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在江户那些年》 第1章 序章 艺伎少女 农历十二月的江户城是极冷的,甚至于连绕城而过的大川,都已经结冰。 “谢天谢地,下了一冬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这是此刻穿行于日本桥之上的旅人,所持有的共同想法。他们大多将手揣入怀中,缩着身子疾步前行,即使是第一次抵达江户的外地人,在如此的寒风中,也没有心情欣赏这以举国之力修建的壮丽城市。 这座宽大木桥早在初代德川将军时便已经建成,幕府以此桥为,修筑了通往全国的五条干道,将当时的重要地区连接起来,最长的甚至从关东延伸到位于畿内的京都。 修建道路的目的,是为了保障幕府政令畅通,但也确确实实造福了各地的平民,道路使得长距离的旅行成为了可能。 现今往来于日本桥的旅人,虽然仍以背着货物商家居多,但也夹杂不少趁着年节,到江户寺社祭拜的町人和农人。 桥上偶有乘坐驾笼的中高级武士经过,可能是出城勘察村庄,那排场也引得外地人侧目,而见多识广的江户町人们,则是多不屑一顾。 冬日里的日本桥人形町,如此时关东的天气一样,寒冷中带着些落寞。 这已经是嘉永五年的最后几天,距离那场对人形町影响深远的“明历大火”,已经过去近200年的时间。 闻名全岛的温柔乡“吉原游廓”,早已因大火焚毁而迁往城北的浅草一带,原来的旧址变成大片的町家和长屋,供普通的町人们使用,仅剩下了町通西侧一些歌舞伎座、艺馆、人形芝居,勉强支撑旧有的繁华。 不过在十几年前,又一场火灾波及人形町,那些表演人形净琉璃的芝居小屋,也开始陆续往城北的浅草迁移,人形町似乎开始有些名不副实,当地烟火气更加少了几分。 当地人有句俗语说“火灾与吵架是江户之花”,吵架什么的暂且不提,对于火灾的“夸赞”多少有些苦中作乐的味道。 江户所在的关东大平原缺少石料,城下町大部分是木质建筑,大火和地震一样,已经是町人们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一场火烧毁半座江户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不过也很快有新的建筑填补了空白。“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不只适用于一海之隔的天朝王侯,也同样适用于自比为江户城“主人”的町人们。 天确实太冷了,虽然还未到傍晚,干道两侧商家已经大多歇业,仍然营业的多是些为旅人提供住店的宿场。 在挂着“河西屋”灯笼的商户门口,身材肥胖的店老板正在焦急的四处张望。他穿着较为正式的黒纹付羽织,像是刚刚从重要宴席上溜出来的。 与恨不得缩在衣服中的路人不同,胖老板在这寒冬里满头汗水,大滴的汗珠顺着发鬓滴落在肩上,很快又冻成了冰渣。 “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时候居然迟到!”看到街角出现的两个人影,胖老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上前几步低声埋怨道。 来人是一男一女,都十分的年轻。 男子大概二十多岁,长了一张圆脸,看上去比较讨喜。他身着深棕色棉布小袖,留着江户当下流行的月代头,不过由于刚刚结束奔跑的关系,发髻已经凌乱,整个人显着十分狼狈。 男子怀里抱着一把做工精巧的三味线,让人们很容易猜到他是位乐师,其来到胖老板身前,也顾不得喘气,慌忙解释道:“利兵卫老板,光枝的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晚了一点。” 被称为利兵卫的胖老板闻听一愣,看向青年乐师身后的少女,有些担心道:“今天接待的可是位贵客,身体没有问题,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少女梳着艺人们流行的岛田髻,可能是发髻扎的比较紧实的缘故,倒是没有因为奔跑而散乱,这也多少让利兵卫老板心下稍安,毕竟要是再重新做头发,那又要耗去不少时间。 少女身量并不高,一眼看去显得十分瘦弱,此时正腼腆得低头紧盯脚尖,显得没什么精神,确实令人担心其身体状况。 听到利兵卫老板的问话,少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漂亮的小脸。 那确实是一张美人儿的脸,即使敷上了纯白色的脂粉却并未描眉,本是很破坏形象的事,但也仅仅令人觉得美中不足,却并未对原本出色的容姿有多少影响。 “嗓子……”少女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仅仅发出了几个音,却是沙哑中带着些许尖厉,令人听来十分刺耳。 “光芝的嗓子出了些问题,”青年乐师看着皱起眉头的胖老板,抓紧接过话头来,“似乎是病了,今晚肯定没法唱曲子了。” 利兵卫老板对少女还是十分看重,刚刚皱眉也更多是在担心其身体,培养一名艺伎并不容易。虽然叫光芝的少女刚刚学成入门,仅算是“舞子”这一层次,与店内其他人相比,并不显得拔尖,但胜在年轻天赋好,一直是艺馆的重点培养对象。 江户人虽然看重资历,但更为偏爱那些“天纵奇才”的少年少女,特别是像歌舞伎、艺伎、人形净琉璃一类的演绎者,都是要靠年轻人的天赋去支撑。 “唱不了就不唱了,五三郎你奏乐,光芝负责斟茶即可,记得明天找个汉方医好好看一看,千万不要留下什么病根。”利兵卫老板有些头痛,看着不在状态的少女,又不放心叮嘱道,“今天的客人真的十分重要,京都来的大商家,也兼顾经营着一些歌舞伎座和艺馆,甚至在京都的岛原、大阪的新町也都有自己的店,势力不小且是内行。” 京都的岛原、大阪的新町,与江户城的吉原一样,都是官方认证做皮肉生意的游廓,这可不像是正经商人,少女眉头微皱,似乎有些担心。 利兵卫老板也是久经商场的达人,自然看出少女的心思,抓紧补充道:“不要过多担心,这位久太郎老板人还是很体面的,此次来江户也是想找合作的商家,这对咱们店可是很重要的,千万不要有什么抵触,认真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知道的,知道的,您放心!”不待少女再有反应,青年乐师五三郎忙出言应和道 利兵卫老板挥挥手,让两人快去换衣服,然后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迈步回到店里。 由于经常接待一些有身份的人物,店中的茶室修建十分豪华,装潢用色也极为艳丽,很有江户中期的奢侈遗风。 利兵卫老板晃着有些肥胖的身体挤进茶室,向坐在其间的中年男子连连笑着赔不是。 中年男子面向儒雅,想来年轻时也是个大帅哥,即使现在看来,仍然不失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做派。 中年男子身后的角落里,跪坐着一个十五六岁面目清秀的少年人。这个少年利兵卫老板却是见过的,是歌舞伎老店“河源崎座”家的养子,此刻如小姓一般侍奉在中年男子身后,似乎说明这位京都来的大豪商,已经与“河源崎座”谈妥了合作事宜。 利兵卫老板有些焦虑,虽然歌舞伎座与培养艺伎的艺馆不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但其更多考虑京都来人的投资意向,哪怕是再大的豪商,也不可能把手伸到所有的店中,这时候谁能抢上便是谁的。 让骄傲的江户人利兵卫,放下矜持抱京都来客的粗腿,实在是因为这些年生意不好做。江户人似乎突然之间穷了下来,各类演艺娱乐业受到空前冷遇,而艺馆的运营维持更加是个无底洞,如果再没有活钱流入,利兵卫老板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明年,各家店可能都有类似的想法和忧虑。 木制的隔门被缓缓拉开,一身艳丽华服的少女,在乐师的搀扶下步入茶室,明艳的容貌让本是有些走神的中年男子眼前一亮。 “这是店里刚刚转正为‘舞子’的新人,叫做光枝,”利兵卫老板见中年男子被吸引了注意力,连忙介绍道,“是店里这些年最有潜力的新人。” 中年男子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从惊艳中恢复过来,点头对利兵卫老板说道:“确实是块璞玉,不过衣着过于艳丽,影响到了本主的容貌。” “这您还不知道吗?江户人呀,就是喜欢这个风格,自然比不上京都的素雅锦致。”利兵卫老板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是如大多数江户人一般,看不起穷酸文气的京都风物,“光枝这些天倒嗓子,没法为阁下献唱,却是有些遗憾。” 中年男子倒是不以为意:“我还要在江户盘桓一段时间,有机会的。” 少女收到了利兵卫老板的示意,来到中年男子身边帮忙斟茶,由于嗓子出了问题,也没法正常与客人聊天,完全成了现场的花瓶。 不过好在利兵卫老板是个能说会道的,倒是不至于令客人尴尬。 中年男子一边与利兵卫老板交谈,一边侧眼打量着身旁的年轻艺伎。 艺伎学徒十六岁才能入行成为“舞子”,这个年龄的少女,按说身体已经开始发育,但眼前的这位明显过于干瘦,未涂白色脂粉的双手肤色也偏黑,小袖后衣领处露出的后颈肤色也是偏暗,这都算是减分项,而且这坐姿和斟茶的动作…… 中年男子眉头微皱,突然侧身转向拿着茶具的少女,伸手掐住了对方的脸颊。 利兵卫老板和青年乐师具是吓了一跳,艺馆有艺馆的规矩,艺伎也有艺伎的坚持。为了维持身心纯洁,并且和游廓中的那些低贱角色区分,艺伎在职期间不仅不允许有感情生活,在陪侍客人过程中,诸如表演歌曲舞蹈、陪同客人嬉戏,甚至一般不能有身体接触。 当然随着生意越来越难做,世风日下,不少看似铁律的规矩被不断打破,也有的艺伎开始频繁出入宿场,干起了皮肉生意。 不过利兵卫老板是个极其传统的人,最看不惯那些自掘行业坟墓的事情。 利兵卫老板刚要出言喝止无礼的京都来客,却见对方的手快速滑到了少女的脖颈处,拇指微微上挑,少女的下巴被翘起,修长的脖颈露出了…… 喉结? 利兵卫老板都有些凌乱了,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眼前的“少女”似乎是被中年男人弄疼了,闪身快速后退,头上的发髻竟是“滚”了下来,整个掉在榻榻米上,在发髻原本待得地方,露出本主如杂草一般的乱发。 本在弹着三味线的青年乐师,终于停下手中拨琴弦的动作,口中喊着“完了,完了”,用手捂住双眼一脸颓丧。 利兵卫老板看着自己一手培养的“未来之星”,转瞬间变成了一个邋遢少年人,很有种被暴击一万点的感觉,但他快速反映了过来,起身冲着少年人叫到:“你是……太一?光枝的弟弟……光枝去哪了!” 中年男人已经收回了手,兴趣盎然的看着场间的“荒诞剧”,嘴角微微上翘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利兵卫老板,我这不是为您考虑吗,光枝姐姐她出门了,肯定赶不上您的任务!”少年人嬉笑着躲过胖老板扔过来的茶杯,嘴里还不断解释着,由于处在变声期的关系,公鸭嗓子在利兵卫老板听来尤其刺耳,“这就得怪五三郎先生,是他忽悠我装成姐姐的,他说会有赏钱的。” 深知今天丢了大人的利兵卫老板,狠狠瞪了一眼青年乐师。当着京都客人的面,店里出此洋相,真是越想越生气,又拿起一个茶杯向少年人砸去。 少年再次躲过茶杯,提起小袖和服的下摆,迈开黑瘦的双腿,快速奔出了茶室,沿途引来店内正在修习技艺的女孩们的惊吓叫声。 利兵卫老板顾不得肥胖的先天劣势,也快速追出门去,双脚重重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就像山鲸在奔袭一般。 少年人见胖老板追来,也顾不得穿自己的木屐,直接跳过门廊,窜到了大街上,毫不停留地往街道尽头跑去。 直到少年的身影快要消失,利兵卫老板才喘着粗气追到店门口,想要破口大骂,却是胸口缓不过来气息,一张圆脸被憋的通红。 利兵卫老板心如死灰的返回茶室,知道今天确实是失了面子,开始不断向京都的客人赔礼道歉。 同时,利兵卫老板在心里发誓,明天一定要去光枝家,把她那个不靠谱的弟弟打一顿出气,至于同样不靠谱的乐师五三郎,那就必须得扣工钱,不然都以为自己这二百多斤肉好欺负不成? 第2章 江户少年 少年快速奔跑,穿梭于市井巷道,引来路上本就不多的行人,好奇的目光。 他边跑,边将衣服最外层华丽的打褂脱下,折叠几下抱在怀里。这可是胖老板店里的“制服”,专门在艺伎们接待客人时穿着,虽然也是棉制而非丝绸,但做工上很讲究,价格并不便宜,弄脏或者弄坏了是要赔偿的,必须加倍小心。 少年跑上一座木桥,回首望向城市中心壮丽江户城,一时间有些呆滞。 来到这个时代快要十四年了…… 名为太一的少年人,并不能算是江户的“土着”。 至少在他的记忆中并不是,上一世的种种经历像是一场大梦,或者也可能反过来,此时才是身在梦中……由两百年后海对岸的那个昂扬国度,一梦坠入幕末的江户,成为了普普通通,且无比“骄傲”的江户町人。 “阿嚏!” 太一揉了揉鼻子,然后死命的紧紧身上的小袖和服,避免再让风透进去,脚下加快了步伐。出席宴会的装束华丽归华丽,但真的不怎么御寒,在这个时代感冒可是会死人的。 太一在上一世时,听说东京都的冬天也就那样,可能更多是受大城市热岛效应的影响,并不怎么寒冷,但现在这个时代,绝对当得起严寒的称谓了。 虽然江户也已经足够拥挤,要知道此时天朝的帝都和魔都,人口规模都未超过七十万,而江户生活着近百万人口。 在当今世界上,除去已经完成工业革命的腐国首都伦敦,这种高维度bug存在以外,比江户人口多的城市确实没几个。 而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城市里生活,总是不那么轻松的,不论是后世还是当下。 太一挠了挠头,刚才光顾着逃跑了,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将从邻家阿婆那里借来的发套落在了胖老板的店里。 好,烦心事现在又多了一件。 太一抱着怀里的衣服,有些沮丧地来到桥下洗漱,在抹掉粉脂后,露出一张有些黑的小脸。 倒不是天生肤色重,而纯粹是被太阳晒得。 太一上一世身体不好,虽然不至于和韩剧男主角一样重症肌无力,但小时候伤到了腿,行动有些不便。这一世身体康健,自然便成了皮猴子,整个人总是闲不着,风吹日晒的很正常。 这个时代,除了专门的艺人,少年人们多是又黑又瘦,倒也不显得突兀,还能有效避免众道、男风什么的不好的影响。 用袖子擦了擦脸,被带有冰凌的河水一激,整个人觉得更冷了,在原地跳了几下,小跑着往自家的方向赶去,心里依然在琢磨着赚“小钱钱”的事情。 太一觉得自己作为“穿越众”,似乎没有附送什么天赋呢,既不是贵族家的傻儿子,也不能四五岁就开几石的弓,更没有“叮叮”响的系统,这还是很让人不爽的。 上一世都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但自己那点通识教育的知识,又不足以让他在近现代社会发光发热, 如果不是样貌长得还算好看的话,真可能影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机敏睿智……的读者大大们代入感的。 江户时期不同于其他时候,如果到了平安时代还能盼着开幕,到了战国时代还能盼着“上市”,现在呢? 岛国承平日久、民佚志淫,阶级固化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虽然江户被戏称为庶民的时代,但实际上“士农工商”身份之间沟壑更加明显,高中低阶层之间高墙不可逾越,所谓绚烂的庶民文化,不过是町人们无奈的自嗨。 最初的那几年,太一也曾抱着“一颗红心”,想要干出一番大事来,以对得起自己“穿越众”的身份,但也很快发现,在没有科举这个“通天梯”的情况下,想在封建时代想要有所作为,真的是难比登天。 最终“诗和远方”也不得不服从于“眼前的苟且”,毕竟没钱吃饭是真的会要人命的,而由于诸多原因,太一的生活一直都不怎么宽裕,。 刚从桥下跑回到主路的太一微微蹙眉,在本就不宽的街道另一侧,迎面走来一名挎着大刀的武士。 要问怎么认出对方是武士?很简单,因为他挎着刀……虽然剑道场的职人们也被特许佩刀,但毕竟是少数。 “苗字带刀”是自古以来武士的特权,非武士之人,仅可以持匕首防身,甚至匕首的长度都会被限制。 至于冒充武士什么的,在人迹罕至的乡下可能会有,在城市中嘛,不存在的,这被抓到是要治罪的。 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总会有些突发事件,太一日常会带一柄素装的短匕首防身,今天因为假扮光枝的关系,不方便藏在身上,因而放在了家中。 江户时期的道路并不宽,那武士自对面而来,太一心跳都快了不少。这当然不是因为看到这种古老的“职业”而兴奋,而是单纯有些害怕。 太一立刻低下头,脚下的步伐也放慢了下来,尽量不做过多地动作去引起对方注意。 如此小心并不为过,在太一看来,这个时代,武士们拔刀砍人,就像他们切腹一般“随意”,基于什么原因,完全看他们的脑洞能有多大,实在不能以正常人的思路,去揣测这些重度“中二病”。 最为臭名昭着的斩人理由当属“试刀”,对于现今一介白身的太一来说,有可能死了真的白死。 虽然江户的治安管理要严格许多,但这一陋习不可能完全杜绝,因而太一在街上但凡看到独行的带刀武士,都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能躲多远躲多远。 自小在这一带长大,对当地人多少会有些面熟,眼前的这个人,太一绝对没见过,这就更加令人讨厌了,对于江户人来说,外地来的武士总是会带来麻烦,而最近本所一带的陌生人确实有些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很容易让太一有不好的联想,是不是稳定的江户时代要结束了,岛国又要陷入混乱? 太一上一世,对江户时代的历史研究并不多,也就知道些大事件、听说过些大人物,但要说具体的历史脉络,那就有些难为人了。 比如说,太一大概记得末代将军叫德川庆喜,但对于其与现任将军德川家庆是什么关系,就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比如现今是嘉永五年,得益于城中有南蛮商,太一打听到这是所谓耶稣诞辰1852年,大概推算清朝应当是咸丰帝在位,距离封建王朝终结还有六十年,但对于岛国的江户幕府还能撑几年,太一就有些两眼一抹黑了。 这就像你问岛国人,英国出过多少位叫乔治、亨利、爱德华的国王一样,完全是作为“外国人”的知识盲区。 不过这几年,江户确实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城中的浪士们增多,治安也不如早些年,从表象上看似乎印证又要有乱世了。 与那名武士擦肩而过时,太一甚至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但万幸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对方大步前行,甚至看都没看太一一眼。 同那令人不安的武士擦肩离去,太一小心的回头,看了眼离去的身影,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该去给自己报个“兴趣班”。 听说在江户有些经营困难的剑道馆,已经有所变通,开始招收町人或农人修习剑道了。太一觉得如果价格合适的话,去学点防身本领,还是很有必要的。 摆脱了陌生武士带来的心里阴影,以及杂七杂八的念想,太一重新加快脚步。 第3章 庶民之城 近百年间,町人们都坚信江户就是属于他们的城市,是一座庶民之城。 当然,这肯定不是这座城市的建设初衷。 早年间江户地域偏僻,在日本战国时期也并不属于什么交通要道,再加上身处平原地带,不符合战时城防需要,江户城长期是“老破小”的存在。但江户幕府的开创者、“老乌龟”德川家康在完成统一后,着眼于此地周边宽广的关东平原,以及位于太平洋沿岸航线上首屈一指的良港江户湾,积极展开了对未来武家执政中心的建设。 平地起高楼历来不容易,幕府采取了一个极端的方式搞建设,那就是“天下普请”,通俗点说就是全国各村都来搞援建。 为了便于武士们的生活,在与重臣宅邸隔河相望的日本桥地区,营建了作为商业区的町人地,由此江户的扩张一发不可收拾。 随着城市人口的极具增加,江户的区划也在不断改变,特别是向东、向北扩展最为夸张。 至于夸张到什么程度? 这一世,作为江户町人的太一,实际上并不住在传统意义上的“江户”。 在江户东侧不远处,是自北方南下,流入江户湾的大川。以大川为界限,以西为律令制时期“六十六国”中的武藏国,以东为下总国。 而太一现今的住所,便位于大川东部的下总国本所地区,在战国时期还算是绝对的乡下。 就像天朝帝都扩张先后吞并昌平、大兴等地一样,随着城市扩张,幕府在大川上架起了桥梁,逐步将河东的地域纳入了城市规划。 从第一座跨越大川的桥梁“大川桥”建立,已经过去一百八十多年了。由于其连通了武藏国与下总国,加之大川上的桥梁也越来越多,江户人多是称呼它为“两国桥”,即连接两个令制国的桥。 现今以这座桥为中心,周边已十分繁华,很有追赶老牌“商圈”日本桥的架势。 太一这一世的家住在大川以东的本所松坂町,距离两国桥不远,也勉强算是住在商圈cbd了。 太一小跑着拐入町街,此时,太阳开始西斜,町内的行人已经不多,三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正在挨家挨户敲着沿街店铺的门,这画面显得有些突兀。 “半平藏大哥,真是好久不见,这么晚还在忙啊!”太一并没有因为对方行事凶恶而避开,反而主动靠了过去,高声打着招呼,脸上还陪着笑。 领头的高大男子腰间挎着长刀,说明他是一名武士。 但不论是破旧的刀装,还是其身上打着层层补丁的和服都表明,这位肯定是不在藩的。他甚至没有穿“袴”(武士下身穿的一种肥大裤子),光着双腿让整个人显得更加寒酸,人们很容易猜想到其脱藩浪士的身份。 当然,再寒酸的武士,也没有町人敢去招惹,对方的刀甚至从来不需要出鞘。 江户时期对武士管理十分严格,各级武士被严格划分在幕府或者各藩登记,并在登记地谋职领取俸禄,非令不能离开原籍,浪士可以简单理解为脱藩流浪的武士。 总会有人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脱离自己的藩国,可能是因为主上倒台、被藩主驱逐、自己追求“诗和远方”等等。 考虑到在岛国人心中,江户是一个总充满机遇的地方,大量的浪士来到江户成为了“江漂”。 虽然也有脱藩浪士得到幕府赏识,成为直属旗本或者御家人,但大部分人没有这么幸运。 有些浪士认命后,在城中学习手艺,成为了町人,而那些抱着武士刀不放,又没有出路的家伙们,便逐渐形成了地痞集团,这也是后世岛国“某某组”的雏形。 很多后世岛国雅库扎的运营模式,便是此时形成的,比如说眼前的这些大汉,不是在单纯骚扰商户索要保护费,而是在……搞推销。 太一上一世时,觉得岛国的雅库扎,在全球范围内是最不像黑恶势力的,现在知道了,它其实是其自诞生起,就点错了升级路线。 “今年的‘门松’做的还是很别致嘛。”太一从名叫半平藏的大汉手中接过一节树枝装饰物,昧着良心说道。 这有些类似于天朝春节要贴在门上的春联,当地的地痞集团会以半强迫性质向商户出售应季的饰品,其实就是变相收取保护费。 “一百五十文钱,”大汉半平藏的声音有闷闷的,与少年尖利刺耳的嗓音形成鲜明对比,他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对眼前的少年补充道,“照例可以收你一百三十文钱。” 这东西就是松树枝工艺品,肯定不值这个价,但考虑到是在交保护费,就又不显得那么贵了。 现今一碗荞麦面都需要十五文钱,没人会为了十碗面钱,得罪这些壮汉。而且这种钱主要是向商户收取,交了这钱关键时候也是真有用的。 各町商户交“保护费”变相豢养地痞集团,也相当于为当地安全多一层保障,关键时候这些地痞们为了本町的利益,也是真会撸袖子出力的,因此这个群体还有个传奇的名字“町奴”。 太一付钱买下一个“门松”,然后和半平藏攀谈一会儿,聊天的功夫,町内各商家已经很痛快的交了钱。 在松坂町内,太一尽量和所有人处理好关系。与后世人情冷漠的东京都不一样,这时候的江户是个人情社会,如果处理不好邻里关系,日常会很麻烦。 太一来到一家和果子店铺前,敲开门对精瘦的店老板说道:“门松从半平藏那里拿到了个低价,一百四十五文钱,比其他各家可是要便宜五文钱。” 太一看着店老板千恩万谢的付钱,真有些被自己助人为乐的精神感动到了,临走还不忘叮嘱一句:“明天可就到了该交房租的时候啦,您可千万别忘了,让我为难。” 赚了点小钱的太一,一扫早先在胖老板那里失利的阴霾,随手在店里买了块糕点,迈步从两家町屋间的巷道穿入,进入了全是木质长屋的“大杂院”。 “太一哥哥,你回来啦!”水井旁跑过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开心的从太一手中接过糕点,也不管井边的木桶,直接跑回了长屋。 有妹有房的人生啊!太一在心中感慨了一句,来到井边代替小姑娘继续打水。 第4章 有妹有房 太一将木桶探入井下,把满是冰碴的清水从地下提了上来。 江户几乎是建在海边,而在沿海地区打井取水听上去挺傻的,但江户的水井就是这么反常规得存在于各町之中。 因为井下面流淌的根本不是什么地下水,而是……“自来水”。 江户在建设之初,淡水问题十分棘手,于是聪明的工匠利用江户城区地势较低的特点,在城市中建设起了地下管道网络。当然不是后世的铁质水管,而是以陶管、砂石等铺设城地下甬道,将上游的河水从地下引入了城中各町。 能喝上自来水,也算是江户町人们引以为豪的事情,而流淌中的地下水系,也很大程度避免了冬天结冰造成用水困难,可谓一举多得。太一第一次了解到这东西时,也着实被古人的脑洞震撼了一把。 提着水桶往自家走,有邻里也去井边取水,太一友好的打了个招呼。 町人的居住环境很像天朝的大杂院,其拥挤程度也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世,日本的“町”是类似于乡镇一级行政区划,但在此时还是用以指代具体的道路,这与天朝“街道”一词的词意演变倒是极为相似。 简单来说,某某町就是一条街,两侧临街的建筑便是供商户们使用的“町家”,算是“商住两用房”。临街的是一个简单地商家门头,往屋里延伸包括了厨房、卧室、仓库等等,是垂直于道路的狭长建筑。 太一听说有最极端的“町家”,沿街一面仅宽四米,但纵深有四十米……像后世天朝那种常见的大门头房,在江户人的城市规划中,完全不存在。 “町家”之间留有窄道,进入窄道便可以看到两侧的平民住宅“长屋”,建的有些像是天朝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北方菜窖,也是狭长的两列。 每栋长屋又被横向分成一个个长方形的格子间,供一户普通人家居住。 当窄道口的栅栏门一关,内部便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小小世界。 太一拉开家门迈步而入,首先看到的是集玄关、厨房为一体的狭小外间,里面还有一个用作卧室的内间,然后……就没有额外空间了……这就是一户标准的长屋“套房”。 太一觉得,作为此时的江户人也好,后世的东京人也罢,似乎对狭小的居住空间,有着令人钦佩的忍耐力。 太一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再租一个套间,这也是考虑到现在一起生活的姐弟(妹)三人,大姐光枝已经是十六岁的大姑娘,太一也马上十四岁了,还是“萌物”的小妹阿元都已经九岁。现今的江户儒学兴盛,风气不如后世那么开放,奉行的也是天朝“男女七岁不同席”那套,三个人生活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还是有些别扭的。 拉开木质槅门,进入进到内间的卧室,便看到阿元正在坐在软垫上,小口小口吃着糕点。 太一不去理她,自顾自换了衣服,并将胖老板店里演出用的小袖与打褂叠好收起,准备等明天去跟对方道歉时归还,既然假扮李逵的李鬼被拆穿了,愿赌服输的精神太一还是有的。 太一捏了捏阿元鼓鼓的小脸,然后拉起房间角落一小块榻榻米,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陶罐,将身上的铜钱丢了进去。 看着陶罐中静静躺着的几枚小判金,以及数目在大概一两贯左右的散铜钱,太一就有些皱眉。 虽说“有妹有房,父母双亡”,是典型的日系动漫主角模板,但自己的这个模板绝对是低配款。 姐弟三人的父亲是典型的江户町人,家里几代以前便在江户扎根,代代都是木匠,到了三人父亲这一代,已经有了自己的店铺。 母亲则是出身陆奥会津藩的农家,那在任何时代都是绝对的乡下。父母的爱情就没有必要细说,无外乎少女带着对江户城的憧憬来到关东,与还算成功的木匠店老板喜结连理。 小家庭的生活最初还是很幸福的,木匠在江户绝对算是技术工种,木匠店日常赚的不少,虽然说不上富裕但绝对是小康以上。 事情从阿元出生后发生了变化,三人的母亲因产后大出血殒命,而父亲也因伤心过度,次年底便病故了,留下了家中的几个半大孩子。 当时,光枝八岁、太一五岁,而阿元刚刚一岁还要被抱着。 江户时代的社会“固化”,可不仅仅体现在阶层上,甚至职业也是如此。所有的谋生技艺,甚至都是代代相传,除非因考虑入嗣或入赘而招募学徒,不然不会传授他人。 三人的父亲壮年去世,原本红火的木匠店一下子便垮了。 那时光枝和阿元都只知道哭,还是两世为人的太一做主,将原有的那件临街的町家商铺租了出去,成了后来卖和果子的店铺。 目前,日本桥仍然是如日中天的绝对商业中心,但两国桥周边这些年发展迅猛,虽然江户的房价租金一直不高,但每月也有金一两二铢的收入,一年下来就是金十三两八铢。 按照现今金一两兑十六铢兑五千文钱的比价,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与之相比,三人现在租用的长屋月租才五百文,扣除这部分,余下的钱养活三个孩子问题不大,可姐弟三人却一直过得有些拮据 源头在于三人中的姐姐光枝。 太一等人的父母还在时,对光枝寄予了很高的期望,这是一个自小漂亮异常的姑娘,几人的父母觉得,光枝应当试着跳出町人阶层。 江户时期士农工商被严格区分,阶层固化十分严重,甚至相互之间都不可能通婚,不像天朝自古就有科举作为改变身份的途经。 江户的町人们虽然是个骄傲的群体,但到底也摆脱不了“工”“商”的身份枷锁。 几人的父母想到的方法,是送光枝去艺馆学习成为“艺伎”。 艺伎自江户时代起,实际上是个很正经的职业,精通于茶道、歌舞、诗词等等,代表着这一时期女性的最高修养,社会认可度很高,退役后的艺伎,嫁给武士做正室都有不少。 这其实是一步险棋,有点后世参加选秀的意思,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好在光枝很受艺馆方面的看中,被重点培养。 父母先后离去,姐弟三人面临一个尴尬得问题,还要不要继续参加艺馆的学习,这是要持续交“学费”的,而艺伎转正起码要到十六岁,这期间又是持续的支出。 最后是太一替光枝下的决心,让她继续学下去。 两世为人的太一,知道艺伎虽然是个末路职业,但那也得到二十世纪了。 甚至在明治维新举国西化前,岛内对传统文化的认可度更高,不论是艺伎、歌舞伎、人形净琉璃还是相扑、狂言、落语等艺人,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地位。光枝要是有这么层身份经历,确实是更容易找到一个好婆家。 如果不是手头的钱确实吃紧,太一都打算送阿元也去学习了,毕竟在这个时代,能够改变命运,或者能让自己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太过珍贵,眼前的路不一定是最好的,但它起码是条路不是? 不论是前世还是后世,想要培养一个出色的艺人,都花费甚巨,再加上江户的生活成本本就不低,姐弟三人过得一直比较拮据。 也多亏了太一是成年人心性,有着精打细算的手段,加上一有机会便打个零工挣点“外快”,生活还是勉强支撑了下来。 上一世是独生子女,太一因而很珍视这一世的亲情关系。 眼下,光枝所走的道路已见曙光,在其转为“舞子”后,终于由“吞金兽”变为了“惠比寿”(岛国的财神),能够补贴家里了。 不过今天却是个意外情况。 第5章 西学东渐 光枝今天本是休息的,便约了町中要好的友人,去浅草看歌舞伎表演去了。 这是岛国的传统戏剧,很受平民阶层喜爱,最近有京都来的巡演团队,成功勾起了本就猎奇的江户人的兴趣。受此影响,这些天去日本桥的本地歌舞伎座的人都少了。 没想到在休息日,利兵卫老板临时交过来了个“工作”。 太一也是被猪油蒙了心,一听青年乐师五三郎说会有额外赏钱,“穷怕了”的太一便安耐不住了,在“小钱钱”的感召下,反串什么的也就不算事儿了。 毕竟没有什么是“加钱”不能解决的。 五三郎也是有些眼馋老板说的赏钱,听说光枝不在家,失望之余提出了个假扮的建议来。 太一与光枝相貌确实极其相近,两人相差三岁,早先还不这么明显,随着太一进入青春期,个子窜了上来,也就仅仅比光枝矮一点,实际上不是很容易辨别。 于是,两个财迷一拍即合、对了对台词,又由五三郎在路上突击传授了些艺伎的姿态动作要求,便大着胆子去忽悠利兵卫老板。 虽然有欺负老实人的嫌疑,但确实也因为利兵卫老板平日里待人宽厚,光枝又是他店里苦心培养的“亲女儿”,两人才敢这么冒险。如果换个严厉的老板,太一绝对稳住不浪,哪敢如此胡闹。 本来一切挺顺利的,没想到好好的“外快”计划被那个中年大叔拆穿了,现在想来太一仍然不爽,毕竟女装也穿了,都没有一点回报吗,和别的网络小说剧情发展不一样呀,难道因为是扑街的缘故吗? “我回来啦!”外间的拉门被打开,两人的姐姐光枝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灰色棉布小袖,衣服是加厚的,因而看不出什么曲线来,与太一站在一起,如果刨除肤色因素,确实很有双胞胎的既视感。 阿元继续专心对付着自己的糕点,仅仅是对光枝点头回应,因为知道这位大姐不可能给自己带什么好吃的回来,因而态度比较敷衍。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烧点热水。”光枝刚进来肯定要换衣服,虽然对方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太一很是很注意双方的隐私。 当拎着水壶再次从外间进入卧室,光枝已经换上了较薄一点的衣服,正在指使阿元给自己捏脚,后者鼓着小脸,边捏边翻白眼。 “演出还算精彩吗。”太一将水倒入茶碗,递给光枝后问道。 “演的《幡随长兵卫》,算是中规中矩,说什么京都那边自战国时代就传承的老店,觉得也不比咱们江户中村座的几位厉害,”光枝作出了自己的评价,“大家不过是看个新鲜,这种演出嘛,热闹是最重要的。” 《幡随长兵卫》也算是歌舞伎传统曲目,讲的是名为长兵卫的町奴行侠仗义的故事,确实符合光枝所评价的“热闹”二字。 “就是在现场遇到几个莽撞的家伙,真的是晦气……”光枝放下杯子,撇了撇嘴道。不过作为一个漂亮姑娘,日常生活中遇到骚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有自己的应对办法,因而没怎么细说,很快转移了话题,“对了,和阿松她们几个聊天,听说距离不远的入江町,开了教授兰学的私塾,正在招收通晓兰学的帮工,你不是一直吹牛说对兰学熟悉吗,倒是可以去试试。” 兰学可不是学习养兰花,这个兰指的是荷兰,后泛指西洋,兰学实际上也就是西洋学。 荷兰早起号称海上马车夫,由于历史原因,目前荷兰是幕府唯一同意通商的国家,岛国人认识西洋也是通过荷兰商队,慢慢的荷兰便成了西洋的代名词。 太一自小一直没有去私塾读书,虽然江户各类私塾遍地。一是因为太一自认为两世为人觉得不大必要,二是为了省钱考虑。 光枝最初对这事比较在意,毕竟作为长姐,看不得自己的弟弟一直在街面上“瞎混”。每次说起读书的事情,太一便骗她说自己跟着在南蛮医馆学习兰学,看不上本地的私塾云云,光枝也是将信将疑。 太一知道对方也是担心自己的前程问题,也是想探探自己的底,毕竟对于江户人来说,没有独特谋的生技艺是十分危险的。 不过这次太一觉得倒是可以去碰碰运气,别的不敢说,英语四六级什么的还是拿得出手的,再不济谈谈《海权论》什么的,也足够把现今的闭关锁国的岛国人砍晕了。 对于这一世的太一来说,赚“小钱钱”永远放在第一位,至于去胖老板店里归还衣服什么的,自然要被押后。 入江町距离太一所在的松坂町距离不远,他起了个大早,按照光枝提供的消息志得满满的前往“应聘”。 兰学馆是一个自称麟太郎的青年人开设的,雇佣帮工的也是他,在短暂且有成效的交流后,太一被很干脆的回绝了。 这位麟太郎想要编撰一本外文字典,但由于自己还有授课任务,这才想要找一个人帮忙,嗯……荷兰语字典…… 作为后世来的“穿越众”,太一很是崩溃,毕竟在二十一世纪,有多少人会学这门语言? 太一表示自己会说英语,但奈何这位麟太郎不会。在太一哇啦哇啦一通后,对方投来满是狐疑的目光,似乎怀疑眼前的半大孩子是来消遣自己的。 不过倒地是个文化人,对方最后对太一“热心”兰学表示了极大的很定,并表示太一如果想要学习的话,可以减半收取学费。 太一当然没什么兴趣,自己去搬砖赚“外快”他不香吗?毕竟自己家里又没有矿,可以在这里耗时间。 碰壁后的太一迈步返程,本就是抱着试试心态而来,对这个结果倒是不怎么介意。 待返回到松坂町,却看到路边聚集着一群人,四五个武士打扮的人,正在与町内的商户们推搡,这种情况可不多见。 在商户们围成的人墙后面,几个商家女眷,正在搀扶一个倒在地上的女孩……是光枝! 太一眉头一挑,快步跑了过去。 第6章 欺人太甚 快步来到近前,太一发现情况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差一些。 光枝的额头处被什么伤到,伤处青紫一片,并有已经开始结痂的的伤口,邻里的一位阿婆正将光枝斜抱在怀里,并从和服中取出怀纸替她擦拭血渍。 太一上前探了一下,人还有鼻息,应当只是昏迷了过去,随即心下稍安,在向妇人们道谢后,起身来到正在推搡冲突的人群中。 围在外围一圈的,都是町里的街坊,有商家的老板、雇工,也有一般的住户。男人们手持木棍,大声的吆喝着,似乎在给自己壮胆。 毕竟被围在中间的几人,都是武士装扮。 这群人都是上衣下袴,型制颜色基本一致,外套着深色的羽织,羽织上还印着“五七桐纹”的家纹。 这个家纹,确是让人有些不好分辨出对方的来历。 “桐纹”最初属于天皇对历任摄政关白、将军的赐纹,后来幕府将军也会将其赐给重臣,岛国历史上的名人几乎都有权使用此家纹,一般人不能擅自使用。 按说这是身份地位的象征,町人们见此纹不敢反抗。 但江户时期,幕府方面出于削弱皇家权威的目的,下令将此家纹解禁,不再当做御赐之物,哪怕是商家都能用桐纹的形象“创作”自己的家纹,“五七桐纹”“五三桐纹”等便彻底烂大街了。 一直到后来明治时期,重新确定“五七桐纹”为内阁总理大臣的象征,桐纹才又恢复高大上的定位。 江户的町人们是极其现实的,哪怕是对方穿戴什么小众家纹,大家都会掂量一下,至于桐纹……町人们会鄙夷的看一眼,并说上一句,真以为我们没见识吗? 町人们敬畏并又敌视着这些在藩的武士们,这些年来的摩擦也开始增多。 在町人们看来,特别是那些随自家藩主或者高级武士来到江户公干的乡下土包子们,就是麻烦制造机。 这些乡下武士在本藩作威作福惯了,到了江户以为仍能像往常一样横行无忌,再加上这些低阶武士本来就生活穷困,看着低等商人、工匠竟然生活如此之好,自然是看不过眼去,欺压町人的事情时有发生。 这个群体,多是服务于幕府直属旗本武士的最底层武士,町人们便给他们起了个略带贬低意义的词来称呼,那就是“旗本奴”。 看不过眼归看不过眼,在最初的时候,町人们确实是拿这些人没有办法。 虽说江户的奉行们对治安管制极其严格,但总归有足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灰色空间,一般的纠纷只要不出人命,出于维护武士的威严的考虑,官方不会深究。 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低阶武士们欺压烦了町人们,也想出了自己的应对办法,这也是如半平藏那些“町奴”们存在的意义了,这也算是一种供需关系形成的平衡了。 两国桥算是江户的繁华区,周边又居住着不少有头有脸的武士们,因而还未出现过来此松阪町中闹事的情况。 但既然事情发生了,町人们便不能退缩,这无关于勇敢或者不畏强权的信念,而是单纯报团取暖不肯在利益面前退让。 亲人被伤的太一,无疑要更加恼火一些,上前低声与町内众人交流后,方才知道前因后果。 眼前的这些武士,似乎是昨天在浅草的歌舞伎演出集会上碰到过光枝,便起了些龌龊心思,当时就发生了些拉扯,闹得极不愉快,不过碍于集会现场人多眼杂便作罢。 不知怎么的找到了光枝的住处,今日居然是找了来。 光枝一早本是要去日本桥那边的店里上工,正在町街内碰上,几个武士也是放肆,上前调戏光枝。光枝看着柔弱,一直是个刚烈性子,便狠狠甩了那个带头的一巴掌。 当着町内围观的众人,对方羞恼之下,虽然很克制没有拔刀,但用刀柄狠狠给了光枝头部一下,这才造成了现今的局面。 这几个武士估计也是刚刚到江户不久,这才敢跑到松坂町内找麻烦,即使不论光枝受伤的事情,町内的众人们,也很有被人上门打脸的感觉,因而更加激愤。 被围住的几个武士,确实是没有见过这种阵仗。 在他们看来,这些贱民怎么敢和武士过不去? 在慌乱之下,几个武士终于也压不住火气,纷纷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本来围在对方身前的町人们,本能地往后退了退,毕竟对方是“职业的”,冲突起来自己这些人不一定能占便宜。 太一则是从一位町家老头手中要过了木棍,不声不响绕道了对方一群人身后,准备随时上去给对方一下子。 哪怕再有成年人的隐忍,这种事发生在自家亲人身上,也没有善了的道理。 就在双方对峙中,太一已经感受到了町人们的胆怯,觉得需要自己先出手了,不然等到町人们胆气耗尽,最终便可能不了了之,那么光枝的场子再也找不回来了。 “是谁敢到这里来闹事啊?” 瓮声瓮气的喊声从町街另一头传来,挎着长刀半平藏,带着七八个手持棍棒的手下出现了,加入了围堵对方的行列。 眼见“自家阵营”的武士赶到,町人们又瞬间来了气力,大声吆嚯着让对方道歉、赔偿云云。 见松坂町这边人多势众,几个闹事的武士也有些打怵,不过那个领头的到底是有些硬气,半威胁半为自己找台阶道:“我等侍奉乃是名门吉良家,尔等贱民安敢无礼!” 这个自报家门还是震慑住了众人。 吉良家是可追溯至平安初期的名门,属于源氏嫡脉,到江户时代虽然未能封藩,但也一直作为辅佐幕府的高家存在,在幕府内部很有影响力。 最关键是,吉良家的宅邸同样在两国桥以西的本所一带,距离板松町并不远,虽然吉良家因为后来发生的诸多事情,地位早已不如江户初期那么显赫,但也算是这一带的地头蛇,足够让松坂町的大家好好掂量掂量。 “小心!”太一用尖厉的嗓音发出预警。 就在町内众人愣神的功夫,吉良家带头的武士,竟是一刀劈向了已经来到其身前的半平藏。 虽然太一警示及时,半平藏快步后撤,但仍然未能完全躲过,胸口被对方的长刀砍出一道细细的伤口。 由于后撤匆忙,半平藏未能站稳,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对方武士发出笑声,喊道:“来,拔刀。” 这种偷袭的行径,在町人们看来都觉得有些过分,但对方似乎为自己的得手沾沾自喜。 大家本以为,长相凶恶地半平藏肯定恼羞成怒冲上去与对方拼命,并将那无耻的武士斩于刀下…… 但看着对方刀尖的半平藏依然坐在地上,动也未动……接着人们问到了一股尿骚味从他的胯下传来。 这一幕,令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 第7章 真假武士 吉良家的武士同样一愣,见半平藏这幅做派,开口笑道:“怎么了,拔刀啊,用不用我帮你?” 他说着将手伸向半平藏的佩刀,坐在地上的后者仿佛想到了什么,伸手想去阻拦,但已经晚了…… 看着被对方武士从半平藏腰间拔出的“刀”,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本来应该是刀刃的位置,竟是狭长的竹片……这根本就是一把假刀…… “哈哈哈!”吉良家带头的武士看着竹片刀,突然大笑了起来,另一只手抓住竹片刀的刀尖,没怎么用力便将其折断了,“这也是武士的刀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武士……骗子?” 听着对方的话,已经周围町人们渐渐变得复杂的目光,半平藏满脸通红,张口想要分辨什么,却未能说出所以然来。 “骗子!让本大人送你上路!”对方武士更加猖狂,双手将刀举过头顶,似乎准备劈下去,却被身后的同伴拦了下来。 “下午还要在宅邸轮班值守,还是不要生事了,以免耽误正事!” 领头的武士点点头,反手收刀入鞘,对仍围在自己身边的町人们说道:“那咱们来日方长!” 说着,武士们推开围在身旁的众人,迈着大步离开了。 此刻,原本群情激奋的町人们,似乎已经被抽走了勇气,一个个默默地返回自家,没有人看一眼仍坐在地上的半平藏,至于半平藏原来手下的喽啰们,早已四散奔逃了。 看着犹如打了胜仗一般,嚣张离开松阪町的武士们,太一第一次感到了深深地无力,左手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刺破了手掌,流下鲜红的血来。 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半平藏,太一摇了摇头,此时也没心情想眼前这位“武士大人”的事情。 那个吉良家的武士可能会是个定时炸弹,这次他占尽了便宜,很可能得寸进尺的,太一觉得自己要做些应对准备了。 光枝已经被邻居们抬回长屋,事情发生时阿元便吓坏了,邻居的阿婆将她喊到了自己家中照顾。现在回到自家,看到光枝昏迷躺在房中,小姑娘跪坐在一旁不停抽泣着。 下午,托人请了邻町的汉方医给光枝看过,敷药后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又被叮嘱了些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等折腾完这些,天已经快黑了。 看到哥哥愁眉不展,阿元倒是极其懂事,自己去热了两人的饭菜,但兄妹两人都没什么胃口。 这时房门被敲响,一身泥土的半平藏走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屋中两碗杂粮饭,不管兄妹二人的诧异,毫不客气的盘腿坐下吃了起来。 阿元见一个大汉进来吃自己给哥哥准备的食物,就有些着急,却被太一拦住了。 大家都不容易啊…… 太一见半平藏吃的飞快,又给他到了一杯热水,神色复杂得看着他,后者也不客气一饮而尽。 “哥哥,那个人为什么哭了?” 半平藏走后,阿元有些奇怪的问道。 太一则是揉了揉她的头,示意她早休息,并未说什么。 这一夜,太一都没怎么睡着,反复想着白天的事情,心里总觉得有块石头堵住了。 半梦半醒之间,便听到屋外有人喊道:“着火了。” 紧接着木门上的贴纸被刺破,几支着火的木棍被丢了进来。 阿元被喊声惊醒,然后便被火光吓的尖叫。 太一动作很快,用被褥捂灭了几支木棍。 在江户纵火是重罪,对方先出言提醒,再投掷火源,且木棍上并未浇油,似乎也就是想要吓唬一下自己这些人。 院中的被惊醒的人不少,有几户也被投掷了火把,虽然没有真的形成火势,但也有几个年龄大的,躲避不及被火把灼伤,院中顿时鸡飞狗跳。有稳重些的,已经开始商量第二天向奉行所报案了。 得罪了横行无忌的“旗本奴”,可真是件麻烦事,太一有些头痛,这种事奉行所的人大多会和稀泥。 回到屋内,好不容易哄住了受惊的阿元,又看着仍躺在被褥中的光枝,太一下了决断。 对于小人,必须尽快除去,自己等人一介平民,没有精力和对方这么耗着。 太一将阿元重新哄睡,然后掀起角落的榻榻米,从中抽出一把素装的胁差。 幕府明文规定非武士不得佩刀,这一规定极其严格,平民使用的匕首长度都被限制,作为“小打刀”存在的胁差,绝对属于犯禁物品了,是太一偷偷藏起来的。 刚才纵火的人应当还未走远…… 太一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走出长屋,并关好房门,趁着月色来到了町街之上。 看到几个遁去的身影还未在街上消失,太一借着月色,小心跟了上去。 江户的宵禁执行并不算严格,但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大街上没有什么人,几人的身影显得十分明显。 对方一共三人,虽然不至于大胆到穿着带家纹的羽织,但似乎也没有什么想要掩盖身份的想法,甚至相互之间还有说笑,其中就有早上那个领头的武士。 对方是从小接受剑道训练的武士,太一没有自大到妄图一打三的程度,甚至对付一个都没什么把握。 他耐心的跟在三人身后,直到三人作别各自返回住所,这才更加靠近一些,准备找机会偷袭。 太一的目标便是那个领头的武士,上午也是他伤的光枝,似乎也是一切纠纷的原头…… 那武士一直不停步,甚至越走越偏,直到进入一片废弃的町地后,这才停下了脚步。 “出来,跟着我干什么!”那武士突然大喝一声。 太一这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暴露了,反而成了猎物。 就在躲在墙角的太一准备一搏时,身前不远的一处残垣后,闪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竟然是半平藏! 他手中攥着一把短刀,慢慢向对方走去。 半平藏竟也想到要伏击对方,太一有些诧异,随即想起他傍晚时在自家中的做派,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呦,这不是那位拿假刀的武士吗?”那武士见到满脸杀气的半平藏靠近,并不如何担心,反而戏谑道,“本来我还想着怎么举报某人冒充武士呢,没想打你送上门来了,那就让本武士大人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你这种只知道欺负町人的,算什么武士!”半平藏吼了一声给自己壮胆,然后持刀扑了上去。 对面的武士微微下蹲,长刀出鞘,一个错身间,半平藏已经握着右臂蜷缩在了地上。 “太差劲了,我说!本大人还没有热身够呢,啊?”武士回身又狠狠踹了半平藏一脚。 太一第一次近距离观看武士的战斗,却是被这暴力直接的手段惊到了,一招将一名大汉砍倒……这和影视剧上演的不一样啊,那起码应该乒乒乓乓一番再放大招啊…… 武士高举起长刀,看着半平藏道:“这下子也不需要告发你了,我在此直接了结你这个骗子!” 就在长刀落下的档口,武士突然惊觉,左脚滑步侧身,躲过了身后刺来的白刃…… 完了!完了!完了! 这是武士躲过背刺一击后,太一脑中浮现的唯一词语。 紧接着疼痛从侧腰传来,整个人被那武士踹飞了出去,由于身量和力量上的差距,太一整个人滚出去了四五米。 “这里怎么还有个小崽子?”武士因为被偷袭尔有些愤怒,一边大喊一边走向太一,“贱民!贱民!居然敢偷袭武士!” 来到太一身前的武士举起了刀,在月光的照射下下,太一还能看到刀刃上残留着的血渍。 惊恐地睁着双眼,太一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穿越之旅,真的是足够卑微……足够搞笑……但,不甘心啊…… 刀刃划破夜空飞速下落…… 第8章 生死之间 太一能够清晰地看到长刀落下的姿态,看到刀刃处甩出的细微血珠,甚至是持刀人狰狞面孔以及其脸颊滴下的汗水。 远处躺着的半平藏,抱着手臂张嘴哀嚎,他的小臂竟是已经被整个斩断,鲜血不断此切口处喷涌而出,看样子不可能帮的上忙了。 不甘心啊!还不能在这里放弃! 太一使出全身力气向一侧翻滚,武士的长刀也在此刻抵到近前,几乎是贴着太一的头皮划过,将本来扎成一束的发髻砍裂开来。 武士一击不中也不着急,十分谨慎地后退两步,重新拉开与太一的距离,双手再次稳稳端起长刀。 太一深吸一口气,披头散发跪坐在地上,刚才的躲闪有些勉强,似乎将腰部的肌肉拉伤了,毕竟这种程度的对抗,太一完全没有经验,完全靠着少年人先天上的身体灵活,而强行躲闪开对方的攻击。 太一将手中的胁差握紧,紧盯着对方,心里有些无奈,两人势力的差距太大了。 “小家伙真是大胆啊,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武士微微转动刀身,“小心哦,我会把你,还有地上躺着的那个家伙,砍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喂乌鸦。” “反派死于话多”的套路,太一还是很熟悉的,因而不欲与对方废话什么,况且现在的局面下,他也没有开口斗机锋的心情。 跑自己肯定跑不过对面这个职业“军人”, 还未完全回过神来,便被突然冲过来的武士,一脚踹到了地上。 太一心中骂了一句,这武士力气可是真大,太t疼了。 在一脚将太一放倒后,那武士彻底放松了下来,提着刀走了到近前。他看到太一和半平藏恰巧躺在不远,讥笑道:“这可是太方便了,正好把你两人葬在一起。” 话音未落,刀犹如长蛇吐信急速刺来。 就在刀尖即将抵入胸口的刹那,一只手从侧后方拉扯住了那武士,武士刀行进的轨迹瞬间出现偏离。 是半平藏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在用残缺的左臂架住对方握刀的双手后,右手五指扣向了对方的双眼。 那武士惨叫着丢掉手中的刀,大骂着“该死”将半平藏从自己身上甩开。 躲过致命一击的太一,也抓住了武士被半平藏动作吸引的一刹那,将手中的肋差刺了出去。 胁差刺入对方腹部的感觉异常清晰,太一甚至能够看到溅起的血水,在空中不断旋转。 武士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年,用肋差在其腹部划出一个长长切口,然后一口血从嘴边涌了出来。 太一不敢大意,腹部的一下虽然是致命伤,却不足以瞬间让人失去意识。 他迅速的抽回肋差,再次奋力刺向对方左胸…… 然后一下……两下……三下…… 太一带着极大的恐惧刺出每一刀,直到那武士怒睁着双眼仰面倒下时,太一才回过神来,然后就觉得腹部翻滚,“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地上呕吐的胆汁,以及周身的剧烈疼痛,是太一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 …… 陌生的天花板! 可惜醒来的太一并不是躺在医院病床上,也没有消毒水的味道,他是被一股酸臭味熏醒的。 忍着全省肌肉的酸痛,太一从身下的稻草堆上坐了起来。 这里似乎是一个地窖,周围昏暗而阴冷,仅有墙壁上几个拳头大小小孔,令少许阳光照射进来。 “有人吗?”太一高声喊道,有些拿不准自己这是哪里。 “小鬼,吵死啦!” 一个男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太一循着声音看过去,终于在昏暗的房间内锁定一个身影。 这是一个枯瘦的老者,他整个身子蜷缩在稻草里,正在打哈欠。 在他不远处的稻草堆里,似乎还躺着几个人,都是拼命将自己缩在草垛中,仅露出一个脑袋喘气。 太一也反应过来,这间屋里真冷啊。 “请问,这是哪里?”太一搓了搓了自己的双臂以取暖,向老者问道。 “哈?小伝马町啊!”老者嘟囔道。 “牢屋敷?”太一蒙了,自己刚刚手刃了纵火犯,怎么就被抓到监牢里了,江户的差役们是不是这么有效率?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太一不知道。 “那谁知道啊,吵死了!”老者语气凶恶地回了一句,然后转身缩到了稻草中。 太一来到墙壁通风口处,垫着脚向外望去,外面的天已经亮了,由于下起雪的关系,光线有些暗。 摸了摸肚子,太一觉得自己还不饿,应当不至于昏迷了一天,也就是说这刚刚是第二天。 作为一直以来的守法市民……不,应该是守法町人,太一以前可没来过小伝马町的牢屋敷,对里面的门道也拿不准。 这里是江户城专门关押犯人的牢房,与后世的监狱并不太一样,因为江户的刑罚只有六种,即斥责、居家监禁、笤帚把抽打后背、短距离流放、流放伊豆以及死罪,设置上与中国传统的五刑类似,但单单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徒刑存在,所以也就不需要牢房收监犯人。 牢屋敷更准确的来说,像是后世的看守所,主要是用以看押未审判的犯人。 太一本以为会很快被提审,毕竟不论涉及纵火还是武士的死亡,在江户都是大事,特别是纵火,在江户是重罪,负责案件审讯的奉行所往往会第一时间应对。 虽然此时身在狱中,太一倒是不太担心,虽然他杀的是武士,但那可是纵火犯,自己怎么也算是为江户除恶不是? 现在身在牢屋敷中,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好在太一所在的牢区多是些老弱,倒是没有遇到影视作品中经常出现的狱中霸凌事件。 在漫长的等待后,预想中的提审一直没有等来,而醒来时遇到的那位老者的话,让太一彻底感觉不好了起来。 小伝马町关押的犯人太多了,而奉行所的人是有限的,这便让审问工作排期变得沉长,同监区的人竟然还有半年未等到提审的情况。 而牢屋敷的生活非常艰苦,一日两餐,除了管饭什么也不保障,若无亲属前来送换洗衣服,破到褴褛也不会有人问津。 太一已经托牢看守往松坂町的家里送信儿,虽然不抱希望光枝她们捞自己出去,但起码得定期送套换洗的衣服。 说不准这个提审的排期,就像后世天朝帝都上车牌摇号一样,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被抽中。 在被收押的第七天,一个胖胖的身影出现在了牢房外。 第9章 卖身契约 出现在牢屋敷中的,竟然是光枝的老板,河西屋的利兵卫。 “光枝和阿元她们都还好,就是有些担心你,特别是阿元这些天总做噩梦。本来这次她们是要跟着我一起来的,但这种地方总归不干净,我就没同意。”利兵卫老板第一句话便将家里的情况告诉了太一,让他放心。 随后,利兵卫老板直奔主题道:“咱们俩之间的账等你出去再算,你先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之前戏耍利兵卫老板,看似不大尊重他,但太一对他的为人行事还是非常信得过的,因此什么都不敢隐瞒,隔着木栅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听太一介绍完情况后,利兵卫老板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你的这个案子,并不是没有被提审,相反,奉行所的人在你被捕的第一天就组织人在研究了。” “哈?”太一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研究的。 “涉事的武士是吉良家的,这个你已经知道了,”利兵卫老板见太一点头继续说道,“纵火是重罪,吉良家现在一口咬定,他们家的武士夜里是因为发现了可疑情况,在捉拿纵火犯中被杀的,那么纵火犯只能是……” “我和半平藏?”太一心里一万只羊驼跑过,“自己纵火烧自己的房子,这难道会有人信,奉行所的大人们不会脑子有问题?” “起码如果只锁定在半平藏纵火,还是有人信的,他就是个町奴,而且现在已经确定,他浪人的身份也是假的,在大家看来这没有什么口碑的地痞而已。”利兵卫老板摇了摇头。 “半平藏他还好吗?”太一之前光顾着担心光枝她们,现在突然想起来,半平藏可是被砍断了右臂,在目前这个时代,算是致命伤了。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现在还是担心你。”利兵卫老板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我们顺着吉良家的思路走,半平藏是纵火犯,而吉良家的那个什么武士在缉凶,考虑到你被捕时还握着杀那武士的短刀,那么你就是纵火犯的帮凶,而且还成了谋害武士的罪人。” “这也太扯了!”太一有些无语,“可是……可是……”。 “奉行所的人暂时没有采信吉良家的说法,这是好消息,因为奉行大人与吉良家的那位大人并不太合得来,”利兵卫老板解释道,“不过纵火在江户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吉良家肯定不愿意自家武士背负这种恶名,他们会想办法咬死这一口径,而我十分怀疑奉行所能不能顶住压力,毕竟奉行大人顶多是只是想让吉良家不痛快而已,而非给你们主持什么公道。” “谢谢你,利兵卫老板,知道这些我明显感觉好多了!”太一自嘲道,“因为我总算知道自己彻底没机会了,就不用再挣扎了……” “我来这里可不是单纯吓唬你的,”利兵卫老板急忙打断太一的话,“办法也不是没有,看在光枝的份上,虽然你这个小子让人讨厌死了,我还是厚着脸皮去了趟吉良家。” 太一看胖老板的眼神立马变了,利兵卫老板深藏不露啊,那种大人物说见就能见,难道他实际上是伪装成艺伎店老板的豪商。 利兵卫老板似乎看出太一眼神中的疑惑,骂道:“笨蛋,吉良上总介可是能和将军大人说上话的,那种大人物怎么可能接见我。” “处理此事的是吉良家的家老,不过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也是大人物了,而死的正是他的侄子。在交谈中,我发现此次的事情完全是这位在处理,而吉良上总介很可能还不知道。” 利兵卫老板看着太一紧张的样子,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可能是这位家老也害怕吉良上总介知道后,会迁怒于他,毕竟他的侄子可是要在江户城中放火,这是幕府怎么也无法容忍的……所以我斗胆,和他谈了谈……条件。” “他要多少钱?”太一已经听明白了。 “三百两!”利兵卫老板的话,将太一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就扑灭了。 三百两那可是一千五百贯钱! 太一算是有产者,毕竟有一座定期收租的临街町屋,每年可以收到十一二两的租金,比大多数底层的江户人强不少。 特别是光枝开始挣钱之后,家里的负担已然小了很多,但三百两也得三四十年才能攒出来,毕竟人还是要吃饭的,如果真是这个价,太一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算了,起码不用拖累光枝她们。 至于卖房,太一完全不考虑,并不是说他要钱不要命。且不说那商铺完全卖不出三百两,毕竟房子是一家人安身立命的基础,以后光枝她们如果困于谋生,还可以凭借租金输入过活。 “如果是早几年,看在光枝的面子上,这笔钱我完全可以借给你!”利兵卫老板的话,算是又给了太一一击绝杀,“但这年景太差了,店里还养着不少人,大家不可能都不吃不喝。” 太一倒是完全能够理解利兵卫老板,甚至他能说出这话已经很不易了,这些年河西屋的生意只能用惨淡形容,能做到收支相抵就不错了,更不要说再拿出闲钱来。 就在太一为自己失败的“穿越”一生感到悲伤时,利兵卫老板又开口了。 “之前在店里,那位京都来的又次郎老板,你还记得吗?他听说了这件事,”利兵卫老板突然说道,“并且他说可以用一份卖身契来换这300两,” 太一首先想到了光枝,立即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连累光枝姐,利兵卫老板你不是不知道那位是做什么生意的,我哪怕死了,也不能让光枝姐签给开游廓的人。” “实际上光枝最初听了这条件是同意的!”利兵卫老板见太一有些急了,立即抬起右手摆了摆,让他稍安勿躁。 “听好了,久太郎老板说,并不是要买光枝,而是要买下你!” 第10章 告一段落 直到太一将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签在契约文书上,他仍未想通,自己怎么就变得这么值钱了。 三百两几乎算是江户町人需要一辈子去赚的数字,太一第一次觉得有钱人的思维真是不能以常理想想。 至于对方为甚“买”自己,太一倒是没费心思去想,这真的可以算是买命钱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甚至要好好感谢一下那位京都来的商人。 契约书是利兵卫老板三天后带来的,而实际上答应的钱已经提前一天给了,利兵卫老板也很顺利的代表太一与吉良家的那个家老达成了和解。 剩下的便是打点奉行所方面,利兵卫老板则是将这件事榄了下来,看看想法子让官员们早点审结这个案子。 太一签的契约类似于死契,就是不能反悔赎回,他也没有打算“赎回”自己的命,真有三百两的余钱,还不如留给阿元当嫁妆。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相当于给别人打长工,有了个铁饭碗,太一这么安慰自己。毕竟在现实困难面前,单纯抱着“熊猫人永不为奴”的信念没甚用处。 得益于奉行所低下的效率,太一到底是没能在年节前离开牢屋敷。 农历正月初一,太一在牢中迎来了自己的十四岁生日,也等来了好消息。 奉行所以违反江户宵禁令为由,判了太一“呵责”刑,类似于诫勉谈话。 半平藏的判罚也定了下来,却是长距离的“追放”刑,已被逐出江户方圆14里,从此不能在江户出现了。 据利兵卫老板打听来的情况,半平藏的罪名是违法持刀,是的,他并不是武士,而他主动把太一私藏的那把胁差揽到了自己身上,因此被判的较重。 至于那名死掉的武士,在吉良家息事宁人后,奉行所也没有心情再追究私人纵火的责任。 农历正月初七,是岛国最重要五节之一的人日,起源于天朝神话传说,女娲于此日造人,在岛国是十分重要的节日。 也是在这一天,太一终于走出了越发阴冷的牢屋敷,被准许返回家中,代表着所有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本来按照惯例,受刑者还要去官方设置的人足寄场干活。这是官方为了防止犯罪者因没有谋生手段而成为惯犯,所以开设的类似于技术培训的场所,当然是以工代学,薪水极低那种。 不过因太一在江户城中也算是有产者,这一条便被奉行所直接免掉了。 “今天,你先回去休息,明天跟我去见又次郎老板!”利兵卫老板将太一送回了松坂町,然后两人约定了大后天拜访,便晃着肥胖的身躯离开了。 已经知道太一要回来,光枝带着阿元早早地等在了屋门口。 特别是阿元,看到太一出现,小嘴一咧,哭着扑到了太一怀里,让后者很是哄了一会儿才好。 光枝的气色倒是还好,额头的伤口已经愈合,就是还有些瘀青,看样子不会留下疤痕。 “我回来了!”来到光枝面前,太一故意嬉皮笑脸道,然后被光枝手中拿着的笤帚打在了头上。 “你难道疯了吗,去招惹那些人,知不知道我和阿元多担心。”光枝眼镜有些红,语气严厉道,“那些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万一……万一……” “安啦按啦,我这不是没事吗,而且手刃……” 啪! 光枝一巴掌扇到了太一脸上。 力气有些大,低着头揉着自己的脸,低声陪笑道,“嗨!嗨!下次不敢了!” 光枝发泄完情绪,开始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太一,突然说道:“你身上怎么这么臭。” “好臭!”阿元也应和道。 在小伝马町的牢屋敷中住了大半个月,又没有洗澡的条件,要说不臭是不可能的,在姐妹两人的催促下,太一拿上换洗衣服,便直奔町中汤屋。 汤屋也就是公共浴室,江户人乃至后市的东京人,爱泡澡是出了名的,一般每到傍晚,汤屋里经常人满为患。 付过了八文钱的澡堂钱,太一先去将身上的污渍冲干净,然后便一个猛子扎进了滚烫的浴池中,掀起的水花,引来了几个泡澡的老者呵斥。 光枝趁着太一去汤屋的工夫准备好了晚饭,待太一回来后,白米饭、味噌汤和咸菜已经妥当,似乎为了庆祝太一归来,还烤了竹荚鱼佐餐,较日常的标准,算得上是丰盛的一餐了。 这个时节,大川以及江户湾沿岸都已经上冻,鱼可不好买到,太一和光枝很有默契的把剔好的鱼肉夹给阿元,然后笑着看阿元鼓包子似的小脸不断往嘴里塞。 第二天,把自己收拾利索后,太一早早赶到了位于日本桥的河西屋,与利兵卫老板动身前往浅草一带,那位名叫做又次郎的京都豪商在此地有一处宅院。 一路上利兵卫老板心情不错,太一细问之下才知道,那位豪商同意入一笔钱到店里,不算是入股,更像是对赌。如果河西屋利润回升到一定程度,便可以出钱赎回,反之则要被迫出售店面。 太一其实挺为河西屋捏把汗的,从现在江户形势看,未来一段时间,可不象是做生意的好年景。 利兵卫老板倒是比较乐观,在他看来,只要有一些活钱让店里熬过寒冬,自己的产业肯定能够再次兴旺起来的。 对比了自己所签的死契和利兵卫老板的“对赌”协议,太一有些头痛,这位又次郎老板貌似是个不按套路出牌人,自己未来的日子似乎不妙啊。 自柳桥往北不远便进入浅草一带,随着江户城的扩张,这里已经不算是以前的市郊区域,甚至老城外的浅草寺都被包裹进了城市之中。 又次郎老板住在浅草一块新兴的武士宅邸区,这里的宅子占地极大,一般不会让町人置地居住,由此也可看出这位绝对是个实力雄厚的主。 利兵卫老板显然早就约好了时间,抵达对方的宅院后,直接被下人引到了主屋外等候。 虽然未被请入室内,显得主家有些不礼貌,但形势比人强,实力也比人强,太一和利兵卫老板也没有挑理的份。 宅院修整的极其雅致,不像一般的江户商家那般浮华,特别是庭院绿松溪流尤显静谧,让太一对自己未来的“主人”的品味高看一眼,起码对方不是暴发户的做派。 在庭院深处,能看到立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似乎正在锻炼身体,在这冬日的寒风中竟是裸露着上身。此时,他左手虚按着腰间的打刀,右手搭在刀柄上,静静凝视着身前立着的粗木桩。 老者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看着木桩,太一等人的功夫,出于无聊也便盯着老者发呆。 突然寒光闪过,老者收刀归鞘,太一被刀光闪得眯了下眼,然后险些爆出一句粗口来。 只见那足有腰身粗细的木桩,竟是被一击斩为了两段。 第11章 近畿豪商 就在太一惊叹于老者“神乎其技”时,主屋一侧的和纸门被拉开,有乖巧的侍女引着两人进入了茶室。 上次在河西屋见过的中年男人此时也施施然走了进来。 “利兵卫老板这些日子明显气色好了不少嘛!”名叫又次郎的中年富商边笑边入座,并摆手示意太一两人也落座。 他此时穿着一件土黄色的小道服,虽然是大冬天的,怀里还插着把五骨蝙蝠扇,在太一看来闷骚异常。 “还不是托您的福,不然我可要苦着脸过一整年啊。”利兵卫老板也轻笑着迎合到,“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太一,他可是要当面感谢您这个大恩人。” “万分感谢!”太一借着利兵卫老板的话,从身前的小几后闪出,躬身向主人家致谢。 “牢屋敷的生活还习惯吗?”又次郎老板突然开口问道,却是把太一问得一懵。 正要客气几句说“还好”,但又觉的有些昧心,直起身子实话实说道:“那种地方,怎么会有人能住的习惯。” “既然不习惯,就不要再被抓进去了!”又次郎老板呵呵一笑,挥手示意太一落座,并招呼下女端上了茶与糕点。 “太一是个老实孩子,此次仅仅是担心姐姐安危,可并非好勇斗狠之徒。”利兵卫老板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连忙替太一解释道。 在利兵卫老板看来,太一拿了对方三百两又签了契约,身份就类似于对方家奴了,可不希望未来的主家对太一有成见。 “我还是相信您的,不然也不会拿钱帮这小子平事。”又次郎老板示意稍安勿躁,转头继续对太一道,“此次的教训可是要记住了,毕竟现在你的命已经不是你自己的了。” 人在屋檐下,太一再次起身鞠躬,连忙道:“‘主上’说的是。” 好羞耻啊!好羞耻啊! 太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上一世生在红旗下,长在春天里,也没有“卖身”的经验啊,怎么伺候万恶的封建地主,在线等挺急的! “哈哈哈!” 太一的称呼引来又次郎、利兵卫两人大笑。 “您不知道,这小子可是个皮猴子,我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拘谨。”利兵卫的胖脸笑得聚成了一朵菊花,还在一旁打趣道。 “被这么称呼,突然让我觉得钱花的还是很值的。”又次郎老板抽出怀中的折扇,故意派头十足指了指太一。 太一脸色瞬间由黑转红,心想上一世网上看的大河剧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称呼我老板即可,你也不要压力太大,此次帮你基于两方面原因,”又次郎老板伸出两只手指,“其一呢,利兵卫老板的面子。” “您哪里的话,在下可不敢当。”