 苏芩撞得鼻子酸疼,哼哼唧唧道:“好痛……” “自找的。”斐济不客气道。 苏芩噘嘴,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股甜腻,“你说好帮我的,怎么还不肯将这密信给我瞧瞧?” 斐济挑着眉,一双大长腿搭拢起来,长臂一伸,就将苏芩给圈进了怀里。 苏芩背靠着斐济,坐在他身上,隔着一层衣料,能感觉到男人身上炙热的温度。 “傻姀姀,这世上哪里有白吃的午膳呢,嗯?” 苏芩一向知道,这厮不会做亏本生意。 “那你想怎样?”小姑娘使劲扭过脖子,却不防粉嫩小嘴触到男人搁在她面颊旁的脑袋,结结实实香了个小香香。 苏芩一愣,继而赶紧满脸臊红的低头了脑袋。 虽然他们已成婚,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不少,但这种事从来都是斐济主动,苏芩一向是半推半就的被…… 男人双眸一暗,下意识箍紧怀里的小东西。 苏芩娇哼出声,小手乱挥,企图去拿斐济藏在宽袖暗袋里头的东西。 男人伸手,一把攥住了苏芩的小手,往身下压。 苏芩被唬了一跳,使劲挣扎起来。 斐济压着声音,暗哑道:“别动。” 苏芩瞬时一凛,乖乖的坐在男人怀里,就像只布老虎似得一动不动。 斐济埋首,揽着苏芩,突然想起小时的一件事,他蹭着小姑娘,不自禁的乐了起来。 苏芩心里内挠的痒痒的,好奇道:“你笑什么?” 斐济但笑不语,而且声音越来越大,直听得苏芩头皮发麻。苏芩忍不住,又问了一嘴,但当她听到男人的话后,恨不能一爪子把自己挠死。 真是好奇心害死猫。 笑够了,男人才道:“姀姀如今应该总算知道,我的东西,为什么会变大了吧?” 苏芩一怔,半响没反应过来,良久后白腻面颊瞬时爆红,整个人就跟从辣椒堆里捞出来似的都要喷火了。 这件事,要不是斐济提起,苏芩还真没什么印象,但一旦被提起,苏芩就止不住的羞赧起来。 小时,苏芩每日里都喜缠着陆霁斐,甚至还爱往他的榻上钻。 那次陆霁斐烧的迷迷糊糊,小苏芩去探病,半夜摸黑过去,提着一盏小灯笼,看到身体尚未康复,却躺在榻上看书的陆霁斐,硬要钻进被褥一道睡。被陆霁斐拒绝后,开始蛮横撒泼,甚至不知从哪里使出一股子力气,将其身上的纱被给扯了。 正是卯时,清晨之际,少年血性气旺,小苏芩看的呆呆的,指着人家那地方,“你遗溺了。羞羞。” 少年陆霁斐一阵面红耳臊,赶紧把纱被抢了回去。 小苏芩又道:“你里头藏了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变大?” 少年陆霁斐没有回答,而苏芩也被急赶来的奶嬷嬷抱了回去。单纯的小苏芩认为,陆霁斐是因为生病了才会变成那样的,她就没有这样的怪病。 这件事并没有困扰苏芩多久,因为她很快就忘了,直至方才陆霁斐提起,苏芩才恍然想起这件被尘封在记忆里的“小事”。 呵,呵呵…… 少年时的陆霁斐有多羞涩,现在的斐济就有多流氓! “姀姀想要那密信,自然得让我高兴了。” 苏芩红着脸,小嘴微噘,“你想怎么高兴?” 男人的手,缓慢伸出,搭在那粉嫩唇瓣上细细碾揉,双眸暗沉如黑夜,整个人透着一股邪佞之感。幸亏苏芩没看到身后男人的表情,不然一定会连滚带爬的直接从马车厢里头奔逃出去。 男人的手,触到贝齿,他贴在小姑娘耳畔,说出一句话。 苏芩一阵震惊,开始使劲挣扎起来,甚至慌乱中还咬了男人的手。 男人也不介意,就势舔了舔指尖,笑的肆意,更将人箍紧几分。 逃,逃的了吗? …… 翌日,初时转醒,苏芩洗漱起身,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昨晚上努力了一晚上,然后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密信塞到妆奁盒子里的暗格里,才唤绿芜和红拂进来伺候。 洗漱完毕,苏芩坐到绣桌前准备用早膳。她看到被绿芜端进来的牛乳,捂着嘴,赶紧偏头,面色臊红的摆手道:“端出去,端出去……” 绿芜一脸疑惑的端着牛乳转身,出了屋子,却在户牖处正撞上练完剑回来的斐济。 男人一身薄汗,贴着身上的武服,衬出一身劲瘦肌肉。他低头,看一眼绿芜手里的牛乳,慢条斯理伸手,将其取过来,径直进了屋子。 屋内,苏芩手持玉箸,吃着红豆粥。 红豆粥有些烫,苏芩张着小嘴,将那煮的软绵绵的红豆粥往嘴里舀,但不知为何,她吃一口,便“嘶”一声,小嘴红肿肿的也不知是怎么了。 斐济将手里的牛乳置到绣桌上。牛乳很是新鲜,奶香味十足,颜色也扎眼的很,让人忍不住的浮想联翩起来。 苏芩眼瞪着,抬眸看到男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未施粉黛的面容瞬时涨红起来,昨晚上的事一瞬回笼,羞得她恨不能立时撩起裙裾钻到绣桌底下去。 禽.兽! …… 直至归宁日,苏芩的嘴还没好全,她气鼓鼓的坐在马车里,斜睨一眼人模狗样儿的男人,狠狠扭了一把手里的帕子。 马车厢就这么大,苏芩不耐烦看到这只色狗,索性撩了马车帘子往外头瞧。 马车辘辘而行,不快不慢,十分稳妥。 苏芩眼尖的看到一个熟悉身影跨入一间银饰铺子,她赶紧吩咐青山停车。 小姑娘提裙下了马车,斐济略一挑眉,并没动,只是用手里的洒金扇挑了马车帘子,往外头看。 苏芩一路未停,穿过街道,跨上石阶,径直入银饰铺子。 银饰铺子里站着一男一女,女的苏芩没见过,但男的苏芩却认识,就是她大姐苏霁薇的夫君,刑部尚书府的公子,邢洋。 “这支好看。”女子身着丹红色艳裙,靠在男人臂弯处,藕臂挽着男人的胳膊,声音娇娇的说话。 “好,买。”邢洋只一顾点头,冷不丁的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苏芩,赶紧一把推开身边的女子,上前道:“原来是小姨子。” 苏芩没理他,侧身往邢洋身后的女子看一眼,看到她双耳上的耳坠子,冷笑一声。 出嫁前,她曾听苏霁薇的贴身丫鬟云集跟彩烟嚼舌头,说今日苏霁薇出门去买给苏芩的出嫁礼,却被邢洋养在外头的那个外室给抢了那份出嫁礼不说,还冷嘲热讽了一顿。 这外室近日十分得宠,苏霁薇不愿多惹是非,遂只得换了另一份出嫁礼。但苏芩尚记得,原先那份出嫁礼是一对耳坠子。并无什么过多的装饰,也不贵重,只因着形似一株纤长芦苇,所以苏霁薇觉得很合适苏芩,却不防被那外室给抢去了。 而今日,这外室的耳朵上,就戴着那对镂空金雕芦苇耳坠。 苏芩抬眸,神色淡淡的看一眼邢洋,“大姐夫。” 因着今日归宁,所以苏芩特穿了件烟粉偏红的裙衫,梳妇人髻,露出纤细脖颈,被高领的裙衫遮挡住大半。白腻面容之上画着细薄的妆面,整个人透出一股红艳的清水出芙蓉的美感。 明明就是个艳媚的女子,但偏偏身上还带着一股纯稚的风情,又艳又美,又娇又柔,这种感觉,最是能惹得男人侧目,蠢蠢欲动。 对于这位姿容过盛的小姨子,邢洋一向是很好脾气的。毕竟美人嘛,谁都爱。若不是当时苏芩年纪尚小,还未及笄,他怕是也不会娶苏霁薇了。 “原来这位就是世子妃呀。”那外室腆着脸上来。俗气头面一阵叮当作响,脸上带着厚重妆面,面过白,唇过艳,跟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苏芩一比,越显庸俗。 苏芩实在是不明白邢洋找女人的眼光,这外室真真是连自家大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难不成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苏芩脸上带笑,但双眸却有些冷。 她用帕子擦了擦手,走到那外室面前。 这外室的身量比苏芩略高些,长手长脚的给她蹲身行礼,满脸讨好。 苏芩脸上笑意未减,她睁着一双眼,纯稚无辜,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一双眼黑白分明的好看。苏芩操着一口软绵绵的小嗓子,道:“你这耳坠子真好看。”苏芩本就生的好看,这一笑,外室晃了晃神,直觉被闪瞎了眼。 听到苏芩的赞美,外室面露喜色,刚想说:若太子妃喜欢,尽可献给太子妃。却不防双耳一痛,就看到苏芩一手一只的扯住她双耳上的镂空金雕芦苇耳坠往外拽。 这外室一惊,下意识往后退。而苏芩正拽着,两人这一下,立时就将这对耳坠子给硬扯了下来。 苏芩拿着手里那对沾着几丝血迹的镂空金雕芦苇耳坠,使劲的双手微微有些发颤。 双耳疼的厉害,外室面色惨白的跪在地上哭,显然是被扯的狠了,那血迹从她的脖颈往下滑,整个人拉着喉咙,凄厉异常。 邢洋站在那里,面露惊诧。 苏芩用绣帕将那对镂空金雕芦苇耳坠包了,然后道:“我甚是喜欢,不若就给了我吧。” 说完,苏芩解下腰间的荷包,扔到地上,转身就走,根本就不管身后的鬼哭狼嚎。 而至始至终,邢洋都呆愣在那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直至苏芩上了马车,他才被身后外室那阵鬼哭狼嚎唤回神来。 青山拿着手里的马鞭,对上苏芩那张面无表情的娇媚小脸,下意识觉得自己双耳一痛,赶紧默默的低下了小脑袋。 苏芩提裙上马车,小脸依旧绷得紧紧的。 男人挑眉,道:“去做什么了?” 小姑娘小嘴一噘,将手里的东西扔到茶案上,“砸场子。” 斐济脸上笑意更甚,想起方才青山那一脸紧张探进来说要不要去帮忙的表情,觉得自己还真是不能小看了这小姑娘。 男人伸手,用手里的洒金扇拨开茶案上的东西,看到那对沾着血渍的镂空金雕芦苇耳坠。 “样式不错。” 苏芩小脸更鼓,急于抱怨,根本就忘了自己还在跟这厮冷战。“原本是大姐买给我的,被邢洋养的外室给抢了。那外室分明就是故意针对大姐。”说完,苏芩看男人一眼,想起来两人还在冷战,立时偏过了头,娇哼一声。 斐济勾了勾唇,慢条斯理的吐出二字,“邢洋。” 刑部尚书府那个不成器的大公子? 苏芩嗅出几丝味道,她装作不经意道:“怎么,你认识他?” 男人敲了敲手里的洒金扇,半阖上眼帘,慢吞吞道:“不认识,不过前些日子常看到江南巡盐道藤子恒出入其府邸。送了许多好物。” 一个小小的江南巡盐道,怎么会跟刑部尚书府打的火热?明明也没什么亲眷关系。 苏芩蹙眉,黛眉尖尖的拢起,整个人陷入沉思。 斐济抬眸,看一眼小姑娘,不着痕迹的笑了笑,视线落到那对耳坠子上,眸色有些冷。 111.第 111 章 大明朝堂, 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基本管辖朝堂内所有大小事宜。吏部负责管理官员的升级和评估,其能力可与内阁大学士相抗衡,乃六部之首。其二为户部和礼部, 各有优势, 互不相容。其三为刑部、兵部和工部。 依此排序, 由此可知,刑部在六部内并非头首,至此若刑部想救下一个有罪的人,免不了也要伤筋动骨,四处奔波牵线。 刑部尚书府要想救江南巡盐道藤子恒之弟, 先要牵线搭桥的地儿是地方上的按察使, 通了按察使, 压下了案子,再寻大理寺疏通。待一切收拾妥当后,下次案子再报上来,刑部便能与大理寺一道将此案子给批了。 在如今夏达身体不适, 内阁无主, 幼帝当朝,阉宦横行,后宫干政的混乱局面下,刑部尚书府此举浑水摸鱼, 神不知鬼不觉。毕竟如今上头的人都忙着夺权, 谁还有空来管他们底下这些官员呢。 清秋入花骨, 婆娑风露凉。 正是桂花飘香之季,苏府中庭内种着的那棵桂花树生的满满缀缀,丫鬟、婆子手持剪子,正在摘花。 苏府厢房内,苏芩正在与苏霁薇说话。 绣桌上摆置着苏芩从府里带回来的桂花香饼和桂花酒。 今天是苏芩的归宁日,她面上带妆,提裙坐在厢房内的绣墩上,将绣帕里头包着的那对镂空金雕芦苇耳坠放到苏霁薇面前。 “大姐,大姐夫都这般了,你怎么还……” 按照苏芩的性子,若斐济敢像邢洋一样负她,她便是杀不了他,也得狠狠的给他咬下大块肉来。 苏霁薇垂眸,端着手里的小酒盅,鼻尖满是桂花飘香。她深深的嗅一口,脸上露出笑来。 “已经习惯了,没什么的。” 苏芩陷入一阵沉静,她突然抬手,指向花几上的那盆梧桐,“大姐,你觉得花几上的那盆梧桐长的好吗?” 苏霁薇顺势看去,点头,道:“长的很好。” “可是我觉得,它长的不好。”苏芩却摇头,“这梧桐每日里被丫鬟、婆子修剪,顺着那铁丝往外长。旁人瞧着是好看了,可它却苦的很,因为被勒的疼,所以苦。再到后头,它不疼了,因为习惯了,所以觉得这铁丝网也极好。” 苏芩这一番话,意有所指。 苏霁薇自然明白,苏芩是在劝她。可她如今,哪里又能轻易割舍下她身边的所有。 “姀姀,我并不是你,你敢爱敢恨,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性子像极了祖父,天不怕,地不怕的……” “大姐,我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苏芩心里头的虚,只是藏得深。她说起来,就是只纸老虎。 苏霁薇摇头,执意觉得苏芩想的太简单。她如今嫁入兵部尚书府,连孩子都有了,即便邢洋喜在外头拈花惹草,但好歹并没将那些龌龊事带到她的眼皮子底下来。 白日里,苏霁薇刚刚安慰完自己,晚上回府时,却看到邢洋领着一个粉头倒在她的榻上,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那粉头不惧苏霁薇,她揽着邢洋的胳膊,整个人柔腻似水的贴在男人身上。 邢洋看一眼苏霁薇,脸上也并无尴尬神色,只道:“你回来了。” 苏霁薇憋红了一张脸,看到自己被翻的乱七八糟的妆奁盒子,看到脏污不堪的床榻和躺在上头的两个人,想起今日里苏芩说的话,整个人都气的发颤。 苏霁薇暗自压下脾气,甩袖,冷着一张脸转身出了屋子。 邢洋似是没想到苏霁薇竟然敢对他发脾气。那粉头噘着嘴儿,娇声娇气道:“奴偏要来府,是不是惹怒了大奶奶。” “无碍。”邢洋道:“这刑部尚书府还轮不到她来做主。” 话罢,邢洋起身,随意收拾一番自己,然后拢袖出去,就看到苏霁薇正站在户牖处,眼角微红,似在落泪。 苏霁薇长的好看,邢洋难得生出些怜惜心。“下次不会了。” 苏霁薇转头,气势汹汹的与男人道:“下次,你已经有多少下次了!” 邢洋是个大男人,哪里会让苏霁薇这样吼,当即就觉得面子挂不住。“那又怎么样,我找粉头,置外室,去青楼,这么多年了,你不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吗?你反正总是得原谅我。” 苏霁薇真是没想到,邢洋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突兀想起之前,头一次发现邢洋在外头寻粉头,她委屈至极的告到婆婆那处,婆婆却说:“男人都是这样的,难不成你父亲没有寻粉头?” 苏霁薇的父亲不仅寻了粉头,还置了外室,还气死了她的母亲。 苏霁薇越想越悲凉,她看着面前的邢洋,心里头刺辣辣的疼。 “苏霁薇,你别以为我给你脸了,要不是看在项城郡王府的份上,你们苏府哪里够格让我们刑部尚书府出那么多嫁妆和礼金。” 苏霁薇垂眸,眼角挂着泪,整个人突然觉得很是疲惫。 “邢洋,我们和离吧。” …… 一日归宁,晚间苏芩随斐济回了府,却正撞见项城郡王妃在折腾厨房里头的厨娘。 膳桌上,置着十几盘一模一样的桂花香饼。 “太甜了!”项城郡王妃嫌弃的将只咬了一小口的桂花香饼扔回盘子里,柳眉倒竖。明明她今早上吃的那盘如此美味,为什么厨房就做不出来了呢? 膳桌周围战战兢兢站着一圈厨娘,头埋的极低。 苏芩路过,被气正盛的项城郡王妃逮了个正着。 “姀姀瞧见本宫,怎么也不进来行个礼?”项城郡王妃擦了擦手,将帕子扔到膳桌上。气氛不大好,周围的丫鬟、婆子又将脑袋压低了几分。 苏芩转身,提裙迈步上前,进膳堂,低眉顺目的与项城郡王妃行礼道:“给母妃请安。” 项城郡王妃眼神挑剔的上下打量苏芩一番,最后落到她左手戴着的那只糯种翡翠,颜色白似乳,相比于外头盛行的绿色翡翠镯子,实在是属于罕见了。 天色已晚,项城郡王妃拨了拨肩头碎发,看一眼自苏芩身后迈步进来的斐济,笑道:“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我在这处饿了一日,你们吃的肚滚肠圆的回来,也不怕噎着了。” 项城郡王妃说话的语气,跟她那身装扮很像。 嚣张又肆意。一看便知是个没受过什么苦,从来都予取予求的人。 斐济没有说话,只是闪了闪双眸。 苏芩拍了拍宽袖,觉得也没甚什么,反正没少肉。毕竟是长辈,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项城郡王妃被这两人的冷淡态度扰的心头火气,便将气往那些厨娘身上撒,“今日若是做不出本宫要的桂花香饼,本宫就把你们一个个的炸成桂花香饼蘸料吃。” 厨娘们战战兢兢的立时退下去做桂花香饼,苏芩和斐济对视一眼,出了膳堂。 至晚间亥时,膳堂那处还是没消停。 “爷,郡王妃大发雷霆,闹的厉害,您不若去瞧瞧吧?”彼时,苏芩正和斐济窝在炕上对弈。 膳堂离他们的院子不远,透过大开的槅扇,苏芩能听到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有一叠声瓷碟被摔破的声音。 斐济没有说话,慢条斯理的落子。屋内点一盏琉璃灯,照亮大炕那块地方,将正窝在上头的两个人衬得面白唇红的尤其好看。 青山又道:“爷,郡王妃说,要去北方寻郡王,已经在让丫鬟准备包袱了。” 苏芩扔下手里的棋子,抬眸看一眼斐济,“还是去瞧一眼吧。” 斐济道:“不必管她。” 苏芩蹙眉,“北方乱的很,流民强盗横行,若是母妃真去了,一到那处就会被抢光的。到时候别说财了,连人都会不见。” 斐济捏着手里的棋子,沉吟半响,终于起身,拢袖出了屋子。 苏芩在屋内静候半刻,没等到斐济回来,她抻着脖子往外头瞧了一眼,却见青山面有异色的急赶过来。 “小主子,爷被郡王妃砸伤了。” 苏芩面色一变,当即趿拉着一双绣鞋就往膳堂赶。 膳堂里头满是碗碟碎片,那些桂花香饼被踩的糊烂,黏在地上,看上去尤其可怜。 斐济面无表情的站在膳堂门口,胳膊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看不清伤口,但从血量来看伤的不轻。 项城郡王妃还在闹,吵着嚷着说她就不该来项城招烦,要去北方寻项城郡王。 看着这样的项城郡王妃,苏芩有一瞬觉得自己闹脾气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招烦? 心虚的缩了缩小脑袋,苏芩侧眸看一眼斐济。 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闹的正厉害的项城郡王妃,整个人非常平静,尤其是那双眸子,平静的就仿佛在看唱大戏。 “本宫就不该来招烦……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将本宫放在眼里,连块桂花香饼都欺负本宫……” 苏芩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当即折了根树枝上去,往那膳桌上一抽,镇住了项城郡王妃,然后道:“吵吵吵,闹闹闹,你都一把年纪了,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项城郡王妃确实是被苏芩给镇住了,毕竟从她出身到现在,还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么说话。 “一,一把年纪……”捂着心口,项城郡王妃瞪着一双眼,一口气上不来,竟是直接晕了。 苏芩:……QAQ 周围陷入一阵沉静,膳堂外是晚间的虫鸣鸟叫声,因着没了项城郡王妃的撕心裂肺,所以更显寂静安详。 丫鬟、婆子们七手八脚的抱住项城郡王妃,远离那大片碎瓷地,将人放到外头的美人靠上,又是打扇子,又是喂茶,又是喊大夫的。 苏芩咽了咽口水,悄悄往斐济那处挪了挪,然后又挪了挪。 小姑娘偏着小脑袋,正欲说话,却冷不丁看到男人唇角勾起的那抹笑,若有似无,如初冬的雪,刚刚接到指尖便化成了水,但却能浸透肌肤,融到心底。 “醒了醒了……” 苏芩神色一凛,赶紧过去。 项城郡王妃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苏芩,伸出软绵绵的胳膊,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 112.第 112 章 苏芩觉得最近不大对劲, 她的妆奁盒子里总是莫名其妙的会少东西。偶时是一支簪子, 偶时是一只镯子。虽都不是什么贵重的好东西,但一日日的少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姑娘, 您的那只糯种翡翠放哪了?”绿芜正在替苏芩收拾梳妆台上的东西。 苏芩坐在绣墩上, 黛眉微蹙, 道:“兴许是丢了吧。” 绿芜无奈,“姑娘,您最近怎么总是丢三落四的。” 苏芩端起面前的小茶盅吃一口茶,目光落到中庭内那个正在练剑的男人身上。 天色越来越冷了,男人的武服却依旧细薄如绸, 出了汗, 贴在身上, 衬出肌理,宽肩长身,劲瘦的腰身,修长的腿。握着长剑的手修长白皙, 覆着一层细薄茧子, 那长剑在男人手里挽出一朵花来,带着剑锋,“铮铮”鸣响。 没有什么花架子,每一剑都带着凌厉气势, 招招是杀招, 一招就可制敌。 中庭内桂花馥郁飘香, 男人练剑时,身姿矫健若游龙,那股子力道巧劲,苏芩最能感受的清楚。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觉得若不是昨晚上她执意将人踢下了床,今日她连榻都起不来。 男人收剑,抬脚跨入屋子。 苏芩吃完手里的一碗茶,颠颠的跟上去。 斐济走至素娟屏风后,褪了身上的武服,擦洗身体。 苏芩隔着一张素娟屏风,声音细细的对着手指道:“你把你的人,借我一点呗?” 现在苏芩手里虽然有陈家和沈家联合诬陷苏龚的证据,但她势单力薄,根本就斗不过这两家人,只得向斐济求助。 屏风后传来水滴声,男人慢条斯理的擦着身体,没有说话。 眼看中秋佳节越发临近,斐济等人也要前往项城,苏芩一定要在中秋节前将这件事给办好了。她要让陈家和沈家得到应有的惩罚,以慰祖父的在天之灵。 “斐济?”苏芩小心翼翼的往里头探进去半个头,就看到男人身上的长裤褪到一半。 男人的身体很漂亮,宽肩窄腰的露出一双大长腿。肌肤白皙,浸着一层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肌理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八块腹肌,劲瘦的腰身,抬腿时风光大露。 “你,你怎么不穿裤子啊……”苏芩慌里慌张的捂着脸,赶紧把脑袋给缩了回去。 男人“无辜”的眨了眨眼,慢条斯理的套上新裤子,道:“又不是没见过。”不仅见过,还尝过。 苏芩气得满脸羞红,恨不能将那厮扔到水桶里头泡上个三天三夜好好收拾收拾脑子里头的脏污东西。 男人收拾妥当,从屏风后出来,走至实木圆凳上吃茶。 苏芩跟过去,殷勤的倒茶,只那张未施粉黛的白腻小脸上透出几许绯红,添上满满旖旎风情。 斐济挑了挑眉,单手撑着下颚靠在绣桌上,修长眉眼搭拢下来,整个人透出一股沉静清冷。那份贵胄清俊,与那时的陆霁斐如出一辙。 苏芩不禁看的有些痴,她提裙坐下来,纤纤素手搭住男人的胳膊,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不借多,就借几个好使的。”苏芩的手里还有苏龚留下来的那份名单,只要给她人手,她就能把陈家的人一网打尽。 男人身上穿着一件墨青色长袍,束发带,修长手指叩着桌面,阳光自槅扇处倾洒下来,将男人映衬的仿佛谪仙般。斐济慢吞吞的往下看一眼,视线落到自己被苏芩搭住的胳膊。 “我以为姀姀已经知道我的规矩了。”男人慢条斯理的开口,细薄唇瓣微抿,整个人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邪肆,夹杂在那份清冷气质里,强烈的对比看的人心慌。 苏芩面色一红,想起往常用来交换的那些“东西”。她不安的攥紧了自己的袖子,这厮不会又要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正在苏芩踌躇间,男人突然伸手,一把扣住了苏芩的下颚,然后俯身而上,舌尖扫过那瓣粉唇,声音沉哑道:“给我跳一曲舞。” “跳,跳舞?”唇上还残留着男人濡湿清冷的味道,苏芩眨了眨眼,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只是跳一曲舞那么简单? 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 当苏芩穿上那套没有亵裤的宫娥服,站在男人面前跳舞时,只觉整个人都凉飕飕的要飘起来了。 男人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大刺刺的坐在实木圆凳上,身后是紧闭的槅扇,细薄朝阳从碧色纱窗处倾斜而入,被分割成块,照出苏芩僵硬的身子,投射在白玉砖地上。 “这步跳错了,腿没抬高。”细小的树枝敲在苏芩的小腿上。虽然不疼,但却羞耻的厉害。 苏芩抓着身上的衣裳,腰间缀七彩宫绦丝带,转起来时裙裾飞悬,青丝漫舞,尤其是拉高的脖颈和脊背,弧度优美如蝶翼。 她僵硬的抬了抬腿,然后迅速拢下裙裾,晶莹剔透的纤细脚踝上挂着那串脚链,“叮叮当当”的飞旋跳跃,发出清灵声响。 裙裾盘踞在小腿膝盖处,若隐若现的衬出窈窕身姿。胸前勒紧,细薄如蝉的面料能清晰的看到里头的小衣,随着苏芩的动作而上下蹦跳,勒在香肩处的缎面带子几乎支撑不住。 一舞毕,苏芩跳的气喘吁吁,她站在斐济面前,浑身香汗淋漓。 男人握着手里的树枝,半靠在身后的槅扇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苏芩看。 这晋国的宫娥服里头本来是不穿小衣的,但小姑娘实在是羞得厉害,斐济没法子,只能让她将小衣穿了起来。可穿上小衣之后,那份风情,却更绰约隐现的人口干舌燥。 “跳的乱七八糟的。”男人的声音有些怪,压着嗓子,似有些抽气。 苏芩气的瞪圆了一双眼,纤细眼尾挑起,遍布氤氲红痕,如桃花绽开,娇媚惑人。 若不是这该死的衣裳,她哪里会跳成这样! 苏芩自小习舞,若不是有这身舞艺在,陆霁斐教给她的武艺花架子,她还学不像呢。 所以说这舞和武,还是有些许共通点的。只是一想起小时那学舞的辛苦,苏芩十分疑惑,就她这娇性子,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难道就因为那时候陆霁斐赞了一句教她习舞的孙舞娘,说她跳舞好看,所以自个儿才会这般执着? 苏芩跳的满身是汗,身上的薄纱贴在肌肤上,湿漉漉的使她整个人透出一股剔骨的软糯粉嫩来,好似入口即融。 屋内的气氛陡然暧昧起来,苏芩上前,扯着衣裳,正欲说话,却不防男人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将人拉到了身上。 苏芩下意识挣了挣,没挣开,男人隐忍道:“别动。” 房廊处传来脚步声,项城郡王妃毫不客气的一把推开门,看到坐在里头的两个人,眉心狠蹙道:“斐济,你父王来信,说要借一下你手里的骑兵。” 毕竟是长辈,再加上上次的“大不敬之举”,苏芩满脸心虚的正欲起来,却不防被斐济狠狠又往下压了回去。 苏芩坐在男人身上,身后是那张面无表情的清冷面容,身下…… “咕噜”一声,苏芩暗咽了咽喉咙,神色略惊恐的看向面前的项城郡王妃。 这,这货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居然……站起来了! 苏芩僵直着身子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男人将脸搁在苏芩香肩处,双眸漆黑暗沉,整个人透着一股不爽的情绪,他连个正眼都没给项城郡王妃,只滚着喉结道:“知道了。” 项城郡王妃却没那么好敷衍,“那你赶紧写信,本宫立时让人快马加鞭送到项城去。” 斐济的骑兵是养在项城的。 听到项城郡王妃的话,男人的面色瞬时敛下来,苏芩搓着胳膊,靠在男人身上,小心翼翼的攥着男人的宽袖挡住自己的裙裾。 “我会让绿水去传信的。”斐济沉声道。 项城郡王妃神色疑惑的看一眼两人,伸手抚了抚腕子上的糯种翡翠镯子,“阿凤这几日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你有空差人去寻寻,一天到晚的乱跑,也没个正行,都是与你学的……” 项城郡王妃一边说话,一边转身出了屋子。 苏芩攥着男人的宽袖,突然觉得项城郡王妃腕子上戴着的那只糯种翡翠镯子有些眼熟? 屋外,项城郡王妃摸着腕上的镯子,看到低着脑袋行过来的青山,扬起绣着百花图的罗袖,拦住人道:“做什么去?” “给郡王妃请安。”青山提着手里的红漆食盒,“奴才给爷送些早膳吃食。” “不必去了。”项城郡王妃微仰下颚,高髻上戴着的步摇轻响。她睁着一双清冷眉眼,上下打量青山一眼,“啧啧”出声,嫌弃异常。 长的丑就算了,还不拾掇拾掇自个儿。 青山依旧低着脑袋,闷不吭声的没说话。 项城郡王妃不耐道:“真是蠢笨。怎的,你家爷一把年纪了,还要你去扶揝不成?” 扶揝……咳咳咳,青山瞬时了然。 原来这屋子里头,正在行被窝之事呀,怪不得郡王妃要拦着自个儿了。