利兵卫老板连忙摆手,自己以河西屋抵押来的借款也不过数百两,知道这是对方在太一跟前卖自己人情,但利兵卫可知道自己的面子值不了这么多钱。 “其二呢,我和人应了个赌局,需要你小子帮个忙,三百两算是酬谢。” 太一听到这话,眉头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对方越是说的轻描淡写,自己心里越没有底,毕竟什么事值得三百两雇自己……从价位上来说,也就两种可能,要不刺杀天皇,要不是刺杀将军…… 考虑到刚才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位身手夸张的高手老先生,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又次郎老板见太一脸色由红又转黑,知道他想差了,连忙笑着解释道:“此时说来话长,一切源自于和越后屋八郎兵卫老板的赌约……” 太一听着又次郎老板语气随意的介绍,看他的眼神逐渐不一样起来。 从对方的介绍中,太一总结出来,实际上一切事情的源头,似乎出在两家置气上。 前一段时间京都歌舞伎团队音羽川座,便是眼前这位又次郎老板的产业,取名自京都北侧水系高野川支流音羽川,算是在京都地区很受欢迎的演出团队。 太一记得,前些天光枝还专门去看过他们演出的《幡随长兵卫》,回来给出的评价倒是一般。不过考虑到光枝对各类事务评价标准历来严苛,想来演出效果还是不错。 几日来的演出,明显压了市川座、中村座、守田座等江户本地歌舞伎各店一头,所谓巡回演出就是这样,加上江户人尤其热爱新鲜事物,音羽川座的声望被捧得有些畸高。 虽然这为音羽川座入驻江户开了个好头,但任何事物一旦开始过分比较,便容易变得不可收拾。舆论很快由单纯演出技艺的高低品评,演变成了江户歌舞伎与京都歌舞伎比拼,甚至更进一步上升到了维护江户人尊严的程度。 随后,江户本地的商团开始进场了,在当地大豪商的支持下,以市川座为首的地头蛇们向音羽川座下了战书。 考虑到音羽川座这次来的老家伙们确实势力强劲,江户方面提出,这次要斗的非是“现在”而是“将来”,两边各自从门下挑选一名尚未担纲过主演的少年艺人,于五月五日的端午、七月七日的七夕、九月九日重阳,分三次“开坛斗法”,两边演出同样的剧目,按各自的售票定输赢。 太一觉得江户的歌舞伎艺人们要不是闲的蛋疼,要不就是也想借此事炒作一把,毕竟这几年江户市场不是太景气。 这本是“行业”内斗无关紧要,但本地商团却将目标对准了音羽川座的幕后老板、京都豪商又次郎,越后屋的三井八郎兵卫老板借此向又次郎定了赌约。 这位三井八郎兵卫老板,当然不是越后屋开创者的三井八郎兵卫高利,而是当代越后屋的当家人,其豪气却与自家先祖不逞多让。 赌约金额便是…… “八千两!” 听到又次郎说出这个数字,太一当即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也不管失礼了,再次向主家确定了一遍金额。 八千两兑换成现今流通的天保小判金,重量都要超过90公斤了,如果都兑换成岛国的铜钱,那就有四万贯之多,生产队的驴来了都拉不动。 此时太一已经猜到对方刚才所说的“帮个忙”是什么意思了,虽然这场荒唐的赌局里面透着各种诡异和不合理,但他也没心情细纠了。 毕竟光八千两这个数字,就足够把他吓得腿软。 后世,虽然很多人把一个亿都只当作“小目标”,太一可是来到这一世的岛国已经有十四个年头了,很是知道八千两是个什么分量,不是他这细胳膊细腿能够担当的起来的。 特别是眼前的又太郎老板对自己说得上有“救命之恩”,太一可不敢这么儿戏对待这场豪赌。 太一也顾不得许多,当即移步茶室中央,一个士下座跪倒在了地板上:“此事请恕我不能从命!” 第12章 惊天豪赌 这倒不能怪太一怂了,江户时代的商人都这么豪的吗? 而且太一觉得这种事,完全不应该选自己啊,自己除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机敏睿智……以外一无是处。 好,除了长得好看,太一觉得自己和歌舞伎一点交集都没有,这就像是随便从工地上拉一个壮汉去参加奥运会举重比赛,看似有一点点关系(力气),但实际上差别十万八千里。 “我听闻歌舞伎艺人们都是从小学艺的,最早的四五岁就会登台,最晚的七八岁时也要参与内部剧目演出。太一已然十三,不,是十四岁了,说句失礼的话,这小子之前的年月完全是在混啊,参与这种赌局万无获胜的把握,”利兵卫老板也觉得此事有些不妥当,出言帮太一说话道,“为何不从各演艺大家族中找位年龄合适的?” “之前不是没有考虑,您应当也记得,上次在您店里,我身边带着河源崎座的养子权十郎,那小子是少有的好苗子,”又次郎老板解释道,“但此次赌局由市川座代表江户出战,这权十郎却是市川座当代座主七代团十郎的幼子,此次已被选中代表江户,参与市川座的演出了,河源崎座已就此事向我致歉。” “那总有些其他的选择。”利兵卫老板皱眉道,“想来京都也有不少极具天赋的少年人,哪怕不那么出色的,也总比太一要强的多。” “音羽川座不过是在下玩乐之作,搜罗了些京都成名的大家,并不像那些源远流长的名店有年轻艺人的储备,本就是想借此造一下声势,算是为在下初来江户打个名气,没想到惹出了这许多麻烦,”又次郎老板语气淡淡,倒并不显得苦恼。 太一有些佩服眼前这位思维超前,还知道广告效应这种后世的理念。 “至于你小子,”又次郎老板佯装凶恶道,“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要忘了那三百两的契约,我可以允诺此事结束后,不论胜败,那三百两可一笔勾销,或许还会有赏钱。如果这还不行,你的命毕竟已经被我买了,就此自裁。” 事情就被这么糊里糊涂定了下来,待离开浅草时,太一还有些云里雾里的。 利兵卫老板看太一心事重重的样子,出言宽解道:“或许可以换一个角度考虑,又次郎老板本就不在乎这赌约。” “哈?”太一斜眼看了胖老板一眼,“您也疯了吗,那可是八千两,是八千两,是八千两。” 利兵卫老板自然不懂,太一为什么要把一件事重复三遍,其实“三连”都不足以表达太一内心的崩溃。 “你听说过大名贷吗?”利兵卫老板突然问道。 “那种给各藩提供借贷的御用商?”太一对这个词并不陌生,江户是个极其繁荣的商业社会,银钱借贷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加上这些年武士阶层,特别是各藩大名生活中,时常遇到手头不宽裕的情况,富有的商人们便会向各藩出借银钱。 但实际上各藩大名很可能还不上这笔钱,便会以一些独家经营的授权来补偿豪商们,这里面的水就很深了。 “这些年,幕府方面的御用商人,都是由越后屋三井家在承担,一直有传言说,这位又兵卫老板想要插上一脚,”利兵卫边走边说,“这位一来江户便行事高调,听闻已有御三卿中的一桥家、清水家与他接触了,不过幕府方面对这位的势力还是存疑的,因而没什么动静。” 江户幕府,除了三代将军家光攒下过巨额财富外,之后连续几代都是不当家的主儿,生活奢侈不说,对下也是大手大脚,凡是各藩封臣借钱有求必应,到当代将军这里,幕府几乎需要依靠御用商们的“接济”方能维持体面。 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越后屋的三井家这些年,凭借御用商人的身份,势力越发雄厚起来,这位京都的豪商真能虎口夺食? “一直听人说,越后屋富可敌国,难道这位又次郎老板能够匹敌?”太一有些咋舌,对方可是未来的三井财阀,甚至自十七世纪起便着手于拆兑银钱的业务,不是一般的商家能够比拼的,不是说这又次郎老板主营是游廓和宿场吗,现在皮肉生意这么赚钱? “其实,连赌约也可能是造势的一部分,”利兵卫老板自嘲道,“这就是豪商啊,当我们还在为几百两头痛时,他们连八千两的巨资都不放在眼里。” 太一很是能理解他的感慨,现今1两的小判金可买米1石2斗,这就意味着2两就基本够人一年的粮食了,还是顿顿白米饭的那种。 “所以说,那位……”利兵卫老板侧身指了指身后,“甚至可能想要故意输掉呢,这样既不得罪本地商团,又变相的用钱立威。” “甚至越后屋说不定也是在配合炒作,多个町里的赌档已经开了盘,听邻家的五三郎说,流水甚是巨大。”利兵卫老板低头轻声道。 “您这么一说,我觉得这就是个骗局啊。”太一头更疼了,好像卷入了了不得的事情。 “这里面的事情你自己掂量,毕竟不论又次郎老板想要干什么,你总归是承了他天大的人情。”行到两国桥附近,两人作别,利兵卫老板又认真叮嘱道,“明天记得去浅草找又次郎老板报道,毕竟从契约上说,那就是你的主家了。” “您放心,我有分寸的。”太一对利兵卫老板的话表示了感谢,同时也提醒他道,“我看那位老板,不是省油的灯,您虽然借到了钱,但实际上也是个赌约,可不要自己栽进去。” “我河西屋也传了五六代人了,不要小看我啊,河西屋一定会再次红火起来的,不需要你这个小子担心,”利兵卫老板用手使劲揉了揉太一的脑袋,“还有,我看光枝伤势已经大好了,明天可要来店里练习了,别以为升了‘舞子’就不需要努力了,未来店里可是要指望她呢,哈哈!” 看着胖成球的利兵卫老板消失在事业中,太一转上两国桥,心事重重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与光枝和阿元吃晚饭时,太一才知道,在自己被关到牢屋敷期间,京都豪商又次郎与江户商界扛把子三井八郎兵卫的赌约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光枝作为热爱八卦的地道江户人,晚上也在一直唠叨这件事。 光枝只当太一是要到豪商又次郎家做工,觉得有些放肆惯了的弟弟,被这么个厉害的老板管着,反而有好处的,起码比在街道上与町奴们打交道强多了,没想到自己的弟弟即将要参与到这场麻烦的赌局中。 第13章 大名行列 已经决定走一步看一步的太一,第二日很早便出了门。 不论那位又次郎老板是什么打算,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太一觉得自己认真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至于效果如何,已经不是他可以考虑的事了。 太一本来想一早赶到浅草,没想到刚抵达柳桥附近,便被长长的行进队伍阻断了去路。 队伍中多是手持素枪、身披甲胄的足轻,在中段位置还有数十名骑马的武士,拱卫着一乘装饰华丽的驾笼,又有大队的仆役、女侍紧随其后,间有吹鼓手奏着音乐,显得异常闷骚。 队伍最前有策马的旗手,手中打着的是井字纹的旗印,向江户诸方宣告,这支队伍属于领有三十万石的雄藩——彦根藩。 太一有些无语,起了个大早,本想在未来老板面前表现的积极一点,没想到赶上“大名行列”,被阻断去路。 德川幕府初期,吸取了镰仓幕府、室町幕府的教训,为限制各地藩镇大名,制定了严苛的“武家诸法度”,规定各藩藩主必须每年至少有一半时间在江户城“上班”,以更好侍奉将军,是为“参觐交代”制度,实际上就是把大名们圈养在江户,避免再出现割据的情况。 行列则被视作到江户“参觐交代”大名的一项权力,当然这权力更多是荣誉性质的。 早年幕府对大名行列规模有严格要求,但随着风气日渐浮夸,雄藩大名的仪仗也便越来越夸张,甚至有些大藩以此来向同僚展示势力。 江户町人们对此也是乐此不疲,时常把各家行列的盛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反复对比和讨论。 太一这些年甚至见过行列的队伍,延绵一上午的壮观场景,引得江户满城轰动,不过听说后来那家大名被幕府狠狠训诫了一翻,甚至被削减了封地。 作为后世的天朝人,太一对于这彦根藩并不陌生,其初代藩主便是位列德川三杰出、四天王、十六神将,江户幕府开幕元勋、谱代大名之首的井伊直政。 如此雄藩望族,幕府对其要求自然更严苛一些,井伊家的家主几乎是常驻江户城,因而极少能看到入城时行列的景象。 道路两边已经聚集了大量町人在对着队列品评,太一在一旁也听了个明白,原来前年他家藩主病故,归葬彦根藩,此次是老藩主的弟弟、新任彦根藩藩主入江户城参觐,面见幕府将军。 这位新任藩主通称铁三郎,讳直弼! 井伊直弼这个名字,太一倒有些印象,反复回忆起来,这位在历史上应当是留下些名声,似乎最后死的极惨。 对于这种云端的大人物,太一也就比对着后世的记忆意淫一下,找一找作为“穿越众”的心理优势,剩下的该怎么生活怎么生活。 “呐!真是威风,好羡慕啊!” 身旁传来青年人的感慨声,这很有当年汉高祖说“大丈夫当如此”的感觉。 太一寻着声音侧首看去,又立刻转回头来。 说话的是个挎着长刀的青年武士,太一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你觉得呢,阿岁,武士不就该这个样子吗?”青年人唠叨着,同时不断用手拍着自己的同伴。 青年武士的同伴一副货郎打扮,不耐烦地点头应和着,但太一觉得他可能根本没听进去。 真是奇怪地组合。 太一觉得这种武士和町人地友好互动,也算是江户地独特风景线,听说在乡下,等级制度依然严苛,不要说武士和农工商阶层,就是不同等级地武士之间,也是泾渭分明的。 那武士嘴里仍然在不断感慨,青年货郎似乎觉得和同伴在一起很丢人的样子,不自觉地侧了侧身子。 行列地队伍持续了很长时间,当彦根藩地队列消失在街道中,人群才开始散去,相互之间仍在讨论刚才地景象。 太一这才得以通过柳桥,心里诅咒着万恶地岛国封建领主,脚下快步往浅草方向赶,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自己地计划可算落了空。 在路上却是又遇到了之前那名货郎,他包着头巾背着写着“药”字地箱子,小跑着从太一身边掠过,留下一个英俊地侧脸。 太一咂了咂嘴,刚刚那名武士、长得宽眉大口、五大三粗,这货郎长相倒是极为出挑,这对组合站在一起真是有让人觉得新奇。 接下来见到货郎跑过地地方,路上女子纷纷移目,连被对方撞到也不生气,只是羞红了脸与同伴继续闲聊,并不断指指点点。 太一见状有些感慨,在江户这么浮夸地地方,长得好看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啊,自己是不是应该把成为“江户帅哥”作为目标呢? 赶到又次郎老板宅邸,却没有能够见上正主,一问才知道,又次郎老板一早便出门拜访友人去了,不过太一地事情已经事先有了交代。 接待太一的,是那日在庭院中展现“神技”的老者,说是老者实际上不是很恰当,虽然对方头发花白,但看面容也就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按照后世的标准顶多属于中年阶段,但考虑到江户人均寿命在55岁左右,此时勉强称得上一句“老者”也不算太过分。 对方并不怎么善于言辞,但待人很是和善,对太一这种无名小辈也极为客气,自我介绍叫小森半四郎,讳光冈,是熊本藩脱藩浪士,现在算是跟在又次郎老板身边做了家臣。 不过闲聊几句,太一便发现这位小森光冈是个老好人的性格,看着一副深不可测的世外高手做派,实际上想法极其简单,说话也直来直去,在前往音羽川座剧场的一路上被太一套出了不少情报。 比如说两人现今名义上的主家,那位又次郎老板,实际上也是位浪士,苗字喜连川,讳成氏,不过听说老板家祖上三代就已经脱藩了,应当算是极早便町人化的武士代表。 实际上,太一眼中的“高手”半四郎对自家老板的事情也说不清楚,他根本就没有关心过这些,除了日常保护工作外,半四郎就是吃饭、睡觉、练剑、领薪水,其他的一概不关心。 “半四郎先生,那日见您在庭院中练剑,不知道是什么流派。”说到感兴趣的话题,太一便直接问了出来。 “不敢当如此称呼,叫在下半四郎就好了,在下算是‘我流’,早年修习镜心明智流,中年时脱藩到了常陆,又开始转修北辰一刀流,年过五十仍然未练出个所以然,被师范们扫地出门,幸得又次郎大人收留,实在是惭愧。”半四郎有些不好意思道。 太一:…… 第15章 浓妆艳抹 在太一看来,歌舞伎的内容自然无趣的很,但也不得不承认,它的演出形式极其先进,甚至可以说走在了世界剧场类演出的前列。 对于舞台效果的极致追求,常规的布景已经不能满足歌舞伎艺人,于是便拥有了全世界最早固定设置于剧场的旋转舞台,用以随时根据剧情变换演出场景。 设置剧场结构也算是“半沉浸式”的,数百观众会坐在低于舞台的“陷阱区”,在身侧会有名为花道的木制栈道穿过。花道将舞台与观众身后的休息区联通,有时还会辅以悬吊设备,使演员可根据剧情在整个剧场内穿梭,这一理念算得上超前,甚至对后世岛国各类剧场舞台的安排,产生了深远影响。 “对不起,还没到演出时间,请下午再来。” 看到太一和半四郎从侧门进入剧场,一名正在用抹布擦洗花道的帮工,对着两人喊道。 “半四郎先生,您来了!”紧接着舞台上一名带着红色长发套的青年跑了下来,礼貌地与半四郎打了个招呼,然后有些奇怪地看着太一。 “佑介,浅吉座主在吗?”半四郎问道。 被唤作佑介地青年,马上到后台请出一位老者,这位虽然脸上带着装,但脂粉已经明显压不住皱纹了,好在他扮的应当是剧中地搞笑人物,倒还不至于令人出戏。 “又次郎老板说的就是这位小哥吗。”脸上满是褶子的浅吉先生上下打量着太一,向半四郎问道。 “您觉得如何?”半四郎反问道。 “身形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装扮上怎么样,”浅吉说完后又自顾自摇头,“这都不重要,看这小子已经十三四了,这个年纪才学歌舞伎,实在是太晚了,更不要说离演出只有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了。” “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但又次郎老板一定有自己的打算,虽然他有时候确实挺胡来的。”半四郎以他那万年不变的平淡语气道。 “来,小子!让我给你装扮上看看。”老者浅吉招了招手,示意太一跟上自己。 在后台,太一盯着眼前艳丽的小袖和腰带,以及花纹夸张的打挂,瞬间感觉不好了。 他伸出食指对着自己,向一旁的浅吉发出了灵魂拷问:“女形?” 浅吉很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所谓“女形”就是指歌舞伎中男扮女装担当,虽然这只是一种演出形式,京剧在早年也以男旦为主,但太一还是有些大脑当机,难道后世网上说的诅咒是真的,一日女装终身女装。 “演荒事不行吗,我很适合打戏的。”太一最后挣扎道。 “音羽川座的众位,尤其善于演出荒事,哪还轮得到你?”浅吉撇了撇嘴,“别耽误时间,一会儿又次郎老板还要来看呢。” 于是,太一如提线木偶一般任由浅吉带着几个帮手折腾,一会儿敷粉,一会儿描眉、一会儿测量手长肩宽并修改戏服,忙了足有一个多时辰。 晕晕乎乎撑到最后,待太一回过神来,面前的铜镜中已映出了个妩媚少女的轮廓,不过镜中的少女此时一副苦瓜脸,看上去并不如何开心。 太一挑了挑眉,镜子中映出的形象即熟悉又陌生,六分似光枝容貌,但由于妆容的关系,整张脸极显媚,却是少了光枝眉眼中的一丝英气和少女的灵动。 太一又稍作打量,才找到感觉怪异的原因,这妆容是按照少妇的形象画的。 又次郎老板此时已经到了剧场,在浅吉老先生的引领下,与半四郎一同来到了后台。 两人看到太一如今的装扮,具是眼前一亮,特别是作为大老板的又次郎,嘴角含笑绕着太一转了好几圈,让后者不禁菊花一紧,怀疑这位不会是众道中人。 “浅吉座主化妆的手艺仍未生疏啊。”又次郎老板看向浅吉,笑着称赞道。 “您夸我也没用,”老头摊手道,“扮相再好也改变不了对咱们不利的局面啊,您真的不考虑回京都,从现有的学徒中选一个人吗?” “此事已定,勿要多说了,”又次郎老板还是解释了两句,“此次赌局只为造声势,并非与江户人斗气,选个本地少年人,易于大家接受,毕竟我还要在这做生意呀。” “而且,江户人不是特别钟情于少年天才式的人物吗,这都是对咱们有利的,至于能不能一鸣惊人,就要看浅吉座主您如何调教了。”又次郎老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已经把‘偶遇绝世天才’的消息让人传出去了,江户人好新鲜,所以第一场敌我不过五五开,最关键的反而是七夕的第二场较量,所以您实际上还有七个月的时间。” 太一一脸生无可恋相,呆站在原地。由于身上的衣服仅仅做了简单的修改,穿在他身上要长许多,他必须架起身子才能防止衣袖衣摆落到地上弄脏,老头之前已经跟他说了,这衣服很贵,一般人赔不起。 “小子!”又次郎老板突然大声叫道,吓了太一一跳,“之后的日子,要跟浅吉座主好好学,如果赢下赌局,咱们的债务一笔勾销,我再拿出一百两赠你,如果输了嘛……那这债可就没完了。” 太一翻了个白眼,面对威逼利诱找不到合适的词回应,刚想喊一句“士可杀不可辱”,但听到“一百两”什么的,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汉语:“大丈夫一言九鼎!” 虽然深陷女装中,但太一坚信这外在磨难,改变不了他直男猛士的内在,葛优大爷不是也说过:“挣钱嘛,生意,不寒碜!” 江户时期儒学兴盛,粗通汉语者并不稀奇,又次郎老板明显属于这类人,笑着用浓重的口音回了句汉语:“一言九鼎。” 这日实际上就是来跟音羽川座的众人先见个面,正式的学习会在次日开始。音羽川座座主浅吉在太一卸妆后,带着他与众人一一见面,并大致参观了一下剧场,介绍了一下音羽川座的由来。 这个刚刚成立不过两三年的团队,实际上是又次郎老板发动“钞能力”拼凑的结果,从京都各歌舞伎座挖来的一些早年成名、现已半退居二线的中老年艺人,本身就是为了来江户造势存在的,因而并未像传统的团队那样有成熟的艺人梯队建设。。 一群平均年龄过四十的大叔,最年轻是太一刚进门时遇到的那个佑介,也是三十七八的大汉了。虽然经验丰富,但实际上由于人员年龄的限制,演出剧目受限不少。 音羽川座来到江户以后,便主推以英雄人物打斗场面居多的荒事剧目为主,此次由于赌约却是需要挑战“大女主剧”。 第16章 石田散药 三场比试中的第一场,所选的是歌舞伎老剧目《鸣神》,讲的是有一个法力高强的僧人“鸣神上人”囚禁了神龙,使得岛国不再降雨,天皇派美女云中绝间姬前去解救神龙。 云中绝间姬装作需为亡夫清洗衣物的未亡人,接近鸣神上人,并以魅惑使得鸣神上人动了情,在设计灌醉对方后释放了神龙。 等到鸣神上人从醉酒中醒来,发现自己被骗,恼羞成怒下准备捉拿云中绝间姬,却因为已动凡心,而丧失了神力。 整体故事极其简单,算是场独幕剧,在太一看来剧情单调到令人无语,但挡不住岛国民众就是爱看。 与天朝的京剧不同,歌舞伎主要突出形体动作,几乎没有唱功要求,演出中的唱段由专配乐伴奏组的专人负责,台上演员其实只负责念白。台词对白也比较简单,太一大致浏览了一遍,基本就记得七七八八。 传统上培养艺人,肯定是从基本功练起,但太一这次属于特事特办,目的性强,就是为了演出《鸣神》这一出剧目,因而浅吉定下个法子,明日开始让太一比照着自己一个动作一个动作跟着py。 浅吉还现场展示了几个动作,太一看着他一脸褶子却做出娇滴滴的动作有些受不了,如果不是还没吃午饭,绝对会吐出来。 今天算是正式认清了音羽川座的门,之后太一便要独来此学艺了。 太一等人离开剧场时刚过正午,又次郎老板很上路子的请两个跟班在浅草吃了午饭。 虽然只是十五文一碗的荞麦面,但在这冬日里喝上一碗汤面还是极舒适的。 离开面馆,三人一同返程,却在街角遇到一群看热闹的人,人群中央似乎有人在推销什么。 待三人行到近前,太一发现还是个熟人。 站在人群中央的正式早上看到的那名青年药郎,正举着手喊着:“祖传的跌打药,有伤者用了可缓解痛苦加快恢复,无伤者用了可强身健体、刀枪不入!” 太一听了满头的黑线,怎么有些义和团的味道。 江户人自然也不是这么好忽悠的,纷纷指指点点,有人甚至开始喝倒彩。 青年货郎并不着急,反而抽出身旁一柄短刀,在众人眼前展示了一下,然后一刀砍断下了身前木桌的一角。 正在众人不明所以时,他从身后写着“石田散药”的箱子中取出一个纸包,将抱着的药粉倒入口中,随后捎带片刻,举起短刀向自己的左胳膊砍去。 众人大惊纷纷后退。 预想中鲜血飞溅的景象并未出现,货郎的小臂上甚至连个印痕都没有,引来人群的惊叹。 “眼见为实”后,众人开始纷纷掏钱买药,尤其是一些挎着刀的武士,一买就是十几包,不一会药箱便见了底。 半四郎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刚才一幕,感叹道:“世间竟有此神药?我也去买一副试试。” 又次郎老板虽然没说什么,但满眼也都是疑惑。 太一被惊到了,不是被那药郎的“神技”,而是这个时代的人也太好骗了,这么拙劣的骗术也能成功? 见半四郎真的要掏钱买药,太一连忙拉住了他。 “半四郎师傅!假的!假的!”太一揪住对方袖子,小声提醒道,所谓打人不打脸,也不好当面拆穿那货郎,毕竟都是在社会上混口饭吃。 “假的,怎么可能?”半四郎指着不远处的药郎,“刚才你也看到了……” 又次郎老板也看向太一,等他解释。 “当然,这是我猜的,但大体套路应该类似,”太一压低了声音,“短刀应当是只有刀尖附近开封,而刀身是未开封的,砍桌子角时用刀尖的一段,砍胳膊则用的是刀身。” 在后世人看来如此简单的骗局,竟然能够骗到古人,太一觉得果然这一时期的人上当受骗的经验还是不足,但又想到哪怕是21世纪,也有人因为收到“秦始皇”的借款短信而打钱,似乎又觉得很合理。 又次郎老板缓缓点头,应当是信了,半四郎却是皱起了眉头,说道:“世间哪有你说的那么多弯弯绕,我看这就是真的,不信我买点回去试试就知道了。” 半四郎比太一高出一头还多,后者见拉扯不住只好放手,又次郎老板也未阻拦,任由半四郎去买了包散药回来。 太一倒不是为半四郎可怜那几个铜钱,而是担心这药别吃出什么事来。 在大路上与两人作别,今天回去还有额外的任务,剑道的学习也只能等到明天。 这个额外任务便是——理发! 江户人生活很时尚,从穿衣打扮到发行都是,其他品味其实尚可,太一唯独接受不了江户人的月代头。 月代是将前额和头顶的停发剔除,剩余的头发捆扎后束在脑后,源自战国时期兴起的武士法式,却在江户发展到了顶峰。 特别是江户中期几乎所有成年男子都剃月代头,还衍生出了如文金、本多等多风格变种,但初心未变,都是要把前额和头顶剃秃。 这实际上也加重了理发的频率,穷人很难留这种发行,因此生活富足的江户人乐此不疲,也将月代头作为身份地位的象征。 此次,太一却是被音羽川座的浅吉老先生要求去剃头的。 歌舞伎不允许少年人演出,而留了月代之后,在传统意义上便代表成年了。 也是这些年幕府政令荒废,放在早年间,可没人敢打这种擦边球。 “咦?你居然去剃头了?” 已经“前秃光明”的太一刚回到家,便听到姐姐光枝的灵魂之问。 “又次郎老板让剃的,说是谈生意时可能带着我,要打扮的体面一些。”太一张口胡扯道,毕竟在他看来,说被迫去歌舞伎座担任“女形”好羞耻啊,“这样也表明我成年了。” “等等,你今天去的浅草,不会跟着去了什么不好的地方?”光枝狐疑道,收到太一一个大大的白眼。 第二天,太一依然早早出门,快赶到音羽川座的剧场时,看到了町街上扭打在一起的几人。 准确的说是几个胳膊绑着绷带的武士,在共同殴打一个躺在地上的青年…… 太一很快认出被打的还是熟人……昨天那个药郎…… 第17章 风雨欲来 从太一看到开始,殴打又持续了大概一刻钟的样子,武士们才罢手离开,临走时还将青年人的药箱砸了个稀烂。 随着武士们离去,围观的行人便一哄而散,不再管地上的青年药郎。 太一小跑着过去戳了戳在地上一动不动挺尸的药郎,考虑是不是先去奉行所报个案。 “起来,他们都走了。”太一试探着在对方耳边大喊道。 “啊!可恶!”地上的“尸体”发出痛苦的呻吟声,然后缓慢的爬了起来,一边轻揉着脸上的淤青,一边拿出一包散药吞服下去。 “这药难道真的管用?”太一在一旁好奇道。 “当然,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秘药,专治跌打损伤。” “那他们为什么打你,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卖假药。”太一更为好奇。 “谁知道这些笨蛋武士,真的会吃药后往自己身上砍一刀!”青年药郎恨恨道。 太一:“……” “话说回来,小鬼你谁啊?”不知道是药真的发挥了作用,药郎精神好了一些,斜眼看着太一,语气拽拽道。 “一个恰巧过路的好心江户人!” “我早就看透你们这些江户人啦,都是笨蛋啊,小鬼,起码在乡下卖药时,我没有因为这么可笑的理由挨打过。”药郎站起身来,上下检查着自己的伤势。 太一心说,谁让你用“刀枪不入”这么劲爆的宣传策略,那些满脑子都是肌肉的浪士们可分辨不出来。 想到这里,太一突然有些担心他那位过分耿直的半四郎师傅。 “谢谢你喊我起来,小鬼!”药郎收拾好被砸烂的药箱,转头对太一道,“我叫岁三,来自武藏多摩郡!” “啊!我叫太一,算是土生土长的江户人。”太一本能的也做了自我介绍,突然脸色古怪的上下打量起对方,看的青年药郎有些发毛。 “岁三?”太一重复道。 “怎么了,名字很怪吗?”青年药郎有些奇怪道。 “哎呀!我还有急事,先告辞了!” 青年药郎有些愣愣的看着太一逃也似的远去,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更加认定江户果然都是怪人啊。 太一继续走在前往剧场的路上,心中大骂晦气,没想到竟然能在街道上碰上这位……未来的新选组“鬼副长”土方岁三。 当然他此刻还只是“岁三”,“土方”这个苗字,要等到新选组被会津藩纳入藩士序列后,才会正式出现。 此刻太一完全没有见到名人的兴奋感,新选组虽然在岛国以“末代武士”的形象被后世传颂,但本身结局极惨,还是不要和这些人产生关系为好。 边走边思索,太一有些头痛起来,土方岁三的经历他大体知道些,这位一共才活到34岁,甚至在他的战死前,幕府就已经向倒幕势力投降了。 现今,这位“鬼副长”看上去大概十八、十九岁刚刚成年的样子,太一简单推算就能知道,幕府顶多再支撑个十五六年。 太一这一世来到岛国,对幕末也就一个大概的感觉,却是没想到是这么“末”的阶段。 江户幕府最后的十几年可是异常动荡,随便跑来个“志士”搞“天诛”那是家常便饭,然后这个“志士”可能没两天也被“天诛”掉。这不禁令人感叹,岛国的天很没有原则。 要不带着光枝和阿元跑到天朝去?但太平天国似乎还在神州大地折腾着,那破坏力能赶上十个倒幕运动,pass! 欧洲?受所谓黄祸论影响,欧洲传统上对亚裔就不是很友好,pass! 宇宙国或有声有色的大国?直接pass! 太一在脑海中将世界地图逛了一圈,发现似乎暂时也只有米帝这个选择。实在不行可以先去夏威夷,那里亚裔比例很高,然后就可以静等米帝吞并夏威夷了。 不过太一也知道,现在的任何打算都是空想,如今幕府规定“片帆不得下海”,渔民如果远离了近海区域,抓到都是死刑,移民也好、偷渡也罢,都要等那条黑船叩开岛国国门再说。 既然已经打算跑路,那么有两件事就显得尤为重要。 第一就是钱!松阪町的店铺应当能卖个百多两……太一突然想起了又次郎老板承诺的“一百两”来…… 可恶,果然要向邪恶低头了吗?太一继续用葛大爷的话安慰自己“不寒碜”,不就是女装演出吗,只要老板敢加钱,丝袜都敢穿! 第二就是命!跑路起码得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太一觉得跟半四郎师傅学习剑道也要加快提上日程了。当然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太一准备找南蛮店问问,看能不能买把转轮枪回来。 理清了思路,太一瞬间觉得压力大了许多,赶往剧场的路上,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坚定意志之后,太一可谓爆发出了令人震惊的学习热情,一上午的学习进度飞快,音羽川座的座主浅吉老头,越教越觉得可惜,认为要是太一从小就能学艺,说不定又出一位大家。 其实也不是说太一真的天赋异禀,只是在成年人的心性主导下,学习做事认真罢了。 下午告别了剧场的众人,太一又急急忙忙感到了又次郎老板的宅邸,开始正式向半四郎学习剑道。 这一请求已经得到了又次郎老板的准许,甚至这位老板下午得闲时,还饶有兴致地看着手下一老一少间地教学。 剑道地招式,相较于一海之隔的天朝武术,要简陋单一许多,更多是对练习者用刀的力量和反应速度的要求。且剑道技法更为暴力直接,凸显舍己杀敌的目的,与更多讲究攻防一体的武术,在理念上就有一定区别。 按照半四郎的讲解,太一简单归纳就是“稳准狠”。 三个字说起来简单,需要的便是成百上千的劈砍练习。 在授课期间,半四郎还很不好意思地说,他自己只会简单地步伐和招数,担心教不好太一。后者则是完全不担心,能练成半四郎那“神技”一半水平,足够到社会上去浪一圈了。 太一还向半四郎表态,自己一定发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地精神,坚决服从“师匠”的教导。 但太一的这份决心,在刚接过半四郎递来的木刀时,立刻就动摇了。 因为这根“木刀”的刀身部分,足有太一大腿那么粗…… 第18章 上巳将至 太一拿着这根和预想中不大一样的“木刀”,沉思了很久。 他一直以为半四郎是剑道高手,没想到是修习狼牙棒起家啊,给自己个“棒槌”练习劈砍是几个意思? “竹刀或一般的木刀,重不过1斤,”半四郎看出了太一的疑惑,毕竟那张苦瓜脸都快拉到地上了,“但真正的打刀,起码有两三斤重,这还是因为现在武士们不再披甲作战,刀身轻薄了许多。早年使用的打刀或太刀,为了保证破甲,重量会超过三斤,更不要说野太刀那种重型武器了。” “与其用竹刀练习后再去适应真刀分量,不如一步到位,”半四郎看着太一认真问道,“你可以做到的!” 太一拎着手中的“棒槌”,看着左臂扎挣绷带且刚换过药的师傅,有些怀疑他的决策是否正确。 不过既然已经夸下海口,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太一将手中的木刀举过头顶,还未待砍向眼前的木桩,就因为重心不稳向后栽倒过去。 “再来!” 半四郎严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 紧张的歌舞伎学习和参无人道的剑道学习同时稳步推进,特别是跟半四郎练习到天快黑才能返回松阪町,到家基本草草用过晚饭便倒头就睡,第二天天刚亮便顶着腰酸背痛出门赶往剧场,让太一很找回了些上一世高中生活的味道。 “话说你每天都在干什么呀,累成这个样子,那位京都来的又次郎老板,我也见过几次,可不像是如此苛待属下人的。” 一日,光枝看着吃完饭后在地板上挺尸的太一,有些好奇问道。 太一有些不信光枝的眼光,老板是否压榨员工还能从面向上看出来,后世的互联网大佬们都长得一表人才,搞起996来可是毫不手软,太一觉得光枝不过是“颜控”罢了。 “啊,因为老板很器重我,在重点培养,说不定就什么时候收我为义子,把女儿嫁给我,让我继承家业呢。”太一胡言乱语道。 光枝:“……” 萌妹阿元在一旁忽闪着大眼睛感叹道:“太一哥哥好厉害。” 光枝将洗好的锅碗收起,拿抹布往太一脸上拧了一把水,不满道:“你没有正形也就算了,不要带坏阿元!” “阿元过来!”太一擦了把脸,将阿元抱到怀里,一脸严肃道,“又次郎老板其实是隐藏在民间的藩国王子,是看我骨骼清奇,准备培养我做武士,然后共谋复国大业!” “哇!”阿元满眼小星星。 光枝:“……” 太一则是来了兴致,已经开始结合《哈姆雷特》《基督山伯爵》《亚瑟王》等等的故事胡编乱造起来,当讲到又次郎老板准备带自己去西天取经时,光枝终于受不了了。 “我说,是不是该送阿元去寺子屋识字了,每天被你这么糊弄,长大会成傻姑娘的。”光枝插嘴道。 所谓寺子屋,就是寺庙所办的私塾,为普通町人提供些识字算术的初等教育。 江户幕府开幕以来,对文化教育比较重视,幕府和各藩都设立了专门供自家武士学习文化课程的学塾,民间各类私塾更是繁荣,且私塾教学是不分男女的,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岛国这一时期识字率奇高,也为后来明治时期的岛国开化,创造了条件。 阿元已经七岁多了,是到了该开蒙学习的年纪。 “阿元!我们去学兰学好不好?”太一心血来潮道。 即使刨除准备跑路的打算,明治以后岛国将开始西化,提前接触一下也不错。 既然光枝已经走上了“大和抚子”的道路,把阿元培养成“进步女青年”想想也很不错。 见光枝似乎有些犹豫,太一又解释道:“去寺子屋的话顶多认个字啦,这个我都能教他,入江町那边的兰学馆我去看过,那位麟太郎先生应该是有些学问的,可以先从荷兰语学起,然后可以去荷兰医馆当学徒,起码能够掌握一门生存的手艺。” 入江町的那家兰学馆,太一早前还去应聘过,虽然工作被拒绝了,但对那位年轻先生的整体感官很不错。 太一觉得虽然阿元是女孩子,但还是尽量掌握一技之长为妙,单纯把希望寄托在未来夫家的身上可不太靠谱,再过十几年岛国便要走上现代化道路了,女性将首次大范围参与到社会分工中。 再者说,不论在什么时代,学医都是不错的选择,但江户的汉方医馆,也就是中医馆,多是岛国医生自己经营,一般不可能招收女学徒。南蛮医那边便没那么多讲究,甚至有一些医馆本就是“南蛮婆子”开设的。 光枝思考半响倒是被说动了,她自己对寺子屋教授的《女大学》等课程也不是太喜欢,最终同意了太一的安排。 第二日一早先去音羽川座和半四郎那里请了假,带着阿元去到入江町兰学馆报名,馆内负责教授的那位麟太郎先生,对太一把七岁的幼妹送来学习有些差异,毕竟来求学的都是些青年人,不过对方面试会特别上心,以不辜负太一如此“热心”于兰学。 之后的日子,太一又多了份工作,一早先送阿元去入江町,然后再赶往浅草,一天时间安排满满的,下午接阿元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光枝头上。如此安排,中午则是要蹭学馆一顿饭,麟太郎先生倒是表示不在意。 如此一段时间,太一这边与麟太郎先生倒是熟络起来,对方的妻子民子曾经也曾是资深艺伎,与光枝很有共同语言,对阿元也是极其喜欢。 转眼便到了二月底,为了准备三月三的上巳节,学馆放了一天假,太一和光枝也分别向自家老板告假,带着阿元去浅草采购节日的各类用品。 农历三月三日的上巳,是岛国民间“五节句”之一,源自于天朝又融合了本地风俗,在岛国又被叫做雏祭、桃日,属于江户时期重大节庆日。这一时节大地回暖、万物复苏、桃花盛开,寄托民众对这一年美好的愿景。 在这一天,家中有未成年女孩的,会搭设小的祭台,并摆放做工精美的雏人形(宫装偶人),以期保佑女孩子们健健康康,因此民间又称这天为偶人节或女儿节。 偶人这种东西不便宜,日常用处又不大,当然不可能每年换新的,往往是仔细收起来重复使用。 今天却是要去买新的偶人,家中的那套比阿元年岁都长,实在不好再摆一年了。浅草的茅町有整个江户都数一数二的偶人市场,这次来算是带着阿元来挑选喜欢的偶人,顺便游玩一番。 本是轻松的出行,却因为又双叒叕遇到“熟人”,让太一头疼起来。 第19章 岛崎胜太 “呦!太一!”岁三那张帅脸出现在了太一眼前,并且很自来熟的打起了招呼。 太一有些无语,大家不是很熟好不好。 这次岁三没有背着他的药箱,也不是一个人,一高一矮两名“上衣下袴”武士打扮的家伙跟在他身边,显然也是在逛街。 高个的那个,正是上次在柳桥附件围观大名行列的青年武士,矮个则是个十岁左右的清秀少年人,正好奇地看着太一三人。 “阿岁!这几位是?”高个地武士率先发文。 太一听到他这么喊岁三,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时也基本猜出了对方地身份,毕竟能和“鬼副长”这么基情满满的,也没有谁了。 “胜太,这就是上次和你说的,在那群浪士的围攻下帮过我的小哥。”岁三指了指太一。 “岁三先生言重了,我只是在他们走后把你喊起来而已。”太一向岁三同行的友人解释道。 “不用谦虚,但我当时脑袋都已经被打晕了,如果你不喊我,我一定会在地上躺一天的。”岁三一副那真的发生过的样子,似乎这家伙被打经验极其丰富。 “在下岛崎胜太昌宜,阿岁之前承蒙关照了。”高个武士很正式的向太一道谢,太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他确实没帮上什么忙。 对方自我介绍的姓名,虽然和后世大家熟知的“近藤勇”,没有一个字相同,但毕竟这个未来的“新选组”局长太过出名,影视、剧集、动漫经常出现,太一倒是有些了解。 严格意义上来说,“近藤勇”像“土方岁三”一样,并不是人的正式姓名,这就不得不说到岛国人的姓名规则。 江户时期,以皇权为首的朝廷威严进一步丧失,岛国武士即使在正式行文中,也不再使用“五色姓+苗字+官职官位+通称+名讳”这种复杂的姓名格式,“苗字+通称+名讳”的使用成了惯例。 如“源朝臣”“越智宿弥”等“五色姓”体系,都是基于皇权体系下的地位体现,在江户时期几乎不再使用。“官职官位”虽然会替代高级武士的通称,但对于大多是低级武士或浪士来说,已经是不大接触到的东西。 “苗字”又被称为家名,本来是用来区分公家或武家的家族源流,其含义更接近于后世意义上的“姓”,但是属于贵族基层专属,毕竟在这个年代平民是没必要“追根溯源”。待到明治后,岛国颁布《平民苗字必称令》,“苗字”才正式开始发挥现代意义上“姓”的作用。 当然,随着江户经济繁荣,町人们发现没有苗字十分不方面,毕竟两家工匠或商户,可能你叫某某郎,我也叫某某郎;他叫某某介,你也叫某某介,这十分不好区分,于是町人们开始把自己店铺的名称冠在名字前,以做出区分,起到准苗字的功能,被称作“屋号”。 比如说光枝的boss,河西屋的利兵卫老板,在交际中可以自称河西利兵卫,对于这种变通,幕府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通称”和“名讳”的区分,对于天朝人来说有些懵逼,前者多取“接地气”的岛国风名字,用于日常称呼;后者多取文雅的汉字,用于行文和官方用途,这个区别在后世岛国已经不存在。 对于平民来说,他们一般只有通称。明治以后,姓名规则有官方规范,通称大范围替代了名讳,人们不再有区别。 回到“近藤勇”和“土方岁三”两人身上,“勇”和“岁三”都是通称,而非两人的名讳,前者正式名实际上是“近藤+勇+昌宜”,即近藤昌宜;后者因新选组晋身武士后,正式名是“土方+岁三+义丰”,即土方义丰。 不过,随着明治以后“苗字+通称”的姓名格式被官方确定,“近藤勇”和“土方岁三”的叫法让人觉得理所应当起来,甚至很多岛国人也分不太清古人的正式名了。 至于局长大人现在为什么自称“岛崎胜太昌宜”……其实就是这货觉得叫胜太不够霸气,自己改了通称。 类似的,还有一个名叫心太的孩子,被会“飞天御剑流”的师傅改名为剑心。 “其实我不是武士出身啦!” 此时,一群人已经坐在了和果子店里吃着团子。 岛崎胜太说是要感谢太一,请太一三人吃东西,不好推却下,于是六人慢慢挤在店里的桌前。 跟在岛崎胜太身边地也是个名人,自称冲田宗次郎,对于这个后世盛传地天才少年,太一也很是打量了一翻。 “我和这个家伙,都是多摩郡出身,”岛崎胜太指了指正在撕咬糯米团子的岁三,说道,“后来‘试卫馆’的近藤周助师傅,啊不是,就是我现在的父亲大人,招收农人学习剑道用于防卫山贼,因此结缘。父亲大人没有子嗣,因为我剑道尚可,就很幸运地选中作为嗣子,这样才成为了武士。” “胜太先生的苗字不是‘岛崎’吗,”光枝历来不怕生的性子,率先发文道。 “岛崎家是近藤家的宗家啦,所以身份先落到了宗家。”岛崎胜太解释道。 “胜太先生是因为什么特长或天赋被选中的吗,”改变身份成为武士这种事,对于一般町人来说,还是挺梦幻的,光枝对此比较好奇。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长啊!”岛崎胜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突然大喊一声,“啊,有的!” “什么什么?”光枝追问道,这次太一和阿元倒是也来了兴趣,视线从团子转到了岛崎胜太地身上。 “看仔细了!”岛崎胜太一脸郑重道。 见他如此严肃,太一不自然地吞了口口水。 只见岛崎胜太凝视着前方,然后张开嘴……嘴在不断张大……不断张大,紧接着他把自己地右拳整个塞到了嘴里…… 太一:…… “好厉害!”阿元满眼小星星地赞叹道,其他人则是一阵沉默,现场有些尴尬。 “这可是我家代代相传地绝技!”岛崎胜太将手抽出来,喘着粗气说到。 “也就是说,你们家代代脑子都不好吗?”太一将快惊掉了地下收回,实在憋不住,将心中地吐槽说了出来,然后得到了光枝一记手刀。 “太失礼了!”光枝训斥太一道。 “没关系了,其实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岁三在一旁补刀道。 第20章 少年天才 “啊呀,真好啊,因为入嗣就由农人变成武士了呢!”告别了未来的新选组三人组,光枝感叹道。 “那位‘试卫馆’的近藤周助师傅,顶多算是浪士啦。”太一在一旁纠正。 “脱藩的武士也是武士啊,而且还开了那么大的道场。”光枝继续道,“太一,你是不是也去找家道场,说不定也能被武士看重,那样就飞黄腾达了。” 岛国人重家名传承而相对轻血缘,养子在其看来,是极其正常的事情,这一习惯也影响到了后世。有的财阀掌舵人甚至明确表示,希望自己能够有女儿而非儿子,因为“有女儿的话就可以选择儿子”,这一模式称为婿养子。 当然岛崎胜太是入嗣,而非婿养子。 “你是被那个岛崎胜太传染了吗,”太一指了指脑袋,“武士家是那么好入嗣的,再说都什么时代了,武士的生活也不比咱们好多少。” “什么时代?”光枝不认同道,“当然还是武士的时代!而且成为了武士,就能娶武士的女儿啊,你就不考虑。” 太一想不通这是什么逻辑,武士的女儿又不比町人的女儿多几两肉,索性不再搭理光枝。 “喂喂!市川座有新人演出呢,叫河源崎权十郎。时间还早,我们去看歌舞伎!”光枝突然指着远处的木牌,上面有京都歌舞伎头部剧团市川座的演出信息。 太一记得,这个权十郎似乎就是自家老板提到的,江户派出的“参赛”代表,再看演出的剧目,赫然就是《鸣神》。 这是为了两个月后的比试开始暖场吗,想要先把名气打出去。 又次郎老板和音羽川座则是采取了另一种策略来宣传造势,那就是对自家演出充分保密,只时不时向外透露一些消息,什么“绝世天才少年加盟”啊、“百年一遇的艺人出阵”啊,反正看得太一尴尬癌都犯了,不过倒是充分调动起了江户人的好奇心。 很难说两种方式哪种更有效,主要是音羽川座这边条件所限,太一现在的水平还不足以支撑前期试演出进行造势。 虽然对歌舞伎演出不感兴趣,但本着刺探情报的考虑,太一还是买了三张票,带着光枝和阿元进入了剧场,不知道自家老板会不会给报销,毕竟这应该算是因公支出。 此次似乎是权十郎第一次担纲主演的正式演出,江户各座极其支持,均派遣自己主力参与演出,看得太一更加心里没底。 开场由剧情中的反派鸣神上人,座下的两位弟子率先登台,主要是介绍来龙去脉,然后请出在舞台中央假凉亭中的鸣神上人,算是宣告剧情正式开始。 接着,太一听到了人群的叫喊声,原来权十郎所扮演的云中绝间姬,已经身披华服自观众席左后方步上了“花道”。 在笛子、太鼓、尺八、三味线等伴奏下,云中绝间姬缓步向舞台走去。 太一不得不承认,河源崎家的这个权十郎比自己强那么“亿”点点…… 从动作幅度到步态、姿势,在太一看来都远远超过了音羽川座座主浅吉对自己的要求,其展现出来的水准甚至已经与资深的成年艺人无二。 太一自己第一次带妆上花道,甚至直接从上面摔了下来,为此病休了2天,而太一记得对方年龄比自己可能还要小一些。 从任何角度看,都没有赢的可能啊,但那可是八千两,太一满脸的纠结。 如果说自己的优势,太一觉得只有一点,就是扮相上自己比权十郎“好看”一点。 歌舞伎世家出身的权十郎自然是个小帅锅,但他眉眼间英气更重一些,在扮相上不如太一“妩媚”。 当然,单就女形演出,扮相英气更能给人以少女感。但该剧有些特殊,云中绝间姬伪装的是“未亡人”,权十郎不是很能演出“少妇”的韵味来。 这倒是一个突破点,太一觉得自己似乎除了依仗阅历优势来“卖弄风情”以外,似乎没有其他出路了…… 接下来的表演,可谓惊掉了太一的下巴,权十郎扮演的云中绝间姬在引诱鸣神上人时,表现出了一种羞涩感,太一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那种羞涩感就是如此诡异的突破浓妆的限制,透过角色的动作传导到了观众脑海中。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在到了云中绝间姬救出龙神,自己自山涧逃窜时,原有柔弱无助的戏份,被权十郎表演出了胆气、果断,这无疑是对剧目的个人理解和提炼,对方不过十多岁的少年人,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这种细微的改变,在太一这个后世“穿越众”看来是极其先进的,表现出了女性角色的勇敢和独立特性,出现在这个时代极为难得。 太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度解读,于是问了问光枝的观后感。 “那个云中绝间姬有些奇怪啊,有些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光枝摸棱两可道。 太一反应过来,是时代的问题,在光枝他们看来,岛国女性应当是柔弱的,因此只能靠诱骗鸣神才能借机解救龙神,当鸣神上人醒来,便只有逃跑的份。 不知道权十郎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表演展现出了“新女性”的萌芽特点,有些超过了时代大众的理解,从后世角度看十分先进,在这个时代人看来,可能就会感觉有些“奇怪了”。 “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啊!”太一看着舞台方向,此时权十郎所扮演的云中绝间姬已经准备自花道退场。 太一环视场内,观众们似乎并不如何热情,应当是与光枝的看法一致,觉得这次的云中绝间姬行为有些奇怪,一时还不能接受,甚至有可能大部分人觉得这是权十郎学艺不精。 太一似乎抓住了些灵感,决定明天与音羽川座的浅吉老师商量一下。 跟随散场的人群出了剧场,太一和光枝才带着阿元前往浅草茅町,选了一对在他们看来价格适中的偶人娃娃,又买了部分用以做节日糕点的米、面、糖,这才赶在太阳落山前返回了松阪町。 第21章 初探吉原 “很好!”台下传来浅吉座主的赞叹声,“太一,你要是动作再大一点,佑介就没有心情继续演出了。” 台上台下登时同时爆发出笑声,负责扮演鸣神上人的佑介,正是太一随着半四郎师傅第一次来音羽川座时,在门口处接待两人的青年。此时,他面色潮红,甚至他地妆容都有些盖不住,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浅吉座主。 同样站在舞台上地太一,此时却是心情复杂。 这已经是三月底了,距离上次在市川座观看权十郎地演出,已经又过了一个月地时间。这些日子,太一围绕自己地想法,与浅吉座主进行了交流,对方有些由于但最终定下来试一试。 太一的主意并非是什么创新举措,而是让歌舞伎回归本源,嗯……游女歌舞伎时地风格。与权十郎在表演《鸣神》时,超前于时代地表现不同,既然现今江户地大众接受不了更进一步地演绎,那么让演出更加迎合大众就是另一种尝试。 至于大众地喜好嘛,总结起来一个词,就是“艳俗”! 在保留歌舞伎演出和行动技法地同时,聚焦于展现云中绝间姬地“妩媚”,这也能更好发挥太一容貌上的优势,因为在剧中云中绝间姬是媚惑鸣神上人,但在现实地剧场中实际上是在媚惑观众。 只有风情万种才能更加接近于观众对云中绝间姬的印象,毕竟那应当是连仙人也把持不住的尤物。 于是,太一和浅吉围绕这一点,反复微调剧中人物的动作,甚至是一颦一笑,务求将表现力在舞台上放大到极致。 太一甚至提出将戏服做了适度修改,当然裸露在这个时代还接受不了的,不论是胳膊还是腿,即使时代接受得了,太一自己也受不了。 主要针对云中绝间姬所穿和服小袖的衣领进行了修改,在模仿艺伎装束少量露出后颈的同时,在两肩部分稍微拉宽衣领,使得人物脖颈线的更加修长,这已经是极限了,开领再大的话,估计奉行所会觉得有伤风化的。 在众人反复磨合修正之下,排练的效果异常的好,当演到云中绝间姬倒在鸣神上人怀里这段时,佑介居然忘词了,这才引来大家的笑声。 浅吉座主宣布解散,太一可以“下班”了,一会儿其他人还要准备今天得演出剧目。 音羽川座继续采取类似“饥饿营销”的手段,只不时对外放摸棱两可消息,将太一这个主演信息捂得严严实实,因而太一现在不参加日常演出,到了下午就可以离开。 已经卸了妆得太一从后台出来,发现又次郎老板坐在观众席中,正看着舞台发呆。 “老板,这么悠闲啊!”排练很成功,这让太一心情不错,大声向对方打着招呼。 又次郎老板看到太一出来,眼神初时有些恍惚,不过很快恢复过来,起身笑道:“很精彩,继续保持!” 又次郎老板迈步向大门走去,中途停下脚步,看着太一说道:“我约了位大人物谈事情,半四郎有其他的事情,你陪我去。” 这是要加班,太一对“996”什么的最为深恶痛绝,但谁让眼前的是老板呢,太一让剧场的人帮忙往家里捎了个信,便跟了上去。 太一本以为是去江户城下拜访幕府的重臣之类,半四郎师傅曾经说过,他们的老板最近的应酬奇多。 没想到,又次郎老板却是往新吉原的方向走…… 太一觉得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话说老板请客逛游廓该怎么办,在线等! 新吉原是由木墙完全封闭的空间,甚至在木墙以外还建有水渠,一副城中堡垒的架势,与其外的世界完全隔离。 哪怕是作为江户幕府官办的风月场,期间也免不了藏污纳垢,据说其中的游女们平均寿命只有二十多。是的,在江户平均寿命五十开外的这个时代,游女们很多活不过二十。 此时快到傍晚,游廓已经开门迎客,从水渠之上的木桥进入游廓,有官方的看守上前检查,主要是看客人是否带了武器,如果随身带了打刀等兵刃,是要交给看守暂存,离开时再来取走。 游廓几乎算是整个岛国唯一限制武士带刀的地方,在这里“苗字带刀”的权力不复存在,不管是藩主大名还是浪士、町人,都享受同样的待遇,两手空空进入这温柔乡。 在游廓中,身份地位什么的都白费,只有黄澄澄的小判金说了算,有钱的商家会得到将军般的招待,没钱的藩主也会被看守扒光了扔出门去。 游廓似乎成了这封建时期,最为平等的地方,当然这是对于“客人”来说,经常引来江户豪商、雄藩大名们在此一掷千金。 太一跟随着又次郎老板穿过大门,密密麻麻的店铺出现在眼前。 距离大门最近的是简陋的笼屋,无数浓妆艳抹的低级游女低头跪坐在木栏前,等待往来客人的挑选。 这算是最下等游女,也是最悲惨的群体,她们由于种种原因单纯只能依靠出卖身体生活,连自己的房间也没有,而一旦被选中行苟且之事,进入笼屋后直接以屏风遮挡就开始“啪啪啪”,没有个人选择权力且全年无休。 又次郎老板说是约了人谈事儿,肯定不能约在这种地方,两人隔着屏风边“工作”边谈,估计也谈不成什么。 沿着游廓内的筋道继续前行,不少形制类似町家的店出现在眼前,又次郎老板停在门头最宽大的一间名为“松叶屋”的店门前,随即推开布帘迈步走进。 看来应当是常客,有店中的下人将又次郎和太一,直接迎到二楼临街的独立房间中。 “今日人有些多,帮我问一下日暮太夫、三穗崎大夫今晚是否有空,另外今日宴请尤为重要,请从邻家再请两位,啊不,三位花魁前来。”又次郎老板看了一眼窗外,对该房间的位置表示满意,随后对佣人吩咐道。 “这……”招待的人有些犹豫。 “太夫”原指戏剧团体中的当家艺人,到了江户时代便成为了最高等级游女“花魁”的雅称。 有些类似于天朝古代青楼的清倌人,虽然岛国的花魁是卖艺又卖身的,但花魁们是有选择客人权力的。让几位花魁一起来招待,“小姐姐们”不一定乐意。 看出了佣人的纠结,又次郎老板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丢了出去,钱袋砸在铺了榻榻米的地板上,袋口划开,露出里面满满的小判,看着得有四五十枚。 对方见状也不再说什么,拿上钱袋恭敬地退了出去。 第22章 幕末大家 太一突然觉得自家这位老板,有些败家的样子。 虽然是第一次到游廓,但其间地规矩,在街道上与町奴们厮混时,多少也听了些。 在江户,逛游廓并不能算是极高地消费,花魁也毕竟是要卖身地,不要被后世影视作品动辄几百上千上万两白银地流水吓到,那是天朝、那是赎身价,花魁在这儿陪宿不过两枚小判金。 当然这个消费水平看怎么比较,毕竟底层帮工一年不吃不喝也就赚这么多钱,而且给花魁的礼物啊、赏钱啊这些得另外算钱。 但对于町中富商、高级武士来说,这消费并不至于伤筋动骨,算是在日常开销地范畴。 又次郎老板掏四五十两请五位花魁陪酒,这不是败家什么是败家,家里真的有矿吗? 太一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在歌舞伎上太认真了,看这日常做派,又次郎老板可能真的不把八千两放在眼里也说不定。 店里并不是只有一两位花魁,但既然又次郎老板只点了两人地名字,显然是对其他地不甚满意,店里这眼力价还是有的。 由于客人未到,总不好五位“小姐姐”现在就跑来大眼瞪小眼,陪着又次郎老板一个人尬聊,虽然给出的价钱让人无法拒绝,但这点架子花魁们还是要端的,不然就更加不值钱了。 名作“日暮太夫”的花魁先到了房中,却是因为早先已候在了店里,因而未能让太一一睹“花魁道中”的风采。 日暮太夫虽也如艺伎那样涂面,但妆面并不浓厚,在脸颊处还施了些腮红,看上去倒是清纯可人,衣着虽然华丽但包裹的极为严实,可能是为了迎合江户男人们便好。 日暮太夫陪着又次郎老板行了几次酒令,期间甚至吟诵了一首汉诗,表现出了不低的文学修养,让坐在房间角落里客串仆从的太一,很是刮目相看。 不多时,房间的门被敲响,接着有人从外侧将门打开,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量不高、面相憨厚,穿着打扮一副町人模样,笑着走了进来。 又次郎老板起身相迎,这是到的第一位客人。 随着客人进屋,街面上想起低声奏乐,有花魁踩着高高的木履向“松叶屋”方向缓步赶来,引得街上的路人驻足观看。 太一仅仅是扫了两眼,觉的这做派也就那样,甚至不如后事影视作品的模仿秀来的精彩,注意力便很快转到了又次郎老板两人的谈话上。 从交谈中,太一知道这位刚到的客人叫“三郎助”,是浦贺奉行所得与力,算是中低层幕府直属武士,即“御家人”。 浦贺地处江户湾通海口位置,类似于威海、旅顺之于渤海湾,作为拱卫首都海上门户的要塞。其奉行在监管渔政的同时,还承担着海防任务,听三郎助说,他在十多年前还曾以岸防火炮击退过犯边的南蛮商船。 太一猜测这位应当是个陪客,毕竟就他的身份,又次郎老板犯不着如此破费。 又过了大概两刻钟,屋外门再次有了动静,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身后一名青年的服侍下走进了屋子。 那青年人看到太一明显一愣,太一也是大感意外,来者竟是阿元的兰学馆老师麟太郎。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湿”,太一在心中吐槽,由于拿不准这次宴请的情况,两人只是略微相互点头,并未正式打招呼。 “佐久间修理大人!”又次郎老板起身郑重问好。 太一最初没有反应过来,随着众人落座又聊几句方才知道,眼前的中年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幕末思想家、兵法家“佐久间象山”。 有些人对这个名字并不太敏感,但他所开设的象山书院,教出的学生各个名动幕末,如坂本龙马、吉田松阴、胜海舟…… 还不够的话,他的徒孙有木户孝允、伊藤博文、山县有朋、高杉晋作…… 这个人在幕府被迫开国后,提出了“和魂洋才”的理念,与天朝同时期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理念相似,这一理念直接影响了后来的明治维新。 这位大学问家最终是被激进派刺杀的,而凶手便是“浪客剑心”,不,是幕末四大人斩之一的河上彦斋…… 众人到齐相互介绍,让太一对以前眼中的兰学先生麟太郎,又有了颠覆性的认识,他自称“胜麟太郎义邦”。 幕末三舟中的胜海舟,“海舟”是自取的雅号,像他的老师“象山”也是雅号,胜海舟的正式姓名就叫胜义邦。 太一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和历史名人认识了这么久,虽然麟太郎此刻还是个不入流的脱藩浪人,想到他后来的成绩,此刻看着其与佐久间象山在席间讨教学问,让太一又有了些“穿越众”的优越感。 “太一!太一!” 听到又次郎老板的喊声,太一方才发现自己走神了,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家老板。 “一块儿入席!”又次郎老板指了指席间仍空着地位置,位置上有一空着的小案几,已经摆好了酒杯。 “此为我近日收的学徒,让诸位见笑了!”看到众人疑惑地眼神,又次郎老板笑着解释道。 太一很想纠正,那哪里是学徒,明明是你家长工嘛! 见众人将视线聚焦到了自己身上,太一只得硬着头皮入席,这才发现又次郎老板要了五位小姐姐陪酒,竟是算上了自己。 这就有些受宠若惊了,自家老板请客那啥啥啥,哪家企业有这福利待遇。 太一也就在脑中yy一下,被一名换作“雪代太夫”的小姐姐轻轻靠了一下,整个人大脑就有些宕机了,后世纯情小社畜一枚,哪经历过这阵仗。 虽说叫了花魁陪酒,实际上席间的各位,都没怎么将注意力放在她们身上,相对年轻的麟太郎,倒是不时瞟一眼身旁花魁的衣领,但是自家老师在身边,也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讨论的,到不完全是学问,很多是一些时事。 “这北亚米利加船队之前到长崎干什么,幕府的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应当知道的!”又次郎老板问道。 这是在浦贺奉行所当与力的三郎助最先说起的消息,是不久前长崎方面通报了江户。 “这次的事情很奇怪,长崎那边拿不准,所以通报到江户的。”三郎助当作趣闻说到,“通报上说,这米国来的不是商队,是四艘蒸汽铁甲舰,可是把长崎方面吓了一跳。” 第23章 时事辩论 长崎是江户时期岛国唯一的口岸城市,实际上也只与荷兰通商。 当然它也通天朝的,不过那叫“勘合贸易”,是向天朝进贡,名义上不属于通商。 幕府锁国后,各国航船不允许停靠除长崎以外的岛国城市,因而长崎奉行又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幕府“外相”的职责。当然,即使是长崎,除荷兰商船外,其他各国商船只可停靠补给,相关人员不能上岸贸易。 “对方似乎要向幕府递交国书,这种事情长崎奉行哪敢应下,便令人遣退了,对方倒是比较客气,直接离开了。”三郎助继续说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到美国舰队,太一首先想到的,便是马修·佩里率领舰队叩关江户湾,迫使幕府开国,但听三郎助说他们拜访长崎后便离开了,又有些拿不准, 很快,太一又被新的话题吸引了。 “永远这么锁国也不是办法,一海之隔的清国,还不是被英吉利亚打败了,”众人由美国的船队说起了十余年前的中英鸦片战争,都不胜唏嘘,佐久间象山更是悲痛道,“天朝上邦尤且如此,更不要说我等小国。我曾拜读《海国图志》甚是惊叹,当今世界,仅仅以和汉学识,业以无能为力。当如魏夫子所言,放眼世界,以夷制夷,才是出路啊。” 坐在太一身旁的三郎助听得连连点头,他处在接触南蛮事务的第一线,明白内外差距,因而对佐久间象山的话很是认同。 “老师!欧罗巴州诸国不过奇技淫巧,英夷寇清国,行强取豪夺之事,天朝上邦虽然一时困顿,但到底是王者之师,必可以行王道、诛邪佞,不至于如老师这般如此悲观!”麟太郎率先发言,提出不同的意见。 又次郎老板也附和道:“英夷自营其利,兴邪欲,欲网罗世界之利,虽然仰仗船坚炮利一时,但天道尤在,其势必不长久。” “糊涂!”佐久间象山突然很激动,对着自己的学生喝道,“哥伦布依靠究理之力发现新大陆,哥白尼辟地动说,牛顿归纳重力引力之实理,三大发明以来万般学术皆得其根底,毫无荒诞之意,全部真实。由是,欧罗巴洲面目一新,创制蒸汽船、磁电报等,实夺造化之工,其状可怖可愕,怎可一句‘奇技淫巧’对待。” 佐久间象山又不客气的对又次郎老板道:“我以为你是商家,眼界会比那些僵化的藩士强出许多,怎么所持理念,与‘水户学派’的老酸腐无意,在下倒是有些失望。” 麟太郎和又次郎老板具是有些尴尬,佐久间象山脾气古怪是出了名的,把这位惹得不高兴,现今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老大人所言极是,且在下以为,非独英吉利亚无道,西洋诸国皆如商贾逐利、海寇行窃,天地公共之道理均无可言,”太一这时候插嘴道,毕竟场间静的可怕,花魁小姐姐们都吓得不敢动了,需要有人打破沉默,不然由着自家老板在那尴尬,自己也说不过去,更不要说今天是老板公费带自己逛吉原长见识的。 场间依然没人接话,大家继续尴尬着,只不过这次加上了太一。 太一反应过来,自己在场间也没个身份,在众人眼中冒出一个小孩贸然拍佐久间象山的马屁,是挺突兀的。 又次郎老板到底是久经交际场的,就着太一的话问道:“朱子说内圣外王、以德服人才是王道,既然西洋诸国倒行逆施,以无道伐有道怎能长久,应不足畏惧。” “占据道义自然无往不利,”太一点头称是,但话锋一转道,“但凡事都要有一个前提,寇与我势力相当,自然我可l以有道克无道;寇力数倍与我,单纯义礼德行已于我无助。” 太一指了指一旁的的麟太郎说:“麟太郎先生高我一头有余,他要一拳打过来,我能靠背论语取胜吗?” 麟太郎有些皱眉,接话道:“你这是霸道之言,于礼不合。” “麟太郎先生,可知孔夫子周游列国论道,未能有匹敌者,是何故呢?”尴尬终于打破了,太一笑着问道。 “自然是夫子胸怀王道,行义礼之事,自然无往而不利。”麟太郎理所当然道。 “错!”太一故意停顿一下,环视众人道,“因为孔夫子身高九尺六寸,膝下有弟子三千,还常仗剑而行!” “噗!” 佐久间象山听了太一的话,含在嘴里的一口酒登时喷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仰天大笑。 “你带来的这小子,倒是有意思的很!”佐久间象山指着太一,笑着对又次郎老板说。 “小子,那用你的话说,霸道已凌驾于王道之上啦?”佐久间象山也加入了提问的行列。 “并非如此,”太一觉得尴尬局面已经结束,佐久间象山作为今天宴请的主客,似乎也不再对自家老板有意见了,因而思考着怎么快速结束这个话题,尽量简单说道,“敌我气力相似,自然王道必胜,非霸道凌于王道,而是王道需霸道相佐方可成事。我等重道,因而行事磊落;西洋穷理,因而技艺精湛,两者并不相左,仅是王道与霸道的关系而已,在下认为任一方面都不可荒废,应着力调和。” “东西洋调和……”佐久间象山反复念叨。 江户时期儒学盛行,以水户学派为首的儒学阵地,奉明末遗臣朱舜水为正朔,强调道德礼义的重要性,这也是早年岛国与天朝一样轻视西洋的重要原因。这一时期的主流思想,对西洋“穷理”的模式极看不上。 但可悲的是,岛国一直以来爱走极端,在明治西化后,又完全抛弃了“仁义王道”的理念,极端转向“穷理”思潮,实际上为后来民族性格扭曲、走上罪恶道路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在太一看来,佐久间象山所坚持的“东西洋调和论”反而比他的徒子徒孙们看得远,也更为稳妥一些,奈何后来人还是由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难得难得!”佐久间象山沉默许久后,对又次郎老板道,“如此年纪有此见识实在难得,当好好培养一翻,不若把他送到我的书院……” 又次郎老板还未说什么,太一先打断了佐久间象山:“承蒙老大人错爱,但在下志不在此,还是跟着又次郎老板赚银钱的好。” 又次郎老板显然也有些诧异于太一如此干脆地回绝,还以为是他不了解眼前之人地分量,却听太一又说。 “在下与又次郎老板已有约定之事,再应下老大人于礼不合。”太一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上就是觉得时间倒不开,上午练习歌舞伎,下午跟着半四郎师傅练习剑道,哪有时间跑去听佐久间象山上课扯皮,自己又没打算往政治家方向发展。 一旁的麟太郎却是理解错了,开口道:“老师,实际上,太一与我有过几次接触,其精于英吉利亚和北亚米利加语,想来是想在此方向发展。” 本已结束的话题又被麟太郎勾了起来,众人均一脸惊讶的看着太一。 太一满脸黑线,心想:“我谢谢你八辈祖宗啊,还让不让我低调了!” 第24章 引起怀疑 “前一段时间,在下欲着手编撰兰日词典,想要招募一帮手,”麟太郎没管太一妄图阻止的眼神,回忆道,“当时太一于我学馆应募,却并不懂荷兰语,当时他说自己通宵英吉利亚语,我还当是少年人逞强,现在看来到有十分是真的了。” “略懂,略懂而已,我曾在海岸救过一北亚米利加水手,跟他学了点他们的语言。”太一硬着头皮编故事道。 “短短数日就能掌握一门语言,小兄弟真大才啊!对方那水手一定也是饱学之士!”刚刚辩论间一直沉默的三郎助出言赞叹道。 太一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是补刀,不想他后一句话更绝。 “不知是何年月,幕府遣返海船失事外国人的事务,就由浦贺奉行所负责,我查一查就知道这位北亚米利加的大学问家是谁!”三郎助兴奋道。 太一:…… “好啦,所谓人各有志,既然这小子看不上我象山书院,也就算了!”佐久间象山摆摆手,示意不是批评太一,进一步补充道,“有时间到我那里坐坐,咱们详细论论这世道。” “不敢,不敢,有机会一定去叨扰老大人!”太一松了口气,起身鞠躬向佐久间象山道谢。 众人随后又讨论了些岛国内的事情,这次太一吸取教训怎么也不开口了,看着席间众人说笑,自己则是不断往嘴里灌茶。 宾主尽欢! 佐久间象山和又次郎老板都没有留宿的打算,三郎助明天还有公务需要晚上赶回浦贺,太一这小胳膊小腿的,就更不敢留在这虎狼之地了。 看着众人都打算起身离开,麟太郎也有些犹豫的站了起来。 佐久间象山知道自己这位学生的喜好,笑着说道:“你就留在这里,我们全走了,反而拂了又次郎老板的好意。” 麟太郎自然是“尊师重道”的好学生,当即决定不走了,看着身旁的花魁眼神炽热起来。 “我回去可跟阿民姐姐说,是你自己主动留下来的哈!”太一路过麟太郎身边,带着“报复”的想法小声道。 麟太郎脸色变化一翻,小声说道:“我免你家阿元一年学费。” “麟太郎大哥,你喝醉了就不要送我们了,那个小姐姐,快快扶我大哥前去休息,可别伤了身体。”太一满眼小星星对着一旁的花魁招呼道。 来到松叶屋门外,已有一队武士带着驾笼和随从在哪里等候佐久间象山。 与众人浪士身份不同,别看佐久间象山行事做派随意,但他是在藩的武士,松代藩也算是国内大藩,佐久间象山又深受家老器重,对于众人来说也是个大人物。 目送佐久间象山的队伍远去,太一跟着又次郎老板快步出了游廓。此时,月亮已经升到了空中,游廓的大门快要关了,现在不走就真要在此地留宿了。 现今江户的宵禁并不严格,但一路上也遇到了两次盘查,又次郎老板都用钱打发了。赶到他宅邸时,太一见半四郎在门口恭候着,心想按照自己这位师傅耿直的性子,不会一直在此等候。 “既然担心,还不如跟着我一块儿去吉原。”又次郎老板似乎也想到了这茬,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家这位武士。 两位侍女拿着轻薄地贴身小袖跟在半四郎身后,听到自家老板打趣,都低声笑了笑。 “您又不是不知道,一到那种地方我就浑身难受。”半四郎很认真地说道。 又次郎老板又对两名侍女说道:“你们谁要能让半四郎动心,我就做主把谁嫁给他,并且出100两作为嫁妆。” 两名侍女两眼放光,半四郎却是拉长了苦脸。 “你也老大不小了,不成家怎么行,你的刀能陪你一辈子吗?”又次郎老板问道。 太一觉得自家师傅想说“能”,但碍于老板地威慑,把话咽了回去。 自家老板到家了,太一本想就此别过,好回家补觉,毕竟明天一早还要赶去音羽川座的剧场继续练习,却不想又次郎老板先开口了。 “这么晚了,就在客房休息!毕竟一路上巡逻地不少。”又次郎老板放下一句话便进屋了。 太一略微思索也便同意了,万一遇上执法严苛地队伍,把自己再抓到牢屋敷中,那可没地方说理去。 有侍女引太一到了客房,又送了擦洗身体的一木盆温水和白手帕,以及贴身当作睡衣地小袖。 把自己收拾妥当,躺在薄被中,太一却有些睡不着,可能是在游廓喝了一晚上茶地原因。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这趟吉原探险有些不值,真该陪着麟太郎那色坯,留下来见见世面。 太一半睡半醒间,就觉得一个黑影来到身旁,猛然间警觉起来,刚想翻身跃起,却被一只大手卡住了脖颈,紧接着一柄长刀顶在了胸口上。 “老板!”太一借着月光,看清了持刀人的脸。此时又次郎老板没穿小袖,而是一身便于持刀格斗的衣袴,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副打扮自然不可能是来“劫色”的,太一之前来宅子中,听到过这位与侍女,白日那啥啥啥,也不像是个好众道的家伙。 “说!你是谁派来的!”又次郎老板此时面容异常阴冷,刀尖略微用力,太一觉得胸口似乎被刺破了。 “老板,明明是你雇的我啊,不是你出钱救我出牢屋敷,我早死了!”太一搞不清眼前这位现在是抽什么疯。 “今日在席间,所谈论之事,不是你这个年龄和经历可以掌握的,不要愚弄我,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又次郎老板说着挑了挑刀尖。 “我都说了,是因为救了一个米国海员……”太一仍想坚持原来的理由,却觉得又次郎老板的刀更加用力了几分。 “编的话,也起码编点我能信的。”又次郎老板显然没有了耐心。 太一心想,自己要是说实话,自己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你更不能信! “是神佛启示!”太一几乎是低吼出了这几个字,既然在古代还是得说点玄幻的东西啊。 又次郎老板仍盯着太一,等待下文。 太一在心中略微打了下腹稿,试探着开口解释起来。 第25章 阴错阳差 “您相信生而知之吗,”太一见又次郎老板没有接话,只得自己继续说道,“这是我刚出生的事了,我清楚的记得神佛在我眼前显灵,说我上一世父母因难分离,自己也未能享受人间苦乐便早夭,这一世当补偿于我,开我灵智使我早慧。” 这种三流yy小说的开局,土的能让人骂死,但太一觉得糊弄一下江户人应当没问题,特别是与后来不同,这个时代的人仍信奉鬼神,你跟他说量子纠缠、时空穿梭他们不信,说神佛赐福什么的,没准就信了。 果然,又次郎老板听到太一的解释,眼神有些迷离,有些犹豫问道:“你何日出生?” 太一被又次郎老板问住了,倒不是说他记不得自己的生日,而是拿不准眼前这位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神佛显灵难道还挑日子。 “天保十年正月初一!”太一猜不到对方的想法,只能把自己这一世的出生日期报了一下。 话音刚落,太一便觉得又次郎老板拿刀的手有些抖动,可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他是不是不信自己扯得谎。 “是何时辰?”又次郎老板追问道。 这个问题就有难度了,太一这次很认真回忆了一下,想起光枝似乎说过。 “应该在巳时。”太一不确定道。 “你……随我来!”又次郎老板突然将刀扔到地上,吓了太一一跳,他身手拉住太一便往屋外走,太一甚至有些怀疑自家老板今天喝酒喝魔障了。 又次郎老板大步走在前面,用力推开廊道里各处拉门,将宅内得下人们都惊醒了,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家主人。 半四郎此时也披着衣服走了出来,走上前询问,又次郎老板则是示意无事,让他喊下人们自行回去休息。 太一被带到一间书房,一张低矮地长案摆在中央,案上散乱放着几本书籍。 又次郎老板松开太一,从一侧地柜子中取出一副画卷,铺在长案上展开。 这是一幅西洋素描,在现在地岛国也不算新鲜事务,但太一却被画惊到了。 画上是一名身穿华丽打褂,留着长垂发地女子。 关键是这女子竟是与太一相貌有七八分相似,甚至猛的一看,太一都以为这是光枝地画像。 “此乃亡妻遗像!”又次郎老板解释道,“她于天保十年正月初一病逝于京都。” 听到这话,太一脸色有些复杂,这位不会把自己当成他老婆转世,那自己后面怎么编啊……在线等,挺急的! “她因难产故去,腹中男婴也一同离世了!”又次郎老板神情复杂道。 太一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要不是穿越来以后,自他出生到今天地记忆都十分清晰地话,看到这幅画像,太一都怀疑是不是又次郎老板的孩子没有早夭,而自己这一世地身世就是其子。 不得不说,生活有时候就是如此多地巧合,太一心血来潮编地故事,在这里居然阴错阳差接续起来了。 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初始,我在利兵卫老板那里见到你,只当是一与我妻容貌相似地人,世间之人容貌千万但也不乏相似者,之前你深陷囹圄,也多是出于你我缘分搭救,让你参与赌约事务,也不说顺手为之……”又次郎盘腿坐在地上,心情复杂道,“没想到人生际遇真有神佛安排啊”。 太一心想好家伙,这还好当时是自己冒充光枝去赶场,要是自家老板看见光枝,不得以为是他老婆轮回转世,肯定想要娶过去。 虽然又次郎老板相貌堂堂,但到底大光枝太多,真发生这种事,太一肯定是不同意的。 “您节哀,”对如今的局面,太一有些抓狂,总不能顺竿爬说“爸爸!我就是你惨死的孩子,这一世特地来继承你亿万家产的……” 又次郎老板似乎发泄完了情绪,说到:“你先休息去,一切明日再说。” 随即他又反应过来,看着太一胸前浅浅的伤口,高声道:“来人!拿些伤药来!” 被又次郎老板这一折腾,整个宅子里的人都没怎么睡好,第二天具是顶着熊猫眼。 太一早早便赶去音羽川座,虽说昨天夜里的事情还是一团乱麻,这也给太一提了一个醒,没事最好不要随便说话。 由于出门早,未见又次郎老板,不知道经过一夜,他对太一所谓的“身世”如何看待。 不过这事也确实有些巧合,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所说什么神佛赐福的剧情是胡编,太一自己甚至都有些信了其中的渊源。 细细回忆起来,又次郎老板昨天夜里持刀夜袭的行为,这本身就很怪异,不像是一名普通富商在遇到可疑人物时,所表现出的戒备。 因为他直接问出来的是“是谁派你来的”,而不是“你是谁”或“你要干什么”,这就说明他的潜意识里知道,或者说自以为知道危险人物接近他的目的为何。 看来这位老板也不像是他说的那样,只是个京都来的富商那么简单。 太一此刻已经打定主意,按照约定完成又次郎老板的赌约后,就离这位远一点,毕竟幕末这潭水浑的很。根据上一世的记忆,幕府后期权威衰弱,甚至几代将军也多是短命鬼,各雄藩大名的势力纷纷入场搞事情,不是自己玩得转的。 由于胸口有伤,虽然只是一个极浅的小伤口,并且敷药进行了包扎,但太一还是向音羽川座请了两天的假,毕竟其他勿论,身体可是自己的,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处理不好有个破伤风或者感染,那可就亏大了。 至于请假的理由,太一直接说是又次郎老板要借自己几天,浅吉座主不像半四郎师傅那么一根筋,应当不会真跑去找自家老板核实。 回到松阪町,却发现阿元在家,问了才知道麟太郎今天放了学生们一天假,想来是昨天忙了一夜,今天需要好还恢复一下san值。 得益于昨天的“夜袭”,太一也有些困顿,嘱咐阿元几句后,倒头便睡去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光枝已经回到家中,看他一脸萎靡的样子,便有些想歪了,就昨日太一彻夜不归的事狠狠训斥了一顿。 太一自然不好说昨夜的惊险,免得她和阿元担心,便嘻嘻哈哈糊弄过去。 在家休息了两天,胸口的伤已经结痂,本来便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太一便重新恢复到家、剧场、又次郎老板宅邸三点一线的生活。 本来太一到又次郎老板家练习剑道还有些犹豫,半四郎师傅却说自家老板这些天尤其忙碌,很晚才会回来,太一倒是省去了尴尬。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农历五月初五,约定中两家歌舞座比试的日子到了。 第26章 云中绝间 端午节作为天朝的传统节日,自飞鸟时代便传入岛国,在融合了本土文化和习俗后,成为了岛国民间五节句之一,称端午之节句。 如果说,农历三月三的上巳节,是代表女孩子的女儿节,那么五月初五的端午节则是岛国男孩子的节日。 因为天朝传说,鲤鱼每年这个时节前后会聚集在黄河龙门处,逆流而上越过北山瀑布,飞升为神龙。因而,这一天江户人会在自家门口悬挂鲤鱼旗,祈祷家中的男孩可以如鲤鱼跃龙门一般出人头地。 与上巳节供奉宫廷装偶人类似,这一日,各家各户会摆放传统的武士偶人,寄托对家中男孩的美好祝愿。 五节句是江户幕府明文法定节日,诸藩大名家多是要组织宴会庆祝,在藩的武士反而比以往更忙碌一些。不过作为江户的“主人”,町人们则有充足的时间来享受这一重要节日。 浅草寺一早便挤满了上香祈福的人,将整条筋道挤得水泄不通。新吉原附近的也是类似景象,毕竟大量歌舞伎座、艺馆、芝居屋汇聚于此,甚至还有南蛮商馆售卖一些稀罕物件,自然也是人头攒动。 江户人爱浮华、好热闹,推崇及时行乐,今日有一事是很多江户人不愿错过的,那便是江户歌舞伎头部店家市川座,与京都来的音羽川座之间的比试,剧目定为《鸣神》,自今日起两家将连演一个月,以一个月内入场总人数判定胜负。 人们听说,两家甚至请来了奉行所的大人,为此次比试做一个公证。 市川座出战的少年人为河源崎权十郎,自上巳节起便开始正式登台,先后演了《鸣神》《连狮子》《土蛛》等老剧目造势,基本功极好,角色的适应性强,各类角色都能驾驭,一时间在江户声名鹊起,甚至有传闻说,其本家市川座有些后悔送他去河源崎座当养子了。 当然,江户人最关注的还是音羽川座这边,从赌约定下,就没人见过音羽川座这边担纲的主角,小半年的时间,大家的好奇心被吊的足足的。 因为这一时代的演出,没有预售票的说法,都是开场前现付钱进场,因而两家剧场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江户毕竟是个有数十万人的城市,而歌舞伎剧场不过能入一二百人,因此很难靠头几日的观众数量来定出胜负,因为在最初的几天,好奇心旺盛的江户人,一定会把剧场挤得满满的。 所以头几日是为了攒口碑,最终输赢还是要靠细水长流。 随着剧场外的队伍越排越长,音羽川座的正门打开,有仆役将写有今日演出艺人的木牌子挂在外边。 “喜连川太一” 在剧场外排队的人有些疑惑,“喜连川”这是哪家的“名迹”亦或是屋号? 不论是市川座现今的座主第七代市川团十郎也好,还是参与比试的河源崎权十郎也好,“市川”“河源崎”可不是苗字,而是代代相传的艺名,称之为“名迹”,代表着传承关系。 音羽川座的座主浅吉,现在对外便称“音羽川浅吉”,则是采用商家在通称名前冠屋号的惯例。 就是不知道这新冒出来的“喜连川”源自于哪里的传承。 众人带着疑惑进场,不一会儿便坐满了场,后来者只能失望的离去,琢磨着之后的时间应当挑哪天过来看。 剧场内人到齐后,正剧很快便开始了。 两名和尚扮相的人,自舞台一侧登场,两人对话交代着剧情,初是异常严肃,但当两人见四周无人,从长袍下偷偷取出藏着的酒肉后,引来台下笑声。 《鸣神》作为传统剧目,江户人自然是很熟悉了,因而如何在成型剧本基础上,表现出更好的舞台效果,便尤其考验艺人的水平。 记得后世有个说相声的“小黑胖子”说,传统节目最难表演,因为台词包袱方面观众可能比演员还熟悉。 《鸣神》也存在这样的问题,但音羽川座请来到都是在京都成名已久的艺人,对一些细节的把握有独到见解,剧情处理很是顺滑,对这些熟悉的剧情,观众也没有一丝烦躁感,看着津津有味。 接下来在大法师鸣神上人露面后,便进入了重头戏。 伴随着“叮……叮……”的敲击声,手持引磬的云中绝间姬,身穿华服缓步走上了花道。 花道尽头的黑暗中步出的这道倩影,瞬间让剧场凝固了一般。 那道倩影面似桃花、目转流荧、口含红霞,在花道之上缓缓行进,娇媚中又带着三分清丽,如狐妖现世又似天女下凡,让人产生了些许不真实之感。 按照惯例,云中绝间姬出场时,便应当有观众的叫好声了,但一直到那倩影走完花道、迈上舞台,整个剧场众人不论男女具是都死死盯着,没人发出一丁点声音。云中绝间姬今日的演出,竟是比日常练习时更出挑了一些,使得舞台上扮演僧侣的几位,也多少有些受到了影响。 扮演鸣神上人手下僧侣“白云坊”的,就是音羽川座座主浅吉本人,他是台上几人中最先回过神来的,上前几步问话,及时把剧情接续下去,其他几人也纷纷回到角色中,极其短暂的停滞倒是未让观众们觉察出来。 下面的剧情推进的极其顺利,当演到云中绝间姬略施颜色,引得鸣神上人从法坛宝座上摔下来时,逗笑了场内众人,大家才算完全从绝间姬刚刚那震撼的出场中回过神来。 接下来便是高潮,绝间姬百般媚惑鸣神上人,又以腹痛为由,引诱鸣神上人将手伸入衣服中施法治疗,终于击破了这位大法师的心防,一生甚至从未与女子说过话的得道高僧彻底沦陷,他令手下取来美酒,欲与绝间姬结为夫妻。 此刻场内众人,已经完全沉浸在绝间姬和鸣神上人二人的剧情世界中,特别是当绝间姬佯装醉酒倒入鸣神上人怀中时,表现出的娇媚令人直咽口水,场内又变得异常寂静。 最终鸣神上人最先醉倒,绝间姬借机斩断封印,成功释放了神龙,舞台顶部的幕布同时变换花色,代表甘霖重降大地。 接下来便是鸣神上人醒来后发现被骗,恼羞成怒妄图抓住绝间姬,后者惊慌逃下神山。 场内的众人见绝间姬此时完全没了最初的媚态,仅仅剩下了柔弱可怜,引得众人跟恨不得上前帮忙拦住鸣神上人。 最终云中绝间姬顺利自神山逃脱,鸣神上人已动凡心法力不在,世界得到龙神降雨滋润再度复苏,结局皆大欢喜。 直到云中绝间姬的身影自花道完全消失,场内众人仍沉浸剧中,大多不发一言。甚至有人失魂落魄一般离开剧场,倒让音羽座的众人拿不准,这场演出到底成功了吗? 而剧场内的沉寂,也彻底点燃了剧场外整座江户。 第27章 演出余波 “哇!” 太一惨叫着跌坐在地上,将那把刀身比自己胳膊还粗的木刀丢在地上,双手捂住头顶不断揉搓,以缓解疼痛。 半四郎也拿着一柄同样的木刀,此刻仍保持着双手持刀劈砍的动作,对太一点评道:“你的反应很迅速,四肢柔韧性也很好,这都是优势,但力气上还需要多加练习。刚才的一击,你明明提早做出了判断,并且在我攻击的路径上做出了格挡,但却没能防住这一刀。” “半四郎师傅,你那种怪力是作弊好,我怎么可能防的住。”太一郁闷地坐在地上,额头的位置有些红肿,心想早知道刚才就直接躲闪而非格挡了。 “以前对练,你已经能在格挡的同时判断来袭的力道,以做出顺势回避动作的,现在的动作明显慢了许多,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毕竟每日下午还要参加演出,还是应该劳逸结合。”半四郎伸出手将太一从地上拉了起来。 “音羽川座那边天天那么火爆,不努力一点怎么对得起浅吉座主,至于剑道我也不想停,好早一点打败半四郎师傅您啊!”太一用力拍了拍身上的土。 自端午节第一场演出至此,已经二十余日了,但演出的火爆仍未有一点降温地迹象,音羽川座的剧场除了下雨时几乎天天满座。 第一轮的比试已然没有了多少争议,市川座虽然上座率尚可,但远不及太一这边的现象级演出,因而直接放弃了第一个周期的比试,早早暂停了河源崎权十郎的演出,专心准备第二个周期,也就是七夕节的比试剧目《廓文章》。 第二场比试原定剧目是市川座当家名剧《御摄劝进帐》,讲述的是镰仓幕府建立后,源义经因功高震主携家臣躲避幕府追捕的故事。这还是市川座座主第七代市川团十郎偷师于宫廷能乐,而创作流传开来的剧目,属于江户风格的荒事(豪迈武戏)歌舞伎,市川座的表演也公认是“根正苗红”。 众所周知,京都以讲述爱情故事的和事(文戏)歌舞伎见长,江户则是在反映英雄人物的荒事歌舞伎上具有明显优势。但最初人们觉得市川座和音羽川座的所长,完全是和这个规律反过来的。 京都来的音羽川座由于一直没有当家的“女形”(歌舞伎男旦),一直在演出荒事剧目,凭借势力雄厚的中青年艺人门,反而以此在荒事剧的“大本营”江户,打出了响当当的名声。而市川座近些年少年天才辈出,在演出和事剧上进步极快,在江户可谓独树一帜。 所以两家在最初确定比试剧目时,也很是有一翻讨价还价。 但“喜连川太一”横空出世,似乎补足了音羽川座的短板,云中绝间姬一出,着实把江户的町人们迷得晕头转向。众人本还寄希望于第二场比试,市川座以当家剧目《御摄劝进帐》扳回一城,不想市川座竟然提出了更换剧目为和事剧《廓文章》的要求。 这在江户的吃瓜群众看来简直是置气的行为,就是跟自己过不去,虽然音羽川座擅长荒事,但《御摄劝进帐》毕竟是市川座立身之本,根本无需畏惧京都来客。 新换的剧目《廓文章》便不一样了,这是讲述游廓花魁爱情故事的,但凡看过音羽川屋演出《鸣神》的江户人,无不认为这简直就是给京都方面的送分题,连各町中的赌档,已经开出市川座赔率1赔5、音羽川座赔率5赔1的悬殊盘口,但即使如赌棍们也在第二场狂压后者,可见江户人此次也是集体唱衰市川座了。 江户人几乎已经承认,自家的江户神童河源崎权十郎,起码在“妖艳”角色上,很难胜过那位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妖孽。 现今可没有发达的社交媒体,艺人台上台下的生活被完全分割开来,加上演出时妆容浓艳,令人也辨识不太清楚,所以哪怕上台后再受观众追捧,而现实生活中太一几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甚至光枝后来有次去看音羽川座演出,都未第一时间想到,舞台上的绝间姬,就是自家那个皮的像猴子一样弟弟太一,最后还是听艺馆的利兵卫老板说起,才确认这个“喜连川太一”就是自家那个“太一”。 太一也没想过如后世流量们那样获得前呼后拥待遇,谁说锦衣夜行、低调过活就不爽呢。 唯一让太一有些纠结的,却是《鸣神》开演前一刻才定下的艺名。艺人需要区分身份,不可能只留一个通称名给大家,浅吉座主本来已经按照有“名迹”用“名迹”,无“名迹”冠屋号的惯例,将“音羽川太一”写到了展示用的木板上。 却是被又次郎老板最后一刻截了胡,改成了“喜连川太一”。 “喜连川”和“音羽川”可不一样,前者是正经的武士苗字,虽然不知道又次郎老板家族源流为何,但太一曾见过这位穿着肩衣及长袴礼服参加某藩重臣的宴请,这已经是比较正式的武士礼服装扮了,料想又次郎老板应当不可能是那种冒称浪士的家伙,毕竟非武士如此穿戴极其逾越,必然会招致在藩武士的围攻。 当然也不排除自家老板“钞能力”已经大到,能够堵住那些武士大人嘴的程度了。 太一也曾猜测又次郎老板是不是有意引自己入嗣,特别是在发生那夜狗血的“夜袭”剧情之后,似乎是有这种可能性。 太一倒是不存在心里负担,虽然这一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但他们家不过是普通町人,父母又早亡,也已经没有了代代相传的家业,似乎没有抵触入嗣的理由。 但作为一名铁骨铮铮的“穿越众”,太一对于身份是武士还是町人没有太强的执念,毕竟这已经是武士时代落幕了。且回头想想,穿越转生这么一世,靠“认爹”“傍大款”走上人生巅峰,似乎格局小了“亿”点点,谁说自己就不能靠努力在这剑与花的世界创出一片天地呢? 好在,又次郎老板也没提过类似的事情,那日的改名似乎就是心血来潮而已,随之便忘却于脑后了。 第28章 黑船来航 嘉永六年六月三日,距离音羽川座的的第一阶段比试结束,只剩下最后的时间。 《鸣神》的演出将在六月四日结束,届时音羽川座的主力们将投入第二阶段剧目《廓文章》的排练,想要再见到目前最当红的“喜连川太一”,就要等到七夕节了。 可能是基于这个原因,从五月最末几日开始,观众的热情更加高涨了一些,场场爆满不说,有人甚至自清晨开始排队等着下午演出。 但这日却是有些异样,剧场甚至只坐满了一半。 虽然由于市川座提前放弃第一阶段比试,这几日的演出已经无关胜负了,但浅吉座主还是有些在意,担心是不是人们已经厌倦了太一的演出方式。 如果真的如此,那么对于第二阶段的比试,可不是好事。 卸了妆的太一无疑松了口气,心想再挺过明日,就满三十日之期了,虽然其后排练新剧仍很麻烦,但总算不用每天登台演出了。 像半四郎师傅说的那样,再不注意劳逸结合,身体是会撑不住的。 台下的情景太一已经看到了,虽然也搞不清楚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么明显观众流失,但对于他来说能爆款演出一回已经很满足,既然已经赢了第一场,也算是很对得起自家老板那三百两了。 太一与后台的众人打了招呼,待观众全部退场后,才自后台出来,准备去找半四郎师傅。 却不想半四郎已经在剧场门口等候了,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位“上衣下袴”,还穿了肩衣,打扮极其正式的武士。 太一略一思索便认出了对方,却是几个月前又次郎老板在新吉原宴请的几人之一,那位担任浦贺奉行与力的中岛三郎助。 “中岛先生不用在奉行所值守吗,今日怎么得闲来看演出。”太一先和自家师傅打了招呼,然后同中岛三郎助问好。 “虽然各町都赞颂你的演出了,我也是很想抽空携妻儿来看一场,奈何这个月就没能休息一天。”中岛三郎助苦着脸说道。 “那您来这里是?”太一有些疑惑。 “是专门来找你的,你先跟我来!”中岛三郎助招呼手下的同心众牵来三批矮马。 “会骑马吗?” 面对中岛三郎助的问题,太一本能的点了点头,骑马说起来还是上一世掌握的技能。 太一点过头后,旋即反应过来不妥,抓紧说到:“幕府有令,无特许的话,非武士不能骑马。” “会骑就行!”中岛三郎助没有细纠太一为何掌握马术,催促对方上马,“我已经报请本地奉行所可便宜行事,快跟上来!” 太一有些迷惑地看着急匆匆骑马远去地中岛三郎助,又见半四郎师傅也骑马跟了过去,只好催动脚下地马匹,带着疑惑追了上去。 三人骑马沿着大川,一路抵达了江户湾岸边,太一算是找到了今天剧场中人少地原因。 太一目光所及,整个江户湾地沿岸,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太一甚至怀疑附近町街地住户是不是都来了。 众人拥挤在岸边,都在望向一个方向,在江户湾的中心,更靠近西北侧的海面上,四艘黑色舰船停泊在那里。 那些黑船庞大的身躯,令江户人望之胆寒。 太一看到此情景,低声飙出一句国骂来。 在一处由披轻甲的武士和足轻看守的岸边,中岛三郎助和太一等人翻身下马,这里已有几艘小船停靠,船夫正在做出航前的检查。 “中岛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太一见到海上的舰队,那惊讶并不全是装出来的。 虽然六七十米的舰船对于后世来说不算什么,但这已经是太一这一世见过的最大的船了,估计排水量超过1500吨,而岛国现存最大的千石船,排水量不足其十分之一。 这就像是《三体》中智子降临地球一样,对于岛国来说完全是降维打击。 “通报说是北亚米利加的舰队。”中岛三郎助拉着太一上了小船,半四郎也一起跟了上了。 “数月前,该船队抵达长崎,欲与幕府通商,被长崎奉行驱逐了,没想到今早竟是不声不响进入了江户湾!”中岛三郎助明显乱了方寸,“奉行所的户田大人命我登船问诘。” 这种被人直接从海上偷了基地水晶的情况,可以说完全是幕府自找的。 在幕府初年实施锁国政策,明确未经允许片帆不得下海,且下令凿毁了千石以上航船。 后世都在抨击清朝闭关锁国,但实际上满清时期天朝与海外各国还有“一口通商”,只是不允许外国人登陆,在民间也有获准外贸的海商十三行,并没有岛国“锁”的那么绝。 而且清朝起码还是有装备有火炮的水师,哪怕是炮再差,那也勉强算是绿水海军不是? 而岛国的情况实际上要差的多,那是真的连像样的海军都没有,江户末期幕府方面甚至连能够载重炮的大船都没有,海防完全依靠沿岸炮台 同样是被打开国门,天朝百年间一蹶不振,而岛国十数年间维新开化,刨除国内因素外,面对的国家脾性不同也有很大关系。 此时,以不列颠为首的欧洲列强绝对是“恶龙”一般的存在,处在帝国主义最为恶毒的时期,而米帝还是个刚刚展露头角的“屠龙少年”,没有什么殖民经验。 当然,后来“屠龙少年”不出意外化身新的“恶龙”,甚至比它的欧罗巴前辈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发起狠来连原来的那些老大哥都不放过。 “奉行所里只有荷兰语翻译,这时候也来不及找会米国话的人了,上次听麟太郎说,你会说那边的话?”中岛三郎助坐在小船上问道。 太一点了点头,他上一世英语还算不错,就是不知道这一百多年间语言变化大不大。 “放心,我们这边也带了荷兰语翻译,如果对面懂荷兰语的话,就不需要麻烦你了,只算是个保险。”中岛三郎助见太一有些犹豫,以为他在外国语言上,并不是十分熟练,因而宽解道。 三艘奉行所的小船晃晃悠悠靠近一艘明显为旗舰的米国舰船,穿上似乎已经收到了消息,没有盘问便直接丢下了软绳梯。 第29章 炮舰外交 “六月三日,亚米利加大合众国钦差大臣、水师提督陂理,携其国大统领,姓斐莫,名美辣达,之亲笔信,帅兵舰四艘,来浦贺欲乞互市……” 太一在一旁看着奉行所吏员记录事项,很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米国“钦差大臣、水师提督”是什么鬼。 这个被奉行所吏员记为“陂理”的舰队指挥官,按照天朝的翻译方法,就是大名鼎鼎的马修·佩里,他是米国东印度舰队司令、海军准将,太一觉得负责记录行程的吏员可能实在是想不出用什么词来指代其官职,这个“钦差大臣、水师提督”很有东方特色。 “孩子,你的英语说的很不错。” 马修·佩里此时已经是个六十岁的老人了,但仍未出现欧罗巴人种常见的晚年发福问题,身形还算挺拔,精神仍然健硕。 太一发现与对方交流没有障碍后,也就没有必要用荷兰语在其中转述了,浦贺奉行所的那名荷兰语翻译就成了摆设,在中岛三郎助的准许下,由太一全权负责两方间的翻译。 浦贺奉行吏员口中的米国水师提督,则是对太一流利的英语表示了赞赏,他本来担心语言不同,还特地从米国带了些懂荷兰语的海员。 “太一,你问一下陂理提督,这炮是佩克桑舰炮吗?” 双方短暂交流已经结束,中岛三郎助此次登舰,主要是奉命探听虚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限,甚至在登船时,他自称浦贺副奉行,也是他自作主张,为了让马修·佩里重视以便于沟通。 但对于对方提出向幕府方面递交国书的请求,中岛三郎助没有贸然应允,让太一告诉对方自己将回报幕府,再确定后续事宜。毕竟此次登船实际上是浦贺奉行所的命令,并非是代表幕府前来洽谈,且中岛三郎助的身份也完全不够。 在准备下船时,中岛三郎助突然指着舰上的主炮提出了问题。 太一询问后,马休·佩里点了点头,同时称赞中岛三郎助见多识广。 中岛三郎助未再说什么,在刚刚太一与米国方面交涉时,他实际上已经小范围参观了一下这艘名为密西西比号舰队旗舰,整个人脸色并不大好。 这艘铁甲舰虽然挂有风帆,却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风帆战舰,而是蒸汽动力的外轮式军舰,航速暂且不论,粗略算来穿上载火炮就有12门,堪称一座移动要塞。 “中岛先生,佩克桑舰炮是什么?”太一等人回到自己的小船上,有些佩服眼前这位奉行所“小中层”的见识,可见此时的岛国人并非全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浦贺奉行所负责处理东国部分涉外事务,因此我也是有幸听荷兰船队说起过这种大炮,”中岛三郎助看着在视野中远去的四艘战舰,忧心忡忡道,“那是最新型的南蛮火炮,射程超过六千公尺,而幕府现有的岸炮,没有一种可以达到其一半的射程。” “也就是说,那四艘舰船停在江户湾中,可以直接炮击江户城?”太一所说的江户城指的的是狭义上的将军居所,而非其周边町街。 “是啊,它可以轻易将炮弹打到城中,而我们的火炮甚至都够不到对方。”中岛三郎助紧皱着眉头,“此事必须尽快告知幕府,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将向奉行所的户田大人禀报此事,想来幕府的大人们很快会有决断,如果有需要,还是要麻烦太一你从中交涉。”小船靠岸后,中岛三郎助向太一道谢,又表示会随后联系,便急匆匆的走了。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再练剑已然来不及了,太一跟半四郎师傅道别后直接回家了。 半四郎今天跟着登船,显然也是被米国的铁船大炮震慑到了,这位行事和思想传统的武士,显然没想到岛国外面的世界变成了这个样子。 第二天,有米国战舰强行进入并驻留江户湾的消息已经再整个江户传开了,不论公门官吏还是贩夫走卒,都在议论这件事,毕竟单纯说那四艘庞大铁甲舰船,也足以让江户人赶到震撼。 音羽川座的大伙显然也被这突然出现的舰队,扰得有些心神不定,浅吉座主果断决策,提前一天结束了《鸣神》的演出,转而投入新剧目的排练。 毕竟从现今的情况看,近些日子也不会有多少人来浅草看歌舞伎演出了,对于江户人来说,现今海上的西洋景,无疑更加吸引人一些。 岛国自宽永二年起,便不再允许建造大型海船,那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这种差距已经不能简单以代差来形容了。 如中岛三郎助对太一所说的那样,幕府方面显然对“佩克桑炮”这种大杀器十分畏惧,仅仅三天的时间,幕府主持政务的首席老中、福山藩藩主阿部正弘便同意接收米国国书,并授权浦贺奉行户田氏荣全权负责交接事宜。 鉴于上一次翻译工作还算出色,太一被中岛三郎助举荐,担任此次交接仪式的翻译。 音羽川座的浅吉座主对此十分不满,新剧目《廓文章》还在排演期,他觉得太一有些“不务正业”了,不过这毕竟是幕府方面的安排,他也无能为力。 就太一个人来说,能参与这些事还是很有些好处的。 作为帝国主义后起之秀的米国,现今面临的情况与他的欧罗巴老前辈不同,以英法德意等为首的列强已经将全球殖民地瓜分的差不多了,米国现今的应先里甚至连荷葡西等已经衰落的老帝国都没法比。 目前,后世米国长期的“准殖民地”菲律宾还在西班牙手中,夏威夷仍是英吉利扶持下的傀儡政权,米国在远东和西太平洋区域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力,因而对岛国会尤为上心。 太一也是想借着翻译的便利,与米国那位“水师提督”搞好关系,为以后积攒些人脉。 六月初六傍晚,太一跟随奉浦贺行所的众人在浦贺南部的久里浜港口候命,不久便有摆渡的小船靠岸,马修·佩里带领二三百扛着火枪的水手,正式踏上岛国的土地。 第30章 祸不单行 交接国书的仪式异常简单,以浦贺奉行户田氏荣为首的幕府代表,表示将向将军转达米国“大统领”的亲笔信函,但对于马修·佩里提出的建交并设立领事馆的申请,暂时无法答应,暂约定明年初在长崎再行讨论。 与心事重重的幕府官吏不同,完成翻译工作的太一,悠闲地看着米国队伍登船离开,有些感叹于自己竟有幸见证如此重要的时刻。 太一觉得后世岛国历史可能会如此记载:……米使陂理从兵三百,鼓行而来,献书函及方物数十种,仪毕而出。有町中伶人忝为通事,听用于浦贺奉行…… 如果有好事者就此次受书画一幅浮世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是个主要角色。 几日后,马修·佩里率领舰队返航。随着四艘大黑船的离开,江户似乎又回归平静,町人们该看戏的看戏,该逛游廓的逛游廓,一如从前一般。 幕府已经锁国两百余年了,对于岛国的百姓来说,除了荷兰商船带来稀罕的南蛮物件,对于海外诸国为何,并不怎么关心,对于他们来说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更重要。 但实际上整个江户上层已经暗流涌动,幕府方面的轮值“话事人”、辅佐将军统领幕政的首席老中(类似于天朝内阁首辅)、福山藩藩主阿部正弘,在米国舰队离开后,打破了幕府二百多年集权专政的传统,向岛内万民征集应对米国开国互市请求的主意。 该消息传到了江户各町,未引起町人们的兴趣,但浪士群体确实是轰动了。太一每日去音羽川座排演,总能看到沿街店铺坐满了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浪士。 还有大批各藩藩士不断涌来江户,相互拜谒走访,让整个江户瞬间热闹了起来。 因突增的人流量,受益最明显的,便是江户各料亭、艺馆、茶座、居酒屋,客人络绎不绝,不明所以的人们似乎又看到了江户重现鼎盛时期的辉煌。 光枝也回来说,由于生意突然好了起来,河西屋的利兵卫老板最近笑得脸部抽筋好几次了。 兰学馆的麟太郎也给学生们安排了几日“假期”,似乎他自己在专心准备给幕府的建议,希望借此一飞冲天。 对于麟太郎这种不负责任的行径,太一自然在心中予以强烈谴责,只得和光枝轮流带着小萌物阿元到各自的店里上工。 人们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整个江户都沉浸在言路大开的兴奋与癫狂中时,一个意外的消息为本就异常复杂的幕府形势,再披上一层阴霾。 幕府第十二代将军德川家庆,于江户城大奥中猝死,享年六十一岁。 这位好玩乐的将军,仅有一子活到了成年,即现年二十九岁的德川政之助家祥。 这无疑是个极其有福之人,没有兄弟与之争夺“大位”,但对于幕府绝大多数幕臣及诸藩大名来说,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太一曾听坊间传闻,这位将军继任者不善言辞、行为怪异,很有些后世脑瘫患者的症状。由这么一位来领导此时被强敌叩关的幕府,很多幕臣都表示了悲观。 江户的町人们对继任将军的性情智商并不怎么关心,毕竟那是端坐在云端的人物,与普通人相距甚远。且德川幕府两百多年,也有过不少奇葩将军,町人们也并未见岛国有何不同。 继任将军的问题,同样没有给太一的生活造成多大影响,对于一个立志远离幕末政治的“穿越众”,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正途,更不要说他还有三百两的债务在身。 位于浅草的又次郎老板宅邸,太一刚刚完成了一百次劈砍练习,将小袖和服扎在腰间,光着膀子坐在地上休息。 半四郎端了一碗凉水递给太一,说道:“最近又次郎老板这里访客会比较多,我可能时间上也会不大自由,不好每日教导你了。” 太一听到此话有些失望,这些日子跟随自己这位师傅学习,进步还是很快的,算是在剑道上入了个门,本想定个“小目标”,练成个“剑圣”“剑豪”什么的,没想到却是有了变化。 “我是这么打算的,”半四郎又继续道,“我毕竟是没有开馆授剑的资格,要想接受正规的训练,还是去道馆为好,而且能在道馆备案的话,可以获准着袴佩剑,总归要方便一些。” 太一听了眼镜一亮,可以随身带刀对于他吸引力还是很大的,但想到剑道馆的收费…… “天然理心流怎么样,我听说市谷那边有家叫试卫馆的道馆。”太一想了想,江户剑道馆的收费都比较贵,貌似最便宜的只有岛崎胜太入嗣的“试卫馆”了,虽说不大想和新选组的人有交集,但一旦涉及省钱的事,太一觉得这些还是能够克服的。 太一记得后世看到过一个资料,说试卫馆早期因为名气小招收不到学员,将招生对象定为了乡下的农户,因此收费相当便宜。 “市谷不是乡下吗?天然理心流……”半四郎似乎在脑中拼命回忆,看来真的没有听说过,摇了摇头道,“还是选择有名的流派为好,毕竟你这个年龄练剑不算是太晚,考虑到以后的成长,选择上应当郑重一些,还是该从三大流派里选择。” 跟着半四郎这些日子,太一对江户的剑道流派也有了些认识。 目前,江户剑道流派数十种,公认最大、势力最强的有三家,分别是教授“北辰一刀流”的玄武馆、教授“神道无念流”的练兵馆、教授“镜心明智流”的士学馆。 这三家的馆主都是公认的大剑豪,又是主流剑道流派,收费自然是不菲的,因而学习的多是藩士、浪士,当然也有少数富裕的町人和乡下豪绅。 太一作为包租公,倒也不是承担不了,关键是没有必要,有那钱他买把南蛮火枪不更香吗? 半四郎让太一入学道馆,是想让其接受更为正统的教学,但太一更看中的实际上是能够佩刀的便利。 “神田的三河町新开了一家教授‘北辰一刀流’的道馆,馆主算是我在玄武馆求学时的同窗,他拿到大目录皆传的资格后,便从玄武馆出来,自己开了道场,”半四郎介绍道,“这位的剑术绝对没有问题,唯一可惜的是他出身乡下豪绅而并非武士,不过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在太一看来自然也不是什么问题,在半四郎保证可以协商学费后,两人便定下次日音羽川座那边结束排演后,一同去神田拜访半四郎那位同窗。 第31章 道馆见闻 第二日,结束了音羽川座的排演安排,太一早早与半四郎师傅汇合,赶到了神田三河町。 神田位于日本桥西北方向,与太一居住的本所地区也并不太远,算是围绕江户城而建设繁华区域之一。 半四郎那位友人的道馆,占地面积出乎意料的大,站在庭院中甚至能够看到城中的天守,景致可谓极佳。 半四郎的这位朋友名叫清河八郎正明,听说“清河”是他来到江户求学后,因买到了老家庄内藩藩士的身份,才获得的苗字,看来这也是个不差钱的主。 太一的记忆中似乎有些对清河八郎的印象,但并不怎么深刻,话说这半年多遇到的名人也是不少,他也算有些免疫了。 待见到正主,太一有些惊讶于对方的年轻。 清河八郎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容貌周正、衣着考究、派头十足,身边跟着几位道馆学生打扮的青年,众星捧月之下,很有些雄藩大名家继承人的派头。 “半四郎啊,真是稀客,你不会是在周作师傅那里拿不到皆传,打算跑到我这里来学。” 听到对方拿腔拿调的声音,太一心里就有些不喜。 且不论这位清河八郎的腔调,他直呼自家师傅,要知道后者可是比前者年龄大一圈。 半四郎倒是一副忠厚长者做派,并不如何在意,寒暄过后便直入主题道:“在下这剑道再练估计也拿不到皆传了……这是太一,跟着在下学了几天剑,是个能吃苦有天赋的少年人,长期跟在我身边不利于造诣提升,便想到送到你这里调教一翻。” 清河八郎斜眼打量了太一一翻,问道:“哪藩出身啊?” “太一并非武家出身,为江户本地町人,”半四郎继续道,“不过在下已思考多日,欲引他为嗣子,如果又次郎大人也允许,在下会将此事正式向熊本藩的宗家报备。” 这件事太一却是第一次听说,有些疑惑得看着身旁得半四郎。 “我为求索剑道而脱藩,却一生无所成,膝下亦无子嗣,才有了引你入嗣的打算,希望你不要嫌弃。”半四郎笑着对太一道。 太一说实话是有些受宠若惊得,是什么身份倒是不在太一眼里,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位木讷得老师,对自己如此上心。 清河八郎抿着嘴,表情做作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看在同门之情的份上,这个学生我就收到门下了。” “那么费用……”半四郎刚刚说到一半,便被清河八郎打断了。 “我是那种在乎小钱的人吗?”清河八郎拽拽道。 “我想也是,只是客气一下。”半四郎憨笑道。 太一:…… 清河八郎:…… 随后,太一跟着清河八郎安排的下人去做了登记,这份登记后期会向奉行所报备,太一就算是有了个因修习剑道而准予带刀的官方认证了。 当然,再过几年幕府控制力衰退,到了大肆招募浪人的时期,甚至已经到了不问出身皆可获准带刀报国的程度。 在剑道馆办好了各类手续,作别半四郎后,太一便兴冲冲跑进了一家刀具店,然后又骂骂咧咧离开了。 店里但凡能够入眼的打刀,就要十五两起步,而胁差的价钱虽然略低但也差不很多…… 太一可掏不出三十两,来给自己买这么一套装备,他决定还是回到本所再找家店看看,毕竟神田算是标准的核心商圈,消费水平还是偏高。 待太一跑了四五个片区,反复确认打刀的价格后,便暂时搁置了购买的想法,美其名曰“低调一些”。 太一随后的日子又恢复到了三点一线的生活,只不过由位于浅草的又次郎老板宅邸,变成了神田的剑道馆。 清河八郎作为剑道师范势力确实不弱,但太一觉得其并不怎么把精力放到剑道教学上。每日在完成既定授课后,会花很多时间组织学员讨论学问,堪称剑道馆版本的“素质教育”了。 剑道馆的学员们已经习以为常,且对交流学问的环节趋之若鹜。 太一跟着听了几次,十分感慨于信奉儒家思想的水户学派在幕末影响之深渊,包括清河八郎在内的大部分武士,都是在围绕尊皇思想发表见解、交流想法,一副要为京都那位官家负责的架势。 有人可能觉得在武家政权环境下,诞生以尊皇思想为主题的主流学派十分诡异,特别是水户藩本身就是幕府亲藩中,最主要的“御三家”之一。 其实水户德川家作为幕府的重要藩屏,最初是在寻找武家政权正统性,尊皇是承认京都那位的神性,而幕府的征夷大将军是由天皇委任治理天下,那么自然也便是天下正朔、诸藩共主。 这个逻辑本身没有问题,就像天朝一直提倡的君权神授思想一样,不过唯一的问题是,岛国的那位官家可是个活人,而非“神明”或“老天爷”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这就很容易玩崩了。 就像如今道馆中的诸位,对幕府在米国面前的迟疑和“软弱”有颇多不满,毕竟幕府定下锁国的政策竟然不敢贯彻,被外人说破坏就要破坏了。深受水户学派影响的底层武士会觉得,你德川家没有尽到保护岛国的责任,有愧于天皇嘱托,诸如此类巴拉巴拉…… 太一对清河八郎的这种“文化课”教学不感兴趣,自己在一旁练习挥剑,道馆练习用的是那种常见的竹剑,拿在手上明显比较轻,被半四郎师傅摧残惯了的太一,此刻用起来十分来劲,很有些上瘾的感觉。 清河八郎对太一缺席学问讨论并不在意,以为是他年龄小没见识。 这日,太一像在半四郎师傅那里一样,做满了五百次劈砍练习,准备离开时,在剑道馆门口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河源崎权十郎,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街边。 太一第一眼本没有认出来,后来想起在河西屋与又次郎老板第一次见面时,这位少年曾跟在对方身后,后来太一和光枝、阿元还去看过他的舞台表演。 太一有些拿不准,按照江户人喜欢的夸张说法,这位自己在歌舞伎上的“宿命之敌”、“千年一遇”的少年艺人,突然出现在这里是要干什么。 遵循了歌舞伎艺人的传统,世家出身的河源崎权十郎也是个小帅哥,与在舞台上的灵动不同,见到太一从剑道馆中出来,显得多少有些拘谨。 他猛地举了个躬,太一吓得后退几步,就听到:“太一桑,未能提前打招呼,失礼了。本来我去了音羽川座,被告知阁下来了剑道馆,不知道阁下有时间吗,我有话想要说!” 第33章 惊天骗局 太一跟随又次郎老板一路行了有两刻钟,一直到步道两侧的房屋越来越少,树林竹林也开始密集。 “记得之前,和你介绍过我的苗字。”走在前面的又次郎老板放慢步伐,开口说到。 “喜连川。”太一表示自己确实记得。 “是啊,喜连川。”又次郎老板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天空中被阴云遮住大半的月亮,无限感慨道,“我出身清和源氏正朔,镰仓公方基氏一脉支流,为小弓公方义明之后。” “公方”是对征夷大将军及副将军的尊称,自平安时代末期,武家源氏长者源赖朝开幕后便沿用至今。 太一来到岛国十数年,对岛国历史也算补习了一些,还是能反应过来,又次郎老板说的“镰仓公方”应该不是镰仓时期的幕府将军,而是指室町幕府时期,派驻东国的关东将军足利基氏。 这血统如果是真的,那确实是可以吹一辈子了,要知道岛国武家政权延绵近七百年,真正担任征夷大将军而开幕的,不过也就是三支。 源赖朝为源氏开天辟地,最早创建了镰仓幕府,延续了一百四十余年;足利尊氏击败了篡权的源氏外戚北条家,创建室町幕府,延续了近两百四十年;战国第一“忍者”德川家康真正结束战国、统一天下,开创江户幕府,延续到此时已超过了二百五十余年。 当然,期间也出现过一些短暂统治岛国的英豪人物,但都因各种原因瞬间消亡,且在这七百年的时长里几乎可以忽略。 又次郎老板所提到的足利基氏,便是市町幕府开创者足利尊氏之子。 当时由于室町幕府驻地在五畿地区,属于西国范围,为了增强对东国的影响,足利尊氏派遣其子为副将军坐镇关东,号称关东将军,以震慑东国的地方势力。 还是那句话,如果这血脉传承是真的,那真可谓是名门出身了,和一般浪士那种“我祖上也阔过”的宣言不是一个概念。 “等一下,我记起来了,足利家因为东照神君封藩,改家名成了喜连川。” 太一捋出了这条源流,又有些奇怪自家这位老板不是一直称自己为浪人吗? 喜连川家在江户时期是个特别的存在,应仁之乱开启了战国时代,足利家逐渐凋零殆尽,到了德川家康统一岛国晋身开幕时,只有一支尚在关东地区苟延残喘。 老乌龟一辈子腥风血雨过来,有感于名门衰败,赐五千石算是荣养这支遗族。五千石是什么概念呢,老乌龟座下头号马仔前田利家及其子获封加贺藩,石高是一百零二万五千石,正好是个零头。 而在当时,万石以下是不能称藩国的,要知道很多大藩的藩臣都不只这点封地。 足利家遗族就成了德川家的治下“三百藩”中的特例,后来将军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又不愿意增加封地,便做了个变通,令喜连川藩享十万石国主的家格,并免除其参觐交代。这后一条,估计也是考虑到五千石,根本支撑不了往来江户的路费。 当然,精神层面的好处还有很多,如被允许敬称为“御所”,又如在名义上与江户幕府无从属关系等等,因此江户时期称喜连川藩为“天下之客位”“无位之天臣”。 足利家遗族为感念德川幕府,更多是避免江户城中的将军大人看到自家苗字再想七想八,便直接把家名改为了喜连川。 不过据太一了解,喜连川藩由于血脉太过单薄而多次绝嗣,不得不从别藩过嗣继承人,血统已然不那么纯粹了,却是不知道又次郎老板承袭于哪一代喜连川藩藩主。 “家祖为三代家督尊信之幼子,自其兄、第四代家督昭氏任上便脱藩了。”又次郎老板似乎猜到了太一的想法,将自己的出身进行了解释。 太一反复推算了半天,有些不确定道:“那岂不是近一百五十年前的事了?” 太一一直觉得自家这位老板,除了在那次“夜袭”事件中失态过,往常看起来还是很靠谱的,但这一百五十年前的身世追溯就有些扯了,这与阿q说自己祖上姓赵、天皇说自己万世一系类似,都是很难印证的。 “先祖与其兄怄气,想要建立自己的功勋而脱藩,其后数代人浪迹南北。本家曾为源氏栋梁,既然不为幕臣,自然也不可为藩臣,实际上已经把自己逼近了死胡同。到我父亲时,才得到有容人之量的贵人赏识,到了京都安定下来。”又次郎老板继续语气缓慢地说着,也不在意太一是否怀疑其出身地真伪。 “那么说,您商家地身份是假的?”太一不再纠结对方的出身,而是问出另一个自己关心的问题,因为这涉及到与自己相关的赌局事件。 “我自然是商家,”又次郎老板轻笑道,“家祖定下规矩不为人臣,但总要吃饭啊,因此家里近几代便在各地经商了。” “那您这一家可真厉害,短短几代人就把生意做到,可以能跟越后屋打擂台的程度。”太一这是真佩服。 借着月色看去,又次郎老板的笑容有些诡异,他摇了摇头:“说来惭愧,不过做些风月生意,虽然勉强算作富足,但绝对谈不上,能与越后屋三井家相提并论的程度。同时,纠正你的一个说法,我并非跟越后屋打擂台,而是合作互利。” 听到“合作互利”的说法,太一脑子有种过电的感觉,瞬间脱口而出:“你们设局诈赌?赌档是你们在坐庄!” 又次郎老板笑得更加明显:“半四郎说的没错,你确实很聪明,我多少明白,为什么他向我奏请要收你到他膝下了。” “当时从牢屋敷中救你是因为咱们有缘,选你参与到赌局中不过是顺手而已,毕竟是需要选这么个人,你也算是自己送上门来。” 按照又次郎老板的说法,其与越后屋方面原本计划,音羽川座作为过江龙、市川座作为地头蛇,在刻意的造势下,第一场比试两家不会有太大悬殊,谁输谁赢对赌档盘口影响不大,往往可以出入相抵。 按照计划,第一场过后,音羽川座推出新人的实力就会被大众所了解,再加上第二场原定是市川座的当家剧目,又有第一轮盘口作为铺垫,市川座的胜率自然会明显高企,而又次郎老板已经与三井家商量好了,届时对方会影响市川座想办法输掉比试,好好割一刀江户人的韭菜。 这种事自然是违法的,幕府一旦知道必然严惩,所以此事仅仅两家主使知道,甚至两个伎座都被蒙在鼓里。 太一直接开口道:“不知道方不方便问,现今赌档上有多少流水?” 又次郎老板则是更为赞许道:“压河源崎权十郎赢的有五千五百两,而压你的有……六万一千七百两!” 第34章 被拖下水 太一听到又次郎老板曝出来的数字,险些骂出了声,自己轻率了,这句就不该问的。 但这确实是才刺激了! 按照目前的盘口,市川座胜1赔5,音羽川座胜5赔1,如果这局成了,那就是六万两的利润,割韭菜的刀着实也太狠了一些。 其实由于太一的加入,赌局已经有了些不确定因素,众人谁都没有想到,本来作为陪跑炮灰存在的太一,认真起来后,竟是甩开了有神童之称的河源崎权十郎。 虽然对第一场比试的赌局未产生大的影响,但无疑第二局的布局就要发生变化,这也是为什么市川座更换了比试的剧目,让《廓文章》这种明显有利于太一的剧目,替换掉当家剧目《御摄劝进帐》,就是要在明面上增加太一的胜率。 此刻,太一已经代替了河源崎权十郎原有的身份,起到了吸引赌资入局的作用。 太一很能理解又次郎老板此刻的心情,虽然不知道其与越后屋方面约定如何分账,但仅仅是那个待分配的利润,也足够让人用尽一切手段了。 太一此刻觉得后颈冰凉,这位把自己叫道这么偏僻的地方,不会是想杀人灭口?但又觉得不对,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那赌局就不存在了,两边布局这么大,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太一沉默下来,赢是肯定不能赢了,“挡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不说江户豪商三井家,即使是眼前这位自称“勉强算作富足”的又次郎老板,也足够自己死无数回的。 但如今赌档的流水这么大,自己如果输的太刻意,也肯定不行,街面上输钱的众人,也肯定不会放过他。 如何“站着”把比试输掉,这真是个令人头痛的技术活! 太一越想越头疼,有些气愤地瞪着又次郎老板道:“阁下自诩为出身名门,为何行如此下作地手段谋取这金银之物!” 太一本以为今天听到自己本不该听的内容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又次郎老板继续开口了。 “这就是要说到的第二件事了!” 又次郎老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把将太一拽进了竹林,将身影隐藏在了茂密的竹叶见。 太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两人原来所在的道路上有了路人交谈的声音,并且越来越近。 借着月光,太一看到三名武士打扮的人出现在了视线中,他们似乎刚刚喝了酒,唱着不知道哪里的小调互相推搡着前行,还不时发出大笑。 这时,三人对面走来一带着斗笠的独行武士,两方相向而行越走越近,却听那独行武士问道:“请问可是水户藩的大田大人?” 这声音太一十分熟悉,竟然是自己的老师半四郎,他有些狐疑地用眼神询问身旁的又次郎老板,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后者则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就是啊,阁下是谁啊?”三名武士中年纪较大地那位推开搀扶自己的同伴,大大咧咧回答道。 “幸会!”半四郎做躬身状,三人不明所以,本能躬身准备回礼,紧接着便是刀光一闪。 在众人惊骇地目光下,那位“大田大人”的半个脑袋已经飞在了空中。他的两名同伴显然并未喝多,见状立刻清醒过来,纷纷大喝一声,拔出腰间的打刀,一起攻向行凶者。 太一则是仍保持着张大嘴的状态,面对此画面大脑有些宕机,实在是不明白自家那有些憨气的“师匠”,怎么突然干起当街行凶的勾当了。 “半四郎痴迷于剑道,却不喜争斗,但他依然按照我的要求实施此次刺杀行动,”见目标人物已经授首,半四郎与另外两名武士开始缠斗,又次郎老板明显松了一口气,低声开口道,“而我呢,自诩出身室町公方名门,按祖训不臣服于他人,但到头来还是要帮一介幕臣做事,这都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帮谁?被杀的又是谁?”太一已经彻底“躺平”,眼前的老板是决心拉自己下水,他眼镜盯着不远处三个交战身影无奈问道。 “知道太多对你可不好!”又次郎老板笑得依然轻松。 太一却是翻了个白眼,自己已经知道“太多”了好,眼前的老板明显就没有打算给自己留退路,太一略有些气愤道:“那我现在不问了,能当什么也没发生,平安返回本所吗?老大,现在我仅仅答应说掉比试,是不是都不足以脱身了。不过我想即使刚才在宅邸将比试得事情应下来,估计您也不会轻易绕过我。” “你很聪明,”又次郎老板第一次板起了脸,“而且于我有缘,你不觉得我们的相遇就是神佛安排得羁绊吗。” “您就别客套了,”太一无语道,“你又不是个大美女,说这话真没意思。” “那就当我现在招募你!”又次郎双眼凝视着太一,“就像有人允诺我的那样,我也允诺于你,当我重振自足利尊氏开创的家族荣耀,你也可以脱离身份的枷锁,成为人上人。” 太一觉得这哪是招募,明明就是胁迫!在亲眼见到这主仆俩当街杀人,又知道了又次郎老板私下里那么多事之后,他还有不同意的可能吗? 太一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有多低微,而需要豁出命去提升地位,更不要说武士的时代已即将走向末路了。 “可为什么是我……我是说,很是受宠若惊!”太一现在很郁闷,两人不过是偶然的因果,要说更多,可能也就是相貌上有似对方故人,用拉人下水这么麻烦的方式招募自己,也太高看自己了。果然做人还是得低调啊,因为你不知道吸引来的是鲜花掌声还是万劫不复。 “为什么不是呢?”又次郎老板拔出腰间的佩刀,“详细的事情,我们还是回到宅邸再说!”。 在不远处,半四郎与两名武士的对战已经陷入了僵持,这也是太一很早之前发现半四郎剑道上的问题,那就是特长突出但综合势力并不拔尖。 太一的这位剑道上的师匠,更精通于居合术,但在常规对攻上并非顶尖人物,不过作为死士,此刻倒是太合适不过了。 在两名武士的夹击下,半四郎逐渐由攻转防,身上的伤口也开始多了起来。 “请稍等片刻!”又次郎老板拔出长刀并画出一道弧线,脚下加快几步准备冲入战局。 “那您可要快点,我姐姐和妹妹还等着我回家呢。”太一苦着脸喊道,觉得自己真的是倒霉透顶了,刚刚对歌舞伎有了那么点兴趣,准备试着当个幕末的小鲜肉了,现在似乎被一个阴谋家拖下水了。 关键是熟知后世历史的太一知道,这个阴谋家没有在后世留下名字,那肯定是被淹没在幕末的洪流中了,这就像是被迫登上了注定脱轨的列车。 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先答应下来,想来幕末大乱将至,有的是抽身的机会。 第35章 幕后故事 太一这是第一次看又次郎老板用刀,虽然说不出水准到底如何,但也能知道比被伏击的武士强不少。 在其加入混战后,与半四郎配合很快占据上风。 武士交手其实很像后世的击剑,极少出现你来我往、乒乒乓乓的局面,加上巷战不会有甲胄的存在,往往刀刀到肉,因而一对一决斗往往在瞬息之间结束。 又次郎老板与半四郎很快结束了对手的生命,然后擦刀、入鞘一气呵成,十分平静的招呼仍在竹林中的太一返程。 这算是太一第二次经历生死,虽然不是亲身参与,但现场惨烈的状况仍然让他的肠胃异常蠕动了一翻。 太一见自家师傅伤的较重,顾不得对方身上的血迹,主动上前搀扶。 “太一,你怎么在这里?”半四郎有些困惑道。 “你不是打算招这小子入嗣吗,我想先看看,他是不是能够适应我们的生活。”又次郎老板大步走在前面,随意回答道。 “又次郎大人,我只是打算收这孩子继承我的家名,并未想要他参与到……”半四郎声音有些急促。 “好啦,此事我已与他约定了,你无需多言!你伤得不清,还是少说话为好。”又次郎老板道,“再说,半四郎,什么事情都是要付出的,你相当于是我的家臣,你选择的人自然要由我把关,还是说你对我的承诺已经忘记了。” “不敢,我始终感念您对我的恩情。”半四郎嘴上说着,但眼神看向太一时满是担忧。 回到宅邸后,半四郎已被侍女扶下去包扎服药,众人对于他的伤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倒是对于太一扶着半四郎回来有些惊讶。 太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平时每日往返的这座宅邸,原来是个“土匪窝”啊,从主人到仆人本来就都是一伙的。 “既然你已同意为我所用,我就暂且这么理解了,那么有必要再正式自我介绍一翻!” 跟随又次郎老板来到了茶室,太一知道对方要继续刚刚在竹林中的话题。既然已经这个点了,太一只能再次在这里留宿,因而也不怎么着急了,不过想到事先没跟家里打招呼,料想明天回去要被光枝埋怨死。 “喜连川又次郎成氏!”又次郎老板端坐在主位,郑重自我介绍。 太一在心中叹了口气,双手触地俯身行礼。 又次郎老板眉头轻挑,太一的动作过于娴熟且标准了一些,不过又想到对方所谓“神佛赐福”的说辞,还是决定再观察一翻。 “诚然,我现在不是藩国大名,还不能赐你武士的出身,但已有大人物向我许诺前程,在此我也许诺你以前程,只要紧紧跟随于我,以后成为小森(半四郎的苗字)太一还是什么其他的身份,都是可以期盼的。” 又次郎老板的声音传来,太一低头称是,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觉得眼前这位老板可能也是被人利用的工具人。 “也好让你知晓,允诺于我的,为水府老公德川权中纳言大人。”又次郎老板似乎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太一的心理活动,直接将自己的幕后“黑手”说了出来。 此时的岛国,不像天朝一般有公侯伯子男的爵位划分,公侯的称呼都是属于尊称的性质。 自七百年前武家开幕以来,为了体现征夷大将军不同于一般武家,便借鉴周礼中公爵于天子来说“宾而不臣”的概念,尊称幕府将军为“公”,这也是延续至今的“公方”一词由来。 而江户幕府“三百藩”的藩主大名,仿效天朝诸侯治国的习惯称为,在非正式行文或交流中被尊称为侯,如萨摩侯、会津侯等。 唯有一家较为特殊,那就是水府,即水户藩。 水户藩是德川御三家之一,其首任藩主为老乌龟德川家康第十子,是江户幕府家格最高之亲藩。 德川家康为了确保德川将军宗家不出问题,同时出于对自己第十子的信任,命其藩代代留候江户,以辅佐并监督宗家施政。因此,江户人对水户藩有着“天下副将军”的称谓,甚至这个私下里的称谓并未被幕府禁止,就这么一直延续下来。 有鉴于此,为体现水户藩与诸藩大名地位不同,对其藩主一般会尊称一声水户公或水府公。 又次郎老板提到的“水府老公”,是指已隐退的前任藩主德川齐昭。 这一世,与其他江户人一样,太一对水户藩最为熟悉,毕竟那是常驻江户的一家子,虽然随着将军宗家一代代传承,对水户藩已然不如早先那般重视,但其在民间仍然有很大影响力。 更不要说水户藩是“水户学”的大本营,此时的岛国人但凡读书的,对水户藩都会更高看一眼。 这位“老公”,可谓水户德川家的风云人物。其是个激进的“改革派”,在藩国内大肆提倡“尊皇”思想,并以此为手段对抗幕府对自己藩国影响,以至于幕府实在看不惯这挖自己祖坟的人,在壮年便令他下野隐退了。由他年幼的嫡子继承了藩主位置,并由藩内保守派辅佐,以压制“尊皇思想”这匹脱缰野马。 德川齐昭真的“尊皇”吗,太一觉得未必,不过像《潜伏》里吴站长说的那样,“嘴上全是主义,心里都是生意”,其不过是想借此扩大对幕府的话语权,毕竟现今水户藩已经被幕府边缘化了。 水户学的“尊皇”思想最初是为了印证将军代官家执政的合法性,但到了现在已经有些脱离初衷了,甚至有些本末倒置,而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正式德川家的自己人,这无疑有些讽刺。 水户藩是领有三十五万石的雄藩,德川齐昭虽然隐退但藩内声望极高,一直在和自己的长子、现任藩主德川庆笃所代表的保守派掰手腕,妄图重新夺回藩政的控制权。不过此时的德川庆笃也也已步入壮年,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老父亲指手画脚。 结合今夜半四郎师傅动手前的问话,太一已经能够猜到又次郎老板他们伏击的,肯定是水户藩内保守派的藩士。 那么,又次郎老板他们是被雇佣处理水户藩的内斗,然后德川齐昭答应其重新掌权后的好处? 如果是这样的话,太一觉得危险性应当算是可控,就是父子相残争家产嘛,在岛国各藩内不新鲜,只要不涉及幕府,怎么都无所谓。 太一松了口气,但不久之后发生的事,让他明白自己还是有些“图样图森破”了…… 第36章 理由充分 由于已经定下更加体面“输掉”比试的目标,太一整晚没有睡着,反复琢磨试图找到一个恰当的借口,起码要过音羽川座众人这一关。 第二日,太一一脸憔悴的出现在了剧场中。 “什么,你要改变表演方法?”浅吉座主吃惊的问道。 “是的,前些天市川座那边的权十郎找到了我,讨论歌舞伎的演出,我很受启发,同时觉得原来投机取巧的方式,并不是真正的歌舞伎,还是应该扎扎实实的通过基本功赢得观众。”太一装作中二气满满道。 这话浅吉座主却是不好接了,毕竟作为一个老艺人,不可能劝说后辈在演出上投机取巧。 “我之前跟你说过,即使刨除赌约存在,这个剧的意义也是很重大。”浅吉座主只得委婉说道。 此时剧场里围满了座中的艺人,大家都在低头争论着太一挑起的话题。 “我知道,所以才更想要堂堂正正的演出。”太一满脸认真道。 歌舞伎行业中有一句话叫作“饰演过倾城,才能称得上是独当一面的女形”。 倾城就是指剧中的游女角色,由于游女在“营业”中,面对男性客人需要扮演多个角色,时而像母亲,时而像姐姐,时而又像是恋人或妹妹,有剧中剧的演出成份在里面,演出难度一般是最高的。 且游女角色演出及服饰、场景都需极尽华丽,对观众视觉冲级较大,也更受观众喜爱。 《廓文章》是典型不能再典型的游女和事剧,讲的是豪商“藤屋”的少东家伊左卫门,爱上了大阪新町游廓“吉田屋”的当家花魁夕雾太夫,而被父母逐出家门,一度落魄街头,当两人心灰意冷时又得到家里认可,最终成就好事的故事。 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汇聚在这一出剧里,观赏性较强,且算是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因而深受江户民众喜爱,不少女形艺人将此剧,作为正式确立地位的演出剧目之一。 当然,太一这种半路出家,并凭借取巧而受欢迎的半吊子“女形”,肯定达不到“独挡一面”的标准,但浅吉座主觉得观众又不知道这些,他们看到的是台上人物的风光,至于这个演员到底是否真有“台下十年功”的积累,他们并不在意。 浅吉座主是极其看重《廓文章》这出剧的,受众广、影响大、与太一的演出优势吻合,如果运作得当的话,音羽川座算是有了名义上独当一面的立女形了,如果后续的剧目可以跟上的话,说不定能够推动一个新的、代代相传的名迹出现,这可是极其振奋人心的事。 “河源崎权十郎的演出我看过,基本功很扎实,演出也很有灵性,依靠常规的方式恐怕不好取胜。”浅吉座主说的比较委婉,实际上就是在说太一不可能把握赢。 “所以才有堂堂正正赢下来的意义啊!”太一说道,实际上心里却是想着能够输掉才好,“请让我任性一下,反正第一场已经赢下来,此次也是个磨炼自己的好机会,这样也能让我认清楚自己的实力。” 浅吉座主不置可否的沉吟着,但座中的其他人似乎被太一的决心感染了,纷纷予以鼓励。 太一实际上只关心第二场,按照又次郎老板的计划,这是收割韭菜的时机,至于第三场,已经被“掏空”的赌徒应该也没钱关注第三场了,输赢本身都无所谓。 “但第三场可能要演出荒事……”浅吉座主十分纠结,作为歌舞伎艺人来说,他是从心里认同太一的选择的,甚至最初又次郎老板提出以舆论造势应对比试的策略时,浅吉座主是十分抵触的,只是没想到最后太一给他带来了不少惊喜。 浅吉座主一度有些可惜太一入门太晚,但今天听到了他的“心里话”,又觉得十分欣慰。 不过作为音羽川座的掌舵人,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对自己的老板负责,不赢的话可是要赔给三井家一大笔钱,最差的结果,可能芝居的存在都成问题。 “好,我这里是支持你的,但需要向又次郎老板禀报,如果老板不同意的话,我也没辙。”浅吉座主终于松动了口风。 太一心想又次郎老板更没问题了,这本身就是演地一出双簧。 几日后,浅吉座主带回了消息,很是对又次郎老板感激涕零了一番,说最初老板是担忧的,但感念于众人对歌舞伎的执着,最终同意了太一的提议。 太一有些无语,这人情卖的,也是没谁了,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当了啥啥还要立牌坊。 当然,太一也算是得了便宜卖乖的一员,有了这几日的“表态”,音羽川座的众人对他极尽赞扬,对他如此热爱歌舞伎表示了尊重,一些最初冷眼旁观的人,也热情了起来。 不过太一并不怎么开心,他的任务不再是模仿演出,而变成了基本功练习,这无疑加重了每日的训练量,但为了能够“站着”输掉比试,一切苦都得忍受。 现在太一每日都在祈祷河源崎权十郎更加争气一点,一定要确保赢下比试啊,不然自己做的一切,真的是得不偿失。 由于加重了歌舞伎训练量,再兼顾剑道馆的学习,每日回到家中就很晚了,令太一意外的是,一向喜欢批评人的光枝,居然没有因为晚归说过他。 太一的铁杆小跟班阿元悄悄告密,光枝似乎有了“相好的”。 光枝这小姑娘也到了恋爱的年纪啊! 太一有些心情复杂地感慨着。 这一世算是看着光枝一点点长大,此刻他很有些老父亲即将嫁女的感觉。不过以光枝那么高的眼光,被他看中的“幸运儿”应当是条件不错的,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町中的人,以后结婚了会不会住的很远。 艺伎按理说是不能恋爱的,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光枝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就要从艺馆隐退,想来河西屋的胖老板利兵卫,一定会相当痛心。 太一本就没有指望光枝做艺伎赚钱补贴家用,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找个好人家,如果提前达成心愿,那也便没有继续坚持的理由了。 不过太一觉得还是要找机会去会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相好的”,光枝虽然很聪明,但也备不住遇到骗子,有机会还是把把关为好。 第39章 七夕演出 自一桥藩宅邸返回到浅草,又次郎老板再次叮嘱了一翻,让太一好好应对明日的首场演出。 太一既然已经应下了,自然不会擅作主张临阵反悔,不然又次郎老板和三井家必然放不过他。 见太一态度端正,又次郎老板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双手击掌两下,有侍女端着漆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铺了软巾,其上躺着一柄白色刀装的打刀。 太一倒是认得这柄刀,又次郎老板参与竹林暗杀时,便用的是这把刀。 又次郎老板示意太一取刀,说道:“此刀乃是我在奈良游玩时,从石上神宫一神官处意外购得,对方开出一百五十两的天价,却不说明该刀的来历,半四郎略懂剑相,认为是古物,结合形制和刀铭判断,是平安时代的刀工三条宗近的作品,我便买了下来。在此赠予你,希望你为我等事业披荆斩棘。” 太一把玩着刀装,又将刀身小心从鞘中抽出。其刀身姿态确实与现今的规制有所不同,弧度较一般打刀要明显大一下,且形如柳叶,刀身靠近刀柄端略宽而刀尖端略窄,让整柄刀显得极其秀美。 不过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刀身明明已擦得雪亮,太一仍感觉仍有血腥味不断传来。 太一心里感慨又次郎老板豪奢,随随便便花一百多两买一把不明来路的“旧”刀。要真是平安时代的刀,那就差不多有800年的历史了,比武家当政的时间都长。 “当时购下此刀不久后,便传出石上神宫供奉的太刀‘小狐丸’因大盗失窃下落不明,为免麻烦我将此刀刀装,由太刀改为了打刀。” 本在继续端详手中长刀的太一,听到这句话险些将刀扔出去,不知道又次郎老板是故意耍自己还是在挖坑。 盗窃在江户时期属于重罪,是少数可判死的罪名之一,如果真是神社供奉之物,那事情可就大条了,回头被人发现了可是有嘴说不清。 想到这些,太一瞬间觉得手中做工精美的长刀有些烫手。 “老板,如此贵重之物……”太一刚想拒收,就被又次郎老板打断了话。 “听半四郎说你已开始在剑道馆学习,等拿到资质后便可以佩刀了,这算是提前赏你的,不可以拒绝。”又次郎老板不容反驳道。 太一拿着已经用布包好、疑似为“小狐丸”的长刀返回家中,一路上可谓提心吊胆。 回到家中,太一首先做的事便是将刀装拆开,仔细检查起来,找到了刻在刀茎处的铭文“三条”,然后拿起锉刀,开始在刀铭处小心打磨,直至刀铭完全被磨花才松了一口气。 太一决定以后又次郎老板再找自己,还是能不去就不要去的好,不知道是不是多想了,最近他的这位老板总有将他往阴沟里带的趋势,很多事情本没必要让太一知道,但他却丝毫不避讳,好像故意要让太一参与进去一样,这神操作也让太一有些困惑。 太一将长刀包好,放到了藏钱罐的那块地板下方,不放心又将装衣服的木箱压在上面这才稍感安心。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专心应对七夕节开始的演出了。 嘉永六年七月初七,受到幕府十二代将军德川家庆意外亡故影响,江户的节日气氛要淡了不少。 虽然不像天朝皇帝驾崩后,要禁绝民间娱乐,但因幕府首席老中阿部正弘广开言路,武士阶层都在专注于给幕府“建言献策”上,缺少了这么一个金主群体,七夕节的热闹程度明显不如上巳和端午。 但江户的町人们依然保佑着极高的节日热情,市川座与音羽川座的剧场前再次排起了长队。 《廓文章》本就是十分受欢迎的和事剧,表现的是市井人物生活,舞台布景更为华丽、故事形式也更为喜闻乐见,加上有市川座与音羽川座比试的噱头在里面,受关注程度更高。 特别是音羽川座的剧场,得益于第一轮比试中的亮眼表现,早早便挤满了观众。 随着音乐响起,观众们很快沉浸于剧中,不过由于大家对剧情都较为熟悉,不少人已经开始翘首以待剧中女主角“夕雾太夫”的登场。 作为该剧的核心人物,游女花魁“夕雾太夫”的登场环节,算是整出剧目的华彩段。 随着舞台上的“伊左卫门”因心情郁闷醉酒躺在了地板上,场间音乐变换,舞台上的道具纸门被拉开,剧场内观众们熟悉的那道倩影身披华服步入场地中央,一如既往的艳丽四射。 但随着剧情展开,不少经常有闲看歌舞伎的观众,感觉出了些许异样。台上女形的表演过分克制了一些,倒不是说消极,但远不如《鸣神》时表演的那么风情万种,除了登场时的华丽亮相,后续的表演便比较平淡,有些环节甚至显得略有笨拙。 不同于云中绝间姬时的惊艳出格的表演,此时的夕雾太夫表演异常传统,且随着剧情推进表现出的瑕疵也开始增多。不少人此时反应过来,眼前的艺人不过是音羽川座从民间发掘的新人,抛弃了《鸣神》中那种夸张的演出方式,基本功并不怎么扎实的缺点完全暴露了出来,人物的塑造也显得有些粗糙了。 当然,也可能是少年人对“游女”角色把握不好,不知道市川座那边的河源崎权十郎对此剧的把握如何,不少人决定有机会去市川座也看看。 全剧落幕,反响有些平平,倒不是说不好看,作为由京都老艺人为主的市川座,整体演出水准还是极高的,奈何“女主角”确实略微拉垮了。 “没关系,已经进步很快了,演出的效果其实还可以,再熟悉几场会更好的。”浅吉座主在演出结束后,担心太一有心理负担,还认真的勉励了几句,毕竟经过这些天的基本功练习,他对太一的“努力”还是比较认可的。 太一装作情绪不高的样子,对浅吉座主的宽慰低头称是。 今日台下观众的表现已尽收太一眼底,知道预期效果应该能够达到,现在就是祈祷那边的河源崎权十郎能够给力一些,千万不要辜负自己的“努力”。 第40章 尘埃落定 在首场演出后的第三天,太一再次被河源崎权十郎堵在了剑道馆外。 这次权十郎更为夸张,直接一个“士下座”,跪倒在了太一面前。 太一已经听说了,权十郎最近的演出,都在借鉴和模仿太一《鸣神》中的演出风格,因而十分受欢迎。 “这次是专程向您道歉的,上次明明是我提出追求自己的歌舞伎道路,却最先背叛了这一点。”权十郎万分羞愧道。 太一见状赶快将其从地上拉起来,说道:“这种事上你自己肯定是做不了主的,我理解的,大可不必这样。” 与音羽川座相对宽纵的环境不同,市川座作为传统的老牌剧团,上下级、前后辈的等级极为森严,更不要说现任座主是权十郎的生父,虽然他是赌约中代表江户出战的主演,但实际上怎么演,这个少年并没有太大话语权。特别是在第一轮比试已经输了的情况下,市川座的老人们,赌上的是江户歌舞伎的荣誉,必然不会允许权十郎继续任性。 这其实也正中太一下怀,如果两人真的都按照常规的路数去表演,虽然权十郎基本功扎实,技艺更为精湛,但太一在扮相上有明显优势。《廓文章》是反应市井爱情的和事剧,容姿如何对观众的喜好影响会大一些,最终的输赢就很难说了。 市川座定下的策略,无疑是太一希望看到了,使得输赢上更有“保障”。 “不,此事上是我没有坚持到底,明明太一桑都认可了,并且付诸于行动,而我临阵退缩,转而向世俗的喜好谄媚,真的是太惭愧了!”权十郎声音里甚至带了些哭腔。 