差点酿成大错的青山心虚的拍了拍胸口,然后突然顿悟。 郡王妃是怎么知道的? 屋内,苏芩气急败坏的拉扯着男人那头散乱的青丝,声音娇气道:“……你,你……”禽.兽! 斐济压着身上的小东西,声音懒洋洋的透着股闲适。 “若不是你蹭来蹭去的,我哪里会这般。” 竟还怪到她头上了! 苏芩觉得自个儿真是比窦娥还冤!她使劲掰开男人的手,猛地一下站起来。 男人靠在那处,喉咙里闷哼一声。 苏芩躲到屏风后换衣,出来的时候看到男人依旧阖着眼帘靠在那里,高大身形没个正行的懒着。 “你,你怎么还不站起来?不是说好了要给父王派骑兵的吗?”那边战事应当十分胶着,不然项城郡王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派人来要斐济的骑兵了。 男人却还在实木圆凳上磨蹭,一点都不管自家亲爹的死活。 他舔了舔细薄唇瓣,喉咙里涩涩的渴的厉害。 “站不起来了。” 苏芩正站在绣桌前吃茶,听到男人的话,一口茶噎在喉咙里,直呛得面色涨红。 “你,你自个儿解决……”话罢,苏芩偷觑一眼男人搭着长袍的腿,赶紧溜了出去。 …… 苏芩带着绿芜和红拂在府里头转了一圈,正想着要不要去给项城郡王妃赔个礼,毕竟那日里确实是她将人给气昏过去的。 而且也不知那厮被划破的胳膊好了没有,不过看今日的架势,气血旺的很,那点子小伤正好给他放放血。 这世上真是没有比他更疯的人了。 正气恼间,苏芩就看到苏蒲那小萝卜头顶着一脑袋花花绿绿的玩意,正撅着屁股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噗噗?你怎么在这里?”苏芩奇怪道。 苏蒲抬起头来,脸上画着两团大胭脂,嘴上还有艳红色的口脂。 苏芩掩唇轻笑,用帕子给苏蒲擦了擦脸,“你与谁一道来的?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苏蒲歪着小脑袋抱住苏芩的胳膊,指了指一旁笼子里头关着的鸟,奶声奶气道:“一朵鸟。”然后又指向苏芩,“一只姀姀。” “瞎说话,谁教你的?应该是一只鸟,一朵花,一个姀姀。” 苏蒲蹭着苏芩,傻乎乎的笑,指了指苏芩身后,“一块人。” 苏芩顺势看去,就看到项城郡王妃端着身子站在那里,身后是苏霁薇和苏霁琴。 “大姐?二姐?” “三妹妹。”苏霁薇的面色不是很好,她攥着手里的帕子,双眸红肿,像是哭过。 项城郡王妃盯着苏蒲,双眸蹭亮,像只看到肉骨头的狗。她使劲朝苏蒲招了招手,苏蒲摇头,躲到苏芩身后。 项城郡王妃抬眸,狠瞪无辜的苏芩一眼,从荷包内取出糖果子,然后又朝苏蒲招了招手。 苏蒲颠颠的奔过去,塞了满嘴糖果子,面颊高高鼓起。 项城郡王妃蹲下身子,一脸满足的抱住苏蒲,使劲一顿乱蹭,哪里还有平日里的矜贵模样。 还是软乎乎的小娃娃可爱,像斐济和阿凤,长大了就讨人嫌了,哪里有小时候颠颠的跟在她屁股后头叫母妃的模样可爱。 项城郡王妃一本满足。 “姀姀,我今日贸然来寻你,是有事想与你说。”苏霁薇踌躇着走到苏芩面前。 方才她带二妹和噗噗路过后花园子,被项城郡王妃拉住,带到了屋子里。 她一个没看住,苏蒲翻了项城郡王妃的梳妆台,将自个儿的脸抹的跟猴子屁股一样。苏霁薇满以为这项城郡王妃会大发雷霆,没曾想竟是那么和蔼大方的一个人。 不仅任由苏蒲乱翻乱弄,还替她打扮上了,那珠钗玉环,镯子手链,都不要钱似的往苏蒲身上堆。 看来姀姀嫁的真是不错,若能再有个孩子,便是极好。 想到这里,苏霁薇的眸色黯淡下来,她鼓起勇气,与苏芩道:“我要与邢洋和离,还望姀姀帮衬一把。” 113.第 113 章 掌灯时分, 书房内亮着灯, 槅扇处置着的滴漏在寂静暗夜里发出清晰声响。 “嘀嗒嘀嗒”的打破凝滞气氛。 苏芩捧着手里的洋漆茶盘,引着身后的苏霁薇走到斐济面前。 苏霁薇还是真正头一次面对这位传说中的项城郡王世子。她怔怔看着斐济的脸,脸上满是讶异神色。 外头相传, 项城郡王府的世子与已逝的前首辅陆霁斐长的一模一样。听到这话时, 苏霁薇不在乎的笑笑, 这外头信口雌黄的风言风语哪里还少了。可如今等看到真人,苏霁薇才相信,这外头的话,也是有能信的时候的。 男人穿一件玄色长袍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卷书, 眉眼微垂, 眸色清冷, 整个人浸在烛光灯色里,犹如一尊玉雕。 “给世子爷请安。”苏霁薇回神,赶忙行礼。 斐济掀了掀眼皮,目光转向苏芩。 苏芩道:“大姐说她有话要跟你说。” 斐济放下手里的书卷, 终于正眼看向苏霁薇, 显然是准备给苏芩这个面子。 苏霁薇对上斐济那双暗沉眼眸,心中一窒,下意识有些惊惶。男人浑身都是气势,虽只是简简单单的坐在那里, 但那份迫人压力, 却丝毫不少。 “前些日子, 我看到工部尚书来府,进了公公的书房,好似是在谈论今次出兵围剿北方叛军一事。”顿了顿,苏霁薇见斐济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深吸一口气道:“工部协管军队的军.器、军.火、军.用.器.物.,这次北方叛军一事,项城郡王军队里用的兵器就是工部在管。” 本来藩王是有权利各自养兵、造兵器的,但因为项城郡王实在是太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这次围剿北方叛军,项城郡王被勒令只许带皇城里头的兵,而不能带自己的兵。 故此,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项城郡王领着这些虾兵蟹将,足足奋斗到现在,还没将北方那群乌合之众给收拾了。 因为他手里的这群虾兵蟹将不仅废,拿着的兵器也跟面粉捏的一样用不上几趟就坏了。所以项城郡王才会暗自差人寻斐济要骑兵。 这战再拖下去,受苦的是百姓。 但这些朝堂官员却不这么想。项城郡王这么大一个隐患,如果能死在外头是再好不过。他们可不管什么叛军不叛军,反正没碍着他们什么事,反而是这项城郡王日日骑在他们头上拉屎,有这机会还不赶紧把人给往死里折腾。 苏霁薇此话一出,斐济这么聪明的人自然听出了里头的意思。 他单手撑在书桌上,修长的身体靠在身后的太师椅上,坐在那里,气势全开,直击重点。 “大姐与本世子来说这些,是有事相求?” 斐济说话时,语气很平稳,没有半点情绪。但苏霁薇却是面色涨红,尴尬至极。 她确实是有事相求。 如果不是她决定脱离刑部尚书府,怕是也不会将这件事说出来。毕竟若是她将这件事说出来了,刑部尚书府就完了,她也会被连累。 可如今,苏霁薇不用再依仗刑部尚书府,反而她现在急需毁掉它,成功和离,夺回自己的孩子。 苏霁薇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可她没办法,势单力薄的她,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法子。再说了,此事若成,他们皆可受益。所以并不存在谁利用谁。 “是,我想请世子爷帮我夺回麟儿。”苏霁薇声音坚定道。 苏芩站在一旁,看着苏霁薇的表情,再看一眼斐济,道:“你有法子吗?” 斐济单手撑住下颚,慢条斯理的翻开面前的书籍。 书房内再次沉静下来,槅扇下的滴漏发出“嘀嗒嘀嗒”的水滴声,清晰又寂静。 男人摩挲着面前的书籍,缓慢抬眸。他虽是坐着的,但那份与生俱来的睥睨之姿,却让人忍不住心生折服。 “姀姀若是想帮,那自然是有法子的。” 苏霁薇的双眸一瞬明亮起来,她转头看向苏芩,眼中满是祈求。 苏芩看一眼斐济,轻点了点下颚。 …… 翌日,天色有些泛凉,天际处压着一层沉甸甸的黑云,似有云雨欲来。 项城郡王妃很是喜欢苏蒲,苏芩去领人时,就看到那个被人打扮的跟个年娃娃似得小东西左手一块饴糖,右手一串糖葫芦,吃的满脸都是糖浆水。 “噗噗,你不能这么吃,当心牙坏了。”苏芩无奈的叹息一声,将苏蒲手里的饴糖和糖葫芦给收走了。 苏蒲也不闹,只睁着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盯住苏芩看,那眼睛水雾雾的澄澈干净,直教人化了心。 趁着项城郡王妃不在,苏芩赶紧把人给带走了,也不管项城郡王妃出恭回来后看不到人是如何的大发雷霆,祸及池鱼。 “来,吐掉。” 中庭内,苏芩正在带苏蒲漱口,检查她的小牙齿。 苏蒲乖乖漱口,张大小嘴,一双大眼睛黑乌乌的乱转。 “姀姀。”苏蒲奶声奶气的叫一声。 “嗯?”苏芩漫不经心应一句,弯腰将苏蒲从石墩上抱起来,却不防这小东西重了不少,苏芩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倒,幸好被身后的男人给扶住了。 苏蒲趴在苏芩怀里,露出半个小脑袋看向斐济,那扎的高高的小揪揪几乎戳到苏芩的耳朵。 男人单手托着苏芩的腰,把人稳稳抵住。 苏芩心有余悸的站稳,只听得怀里的小东西道:“摸,姀姀,屁.股。” 最近的苏蒲醉心于说话,只是这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的,全然让人摸不着头脑。 斐济低头,看一眼自己搭在苏芩腰上的手,声音清冷道:“这是腰。”说完,那手往下一移,“这才是屁.股。” 苏芩今日穿一身薄纱裙,细薄的杏白色贴在身上,更添纯稚风情,也更显窈窕身段。 她涨红了一张脸,恨不能把身后的咸猪手给剁了。 男人却无所觉,依旧在言传身教。 “这里是胸……” “斐济!”苏芩气呼呼的转身,用力挣开男人的大猪蹄子,小脸绯红如霞,如包裹在细薄花瓣内的粉色花蕊,娇嫩嫩的亟待采撷。 斐济伸手,捂住苏蒲那双大眼睛,声音沉哑,带着笑意,“小孩子不要看。”说完,男人俯身,就着这姿势,狠狠亲了一口苏芩噘起的红唇。 滋味甚好。 男人穿一身月白长衫,戴如意莲花冠,长身玉立于中庭内的桂花树下,清冷矜贵,俊美如神袛,只是做出的事却羞耻的令人发颤。 苏蒲被遮了眼,她从指缝里看到姀姀挂在耳朵上的那个坠子。 晃啊晃啊的,就跟姀姀的心跳一样,快的吓人。 …… 想要扳倒刑部尚书府,是件很容易的事。 因为刑部尚书府虽是陈家的人,但对陈家却没多大助力,更何况,如今的陈太后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空来管刑部尚书府的事。 包庇死囚,贪污受贿。 有些事没被挖出来,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一旦被抖落出来,就是天大的事,若想脱身,难上加难。 邢洋求到了苏府,盼望着苏芩能在项城郡王世子面前美言几句。 “给世子妃请安。”邢洋的面色极其难看,身形也有些狼狈,显然是已被那些事弄得焦头烂额了。 他毕恭毕敬的给苏芩行礼问安。 苏芩与苏霁薇坐在石墩上,看着面前的邢洋,娇笑一声道:“大姐夫今日怎么有空来寻我?”一副不知府外事,只知在府内享乐的娇小姐模样。 邢洋面露羞赧,有些难以启齿。他转头看向苏霁薇,盼望着自家夫人能帮衬上一两句。 苏霁薇端着手里的茶盏,眼观鼻心,异常沉默。 邢洋硬着头皮,自己将事与苏芩说了。 “这种事,如同玩火,大姐夫怎么能沾呢?”苏芩睁着一双无辜大眼,声音娇气,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邢洋立时道:“是是是,确实是我的不对,还望世子妃能在世子爷面前美言几句,将此事压一压。” 项城郡王府的势力,在皇城之内不容小觑。邢洋不知是谁要搞他刑部尚书府,但他知道,其人背后势力不小,他若不能主动出击,这次的事怕是过不去了。 苏芩笑道:“这事我可做不得主。”说完,苏芩径直起身,离了中庭。 邢洋一脸懊恼,只得将希望转到苏霁薇身上。 “薇儿。” 若是往常,听到邢洋唤自己的小名,苏霁薇难免会激动娇羞一番,可如今,她却只觉心如止水,甚至厌恶至极,连一眼都不愿瞧见眼前的人。故此,苏霁薇直接道:“写份和离书,将麟儿给我,我就帮你。” 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还重要,邢洋犹豫片刻,当即就同意了。可直到刑部尚书府被抄,自己被压到牢狱之内,邢洋才知,苏霁薇所说的帮自己,实际上却是在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只为了让他刑部尚书府死的更快。 “我只说帮你,没说能帮你办成这事。”苏霁薇站在黝黑深厚的牢房走道内,一身墨青色梅花长裙,梳高髻,带妆面,整个人就像初春时节老树枝头抽生的嫩芽。 离开了刑部尚书府,苏霁薇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 邢洋面目狰狞的瞪着面前的苏霁薇,呲目欲裂,“是你,是你害的我们刑府!”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邢洋,你们害了那么多的人,是时候偿命了。”苏霁薇的脸上显出一抹笑,清浅如蔷薇,她转身,留下一阵淡香。 邢洋大声嘶吼着,被看管牢房的狱卒用棍子狠狠打了回去,狼狈如狗。 …… 苏霁薇接回了麟儿,住到苏府。 彼时秦氏正在为苏霁琴的婚事烦忧。原因无它,只是因为苏霁琴被那皇城第一纨绔给赖上了。 这皇城第一纨绔不是别人,就是钱萌。 “那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二姐儿怎么能嫁给这种人呢?那不是彩凤随鸦吗?”秦氏对钱萌是一千个、一万个的看不上,可奈何这钱萌缠的紧,竟还差媒人来苏府提亲了。 “二姐儿,外头传的风言风语的,说你与这钱萌私定终身,可有此事?”秦氏心直口快,径直就与苏霁琴摊了牌。 苏霁琴攥着帕子站在那里,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面色踌躇,十分犹豫。 “二妹妹,你不说清楚,让大婶子怎么帮你?”苏霁薇劝道:“而且私定终身这样的糊涂事,你怎么能做呢?” 私定终身这样的糊涂事苏霁琴当然不会做,可她确实是在后花园子里用钱萌气了顾家大郎,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被那钱萌缠上。 苏霁琴拿出先前写好的字条,递给秦氏。 秦氏看罢,道:“这事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解决?” 苏霁琴摇头,又拿出一张纸。 秦氏道:“别给我看了。你们都是大姑娘了,有自己的想法。这样吧,我给你三日,你若不能将这事解决了,还是我去钱府登门拜访,一定要好好的将这事给说清楚了。” 苏霁琴的清白名誉若是就这样被这钱萌给毁了,那可就是要被毁一辈子呀。秦氏面冷心热,对苏霁琴和苏霁薇还是十分关爱的。 苏霁琴点头,垂着眉眼坐回雕漆椅上。 秦氏转头,看向苏霁薇,“大姐儿,你虽带着麟儿,但若是有心再嫁,大婶子也可帮忙给你物色。” 苏霁薇面色一红,赶紧摇头。 “承蒙大婶子不嫌弃,收留我孤儿寡母。我和离时,带了不少银钱和田契铺子,足够吃用。我不准备再嫁,只希望将麟儿培养成人。” 秦氏却摇头,“见着好的,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不过你若是实在不愿,就留下来照顾咱们一家这老老小小的也好。” 苏霁薇笑着点头,心中暖洋洋的似要被融化。 秦氏突然又一声叹息,“就是姀姀,马上要去项城了,也不知能不能适应的了。” 苏霁薇道:“我见世子爷十分疼爱三妹妹,大婶子不必担忧。” 秦氏微颔首,“希望如此。” 114.第 114 章 正在苏芩为一鼓作气将陈家和沈家一网打尽做准备的时候, 却突然传来了陈太后身染恶疾的消息。 雨过风歇, 槅扇下的芭蕉娇翠欲滴。 苏芩单手撑着下颚坐在槅扇前,看着外头那株长势繁茂的桂花树,整个人蔫蔫的, 没点子精神气。 这人, 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姑娘, 爷回来了。” 已是掌灯时分,房廊处挑高了灯笼,氤氲红漾一片,能看到那个身材颀长的男人迎风而来,身后是漫天飞舞的桂花枝, 张牙舞爪的枝桠倒影, 戳插在暗影里, 衬在男人身后,有些阴森可怖。 一阵凉风吹过,桂花香甜肆意。男人走近,整张脸暴露在灯色下, 俊美无俦, 英挺如松,眉梢眼角的清冷倨傲,退散了那股子瘆人感。 苏芩提裙,疾奔上去。 “我听说……” “跟我走。”斐济伸手, 一把拉住小姑娘的小手, 带着人就往外去。 垂花门处停着一辆青帷马车, 青山和绿水坐在马车前头,一人持马鞭,一人腰间挎刀,满脸严整肃穆。 苏芩不自禁的有些颤颤。这是怎么了? “我们去哪?” “进宫。” 马车赶的有些急,但依旧很稳。于亥时到达宫门口,畅通无阻的进了大明宫。 宫内很安静,安静的不寻常,是一种风雨欲来的安静。 “斐济。”苏芩伸手,攥住男人的宽袖,小碎步跑到他身边。 斐济顺势抚了抚苏芩的小脑袋,压着声音道:“别怕。” 男人的声音稳定而熟悉,带着清冷如甘泉的澄澈。苏芩的心,不自觉的渐渐沉静下来。 他们去的地方,是陈太后的慈宁宫。 慈宁宫内外,守着许多宫娥、太监。斐济带苏芩走的,不是殿门,而是窗户。他揽着她的腰,推开槅扇,翻身而入。 殿内有很浓厚的药味,四处弥散,几乎堵塞呼吸。 看来陈太后突染恶疾这事倒是不假。 苏芩用帕子捂着嘴,被斐济推到一扇大理石插屏后。殿内只点一盏琉璃灯,灯色不亮,陈太后的咳嗽声充斥在空荡荡的殿内,透过锦帐帷幔,清晰异常。 “真的病了?”苏芩与斐济贴的很近,她被男人揽在怀里,男人的手搭着她的腰,细细掐着,指尖触到滑腻衣料,却比不上苏芩身上的奶白肌肤。 “嗯。”两人说话声音很轻,但陈太后却沙哑着嗓音道:“谁?” 苏芩身子一僵,睁着一双惊惶眼眸看向斐济。 男人轻勾唇,压在苏芩细腰上的手稳稳的。 “啪嗒啪嗒……”有脚步声从殿门口传来,苏芩透过屏风缝隙,看到那身穿太监服的冯宝亲自端着一弯腰,慢吞吞的挪进殿内。 “太后,该用药了。” “咳咳咳……你,你滚……你给哀家滚……”原本嚣张不可一世的陈太后此刻却面色惨白的躺在榻上,她吃力的撑起半个身子,却因为动作太大,咳嗽的越发厉害起来。 “太后您病的很重,得吃药,这吃了药呀,才能好。”冯宝的声音有些怪,尖锐中透着兴奋。他肥壮的身子这时候却尤其灵活,上前一把按住陈太后病的枯瘦如柴的身子,就掐着人的下颚往她嘴巴里灌药。 “呕……咳咳咳……” 外头闹的厉害,苏芩躲在里头,却是满脸惊诧。 这是怎么了?狗咬狗了? 这冯宝怎么跟陈太后杠上了? 看样子冯宝给陈太后吃的那碗药应当是有问题的,不然陈太后也不会如此抗拒。 苏芩正思忖间,突然感觉男人将脸埋到了她的脖颈处。 苏芩奇怪的偏头,耸了耸小肩膀。 男人压着苏芩的肩,声音沉哑道:“外头味道太臭,我借姀姀的身子香香鼻。” 味道确实是有些重……苏芩捂住口鼻,却突然感觉到了那正顶着自己的玩意。她瞬时瞪大一双眼,一脸惊惧的使劲拧了一把男人的后腰。 什么玩意!我们在偷窥呢!能不能认真点啊! 苏芩被气得七窍生烟,但男人依旧伏在那里,他听到小姑娘细细的娇嗔,因为不敢太大声,所以便显得奶猫儿似得可爱细腻,直听得他又激动了几分。 “怪姀姀太香。”斐济蹭着苏芩的肌肤,更加将重量压到了她的身上。 苏芩使劲一挣扎,却不防手肘撞到身后的大理石插屏。 这样大的动静,除非是聋子,不然不会不注意。 冯宝扔下药碗,厉声道:“谁?” 苏芩伸手扯了一把还在企图咬她唇的斐济。 这厮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 斐济赖在苏芩身上,捧着她的小脸狠狠亲了一嘴,这才心满意足的挪开。不过依旧紧紧的将人搂在怀里,挡在身前。 苏芩两眼无神的被斐济搂着从屏风后出来。她纤细的身子挡在男人面前,后腰处依旧抵着那东西。 真是精神…… 苏芩被气得咬牙切齿。 什么玩意! “陆霁斐?”冯宝一瞪眼,原本被肥肉挤压的只剩下一点细缝的眼睛瞬时瞪大,但片刻后却又怪笑道:“是世子爷呀。” 都怪这项城郡王世子和陆霁斐长的太像,这冷不丁的瞧见,还真要以为那只疯狗还阳了呢。 男人往前蹭一步,苏芩被一顶,被迫往前走了两步。 “咳咳咳……世子,世子爷……”陈太后的眼中迸发出热切的希冀,她瞪着一双眼,死死盯住斐济,干如枯枝的手用力的朝前伸展。 冯宝笑道:“世子爷来的真不是时候。” 苏芩看一眼陈太后,双眸凹陷,眼底泛青,唇色泛紫,冯宝刚才强喂给陈太后的东西是□□。 “冯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太后。”苏芩仰着小下巴,声音娇娇道:“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冯宝笑的更怪异。他上下打量苏芩,那视线恶心的令人嫌恶,就像黏在身上的烂蝇活虫。 “世子妃言重了,太后病的厉害,奴才只是给太后喂药罢了。”冯宝没有想到会出现苏芩和斐济这两个异数,不过没关系,整个大明宫已经被他围的铁桶一般,这两个人是逃不出去的。 “不过既然今日有幸得见世子和世子妃,两位不若一道陪着太后去下头瞧瞧吧。” 冯宝话罢,他身后猛然涌进来大批东西两厂的人。 冯志站到冯宝身后,看到苏芩,双眸一亮,“叔,这苏三能不能……” “嗯。”冯宝慢吞吞的点了点肥壮的脑袋,显然知道冯志的未尽之言是什么意思。 这样明显的目光,苏芩也不是个木的。 她一把攥住斐济的宽袖,使劲拉扯了一把,恨不能将面前两个人的眼珠子挖了去喂狗。 斐济伸手,捏了捏苏芩的脸。 陈太后毒发,倒在榻上,摔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吃力的朝斐济的方向爬过去。衣料蹭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斐济揽着苏芩,看着艰难挪到自己面前的陈太后,他笑道:“太后别来无恙。” 陈太后的神智已经不清醒,她努力瞪大一双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真是可惜,太后输了呢。”斐济的脸上显出笑来,他微微俯身,搭在肩头的青丝往下滑落,触到苏芩的面颊,痒痒的带着些酥麻。 陈太后抖着手,艰难开口,“陆,陆……”喉咙里涌出一口血,陈太后歪头倒了下去,再说不出话。 斐济慢条斯理的抬眸,看向站在对面的冯宝。 苏芩看着脚边陈太后的尸体,一阵唏嘘。 不可一世,机关算尽的陈太后,最后竟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斐济,就算你是项城郡王世子,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今日是走不得了。”冯宝挥手,其身后的人包拢过来,将苏芩和斐济团团围住。 “蹭蹭蹭……”的拔刀声络绎不绝,苏芩面色微白的对上那一把把锋利白刀,暗自抿了抿唇。 小姑娘的手有些冷的发凉,斐济伸手,握住她的手暖在掌心。 不远处传来挎刀的声音,由远至近。冯宝和冯志面露疑惑,往外看去,就见绉良领着锦衣卫,飞奔而入。他虽只带进来了寥寥几个锦衣卫,但这些锦衣卫都是先前陆霁斐训练出来的手下,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爷。”绉良领着锦衣卫冲进包围圈,将苏芩和斐济围到圈心保护起来。 冯宝面色煞变。 这绉良刚才竟认斐济为主? 斐济勾了勾苏芩的小耳朵,看着殿门口急奔进来的两个人,除了满朝文武大臣,走在最前头的分明是夏达和李太妃。 冯宝的面色变的更加难看。 “叔,这……”冯志面色惨白的躲到冯宝身后。 冯宝眯眼看向斐济。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冯宝谋害太后、郴王殿下,当立斩。”男人站在那里,单手负于身后,风姿猎猎,俊美如神袛,但那双眸子却隐暗如刃。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容貌。 再加上其身旁的锦衣卫,聪明人都猜到了斐济的身份。 李太妃扶着额角,踉跄着往后退一步。 夏达攥着拳头,面色惨白,身形清瘦,整个人摇摇欲坠,但看向斐济的目光却恨不能将人扒皮抽骨。 果然,这个人,就是陆霁斐。 …… 陈太后已死,冯宝被压入天牢,秋后待斩。 陈家亡了,沈家废了,冯家的人一个没留。 朝廷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离中秋越发近了,府内的丫鬟、婆子忙碌起来,准备启程回项城。 苏芩懒在榻上,神色蔫蔫的整个人就似被掏空了一样,连半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她就说那日在慈宁宫这厮不对劲,竟是,竟是被李太妃给下药了! 李太妃自知斗不过陈太后和冯宝,兵行险招,想利用斐济来威胁项城郡王,收服其人。却哪里想的到,这个她千方百计想招揽的男人,就是当年她亲手推出去的陆霁斐。 自李太妃知道了这消息,噩梦连连,卧病缠榻,身子越发不好。皇帝年幼,夏达一人撑起偌大朝堂,心有余而力不足,原本就败坏的身子更加恶化起来。 香闺锦帐,甜香如雾。女子浑身泛着粉红,身上只着一件小衣,露出晶莹剔透的白皙藕臂,搭在榻旁,细腻如刚出壳的珍珠。 “你怎么会中招的?”苏芩趴在男人胸口,眼睛迷迷糊糊的睁开一条缝,懒怠的厉害。 “呵。”男人低笑一声,修长手掌压在小姑娘的脑袋上没说话。 他这算中招了,却也算没中招。 那药力浅的很,先前他故意吸了一口迷惑李太妃,自其宫内逃脱,安排绉良进宫,然后再出宫来接苏芩。 在冯宝进慈宁宫后,那药力几乎消散,可一对上苏芩那双湿漉漉、水雾雾的大眼睛,斐济就忍不住的起了心思。只怪美色惑人,让他起了那些不该在那时候起的心思。 不过斐济从来就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 因此索性就借着这名头,好好的将人吃了个遍。 而苏芩因为斐济中了药,也没多推拒,想着解了药性就好了……但是这厮是吃了几天几夜的药啊!还要不要人活了! 115.第 115 章 八月十四日, 立秋后, 秋老虎肆虐。 苏芩随大部队,回到项城。 先前随帝狩猎,因着只是暂住, 所以苏芩并没有过多的关注项城郡王府, 如今再度入府, 她看着眼前自己即将居住一辈子的地方,突兀产生一股陌生的触动感。 马车辘辘而行,穿过土城墙,入项城。项城在偏北方之地,与南方气候不同, 呼吸之际, 空气中略干燥。 苏芩伸手拨开面前的马车帘子, 眼前是氤氲笼罩在霞光雾色内的项城郡王府。 郡王府制:门楼、厅厢、厨库、米仓等,共数十间而已。但项城郡王府却不同。其巍峨壮丽、规格气势与皇室亲王相同不说,这次为了迎接新世子妃而修缮过后,更显宽阔富丽不少, 甚至远超皇室亲王规制。 项城郡王府一共分前后两院, 像苏芩等女眷自然是要住到后院去的。 “姑娘,咱们到了。” 苏芩住的院子名唤清寂阁,是一座三进院落。这院子,名如其院, 干净清幽。入目望去, 雪白的墙, 青黑的瓦,绿碧的树,浅白的路。质朴淡雅,静谧安详,但细看却处处精致,一步一景,亭台楼榭,样样不缺。 “给世子妃请安。”清寂阁甬道两侧站满丫鬟、婆子,毕恭毕敬的给苏芩蹲身行礼。 苏芩双手置于腹前,踩着脚上的绣花鞋,慢慢往前走去。 凉风微袭,桂花飘香,头顶一轮明月,飞彩凝辉。 穿过甬道,至主屋门前。苏芩抬脚跨步进去,看到被收拾妥帖的左室。最显眼的要属那架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 一般北方都睡暖炕,但因着苏芩是从南方来的娇娇儿,所以项城郡王府内的管家特意去外头寻摸了这么一张拔步床来,置在左室内。 这张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形体很大,宛如一间独立的小房子。床下有地坪,四角立柱周围镶嵌栏杆,两边安了镂空窗户,使床前形成一个回廊。人跨步入回廊,犹如跨入室内。回廊中间置一脚踏,两侧已安置好桌、凳等物,用以放置杂物。床架上罩烟粉色的锦帐,上绣双面芦苇蒹葭,水纹波漾般的透着雅致。 “小主子,您看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儿?”两鬓梳得光洁的老婆子穿一件墨绿色褙子,毕恭毕敬的走到苏芩身边行礼。她是清寂阁的管事嬷嬷,包嬷嬷。清寂阁内大小事宜,皆要经她手。 苏芩侧眸看一眼人,伸出纤纤素手,指了指槅扇下,“在那处置一张榻,铺绸缎面的纱被料子。花几上白玉瓶内的花每日都要换,但不要放香气重的。槅扇外头多种几株芭蕉,后院处辟一块水塘,种一圈芦苇。” 说到这里,苏芩顿了顿,声音娇糯糯的带着股懒散。 “行了,就先这些吧。” “是。”包嬷嬷退下去安排。绿芜替苏芩捧一只茶盅来,里头是上好的白茶。清冽碧波面的茶水上漂浮着星星点点的桂花碎瓣,混着茶香,甜香入喉。 苏芩提裙坐到套着缎面垫子的绣墩上,透过纱橱,看到那里头的暖炕。 暖炕上铺着猩红毡子,一对大红靠背和一对石青色的引枕。两边是一对海棠式的洋漆小几,炕沿处置两个秋香色坐褥。 有一个身穿靛青色褙子的丫鬟正在收拾暖炕,垂着眉眼,看不清脸。 苏芩放下手中茶盅,提裙绕过纱橱走到暖炕前。 丫鬟毕恭毕敬的退开。 