这种对于歌舞伎的执着,太一自问不能感同身受,自始至终他都是把演出当作任务,当然有可能以后称为谋生技艺,但从来没有将其上升到事业的层次去看,眼前的少年人真的是很喜欢这个行当啊。 “好啦好啦!我不是也凭借投机取巧赢得了第一轮比试吗,你加油一点拿下第二轮,咱们再堂堂正正再第三轮对决。”太一找不到很好的劝说理由,便换了个角度开导权十郎。 权十郎对歌舞伎执着,但本身不是个特别钻牛角尖的人,加之少年人的心性,想法要简单一些,听到太一这么说,便很有些意动。 “我等就此约定好了!”太一担心他再有其他想法,趁热打铁道。 音羽川座第一轮比试中惊艳演出的红利,实际上影响到了第二轮,哪怕是在太一发挥不佳的情况下,《廓文章》演出的前十天,进场观众人数并未拉开差距。 也好在这个时代的人不懂得“刷票”这一方法,不然压太一获胜的赌棍们,肯定倾尽全力雇人给音羽川座捧场。 在第二轮演出期间,太一也如愿以偿见到了光枝的恋爱对象,一名温文尔雅的青年武士,虽然容貌不能说十分英俊,但也绝对是中等线以上,行为举止雍容内敛,从谈吐上能看出受过极好的藩校教育。 从第一印象来说,太一对这个未来的姐夫还是比较满意的。 这算是光枝带着男友“见家长”,自然不能几个人站在街上大眼瞪小眼,加上永远吃不饱的阿元不断喊饿,名叫銈之允的青年武士便请一家人去吃了天妇罗。 对方结账时,太一偷瞄了一眼,对方的钱袋里黄澄澄的都是小判金。 出身好、富裕、有教养,这真是江户丈母娘的最佳女婿候选人。 不过銈之允明显比较忙,饭后便匆匆离去,太一本有不少问题只能等到下此再提。 此时,受天朝儒家教化影响,岛国风气偏保守一些,光枝与对方不过是互有好感,具体走道那一步还要看后续发展。 河西屋的利兵卫老板无疑是最郁闷的,如果培养了多年的艺伎就这么隐退,那可是损失不小。 江户与京都不同,后者的艺伎很多是在游廓中落籍的,有的艺馆设就在岛原游廓内,在西国人看来艺伎与游女也不大区分,部分花魁也会承担艺伎的工作,艺伎很多时候也是高级游女。 但江户的艺伎与游女被严格区分,大部分江户艺伎都是学员性质,而非卖身在店里,因此想要离开的话限制比较少。 往家走的路上,太一与光枝就此事也交流了一下,光枝则是红着脸说还未到谈婚论嫁的那步,但从太一看着,这丫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嫁人了。 太一觉得再看看也好,虽说从今天地接触看,对方不大像是骗财骗色地那种人,但毕竟涉及光枝终身的幸福,再谨慎也不为过。 《廓文章》的演出日程过半,音羽川座的浅吉座主已经彻底放弃争胜的心情,甚至自己的剧中角色也交由他人担任,自己彻底躲在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太一对观众的不断流失心中暗爽,不过在剧场中依然表现出了自责、悔恨、坚持等复杂的情感,不少音羽川座的前辈还会鼓励两句,指导一些太一没能处理好的动作,这就让太一多少有点真的过意不去了。 随着第二轮比试结果逐渐明朗,除了音羽川座的众人,光枝也加入到情绪低落的人群中,如果真的按照这个结果,她压在赌档的五两就打了水漂。 随着最后一日演出的结束,请做裁判工作的町奉行所工作人员,正式宣布第二轮市川座胜出,江户城瞬间陷入两种矛盾的情绪之中。 一方面,是江户歌舞伎胜了京都歌舞伎,作为江户人与有荣焉;另一方面,不少人赔了钱,甚至一些职业赌徒面临破产,大家又有些牙疼。 当然也有始终支持自家剧团的江户人,自然赚的盆满钵满,对那些压宝“上方人”的江户叛徒,又能够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心中好不爽快。 太一出门尤其小心了一些,直接向浅吉座主请了几天假,专心泡在剑道馆中,主要是担心被输红眼的赌徒们找麻烦。 这日,剑道馆的清河八郎带着大部分学员外出交流了,太一难得清静,不用听他们的高谈阔论,独自在道馆中给自己加练。 清河八郎行事比较豪气,在剑道教学上也不拘小节,似乎在他看来谈论政事才是本职工作,特别是在幕府广开言路的情况下。最近,剑道馆文化课的时间,比剑道教学时间甚至还要久一些。 这样对学员的要求自然就不太严格了,甚至有一定基础的学员,一个多月便拿到了北辰一刀流的入门段位“初目录”。 太一最近也在向这个方向努力,想趁着清河八郎放水,尽快拿到一个段位,这样就可以道馆客卿的名义登记,正式获得佩刀的资格,虽然没什么卵用,但起码能在未来姐夫面前,给光枝撑撑门面。 太一专心挥刀,便听见道馆的纸门被人从外面踹倒了,一群武士装扮的人冲了进来,他最初还困惑,怎么岛国也有“踢馆”的吗? 却听,那些武士的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对,就是他害我输钱的,给我狠狠的教训!” 第41章 道馆冲突 太一惊了,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被人一棍子打在了地上。 道馆中留守的仆役和学员,见一群大汉冲进来打道馆的人,虽然弄不清楚状况,但纷纷拿上手中的竹刀迎了上去。 当太一借机从棍棒底下爬出来时,众人已经混战在了一起。 打量了一下场间的形势,太一的心就心凉了半截,闯进来的武士均穿着讲究,衣服上甚至没有补丁,虽然手持棍棒攻击,但腰间打刀、胁差装备齐全,不像是町奴那种底层浪士集团。 也就是说对方是藩士! 太一答应又次郎老板输掉第二轮比试,已经做好了被打击报复的准备。虽然他参与演出时间不长,在舞台之外关注度不高,但有心人肯定还是能够发现他的身份。 赌棍们的操守,太一是从来不指望呢,难免会有人咽不下输钱这口气,来找太一的麻烦。 这也是近些日子太一躲在剑道馆的原因,这种地方对于町中地痞们还是有震慑作用的。 但太一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藩士群体会拉下脸来,因赌钱的事情找自己麻烦,毕竟在藩武士还是要脸面的。 冲进来的武士有十数人,其实与剑道馆中留守的己方人员数量差不多,但对方明显作战经验丰富,攻势也更凌厉一些。 太一连滚带爬来到道馆场地旁的木架边,重新抽出一把竹刀,说来有些惭愧,在刚刚的一顿棍棒下,太一已经把原来手中的竹刀丢掉了。 对方没有真的拔刀,明显还是有顾忌。想来也是,不论是哪个藩的武士,在町奉行所得监视下,也不敢真的持刃行凶。 为今之计,便是趁着剑道馆的众人憋着口气在,尽量挡住对方,最好能够撑到清河八郎带着骨干人员回来。 随着一声声惨叫,已经有三四个剑道馆的仆役率先被放到,太一只能在心中表示抱歉,却是自己的原因让这些人承受无妄之灾了。 太一双手持竹刀,忍着浑身的酸痛,朝一位个子不高的敦实武士冲了过去,对方一早发现了太一的意图,轻松躲过并后退几步拉开战斗距离。 那武士双眼紧盯太一,并未因太一年轻而大意,以木棍为刀,高举在自己右肩上方,脚下开始小步移动拉近双方距离。 太一看对方的动作,知道自己遇到了硬茬,还没想好应对的策略,对方的木棍化身一道黑影斜劈了下来。 太一本能以竹刀格挡,就觉得刀身一股巨力传来,犹如被铁锤砸中一般,竹刀顿时脱手,甚至一瞬间在太一右手虎口处震出了血痕。 太一后怕,这一下要是砸到头上,人的脑袋不得像西瓜一样碎掉啊。 太一不敢再原地停留,舍弃已经掉在地上的竹刀,侧身向后翻滚,再次从刀架上取下一把新的竹刀,但这次却不敢再贸然近身了。 太一来到剑道馆后,练习的多是初级的招式和套路,剩下的时间主要是枯燥的劈砍,毕竟这是基本功的一部分,所有人的教学都是自此开始的,一切以段位获取为第一目的。 如此说起来,太一掌握的一些格斗技巧,主要还是半四郎师傅传授的,但当时的训练也集中在了居合术上,这是半四郎引以为豪的秘术,唯有传授此术时他异常自信。 小半年的学习,让太一对居合已经有了一定造诣,按说不至于如此狼狈。但这用竹刀无法施展,而在持刀对攻方面,本身半四郎师傅就不大擅长,这也是为什么他建议太一到道馆接受正规训练的原因。 有了第一次交手的经验,太一之后便开始凭借自身灵活的特点,不断躲闪其对方的进攻。 要是换作其他人,自然不好意思在对决中一味躲避,但太一没有什么剑道上的执念,只要不挨打怎么做都行,因此化身一只猴子,如放风筝般带着对面的武士在场内乱窜。 哪怕对面的武士是沉稳的性子,但这么兜兜绕绕的对决,也让其有些恼火,奈何就是抓不住太一。 “你们是干什么的,胆感来我的道馆捣乱!” 清河八郎带着十几名外出的学员出现在了道馆的门口,有些恼火地看着场间地乱象。 随着清河八郎待人赶到,前来“找茬”武士们在人数上便处于了劣势,但对方并不慌张,开始有组织地聚拢到了一起。 “吉之助,你去对付那个道馆领头的,这个小子让我来!”最初地那个女声再次响起,太一身前地武士点头称是,转身赢向了清河八郎。 一名上衣下袴武士打扮地少女,顶替那名被唤做“吉之助”地武士,来到了太一面前。 这是位十七八岁地少女,面容清丽、姿态娇憨,身材在岛国算是高挑地,虽然太一最近在窜身高,但由于年龄小还是被对方压了大半头。 少女外船锁襦袢,头戴额当,留着地中长发,此时也以布带扎在脑后,显得英气十足。 如果不是容貌和声音暴露了性别,不然一定被当成美少年。 少女蹙眉盯着太一,显然十分气愤,但搭配上她那略显圆润娃娃脸,并不能给人太多地压迫感 见太一眼神上下打量自己,少女更加羞恼,双手拎起一根长棍,当作薙刀挥砍过来。 太一看她是女子,初时有些大意,在肩膀上狠狠地挨了几棍子,这才不敢再小视。女孩子发育本身就要更早一些,对方又比太一大了个三四岁,谁占优势真还很难说。不过总比对阵那位吉之助强的多,起码这次两人有来有往。 太一一边躲闪少女的进攻,一边有些郁闷的猜测,这是哪家的小姐,这么泼辣的吗? 要知道,战国结束之后,武家小姐大多也变成大家闺秀的做派,带着藩士打群架的,可谓闻所未闻。难道是上野国哪个小藩来的?听闻此地,在大和抚子盛行的岛国,此地以盛产悍妻而出名。 太一最初觉得藩士群体不可能拉下脸为了赌金找麻烦,但还是漏算了“女子”这个群体。事实证明,女子记仇起来可是真够人受的。 刚进门的清河八郎,见对方武士都没有拔刀,也便示意身后的学生们以竹刀应战。自己则是迎向了那名叫吉之助的武士,对方明显是一群武士中的领头人。 “萨摩示现流?”刚一交手,清河八郎便察觉出了异样,“西国的乡下人也敢到江户撒野!” 萨摩示现流是一种号称“猪突”的剑道流派,在很多人看来略显野蛮粗鄙,主要流行于九州地区,对于身处关东平原,特别是江户人来说,那里是绝对的乡下。清河八郎在江户呆久了,也养成了对其鄙夷的想法。 对方武士眉头促起,显然是对清河八郎出言不逊而不满,正待上前教训时,剑道馆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几个町奉行所的与力,带着一帮同心众赶来了,显然是有人将此地的乱局报告给了奉行所。 太一见状长出了一口气,知道今天的事情终于要告一段落了。 第42章 奇人拜访 “此事,我已禀报水府老公,他最近被阿部老中邀请担任幕府海防挂,因而大家都会给些面子。町奉行所那边也已经打好招呼,最近会重点关照各町中的地痞赌棍,你就不需要那么担心。” 鼻青脸肿的太一,坐在又次郎老板对面,很怀疑对方说的话管不管用。 这次的事,太一心中很是有些郁闷,又次郎老板和越后屋三井家的人挣钱,而自己挨打,还有天理吗?还有法制吗? 太一很想问问这一次割韭菜,又次郎老板赚了多少。又分了多少。当然不是指望对方再给些辛苦费,至少确保数字能大到让太一觉得这顿打挨得值。 但这份好奇到了嘴边,说出来却是变成了:“那群武士是哪里人,怎么敢在江户如此放肆?” “西海道来的土包子而已,你不需要在意,已经有人去警告过他们了,如果再出类似的事情,就把他们从江户驱逐除去。”又次郎老板显然不愿意多谈此事,便开始嘱咐起别的事情来,“第三场比试虽说没有赌档方面得压力,但你还是要认真对待,别让外人看出什么端倪,能赢当然最好,至少不要堕了上方(指京都、大阪为首得五畿地区)歌舞伎得名声。” “是。”太一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称是。 “准备的怎么样了?”又次郎老板修剪着面前的盆景,随口问道。 “啊,这些天虽然一直请假,不过前期已经与浅吉座主商量好了,第三轮我不再担纲主演,饰演次要角色。”太一解释道。 第三轮演出的是江户风格荒事剧《暂》,主人公是个名叫镰仓权五郎的超级猛男,其家主及其夫人被天下权臣、大恶人清源武衡无故陷害,即将斩首。关键时刻主人公出现在了刑场,大喝一声“暂”(即“且慢”),阻止了行刑,并凭借过人的武力战胜了恶人,就下了自己的家主及其夫人。 剧情极具江户荒事的典型风格,简单、直接、比较yy,至于主角的形象……很巧,太一上一世岛国奥运会上就出现过,那在江户人看来异常英武的妆容,被全地球村的观众们普遍评论为“阴间”。 《暂》中镰仓权五郎为绝对主角,是太一未接触过的立役角色,演出要求也很高。且为了体现主角的勇猛,其全身夸张的行头就有数十斤重,不是一般人玩的转的。该角色将由音羽川座第二年轻的佑介(第一年轻是太一)担纲,太一则是出演家主夫人桂御前一角。 市川座最初提出第三轮比试《暂》,多少有些与音羽川座的老人们叫板的意思,对来自京都却号称擅长荒事的音羽川座有些不服气,就是要正面对决,维护江户歌舞伎最重要的尊严。 河源崎权十郎比太一还小一点,自然也不可能出演镰仓权五郎,也选择桂御前来在剧中打个酱油,而主角将由市川座当代座主担纲。 这一轮实际上已是各自团体中的老一辈人角量,太一便没有太多的压力。 脸上的伤,在三河町找了汉方医看过,虽然看着惨一点,但实际上伤地并不怎么重,随便拿了点治疗跌打的药物,那郎中说最长十来天的时间便可痊愈。 脸上的伤那么明显,自然瞒不住光枝和阿元,太一便只说是练习剑道时出了意外,要是实话实说,估计光枝也会打自己一顿,毕竟这丫头也输了五两地私房钱。 这日,太一十分不情愿地再次来到又次郎老板地宅邸,浅吉座主派他,给自家老板递送近几个月地剧场账目。这种活儿一般是座主亲自干的,但最近老头干劲十足,一心要在第三轮将市川座比下去,每天抓住每一时每一刻排演练习,已经到了有些魔怔地程度。 送账本这种“小事”,便被安排给了太一,在浅吉座主看来,太一是半四郎的徒弟,自然应当算是又次郎老板的心腹。 太一对自己定位则很清晰,他就是个被迫绑在麻绳上的蚂蚱,而绳子就在又次郎老板。 说起来,最近太一也算这处宅邸的常客了,男女仆人现在都是很自然的放他进屋,不去额外关注,对此太一很想说“我们不是很熟啊”! 询问仆人得知,又次郎老板在茶室,太一便揣着账本急匆匆赶了过去,想要速战速决,省下的时间还能去剑道馆。 也未通禀,直接拉开和纸门,太一愣了。 又次郎老板在接待一名客人,屋内外三人均是很诧异地对望,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又次郎老板最先反应过来,这种时候自然不好出言训斥,当着客人的面,还要替太一找补,说道:“怎么这么长时间,快点去倒茶,不要怠慢了清河先生!” 太一也立刻反应过来,自家老板也怕丢丢面子,不着痕迹地将账本塞回怀中,走到已摆好茶壶和茶碗地小案几旁摆弄起来,并不断偷瞄坐在又次郎老板身侧地客人。 又次郎老板接待地客人是清河八郎,太一有些想不明白,这两人怎么会有交集。 “贸然来访,还请阁下恕罪!”清河八郎看了一眼太一,觉得他应该是又次郎老板心腹,因而重新打开话匣子。 太一肯定没想到,自己仅仅因为和半四郎师傅地关系,今日就被不同的人反复贴上这种标签,不然一定会觉得足够讽刺。 “早就听半四郎提起过清河先生,在下所接触之人中,对清河先生也是推崇备至,今日得见是在下荣幸,”又次郎老板说话十分客气,俨然一副商家老板做派,一点也不似与太一单独接触时那样,一副运筹帷幄地大佬做派,“不知清河先生来此,所为何故?” “今日找町里地匠人,研磨了家中乡下老宅找到的一柄锈剑,效果意外的好,便送来与阁下一同赏玩。”清河八郎将身侧的布包打开,露出一柄刀装朴素的打刀,郑重推到了又次郎老板身前。 “赏剑”也算是武士们的爱好,但又次郎老板明显对清河八郎以这种理由拜访,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很客气的接过了打刀,装模做样的品评起来。 太一一边为两人倒茶,一边也好奇的瞥向那柄打刀。 那刀装极其普通,没什么值得赏玩的,但待又次郎老板拔出刀身,才观察片刻,脸色便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第43章 似曾相识 太一看到了又次郎老板的脸色变化,借着倒茶的功夫,也偷偷撇了一眼那柄打刀,却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不过是一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刀,除了刀身略长、品相略显凶悍外,毫无其他特色,刀身上重新打磨的痕迹倒是不明显,可见匠人也是十分用心,太一不太明白又次郎老板的心理波动为何。 “去找半四郎来看一看。”又次郎老板将刀收回鞘中,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转而让太一去请半四郎。 半四郎师傅本在院子中练剑,听太一说自家老板有请,很快也来到茶室,按命令开始检查清河八郎带来的长刀。 “这是备前国(岛国古代令制时期的分国)长船派的锻剑风格,可能是初代兼光的作品,确实是把好剑。”半四郎师傅心直口快,观摩了一会儿便给出了评判。 突然,半四郎露出一丝困惑,拿着剑起身拉开了通往庭院的纸门,借着太阳光仔细端详片刻,语气转为惊奇道:“这似乎是一把‘七星剑’!” “半四郎师傅,你是说这是圣德太子的佩剑?”太一听到半四郎的判断,觉得这着实有些胡扯了。 太一这一世在江户长大,自然小时候也听了一些岛国的传奇故事,传说岛国这位有经天纬地之能的圣德太子,佩剑便是“七星剑”。 这位圣德太子在岛国被传得神乎其神,事迹真假暂且不论,但他可是飞鸟时代的人物,换算成公历的话是七世纪前后,距今可是有一千两百年了。 “不是这个意思,”半四郎连忙解释道,“只是说从剑相上说,这是‘七星剑’!” 说着,半四郎将长刀在阳光下变换角度,太一果然在刀身上看到了七反光点。 太一感觉这就是锻造工艺造成的概率事件,自家老板和师傅似乎有些大惊小怪。 见太一不以为意,半四郎进一步解释道:“有传说,持有七星剑的人,可成就一番霸业……” “好了半四郎,去忙你的。”又次郎老板似乎也是知道这一点,找半四郎来不过是为了进一步印证猜测。 “真是一把好剑,清河先生好福气!”又次郎老板笑着将打刀递到清河八郎身前,后者却并没有接。 “前几日听一位友人聊起,方才得知,阁下竟是室町公方之后,今日特来此拜谒,此刀便当作见面礼了。”清河八郎咧嘴一笑,又将打刀推了回去。 又次郎老板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将打刀直接放到了地板上,拿起身前的茶碗喝了一口,说道:“如此宝刀,在下受之有愧,还是清河先生更配得上。” 太一开始就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此时才回过味来,这不跟当初又次郎老板挖坑,送“小狐丸”给他是一个套路吗?只不过清河八郎给的这把是“七星剑”,“被害人”也变成了又次郎老板。 清河八郎真是胆大之人,“七星剑”代表持有者可成就霸业,又次郎老板又是前代幕府后人,这两者放在一起,让别人怎么想?不要说又次郎老板没有推翻德川幕府、再造足利幕府的野心,即使有也不能这么赤裸裸的挂在腰上。 这哪里是挖坑,这就是要活埋! 不过太一看着此时满脸阴沉的老板,心中又不禁暗爽,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这老小子哪会想到自己也有今天,果然苍天绕过谁。 见又次郎老板长时间不接茬,清河八郎反而先恼了,起身说道:“我是敬重足利尊氏血脉,方才带宝剑来此,没想到河内源氏之后,也只剩下些胆小怕事之人,真的一代不如一代了!” 说着,清河八郎起身拿起打刀,也不打招呼,头也不回迈步离开。 半四郎听到茶室巨大的声响,跑过来查看情况,只见了个清河八郎离去的背影, “这是个狂妄自大、不知收敛的家伙,将来还不知道要捅出什么篓子。你们两个,以后离这个人远一点!”又次郎老板强压的火气,对着太一两人硬邦邦叮嘱道。 半四郎虽说有些摸不清头绪,仍点头称是,他本身对交友就不大热衷,之前联系上清河八郎,还是为了太一的学习剑道的事,因而也觉得无所谓。 太一很能理解又次郎老板的心情,甚至可以说感同身受,毕竟之前刚被坑过,而清河八郎的这个坑无疑特别巨大,他是在暗示又次郎老板“造反”。 这其实又不得不佩服清河八郎的眼光,不知道他是真的看到了当今幕府的困境,还是单纯就那么胆大妄为。对于此时的人来说,江户幕府承平已久,但凡脑子没有坏掉,就不会想道要着手推翻德川家的统治。 甚至是作为“穿越众”,知道未来历史走向的太一,此时都丝毫没有趁势揭竿而起的想法。岛国与天朝不同,后者在秦朝时便有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思潮,而岛国还在纠结于天皇万事一系、非五摄家不为关白、非源氏不能开幕的老黄历,岛国历史上任何想要打破这一传统的英豪们,都被相应利益集团群起攻之,变为了时代的黄土。 清河八郎不过是乡绅家庭出身,就敢妄议谋取天下,不知道他算是勇立时代潮头,还是单纯无知者无畏。 太一暂时还是要跟清河八郎打交道的,剑道馆的段位考核就要到了,作为周边已知最好拿到“文凭”的剑道馆,加上又是学习,别处可找不到这样的好事。而且为了拿到段位已经努力了这么久,太一还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清河八郎行使狂傲,并不拘泥于小节,虽然和又次郎老板闹得不愉快,但对于太一的态度倒是没有什么不同,其实主要是太一这么小的年纪入不了对方的眼,授课教学一如以往。 又过了一个多月,连同太一在内的七八个学员,正式拿到了北辰一刀流“初目录”的段位,并作为客卿身份,在剑道馆进行了登记。如太一类似非武士出身的学员,都还是比较兴奋的,毕竟获得了官方承认,像武士一样有了带刀的权力, 令太一颇感意外的是,这次通过的几人,都从清河八郎处获赠了一柄做工精致的胁差,作为贺礼。 这就有些大手笔了,毕竟这家剑道馆其他人的学费也不高,清河八郎能不能赚回相当于胁差的钱回来都很难说。 而所赠之刀,也有些特殊,不知道清河八郎是否有意为之,因为竟然全部都是“村正”。 第44章 新的工作 太一将白色的“小狐丸”插入腰带,然后有些纠结地拿起了那把刚刚找人换了刀装的胁差“村正”。 后世不了解倭刀的人,往往有一个偏见,一说到“村正”“兼定”“虎彻”等名号,会认为是岛国历史上某一把具体的刀。但实际上它们代表的是刀工的名字,而这名字如歌舞伎的名迹一般,也是在刀工间代代相传的。 所以“村正”“兼定”“虎彻”等等,更类似于后世商品的品牌概念,就像手机里的“华为”“苹果”“小米”一样,而每个品牌的刀又有代代相传、较为一致的风格,相互之间在工艺、形制等方面独具特点,共同组成了较庞大的倭刀体系。 各个“品牌”的倭刀中,“村正”在江户时期被赋予了一些特殊的文化符号,即“邪剑”“妖刀”。在江户初期,被德川幕府视为不祥之物。 德川家康的祖父松平清康在与织田家作战的时候被自己的家臣用村正袭杀,德川家康的父亲松平广忠曾被近臣用村正砍伤,德川家康的嫡男信康用村正剖腹自杀……再后来的关原合战中,德川家康自己被敌军武士用村正斩伤。 因而,德川家康对村正极其痛恨,斥之为“不吉”的象征,曾经一度下令废止村正,持刀者被视为藐视幕府要处极刑。 其实围绕“老乌龟”身边之人频繁因“村正”出现不幸,并不是真的有什么宿命存在,仅仅只是因为该刀在战国时销量很大,由于做工精湛、锋利异常,五畿地区及其周边各地的武士都喜欢使用“村正”。 为什么是五畿地区及其周边地区的人爱用,因为村正起源于伊势国,地处东海道最西端,比邻畿内,且与德川家(原松平家)的领地三河国很近,使用的人就较多,这频繁发生的“不详”,不过是概率学使然而已。 其实“村正”最初以短刀、胁差居多,反而不以长刀见长,到了江户中后期,对该刀的禁绝不那么严格了,虽然打刀过于眨眼,但“村正”的短刀、胁差又多了起来。 这总归是个比较敏感的“品牌”,幕臣们就很少使用。清河八郎送剑道馆的学员这种刀,太一也不知道他是没考虑到这一层关系,还是有其他的思量。当然前者的可能性不大,“妖刀村正”的传说连太一这种町人都知道,更不要说他是以剑道馆谋生的。 太一常常怀疑,清河八郎开剑道馆,并不是为了教学,似乎有圈养私兵的性质,现在又送学员“村正”,看来确实是个极其危险的狂人。 不过既然胁差是白送的,太一也没有推辞不要的道理,这刀的价格七八枚小判金都打不住,谁不要谁是傻子。 为了搭配又次郎老板所赠的“小狐丸”,太一花了两千文钱去刀具店给胁差也换了个白色刀装,此刻两把刀插到腰带间,瞬间感觉整个人闷骚到了几点,走路都有了带风的感觉。 “咦?你为什么打扮成这样。”光枝今天休息,在长屋门口清洗家里这段时间积攒下的脏衣服,看到太一穿着野袴、腰间插着双刀从屋里走出来,有些奇怪地问道。 “半四郎师傅回上方处理一些事情,又次郎老板今天要去三井家拜访,所以拉着我客串一下随从呀。”太一解释道。 “越后屋的那个三井家?上次店里几个前辈被派去三井家参与宴会,回来说它们家里超级豪奢的。”光枝一副很想跟着去见识的语气,太一自然不接茬,自己都是作为小跟班,跟着老板“见世面”,总不可能再带一个去别人家旅游参观的。 “话说,你最近都不参与音羽川座那边的登台演出了呢,銈之允说上次错过了你的演出,想要有机会约我去看。”光枝没有放太一走的意思,继续说道。 与市川座的第三轮比试早已结束,较前两次不同,两边的形势十分胶着,一直到了最后一天,才在奉行所的反复核对下,确定市川座以微弱优势获得了胜利,江户歌舞伎维持了尊严,当然音羽川座也得到了广泛的认可。 第二轮比试,太一也好,河源崎权十郎也好,都成了打酱油的角色,因而全程毫无压力,心平气和的看着老一辈艺人门登台斗法,也颇有意思。 第三轮比试正式结束后,太一便很少参与前台演出,当然不是说完全放弃歌舞伎这个行当了。经过这大半年的学习,已经稍稍入门的太一,发觉这是个挺有意思的戏剧形式,因而也不打算就此完全放弃。 没了演出比试的压力,现在太一单纯聚焦于基本功的学习练习,以及各类剧目的熟悉,浅吉座主对太一很看重,似乎有把他往接班人的方向培养。对于太一来说,多一项技能总不是坏事,可以作为个赖以谋生的手段,加上自己暂时也没有什么正式工作,便继续在音羽川座与大家混着。 随着三场比试结束,太一与又次郎老板的债务关系算是终结了。 实际上在第二轮市川座胜出后,又次郎老板已经将签有契约的文书,交还给了太一,不过当时这项任务毕竟未完结,太一还是很有耐心的继续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而且他已经被又次郎老板挖坑挖得十分深了,寄希望两人就此相忘于江湖,太一自知十分不现实。 既来之则安之,太一便正式当起了又次郎老板的“雇工”。 这次是正经领薪水得那种,每月1两的出价,哪怕放在繁荣如斯的江户,太一觉得也不大好找到如此优渥的工作。 最主要是清闲,以在音羽川座上工为主,日常协助浅吉座主处理音羽川座的事物,还能顺便磨练技艺,算是带薪培训了。需要时则还会暂代半四郎师傅的位置,客串一下老板的跟班,到各种料亭、艺馆,甚至是游廓,混吃混喝一翻。 太一觉得自己上一世的社畜生活,与现今这份工作相比,简直就是一坨圈圈。以至于他现在觉得,那个曾经“满肚子坏水”的又次郎老板,变得可敬可亲了许多。 “下个月初,浅吉座主说我最近基本功有进步了,届时会安排一出小段的舞踊暖场,具体定下来再跟你说,到时记得带着銈之允先生去看就好了。”太一看了看日头,不敢再耽误时间,匆匆出门前往浅草与又次郎老板回合。 第45章 三井宅邸 三井家的血脉渊源,据说可追溯到平安时代的公卿藤原道长,其后人藤原右马之助信正离京,来到近江国三井寺附近的三井村定居,改名为三井信正,自此以后便以武家藤原的身份存续。 室町幕府末期,天下大乱、刀兵四起,三井家的后人觉得当武士没有出路,于是“弃武从商”开始经营酒馆、当铺等营生。到了江户时期,天下趋于太平,三井家有了一定积蓄,在江户、京都、大阪等地开起了吴服店,并开始涉及两替屋(类似于天朝银号)生意。 长期以来,五畿地区都是国家政治经济中心,特别是大阪,就是岛国的商业贸易中心,天下财货多汇聚于此。 但“老乌龟”开辟的德川幕府,出于对西国外样大名的不信任,选择“定都”江户,自此关东地区成为了岛国的政治中心。 这便造成了很多问题,商人要在商业中心大阪交换商品,而金银钱却存在江?户,货币和货物反向流动,十分麻烦不说且不安全;幕府也有类似的烦恼,在大阪收来的商业税金,也需要长途运送到江?户的金库。 三井家看到了其中的商机,向幕府提出在大阪收取的政府税金,可交由其在大阪、京都等地的两替屋,由三井家开具汇票,期间运输、承兑由三井家全权承担,幕府方面直接持汇票在江户的两替屋取钱。 这法子减轻了官方的麻烦,幕府方面欣然应允,并且给出了150天的汇兑期限。 要知道从大阪到江户走东海道、东山道,不过20天即可抵达,海运则可能更快,剩下的130天的时间,相当于幕府以税金为三井家提供了无息贷款,三井家利用这个期限,对外短期贷款,很快便暴富起来。 当然,幕府也不都是傻子,早年间国库充盈,三井家跟着吃肉喝汤都无所谓,现在幕府财政也拮据起来了,自然有人盯上了幕府一直以来的御用商人三井家。 之前,老中阿部正弘通令三井家献金,要价是一百万两! 这什么概念,要知道幕府财政收入一年六百万两左右,还要支付旗本、御家人等直属武士的俸禄,能花的不过在四百万两左右,勉强维持开支,遇上灾年还要向商家借贷。 这可是国家的年收入,三井家自江户初期开始,作为御用商人侍奉德川将军,不过是干中间商赚个差价,让其拿出一百万两现钱,已经不是让放血了,这是直接杀鸡取卵。 三井家生死存亡之际,请托各方关系游说,才把初期献金规模压到了十五万两。但这也是个天文数字,古代的钱毕竟不是印出来的钞票、微信钱包里的数字,那是真金白银,三井家家大业大,涉及的产业和工人都是要花钱的,手头根本没有如此规模的现钱。 当然,从各家抽贷倒是可以凑出来,但三井家没打算用自己的信誉,去补幕府财政的窟窿。 这件事也求到了水府老公德川齐昭的头上,其间幕府同意下调献金,这位出力也很大,至于那十五万的款项应对,德川齐昭便将自己的半个暗桩,也就是又次郎老板介绍给了三井家家主,这才有了后来两家联手割韭菜的操作。 今日,又次郎老板来拜访,便是详细商谈分赃的事宜。 三井家控制下的赌档几个月来处理好了手尾,六万多两赌局“利润”已经入库,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与已经到来的秋季倒是十分应景。 会谈地点在远郊,比浅草更靠北一些,三井家在此有一片规模不小的宅邸作为乡间别墅。 太一一直以来对和风庭院欣赏不来,不过也能感觉出这处宅邸的水准,宏伟与雅致恰如其分的结合起来,其间无数男女仆役穿梭往来,一派世家大族的风貌,自称“还算富裕”的又次郎老板,其宅子与之就没法比了。 接待又次郎老板他们的,是三井家现任家主之子,叫三井八郎右卫门高福。至于三井家的老家主,据说是最近身体不适,回京都的老宅疗养去了。 太一觉得,那老家主倒是很可能被幕府吓到了,躲回西国观望形势,留下儿子主持江户大局。 这个留在江户的三井八郎右卫门,与又次郎老板年龄相仿,听他们交谈太一才得知,两人在京都原是旧识,因而沟通上便直接略过了客套。 太一最初以为,作为水户藩老藩主代理人的又次郎老板,在分赃中应当处于更加强势的地位。 但当得知最终分配比例是三井家占8成,又次郎老板占2成后,太一又觉得这才是合理的,毕竟三井家忙前忙后,为的就是这些现金流水。 当然,对又次郎老板,或者说对那位水府老公的补偿,肯定不止这1万多两的分赃,而是有其他的利益。 这部分内容,太一便没有机会知道了。在谈到这里时,三井八郎右卫门十分谨慎,将原来带在身边的两名心腹遣了出去,又次郎老板也只能让太一到屋外等候,可是把太一的好奇心高高的吊了起来。 百无聊赖的太一,初时还能正襟端坐在廊道中,随着时间推移,便有些撑不住了。他伸开腿脚,斜倚在栅栏旁,打量着庭院角落一处景观小品。竹筒制作的惊鹿蓄满水倾倒又复原,不时发出清脆的“当当”声,令人觉的更加困了。 “放肆,怎么在廊道里这么坐没坐相的,是谁教导出来的?”一个年轻但又充满威严感的女声,突然从太一背后传来,吓得已经神游许久的太一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一被这声音吓得脑仁发疼,有些恼火的回过头来,便看到一个身穿红绯色小袖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后。 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生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脸颊还有些粉扑扑的,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稚嫩,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不过少女此刻满脸严肃,怒气冲冲地瞪着双眼,双手也掐在腰间,一副发作的样子,配上身上那红底绣粉白桃花纹的小袖,倒是有几分故事中恶婆娘的造型。 她见太一回过头来,有那么一瞬间失神,但很快回过神来,脸颊略有飞红,语气倒是不变,恶狠狠训斥道:“宅邸中的规矩都不懂吗,别以为爷爷不在,就能偷懒懈怠下来!” 太一立刻化身黑人问号脸,心想大姐你在说我啊? 第47章 宿场生意 太一早先就听河西屋的胖老板说起过,又次郎老板在京都的岛原和大阪的新町,经营有一些风化场所,并且还拥有部分宿场的经营权。 以前,太一总以为前者是其主业,听眼前的三井久子所表露的意思,又次郎老板的生意似乎重心在后者。 宿场制度类似于天朝的驿站制度,在岛国的律令制时期,被称为传马制度,主要为各地公务旅行人员提供住宿和马匹换乘服务,工作性质比较单纯。 岛国不像天朝那样有稳定的中央集权模式,长期仍属于封建体制,历代政府无法承担统一的官营驿站,传马制度便往往带有摊派性质,由固定区域的村民承担相关任务,朝廷及当地领主会免除相应地税,并给予少量补贴,这些区域逐渐由农村转变成新的城下町,这也是后世岛国很多城市,都有某某传马町这一地名存在的原因。 但即使有补贴、免地税地租,承担传马任务的村子也往往入不敷出,到了岛国的战国时期,传马制度体系彻底衰落。 战国时代结束后,“老乌龟”德川家康为了畅通政令,加强对岛内各地的联系和控制,做了早年秦朝和古罗马都做过的事,即大量修筑了以江户为,通往岛内所有重要区域中央道路。 其中,最为着名的便是有“江户五街道”之称的五条“高速公路”,分为东海道、中山道、日光街道、奥州街道、甲州街道,前两者均通往京都,后三者分别连接到下野日光、陆奥白川、信浓诹访,将整个东国贯通了起来,也方便了对京都朝廷方面的监控。 虽说是“高速公路”,但那个时代可没有汽车,沿途住宿和更换马匹仍是必须的。幕府便在这些道路中,每隔约一日或半日的路程设立宿场,起到早年传马町的功能。 各地藩国也仿照幕府,在领内修建道路,与五街道相连接,将因战国动乱荒废的岛国路网重新建设了起来。 当然,各地大名也不是觉悟高,主动为幕府搞基建,这些道路的很大一部分功能,最初就是方便大名们参觐交代的。大名们通过各地自建的的“省道”,进入五街道前往江户,为沿途的宿场也带来了海量的流量。 当年,雄藩前往江户参觐,随行可能超过一两千人,返程又是如此规模的队伍。加上到了江户中期岛内稳定、经济富足,各地的居民也开始依托这些道路长途旅行,宿场的生意开始好了起来,有商户开始参与宿场町的商业运作,配套的住宿、餐饮、“娱乐”等等都已经十分齐全,其中的利润空间也大了起来。 这可是门比较复杂的生意,一个宿场町内的专职仆役、具有共伴生关系的农人规模庞大,且宿场町虽原为五街道沿途各城的郊区,但随着百十年间的发展,实际上已经与各地城下町逐渐连为一体,繁华程度不下其他区域,地位亦是十分重要。 占据岛内通勤和信息传递要道,拥有规模庞大的雇佣工,加上宿场町内还养有半公半私性质的大量马匹…… 想到这些,太一后背一股寒气直达大脑,虽然不知道又次郎老板在各街道掌握了多少宿场,但这谋划很有些要作死的节奏啊,不知道这是水户藩那位老藩主的安排,还是又次郎老板私下的运作。 “喂喂!” 一只白嫩的小手在太一眼前摆来摆去,太一发现自己想事情居然走神了,疑惑道:“什么?” “哎,拜托,江户人能不能礼貌一点,都不认真听人说话吗?”三井久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在问你家老板为什么会提出要我们家宿场的生意?” “久子小姐,这个我也不太懂啊,我这个年纪就是帮又次郎老板跑跑腿的程度,”太一半真半假试探道,“想来那生意一定很赚钱。” “赚钱就有鬼了!”三井久子翻了个白眼,加大了脚下的步伐,她身后负责打伞遮阳的仆人也加快几步跟上,“父亲大人就是专门负责本家这方面运作的,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虽然能挣钱,但养的人多、开支也大,大多时候都是收不抵支,忙忙碌碌七八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现在好了,被人整个切走了。父亲大人不允许我抱怨,我看本家那几位,就是害怕父亲大人能力强,越来越受爷爷重视,才在交换利益时故意从我们身上割肉。” 太一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小丫头说话像是吃了火药一样,原来根子在这里。 对于身为幕府御用商人、岛国最大财货商人的三井家来说,要问分布于五街道的交通体系重不重要,这毋庸置疑。但以此作为利益交换,在太一看来,又是最合适不过的。 三井家长期从事幕府税金转运、借贷、两替等业务,已经由原先的货物贸易,逐渐金融化转变,传统的货运体系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 太一了解未来走向,从发展的角度看,随着幕府衰败,宿场制必然再次走向末路,别的暂且不论,一旦参觐交代制度取消,宿场最大的金主也将消失,一切依附其上的庞大产业必然轰然而倒。 所以说这比交换,很难说最终谁赚谁赔。 说起宿场的生意,太一发现,眼前的大小姐对于这方面的事竟如数家珍,很难想象这个年代的女孩子会对这种生意感兴趣。 三井久子毕竟年轻,虽然对商业表现出来很大的热情,但仍没有什么商场人的城府,性子也过于率真了一些。 太一则是保持着自己作为客人的本分,并不发表什么意见,就是单纯听着女孩不断地说着各种事情。 可能是情绪宣泄的差不多了,也可能知道自家重视的生意被转走,已经是不可挽回的结果,在之后的时间里,三井久子也开始沉默下来,仅不时为太一介绍各处景观小品设计的初衷,算是有个令人舒适的下半场。 又次郎老板与三井八郎右卫门的密谈一直持续到午后,在太一肚子已经咕咕叫时,两人才从室内出来。 而且让太一差评的是,三井家竟然没有留吃午餐,又次郎老板也似乎没有留在这的打算,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三井家的宅邸。 两人的午饭便匆匆地在路边吃了梅子饭团,与太一的预期差距极大。餐后,又次郎老板表示,他下午便要启程前往京都,太一料想他应当是要去处理宿场交接事宜。 同时,又次郎老板提出让太一盯好江户的事情,随时写信向他报告。 第48章 偶遇盗贼 又次郎老板这么安排,多少让太一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虽说又次郎老板在江户除了音羽川座以外,也暂时没有什么其他的生意,但也相当于是个代理老板不是,相当于大江户区临时负责人。 不过有一项任务是比较麻烦的,太一需要定期去水户藩和一桥藩对接,以防两家有什么紧急安排。 麻烦归麻烦,但这种日常联络的工作,太一总不好拒绝。 等到下午与又次郎老板作别,约定会于明年初春返程,太一竟是生出几分空荡荡的感觉,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有这位老板和半四郎师傅存在的日子。 嘉永六年十一月,位于京都的朝廷诏令天下,敕赠已故江户幕府第十二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庆为太政大臣,谥曰慎德院,寻葬于增上寺。并诏家庆第三子、权大纳言家祥继嗣。 有幕臣提出,似乎历代将军中,凡是名讳汉字为左右结构的,都会子嗣不丰,德川家祥听从建议,改名德川家定,正式继任江户幕府第十三代征夷大将军,补内大臣。 幕府权力实现平稳过度,城下各町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町人们纷纷庆贺将军的继任,期盼着江户幕府再有百年繁荣。 但一些变化已经在悄无声息的发生,核心政务方面,以德川齐昭为代表的亲藩和以岛津齐彬为代表的外样等雄藩大名开始参与幕政,这在幕府初年是不可想象的;而在基层幕臣方面,一批生活在民间的有识之士被拔擢出来,进入幕府的亲兵体系服务。 阿元的老师麟太郎也在最近关闭了兰学馆,他因向幕府上书海防策受到了首席老中阿部正弘的赏识,成为了幕府直属御家人,具体负责西洋蕃书的翻译工作。 这事就让太一有些眼馋了,有些感慨于封建社会没有原则,也没有个高文考试啥的,懂外语就能直接当公务员。如果不是又次郎老板这里待遇还不错,同时太一又不想跟幕府纠缠太深的话,跑去跟麟太郎当翻译到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当今世界已经快是英语的天下了,荷兰语什么的已经很low了。 浦贺奉行所的中岛三郎助请麟太郎“喝花酒”,以庆贺其与自己成为同僚,本来是要找又次郎老板作陪的,如今则是拉上了太一。 说来惭愧,由于前一段时间经常陪着又次郎老板到游廓宴客,吉原这边的店家对太一都比较熟悉了,加上音羽川座也在浅草,太一的艺人身份很快便被扒了出来,每次来都引得一众花魁小姐姐围观。 太一很怀疑中岛三郎助拉上自己,就是想不出钱白白让花魁来陪客。 宴请结束,宾主尽欢,麟太郎照例留在游廓过夜,太一和中岛三郎助则是早早出了吉原。 一路上,太一边和中岛三郎助聊着最近江户的时事,边在心里琢磨,是不是该把麟太郎的“作风问题”,跟他的妻子阿民夫人打打小报告,现在已经没了减免学费的福利,似乎没必要替这家伙保密,谁让他平日里这么闷骚。 “那边有点情况!”中岛三郎助拍了拍太一的肩膀,小声说道。 太一循着中岛三郎助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三个明显盗贼打扮的人,每人扛着个包袱,穿梭在低矮的屋敷间,看来今夜是大丰收。 这种事在江户时有发生,毕竟这是个百万级人口的大城市,在一派繁华背后自然免不了细菌滋生。 这种事情,自然有专门的人员打击管理,太一本没有自找麻烦的打算,直到一名盗贼肩上的包袱撒开,露出了个人的脑袋来,一张少女的漂亮脸蛋正冲着太一两人方向,显然已经昏睡了许久。 太一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中岛三郎助说道:“中岛先生,作为幕吏,为了江户贡献力量的时候到了。” “哎?”中岛三郎助本就是出于猎奇,将盗窃之人指给太一看,没想到被太一拉着袖子追了上去。 中岛三郎助本也没有路见不平的打算,江户的盗贼多是单人作案,对方三人一起行动,还都带着短刀,万一背后有町街内的地痞集团参与,这事就比较麻烦了。 虽说中岛三郎助是公门中人,但主要从事文职,浦贺奉行所又主管关东地区外事,和街町中三教九流的人很少打交道,万一冲突起来吃了亏,对方不一定会留手。 但中岛三郎助毕竟是成年人,见太一这少年都准备行侠仗义,自己当然没有退缩的道理,因而也快步跟了上去。 太一自然不是心血来潮见义勇为,被绑的那个少女是三井久子,想想这小妞也是够倒霉的,刚来到江户就遇上盗贼。两人虽然谈不上熟悉,但毕竟认识,太一没有道理不管不顾。 三名盗贼显然都是高手,哪怕背着大小包袱,依然健步如飞,很快便闪入了距离新吉原不远的净闲寺。 岛国直到后世,丧葬都由寺庙垄断,寺庙通过提供墓地和丧葬服务赚取金钱,而净闲寺主要归葬一些没有亲属又没钱的可怜人,吉原横死的游女便多葬于此,可想而知这寺庙的收入极其一般,因此供养的僧侣不多,大片的寺社已然荒废。 虽说太一和中岛三郎助此刻都带着刀,但对方毕竟有三人,且看身形都是壮年景象,而反观太一这边,中岛三郎助顶多算是个文吏,太一就更不要说,半大少年,剑道刚刚入门不久,面对三个盗贼都无十成把握。 而更令太一两人头痛的是,对方实际上是五人,撤去遮面的布巾,可以辨认出其中四人为青年,一人略年长,大约五十岁左右。 几人在一间墙壁已经塌陷的僧舍中汇合,开始清点一夜的收获。 这个时代的盗窃与纵火同属死罪,因而此时的小偷多是亡命之徒,而更有甚者敢在盗窃过程中侮辱女眷,被各方深恶痛绝,传奇故事中的那种义盗鼠小僧次郎吉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眼前几人竟是敢将大活人偷了出来,可谓胆大至极,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真的艺高人胆大而有恃无恐,起码太一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啊,太一在心里抱怨着那个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大小姐,脚下却不停歇,靠到了盗贼聚首的僧舍墙外。 “果然如助六所言,那三井家的宅子最近都没什么护卫看守了,这一把可是大丰收。”五人中个子较矮的盗贼正炫耀似的对那名年长者说道。 年长的盗贼似乎眼神不好,借着手中的蜡烛光,逐一凑近每个布袋清点里面的财货,当从最大布袋中翻出仍在昏迷的三井久子时,先是一愣,紧接着返身一脚,将早先说话的盗贼踹到在地。 第49章 施以援手 “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金银还是珠宝?是谁让你擅作主张掳人回来的!”年长的盗贼指着歪倒在地上的三井久子,对矮个盗贼怒吼道。 “这不就是顺手的事吗,我们进院时,这女人独自在屋中,我就用药迷晕了,原想就是带回来给老大和大家解解乏,怕什么,以前又不是没做过。”矮个盗贼揉着肚子,不服气似的顶嘴道。 “你是笨蛋吗?我们为什么从西国逃到关东,还不是你们这些没脑子的东西,不长眼睛,虏了藩臣的家眷,被围捕地实在没办法才来江户的,这次想再来一遍?那三井家不是一般商户,真的追究起来,你是想真的害死我们吗。”年长盗贼又是一脚,却被后者躲开。 “真是人老了,不止腿脚不利索,胆子也小了,怕什么,又没人知道咱么的长相,到时候把人往坟地里一埋,能有什么事?三井家又怎么样,我今天就是要见识见识,三井家的女人是不是与别家不一样!”矮个盗贼满是不服气,讥讽道,“咱们兄弟几个平日里看你年岁大经验足,礼让几分,不要以为自己就可以代替老大发号施令!” “你!”年长盗贼明显怒了,冲上去与矮个子厮打起来,其他人纷纷上前劝架。 太一在屋外听的仔细,看来今日的事情只是意外,而非有什么势力针对三井家,这无疑让人放心不少,毕竟三井家身份特殊,救人冒险什么的不在话下,太一不想因此卷入过于麻烦的事件中。看来,此时屋里的三井久子,只是单纯倒霉被掳走的。 “对方人太多了,靠咱们两个肯定不行。里面那个被掳走的倒霉鬼,是又次郎老板熟人的家眷,咱们肯定要帮一帮。现在去奉行所举报,一来一回怕是来不及,屋里的女孩如果失了名节可就晚了。我想办法去把他们引开,你进去救人,财货什么的就不要管,然后我们在吉原门口汇合。”太一低声耳语。 吉原门口有幕府派出的看守在,盗贼们一般不敢在那里露头。 “还是我去把引开这些人,你这个年纪露面,对方不一定会忌惮,顶多派个人追你,剩下四个,我也对付不了。而且看刚才几人的身手,你未必跑得过他们。”中岛三郎助提出了不同意见。 太一觉的对方说的有道理,便同意互换角色。 中岛三郎助深吸一口气,直接起身拉开了僧舍的拉门,大喊一声“贼人受死”,便提刀冲了进去,看得太一目瞪口呆,不愧是江户,这文吏行侠仗义的风格也这么莽的吗? 僧舍内一时间乱成一团,当太一为中岛三郎助担心时,这厮已经如兔子般飞奔而出,向寺院外跑去。 “追什么,赶紧收拾东西跑!”僧舍内有个声音喊道。 紧接着又一个声音响起,是那名年长的盗贼,只听他急道:“追,必须追上,他看到了咱们的脸!” “该死!你们两个收拾东西,都把手尾处理干净,助六、永吉你们两个跟我追!” 话音刚落,三名盗贼追出僧舍,向寺院外跑去。 还剩两人! 太一心里反复权衡有些拿不准主意,屋里剩下的是那名年长者和矮个子,对付其中之一太一尚且觉得吃力,更不要说两个。 三名负责追击的盗贼离开后,僧舍的纸拉门被重新关闭,太一听那年长者说:“快!愣着干什么,抓紧收拾东西!这人……砍了头扔到河里,不要磨磨蹭蹭!” “可惜了这标致的丫头,废了这么大功夫扛回来,到嘴的肥肉却没能吃上!”矮个盗贼低声嘟囔着。 太一通过烛光映在纸门上的影子判断,对方似乎从腰间拔出来短刀,知道此时不能再犹豫了,起身来到僧舍拉门外,先是敲了敲门,随后压低声音装作老僧侣问道:“贫僧看到烛光、听到声响,是有施主借用了寺内僧舍吗?” 僧舍内的两个身影明显一滞,在沉默半响后,那位年长者率先搭话:“大法师有礼了,老夫携家人游玩至此,家内得了急症,借贵处歇息一夜,未能先行报请,还望恕罪。” “贫僧略通医理,可方便探望,或许帮的上忙。”太一继续沉声道。 “也好!”年长的盗贼仅略作沉吟,算是同意了,想来是不想再和屋外的人磨叽耽误时间,他向拉门处靠近,准备开门让“老和尚”进屋。 借着烛光映在和纸门上的影子,太一看着年长盗贼距离和纸门越来越近,直至那身影与正常大小无意时,太一将早已握在手中的胁差刺出,从门格子中钻过,刺穿门上裱糊的白纸,正中对方下腹部。 “村正”不愧以锋利见长,刀刃割开对方的麻布小袖,刺穿皮肤、肌肉,直至划破贼人内脏,未感到一丝阻力。 待到那盗贼与身前的和纸门,一同被胁差刺穿时,他才反应过来上当了,腹部血水已沿着喉管涌入口腔,一口喷在纸门上。 虽然一击命中,且伤到脏器,已是实打实的致命伤,但太一不敢大意,毕竟腹部伤势不足以立刻让人丧失行动能力。当即乘胜追击,左手抵住刀柄末端,腰身向斜下方扭转,借自身的重量做出一个切削的动作,用尽全力将胁差划出,瞬间将对方半个腰身切开,整面和纸门上已溅满了血水,那盗贼身体抽搐着倒地,彻底没了行动能力。 也还好有纸门格挡,不然让太一直视这红黄飞溅的场面,估计也会吐到丧失战斗力。 太一得手后并未袭入僧舍,反而是退回到了院中空地上,室内还有一名贼人,对方这些盗贼多持短刃武器,在室内反而对有打刀的自己不利去。 室内的矮个盗贼见同伴被莫名其妙斩杀,登时又惊又怒,手持两柄短刀冲了出来,见院中一半大少年手持染血的胁差,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你是何人?”矮个盗贼吼道。 太一次时很想十分装圈地回一句“取你性命之人”,但刚刚手刃一贼,此时心脏跳动严重超速,感觉全身血液顶在头上,嘴唇都有些微抖,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太一也知道此时不能怂,虽然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但面上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大侠风范。他从怀中取出洁白的誓纸,将胁差夹在纸张见,一把抹去刀身上的血迹,然后将胁差入鞘,轻拂打刀的刀柄,立在庭院中注视那贼人,一时间竟也震慑住了对方,让其不敢妄动。 第50章 一击毙命 从目前的形势看,时间的天平更倾向于太一这边。 盗贼团伙已经打草惊蛇,必然急着跑路,与太一对峙并不是对方的上上之选。想来眼前的矮个盗贼,心里也是十分纠结,他们从关西来此,本来就对江户的地形不熟悉,前去追击的几人很大可能抓不到中岛三郎助,要是把幕府巡夜的人招来,对于盗贼团来说,可就是变成死局了。 矮个盗贼此刻,确实很想就此抽身离去,但又舍不得身后的财货,且眼前的少年人和早先跑掉家伙,已经看过自己的容貌,如果不处理掉,以后那就得躲到天涯海角去了。 越想越生气,那矮个盗贼再次喝问道:“刚才那个家伙是你的同伙,坏我们兄弟的好事,你是什么人?” 坏人死于话多,虽然太一此刻是正义的一方,但也没有傻到报上自家姓名的程度,万一这次没法把对方一网打尽,留下名字让对方以后找自己麻烦吗。 但如此高潮的“环节”,不报个姓名,似乎少了些关东人的豪迈,太一思索一番,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杜丘冬人!东京检察厅检察官,调查追捕你们已经很久了。” “哈?” 太一的“自报家门”明显把对方整晕了,矮个盗贼在脑子中搜索了一圈,也没想起东京是哪里。自己一直在近江活动,什么时候去过那个地方犯案,另外“检察厅”又是什么衙门。 “你听好了,你们这些窃贼,竟然在江户捣乱……” 矮个盗贼见太一继续大喊着呵斥自己,反应过来,这小子是想把人引来,虽然净闲寺地处偏僻,但夜里本就宁静,太一的喊声显得尤其明显。 “混蛋小子,耍我!”矮个盗贼越想越恼,握着短刀向太一冲来。 对方在一众盗贼中算是个子矮的,但相比十四岁的太一来说,仍要高壮一圈,正是男子一生中爆发力和力量的顶峰时期,威胁性很大,因而太一不敢将战斗拖入相持阶段,必须趁着对方不清楚自己的虚实,速转速决。 太一深吸一口气,面对冲过来的贼人,并未轻易拔出腰间的长刀,而是按照半四郎师傅教导过的那些,先行平稳呼吸、规律吐纳,待心跳平稳后,将右脚前伸,整个身体压低前倾。 右手轻轻搭在“小狐丸”的刀柄处,左手握紧刀鞘,拇指轻轻顶住刀镡,让长刀略移出刀鞘一节,太一整个人如猎食的豹子,紧紧盯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盗贼。 奔跑中的盗贼,出于生存本能,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太一周身散发出的危险,但此时脚下已经刹不住了,索性更加速几步,大吼着扑向已身在不远处的太一。 待来袭之人已到眼前,太一吸气屏住,右手猛地握紧打刀,肌肉瞬间收紧,全身力道经由双腿、腰腹传导到手臂,带动长刀抽离刀鞘,略弯的刀身在刀鞘中加速,如出镗的子弹般冲出,划出一弯月牙形的刀光,恰与来到近前的盗贼身影重叠。 这是太一第一次将所学投入实战,平日里在半四郎师傅的监督下,这一居合动作,太一练了不下百遍。虽然做不到半四郎那样一刀将一人环抱的木桩斩断,但砍个草席什么的不再话下。 事实证明,砍人比砍草席还要简单的多,仅仅是刀光闪过的一瞬间,三个黑点凌空飞起,分别是那贼人的头颅,以及对方准备用以格挡的双臂。 盗贼瞬间毙命,但身体却因惯性继续前冲,这算是太一第一次持刀正式与人对决,还没有躲闪的经验,被盗贼的尸首撞了个满怀,整个人瞬间像是被血水泡过一般,身上的衣袴全部“阵亡”。 太一甩了甩刀身上的血渍,然后直接在自己衣袖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将刀擦拭干净,反正衣服已经报废,现在废物再利用也便不心疼了。 看着地上的尸首,嗅着场间弥漫的腥臭味,太一喉头略微抽搐,最终控制住了自己的不适,没有真的吐出来。 太一突然有些感慨,人真是很容易适应的生物,这才是自己第三次经历血腥的场面,第一次是对阵吉良家的武士,第二次是目睹半四郎师傅他们行刺水户藩士,到现在自己竟然已经逐渐习惯了遍地的血污,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先后手刃两名盗贼,太一心中又有了些许戾气需要发泄,他很想大喊一声“还有谁”,将这股不好的情绪宣泄出去。 但在太一刚要张嘴时,一个壮硕的身影出现在了僧舍前,扫视僧舍内外两具尸体,冲着太一阴狠狠道:“阁下好狠厉,竟夺我两位兄弟性命。” 这人不在之前太一见过的五名盗贼之中,但结合众人之前的对话,太一方才想到盗贼中应当还有一个“老大”存在才对。 原本已经松懈下来的心境,再次紧张起来,不过由于刚刚攒着的一股气力已经发泄光了,看到新冒出来的这位,太一竟有些止不住的恐惧从心中蔓延出来。 那大汉极其恼怒,借着月光,太一能看到他眼中布满血丝,面部肌肉狰狞到扭曲,边走边从怀中抽出短刀,一副要把太一生吞活剥了的架势。 刚刚应付矮个盗贼时,太一爆发过于猛烈,现今周身肌肉酸痛异常,握刀柄的手都有些用不上力气。 太一心里很有些无语,对于自己来说,这大汉明显超纲了,英雄救美、见义勇为的剧情都这么难的吗? 太一收刀入鞘,虽然此时状态已然下滑,但也没有轻易放弃的道理,紧盯着不断靠近的大汉,再次摆出居合的预备动作。 “拿下!” 一个粗旷的声音从净闲寺院墙的残壁外传来,接着四五名武士带着七八手下涌了进来。手下人都拿着长长的“十手”作为武器,武士们打扮极其统一,身披深色羽织、头戴额当,腰间的长刀也已经出鞘,拿在了手中。 看到来人的装扮和应对模式,太一松了口气,知道今天的大冒险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来人是幕府直属的“火盗改方”。 第51章 火盗改方 江户时期,武士以各种理由砍杀平民的事件依然屡禁不止,幕府方面的打击力度很大,这便造成了一个很尴尬的情况,有时歹徒可以持刀行凶,而对于奉行所的“公务员”来说,动刀反而是需要十分谨慎的事情。 哪怕对方是被追捕的对象,因公将对方杀死,也要向奉行所出具详细的报告,这也是具有防御性质的钝武器“十手”开始流行的原因。 奉行所的“执法”因为幕府的规定而畏首畏尾,便相当于是对逞凶者的纵容,江户人流大,各地乡下武士因各种原因不断涌入,凭着奉行所柔性的执法,根本不足以震慑宵小。 特别是在元录十四年发生赤穗浪士事件后,幕府有感于镇压力量的不足,参考早年间的做法,从各处抽调精干力量,组建了专门应对重刑事犯罪、镇压暴徒的队伍,名为“火盗改方”。 这支直属于幕府的队伍,被赋予各奉行所不具备的权限,即无限拔刀的权力,不受各类规章制度限制,从功能上看,类似于后世东京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加机动搜查队。 “你是太一,我们在劲道上遇到了浦贺奉行所的中岛大人,让我们赶过来看看情况。”这群人的头领自称崛内平藏,是个身量挺高的中年人,他一边指挥手下控制住盗贼首领,一边简单介绍了路上碰到中岛三郎助的情形,并表示那边的三个盗贼也已经被抓获。 “这是你朋友,”崛内平藏指着昏迷中的三井久子说道,“还有,办案中发现的赃物按规定要先行扣下的,明日让失窃的人家去我那里报备一下领取即可,既然有中岛大人担保,我们就不照例从里面抽成了。” 果然是体制内有人好办事,太一自然千恩万谢一番,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财货又不是自家的,出了力气还搭上了自己和中岛三郎助的人情,着实有些不划算。 崛内平藏从怀中取出一个陶瓶,拔出塞子在三井久子鼻子下面晃了一会儿,后者在昏迷中眉头跳动,鼻翼轻轻抽动,睁开了眼睛。 “好臭!”三井久子本能地嘟囔了一句,待看清自己周围站满了带刀的陌生男人,尖叫一声就要起身向后躲避,奈何此时她还在盗贼的布包袱中,重心不稳整个人拍在了地上,如毛毛虫一般蠕动。 太一:…… “既然你朋友这么有……精神,应该是无大碍了,回去休息一晚就好了。”崛内平藏见少女无大碍,便指挥手下开始搬运财物。对于他来说,今天真算是意外之喜,日常巡街就能抓到大盗,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地了。 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三井久子,脑子还不太灵光,见到一群大汉在室内搬运财货,从其中一些漆器上的花纹判断,明显是自家的,立刻把眼前的众人当成了盗贼,更加拼命的缩到了墙角,泪水大颗大颗涌了出来。 “喂我说,别害怕了,事情已经解决了。”太一无语地见着后知后觉的三井久子,心说你这恐惧反应的延迟有些高啊,贼人都伏法了才开始害怕。 “你!是喜连川又次郎家的那个小姓!”三井久子在众人中发现了太一,指着他道,“你竟然勾结贼人劫掠我三井家!我就跟父亲大人说你们不可信……” 三井久子本欲出言呵斥,但又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哦落到贼人手中,激怒对方对自己可没有什么好处,从小照顾自己的女仆阿幸可是讲过,盗贼都是些特别坏的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把我送回去,财物损失我保证三井家不追究,”似乎为了让太一信任自己,三井久子连忙道,“父亲大人只有我一女,只要不伤害我,什么事情都会答应的,请务必相信我!” “相信你个鬼啊!”太一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按了按三井久子的脑袋,后者竟然大哭起来。 “喂喂!”太一马上收回手来,解释道,“你是被盗贼绑来的!” “知道,你们就是盗贼嘛!”三井久子委屈道。 太一抹了把脸,指着身后正在搬运东西的崛内平藏,说道:“看到他们穿的衣服了吗,那是江户的‘火盗改方’,就是类似于你们大阪的城代直属武士那种衙门啦,负责缉拿盗贼的。” “我和浦贺奉行所一位大人,在回家路上看到了偷窃你们家的盗贼,于是和‘火盗改方’诸位一起救了你,就是这么简单。”太一略掉了大部分情节,简单把来龙去脉将清楚。 三井久子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太一,有些怀疑对方话语的可信度。 “你可是要好好感谢这位小哥,”崛内平藏走了过来,补充道,“我们不过是来收了个尾而已,前期几个贼人,都是小哥自己放倒的。这些人很专业,应当都是大盗,如果不是发现得早,你可就危险了。” 三井久子又小心打量了一下场间的情况,见崛内平藏手下大部分都拿着“十手”,已经相信了大半,不过仍小心嘀咕道:“说不定是他雇的人,自己再跳出来装好人。” 崛内平藏和太一对三井久子的“嘴硬”都不在意,小姑娘嘛总是抹不开面子。 崛内平藏等人还有巡街任务,安排妥当后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中岛三郎助赶回了净闲寺,身上依然干净整洁,与太一形成鲜明对比,看在“逃亡”路上十分顺利。 中岛三郎助靠近太一,夸张的用手遮住口鼻,说道:“你这是刚从血海中洗了个澡吗……没有受伤!” “不该听您的,还是该我去做诱饵的。”太一见状翻了个白眼道,“万幸,都是别人的血。” “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我听‘火盗改方’的几个头头说,这几个应当是早先在京都犯过案的,偷的是京都所司代的一名亲信,还将对方的侧室害死了,幕府对此事都十分震怒。” “咦?会有赏钱吗?”太一问道。 “这个倒是没有,不过你可以找对面那个大小姐要啊!”中岛三郎助已经知道了被偷的是豪商三井家。 “喂喂!你们能不能先送我回去再聊天啊,刚才还不觉得,这家伙身上的味道真是越来越臭了。”三井久子精神恢复的差不多了,开始毒舌起来。 “还真是抱歉了啊!走,走!”太一无所谓的耸耸肩,心里吐槽这一身血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呃,由于‘改盗火方’抓到了大盗,奉行所那边担心还有同伙,所以已经宵禁了,要不我们在寺院里将就一晚?”中岛三郎助建议道。 “不要!”三井久子立即否定,“这里什么都没有。” 太一也不想在净闲寺借宿,这里埋葬的都是无家可归的亡魂,想想还是很渗人的:“要不……去又次郎老板的宅邸?就在这里不远,巡街的人应该不会太难为。” 三井久子率先同意,中岛三郎助最初觉得有些麻烦,不过少数服从多数也便同意了。 第52章 绯色之夜 从净闲寺到又次郎老板的宅邸,不过一刻钟便到了,这么近的路便遇到了两拨巡街的差人,不过看在中岛三郎助有幕府职役的份上,都给予了通融。 抵达又次郎老板的宅邸,太一上前敲门,有值夜的老仆开门,见门外是太一,有些奇怪。 “晚归赶上了宵禁,没办法只能来这儿借宿了!”太一不好意思道,“还得麻烦帮我找身换洗衣服。” “哪里,哪里,又次郎老板走前交代过,如果有需要,您是可以用宅子的。”老仆呵呵笑着开门,他们都是跟着又次郎老板的老人了,对主家穿着血衣回来已经见怪不怪。 老仆打开院门,看见了门外站着的三井久子,神情复杂地皱起了眉头,拉了拉太一的衣袖,指着三井久子低声耳语道:“又次郎老板的规矩,是不能留游女在宅中过夜的,您也知道,这难保不是什么人派来的探子。如果您有需要的话,宅子里的登势她们也是可以……” 太一抓紧捂住老仆的嘴,偷偷看了眼三井久子,见她没有听见,低声解释道:“您想到哪里去了,这是老板友人的女儿,晚上遇到了些麻烦,被我和旁边那位中岛大人救了下来,时间太晚了,所以打算在这里借宿,明天再把人送回去。” “你们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为什么我感到了恶意!”三井久子一脸狐疑的看着太一和老仆人。 “没事,老人家夸你好看呢!”太一打着哈哈道。 三井久子翻了个白眼,将脸扭到了一边,不过太一看到她耳根有些发红,看来是不好意思了。 三人到来,让本已睡下的宅内众人一通忙乱,太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仆役们的领班则说,这些日子又次郎老板不在,大家过的都有些松懈了,让太一多到宅子中来,这样还是忙起来令人舒心。 对方虽是这么说,太一可不敢托大,少不得又是千恩万谢一番。 太一率先被大伙赶去了浴室,在浴桶中好好泡了一遍,才被允许进入客房。已经被热水泡晕的太一,几乎碰到被褥便睡了过去,今夜也确实太累了。 半睡半醒间,太一总听到水声,有一种自己还泡在浴桶中的感觉,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在做梦,真的有水声。 太一睡得有些恍惚,本能循着声音,拉开了自己客房一侧的和纸门。 然后,看到一个少女的跪坐在地上的背影。真的是“背”,不着一丝一缕,当做睡袍的贴身小袖已经被褪到腰跨间,后背大片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白腻得晃人双眼。 一只纤细素手轻捏着白帕,从身前的小桶里浸了温水,搭在间左肩处仔细擦拭。听到身后的声响,这只手的主人疑惑地回头,视线与太一对到了一起。 是三井久子! 谁能想到这丫头大半夜不睡觉,在房间里擦洗身子;还有,为什么客房每一间是打通的……太一心中无数的吐槽,犹如大群羊驼奔过。 此时,三井久子借着月光穿透纸门所带来的微弱光亮,看清了闯入者的脸。 太一见她芳唇轻启,眼看就要叫出声来。 太一头脑混沌中又有些惊慌,瞬间扑了过去,双手捂住了对方的嘴。 借着冲击的力量,两人具是翻倒在地,滚在了一起。 三井久子显然是被这变故吓傻了,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呆呆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太一,眼神中全是空洞。 太一的双手手仍牢牢捂住对方的嘴,头脑此时却是清醒了不少,他觉得自己也是傻了,干嘛要扑过来,对方要叫就叫嘛,自己不过是失手把隔间的拉门打开了,又不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现在这情景,和自己真的做贼心虚一样。 三井久子本就衣衫凌乱,此时被太一压在地上,又是仰面相对,从惊吓中反应过来,瞬间涨红了整张脸。 三井久子最先是有些羞恼,接着想到今夜前后遭遇,一股委屈的感觉涌上心头,泪珠立时从眼角涌了出来。 一时间有些尴尬,此时见三井久子又哭了,顿时大感头痛。 “我说这是一个误会,你信吗?”太一试着和对方坦诚交流,仅仅收到三井久子一个杀父仇人般的眼神回应。 “真的,我不知道你就在隔壁啊,而且这种客房设计也太扯了,为什么是贯通的,就用个拉门隔开,而且你为什么不去浴室。”太一的郁闷是真的,以前从没有遇到过误入客人房间的事情。当然,这得益于他家的长屋本来就只有一个房间。 “我把手拿开,你可千万必要喊啊!”太一继续说道,“如果让别人看到,咱俩可说不清楚啊。” “你可要保证不要叫……啊啊啊!”太一惨叫一声,瞬间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的嘴,眼前的丫头竟然用牙咬自己的手。 见太一惨兮兮的样子,三井久子害怕的心略为舒缓,但依然羞恼异常,沉着声音呵斥道:“你还不闪开,压着我干嘛!” 太一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嘴贫了,老老实实退到一旁,盘腿坐在地板上,至于为什么还坐在这儿,来回走动恐不文雅。 “你要死啊,我要换衣服,还不出去!”三井久子继续低声呵斥。 太一挠了挠头,觉得自己今天的智商完全不在线,只得弓着身子离开了三井久子的所在的隔间。 “关门!关门!关门!”三井久子催促的声音再次传来。 太一很听话的拉上了纸门,靠在门框上反思人生,顺便给一会儿道歉的话语打腹稿。 等了许久,不见隔壁声响,太一小心将纸门拉开一条缝隙,看见三井久子已经缩到了被褥中,背对着自己躺着。 太一觉得自己还是解释清楚为好,谁知道这丫头明天会不会记仇。 刚想迈步,便听到三井久子的声音传来:“敢再进来就杀了你!” 太一有些悻悻的收回腿,小心说道:“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解释一下,刚刚真的是误会。” “我不跟登徒子和笨蛋说话!”三井久子缩在被褥中,声音有些闷闷的,“关门!关门!关门!” “哦!”太一听话地将纸门重新关好。 第53章 庆喜召见 “咦?你昨天没睡好?”中岛三郎助吃着宅邸佣人准备的早餐,看到太一顶着黑眼圈进来,有些奇怪问道。 “还好,实际上根本就没睡着。”太一现在看着眼前的味增汤都有些重影。 “我倒是睡得不错,果然晚上运动一下有助于睡眠,如果不是被人追的话就更好了,哈哈!”中岛三郎助讲着毫无笑点的冷笑话,得到太一象征性的“呵呵”几声。 “我昨天睡着觉,半梦半醒间,总觉得你房间那边特别吵,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中岛三郎伸了个懒腰。 “那你一定是在做梦,”太一拿起身前的筷子,扭头道:“我昨夜安安静静缩在被子里,没有起来,也没有去隔壁房间,就睁着眼躺一夜!” “哈?你在说什么?”中岛三郎助觉得太一的话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啊!久子小姐早上好,太一这家伙一早上起来就怪怪的。” 三井久子瞥了一眼同样看着自己的太一,扭头发出“哼”的一声,端起放着早饭的小案几,回自己屋里吃去了。 “呐,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真是脾气古怪啊!”中岛三郎助耸耸肩。 “是啊!”太一这次是很认真的应和道。 将三井久子送回家,三井八郎右卫门很是感谢了一番,其实昨夜便发现家中进了贼人,但奈何当时已经宵禁了。三井八郎右卫门通过与奉行所的关系,打听到说盗贼团伙已经被抓,自家女儿跟着友人离开了,但是去向不明,却又是担心了一夜。 没有电话的年代就这点特别不好,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相互之间也不能联络。 三井久子明显还带着火气,但在三井八郎右卫门的严厉要求下,向太一两人郑重道谢,然后转身躲回了内院。 三井八郎右卫门本来打算留下宴请太一两人,中岛三郎助今天轮休本来没什么事,但昨天抓捕盗贼,他几乎全程参与,要回去写份报告,作为提供给“火盗改方”的供词。他是公门身份,出具证词要比太一少去很多麻烦,因而便全权负责此事。 太一自然也没有留餐的心情,且不说三井久子那丫头经过昨夜,肯定看自己更加不爽,但说这一夜没睡,太一也实在没有经历应付社交活动。 “我决定了!以后少管闲事,专心做好音羽川座的工作就好了!再也不擅作主张了!再也不擅作主张了!再也不擅作主张了!”与中岛三郎助一同走在回家路上,太一突然冲着天空大喊道。 中岛三郎助楞在原地,有些担心道:“我听说以前武士初阵,心里多少都会受到影响,有因刺激过大疯掉的例子,你可要注意啊。” 太一发完疯,感觉心中不再那么郁闷,回复中岛三郎助道:“知道啦,我会注意的。” 太一立誓说到做到,其后的一段之间,完全恢复到家、音羽川座、剑道馆三点一线的生活,其间麟太郎邀约过一次,也被太一义正严词的拒绝了。 但今天的应酬却是不得不去的,一桥藩那边传话过来,说是德川庆喜要见又次郎老板,这种事只能太一代表前去听候差遣了。 “你也是京都来的吗?是喜连川成氏什么人?主要帮他处理些什么事务?”