苏芩拢着裙裾,坐到坐褥上,单手搭在那只海棠式的洋漆小几上,微抬眉眼,看向面前的丫鬟。 “蒹葭?” “是,姑娘。”蒹葭跪地,与苏芩行礼。 苏芩撑着下颚,罗袖下滑,露出一截凝脂皓腕。她上下打量一番人,最后将目光落到蒹葭梳着的妇人髻上。她道:“你什么时候嫁的人?” “已经有小半年了。”蒹葭低着头,苏芩看不清她的脸。“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苏芩与蒹葭也算是故人相逢。 蒹葭缓慢抬头,露出那张不施粉黛的清秀面容。看着精神气不大好。 苏芩笑道:“你怎么会来项城郡王府的?” 蒹葭抿了抿唇,复又将头垂下。“奴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苏芩歪了歪头,感兴趣道:“嫁的是谁?” “绿水。” 绿水?苏芩对他有印象。这几日除了青山,就是绿水随在她身边照料那些繁琐事务,顺带领着暗卫保护她的安危。 “绿水瞧着,倒是个好性的。”只是性子有些阴沉,大致因为是暗卫出生,所以不苟言笑,周身还散着一股血腥煞气,比起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青山,让人看着就觉不舒服。 蒹葭低着脑袋,闷不吭声的跪在那里。 墙边槅扇半开,苏芩微抬头,看到了那个身穿玄衣,自甬道处行来的男人。 蒹葭似也听到了声音,她转头看去,一眼看到随在斐济身后的绿水,赶紧面色苍白的回头,将脑袋埋的更深,暗暗攥紧了手。 已是掌灯时分,户牖处挂上了红纱笼灯,还贴着双喜红字。 苏芩迈步出去,站在户牖处,看向那个正朝自己走来的男子。细薄凉唇,挺拔鼻梁,那双眼,黝黑如潭,似沉着日月星辰。霁月清风,俊美无俦,那份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令人神往。 “明日父王便回项城了。”斐济伸手,牵住苏芩的小手,领着人往左室去。 苏芩神色乖巧的跟在男人身边,却是冷不丁的闻到他身上的那股子脂粉味,细腻如花。 小姑娘脚步一顿,粉嫩指尖攥着男人的宽袖,轻轻一扯。 斐济停下步子,转头看向人。 苏芩伸手,一把拉住人的衣襟,踮脚,像只小奶狗似得趴在男人身上闻。 屋子里头还站着许多丫鬟、婆子,绿芜见状,赶紧将人都给领了出去。 青山和绿水候在户牖处,身后是紧闭的主屋大门。绿芜领着小丫鬟们坐在美人靠上,整理明日中秋要用的络子。 绿水挎着腰间的刀,面无表情的往侧旁一瞥。 蒹葭低着头,手里攥着络子,面色发白。 蒹葭来项城郡王府也有小半年了,嫁的是爷身边的红人。这绿水平日里虽凶相了些,但好歹也算半个主子。再加上蒹葭性子不错,因此,周边的小丫鬟们私底下也喜和她打趣。 “蒹葭姐姐,你们这好不容易相见了,怎么不去说说话?” 蒹葭神色慌张的看一眼绿水,被小丫鬟一推一拱的,整个人踉跄几步,直接就撞上了绿水。 绿水是习武之人,他下盘极稳的站在那里,被蒹葭撞了满怀,却也不伸手扶人,只像根柱子似得硬邦邦杵在那里。 蒹葭的手里还拿着络子,上头用竹藤编了个小月饼。蒹葭是怕绿水的,虽然当年她心软,救了人一命,但没想到,这救人,会将自个儿给搭进去。 当时,蒹葭无意中知晓了陆霁斐便是项城郡王世子的事,她心中彷徨无措之际,绿水举着手里的刀,逼迫她做了选择。 嫁给他,回项城。或是……他杀了她。 其实若非蒹葭救了绿水一命,她的命是留不住的。像斐济这样的人,比绿水这个整日里处在血腥气里的人还要更加绝情冷性。 绿水求情,救的是自己的妻,斐济看在属下多年的情分上,允了,蒹葭这才保下一条命来。 青山与蒹葭在陆府时便共事多年,也算是旧相识,只是青山怎么也没想到,这蒹葭竟会嫁给绿水。 在青山看来,绿水这人,就是老光棍能混到死的那种,哪里会有眼瞎的能看上他…… “今晚我会回去。”绿水的声音嘶哑低沉,并不算好听,透着一股磨砺的砂质感,就像他身上的刀一样。 应该说,绿水整个人就像一把刀。他生来就是一把武器,是没有自我的。 蒹葭身子一抖,手里的络子都要被拽变形了。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丫鬟,实在是受不住每晚上半夜里被这个满身血腥气的男人闯进屋子,压在身下。虽然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但蒹葭还是怕他怕的不行。 “我……”蒹葭想说,自己不方便。 屋内传来茶盅翻倒的声音,蒹葭神色一凛,下意识就要推门进去,却被绿水攥住了腕子。 小丫鬟们抻着脖子欲往屋内看,绿芜和青山眼疾手快的关上了槅扇。 蒹葭被绿水拽的很疼,她抬眸,看到面前男人的脸,很普通,却透着股阴鸷的锋利感。 是跟爷,完全不同的人。 …… 屋内,苏芩将斐济按在绣桌上,她的脚下是摔碎的小茶盅,里头的茶水撒出来,浸湿了她的裙裾。 纤纤素手抵在男人的脖颈上,掐在白皙肌肤上,显出两个月牙似得小小红色印痕。 “这种脂粉,可不是平常人家能用的。”苏芩的大半个身子都压在斐济身上,她扬着罗袖,按住斐济的肩,小脸凑到男人面前,那双水雾雾的明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人看。 “快点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去寻那金锦屏了?” 女子对于脂粉之类的玩意总是比较注意。金家有钱,金锦屏用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 苏芩闻过她的脂粉,与她一般是自调的,所以这股味道苏芩记得很清楚。 男人懒洋洋的躺在那里,身上倒着具温香软玉,舒服享受异常。 苏芩蹙眉,拿起绣桌上的白瓷勺子就抵住了男人的嘴,然后往下一敲。“你若是不说实话,我就将你的狗嘴敲成猪嘴。” 苏芩生来嗓子便软糯,即便是威胁人,也透不出厉色,反而更像是在拿乔撒娇。 斐济伸手,揽住人的腰肢,微一用力,苏芩纤细娇软的身子被斐济往上一拱,直接就跨坐到了他的身上。 小姑娘穿一件薄衫,低头时青丝垂落,细腻如画。 斐济伸手,捻着那抹青丝,声音淡雅,眸色微动。 “方才确实是被拉着说了一会子话。” 苏芩气呼呼的鼓起面颊,手里的白瓷勺子不客气的往下敲了敲,砸到男人的牙,发出一声清脆响。 斐济舔了舔唇,一把握住苏芩攥着勺子的手,然后一手扣住人的后脑勺,将人往门面处一压。 “唔……”苏芩用力的偏头,男人的唇印到她脸上,软绵绵的像是花瓣一样细腻香甜,恨不能让人入口吃进去才好。 “姀姀若是连这口醋都要吃,那真是要醋死了。”男人叼着小姑娘面颊上的软肉,声音含糊。 “徐柔可是每年都要在项城养大半年的身子。” 苏芩神色一凛,一双眼瞪得极大。 她扔了勺子,两手狠掐住男人的脸,使劲拉扯,“你就是专门来气我的!我要回皇城!” 说完,苏芩气呼呼的爬下去,提裙就要冲出去,被斐济一把揽住腰,收进怀里。 “傻姀姀,进了我的门,还想着出去,真是天真的可爱。” 男人一用力,苏芩被扛到了男人肩上。 “啊!混蛋……疯狗……”苏芩蹬着腿儿,气呼呼的骂道:“混账东西,你把我放下来,找你的金锦屏和徐柔去!” 小姑娘被摔到拔步床上,她纤细的身子嵌入柔软的纱被内,青丝铺散开,像朵欲开的娇花。 “斐济!”苏芩伸腿,踩住男人的胸口,使劲往外推。 斐济压着人,沉沉的笑。 “那金锦屏和徐柔,哪里及得上姀姀半分好。”男人慢条斯理的抽开小姑娘腰间的宫绦。 疯狗惯会哄她说些甜言蜜语,苏芩捂着嘴,吐了男人一身。 斐济黑着一张脸站在拔步床边,衣襟处一片秽物,身下还支着那东西。 “就,就说让你走开了……”苏芩吐出来了,就舒服了,她捂着嘴,嫌弃的把斐济往旁边拨。 “我这几日水土不服,你自个儿睡书房去。”说完,苏芩一偏小脑袋,径直就往屏风后去。 斐济垂眸,看一眼上头,再看一眼下头,那张俊脸黑的更沉。 这小东西是故意的。 116.第 116 章 中秋佳节, 项城郡王府内外忙成一团。正门俱大开, 四处吊着各色大灯,丫鬟、婆子们领着上头分发下来的西瓜月饼,满脸喜色的接着忙碌。 中秋盛宴, 这是苏芩第一次在项城的贵族圈里露脸, 自然要好好拾掇打扮一下, 不能给斐济丢了脸。 “姑娘,您瞧瞧这套衣裳如何?”绿芜从衣柜内取出一套秋香色的长裙。 苏芩摇头,蹙着眉,小脸微微绷紧。 “姑娘,您都挑了半个时辰了。依奴婢说, 您穿哪个都好看。”红拂将怀里抱着的一大堆裙子往炕上一扔, 胳膊都酸的抬不起来了。 苏芩站在衣柜前, 纤纤素手一一滑过面前的衣裙,最后取出一条石榴裙道:“就这件吧。” 苏芩手里的这条石榴裙是新制的,所谓石榴裙,色如石榴之红, 不沾其它颜色。更有诗赞:眉黛夺将萱草色, 红裙妒杀石榴花。比石榴花更鲜艳,更红媚的石榴裙,穿在苏芩这样的美人身上,该是何等风姿潋滟。 绿芜和红拂等在屏风后, 看到从里头出来的苏芩。 内穿一条石榴裙, 窄而瘦长, 齐到胸前。外头披着一件用单丝罗制成的花笼套裙,工丽轻薄,上头用各色丝线绣出花鸟图案,华贵艳媚。尤其是那“慢束罗裙半露.胸”的设计,更是惹人遐想。 绿芜和红拂同时惊呼出声。 她们一向知道自家姑娘的美貌无人能出其右,但还是受不住自家姑娘一打扮起来,就能将人迷得神魂颠倒这事。 “姑娘,您真好看。”红拂呢喃着赞叹。 “是嘛。”苏芩满意的在铜镜前转了一圈,然后笑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 邱明园前的群芳堂内,屏开孔雀,褥设芙蓉,风清月朗,上下如银。前方月台处,供着香果,焚着斗香,风烛如烟。 下头一溜坐着女眷、女客和些许亲近男客家眷,男左女右,吃酒猜拳,好不热闹。 苏芩去时,酒正酣。 一众人寻声看去,身穿石榴裙的女子梳高髻,踩着脚上的绣花鞋,慢条斯理的行过来。 袅袅娜娜,千娇百媚。 细小的絮叨声窸窸窣窣的响起,苏芩提裙跨上石阶,入群芳堂。 项城郡王妃已坐在首座,正对明月,看着苏芩。 苏芩背对明月而来,她站在高高的石阶上,身后皎洁的明月似乎都变成了她的陪衬品。 “给母妃请安。”苏芩半垂眉眼,稍施粉黛的面容带着胭脂红,衬在暖色的琉璃灯下,肌肤白腻如刚刚剥壳的鸡蛋。 项城郡王妃绷着一张脸,微微点头,道:“坐吧。” 苏芩提裙坐到宴案后,一侧身就看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徐柔和金锦屏。 这两人似乎早已认识,但看模样关系应当不是十分熟识。 “姨母,表哥呢,怎么没瞧见他?”金锦屏抻着脖子,四处转悠着寻找斐济的身影。 苏芩撑着下颚,靠在宴案上,绣着芦苇的罗袖搭拢下来,露出戴着玉色镯子的白皙皓腕。 项城郡王妃端着手里的海棠冻石蕉叶杯,没有说话。 前方突兀传来嘈杂声,众人一齐往外看去,就见有一行人跨过石拱门,风姿猎猎而来。 明明是好几个人,但苏芩的目光却一瞬就被那个身穿玛瑙红锦衣长袍的男人给吸引住了。 这不是苏芩第一次看男人穿红衣。成亲时,男人也穿过喜服,那抹红艳,直至如今,苏芩都记得清晰。 男人面如冠玉,拢袖于后,一身白皙皮肤被衬出一股略显苍白的冷。眉目如画,双眸点漆,整个人如乘月而来的神袛,惊艳了众人。 苏芩的眼中闪过惊艳,她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发现没有异样后才掩饰性的吃了一口酒。 她知道男人长得好,可这样穿起来,实在是……太勾人了。 苏芩捂脸,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 “郡王回来了……” “还有世子爷,长的真好看。” “世子妃也长的好看。” “真是一对璧人。” 絮絮叨叨的讨论声进入苏芩耳内,她艰难的将视线从斐济身上移开,落到他身边的中年男子身上。 中年男人穿一袭戎装,并不显老态,轮廓与斐济有七分相似。明明是个沾满鲜血的武将,但整个人却透出一股奇怪的平和感,尤其是笑起来时,眼尾显出些许笑纹,更添温雅。 明明是父子,却是一个和斐济,完全不同的男人。 而最让苏芩感到惊奇的是项城郡王妃的态度。 一向不可一世的项城郡王妃在看到项城郡王后,就像是看到了母鸟的雏鸟,那副颠颠奔上去的样子,还有些……可爱? “恭迎郡王归府。” 一众宾客,男男女女,起身迎接项城郡王。 项城郡王的脸上显出笑来,他的臂弯上挂着项城郡王妃,一点都没有受到阻挠,径直上了首位,端起项城郡王妃未吃完的那盏残酒,开口道:“褚卫尽兴。” 说完,项城郡王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目光转向苏芩。 苏芩一愣,继而起身,毕恭毕敬的与其行礼问安,“父王。” “这就是姀姀吧?”项城郡王脸上的笑愈发明显。“果然是个好姑娘,怪不得嵩峤如此欢喜。” 嵩峤是斐济的字。 苏芩转头,看向正迈步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君子如玉,霁月清风。但只有苏芩知道,这个男人的骨子里,流淌着多么疯狂的血液。 “姀姀。”斐济朝着苏芩伸手。 苏芩盯着男人的脸,暗咽了咽喉咙,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苏芩觉得今天的男人格外合她的胃口,让苏芩有一种想将人好好咬上几口的冲动…… 用力摇了摇小脑袋,苏芩被自己的想法给震惊了!她居然想咬一条狗? 疯了疯了…… 堂下,两个红艳艳的人站在一起,尤其喜庆。更何况还是两个皮相极好的金童玉女,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皆是风流风情。 项城郡王满意的点头,略略寒暄一番,然后一抬手,吩咐人搬来一大箱东西。 那箱东西似乎很重,“砰”的一下砸在白玉砖上,发出震颤。 “这是本王从北方带来的一些东西,姀姀看看,可有什么中意的。” 苏芩一眼看过去,一箱子的金银珠宝,玉钗首饰,真真是亮花了眼。 对于项城郡王的土豪行径,苏芩不禁感叹:这位项城郡王,看来也是一位跟外表不大相符的豪迈之人啊……不过哪有人第一次见儿媳妇就“哐哐哐”的送这么一大箱珠宝的? 相比于苏芩的犹豫,项城郡王妃因着要保持形象,所以十分按捺。不然早就将脑袋给抻到箱子里头去了。 她挽着项城郡王的胳膊,抹过了凤仙花的指甲套着甲套,掐在他的盔甲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项城郡王显然十分了解自己的媳妇,当即就从衣襟内掏出一根簪子递给她。 项城郡王妃得了簪子,就跟猫儿得了好玩的东西似的,终于将目光从那箱珠宝上移开了。 苏芩不禁愕然。 这,还真是好哄啊……她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既然是父王送的,那就去挑挑吧。”斐济开了口。 苏芩下意识抬眸看一眼人,对上男人唇红齿白的俊脸,目光不可抑制的盯住那抹薄唇。 那薄唇细细抿着,唇角拉出一条线,说话时微微上扬,颜色鲜艳,透着湿润。 苏芩的脑袋里,突然冒出“秀色可餐”这四个字。 她一定是喝多了。 自我安慰完,苏芩转身,身子略僵硬的捡了两只镯子就算完了。 苏芩挑拣完,项城郡王道:“诸位看到欢喜的,尽可挑选。”那份豪迈,就跟自己送的是白菜一样。 苏芩总算明白为什么项城郡王府会穷到要靠金家接济了。一个项城郡王妃只会花钱,一个项城郡王只会散财…… 有女客站起来,去挑东西。男客们也去凑热闹。一瞬时,整个中秋宴会又热闹了起来。 斐济拉着苏芩,将人领至宴案后。 金锦屏捧着酒杯,疾奔过来,微微喘息,面色潮红的看着面前的斐济。 今日的斐济,一身玛瑙红,长身玉立,俊美无俦,单只神色慵懒的坐在那里,就已十分勾人眼球。周边的女眷、女客,早已将视线往这处投了百八十遍,恨不能将人吞噬入腹。 金锦屏看的有些痴,连手里的酒洒出来了都不知道。 斐济微抬眸,眉目清冷,下颚优美的划出弧度,露出白皙脖颈,喉结轻动,贴着几许黑发青丝。 苏芩伸手,捻住那青丝,往下拨开。 男人下意识咽了咽喉咙,喉结滚动,眉目下垂,看向面前的苏芩。 小姑娘睁着一双水雾雾的眼,正专心致志的替他将脖子上的头发拿下来。那柔软的指尖触到他的肌肤,带着一股子酥麻感。 苏芩今日穿的是齐胸石榴裙。艳红的颜色,勒住胸前,衬出一条深深沟壑。从斐济的角度,他能看的尤其清楚。 喉结滚动的次数越来越多,斐济单手,握住苏芩的手,捏在手里,微微用力。 金锦屏开口道:“表哥。” 男人的眸中尚带波动余韵,他抬眸,漆黑如墨的双眸似也被染上了一层异色,更添风情。 金锦屏口干舌燥的吃了自己端过来的那杯酒,等她反应过来,看着空荡荡的酒杯,燥红着脸,赶紧又奔了回去。 徐柔坐在不远处,看着那对璧人,眉目轻动。 金风送爽,丹桂香飘。晚间的天有些凉。 斐济令人替苏芩取了斗篷来,亲自与她披上。 苏芩吃了好几杯热酒,浑身红漾漾的像只下锅的虾,就待人剥了她的虾壳,露出里头软糯糯,白香香的肉来。 缩在斗篷内,苏芩的身子更显纤细窈窕。她睁着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斐济看。娇软的身子懒洋洋的趴在男人身上,伸出藕臂,挽住男人的胳膊。 像是醉了。 有丫鬟捧上新制好的瓜仁油松馕月饼置到宴案上。斐济取了一个,递给苏芩。 苏芩伸手接了,攥在手里,依旧盯着斐济看,目光执拗,隐带其它含意。一种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含义。 男人俯身,贴住苏芩的唇,声音细腻清冷,却跟苏芩手里的瓜仁油松馕月饼一样,软的甜了牙。 已至一更,明月更亮,树影婆娑,宾客尽欢。 苏芩吃多了酒,小脸红漾漾的带着酒晕。她一把从后头抱住斐济,身上的斗篷慢悠悠的披散开来,衬出窈窕身段。搭着罗袖的胳膊搂住他劲瘦的腰肢,指尖细细摩挲着男人系在腰间的玉带。那玉带上挂着香囊、扇囊等物,一一被苏芩抚过。 苏芩摸到一块玉,滑溜溜的带着暖意,她一把攥住,不肯放。 男人坐在那里,清冷眉目不变,神色更是无一丝波动。他慢条斯理的环顾一周,声音清冽,如玉石相撞,寒泉落珠。 “你的胸,顶到我了。” 117.第 117 章 已是深夜, 玉露生凉。 天上一轮皓月, 水中一轮镜月,上下争辉,犹如置身晶宫鲛室。 苏芩吃醉了酒, 牵着斐济的宽袖, 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往清寂阁内去。 月色如水, 铺天盖地倾洒而来,将苏芩那张泛着晕红酒色的娇俏小脸更衬出几分旖旎清媚。 苏芩舔了舔红唇,水雾双眸中印出男人身穿玛瑙红锦袍的身影。修长有力,背影宽阔,那头黑油长发高高竖起, 被玉冠束缚, 露出一截白皙脖颈。 男色惑人。 苏芩浑浑噩噩的睁着一双眼, 脚步有些踉跄,她伸手,想去攀那玉冠。 男人霍然转身,一把攥住苏芩的腕子, 声音清冷道:“好好走路。” 苏芩眨了眨眼, 定睛看向面前的斐济。 男人的脸上被渡了一层月色,莹白如霜。那副眉眼,含带纤长睫毛,说话时微微下垂, 能看到其掩在眼帘之中的漆黑双瞳, 深如水潭, 浸着明月流光,波光潋滟,犹如天上神袛临世。 苏芩跌跌撞撞的站稳,伸手触到男人的衣襟。 庭院内很静,已是二更时分,只余虫鸣鸟叫。 丫鬟、婆子都被青山极有眼色的撤了出去。入目所及,皆是晃眼的红纱笼灯,犹如置身灯海。 苏芩向前迈一步,拽着男人,声音软糯糯的开口,“阿狗……” 斐济神色一顿,看向苏芩的视线霍然深沉。 小姑娘吃醉了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越发娇气起来,就连走路也不肯好好的走,偏要牵着他的宽袖,才肯跟着迈步子。 他走一步,她走一步,像只跟屁.股的小奶狗。 “阿狗……”苏芩又软绵绵的唤一声,睁着一双眼,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委屈的不行。 斐济咽了咽喉咙,他能闻到女子身上飘来的淡香,混杂着那阵阵醉人的酒香,充斥在他的鼻息间,霍乱心神。 “嗯。”斐济应一声,他伸手握住苏芩抓在他衣襟处的手。 小姑娘的手有些凉,但柔弱无骨的就像一块上等的凝脂软玉,恨不能让人含在嘴里,好好的品尝上一二。 苏芩踮起脚尖,歪着小脑袋,盯住斐济,说话时檀口生香,惹人生津。 “阿狗,你抱抱我。”娇花般的身子白软香嫩,扑到斐济怀里。 男人眸色一阵,显然是没想到苏芩竟会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往常时,这小姑娘虽娇气,但总爱面子,哪里会腆着脸的跟他说这些话,甚至斐济一直以为,若不是他用强硬手段将这小姑娘留在身边,他如今根本就不可能将这朵娇花捧到掌心里。 男人的手,扬着镶绣鎏金的宽袖,缓慢搭住那纤细柳腰。 苏芩披着一件斗篷,丹红的颜色衬在小姑娘白若凝雪的肌肤上,衬出黑眸红唇,鲜明的颜色对比,更添其艳媚风姿。 斐济搭在苏芩腰肢上的手越发用力。他缓慢俯身,贴住小姑娘的白玉小耳,声音沉哑道:“姀姀方才,说的什么。”男人的声音低哑暗沉,带着明显的诱哄意味。 苏芩神色不甚清晰的晃了晃小脑袋,发髻上簪着的步摇也跟着轻晃。她小嗓子软绵绵的又道:“阿狗,抱抱我。” 小姑娘话音未落,斐济便揽着人的腰,一把将人抱上了石桌。 石桌被置在那株桂花树下,上头覆着一层桂花瓣,坐上去时有些磕,也有些凉。 苏芩动了动身子,红着眼,眼尾氤氲如桃花瓣散开,抬眸看人时,湿漉漉的透着委屈。 男人俯身,指尖轻触到那尾花瓣。 树影婆娑,丹桂飘香。 苏芩耸着小鼻子,躲开男人的手,仰头看向头顶的桂花树。 她伸出胳膊,罗袖下滑,雪白的膀子挥了挥,企图去抓那抹桂花枝,却因着距离不够,怎么抓都抓不住。 如今的苏芩,心性如孩童,性子比之平日里更为娇气。她气呼呼的鼓起脸,攀着斐济的身子站到石桌上,终于一把拽住了桂花枝。 满手的桂花枝,满手的桂花香,让人不自觉的心满意足。 苏芩紧紧拽住,掌心里软绵绵的戳着桂花瓣。她使劲往下一扯,然后抱着手里的桂花蹲下来,像个球似得团在石桌上,将手里的桂花往嘴里塞。 香喷喷的桂花,勾人食欲。 斐济眼疾手快的掐住苏芩的下颚,将那些桂花从她嘴里抠出来。 “呜呜呜……”苏芩不依不饶的开始蹬腿。 斐济威胁道:“再动,就不抱你了。” 小姑娘眨了眨眼,登时就顿住了动作,然后乖巧的蹲在那里,唇角还沾着几许桂花瓣。 她伸出玉臂,往斐济的方向扑过去。两手交握,死死的抱住男人劲瘦的腰肢,将烫的晕红的脸贴在他胸口,慢慢磨蹭。 怀里温香软玉在怀,还这么的不安分。 斐济双眸一暗,整个人绷不住的开始僵硬,真是恨不能当时当地就将这小妖精给就地正法了。 “阿狗……”怀里的小姑娘不甚清醒,她抱着斐济,声音细糯道:“你抱抱我嘛。” 男人伸手,搂住怀里的小东西,脸上是不可抑制的笑。 真是娇气的小东西。 “唔……”苏芩窝在斐济怀里,挣扎了一下,对那箍在男人腰间的玉带很是不满,觉得咯的很疼,便使劲伸手去拽它。 “别动。”男人闷哼一声,那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带着细腻的尾音,婉转悠扬,如玉箫轻奏。苏芩怔愣的抬眸,看向斐济,浑噩的小脑袋里闯入这声音,眸色怔怔的,想让眼前的男人……发出更多的这种声音…… 身穿玛瑙色缎面锦袍的斐济霁月光风的站在那里,眉目被月色笼罩,面色柔和温软下来,整个人仿佛在一瞬时褪去了锐角锋芒,变的温雅无害起来。 苏芩盯着盯着,眼前的男人变了样,变成了她记忆中的模样。 “阿狗,你回来了。”苏芩也不再去拉扯斐济腰间的玉带,她死死拽着人,双眸湿漉漉的就像只被抛弃的小奶狗。 “阿狗,呜呜呜……”一头扎进斐济怀里,苏芩哭的尤其伤心。 那副欲绝的可怜小模样,让斐济心疼不已。他伸手细细抚着苏芩的小脑袋,修长白皙的手掌顺着那头绸缎般的青丝长发往下滑落,抚过纤瘦背脊,触到绵软腰窝。 苏芩的头发,又细又软,撑不起高髻,但小姑娘却偏偏喜欢这种盛世凌人的装扮。 “我回来了。”男人俯身,在苏芩头顶落下一吻,轻柔如雾。 苏芩缩着身子,哼哼唧唧的继续去扯斐济的腰带。 “咔嚓”一声,那玉制腰带落地,砸在青石板砖上,发出清脆声响。 腰带没了,男人身上的锦衣长袍破开一道口子。就像世上最美味的糕点,终于揭开了外头的油纸,露出里面白软香甜的糕点肉。 苏芩舔了舔唇,她的手顺着男人的腰肢往上攀,却不防蹲的太久,站起来时身子往前一冲。 苏芩是站在石桌上的,她穿着石榴裙的身子软绵绵的摔下来,慌张间,双臂一把抱住男人的脑袋。 斐济被眼前的东西冲击到,视线从白茫一片到幽暗香软。他的身子向后倒,重重砸到青石板上。 斐济是习武之人,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反倒是苏芩,虽然斐济在她身下当了垫子,但她还是被撞得不轻。 “唔……疼……”苏芩动了动身子。 斐济闷哼一声,鼻息间钻入一股香甜味道,淡腻腻的透着酒晕奶香。他霍然偏头,将脸抽出来,猛地吸了一口气。 香甜的桂花香充斥而入鼻息,斐济紧紧护着怀里的小东西,躺在地上,白皙俊脸上泛起憋气的潮红。 “疼……”小东西还在娇气的喊着疼。 斐济回神,舔了舔唇,余韵尚留。 他一把将人扛起来,扬着身上破开的锦衣长袍,踹开了主屋大门。 拔步床上铺着红鸾纱被,苏芩被扔上去,纤细的身子在上头弹了弹,迷迷瞪瞪的眨了眨眼。 斐济扬着大袖,膝盖搭在沿边,半弯腰俯身,一手挂起锦帐,一手扯开衣襟,露出白皙胸膛。 苏芩看到男人的动作,似突然发现了新天地,喜滋滋的上去继续扯男人的衣裳,反将男人扑倒在了纱被上。 红鸾纱被,锦帐重叠。 男人头上的玉冠不知何时被卸了去,那满头青丝铺散开来,俊美无俦的脸衬在从槅扇处照进来的月光里,就像一尊被精雕玉琢出来的玉人。 玛瑙红的外衫,凌乱的搭在男人身上。 原本不可一世,清冷如神袛一般的男人被自己压在身下,苏芩半醒了酒,看到这副场景,直觉想到四个字。 色令智昏。 小姑娘不断的吞咽着口水,拽着斐济外衫的手暗暗握紧。 男人神色慵懒的躺在那里,眉目微垂,无端透出一股柔弱顺从,让苏芩一瞬升腾起一股自己在强占良家妇女的罪恶感。 但身下的触感却时刻提醒着她,这个男人并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他是一只,随时都能咬断人脖子的疯狗。 折腾了这半日,苏芩身上出了一身香汗,她的酒醒了大半。回归正常的她,自然不会再像醉酒时那般肆无忌惮,色胆包天。 可现在的局面非常尴尬。 苏芩低头看一眼被自己几乎剥光了的男人,结结巴巴道:“那,那个,今日是中秋,我,我是准备送你一份礼的……” 斐济挑眉,无声的上下扫一眼苏芩,意思十分明显。 礼呢? 苏芩也跟着上下摸了一遍,哆哆嗦嗦的摸出一对玉镯子。是刚才从项城郡王赐的那箱珠宝里头拿的。 “呐,这个。”苏芩执起斐济的手,欲将手里拿着的镯子给他套上去。但这只镯子是女镯,斐济虽然看着纤瘦,但身子骨却十分劲瘦结实。苏芩套了半天,套不上去,一张小脸越憋越红,越发尴尬。 男人反手,将那镯子往苏芩腕子上一扣,然后低笑一声,一个反身,就把人压到了身下。 “还是让相公,来抱抱你吧。” …… 所谓酒壮怂人胆,昨夜里,苏芩这个怂人被酒壮了胆,差点强上了她家那只狗。但在关键时刻,她的酒却醒了,然后被她家那只狗给上了。 “出来。” 神色餍足的男人站在拔步床边,只着一件中衣,手里拿着块帕子。 苏芩缩在纱被里,只要一想起昨天的事,就觉丢脸至极。 她到底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的! 看着那鹌鹑似得窝在纱被里的小东西,斐济俯身,隔着纱被按住那颗小脑袋,轻轻的拍了拍,声音低沉,带着揶揄笑意。 “昨晚上,不是还要相公抱的吗?” 缩在里头的苏芩小脸憋得更红,更是没有脸出去了。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她怎么还是记不住这教训呢? 斐济强硬的扯开纱被,将苏芩那张红成桃花瓣的脸用手里的帕子擦了擦,然后再把人塞回去道:“好好歇息,等晚间相公再来抱你。”最后那句话,柔腻的似掺了蜜水。 苏芩觉得这坎是过不去了。 她颓丧的在纱被里躺了半日,直至午时才懒洋洋的起来。 “姑娘,奴婢听说晋王来了。”红拂捧着手里的漆盒,颠颠的跑到一脸蔫蔫的苏芩身边道:“奴婢还听说,不只是晋王来了,晋王世子和荣安县主都来了。” 对于这位晋王,苏芩所熟悉的只有斐济拿给她的那套没有亵裤的宫娥服。 这样一位荒.淫无度的老东西来项城郡王府做什么?而且还是拖家带口的来的…… 苏芩下意识起身,却不防小腰“嘎吱”一声响。 嘶,那只疯狗也不知道悠着点! 虽然是她先主动的……可后头她不是改过自新了吗?分明是他自己没忍住,还要怪自己…… “姑娘,奴婢给您揉揉吧?”红拂见状,红着脸道。 自家姑娘跟爷恩爱缠.绵,作为奴婢,红拂也觉脸上带光,只是今日她与绿芜进来收整时,屋内实在狼狈。衣衫满砖,木施倒地,就连锦帐都被扯了下来,破布似得挂在拔步床上。 还有那股子膻腥味,即便通了这么久的风,味道也久久不散,真不知昨晚上姑娘和爷到底是缠.绵了多久。而且方才红拂惊鸿一瞥,爷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红印子,昨晚上的姑娘实在是…… 对上红拂那张八卦小脸,苏芩黑着一张脸扭身,暗暗咬牙。 她认了,谁让是她先去逗的狗呢!被咬了也只能算是她自己的锅。 只是昨晚上实在奇怪,那只狗怎么左瞧右瞧的就是那么秀色可餐呢?若非如此,苏芩也不会腆着脸的上去……求抱的。 一把捂住脸,苏芩哀怨出声。那抹绯红自双颊蔓延,从纤纤素手的缝隙中浸润而出,伸入纤细脖颈,直至浸满全身。 最恐怖的是,她现在只要想起来昨晚上斐济的模样,还是觉得心口“砰砰”乱跳。 她这是中邪了啊! 118.第 118 章 作为项城郡王府的半个女主子, 晋王等人远道而来, 苏芩自然是要去拜见行礼的。更何况,晋王等人此番前来,本意也是来瞧她这位世子妃的。 今年夏秋日热的格外长久, 秋老虎肆虐无忌, 苏芩神色蔫蔫的坐在梳妆台前打扮完, 便领着绿芜和红拂往屋外去,路出中庭时,看到蒹葭正伸着胳膊在挂房廊檐下的红纱笼灯。 自上次与蒹葭重逢,苏芩明显感觉她与往常有了些许不同。但哪里不同却又说不大上来。 “小主子。”蒹葭挂好灯笼,看到迎面走来的苏芩, 赶紧垂下脑袋, 躬身退至一侧。 苏芩看人一眼, 视线落到她被宽袖遮掩住的胳膊腕子处。方才蒹葭挂灯笼时,苏芩看的分明。那里星星点点的遍布红痕,是苏芩熟悉的那份暧.昧颜色。 看来绿水那人虽瞧着冷冷淡淡的,但那方面却是跟他主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瞧着似乎是太过粗暴了些, 不太懂人事。 “蒹葭, 你脸色不大好。累的话便去耳房内歇息吧。”苏芩开口道:“这些小事让小丫鬟做便好了。” 蒹葭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苏芩竟会对她说出这种话来。 说完,苏芩也没管蒹葭,径直绕过她, 便出了院子。 跨过垂花门, 苏芩远远看到青山领着两个婆子, 抬着一顶软轿,正等在那处。 苏芩慢步走过去,上下打量一眼青山,道:“绿水呢?” 斐济身旁常随青山、绿水,平日里有事总是会派处事圆滑的青山前来传告。但今日却是苏芩头一次提起绿水。 青山一愣,继而笑眯眯道:“绿水正随在爷身边,在园子里头招待晋王等人。不知小主子有何吩咐?” 苏芩摇了摇头,提裙弯腰钻进软轿。 那绿水一看便是个不知闺中事的莽夫,瞧蒹葭那副模样,像是怕极了那档子事。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榻上事,她便是半个主子,手也伸不得那么长。 软轿一路颠颠,将苏芩送到了园子里。 园子里正热闹着。 晋王喜女色,竟毫不客气的圈拢了一凉亭的女婢正在玩击鼓传桂花。晋王面前摆着一只红鼓,那鼓声不停,桂花不停;鼓声一断,桂花落到哪个女婢的手里,那女婢便要出来应晋王的一个条件。 或跳舞,或唱个小曲。 毕竟是在旁人家处,晋王也没太过,提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这些女婢们玩的也挺热闹,面前摆置着瓜果香茶,时不时的偷觑一眼靠在一旁,神色懒懒的斐济。 今日男人穿一件宝蓝色缎面锦袍,束发带,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杯,单脚搭在凉亭的美人靠上,露出紧裹在双腿上的素白长裤。宽大的袍裾遮挡下来,能清晰看到那片暗影。 丫鬟们红着脸,推推搡搡的笑。 男人仰头吃完一杯酒,看到领着丫鬟行过来的苏芩,慢条斯理的抬眸,眉眼处散出一股氤氲酒气。 这是吃了多少酒? 苏芩看到斐济的脸色,下意识伸手触了触他的脸。 男人的脸有些发烫,抬眸看过来时,那双漆黑暗眸中波光流转的透着一股纯稚。显然是喝高了。 苏芩一路赶来,手上有些凉,那软腻肌肤触到斐济微微发烫的面颊上,惹得男人小奶狗似得蹭了蹭。 看着男人的模样,苏芩弯腰,用帕子替他擦了擦脸。 “这位可是世子妃?”晋王年逾半百,坐在那里,身形有些肥胖,但面颊双眸处却显出一股虚空的凹陷。 这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给晋王请安。”苏芩毕恭毕敬的给晋王请安,身姿袅袅,恍如神仙妃子般的容貌惹得晋王痴痴呆看。 传闻这世子妃本就是皇城有名的美人,如今一看,传言果然非虚。晋王打量的目光赤.裸的令苏芩作呕。 已近晚间,天际处漫天流霞,幕雾如烟。那站在漱云凉亭内的女子微微抬着下颚,露出一截白皙脖颈,婀娜窈窕,艳如桃李。就似嵌在霞光艳画中的美人。 晋王看的连手里的鼓棒子都掉了。 房廊拐角处,晋王世子和荣安县主,还有金锦屏与徐柔正穿过小路而来。 项城郡王最不喜搭理这位晋王,所以便让斐济来招待。 晋王不是初次拖家带口来项城郡王府,因此小辈之间难免彼此熟识。譬如现在正绕过小道,缓步而来的四个年轻人,说说笑笑的似乎很是热闹。 四人中,说的最热闹的金锦屏一眼看到斐济,双眸一亮,顾不得什么晋王世子和荣安县主,赶紧急急提裙进凉亭,红着脸的上去请安。 斐济似是吃醉了酒,靠在那里,半个身子几乎都要倒到苏芩身上。 原本晋王世子的目光一直落在徐柔身上,却不防看到那抹纤媚身影,当即便撇了人,也跟着金锦屏进了凉亭。 晋王世子毕竟是晋王的儿子,老子好色成瘾,儿子有样学样,对于美色从来是来者不拒的。 “这位姑娘是……” “这是世子妃。”徐柔与荣安县主最后进凉亭,她神色淡漠的看一眼斐济,男人半阖着眼靠在那里,衣襟处的暗扣被扯开,露出一小片胸膛,劲瘦的胳膊圈住苏芩的腰肢,面颊贴在她的后腰处,整个人就似归巢的倦鸟般乖巧。 不得不说,安静下来以后不作怪的斐济是十分勾人的。 不只是苏芩盯着他看,整座凉亭里的人,不管男男女女,皆将目光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男人的肌肤白皙澄澈,衬在宝蓝色的缎面布料下,透出一股干净的贵胄气。额头有半缕青丝贴在男人的肌肤上,更添纯稚之感,让人忍不住的想上去逗弄一番。 自然,这也只是想想,谁也不敢去摸这只疯狗的屁.股。即使这只疯狗如今看上去实在是乖巧极了。 徐柔盯着男人那一小片胸膛看半响,在身边金锦屏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回神,苍白面颊上泛起一阵绯红。 “表哥。”金锦屏扭扭捏捏的上去,要去拉扯斐济的宽袖,被苏芩拦住。“金姑娘坐吧。” 金锦屏看一眼苏芩,绞着帕子,不依不饶的继续唤斐济。 斐济似乎嫌吵,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苏芩的后背处。 男人的呼吸声炙热和沉稳,贴在苏芩后腰处,黏腻腻的带着酒香,打湿了苏芩后腰处的缎面衫子。 苏芩下意识挺直背脊,正对上众人视线。 “金姑娘,徐姑娘,世子吃醉了酒,我扶他回去歇息半刻,劳烦两位姑娘替我招待好贵客。” 说完,苏芩也不管金锦屏和徐柔的反应,径直便扶着斐济出了凉亭。 在苏芩看来,这位晋王不请自来,项城郡王和项城郡王妃抱恙不出,斐济又故意将自个儿灌成这样,明显就是不想跟这群人来往。 既然金锦屏和徐柔与他们关系正好,省的她还要多费口舌来虚与委蛇,便让她们招待去吧。 “本世子来帮世子妃一把吧。”晋王世子颠颠的奔过来,满身肥肉颤颤,要去扶斐济。 醉酒的男人身子斜斜一歪,恰好躲过晋王世子的手,将苏芩抱了个满怀。 男人的重量有些大,苏芩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揽住人劲瘦的腰肢,稳住步子。 “不必劳烦晋王世子了。” 这位晋王世子跟老晋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猥琐好色,一样的身子空虚,这副酒囊饭袋的模样,实在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筹谋造反。 这事还是昨日里斐济无意中提到的。 那时候,男人拿着书卷,靠在槅扇处,语气满是嘲讽。 说这晋王实在是沉不住气,脑子又蠢得厉害,竟将借兵的主意打到他项城郡王府来了。不过也对,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头的人了,再不出点动静,这皇帝梦怕是就要带到九泉之下去做了。 天色渐暗,苏芩那双媚眼扫过晋王世子。 晋王世子当即便软了腿。 荣安县主与凤阳县主年岁一般大小,还未长开,她跟在晋王世子身边,偷偷的看苏芩和斐济。 晋王虽好色,但子女却甚少,应是身体被酒色掏空后致使女子留不住孩子,留住的那些还是早年晋王身子骨好的时候。 苏芩曾听郡王府内的丫鬟提到过,晋王有意与项城郡王府结亲。一开始说是要让晋王世子和凤阳县主订亲,被项城郡王妃以凤阳县主年幼给挡了回去。后头冒出来个斐济,晋王颠颠的跑来又说要让荣安县主与斐济订亲,被项城郡王妃用徐柔的名头挡了回去。 可到头来,这斐济没娶徐柔,娶的却是皇城一位二嫁的寡妇。 晋王此次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却不防看到苏芩姿色,当即便成了个哑巴。 像这样的姿色,便是个寡妇又如何,可当真是比他临幸过的所有美人加起来都好看。若能娶得这样的美人,就真应了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话了。 “不必劳烦世子了。”苏芩看一眼绿水,绿水上前,扶住斐济。 苏芩带着人,绕过晋王世子和荣安县主,径直将斐济搀回了主屋。 她原以为这厮是在装醉,但当这只疯狗抱着她的手,啃着她的手指不放的时候,苏芩对上那双突然便干净澄澈如清泉石眼的眸子,当时就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你松口。”苏芩结结巴巴道。 斐济靠在榻上,修长手掌拢成半月圆圈,抱着苏芩的白嫩小手,就像是在啃上好的珍馐美味一般,细细的舔.舐,啃咬。 男人神色乖巧却又慵懒的靠在那里,浑身都是醉人的酒香。 他垂着眉眼,浓密卷翘的睫毛搭拢下来,穿着缎面锦袍的身子束着玉带,从苏芩的视线看去时,直觉男人的腰极细。 苏芩是知道的,别看那腰细,却是跟公狗似得折腾人。 已是掌灯时分,屋内只点一盏琉璃灯。苏芩站在那里,心口忍不住的一跳,然后又是一跳。 灯色下,男人的姿态太柔弱太顺从,这是苏芩从没见过的模样。 哦,不对,昨晚上吃醉酒后她见过一次。 苏芩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看到这副模样的斐济了,但今日却莫名其妙的又看到了。 她咽了咽口水,觉得面红心热的厉害。 这个模样的斐济,实在是让人太没有抵抗能力了! “我给你弄点吃的,你先松开我。”苏芩抽了抽手,没抽开。 男人抬眸,看向苏芩,那双眸子里水雾雾的浸着酒香氤氲,她竟从里头看出了几丝委屈? 他委屈个屁啊!这一路可是她累死累活的把他扶回来的!因为这厮走了几步以后根本就不让绿水碰了,只赖着她不放。 “你不会是真喝醉了吧?”苏芩大着胆子,伸手掐了掐斐济的脸。 男人脸上的皮肤很好,滑不溜秋的触感弹弹。烫烫的带着温度,几乎灼烧了苏芩的指尖。 苏芩的视线下滑,看到男人被扯开的衣襟,那里的肌肤竟也泛起点点绯红,就像是被浸泡在了酒香里。 119.第 119 章 掌灯时分, 天色晦暗, 屋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从屋檐处落下,如白银针线般从灯色中清晰跃出, 打在槅扇外的那株芭蕉叶上, 滴滴答答的连绵不绝, 就似敲击在苏芩的心尖处。 男人侧身靠在榻上,修长身体微微弯曲,曲着一只脚,身上的袍裾被拱起一片弧度。束发的缎带斜斜搭在肩膀上,下颚仰起, 露出滚动喉结。 男人似是呼吸有些困难, 身子绷直, 自脖颈至下颚处崩出一条优美弧度。俊美白皙面颊泛红,薄唇微启,露出里头素白的牙齿,带着些许尖锐, 犹如犬类。 灯色下, 男人似被打上了一层柔光,整个人变得尤其惑人。 苏芩取了湿帕子,给斐济擦脸。 她提裙坐在榻沿处,挽起罗袖, 露出一截纤细藕臂, 白嫩如玉。 湿漉漉的帕子带着软香覆在男人脸上。 斐济动了动身子, 像是十分不适应。 “别动。”苏芩起身,按住男人的脸,使劲往下擦了擦,动作有些粗鲁。 男人侧身,往榻内翻进去,躲开了苏芩的帕子。 苏芩举着那湿帕子,看一眼男人沾着湿泥的皂角靴,扶额半刻,跪着上去,抱住他的一只脚,艰难的把那一双皂角靴给褪了下来。 屋外的雨下的更大,苏芩急忙忙的起身去将屋内的槅扇给关了,但难免还是被砸到了一层雨,湿了半身衣裳。 去屏风后换了裙衫,苏芩想着男人吃了这么多酒,应当会渴,便从外间端了一盅茶进里间,却不防看到男人大开着槅扇,仰着白皙脖颈,薄唇湿润,正在舔外头的雨水。 这是醉的不知东南西北了吧! “斐济!”苏芩急喊一声,端着小茶盅过去,一把关上槅扇,然后将手里的小茶盅递给他,“外头的不能喝,吃这个。” 男人垂眸,双眼泛着红晕血丝,眼尾桃花色蔓延开来,上挑看人时,风流尽显。 端着小茶盅的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苏芩视线下移,看到那只手,不自禁的便想起了昨晚的事。 男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游移,就像是带着火一样,碰到哪里,她哪里就会烧起来。 越想越热,苏芩暗自撇开头,直觉发现自己又不对劲了。 正在苏芩走神时,斐济靠在榻上,小茶盅里头的水被他尽数倒到了脸上,即使男人张着嘴,但也没吃到多少,反而打湿了衣襟。 “哎,不是这样喝的……真是祖宗……”苏芩先替斐济擦了衣裳,然后又给他端了一盅茶来。这回她学乖了,也不将茶盅给斐济,只自己垫着帕子,喂给他喝。 男人靠在榻上,慢条斯理的吃着苏芩喂过来的茶,一口一口,有些急,丝丝缕缕的茶水顺着那细薄凉唇自唇角滑落,再次将半湿的衣襟给浸湿了。 斐济觉得有些难受,单手扯了扯衣襟,也不说话,只睁着一双眼,委屈的看着苏芩。 苏芩面色一红,心口“砰砰”直跳。这厮吃醉了酒,怎么跟孩子似得…… 她低头,就看到男人那被自己扯开的大片衣襟,肌肤白皙匀称,笼着一层氤氲灯色,看上去十分可人。 苏芩尚记得,那极好的手感,就是咬上去也十分劲道…… 不对,不对,她这到底是在想什么呢?这只狗醉了,她还是不要乘人之危的好。 放下手里的茶盅,苏芩正欲起身,却不防被人一把攥住了腕子。 苏芩的手上沾着一点茶水,那清冽浅淡的茶水珠子粘在她白细粉嫩的指尖,被男人抿着唇,慢吞吞的舔去。 酥麻麻的触感压在指尖,苏芩不自禁身子一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男人半阖着眼,似无所觉,依旧一心一意的“吃”着那茶水珠子。 “喂,斐济……”苏芩说话时,小嗓子软绵绵的带着股娇嗔。 男人眸色迷离,抬眸看来,整个人松松散散的靠在那里,敞着衣襟,一副任君采撷之态。 苏芩不可抑制的咽了咽口水。 平日里的斐济在外头总是人模狗样的,浑身散着一股清冷气。苏芩曾听那些胆子大的丫鬟讨论过。说是像自家世子爷这样的人,若是在床上,该是何等一番模样。 苏芩与斐济已行过亲密事,但每次她都因为羞的厉害,不敢看面前的男人,只能靠着触觉和听觉感觉到男人的情绪。她清晰的记得,男人的热汗从面颊下颚处滴落,顺着脖颈,溅到她的身上。 炙热的就像是烙印。 男人的皮囊长的极好,他抱着苏芩的手,慢条斯理的舔着,整个人侧躺在那处,衣襟大开,十分没有防备。 苏芩慢吞吞的伸手,小心翼翼的触到男人的脸。 斐济转头,对上苏芩那双眼。湿漉漉、水雾雾的印出屋内较暗的灯色。 灯影憧憧间,苏芩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痴。 她提裙,抽开男人的腰带,想着前些日子男人强迫着将她按在腰上的场景。她虽是在俯视男人,但因着实在太羞耻,所以根本就不敢睁眼,只能听到男人炙热的喘.息声。 这时候回想起来,苏芩突然有些后悔。那时她怎么没有好好瞧瞧男人的模样呢?应当也是如今日一般,惹人……垂涎的吧? 她想着,这样不可一世的男人,只有与她在一处时,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不管是平日里的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那副嚣张跋扈、桀骜不驯的模样,到了床笫间,皆为她化成了那一股柔情百态。 苏芩翻身坐到男人身上。 斐济靠在身后的缎青色绸面靠枕上,双眸微眯,看着面前的女人。 苏芩刚才已换过了一身衣裳。此时的她穿着一件绸缎红衫,丝滑滑的贴在雪白肌肤上,稍一挑开缎面带子,那红衫便随动作滑落,露出娇花软玉般的身子。 斐济一动不动的盯着人看。 苏芩俯身,颤巍巍的捧住男人的脸。 她有些紧张,这还是她头一次主动。 粉嫩唇瓣带着软香,触到男人的额头,顺着白皙额角滑到挺翘鼻尖,最后落到那方薄唇上,带着氤氲酒香,细腻如雾。 屋外的雨下的更大,苏芩攥着男人的衣襟,指尖触到那片炙热肌肤。 男人身上很湿,不知道是茶水还是汗水。 苏芩微闭眼,一个翻身,就被男人压到了身下。 她娇哼一声,双臂伸出,白玉似得挽住男人的脖颈,将自己贴上去。 “唔……”身上的人重重的砸下来,苏芩被撞得一个闷哼,差点一口气喘不过来。 艰难的推开身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苏芩眼睁睁的看着那抱着缎面靠枕熟睡过去的狗,整个人都不好了。 竟,竟睡过去了? 苏芩低头,看一眼自个儿如今这副不尴不尬的情况,再看一眼睡得没心没肺的男人,只觉血气上涌,恨不能将人扔进冷水池子里头好好折腾一顿……但现在明显需要冷水池子的人是她自己。 …… 苏芩从来都不知道,她竟也会有这么一天。 “姑娘,您别动,奴婢给您上个药膏,过几日就好了。”绿芜小心翼翼的用手里的竹签子挑着灰褐色的药膏,给苏芩涂在鼻尖处。 昨晚上,斐济那厮一觉睡过去,跟只死狗似得怎么弄都不醒,苏芩没法子,也只得憋着一股气歇了,却没曾想,这一觉醒来,竟发现自个儿的鼻尖处长了个燎泡! 这么丑陋的东西居然敢长在她貌美如花的娇嫩小脸上! “姑娘,大夫说了,您是肝火太旺,过几日就好了。”绿芜劝道。 肝火旺?苏芩往斐济那处看一眼,男人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袍,正靠在榻上看书,晨曦日头自槅扇处照进来,将其整个人衬托的仿佛神袛一般。 她哪里是肝火旺,分明就是欲.火旺啊! 天知道这厮怎么转了性,竟不再黏她要做那档子事了。可苏芩作为一个女子,哪里有脸腆着上去说要与这只疯狗做那档子事啊! 注意到苏芩的目光,斐济的脸上显出一抹笑。 他慢条斯理的翻过一页,声音清冽,带着一股漫不经心,“吃醉了酒的男人,是石更不起来的。” “噗……咳咳咳……”苏芩一口茶被呛出来,咳得面色涨红。 若不是绿芜早早端着药膏出去了,苏芩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那厮难不成还记得昨晚上的事?可他不是都醉成那样了吗? 苏芩攥着帕子,心不在蔫的擦手,偷觑着往男人那处看。 斐济合上书,撩袍起身,脖颈处有被苏芩啃出来的牙印子,清晰明显,月牙似得一片。 苏芩急忙起身,一把拦住人。“你去哪里?” “晋王还未走,起码要尽些地主之谊。”男人轻启薄唇,唇色极淡,唇形极好。苏芩的视线落上去,竟有些移不开。 “那,那你换件衣裳。” 斐济穿的是圆领子,将脖颈处的痕迹暴露的一览无余。 斐济低头,看一眼苏芩那张蕴着绯红的小脸,伸手掐住人的下颚,轻捏了捏,“我的姀姀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小了,敢做不敢认,嗯?” 苏芩只觉现在自己就是被良家妇女欺负的那个恶霸…… 屋外的青草湿润气飘忽而过,男人突然皱眉,但那双漆黑眼眸中却迸出难掩的笑意,“真丑。” 苏芩只觉涂着药膏的鼻尖被吹了一口气,酥麻麻的带着冷香。 她下意识一怔,下颚被再次压紧,男人俯身,凑到苏芩耳畔处,声音清冽,带着调笑。 “姀姀想要的话,就来求我啊。” 屋外的雨还没停,槅扇半开,凉风带着湿漉雨气席卷而入,苏芩想起那年冬日,男人也是这般俯在她耳畔,声音轻挑的说出那三个字。 “求我啊。” “鬼才要求你!”苏芩伸手,一把推开面前的斐济,气鼓鼓道:“我要你求我!” 男人舔唇,伸手勾了勾那小脸,脸上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然后转身离去。 苏芩伸脚,朝着男人离开的方向狠狠蹬了蹬腿。 “姑娘。”绿芜端着早膳,看到苏芩一副怒容,赶紧道:“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苏芩转身,坐到梳妆台前,恶狠狠的抓起那柄桃木梳子掰在掌心。“绿芜,关门。” “啊?” “打狗。” …… 戌时,天色已暗。 苏芩洗漱完毕,咬牙穿上了那套没有亵裤的晋国宫娥服。她尚记得,那时的斐济见着她穿这套衣裳,那夜里是何等激烈。 “姑娘,爷回来了。”红拂趴在槅扇处,急忙忙的通风报信。 苏芩一矮身钻到榻上,趴着身子坐在那里,照着榻上锦帐印出的影子凹出窈窕媚态,将那胸臀尽展。 因着没穿亵裤,她有些羞赧,但只一想到男人过会子跪在地上求自个儿的模样,苏芩就觉心绪畅快,想着再凉快,再羞耻也值了! 男人穿着那件月白长袍,推开屋门,慢步进来,脚步沉稳,不疾不徐。 绿芜和红拂已经领着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退了出去,偌大清寂阁,只剩下他们两人。 隔着一层锦帐,苏芩看不到外头的动静,她悄摸摸的拨开锦帐探出半个脑袋,就看到男人正坐在那里,慢条斯理的吃茶。 “咳……”苏芩轻咳一声。 男人连眉眼都没动,就当苏芩是透明的一般。 看着斐济吃了两碗茶,苏芩再按捺不住,起身拨开锦帐走了出来。纤细脚踝上挂着的那串脚链子上的棉花已被她取了,那六颗小铃铛随着苏芩走动时发出清灵空响。 男人抿了抿唇,不着痕迹的露出一抹笑。 纤纤素手搭在男人的肩上,苏芩微微俯身,吐气如兰,半个身子贴到男人后背处,说话时粉嫩唇瓣轻触到男人的耳朵,似有若无的带着酥麻。 “爷。” 男人抬手,将手里的茶盏塞到苏芩手里,眉眼清冷,就似在雪山之巅最高贵的白莲般不可侵犯。 “世子妃,请自重。” 苏芩捧着茶盏,整个人都有些呆。 这人模人样的狗! 姿态妖娆的端起那盏茶轻抿一口,苏芩将其重新端到斐济唇边。 男人垂着眼帘,看到那清晰印在茶碗边缘的唇印,檀香色泽,美味如斯。 “想吃吗?”苏芩从后揽住男人的腰,娇柔身子带着香,青丝如绸缎瀑布般滑落,披散在男人身上。 “求我嘛。”小姑娘的小嗓子软绵绵的带着糯腻,就像最甜的糕点。“求我,我就让你吃。” 也不知这吃的是茶,还是人。 屋内灯色很暗,男人一揽腰,就将那趴在他后背处的女子压在了绣桌上。 苏芩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显,只仰着下颚,攀住男人的脖颈。 男人俯身,伸手,取过那盏茶,置到绣桌上。 苏芩身着薄纱,裹身曼妙。 男人慢条斯理的褪下外衫。 苏芩双眸更亮。 来了,来了。 带着淡香的长袍被裹到苏芩身上,男人低笑,语气轻慢,“天凉,姀姀多穿些。”说完,男人起身,迈步去了书房。 “斐济,你个混蛋,放开我,斐济!”被裹得跟个蚕蛹似得苏芩挣扎不开,在男人放手后,硬生生的在绣桌上躺了半夜…… 120.第 120 章 落了一夜秋雨, 暑气顿消, 天气陡然阴凉起来。 绿芜将柜子里头的纱被收拾出来,铺叠在暖炕上。红拂将夏日里的衣物用具细细收好,封存在柜内。 苏芩身着一件齐胸襦裙, 坐在榻上, 手里摇着一柄团扇, 扇的“呼啦”作响。 “小主子,吃茶。”蒹葭端着手里的红漆盘,置在榻旁的那只小几上。 苏芩垂眸看一眼那青瓷小茶盅,里头盛着清冽茶水,茶白叶绿, 浮于面, 颜色干净异常, 隐隐绰绰的显出她那张带着焦躁神色的娇白小脸。 小姑娘抿唇,压着声音道:“那人呢?” “晋王等人明日便去了,今夜有宴,世子爷正在筹备。”蒹葭道。 苏芩继续摇着团扇, 侧身卧在榻上, 水雾双眸微眯。 既然那只狗不仁,就别怪她不义了。 “绿芜。”苏芩朝人招手。 “姑娘。”绿芜乖巧凑过去,听到苏芩的耳语,面色顿变, 面露踌躇, “姑娘, 这……” “去。”苏芩面色一厉,“办不好这事,我就拿你是问。” “……是。”绿芜犹犹豫豫的去了,直至掌灯时分才匆匆回来,将藏在宽袖内的东西递到苏芩面前。 “姑娘,买好了。” 苏芩喜滋滋的接过来,道:“药效足吗?” “奴婢跑了好几处,只有这药说是不伤身的,平日里用来助兴是极好的。而且无色无味,就算吃了下去,也不会察觉到是用了药,只会觉得心绪浮躁,尤其是想……做那档子事。” “嗯。”苏芩满意的点头,将面色燥红的绿芜给赶了出去。 如今就该去寻那斐济试试这药了。 苏芩想罢,赶紧起身换衣梳妆。 戌时一刻,园内酒宴正酣。 因着晋王是个离不得女人的老色.鬼,所以项城郡王府投其所好,特到外头寻了一些青楼里头的粉头、美人过来助兴。 苏芩躲在一旁假山石后,眼尖的看到斐济坐在宴案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晋王世子说话。而那老晋王早就醉的不知东南西北,就差将脑袋埋进那些女子的身下了。 场面有些不堪,但斐济却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坐在那里,遗世独立,冰清高洁,浑身清冷如寒冬冰潭,让那些粉头女子望而却步。 苏芩攥着手里的小瓶子,想着这东西可不能直接就这么扔进去,不然还指不定被谁给吃了呢。 抱着手里的小瓷瓶,苏芩蹲在角落,等待时机。喂了小半个时辰的蚊子,才等到男人晃晃悠悠的起身去透风。 苏芩双眸一亮,赶紧朝绿芜一招手。 绿芜打开手里提着的小掐丝食盒,将里头的解酒汤递给苏芩。 苏芩接了解酒汤,一路跟在斐济身后,看着人行过小路,穿过房廊,走至一处僻静地,懒洋洋的寻了一块大石躺下去。 大石周围满是四季海棠花,氤氤氲氲的香雾霏霏,娇软无力的迎风飘展,颜色艳媚,富贵天姿,繁于桃李,盛于梅。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躺在大石上的男人。斐济穿一件竹青色长袍,那青翠的绿,衬着衣襟袍裾处的双面绣青竹纹路,被大片大片的海棠包裹其中,细碎零星的海棠花瓣飘落下来,撒了男人满头满身。 寂静的夜,虫鸣鸟叫更甚。 男人闭眼阖目,薄唇微启,一阵劲风而过,卷起愈多海棠花瓣,层层叠叠的将男人真正笼罩其中,犹如一幅精心绘制出来的海棠秋睡图,画面艳媚而旖旎。 苏芩从来都不知道,一个男人竟也会有比之女子的风情。但这股风情却又跟女子不同。男人终归是男人,即使容貌生的再好,身上那股子锐利清冷,却是怎么都去不掉的。 苏芩矮身躲到美人靠下,拔开手里的青瓷小瓶,将里头的药一股脑的都倒了进去。 既然不伤身,那就多来点吧。 晃了晃那碗黑乎乎的解酒汤,苏芩站起身,正准备走过去,却是冷不丁发现人不见了! 人呢? 苏芩端着碗,四处转了一圈,只见那飘着海棠花瓣的大石上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人的踪迹。 正苦恼间,苏芩突然听到前头传来金锦屏和丫鬟的说话声。 金锦屏身旁的丫鬟手里端一捧盒,声音清晰道:“奴婢瞧见世子爷是走的这处,应当是到前头的凌风阁里休憩去了。” 苏芩初来乍到,自然对这项城郡王府不甚熟悉。而金锦屏自小住在这处,这府里的一花一草,她都能掰扯出来,自然能猜到往这条路走过去,只有前头的凌风阁。 “给我吧。”金锦屏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的,她接过丫鬟手里的捧盒,提着裙裾,穿入海棠花海中。 苏芩赶紧跟上去。 可不能被这女人给抢先了,一看那捧盒里头的东西就不简单。 今晚月色不错,但海棠花海内花香氤氲,苏芩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她迷迷糊糊看到前头的金锦屏转了个弯,就不见了踪迹。 苏芩蹙眉,左拐右拐的绕出这大片的海棠花地,看到前头的“凌风阁”三字,赶紧疾步行了过去。 偌大的凌风阁从外头看,半点灯色也无,显然是没有点灯,细听下来,里头也无半点声息。苏芩小心翼翼的迈步上石阶,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 阁内很暗,苏芩看不见一点光亮,整间阁就似被人刻意遮蔽了门窗一般,只有淡淡的熏香味飘散开来。 闻到那甜香,苏芩心中一紧,顿觉不对,赶紧要撤身出来,却只听“哐当”一声响,凌风阁的大门被人从外头给锁上了。 苏芩砸了手里的碗,急冲过去,看到门户上印出两个女子身形。 是金锦屏和她的丫鬟。 苏芩咬牙,呼吸越发的不顺畅,她知道,这凌风阁里头的熏香有问题。 “金锦屏。”苏芩声音清晰道:“你要干什么?” 金锦屏站在户牖处,微仰下颚,娇笑道:“世子妃不必惊慌,我只是顺了世子妃的意,让世子妃享享人间极乐而已。” 所谓的人间极乐,苏芩已能感觉到。她头昏脑涨的扶住面前的雕花格子门,纤细指尖嵌入其中,整个人颤巍巍的软下来,面颊臊红,浑身泛粉。 阁内传来响动,苏芩精神一震,适应了黑暗的双眸能看到里头缓慢步出一个高大身影。 是个男人! 苏芩双眸一窒,突然明白了金锦屏的意图。 这么恶毒的计策,亏得她一个女子想的出来。 