这是未来的末代将军德川庆喜对太一上来就是三个问题。 德川庆喜现年不过二十五六岁,但由于自小接受成为将军的教育,因而上位者的气势养的很足,跪坐于侧席的太一,此刻都能体会到些许压迫感。 太一从来不吝以最大的思虑,去揣测古代人的智慧,那是一个自小接受王道和御下教育的精英群体,作为“穿越众”可能在大势上先知先觉,但在战术层面的智慧上,很大可能是被对方死死压制。 当然,这不是太一此刻十分紧张的原因,他的窘迫来自于身上的衣服。 面见一藩之主,虽说不一定着肩衣长袴那么正式的礼服,但一套付纹羽织袴是底线了,奈何时间紧迫之下,太一连一条像样的野袴都找不到。之前的那条在救三井久子时染了血,加上“抢救”不及时,血渍已经洗不下来了,红褐色的污渍印在蓝鼠色的野袴上,甚是辣眼,已经没法再穿了。 今天太一所穿的一身,是从音羽川座临时借的戏服,由于年龄身形受限,可选余地并不大,最终的搭配是深绿色肩衣和印有铜钱纹路的褐色马乘袴,再配上太一自己的茶色小袖,那形象……十分不伦不类,太一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登台表演滑稽戏了。 不过好在德川庆喜修养极佳,除了刚进屋时脸上止不住的惊讶,待其坐定已经恢复如常了。 太一昧着良心行过礼,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德川庆喜已经知道了来客的姓名,作为上位者率先问话,便很有“哲学三问”开篇的味道,一副长者体恤下属做派。 也可能是看太一过于年轻,害怕不牢靠,因而问话试探几句。 “在下只是又次郎老……呃……大人的雇工,为江户本地町人出身。目前主要是在芝居屋(指音羽川座的剧场)那边帮忙,又次郎大人不在时,安排我定期书信通报江户的时事。”太一小心应答着。 “哦,我知道了,那个喜连川太一嘛,我说看着眼熟,前一段时前听人推荐,去浅草看过你演出的《廓文章》,有些名过其实了。”德川庆喜的语气中表现出了恍然大悟的意思,但那张脸,依然板着没有一丝变化,很让人怀疑眼前是不是坐着个偶人,而幕后有人在给他配音。 “您称呼太一就好了,当时为了遵循演出惯例,在名字前面借用了又次郎大人的苗子。”太一解释道,对于德川庆喜对自己演技的评价倒是不介意,因为这位说的并不错,随着这段时间的学习,太一也觉得当时自己的演出low到爆。 “喜连川成氏很器重你嘛!”德川庆喜点了点头说道。 太一拿不准他说的是又次郎老板让自己负责江户联络一事,还是借自己苗字的事情,不过是何也无关大雅,便仅仅是对此评价俯身致谢,口中连称“不敢”。 “我和德川权中纳言大人(指德川齐昭)也很器重你家大人,因而你们都要好好出力,不要辜负我等的期许。” 太一听对方此话,全当上位者拉拢下属的客套话,心里并不如何在意,但面上一副郑重模样谢礼。 客套完之后,德川庆喜终于转入正题,说道:“今日叫你来,是提前和你们打个招呼,由于可能面临开国之变,诸藩大名有不少上书幕府,希望废除参觐交代制度,以留在藩中更好应对可能出现的外国人纠纷问题,我和德川权中纳言大人在极力阻止,但阿部老中态度暧昧,你们还是要早做打算为好。” 第55章 性情质朴 “於一,你的这个名字,起的真是好敷衍啊。” 太一看着坐在对面,正在吸溜大碗荞麦面的少女,说出了自己对其名字的的评价。在太一的认知里,“於一”就像在天朝乡下,管自己的大闺女叫“大丫”是一个风格。 “哪有!你的名字还不是一样……呃……呃……”少女本欲出言反驳,却被满嘴的面条噎住了,瞬间涨的满脸通红。 “吃汤面都会被噎到,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太一将装有大麦茶的茶杯推到对方跟前,有些无语的说道。 少女却是将茶杯推开,直接抱着面碗大口饮了一口面汤,然后露出一副“得救了”的表情。 “你这也太夸张了,是多久没吃过东西了吗?”太一一脸嫌弃道。 至于两人为何坐在面馆里,却是一言难尽……简单来说,就是眼前这个名叫於一地少女,在第二次躲到太一怀中时,肚子开始不争气地叫个不停。 “啊,今天一早就从涩谷那边的下屋敷跑出来,因为身上没有钱就一直都没吃东西呢。”於一很认真地道。 此时涩谷虽然也安置有大量的武家屋敷,但还并不算传统意义上的江户城町区域,更没有后世东京都涩谷区的繁华,顶多算是城乡结合部。 从涩谷徒步到神田有十多里的距离,要知道这时候可没有运动鞋,太一瞥了一眼少女脚上穿的足袋和草履,不禁要感叹一句“姑娘好脚力”。 名叫於一的少女顺着太一的视线也看向了自己的脚,然后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一眼,将脚缩回到小袖和服的下摆里。 太一此时也反应过来,古代女子足部也算是敏感部位,自己刚才的行为是有些失礼了。但想到上一次挨的“胖揍”,心中的歉意又瞬间消散,便继续毒蛇道:“这不是才一顿没吃嘛,刚才看你狼吞虎咽,还以为是饿了几天了,原来真的就是用餐习惯粗俗而已。” “你们关东人说话真讨厌!”少女本来回味面汤的滋味,听到太一的话,瞬间鼓起了脸颊,瞪着太一恶狠狠道。 太一有些感慨,这是最近自己第二次听到关西姑娘抨击关东人了。 “好,好,我这个讨厌的关东人还有很多事要做,就不奉陪您了。”太一觉得自己请对方吃午饭,已经属于“以德报怨”的范畴了。 少女却是起身挡住了去路,并将一只手伸到了太一身前。 “什么?面钱我刚刚已经给店老板付过了!”太一以为对方担心没有钱结账。 “我是说你害我输掉的钱,还给我。”少女於一一脸认真道。 “你们西海道人都这么‘耿直’的吗?是你自己下的赌注好,你以为是保本基金吗,还能退还本金。”从刚刚的聊天中,太一知道对方来自于九州鹿儿岛的乡下,虽说那里民风以质朴着称,但也不至于连“愿赌服输”的道理都不懂。 於一不知道太一所说的“保本基金”是何物,只是很坚定的挡在面馆门口,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一轮演出绝对绝对有问题,你就是在骗钱。” 太一觉得这姑娘脑子可能有些问题,索性不理她,从门里挤了出去,自顾自往剑道馆方向走去。 於一见状急了,先跑回桌子边喝了口面汤,然后快速追上了太一,环抱着双手一脸“我跟你没完”的架势。 “你别想赖掉,只要认准了的事情,我会一直做到底的,从小就这样。”於一边走边说道。 “来!来!我们来分析一下。”太一有些被这个“质朴”的鹿儿岛人打败了,停下脚步试图尝试着说服对方,“如果你在赌挡压注赢了钱……” “可是我明明输掉了!”於一插嘴道。 “我知道,我说的‘如果’啦!”太一有些抓狂,“如果你赢了钱,你会把赢得钱分给我吗?” “我凭本事赢得钱,为什么要分给你!”於一理所当然道。 “那就是了,那现在赔了钱为什么要找我承担呢?”太一问道。 少女陷入了许久的沉默,正当太一以为说服对方时,她皱着眉说道:“你果然是个骗子,差点又被你骗到,找你是因为你在赌局中作弊!” “你有证据吗?可不要乱讲,我老板势力很大的,告你诬陷哦。”太一顾左右而言他。 “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的!你一定是在作弊骗钱。”於一态度坚定地说道。 “看见我这一身了吗?”太一决定表现的强势一点,指着自己花花绿绿的衣服说道,“我可是这一带有名的倾奇者哦,小心我教训你!” “你这种无赖我在西海道乡下见多了,我可是从小立志要嫁给岛国最厉害的人,敢小看我,可是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於一亮了亮自己的拳头,同样以威胁的语气说道。 当两人正以“恶狠狠”的表情对峙时,街角传来了呼喊声。 “找到了!在这里!在这里!” 是早先搜寻少女的那群武士。 於一高喊一声“快跑”,然后拉着太一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太一首先想到的是,这姑娘跑得确实是很快,百米绝对稳进十二秒八。然后想到的是…… “为什么我要跟着你一起跑啊!”太一边跑边高声喊道,“还有,那些武士不是你的下人吗?” “还钱之前你别想离开我的视线!”少女头也不回,同样喊道,“他们要抓我回去,笨蛋才跟他们回去!” 这一世是土生土长的江户人,太一对各町街的结构比较熟悉,不多时便将追赶的武士甩开了,不过刚刚光顾着疯跑,从音羽川座借的肩衣已经不知道丢到那里去了。 “话说,你为什么害怕手下抓自己回去!”太一摊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状态尤佳的少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有大人物施压,家里不让我找你追究赌局的事情,我气不过就出来自己找你啊!上次就是在三河町抓到的你,所以我这次也到神田附近碰碰运气,没想到果然又被我逮到了。”於一得意地挺了挺胸。 “姑……姑娘,你真是条汉子,你的钱我赔了!”太一有些词穷了,决定认栽。 其实,太一也是有些害怕这“一根筋”的姑娘把事情闹大,如果她一直揪着这份怀疑不放,很可能带起连锁反应,让其他一些输钱的大户都怀疑到自己身上,那估计不要说又次郎老板,即使水户老公德川齐昭亲自出马都不一定保的住自己,毕竟涉及的利益太大。 太一身上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哪怕是家中的小金库也没有这么多。为了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太一决定去浅草的老板宅邸,找人先预支四年的工钱……这么算算,太一觉得自己成了给眼前的“质朴”少女打工了。 带着於一来到浅草宅邸外,却见三井久子穿着她标志性的绯红色小袖,带着人正从宅内走出来,陪同的是宅邸的管事。 那管事看到太一,开心道:“久子小姐不知道您住在哪,便找到了这里,我刚向她解释您不住这里呢,您就过来了真巧啊。” 太一有些疑惑的看向三井久子,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丫头来找自己干什么? 三井久子看见太一刚想张口,又扫到了跟在太一身后的於一,眯起眼上下打量了许久,然后仰起头发出了声“哼”,带着下人就这么离开了。 太一看着三井久子离开的身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第56章 意外发现 太一目送三井久子离开,发现她走路时都习惯性的仰着头,这是没有摔过跟头吗? 宅邸的管事则是一脸笑意地看着太一,许久后才问道:“您来是要有什么吩咐吗?” “啊,让三井家的大小姐一打岔,差点把正事忘了。”太一将视线从町街尽头收回来,指着自己说道,“我急着用钱,能先支取几个月的工钱吗?” “这应当是没问题,”管事想了想说道,“又次郎大人临走时交代,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只要不太离谱,我们都要配合。如果是特别特殊的情况再请示他。几个月的工钱的话,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又次郎大人了。敢问您要先支取几个月的。” “哦,那就好,我想先支取四十八个月的薪水。”听到对方的答复,太一才算放心。 那管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有些不确定自己刚才听到的数字:“对不起,在下年纪大了,耳朵可能有些背,您是说四个月、十个月,还是八个月?” “都不是啦,他说的是四十八个月。”站在身后的於一插话道。 管事:…… 管家脸上有些纠结,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但太一此刻满眼“希冀”的看着自己,此刻总不能再食言,咬了咬牙去库房取钱去了。 那管事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钱袋,交到了太一手上。太一颠了颠,差不多快有二斤重,打开钱袋,四十八枚小判金整整齐齐码在里面,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太一从自己的腰带夹层里,又取出两枚小判,一起丢进钱袋中,对管事说道:“给那位姑娘,欠她的!” 日本虽然是银本位,但由于富有金矿的原因,铸造了大量价值等于一两白银的“小判金”用于流通,也还好是这样,没有这些金币,五十两白银拿在手里可是个很大负担。 当然小判金不是纯金,含杂质较多,现今大概十一克重的天保小判金,实际上含金量在六七克左右,但也要比直接使用白银方便的多,因而在关东地区判金成为了主流的大额货币。 不过太一听闻关西地区的商家,仍然在以称重白银交易,一如天朝一般。 管事有些心疼地将钱袋交到於一手中,返回到太一身边低声问道:“这是哪家的太夫,要价这么高,您可注意别被骗了……” 太一白了那管事一眼,心想又次郎老板宅子里的人怎么这么龌龊,那日看门的老头如此,今天的管事也是如此。 太一撇了一眼正在开心数钱的少女,见对方没有听到,也没什么心情去纠正管事的话,毕竟刚刚损失了一大笔钱,他现在状态有些低迷。 告别浅草宅邸的管事,太一看了看日头,知道今天练习剑道的计划已经泡汤,准备早些回家去逗弄阿元了。 自从麟太郎晋身幕臣,而关闭学馆之后,阿元就又处于放养的状态,太一决定最近去打听一下,佐久间象山那边收不收女学生,看看能否送到象山书院去,听闻那边也有兰学课程。 “喂!你为什么还跟着我啊!”太一见少女仍走在自己身边,有些嫌弃道。 “没地方去啊!”於一拎着钱袋在手上甩来甩去,一副完全不嫌沉的样子。 “回你自家的宅邸啊!”太一说道,从之前她那帮手下武士看,这丫头应当也是个高级藩士家庭出身,甚至更进一步,就是某个藩的公主,但行事风格怎么这么“虎”啊,一点都没有高高在上的世家千金的感觉。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嘛,我请你吃饭啊,你带我逛逛江户怎么样。”於一在一旁绕着太一蹦蹦跳跳的,在后者看来这做派与印象里的武家公主完全不搭边,就是一个乡下来的好奇宝宝。 “拿着那么多钱你就不担心吗,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回去把钱存起来好。”太一可是没什么心情闲逛。 “有钱了就花掉不是江户人的风格吗?这是别人告诉我的,难道不对吗?”於一奇怪道;“那我出十两雇你一下午如何?” “成交!”太一决定给“乡下妹”当好向导,在“江户欢迎你”的热情服务下,让她满意的享受此日的游览,并心甘情愿的掏钱。 话说,太一也很奇怪,江户人特别喜欢花钱,讲究及时行乐,即使来这里已经十余年,作为一名存钱天赋点全满的天朝人,太一一直不是很能适应。 当然,有钱赚是好事,太一热情的引着於一在江户城周边几处有名的景观游览,见对方不尽兴,又带着她逛了较外围的几个町人地,这才算是完成了工作。 太一将赚回来的十枚小判小心地收到腰带夹层中,抬头正欲跟自己的大客户道别,却在不远处的大宅门口,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是光枝的那个“相好的”,銈之允。 “咦?他已经从陆奥回到江户了啊!” 说这话的是於一,她手上拿着从路边买的梅子饭团,边吃边说道。 太一有些奇怪的问道:“你认识他?” “会津侯啊!家里给我看过他的画像,听说之前返回陆奥处理藩务,没想到已经回来了。”於一很理所当然道。 “哪个会津侯?”太一有些发愣,“你是说松平容保?” “哎呀,直呼名字也太失礼了,江户人也这么不讲究吗。是的,就是他!”於一点头道。 这事情就有些大条了,太一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宅子,果然挂着会津藩的旗帜。 这个结果就让太一有些接受不了了,光枝看上这位着实有些不太合适。 倒不是说太一对会津藩这个佐幕派重镇有什么意见,甚至松平容保也是个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印记的人物。从后世看,他的为人也可可圈可点。 但这位是有妻室的! 太一记得这位松平容保,是出身御三家尾张德川家的分家高须藩,是被作为会津藩老藩主的婿养子继承会津松平家的,也就是说这位有正室,就是会津藩老藩主的女儿。 而即使光枝不在意做侧室,实际上两人也很难修成正果。 虽然江户时期不禁止四民通婚,但在藩武士以上总要讲究门当户对。而会津藩是封地二十三万石的亲藩,藩主肯定是官位在五位以上的“殿上人”,而光枝是商家女出身,两人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这种婚姻甚至很难成行。 而太一更加担心的是,松平容保招惹光枝的目的就不纯。 第57章 初次登城 “咣……咣……” 饭后,光枝洗刷铁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每一次声响都吓得阿元哆嗦一下,然后可怜兮兮的看着太一。 发现銈之允就是会津藩藩主松平容保后,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太一实在是忍不住,在一家人吃完饭时,将自己劲爆的发现告诉了光枝,从听到这则消息起,光枝便变的很暴躁。 看来她也与太一一样,脑补到了各种可能,因而心情异常复杂。 “为什么还不让阿元睡觉!”光枝拉门进来,看着并排坐在地上发呆的兄妹二人,语气严厉道。 “可是现在还是酉时……”阿元奶声奶气地提醒道。 “好了好了,睡告告,睡告告!”太一自然比阿元要懂得看眼色,抓紧打断了阿元地话,开始着手给她铺被褥。 “话说,隔壁阿婆似乎要回乡下了,她租的那件屋子有可能就要空出来,现在家里宽裕一些了,我打算租下来,这样居住宽裕一些。”太一便整理被褥,便说道。 这实际上也是早就有的打算了,光枝已经是大姑娘了,太一自己这些日子个子也长的很快,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便很不方便,现在每次光枝换衣服太一还要避出去。如今隔壁空出来刚刚好,既方便相互照顾,又能让彼此有独立空间。 “为什么啊?太一哥哥不要我们了吗?”阿元率先问道。 “不是了,就在隔壁啦,这样你和光枝姐姐住得能够宽敞一点。”太一摸着她的头解释道。 “不要,那我要跟太一哥哥住!”阿元不开心道。 “还是和姐姐住方便一些啦。”太一捏了捏阿元得脸。 “骗人,光枝姐姐快嫁人了,才不跟她住。”阿元争辩道。 “咣……咣……” 似乎无意间戳到了光枝的痛处,她再次到外间,继续刷起了家里唯一的一口铁锅,留下一脸茫然的阿元。 “太一是住在这里吗?”中岛三郎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太一连忙去开门,便见中岛三郎助站在门口打量着自己的房子。在他身旁,负责这一片长屋的“大家”,正警惕地瞪着眼前这位陌生地武士,之前发生的吉良家武士骚乱,让这位负责片区琐事的男人很是紧张,生怕麻烦事再来一遍。 中岛三郎助显然对町街生活比较熟悉,对身旁之人的“监视”全然不在意。 太一表示中岛三郎助是熟人,并对这么晚打搅其休息表示歉意。 看着分管长屋的大家离去,中岛三郎助拒绝了太一进屋的邀请,说道:“你抓紧换一身正式一点的衣服,跟我登城。” “登城”在江户可是个极其高大上的词。 在这个时代,江户城一般指将军所居住的御城。“登城”便与“登殿”一般,有了些功利化的含义,一般专指诸藩大名和幕府旗本进入御城觐见将军或开展工作。 太一本当他是开玩笑,猜测应当是邀约自己赴宴一类,因而还是回屋换了身像样的衣服。 中岛三郎助却是真的带领太一往江户城方向进发,起初太一还算淡定,但当两人凭借中岛三郎助所持文书,进入江户城大手门后,真的有了点要“登城”的感觉。 过了大手门实际上就已经进入御城范围,每隔不远便有卫戍的武士,哪怕走路的声音大点,都会引来卫士们的关注,这无疑让太一多少有些紧张,只能心里揣着疑惑,继续跟随中岛三郎助前行。 两人走过下乘桥,又依次穿越三之门、中门、中雀门,抵达了江户城本丸前的玄间,驻足等待。 太一此刻还有些不敢相信,江户城本丸就在眼前,而自己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本丸是幕府将军办公和居住的地方,类似于天朝的紫禁城。太一此时脑袋有些乱,他还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站在这里。 即使是在后世,正常人也很难看到江户城本丸的风貌。原因很简单,在倒幕战争之前,作为江户城的主体宫殿群的本丸、二之丸就因故被焚毁了。 当时幕府内外交困,根本无力重修宫殿,甚至没过多久,江户幕府也如御城本丸一道,湮灭于历史长河中了。 到睦仁天皇由京都迁居江户后,也因为种种原因未再修复御城本丸,而是入住了原供将军世子居住的西之丸,并以此作为了新的皇居,原御城主建筑群的遗址变为了园林区域,随便对外开放。 当然,此时的御城本丸是绝对的禁中。 此时,在玄间已经有一群中低级武士打扮的人在等候,他们小声地交谈着,对周边景致及华美的建筑并不怎么上心,讨论着什么事情。 也就是在这里,中岛三郎助抽空给太一解释了此行的目的。 “萨摩侯今日来信禀报,北亚米利加公使陂理于琉球国启航,近日已经抵达长崎补给,预计年初便将再访江户,阿部老中召集核心幕臣商讨对策。考虑到之前接待米国使团的经验,奉行大人(浦贺奉行)向阿部老中举荐了你,参与此次接待事宜。在场的诸位,都是从各个渠道举荐,对西洋有一定了解的御家人,你一会儿与他们一起在外围听会,会后阿部老中可能要接见。”中岛三郎助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原来还是做翻译啊,太一觉得有些无趣,还以为是要听取自己这个通古博今、学贯东西的人才意见呢。 “阿部老中召集啊,那上样不参加讨论吗?”太一问道,好像自己听到的所有幕府公务,都是这位阿部老中负责。虽然江户时期,首席老中确实承担着类似天朝“内阁首辅”的职能,但作为真正掌权者的幕府将军,总不能这么放手不管。 特别是外事事务,这在后世被认为是国家元首的天然权责范畴。 “将军殿下一般不管这种小事的。”中岛三郎助支支吾吾道。 太一从他的语气,大概能够映证民间的传闻了,新上位的那位将军大人,可能真的是脑子不太灵光。 众人有默契的停止了交谈,因为御城本丸的大门打开了,有此间值守的武士将众人引入本丸表向东侧的御用部屋,这里是核心幕臣们处理公务的地方。 当然此前在玄间等候的,都不是真正参会,而是如太一一样被邀请来此旁听的,以便大佬们会后垂询,或安排具体事务。因此众人未被引入正厅,而是在一门之隔的侧间静坐等候,并有持刀武士在和纸隔门一侧端坐,防范邀请来的客人中,混入什么有歹意的家伙。 众人又在侧间静坐了许久,隔门另一侧的正厅才陆续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低声寒暄,直到一个洪亮的声音想起,让御用部屋重归安静。 “有什么打算,大家都说说!” 第58章 幕臣议政 “这有什么好讨论的,锁国为幕府大政,是自初代将军殿下时便定下的方略,施行已有二百余年时间,断无因这北亚米利加而更改的道理。”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从正厅传来。 这个声音太一倒是听出来了,是自己老板的老板、水户藩藩主德川齐昭。太一曾随又次郎老板拜谒过这位老大人几次,因而对他的声音还算熟悉。 “已经二百余年的规矩,也是时候考虑存续问题了,如果按照初代将军殿下定下的规矩,现在有些人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一个雄厚的男音自另一侧响起,引来正厅内众人的低笑声。 “彦根侯!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德川齐昭提高声音呵斥道,“在下蒙将军殿下和阿部老中倚重,担当海防御用挂,无时无刻不勤勉谨慎,以求维护国体稳固。当此外敌叩关之际,阁下阴阳怪气,以言辞攻击同僚,是何等居心。” 听到“彦根”的藩名,太一明白了刚刚出言讥讽之人,是大名顶顶的井伊直弼,他此时担任幕府老中,也算是“阁臣”之一,因而不惧民间有“副将军”之称的水户德川家。 结合后世的历史,井伊直弼属于开国派的代表人物,与德川齐昭为代表的索国派,在应对美国叩关问题上完全对立,而首席老中阿部正弘是个开明的“摇摆派”,略微偏向于后者,这也是他邀请德川齐昭参与幕政的原因。 在封建社会,要想政体稳固,便讲究一个制衡关系,阿部正弘放任彦根、水户两藩为代表的两种对立势力存在,可能也是一种制衡需要。 制衡是岛国幕政的传统,皆因为江户幕府的开创者,“老乌龟”德川家康便是深谙此道之人,他吸取前几代幕府衰落的教训,在自家幕政体制下,构建了复杂的制衡制度。 首先,为了防止后代将军独断专行,违背自己定下的“祖制”,安排了御三家,特别是水户德川家监督将军本人。同时,水户德川在御三家中又因排名靠后,受到另外两家的制衡。 接下来,因亲藩具有出嗣将军家的资格,且宗家绝嗣由亲藩继任的事时常发生,为了防止以御三家、御三卿为代表的亲藩势力做大,干预和影响幕政。幕府又规定了具有岛国特色的“内阁制”,即只能由老中、若年寄具体处理幕政,对幕府将军负责,亲藩大名不得参与幕政。 其中,老中由普代大名中家格较高的雄藩藩主担任,一般规模在4至5人,这些都是当年跟随“老乌龟”打天下的铁哥们的后代,得到历代幕府倚重,专职负责对大政方正提出意见,但不负责具体事务执行。 若年寄则是由普代大名中家格较低的藩主担任,一般无权对方针政策提出意见,仅负责管理幕府直属旗本、御家人等武士,以及政务的具体执行,与老中集团实际上也形成了制衡关系。 那掌权的普代大名会不会犯上作乱呢?毕竟自战国时代起“下克上”就成了一种风尚。 德川家康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所以在封藩的时候,虽然普代大名封地位置也极好,但关八州和五畿地区封的都是亲藩,江户在关八州的亲藩大名们拱卫之下,让封地远在千里之外的老中们无法再做他想。 在复杂的制衡机制下,岛国社会状态极其稳定,开创了江户时期的繁华景象,不过也造成幕政管理效率低下。毕竟任何一个新事物的出现,都会遇到各层级、各方面的不同意见,稍有不符合“祖制”,便会很快被扼杀。 可以预见,如果没有外部势力打破这个稳定的结构,江户时期将平稳且顽固的延续下去,奈何天不从人愿。 德川齐昭自然是抓住幕府“祖训”这一点反对开国派,而井伊直弼刚刚挖苦前者,实际上也是遵循的“祖训”。因为按照德川家康定下的规矩,亲藩大名理应不得参与幕政,而这位水府老公明显已经违背了 “好了!诸君都是幕府的栋梁,就不要和自家人争执了。”主持会议的人显然就是“内阁首辅”阿部正弘,他出言打断两人。 太一私下里想来,这位福山藩藩主现今也挺艰难的,虽然其深受上代将军器重,二十多岁便成了老中首座。是的,这位二十多岁就是“高官”了,至此主持幕政已经十年的时间,在幕臣历史上也是少有风光。 但交到阿部正弘手中的是个烂摊子,前几代将军将幕府财政败的不轻,继任将军又是个放飞自我的家伙,还遇上了美国这档子事情,可以说幕府二百余年的困局,一股脑交至他的手上。 太一对于幕府的这群大佬们是什么打算并不在意,自己就是一个编外翻译,还是没有工钱可领的那种,从这一点上看,幕府甚至不如又次郎老板出手大气。 “能不能想办法阻止米国船队再来江户,让长崎奉行代替幕府与他们谈不行吗?”阿部正弘向什么人询问道。 长崎奉行是幕政体系下“远国奉行”职役中笔头,在町奉行中,地位也仅次于“三奉行”之一的江户町奉行,兼管对外贸易和交往(主要是对荷兰贸易)。如果说中岛三郎助所在的浦贺奉行所,是偶尔承担江户周边海域涉外事务的话,长崎奉行所则是“专业的”。 “已经尝试过了,且荷兰商会也帮忙从中斡旋,但米国公使陂理均已拒绝。”有人回答道。 “真是太狂妄了!”德川齐昭不满的嘟囔了一句,随后御用部屋的正厅中,幕府重臣们开始低声议论。 太一所在的侧间里,获邀旁听的众人情绪也有些激动,如果不是侧间值守的武士盯着,估计也要激烈讨论起来了。 “对方以前又不是没有与长崎奉行所对接过,自然知道跟长崎奉行谈不出什么结果,如果换做是我,也会驱船直抵江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井伊直弼大声说道,场间众人纷纷闭嘴,似乎在等待这位的下文。 “在下看来,为今之计只有受国书开国一途了!”井伊直弼斩钉截铁道。 “幕府二百余年的规矩,岂是说废就废。”德川齐昭针锋相对道。 “那阁下倒是说说,谁能够挡住米国人?”井伊直弼高声反问,“是荷兰人,还是阁下的水户藩?” 第59章 左右为难 井伊直弼的话音刚落,场间陷入了沉寂。 御用部屋正厅所坐的,都是诸藩大名中的佼佼者,很少有看不清此间现实的,甚至一些地方与天朝、荷兰有贸易联系,并非全然不知道当今世界的变化。即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儿,上一次四艘黑船出现在江户湾,那效果也足够震撼了。 挡是肯定挡不住的,更不要说打……现在幕府及各藩,百石左右的安宅船都算是“巨舰”了,且数量还不多,怎么与对方的远洋炮舰对抗。 “虽说米国人船坚炮利,但到底只有数艘舰船,顶多千数兵士,我等还不至于惧怕,但请幕府能准许废止参觐交代,以便诸藩大名坐镇四方,定能抵御外寇。”有另外的声音传来。 “断不可行!参觐亦是祖制,不可废除。”提出反对意见的仍然是德川齐昭。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阁下只会喊‘不行’和‘祖制’吗?”井伊直弼再次挖苦道,但紧接着话风一转,“不过,参觐交代为幕政之基石,确实不能废除。尔提此建议居心不良,就不要参与今日的议事了,自行退出去。” 通过纸门映出的影子,太一看到一人身形惶恐、颤颤巍巍退出去了正厅。 “在此事上,荷兰就没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吗?毕竟它们可是独享与我贸易两百余年。”阿部正弘问道。 “此事,我已令长崎奉行与荷兰商会会长亨德里克密谈,对方表示无能为力,米国在法兰西帮助下战胜宗主国英吉利虽不足百年,但国力之盛,在西洋诸国中亦属前列,荷兰无意与之冲突。”井伊直弼解释道。“而且长崎奉行奏报,观荷兰人之做派,似乎有促成我开国的意思。” 见阿部正弘听后沉默不语,井伊直弼可能觉得自己反馈的全是坏消息,在此场合有些打击自家人士气的嫌疑,因而又抓紧补充道:“不过荷兰商会方面听闻幕府有意在长崎设立学堂,招揽人才学习西洋航海术,表示愿协调国内向学堂捐赠一艘万石蒸汽舰,并派遣教官提供教学。另,佐贺藩、萨摩藩等九州地区外样奏请,将出资购买荷兰战舰……” “这些是远水,解不了近火。”阿部正弘强调道。 “为今之际,应加强江户城防,以防备米国人作乱,举国上下当团结一致。”德川齐昭说道。 “水府老公说的是老成持重之言。”阿部正弘声音里有些颓废,“在座的代表着天下诸藩,如何应对,都表个态度。” 最后的“表决”有些让太一哭笑不得,大部分参与表态的大佬表示应循祖制,反对开国通商,但对于如何应对咄咄逼人的美国舰队,都没有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空话套话倒是讲了不少。 德川齐昭甚至觉得不应理会美国人,就使一个“拖”字诀,让美国人自己知难而退。 以井伊直弼为代表的部分藩主则持积极态度,认为当凭借此机会推动开国,与西洋诸国通商贸易。 最终讨论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得到什么结果,阿部正弘只得遣散了众人。 待正厅内的大名们离场,阿部正弘迈步来到了御用部屋的侧间,在旁听的众人面前露了个面,勉励众人配合好工作。 阿部正弘也仅仅是说了两句场面话便离开了,不过太一看侧间内的众人倒是一派感激涕零之太,似乎觉得自己真的马上要飞黄腾达了一般。 “内阁首辅”离开后,便有具体负责各项事务的旗本前来领走场间的“临时工”,安排讨论或处理具体事务。 中岛三郎助没有获准进入本丸,早已经返程了。带太一离开的是浦贺奉行户田氏荣。对这位大人,太一说不上陌生,毕竟是中岛三郎助的顶头上司,前次马休·佩里来江户时,便是这位代表幕府方面接待的,太一作为随行翻译,为这位义务劳动了一翻。 “刚才虽说诸位大人们没有讨论出个统一意见,但所料不差的话,阿部老中应当是会先收下国书了。”作为直属幕府的远国奉行,户田氏荣虽说仅是旗本身份,但比诸藩大名们更能探到“首辅”的心思。。 “中岛说你熟悉西洋事务,那么你觉得,如果幕府方面在收下米利加国书后,不作回应执意拖延的话,对方是否可能知难而退。”户田氏荣一脸的愁苦,带着太一出了御城后,在河边驻足,毫不避讳太一年少,语气竟十分诚恳的询问道。 太一则是反问:“阁下觉得我等与天朝相比,如何?” “哎!”户田氏荣叹了口气。 太一有些奇怪,怎么这位表现得比阿部正弘还苦闷,对于一个幕府中层官员来说,完全不至于。 户田氏荣接下来的话,却是解答了太一的疑惑:“也好叫你知道,阿部老中实际上在今天上午已经与我谈过了,一旦决定受书,仍由我负责。这可是开了幕府锁国二百余年以来的先例,实在是耻辱异常,叫我如何面对岛内上下。” 太一有些不太能理解此时人的想法,在他看来,代表岛国接受美国外交文书,促成开国通商,怎么看也是要载入史册的,怎么到了户田氏荣这里,好像是受罪一般。 户田氏荣没有再解释什么,挥了挥手示意太一自行离去。 第二日,中岛三郎助再次到音羽川座的剧场,找太一对接事务。太一便借此机会对户田氏荣昨晚的表现提出了疑问,中岛三郎助解释道:“实际上户田大人接到这项任务后,便有了辞官地打算,如果幕府不允地话,他已经做好了切腹的准备!” “哈?”太一有些傻眼,这是哪跟哪啊。 中岛三郎助看上去忠厚木讷,但也是在幕政体系中混迹多年的老油条了,对此事看得倒是通透,直言不讳地对太一解释道:“受书这事不复杂,但不论事情发展到什么程度,都不会有一个好结果。如果幕府顶不过米国压力开国,怎么和岛内交代,便要丢出去一个替罪羊,作为接受国书地当事人,中岛大人肯定会被丢出去,届时不死不足以平民愤;如果幕府顶助了米国压力继续锁国,作为接受国书地当事人,中岛大人又成了软弱地代表,幕臣中可能知道他地难处,四民可不管这些,必然受到岛内唾骂。反正没有好下场,倒不如早死早超生,还能留个拒受外夷国书的形象,保全名节。” 听中岛三郎助地分析,太一突然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再举一反三来看,阿部正弘昨夜召开毫无营养的议事会议,可能也是陷于这种尴尬地境地的无奈之举,在浩浩荡荡的开国“大势”面前,他似乎怎么做、怎么选都是错的,干脆拉更多的人一起背锅、趟浑水。 不论幕府是否批准户田氏荣辞职,浦贺奉行所已经领命,开始筹备接待米国使节的任务,即使江户的部分人还被蒙在鼓里,但多少也莫名感受到了这份紧张。 伴随着愈来愈明显的紧张气氛,新的一年悄然到来。 第60章 正月远足 “这么早就要出发吗?” 光枝正在门口处理年前买的白萝卜,准备着手腌渍,看到太一背着包袱出门,起身询问道。 “是啊,按照长崎方面通报地情况,米国的船队预计中旬就会抵达江户湾,要提前去准备呀。”太一紧了紧背后的包袱。 正月初七刚过,中岛三郎助便传来了消息,负责接待事宜的底层人员,将提前前往距离江户约六七十里远的神奈川宿,为幕府高级官员打前站。 虽然这次仍是义务劳动,但沿途食宿路费是由幕府承担,中岛三郎助会从浦贺奉行所“报销”。 总的来说,太一还是比较期待此次远行的,虽然三十公里的路程在后世根本算不上远,即使在此时,再差的脚力也不过一天半的行程。 说来惭愧,太一之所以期待,是因为这一世,他甚至都没离开过江户周边,当然原因很多,借此机会倒是可以公费旅行一翻。 中岛三郎助作为基层的老油条,在了解到太一没出过远门后,十分贴心的表示,赶路可以慢一点,反正奉行所报销,正当好好享受一番旅途的乐趣,这也是太一提前动身出发的原因。 众人在日本桥集合,同行的还有麟太郎,这位将作为荷兰语通事(翻译),参与相关文书的翻译和记录。太一实际上只承担口译的工作,方便两边的沟通,正式行文将按照岛国对外贸易习惯,以荷兰语记录和撰写,用以留存备案。毕竟英语这种东西即使记录下来,岛国现在除了太一也没人看得懂。 “阿民姐姐这次这么轻易放你出来了?”太一故意拿麟太郎开玩笑道。 自从太一把这位在新吉原的做派告诉他的妻子阿民后,听说这位老实了一阵子,不过江户风气如此,妻子实际上对丈夫的约束十分有限。 “此次是幕府公务嘛!”麟太郎拽拽道,“阿部老中属意我参与如此重大之事,自然要放下儿女私情以全忠义。”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只是借机外出逛逛呢。”太一斜眼看着麟太郎,对他所说的话完全不信,跟这位接触时间长了,完全无法把他和印象中的幕末名臣形象重合起来。 “太一,你还年幼,领会不到我此刻一心为公的想法。”麟太郎义正言辞道。 “本来还想跟您介绍沿途宿场几家不错的店呢,看来是我想多了。”中岛三郎助说道。 “什么店?”太一好奇道。 “江户至神奈川宿这条线路,我往返浦贺时经常要走,虽然多数时候是骑马,不出半日即达,但期间也步行往来过,沿途宿场中有几家店‘饭盛女’异常貌美。”中岛三郎助一本正经道。 “噫……”太一瞬间不想和他俩交谈了。 “饭盛女”顾名思义就是负责盛饭的女子……嗯,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 江户时期有一个奇怪的现象,一方面,城町女子教育程度高,受到天朝儒家影响,行事做派较为保守,这也与幕府官方极力倡导的简朴保守风气一致。 但另一方面,江户时代岛国钱财大量流入商人阶层,这部分人没有上升渠道,便只能专心花钱,致使民间浮夸盛行,食色之风更是席卷岛内。所以,长途旅行怎么能少得了美色呢? 幕府明文规定除游廓以外,岛内各地不得卖身。但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作为江户时代“高速公路服务区”的宿场,不论是旅笼屋、扬屋,为了招揽生意,出现了一个新的职业“饭盛女”。 这群女子白天贩卖店家的食物,为客人盛饭,晚上则提供“超纲”的服务,算是众人心照不宣下的私娼。因为确实有需求存在,参觐的武士们更是主要客户,且这也是宿场经营方创收维持运转的手段,幕府对此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请务必介绍给我。我觉得作为幕臣,必须亲眼看、亲身体验国家的现状。”麟太郎仍是一本正经道。 这次,连中岛三郎助都不想理他了。 自江户日本桥出发,沿着“五街道”之一的东海道,至京都三条大桥,沿途差不过刚好1000里。完成这段旅途的话,在这个时代大概需要两周多的时间,将途径宿场五十三处。 浮世绘大家歌川广重,还专门根据此线路的旅程,绘制了一本名为《东海道五十三次》的画本,在幕末乃至后世都还算出名。 当然,画本不是描述他和宿场饭盛女的“五十三次”,虽说创作画本时这位三四十岁正当壮年,但身体也没好到这个程度。 歌川广重将五十三处宿场依次以浮世绘的形式记录下来,展现了周边特色风貌。十分可惜的是,太一这次“远行”,自日本桥出发,仅仅途径品川、川崎,抵达神奈川宿,看不到太多画中的东国景致。, 不过这条线路几乎比邻江户湾修建,在太一看来,沿途风景应当还是不错的。 从日本桥出发,才行二十里便至品川宿,太一等人已经商量着准备住下来了。倒不是这么赤裸裸地磨洋工、薅幕府地羊毛,只因为这时候实在是太冷了。 中岛三郎助作为老牌“驴友”,这次却是漏算了一件事。 现在仍是正月,关东地区气温并未回升,甚至部分沿海区域地冰凌都尚未完全消融,走在沿海而建地东海道线路上,三人瞬间感觉比在江户时要“年轻”了许多,因为被冻得像孙子一样。 三人几乎是飞奔进入品川宿,直接略过仅为各藩大名、高级幕臣提供公务住宿的官方驿站“本阵”,来到一家面积最大的旅笼屋前。 太一抬头看去,“足利屋”三个大字写在店门的布帘上。太一觉得这名字不太像旅店,倒更像是赌场或银号。 “这是你家又次郎老板的店,也算是照顾他生意了。”中岛三郎助笑着对太一说道。 太一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想岔了,原来这“足利”不是说店家利润充盈,只是单纯体现祖上的苗字而已,当然也可能是为了纪念下野国足利郡。 掀开布帘,三人迈步而入,一股温热的气浪吹在脸上,让冬日旅途之苦瞬间消散。 第61章 乡下武士 旅笼屋不像是后世的旅店,还有什么房型可以挑选。这种供旅客临时居住的场所,虽然也算是隔出了房间,但都是需要多人混住的。 中岛三郎助要了一个相对较小的隔间,这样多花一点钱包了下来,免去三人也和其他旅客睡通铺的麻烦。 刚刚过了年节的关系,加上寒潮尚未褪去,旅笼屋内的旅客并不多,多是聚在了店里的正厅。这里如农家一般,在地板上开了个火坑,木炭上架起了烧水的铁锅,供旅客自己取用。 不少人围坐在此处取暖,有一位明显是乐师的旅人,还拿出了三味线弹奏,给其他人演奏,引来了一片赞叹声。 太一和麟太郎都没有什么远行的经验,这一路上被冻得不轻,本想直接回自己包下的小隔间休息。但隔间之前没有旅客,此时已经被冻透了,只得又花钱向店家要了木炭盆,放到屋内去去寒气,两人跟着中岛三郎助只得又返回正厅,与众人一起烤火。 “那位大叔又不会唱词,光听曲子有什么意思,你不来一段舞踊吗,我记得你演过《镜狮子》呢,那段就可以。”麟太郎有些无聊,戳了戳盘腿坐在身边的太一,跃跃欲试地怂恿道。 太一则是直接无视,没有带妆跳这种东西太羞耻了,绝对是大型社死现场。 还好,此时店里几位貌美的“服务员”嬉笑着从门厅穿过,瞬间吸引了麟太郎的目光,一直到女孩儿们掀开布帘出去,他都没有将目光收回来。 “话说,天这么冷,你还有这心思。”中岛三郎助有些看不下去了,“提前说清楚,这方面的开支,我可不能拿回去找奉行所报账。” “这钱我还是有的……”麟太郎本能的回了一句,然后觉得不妥,咳嗦一声正色道,“我只是好奇,此地距离江户不过十数里,女子举止做派却与江户如此不同。” “哈哈,这位小哥说话有意思,”一位明显是行脚商人的大叔听到麟太郎的话,哈哈笑道,“旅笼屋的女人们肯定不是江户女啊,大多是从各地乡下被卖来的,不似城下町家女子做作,别有淳朴灵动之姿。” 麟太郎显然找到了自己的知音,换了座位去和那大叔交流心得去了 “话说回来,这些年乡下日子不好过,不少女孩便被家里卖了出去,起码能有口饭吃。”之前演奏的乐师放下了手中的三味线,也加入了众人的闲聊。 正说着,店中的“小姐姐”们端着饭盆来到旅笼屋的正厅,依次为众人添饭,众人则是根据需要付钱。 麟太郎还借机与对方调笑了几句,引得众女羞红着脸退了出去。麟太郎又是好久才收回目光,端起自己眼前的饭碗,才有些皱眉道:“为什么不是白米饭?” 旅笼屋提供的主食是糙米饭,虽然也是大米,但是混有胚芽和糠等杂质,对于长期生活在江户城下的麟太郎来说,显得有些难以接受。 江户子自出生便有骄傲的资本,且不提与将军同处一地的荣耀,白米饭与自来水一样,也是江户作为政治中心的大福利。 在岛内大部分地区以小麦和杂粮为主食的当下,即使是条件一般的江户町家也能吃上白米饭,这并不是说江户人尤其富裕,只是沾了米粮流通的光。 大米自战国以来便作为战略物资,江户作为实际上的“首都”,自然要优先保证大米储备,这使得大量的稻米被运到江户。 再加上幕府为直属武士发放俸禄时,为了防止米价波动影响自己“小弟”们的生活,是直接发放禄米的,这东西总不好一袋一袋的存在家里,所以江户又有专门的店家,将武士们的米换成金银财货。 如此之后,大量的米进入到了江户的商业流通领域,最后来到町人的餐桌。 一般地区的百姓则没有这么好的待遇,特别是乡下,大米是要作为田地租税上交的,普通农人自己根本不舍得吃,有些地方吃大米甚至是武士身份的象征。 大量食用精米实际上也给江户人带来了一个问题,由于大米胚芽中维生素b1连同胚芽被筛掉,最终得到的白米虽然口感软糯,但实际上营养价值大打折扣,江户人特别是有钱人家长期处于维生素b缺乏的状态。因此而来的脚气病成为困扰江户的顽疾,甚至有几任将军死于该疾病。 此时的人还找不到原因,便将此病称之为“江户病”,因为他们发现,发病的人一旦回到乡下老家,病就会很快痊愈。 太一自然是知道其中原因的,因此在家里时不时就会和光枝、阿元吃上几顿糙米饭。阿元是很不喜欢这东西的,但她更多以为是家中拮据,也便不抗拒;跟光枝则是说忆苦思甜的道理,往往会收到光枝的大个白眼,觉得他就是会胡闹。 中岛三郎助还要了味增汤和新鲜的萝卜条,麟太郎则是加了一条小鱼,一副不打算给幕府省钱的架势。 “您是江户本地人,”那乐师也端着饭碗,笑着对麟太郎说,“这已经很不错了,虽然贵一点,但起码能供应大米饭,出了箱根关,各地宿场大部分时候真的就只有粗粮供应了。” “话说还是江户好啊,可不仅仅是白米饭,在我出身的那种乡下,要跟武士大人肩并肩坐在地上,简直不能想象。”行脚商人也插话进来,还特意指了指太一等人腰间别着的长刀。 “不要说是普通人和武士啦,在乡下诸藩中,即使是武士之间并肩而坐也是不可能的。在土佐,像我们这种下士,可是要处处躲着上士老爷呢。”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 说话的是一名腰间别着刀的年轻武士,留着一头乱发,没像麟太郎他们一样着袴,而是在这种天气里赤着双腿,上身的小袖材质看上去倒是不便宜,但被他穿的脏兮兮的,一派落魄浪士的造型。 “下士?”太一有些蒙圈,心说能弄个大佐当当吗。 “啊,是四国地区在藩武士的级别划分啦,这是惯例做法,各藩都有对名下武士不同的分级规矩。”中岛三郎助知道太一不太懂这个,因而小声解释道,“也称城士和乡士,那地方有些复杂,前者主要是东照神君封藩时转封过去的藩主及其武士集团,后者主要是原长宗我部、向宗我部等家留在此处的武士。” 太一大概听明白了,又是类似“老乌龟”搞的平衡之术的结果,让过江龙与地头蛇长期处于矛盾状态,也便威胁不到幕府的统治。 幕府内部实际上也对直属武士有等级划分,大的方面分成了旗本、御家人这高低两类,当然具体会以俸禄水平予以区分。但经过中岛三郎助的进一步介绍,太一知道在地方诸藩中,不同等级的武士的区别,可不仅仅体现在薪俸上,低级武士在很多方面都受到限制,大到不能居住在城下町、不能面见藩主、见到上士需要跪迎等等,小到甚至不被允许穿鞋……类似弊陋甚多,与之相比幕府治下的江户,绝对称得上是开明。 “幕府通事胜麟太郎!” “浦贺奉行所与力中岛三郎助!” 见对方是武士,麟太郎两人均起身问好并自报家门。 “土佐藩藩士坂本龙马!”那青年武士也起身行礼。 “咳咳……咳……”太一被糙米饭呛到了。 第62章 一路向西 如果所料不差,这位苗字坂本的土佐藩士,讳直阴,通称龙马。 考虑到江户时期还未出现“苗字必称令”,重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眼前这位应当就是未来的维新志士坂本龙马了。 太一上下打量着眼前不修边幅的青年人,麟太郎和中岛三郎助则是再次回礼,刚刚两人以为对方是个落魄浪士,没想到却是在藩。 得益于这位在后世的大名,太一甚至还知道他不仅在藩,且家里经商十分的有钱,至于他的打扮,可能是有钱人的癖好。 众人重新落座,坂本龙马抠着脚哈哈笑道:“幕臣果然是幕臣,做事都一板一眼的,那这位眉清目秀的小哥怎么称呼?” 太一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自我介绍,拍了拍腰间的“小狐丸”和“村正”解释道:“我和这两位可不一样,我就是个町人啦,不过在剑道馆挂了名,因而才佩刀的。” “哈哈,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虽然乡下对非武士佩刀管制很严,但现在咱们还算是在将军大人的天领内呢。”坂本龙马咧着嘴笑道。 “太一!”太一也学着麟太郎起身行了个礼:“阁下是完成了定期轮换,准备归藩吗?” 由于参觐交代制度的存在,诸藩武士也必须告别家乡,定期轮换到江户侍奉自家藩主,太一以为这位也是类似情况。 “刚才说了,我是下士,这种事怎么会轮到我呢,”坂本龙马一副大大咧咧的姿态,“我在藩厅报备来江户游学,已经好几年了,目前在玄武馆,跟随千叶周作师傅学习北辰一刀流。” “那你们算是同门啊!”麟太郎指着太一说道,“这位在跟随神田的清河八郎学剑。” “那应该算是在下的师侄啦!”坂本龙马哈哈笑道。 清河八郎学习北辰一刀流,也是拜在千叶周作的玄武馆,因而坂本龙马才会有这么一句。 这句话太一是不好接的,幕末这些人都是你杀我、我杀你的,他觉得还是不要和头上顶着“志士”标签的名人套近乎的好,虽然坂本龙马在倒幕派中,算是温和倾向的。 “那阁下离开江户是准备到各地游历?”太一没有接下坂本龙马所谓“师侄”的玩笑话,以一个问题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 “我跟你们说啊,”坂本龙马像是有什么小秘密一般,压低声音说道:“听说有个什么米利加国,就是去年来江户湾的那个,最近可能会去浦贺,我和友人想去见识一下。” 太一和麟太郎、中岛三郎助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此次美国舰队来航,是长崎奉行所提前通报了的,幕府有针对性的封锁了消息,并已先行与美方进行了沟通 按照惯例,会见地点最初确实是要定在浦贺的,因为那里是江户湾门户,再像是上次那样让外国船深入到江户湾北部,又会让江户人看到,幕府担心一而再再而三出此状况,会令幕府威信扫地。 现在幕府还没能拿出一个关于开国与否的统一意见,自然不希望治下百姓接触到外国人。 不过太一听说马修·佩里没有同意停靠浦贺港的安排,执意要在江户登陆,最终两方各退一步,选在了神奈川入海口不远处的小渔港横滨。 对方能够得到美国使团来江户湾的消息,虽然地点上有偏差,但已经十分令人惊讶了。 这里面最为担心的无疑是中岛三郎助,负责前期事务安排的都是浦贺奉行所的人,他又是专门负责前期事务,万一幕府追责他可脱不了干系。 之后的聊天,中岛三郎助都没什么兴致,似乎在犹豫是否要举报抓坂本龙马和他口中的友人。 “其实您也不需要这么纠结啦。” 夜里三人回到了自己的隔间,由于隔断捡漏,没什么隐私可言,太一依然小声道:“之前幕府的大人物,不是在城中开会商议过此事嘛,所以消息流出的渠道很多,大可不必将这口锅往浦贺奉行所身上背。” 中岛三郎助不过是担心个人前程,幕府大政是上面人头疼的事情,太一替他找到借口,他的心态立马变了,甚至推醒了早睡下的麟太郎,说是要“请客”……不带太一的那种…… 太一晚上睡得不好,虽然中岛三郎助“请客”时故意避了出去,但还是那句话,旅笼屋隔断的隔音效果不好。 太一骂骂咧咧地进入梦乡…… 第二日,太一起的很早,没管昨夜因过于劳累还没起床的两人,独自到正厅吃早饭。 坂本龙马正好和两位友人离店,太一与他简单打了个招呼,坂本龙马介绍同行的两人分别叫寅太郎、小五郎。 两边作别后,太一还听坂本龙马对其中一人说“还是我们玄武馆更受欢迎,你看,随便就能遇到北辰一刀流的学员,你们练兵馆不行”云云。 太一像是送瘟神一般目送坂本龙马离开,后者还以为太一恋恋不舍,离得好远还挥手道别,吓得太一抓紧躲回了旅笼屋内。 麟太郎和中岛三郎助两人几乎是快到中午才起来,按照麟太郎的想法,再在品川宿住一晚是最好的,但中岛三郎助提醒,在一个宿场住两晚的话,回去跟奉行所不好交代,麟太郎这才作罢,三人吃过午饭继续赶路。 当夜赶到了川崎宿,入住的依然是“足利屋”,让太一不尽怀疑,自家老板不会是真的把整个东海道宿场全都盘下来了,不过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在此地倒是没有遇到坂本龙马一行,看来他们是真的在赶路,不似太一三人有幕府这只大肥羊薅毛。浦贺位于三浦半岛东南方向,并不在东海道“高速路”沿线,过了神奈川宿便要转入地方修筑的小路,因此他们的时间要更紧迫一些。 到达川崎宿已经是半夜,加之上一夜的劳累,麟太郎和中岛三郎助随便跟店里要了点吃食,便匆匆睡下了。虽然旅途有些疲惫,但太一这一夜的睡眠质量绝对要更高一些。 次日,却是约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天还没亮便起了风雪,加之多摩川上本来就留有冰凌,摆渡的小舟不能渡河。三人无法,在川崎宿开了份证明材料以留作为报销的凭证,又在此住了一天。 雪停后天空放晴,空气尤其通透起来,太一推开旅笼屋的窗户,竟是能看到二百里外的富士山。远望去,一直到山腰甚至山脚处都是积雪,太一听说后世富士山的雪线已经快退到山顶了。 天气转好,三人再次启程,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神奈川宿。 第64章 小议开国 “这是米国人对外领土诉求方面,再说鸦片贸易。”太一向德川庆喜讨了杯茶,润了润喉咙,“北亚米利加确实没有大面积的鸦片种植,但米国实际上一直在贩运奥斯曼帝国的鸦片给清国,所以他把自己从鸦片贸易里摘出去的那些话,也不怎么可信。” “这米利加亦是虎狼之国!”德川庆喜感叹道,“但其处处提到英吉利与清国战事,似乎也是在敲打我国……你认为开国、锁国孰优孰劣。” “呃……”这个话题涉及的问题就有些宽泛了,不是很好回答,太一考虑到对方作为水户藩老藩主德川齐昭政治理念的继承人这层身份,刚想应和着说几句锁国至高、锁国万载的话,但又觉得对方身处那么高的位置,如果召见自己就是为了听几句奉承话,那就有些肤浅了。 “开国的优劣暂且不说,当前的问题,是已经无法保持锁国的状态了。”太一谨慎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做了一点小小的变通,“天朝之变已为前车之鉴,阁下应当听过大禹治水的故事,这堵可不如疏啊” 德川庆喜略作沉吟:“我记得在《国语》中看到过,‘疏川导滞,钟水丰物’。” 太一觉得和有文化的人说话,感受暴击一万点啊有没有。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典故的出处,只是知道这么句俗语,没想到天朝国学,眼前这位张口就来,真是有些“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的味道了。 “咳,说的对!”太一觉得此时自己应该也拽几句古文,奈何搜肠刮肚也没想起什么应景的话,“从当今形势看,在完成大陆扩张后,米国人有重返欧亚势力范围的意图,但在东亚细亚区域,其并没有很好的战略支点……” 大西洋确实很大,而此时夏威夷还在英国人手中,美国人除了拥有半个北美,在全世界范围没有任何影响力。当今的世界还处在旧殖民时代,帝国主义发展是极其需要殖民地的,单纯的贸易掠夺并不足以支撑帝国运转。 但美国诞生时,世界上有名有姓的地方,都已经被老牌强国纳入自家势力范围了,虽然美国跟西班牙在墨西哥对打了一局,但仍然不能改变自己的国际地位,更不要说将影响力延伸到北美以外。 什么是影响力? 英国现今号称日不落帝国,被戏称为殖民地帝国主义,直接间接控制领土面积超过3400万平方公里,是后世领土面积第一大国俄罗斯的两倍,是其本土面积的140倍。如果还没有概念的话,下面数字就比较直观了,地球的陆地面积不到15亿平方公里,英国相当于控制着地球的五分之一。 再看正在步入黄昏的西班牙帝国,仅在美洲区域,美国以南一直到南极,除了巴西周边以外,几乎都属于西班牙的传统势力范围,而巴西周边属于另一颗“牙”,即葡萄牙。在亚洲区域,菲律宾现在就是西班牙的殖民地。 美国人展开世界地图,发现无处下脚啊。可选择空间实在太少了,但凡有点资源的地都被圈了,然后他们便很自然的发现了位于亚洲大陆东端的唯一一片“净土”。别人不要的,自己下手总可以。 岛国贫瘠,又不像天朝有人口带来的消费体量,又不像南亚、东南亚气候舒适,在此时看来战略意义不大。但对于美国来说,却能填补他在太平洋地区缺少驻足地的问题。要知道现今美国人要想到东亚,并不是走太平洋航线,而是经大西洋绕道航旺角,再过马六甲一路东行。 在美国看来,欧洲、非洲是老大哥们的地盘不好染指,小小的东洋岛国,你们都不要给我总可以? 虽说日本早先属于荷兰的自留地,但“海上马车夫”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美国连西班牙都能掰掰手腕,自然不惧怕荷兰,因此便有了马修·佩里一行。 从历史发展看,美国为什么没有如前辈们一样,热心于占领和建立殖民地? 现今,殖民扩张大行其道,如果美国也采取这种策略,必然与老牌列强产生冲突,荷兰、葡萄牙什么的,美国现在不放在眼里;西班牙、意大利之流,美国努努力也能干一架;英、法可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此时欧洲君主制是主流,各国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哪怕是小国,美国也不敢贸然与之冲突。 那就做生意!凭本事挣钱总没错? 以自由贸易为包装,以垄断资本扩张为核心的新型殖民扩张,在美国的手里被发扬光大。直到后世二战后,美国极力推动民族国家和殖民地独立运动,很大程度上也是在为新型殖民扩张服务。 卖房子需要精装修的样板间做宣传,而美国同样需要一个可以精致包装的样板,一方面给欧罗巴老大哥看,表示自己没有殖民野心;另一方面是给其他弱国看,表示自己是“正义的伙伴”,可以放心的开展贸易。 “嗯,水府老公认为列强狼子野心,因而极力维护锁国制度;而彦根侯认为当借此机会学习西洋之技艺,变革图强以防我等步天朝后尘,因而力主开国。现在看来,都没有错啊。”德川庆喜听了太一的长篇大论,有些感慨道。 对他这句话,太一倒是极其认同的。德川齐昭也好,井伊直弼也好,作为这个时代岛国金字塔尖上的人物,不可能故意作出不利于国家的行为来,两人或者说两派人的对立,单纯是对问题的理解、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同。 “不论怎么样,阿部老中已经同意接受国书,这一点已不可改变。如你所说,即使想要改变,我等也没有与米国抗衡之实力。”德川庆喜叹了口气。 太一觉得德川庆喜找自己可能只是要印证心中所想,其实早先已经有所决断了,这位毕竟年轻,不似德川齐昭这种老派武士认死理。 “开国贸易已不可避免,但观天朝通商现状,银货外流失利极大,一旦完全放开,已可预见岛内惨像,因此必须加以管控。三井家提出想仿照天朝十三行之制,由岛内商家外贸专营,你觉得如何。”德川庆喜忽然道。 太一听到德川庆喜问了这种幕府内部仍在商议的问题,知道对方对自己刚才的一席话比较满意,算是高看自己一眼了。虽然这不是太一追求的,但此次多少让他找到了些,作为“穿越众”的爽快感。 待细细思索德川庆喜提问的外贸对策,太一突然眼前一亮,心脏甚至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一条金光大道似乎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第65章 钱途远大 “外贸专营的话,米国人肯定不会同意。”太一调整了一下呼吸,解释道,“清国自乾隆朝开始便实施一口通商,并于广州设十三行居中贸易,也没能满足西方诸国的需要。米国要的是所谓‘自由贸易’,不是些许变通所能满足的。” “那总不能就敞开了国门,放任外夷货物随意流通全岛!”德川庆喜有些皱眉。 “清国十三行的模式需覆盖各类货物,与列强诉求必然不符,但该思路是可取的,我们可以做一下变通,”太一小心道,“货物贸易如果是人之肌体,银钱便是人之血脉,连通货物贸易各个环节。列强贸易所求无外乎对我销售商品,换走价格低廉的农产品,内外倒手以差价赚取银钱。再进一步,还可能以域外之金银钱货,冲击我等市场。据我所知,亚米利加盛产金银,如涌入国内必然对米粮等物资形成掠夺,不可不防备。” 太一在此处偷换了些许概念,美洲是盛产黄金,但也没到了可以让美国挥霍,用以在他国制造通胀的程度,实际上在美国眼中,岛国也是盛产黄金的肥羊。 “因此,在下以为可由一商家专司本外钱币之兑换,统一为外夷提供在岛内的两替、借贷业务,同时全权负责对接外夷银号、钱庄,防止域外金银无序流入,扰乱货物买卖。”太一试探着说出了最后的话语,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太一说的轻描淡写,似乎就是设家店面,帮助国外商家处理一下货币业务,同时帮幕府盯着国外的热钱,但这里面蕴藏的利益甚巨。 “你想替喜连川又次郎争取这门生意?”德川庆喜很敏感,他不见得能够想通其中的关节,毕竟脱离一口通商模式的外贸,对于岛内的人来说还是新鲜事务,但德川庆喜本能地感觉出了太一存有的私心。 太一实际上是更想自己干这买卖,但现今情况下无异于痴人说梦、草蛇吞像,即使是干小买卖也需要本钱,更不要说是参与国际金融贸易,幕府的人也不是傻子,会授权一个十几岁、没有什么身家的半大孩子,代表国家操持外贸事务。 但大好地钱景摆在眼前,不去争取一下,可能机会就变成了别人家的。特别是商业嗅觉灵敏的三井家,肯定不会放过这块肥肉。 确实,太一出谋划策半天,最终可能便宜了又次郎老板。但太一觉得自己促成这么一笔业务,自己那大气的老板,起码会给点提成,自己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拿点业务提成总不过分? 太一觉得只要事情成了,哪怕又次郎老板以后从指头缝里漏一点给自己,那自己和光枝、阿元几辈子都够吃了。而令太一庆幸的是,这片堪称“蓝海”的商业地带,还未有其他人触碰。 刚刚描述的专营方式,实际上同时兼具了央行和商业银行的功能,在跨国贸易逐渐大行其道的当今世界,只要运作得当甚至能搅动国家经济命脉。在当前这个以西方商业银行主导的金融体系下,自由金融模式被大多数西方国家认为是理所当然,国家央行的理念还不如后世那么明确。 而在后世,稍微接触过一点金融知识的人,都能扯几句“发行的银行、政府的银行、银行的银行”是央行的职能体现。 目前,世界各国仍是金银本位的金属货币时期,货币价值以贵金属含量为体现,因此作为发行银行的职能并不如后世那般紧要。江户时代有专营商家负责铸币,也有两百余年的时间,太一不可能借着开国的理由上下嘴唇一碰就收过来,而且此时的铸币就是体力活(技术活),本身的利润空间不大。 太一盯上的是另外两项职能,首先是作为“政府的银行”所具有外汇管制权,虽说是称重的金银货币,肯定不如后世炒外汇来钱快,但单说国内国外金银兑价天差地别这一项,就有巨大利益可图。趁着短期内不会放开外国金银币在岛内流通,太一决定当好中间商,好好赚差价。甚至未来完成了原始积累,条件允许,对外开展汇兑业务,也能有光明前景。 其次是作为“银行的银行”所具有居中服务商业银行的职能,岛内目前没有现代银行,且以三井家为代表的本土钱庄势力不可撼动,太一也没打算跟他们打交道,而是打算先专司负责服务国外商行,想要进入岛国投资割韭菜,那就得带着我一起玩,还得分我一杯羹。不然对不起,连门都不让你进。 外贸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起码岛国上下千年不曾涉及,德川庆喜自然不解其中诀窍。他实际上也不屑于去深入了解,作为从小立志成为将军的人,只要知道此举对幕府应对开国有利即可,至于手下人能不能据次获利、获多大的利,全然不在这位的考量之中。 毕竟什么事都刨根问底、吃干抹净的上位者,是不会有小弟愿意效犬马之劳的。 “你的建议很好,我会就此时和阿部老中沟通。”德川庆喜已经有所意动,同时特别提醒道,“不过你要明白,三井家对此次开国贸易也很感兴趣,且仅就两替、借贷之事上来说,其已有百年的积累,下一步不论采取何种手段应对开国通商,他们都是你们最有力的竞争者。” 太一听德川庆喜的意思,最终哪怕采取外贸货物专营的模式,他也是支持又次郎老板这边争上一争的,那就需要比拼核心竞争力了。 “不论银钱还是货物,都需要运输和流通渠道,又次郎老板目前已从三井家接收了东海道旧有的幕府传马渠道,可保证财货畅通,覆盖各城町的宿场,也可迅速改为两替或借贷屋,迅速运转起来,” 当然,这些优势在三井家面前,都算不得多明显。作为积累百年的财阀,三井家在大阪、京都、江户都储备有金银,他们甚至不需要真的在不同城市间运输这些货币。 “国内银钱之利,尽在三井家掌握,本就富可敌国,如果再令其勾连外夷,更助其一家独大,恐尾大不掉。” 看到德川庆喜嘴角竟是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笑意,太一初是惊讶,随后知道自己极力争取的这笔买卖,大概是稳了。 第66章 互利互惠 德川庆喜在神奈川仅仅待了三四天,便启程返回江户了。 其间,也就远远观察了几次美国军舰,看了看美国的水兵面貌、武器装备等,并未与马修·佩里照面,这也与他的身份相符。 虽说东亚国家错过了第一次工业革命,进入十九世纪后,被西洋列强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但在骨子里,很多东亚诸国与天朝一样,都是极其看不起西洋的。德川庆喜一直以将军继承者自居,怎么可能随意见这些人,因而匆匆看上几眼便离去了。对于他来说,国内的事务远比外交之事重要的多。 听德川庆喜提到,首席老中阿部正弘,已经对频繁出现的西洋事务感到厌烦,准备将幕府外交大计全权委托给老中、佐仓藩藩主堀田正睦负责,后者是态度鲜明的开国派,似乎这也代表着阿部正弘的倾向,由水府老公德川齐昭转到了井伊直弼这方。 得知这消息,太一唯一的感觉就是,这阿部正弘为人太不干脆了,在不同集团间反复横跳、左右摇摆,简直像是在浪费时间。但你要说他能力不行、过于守旧,这位又广开言路、积极引进兰学,并在江户设讲武所推广西式军略,从民间提拔启用了众多对后世影响很大的饱学之士。这“人”的一生,还真是很难说的清楚。 “内阁首辅”似乎有了开国的倾向,参与谈判的众人便如机器一般高速运转起来。但大家发现一个大问题,美国人的要价有些高了。 马修·佩里提出的意见,是仿照天朝五口通商,让岛国起码开放包括江户在内的五处口岸。仅这一条幕府方面的谈判代表就接受不了,且不说开放口岸如此之多,仅外国人进入江户湾,大家都觉得无法接受,更不要说开放将军居住的江户了。 与上述分歧相比,其他涉及漂流民救助、物资补给,甚至是领事馆设立,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了。 马修·佩里在谈判中表现的异常老辣,与他的海军准将身份不大相符,倒像极了资深政客,强势但有节制,既保持着对幕府方面压迫感,又不至于令谈判破裂,可以说主导着这场谈判,给与他对垒的岛国菜鸟们上了精彩的一刻。 谈判陷入拉锯战,已经一个多月仍没有丝毫进展,两方似乎也都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就这么和对方耗下去。 这日,太一终于找到了个机会,能与马修·佩里单独聊上一聊。 进入农历二月后,关东气温终于开始回升。在完成当日谈判后,少数幕吏来到了海滩边晒太阳,感觉自己有些发霉了的太一也跟上了众人。 在海滩边,太一看到了不少美国水兵,以及正带着助手在散步的马修·佩里。 已经打了一个月的交道,太一对这位并不陌生,当然也谈不上熟悉。因为他主要是负责两方面的翻译,个人交流几乎没有。上次和佩里私下说话,还是去岁陪同中岛三郎助在江户登舰试探时呢。 “你好,我的小朋友,看来你们也闷坏了!”马修·佩里看到太一向自己走来,主动挥手喊道,随后示意正在摸枪的助手,表示太一没有危险。 “虽然在外交场合说这种话不合适,但我发现和去年比,你长高了不少。”马修·佩里一副长者姿态,对着已来到身边的太一笑道。 “是的,就如同亚细亚一般,总要不断成长的。”太一笑着回应道。 马修·佩里挑了挑眉毛,笑着说:“非常有意思的比喻,不过确实是这样,小个子终归是要长大的。” “啊,对了,我有给你带礼物,以感谢去年你帮我翻译沟通,那可是帮了大忙。”马修·佩里突然说道,然后令助手跑回了自家水兵驻扎的营地,取来了一个木匣交给太一。 木匣分量很重,太一差点没拿住,他有些疑惑的掀开盖子,瞥了一眼便很快盖上,表情自然地对马修·佩里感谢道:“上次仅仅是顺嘴跟您一提,没想到您还记得,这可不便宜,请允许我起码承担它的基础价格,跨越重洋将它带来,已经足以体现您的心意了。” “将近30美元,真的不便宜,如果不是它确实在万国博览会上打出了些名头,我想也不敢卖得这么贵。”马修·佩里耸了耸肩,不过全然不提跟太一收钱的事。 太一明白对方这是变相的贿赂,当然也可能有感谢自己的因素在里面,毕竟一位精通英语的岛国“土着”,对外事工作开展还是帮助良多的。 “孩子,我可以这么称呼你,”马修·佩里从怀里取出烟斗,叼在了嘴上,但并未点燃,“你们的耐心确实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我也有大把的时间耗在这里,但这对于我们两边都没有好处。可能是文化不同的关系,我实在不知道其中的问题出在哪里。” 太一嘴角微微翘起,眼前这位刚送了礼物,就开始打探岛国方面谈判的想法了,美国牛仔的想法还真是直接。当然也可能是看自己年龄小,害怕弯弯绕太多自己领悟不了,还不如开门见山的问出来。 虽然马修·佩里嘴上说着“有时间”,但身负美国大统领通商任务,又是在异国他乡停驻,虽然此次有七艘军舰助阵,但还是很不稳妥的,他对尽快达成协议的意愿,实际上更为迫切一些。 太一也是打算给这位透露点岛国消息的,自己出来也一个多月了,虽然给光枝她们写信让他们安心,但总住在神奈川也不是个事。再说自己还是个有演出任务的“艺术家”呢,江户的歌舞伎市场还等着自己去振兴,所以谈判越早结束越好。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现在通商协议能否达成,直接关系到太一未来的钱程,由不得他不更积极点。 太一没有藏着掖着,详细向马修·佩里解释了岛内的现状,表示其提出在江户湾或大阪开港的诉求,现阶段来看根本无法达成,还需要给幕府一个适应过程,徐徐图之是最好的。同时,也侧面向其表示,自己在幕府是有“后台”的,自家“后台”已经有意让自己(实际上是又次郎老板)出面为外国友人接洽生意,希望两边相互支持等等等等。 告别若有所思的马修·佩里,太一返回了神奈川宿。考虑到他在谈判中的作用,相当于幕府的“首席”通事,需要随时被召见,太一被特许住在了神奈川宿的本阵,并获得了一个独立的小房间,这让中岛三郎助和麟太郎甚是羡慕。 回到房内的太一,将从马修·佩里那拿到的木匣放在地上,小心地掀开了盖子。一把崭新的柯尔特1851连同弹丸、火药壶等配件,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木匣内,迎接来自它新主人审视的目光。 第67章 势不可挡 在枪械的发展历程中,金属定装子弹的使用是一个重要分水岭。在此之前,前装滑膛枪仍是战争的主流,在这一分水岭之后,便是进入了现代枪械的时代。 在新旧交替间,有一款作品堪称承前启后,它便是号称量产型转轮手枪鼻祖的柯尔特1847。在定装弹和后装枪的概念未被广泛应用时代,柯尔特最好解决了枪械连发的问题,虽然它依然是前装弹药(实际上是在转轮前部装填),依然使用圆形弹以及分装的火药、雷帽等,但依托转轮设计,可以提前预装6次发射的弹药,从使用的便利性上,已经十分接近于现代左轮手枪的功能。 太一眼前的1851是改进型,代表着此时美帝这一时期最尖端的枪械工艺。 不过马修·佩里说这枪值30美元,太一觉得有些夸张。要知道这时候的美元真的是“美金”,是金币,值钱的很。从含金量来看的,差不多相当于七八枚岛国的小判金。这一时期的枪械,远没有这么贵。 不过既然是白得的,太一自然不介意对方在口头上把人情放大一下,这点面子还是要给。 上次陪同中岛三郎助登上黑船与马修·佩里沟通,太一抽空问了关于转轮枪的事情,表示如果有条件自己有意求购,当时在船上交流的时间很短,没想到对方这位却是个有心人。 太一最初提出求购转轮枪,并非为了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过是脑中灵关一闪,想要给自己留点底牌。 虽说未来开国通商后,西方枪械一定会一同进入岛国,但在目前这个仍以冷兵器,或者旧式弓箭、铁炮为主流武器的岛国,仍不失为一大杀器。 脑中yy了各种可能,太一回归现实,放弃了装上弹药来一发的打算,老老实实把木匣重新盖好,并以衣物盖住包在了一个包袱里。 关八州地区严禁火器,这“禁枪令”可不是闹着玩的。哪怕是幕府自己的火器,都要单独登记编号,被发现私藏可是大罪,太一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同时,太一实际上还不大会用这枪,后世的转轮枪甩出转轮塞上子弹就行了。而眼前的是分装弹药枪,使用还是有些复杂。好在柯尔特公司服务不错,木匣中有英文说明书,太一准备抽空学习一下。 一方面是因有了利器傍身,虽然仍是个藏在角落中的摆件;另一方面是因有了伟大钱程,虽然仍处在愿景阶段,太一胸中无来由的涌出前所未有的自信感,整个人都活泛了不少。连一起负责翻译事务的麟太郎,都察觉出了太一心态变化,对此表示了疑惑。