苏芩大口喘气,死死盯住面前的男人,声音绵软,带着暖气。“我可以给你钱,比金锦屏更多的钱。你若碰了我,你保不住命,但你若不碰我,我可保你的命。我是这项城郡王府的世子妃。” 苏芩吃力的说完一番话,但面前的男人却一言不发,只是慢条斯理的蹲下来,单手掐住苏芩的下颚。 苏芩攥着指尖,刺刺痛麻从掌心蔓延,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的流失。男人的手顺着下颚,抚上她的脖颈,浓郁的熏香味中,苏芩隐隐绰绰的闻到一股海棠香。 但如今的苏芩被热的头昏脑涨,哪里还有力气想其它的事。 男人的手拨开她的衣襟,俯身过来。 苏芩暗暗握紧了手里的簪子,凭借着感官,朝男人脖颈处刺去。方才她觉出不对,立刻就拔下了手里的簪子攥在手里。 男人似有防备,猛地一偏身,就攥住了苏芩的腕子,夺下了那支簪子。 “哐当”一声,簪子落地,发出沉闷声响。 苏芩最后一点子力气用尽,她倒在地上,身上压着这个男人,鼻息间涌进一股熟悉的味道,清冽如泉,带着点海棠香味,甚至还有点酒香。 混沌的脑海中突兀闪过一个人影,苏芩软绵绵的伸手,拉住男人垂落下来的青丝,声音细糯糯的唤道:“阿狗……” 黑暗中,男人低笑,语气散漫,带着股揶揄笑意。 “真是蠢,这么笨的法子也会上当。”听到男人的声音,苏芩一瞬放下心来,整个人软绵绵的越发没了气力,但她还是拼着一股子执拗,死死的咬住了男人的脖颈。 “你早发现了,也不提醒我……”苏芩现在浑身难受,全身就跟有虫子在爬似得,恨不能将自个儿身上的衣裳扯烂。男人穿着细薄缎面的料子,贴在她的身上,凉丝丝的带着香。 苏芩蹭过去,呼吸越发的热。 男人伸手,触到那块绵软肌肤,那双眸子,竟比这阁内更黑。 “姀姀求我,就给你。” “……鬼,才求你。” 苏芩想起那碗被自个儿给砸了的解酒汤,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竟将自个儿给陷到了里头。 只是那金锦屏也太可恶了些,竟如此恶毒。 “哒哒哒……”外头传来脚步声。 斐济单手揽住神志不清的苏芩起身,躲至门扉后。 大锁被打开,有个男人的身形站在户牖处,磨磨蹭蹭的不敢进来。 “这美人真在里头?金姑娘,这世上真有比世子妃更美的美人?”说话的是晋王世子。 金锦屏不耐烦道:“我可是费了大力气才将人请来的。世子爷若是不愿与美人共度良宵,那就罢了。” “哎哎,金姑娘一番好意,本世子怎能辜负。”色.欲熏心的晋王世子根本就没用脑子想过一个美人为什么要在乌漆嘛黑的地儿跟他私会。他腆着一张脸,颠颠的入内,被斐济一脚踹趴在地上。 外头,金锦屏正欲落锁离去,却不防被人一拉,猛地跌了进去。 “啊……” 晋王世子被温香软玉扑了满怀,闻了熏香后混账不清的脑子当即就忘记了刚才狗跌屎的状况,喜滋滋的抱住了怀中挣扎不停的美人,并自动忽略了美人的话,只想着行那快活之事。 斐济抱着苏芩出凌风阁,反身落锁,飘然离去。 夜更深,怀中的小姑娘早已被那熏香烧的不知今夕是何夕,只知揽着人的胳膊乱蹭。 前头房廊处传来嘈杂人声,看模样像是去凌风阁的,领头的便是方才跟在金锦屏身边的丫鬟。 “嘘。”男人伸手,点住苏芩的唇。 苏芩睁着一双迷蒙水雾眼眸,小心翼翼的伸舌,舔了舔那按在她唇上的指头。 斐济身子一僵,肌肤上湿漉漉的触感异常明显。他垂眸,沉默的看着苏芩,低叹一声,道:“真是个不安分的小东西。” 苏芩被烧的难受,死死拽住男人的衣襟,整个人直往他怀里钻。 斐济带着人,走至方才那块大石处,将人放上去。 苏芩不安分的揽住男人的胳膊,死死缠上去。 前头的凌风阁里吵闹的厉害,这处却静谧如烟。 “姀姀看我。”斐济伸手,掐住苏芩的下颚,被迫她看向自己。 苏芩被外头的冷风一吹,神智稍清醒些,她双眸含泪,呜呜抽噎,难受的厉害。 “喜欢我吗?”男人俯身,贴着苏芩的玉耳,细细的咬。 苏芩身子一抖,细腰被男人掐住,按在大石上,动弹不得。 没有听到回答,男人不甘心的咬住那玉耳,又问一遍。“喜欢我吗?” “……喜欢。”苏芩颤巍巍的开口,整个人又开始烧起来,肌肤泛起诱人的绯红,比身旁氤氲蔓延出来的海棠更为魅惑。 “我是谁?”男人按着性子,表现出一股异常的执拗。 “……斐济。”苏芩舔着唇,喉咙里干渴的厉害,她贴住男人的唇,想喝水。 男人避开她,声音低哑暗沉,带着一股诱惑意味。 “那你喜欢谁?” “喜欢……斐济。” “真乖。”斐济伸手,掐了一朵海棠花,掐出花汁,点到那粉唇上。 苏芩贪婪的吃着,原本便粉嫩的唇被那海棠汁沾染,更为妖冶惑人。身上的薄衫被花色沾染,裙裾处落了满身,犹如盛开了大朵大朵的海棠。 男人低笑,压住不安分的小东西,笑道:“别急,还有更好的东西呢。” 苏芩迷迷糊糊的睁眼,尝到一股细薄凉意,她张嘴,急切的含住,伸出藕臂,挽住男人的脖颈。 喜欢,斐济。 121.第 121 章 翌日, 燥热再至, 天气陡然又闷热起来。 晨曦初现,中庭内摆置着的秋菊簇簇而绽,毫端蕴秀, 轻肌弱骨, 星点金蕊泛流霞。小丫鬟举着大扫帚, 扫开层层铺叠的落叶,露出光滑清洁的青石板砖。一旁的老婆子提着桶,冲刷开地面,使得干燥的中庭多了几分湿润气。 苏芩搂着怀中劲瘦的胳膊,颤了颤眼睫, 腰酸背痛的蹬了蹬小腿儿, 但那纱被还没被蹬开, 就又被盖到了她身上,而且细心的掖了好几次。 “唔……”苏芩累的厉害,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故此也就没再继续去蹬被,被裹得跟个蚕虫似得软在那里, 哼哼唧唧的表示不满。 斐济靠在拔步床上, 搂着怀里的小东西,一阵心思神往。屋内隐约透进一些光亮,从锦帐缝隙内钻入,照在那张白皙俊美面容之上, 满是餍足。男人垂眸, 漆黑双眸之中印出一个娇软身影, 他勾唇轻笑,目光宠溺无度。 苏芩窝在那里,青丝盘踞,露出半张小脸,绯红如桃花瓣,呼吸清浅,睡得酣熟。眼尾又红又湿,就像是哭了许久一般,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挂在眼睫上,小扇子般颤巍巍的惹人怜爱。 绿芜推开主屋大门,拨开珠帘进来。她端着洗漱用具,看一眼屋内的重叠锦帐,里头悄无声息的印出两个身影。男子俯身,青丝半垂,搭拢在纱被沿边,小心翼翼的圈着怀中女子。 绿芜放下东西,赶紧躬身退了出去。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关上。 苏芩听到动静,吃力的睁开眼睫,双眸水雾雾的泛着氲粉。一只藕臂从纱被中伸出,摩挲着触到斐济的胳膊,轻轻的推一把。 “我要喝水……”苏芩的嗓子干渴的厉害,她使劲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极度的想喝水。 斐济轻笑起身,随意披了一件外衫,从绣桌上替苏芩倒了一碗茶来。 苏芩窝在纱被里,不想动,只闭着眼朝人噘了噘嘴。 斐济低笑一声,那声音穿透安静的屋子,惹得苏芩又是一阵面红心热。 昨晚上,这声音萦绕在她耳畔处,窸窸窣窣的没个正经,直将她推到了天上。 将小茶盅凑到苏芩唇边轻碰了碰,斐济拢着宽袖,身材颀长的立在那里,露出的脖颈处顺势而下,细细的带着尖锐指甲掐出来的痕迹。 那是昨晚上苏芩受不住,在斐济身上留下的痕迹。而昨晚上明明被煨了熏香的人是苏芩。反倒是这只狗疯的厉害。 苏芩红着脸,张开嘴,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完一碗茶,小嗓子终于好些。 “我昨晚是不是被金锦屏给算计了?”苏芩将脸埋进花色纱枕里,鼻息间能闻到尚未散去的膻腥气,在封闭的锦帐内尤其清晰。她想起昨晚的事,不自禁老脸一红。 小姑娘的眉梢眼角尚带雨后风情,花娇玉软的千姿百媚,勾人心神。苏芩无所觉,趴在那里,慢吞吞的拨着粘在脸上的青丝湿发。 斐济沉着一双眼,放下小茶盅,转身推开一侧槅扇,然后拨开了锦帐。 屋外日头倾洒进来,满院青翠碧绿,鸟叫虫鸣,一派祥和宁静。 “斐济……”没听到男人说话,苏芩软绵绵的又唤一声。 斐济从洗漱架处取了一块湿帕子,拿在手里,走回拔步床前,将苏芩从纱被里捞出来,然后细细擦了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金锦屏自食恶果,与你无关。” 原本神色懒懒的苏芩一个机灵,抬着小细腰仰起脑袋,双眸亮晶晶的看向斐济。“你的意思是……” 斐济挑了挑眉,还没说话,就听外头传来小丫鬟细细的交谈声,窸窸窣窣的断断续续落入苏芩耳中。 “听说昨晚上金姑娘在凌风阁被发现和晋王世子衣衫不整的睡在一处……” “是呀,闹了一夜呢,如今金家大老爷和大夫人都来了,正跟咱郡王和郡王妃商议呢。保不齐呀,金姑娘要嫁到晋国做世子妃了。”小丫鬟说话时,难掩羡慕,“这可是因祸得福呢。” “什么因祸得福,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是没瞧见那晋王世子的模样,跟咱们世子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我倒是宁愿嫁给咱们世子做侧妃,也不要嫁给那晋王世子做正妃。” “想的美呢你,咱们世子爷那是你能高攀上的?就我们世子妃的容貌,纵观天下,可真真是再挑不出第二个来了,怪不得世子爷这么疼爱。昨晚上那么大动静,也不知世子妃的小身板能不能受得住……” 两个小丫鬟说了半刻,苏芩听得一阵迷糊,但却依稀能猜出来昨晚上事态的发展。 这金锦屏果真是如斐济所言,自食恶果。而斐济方才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思,应当就是那金锦屏被圈进了她自个儿设的圈套里。 凌风阁内有男人,有扰人心智的熏香,苏芩就算是再蠢,也能猜到金锦屏想做什么。 她伸手揉了揉额角,将脑袋靠到斐济身上轻蹭了蹭。 斐济伸手,抚了抚苏芩的小脸。 苏芩想,昨晚上若是没有斐济,她就要着了那金锦屏的道了。想到这里,苏芩不自禁一阵后怕,越发缩紧了身子。 如若她真被旁人沾了身子,就算斐济不介意,她自个儿心里头也是过不去的。幸亏,幸亏这厮将她带了出去…… 苏芩伸出藕臂,圈住斐济劲瘦的腰肢,将脸往他身上贴。 小姑娘面颊上的绯红还未完全褪去,身上裹着纱被,青丝披散,寸寸肌理,带着殷红粉印,就如盛开在白雪中的娇媚红梅。 男人伸手,忍不住掐了一把那小脸。 苏芩气呼呼的使劲把脸往纱被处蹭了蹭。 小姑娘红着眼,整个人软绵绵的就跟裹在糯米糍里头的红豆沙一般,甜软香糯,恨不能让人一口吞食进去。 斐济单手搭住床沿,屈膝跪住纱被一角,声音暗哑道:“若是想睡,先让绿芜进来将被褥换了。” 苏芩下意识触了触身下的被褥,湿漉一片,可见昨晚战况之激烈。 小姑娘红着脸,裹着纱被,朝人伸手,有些虚张声势的可爱。“我的衣裳呢?” 男人低笑一声,指尖触到苏芩的面颊,慢条斯理的替她擦去那粘在耳畔处的痕迹,笑道:“又不是没见过,姀姀害羞什么?” 看到一副羞赧到骨子里模样的小姑娘,斐济脸上笑意更甚,他慢条斯理的伸手拨了拨搭在肩背处的长发,起身褪下外衫,从木施上取下亵裤穿好,慢吞吞的系上白玉腰带。 苏芩躲在纱被里,看到男人被锦帐半遮挡住的身子。 颀长纤瘦,白皙如画,尤其是那宽肩窄腰的身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明明看着是个清瘦身子,但其中蕴含的劲瘦力道,却一点都不比那些武将少。 苏芩正盯着,冷不丁的男人转头看过来。 苏芩面色一瞬涨红,心虚的转开眼,然后又慢吞吞的转回来。 “想看?”男人系着衣襟的动作一顿,大大方方的扯开带子,调笑道:“那姀姀就大大方方的看。我全身上下,都是姀姀的。任君品尝。” 男人说话时,语气散漫,带着股揶揄笑意。尤其是那最后四个字,含在嘴里,从喉咙里滚出来,细腻沙哑,如含桃蜜饯。配上男人那副清冷如松竹般的模样,更添几分强烈对比。 苏芩隔着纱被,满脸羞赧,狠狠朝人蹬一脚,但因着腰酸腿软的,所以根本毫无攻击力。 斐济笑着避开,慢条斯理的系紧衣襟带子,道:“有些地方可不能乱踢,踢坏了后悔的可是姀姀。”戏弄完了,斐济不等小姑娘再撒泼,径直走到屋门口,吩咐绿芜备热汤。 “是。”绿芜带着丫鬟、婆子,将早已预备好的热汤抬到屋内屏风后。 斐济径直出门,路过房廊时那副春风得意的俊美风情,直惹得小丫鬟们面红心热。 “姑娘?”绿芜上前,从木施上取下外衫绸裤,替苏芩穿戴好,然后扶着人从拔步床上起身。 苏芩软绵绵的着地,身子一软,又跌坐回去,震到腰肢,细细哀嚎出声。 昨晚上绿芜守了半夜,里头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现在再瞧见自家姑娘这副模样,当即便道:“姑娘,奴婢在热汤内放了舒筋活血的药物,您多泡泡,过会子自然就好了。” 苏芩颤巍巍的起身,整个人就跟老媪一般连腰都直不起来。被绿芜扶着,苏芩将身子泡进热汤内,浑身松乏下来,那股子身体被大石碾过的感觉也渐渐消失。 这都秋日了,那只狗怎么一年四季都在发.情…… “绿芜,金锦屏那处怎么样了?”苏芩靠在浴桶上,微仰头,露出纤细下颚脖颈,星星点点的痕迹顺势往下,直没入白烫热汤之中。 绿芜一边替苏芩浇着热汤,一边道:“寻死觅活的厉害。奴婢听说,金夫人竟还想着要将金姑娘嫁给咱们世子做侧妃呢。” 苏芩闭着眼,嗤笑一声,道:“异想天开。” 别说金锦屏如今名声已坏,她就是完璧之身,斐济也不会要她。若是要的话,早就娶了,哪里还会等到今日。 而且说起来,金锦屏沦落到如今地步,也是自作自受。 若非她自己起歹毒心思,哪里会被斐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泡好了热汤,苏芩满身舒爽的起来,就听前头传来消息,说是晋王应金府之意,订下了亲事,择日便娶金锦屏入晋王府,做世子妃。 对于这事,苏芩没什么感觉。 那金锦屏瞧着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肯定不会甘心就这么嫁给晋王世子做世子妃的。 “姑娘,不好了。”红拂急匆匆的奔进来,急道:“金姑娘说,昨晚上是您陷害她失了身子,如今她正在明厅,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讨公道呢。” 苏芩拿着桃木梳的手一顿,笑道:“这金锦屏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不错。” 说完,苏芩起身,从衣柜内挑了一件艳红色的石榴裙,细细装扮好,然后才施施然的领着绿芜和红拂去了前厅。 前厅内,金夫人扶着金锦屏坐在雕漆椅上。金锦屏面色惨白,双眸红肿,整个人一副摇摇欲坠的可怜相。 反观苏芩,淡妆艳抹,明媚动人,就跟盛开的一朵灼灼牡丹,单只站在那里,就已惑人心神。 苏芩提裙进门,先拜见了项城郡王、项城郡王妃、晋王等人,然后转向金锦屏,单刀直入道:“金姑娘说我陷害你,那我倒是要问问,我为何要陷害你?” 金锦屏红着眼,抽抽噎噎道:“你嫉妒我要抢走表哥,才想出这么龌龊的法子来害我。女儿家的名声如此重要,苏芩你怎么这般歹毒……”金锦屏又哭起来,金夫人细细安慰,看向苏芩的目光简直恨不能生吃了她。 苏芩掩唇轻笑,声音清脆如莺啼,“金姑娘说这话真是让人误解。你是长得比我好看,还是身段比我好?你说我嫉妒你,难不成我是嫉妒你长的不如我?” 苏芩此话一出,众人下意识视线一兜转,看一眼金锦屏,再看一眼苏芩,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若是放在平时,金锦屏也算是个美人。可若是将人与苏芩一比,那便颜色尽失,连绿叶都算不上,只能算得上是人家根根旁边的一捧泥。 所以像世子妃这样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怎会嫉妒金锦屏? 苏芩一句话,便扭转了局面。 金锦屏张了张嘴,面色更白。 苏芩对上金锦屏那双愤恨眼眸,突然掩嘴轻笑,双眸无辜道:“难不成其实是金姑娘嫉妒世子爷与我恩爱,这才想出这法子来诬陷我?”说完,苏芩装模作样的表现出一副害怕模样,连连摇头。 “金姑娘这法子实在是……太不高明了。” “苏芩!”金锦屏气得尖叫出声,瞧那模样,就跟只快要气炸的母鸡一样,横眉瞪眼的,难看至极。 “苏芩,你不过就是个破鞋寡妇,还真当自己是块料了?我告诉你,表哥他只是喜欢你的皮相罢了,待你人老珠黄,看表哥还要不要你。” “那真是可惜了,金姑娘连皮相都没有呢。”苏芩面色渐冷,凉凉道。 金锦屏气得一仰脖,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金夫人赶紧又是替人拍背,又是替人抚胸的。 明厅入口,穿戴完毕的斐济施施然进门,他似乎是没注意到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只径直朝苏芩伸手。 苏芩笑颜如花的搭上斐济的手,小鸟依人的靠过去,以绣帕掩面,声音娇娇道:“爷,金姑娘说是我害的她,可昨晚上,人家明明……”说到这里,苏芩面色一红,娇艳如初生流霞,含羞带怯的引人浮想联翩。 斐济面无表情的点头,揽住人的纤腰,“昨晚上,姀姀一直与我在一处。” 金夫人厉声道:“那就是她指使丫鬟去做的。只要将她身边的丫鬟抓起来严加拷打,定能问出来。” 苏芩靠在斐济怀里,细细拨弄着那十根纤纤素手,水雾双眸一转,落到金锦屏身后的丫鬟脸上,道:“既然如此,那不若将金姑娘的贴身丫鬟也抓起来好好拷打一番,说不定另有一番惊喜呢。” 金锦屏身后的丫鬟沉不住气,“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奴婢看到了,奴婢看到了,是世子妃身边的丫鬟绿芜做的,她前几日还去药铺内买了助兴的药。奴婢有药铺老板可以作证。” 苏芩双眸一冷,暗暗攥紧了宽袖。 她倒是差点将这档子事给忘了。 绿芜低着脑袋站在明厅门口,微侧了侧身,面色稍变。 “此事好办,只要去世子妃那处搜一搜,就都知道了。”晋王突然开口道:“世子妃觉得如何?” 现在,苏芩若是不让搜,就是心中有鬼,但若是让搜了,真搜出点什么,她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明厅内陷入一阵沉静,苏芩抬眸,看一眼斐济。 斐济垂眸,眸色平静无波,根本就没将这场闹剧看在眼里。 “呵。”明厅内突然传来一声冷笑,项城郡王妃单手撑着下颚坐在首位,依旧是一副珠光宝气的模样。她眸色凌厉的看一眼晋王,再看一眼金家人,冷笑道:“说搜就搜,是不将本宫的项城郡王府看在眼里吗?” 苏芩微愣。 这是在……维护她? “郡王妃。”金夫人霍然起身,咬牙道:“今日这事,若不能查清楚了,那咱们日后,也就不必往来了。” 众所周知,项城郡王府需要金府支持财政,若金府真的跟项城郡王府断绝了关系,转而与晋王结盟,那对于项城郡王府来说,可是一大冲击。 项城郡王妃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她“砰”的一下砸了手里的茶盏,直视金夫人,“既然如此,那就断吧。” 这断了,就不用再顾及颜面了,她可是垂涎金家的金矿很久了,果然还是抢过来的好。 金夫人面色煞变,显然没想到这项城郡王妃如此果断,这么大的事说断就断了。可这话已经说出口,在这么多人面前,金夫人不能再反悔。 若说受益,其实是金府一直仰仗项城郡王府。真断了,金府日后在项城那才真真是举步维艰。 金锦屏白着脸,下意识看向斐济。 斐济垂眸,正捏着苏芩的小手,神色清冷的把玩。 金锦屏的心骤然下坠,身子的不适再加上心理的不适,整个人濒临崩溃,哆哆嗦嗦的发起抖来。 她想起昨晚上被那晋王世子夺了身子的事,止不住的干呕起来。 “锦儿,你怎么了?”金夫人慌张道。 看到金锦屏干呕,苏芩不知为何,也觉反胃的厉害,捂着口鼻一阵难受。 “怎么了?”斐济伸手,摸了摸苏芩的脸。 苏芩摇头,心口一跳。 那头,良久未说话的项城郡王终于开口,却是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送客。” 这家人的护短方式,真是直白的厉害啊…… 122.第 122 章 苏芩原以为, 金锦屏一事会在项城郡王府内掀起惊涛波澜,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府内依旧安静如常,甚至连丫鬟、婆子们嚼舌根的声音都没有了。就好似这件天大的事跟秋日落叶般稀疏平常。 一开始入项城郡王府时, 苏芩只觉这些丫鬟、婆子们颇为没有规矩。但如今一看, 大家氏族毕竟是大家氏族, 该发力的时候这些丫鬟、婆子们的嘴闭得比谁都牢靠。 九月中,逢秋暮霜降,气肃而凝,露结为霜。 屋外府内皆挂上了毡子,槅扇上的细薄窗绡被拆除, 封了挂毡。绿芜和红拂也将秋冬日的薄袄厚衫拿了出来晒洗规整。 金家没讨到“公道”, 彻底与项城郡王府决裂, 搬了出去,而后昭告金家商行,与项城郡王府划清界限,改而频繁跟晋王府联系。 三日后, 金锦屏被接进晋王府, 变成了晋王妃。 不过这些事对于苏芩来说,并没有影响到她什么,反而是她觉得这几日自己身子不大对劲。一日比一日觉懒不说,还开始懒怠吃东西, 常常是吃一口, 剩一大半。半月光景, 身子就瘦了大半圈。 “姑娘,您好歹吃些,这饿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绿芜捧着手里的红丹漆盘劝道。 苏芩靠在榻上,摇了摇头,声音细细的没点子精神气。“没胃口。” 绿芜面露焦色,看着苏芩瘦尖的下颚,没忍住,红着眼转身出了屋子。 “世子爷回来了吗?”户牖处,绿芜随意拉住一个小丫鬟,声音有些微哽咽。 小丫鬟摇头。 此次晋王来项城,虽未得项城郡王府支持,但却意外得了金府联姻,故此刚一回晋城,就迫不及待的起兵造反了。 当苏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下意识想起晋王那张一看就没什么智商的脸,觉得这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以为得了小小金家的支持,就能与大明朝抗衡了。 “师出无名,脑子又不好使,能赢才怪了。”而且夏达也不是吃素的。 苏芩懒洋洋的拨弄着面前的一盆秋菊,身上披一件槐花色团锦披风,白皙到几近透明的肌肤衬在暖色阳光下,显出青涩经络,整个人白的恍如玉雕。青葱玉指搭在秋菊碧色的花瓣上,衬出略微粉嫩湿润的指尖。 绿芜只是一个丫鬟,对这些国家大事并没有什么想法,在她眼里,自家姑娘比天还大。看着苏芩一日日消瘦下来,绿芜心急如焚。 “姑娘,依奴婢的意思,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吧?”绿芜劝道。 因着晋王造反的事,世子爷连日宿在城外军营内商议军事,多日未归府。而自家姑娘则觉得自个儿是秋乏,多懒怠几日便好了。任凭绿芜怎么劝都不肯请大夫。 苏芩是个倔性子,除了斐济,还真是没人能奈何的了她。 “不必多生事端,我去歇歇。”说完,苏芩拉了拉身上的披风,转身入屋内。 金锦屏的事刚刚过去,虽项城郡王和项城郡王妃对此事并没有什么表示,但苏芩觉得自己这几日还是低调些好。 绿芜蹙眉,正欲跟上去,却是冷不丁的看到了那从垂花门处跨步出来的颀长身影。 “爷。”绿芜一脸喜色的上前。 青山跟在斐济身后,看到绿芜的模样,不自禁抬了抬眉眼。 斐济面无表情道:“怎么了?” “是姑娘身子不舒服,奴婢想请大夫给姑娘瞧瞧,可姑娘却不乐意,说只是秋日困乏,过几日便好了。可这都小半月了,姑娘还不见好,人都瘦了一圈。”越说,绿芜越是担忧。 斐济拧起了眉。 青山插嘴笑道:“正巧爷出去了小半月。” 这话的意思是,苏芩犯得指不定是相思病。 绿芜瞪人一眼,还欲说话,就见斐济推开雕花格子门,迈步走了进去。 正是晌午时分,小姑娘搭着堇色披风,靠在榻上睡得正熟。那榻被置在槅扇下,小小一张美人榻,上垫纱被,侧旁一小几,置着只动了几口的午膳。午膳已凉透,但依旧可见其精致菜色。 斐济褪下身上的披风置在木施上,先去屏风后净了手,然后才拢袖坐到榻旁。 小姑娘睡得酣熟,藕臂搭在脸侧,一张娇媚小脸略白,尖尖细细的下颚抵着纱被边缘,上头是新绣制的百花图样。 真真是人比花娇。 斐济伸手,触到那头青丝长发,替人拨到脑后,然后掐住那一点子脸蛋肉。 小姑娘确实是瘦了许多,原本软乎乎的脸蛋肉掐在指尖,竟有些捏不住,软绵绵的又滑了出去。 斐济皱眉,隔着那纱被,又掐了一把腰。 不仅是脸,就是身子也越发的纤细羸弱了几分。看来绿芜的话没错,这小姑娘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清减不少。 美人榻上,被这么折腾,苏芩还没醒,只是小小幅度的翻了个身,身上的纱被滑落,被斐济单手重新盖了回去。 小姑娘舒服的蹭了蹭,小脸埋进去。 斐济起身,招来外头的青山,“去,请大夫来。” “是。”青山神色一凛,赶紧疾奔出去。 片刻后,府内的大夫被扛了过来。 两鬓斑白的老大夫一路被风驰电掣、飞檐走壁的扔到这清寂阁内,落地时整个人颤巍巍的几乎站不稳。 “我说老黄,你可得好好看,不然当心你的脑袋。”青山压着声音提醒道。 老黄轻咳一声,背着药箱,小心翼翼的进门。 绿芜伸手拨开珠帘,将老黄请至内室。 内室置着的拔步床上满覆重叠锦帐,身穿玄色衣袍的男人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修长白皙的手掌内握着一只藕臂。 那只藕臂纤细无骨,软绵绵的搭在榻旁,上头覆着一层细薄衣料,隐约可见纤细绣纹自衣料上蔓延开来。 “爷。”老黄压着声音上前。 “看看。”斐济压着嗓子,眉眼未动,但那眼底却满压着沉甸甸的深沉晦涩。 “是。”老黄取出脉枕,垫在被褥上。绿芜轻手轻脚的将苏芩的腕子置上去,然后拿出绣帕,覆到那凝脂白玉似得皓腕上。 老黄站在那里,微微躬身,细细把脉。 屋内静的只有苏芩睡沉的呼吸声,清清浅浅的似带着香。 屋外秋风起,槅扇动,“吱呀”一声打破沉寂。 老黄面露喜色道:“恭喜世子爷,恭喜世子妃。” “喜从何来?”斐济握着苏芩的手,微侧眸看向老黄。 老黄道:“爷,世子妃有喜了。” 男人攥着那只小手的力道不禁一紧,苏芩难受的嘤咛一声,缓慢睁开双眸,就看到吊着流苏的华贵锦帐盖顶。 她眨了眨眼,神思昏沉,听到外头的话。 “这几日总是身子懒怠,茶饭不思,是何缘故。” “这是正常的,待老奴开几副滋补开胃的方子,养养身子便能好了。” 苏芩慢吞吞的起身,拨开锦帐,看到外头挂着药箱的老黄,声音细细道:“我没病。” “嗯。”斐济稍一点头,抬手按住苏芩的小脑袋使劲揉了揉,眉眼中沉淀着什么东西,浑身透着一股苏芩看不清的诡异情绪。 “老黄,你下去吧。” “是。”老黄躬身退下去。 绿芜看一眼神色懵懂的苏芩,捂着嘴偷笑,一脸喜色的将老黄送出去,一路送到底,还拿了银两给他。 屋内,苏芩被斐济握着手,她靠在缎面软枕上,小小打了一个哈欠,显然是还没睡够。 “想睡就睡吧。”斐济道。 苏芩歪着小脑袋,摇了摇头,然后慢吞吞的盘腿坐起来。 男人的脸依旧俊美无双,单只是坐在那里,都赏心悦目的好看。虽只隔了小半月,但苏芩却陡然生出一股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状。 她知道,她是爱上这只狗了。 “你怎么长胡子了?”纤纤素手攀住斐济的下颚往上抬了抬,苏芩用指尖感受了一番,然后嫌弃道:“硬硬的,好扎手。” “男人的胡子都这般。”男人侧头看过来时,白皙下颚处覆着一层细薄青色胡渣。因着男人的肌肤比较白,所以那胡渣只要一经发现,就明显的厉害。密密扎扎的将男人原本清冷如画的眉目衬出几分风流痞态。 苏芩摩挲着那胡渣子,突然提起裙裾双腿跪在被褥上,声音细细道:“我曾在书上看过,男人若是胡子长的快,那就是整日里在想着那桩子事。”说完,苏芩抽出自己被斐济握住的手,一手一把掐住他的两只耳朵。 “你说,你自个儿在军营里呆了这么久,是不是在金屋藏娇?” 小姑娘一本正经的跪在那里,纤细娇软的身子裹着一件藕荷色衫子。这件衫子本就宽大,又是按照旧日尺寸做的,穿在如今纤瘦不少的苏芩身上,更显得其整个人娇怜不堪。 斐济伸手,一把揽住人的腰肢,搂进怀里。在触到那不盈一握的小细腰时,眉心微蹙。 真是瘦了这般多。 “我不在的这几日,你可曾好好用膳?”斐济冷声道。 苏芩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子,“自然是用的。” “呵。”男人低笑一声,暗自收紧力道,“撒谎。”那“罪证”可还被置在榻旁小几上呢。 “你别转移话题。”苏芩仰起小脑袋,装腔作势的扯了扯男人的耳朵,小手指掐着那金耳环,细细拉扯。 “你可是在军营内寻了旁人?”小姑娘捻着男人耳朵上的那只金耳环,瞪着一双水雾明眸,蠢蠢欲动。 一副只要男人说出的话不合自己心意,她就要狠狠扯下去的骄纵小模样。 “都是些臭男人,我能寻谁?青山还是绿水?”斐济将人搂到身上,替她盖好被褥,漆黑暗眸中神色不明,垂眸时盯住苏芩那截纤细脖颈,俊美面容陷入沉思,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苏芩一想到那辣眼睛的画面,当即就猛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她还是别想这么伤身体的画面了。 “对了,方才大夫说什么?”苏芩虽然觉得自己没病,但因着看了大夫,所以好歹也要问一声,安安心。 男人的表情再次变的怪异起来,细薄唇瓣紧抿,张了张嘴,却是没说出什么话。 苏芩仰头,眸色奇怪的看向他,声音软绵的又问了一次。 斐济的面色越发暗沉。 看到男人那副沉静阴寒的表情,苏芩下意识哆嗦了一下身体。对于这只狗,苏芩骨子里还是存着几分惧意的。 毕竟他发起疯来,可不是谁都能拉住的。 “我不会……真有什么事吧?”苏芩小心翼翼道。 斐济抬手,触到苏芩的脸。那覆着薄茧的手指顺着小姑娘的光滑面颊往下落,最后压住粉嫩唇瓣,声音清冷道:“你怀孕了。” 苏芩神色一顿。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但是这厮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真是可惜。”斐济摇头叹息。 苏芩感受了一下,觉得这狗可惜的大概是他的小兄弟要休假了。 呵,呵呵。 123.第 123 章 十月节, 立冬。疏木摇空, 簇草绿黄,大水为蜃,万物收藏。 晋王在金府的提醒下, 以“清君侧”之名义, 举兵造反。 此场预谋已久的造反震惊了朝堂内外, 却丝毫没有波及到项城这块堪比世外桃源之地。因为项城兵强马壮,粮草丰足,所以不管是哪一方,都不愿得罪这位可以间接决定此次造反胜负的关键性人物。 项城郡王府内,寒霜冷凝, 安静如常。 房廊处, 绿芜穿着府内新制的秋装走至主屋大门前, 小心翼翼的伸手拨开面前的猩红厚毡,提着手里的小掐丝食盒进屋。 屋内烧着炭盆,槅扇半开,苏芩身穿藕荷色小袄窝在暖炕上, 身上盖一件秋香色被褥, 青丝披散,小脸绯红,身旁的洋漆小几上满是糕点蜜饯,还有一碟子酸梅子。 苏芩鼓着一张脸, 不断的往自己嘴里塞酸梅子。 红拂站在一旁给苏芩添茶, 看到苏芩的吃劲, 止不住的觉得口齿酸麻的厉害。那酸梅子红拂尝过一颗,简直能酸倒牙。 “姑娘,您要的麻辣小面来了。”生恐将寒气传给了苏芩。绿芜进内室前先在炭盆处搓了搓手,待身上暖和了,才走至苏芩身旁,替她将小掐丝食盒内的麻辣小面拿出来。 白玉碗内,装着红辣辣的面,浇着汤汁,汤底泛红,颗颗花椒分明。单只看一眼,便能让人口舌生津。 “快快快……”苏芩迫不及待的吐出嘴里头的梅子核,执起玉箸敲着洋漆小几,双眸睁得极大,不断吞咽口水。 前几日的苏芩还一副蔫里吧唧的小模样,自吃了老黄大夫开的药后,胃口一瞬时就被打开了。 如今一天三五顿的吃,那食量堪比一个成年男人。绿芜和红拂都惊的厉害,纷纷暗自嘀咕,也不知自家姑娘那小身板到底是怎么装下那么多东西的。 “绿芜,你快些呀。” 麻辣小面上拌了一勺辣椒酱,绿芜正替苏芩将那小面拌匀,苏芩在一旁迫不及待的一叠声催促。 斐济那厮前几日嫌弃她吃的少,如今她吃的多了,那厮又开始嫌弃她用食太过,常常逮着截胡她的吃食,惹得苏芩用膳的时候还要提防人。 “姑娘,您别急……”绿芜将手里的麻辣小面拌好,推到苏芩面前。 苏芩“呼呼”吹两口,就往嘴里塞,被烫到了嘴儿还不肯放,直吃的那小嘴红红的就跟抹了胭脂似得好看。 “姑娘,您慢点吃,没人跟您……”抢…… 绿芜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爷绕过碧纱橱进来,随手抽过苏芩手里的那双玉箸,修长白皙手掌端起那碗麻辣小面,三五口就吃完了,留下一个红辣辣的汤底递给绿芜。 “收下去吧。” “……是。”绿芜看一眼眼泪巴巴的苏芩,将东西收了下去。 苏芩咬着嘴里的玉箸,哼哼唧唧的塞了两颗酸梅子。 她知道,这厮是怕她吃多了日后生产时艰难,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吃啊…… “姑娘,奴婢听人说,酸儿辣女。”红拂捧着红丹漆盘替斐济端来一碗茶,笑眯眯道:“您这既嗜酸又嗜辣的,可真是奇怪。”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老黄大夫背着药箱,颠颠的进门,“世子妃的肚子里头是双胎。现下虽瞧不出是否乃龙凤,但过些日子待孩子大了,就能把出来了。” “双胎?”红拂惊喜的捂嘴,赶紧将老黄大夫请进来。 自苏芩有孕,老黄大夫每日里便要赶过来替她把脉。项城郡王妃也忙的不亦乐乎,将清寂阁旁边的院子打通了,请来数十接生婆子和丫鬟,就连奶娘都早早挑选好了。 一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模样。 而被项城郡王妃这么一折腾,整个项城郡王府每日里都处在高度的紧张中。尤其是清寂阁里头伺候的丫鬟、婆子,每日早间都要被早早起身的项城郡王妃拉出去站在院子里头训一遍。 而苏芩的屋子里头则堆满了项城郡王妃塞来的各式珠宝首饰,亮堂堂的晚间都不用点灯了。 晌午时分,苏芩用过膳,就跟斐济拉扯闲话。 “母亲什么时候到?这都半个月了,怎么还没信呢?”小姑娘撑着下颚,双眸水雾雾的转向斐济。小嘴红艳艳的微噘起,像是在撒娇。 斐济抬手,捻了捻苏芩的唇,道:“快了。近几日天色不好,难免耽误路程。” 自苏芩有孕,斐济便写了书信,快马加鞭至皇城苏府,将苏夫人并苏府内一等众人皆请来了项城,只为让这自有了孕后便整日里惶惶不安的小东西安心。 “哦。”苏芩点了点小脑袋,满脸期待。“我已经吩咐绿芜和红拂将前头的院子收整出来了,到时候母亲和姐姐们就住在那处。还有噗噗,我准备将这小东西拘在我的清寂阁里头。也好热闹些。” “随你。”斐济点头,替苏芩掖了掖被褥。 “爷。”青山站在户牖处,轻唤一声。 斐济看一眼正在把脉的苏芩,拢袖起身,走到外头。 “爷,镇国大将军府的朱姑娘求见。”青山道。 斐济捻着指尖,眸色平静。半刻后,他颔首点头,迈步走至明厅。 绕过明厅内的那架大理石插屏,朱丽月正神色紧张的站在白玉砖上,面色苍白的吓人。她的手上还拿着马鞭,想来是急从皇城快马加鞭赶来的。 “世子爷。”抬眸看到慢步走来的斐济,朱丽月眼前一亮。 斐济拢袖上座,眉目清冷如霜。“朱姑娘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朱丽月深吸一口气,道:“陆首辅还记得,您欠我一诺吗?” 斐济神色不变,慢条斯理的端起茶几上的白玉茶盏,押一口茶。浓密睫毛搭拢下来,双眸晦暗不明。 “本世子不识得什么陆首辅。”男人修长如白玉似得手指捏着茶盖,慢条斯理的撇着茶面上的浮沫。 朱丽月咬牙,“陆首辅不愿帮忙吗?那就别怪我对苏府下手了。” 斐济抬手,放下手中茶盏,双眸陡然凌厉起来,犹如寒冰刺骨般的戳在朱丽月身上,让她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原来是朱姑娘从中做了手脚,本世子道怎么这都大半月了,苏府的人还未来。”斐济说话时,神色透着一股漫不经心,但俊美面容上的那双眼却冷硬如霜,寒潭深谷般的骇人。 “陆霁斐,这次,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朱丽月强撑着道:“只要你出兵将晋王解决了,我就立刻放了苏家人。” 原本以夏达的势力和实力,解决一个晋王是不在话下的,可难就难在这晋王竟与大皇子和郑太妃联手,里应外合,将夏达困于皇城内,准备瓮中捉鳖。 “呵。”斐济抬眸,脸上突兀显出笑道:“好啊,那就随朱姑娘所愿。” …… 十一月节,大雪。 万山凋敝,大雪冰封,琼枝玉树,穿枝掠院。将整座项城郡王府都覆在了那皑皑白雪之下,犹如一座水晶宫殿。 晋王叛乱平息之时,苏芩终于盼来了苏府众人。 此次前来项城,苏府上至苏老太太,下至烧火丫鬟,皆都背着行囊一道来了,大有长住之势。 长途奔波劳顿,众人都疲惫不堪,除了噗噗这个一上马车就酣睡的小东西,精神头十足的拉着苏芩使劲一顿乱蹭。 绿芜和红拂赶紧领着这乌央央的一堆人去安歇。 苏芩牵着噗噗的小手,领着人入主屋暖炕。 “噗噗竟长高了这般多。”苏芩上下打量苏蒲,可惜的将手里的小袄子挂到木施上。“这袄裙做的太小了,都穿不上了。” “姀姀。”噗噗戴着雪帽,仰起一张白胖小脸,抓着苏芩的手不放,奶声奶气的撒娇。 “好了好了。来,吃口温奶。”苏芩替苏蒲褪了外衫,牵着人钻到暖炕里。 外头,苏浦泽领着一个少年身量的男孩站在户牖处,毕恭毕敬的与斐济行礼。 “师傅。” 斐济面无表情的点头,目光落到苏浦泽身后的少年身上。 少年模样清俊,眉宇间带着贵胄之气,双眸却透着股因为年幼,尚未完美掩藏的隐暗狠戾。 虽只半年多未见,但这个年纪的男孩长得极快,就像是雨后春笋似得往上拔,一月便能变一个模样。 “皇上怎么来了。” “朕,朕微服私访……”小皇帝耳尖咋红,轻咳一声道:“世子可唤朕一声黄少爷。” 斐济勾唇轻笑,“既来了臣的地盘,皇上还是入乡随俗的好。”说完,斐济侧身,与身后的青山道:“去,给小黄安排间厢房,离的越远越好。” “是。”青山点头,走至小皇帝面前,笑眯眯道:“黄少爷,请。” 小皇帝敢怒不敢言,抓了抓脑袋,抻着脖子往屋内看一眼,然后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师傅。”苏浦泽依旧站在那里,有些羞赧。是他擅自将皇上带到项城来的。 斐济垂眸,看向苏浦泽。 “你也下去吧。” “是。”见斐济并未责怪,苏浦泽吐出一口气,赶紧随着小皇帝的步子走远。 中庭内,落雪越积越厚。垂花门处,绿水身穿盔甲战服,腰配长刀,疾步而来,面容冷硬,身上带着干涸血迹。 “爷,一切已经办妥。” 此次清剿晋王,斐济并未亲自出马,只派了绿水前去。作为斐济的得力战将,绿水不辱使命,将晋王一派尽数绞杀。活捉郑贵妃和大皇子,压至地牢,待斐济发落。 斐济双手负于后,仰头看一眼天色。 北方的雪总是下的太早,连让人反应的时间都不曾有。 “皇上已经长大了,也该学些帝王权术了。”斐济的眸色平静无波,仿佛不过是在说今日天色不错。“先跟着你去杀人吧。”俊美无俦的面容,清冷如神袛,说出的话却令人发寒。 “是。”绿水领命而去。 垂花门处,蒹葭捧着手里的漆盘,看到迎面走来的绿水,那副浑身杀意,如同恶鬼罗刹的模样,让她不自禁胆寒,下意识侧身躲了躲。 绿水路过蒹葭,紧了紧手里握着的长剑,道:“晚上我会回房。” 蒹葭攥着漆盘,白着脸,声如蚊蝇的应一声。 绿水面色更冷,欲走,却突然发现自己的铠甲一角被拽住了。 他转身回头,面前是一方素帕,带着淡香。 “你的脸脏了。” …… 户牖处,斐济静站片刻,抬手拨开身旁厚毡,迈步进去。 屋内暖融融的烧着安胎的熏香,白烟袅袅如雾。 男人褪下身上鹤氅,随手抛到木施上,绕过碧纱橱。 暖炕上,噗噗已经睡了。 苏芩歪着小脑袋,正在打哈欠,那依旧撑着一双惺忪睡眼,不肯歇息。 “怎么还不睡?”斐济上前,撩袍坐到暖炕边沿。 看到男人进来,苏芩双眸一亮,瞌睡虫一扫而光。她将怀里的铜制小手炉塞给他,兴致勃勃的贴着男人的耳朵,语出惊人道:“你怎么不干脆举兵,自个儿当皇帝算了?” 看来是听到了些许方才他跟绿水的话。 男人挑了挑眉,对上苏芩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面上显出一抹笑来。“举兵称帝,后宫佳丽三千?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小姑娘瞬时鼓起脸,气呼呼的瞪向男人,然后一翻身,掀起被褥就将自己裹了进去。 斐济低笑,抬手扯开那被褥,强硬的把苏芩抱进怀里。 “你去后宫佳丽三千,抱我做什么。”小姑娘一顿挣扎。 “这话你也信?那是在哄你呢。方才可是你说要我去当皇帝的。”男人耐着性子哄。 “哦,”苏芩绷着一张白腻小脸,娇哼道:“那我方才也是哄你呢。” “呵。”两根手指带着些许微凉,掐住苏芩的下颚,将小姑娘的脸掰回来,然后俯身贴上去,细细的亲一口,“傻姀姀。” “你才傻呢……唔……”粉嫩唇舌被堵住,男人不同于面上那副冷淡模样,急切而热烈的攻城略地,直将苏芩亲的差点喘不上气。 “我爱你。”贴着小姑娘的玉耳,斐济低低喘息,双眸之中暗流涌动,胸腔急速呼吸,似要崩裂。 苏芩身子一颤,抓着斐济宽袖的手暗暗收紧。 屋内很静,只有苏蒲清浅的呼吸声。 男人玄色衣襟处浸出一股热意,顺着缝隙,往中衣里钻。 小姑娘埋在斐济怀里的娇软身子抖的愈发厉害。她以为,她到死都听不到这三个字了。 斐济抬手,掐住苏芩的下颚,微微抬起,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娇媚面容。 苏芩不好意思的低头,掩住发红的眼尾。 “哭什么?”男人一阵叹息。 “谁哭了,我这是,眼睛里头进沙子了……” “小骗子。” 剩下的话,消融在那相贴的双唇内。 …… 年岁之终,腊月,正值寒冬。 苏芩裹着一件猩红大氅,戴着雪帽,牵着斐济的手走在宽阔街道之上。 大街两侧皆是卖年货的,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苏芩咬着嘴里的冰糖葫芦,吃的不亦乐乎。 她身上穿的多,再加上身子纤瘦,并未看的出来身怀有孕,反而是那张娇美如花的脸,格外引人注目。 “咦,你们项城还有叫花子呢?”苏芩看到前头角落处那衣衫褴褛的女叫花子,小碎步上前,将手里的碎银子扔到那破碗里。 女叫花子蹲在地上,含含糊糊的磕头道谢,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苏芩笑眯眯的摆手,牵着斐济转身去了。 女叫花子看着碗里的碎银,喉咙里发出诡异的轻嗬声,破烂窄袖内显出利刃刀光。 女叫花子霍然起身,急追过去。 “唔……”横冲出一个人来,撞向女叫花子。 苏芩似听到身后动静,正欲转头,被斐济手里白兔子模样的糕点吸引了视线。 雪越来越大,苏芩意犹未尽的被带上马车。马车内铺着狐裘毛毯,苏芩舒舒服服的窝上去,径直就睡了。 斐济伸手抚了抚那张带着睡晕的酣睡小脸,拢袖下马车。 空无一人的巷口处,绿水抓着手里的女叫花子,挟制到斐济面前。“爷,是金锦屏。” 晋王已败,金家自然也是诛九族的罪,只是这金锦屏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逃过了一劫。 金锦屏瞪着一双眼,看着面前的斐济,呲目欲裂。 “杀了吧。”男人面无表情道。 本来就是个死人。 “是。”绿水应声,手下一使劲,金锦屏的脖子呈现一个诡异角度,没了声息。绿水提着人转身离去。 斐济看一眼不远处的华贵马车,慢吞吞的转身,顺着雪地上的血迹往巷内走去。 “咳咳咳……”夏达捂着腹部血流不止的伤口,面色惨白的看向挡住了微亮晴光的男人。 冬天的日头,即便再好,入眼时也是冷的。 “陆霁斐,你输了。我能为姀姀去死……咳咳咳……”夏达使劲的想撑起身子,但因为失血过多,所以挣扎片刻,还是瘫软着靠在了墙上。 斐济嘲讽一笑。 只是可惜,他的姀姀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相比于夏达那副略显癫狂的模样,斐济很是平静。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脚下的男人,轻启薄唇,道:“那你就去死吧。” 斐济跟夏达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夏达愿意为苏芩去死,而斐济则会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雪越发的大,夏达失血过多,浑身冰寒,吐出的气几乎要凝结成块,他哆嗦着抱住自己,脸上露出笑来。 他的姀姀,在唤他:惟仲哥哥。 “对了,本世子,不喜欢被人威胁。”斐济已经转过去的脚步又转了回来,他的嗓音如落在夏达身上的寒雪一般,刺骨冰寒。 “夏首辅与本世子的账,还没算清呢。希望夏首辅,别死的那么快。” 124.第 124 章 此为防盗章  “本官要什么,苏三姑娘应当很清楚。”男人端起茶碗轻抿一口, 神色闲适。 苏芩咬牙, 憋着一口气立在那里, 小脸绯红。 这厮要什么, 她怎么清楚。 耳房内温度渐上来,苏芩的身子也不再下意识缩着。今日的她点了胭脂, 抹了唇脂, 檀香色的口脂质地不是很好,苏芩抿唇时,被吃了一半,露出里头鲜嫩的原唇色。 男人的视线不眨痕迹的游移,想起小姑娘初次偷抹口脂时,被秦氏发现, 慌乱间蹭了他满衣襟。 那是艳媚的石榴娇色, 染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 就像寂静碧空中的流霞飞雾。他尚记得, 那樱唇上的一点红,用玫瑰拌蜂蜡而制, 闻上去甜滋滋的厉害。记忆中的香味跟眼前的味道混合,男人有一瞬时恍惚。 小姑娘今日点的是檀香色口脂,将上下两瓣唇点成小月芽形。檀唇一朵,说话时微微噘起, 花蕊似得俏皮可爱。 陆霁斐舔了舔唇, 坐直身体。 苏芩兀自气得厉害, 她从喉咙里哼出小猫似得哼唧声。男人知道,这是小姑娘不服气的抗议声。 自小到大便总是如此,但凡有一点子不如意,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 苏芩想,这个人真是恶劣到了极致。明明说好自个儿求他,便能遂了她的愿,到如今却又反悔。 气呼呼的甩着宽袖坐回到雕漆椅上,苏芩端起那碗垂涎已久的温奶,“咕噜噜”的灌完。因为吃的急,被呛到了喉咙,立时猛咳起来。 “咳咳……”小姑娘咳的面色俏红,眼尾沁出一点晶莹泪珠。 陆霁斐摩挲着置在腹前的手炉,那股子火越烧越旺。 苏芩吃完温奶,也不顾抹一把嘴,顶着那满是奶白渍的小嘴,跟陆霁斐冲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小肚鸡肠的小人,不就是想折辱她嘛。小时的事哪里能作数,她那么小,性子娇些又怎么了。 旁人都受的住,怎么偏他受不住。 再说了,还不是怪那个时候这个人长的太好看,便是素有俊俏美名的郴王和夏达都不及。 陆霁斐初到苏府时,虽只是一少年,又一副狼狈相,但长相却扎眼。苏芩惯是个欢喜好看东西的人,自然对他便与旁人不同。 原先,苏芩是想对他好的,可这人每次都跟没瞧见她似得,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苏芩自小被捧惯了,哪里受得住,当即就被惹得心中大不快。而后头,苏芩发现,只有在欺负人时,这人才会将视线落到她身上。即使,那视线让人很不舒服,但苏芩却还是义无反顾的继续蹉跎陆霁斐。 若是知晓日后这人会出息成现在模样,她就……少欺负一些了。 想到小时被自己欺负的惨兮兮,却因为寄人篱下而只能忍气吞声的陆霁斐,苏芩心虚的绞着一双白嫩小手,气焰渐熄。 罢了,本就是自个儿的错,不管这厮想要什么,自个儿答应就好了,也算是还他小时的债了。 苏芩抬眸,偷觑男人一眼。 男人靠在炕上,没动,摩挲着手炉的动作渐缓慢。白皙指腹落在那株蒹葭上,轻蹭,慢捻。 “我要你,给我做妾。”男人说话时,眸色暗深如潭,眼底压着波涛汹涌。 苏芩呼吸一滞,一脸呆目。 这人方才,说了什么? 要她给他做妾?多大脸啊! …… 苏芩气呼呼的回去了,临走时还赏了陆霁斐一杯茶水。 男人坐在炕上,温热的茶水湿漉漉的顺着他俊美白皙的面容往下淌。滑过眉眼、挺峰、唇角,最后汇聚在瘦削的面颊下颚处,浸湿了衣襟,就连绸裤上都晕开一大片暗渍。 戴着白玉冠的束发上沾着茶叶渣子,鲜嫩的茶叶舒卷着边缘,贴在男人的肌肤上,发丝里,柔软清香。 大丫鬟蒹葭打了帘子进来,看到这副狼狈模样的陆霁斐,当即面色大变,赶紧抽出绣帕欲替他擦拭。 “不必。”男人抬手,止住蒹葭的动作,随意抹了一把脸,然后踢开脚下的铜炉起身,走至雕漆椅旁。 茶案上,置着那碗温奶。白玉碗里只剩下一点浅浅的奶白底,有少许玫瑰卤子粘在碗内,颜色艳媚。但最让人瞩目的,还是那印在白玉碗边缘的一点红唇印子。 口脂的颜色不深,浅浅印出两个月芽状唇印。陆霁斐伸手,白皙指腹触到那点唇脂,染在指尖,然后收回手,缓慢将其放入口中。 细薄唇轻抿。口脂的味道并没有那么好吃,但男人却吃的尤其回味缓慢。他半阖着眼,鼻息间充斥着一股甜腻的熏香味,混合着奶香,让人欲罢不能。 陆霁斐想起先前在苏芩身上闻到的那股子香甜味,与这奶香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么大的人了,身上居然还透着一股子奶香。 男人嗤笑一声,转身,出了耳房。 蒹葭赶紧从屏风后取了大氅,紧随其后。 男人上至阁楼,脚步略快。他站在三楼,遥遥看到角门处驶出一辆青绸马车。马已经很老,驶的很慢,马车前挂着的那盏风灯晃悠悠的晕出一层光渍,行驶在宽大街道之上。 晚风呼啸,溯风绵雪。 陆霁斐几乎都能想象,坐在马车里头的小姑娘,该是何等一副臊怒风情。 …… 苏芩被气的憋红了一张瓷白小脸,坐在马车里,猛灌茶水。 小姑娘仰着粉颈,青白茶水从唇角沁出,顺着白腻肌肤往下滑,落入领内,稍浸湿衣襟,衬出一片暗色,引人浮想联翩。 红拂面色一红,立时取了帕子,替苏芩垫在胸前。 苏芩的颜色,即使是相处多年的红拂和绿芜,有时都会看痴了。 “姑娘……”红拂犹豫着道:“您这是怎么了?” 苏芩没有接话,只鼓着一张脸吃完了茶,然后吩咐马车去夏府。 马车辘辘拐了弯,站在阁楼上的陆霁斐唇角下压,面色一瞬阴鸷。 当夏达听到苏芩来府的消息时,先是喜,后是忧。他看一眼坐在对面的郴王,从书房出去,立在廊下整理了一番衣饰外貌,觉得不妥帖,又吩咐丫鬟去取了靶镜来,端端正正收拾好了,这才急匆匆至角门处,将苏芩迎了进来。 “惟仲哥哥。”苏芩委屈的噘着小嘴,声音软软的透着委屈。 “怎么了,芩妹妹?可是有人欺负你了?”夏达急道。 苏芩皱着一张小脸,眼眶红红的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委屈的,那软腻的声音透着哭腔,直酥到了人心坎里。 夏达一脸心疼的替苏芩披上大氅,将人带至主屋大炕上。 苏芩捂着暖烘烘的手炉,气呼呼的哼道:“那陆霁斐太不是个东西了,我不过就是去寻他借些银子,他便要我给他做妾,真是多大脸。” “什么?”夏达面色一白,而后是不可抑制的怒气和担忧。“芩妹妹,你没有答应他吧?” “我怎么可能应他。”苏芩跺了跺小脚,依旧气的厉害。 夏达面色一喜,道:“芩妹妹缺多少银钱,只管与我说。” “我缺三千两银子。”苏芩立时道。 “好,我去给芩妹妹取。”夏达话罢,便赶紧出了主屋。 苏芩捧着手炉,心中缓下一口气。果然是早该来夏府的,去陆霁斐那处寻什么晦气呀。 这头,夏达穿过连廊,要去账房支银子,却在垂花门处碰到了郴王。 “王爷。”夏达止步,拱手作揖。 郴王穿常服,立在红纱笼灯下,身形被拉的很长。他的脸半隐在暗色里,说话时透着股压抑的阴沉感。“惟仲与表妹说什么了?” “这……”夏达犹豫片刻后道:“是陆霁斐,说要纳芩妹妹为妾。” 郴王面色一变,心中先是涌起不可言状的愤怒,而后心思一转,面色渐沉静下来。 “惟仲,你觉得陆霁斐此人如何?” 夏达想了想,而后惭愧道:“才情皆在下官之上,手段雷霆,非常人能及。” 郴王负手于后,仰头看天,身后是窸窣而落的大雪。“这样的人,要娶一个人做妾,会是什么意思呢?” 夏达一愣,有些不明白郴王的意思,“王爷……” “惟仲,咱们安插在陆霁斐身边的人,不是鸟无音讯,便是平白暴毙。如今这机会,咱们可不能白白让它溜走了。”即使尚不知道陆霁斐此人到底意欲何为,只要有一线机会,郴王都不愿放弃。 夏达终于明白郴王的意思。他白着一张脸,呐呐道:“王爷,可,可是芩妹妹她……”这教他怎么舍得。 “本王也舍不得。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表妹生的好,那陆霁斐也是男人,看中了表妹实属正常。”说到这里,郴王嗤笑一声,满面不屑。 他还当那陆霁斐真是刀枪不入,原来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妾?少恭,你在说什么呢?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与我商量商量。”陆春蓉的声音尖利的吓人。 陆霁斐轻慢勾起唇角,斜睨一眼陆春蓉,声音清冽,透着寒意。“我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置喙了,姑奶奶。” 最后的称呼,讽刺意味明显。姑奶奶,意已出嫁的姑娘,算不得陆家人,哪里轮得到她来咋呼。更何况,管的还是陆霁斐的事。 陆春蓉一噎,气红了一张脸,却不敢反驳。 在陆府,陆霁斐就是天。 “表哥……”赵嫣然哭红了眼,抽噎着,纤弱身子摇摇欲坠。 陆霁斐二十有三,尚未娶妻,就连通房都无,身边伺候的女婢也只蒹葭一人,并且从不近身。赵嫣然原以为陆霁斐也对自己有情,不然怎么总是拖着不肯娶妻呢? 可如今,陡然听到心心念念的人竟纳了妾,赵嫣然一时间只觉五雷轰顶。 陆霁斐的妾,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即便只是妾,以陆霁斐如今权势,堪比勋贵之家正妻,甚至更有脸面。 赵嫣然泪眼蒙蒙的看向苏芩,只觉其容貌,光辉月华不可比拟。赵嫣然自诩貌美,但在苏芩面前,却是相形见绌,只能沦为绿叶。应该说,整个梅园内,寻不出一人能与之媲美。 纵使旁人十分姿色,尚比不过她一分媚态。 “姀姀你看,今日郴王殿下与夏次辅也在。”陆霁斐勾着苏芩的小手,慢吞吞的捏着她的指腹,深不见底的双眸中笑意隐显。 苏芩被陆霁斐一句“姀姀”唤的一机灵,下意识抬眸看去,果然在曲水对岸看到了立在一处的郴王和夏达。 电光火石间,苏芩突然想到,这厮不喜热闹,突然大办梅花宴,举宴皇城勋贵,不会就是想着彻底将自己的后路给断了吧?毕竟陆霁斐的妾,谁敢碰?又不是不要命了。 可如果现在苏芩否决的话,不出半日,整个皇城就都能知道她苏府败落后,又得罪陆霁斐,那真真是要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抿紧粉唇,苏芩憋着一股气没有说话。 男人伸手,露出指尖一点小巧如痣般的黑点。那是在苏龚丧礼上,陆霁斐敬香时,苏芩故意烫的,没曾想竟还留了疤。 陆霁斐的手修长白皙,那黑点疤就跟白玉上的一点瑕丝,毁坏了整块好玉。 苏芩眼瞧着,那股子气慢吞吞的瘪下去。 罢了,这厮不就是想用这种法子来折辱她嘛,她受着就是了。谁教这是她自个儿做的孽呢……而且这事,还说不准谁得好处呢。 “芩妹妹。”夏达自曲水对岸赶来,急的面色煞白,显然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陆霁斐方才说的话。 苏芩勉强扯出一抹笑,使劲抽了抽自己被陆霁斐握在掌心里的手,却是没抽开。 夏达视线下移,看到两人攥在一起的手,面露苦涩。 是他无用…… “表妹。”郴王后步赶来,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苏芩,神色略怪异。 苏芩脸上笑意渐显,如娇花盛开,清眸流盼。“劳烦表哥替我照料好苏府。” 郴王面色一顿,继而眸中显出欣喜。他未曾想,苏芩竟为他做到了这种地步。 看着面前风娇水媚的表妹,郴王恨不能将人揽抱入怀,好好说上一段肺腑之言。 按捺住心中激动,郴王郑重道:“必不辜负表妹所托。” 苏芩揽唇一笑,面颊处隐隐显出一个梨涡,浅浅淡淡,似有若无,甜蜜人心。 陆霁斐手劲一紧,惹得苏芩蹙眉一疼。 125.第 125 章 此为防盗章 苏芩小时娇养, 又因着是姑娘, 所以秦氏便常常在她耳朵边念叨:我家姀姀长的这般好, 日后出嫁,定要八抬大轿, 十里红妆, 风风光光的嫁给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如今,苏芩却私自决定要给陆霁斐做妾,不知母亲和父亲知道了,会如何。 想到这里, 苏芩垂下眉眼, 原本俏生生的嘴唇缓慢向下压, 表情说不出的怜惜悲伤。 陆霁斐暗眯起一双眼, 继续道:“虽没有明媒正娶, 只能乘小轿进门, 但因着苏三姑娘身份尊贵, 也能做个良妾。苏三姑娘放心,你进了门, 本官自不会亏待于你。” 这番话,在苏芩听来,就是男人在威胁自己。只要她进了门, 便任他宰割了。可如今,苏芩并没有其它退路。 从祖父的信件中看, 如今朝堂, 郴王和陆霁斐针锋相对, 夏达与郴王为伍,将苏派势力全数迁移至郴王名下。苏府如今深陷泥淖,如若不自保,势必会成为夹缝中的泥泞,被两派排挤在外,连性命都不保。 给陆霁斐做妾,是苏芩权衡之后做出的选择。 现在的她谁也信不得,只能信自己。做了陆霁斐的妾,还是良妾,即便自己会在陆府内举步维艰,但好歹因着是良妾,没有卖身契,行动自如,这人不能对自己予打予骂,也不能随意掌握自己的生杀大权。 而在郴王那方面,她也就变成了那个能为他去做任何事的痴情女子。如此一来,郴王定会因着自己在陆霁斐这边的利用价值,而好好的保护苏府。 苏芩知道这招很险,但没法子,如今的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苏芩抿着唇角,眼睫颤巍巍的道:“我虽应了你,但还要回去告知老祖宗和父母。” “可以。”男人依旧是一副轻佻模样,但按在茶案上的手却用力的有些泛白。细薄唇角上勾,眼底是止不住的幽深笑意。 