不得不说心里暗示这东西,说来也是够奇妙的。 在太一的“指点”下,马修·佩里于接下来的谈判中,适当的作出了让步,以尽量达成协议为最优先。他觉得太一说的有道理,有些事情先开个头,其他的可以再慢慢突破。 嘉永七年三月三日,两国正式缔结《和亲条约》,当然这个和亲并不是说日本要嫁个公主给美国大统领,主要体现的是两国亲善的意思。在后世,因为其签约地点的原因,习惯上也被称为《神奈川条约》。 条约一次性敲定了中、日、英、荷四国文字的版本,互为对照,防止一方在文字上耍小聪明。除了两国友好、派遣领事等事宜,最终敲定伊豆国下田、北海道箱馆两地开港,允许美国船队驻留停靠,其中确定下田为美国驻留领事地。同时,接受了美国享受片面最惠国待遇的诉求。 虽说最终没有同意美国人深入江户湾,但开放下田港依然是幕府的巨大的让步。要知道伊豆半岛一直作为关东八州的西屏障,属于一个地域归属较为模糊的地带,它在一定程度上已算作关东大平原的范围了,这代表外国人第一次进入了将军统治的核心区域。 太一本以为任务完成,可以就此卷铺盖走人,回江户休息了,没想到谈判竟然还有下半场。 两方代表前往伊豆国下田,着手商定条约的具体细节。 太一跟随部分幕吏登上了美国军舰,走海陆率先前往谈判地点。这是太一此世第一次乘坐海船旅行,感觉十分“酸爽”,到达下田后还又吐了两天,直到幕府的大部队从陆路赶来时,身体才见好,此事还让麟太郎好好嘲笑了一番。 条约细节的签订,比在神奈川时还要让人崩溃。 虽说幕府方面的人对外交谈判事务不熟悉,但现在大框架已经敲定,扯皮和咬文嚼字就是他们的强项了,因而交锋更加激烈。 在漫长的等待后,作为《神奈川条约》附件的《下田条约》签定,对前约框架进行了延伸规定,如以下田为中心7里、箱馆为中心5里,为美国人在岛国的活动区域,但不得进入当地武士、町人居住区域等等,被加以明确。 此次缔约内容中并未明确“开国通商”一事,主要是马修·佩里在听取太一对岛内形势的分析后,作出了适当调整。不过“开国通商”是必然的下一步,两方已约定具体通商事宜,将由新官上任的美国总领事,与幕府方面具体商谈。 随着协约的签订,“锁国”的制度已经被彻底撕开了个口子,“开国”已经朝着不可逆的未来走去。 嘉永七年六月的第一天,太一背着包袱走上日本桥,重新踏上了江户的土地。这次公费“旅行”,可真是出奇的漫长。他和麟太郎、中岛三郎助一同出发,已经是五六个月前的事情了,走时关东仍有地方飘雪,归来已经要到夏季了。 麟太郎和中岛三郎助被幕府选中,作为现代海军人才储备,派往新成立的长崎海军传习所接受荷兰教官的军事培训,兼修舰船建造、修理、驾驶等内容,算是有了要飞黄腾达的迹象。 孤身一人返回江户,太一心情略有些复杂,似乎所有人都乘着开国的大势,走上了一条属于自己选择道路,也不知道在自西而来的涛涛大潮下,多少人一飞冲天,又多少人就此陨落。 在家休整了一日后,太一赶往音羽川座报道,被浅吉座主告知,又次郎老板和半四郎师傅已于五月底返回了江户。 第68章 当面斥责 这次拜访又次郎老板,太一心里多少有点发毛,毕竟人家主业是干物流和餐饮住宿的,自己偏偏自作主张向幕府官方承诺:我们以后改行干外贸金融了……换做谁是老板,也有想把这个手下人拖下去打死的冲动。 太一预见到的利益颇丰,但这也仅仅是预见到的,空口白牙让又次郎老板把手底下的生意来个大转型,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太一不是傻子,早就有所察觉,由于样貌的关系,又次郎老板对于他特别关注和器重一些,之前也让他参与了很多重要人物的拜访,有些隐秘的事情也在拉他下水,要说在老板心中的地位,起码和半四郎师傅一个层次。 因此,太一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恃宠而骄”一回,也确实机会难得,便再通商之事上先斩后奏,想着事后再去说服自家老板。毕竟如果真的成事,那就是养了一只能够下金蛋的母鸡。 既然是解释汇报工作,兼具有请罪的意思在里面,太一态度十分端正,还专门在浅草买了一盒洋果子当作伴手礼,实际上就是本地店铺仿制的面包,算是以此为切入点,给自家老板普及一下西洋事物。 半个月没登门,又次郎老板宅邸的侍女们看到太一尤其亲热,听说太一去了神奈川见了“青面獠牙”的西洋人,还特别关心了一番。沿途与宅邸的仆人打着招呼,太一来到宅邸主室前,意外发现三井久子和几名下人在门口无聊地踱步。三井久子仍穿着一件绯红色地小袖,如果不是花纹与以前地不同,太一都怀疑三井家过于节俭,家中女眷只有这么一件衣服穿。 太一有些奇怪这位三井家地大小姐怎么在这,难道自己半年没来,又次郎老板续弦了?又听到房门紧闭地主室有自家老板和人交谈的声音传来,猜测应当是三井久子陪着她父亲八郎又卫门前来拜访。 三井久子本来有些无聊,看到太一进来,双眼就是一亮,随即下巴又习惯性地扬了起来。太一见她这样有些皱眉,弄不明白这丫头是有什么毛病。 “听说就是你要撬我们家生意的?”三井久子说道。 太一抠了抠耳朵,然后也学着三井久子仰头看向“天上”。 “喂!问你话呢,小子!”三井久子见太一的做派,以为天上有什么,也将头抬的更高有些奇怪的搜寻着,很快便反应过来是太一在耍自己,便有些羞恼。 “啊,对不起!”太一一脸无辜地对三经久子解释道,“刚才您用鼻孔冲着在下,在下还以为您是在跟天上地人说话呢。” 其实三井久子刚刚只是略微仰头,完全到不了能看到鼻孔地程度,太一只不过是在拿她那不讨喜的习惯打趣而已。 “本来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刚对你印象改观,现在看来,你果然是讨厌死了!”三井久子因为羞恼,脸已涨的通红。 “大姐,真不求你改变什么看法啊,”太一摆摆手,“但凡你想对得起我和中岛先生搭救,不指望你学那些大家闺秀,但既然到了江户,起码要学会关东人的沉稳含蓄啊,” “谁是你姐姐,”三井久子蹙起眉毛,“我们关西人就是这个样子,从平安时代就这个样子了!还有,你说话含蓄吗?你说话含蓄吗?” 三井久子连续重复着这个反问句,显然是被气坏了。 太一觉得自己有些着相了,欺负一个小姑凉干什么,刚想出言缓和两句,便见三井八郎右卫门在又次郎老板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由于上次帮忙解救女儿的原因,三井八郎又卫门对太一印象很深,因而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少年人,神色复杂地看了太一一眼,说了句“后生可畏”便带着女儿告辞离开了。 又次郎老板满脸笑意地送走客人,回身看向太一时,脸已经拉了下来,说道:“跟我进来!” 太一耷拉着脑袋进屋坐定,将带来的洋果子往身前一推,强颜欢笑道:“给您带了点果子,西洋风味别有特色。” 又次郎也不接这茬,直接出言训斥道:“你也太胆大妄为了,我和半四郎都不在,留你于江户居中联络,本是看你少年老成、做事稳妥,没想到敢捅这种娄子。我刚回到江户,便被权中纳言大人(德川齐昭)召见了,为此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 ”对于开国之事,权中纳言大人本来就十分抵触,此次不知道你怎么做到地,竟然是说动了刑部卿(德川庆喜),刑部卿在阿部老中召集的亲藩会议上表态支持缔约锁国,并提出由我全权负责对外金银钱等事务。本来亲藩大名中,除了纪州派以外,多数是坚持锁国地,但刑部卿地表态让不少亲藩的意见出现了摇摆。权中纳言大人明确反对此事,与刑部卿还争执了几句,回来便问责于我,以为是我蛊惑的刑部卿。” 这个情况……确实是太一没有想到地,虽说当时是先斩后奏,但也是想着一回到江户就跟自家老板汇报解释,却不曾想困在神奈川、下田小半年,回来后局势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 虽然又次郎老板也听从德川庆喜调遣,但其名义上是水府老公德川齐昭的御用商人,为前者服务不过是建立在德川齐昭授意下的。这下好了,德川齐昭可能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这艘船小了,又次郎老板动了其他心思。 “而且就开国一事上,我与权中纳言大人的态度是一致的,放任外夷及其财货随意进出岛内,必然引起动荡甚至祸事,怎可轻易松口。”又次郎老板表明了态度。 太一没想到又次郎老板对此事的倾向这么明确,按说商人嘛应以逐利为首要任务,之前虽然知道自家老板受水户学派影响较深,讲的是儒家君臣社稷那一套,但在日常接触中,觉得对方应当是挺开明的一个人,不知道为何在锁国这一点上这么坚持。 “不知您去刑部卿那里拜访过了吗?”太一试探道。 “已有计划,但还未曾成行。不论怎么说,为了些许浮财而至国体不稳,本家再何等落魄也是清河源氏嫡流,此事断不会同意。”又次郎老板坚持道。 看来又次郎老板确实受水户学影响很深,不能单纯以他所说的“浮财”来打动。虽然用浮财来形容未来的利益,格局就有些小了,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太一觉得,还是得用更加冠冕堂皇一些的理由去说服这位,就如同说服德川庆喜一样。 第69章 以利守义 “不知您可否听我一言,再下定论。”太一一脸诚恳道。 “如果要说的是此生意的暴利,那就不用费口舌了,”又次郎老板先打了个预防针,“能让三井家的人登门,商讨转让授权事宜,可见确实是门大生意,我也赞你嗅觉敏锐远超同龄,但立身行事当以大义为先,怎可因私利废公器。” 义利之辩堪称儒家哲学长期存在的大争论问题,虽然说孔夫子老早就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但义与利哪可能那么容易说清,这便给太一留有了发挥空间。既然又次郎老板纠结因私废公、以利损义的话题,太一决定和他好好掰扯掰扯。 “请恕在下失礼了,您坚称大义为先,那何为大义?”太一先抛出了一个问题。 “尊朝廷法度、保国体巩固、守四民康乐,样样都是大义。”又次郎老板答道。 “您所言极是,上述均是大义,亦是王道,为忠义之士所扞卫。但您认为扞卫义理又靠什么呢?”太一抛出第二个问题。 “你这是又要跟我聊你那霸道、王道的辩词吗,在游廓时我已经听过了,现在提这个又有什么关系?”又次郎老板没有上当,而是反问了回来。 见对方没有沿着自己的思路走,太一也不慌张,只要交流开始,就有办法说清楚,朗声道:“当初在游廓,麟太郎先生与在下争论王道、霸道孰更重要。今日,您实际上是与在下争论义、利孰更重要。在下看来虽然题目不同,但道理却是类似。麟太郎先生当时认为王道、霸道严格对立,今日您则认为义、利严格对立。” 太一见又次郎想要出言反驳,连忙说道:“您先听在下说完,再训斥也来得及。您刚才说到,所坚守之大义为朝廷、为国体、为四民,而作为您也好,权中纳言大人也好,反对开国,无外乎认为锁国是为朝廷、为国体、为四民的。这实际上侧面说明,锁国并非大义本身,而是长久以来守护大义的手段而已。” 又次郎老板嘴唇抖动了几下,最终并未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低沉的回应了一声表示认可。 “我们再回到最初的话题,您说在下谋求通商外夷之事,是以利损义,在下不敢苟同。咱们且不论天朝宋时理学便讲‘大凡出义则入利,出利则入义,天下之事,唯义利而已’,可见两方并非对立。单说阁下所要坚守的大义,如何实现呢?难道以义守义吗,那不就成以空对空了,朱子(朱舜水)也讲‘为学之道,在于近里着己,有益天下国家,不在掉弄虚脾,捕风捉影’,提倡以实用为标准,不可画地为牢。”太一越说越起劲。 又次郎老板出言反驳:“怎么是以义守义、以空对空,我等是行锁国之举守大义。” “您以锁国为手段求大义,怎么能知道,在下不是打算以利为手段守大义呢?”太一解释道,“正所谓‘利以养其身,义以养其心’,当今之世界,新旧更替、瞬息万变,诸国万邦强则强、弱则亡,不通商开国图强,便可能亡国灭种。此时,闭关锁国作为稳社稷、保国体、守四民的手段已然无效,反而成了有违大义的毒瘤。” 太一此时很有些学好唯物辩证法,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感觉。 “幕府和诸藩的大人们担心开国引来祸患,但开国为外夷所迫,非我等所能选择,而岛外诸国财货规模甚巨,不加以疏导防范确实容易酿成祸事。在下建议承担通商经贸之责,恰恰是以利守义,疏导外来之银钱流通,哪怕不能为我所用,也避免危害地方,同样是稳社稷、保国体、守四民的手段,不比单纯坚持锁国有效果的多吗?” 太一的意思很明确,我不是为了挣钱,没有那么肤浅,我是为了岛国经济稳定,当然如果赚了点小钱的话,那也是捎带的,反正我的心中只有“大义”。 见又次郎老板沉默着,似乎在消化先前的论述,太一继续趁热打铁道:“锁国所为何事?不外乎修筑制度藩篱,以隔绝内外联动。但藩篱其实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筑高墙坚城,固步自封,绝内外往来,这是有形的屏障;一种是定规矩设门槛,固本强基,规范往来之行为,甚至是接转外夷之力为我所用,这是无形的藩篱。” 又次郎老板沉默良久后反问道:“那你所提到的生意,如何起到筑藩篱、保社稷的作用。” “北亚米利加有词是‘enoy’,原指家庭节俭理财,现在被引申为国家之财富管理,并被作为国家治理的手段,与儒家所倡导的‘经世济民’思想有所贴合,在下觉得可称之为‘经济’之术。”太一差点就要扯到“殖产兴业上”,不过考虑到那实际上属于国家资本主义的范畴了,因而及时刹住了,转而从“经济侵略”的概念上入手,毕竟对于商人来说的话,还是自由资本主义更符合自身利益。 “家庭理财讲究一个开源节流,西方经济之术亦是如此,对于如何开源,早先诸国采取的是暴力掠夺殖民地财富的方式,但随着西方诸国间竞争加剧、相互制衡,武装掠夺已变得十分麻烦。因而,以英吉利为首,率先完成工业革新的国家,凭借资本和技术优势,转而采取产业入侵或商品倾销的方式,对弱国进行经济上的掠夺。” “北亚美利加在西方诸国中有后发优势,工业基础异常雄厚,单论此项甚至可与英吉利、法兰西相比拟。现在被其盯上,凭武力我等无法与之抗衡,必须同样以经济之手段予以反制。” “但如何反制?”太一自问自答道,“目前,岛内不过是有些小手工业,毫无工业产业基础,无力以本土产业抵御外来的经济侵略,只能通过对外来资本管控、对商品交易带来金银钱货流动监控,以期实现有限的抵御,防止外夷以经济之术乱我国本。顺利的话,我等也可凭借参与外夷商贸,学习其先进技艺,以求最终实现以夷制夷。” 看又次郎老板仍然沉默,甚至眉头越皱越紧,太一有些着急,心想自己说了这么多,竟然还不能说服这位? 许久之后又次郎老板才开口:“我很奇怪,你早慧可以说是神佛赐福,但你刚刚所说的这些稀奇古怪东西,也能是神佛传授的吗?” “呃,大概是看近年西洋崛起,咱们家的神佛深受刺激,便去留了个学、取了个经……”太一尴尬道。 又次郎老板:…… 第70章 藤间仙子 “没想到您会来这种地方,要不是浅吉座主给我通风报信,我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音羽川座的剧场内,看着坐在紧靠花道的陷阱区中,正好奇打量不远处舞台的德川庆喜,又次郎老板笑着上前打招呼,坐在了对方身侧。 又次郎老板身后,浅吉做主满脸陪笑地坐在了两人后方,在他们周围均是上衣下桍装扮的武士,放在后世一定会被认为是黑恶势力聚会。正在不断进场的观众见到这架势,本能的绕开这个区域,选择在别处就座。 “这间芝居是你来到江户后新建的,以前还未曾听说浅草有如此排场的地方呢。”德川庆喜面无表情地赞道。 “您谬赞了,确实是来之后新兴建的,不过也是为了造势考虑,比照市川座的芝居修建,只是更新一些,实际规模差不太多。”又次郎老板笑着介绍,“在大阪时,在下甚至见过豪商兴建数倍于此规模的芝居,仅供自家观看剧目使用,夸张一些的连艺人也养着供自家演出使用,在下这里不过小巫见大巫。” “素闻大阪商团汇聚天下财富,这奢靡之风气果然令人印象深刻。”德川庆喜一直盯着舞台,此时舞台拉着帷幔,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常听人说,三井家在大阪的总家宅邸异常恢弘,不知道又次郎你是否去过,当真如此吗?”德川庆喜转头问道。 “有幸拜访过一次,想来岛内应无出其右者。”又次郎老板赞道。 “怎么?能比御城还豪华?” “三井家私宅怎能与御城相比,不过上样居所更重威仪,幕府又最倡导节俭,两者风格全然不同,没有什么可以比较的啊。”又次郎老板继续陪笑道。 “那就是说,确实比御城更奢华了?”德川庆喜眉头挑了挑,“三井家二百年间蒙幕府垂青,积攒下偌大的家业,大阪商团又以其为领袖,已然有些可怖。现在看来,当初献金事情的处理上,父亲大人有些心软了,不但帮其游说阿部老中,还令你配合三井家做局来凑献金。” “三井家侍奉幕府二百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来权中纳言大人也是感念于此。”又次郎老板低声解释。 “我这位父亲大人啊……”德川庆喜有些感慨,但并未多言,而是叮嘱又次郎老板道,“虽说你不是听命于我一桥藩,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最近借着父亲大人在藩政上占据主动,进一步挤压我那做藩主的兄长,水户藩内一些人蠢蠢欲动,听说有些轻格武士组成了个什么‘天狗党’,行事理念和风格上愈发激进,我担心会生变故,你不要陷得太深,专心应对好通商贸易之事就好了。” 又次郎老板有些差异,按理说水府老公德川齐昭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一桥侯是德川齐昭幼子又是盟友,又次郎老板才一并为其效力,眼下来看对方是有些交浅言深了。 还不待又次郎老板想好如何回复,场间照明的灯笼均被遮挡,加上剧场内门窗都盖了厚重的黑布,整个剧场一下子陷入黑暗。 “这……”又次郎老板有些奇怪,历来演出未有过这种阵仗,场间的观众也开始交头接耳,场面开始嘈杂起来。 待场间议论之声越来越大,观众们都有些无所适从时,有太鼓敲奏出一个单音“咚”! 几乎同时,舞台上所悬挂灯笼恢复亮光,人们看到本来挡在舞台前的幔布已经拉开。在饰有彩绘的背景布前,舞台正中立着一株高至屋顶的巨大藤树,开着紫色花朵的藤枝条,垂满了整个舞台,一眼望去如梦如幻。 “哗!” 场间的观众几乎发出同一声赞叹,连德川庆喜的脸上,也难得露出惊讶状,转头对同样一脸惊叹的又次郎老板道:“这小心思有些精巧了,怎么想到的。” “啊,这是太一出的主意啦。”坐在两人身后的浅吉座主赶紧解释道。 “倒真是个妙人。”德川庆喜赞道,又次郎老板则是在一旁点头应和。 惊叹过后,场间众人开始将视线投向花道或是舞台左手边的通道,寻找艺人的身影,但都没有发现,让观众有些茫然。 随着三味线和笛子的奏乐响起,一个头戴绣花三度笠、身穿黑底彩绘藤条纹饰振袖,身姿婀娜的少女身影,从被藤蔓遮挡的舞台上方空降了下来,少女双目低垂,神情幽怨,肩头搭着紫藤枝干,清丽幽雅的紫藤花在身后垂悬,显得楚楚可怜。 “哗!” 场间再次爆发出惊叹声,又次郎老板却是懂行的,转头问向浅吉座主:“又是太一的主意?宙乘用来出场确实有新意。” 歌舞伎舞台使用悬吊设备并不新鲜,多是凭借铁丝配合滑轮,使得扮演神仙妖鬼的艺人腾空,以制造舞台效果。但用此出场的确实不多见,现在看来舞台效果极佳。 少女落地后不着痕迹的微转腰身,似乎是先将挂在身上的铁丝卸掉,然后轻启舞步,正式开始了演出。 《藤娘》算是歌舞伎中最经典的短篇踊舞剧目,表现的是紫藤仙子困顿于爱恋的痛苦心情,通过舞蹈即展现少女天真烂漫、纯洁无瑕,也烘托出略有伤感的氛围,算是岛国传统文化中所推崇“物哀”情感的巅峰之作,一直深受喜爱。 在场内观众看来,舞台上的艺人虽说舞步姿态上并非出类拔萃,但胜在扮相秀美可怜,表情姿态拿捏恰到好处,别有楚楚动人之感,不少人一时间便看痴了。 “比前次《廓文章》时,确实精进了不少啊。”德川庆喜称赞了一句,不过转头又说道,“艺能终归是微末小道,既然有才华,便应该更多的用在正事上。” “按照这小子的说法,登台不过是劳逸结合,最近在通商贸易的事情上,他也很上心。”又次郎老板回应道,“我打算在足利屋之外,单独成立家店,由这小子挑头,专司通商贸易事务,再从上方筛选抽调人过来帮忙,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言,能够有益于社稷四民。” 第71章 时代脚步 “怎么,不自己亲自主持这门大生意,这么信任这小子?三井家的那位,最近上窜下跳可是积极的很,就是为了能够插一脚,甚至都找到了彦根侯那里。”德川庆喜笑道。 “信任谈不上,由店里的老人看着,终归是翻不起什么浪来。再说,这种生意我不熟悉,那就交给这小子去试试,看看其是只会夸夸其谈,还是有真本事。”又次郎老板说,“而且权中纳言大人仍不赞成此事,在下深受权中纳言大人器重,总不好让这位脸面上不好看。” “迂腐!”又次郎老板听德川庆喜这样说,不知道是在说他,还是在说水户老公德川齐昭,因而没有接话,又听对方说道,“单独分出一批人干这个,我那父亲大人就不认为是你的买卖了?” “这人年纪大了,就是好个面子而已,有个面子上过得去的理由,想来权中纳言大人也不至于深究。”又次郎老板的话多少有些逾越,但德川庆喜似乎并不在意。 “江户屋!江户屋!江户屋!” 这时,台上的艺人已经完成了剧情所需要的快速换装,从巨大的紫藤树后重新闪出身影,一身红底彩绘藤纹振袖,显得紫藤仙子更加活泼娇俏。 场间便在此时响起了观众们的呼号声,这是歌舞伎演出的传统了,在高潮处大家会高呼艺人名号。由于直呼名字是不礼貌的,便有了高呼堂号的规矩。最初的堂号由剧团商家的字号而来,赋予在当家艺人身上。但随着发展,堂号与名迹一样,成为了代表演员传承的符号,与剧团的招牌没有了直接关系。 所谓“江户屋”,倒是并非正经承袭的堂号,音羽川座实际上也没有这样的底蕴。只是不知何时,由好事的观众们喊起来的,似乎是为了体现大家对台上这位江户子的喜爱。 “倒是很受町人们欢迎嘛?”德川庆喜感叹了一句。 “有前期造势的影响在,加上他算是大家看着成长起来的,因而才尤其受偏爱一些。”又次郎老板解释了一句。 “前一段时间,长州藩藩士吉田矩方在下田私登米国舰船,有偷渡出海的嫌疑,被米国人交还回来。他是象山书院的弟子,佐久间启亦有责任,听说吉田矩方临行前,这位还赋诗送行,真是不知所谓。此事虽说还未有定论,但无疑在这时点上有些敏感,现在海禁未开,祖法不可荒废,不少藩主都表态要严惩,此次已将其一并收押。和外夷打交道就是如此敏感的事情,弄不好锒铛入狱,记得不要有所逾越。”德川庆喜继续着原来的话题。 “在下有分寸!”又次郎老板回道 “最后告诉台上的那小子,还是那句话,艺能之事毕竟只是小道,专心处理好通商的事情,也不枉我忤逆了父亲大人的意思。”德川庆喜起身说道。 “在下会转告的。”又次郎老板躬身应下。 《藤娘》为短剧目,此次不过是作暖场使用,现已经渐入尾声,观众们则是大多意犹未尽。 德川庆喜此时起身带着一群武士离场,引来处在后方的观众们不满,不过众人看到武士们腰间的刀,刚刚生起的不满之情又马上消散了,各自将视线收回到舞台上,继续老老实实地看戏。 …… “辛苦啦!辛苦啦!” 太一来到后台,有负责打下手的场间仆役,上前接过其手中的藤枝道具,嘴上则是说着客气话。 “啊……”太一如释重负似地长叹一声,“真的是累死了,我总害怕踩到振袖的袖摆摔倒呢,还有,下次让人拉宙乘时慢一点啊,刚才落地的时候,我甚至感觉要被砸到地板里了。” 那仆役一边帮太一拆身上地腰带,一边小声应着:“毕竟您挂在屋顶那么长时间,大家都没有力气了。” “这倒也是!下次在那个位置应该搭个吊台,这样在开场前可以站在上面休息。”太一点点头。 “辛苦了,效果非常好,刚才一桥侯和又次郎老板在下面看得也是赞不绝口呢。”浅吉座主这时也来到了后台,眼睛已经笑眯成了一条缝,“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和那种大人物说上话,真是没想到啊。” “浅吉座主,西洋的法兰西有句话说‘人生而平等’,所以呀,也不用因此大惊小怪啦。”太一看着一脸兴奋的老头,有些哭笑不得。 “法兰西我知道,你说谁生的平等?是什么意思?”浅吉座主一脸懵逼。 太一突然有些对牛弹琴的感觉,便敷衍道:“法兰西一群谋朝篡位者啦,那些人后来绞死自己的主君。” 太一换下演出的服装,跑去卸妆,留下瞪大着双眼、一脸震惊状的浅吉座主。 “太一哥哥,今天的表演超级……那个……帅!”在剧场外,阿元看到太一出来,便是一个飞扑。 “这个字,这次用的很好!”太一给阿元点赞道。 “确实十分精彩。”光枝也点头应和。 “这评价真是难得啊,还是说太阳又从西边出来了。”演出还算成功,毕竟小半年没在江户,太一总担心前期练习的基本功会生疏,从今天场间的效果看,还算令人满意。 光枝见他一副臭屁的样子,转过头去不再搭理。 “话说,佐久间先生还没回书院吗?”太一牵着阿元的手,往家的方向走,问起了象山书院的情况。阿元读书的事,是去神奈川前,委托麟太郎找的佐久间象山,这位“崇洋媚外”的大学问家,最初并不同意。 抛开身份不提,单说阿元年龄就有些过于小了,不过这位性格古怪的大学问家,看在太一与他自己一样,对兰学如此执着的份上,勉为其难接下了这个“孩子王”的工作,并把阿元带在身边亲自教授。 前些日子也不知怎么的,佐久间象山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书院目前也处在半停课状态,麟太郎现今去了长崎,太一也没有熟悉的人能打听情况。于是,可怜的阿元,第二次回归放养状态。 太一就这么牵着阿元的手,走在光枝身后,想着阿元的教育、想着家中的柴米油盐、想着未来的通商生意……在夕阳下,身影被远远地拉长。 嘉永七年十月廿七日,位于京都的朝廷颁布旨意,因年内黑船来航、皇居失火、九州地震等皆为不详之兆,取唐书《群书治要》中“庶民安政,然后君子安位矣”之意,正式改元“安政”。 时代的脚步更加近了。 (本卷终) 第72章 你没看错!这竟然是上架感言! 昨日下午正在发呆……不是……在构思下一阶段剧情。突然晴天一声霹雳,本以为渡劫要成准备原地飞升……没想到是责编大大通知本周上架。 本书从去年开始构思并反复修改,当时对于这个题材特别慎重,加上这段历史受众面的关系,已经预见到了难度会比较大。但好在,遇到了你们这些喜欢书的朋友。 好,千万别滑走,这不是道别感言,下面写点正经内容。 感谢朋友们前期的打赏、票票、留言评论,每一个都十分重要,支撑着这本书继续下去。每一次收到提醒信息,都让作者感到自己写的故事是有那么一点点价值的。同时,感谢责编大大给予的支持及厚爱,让这本书能够有机会走这么远,并借此认识了大家。虽然新书期将告一段落,但我们还将继续陪伴书中的主角,一同经历很长很长的故事,并在依然轻松愉快的节奏中,度过本有些沉闷、残酷的幕末历史。 最后,希望本书不辜负朋友们的期望。不奢求打赏,毕竟作者手速不行,实在是爆发不了,作者认为一天两更是人类极限了,有没有?在此也给打赏过此书的朋友承认错误,始终感恩于你们的期许。请大家继续支持正版阅读,这是对于本书的最大支持,而且大家都说首订比较重要(??)。 另,今日只有一更,会在12时左右发,算是为上架开个头,原因是昨日渡劫未成,偷懒了一整夜,然后比较尴尬的发现,根本没有存稿。 又另,下周起尽量保持两更,尽量尽量尽量!不特殊说明的话,会在凌晨0时30分前和晚21、22时左右更新,非夜猫子的朋友可以第二日一早看。当然,也可能出现一更的情况,就当给大家省一章订阅了(>_<),届时请务必要这么想。 再另,让我们的故事,继续g…… 第73章 万象更新 进入六月以后,江户的天气也开始热了起来,城下各町的生活依然如旧,不少人已开始为今年的天下祭做准备。 夏天的庆典活动很多,堪称江户町人的狂欢季,与两国花火大会、日本桥邸园游园会等相比,一年一度为德川将军家祈福的天下祭,无疑更为重要。 毕竟去岁发生了太多不顺的事情,甚至朝廷也不得不以改元来应对如此凶年。 最闹心的无疑是那什么北亚米利加的黑船舰队,再次进入了江户湾。传闻其在神奈川出海口附近,与幕府方面缔结了协约。虽说江户众人未曾得见,但想想嘉永六年的惊险,大家还是很为幕府捏了一把汗的。 好在最终黑船归航,似乎也没带来什么大的影响,大家依然吃该吃、浪该浪、舞该舞、唱该唱,一切如早先时候一样。 当然,要说一点变化没有,也不尽然。 比如,去年底水府老公德川齐昭向幕府进献巨熕七十四门,于品川等江户湾沿岸构筑炮台,场面之壮观,至今为町中百姓津津乐道。 又比如,幕府于今年初在江户筑地一代兴建了讲武场,并聘请了荷兰教官授课,拔擢家格在旗本以上的武士或其子弟入讲武场,研习炮术和西洋军略。 再比如,荷兰商会以荷兰国王威廉三世的名义,向幕府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赠送了一艘号称当今最先进的明轮木制蒸汽舰。在幕府方面的刻意安排下,这艘长五十余米、排水量400余吨、载6门新式火炮,原名为“森宾”的新式舰船,先行访问了江户湾。当这艘故意悬挂了“三叶葵”的军舰出现在江户湾时,又引得全城轰动。在结束对江户的访问后,该舰前往长崎港停驻,供幕府设在那里的海军传习所学员训练使用,该舰取《易经》“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之意,定名为“观光丸”。 还比如,同样在筑地一代,距离幕府讲武场不远的海港区域,兴建起了小码头和仓库,并有一家挂着“通商屋”招牌的店家开了起来。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家新建的店进进出出的佣人也不少,但就是没见其卖过什么货物,再加上店面选址比较偏僻,町中的大伙都觉得这家店老的板,脑袋一定是被驴踢了。 “寿太郎!” 在通商屋门口,太一大声喊着这个名字。一名浑身湿漉漉的青年从店内跑了出来,看到太一手中拿着两份信,脸立马垮了下来。 “还是老样子,送到长崎的荷兰商会,让他们帮忙一封发往菲律宾,一封发往天朝的上海。”太一叮嘱道。 “不是我说您,这不是浪费钱吗,光这几张纸,一次就要给荷兰人两三个小判作辛苦钱,虽说又次郎老板给了三千两,但现今也没有个进项,光这么花钱可打不住啊。”被称作寿太郎的青年人一脸苦相。 “这金银放在库房里就是个硬疙瘩,只有花出去的那才叫钱!”太一义正言辞道,“还有,给我拿二十两先用着,最近可能有应酬。” 寿太郎不情不愿地回到店内,取了二十枚小判,装到钱袋里递给太一,有些心疼道:“您可省着点用,上个月可刚支了二十两。现在店里已经有三十多号人,听说年底还要再调过来三十,这么多人就在店里养着,又没有生意,也不是个办法啊。这光吃饭,一个月下来也是不少钱呢。” “啰嗦啦。”太一摆了摆手道,“又次郎老板挑选你来帮忙看店,真是选对人了,防我和防贼一样。” 寿太郎觉得有些冤枉,解释道:“实在是这钱花地太快了,以前在京都野原管店时,虽然支出也大,但起码有个进项冲抵,账面上总归还是赚的,哪像现在这般坐吃山空的。” 其实太一挺无语的地方,自己要单独出来建个外贸公司,又次郎老板给自己配了个花街的管事过来,这业务跨度着实有些大啊。 哪怕是从宿场派个旅笼屋老板过来,太一都可以将对方归属为“物流”行业,起码算是与外贸沾点边。 不过又次郎老板当初说服太一的理由是,寿太郎为人忠诚老实,做事也仔细,可以信得过。 和寿太郎接触的这些日子,太一发现自家老板的评价很准确,这位完全没有一点混迹花街的油滑,整个就是管家婆的性子,这辈子不是女人可惜了。 “太一老板,咱们订的便财船什么时候能到啊,这光让大伙练游泳也不是办法。”寿太郎又开始抱怨其他的话题。 提到这事,太一就有些心烦,挥了挥手让其退下了。 “吆!太一老板!” 刚离开通商屋,便听到有人喊自己,按照太一总结的道理,凡是喜欢在说话前加语气词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太一向侧后方转头,果然看到了个不那么正经的家伙。 “啊,是龙马先生呀!”太一一脸热情道,在心里是真的不想遇到这位。 坂本龙马穿着一件深色小修,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个人习惯的原因,仍然是赤足且并未着桍,露着两条长满黑毛的小腿晃来晃去。 自从上次于品川宿辞别,两人在返回江户后又遇到了几次,哪怕太一一直表现得十分疏远,奈何坂本龙马是个该死的自来熟,对所有事都存有好奇心,特别是太一开了通商屋,这位就经常来逛逛,一来二去似乎成了“熟人”的样子,这记狗皮膏药让太一十分头疼。 太一真的很想喊:你们不要过来呀!自己就像安心挣个钱,怎么这帮佐幕的、维新的都往自己身边凑啊。 在坂本龙马身后,跟着一位容貌异常漂亮的姑娘,一身未饰花纹的素鼠色小袖,并不似一般女子那样盘着鬓,而是简单扎了个马尾,显得英气十足。 “这位是?”太一有些奇怪,这么干练的姑娘和坂本龙马如此邋遢的人走在一起,这反差着实有些大。 “这位是佐那,桶町小千叶道馆千叶定吉师傅(千叶政道)的女儿,玄武馆千叶周作师傅是她伯父啦。”坂本龙马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大美女,“这位还是道馆的薙刀师范哦。” “幸会幸会,我是太一,也是修习北辰一刀流的,在神田清河八郎先生的道馆。”太一自我介绍并打了招呼。 大美女同样很客气的问好,然后好奇的打量着太一。 坂本龙马此时也发现了不同,惊讶道:“你开始蓄发了?” 第74章 龙马邀约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江户,发型成了很重要的时尚,以至于理发行业都是由町奴一类的地痞集团垄断的。一个“体面”的发型,也是作为江户子的必备特征。 以室町末期流行起来的月代头为基础,在江户时期又发展出了文金、本多等等发型变种,当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丑。但由于月代头是武士的象征,在武家政权最鼎盛的江户时代,成了绝对是时尚、体面、排场的造型。 到了江户中期,已经发展到,如果你没留月代头,那说明你一定是个穷人,因为别人会认为,你穷得连理发的钱都没有。 在江户,看到远处走来的人没有留月代,如果对方再不是公卿或神官的话,那就要小心了,这个人不是山贼就是盲流。 不过随着这两年岛国遭遇的烦心事增多,弄得各地人心惶惶,似乎原有的规矩也不那么牢靠了,邋里邋遢的武士也多了起来。 特别是筑地建起了讲武场后,场间的学员们,开始接触西方的文化习惯,出现了很多细微的改变。首先的一点,便是有些在此学习的武士不再剃发,而仅仅是将头发扎起来,以减少打理头发的时间。 这其实已经很像是太一原来世界的武士头发型了,最初看到留这种发型的武士,江户人基本能够判断这是讲武场的学员。 时尚是个很难说的东西,底层武士看到在讲武场修业的旗本们这副打扮,觉得不禁有些羡慕,更不要说这省去了理发,可以名正言顺的省钱,因而开始效仿。再加上热心兰学的武士群体也开始加入其中,在小范围内倒是流行开来。 但中高层武士仍是守旧的,诸藩大名和重臣对于这“穷酸”的发型嗤之以鼻,仍然坚持顶着光明的大脑门来来回回。 随着町中开始出现蓄发的人,太一很干脆的加入了这个追求“新时尚”的队伍,并为终于能告别“前途光明”的发型而由衷欣喜。 头发已经留了四五个月,将将能够扎起一个小刷子,让颜值又能提高几分,总算是能够追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机敏睿智……的读者大大们了。 看着眼前也跃跃欲试的坂本龙马,再看他那即使打理过也乱糟糟的头发,太一很想劝他还是留着月代,不然以他惫懒的性子,一旦蓄发,还不把自己整的跟嬉皮士一样。 “话说,你带着女朋友逛街,来我这偏僻地方干什么?”太一奇怪于坂本龙马的拜访。 “这……何为女朋友?”坂本龙马的关注点完全不在太一提出的问题上。 “就是女性的友人啦。”太一敷衍道,“您二人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佐那这不是有北辰一刀流,小太刀的大目录免许皆传资格嘛,千叶周作师傅调她去给些未成年的孩子带课,不过是路过这里而已,我二人是碰巧遇到”坂本龙马解释道,“不过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佐久间老师和寅太郎被幕府开释了,我想请这两个倒霉蛋吃饭,就想到拉你一起了。” “不去!”太一无语道,坂本龙马为人放荡不羁、比较随性,因而太一说话也不跟他客气,“上次在品川宿,就差点被你坑死啊!你当时要是说清楚跟在身边的那个寅太郎就是吉田矩方(吉田松阴),我绝对有多远躲多远。” “寅太郎还说起过呢,他是特别后悔,早知道你们就是去参与同米国人的谈判,就应该和你们同行的,哪里会白跑一趟浦贺,再折返到下田去。”坂本龙马十分认真地说。 “那他后悔耽误了时间,就是后悔没拖累死我啊!”太一很是无语,这是得夺笋啊,那位自己想偷渡连累老师(佐久间象山)也就算了,这是连路人都不想放过。 “也没有这么严重。”听到太一这么说,坂本龙马再大咧的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解释道,“这不是人已经被平安无事地释放了嘛,想来现在幕府的大人物们,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 太一倒是没他这么乐观,在他看来,因黑船来航引得幕府讨论开国,如此敏感的时点,爆出藩士意图偷渡的事件,已经可以归类为事故了,算是对幕政权威提出了挑战。 至于吉田松阴为何被开释,应当感谢较为强势的开国派大佬井伊直弼,再加上阿部老中似乎有了倾向性意见,因而吉田松阴算是作为多方妥协的产物,法外开恩而已。 与理念相对温和的坂本龙马不同,吉田松阴在后世的表现要激进的多,其实从他敢潜入美国海船、意图偷渡这件事看,就知道这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太一本不打算去赴这个宴,但又想到佐久间象山是阿元的老师,既然放出来了,自己该登门拜访一下,顺便讨论一下什么时候复学的事。 询问了坂本龙马地址,太一很诧异居然不是去新吉原,而是选了一家位于大川西岸、两国桥一带的料亭,看来到底是正牌藩士,较之自家老板、麟太郎等人要有品位一些。 告别“恰巧遇到,便一起来拜访”的坂本龙马、千叶佐那两人,看了看时间,太一雇了条小船沿着大川逆流而上赶往浅草。 在向一家金店支付了十五两后,太一拿到了一个漆器木盒,里面装着的,是一支缀满樱花雕饰的纯金步摇。 步摇这东西由天朝传入东亚各国,实际上在其诞生地流行时间不长,但在这国外却成了经久不衰的时尚单品。 这家店是音羽川座的固定供货商,当然演出用的金饰大多是包金,委托打纯金的饰品这还是头一次。太一有些犹豫要不要咬一口看看,对方有没有偷奸耍滑,不过看这纹路繁杂的纯金花瓣,又有些下不去嘴。 “这支步摇用足金大概一两三钱,您也知道这么精巧的东西,手工和火耗上要大一些……”店老板小心地解释着,生怕太一觉得贵。 岛国小判的含金量大概一钱多点,十五两理论上可融足金一两六钱左右,不过正如店老板所说,哪怕刨除手工费,这融金和雕花时的损耗也不小,因而太一觉得价格还算公道。 谢过店老板,太一带着包装好地金步摇,急急忙忙往位于远郊的三井家宅邸赶去。 第75章 商场狙击 “您稍等,小姐一会儿就来。” 太一自低矮的小门钻入茶室,便听到那带路地仆役语气恭敬的留下句话便走了。还好此地不是风月场,不然这段就不让播了。 毫不顾忌的说,太一跑到三井家是来送礼的。 上一世不过是普通的社畜的他,主要就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没怎么经历过商场的勾心斗角,作为理论上的巨人、实践上的矮子,此次太一却是让三井家的人狠狠的给上了一课。 从年初开始,通商屋方面不论是基建还是人员调配都有条不紊的推进。考虑到目前岛国和美国签署的是一个先期协议,并未涉及具体开国通商事务,因而暂时也没有什么业务。 而今的下田、箱馆,虽然名义上已经开港,允许美国航船驻留补给,但在幕府内部的保守派看来,这不过是早年方便外国航船的“薪水补给令”的延续,不过是地点由长崎之外,又增加两地而已。 这明显与马休·佩里来航的初衷有很大偏差,但是从逻辑上来说,竟然十分说得通。 太一对幕府保守派们的这种鸵鸟式处理方式感到很无语,但目前也没有什么办法,再加上通商屋还处在建设期,太一对此状况并不怎么着急。美国的驻总留领事目前也尚未来岛,开国通商的具体细节,还得等这位来和幕府方面扯皮。 最近太一比较上火的原因在于三井家。 虽说三井家也向幕府方面提出了其作为外贸中介的建议,但到底不如有德川庆喜相助的太一这边,最终折戟而回。 德川庆喜在幕府内部地位超然,哪怕是不支持其为将军继承人的纪州派大名,对这位还是要礼让三分的,能够以一项贸易的专营权,换取德川庆喜支持开国通商,在井伊直弼等人开来太划算不过了,至于幕府的老朋友三井家,完全可以先放到一边。 三井八郎右卫门事后还去拜访过又次郎老板,商讨合作的事宜,或者干脆直接买断经营权,让太一这边赚个中间费用,开出的条件实际上异常优渥。 不过又次郎老板直接回绝了。 太一的这位老板,自己对于开国通商都很别扭,全力支持太一,也不过是在太一的说服下,承认这种贸易与其握在其他逐利的商家手里,还不如自家经营更让人放心。 被回绝的三井八郎右卫门面上很客气,也没有再往幕府方面疏通关系,毕竟开国派大佬井伊直弼都表示支持太一这边,托关系走后门实际上也意义不打了。 三井家自此一直很消停,太一以为对方已然认命,毕竟生意上的事情,有得有失很正常。在太一看来,对方不一定能看清这里面蕴含的暴利,因而不会太过纠缠。 但事实告诉太一,他还是“图样图森破”了。 太一所开的通商屋,实际上就是一家兼具央行管理职能的的政策性银行,既然是金融机构,不涉及具体货物贸易,理论上光负责管钱就好了。 但现今大家花的可不是信用货币(纸币),也没有网上银行什么的,就是靠邦邦硬的贵金属货币流通,而这些金银钱货的流通,是真的需要由一地流动到另一地的。 当然,对于三井家这种百年银号来说,可以实现以汇票代替金银运输的麻烦,毕竟这一家子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各地店里存放的金银足够支取。 哪怕是国际贸易结算,这一时期也是采取实物黄金白银交割的,赚了钱需要把金银从国外运回来,花出去的钱要运走。这就是太一为什么觉得,派个宿场店家老板给他打下手会更加靠谱,这一时期哪怕是国际金融,也离不开物流这重要的一环。 现在问题来了,太一他们手中没有船。 又次郎老板的生意虽然包括旧制下的传马业务,但并不怎么涉及大宗商品物流,毕竟通过驿站陆路运输的多是些信件,偶尔涉及大宗货物也主要以驮马运输。因此,调运些马匹还勉强能办到,海船一类可没有现成的。 那船就只能花钱买了。 早在二百多年前的宽永二年,幕府便颁发了大船禁止令,远洋航船的建造成为历史。但岛国毕竟不是大陆国家,海运还是要存在的,不然真的“片帆不得下海”,那本州以外的岛就都能独立了。 因此,千石左右的辩才船仍被允许航行于濑户内海及陆地沿岸近海,这也是岛国现存可以建造的最大船只,用于国内货物往来运输。 这种船主要是单风帆动力和人工动力结合,与当今世界的航海水平差了几百年,但起码是风帆船,用以短途运输和训练船员还是足够的。太一也想要蒸汽船或是三桅战舰,但是现在想这个不现实,只能说是远景规划。 千石辩才船,新船造价三四千两,略有些超出预算,且本就打算是过渡使用,以后赚了钱,还是要鸟枪换炮的,因而太一最初是想买条旧船,先训练海员使用。 但这购船之事上遇到了麻烦,犹如一盆冷水,给热心“创业”的太一降了降温。 似乎是有人串通好了,所有的船家都回绝了通商屋够船的要求,甚至在溢价的情况下都是如此。 负责办理此事的寿太郎,率先将这一疑点禀报给了太一,后者很是走访了几个船家,几乎江户湾沿岸的店家,就没有人接这门生意,连造船的工匠都推脱订单过多,回绝了购买新船的要求。 这种情况,傻子也知道是自家被针对了,几乎没怎么深入调查,便发现了幕后黑手三井家。太一甚至怀疑,三井家就是故意让其查出端倪的,商界霸主就是这么有底气。 太一作为初入商场的萌新,哪见过这架势,放在后世妥妥的属于不正当竞争,定性为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开展个反垄断调查、罚个百亿都不为过。但在这时候,对于这种商界坐地虎,根本没有什么办法。毕竟人家不打家劫舍、不欺行霸市,正常的“商业行为”,奉行所也管不着啊。 太一无奈只好求到“金主爸爸”又次郎老板那里,后者同样十分头疼,他出面约了三井八郎右卫门一次。那位还是比较忌惮又次郎老板的背景,索性以探亲为名,一个人躲回大阪去了。 又次郎老板最近因为通商屋的事情,与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德川齐昭生了些嫌隙,此时也不好借助官方的渠道给三井家施压。 又次郎老板倒是提出,可以从水户藩协调一艘安宅船给太一先用着,被太一想都不想婉拒掉了。 安宅船名号响亮,作为岛国传统的水军战舰十分威武,但实际上还不如辩才船先进,那是完全靠人力划桨的舰船,太一接收过来难道用以训练自己手下人当苦力吗? 太一实在没有办法,把主意打到了仍身在江户的“留守儿童”三井久子身上。 第76章 两手准备 太一也是没有办法,才想到打“感情牌”的。 再怎么说,他自认也是三井久子的救命恩人,虽然说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但你们三井家这么往死了狙击恩人的生意,还是人干的事吗? 当然,所谓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太一也没有把所有希望,全都寄托在三井家父女的道德操守上,还是得有些备选方案。 于是,太一便想到了不远万里来扶贫的“美国爸爸”。 虽然此时的马休·佩里讲话,肯定不如后世的“五星天皇”麦克阿瑟管用,但适当地照顾照顾岛国的新生代“买办”,应该还是可以的。 不指望美帝像荷兰那么出手大方,直接送给幕府一艘蒸汽船,但帮忙联系点国外船厂、船队卖自己一艘小帆船,总在能力范围之内。 马休·佩里最初给太一的回应并不十分积极,倒不是这位老爷子不愿意帮忙,毕竟这异国友情还是在的,主要是马修·佩里的“老板”换人了。曾经重用马休·佩里叩关的美帝大统领,是辉格党人米勒德·菲尔莫尔,在最近地大选中已被南方奴隶主的代表,民主党人拉下了马,马休·佩里也已确定就此退休,准备养老了。 在回信中,马修·佩里告诉太一,他将在完成菲律宾沿海测绘任务后,直接返回北美,东印度舰队司令地职务将由其副官担任。 就是一句话,他以后不管事了。 同时,马修·佩里高度称赞了太一做出的贡献,并表示他们的友谊哪怕相隔太平洋也将不会褪色。对于这个,太一也就当真的听,反正跨着太平洋呢,这褪色不褪色又有什么卵用? 马修·佩里唯一给太一留下的政治遗产,便是帮太一与此时的驻天朝的宁波领事汤森德·哈里斯牵上了线。 太一知道,这位目前名不见经传的外交官哈里斯,很快将凭借其与刚刚在华府掌权的民主党人密切关系,获得驻日总领事的职位,从此一飞冲天,将姓名印在了滚滚历史中。 这条未来的大腿,太一决定提前抱一下。 实际上,马休·佩里与这位哈里斯关系并不太好,或者说后者根本不在前者眼中,据说哈里斯最初想搭船与佩里一同来航江户,被前者直接无视了。可能是因为信奉现代工业的辉格党人,和代表大奴隶主的民主党人本来就不对付。 太一之前让寿太郎所寄的信件,一封便是给马休·佩里,算是感谢和道别;另一封给汤森德·哈里斯,并附上了马修·佩里的介绍信,算是提前与其套套近乎,顺便看看能不能从对方那弄点好处。要是能够顺搜解决自己海船的问题,那就更加谢天谢地了。 和纸门被拉动发出低沉的声响,将太一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三井久子自茶室主入口迈步进入茶室,她今天穿了件较为正式的中振袖,依然是标志性的绯红色,装饰以翠竹和短册的图案,怀中还插着绘有竹纹的折扇,一身打扮倒是和当下时节比较应景。 又有女佣人进来摆放好一应茶具,并在地炉处铺好小块的木炭,便躬身退了出去。 太一见这排场就有些头大,一副正式的商务会谈架势,再看自己这边,连件较正式的羽织都没穿,气势上先天矮了一头。按理说会谈约在茶室的话,应当是主人先在室内等候的,不过太一现在有求于人,也不在意这些。 余光略打量了一下三井久子,这姑娘似乎还上了一点妆,脸颊看上去粉扑扑的,但眉毛修整的过于凌厉,给人感觉不那么乖巧可人,完全一副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面对对这么正式的场面,太一还是有些不适应,感觉自己的社交恐惧症就要犯了。再加上狭小的茶室内,并也没有其他人,就面对面坐着,令人十分局促。 好在茶室一侧开了半圆形的窗户,窗外的竹林郁郁葱葱,微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太一视线不时扫过,算是缓解一点自身的焦虑。 “啊,久子小姐幸会,今天在下……”太一反应过来,自己是来走门路的,必须积极主动一些。 “嘘!喝茶时不谈公事。”三经久子噤声道。 太一有些无语,自己就是来谈公事的啊! 两人还是如此大眼瞪小眼地坐着,直到地炉上架着的铁釜中水已烧开,三井久子才移步到地炉前。她将铁釜移出炉火,然后取出准备好的陶碗、茶筅,用沸水烫过,再以铜勺舀入搽粉,随后向茶碗中倒入沸水,待搽粉翻滚,开始拿起茶筅刷茶。 这是一个极其无聊的过程,起码在太一看来是如此的,三井久子手捏茶筅,就这么跪坐在那里重复着搅动茶汤的动作。 虽然妆容不讨喜,但不得不承认,三经久子在不说话的时候,还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漂亮姑娘,如果能改改说话“太冲”得毛病,一定会在谈婚论嫁中大受欢迎。 太一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想到这方面,清空思绪专心看对方刷茶。 三井久子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太一,眉头不可察觉地跳动了一下,在太一不明所以时,她指了指太一身前的小案几,上面放着两块和果子。 太一明白这是让自己吃,于是用手捏起一块糕点直接扔到嘴里咀嚼起来。 味道还可以…… “咳咳……咳……咳咳……” 下一刻,太一拼命地捶打着胸口。 糕点似乎是豆黄糕一类的东西,甜度十分高,且粘性有些大,太一被噎到了。 好不容易将卡在喉咙处的糕点咽下去,太一涨得满脸通红,甚至有些头昏眼花的感觉,以至于他似乎看到对面的三井久子,额头上全是“井”字。 太一觉得自己应当是出现了幻觉,因为接下来,三井久子态度平和地走了过来。她左手掌托碗﹐右手五指持碗边﹐跪地后举起茶碗,递送至太一身前。 太一有样学样地双手结果茶碗,然后咚咚咚……仰头灌了下去…… 感觉有些苦,但太一不说。 太一不太懂茶道地规矩,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没怎么接触过。但他听说在日本吃拉面时发出声音越大,越代表对厨师手艺地赞赏,因而在喝茶时也借鉴了过来。 “咔嚓!” 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太一有些疑惑地看着三井久子,发现她手正捏着断成两截的折扇,双眼正凝视着自己这边。 第77章 如此含蓄 三井久子深吸一口气,由于和服设计的关系,胸部起伏倒是并不明显。 看她这幅做派,太一即使脑回路再长,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表现得可能有些糟糕了,抓紧转移话题道:“此次前来,是专程拜访久子小姐。三井家为商家翘楚,服务幕府二百余年堪称柱石,在下最近初涉商场,有许多思虑不到、做不周全的,还需要商家前辈多多指点。” 茶已经喝了,虽然喝的不甚文雅,但总归要谈正事儿的。太一觉得,既然三井八郎又卫门返回畿内,没有把女儿一起带走,而是留在了江户,就说明是留有余地的,事情并非完全不能谈。 这毕竟是在做生意,不是行军打仗、攻城掠地,必须要来个你死我活。电影中曾经有过这么句话,政治就是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把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实际上做生意也是这个道理,合作是永远的主旋律。 当然,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哪怕是双赢也有赢多赢少的一方。更何况现在肥肉已经在太一嘴里叼着了,分出去多少,怎么分都是值得商榷的。给多了,太一自己心疼,给少了达不到三井家的预期,事情又会僵持。 从目前的局势看,三井家无疑占据主动,在国内商家人脉、财富底蕴、影响力等方面都呈压倒性优势,虽然还不到后世需要官方出面进行肢解的程度,但也已经是个庞然大物了。反观太一这边,虽然有一桥藩,勉强算上水户藩的撑腰,再加一块外贸“牌照”,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手牌。 在岛内,当今能在财力上与三井家抗衡的,大概也就“富士屋”的住友家了,不过这家完全是得益于家中有矿,凭借铜山开采大赚特赚,与三井家这种已经初具规模的金融商业家族相比,在商场影响力上,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既然是登门求学,自然不好空着手来。”太一说着,双手将带来的木匣推到三井久子身前,“偶然间路过一家金器店,觉得久子小姐可能喜欢,便买了下来,万望笑纳。” 太一说这话,是有些亏心的,那金步摇是半个月前下单定做的,太一甚至花了几个晚上绘制修改图纸,务求搔到对方痒处。救命恩人还要上赶着去给被施救者送礼,这事儿说出去都没人信。 三井久子好奇地打开木盒,看到里面地做工精美的步摇,双眼就是一亮,嘴角也开始不自觉地上翘,但她很迅速地又将笑意压了回去,仍是一脸严肃这躬身致谢。 太一有些傻眼,拿不准这位怎么个意思,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三井久子致谢后,场间又陷入了安静,太一本想等对方说几句客套话,好引出后面地话题,没想到眼前这位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丝额外地表示。 人在屋檐下,太一决定还是自己来说:“前些日子,店里的下人说,最近市面上难以购置到船只,您也知道我那店涉及海运,实在是离不开船的。我想来三井家朋友多、门路广,理应会有些渠道,还请久子小姐帮忙通禀八郎右卫门老板,看能否提携提携后辈、帮一帮忙。” 三井久子丹唇轻启,但沉吟许久才说道:“天朝明时传有《醒世诗》,诗中讲‘得失荣枯总任天,机谋用尽枉徒然。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螂捕蝉’,不知阁下是否听过。” 太一闻听此言一愣,倒不是说惊讶于三井久子能用汉话背诵出诗文来,而是诧异于其话中机锋。 这诗文早先太一虽然没有听过,但字面意思还是比较好懂。特别是“蛇吞像”,取自先秦古籍《山海经》中“巴蛇吞象”一说;“螂捕蝉”取自汉代杂史集《说苑》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不论其最早为何意,现今都是用以形容机关算尽、贪得无厌,但却两手空空的人。 太一心想这是拐弯抹角骂自己呢,但想了想未来的“钱途”,赶紧告诫自己“不生气!不生气!” “通商贸易为新鲜事务,本就繁杂难办,不才得幕府器重,牵头此事的推进,虽眼下遇到了些挫折,但这本就是开天辟地的生意,总需要淌出条路子来。须知古人有庖丁解牛,理顺了商场关系,摸清了个中诀窍,依然能够事半功倍,无外乎多花些时间。” “当然,在下虽不惧艰辛,但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想来三井家比在下更懂这个道理。万一因误会两家起了嫌隙,必然也是伤筋动骨一番。现今,在下职责在于疏导外夷银钱,三井家优势在统合岛内财货,合作共赢当是不错的出路。” 太一觉得自己也不能一味退让,自己官定“买办”的身份还是要亮一亮的,实际上也是告诫一下三井家不要太过分。同时,太一又强调,你们这些“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一旦他自己慢慢熟悉了业务、建立了渠道,就没人能够钳制了,不若趁着此时雪中送炭,一起发财难道不香吗? 三井久子再次沉默许久后才说道:“阁下可听过天朝几个成语,蚍蜉撼树、飞蛾扑火、狂犬吠日……” 太一一听就急了,跳起来喝道:“你说谁是狗呢!有话就说,有……” 太一强忍着没有说出脏话来,本已经调整好心态来求和,不对,是来“谈判”!没想到遇上三井久子全程引经据典、指桑骂槐,太一觉得自己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普及国学经典的,说谁是“蚍蜉”,谁是“飞蛾”,说谁“狂犬”呢!你才“狂犬”呢! 三井久子看太一几乎是原地蹦了起来,很是有些诧异,脸上露出了一刹那的惊慌之色,身子本能地向后缩了缩,喃喃道:“是你让我说话含蓄一点的!” 听到这话,太一愣了一会。 太一也顾不得生气了,站在原地注视了对方许久,确定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便很有些崩溃道:“大姐,我说你每次接话都考虑许久,还当你是有什么想法,合着是给我在这找典故呢。含蓄的意思是指让你说话客气一点、态度友善一点,你这毒舌的调调不变,就换个文雅说辞,能叫含蓄吗?” 第78章 破釜沉舟 疯狂吐槽一番,将心中积攒的郁闷一股脑释放出来,太一内心舒畅了很多,他觉得果然“装孙子”什么的,不适合自己。 在三井久子愤怒眼神的注视下,太一自顾自来到地炉前,从铁釜中取了些白开水,咚咚咚灌了起来。 待太一回到自己的位置盘腿做好,对面的三井久子已经激动得全身颤抖,眼看就有癫痫发作得前兆了。 “无礼之徒!”三井久子也站起身来,指着太一喝道。 太一还是想要再拯救一下这次谈判,开诚布公道:“现在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到底还有没有可以谈的空间。” “有,怎么没有!”三井久子依然站着,居高临下道,“你把生意交过来,我们三井家承诺,除了定期交给又次郎老板的分红钱以外,额外再给你一份,保证让你衣食无忧。” “你们这哪是谈条件,就是夺人产业!”太一不满道。 “你那算是什么产业,不过是一个门头、几间库房罢了,这条件还是父亲大人开出来的,要我说,你这种人也就来我们店里打工的份,不要以为侥幸入了幕府的眼,就以为自己真的能当老板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三井久子完全没有想要好好谈的样子,说话依然不留情面。 “那就是没得谈了?”太一此时反而冷静下来,皱着眉毛说道,“你做得了三井家的主吗,还是说,这是八郎又卫门老板的意思?” “父亲大人不在的时候,家里的生意我说了算。”三井久子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一副“过来求我呀”的样子。 太一闭口不语,对于三井久子的性情,他实际上并不十分了解,由于各种原因,他在与这位大小姐交往中,对方都是带有一些情绪,说不准她本性如此,还是尤其讨厌自己。 三井八郎又卫门将他的这个女儿留在江户,按理说应当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角色,不至于这么情绪化。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位了解自家女儿,留在这里代表三井家谈判,就是为了和太一胡搅蛮缠的。 “到底什么条件,请直说,最大能让步到什么程度!”太一坚持继续试探。 三井久子给出的答案仍与原来一样,这让太一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了最差的情况。 三井家这是真的要吞下自己,或者是极限施压,让自己全盘让步。三江八郎又卫门故意让自家女儿挡在前面,一方面可能不想直接得罪太一身后的亲藩势力;另一方面计划万一推进不下去时,还能再亲自出面缓和关系,届时进退皆有主动,这算盘打得也真是够响的。 太一深感伟人说的那句话有道理,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自己最初想要快点结束和三井家的纠纷,专心投入到挣小钱钱的大业中,看来出发点就不对,现今世界仍是商业财阀野蛮生长的时候,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成绩和实力,三井家这种商业怪兽,怎么可能平等得跟自己谈。 太一猛地起身,快步走到三井久子身前,吓得对方甚至向后跳了几步。 太一狠狠瞪了三井久子一眼,思虑良久到底没撂下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或“莫欺少年穷”之类的狠话,毕竟按照套路,只有在系统傍身或老爷爷附体的情况下,说这话才有提底气。 不再管吓得后退的三井久子,太一弯腰把放在地上的木盒拿了起来。 三井久子意识到了什么,快步上前抓住木盒另一端,眼睛瞪得溜圆道:“你干什么?” “拿回去啊!”太一理所应当道。 三井久子:…… “已经送给我啦!”三井久子将木盒向怀里拽,“你还要脸吗,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有脸要礼物啊!”太一也不撒手,故意挑衅道:“十五两呢,我回去改一副项圈,找条狗戴上,让它每天对着太阳叫!” 反正三井家没有什么诚意,也不怪他小肚鸡肠了,太一觉得让什么“风清云淡”的修养见鬼去。 三井久子看着凶狠,到底是女孩子力气小,尝试了半天从太一手里拽不回来,便觉得有些委屈,眼圈很快便红了。 太一心想,自己想哭还找不到地方呢,你这万恶的资本家先哭了是几个意思。虽然有些不忿,但还是松开了手,让三井久子把木盒拿了回去。 太一今天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但就这么离开又觉得心理堵得慌,特别是额外损失了十五两有些郁闷,只得找补道:“那这钱一并算在你账上了,算你欠我的!” 说罢,太一灰溜溜地离开了三井家的宅邸,真的是灰溜溜地,一方面是心情,另一方面是临走时被三井久子用铁釜砸了一下,扬了一身煤灰。 按照套路来说,太一觉得自己刚刚吃瘪,应该到了“勇敢的少年去创造奇迹”的环节了,但具体怎么办还需要好好思量一番。 抬头看看天色,和三井久子那毫无营养的“谈判”竟然用了一上午,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晚上还要赴坂本龙马宴请,想想都是烦心事。 沿途路过一间三井家的两替店,看到店内进出兑换银钱的客人,太一突然更酸了,还是金融行业厉害,轻轻松松搅动市场上流动的财富为自己所用,而且三井家也没有个像样的竞争对手…… 想到此处,太一停下了脚步,站在两替店门口陷入沉思,店内的伙计见一个全身脏兮兮的家伙站在门外,十分的警惕。但太一腰间插着刀,似乎是武士的样子,对方没有贸然上前赶人。 太一站在店外许久,嘴角逐渐开始上扬,倒不是被三井久子气傻了,而是想通了个中关键。他觉得自己最初还犯了个错误,被三井家钳制后,虽然也懂得以打促和的道理,但思维总局限于利用外贸货币兑换专营权的优势与对方谈判。但实际上在现今未正式开国的情况下,他手上并不存在实打实的筹码,预期收益可没法转化为影响力或者说武器。 太一最初没有想过要与对方正面过过招,毕竟人家的体量在那里摆着,但此刻看着三井家的店,太一抓住了些灵感,虽然有些冒险,但只要运作得当,也不是一点与对方“战一场”的可能性都没有。 太一决定先回店里,和大伙好好合计一翻。 第79章 庞氏骗局 “这不是纯赔钱的买卖吗?”寿太郎瞪大双眼,一副看傻子的姿态盯着太一。 “你不懂,这也是一种营销啊,”太一很认真的解释道。 此时的通商屋里,太一、寿太郎,以及负责店里账目管理的舍助,三人集结于室内,在太一的主持下,召开了通商屋核心管理层会议,拟定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太一愿意将之称为“江户町人造福计划”。 嗯,没错,太一觉得就应该叫这个。 “但是老板,两替屋主要是以金银兑换的火耗差价、放贷收回的利钱等来营收的,当然还会有一些保管银钱的业务,以此收入些管理费,不过前两者是大头。”寿太郎觉得太一可能不太懂做生意,因而仔细解释道,“您说不参与前两项业务,专心做保管银钱的营生,又不收取管理费,还要给别人利钱,这不变成了……” 寿太郎吱吱唔唔了许久,没有找到很合适的词语,太一觉得他想表达的意思可能是“做慈善”。 “放贷和银钱兑换的生意也不是不做,只不过现在没有条件先放放罢了,”太一示意对方稍安勿躁,“现在咱们的问题是被别人狙击了……就是被针对了,也不怕你们知道,我早上专门跑去求情,对方一点面子都不给,这是欺负咱们新人呢,我决定和对方好好过过招,至于我们要出的招数,可以称之为‘揽储’。” “三井家为什么在各商家间影响力巨大,一句话连船商都不愿意接咱们的生意,无外乎就是钱多,通过这些钱联系起了方方面面的商家,关系网、利益链错综复杂,其作为很多商家的债主和生意伙伴,一旦针对起外人来,很容易调动方方面面的力量一股脑压上去,让人喘不过气来。” “没错,对于大家来说,债主就是天王老子……呃,就是神佛,大家都要给个面子。我们作为后来者,在这方面去和三井家比拼不现实,从头开始积累的话时间上也不允许,咱们没有精力和对方耗在国内,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太一越说越激动。 “大海我明白,星辰是什么?”寿太郎插嘴道。 “闭嘴,这不重要,这就是个比喻,还有插话前请举手!”太一不满的瞪了对方一眼,“既然如此我们就反其道而为,我们变成债户。当然,不是变成三井家的债户,也不是变成某一放贷商家的债户,而是变成全国……暂时是全江户的债户,当然如果顺利的话,下一步可以扩展到大阪、京都等畿内区域。” “就是说这个‘揽储’就是单纯借债啊。”寿太郎举手提问。 “跟借债类似,但目标是所有人,现今高利贷不允许‘利上起利’,按照官方的规定大概月利在二分、三分之间,直至“一本一利”,当然这是放贷的大商家能喊到的利率,普通人一般没有渠道挣到这个钱,一方面因资金零散没有渠道,另一方面因收贷有不确定性。现在我就给大家一个机会,不论是普通町人、武士还是僧侣、艺人,都可以把钱储蓄在我们这里,也算是借给我们。”太一觉得借钱更能让两个手下理解。 寿太郎大概猜到太一这么做是为了蓄势,因而暂时不再纠结于可能赔钱的问题上,举手问道:“咱们的这个……储蓄利率,定多少合适?” “单利,存满一月的,按月息一分支付利息。”太一答道。 “咳咳……对不起……咳咳咳!”本在一旁沉默的账房先生舍助,似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剧烈咳嗽了起来,学着寿太郎举起手来,然后急声劝导:“老板,太高了太高了,千万要慎重啊!” 现今对于借贷,官方禁止复利算法,也就是所谓“利上起利”,同时也严控贷款利息,放贷利息并不是太夸张,有些时节大约能下探到一分利,即月利息1。 太一喊出一分利来,这真的就等同于借贷了。 “老板,道理我们都明白,但既然像是借贷,那到期是要给钱的,钱从哪里来呢?”寿太郎再次提问 “店里账上不是还有两千多两吗?”太一满脸无辜。 “啊?我的意思是没有进项,怎么承贷这利钱给付啊,这生意一旦放出去,两千两哪里够啊!”寿太郎这次都顾不得举手了,连忙阻拦道。 “按照一个月的给付来算,两千两起码可以托底二十万两的储蓄,初期不会有这么大的银钱规模,即使大家‘热情’真的这么高,我们也可以用后存钱的人的钱作为利钱,付给早先存钱的人。”太一终于道出了成事的关键,“所以,对方存钱时间越久,虽然咱们承担的利钱越多,但可运作空间也就越大”。 “具体操作中,由于咱们店里缺少相关的专业人员,要尽量让储户存的久一些,所以最初几个月可采取类似国债发售的模式……放下手,你不用管什么是国债……我讲到哪了,采取分期销售的模式,开始为了吸引人,可先放五到十万两计划,当然是以存入时间计利息,然后再发放三月或半年期的。等口碑有了,流量大了便可以敞开了揽储。” “当然,为了减少付息手续繁琐,也可以规定诸如利息满一两统一给付等法子,以防止太过零散的银钱出入增加工作量。又比如运行一段时间,我们可降低短期储蓄的利率,引导大家存长期,也能防止利滚利过高的情况……具体的办法你们再商议,我只提一个大概方向。” 太一想出的法子,在后世的储蓄运作或债券运作中实际上很常见,是吸纳民间资金并保证自身现金流的惯常做法,放在现在还是有些超前的,在寿太郎他们看来是单纯的败家、斗气行为。 当然,在具体运作的模式上,太一充分借鉴了“庞氏骗局”的思路。只不过出发点不一样,“庞氏骗局”目的是为了圈钱骗钱,但太一是实打实决定付息的,核心目的只是揽储以做大自己的基本盘。 只要咬牙“不爆雷”,顺利撑到明年或后年正式开港通商,凭借手头的资金量,大有赚取暴利空间,到时就足以能支撑偿还前期的存款利息。到时候体量有了,众人在自家存款的习惯养成了,利息也便可以回归正常,以实现良性循环。 这么干确实有风险,但想成事不可能一点风险不担,通往胜利的道路必然坎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通商屋面对的是三井家,在金融商业领域又没有后发优势一说。 “为什么不拿这些钱放贷呢,能冲抵支出,说不定还有的赚,没必要单纯的拉钱过来存着啊。”寿太郎皱眉道。 太一摇了摇头,坚持道:“咱们不放贷,起码几年内不涉及这个业务!” 第80章 成王败寇 放贷生意很赚钱,这不假。太一也不是不想做这门生意,只是因为不敢而已。 且不说自家店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无法去很好判断贷款客户的偿贷能力,单说催贷这一项,自己这边就不专业。江户藏龙卧虎,自己新人新店怎么去要账,总不能这种小事都要找官方介入,那幕府要你何用,更不要说做国内生意本就不在原定计划中。 所以,在太一的规划中,揽储短期内的唯一目的就是单纯的“揽储”,先把盘子做大,将整个江户人的利益和自己绑在一起,以积攒足够的影响力。 太一甚至已经想到,三井家可能借机将自家的钱存进来薅羊毛,毕竟承诺偿付一分利已经非常可观了,又没有风险。真的那样便更好了,这个时代的人还不明白“借钱人是大爷”的道理,真能借到一定程度,估计幕府都怕你。 可能也知道自家不懂放贷,寿太郎也未在坚持,转而提出另外的担忧:“江户也好,大阪也好,虽说金银钱货聚集,但民间多崇尚奢侈,基本都没有攒钱的习惯,商家还好说些,一般町人亦或武士花钱都大手大脚,不一定愿意把银钱压在咱们这里几个月的时间。” “轻易白得的钱谁会嫌多,”太一说道,“既然他们愿意花钱,只要存在我们这里也不影响花不就行了?” 见寿太郎不解,太一解释道:“大家爱花钱这是好事,这钱是真金白银,不会平白无故消失,只不过是由一只手到了另一只手罢了,赚到钱的人当然也要花钱,但不管怎么流通,钱也是要有地方存放的,存在大家手里是存,存在我们手里也是存。存在我们这里,大家还能白得利息,何乐而不为呢?” “咱们印钱引!可以叫‘通商钱引’!”太一大手一挥道,“对应金小判和金大判,印制‘一两’和‘十两’的钱引。只要让钱引代替流通起来,就可以把实物的金银控制在手中。” 寿太郎皱着眉思索了许久,进一步问道:“这钱引在天朝使用很久了,在咱们这里也有两替店开具类似的纸面票证,虽然都是根据款项后期加上的金额,但大同小异,仅就密押手段上说倒是成熟,不怕有人仿制。但这东西拿去花,商家不收怎么办?” “咱们保证兑付这是第一位的,”太一用手指敲着额头,边想边说道,“让大家承认确实是需要一个过程……短期内肯定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行,我会去找一桥侯试探一下,如果对方同意再和你详说。” 太一决定让参觐交代制度再发挥发挥预热,他将主意打到了幕府及诸藩武士的禄米上面。 不论幕府也好,岛内各藩也罢,为保证自家武士的生活,防止米价波动使得武士的生活出现问题,俸禄一般不是发银钱的,而是直接发放禄米。对于乡下武士来说,禄米是很好的福利,但对于在江户、大阪等“大城市”生活的武士,这就有些不方便了。 这些“大城市”商业发达,一般粮食供应稳定,手里拿着米就不如拿钱来的方便。幕府直属的旗本和御家人暂且不说,本来就不少是常住江户的,单说各藩的武士,跟随藩主来江户执勤,总不能带着米面油上路,还是钱拿在手里方便。 