小姑娘哭的眼睛红红,身娇体软的站在那里,肌肤白玉似得嫩。陆霁斐已经能想到,这身子哭嚷着,娇花似得在自己身下绽放。 男人喉头一紧,身体绷得笔直,暗暗换了个姿势。 苏芩踌躇不安的立在那里,捏着指尖,直至指尖被捏的泛红,才开口道:“那,那你先把三千两银子给我,我要去救二姐姐。” 陆霁斐颔首,敛下眸中笑意,叩了叩茶案。 耳房外,蒹葭垂着脑袋进来,毕恭毕敬的蹲身行礼,“爷。” “去账房取三千两银子。” “是。”蒹葭应声,不着痕迹的看苏芩一眼,然后敛下眉眼,安静的退了出去。 耳房内又只剩下陆霁斐和苏芩两个人。 陆霁斐端起茶案上的香茶轻抿一口,神清气爽。 “既是做妾,那自然要签文书。”陆霁斐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张纸,置在书案上,然后抬眸,朝苏芩招了招手。 苏芩见人一副溜猫逗狗的模样,心生不喜,但犹豫片刻,却还是迈步走了过去。日后不喜的地方多了去了,她又何必要计较那么多。 陆霁斐撑着下颚靠在茶案上,眼看着小姑娘一步步迈步过来。小姑娘的腰极细,走路时不自禁的款腰摆尾,竟比那些自小练舞的舞姬还要纤媚上几分。 男人托着下颚,不自禁想,这腰到底有多软。 苏芩终于走至茶案旁,她距离陆霁斐只有半个手肘的距离。 纤纤素手拿起那张纸,蹙眉细看。很正常的纳妾文书,并没有什么不妥,但苏芩就是不放心,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文书似是陆霁斐亲手所写,苏芩认得他的字。因为小时,苏芩不好好习字,便被苏龚勒令让陆霁斐来教她。 至此,苏芩的字便与陆霁斐有三分相似。 相比于少年时的锋芒暗敛,现在陆霁斐的字迹锐进飘逸、洒脱豪健,但笔画轻重却均匀适中,字行行直,棱角分明。可见其人,不仅城府极深,颇有手腕,更具有强烈的自制力。 由字看人,看的是心性。这是小时苏芩被苏龚抱在腿上,听着她的祖父说的。 郴王的字虽好看,但下笔略重,远没有陆霁斐的飘逸洒脱。这也就意味着,郴王比之其人,多了几分暴戾和嫉妒。 “苏三姑娘难不成以为,还能从上头看出朵花来。” 见小姑娘拿着纸,久久不动,陆霁斐轻蔑的勾起唇角,略显烦躁的叩了叩书案。恨不能一把握住那只香软小手,如小时般,手把手的将这小姑娘的闺名写上去。 苏芩攥着纸,提裙坐到陆霁斐对面炕上,然后兀自给自个儿倒了一碗香茶,软声软气道:“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澄澈香甜的香茶被装在银镶雕漆的茶盅内,苏芩凑上去闻了闻,发现这竟然是用蜜饯金橙子泡出来的,怪不得果香味那么重。可这样的茶一般只女子吃,这陆霁斐怎么倒吃上了? 苏芩偷觑人一眼,拿起小碟上置着的银杏叶茶匙,往银镶雕漆茶盅内拌了拌,然后小心翼翼的吃上一口。 苏府现今只能吃些粗茶,苏芩吃不惯,便改吃白水。如今陡一尝到这用蜜饯金橙子泡出来的香茶,顿时只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似得。 小姑娘坐在身旁,乖巧的吃茶,露出一截纤细粉颈,一双素手托着银镶雕漆的茶盅,更衬得肤白如乳。呼吸间,似能透过耳房内那层叠的果香和熏香味,闻到小姑娘身上的软香。 “爷。”正在陆霁斐神思恍惚间,耳房的厚毡被人掀开,蒹葭埋首进来,手里捧着雕漆嵌花双鹰漆盘,上头置三张银票。 雕漆嵌花双鹰漆盘被置在茶案上,苏芩目不转睛的盯着。 陆霁斐伸手,取下那三张银票。 苏芩攥着那张文书,四处看了看,吩咐蒹葭道:“去给我取笔墨来。” 蒹葭站在那里没动,甚至连眼珠子都没错一下。 苏芩蹙眉,转头看向陆霁斐。 陆霁斐道:“去吧。” “是。”蒹葭转身出耳房,取了笔墨来。 苏芩沾墨执笔,小心翼翼的在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字。娟秀锐进,不失豪意,但笔锋间却有些绵软。 陆霁斐看一眼,嗤笑出声。这毛病自小随到大,竟都没变过。 苏芩笔下一顿,气呼呼的鼓起双颊,掩耳盗铃般的用宽袖往前遮了遮,“写的不好,反正也是你教的。” 小时的苏芩力道不足,却偏要模仿陆霁斐的字,虽有了形,却没意,便成了如今这副四不像模样。 既不似闺阁女子般小巧娟秀,也不似男子般飘逸洒脱,夹在中间,瞧着有些怪异。 “本官只是笑一声,苏三姑娘何必什么事都往自个儿身上套呢。” 这意思就是在说,苏芩在自作多情。 苏芩被气得一噎,胡乱将字签完了,就要去拿陆霁斐手里的银票。却不防那人往后一靠,凉凉道:“苏三姑娘,本官与你,可还有一笔账没算呢。” “什么账?” 男人抬手,叩了叩茶案,那只装着香茶的银镶雕漆茶盅随之微晃。“苏三姑娘差本官一碗茶。” 苏芩身子一凉,想起那日里陆霁斐被自己用茶水泼了一脸一身的事,面露心虚。 “……大不了,我给你泼回来便是。”苏芩梗起小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陆霁斐慢条斯理的抬手,端起面前那碗香茶。 苏芩眼盯着男人的手,小脸上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表情。这厮不会真要泼自己吧? 那盏银镶雕漆茶盅离自己越来越近,苏芩瞪着一双眼,突然惊叫一声,双手往前一翻。 手背碰到银镶雕漆茶盅的底座,斜斜往上一滑。陆霁斐没想到苏芩会来这一出,手中的银镶雕漆茶盅应声而出,横洒到他身上,浸湿一大片绸裤。 光溜溜的银镶雕漆茶盅滚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苏芩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看到男人的黑脸,心中一急,赶紧一把抢过那三张银票就跑了。 耳房外,寒风凛冽,苏芩跑的急,连脚上的绣鞋都落了一只。 陆霁斐坐在炕上,欲追出去,却在看到自己正往下滴水的绸裤时,面色更黑。幸好这香茶不烫,不然这泼的不偏不倚的,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 “苏三姑娘,先进吧。”夏达之父,夏礼,身穿官服立于苏芩身后,面容颓丧的摇头。 这具棺桲,便是他从宫里运回来的。 “伯父,我祖父,我祖父到底为什么……”苏芩哭的满眼通红,泪眼涟涟间,看不清面前的人。声音哽咽,字字句句都像是有人掐着她的脖子一样,艰难吐出。 “唉……”夏礼叹息一声,仰头看天,悲怆摊手,颤不能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果真是,先帝吗?苏芩面色一怔,心口涌起一股悲怒。 朔风潇潇,飞雪横掠,天际黑云压顶。 苏芩看着面前苏龚清癯的尸首,情难自抑,剥皮抽骨般的钝痛感一下又一下,强烈的戳动着她的心。祖父已年迈,可苏芩却依旧能记得,小时,她在众人羡艳的目光中,骑在祖父身上,仰望长松苍穹。 “芩妹妹。”夏达蹲在苏芩身边,扬起宽袖替她遮挡冷冽朔风。“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扶趴在棺桲前的苏芩穿一件青素绞皮袄,身下一条沙绿绸裙。绸裙已湿,贴在双腿上,隐显出纤细弧度。十指青葱抠着棺桲,紧绷到指尖泛白。青丝轻散,覆着凝雾,上身裙袄亦半湿,颜色渐深,衬出一方宝地。纤细脖颈露在严寒中,沾着几颗晶莹溯雪,莹玉肌肤,压雪欺霜的白。 夏达盯得痴了,喉结滚动,不自禁便要上手触去。 “姀姀,快进来,老太太不好了。”秦氏的声音远远自朱门内传出,失了往日的端庄果断,多了几分慌张无助。 苏芩惊慌起身,跌跌撞撞的往里跑去。夏达面色一白,吓得立即把手缩了回来。 …… 苏府被抄,苏龚役了,老太太听到消息,一下厥过去,灌了汤药,虽醒过来,但日日以泪洗面,原本康健的身子也不如往昔。 秦氏掌府中中馈大权,这几日为了苏龚的丧事,强撑着精神,忙的脚不沾地,连带着苏芩也累倒了。 匆忙收拾出来的一间耳房内,临窗大炕上铺着大厚洋罽,正面是一对石青色缎面靠背。槅扇紧闭,未烧炭盆,苏芩缩在秋香色的大条褥内,冻得手脚冰凉。 “姑娘,奴婢寻了个手炉来,您将就些吧。”红拂打了帘子进来,急忙将怀里搂着的手炉塞给苏芩。 “好暖和。”苏芩被冻得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笑。 “咱们姑娘本就体寒,平日里哪次不是炭盆围着,地炕煨着,何时受过这等苦。”绿芜一边说话,一边抹泪。 “破户落席的,已经很好了。”苏芩反过来安慰两个丫鬟。“噗噗呢?外头又冷又乱的,别被人冲撞了,带进来歇歇。” “哎。”红拂应了,打了帘子出去。 明厅内,传来秦氏的声音,高高低低的听不真切。 苏芩撑着身子起来,透过帘子,见婆子、丫鬟站了一地,面色皆不好看。 “大夫人,账房已经没有银子了,您便是发再多的对牌也没用。” 秦氏面色犹豫的收回对牌,抬手招过身旁的大丫鬟,漪竹。“去将二夫人和三夫人请来。” “是。”漪竹去了,片刻后将人请了来。 三夫人手里拿着一个紫檀木匣子,二夫人两手空荡荡的来。两人皆穿素衣,但二夫人顾氏面上带妆,三夫人张氏则清凌凌的如往常般素着一张脸。 “今日唤两位来,是为了老太爷的丧事。账房已经没有银子了……” “我说大姐,平日里你管着整个苏府,这银子进进出出的都在你手上,咱们可一点都捞不着边的。你现在难不成是想从我们这讨银子?”顾氏提裙坐下,手肘搭在炕桌边,歪着脖子,凤眼上挑。 秦氏一贯掌中馈大权,如今要张口讨银子,实在是抹不开脸。 “大姐。”张氏上前,将手里的紫檀木匣子递给秦氏,“这是我的一些私已。” 顾氏斜睨一眼,唇角下咧。 秦氏面色羞赧的拿了,打开后看到里头的珠钗碎银,再看一眼发髻上只一支半旧乌金簪的张氏,呐呐道:“如今泽哥儿还小,你不必……” “大姐,噗噗也还小呢。现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先度过这次的难关。”张氏柔声道。 秦氏又哭又笑的点点头,转身看向顾氏。 顾氏一瞥眼,拿出一个钱袋子扔在炕桌上,“大姐,你也知道,咱们二房多穷啊,别的没有,就剩这些银钱了。” 126.第 126 章 此为防盗章  正是大日清晨, 男人眼瞧着,放下手里的书籍, 转身去了屏风后。 苏芩迷迷糊糊的睡得正熟,听到屏风后传来的水声,蹙着细眉翻了个身, 声音软绵绵的道:“别吵我……” 屏风后水声一顿, 似是听到了那娇软软的话, 但片刻后却依旧如常。 苏芩动了动腿, 终于受不住, 慢吞吞睁开了眼。 耳房旁槅扇上挂着的厚毡被掀起,露出一片白茫院子,苏芩迷迷糊糊的起来,趿拉着绣花鞋, 习惯性的走到屏风后准备洗漱, 却不想, 睁眼就看到一个男人敞着中衣,正站在沐盆前用巾帕擦身。 耳房内不仅烧着炕, 还搬了一盆炭火, 暖融融的就跟在夏日里一般。男人的中衣沾了水, 贴在身上, 显出细薄肌理。晶莹剔透的水珠子顺着纤瘦脖颈往下滑, 滴滴答答的浸湿扎着腰带的长裤, 隐秘入幽深处。 陆霁斐虽习武, 但身形却不似那些武将般纠结恐怖, 反而透出一股清瘦的干净来。 苏芩眼睁睁的看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在她的耳房呀,明明是在陆霁斐的耳房,亏得她差点解了裤腰带准备去屏风后出恭呢。 快速转身将自己腰间的裤带系好,苏芩涨红了一张脸,急忙忙的要去将外衣穿上,却不想走的太急,直接就被铺在地上的毯子给绊倒了。 “哎呦……”小姑娘娇软软的唤一声,陆霁斐站在屏风后,看到那自裙裾内露出的一双纤细小腿,白玉盈盈的透着莹色,只觉腹内一热,方才擦上去的清冽井水也如滚烫热水般将他围熏的喘不过气。 地上铺着茜红色的毛毯,苏芩挣扎了一下,刚刚清醒的她手软脚软的摆着腰,压着尾,裙裾荷叶般的漾开,就跟只正在变身的狐狸精似得。 “哐当”一声,身后传来沐盆翻倒的声音。 苏芩被唬了一跳,刚刚站起来,还来不及转头看看,迎面就撞上一个人,直将她撞远了半丈,一屁股翻坐在炕上,还要往后仰仰。 “你做什么呀!”苏芩娇哼出声,却只见男人一把掀开耳房门前的厚毡,大刺刺跨步迈了出去。 苏芩眼尖的看到,男人身前湿了一大片,大致是被沐盆里头的水打湿的。 “莫名其妙……”苏芩揉了揉自己被撞疼的胸,疼的眼泪汪汪。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苏芩每到晚间便觉得饿,赵厨娘就多做几个奶勃勃并一碗温奶置在小厨房里。苏芩吃了许多日,身量不见长,身形也不见变,只觉胸前越发沉的厉害,屁股也好似大了许多,那些旧时的裙裾都有些系不下了。 面红耳燥的想了想,苏芩坐在炕上,待胸前不疼了,这才慢吞吞的弯腰将绣鞋穿好。 时辰尚早,男人走后,不消片刻,耳房外便鱼贯而入四个丫鬟。捧着沐盆、皂角、靶镜、干净的巾帕等物来。 苏芩起身,正欲上前净手洗漱,却被那站在最前头的丫鬟拦住。苏芩认得她,是先前一直随在陆霁斐身旁的丫鬟,名唤蒹葭。 “苏三姑娘,这是给爷预备的。” 苏芩一扭身,绕过蒹葭往前去,撸起宽袖,直刺刺的将手伸进了沐盆里,然后娇着声音道:“我就洗了,你能奈我何?” 蒹葭站在那里,面色有些难看,“苏三姑娘,还请自重。” 苏芩歪着小脑袋笑道:“错了,我是你家爷的人,你应该唤我,唔,一声姨娘。” 蒹葭抿唇,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目光直刺刺的瞪向苏芩。 苏芩毫不在意的洗漱完毕,甩了甩手,然后抚了抚自己那张明艳动人的脸,笑意更甚,一脸你奈我何之相。 “对了,你们这的规矩呀,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苏芩伸手指向那个捧着沐盆的丫鬟,“就是你,胡乱瞎看什么。主子净手的时候,你该双膝跪地,高举沐盆。还有你,主子用脂粉、靶镜时,你梗着脖子瞧什么呢?该屈膝垂眸。” 最后,苏芩将目光落到蒹葭身上,“最后是你。我方才洗漱的时候,你该替我挽袖,并备好大手巾给我擦拭。” 话罢,苏芩娇哼一声,“真是没规没矩。” 蒹葭咬牙,但因着心性沉默,硬是没有多话,只心中道:一个破落户,竟来他们陆府摆架子了。 四个丫鬟齐刷刷站在那里,一脸愤懑,显然是对苏芩这个女主子十分的不认同。 “吱呀”一声,厚毡被掀开,陆霁斐换过朝服,面无表情的进来,走至苏芩身旁,将手伸入沐盆内。 “爷,这水已被苏,苏姨娘用过了。”蒹葭咬牙,唤出这个称呼。 陆霁斐动作不停,只单从沐盆里传来的脂粉香就能知道,这水定是已被用过。 “嗯。”男人点了点头,声音清冷道:“无碍。吩咐青山备马,今日春祭,我要进宫。” “……是。”蒹葭看一眼苏芩,再看一眼陆霁斐,闷不吭声的走了出去。 陆霁斐拢了拢大袖,用巾帕擦过脸,转身欲走,却被苏芩拽住了胳膊。 白嫩小手沾着濡湿水渍,还没擦干,指尖粉嫩嫩的拽着他朝服的缎面料子,印出两个小巧手指印。 “我要穿正红色的嫁衣。”苏芩拦住陆霁斐,踮脚靠在耳房厚毡上,双臂张的开开的,扬起宽袖,梗着小脖子,直把耳房门堵得死死的。 男人站在原处,目光下移,落到苏芩脸上。 小姑娘洗漱的时候没用帕子垫在衣襟处,动作毛糙糙的跟小时一般,胸前已是湿漉一片。 顺着陆霁斐的目光往下一探,苏芩瞬时面色涨红的一把搂住自己,然后跺脚恨道:“流氓!” 陆霁斐一挑眉,单手撑在耳房门上,将苏芩纤细的身子半虚圈进怀里。 “你方才说什么?” 苏芩有些惊惶的眨了眨眼,但还是硬着嘴道:“我要穿,我一定要穿……” “爷。”耳房门外,蒹葭推门而入,一使劲,本来堵在耳房门口的苏芩就向前扑了陆霁斐满怀。 猝不及防的温香软玉,陆霁斐喉头一动,身形略有些僵直的站在那里没动。 苏芩撞得鼻尖钝痛,她捂着自己的鼻子,呼吸之际满是陆霁斐身上那股子浓厚的味道,似膻非膻,似腥非腥。 “唔,你身上什么味呀。”苏芩蹙眉,声音闷闷的从陆霁斐怀里传出来。 男人站在那里,突然伸手一把将正乱扭的苏芩按住,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哑着声音道:“别动。” 苏芩被捂得闷头晕脑的,只得用力将自己的脸从男人怀里挪出来,然后凑在男人胳膊缝隙处,用力吸了一口气,这才将胸前憋闷的感觉挥去。 陆霁斐穿的衣物不厚,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小姑娘温温软软打在衣料上的热气,似能透过缎面,直烫到肌肤上。 他霍然松开手,眸色幽深晦暗。 “我要穿……” “知道了。”男人状似不耐烦的打断苏芩的话,侧身步出耳房。 蒹葭急急跟上,替陆霁斐披上大氅。 陆霁斐挥手,穿过房廊,置垂花门处。有了遮挡的影壁,男人这才不着痕迹的松下一口气。 “爷。”垂花门处,青山正候着。 “吩咐宫内尚衣监,制一套凤冠霞帔,喜服要正红色的。” 青山一愣,没有明白陆霁斐的意思。“爷这是……要娶哪家的姑娘?”他竟没听到风声。“这制喜服,还是要贴身量了才好。”真不知是哪位姑娘这般有福气,竟能被自家爷瞧上,只可惜那苏三姑娘了,还没进门,就要被正妻压一头。 陆霁斐斜睨一眼平日里多聪明机灵,却只在今日卡壳的青山,没好气道:“耳房里头的那个。” 话罢,陆霁斐径直往外去,蒹葭捧着大氅,面色白白的急随在身后,听到前头男人头也不回的道:“日后,唤小主子。” “姑娘,您知道吗?奴婢今早上出去买菜,听到外头的人都在传,说二夫人被顾府轰出来了。二姐儿跟顾家大郎的婚事也告吹了。” 苏芩把噗噗揽在怀里,两人都不会搓汤圆,只捏的那面粉团一糊稀烂。 顾府容不下顾氏这件事,苏芩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想到顾府的人能如此绝情,说将人赶跑就将人赶跑,一点不念血缘亲情。 “还有呢,后头二夫人去尚书府寻大姑娘,大姑娘连面都没露,只给打发了些银钱,就让人去了。这会子呀,二夫人怕是正在屋子里头发脾气呢。”相比绿芜,红拂是个性子活泼的,搓个元宵的功夫,就已经将顾氏这几日的老底都给掀了。 苏霁薇前年嫁入尚书府,直至苏府破败前,还是风风光光一个人物,如今怕是也要仰人鼻息,自身难保了。顾府尚不理顾氏,苏霁薇虽然是从顾氏肚子里头出来的,但如今局面,却自然不敢接纳,生恐得罪尚书府这个婆家。 “现在咱们就是过街老鼠,谁敢养咱们呀。”即便是亲生的,都隔着肚皮。 苏芩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胳膊,仰头动了动脖子,却在上面的红木横梁上看到一只大蜘蛛,黑黝黝,毛绒绒的吐着丝,呲溜呲溜的往她这处滑。 “啊……” “啊……” 苏芩一叫唤,吓得红拂立时搂住旁边的绿芜也跟着跳脚。噗噗钻进苏芩怀里,吓得双眸含泪,奶白小脸挤成一团。一时间,小厨房内乱成一锅粥。 “三姐姐。”小厨房门口,传来苏浦泽奶声奶气的声音,“大娘来问,元宵做好了没有。” 苏浦泽嘴里的大娘,就是苏芩的母亲,秦氏。 “泽哥儿,泽哥儿……”苏芩像看到救命稻草似得一把将苏浦泽半拖半拽了进来,然后指着那正在悠哉悠哉吐丝的大蜘蛛颤道:“这这这……” 苏浦泽抬头看一眼,伸出小胖手,一把抓住那只大黑蜘蛛,然后迈着小短腿走到小厨房的槅扇前,往外一扔。 身后,苏芩等人重重喘出一口气。 这府里,还是需要一个男人的啊…… 苏浦泽转身,挺着小胸脯,身高只到苏芩腰间。他板着一张小脸道:“书上说:灯火华得钱财,干鹊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嘉小;火华则拜之,干鹊噪则餧之,蜘蛛集则放之。蜘蛛为吉兆之虫,故谓之‘喜虫’。蜘蛛兆喜,意‘喜虫天降’。” “好好好。”苏芩敷衍的一点头,把苏浦泽推到木桌子前,“泽哥儿,一道搓元宵吧。” 苏浦泽立时皱起一张小脸,呐呐道:“君子远庖厨……”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现如今这就是你该为的,快。”苏芩不由分说的把面粉团塞到苏浦泽手里,然后领着噗噗跟在赵厨娘的屁股后头乱转。 苏府余钱没剩多少,已经许久没吃肉了。因着赶上元宵节,今日秦氏特意吩咐买了一个猪头回来。猪头便宜,在冷天也不易坏,能多吃几天。 赵厨娘是个做猪头的好手。 她先舀了一锅水,把那猪首蹄子剃刷干净,用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再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得停当,按上下锡古子扣定,炖煮一个时辰。长柴禾被烧的“噼啪”作响,那香味扑鼻出来,馋的苏芩和噗噗直咽口水。 “三姑娘和四姑娘往这处坐,暖和。”赵厨娘让出烧灶。那处火光红印印的瞧着就暖和。 苏芩带着手脚冻得冰冷的噗噗坐过去,搓手又搓脚,恨不能把脚上干硬的罗袜一道褪下来烘干才好。 “待猪头煮好了,奴婢再给三姑娘和四姑娘一人煨上一个红薯,那滋味可好的很。” 赵厨娘三十出头,死了丈夫,是个寡妇,是秦氏出嫁时带过来的。虽是个女子,但苏府未败时,厨房都是她一手抓,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厨艺也是顶好,苏芩的口味都被她给养刁了。 “多谢赵妈妈。” “三姑娘客气。”赵厨娘笑的眯了眼。 苏芩长的好看,虽性子娇了些,可他们愿意哄着。每日里瞧见这样的娇娇儿,都能多吃两碗饭。只可惜了,这苏府竟说败就败,好好的娇娇儿都给蹉跎成什么样了。 赵厨娘叹息一声,目光落到苏芩身上。 苏芩身上穿的是旧衣,因着冷,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许多,只露出一张脸来,白生生的跟外头的雪似得,那双眼水雾雾的泛着潋滟秋色,只瞟上人一眼,就能给人看酥了。 “啊啊啊,不活了,老祖宗,您要给我做主啊!”阴冷的天,外头传来二夫人顾氏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苏芩正抱着噗噗在灶前打盹,被这声音激的一醒神,赶紧赶了出去。 127.第 127 章 华灯初上, 天香阁内渐热闹起来。脂粉酒香,筝鸣高调, 莺莺燕燕,红妆缦绾。大庭广众之下, 男女搂抱成团,姿态放浪。 老鸨为了不节外生枝, 径直便私下将苏霁琴的初夜给卖了出去。 “来, 黄老板您请。这次的雏儿呀, 定十分合您胃口。虽是个哑巴,但那通身的气派, 可不是寻常能瞧见的。” 户牖处传来老鸨的说话声。从廊下挂着的那盏红纱笼灯投射出来的暗影可以看到,老鸨身边站着一个男人。身宽体胖,肥头大耳的模样,说话时喉咙震颤,像猪的哼哼声。 “嗯哼……”黄老板吃多了酒,脚步有些踉跄。 他迈步进门, 看到被绑在拔步床上的苏霁琴,绿豆大小的双眸瞬时睁大, 面露垂涎。 老鸨为了保持苏霁琴的气质,并未给她换衣裳。此刻的苏霁琴穿着自己素雅的衣物,浑身清凌凌的模样, 干净的让人恨不能在她身上留下点什么东西。 黄老板使劲的咽了咽口水。 老鸨看到黄老板的表情, 心下安定。她就知道像这样干净娇弱的姑娘, 最是得这种喜凌虐的人欢心。 苏霁琴面色惨白的坐在拔步床上, 整个人不断的往里缩去,半张着小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苏霁琴长的也很好看,但却不似苏芩那样张扬艳媚,而是内敛的温柔素雅,是属于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的那种。 老鸨扶着人,笑道:“我知道黄老板您的规矩,喜欢那些鲜活物,所以只绑了手,没用药。柜子里头都置着您要的东西,只一点,您可不能将人给弄死了,我可还是要靠她挣钱的。” 黄老板伸出胖手,一把挥开老鸨,气哼哼道:“爷还差你这点钱?”说完,黄老板从宽袖内扔出一张银票,“这人爷买了,是死是活跟你没关系了。” 老鸨喜笑颜开,拿着银票喜滋滋的退了出去。 屋内,苏霁琴被反绑了手,栓在拔步床旁的圆木柱上。 黄老板搓着手,上下打量苏霁琴,满面猥琐笑意。他从柜子里取出皮鞭,半摇半晃的走到苏霁琴面前。 “小乖乖别怕,爷马上让你舒服。” 黄老板不近身,只拿着手里那根又细又软的皮鞭在想着先从哪里下手。 这小娘皮子的肌肤养的真好,又白又细的,若是能留下那纵横交错的鞭痕,该是极好看的。 黄老板的双眸中迸发出热意,恨不能立时上手。 苏霁琴攥着手里的绣花针,急的面色惨白。 “哦,黄老板想让谁舒服?” 正当苏霁琴六神无主,只准备撞柱而亡保全身子时,屋内侧边的槅扇突然被推开,跳进来一个身形修长的人影。 苏霁琴瞪大了一双眼,看着突然出现的钱萌,下意识激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 屋内灯色不亮,男人颀长的身影半隐在暗色里,只露出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 苏霁琴挣扎的更厉害。 钱萌下意识看过去,看到拔步床上被绑的死死的苏霁琴,面露惊讶,然后再看一眼手拿皮鞭的黄老板,心下了然。 他“唰”的一下打开手里的洒金扇,轻摇哼笑道:“黄老板真是好自在。用了那么一批次货来敷衍我,自个儿却在这里寻欢作乐。” 钱萌是真没想到,他不过来找黄老板算个账,竟得了这么一个好大的意外惊喜。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钱萌不禁有些喜滋滋。但在看到黄老板手里的皮鞭时,双眸陡然晦暗下来,攥着洒金扇的手也暗暗收紧。 那头,黄老板看到钱萌,酒醒了大半。 “咳,是你自己验的货,关我什么事。”黄老板看钱萌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也不惧怕,只甩着手里的皮鞭道:“咱们已经钱货两清。钱公子若是想寻欢作乐,我也不拦着你,门在这处。” 黄老板扬起手里的皮鞭,指了指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 钱萌抚了抚下颚,目光落到面色苍白的苏霁琴身上。 黄老板笑道:“钱公子若是对这小皮娘子有兴趣,等我玩完了再送给你耍耍也不迟。” “呵。”钱萌道:“如果我现在就要呢?” 黄老板面色一沉,“钱萌,别以为你当了个什么皇商,老子就怕你。你现在站的地方是项城。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钱萌脸上笑意未褪,但双眸却兀自暗沉下来,在昏暗的屋内,就像是伺机而动的阴冷毒蛇。 黄老板下意识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当胸就被钱萌一脚踹翻,倒在地上。 钱萌举着手里的洒金扇,居高临下的看着面色涨红,活似胖泥球般在地上扭动的黄老板,那张俊雅面容在灯色下扭曲成形,犹如恶鬼。 原本轻飘飘的洒金扇上滑出利刃,呈圆弧形状的撒开,被钱萌毫不手软的戳进了黄老板肥壮的身子里。 黄老板被钱萌一脚堵了喉咙,瞪着一双眼,身子抽搐,鲜血蔓延。 利刃破开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尤其清晰可闻。 拔步床上,苏霁琴看到黄老板身上的血,她的双眸渐红,想起那日里自己的亲生母亲倒在阁楼楼梯下,满身鲜血的模样。 “啊……”苏霁琴缩着身子,发出一阵尖锐嘶吼声。 屋外,路过的老鸨啧啧摇头。这黄老板玩的真开心。 屋内,钱萌手下动作一顿,转头往拔步床的方向看去。 苏霁琴的脸上,惨无人色。她晃了晃纤弱的身子,软绵绵的倒下,不省人事。但因为双手还被缚着,所以那身子并未完全倒下,只仰着纤细脖颈,拱出身形,那脆弱的脖颈,贴着几许雾色湿发,呈现出极其优美的弧度。 只一掌,便能完全收拢。 脆弱的不堪一击。 钱萌低头,看一眼尚存几分气息的黄老板,慢条斯理的收扇起身,迈步走至拔步床前,然后伸手掐了掐苏霁琴冰凉的小脸。 原来不是个哑巴呀…… * 辰时一刻,天色微蒙初亮。 苏霁琴做了一夜噩梦,霍然睁眼,神色怔怔的盯住眼前的香帷帐子,心口“砰砰砰”的残留着惊惧骇意。 “醒了?”旁边传来男人的说话声,苏霁琴猛地转头,看到大刺刺敞着外衫躺在自己身边的钱萌。 苏霁琴猛地抱被起身,缩至床脚,然后露出一双眼,打量四周。 这间屋子跟昨夜她被绑了手,关在里头的那间屋子很是相似。细听下来,苏霁琴还能听到外头的丝竹声。 她还在天香阁里! 在陌生环境里,有一张熟面孔,是最让人安心的所在。即使这张熟面孔对于苏霁琴来说,也是让她惧怕的一个存在。 苏霁琴不愿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只想快些回去,快些带着如烟回项城郡王府。 如烟呢? 苏霁琴指手画脚的在空气中写字。 钱萌撑着脑袋,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假装没看懂。只伸出手,摊开在苏霁琴面前,声音微哑,带着几分惺忪睡意道:“看不懂,写我手上。” 苏霁琴虽惧怕这人,但想着如烟还不知在何处,她多拖延几分,如烟便多几分危险,就大着胆子伸出食指,在钱萌的手掌上浅浅落笔。 苏霁琴的手白皙粉嫩,因着时常绣花,所以那小手指下意识的翘起来,颤巍巍的配上那张温婉面容,平添几分可爱。 “你怕我?”