需求催生市场,便有了专门对接服务武士的米商群体,将对方的禄米折成金银交给武士。 太一想去求求德川庆喜,看看能不能在这里面插一脚,让米商将金银钱直接给付通商屋,自己给大家开钱引,理由也可以十分冠冕堂皇,如“为抵御通货膨胀,保障武士财产保值增值”等等。只要钱引这东西能到外人手中,哪怕他第二天就拿着到店里兑换真金白银,也是很好的突破口,慢慢大家就能体会到这“纸币”的好处了。 另外,为了能够将自家生意表现的更官方一些,增加大家的信任,太一希望在印钱引时用“葵纹”,这事情也得德川庆喜去做工作。 太一自认为现在是岛国“改开”的一面旗帜,开国派理应会在合理范围内支持一下,德川庆喜又是“锁国派”中的温和派,两边都会给些面子,就看这大佬愿不愿意从中斡旋了。不过话说回来,这相当于自己给武士们额外发补贴,是明显有利于武家的法子,对方作为“武家栋梁”的预备役,这种“好事”理应是会支持的。 如果此计划得以推行,那么未来的一到两年,太一和通商屋相当于在刀尖上跳舞,哪怕是能够实现以新债还旧债,但初期的几个月,自家这边的开支也可能会很大。这些太一都做好了充分准备,毕竟在后世互联网的战国时代,资本也是靠着早期撒钱吸引储备用户的,对于这套路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大可以赌一把,无外乎是“成则为周武三千,败则为田横五百”。 太一也没想真的一举取代三井家,成为岛内金融翘楚,毕竟他的“钱途”在于星辰大海。现今不过是想方设法给三井家制造些压力,让其老老实实回到谈判桌上来,别没事光给太一和通商屋捣乱。如果能乘机立起通商屋的招牌,让众人知道自家是有实力的企业,那无疑就更美好了。 接下来的工作是前期准备,寿太郎表示自己会先去联系会制作密押印版的工匠,舍助则是负责以两千两为本金,计算店里一旦开始“揽储”,能够承受多大的银钱流水。 作为老板的太一,对于有这么听话能干的手下十分欣慰,他觉的又次郎老板一定也有自己一样的感慨,毕竟他有自己这么一个能干的属下。 嗯?好像刚才哪里不对…… 和寿太郎两人交代好,太一不再纠结早上在三井家吃瘪之事,起身出了通商屋,往两国桥一带赴宴去了。他记得佐久间象山是享十万石普代格的松代藩之重臣,此次也顺便看看,能否将其发展为揽储客户。 第81章 宴无好宴 前后两世为人,对于提供和食的高端餐馆“料亭”,太一只有耳闻,未曾真的见过或消费过。 一方面是因为这种店多只接熟客,陌生人需要由熟客引荐才会接待,典型的后世高端会所模式;另一方面则是源于很现实的因素,太一没有钱。料亭的消费很高,已经高到了太一不能接受的程度,此次算是占坂本龙马这“土豪”的便宜,亲身来见识一下。 预定的料亭名叫“朝颜”,很文雅的叫法,换做大白话就是一家名叫牵牛花的餐馆……这档次感瞬间就掉下来了。此时的岛国人可能没见过向日葵,所以把向阳的牵牛花雅称作“朝颜”,与此类似的,还有他们把打碗花叫“昼颜”,把瓠子花叫“夕颜”,把天茄子叫“夜颜”…… 与太一想象的大排场不同,这间料亭几乎隐没于树林间,仅在岔路处留了个类似路牌的木桩,以防止客人迷路。而店面也出奇的小,除了配套建筑,剩下的只有一间供客人用餐的主厅,一次只能接待一批客人,单看这一点,要想赚出店面运转的成本,收费就肯定不能便宜。 刚进店家的小院,便迎面碰上了老熟人,许久不见的河西屋胖老板利兵卫,他此次带着店里的艺妓过来服务。 时间尚早,两人就此闲聊了一会儿。经过了去岁生意的景气场面,河西屋如今又变得不温不火起来。不过利兵卫老板现在看的开了,之前从又次郎老板那借到的钱已经陆续还上,近期也没有什么扩大生意的想法,利兵卫老板觉得如果生意尚能支撑,他就坚持下去,毕竟这对于他来说算是家业。 两人又聊到了太一近期经历,利兵卫一再感叹太一遇到了贵人,才不到两年光景,也已经变成商家老板了。 虽然太一很想纠正利兵卫一下,他仍是给人打工的职业经理人,而非真正的老板,那间店也即将变成负资产,搞不好他可能比后世的贾老板还惨。 又次郎老板在薪水方面,倒是表现的很大气,许给太一新店的利润分成,具体按几成分,由太一自己提。这可就难为坏了太一,自己一番心血,要少了,觉得很亏;要多了,又觉得对不起又次郎老板,确实像胖老板利兵卫所言,对方是太一的贵人,虽然为人高冷了一些,但对太一还是不错的,在通商屋的设立上,亦是给予了很大的信任,虽然其本身不太同意这门生意。 “好”在通商屋近两年内,应当不会有什么利润出现,不“暴雷”破产就是好事,所以分成什么的只在远景规划中,待遇问题一时定不下来,倒是无关紧要。 别看太一对寿太郎他们安排工作时信誓旦旦,但心里也是没有什么底的,这毕竟是冒险,还是把身价性命压上的那种。“借新还旧”的生意一旦“暴雷”,引起民间金融流通领域的崩盘,幕府绝对能活刮了他以平民愤。 与胖老板聊了几句,没想到竟是聊出了伤心事,太一一脸丧状、满身负能量走进主厅,连面对候在正厅中的艺妓小姐姐,都没有了打招呼的兴致。 河西屋派来的艺妓是光枝的前辈,表现的倒是比较热情。她与太一也算是相熟,二十多岁快到了该“退休”的年纪,听说已经定下了好人家。对方是一个乡下藩士,身份地位上是有了保障,毕竟说出去也是武士的正妻。就是对方俸禄有些低,家里不太富裕。这小姐姐现今就是打算再赚几年钱,到时多带着些嫁妆过去,以后在家中地位会高一些,也能保障婚后日子最大程度上宽裕。 太一和艺妓小姐姐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干坐着,不多时,邋里邋遢的坂本龙马,甩着大长腿和大长腿毛走了进来。也得亏这里是料亭,对客人比较熟悉,一般的店家见他这形象,说不定会当作来找茬的破落户直接赶出去。 “下午在神田一代遇到了桂先生,他晚上没有安排,一会儿也过来,这样就更热闹了。”坂本龙马笑嘻嘻地盘腿坐下,看着太一说到道。 “桂小五郎?”太一确认道。 坂本龙马点头道:“对的,上次在品川宿你不是也见过嘛!” 太一真想当场吐血,感情自己在品川宿,一次性碰上幕末三大问题青年。这三人都可以笼统的算作维新志士,但理念略有不同,几乎集合了后来志士们的格主要思想流派。 吉田松阴(吉田矩方)提倡尊皇倒幕和草莽崛起,桂小五郎(木户孝允)提倡破约攘夷和文明开化,坂本龙马提倡大政奉还和无血革命。 三人中吉田松阴最为激进,几乎是最早鼓吹倒幕论的旗帜人物,甚至也算是岛国的东亚扩张理论的重要源头,他的理念犹如潘多拉魔盒,既带来了幕末的腥风血雨,也开了军国思想先河,给后来对外武装侵略埋下了祸根。 桂小五郎后世享有“维新三杰”之誉,理念最为务实,极力推动岛国文明开化运动,其倒幕的很大原因,是他认为幕府治下的国家结构,与现代国家不符,影响了国家崛起。 坂本龙马则是个理想主义者,推崇以和平谈判手段来实现国家权力交替,同时通过商业发展来实现国家崛起。这位还很能折腾,后来在土佐藩牵头创建了一个贸易组织“海援队”,这个组织在明治后发展成为了一家大型现代企业,名字叫三菱集团。 三个人的不同理念,也决定着三人的结局。吉田松阴至刚易折,在倒幕运动尚未正式开始前,就早早地被幕府除去;坂本龙马的温和思想在朝廷和幕府两方都没能讨到好,最终稀里糊涂的于维新胜利前夕遇刺身死,不过他的理念为幕末到明治的平稳过渡奠定了基础;桂小五郎久经风浪后成为了明治元老,主导了国家民主开化进程。不过在明治元老们相继陨落后,激进思想再无遏制,岛国彻底走上了对外侵略的不归路,那就是后话了。 与这三个人晚上一起吃饭,再加上一个“崇洋媚外”的佐久间象山,一屋子都是敏感人物,这哪里是宴?在太一看来,这就是个大坑! 太一刚想起身找借口溜掉,却见佐久间象山带着两个青年人已经走了进来。 第82章 有条不紊 “咦,你居然喝酒了?”光枝拉开长屋隔间的纸门,将白天已经洗好晾干的衣服放在墙角木箱中,转身看到瘫在地上的太一,捏着鼻子问道。 年初时,太一姐弟三人租住房间的隔壁空出,太一便借机租了下来,一个人搬到隔壁,让三人生活上更加便利了一些。特别是太一有时晚归,就不会再打扰到早早睡下的姐妹俩。 光枝的家务工作量略有上升,毕竟新房间也是要她收拾的。太一也曾想过从长屋中搬出去,在别处租个带有独立院子的房子。现今虽然太一自己没赚到什么钱,但他自己依托通商屋薅羊毛起码吃喝不愁,加上自家商铺的租金收入稳定,光枝赚的也不少,按理说不用继续挤在如今的大杂院中。 不过光枝给他算了一笔帐,搬出去宅子的租金好说,但独门独院的宅子肯定要雇佣女仆的,毕竟打扫卫生及日常维护工作量就大了,且有时阿元可能自己在家也不安全。还要有能值夜的男仆,虽然江户治安尚可,但盗贼的问题无法避免。这还是想到的,仅仅两个佣人的工钱就是一笔大开支。 而住在长屋中邻里知根知底,相互照应着,町内的町役人和管理长屋的大家也会负责片区的安全问题,住在这里虽说条件一般,但胜在安全省心。姐弟俩合计了一番,然后将搬入“小别墅”的计划无限延期了。 这夜是太一此世第一次喝酒,身体的酒精抗性不足,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看站在不远处的光枝都有些重影,开口抱怨道:“我也是被坑了,今天晚上的几个人都不是善茬,谈论的是些犯禁的东西,我除了故意把自己喝醉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和他们一起聊吗。” 席间,吉田松阴对幕府怨念颇深,觉得自己开眼看世界没有什么不对,幕府被外国人欺负了不敢反抗,反而只会镇压自己人,是十分无能的表现。桂小五郎也表示了赞同,觉得幕府运行效率低下,老中们都不愿担责任,而反对派势力又过于强大,造成了目前进退维谷的状况。 太一倒是觉得两人的观点略有偏颇,从历史角度回过头来看,当然所有人都认为开国是好事,最终促成了近代国家的崛起。但也要考虑到生活在此时人的视野局限性,毕竟天朝在鸦片战争后被迫开国,从此陷入长时间的动荡,这负面典型对东亚诸国很有警醒,目前还未有开国后国家变得更好的先例,因此幕府的大人物们纷纷对此避之不及。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岛国崛起,对当时天朝读书人影响巨大的原因。因为这开了前所未有的先河,令人们意识到还能走这样的道路。当然没有任何模式是放诸四海皆准的,各国又有各国的独特国情,戊戌维新也好、洋务运动也好,面对的都是远比幕府更加强大且顽固的国内保守势力和国外侵略势力。 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随着美帝叩关,幕府过于拖沓和消极的应对方式,令不满的情绪,率先在具有一定教育程度的底层武士阶层间滋生,金发碧眼的夷人远在天边,但幕府就在眼前,这种不满悄悄积攒,等待着形成滔天之事吞没幕府。 在太一看来,要打还是要降,但凡幕府能有个明确的意见,而不是忽左忽右的摇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试探,也不会造成后来极短不利的情形。 幕府的大人物们不知道这点吗?未必,只不过没人愿意承担“先行先试”“先试先错”的责任,既然如此就相互推诿,大不了大家一块儿死。 在灌酒前,太一倒是抽空给佐久间象山安利了一下自家的“纸币”计划,并忽悠这位说美帝也是在搞金银券的,这是西方国家潮流云云。佐久间象山喝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威士忌,对太一的扯的谎表示深以为然,并提出松代藩作为兰学重镇,一定要走在前列,在诸藩中率先实施以钱引部分代替禄米的措施。 太一则是催促他抓紧快办,当好时代的“工具人”。因为他那个学生吉田松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佐久间象山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因为连坐被抓起来。 回忆着席间的经过,太一在光枝的唠叨声中逐渐意识模糊,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家里已没有其他人,由于象山书院恢复运转,阿元也顺利归笼,接受兰雪教育去了。 太一在松阪町匆匆吃了点东西,赶往位于筑地的通商屋。 …… “这位是清国来的鹿先生,”寿太郎带着一名留着辫子的青年人,向太一介绍,“鹿家主要从事两广江浙一带与长崎的航贸运输,此次是跟随萨摩藩的人到江户,想看看有没有可能也获准停靠下田港。” 自从岛国与美帝签订协约,同意在长崎之外增开下田、箱馆为外国船舶驻留港口,英国、俄国、荷兰也已陆续跟进,没想到天朝商人也盯上了这块儿。 太一估计这并非天朝官方的态度,清朝对海贸态度一直很矛盾,一方面是上层保持高压政策,另一方面是地方上比较放任,催生了东南沿海的海商团体,当然这海商不属于官方贸易范畴,更接近于走私商的性质。即使在江户锁国后,该贸易形式也未断绝,甚至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天朝海商也开始长时间在长崎驻留,形成了大型聚居区“唐馆”。 “敢问鹿先生高姓大名!”太一直接用汉话问道。 那鹿姓青年人听到太一字正腔圆的发音有些诧异,很快笑着回应到:“不敢称先生,在下姓鹿,名剑花,单字一个‘鸣’字,阁下的官话说的倒是真好。” “禄明?”太一有些诧异,“阁下是天地会的人?” “您别乱说!”这位鹿先生一听急了,这传回天朝可是要杀头的,马上反映过来太一是理解错了字,抓紧解释道,“取自《诗经》鹿鸣。” 太一点了点头,不过觉得这名字也是有些打擦边球的意思,也就是清末文字狱不厉害,要是清初中期,这名字也足够朝家灭族了。 太一细细品了下这名字,调侃道:“尝闻天朝男子多取名于《国风》,女子多取名于《诗经》,看来阁下也是闷骚之人啊。” 鹿先生虽不大明白“闷骚”为何物,但这含义大概是体会出来了,满头黑线道:“太一老板,在下晚上托萨摩侯邀约了堀田正睦老中大人,时间也不宽裕,这次也是看我鹿家与足利屋长期合作关系才来此的,咱们还是说正事。” 太一点点头,问道:“寿太郎说你们有能做汉字密押雕版的工匠。” “制作银票的川纸我们也能搞到,只要价格合适!”天朝老乡点了点头,充分展现了大走私商的实力。 第83章 着手实施 “这就是你说的钱引?”德川庆喜拿着巴掌大小的纸片,仔细端详了良久,问道:“为什么只做一两和十两金额的?” “为了方便流通,这样能替换日常使用的小判和大判。”太一回答道。 此时,岛国与天朝一样都实施的是银本位,只不过与天朝相比,就自身经济体贸易量来说,岛国属于金银矿比较丰富的国家,也便比较早的就以“金币”代替了称重金银。 当然这时名为“小判”和“大判”的金币,并非后世带有国家信用的金属货币,与同时期西方使用的金币相同,仍是按照称重黄金的等同含量铸造,只不过因明码标价,在使用上较以前更为方便。 金小判一般也称金一两,并非是说它代表一两黄金,而是含金在一钱左右(旧制,约37克),对应的法定银本位的一两白银的价值。金大判也是同样的道理,只不过是价值十两白银。 也就是说,如果计划顺利的话,太一可以用1张代表一两的纸……币,临时“扣押”江户人一钱的黄金或一两的白银。 “你直接确定钱引的价值,而非按照存储金额重新誊写金额,确实流通起来会方便一些,但万一被有心之人仿制怎么办。”德川庆喜一眼看出了问题关键,指着钱引上繁杂的文字和花纹说道,“虽说有密押存在,但一般人不可能精通辨识这个,无法判别就不会敢收,毕竟小额的钱币不可能跑到店家去先验真伪,真如此麻烦还如何推广;而如果教给大家辨别密押,那钱引就能被人仿制。” “您所虑也是在下等人前期所困扰的,”太一点头称是,又笑着提醒道,“您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一下。” 德川庆喜将手中的一张钱引举高,立刻露出了惊叹色,然后又将钱引放下反复观察,惊奇道:“这是……‘暗像’吗?如何做到的?” “与布匹纺织用到的暗像技术类似,不过我这个可以称之为‘水印’。”太一仅仅简单解释道,但对其中的原理并不细说。 古代其实也有类似于后世水印的技术,不过主要是在纺织工艺中用以编织暗纹,以增加布匹的华美程度,太一尝试了一些办法,甚至想出制作布钱,不过防伪效果都不太理想。 最后太一从上一世看过的一部,探讨制作假币的“纪录片”《无双》中找到了灵感,电影中的假币贩子想出了三张纸叠加实现水印效果的点子。 而太一不需要对照参照物仿制,完全看自己发挥,精细度上也没有太大要求,可操作空间无疑更大了一些。 七月底,鹿家承诺提供的川纸通过长崎港转运到了江户,这种纸张是天朝官定印制银票的原材料,其地位类似于后世专门用以印制美元“无酸纸”,已可归类为限制出口行列了。其以竹浆为主要原料,成品光滑细腻韧性好,算是太一现阶段用以加工纸币的首选材料了。 加工水印这种东西,工艺自然不好让太多人知道,太一同寿太郎、舍助三个外行也是闭门造车了很久。他们先将油墨印在一张纸上,待油墨干后刷上浅浅一层纸浆,再取一张纸将油墨印痕夹在中间,两张纸基本固定后,再过纸浆浸泡后晾干,便得到了带有水印的纸张。 虽然经过此程序之后纸张略厚,但由于川纸本就纤薄倒是不太明显,后面的工艺就简单的多了,由工匠以制成的密押雕版覆盖花纹及文字,作为第二道防伪凭证,一张响当当的钱引便诞生了。 钱币水印的概念现今还没有,只要工艺上保密,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能够仿制。而水印方便了普通人辨识纸质钱引真伪,再有纠纷也可以凭借密押到店中验证,这也是目前太一能够想出最好的解决方式。 “印一张这个钱引也不便宜!”德川庆喜摇了摇手中的纸道。 “是,但就一张纸来说是挺贵了,林林总总加起来,试制的这第一批大概每张在40钱左右,不过真正开始大量制作的话,可以将成本控制在20钱以内。”太一答道。 “你很用心!这样我也便放心了。”德川庆喜点头肯定道,“加上你自己联络的松代藩,本家一桥藩以及水户藩、佐仓藩、彦根藩、二本松藩等大大小小十几个藩主已对钱引的计划表示了支持,崛田正睦老中还承诺幕府在江户勤务的俸禄十五石到五十石御家人之禄米也交给你。不过诸藩都是将禄米押给你,换取这纸质的钱引,禄米的变现要你自己去与米商谈,关键所在是确保能够兑付。” “价值几何?”太一有些心理没谱。 “米价是有波动的,不太好说,本月大概有十二万石左右大米。”德川庆喜说道。 “可以!”太一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咬了咬牙应了下来。这与他设想到不太一样,无疑加重了工作量,不过也不是很麻烦的事,又次郎老板那边是做“物流”的,与米商会有联系,销售渠道应当不会太难找。 问题在于这笔“存款”的规模,按照十二万石大米算,粗略估计价值白银八万两,月息就要支出八百两,这还不算要从民间揽储造势的部分支出,这就有点快达到通商屋能承受的上限了。 不过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虽说风险有些大,但太一还是决定试上一试。 以葵纹作为水印的请求也被德川庆喜应允,理论上作为御三卿的一桥藩有权力决定该家纹的使用,不过德川庆喜比较谨慎,也可能是担心钱引的事出了问题,自家担不起责任,因而表示会请示将军,以幕府名义赐下“三叶葵”纹的使用授权。 太一对此自然无不可,他甚至琢磨是不是在水印中加上“幕府监制”或“大君钦定”的字样,以增加“纸币”的官方属性。 经过大一个多月的筹备,价值八万三千余两的“通商钱引”,由各藩发放给了当月在江户执勤的藩内武士。 与此同时,一家名为“通商两替店”的店面,在江户最繁华的日本桥一带开门营业。 第84章 事出反常 安政二年九月起,江户人开始纷纷讨论起一个热点话题,日本桥人形町刚刚开设了家奇怪的店。这间名为“通商”的两替店,立出的的招牌说,在该店存放银钱,将能获得一分的月息。 让店家帮自己保存银钱,还能按月得到利息,这等好事无疑冲击了江户人的三观,大家都十分小心地观望着。 有喜欢新鲜事物,而又不差钱地町人,会尝试性地存几个小判进去,换得几张做工精美地所谓“通商钱引”。 惊异于钱引上“水印”地神奇,存了钱的町人静静看着钱引上刚刚加盖的“某年某月某日存,计利至某年某月某日”的字样,又无不摇头感叹于此事地疯狂。 江户人素来爱好新鲜事物,但也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当城下町又有新的话题兴起时,钱引的热度似乎开始消减了。 面对不温不火的储蓄生意,太一开始头痛的事情多了起来。 “没有武士来兑换金银吗?”太一皱着眉头坐在两替店中,听取负责财务工作的舍助,汇报这个月店里的流水情况。 目前,钱引的发行量不大,通商屋便仅在人形町开了一间店,主要是为了便于管理。虽然又次郎老板额外承诺的三十人已经抵达江户,但一多半是没接受过教育的粗人,被安排看守码头附近的库房。剩下有寺子屋教育经历的,正在集中组织接受“入职培训”,由从大阪挖来的两替店老先生教授相关知识。太一也去过两次,跟大家介绍存款业务的流程和注意事项,但培训仍需要一个过程。 这次舍助反映的问题,令太一十分差异。 各藩和幕府轻格武士们的月俸发放的较早,这批钱引已经足月,按理说应该有武士来兑换实体的金银了,毕竟按照规矩,钱引上标注了计息的时间,超期是不再额外计息的。按照太一正常的想法是,他们应当把钱取出来,再连同利息部分,作为新的本金存入。这样作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武士们会给钱引的推广带来宣传效应。 但反常的事情就是发生了,除了零星有武士来店中兑钱外,大部分的钱引去向不知所宗。 而最大的问题是,市面上也没有见到钱引流通的情况。虽说按照劣币驱逐良币的规律,通商屋的钱引作为“增值货币”,相较于金银会体现出一定储存的价值,在一定程度上会降低钱引的流动性。 但目前这张纸还是处在尝试打开市场、获得大家信任的阶段,人们不至于就如此信任其承兑刚性。 “有打听过是什么原因吗?”太一问道。 “有找一些熟识的武士问过,”答话的是寿太郎,他和舍助分工明确,一人主外一人主内,打听消息、组织人脉的工作由其负责,“说来有趣,问题似乎出在咱们的水印上。” “哈?”太一不明所以。 “这不因为用的是葵纹嘛,不少轻格武士似乎把这东西,当成了幕府发放的荣誉或是奖赏,而非当作是钱,大多都很仔细的储存着,听说还有武士在同僚间求购这个东西,似乎当成了攀比的时尚物件。”寿太郎说道。 “从这些日子店里储蓄的情况看,前来店中存钱的也大多是武士。”舍助从自己负责的工作方面,印证了寿太郎的话。 按理说这是个好现象,这群武士只存钱不取钱,似乎让通商屋白得了银钱,但是这里面存在的不确定性很大,让人很不踏实。而且不流通的话,与太一的初衷有所违背。 太一费这么大劲求德川庆喜帮忙,让钱引率先在武士中发放,目的是起到示范效应,加快钱引在市面上的流通,同时带动町人们的储蓄热情。 现在大家把钱引全捂在手中,宣传的效应就要打折扣,即使有武士在求购钱引,但在町人中未能接受这新鲜事务,而从太一在江户生活十余年的经验看,江户的武士大人们,大多还不如町人有钱 另一方面,大量的钱引未流通或兑换,这无疑增加了挤兑的风险。庞氏骗局的核心在于源源不断的现金流,这样才能实现“借新还旧”的良性循环,一旦出现短期内集中挤兑,后果不堪设想。 “先期往町中公开投放的一万两已经售出去大半了,是不是再增加一些份额,武士们储蓄的热情还是很高的。”舍助建议道。 “先期的月奉部分发了八万多两,还未流通起来,就这么飘在外面。这个月又将增加几个藩,新发可能突破十万两……”太一心里突然有些没底,这些可不是幕府白给自己的真金白银,而是要自己保证兑付的。 “手头的稻米卖的怎么样了?”太一看向寿太郎。 “刚刚还想跟您说这事,咱们上个月给各藩折算的稻米价格可能有些高了,当时考虑西国的稻米运过来本身有成本,不过从下个月开始,东国的稻米也进入收购季节了,在价格方面,一直和米商谈不拢,按照现在的价格,单单这笔账就是要亏的。”寿太郎一脸苦相。 “如果不是低的太离谱,还是抓紧出手的好,光靠手头两三千两的本金,也支撑不起这么大的生意。”太一觉得这种时候不必要纠结细枝末节上的盈亏了,先要保证大盘子运转起来。 “我会注意的,现在还没到那么紧张的时候,还是尽量看看能不能保住本钱。”寿太郎回复道,见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太一也便没有再坚持,而是叮嘱他尽快处理。 从次月开始,似乎是前期的引导起了作用,主动来店中存钱换取钱引的人多了起来,当月新公开投放的一万两钱引,在月初便被抢购一空,加上陆续销售了少部分稻米,库房存银正式突破了两万两,令通商屋的众人精神大震。 寿太郎哪里见过这么多现钱,还是通过“纸”换来的,在安排增强了码头库房的看护后,提议是不是借着这股势头,扩大钱引的投入规模,甚至是再多开几家店铺来推广钱引。 与通商屋的众人的乐观不同,太一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按理说哪怕江户人再好新鲜,但新事物出现总要有一个接受过程,这才两个月的时间,怎么就推广起来了呢? 直到他这日碰到了坂本龙马,才从侧面得知了一个坏消息。 第85章 初现端倪 九月的最后几天,太一在筑地的通商屋码头,又遇到了闲逛的坂本龙马,这次倒是没有带着那位大美女一起。 随着气温降低,坂本龙马终于穿上了马乘袴,迎面走来看不到他随风飞舞的腿毛,太一还有些不习惯。 太一上下打量着对方,见他腰间未带打刀,而是插着两把小太刀,有些奇怪,难道江户的武士最近又流行起新装束了? 听到太一的疑惑,坂本龙马很得意地拍了拍腰间地佩刀,说道:“最近我在道馆求学,领悟了些真谛。幕府和平了两百余年的时间,武士们在战场上持刀对决越来越少,反而是因为各种原因,在室内爆发冲突,乱打乱斗地情况多了起来,小太刀尺寸短、出刀快,使用起来更加灵活,比大刀要实用地多,因而我决定主攻小太刀了。” “不是因为千叶佐那小姐,是北辰一刀流的小太刀大目录免许皆传吗?”太一吐槽道。 “你怎么知道的?”坂本龙马奇怪道,然后立刻否认,“不是的,这纯粹是我对剑道的领悟。” 太一也就当作真的听,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让版本龙马帮忙:“前些日子,清河八郎先生在神田的道场失火了,之后那位似乎没有再开剑道馆的意思,而是转头开了家学馆。记得你在桶町的‘小千叶道场’求学是,能不能介绍我进道场学习,收费能便宜点就更好了。” “咦?你也到了沉陷于佐那美貌的年纪了吗?”坂本龙马把手搭在太一肩上,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你可不要多想了,那位可是马上要成为在下未婚妻的人呢。” 太一无语的白了他一眼,说道:“只是想找家北辰一刀流的道馆继续练剑而已,而玄武馆的收费确实太高了。” 坂本龙马点头应和:“千叶定吉师傅的水平,虽然较周作先生有差距,但毕竟是亲兄弟,技法上差距不是太大,我强烈推荐来此学习。学费的事包在我身上,音羽川座的当家立女形来道场学习,对下一步招揽学员也是很有帮助的。” 太一:……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你们店里这个月发的钱引已经没有了,能不能看在你我友情的份上,再额外匀给我一些。”坂本龙马问道。 “嗯?”太一有些奇怪,“怎么问起这个了,每月发行的钱引都是定数,卖没了的话就要等下个月。” “我也是老客户,知道规矩的,所以才来找你这位老板商量啊。” 坂本龙马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叠钱引,太一粗略扫了一眼,全是一两的纸券,得有百十两的样子,吓了一跳:“一直听说你有钱,现在算是有了直观感受,你怎么存了这么多,就算支持我生意,也不用如此啊。” 坂本龙马有些不好意思道:“还真不是支持你生意,正相反,是占你通商屋的便宜啊。” 见太一不解,坂本龙马甩着手中的钱引,拍在自己的额头上,发出“啪啪”的声音,笑着道:“你是不知道,这可是商机,有人在向武士们收购这种钱引呢。” “我听说是未参与发放计划的武士所为。”太一上月听寿太郎说起过此事。 “那是老黄历了!”坂本龙马撇撇嘴,“现在这可是个大金主,只要是有这个‘通商钱引’,哪怕是未到结息的时候,对方也直接按照本金加利息收购呢,这一转手就是一分利,天下还有比这更好赚的生意吗?” 太一本是当作新鲜事听的,待听到龙马后面的话,顿时感觉一股寒气从脊背直达头顶,浑身上下如坠冰窟。 仅仅是略微的迟疑,太一撒腿就跑,也不管礼节了,自顾自往人形町两替店方向狂奔,留下不明所以的坂本龙马,独自在风中凌乱。 “舍助!舍助!”太一刚跑进店中,甚至顾不到喘歇,大声叫来了舍助。 “这几个月的流水拿出来我要看!”太一手指敲打着桌子,急促道。 舍助不知道自家小老板这是发的哪门子疯,不过很听话的去室内取了账目来。 店里的账目看起来极其容易,因为除了零星的支出外,大部分都是进项的记录。从账目上看,在外面飘着而未兑换的钱引,规模已经达到了二十万两。 太一深吸一口凉气,差点没直接抽晕过去。 “最近还是没有人来兑换吗?”上个月发的钱引已经到期了不少时间,拿在手中不会再涨利钱,没有一直抓在手里不兑换的道理。 不多时,寿太郎也风风火火的赶来,是店里的伙计去寻的。 看到寿太郎,太一催问道:“第一批禄米到底卖出去多少了?第二批的呢?” “第一批大概出手了一成半左右,第二批刚刚入库,实在是马上要赶上东国稻米收获,现在出售的话就亏大了。”寿太郎担心太一觉得自己办事拖沓,因而特地解释道。 “第二批禄米与幕府、诸藩折算银钱时,不是已经压低了价格吗?这成本还对冲不了吗?”太一有些心烦。 “米商那边说是今年东国稻米丰收,价格就给不上去,几家都是这么说的,价格一直压得比较低了。”寿太郎继续解释。 太一起身在室内踱步,怎么总觉得有人在给自己挖坑呢? “所有米商都这么说吗?”太一得到肯定答复,然后不悦道,“胡扯呢,当我不买大米饭吃吗,现今各米店价格根本没掉,即使东国的稻米要丰收,那也是还没收呢,怎么可能先降下价来。” 寿太郎和舍助对视一眼,两人都听出了太一的潜台词,这是有人在搞事情,有意针对通商屋的生意。 “我找个熟人私下去米商那边打听一下。”寿太郎先是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往店外跑。 “等等,”太一补充道,“还有,我听说有人在从武士们的手中收购咱们店的钱引,这件事我总觉得更加不舒服,一定要侧面打探清楚,如果只是些投机的松散商人也就罢了,千万别引出什么大鱼,切记不要引起对方的察觉。” 寿太郎点了点头,这事还是要借助老足利屋的关系,通商屋设立时间尚短,还没有自己的渠道。 几日后,寿太郎一脸凝重地送回了消息,却是太一所预计中最差的一种情况。 第86章 毒丸计划 “真是一记狗皮膏药啊!”太一有些感慨。 与预想的差不多,幕后收购钱引的是越后屋。虽说自己开店就是针对三井家的,但没想到对方动作会这么快,这古代商人的敏感性这么高吗? “他们大概收了多少,有数吗?”太一询问道。 负责打探消息的寿太郎有些为难,大体说道:“越后屋是找其他商家从武士手中买的钱引,我只是从几个相熟的商家处打听到的,但具体联系了有多少人帮忙可不好说。” 从三井家给出的价格来看,对方不是为了单纯的投资增值目的收储钱引,这就是奔着挤兑去的。太一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低估这时候的“金融家”,哪怕面对的是新型的商业模式,他们也这么快就能摸索出打击对手的办法。 “三井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现银,”太一有些疑惑,“当然我知道他们有钱,但大多应当在生意上啊,怎么能突然拿出几万甚至十几万两跟咱们在这里玩?” “这事多少还跟您有关系呢,”寿太郎算是又次郎老板较器重的属下,因而才会派过来协助太一,他知道去年又次郎老板和三井家做局割韭菜的事情,“之前幕府强征三井家的献金,一共是十五万两,本来是为修缮江户城西之丸使用,后来前代将军大人陨落,这钱的用处就变成了筹备现任将军的婚礼。但听说各位大人们对御台所的人选有分歧,婚礼便一直拖着。三井家不知道疏通了哪位的关系,钱便暂时存在了三井家。即使不算其在江户本来就有的存银,单说这笔钱就很可观。” 太一记得第一次被德川庆喜召见,对方安排说因为幕府方面催促三井家献金比较急,连同他和水户老公的分红都先不要了,支持三井家的献金事宜,算起来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也就是说那十五万两,白白在三井家存了两年,不知道又滚出了多大的利润,三井家这内外通吃的本事,真是让人佩服。 现在不是称赞对手的时候,太一盘腿坐在地上,学着一休哥的做派思索着,一旁的寿太郎和舍助都不敢吱声。 这么看来米商那边可能也是串通好了的,就是不让通商屋这边的稻米变现,待两边一旦一起发动攻势,问题就大了,必须要先让一方知难而退。 让米商松口的难度比较大,这些家伙是有存米的,虽然江户是用米的大城,但有去年的陈米和前期西国早收的新米托底,暂时应该不会出现短缺,东国的稻米又丰收在即,虽然米商在整个事件中处于辅助地位,但通商屋反而很难应对。除非老天开眼,让对方改变主意,主动来收太一的米。。 而马上就要到月底了,下个月的禄米又是十几万石,马上就要由相关藩交付通商屋,在流通的钱引就将要超过三十万两了。与稳坐钓鱼台的米商们相比,太一这边实际上更急着出售手中的稻米。 现在对于太一来说,唯一有操作空间的反而是正在大量买入钱引的三井家,至于应对的法子。 “寿太郎,你去找舍助,把库房里已经印好的那八万两钱引提出来,其中一万两算作这个月增发。剩下的部分,你找些可靠的渠道,看看能不能偷偷卖给三井家。然后让舍助那边安排加印,全部给三井家,他要多少我们出多少。”太一把寿太郎拉到身边,低声吩咐道。 寿太郎有些差异,还有这种操作,按照他的惯性思维,现在应当是收紧钱引的发放才对。 在太一看来,三井家而今的手法,很有些像后世企业在股市上恶意收购的模式,只不过前者的目标是可兑换的债券“钱引”,后者的目标是代表企业话语权的“股份”;前者的目的是让自己破产,后者的目的是取得企业控制权。 太一有一个巨大优势,就是自己做的几乎是“无本生意”,虽然三井家是商界老前辈,体量大、票子多,但这些面对庞氏骗局都不好使。 下面就看如何趋利避害,将对方的私心“为我所用”了。 太一的应对手法,也类似于后世的反收购措施,即“毒丸计划”。该措施是通过集中大量增发股票,使得恶意收购者手中已购得的股票占比下降,同时增加对方收购新股的难度,犹如喂对方吃下一颗毒丸,直至对方因现金流耗尽,被实施毒丸者反收购。 现今的钱引买卖不是股票交易,远远达不到能反噬三井家的效果,不过方法得当,依然让能够让对方如鲠在喉。 通商屋现今最大的隐患,不是正常销售的钱引,那是有金银钱进账的,一个月的利息通商屋还承受得起,这部分可以暂时称之为“a类钱引”。但通过幕府和各藩发放的钱引是个大问题,这部分是以稻米入库抵押,现今变不了现,太一就没有了承兑能力,这部分可以暂时称之为“b类钱引”。 现今b类钱引占据绝对的大头,无疑是十分危险的。 太一的想法很简单,趁着三井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察觉,集中抛售钱引让对方买单,逐步降低b类钱引在流通中占比,起码要降到一半以下,这样在应对挤兑时多少就有了些底气。 一旦计划成型,遇到挤兑时,太一甚至能够能用三井家的钱偿还前期的利息,而三井家由于是高价买入钱引,肯定要在手中持满一个月,以防止损失,这样时间的天平就将倒向通商屋一边。 接下来,就看三井家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的那样富可敌国了,太一觉得自己一个印纸的,难道还干不过对方。 向三井家输送毒丸的计划进行了半个月,便已经消化了库存的钱引,加印的一批甚至都出手的差不多了,这里还要感谢三井家高价收购带动了町人们的疯狂抢购,甚至每天一大早都有人在通商两替店门口排队等候,看看今天有没有增发钱引。毕竟现在拿到钱引都不用等一个月了,倒手就是一分利息,这是傻子都能赚钱的生意。 这疯狂的场面持续了半个月,三井家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但转为原价收购的话,又很难将钱引从大家手中收购上来,于是也只能咬牙继续。 冬十月初,第三批禄米在通商屋位于筑地的码头仓库入库,太一预感到图穷匕见的时刻可能就要到了。 果然,还没有过几天,太一便收到了三井家的邀约,请其赴宴商谈生意。唯一让太一差异的是,发出邀请的居然不是三井八郎右卫门,而是三井久子。 第87章 图穷匕见 与三井久子见面地点选在了利兵卫老板的艺馆河西屋,距离太一开在人形町的通商屋两替店也就几步路。 倒不是太一为了省事,因为地方是三井家选定的。 知道对方选择的见面地点,太一心里就有些不爽,虽然对方肯定把自己调查的很清楚,就像又次郎老板也将三井家的情报交给过自己,生意对手嘛这无可厚非。但这么赤裸裸的威胁,就显得很不专业了,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喜欢。 带着不满的情绪,太一几乎是卡着约定的时间进入到河西屋,利兵卫老板仍不在店中,又带着小姐姐们出去跑业务了。艺馆虽然也装潢有茶室,但到底与艺伎身份不大匹配,艺伎主要活动地点还是在料亭、茶社等相对较为高档的场所,当然随着社会风气堕落,这场所档次的下限也一直在降低。 河西屋装潢的茶室主要是用于接待熟人,或者利兵卫老板自己的客户使用,一般不对外接待,三井久子倒算是占了太一的光。 留在店里的婆婆负责一干招呼工作,将太一引往茶室方向,这条路太一倒是熟悉,那次他假扮光枝想赚点“零花钱”,被发现后,就是沿着这路线逃跑的。也是那次结识了又次郎老板,说起来不过是前年的事情,但可能是因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太一总觉得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 刚刚来到门口,太一听到茶室内传来了女子的轻笑声,两个声音都很熟悉。 皱着眉头拉开了纸门,果然看见一身盛装的光枝,有说有笑的坐在三井久子对面,两人似乎在玩小游戏“金毗罗船船”。光枝的固定搭档乐师五三郎正坐在一旁,配合游戏弹奏着三味线。 “喂喂喂,你怎么在这里啊。”太一心情有些不好,对着光枝说道。他和三井家目前本来就是竞争对手关系,这种场合把一方家人牵扯进来,是十分忌讳的。 “我说了,父亲大人不在的时候,江户的事情我说了算,邀约书也是我属的名,自然是我来跟你谈。”三井久子却是以为太一在质疑她出现在此的权威性,有些不悦道,脸一时间拉的老长。 “真厉害啊!久子小姐是代表三井家在处理生意,真是失敬,。说起来,店里本是要派前辈招待的,但不巧今天都出去了,总不能让您这么等着,婆婆才安排我过来临时招待一下。利兵卫老板回来后,肯定要去三井家道歉的。” 别看光枝平时在家里是颐指气使的大姐,到底是接受过专门训练,见识宴席间的突发情况也多,在处理这种尴尬场景比较有经验。她语气惊叹地称赞三井久子能干,又侧面告诉了太一,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你别这么说,光枝姐姐。不过你刚进来的时候,可是吓了我一跳呢,你和这个家伙长得真是太像了,不过性格真是差的很多。”三井久子脸变得也快,听到光枝地话,笑嘻嘻回应道。 太一对这话倒是深表赞同,光枝在家时脾性比较臭,确实不如自己。 “好啦,就不要再客套了,有什么事情快说,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太一盘腿坐定不断催促道,这段时间他心里压力很大,实在没有时间和这位大小姐扯皮。 光枝十分差异地看了太一一眼,她对自己弟弟与三井家地事情不大清楚,她今次出来陪同,实际上是以为两边是合作伙伴地关系,而对方又是个娇滴滴地女孩子。她记得太一曾说过自己救过三井家的大小姐,以为两边关系会比较好,才主动向店里婆婆请缨的,没想道听太一的语气,两边似乎还有矛盾的样子。 光枝就有些怨利兵卫老板,这位自己躲出去也就算了,还不把话说清楚,害的自己莽撞了。此事上利兵卫老板也是有些无辜,谁能想到太一自己生意上的事情,完全不跟家里人说呢。 这是太一上一世养成的“坏”习惯,对家里一直是报喜不报忧,因而害的光枝领会错了。 在不仔细的人看来,光枝和太一几乎拥有“同一张面孔”,但三井久子却在面对这“同一张面孔”时,摆出了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变脸之快甚至可匹敌川剧绝技。 “此次来就是来告诉你一声,父亲大人回来了。”三井久子又用鼻孔对着太一,这习惯不好,让后者猜测她可能是上辈子山鲸转世。 “你刚才还说信誓旦旦说八郎右卫门老板不在,三井家在江户由你说了算,原来这话对应的是过去时啊。”太一吐槽道。 “我不是来和你斗嘴的,”三井久子不屑道,“我不得不承认,你和那个什么通商屋有些手段,竟然查出了本家在收购你们的钱引,此事如果不是被父亲大人发觉,我还蒙在鼓里,果然骗子就是手段多。” “我是骗子的话,你们三井家就是强盗了,”太一喜欢逞口舌之快,又次郎老板批评过他多次,但他觉得自己爽就行了,而且对三井家现在不必要客气,毕竟对方是奔着让自己破产去的,“这次终于撞到铁板上了。” “铁板说不上,不过是个嘴硬的鸭子罢了……我的话不针对你光枝姐……”三井久子还歪头对着光枝笑了笑,后者也尴尬的笑了笑回应,“不过嘴再硬的鸭子也是要下锅的,听说通商屋这个月接收的禄米已经入库了,钱引也发下去了是?” 这种事太一没想到能保密,听到对方的话,只是佯装不屑的笑笑。 “作为商家的礼节,父亲大人派我前来再与你谈一次,”三井久子突然变得一脸肃穆,“今夜给你最后的机会,也是三井家对你能力的认可,答应转出授权,可以许给你分成。现今你替又次郎老板干活,得到的应当也差不多。如果不应允,明日开始本家将造势,引导江户众人集中兑换钱引,想来你也知道那后果。如何选择,还请掂量清楚。” “你也说了,生意是又次郎老板的,我说了可不算!”太一装傻道,觉得气势上有些弱,又故意诈她道,“估计要让三井家失望了,你还不知道,我已经联系好了渠道,估计明日禄米就要全部变成银钱了,你们要想把高价买的钱引套现,就等着赔钱。” “哈?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吗?你那些稻米要是能卖出去,我跟你姓!我看除非神佛出手,你那些稻米就要腐烂在仓库里了!”见太一嘴硬,三井久子气就不打一出来,直立起身子大声呵道。 太一刚想说“你想跟我姓倒是想得美”,却觉得周身房屋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在光枝和三井久子的尖叫声中,太一自己额头剧痛、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砸晕了过去。 “鲶鱼神居然翻身了!”这是太一晕过去前脑海中的最后意识。 第88章 江户大震 岛国有一则源自天朝的传说:地球是由一条巨大的大鲶鱼支撑着,当鲶鱼不高兴时,尾巴一甩,就造成了地震。 之所以说是“鲶鱼翻身”而非“地龙翻身”,实际上也是此时人对自然规律的质朴解读,而并非完全是神话意想。 鲶鱼这种生物习性懒惰,一般藏在深水中一动不动,当地震来临时鲶鱼出于本能会游出深水区,人们看到这个现象,总结出了“鲶鱼闹地震到”的俗语。 这与天朝总结出地震前家犬狂吠、牛马逃跑、蛤蟆出洞、鱼群跳水等现象类似,都是动物对地震来临的预警。只不过岛国人尤其信鲶鱼说,以至于后世岛国的地震预警组织就叫“鲶鱼会”。 太一自己能够回想起这么多,便知道刚才那一下并没有把自己砸傻。费力推开身上的木柱,睁开眼看到的却是红彤彤的一篇,倒不是说室内有如此惨像,而是额头流淌下的血水进了眼睛。 屋外不知道什么地方似乎起了火,被砸的晕头转向的太一借着火光,在室内搜寻其他人的身影。首先看到了光枝双腿被压在了一节木墙下,蓬头垢面的三井久子,正在拼命地想用手抬起木墙。 在太一身侧,五三郎哼哼唧唧醒来,砸中太一和他的是同一根立柱,由于先受到撞击,五三郎被砸的更重一些,说了半天胡话都没能站起来。与之相比,太一则是更倒霉一些,他在被砸后,还让柱子断裂处的棱角在头顶划了一道。 顾不得在地上胡言乱语的五三郎,太一扑到光枝身旁,在三井久子的配合下将倒掉的木墙扶起,将光枝从下面救了出来。 光枝此时精神尚可,只是一脸苦瓜相,太一匆匆查看一下,她的右腿小腿处有些肿胀,是被木墙挤压造成的,不知道只是挫伤还是伤到了骨头。 大地突然又开始震动,屋顶的零碎物件随着晃动跌落下来,太一本能将两女护在身下,立时被砸了个七荤八素,心说这大鲶鱼神睡觉也太不老实了,老是翻来覆去的。 此地不易久留,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余震,太一直接将光枝拦腰抱起,准备将其抱出河西屋。 预想中的动作很帅,一上手却差点摔跤。 “姐姐,不知道有句话当讲不当讲……你这分量真足啊!”太一好不容易直起腰来,也就是这两年他长个了,要是放到两年前,他自认是抱不动这位的。 “恩……主要是店里的衣服比较重。”光枝也顾不得腿疼了,极快地接话道。 “喂,那个发呆的家伙,你去扶五三郎先生……就是乐师啦!”太一冲着三井久子喊道。 “登徒子!我有名字的!”三井久子狠狠瞪回来,然后脸甩到了一边道:“还有,我不喜欢碰男人!” “人命关天啊,紧急避险懂不懂,还顾及什么男女之大防?”太一有些无语。 “那我负责抱光枝姐姐!”三井久子似乎闹脾气了,伸手要接过光枝。 太一躲闪一下,训斥道:“胡闹,你根本抱不动……啊啊……疼!” 却是光枝掐着太一的后要肉,整个人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她左脚小心站在地上,说道:“久子小姐扶着我出去就行了,你去救五三郎!” 室内不安全,时间紧迫,太一见光枝勉强能走,也不再管两女,架起五三郎跟随两女冲出了河西屋。 将仍在说胡话的五三郎放平在地上,太一才有闲暇看看周围的情况。 此时,街道上已经聚满了人,伴随着傍晚昏暗的光线,无数的火光在江户各处升起,人形町几处店面也有了走水的迹象,负责日本桥区域的町火消,就驻扎在这条町街,因而动作很迅速,正优先着手扑灭人形町的火势。 太一回首看向不远处的通商两替店,没有走水、受损似乎也不严重,这是万幸,就是街上人太多,没有看到舍助等人的身影,无疑让太一有些担心。 “阿元!”在三井久子的搀扶下,光枝找了处地方坐下,刚平复了心情便冲着太一喊道,“阿元自己在家里!” 太一狠狠拍了下额头,差点把这茬忘了,阿元这个点应该是自己在家,不知道松坂町那边震灾严不严重。 “你快去,光枝姐姐这边我照顾就好了。”三井久子见太一看着光枝的伤退有些迟疑,拍着胸脯保证道。 太一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简单躬身致谢后,迈步往两国桥方向跑,在町街口处却是遇到了往这边赶的寿太郎。 见太一脚下不停顿,寿太郎知道他可能有急事,便改了个方向,与太一并排奔跑,边跑边喊道:“码头仓库那边震倒了几处粮垛,不过问题不大没有走水,就是存放金银的地库震塌了,现在天色已经晚了,我担心有人趁乱浑水摸鱼,便没叫手下人抢挖,而是让大家把整个仓库区看守了起来,有几个是很早便跟随又次郎老板的家伙看着,放心不会出问题,您这边还有什么吩咐的。” “我这边没有什么事,刚刚在人形町没有见到舍助和店里的伙计,你过去看看对接一下。店中临时存放的金银如果拿不走的话,留个人看着就好了,但店里存放的钱引,必须全部取回到码头仓库去!”太一气喘吁吁道。 “好的,明白了,余震很多您也小心一些。”寿太郎留下一句,然后又反方向跑走了。 太一一路往两国桥方向狂奔,城北的灾情似乎更加严重一些,隔三岔五就能看到倒塌或者着火的房屋,人们哭嚎声不绝于耳,令太一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两国桥,太一沿着河岸一路跑回松阪町,却见町内的房屋也在着火,这时候“自来水”已经不顶用了,住户们正来回往返于河边,用木盆取水灭火。 看到着火的方向,太一心中就是一紧,是自家长屋的位置,正待要冲进火场时,一个哭声将太一又“拽”了回来。 只见阿元裹着两床棉被,正站在町街中央,对着着火的房屋大哭。 太一却是欣喜的跑过去一把将其抱起,小姑娘初始有些害怕,待看清眼前这个满脸是血的人是自己哥哥,哭的声音更大了:“都烧没了,房子、吃的、用的都烧了,我就救出来两床棉被……呜呜……” “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太一反复抚着阿元的头安慰道。看着眼前冲天而起的大火,太一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 第90章 目光长远 江户地震的余波比地震本身带来的影响更大一些。 十月底,江户人已经快速走出地震阴影,转而投入到热火朝天的重建工作中来,木匠一时间倒成了全江户最吃香的职业。 同样十分开心的还有江户的米商,整个十月间,江户乃至关东的米价开始上涨,由最初的一两兑稻米一石二斗,变成了一两兑稻米一石,如果不是奉行所介入,米价甚至还有进一步爬坡的趋势。 赚的盆满钵满的米商,同样也有自己的烦恼。 说出去人们可能不信,号称汇集天下稻米的大江户,竟然也开始缺米了。 此次的江户地震,波及到了整个关东大平原,影响到了包括幕府天领在内的大片粮食产区,乡下的农舍倒塌、人员伤亡程度不一,水稻收割的进度被严重影像,各地的幕府代官们,甚至不得不开放幕府的粮库,接济领内的农人。 水稻收割进度缓慢也仅仅是一方面,由于地震的影响,关东各地道路受到不同程度的损毁,加上宿场驿站同样受灾,稍远一点的地方,已收获的稻米也无法按时运送到江户。 幕府已经下令东海道及东山道沿海诸藩调拨藩内存粮,以辩才船通过海运送往江户。但各藩还要保证自家武士、领民的生活,能抽调出来的稻米数量,与江户百万人的需求量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 当然,缺粮还不至于到令江户人吃不上饭的程度,毕竟吃糠咽菜也能过活,不过町人们奢侈惯了,糙米都不在考虑范围,让他们过“乡下人”的生活,很多人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因此每日买米的人排起了长队。 由于奉行所已经介入限制米价过快上涨,米商们开始有意识的减少每日大米的销售量,到不全是为了赚昧心钱,主要是仓库存米下降的太快,新的稻米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运抵江户,商人们还要给自己留些底牌。 最近几日,通商屋两替店门口出现了一些闹事的人,多是因为钱引在地震火灾中损毁,找通商屋讨要说法。 通商屋倒是没说一概不负责,每张钱引在发行之初都登记了购买人的详细信息,理论上个人拿着能够证明身份的材料,是可以补办的。但钱引转手流通不受限制,无法证明其是否是在最初的主人手中损毁的。 通商屋的规矩是,在店门口公示直至钱引计息期后的两个月后,同时仅赔付登记金额的二分之一,毕竟财物损毁持有者责任更大。报损人的信息被严格登记,非江户本地町人和在藩武士不予受理,也是怕一些流窜人员动歪心思,出了问题便于后期追偿。即使如此,肯定也有些漏网之鱼,但规模不会很大,为了钱引推广,通商屋也便捏着鼻子认了。 闹事者倒并不是因为补办“手续费”过高,毕竟确实是自己保存不当带来的麻烦。矛盾点在于通商屋不给马上补办,还要搞什么公示期。 现今的市面上,钱引突然变成了硬通货,因为拿着这张纸,可以直接在筑地的通商屋总店换到大米,这可比真金白银还管用。 最近通商两替店门口,每天一大早又会排起长队,众人都想碰碰运气看当日是否新发钱引。总有些幸运者从店中兑了钱引后,便直奔筑地换米,聪明的会高价倒手给他人,或暂时存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哪怕从他人手中加价买钱引的人,也并不觉得自己亏了,说出去最初大家可能不信,通商屋总店的大米出兑价,仅仅比平时的米价略高,用伙计的说法是,只收了个保管费而已。 江户人对于通商屋的这个举措激动异常,纷纷称赞这才是江户商家的典范,如果他们懂“社会责任感”这个词的话,一定也会用在赞扬通商屋身上。 唯一的问题是,现今新发的钱引太少,街面上流通的就更少了,很多人都攥在自己手里当米票存着,以至于都出现了叫卖钱引的黑市。 米商对于通商屋的做法自然是极其抵制的,这不是断人财路嘛,你通商屋名利双收,我们成了江户人眼中的小人,岂有此理。 几家较大的米商联合发声,从此以后在自家店中,不接受以钱引买米而只收现银,当然此举对通商屋影响有限,他们原来也是不收的。 “为什么不涨价呢?现在的米价,奉行所也快压不住了,想来大家都能理解的,这钱不赚真是有些心疼。”前往浅草的路上,寿太郎在太一耳边不断唠叨着。 两人一早接到通知,又次郎老板有事安排,召两人去他宅邸商议。太一知道寿太郎对自己压米价一直不理解,但只是抱怨多一些,执行自己的命令倒是不含糊。虽说当老板的要保持神秘感,不过在路上也无事,太一决定给他上上思想课,提升提升个人层次。 “咱们手中不过就这么些米,全加价卖出去能挣多少?”太一大手一挥说道。 “得有几万两。”寿太郎以为太一是个问句。 “有这么多吗?”太一有些惊讶,然后昧着良心道,“你怎么不早说…不,这不重要……大局观大局观,做生意也要有大局观!” “我问你,这是什么米?”太一停下脚步不走了,他觉得这件事要说清楚,不然为什么自己的心这么痛呢。 “稻米啊。”寿太郎不明所以回道。 “笨蛋,是禄米啊禄米!是幕府和诸藩给武士们发的俸禄,其存在就是为了防止米价上涨,影响武士们的生计。”太一说道,“如果是武士自己卖了换钱另说,但咱们拿到这些米,实际上是幕府为了通商钱引发行流通给予的支持,如果咱们拿武士的米赚大钱,而武士们拿着钱引来,只能换到原俸禄一半多点的米,幕府的大人物们会怎么想!” 太一说完觉得自己心口似乎不那么疼了,他成功说服了自己,然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做派看着寿太郎,后者听了频频点头。 “而且这金融生意与平台经济很像,是做流量的,眼睛要放长远,我们做的是信誉和品牌效应,追求的是客户粘性,只要流量起来了,就不怕赚不到大钱。”太一重新迈开脚步,大气凌然道,想来后世大马哥做生意,应当也是这么想的。 寿太郎在一旁点头应和,觉得自家这位小老板,又开始说些乱七八糟让人听不懂的词了,这种时候还是装作自己很懂的好。 “寿太郎!” “在!” “你刚刚说加价卖能赚多少?” “大概几万两。” “嘤嘤嘤” “……” 第91章 高层垂青 “这次的事情你处理的很好,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坦白的讲如果让我处在你当时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又次郎老板是单独接见的太一,一上来便对其大加赞扬。 太一则表示通商屋的成功,全归功于幕府和诸藩大佬们的支持、又次郎老板的领导,如果再有一点点额外的成绩的话,也全是手下人用心用力,并保证要再接再厉,为江户的现代化建设添砖加瓦…… “行,我就按你的话回复那些大人物们了,”又次郎老板看着越说越离谱的太一,一时间有些没好气道,“下面咱们说点正经的。” 虽然太一对于又次郎老板说自己“不正经”有些意见,但还是很听话的闭上了嘴,刚才一直在说,现在确实有些渴了。 “单说前期与三井家对垒能够有来有回,就已经很难得了。更可贵的是你面对震后的乱象,能够将私利放在一边,去平抑江户米价,不论出发点为何,幕府的众位对你的表现极其认可。连德川权中纳言大人最近都对你赞许有加,专门召见我说起了此事。” 对于老顽固德川齐昭的赞许,太一多少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他更关心的是幕府能不能拿出点实打实的奖赏来。虽说此次平价兑换大米,通商屋也顺利地令自家钱引为江户大众所进一步接受,但毕竟放弃的是那潜在的数万两利润,这怎么看都是实打实的对全江户让利,高高在上地大人物们总得有所表示。 果然,幕府也是不差饿兵的,大佬们懂得要想马儿跑还是要喂草料的道理,又次郎老板接下来的话让太一吃了个大大的定心丸。 “老中们已经商议过了,从下个月开始,幕府在江户的直属武士,包括旗本、御家人,其禄米发放都将以钱引替代,你要做好接收准备。”又次郎老板揭开了奖赏的面纱。 幕府直属旗本、御家人,不算各地代官,大概有八万多人,一年的禄米规模以百万石计,这还是幕府自己的部分。其产生的带动效应将会更大,相当于幕府在给亲藩、普代、外样诸藩做示范,应该还能带动同等规模的藩士禄米给付,这差不多能覆盖在江户活动武士的一大半了,算是达到了“官方推广”的最大力度。 话说不想当米商的银号老板不是好外贸服务商,太一感到自己的生意似乎越跑越偏了,如果不是脑海中时常浮现黑船舰队的景象,他都快忘了自己“创业”的初衷是什么了。 即将手握一年两百万石的禄米,太一觉得自己的钱引根本就不是金银本位,明明是大米本位。这规模甚至有些超过江户自身对大米的消耗能力,在让江户米商颤抖的同时,还是想办法跟对方接触,讨论个双赢的合作模式出来,把多余的稻米处理掉,毕竟大米长时间存放是会坏的,但金银不会。 “那之前向您禀报赴大阪推广钱引的事?”太一趁热打铁道。 又次郎老板仍是摇了摇头:“上方的情况远比关东复杂,大阪又是商人之城,如果没能处理好跟三井家的关系,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再等等看,专心处理好江户这边的事情,去大阪现在还不是时候。” 太一知道又次郎老板的大本营在畿内,了解的情况自然更全面一些,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说明确实不适合现在就将生意扩大到畿内去。 太一对此也不是很失望,毕竟通商屋的核心目标是抓住对外贸易这片蓝海,岛国国内的生意只是次要的,而大阪的特殊性决定了其对于通商屋来说重要性会打折扣,关东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又次郎老板拍了拍手,许久不见的半四郎师傅带着一个少年人走了进来。 “最近你可是在江户得罪了不少人,虽然都是些商家,但也不能因此对安全问题有所忽视。刑部卿大人思虑至此,便给你派了个帮手来。他以后听用于你,一方面是保护你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方便你与各方联络汇报。”又次郎老板在“刑部卿大人”上加重了语气,太一便反应过来,这相当于是安排过来监视自己的,且是不能回绝的那种。 虽说是老大的老大安排过来的,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但太一上下打量着被派过来的少年人,这……还没自己大呢…… 看出了太一的疑惑,又次郎老板让半四郎带着人先出去等候,然后才宽解道:“你也不要想太多,派人过来说明刑部卿大人对你以及你所做的事很重视,这是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好事。” “但那孩子有……十二三?”太一不确定道,觉得德川庆喜派一个半大孩子来监视自己,这也有些太扯了。 “马上就年满十二岁了,放在以前的武家,也勉强到了该元服出阵的年纪。”又次郎老板说道,“你还不是十四岁时就敢上街砍武士吗?” “这是让他来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他啊。”太一有些无语,同时对又次郎老板翻旧账揭短的行为,予以强烈鄙视。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刑部卿大人安排个小家伙来,可能也是害怕你多心而已。”又次郎老板呵呵笑道,“我也安排人去调查过,这个唤作次郎的孩子,背景远比你想象的要简单得多,并非水户藩或一桥藩出身,他的父亲花钱买到了御家人的资格,不过其为次子,肯定无法继承这个身份。我不知道刑部卿怎么遇到的他,又为什么选中他,你以平常心对待即可,就当是一个单纯的手下。” “您无需多言,我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太一只得点头称是。 “恩,这孩子做事很认真,身手也确实不错,半四郎试了下,起码比你这种半路出家的强不少。小孩子心性尚未成形,好好培养,以后说不定可为助力。”又次郎老板又语重心长道 又次郎老板还要单独与寿太郎谈话,这也是应有之义,因为寿太郎作为太一下属的同时,也代表又次郎老板监督太一。这一点太一实际上十分佩服自家老板,他把所有事都做的十分自然,一切行事都摆在明里,太一即使作为“被算计者”,也并未有被冒犯的感觉。 由于还要等寿太郎一起返回通商屋,太一便在庭院里与新分给自己的小弟搭话,这孩子比太一矮一头,抱着打刀站在那里一副酷酷的样子,话也很少,多是太一问一句才答一句。 “你正式名字是什么呀?” “山口一” 这名字怎么感觉像是在哪听过,太一挠了挠头,心中又涌出了一种被坑的感觉。 第92章 当务之急 “那么你以后是打算直接住在店里,还是每天回家住?”带着新分配来的小弟山口一在通商屋总店转了一圈,太一有些拿不准怎么安置他。 “大人,我跟着您住。”山口一的回答言简意赅。 “呃,那就住在店里,我现在也住在总店这里。”太一挠了挠头,“还有,我不是武士,更不是你的主公,不要叫大人什么的啦,以后喊老板。” “是,太一老板!”山口一听话地点点头。 虽然无趣了一些,但服从意识很强,太一对此比较满意。 “下面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太一满脸严肃,以至于山口一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明天开始,你负责接送阿元……就是我妹妹啦……到松代藩藩邸开设地书院上课。” 太一此刻才意识到,山口一与阿元似乎同龄,而前者已经要独自离家“打工”赚钱了,而自家妹子还整天有些傻乎乎的。 山口一面对如此安排有些犹豫,略作反驳道:“又次郎大人说安排我跟着您,保护您的安全。” “家人的安全也是我安全的一部分,甚至比我自身更加重要。”太一忽悠着对方,“而且既然你现在是我的人,自然要听从安排。” “我并非对此安排有意见,我会履行好职责的!”山口一低头行了一礼,结下了这份保姆工作。 “很好,你一定能够称为一名出色的武士。”太一很满意,对其口头表扬一次,转头问道,“寿太郎,你说咱们刚刚打了如此漂亮的翻身仗,接下来最急迫的任务是该干什么?” 虽说这场翻身仗,通商屋很大程度是托了江户地震的福,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是吗?结果好是最为重要的。 寿太郎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拿不准自家小老板所指方向,只得试探说道:“是否该马上联络江户米商,施怀柔之策进行笼络?” “不对!” “抓紧开设分店,把钱引生意做大?” “不对!” “再抽调些人手,抓紧培训,以作人才储备?” “还是不对!” …… “在下愚笨,实在是想不出来了!”寿太郎觉得自己能想到的方面都已点到,又都被一一否掉了,实在不知道自家小老板还有什么高见,一脸崇敬地看向太一。 太一激动的从榻榻米上站起来,恨铁不成钢道:“按照套路该上门打脸了,当然是去三井家显摆一下啊!” 看着同样在一旁面露诧异的山口一,寿太郎很想骂骂咧咧离开群聊。 “想当初三井家对我等步步紧闭,指使船商阻挠海船买卖,勾结米商干扰禄米变现,又偷偷收购钱引意图挤兑,想以雷霆之手段致我等于死地。没想到鲶鱼神大人大发神威,令通商屋转危为安,且生意方面更上一个台阶,这么大快人心地时刻,怎可不与三井家一同分享?”太一说完,还转身拜了拜墙上的鲶鱼画像。 寿太郎有些迟疑,想起又次郎老板叮嘱自己看好太一别乱来,当时还觉得大老板有些过于疑虑了,现在看来真是很有道理,这位小老板似乎因地震伤到脑袋后,精神就有些不太稳定。 太一也确实是这段时间心理压力太大,半步天堂半步地狱,走钢丝式的境遇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太一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有类似情况,绝对要选择举法国国旗,不然自己的小心脏就该搭桥治疗了。 当然,说是去三井家耀武扬威什么的,实际上就是玩笑话,不过现在也确实是携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势,与三井家好好谈判的最佳时机。 谈还是要继续谈的,通商屋的外贸生意才是重中之重,两替店的储蓄生意不过是个辅助,还要支付高额利息,并不是说不“暴雷”就没事,这总归是个赔钱的买卖,外贸生意必须要抓紧推进了,以尽快开展起来,冲抵两替店的利息支出。 首先海船的事情必须快些解决,太一从各地抽调来的人最近光练游泳,连个带帆的船都摸不到,眼看就快被训练成海军陆战队了。 自从神奈川条约签订后,幕府便废止了大船的建造禁令,鼓励各藩建造新型海船,但诸藩都是要重新学习摸索,直至最近也仅有萨摩藩成功仿制出了中小型风帆舰“昌平丸”,其他的仍不见动静。幕府在荷兰人帮助下设立的长崎海军传习所倒是在探索仿制明轮蒸汽船,但至今还没有什么进展。 前期,太一去信联系的美国驻天朝宁波领事哈里斯,最近倒是有了回信。对方对太一主动与其连线十分兴奋,对太一有意服务美国企业在岛国贸易表示了充分肯定。他在信中表示,自己已获皮尔斯总统任命为驻岛国代理总领事,待宁波领事馆事务交割后,便将赴下田就任,并表示会与美国本土以及东印度舰队积极沟通,有合适时机,将帮太一联系海船购买事宜。 可以预见,未来海船渠道选择肯定会有很多,但目前来说还是要回归现实,太一决定先跟三井家谈谈辩才船的事情。 当天便写好了拜访的帖子,第二日一早,太一便带着寿太郎赶往三井家,准备和对方当家的三井八郎右卫门深入谈一谈。 吸取上次拜访的教训,太一这次穿了较为正式的纹付羽织袴,黑色羽织及小袖,搭配灰色马乘袴,颜色略有点素。太一在江户住了十几年,多少染上些江户人好“色”的脾性,还是习惯较为亮色的服饰,加上后世天朝人思维,从情感上觉得素黑是上坟的颜色。 就当是给三井家报丧了,太一自我安慰道。 乘兴而来却不大不小吃了个闭门羹,三井八郎右卫门没有出面,出来谈的竟然又是三井久子,这有点看不起人的嫌疑了,太一对此颇有情绪。 让太一更加有情绪的是,三井久子还戴着他之前“送”的金步摇,似乎是在故意显摆,且上来第一句话便是:“你这扮相,是要去当和尚吗?” 太一摸了摸自己刚刚长出发茬的头顶,反应过来,此地僧侣们似乎是穿黑袍,别说还挺像…… 第93章 定个目标 兴冲冲而来,灰溜溜而回,与三井家的商谈又是毫无进展。 太一很是怀疑三井八郎右卫门一直将女儿挡在前面,就是有意戏弄自己的。他和三井久子整整一个上午,只在争论两边的优势劣势,除了磨练了斗嘴技巧外,毫无实质性的收获。 “我实在是不明白,咱们通商屋现今对内能吸储江户钱财,对外掌握通夷外贸之权,这分量总该很重了,他三井家在依仗什么,这么怠慢咱们。”太一走在返程去的路上,不断抱怨着。 见身旁的寿太郎欲言又止的样子,太一催促道:“你有话就说,这样子显得我多霸道似的。” “那日拜访又次郎大人,听他说起上个月,阿部老中(首席老中阿部正弘)罢免了同在幕中的多位开国派老中,目前井伊老中正在联合剩余的老中们,对这位发难。”寿太郎说道。 “此事我知道,”太一那日也听又次郎老板说起过,“庙堂斗争嘛,这有什么,咱们这位阿部老中,本身在开国锁国之事上态度就很暧昧,肯定是被德川权中纳言大人怂恿的。” “当然诸藩大名一直都是支持锁国的居多,但幕府的诸位老中里,除了阿部老中作为老中首座态度相对保守外,实际上其他诸位大人,倾向于开国的占多数。”寿太郎在就事论事时,尽量避免让太一觉得他在说教,这也是当属下的必备技能,岛国的“职场”中可没人喜欢一个爱卖弄的下属。 太一多少品出些味来,也怪他有后世先入为主的观念,觉得开国事宜势在必行。但实际上单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开国、锁国前途如何,仍隐藏在迷雾中。 与叫嚷着锁国拒敌的诸多大名不同,作为幕府“内阁大臣”的老中群体,看问题更加现实一些,因而在经历黑船两次来航后,多是团结在了井伊直弼周围,支持推进开国事宜,以学习西方技术,避免重蹈某邻居大国的覆辙。 开国派以老中、彦根藩藩主井伊直弼为统领,又联合了在将军继承问题上有诉求的纪伊德川(御三家之一纪州藩)等亲藩势力,虽说在岛内的“德川三百藩”中只是少数派,但实际上他们占据着幕府的核心领导层。 现任将军的“内阁”之庞大,在德川幕府几百年间也是排的着的,毕竟将军家定据传没有处理政事的能力,又逢多事之秋,阿部正弘吸纳了不少普代大名“入阁议事”。 在众多幕府老中里,除了首席老中阿部正弘较为中立外,井伊直弼、堀田正睦、松平乘全(普代)、松平忠优(普代)都是旗帜鲜明的开国派,关宿藩藩主久世广周政见温和并倾向于开国派,剩下的三人牧野忠雅、青山忠良、内藤信亲偏向保守,但也并非是坚定的锁国论者。 哪怕把牧野忠雅、青山忠良、内藤信亲三人归为锁国派,但看看同为普代大名、老中的这三人的家当,分别是长冈藩领封7万4千石、筱山藩领封6万石、村上藩领封5万石……三个人加起来石高还不如井伊直弼一个人,单个拎出来与堀田正睦等人相比也多有不如,虽说幕政不是拼自家领地大小,但说话总归是不够硬气。 因此,近些年来在核心幕政方面,开国派话语权占据绝对主导,太一的通商计划能够实施,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于此。 但阿部正弘最近的一系列动作,虽然名以上是说老中队伍过于庞大,对其进行精简,但不免令人有所联想,是不是幕府对外政策会有变化。 太一明白了寿太郎的意思,寿太郎觉得三井家可能是觉得开国通商有被叫停的危险,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通商屋就成了跳梁小丑,两边根本不具备谈判合作的基础了。更勿论,可能在三井家看来,太一高息吸储根本就是在胡来,现在越后屋也掌握了不少通商屋的钱引,随时发动挤兑都可以要了太一的小命,因而又把自己的架子端了起来。 三井家现今还搭理太一,还是看在后者刚刚受到幕府嘉许,拿到幕府禄米处置权这件事情上,不然人家商界前辈,正眼都不看一个。这么分析来,太一似乎还得感谢一下三井八郎右卫门,对方起码派自家的傻丫头出来接见了一下自己。 三井家对开国的态度转为了观望,太一则是完全没有观望的必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任何的妄图螳臂当车者都会被碾压。 当然,太一之所以如此淡定,主要是从后世历史脉络知道,这国肯定是要开的。 “既然如此就先凉着三井家!”太一无奈道。 “这些天钱引陆续在店里有进有出,舍助根据发行的时点推算了一下,对方手里大概捏着十万两左右,加上下个月开始钱引的发行肯定就加大,说不准对方还会增持,”寿太郎觉得太一发明的“增持”这个词很形象,“不过仅仅是现在十数万两的规模,咱们手头的现银也是兑换不了的。” “安了安了,咱们刚刚得了幕府大人物们的表扬,三井家就赶着来使绊子,他们不傻的,”太一倒是不担心,“再说咱们手里现在捏着硬通货——稻米,起码年底前关东的米价掉不下来,对方不会在这么个时点上发难。” “原来如此。”寿太郎装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太一觉得他拍领导马屁有些假,这么明显的事情,装作看不清看不懂的样子,果然还需要多加磨练。 太一拍了拍寿太郎的肩膀,一副勉励做派:“你作为咱们通商屋的二号头目,一定要更加上心,让咱们定一个小目标,先把三井家掀翻!” “啊?”寿太郎觉得这个“小目标”似乎有些大,而且“二头目”是什么鬼,但寿太郎还是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不着急,慢慢来!接下来便是米商那边,你一家一家去跟他们谈,要以怀柔姿态为主,团结大多数为我们所用。”太一接着下达了指示。 “米商对咱们意见很大啊,反正咱们手里有米,绕开这些店家咱们自己做呗,应该也很赚的。”寿太郎提议道 “寿太郎你小看我了,钱什么的我一点都不看重!”太一向上抬头45度,留给寿太郎一个高深莫测的帅气侧脸。 第94章 稻米商会 在安政二年十月的最后几天里,江户城内发生了件大事。由于罢免松平乘全、松平忠优等开国派老中,阿部正弘受到了以井伊直弼为首的众人围攻,为平息事态,阿部正弘将老中首座的职权移交给了佐仓藩藩主堀田正睦,自己退居次席。 至此,阿部正弘正式结束了其长达十年总领幕政的生涯,不过仍作为老中留在御用部屋理政,并作为水户藩等锁国派的重要盟友牵制开国派。 