钱萌突然凑过去,苏霁琴猛地后退,脑袋撞到墙壁,“砰”的一声响,惹得钱萌“哈哈”大笑不止。 笑完了,钱萌收拢酥麻掌心,盯着苏霁琴不放。 旁的女子瞧见他,恨不能像狗皮膏药似得贴上来,只有这个小哑巴,每次瞧见他就跟看到鬼似得。吓得那张本来就白皙的小脸苍白如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么凶神恶煞的一个人。 苏霁琴眼泪汪汪的捂着脑袋,只觉浑身狼狈,她细细抽噎起来,白皙小脸哭的粉红。 从一开始,苏霁琴就害怕的不行,如今眼泪一决堤,怎么都止不住。 钱萌自觉是个怜香惜玉的,他伸手,接了一滴苏霁琴的眼泪,指尖触到那粉唇,心思一转,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帮你。” 对于男人这样的无赖要求,苏霁琴本不欲理睬。但她只一想到彩烟极有可能遭遇与她一样的事,便来不及思考,颤巍巍的就用唇触了触钱萌的脸。 钱萌没想到苏霁琴这般乖巧。他感受着面颊上那稍触就逝的微凉触感,咽了咽喉咙,声音有些怪异。 “可不是这样亲。” 说完,钱萌伸手,一把揽住苏霁琴的腰肢,将人压在墙壁上,径直俯身,撬开粉唇,含住那丁香小舌,硬挤进去,攻城略地。 作为老司机,钱萌自然是个中老手。可怜苏霁琴这张白纸,被亲的差点喘不上气,那双眼瞪得跟铜铃似得大。 她死死攥住身下的被褥,眼前发黑。 “呵,喘气。”钱萌贴着苏霁琴的唇,捏了捏她秀挺的小鼻子。 苏霁琴霍然回神,大口喘息。 真可爱。 钱萌舔了舔唇,还想再来一次,但在看到苏霁琴那双惶然无措的澄澈眼眸时,还是决定放人一马。 毕竟来日方长。 修长手掌往下探去,抓过苏霁琴栓在腰间的荷包。 “这荷包就当是另外的谢礼了。”说完,钱萌看着苏霁琴那张懵懂俏脸,略一思索,然后将手里的那柄洒金扇递给了她。 “替我收好了,若是丢了,我可是要好好罚你的。”钱萌贴着苏霁琴,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忽远忽近,濡湿了她半张面颊。 苏霁琴捧着手里的洒金扇,只觉沉甸甸的令人发寒。这洒金扇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昨晚溅了那么多血,现下看上去却一滴未沾。滑溜溜的捧在掌心,似乎还能闻到一股子脂粉香。 钱萌从窗户中跳出去,半刻便不见了踪影。 苏霁琴回神,手忙脚乱的将手里的洒金扇扔到地上。 这样的东西,她才不要呢! …… 终于回了项城郡王府,苏霁琴勒令如烟不准将昨日的事说出去,对外也只言自己迷了路。 如烟与苏霁琴一般,被吓得不轻。她被关在柴房里一夜,直至次日才被那钱大公子救出来。 被卖到了青楼这样不光彩且影响女子闺誉的事,如烟自然是要替苏霁琴守口如瓶的。好在众人信了她们的说辞,让苏霁琴吊起的心安稳不少。 倒春寒的天冷的出奇,苏霁琴穿着袄子坐在绣墩上,手里拿着绣花针,却无心绣花,只怔怔的发愣。 “姑娘,您什么时候喜欢这种样式的扇子了?”如烟正在收拾屋子,看到软榻上的洒金扇,神色奇怪道。 苏霁琴顺着如烟的手指方向一看,双眸瞬时瞪大。 这,这扇子……不是被她扔在天香阁里了吗?怎么会在她的闺房里? 苏霁琴浑身发寒,她颤巍巍的起身,不慎撞到绣桌角,疼的面色煞白。 “姑娘,您怎么了?”如烟赶紧上前,一把扶住苏霁琴。 苏霁琴摇头,指着那洒金扇,然后又指了指窗外。 如烟会意。“姑娘是想将这扇子扔了?” 苏霁琴迅速点头,面色白的不正常。 如烟赶紧应声,将软榻上的洒金扇拿起来往窗棂处扔了出去。 窗棂后是一片小小池塘,那柄洒金扇“扑通”一声落水,声音沉闷,就好似敲在苏霁琴心口似得。 吩咐如烟将门窗关紧,苏霁琴捂着心口卧到榻上。 正是午后,阳光正好。 苏霁琴攥着身上的被褥,想起那柄洒金扇,心慌的厉害。 她闭眼假寐,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觉得自己掌心湿漉漉的好似被塞了什么东西,她迷糊睁眼,看到那柄洒金扇,被擦的干干净净的置在她的掌心里。 苏霁琴猛地一下起身,那柄洒金扇又被她扔到了地上,发出“啪嗒”轻响。 “怕什么?这扇子可不会吃人。”旁边传来男子的说笑声。 苏霁琴愣愣抬眸,看到大刺刺靠在自己榻旁的钱萌,被吓得面色苍白。 这扇子不会吃人,可会杀人。 苏霁琴张了张嘴,想唤人,可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又不会说话了?”钱萌皱眉,凑过去。 苏霁琴缩着身子往后退,神色警惕的看着男人。 钱萌笑眯眯道:“别怕,上次我杀那黄老板的时候你冲着我喊了一句。我想着,如果我当着你的面再杀几个人,那你应当就能说话了。” 苏霁琴:……QAQ “眼睛瞪这么大做什么?”钱萌双手撑在被褥上,将苏霁琴纤瘦的身子虚虚揽在怀里。 苏霁琴的后背紧贴墙壁,整个人僵直的厉害。 “苏二姑娘真是不乖,竟将我的扇子扔了三次,该怎么罚你好呢,嗯?”钱萌看着苏霁琴那张越来越白的脸,低笑一声道:“就先罚苏二姑娘,替我做个扇囊吧。” 128.第 128 章 苏霁琴的性子不若苏芩那般骄纵肆意, 她喜欢将事压在自己心底,是个典型的闷性子。故此, 钱萌擅闯她闺房的事,苏霁琴连如烟都没说, 就自个儿闷在了肚子里头。 对于钱萌,苏霁琴又怕又惧, 她拿着手里做了一半的扇囊, 心思渐远。 那日里, 那欲轻薄自己的男人被钱萌杀了……苏霁琴抖了抖身子,下意识伸手抚上自己的脖子。 那天, 她确实是喊了一声,所以她其实是有可能恢复声音的? “姑娘,姑娘……”如烟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苏霁琴赶紧将那扇囊收好,压到妆奁盒子下头。看看又不放心,索性随意扯了块缎面布料将那妆奁盒子给盖住了。 颇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姑娘……”如烟推门进来, 满脸焦色,“奴婢方才路过前厅, 看到大夫人正在跟媒婆说话,中庭里头摆置着满院子的聘礼。” 苏霁琴抿唇,神色不变, 只略略点一点头, 心下暗道:这项城郡王府内有人要出嫁了吗? 见苏霁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如烟转身, 关紧房门,道:“姑娘,那媒婆是来给您说亲的。” 苏霁琴眸色一怔,呐呐张了张嘴,然后想起自个儿不能说话,眸色微黯,转身去书案上取了纸笔来。 “哎呦,我的姑娘呀,您这时候还写什么字儿呀,赶紧随奴婢去寻大夫人吧。” 苏霁琴被如烟拉着往外去。 外面日头虽大,但风也很急。 苏霁琴蹙眉,拉住如烟着急忙慌的身子,轻缓摇头。 见苏霁琴这副慢悠悠的模样,如烟越发急了,直接便道:“姑娘,来提亲的人是皇城钱府,便是那钱大公子。” 钱萌! 苏霁琴双眸一瞬睁大,她下意识松开自己攥着如烟胳膊的手,面色微白。 钱萌来给她提亲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姑娘,这钱大公子虽对您有救命之恩,但奴婢瞧着其就是个放浪公子,不然怎的大半夜会,会出现在那等地方……”在如烟心中,自家姑娘是顶好的,像钱萌这样的纨绔浪荡子,自然是配不上她家千好万好的姑娘的。 苏霁琴白着一张脸,往前急行几步,然后又停住,露出一脸踌躇神色。 “姑娘,要不您先回房,奴婢去给您打探打探?”如烟看苏霁琴面色不好,便道:“姑娘放心,您的终身大事大夫人是不会擅自做主的。” 秦氏一向是个赏罚分明的主,也不会强按着牛吃草。这件婚事若是苏霁琴不应,秦氏定是不会应下来的。所以苏霁琴并不担心秦氏那处,只担心那钱萌说出天香阁的事来威逼她下嫁。 朝如烟一点头,苏霁琴惴惴不安的回屋等消息。 前头明厅内,秦氏略略与钱萌说了几句话,便要打发人去。“这事我倒是做不得主,还要看二姐儿自个儿的意思。” “那就麻烦大夫人了。”钱萌扬着折扇,慢条斯理的扇了半响,施施然起身离去。 明厅外,日头正好,钱萌以扇遮阳,脚步一转,往侧旁房廊处去。 穿过小径,钱萌至后花园子,他记得那苏霁琴的屋子就在这附近。 “钱大公子。”钱萌身后传来一道娇俏软媚声,甜腻腻的即使是只听声音,都能想象出那说话的该是何等风姿艳艳的女子。 只是这样的女子太过艳媚难以驾驭,像钱萌这样的人,还是更喜欢苏霁琴那样可怜又温婉的小女子。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 “给世子妃请安。”钱萌转身,执扇行礼。 苏芩身穿华衣美服,正神色慵懒的坐在铺着缎面垫子的石墩子上。她的面前摆置着一些瓜果小食,身后那棵四季海棠下颠颠奔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奶娃娃,奶白可爱的紧。 “听说今日钱大公子来与二姐姐提亲了?”苏芩懒洋洋道。 钱萌上前几步,不客气的撩袍落座。 绿芜捧壶,替钱萌倒了一碗香茶。 茶香氤氲,钱萌那张脸映衬在水雾之中,平添几分俊逸风情。 “我心悦苏二姑娘已久。”钱萌端起那茶碗,慢条斯理的轻抿一口,叹息一声,“好茶。” 苏芩撑着下颚,艳媚双眸波光潋滟犹如水月,“我那二姐姐生性单纯,不比钱公子见多识广。她便是以为男女同睡一榻,连衣裳都不用脱就能生娃娃了。” 苏芩话说的直白,因为她对面坐着的是钱萌,那个有名的浪荡公子。像她二姐姐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若是真被这人娶了去,那真真是羊入虎口。 毕竟苏霁琴的性子太闷,若是真成了亲,哪里栓的住钱萌这只浪荡子,怕是要日日以泪洗面了。 所以苏芩与秦氏一般,看不大上这位钱大公子,她认为,钱萌娶苏霁琴,定然是别有目的。而且她也笃定,自家二姐姐也定不会喜欢这样的男子。 方才说的话,苏芩本意是想让钱萌知道,像苏霁琴这样不谙世事的闺秀不是他的菜,他钱大公子若只是想娶妻摆置在家里瞧着好看,她苏府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但没曾想,这钱萌听到苏芩的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双眸一亮,再看向她的目光陡然炙热了几分。 “多谢苏三姑娘指点。”钱萌急匆匆起身,然后一拱手,飞檐而去。 苏芩:……她说什么了? “在说什么?”突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搭住苏芩纤软的细腰,紧紧按在怀里。 后背处贴上一具炙热的身体,鼻息间萦绕出一股浅淡奶香。 苏芩偏头,看到半躬着身子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粉唇微抿,道:“与钱公子说了几句二姐姐的事。” 斐济眸色轻动,偏身坐下来,那只手却依旧搭在苏芩的腰肢上。 “姀姀觉得,这钱萌如何?” “相貌吗?倒也是不差……”苏芩的话刚说到一半,便陡然感觉那压在自己腰肢处的手暗暗使劲。 她小心翼翼的咽了咽口水,转头看向斐济。 男人黑沉着一双眼,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但那只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却十分有力的显示出了不悦。 求生欲极强的苏芩当即便道:“自然,谁都比不过我的阿狗。” 幸亏她反应快,不然就要被这厮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男人的眸色破冰,他轻勾唇,奖励似得细细捏了捏苏芩的小腰,笑道:“这钱萌也是个极有手段的。项城金家都被他一人给吞了。” 苏芩当然知道金家有多富,毕竟人家坐拥好几座金矿。所以当听到斐济这话时,当时便有些震惊。 这钱萌,看来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她那傻傻的二姐姐可还能逃得过去? …… 屋内,苏霁琴不断往半开的槅扇处张望,期盼着看到如烟的身影。 “苏二姑娘这是在等我?”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是夜夜出现在苏霁琴噩梦中的声音。 她霍然转头,瞪着一双眼看向钱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钱萌低头,看到苏霁琴那半张的粉嫩樱唇,轻笑一声,“唰”的一下收起折扇,“我来取托苏二姑娘做的扇囊。” 苏霁琴下意识往妆奁盒子下看了看。 钱萌顺势看过去,那妆奁盒子被布料盖了一半,抽屉半开,里头空荡荡的并无什么饰物,就跟苏霁琴这个人一样,干净素雅。 “我瞧瞧,可是藏了什么好东西。”钱萌拨开那妆奁盒子,抽出被压住的扇囊。 苏霁琴阻拦不及,只好任这人拿了扇囊。 男人抚着扇囊,神色专注,苏霁琴看一眼,有些害怕的往后退一步。她绞着一双手,取过书案上的纸笔,哆哆嗦嗦的落笔。 “拿了扇囊,就走?”钱萌抚着手里只做了一半的扇囊,慢条斯理的看一眼苏霁琴捏在手里的纸,念出来后笑道:“苏二姑娘真是无情,我今日可是来与你提亲的。” 苏霁琴身子一颤,使劲摇头。 钱萌自然料到苏霁琴不愿嫁自己,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看中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便是哄,也要将人骗回去。 钱萌视线一转,看到绣桌上置着的半碟酸梅子,然后又看了一眼软榻上尚未收拾好的被褥,意味深长道:“苏二姑娘最近,是不是喜食酸物,又懒怠犯困?” 苏霁琴攥着纸张,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确实是有些脾胃不好,故此贪食了些酸梅子开胃,又因为惊吓过度,所以连日里一直在榻上歇息。 见苏霁琴这副表情,钱萌知道自己猜对了。他霍然移步上前,一手搭住苏霁琴的肩,一手压住人的腰,俯身贴耳道:“我们上次在天香阁内睡了一夜,你的腹中,已有我的孩儿了。” 苏霁琴霍然瞪大一双眼,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被钱萌揽着腰压到怀里。 拥着那温香软玉,钱萌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 这苏二姑娘,还真是好骗,居然真的信了。 苏霁琴回神后,使劲挣扎起来。 钱萌神色温柔的将人放开,然后半强硬的扶着人坐到榻上,“当心咱们的孩子。” 苏霁琴面色煞白,看一眼自己平坦的腹部,实在是不能想象这里头居然已经有了娃娃! 可她记得,那时候大夫人和三妹妹怀孕时,也是喜吃酸物,还懒怠犯困…… “傻琴儿。”钱萌伸手捏了捏苏霁琴苍白的脸颊,捏出一团红晕后,才心满意足的从腰间取出一个荷包,抽开系绳,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糖果子。 “我听大夫说,像你这身子,身旁要时常备袋糖果子。”说完,钱萌就将那荷包系到了苏霁琴腰间,然后用指尖捻着那颗糖果子递到苏霁琴唇边。 苏霁琴紧抿着唇,偏头,神色倔强。 钱萌轻笑,道:“就盼着你不乖呢。”说完,他突然伸手,一把掐住苏霁琴的下颚,俯身便亲了上去。 苏霁琴尚记得在天香阁那次,她被这人亲的差点背过气去,当即便又惧又恼,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直亲的人只差一口气,钱萌才恋恋不舍的将人放开,“还不吃?不吃我就再亲了……” 苏霁琴赶紧张嘴,一口咬住那糖果子。 “嘶……”钱萌收手,看着指尖的牙印,“让你吃的是糖果子,可不是我的手。” 苏霁琴从未与旁的男人如此亲近,她下意识红了脸,面颊微鼓,含着那颗糖,鼻息间是清淡的玫瑰香味。 这糖果子里掺了玫瑰蜜。 “苏二姑娘好好想想咱们的亲事,可不能委屈了孩子。”钱萌侧耳听到房廊下的动静,又偷了一个香,才翩然离去。 苏霁琴神色怔怔的坐在那里,攥着腰间荷包,有些出神。 项城郡王府不是她的家,苏府也已经没有二房了。大房虽然对她极好,但苏霁琴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再者,她的身子早已不干净,还有了娃娃…… 或许,成亲真的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不仅是为了她,更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苏霁琴缓慢低头,小心翼翼的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她想起三妹妹那一对可爱的双胞,想自己若生出来,也应当是极粉嫩可爱的。 她一个哑巴,有人愿娶她便不错了,她还在奢望什么呢?像三妹妹和世子爷那样蒲苇磐石般的真挚感情吗? “姑娘,奴婢打听回来了。”如烟咋咋呼呼的推门进来,一副气喘吁吁地模样,“大夫人说这亲事还得您自个儿点头,只要姑娘不愿嫁,那钱大公子怎么也不能强娶……”如烟的话说到一半,突然便哽住了。 她的面前出现一张纸,上头写着两个字:我嫁。 …… 苏霁琴要嫁人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铜镜看到挂在木施上的喜服,大艳的红色,精美的绣纹,扎眼的紧。 这是她亲自绣的,原本是准备在嫁给顾家大郎时穿的,却没想到,物是人非。喜服依旧是那件喜服,人却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 “姑娘,您这喜服真好看。”如烟一脸羡慕的感叹,一副想去摸那喜服,又不敢摸的模样。 苏霁琴轻笑了笑,面色不大好看。 如烟上前,道:“姑娘,其实奴婢瞧着,您与钱大公子也是极相配的。那日里在天香阁,钱大公子英雄救美,这都是话本子里头才有的故事呢。” 苏霁琴敛着眉眼,依旧沉闷。 如烟也闭上了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苏霁琴静坐半刻,想起身去倒碗茶,却不防看到木施前正站着一个男子,身穿烟色长袍,正在摸那喜服。 钱萌此人,就算是穿那女子喜穿的衣物颜色,也只会显示出其风流情态,而不会显得娘气。 “琴儿这喜服,做的甚好。”钱萌转头,看向苏霁琴。 苏霁琴憋红了一张脸,从梳妆台上抽出一张纸,扔给钱萌。 钱萌接住,略扫一眼,笑意自眉眼散开,怎么都止不住。 苏霁琴面色越红。她居然信了这人的鬼话,什么孩子,他们根本就没有夫妻之实! “傻琴儿开窍了?真可惜,已经晚了。” 苏霁琴转身,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桃木梳,用力的梳着自己的头发。 真是太生气了。 钱萌上前,虚虚的将人揽住,拿过那桃木梳,替苏霁琴梳发。 “傻琴儿,怎么一脸的不高兴?我可是高兴的紧。”如意美娇娘就要到手了,他心心念念的好琴儿呀。 苏霁琴避开钱萌变态似得嗅着她青丝秀发的脸,又抽出一张纸,扔给男人。 钱萌低头,上头写道:你为何要娶我? 男人看罢,沉吟半刻,“琴儿以为,我为何会娶你?” 苏霁琴偏头。 她哪里知道,兴许是觉得好玩。 “日后,琴儿便会明白的。”钱萌看着铜镜里那个面容温婉柔顺的女子,眼底是散不开的柔情。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告诉她这个答案。 129.第 129 章 最近苏蒲有些烦恼。 因为大姐夫总是喜欢把姀姀欺负哭。 “世子爷和世子妃怕是还没起呢。”绿芜梳妇人髻, 从耳房出来,看到坐在户牖处美人靠上的纤瘦身影, 笑盈盈的上前道:“四姐儿,奴婢听说今日厨房新送来了一大筐子新鲜的春笋, 做个油焖笋尤其好吃。” 光阴荏苒,原本糯米团子似得苏蒲已到及笄之年。她穿一件烟粉色小袄子, 头上戴雪帽, 身上一件同色烟粉小披风, 撑着下颚靠在那里,大眼睛湿漉漉的泛着水渍。 绿芜每次瞧见这位四姑娘, 就一定会恍惚回忆起苏芩及笄时的模样。因为这位四姑娘跟她家三姐儿实在是太像了。只是因着贪食,所以小脸上肉呼呼,笑起来时露出两颗深深的酒窝,可爱至极。 “绿芜,我觉得我病了,喘不上气……”苏蒲的声音依旧软绵绵的带着些奶音, 就跟乳酪似得绵软。她转头看向绿芜时,双眸红通通的湿润, 一副怯生生的小模样。 绿芜顿住步子,上下打量一番苏蒲,然后伸手点了点她的衣襟, “四姐儿, 您这里头的衣裳是穿反了吧?” 苏蒲低头, 扯开自己的衣襟打量一番, 然后燥红了脸,绞着一双素白小手闷不吭声的坐在那里。 苏蒲里头套了件小背心,是苏霁琴前几日过来特意给她带的,在早春的天穿上,格外暖和舒适。只是有些不太好分前后,但因着是穿在里头的,所以苏蒲并未多加注意,今日一套上去,暖和是一方面,紧绷绷的被勒着喘不过气来也是一方面。 她还以为是她前几日的风寒没好全,落下什么病根了呢。 苏蒲伸手扯了扯小背心,露出一个腼腆的傻笑。 绿芜无奈摇头。 这位四姐儿是绿芜看着长大的,从小团子似得模样长成如今的娇俏小姑娘,绿芜对她的感觉自然与旁人不同,有时候难免像个老妈子似得唠叨些。 “我明日在前头给您绣个花,这样就不会穿错了。” 苏蒲软绵绵的点头。 屋内传出动静,苏蒲赶紧起身,颠颠的推门奔进去,声音细细道:“我去瞧瞧姀姀。” 屋内,烧着炭盆,槅扇上挂着的厚毡半敞开,露出细凌凌的窗棂。细腻的阳光倾洒而入,带着股氤氲暖意。 梳着双苞的女娃娃站在软榻前,哼哼唧唧的抹眼泪。 身穿小袍子的男娃娃绷着一张软白小脸,声音奶气却清晰的控诉道:“父亲,你的女人又欺负妹妹。” 双胞长的精致好看,尤其是妹妹,逗弄起来好玩极了。苏芩总是忍不住的拿女娃娃取乐。 孩子生出来,如果不是为了玩,那还有什么意义! 男子身穿玄色外衫,神色慵懒的揽着怀里睡眼惺忪的女子。岁月未在女子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更透出一份成熟风韵。不过那双眼,依旧波光潋滟的纯粹干净,好似时光流逝,如水过无痕。 男子扬了扬手,轻启薄唇,双眸微眯,“那你们就好好被欺负。” “嘤嘤嘤……四姨妈……”堪堪十岁的小姑娘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她颠颠的奔过来,一头扎进苏蒲怀里。 苏蒲赶忙安慰,“不哭不哭,四姨妈给你吃糖。” 女娃娃抬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小嘴,哭的更惨。 父亲说她的牙牙就是被四姨妈喂糖吃坏的。 “四姨妈。”男娃娃过来,眼疾手快的把女娃娃牵走。 苏蒲捏着手里的糖果子,放进嘴里,抻着脖子使劲往外看。 花花不亲她了。 苏芩的这一对双胞,还没取大名。项城郡王妃曾带着这一对双胞去算过命,说双胞命薄,若要想好好长大成人,十岁前不可取大名,只能唤小名。 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标准,项城郡王妃严格执行这一迷信标准。对此,斐济并未多发表什么言论,只在双胞满月时低头看了一眼中庭内冒出的青翠嫩草娇花,便道:“一个唤花花,一个叫草草吧。” 当时若不是苏芩还在坐月子,肯定要抓着斐济这厮的脑袋好好摇摇,看里头是不是都装了浆糊。 这到底是什么破名!一看就是没用心! 对此,斐济表示:我的整颗心,都在姀姀身上。 苏芩:好吧,她原谅他了。 双胞:……我们一定是捡来的。 “姀姀。”苏蒲腆着一张小嫩脸,十分没有眼力见的凑过去。小手交叠,垫在下颚处,趴在软榻的边缘看苏芩。 苏芩睁开眼,纤细睫毛轻动,看到苏蒲,下意识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时间过的太快,噗噗都长这么大了。 每次看到苏蒲,苏芩总是忍不住的要感叹一番。明明就感觉前些日子还缩在她的怀里怕打雷一定要跟她一道睡呢。 软绵绵,白乎乎的小团子呀。 这边,斐济看着苏蒲这只大灯泡,一把按住她的脑袋往外推。 “去,你哥哥今日从皇城回来了。” 苏蒲挤出一张白嫩嫩的小脸,有点舍不得苏芩。 她今日才刚刚跟姀姀见了一小会子,昨日里还没见到人,因为绿芜说姀姀在跟三姐夫睡觉。 只要姀姀一跟三姐夫睡觉,她就不能进来了。 盯着苏芩那双眼尾散着氤氲嫩粉的水雾眼眸,苏蒲噘嘴,小心翼翼的觑一眼自家三姐夫。 三姐夫就会欺负姀姀,她可是总听到姀姀在晚上哭的厉害呢。 不同于早早搬出去的苏浦泽,苏蒲还睡在苏芩的清寂阁里。 斐济低头看着这位扰兴的四姑娘,将苏芩的脑袋按到怀里。“你也不小了,明日我派人将隔壁院子收拾出来,你这就住出去吧。” 苏蒲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不敢。 三姐夫总是凶凶的,她害怕。 想到这里,苏蒲将求救的目光转向苏芩。 苏芩被斐济这一提醒,才想起来苏蒲如今确实是不太好随他们一道住了,便颔首道:“我让绿芜去安排……”顿了顿,苏芩又摇头,“绿芜刚刚生了孩子,还是让红拂去吧。” 三年前,绿芜与青山成亲,去年诞下一子。 苏蒲卖萌失败,只得可怜巴巴的被斐济用眼神赶了出来。 屋外,阳光正好。 苏蒲站在中庭,旁边传来小丫鬟如云兴奋的呼喊声,“四姐儿,大少爷回来了。” 如云是苏芩特意给苏蒲挑的小丫鬟,从苏蒲十岁起两人就一直在一处,年纪相仿,相处的也很是和谐。 “哥哥回来了?”苏蒲双眸一亮,原来的郁闷一扫而空,提裙步下石阶,颠颠的奔出去,身上挂着的玉佩银铃叮当作响,可见其心情之好。 垂花门处,苏浦泽身穿月白长袍,身形俊朗清逸,一头青丝黑发被一根缎面靛绿色发带系住,缎带随风轻舞,略过少年面容。少年站在那里,身如挺松,面容清冷。跟急匆匆奔出来的苏蒲撞了个正着。 “哥哥。”苏蒲甜甜的唤一声,扬起小脸使劲在苏浦泽怀里蹭了蹭。 苏浦泽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行弱冠礼了,故此他特意回到了项城来。 “当心点。”不同于在外人面前的冷淡疏离,苏浦泽对这个妹妹是十分爱护的。虽然他们只是堂兄妹的关系。 “我去给师傅请安。”将苏蒲扶稳,苏浦泽拢袖,往院内去。 苏蒲噘嘴颠了颠小脚,恋恋不舍的放开苏浦泽,提着小裙子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想着去小厨房讨碗温奶吃,却不防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刀枪碰撞声。 不远处,身穿朱红色衣袍的男子手持长剑,身形如矫狼,正跟另外一位男子缠斗。 “哐当”一声,绿水手里的剑落下,被砍成两半。 “皇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臣自愧不如。”绿水不卑不亢道。 皇帝收手,将长剑入鞘,冷冽眸色渐缓,弯腰把跪在地上的绿色虚扶起来。“是将军教导的好。”说完,皇帝从腰间取下一玉佩,递给绿水,“听闻贵夫人有孕,这是贺礼。” “多谢皇上。”绿水也不推辞,径直收了。 皇帝点头,对于项城郡王府内众人的进退有度和大方态度十分满意。 时光荏苒,原本尚窝在母妃怀中的小小少年,经历过血雨洗礼,已学过了收拢人心与虚与委蛇。那些被迫刻印在心中的帝王权术,将他整个人打造的越发凤姿玉朗又沉静暗敛。 帝王,最不该让人看透的,就是心。 “噗噗……”皇帝一扭头,看到苏蒲,双眸微动,哪还有刚才那股子阴狠的磅礴气势,整个人瞬时柔和下来。 但这副模样的皇帝在苏蒲看来,实在是可怕的紧。 苏蒲面色一白,提裙颠颠的往院子里头跑,身上的玉佩银铃被撞得杂乱无章。 哥哥救命!变态又来了! 又要对她又舔又咬了! 她不好吃的,嘤嘤嘤(╥╯^╰╥) …… 苏蒲不知道为什么,身为九五帝尊的人,会对戏弄自己这件事那么执着。 虽然在她小时并不知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九五帝尊,还曾乖巧的唤了他好几年的哥哥,但自从苏蒲来了初潮,她就发现这位“哥哥”看她的眼神越发怪异起来。 苏蒲心中害怕,趁着少年皇帝回皇城的时候,故意跟人疏远起来。 好在,少年皇帝要忙的事很多,单单稳固朝政,和处理每日里堆积下来的功课、奏折就几乎将他压垮,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 到了如今,朝局稳固,边域安宁,朝中上下又开始催婚。说国不可无后,皇帝后宫空虚,连宫女都没临幸过,实在是让人担忧。 皇帝已弱冠。二十出头的年岁,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那磅礴的情.欲早就在少年时被琐事蹉跎干净,余下的只是绵绸的思念。 先帝在十六时就已迎娶皇后,皇帝确实是晚了许多年。 他定睛看着那躲在红木圆柱后的小姑娘,看到她放下头上双苞后,梳起来的发髻,眉眼渐深。 养熟了,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