有时,太一甚至觉得阿部正弘会不会就是个开国派,毕竟这位在其福山藩内也积极推行兰学,只不过一直在和井伊直弼等人配合着演双簧,忽悠德川齐昭,以缓和与锁国派大名的关系。 对于江户町人们来说,虽然每日能看到江户城屋檐上的金兽瓦,也常常以此为荣,但对江户城中那些大人物的具体想法其实并不关心。至于开不开国,町人们则更加无所谓,他们关心的是每日的柴米油盐。 比如说,同样是十月底的另一件事,便让町人们热议了许久。 在江户城下,日本桥人形町的一家茶社里,通商屋召集了三十余家江户米商、米店的老板,商议平抑米价、应对江户缺粮的事情。据在附近的店家说,三四十人在茶社中大呼小叫了一下午,直到大家快吃晚饭时候,都没安静下来。 第二日一早,一个名为“御前稻荷会”,专门协调江户稻米交易的株仲间,在幕府所派代表的见证下成立了。 岛国的株仲间模式由来已久,很像后世的行业商会组织,但它并非是单纯的商家联合,而是带有行业排他性的特点。最初,某一行业的专营权被称之为“株”,到了现代商业模式引入岛国后,这个字又引申出了“股权”的意思。现今株仲间主要是授权组织成员以专营,而阻止其他从业者进入该生意,其作为一个整体,实际上就是个行业垄断集团。 株仲间的模式,早年间曾因为涉嫌垄断经营、操纵物价等原因被幕府禁绝,但到八代将军德川家重时,幕府财政困难,将军宠臣、老中田沼意次大力推行重商主义,用开征冥加金、运上金等工商税作为条件,以幕府官方名义承认了株仲间的存在,株仲间才正式合法化。 太一最初向寿太郎打听,岛国有没有什么商会模式可以笼络和控制米商,后者便向他推荐了株仲间的模式。太一还借此顺便了解了一下那位让株仲间合法化的田沼意次,意外的发现这位堪称岛国版的“位面之子”,他生活在阶层基本已经固化的江户中期,出身于纪州藩低阶武士,通过努力一路破格,直至被任命为只有普代大名才能担任的幕府老中一职,其间左右幕政长达二十年,获封实领五万七千石,被准许开创了新藩相良藩成为初代藩主,妥妥的是网络小说男主角模板。 如果不是现在已至幕末,太一都觉得以田沼意次为奋斗目标也是不错的选择,但现今就只能好好利用一下这位扶持起来的商会模式了。 至于为何称“御前稻荷会”这么中二的名字,只是因为岛国的丰收神是稻荷神,其座下神使是名为御前稻荷的白狐,实际上通俗的讲太一的新组织叫白狐会,作为不生产稻米只是稻米搬运工,并以此牟利的米商来说,叫这个名字也算应景。 由于总召集方的通商屋,承担着以钱引帮助武士俸禄保值的任务,大家在明面上又是以稳定粮价为目的,因此多少获得了些优待。其中一条,便是“御前稻荷会”被特许免除了冥加金和运上金,作为幕府对江户米商热心为幕政分忧的奖赏,这也是太一说服米商解散原原株仲间,转而加入新商会的理由。 当然,并非所有的江户米商都被太一说动了,但凭借手握百万石禄米,通商屋仍然聚集起了大多数商家,形成了新的商业同盟。在一番运做下,寿太郎荣升“御前稻荷会”的首任会长,并已经开始着手规划,将未入会的商家赶出江户。 本来寿太郎坚决不干,他觉得这种位置,怎么也是太一担任比较合适,不过太一给出的答案是,他更愿意成为“成功男人背后的男人”…… 真实原因是,太一觉得自己过于年轻了,不太适合担任这种商会中起居中协调作用的会长职位,而且他还有更加重要的工作,比如说……在音羽川座当票友。 太一最近的心理压力愈发大了,每次舍助给他看两替店的账目,就觉得血压会高出一级别。 现在通商屋钱引发行异常顺利,每月滚动投放约二十万两的钱引,其中十五万两是幕府直属武士的月俸,其余是面向町人公开发售的。 这规模已经很大了,每月的利息支出就是一千多两,这还是因为很多人未将到期钱引兑现的缘故。因为现在有稻米和株仲间作为后盾,钱引成了香饽饽,不论米价怎么涨,都可以持钱引到米店领到平价米。但通商屋每月新发的钱引极少,手中的到期钱引兑换后,可能就买不到新的了,因而不少人干脆就捏在手中不兑换了。 即使如此,通商屋每月也要计支出一千余两,虽然有“借新还旧”托底,而码头仓库入库的金银也越来越多,但总归是持续负债经营,说没有压力那是不可能的。 在如山的压力下,太一选择的发泄方式有两个,其一是去小千叶道馆找坂本龙马对练;其二是没事便客串一下音羽川座的剧目,让自己沉浸在角色里,暂时忘却让人压力山大的现实。 最近太一最喜欢的还是去剧场,主要是和坂本龙马对练而又打不过对方,有时让自己的心情更加郁闷了。 音羽川座这边则是因有些新人加入,变的很是热闹了一些。刚加入的新人,主要是浅吉座主最近招收的少年人,被一群七八岁的小正太以崇拜的眼神盯着,太一觉得很爽……嗯……他就是个如此简单耿直的男人。 另一小部分“新人”,则是因各种原因,暂时挂靠在音羽川座的别家艺人,其中便有太一的“老对手”河源崎权十郎。 第95章 壶中日月 与背靠豪商的音羽川座不同,河源崎座的剧场在大地震中损毁严重,又无财力重建,本来借着权十郎的名气,混得还算有声有色的老牌剧团,走到了濒临解散的一步。 权十郎的养父河源崎权之助本打算投奔市川座,奈何去年权十郎的亲兄长、第八代市川团十郎以32岁的壮年,无缘由地自杀了,权十郎的亲生父亲、本已隐退的第七代市川团十郎重新出面主持大局。现在河源崎权之助带着权十郎投奔过去,似乎有为养子争抢名迹的嫌疑。 而且在河源崎权之助看来,受八代市川团十郎自杀影响,市川座内部有些躁动,不太适合正在磨砺技艺的权十郎。 于是父子二人带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敲开了音羽川座的大门。 待了解了父子二人的来意,浅吉座主高兴得差点没昏过去。由于剧团内某位不愿被点名的当家女形过于散漫,音羽川座几乎又回归到演出全立役剧目状态中来。河源崎座的众人如果加入进来,特别是有权十郎的话,音羽川座的处境也不至于这么尴尬了。 所以当某位不愿被点名的当家女形,时隔两个月第一次在剧场出现时,便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失宠了。 “座主,给安排个角色!”太一在后台,厚着脸皮跟在浅吉座主身后唠叨着。 “咦,太一先生您过来了,我听佑介先生说起,最初还不信呢。”河源崎权十郎掀开布帘钻入后台,他穿着“倾城”的全套行头,应当是刚刚从台上下来。 “动作快点,不要闲聊,只是场间换幕而已,要准备上场了。”浅吉座主不满的喊道。 “是!是!太一先生演出结束再和您叙旧!”权十郎又掀开布帘,小跑着返回前台了。 “很有干劲嘛!”太一感叹道。 “嗯,比某人强不少。”浅吉座主故意挖苦道,“最近在演出《助六游园江户樱》,大家还是比较喜欢的。” 太一掀开后台的布帘,望向剧场的陷阱区,光枝带着阿元、山口一正在随着观众们为权十郎呼号,看来真的很受欢迎,太一突然有些酸了。 “教练……不……座主,我想演歌舞伎!”太一认真地说道。 “来来来!带你见个人!”浅吉座主没接太一的话茬,而是将其引入后台一间摆布的好似书房的屋子,一个中年人正等在里面。 在太一不明所以时,浅吉座主介绍到:“这位是随河源崎座的众位,一同来咱们这里的芳三郎先生!” “幸会幸会!”太一本能的客气了一下,但有些不明所以。 浅吉座主知道太一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又重点介绍道:“这位是世话物大家四代鹤屋南北的学生,一直跟随在河源崎座,去岁市川座的《都鸟廓白浪》你不是去看过吗,便是芳三郎先生新创作的。” “芳三郎先生就是那个剧本大家默阿弥啊,失礼了。”太一这次便客气了很多。 戏曲不可能凭空出现,剧本总是要有人写的,而相对于天朝戏曲来说,从安土桃山时代末期才出现的歌舞伎,实际上演出剧目并不是很多。这时候可没有什么知识产权保护,如果出现一个大家喜欢的剧目,各剧团都会争相演出。但即使这样,歌剧团的剧目选择范围仍然不大,而长时间演出老剧目观众总会觉得厌烦。这样,剧本作者的重要性便体现了出来。 歌舞伎作为戏曲,其核心也是在讲故事,由于岛国长年战乱,到江户时期才算安定下来,江户早年文艺创作不算兴盛,歌舞伎便以演出历史人物和历史故事为主,这一题材被称之为“时代物”。 虽然江户幕府不至于像大清朝那样搞文字狱,但文化管控还是要有的,一群艺人如果光给德川家的对手歌功颂德像什么样子。于是幕府便对历史剧的演出做出了十分严苛的规定,核心一点是不能演出真实的历史,武家上台以来的历史故事更是严格禁绝。 大家就要问了,那历史剧还能怎么演?幕府倒是对虚无主义和神怪传说的限制,告诉歌舞剧团你们可以“架空历史”啊。 于是歌舞伎的历史剧目开始往两个方向跑偏,一个方向是类似于《鸣神》的偏神话故事;另一方向便是历史架空题材,如涉及源平合战历史的《义经千本樱》,讲的是假设战后平知盛并未身死而可能发生的故事,该创作思路与后世的美剧《高堡奇人》倒是有些相似。 但再怎么变通,“时代物”的创作还是受限很多。到了江户中期,社会更加安定,町人们对文化娱乐的需求很大,已经不满足于创作限制诸多的历史剧。加之町人文化兴起,使得大家也想讲讲“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于是以反映市井生活和妖鬼怪谈的“世话物”兴起了。 浅吉座主向太一提到的第四代鹤屋南北,便是有名的“世话物”剧作大家。 但就太一来说,眼前这位鹤屋南北的徒弟芳三郎更加了不得一些,对后世歌舞伎发展,甚至岛国民间文化影响更大。 这位笔名“默阿弥”的作家,在“世话物”的框架内创作了一个新的剧目分支,以描写市井侠盗为核心的题材“白浪物”。 江户时期,盗窃是重罪,按照德川家颁布的《御定书》规定,偷盗超过十两者判处死刑,而“潜入他人家中或破墙而入仓库行窃,无论金额大小、无论多少”皆为死罪,处罚算是想当严苛的,因此盗贼在江户时期是绝对的极恶群体。 出于猎奇心理,加上江户中期以后,町人自主意识觉醒,与武士阶层矛盾开始尖锐,便有人会想,会不会有些不那么坏的义贼侠盗呢,他们专门对付坏武士们。于是默阿弥的“白浪”侠盗应运而生,这倒是与天朝武侠文学中“绿林”好汉的概念,有异曲同工之妙。 默阿弥作为开山鼻祖,其创作创作“白浪物”,相当于梁羽生开创新派武侠、黄易开创穿越小说一样,对于歌舞伎是开天辟地的一步。“白浪”侠盗的概念,甚至成了岛国后世重要的民间文化符号,并且经久不衰,诸如“鲁邦三世”“怪盗基德”“猫眼三姐妹”等等的溯源,都可以追至“白浪物”。 该题材的出现,歌舞伎开始在剧场的一方小小天地间,展现更加复杂的剧情故事,而彻底从靠暧昧和打擦边球的传统演出中脱身而出,为后来歌舞伎的净化运动打下了良好基础。 虽然不知道浅吉座主引荐这位给自己所为何事,但太一看着眼前这位人到中年尚未成名的默阿弥,就像是看着一处宝藏。 第97章 恶毒女配 “你现在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太一站起身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问道。 “你怎么跟我说话呢!”光枝不满地站起身来,“还有,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 “这不是关心你嘛。”太一率先在对视中败下阵来,“你知不知道你在玩火啊,抛开两边地身份之别不说,那会津侯是有正室地,甚至听说还有位侧室在,就他那身子骨已经很勉强了,你就别想着增加他的负担了。” “为什么我觉得你在说不正经的话题!”光枝道。 太一见她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继续苦口婆心道:“我看出来了,会津侯似乎很牵挂你,我姑且认为他是真的用情的……别瞪我,我都说了他是用情的了,那又怎么样呢,虽然咱家现在小有产业,你的欧豆豆又这么优秀,但身份是条鸿沟啊,一般的武士家庭无所谓,哪怕是谱代、外样大名我都可以豁出去支持你。但亲藩大名不一样,婚配是有严格的家格要求的,不会有好结果的,即使找个高家格的武士收你做养女……” 光枝突然眼睛一两,目光炯炯盯着太一。 太一很想给自己一个嘴巴,话说的有点多了,赶紧往回圆:“即使找武士收你做养女,先不说会津藩内部会不会反对,藩主后宅虽然不比大奥,但女眷甚多,你脑子又不算灵光……疼,松手…耍不了阴谋诡计,你就能保证会津侯能始终将心放在你这里,一直护你周全吗?” “能!”光枝肯定道。 太一觉得不愧是自己的姐姐,这臭不要脸的自信样儿,和自己相比,不能说一模一样,简直就毫无区别。 太一回忆历史上对松平容保的评价,没有着重说好色啊,怎么和光枝这么纠缠不清。 “好,我们假设他的心在你这边,甚至你也能在后宅玩得转,”太一觉得今天自己做出的假设有些多了,“你知道你这人设模板像什么吗?” 光枝没有纠结于什么是“人设”,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弟弟嘴里一些稀奇古怪的词语,以为是跟西洋人学的,知道太一不过是自问自答,便直接等着下文。 “这是女频小说中恶毒女配的设定啊!”太一痛心疾首道,“世家公子不顾众人阻止,无视正妻存在,迎娶妖艳妾室入门,甚至抛弃正妻或者对其百般刁难,然后正妻会突然崛起,以正义铁锤碾碎第三者,重新赢回公子芳心,再然后在第三者凄惨下场陪衬下,与公子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大概就是这种结局啦!” “能再具体点吗?”光枝似乎来了兴趣。 为了引起对方重视,太一搜肠刮肚将以前看过的各种电视剧、小说、电影剧情开始往故事情节里加,考虑到光枝的战斗力,他率先摒弃了琼瑶阿姨那种小三崛起的软文题材,只选用了些正妻至高的王道女频文,把光枝忽悠的一个楞一个楞的。 太一讲的有些渴了,端起光枝的茶杯灌了几口,后者则是满眼小星星,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太一突然觉得眼前的大姐有些不可理喻,见她似乎对故事中女配如何如何惨没有代入感,太一很是挫败,在答应对方明天再讲后面的故事后,满脸愁容走出了房间。 阿元端着个茶杯迎面走来,里面的清水甚至还带着些冰渣,太一将小丫头拦住,说道:“不忙,通商屋挖有冰窖,我去取点冰块给再你加上点。” 太一觉得需要多加点冰,让光枝好好冷静一下。 其实说了那么多废话,太一真正担心的并没有说出口。自家大姐嫁作侧室什么的,虽然太一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光枝要是真的愿意,还是可以支持的,太一觉得有自己在,总不会让光枝在对方家里吃亏。 但对象是松平容保,堪称幕府最后的屏障,绝对是幕末一个带有悲情色彩的人物,这位后来长时间奔波于佐幕大业中,完全是以身许国做派,对于幕府来说,得会津侯为天下之大幸事,但作为其枕边人,实际上是不幸的,太一还是倾向于光枝和阿元未来的生活能够简单一些。 虽然光枝嘴上说的坚决,但后几日阿元偷偷告诉太一,光枝似乎听进去了他的劝说,几次松平容保跑到筑地总店来探望,光枝都托词没有出面。 光枝现今快二十了,放在后世还是在校大学生,在此时正当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也到了提前谋划的时候了。 现今太一钱途远大,做“负翁”不过是临时性的,根本不指望光枝补贴家用,为其择一良婿必须提上日程。 太一以光枝的眼光为前提,兼顾历史发展的趋势,把自己身边的人筛筛选后,发现可选择余地竟然不大,真是令人头痛。 转眼间又到了年节,太一索性在通商屋总店正式住了下来,这种出了卧室就是办公室的日子,不知道能够羡煞后世多少通勤党。 由于大地震的关系,让这年冬天的江户显得有些落寞,到不仅仅是因为到处未清理干净的断壁残垣景象,而是这两年接二连三发生不好的事情,让江户人多少有些压抑。 似乎为了缓解城下町死气沉沉的氛围,江户要开“武道大会”了。 这还是太一从坂本龙马处得到的消息,为鼓励武士学习西洋技艺,幕府改讲武场为讲武所,使其正式成为幕府框架下的实设机构。同时,聘请威望极高的直心影流剑道大家,有剑圣之称的男谷精一郎(男谷信友)为所长并兼任总师范。 虽说让一位“剑圣”主持西洋军校的事务,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确实是带来了广告效应,吸引了不少之前一直观望武士入讲武所学习。 似乎还嫌轰动效应还不够,男谷精一郎老头大手一挥,向江户各道馆广发“英雄帖”,以讲武所名义,发起了一场旨在不同流派交流比试的剑道大赛,总算是引得江户城下又热闹了起来。 第98章 剑客集结 “佐那小姐早上好,这种下雪的天气还要出门啊!” 小千叶道馆中,太一与一大早带人准备出门的千叶佐那打着招呼,同时看见坂本龙马淌着木屐迈步进入道馆。 坂本龙马也很客气地与千叶佐那打了个招呼,然后凑到了太一身边,一同目送千叶家的大美女离开道场。 “龙马先生,话说我跟佐那小姐客气也就算了,你不是说佐那小姐是你未婚妻吗,为什么也表现的这么生分。”太一奇怪道。 “嘘,小声点啊,这种事情别让别人听到。”龙马摆着手道。 太一反应过来,眼前的家伙完全是在说大话。 “我已经决定参加讲武所的比试了,到时拿到了冠军,为小千叶道馆争了光,就向定吉师傅提议迎娶佐那。当然,道馆有不少人也都是这么打算的,最近我可是一直在刻苦钻研取胜之道。”坂本龙马挺着胸仰着头道,“来看看我有什么不一样!” 学员为了漂亮的女师范相约在大赛中比试什么的,听上去就好中二,太一笑着摇摇头,开始上下打量坂本龙马,似乎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咦?你为什么没带刀!”太一奇怪道,“上次你说在打刀太长,改钻研小太刀,现在不会转而练习怀剑了。” “谁会练习那东西,那是女人用来自杀的!”坂本龙马有些不满,感觉太一似乎在讽刺自己。 “给你看看我研习兵法的最新成果!”坂本龙马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装饰精美的燧发手枪。 太一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先是有些愣神,随后赶紧用手盖住对方手中的枪,没好气道:“你疯了吗?在江户私藏火器是要治罪的,快收起来!” 坂本龙马一副无所谓的架势,但还是听从太一的建议重新将枪揣入怀中:“安了!安了!这是从我们藩内吉田元吉大人那里借来的,把玩两天就还回去。这是荷兰商人送给藩主的礼物,后来赐给了元吉大人,是已经在奉行所登记报备过的。” “你早说嘛!”太一直接从龙马怀中将枪掏了出来,对于这种古老的前装燧发枪,他还是第一次接触,显得十分好奇,翻动了两下又赶快丢会给龙马,“你是笨蛋吗,居然往枪管里压了火药和弹丸!” 坂本龙马耸耸肩,笑着重新把枪塞好:“只是感受一下装弹后的重量,放心,没有填底火,不会击发的。不过真是精巧的东西,这可比小太刀厉害多了,听说在西洋,现在已有更先进的火枪了,能够一次装填多发弹药,想想真是可怕。” “那你可要加油了,什么时候研习出个坂本一枪流免许皆传,记得来通知我。”太一不想跟这位再深入讨论枪的问题,毕竟自己是实打实私藏了火器的,总谈论这个话题徒增心理压力。为了防止那把枪被轻易发现而问罪,他还特地将其藏在了又次郎老板的大宅中…… 太一将腰间的“小狐丸”和“村正”抽出放在道场边的刀架上,然后取下一把竹刀,来到场间开始挥刀热身。 他最近正在尝试冲击北辰一刀流的中目录免许资格,加上最近在音羽川座不受待见,通商屋的生意推进平稳暂时不需要过度关注……实际上太一现今是能不关注就不关注,账目上的负债已经越滚越大了,让他在“负翁”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因而最近没事就到桶町的道馆中练习,也权当发泄情绪。 不多时,坂本龙马也扛着竹刀步入场间,冲着太一招招手道:“来陪我对练一下。” “不用护具的话,我跟你打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太一挠了挠头,他基本功不如龙马扎实,和龙马比唯一的优势便是速度快,护具的分量不轻,穿上后对于太一来说完全像是戴了debuff。 “直心影流提倡用防具嘛,所以讲武所的比试肯定也是按这个套路,作为武士要习惯向规则制定者低头嘛。”坂本龙马说着将护具丢到太一身前。 这一上午的对练,又让坂本龙马找到了不少自信,太一谢绝对方提出下午继续的邀请,在蹭了对方一顿午饭后,果断返回了筑地。 太一进门,发现店里竟然来了客人。 “半四郎师傅竟然有空来这边啊,真是少见。”太一笑着上前打招呼。 “舍弟从乡下赶过来,想要见识一下江户,顺便参加讲武所的比试大会。但最近各地来江户的人太多了,熊本藩中屋敷那边住不下。而且还有舍妹也陪同着一起来看望我,也需要地方住宿,便想起你这边看看能不能安排。”半四郎笑呵呵道。 “为什么没住半四郎老板的宅邸,他那里比我这还宽敞。”太一对于半四郎师傅的亲戚要借宿自然不会不同意,不过还是随口问道。 “又次郎大人很喜欢招惹年轻女孩子,舍妹住在那里不方便。”半四郎师傅一脸认真道。 太一有些差异于半四郎师傅说话也会“含蓄”了,明明想表达的是“不安全”好不好,并不是什么“不方便”。 “这是彦治郎、阿凛,”半四郎师傅将一对青年男女引入室内,为双方做了介绍,“这位就是太一老板,筑地这里人员比较复杂,特别是靠近讲武所,幕府直属的武士很多,你们不要惹事,遇事多听太一老板的安排。” 太一听了半四郎师傅的介绍,心想还好他弟弟不是叫“碳治郎”,然后仔细打量着刚进来的男女两人,惊讶于对方的年轻,本来想半四郎师傅的弟弟妹妹怎么也得三十多了,而眼前的两位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两人似乎是双胞胎,身高容貌差别不大,这对于异卵双生的龙凤胎来说,还是挺稀奇的。 两人似乎看到太一也很惊讶,更多是意外于这个所谓通商屋老板的年轻,那男青年更是一脸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太一,一时间忘了行礼。 “嘭!” 男青年被半四郎师傅抓着头,整个人按到了地板上,吓了太一一跳,只听半四郎师傅有些抱歉道:“在下辜负家里期许,早早脱藩远游,家父临老了才又得这一对儿女,因此疏于管教了一些。如果有什么怠慢的,你直接教训便是,不要客气,也免得其在江户闯祸!” “呃……半四郎师傅,你最好还是先松开手,他晕过去了……”太一指着那男青年提醒道。 第99章 安政三年 “哇,好厉害!”看着半四郎师傅的妹妹阿凛熟练的刷茶,阿元发出没见过世面的赞叹声。 光枝在也在一旁附和道:“阿凛姐姐是专门学习过茶道,感觉店里的师傅也赶不上呢。” “算是,父亲大人请藩内的‘茶坊主’来教授弟弟,我在一旁看着就学会了,而那个家伙反复学了好久。”阿凛炫耀道。 “话说,彦治郎先生说自己是先出生的,不应该是哥哥吗?”光枝接过对方递来的茶碗,低头躬身道谢。 “我听藩主请过的一个南蛮医说过,双子的话实际上是后一个出生的更年长,而且彦治郎从小就打不过我,所以我就是姐姐啦。”阿凛将另一杯茶递给阿元,后者正在吃团子,似乎是被噎到了。 “好厉害,还有这种说法啊!”阿元用茶将团子冲下喉咙,再次发出大惊小怪的感叹。 太一在屋里听了会三人毫无营养的对话,率先致歉溜了出来。自从半四郎师傅的妹妹来到通商屋总店后,光枝和阿元两个都变成了小迷妹,每天跟在阿凛身边,这位很聪明的样子,似乎什么都会一点懂一点。 半四郎师傅的这一对弟弟妹妹,与他可并不怎么像,半四郎身材高大、容貌粗狂、一身腱子肉,这对双胞胎则是身量不高、略微瘦弱,样子也偏清秀一些,太一很是怀疑半四郎师傅是他们家捡来的。 其中,容貌还能说是半四郎早年离家流浪风吹日晒的原因,但身量上的差距就有些大了,很有“龙兄鼠弟”现实版的既视感。太一的个头现今只能达到半四郎的胸口位置,但比彦治郎和阿凛还要高半头,以至于太一最初以为这两人比自己还小,实际上这对双胞胎比光枝还年长两岁。太一不仅感叹,有时候遗传基因就是这么不公平。 由于连续几天下雪,众人都没有出门,光枝腿上的旧伤赶上天气阴冷有些不适,便向河西屋的胖老板请了假。而阿元之所以在家,则是因为佐久间老头又被自己的学生吉田松阴坑了,来了个“二进宫”,再次被幕府方面羁押。 半四郎师傅的弟弟彦治郎正在院子里与山口一对练,没错就是一个二十和一个十二的在一起对练,而最可气的是两人身高还差不多,手持竹刀站在一起毫无违和感。 太一前几天与这位彦治郎也交过一次手,那结果很让人上头,或者说上瘾也不为过,太一总算知道坂本龙马为什么总热衷于和自己练剑,这碾压对手的酸爽感就是真么令人感到乐此不疲。每次被击败,彦治郎都会有一套“竹刀不能反应真是实力”的说辞,然后继续被太一教做人。 几日后,彦治郎果断地放弃了太一,转头找上了山口一,虽然后者基本功更扎实,但年纪毕竟还小,气力上不占优势,这样还能算有来有回。 太一觉得这姐弟俩来江户就是浪费盘缠,彦治郎这水平可能连初选都过不了。 “怎么样,太一老板,咱们两个也试试手?”阿凛带着两个小尾巴来到门口,笑着对太一说道。 “哥哥加油!”阿元抱着两把竹刀起哄道。 正在太一犹豫之际,最近荣升“御前稻荷会”会长的通商屋“二头目”寿太郎,揣着个布包走了过来。 见太一借公事的理由溜走,阿凛找上了可怜的彦治郎,开始蹂躏自己的弟弟,看得旁边的山口一一愣一愣的。 …… “最近雪大了,营建屋敷和改建仓库的工作可以停停,别出什么事故是最关键的。特别是地库,冬天看不出来,现在施工赶进度,别到了夏天渗水,那可就惨了。”太一接过寿太郎递来的小资料,边看边叮嘱道。 由于太一一家直接住到了通商屋总店这里,需要对原有的屋舍进行改造。同时,因为稻米、金银钱等储存、流通量都变大了,原有的仓库已经不能满足需要,再加上要为从各地赶来的帮手需要安排住宿,通商屋便打着幕府的名义,又向奉行所要了块地,启动了大基建计划。直接在比邻码头的位置,圈起了三四十亩地,以木墙与外界隔断,相当于修了个古代版的“保税港区”。 大震后全江户都在搞基建,木料价格涨了不少,为保证现金流,通商屋还适当加发了些钱引,以支持建设项目。 如今太一对于账上不断上升的负债数字,已经能够做到泰然处之了,当然不“泰然”也没有办法,通商屋的进项仍然不足以弥补钱引利息支出,这还多亏了有“白狐会”的稻米生意加持,才没有让账目恶化的太厉害。 一月下旬时,三井家试着发动过一次挤兑,但在发现太一手头现金异常充裕后,很快便偃旗息鼓,重新着手收储钱引。太一对此咬牙切齿,但又没什么很好的办法,毕竟主动权目前在对方手中。 “这是从清国寄来的信,由鹿先生那边帮忙捎来的。”寿太郎从布包里出去一个信封,上面的火漆还在没被拆封过。 自从与鹿家有了往来,与天朝方面的书信,太一便不再找习惯性宰客的荷兰商会。与鹿家的合作也开始扩展到丝绸、茶叶、瓷器上,当然通商屋没有零售渠道,主要是做一把中间商,也根本不为挣钱,就是单纯为了交个朋友。 前些日子,这位鹿剑花先生喜得麒麟儿,太一还帮着一起想名字。听说鹿家祖上可追溯到抗清明臣鹿善继,这位剑花先生又意图“禄明”,太一便取北宋《集韵》中“天色将明”之辞意,选了个“晗”字赠给对方,想来这孩子以后肯定能赚大钱。 太一拿小刀将信封划开,取出一封长长的信。未来的总领事汤森德·哈里斯来信说,他已经完成了宁波领事馆的交接工作,预计先乘船前往香港,与美国东印度舰队会合后,届时将乘坐东印度舰队的舰船前来岛国。他在信中神秘兮兮的说,到时会给太一捎带来一份礼物,不过同时也提出了一项请求,让太一帮忙联络幕府,他希望能将来到岛国的第一站定在江户,并登城拜访幕府将军。 “这要求提的,还想让我协调登城,米国老头是真看得起我啊。”太一看过信后有些无语。 第100章 居中斡旋 虽说汤森德·哈里斯似乎误判了商人在岛国的地位,但这位未来的大腿的诉求,还是要想办法尽量满足的。 太一首先想到的是去找德川庆喜,但老中阿部正弘退居次席后,在继嗣问题上对立的“一桥派”和“纪州派”矛盾更加尖锐,而两个群体范围实际上是与“锁国派”和“开国派”相重合。 作为“一桥派”的旗帜,德川庆喜此刻不大可能去找属于“开国派”的老中首座崛田正睦走后门,虽然后者在继嗣问题上还有些摇摆,但这是屁股坐的是否正的问题,让“锁国派”的大伙看见自家拟推选的将军候补,跑去跪舔“开国派”,大家会作何感想。到了德川庆喜这个层次,自己的意志已经不重要了,他需要服从于整个团队的思想。 既然是麻烦事,太一觉得还是要走正式渠道。 将德川庆喜这个选项pass后,太一在自己认识的幕臣中梳理了一遍,最后选定了中岛三郎助的老东家、浦贺奉行户田氏荣。 当年在神奈川谈判时,这位能够想办法脱身,但美帝的使节现今是要带领舰队进入江户湾,浦贺作为江户湾闸口,此事通禀户田氏容再合理不过,对方为求免责,肯定不敢不向老中们通报该消息,剩下的便是交给“开国派”大佬们去运作了。 太一很满意自己的思路,将信折叠一番放回信封,抬头对寿太郎吩咐道:“打听一下,浦贺奉行户田大人这几日是在浦贺还是在江户,我要前去拜访。” 寿太郎离开后,太一伸了个懒腰重新回到院中,看到对阵的双方已经变成了阿凛和山口一,彦治郎鼻青脸肿得站在一旁观摩。 太一来到彦治郎身边,有些同情得拍拍这位得肩膀,有这么位处处都比自己强的双胞胎姐姐(妹妹),人生也是够悲惨的。 只见阿凛大喝一声,佯装迎面劈砍,待山口一格挡之际反手上挑刀尖,切在山口一手腕处,将其手中的竹刀直接挑飞了出去。 “阿凛姐姐好厉害!”阿元在一旁跳着大喊。 山口一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 阿凛纳刀行礼后,在阿元的叫声中,笑着拍了拍山口一的脑袋,然后来到太一和彦治郎身前,掐了一下两人的脸颊,迈步回了室内。 太一脸上的惊讶还未完全褪去,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是被很厉害的大姐姐……调戏了! 身旁的彦治郎则是一脸丧气状,太一听阿凛讲过,他们的父母早就发现彦治郎不是练剑道的料,因而正打算让他过继到藩内御用茶人家中,起码保证未来能够更好养活自己。此次前来江户,不过是让死脑筋的彦治郎认清现实而已。 第二日讲武所剑道比赛报名,彦治郎毅然递交了申请,让太一十分佩服他的心里承受能力。山口一也一起报了名,说是要通过与江户高手对战磨砺技艺。太一本人则是表示对于这种粗人的比试不感兴趣,自己有柯尔特五连发已经能够无敌于岛国了。 以个人身份报名的武士还是少数,各剑道馆响应“剑圣”号召,成为参赛的主力,听说优胜者会得到男谷精一郎的举荐,有机会成为幕府旗本或是御家人,大家的热情便更高了。 太一等人陪着山口一到讲武所报名时,还看到了试卫馆的一众人马,“吓”得太一赶紧装作没看见。 其他人在热火朝天得讨论讲武所剑道比赛的事情,只有太一一个人为岛国的外交大事忙碌。 这日,确定了户田氏荣已从浦贺回到位于江户的家中,太一带着寿太郎,拎着些不算贵重的礼物登门拜访。 说明来意后,对方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话语中有些埋怨太一把这么棘手的问题带过来。 太一则是一脸无辜状,表示这是为了浦贺的诸位好,才提前知会的,不然汤森德·哈里斯像佩里一样直入江户湾,最后没面子的还是浦贺奉行所和幕府。 户田氏荣抱怨单纯是出于怕麻烦,现今也意识到这是自己躲不过的坎,表示下午就会登城通禀崛田正睦老中,让城中的大人物们去研究对策。 太一则是催促其一定要快,毕竟这时候可没有移动电话,一旦汤森德·哈里斯坐上东印度舰队的舰船,自己的回信可就交不到对方手中了。 户田氏荣让太一在家等消息,老中们商量出结果会第一时间派人告知。 “这种扯着虎皮做大旗的感觉真好啊。”太一在返程的路上一直感慨。 “老板,您说那个米国总……总领事来咱们这里,是好事对。是不是他来了这里,米利加就不会和咱们打仗了呀,我说是像英吉利打清国那样。”寿太郎没忍住问出了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寿太郎,作为你的老板,我要批评你了。身为岛内外贸业翘楚通商屋的‘二头目’,怎么能够将事情考虑的如此简单呢。”太一一副痛心疾首的做派,“告诉你,这个哈里斯总领事,在米国属于民主党人,与之前的陂理提督不同,后者是辉格党人。民主党人支持的是奴隶制,辉格党人信奉的是工业经济,所以常理上说,来咱们的这位总领事大人,比陂理提督更具有攻击性。” “啊?”寿太郎吓了一跳,急忙道:“那您还主动联络他,这种瘟神来了可怎么办!。” “所以才能体现我们的价值啊,”太一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手指,“要是天下太平,咱们怎么割韭……做生意啊。” “太太平平不是才好做生意吗?”寿太郎有些不解。 “那得看是什么生意,国际金融就是要在腥风血雨中游走的!”太一说地意气风发,但见寿太郎心事重重,又出言宽慰道:“听说,听陂理提督说的,这个哈里斯总领事,是个较为温和的家伙,是经验丰富职业外交人员,所以行事上应当不会很强硬。” 这些信息实际上是太一从后世历史中了解到的,说出来也是为了安寿太郎的心。 “您直接说这个结论不就得了,害得在下刚刚心里七上八下的。”寿太郎有些抱怨。 太一回以鄙视地眼神,不过心里也琢磨着,希望这个哈里斯是个成熟的外交家,希望他性情温和、手段圆滑、爱交朋友,不然自己夹在对方和幕府之间,可就有苦头吃了。 第101章 政策有变 幕府的反馈十分迅速,刚刚第三天便有幕吏来到通商屋,告知了太一老中们的议事结果,简单来说就是“不让来”!如果能配上表情包的话,可以表述为“你不要过来呀”! 当然,对于美帝的请求,幕府的大人物们也不敢直接拒绝,所以在明面上的答复是“这件事可以谈”,至于要谈多久就不好说了。为表示推动商谈的诚意,幕府恢复设置了下田奉行所,任命井上清直为下田奉行,全权负责与美国外交事宜,并由原负责海防事务的目付岩濑忠震辅佐,共同对接美国总领事来岛,浦贺奉行户田氏荣有幸再次顺利躲过了与外国使节打交道的任务。 太一先后拜访了幕府新任命的两位全权谈判代表,从第一感觉上来说,这是两个油滑且慢性子的职业幕吏,看样子是打算将“拖”字诀施展到底。两人拜托太一回信汤森德·哈里斯,让其先至伊豆国下田港会商,等到商议好具体行程后再来江户,两人也将不日动身赴下田恭侯。 待幕府应对的事宜基本定下,太一才前往一桥藩上屋敷,向德川庆喜进行了汇报,顺便也打听到了些许内幕。 井伊直弼对美国总领事登城拜见将军之请求表现的十分积极,意图直接促成此事,其一直以来的盟友、现任老中首座的堀田正睦对此事倒比较犹豫,这位阿部正弘的继任者,此刻也体会到了“一把手”不好当的道理。 已经退居次席的阿部正弘此次倒是极有主见,旗帜鲜明的反对美国使节登城,理由是从未有过外国人拜谒将军的先例。 阿部正弘虽然现今退居次席,但兼任了胜手挂职,说话的分量反而更重了一些。 这就不得不说说幕政运行的逻辑,即老中管大方向、若年寄参知政事兼管人力、三奉行负责司法及行政。三奉行中寺社奉行、町奉行管理标的比较明确,分别对应全国寺庙神社和江户民政。三奉行中剩下的勘定奉行比较特殊,实际上是由两个分支构成,分别是负责司法的公事方和负责财政的胜手方,两方相互独立。 对于一个统一的国家来说,财政支计是第一要务,是所有政令执行的基础,而非单纯的行政事务。因此,为加强统管,会有一名老中兼任胜手挂,统御胜手方,代表幕府中枢总抓财权。 而在农业社会,财权的含义是很宽泛的,农业产出算不算?地租勘定算不算?工商税收算不算?与荷兰往来及堪合贸易算不算?理论上来说沾边就算,勘定奉行中的胜手方,很大程度上是幕政的微缩版,除了司法事务以外什么都能管。 阿部正弘实际是在以决策权换取了执行权,统御执行层面的工作,与愈发向井伊直弼聚拢的老中集团抗衡,毕竟与思想“超前”的老中们相比,中低层幕吏是比较保守的,而且都比较听话。 现在看来,阿部正弘不愧是幕政上的老油条,在“内阁”话语权几乎被“开国派”独揽,井伊直弼又为人强势的情况下,当初交出老中首座的位置,很有些以退为进的意思。 幕府高层又出现了微妙的平衡局面,堀田正睦来到“首辅”这个位置上,表现得比阿部正弘还要小心一些,可能也是不甘心单纯成为井伊直弼的代言人,破天荒地对“锁国派”的建议给予了支持,同意先派人与美国人谈一谈再说。于是,这才有了井上清直、岩濑忠震地最新任命。 太一初听此前因后果,对阿部正弘不禁高看一眼,不愧是久立朝堂地千年老狐狸,稍微耍耍手段就能左右幕政走向,而太一最初还以为他是因妥协退让才交出“首辅”职位的, 总的来说,德川庆喜对太一处理哈里斯来信的事比较满意,虽然没有直言嘉许,但很是和颜悦色地勉励了一番。同时,隐晦地表示,堀田正睦最近在继嗣问题上,有向“一桥派”倾斜的迹象,这才支持了阿部正弘的意见,因此不论是出于凝聚“一桥派”人心,还是维护老中首座权威的考虑,都需要暂时稳住美国使节,让他在下田多待一些时间,不要来江户扫大家的雅兴,能拖多久拖多久。 听到这安排,太一在心里就有些骂娘,德川庆喜纯粹站着说话不腰疼,最初支持自己搞外贸,现在又说要拖一拖,这指导思想变来变去的,让自己怎么是好。哈里斯不来江户尽快把开国贸易的事情定下来,通商屋就没有生意可做,这么一直没有进项支撑运行的话,太一就要准备卷铺盖跑路了。 当然这种抱怨话,肯定是不适合跟眼前的大佬说,哪怕心里再不愿意,明面上还是要拍胸脯表明态度的。 恭恭敬敬退出一桥藩上屋敷,太一直奔又次郎老板的宅邸寻求帮助。通商屋归根结底是又次郎老板的产业,太一不过是个职业经理人,如果要跑路是肯定少不了这位的。 “大可不用为我担心,店在奉行所报备时,登记的就是你的名字。”又次郎老板享受着侍女的按摩,浑然不在意道。 太一在他背后偷偷竖了个中指,然后开始趴在地上哭穷卖惨。 又次郎老板活动了活动肩膀,挥退侍女,笑骂道:“你这是年纪越大反而越没有个正形了,真枉费三井八郎右卫门最近专门跑到我这里夸奖你。” 太一刚刚入戏太深,用袖子抹了把鼻涕,有些疑惑自己的“对头”三井家,跑到又次郎老板面前夸自己,这是什么套路,难道是反间计? 对于三井家的事,又次郎老板没有细说,而是出言安慰道:“这通商贸易我是不懂,但生意上的事嘛总是相通的,只要是生意,有所反复是常态。更不要说这是国家与国家的生意啊,本就飘忽未定,早先你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现在怎么反而先乱了阵脚。” “早先能够高谈阔论,是因为事情不涉及自己,现今投身其中,真真感觉到了压力,自然没有原先那么超脱了。”太一苦着脸说。 “那你就要学着去习惯,而今不过是些银钱上的琐事,未来可能有更多的压力等着!”又次郎老板一副我看好你的架势,但话里话外都表示要送客了。 太一有些垂头丧气地走到门口,却听又次郎老板继续说道:“放手去干,按照你的想法。不要这么畏首畏尾的,本家虽然说不上有多大财势、多广人脉、多强实力,但只要不是高天原崩塌,其他的还是能顶一顶的,不要令我失望就好。” 第102章 太一听到又次郎老板的话差点栽一个跟头,这突如其来的支持,这关怀备至的提点,让人有些上头。 太一返回通商屋后便开始写回信,不过考虑到信件内容可能有被泄露的风险,在信中仅含糊的表示,对方登城请求在幕府内部遇到了些阻力,随后会有幕府官员赴下田与之谈判,太一自己也将去下田拜见,到时再详谈合作事宜。 其实按照太一的想法,汤森德·哈里斯就应该如佩里一般,先将国际航行惯例放到一边,带人直接到江户近海就完了。人家自诩为文明之光的辉格党能摸得,你代表腐朽奴隶制的民主党就摸不得? 以岛国历来欺软怕硬的脾性,到时候反而说不出什么来,肯定无有不允,先礼后兵的外交策略适用于天朝,但不适用于这里。 但这种事不适合在信中点明,起码他明面上是要支持“锁国派”的,通商屋能获准总览外贸银钱事物,也是打着保护岛内商家和市场的幌子。下一步,太一决定亲自与这位总领事大人面谈一番,好好向他传授一下如何“对付”幕府。 进入二月后,天气开始暖和起来,但太一在心理上仍然感觉冷飕飕的,毕竟他几乎算是欠着全江户人的钱,现在看谁都像是债主。 “你应该也上场试一试的,并不是一点晋级的可能没有。”坂本龙马陪太一站在一旁闲聊。 备受江户人瞩目的剑道比赛在讲武所校场开赛,似乎是为更好的造势,也让大家尽快走出去年大地震的阴影,作为总负责人的男谷精一郎下令,临时开放了讲武所的场地,供江户人入内观摩。有好事者针对参赛武士又开了盘口,不过经历了前几年又次郎老板和三井家割韭菜,又逢刚刚江户地震及重建,现今江户的赌徒们兜比脸都要干净。 今天有山口一的比赛,考虑到彦次郎如预料中的止步第一轮,山口一便成了一根独苗,通商屋的众位全体出动,来到讲武所助威。 坂本龙马则是刚刚结束自己的比赛,以绝对优势顺利拿下,如今十分很嘚瑟地在一旁向太一显摆。 “你不是说火枪才是未来吗,我十分赞同,所以练剑在我看来就是修身养性啊!”太一找借口道,其实如果他如果有坂本龙马的实力,也早就屁颠屁颠去报名参赛了。 “格局小了!格局小了!我已经跳出了这个层次,现今又找到了新的更厉害的秘术!”坂本龙马说着,还拍了拍自己腹部,和服里面鼓鼓囊囊好像塞了什么东西。 太一本能的往一边靠了靠,与坂本龙马拉开距离,心想这位不会在怀里揣着地雷。 “手枪只能杀伤敌人,但知识可以振兴岛国!”坂本龙马从怀里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不会是葵花宝典!”太一靠了回去随口说道,知道坂本龙马也t不到自己的梗,认真问道:“什么书都这么破了还和宝贝似的。” “前些天从藩内中屋敷的仓库找到的,清国道光十九年刊行的万国法律集子,也是西洋人编的,其中还介绍了一些外事准则和惯例等,看了很有启发。”坂本龙马极力推崇。 太一随手翻了两下,便丢回给了坂本龙马,后者小心的收好,生怕掉到地上。 书是以繁体中文印刷的,鼓吹的是殖民和资本扩张那套核心思想,只是立足点不同,实际上与亚当·斯密《国富论》鼓吹资本自由主义一样,算是西洋资本为了占据法理优势,运做之下推出的“软文”。其所传递的观点确实有启发性,但如果真的奉为圣经,就很容易着了对方的道。 “你这种要经常接触外国人的,应当多看看这书。”坂本龙马说教道,“不然是没法融入人家的圈子的。” 太一知道如坂本龙马这类刚刚开眼看世界的人,对于西洋的很多东西是有些盲目崇拜的,涉外交往中“以我为主”的原则跟他讲了他也不理解,便敷衍道:“术业有专攻嘛,阁下好好研究一下,有需要的时候我聘请阁下为参谋不就得了。” “甚好!甚好!”坂本龙马信以为真。 此时山口一穿着护具上场了,到底是少年人,比对手矮小不少,气势上就有些不足,围观者开始起哄。 “似乎又有男人在招惹你姐姐呢!”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太一回头吓了一跳,发现那位鹿儿岛乡下来的於一,正站在自己身旁悠闲地扒柑橘吃。 “看!那里!”於一指了指不远处的人群,太一来不及吐槽这位地突然出现,赶紧循着少女的手指看去,顿时有些血压升高。 按说漂亮姑娘在外面有人搭个讪什么的,属于比较正常的事情,光枝在这方面的应对经验丰富,又有通商屋的一大群人陪着,不会有什么危险。 当然也得看搭讪的是什么人,太一最初以为松平容保“亲民”一回,也和町人们一样闲,专门跑到筑地来看剑道比赛,没想到胆敢撩自己奥奈桑的却是另有其人。 那个“卖假药”的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光枝搭上了话,两人正在指着场间的比赛说笑。在两人旁边,阿凛和彦治郎领着阿元,正狐疑地看着聊天的两人。 几人身前不远处,穿戴着护具的岛崎胜太正在做着热身,看来这位的好基友是陪着他过来参赛的。 帅哥美女说说笑笑的场面,一般来说是很养眼的,但太一只觉得这画面刺得自己狗眼生疼。 看来女大真的是不中留啊,光枝这身边出现的男人,一个个都太惊悚了,太一很像问问,倒幕派的好男儿都去哪了,都不谈恋爱结婚吗? 虽然松平容保颜值和土方岁三没法比,但其他各方面都碾压,最关键的一项是,松平容保起码在幕府倒台后也活着的,土方岁三反而才是“忠魂永卫东方君”的那个,直接追随德川幕府奔赴黄泉比良坂了。 “话说,我改变主意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支持你去争取自己的幸福!”走在回通商屋总店的路上,太一突然对光枝说道。 “嗯?”光枝表示疑惑。 “我觉得,当会津侯的侧室更适合你的说,恶毒女配人设什么的,简直就是为你而存在的啊!”太一认真道。 对于自己欧豆豆的支持,光枝一时间有些感动,很快将自己质朴的感情宣泄了出来。 “滚!” 第103章 路途见闻 时间很快进入四月,讲武所剑道大会落下帷幕,通商屋方面唯一晋级的山口一,最好成绩也在二百名开外。坂本龙马倒是冲进了前一百名,但距离他一举夺魁的目标也相去甚远。 太一还跟进了一下后续的比赛,前十位的名字中没有一人是他听说过的,看来能打也不一定能在幕末乱世留名。 四月上旬,太一将生意的事情安排妥当,随同幕府方面的全权代表井上清直、岩瀬忠震两人启程前往伊豆。 由于寿太郎需要留在江户居中处理“白狐会”稻米兑换事宜,而作为“财务总监”的舍助要盯着通商屋钱引的发行工作,两人都无法离开江户陪太一出差。 寿太郎向太一推荐了一名叫堪兵卫的中年人,这位虽然年纪比较大,但为足利屋工作的年头并不长,早年在岛国堪合贸易的海船上工作过,听说还兼职过海盗,略通天朝汉话。后来随着年纪增大不愿在海上飘着,便被足利屋招揽,负责在长崎联络唐馆的天朝商人,这次通商屋用人,便把他抽调了过来。 对于寿太郎推荐的人选,太一总体比较满意。堪兵卫为人比较机灵,待人接物上很熟练,关键是还会讲汉话。这次去下田还有一项任务,是在下田港建立个通商屋的联络点,可以叫通商屋驻下田办事处,方便与当地各方的联落,其中除了美帝和当地奉行所,还有就是鹿家。前一段时间,鹿家在萨摩藩的帮助下,已经获得幕府允许停驻下田港权力,堪兵卫可以更好与之对接沟通。 此次,太一赴下田充分吸取了上次接待佩里时的教训,衣服及银钱往足里带,包了一个不小的包袱,太一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负担,因为都由新来到手下的堪兵卫背着。 这时候算是最适合出行,关东地区的温度逐渐回升,各地的樱花大多已经盛开,沿着东海道行进,景色尤为不错,如果不是此行距离确实太远,太一都想带上光枝和阿元了。 “太一、彦治郎,快看,居然是绿色的花瓣呢!”阿凛指着路边的一株樱花树惊奇道。 太一觉得这位大姐和阿元待得时间长了,说话也开始习惯性大惊小怪了。 “是御衣黄啊,确实是挺稀罕的。阿凛小姐是来自熊本藩,九州那边也是有的,我在长崎跑船时见到过,不过花瓣比这里的要小很多。”太一新得到的工具人堪兵卫比较活泛,率先背着行李来到樱花树前品评着。 所谓御衣黄,源自于该樱花的颜色,在大众的印象中,樱花就应当是红、粉、白,但这种树花瓣却是浅绿色的,接近于有些公卿所穿的萌黄色朝服,因而得有此名。其实在太一看来,这种花瓣和树叶一个颜色的樱花树丑毙了,但所谓物以稀为贵,在一众红粉白之中脱颖而出,反而成了人们追逐的对象。 “其实江户栽种了不少,但这树花期晚一些,所以你在江户才没有看到,或者是因为不明显,你根本没有注意而已。”阿凛性格开朗,太一与其接触久了言谈上便不那么客气。 讲武所的剑道比赛结束后,阿凛拉着彦治郎又在江户游玩了几天,借着太一前往下田的便利,一同启程返回了九州。江户至下田不过两三百里路程,太一已经觉得有些远了,而这位要步行直至大阪,再乘坐穿行于濑户内海的客船至九州,起码要耗时月余。 所以,太一很想问问,这姐弟俩来江户,是单纯为了拉动旅游消费的吗? “你们快点啊,井上大人他们的队伍已经看不见了。”作为阿凛的工具人,彦治郎背着重重的行李包,站在主路上高声喊着拖拖拉拉的三人组。 “急什么啊!马上就是午饭的时间了,他们肯定会在前面休息!”阿凛不满地喊道,然后回身折了一枝樱花插在腰带上。 这已经是离开江户的第四天,井上清直、岩瀬忠震带了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太一本身与这两位也不熟悉,且觉得人多不方便,带着同行的几人便不远不近地坠在队伍后面,一方面沿途安全有保障,另一方面行事上能够自由一些。 可能是对于承接与汤森德·哈里斯谈判的任务压力比较大,井上清直、岩瀬忠震的行进队伍显得十分沉闷,除了出来方便,两人大部分时间是缩各自的驾笼里,甚至两人之间也不怎么交流。 “你说他们是在捂痱子吗?如果是我闷在驾笼里一上午,肯能就疯了!”阿凛可能确实太喜欢这株绿色的樱花树,索性铺了块布巾,跪坐在了树下,“彦治郎,把饭团给我,我饿了!” “所以我说你自己背着不就好了。”彦治郎抱怨着走了过来,开始在包袱中翻找早上在旅笼屋买的饭团。 “咱们最好还是追上大部队再吃饭,这地方树林密,万一遇上盗匪就糟糕了。”堪兵卫旅行经验丰富一些,看太一也盘腿坐在地上,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安了,来了贼人就把他们都打跑!咱们四个人带着刀怕什么!”阿凛左手拿着饭团,右手拍了拍腰上插着的“道中差”,大咧咧道,“再说我和彦治郎两人来时就走的东海道,一路上安全的很,根本没有遇到什么盗匪。” “关东可是东照神君庇佑下土地,不会像是九州或是西国旅行那样会遇上盗匪的。”太一也觉得阿凛说的有道理,与西国或者陆奥地区不同,关东八州是幕府治下的“绝对领域”,治安要好得多,不可能有大股流寇。而且太一和彦治郎都配着刀,而阿凛和堪兵卫也带着道中差,也不怕什么劫匪。 “也是!”堪兵卫挠了挠头,也随大家盘腿坐下。 似乎是为了回应太一刚刚对关东安全的评价,随着几声大叫,五六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大汉,手持棍棒和斧头,从树林中冲了出来,将正在吃饭团的四人围住。 太一咀嚼着饭团,上下打量这这群高喊着“打劫”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甚至有位大爷看着不得七十了……说他们是难民,太一信,说是强盗真是太抬举他们了。 第104章 故人相见 “给钱!” “还有吃的!” “坐在地上的那两个,说你们呢!” 劫匪大声吆喝着,并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一副要冲上去的样子。 勘兵卫率先起身,抽出了腰间的道中差,把太一三人挡在身后。彦治郎见状也从地上蹦起来,瞬间抽出腰间的打刀,小心的看着突然出现这一群人。 “你们不要反抗,交出钱和吃的就行了,保证不伤害你们。我们的人多,你们有三个女人,其中还有两个是孩子,根本没有胜算的!”领头的是个披头散发的中年人,正声嘶力竭地喊着,但那不断发颤的声音,完全没有一点震慑力。 “等一下!”阿凛也像太一一样坐在地上未动,指着太一说道,“我们中也就他勉强算是年龄小的好,为什么是两个?” 太一将饭团一口塞入嘴中,然后用手比划着彼此的身高,表示自己肯定不会被当成小孩子。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会有三个女人呢,太一陷入深深的沉思。 “可恶!我最讨厌人说我矮了!而且我比彦治郎还要高一点点!”阿凛将袖口翻折几下,也抽出了道中差,就准备冲上去砍人,见状那群劫匪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太一先伸手将身旁准备惩奸除恶的大姐拦了下来然后,从勘兵卫背着的背包中翻出一文钱丢了过去,指着落在地上的钱说道:“这个够了!” 有名劫匪就想要去捡钱,被那名头人拉了回来,训斥道:“笨蛋,那么少你都捡,而且不是说好了不能真……你们这些人!别小看我们,再说一遍,把钱交出来。” “但那也是钱啊!”劫匪的小喽啰嘟囔着,眼睛仍然盯着地上的铜钱。 太一历来是很好说话的,因而又丢了一枚铜钱过去。 劫匪头目十分恼怒,但也只是站在原地哇哇乱叫,将手中的木棍在地上敲得乱响。太一惊呆了,原来岛国也有丐帮的! 正在两方人对峙的当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过来,挡在了太一四人身前,义正言辞地大声呵斥道:“大胆的贼人,竟敢打劫旅人,看大爷我不好好教训尔等。” “半……半平藏?”太一听着声音就觉得有些熟悉,待看清楚来人,正是多年前独自背下罪责,而被处流放刑的町奴半平藏。 “你是……太一?居然长这么高了!” 大汉转过头来,果然是半平藏,时隔多年后,没想到两人在这里相见,一时间都生出许多感慨。 当年半平藏跟踪偷袭吉良家的武士,不论是出于义气,还是单纯为了挽回面子,但起因和受益者无疑都是太一一家,更不要说当时在牢屋敷中,半平藏担下了主要的罪责。特别是再看到其藏在衣袖下地断臂,太一知道自己肯定是欠眼前这位的。 说来有些惭愧,最初太一托人寻找过半平藏的踪迹,但一直无果,便慢慢将此事淡忘了。 “熟人吗?你们俩先叙旧,就这几个劫匪交给我就好了。”阿凛一把夺过彦治郎手中的打刀,将自己的道中差塞到了被当作仆人、驮马、刀架使用的弟弟手里。 “等等,那位大姐,我觉得……他们已经能认识到自己的错了!”半平藏见状出言阻止,“你看他们都把武器丢掉了,真的应该是认识到错了。” 半平藏话音刚落,劫匪们一个个将手中的棍棒等丢在了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太一几人这边。 “怎么可能!我还没有教训他们,他们怎么会认识到错!”阿凛对此并不认同,“而且他们刚刚说我矮!” “好了,阿凛姐姐,你就别吓唬他们了。”太一摇了摇头,对半平藏说道,“别演了,说说怎么回事!” 对方一群人出场时,太一就觉得违和感很强。太一好歹是混演艺圈的,还是舞台剧,不能只说数字对白的那种,怎么也是资深演员了,现在哪能看不出半平藏和眼前这帮“劫匪”演的“双簧”。 …… 阿凛指挥着“劫匪”们跪成一排,他们每个人脸颊都红肿着,是刚刚被这位大姐逼着自己抽的,并美其名曰作为当“劫匪”的惩罚。对着一群脸肿的像是屁股一样的“劫匪”,阿凛趾高气昂地说教着,告诫众人冒充劫匪的危险性,万一遇到硬碴,是会丢掉小命的。 “这些年过的怎么样,怎么干起这个了?” 面对太一的询问,半平藏有些羞愧,可能觉得当年就是冒充武士,现在又带人冒充劫匪,实在是在故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太一听半平藏介绍了前因后果,有些感叹于造化弄人,也有些哭笑不得。 半平藏被流出江户后,凭着感觉一路向西走,想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但由于断臂感染,半路上发起了高烧,在林中晕倒差点没了性命,但幸运的是被附近村民救起,并借此在小村落生活了下来。 年前江户大地震,整个关东八州受灾严重,半平藏生活的村落也未能幸免。本就损失惨重,又遇上附近因震灾有盗贼团伙迁移到了附近,开始洗劫周边村落,一时等不来官方派人围剿,当地村民便散的散、逃的逃。半平藏和一群关系好的,一直跑到了附近以野果充饥。 至于为什么在这扮演劫匪,完全是因为意外。 不久前,一对远足的商人夫妇也看到了御衣黄,坐在树下吃饭休息,半平藏的几个同伴饿的实在受不了了,去偷那对夫妇包裹中的吃食,被发现并当成了劫匪,半平藏害怕娄子被捅大,便装作“路见不平一声吼”,将自己的同伴驱散了。 没想到那对夫妇对半平藏大加赞赏,为了感谢其出手相助,还赠了他一枚小判……半平藏就想,这“生意”好赚呀! 于是便和同行的村民,开始定期自编自导自演出这闹剧,直到遇到了太一一行。 “赚了多少了?”太一很好奇,这古代人的钱这么好骗吗? “在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因为总会有人在这株御衣黄下休憩,我们便借机演一下。当然不是每次都会收到感谢的钱,但几日内总会遇到一次。此地往来多是江户人,你也懂的嘛,江户的大伙都讲义气爱面子,又喜欢随性撒钱,因而遇上大方的人,给的钱就能活好几天。而且大家会认为我把劫匪赶走了,因而就不会再报官,实际上风险并不是很大。”半平藏有些不好意思,“而且我们也没想一直干这个,本想再撑些日子,等幕府方面把村子周围的真盗匪剿灭后就回去,没想到今天遇到了那你们。” “说这么多,还不就是骗钱!”阿凛一阵见血道。 “万分抱歉!”半平藏更加羞愧。 第106章 喝酒误事 如果说五街道是江户时期的高速公路,各地宿场是服务区,那就该再有个收费站当卡口,于是就有了关所。 当然,江户的关所不是为了收高速路费的,其核心功能与天朝关隘有些相似,就是盘查筛选出入人员。 岛国多山地,“老乌龟”问鼎天下后,几乎独占广袤的关东大平原,而围绕关东大平原的一圈山地,成了保卫平原区的天然屏障。 伊豆处在关东大平原西临,其境内的天城山脉,将自畿内通往关东八州的道路拦腰截断,成为了东照神君庇佑下平原乐土的天然西城墙。幕府在山脉中设立了箱根关,置于东海道通道之上,用以盘查监控往来旅客。 鉴于箱根宿在该关所以西,小田原宿便成为了平原区的最后一站,太一一行随幕府队伍在此歇脚。 第二天,阿凛和彦治郎姐弟俩就要通关前往骏河国,太一等人则是要沿着相模湾西岸往南行进,待过了根府川关便距此行终点下田港不远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五人在小田原宿的足利屋住下后,开始张罗着吃散伙饭。当地的店老板是个机灵人,在工具人勘兵卫的提点下,准备了丰盛的宴席,甚至从别处请了游女跳舞助兴……很单纯跳舞的那种助兴。 一瓶瓶伊豆特产的清酒端上来,五个人一直吵吵闹闹到深夜才散场。 太一对清酒并不太感冒,主要是因为喝多了上头,直到后半夜胃里都在翻滚,夜里一直睡不怎么踏实。 正在翻来覆去间,太一听到了房间纸门被拉开的声音,出于上次“夜袭”的经验,太一迷迷糊糊间便去摸索枕边的“村正”。 借着洒进来的淡淡月光,便见一个身量不高的窈窕身影,晃晃悠悠走了过来。 太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道身影直接钻到了被褥中。春夏之交已经开始有些热了,太一的被子本就不厚,贴身的浴衣更加轻薄,突然被凹凸滑腻的身子贴在身侧……太一重重的咽了下口水。 太不像话了……怎么还安排特殊项目!起码……要跟我说一声,这都没什么心理准备!太一在心中不断唾骂旅笼屋老板,这种不好的行径大大的坏。 太一继续在心中天人交战着……听说江户时期花柳的概率很高啊,不安全怎么破! 屏气凝神一会儿,太一便觉得身体僵硬的太久有些酸疼,尝试着放松心情深呼吸,抽动鼻翼间,闻到身侧有浓浓的酒气传来。 太一觉得有些不对劲,扭头看去,模模糊糊间发现身侧的竟是阿凛……应当是阿凛……太一轻轻抬起被子,确认后又安心的给对方盖上。 不对!怎么可能安心! 太一有些抓狂,这难道说是传说中的走错房间剧情,这次总是女方进自己房间,上次背负的冤屈让太一怨念了很久。 阿凛那边发出哼哼的声响,似乎在低声梦呓,让太一更加烦躁。 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机敏睿智……的读者大大们遇到此事如何处理,在线等,挺急的! 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太一开始在心中默背“富强……”,很快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刚想抽身出来,身旁的阿凛反而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最初以为是这位睡相不佳,却见阿凛朦朦胧胧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太一心中一惊,担心对方醒来后说不清楚,不过瞬间意识到这是他的房间,明明被性感大姐姐“夜袭”的是他自己好不好! 两人的胸膛隔着棉被靠在一起,太一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少年人躁动的身体,也不知羞耻地精神了起来。 太一的视线中,阿凛的嘴唇就在眼前,她嘴角似乎带着坏笑,一点一点的靠了过来……太一再重重的咽了下口水。 那有些艳红的嘴唇似乎越来越近,太一也本能地将嘴嘟了起来……等待着那点靠过来的艳红色…… “呕!” …… “咦?太一老板,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是有窃贼呢!哎呀,您身上怎么这么臭!”本地足利屋的老板打着哈欠来到走廊上,被太一吓了一跳。 “我就是想问问浴室在哪?”太一面无表情道。 “在廊道尽头右拐,有店里引进来的温泉水。”店老板有些担心地看着太一。 “好,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回去休息!”太一几乎是飘着离开的,店老板回到自己房间后打了个寒战,心想不会是刚才遇到狸猫妖了。 太一先冲洗了身子,然后吐了,然后又重新冲洗了身子,随后在温泉中泡到后半夜才回到自己屋中。此时,屋里的味道依然难闻,阿凛正没心没肺地躺在自己的呕吐物中呼呼大睡。 太一有些无语,怎么如此香艳的剧情到自己这里,总会变成这么奇奇怪怪的结果。 太一从隔壁房间又取了床棉被,打开一侧的窗户透气,然后自己缩在窗边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房间内只有太一一个人,如果不是房间中央还有一滩恶心的呕吐物,太一甚至都以为自己昨天做梦呢。 “阿嚏!”太一取出怀纸擤了把鼻涕,身边路过的行人均投来嫌弃的目光。 阿凛带着彦治郎,笑着挨个与三人辞行,从脸上完全看不出昨夜的事故。太一有些怀疑,昨夜是不是真的是少年人的一场春梦,而那呕吐物是自己喝多了吐的。 待到了与太一道别时,阿凛直接倾斜过了身子来,环抱了一下,这出格的举动吓了另外三人一跳。 一瞬间的错身,太一听到阿凛在耳边低声道:“这些日子来承蒙关照,小笨蛋!” 太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凛在离开时,似有似忽在他脸颊边啄了一下。同时心里有些不忿…… “老板,你好像不大开心!”目送阿凛和彦治郎进入箱根关所的大门,勘兵卫说道。 “我决定再也不喝酒了!”太一刚说完,觉得这话以前好像说过,又补充道:“起码以后送别宴时,坚决不能上酒,太耽误事了。” 嘤嘤嘤……太一仰面四十五度… 勘兵卫:? 第107章 下田开港 送别了阿凛和彦治郎,太一等人跟随幕府的大部队转变行进路线,向南前往下田。 天城山脉几乎位于伊豆国正中央,不仅仅隔断了骏河与关东大平原,也将伊豆分为南北两截。后世着名的天城山隧道的建设,还要等到明治以后才会开始,现今要前往下田免不了还得翻山越岭。 伊豆以温泉出名,沿途的道路上经常遇到游玩的旅人,也有附近的游女结伴出行,为这有些艰难的山间旅途,增添几抹亮色。 太一上一世对伊豆的最早印象,完全源自于川端康成老爷子写的《伊豆的舞女》,一派纯情小男生的懵懂。后来又在b站一派安利下,看了八十年代的电影《天城山奇案》,感叹于老佛爷当年又纯又欲,真可谓嫩得出水,连带着对伊豆和天城山算是有了些较深的印象。 别说,太一突然觉得事故那夜,三井久子惊慌的样子,与当年处在颜值巅峰的老佛爷,娇憨妖治倒是有几分相似,不像阿凛那般,穿不穿衣服永远是一副坏坏的大姐姐做派…… 太一突然收住思绪,怎么想到这两位了,恼火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果然是少年的青春萌动啊! 小说也好电影也罢,反映出的秀美山色,对于现实中的旅人来说,都是浮云,太一现在跟着大部队上坡下坡,恨不得快点抵达目的地好好睡一觉。 好不容易抵达根府川关,虽然同样是监督往来的关所,但并不如箱根那么严苛,加上是幕府官方的队伍,当地的吏员们象征性地搜了搜身便放行了。之后又兜兜转转两天,太一才算正式踏上下田的土地,这几日的山路已经让整个人累得不行,而且他觉得自己的感冒都加重了。 下田原本不过是个港口小城,与伊豆国大部分地区一样,基本算是个大点的渔村,港口条件在岛国诸多良港中也并不如何突出,美帝选择此地为口岸,更多看重其处在相模湾与太平洋节点、辐射江户湾的特殊位置。 下田城町沿着月牙形的海湾沿线而建,在海湾的中心有一座面积十数亩的“犬走岛”,去岁《下田条约》约定外国人驻留区域,便是以此为基准点,划定了方圆十四里的范围。太一最初对这个范围没有什么概念,现今一看真是不得了,下田城町几乎全在覆盖范围内,作为本州岛上第一个与外国人“杂居”的区域,想来下田人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 美帝总领馆的选址,定在了海湾北侧的玉泉寺。勘兵卫这两日便在玉泉寺附近溜达,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屋舍能买下来作为联络点。 太一知道随着谈判的深入,美国人最终肯定会进驻江户湾,但具体何时能够实现还不好说,因而决定先盘下个门头安顿下来,后续事宜到时再说。 因感冒在旅店中休息了两日,太一算着井上清直也该安顿好了,便前往重新开张的奉行所拜访了一次。对方知道通商屋的特殊背景,还是比较客气,并安排了奉行所的一名与力专门负责对接通商屋,并邀请太一一同参与接待美国人。 这个时代最大的问题便是通信不畅,汤森德·哈里斯又是自海上前来,不确定性更大,太一接下来的任务便只能是等待了。 六月中旬,一声汽笛的鸣叫,打破了下田港的宁静。五六艘涂刷了黑色防水漆的海船,冒着滚滚浓烟驶入了下田港湾,在奉行所小船的引导下,下锚停靠在码头。 “咳咳!送几个外交人员还用得着派这么多船来,真是……咳咳……凡尔赛啊!”太一站在幕府队伍的一侧,看着正在搭建踏板的海员,对一旁的堪兵卫说道。 “在长崎时常能见到外国海船,但以商船居多,这么多炮舰我也是第一次见,真是很威武啊!”堪兵卫赞叹道。 “咱们也会有的。”太一笑了笑。 “是,听说幕府已经明令各藩造舰了!”堪兵卫应和着。 太一并未再说什么,他的意思实际上是指,通商屋也会有很多大海船的。一支能够远航的舰队,一直都在他的中远景规划中。 堪兵卫见太一站在那不断咳嗽,有些担心:“是医生开的药不管用吗,怎么感觉您的病加重了。看奉行所给的安排,此次不过是迎接使节,谈判要定在明天,您不如先回去休息。” “病已经好很多了,只是喉咙有些痒罢了!”太一笑着回复道,“一会儿看有没有机会,我要先跟这位总领事大人私下谈谈,听说他带了礼物。” 随着连接美国旗舰和码头的踏板搭建完毕,船上响起了乐曲,带着高礼帽、身穿晨礼服的新任美国总领事汤森德·哈里斯,在海军军官的陪同下踏上了下田的土地。 汤森德·哈里斯五十多岁的样子,戴着副圆框眼镜,留着醒目的大胡子,生的白白胖胖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他拄着手杖站在岸边,望着前来迎接的幕府队伍,面色潮红,显得十分激动,这也是他首次以第一使节的身份驻在某个国家。 由于是两边的第一次见面,哈里斯又是正式使节的身份,这次幕府启用了专业的荷兰语翻译,与对方带来的翻译共同完成传译工作。 一阵没什么营养的寒暄后,哈里斯在幕府官员的引导下,带着一干随员前往玉泉寺,并代表美帝政府在此悬挂起了岛国土地上的第一面星条旗,标志着美国总领事馆开馆,距离打开岛国的国门,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太一看着飘扬在临时竖起木柱上的美国旗帜,总觉得有些别扭,和记忆中鹰酱旗帜“找茬”许久,方才反应过来,眼前这面旗帜上的星星只有三十一颗。 众所周知美帝旗帜上的星标代表着其国内州的数量,太一记得后世其国旗有五十颗星星,由此可知这个身处新大陆的“文明灯塔”,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的时间里,在欧美各国身上割了多少肉下来。 简单的欢迎仪式很快结束,哈里斯和幕府方面表现的都十分克制,没有进行实质性的交流便彼此道别,太一借着这个机会,上前敲开了总领馆的大门。 第108章 一件礼物 “你比我想象中要年轻很多,虽然佩里将军在信中告诉我说,你是个十分不错的小伙子,但我也没想到你如此年轻,还是说东方人都是这么不容易显老呢?”玉泉寺正厅里,汤森德·哈里斯坐在临时从船上弄来的椅子上,看着水手们搬运家具进进出出,笑着对太一说。 太一坐在距离哈里斯不远处的另一张椅子上,他发现由于这十几年习惯了席地而坐,竟然有些不习惯高高的靠背椅了,感叹于时间真的会改变人的习惯。 面对汤森德刚刚的调侃,太一则是报以微笑:“在我看来,您也十分年轻,阁下。” “啊!该死的客套话,不是吗?”哈里斯哈哈笑着,“如果我再年轻十岁,勉强能相信你的称赞,孩子。” 太一觉得哈里斯给他的第一印象还算好接触,原有的担心放下了大半。由于民主党当下是站在奴隶主阶级一边的,太一真的担心美帝派来的是个重度种族主义者,现今看来对方起码作为外交人员很专业。 “那么再正式自我介绍一下,亚米利加合众国驻岛国总领事,汤森德·哈里斯!”哈里斯伸出右手。 太一起身握手,也自我介绍到:“太一!我是岛国通商银行的老板,全权负责对外贸易。” “哇奥,我年轻时也做过生意,不过可没能有幸拥有一家银行。”哈里斯挑了挑眉毛,有些怀疑太一是不是骗子。 “实际上,我为一位这里的大人物服务,而那位有可能在未来成为此地的大君!”太一看出了对方一瞬间的不信任,因而似是而非的多解释了一句。 “这就是我喜欢半开化或未开化国家的原因,无限机遇和可能,而不会纠结于个人资历什么的。”哈里斯耸了耸肩,“啊,当然我不是贬低这个国家的意思,只是一个老头子单纯的感叹而已。” “请允许我保留意见!”太一笑着回应。 在十九世纪的西方人眼中,世界上存在着三种类型的国家,开化(近代文明化)国家、半开化(近代化延迟)国家以及未开化国家,而在他们眼中东方诸国都属于第二三类。太一对此不予置评,毕竟这个世界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现在人家砂锅大的拳头摆在那儿,自然说什么是什么。 “那么好,让我们把刚才略有些尴尬的话题跳过去。我已经知道你是一位有实力的合作者,这就够了对。”哈里斯眨了眨眼睛,太一则是再次回应以客套的微笑。 “记得我在信中说,我给你带了个小小的礼物吗?”哈里斯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离开椅子开始在身后的木箱里翻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尘土的关系,他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对不起,请原谅一位上了年纪人的身体状况,这是老毛病了。” 哈里斯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有些哮喘发作的迹象,太一见状连忙过去搀扶,不曾想自己喉头一痒,也跟着咳嗽了起来。 一老一少扶着大木箱咳了一好一阵,对望间具是有些尴尬。哈里斯率先开口,感叹道:“我没曾想岛国有这么奇特的礼仪,还要陪着生病的客人一起难受,真是太客套了,不过我会把这个风俗习惯,记在自己的注意事项里。” “不,您想多了,我只是这些天有些着凉。”太一此刻觉得有些囧。 “那你可要注意了,我就是因为年轻时候不在意,所以变成了慢性病,年纪大了身体也便越来越弱。这次还麻烦了你们的那位井上清直先生,看看帮忙从当地找个护士照顾我,我真担心自己会死在东方。”似乎是难受劲儿过去了,哈里斯开始调侃起自己来。 “其实您可以试着让东方的医生瞧瞧,唯独在医学这方面,我们还是有信心的。”太一觉得起码在这个年代,中医能甩西医一条取经路的距离。 “那就希望井上先生能给我推荐个靠谱的人选!”哈里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翻找半天终于从木箱里取出一个海船模型,“看看!怎么样,漂亮!” 太一伸手接过。 这是一艘精致的风帆船模型,它拥有很小的干舷,较少的上层建筑,长长而尖削得首柱呈剪刀型,令船身显得更加狭长。船首部水线面略微的内凹,船体自前向后逐渐变瘦,有倾度的水线十分协调地过渡到狭窄的圆尾,与优美的船首型式和谐地混成一体。而在船体上层,三根仅仅比船身长度短一点儿的高桅树立着,巨大的风帆呈鼓风状,似乎显示该船正在劈波逐浪。 “真漂亮!这是……飞剪船的模型吗?”太一看着如此精美的模型工艺品,本能地发出赞叹。 “佩里将军说的没错,你真是知道很多我们那里的知识。”哈里斯先是面露惊讶,又指着太一手中的模型详细介绍道,“这是请纽约的船厂工匠按照等比例尺制作的,对象是航运公司的‘罗宾汉号’,确实是一艘最新式的飞剪船。” “你要知道,飞剪船可是米国的骄傲,而‘罗宾汉号’在那么多飞剪船中也是出类拔萃地。它个头不小,长183英尺,宽37英尺,自重在800吨左右,满载排水量超过1100吨,日常搭载50名左右海员,配备有6门32磅炮,不载货物的情况下,最高航速能达到16节。‘罗宾汉号’可是曾在太平洋上独自遇到过英国海军,而它未开一炮,单靠航速就摆脱了对方的舰队。” 太一将模型拿在手中上下打量,有感于模型制作工艺的精湛,也赞叹于美帝的造船技艺高超,这可是大航海时代的骄傲,代表着快速风帆船的最高工艺水平,也算是船舶全面进入蒸汽时代前,风帆动力船舶的最后绝唱。 “非常感谢,如此精美而贵重的工艺品,我甚至都怀疑您是否舍得作为礼物赠送给我了!”太一虽然嘴上开着玩笑,但完全没有把模型还回去的打算。 “我当然不舍得送给你,”哈里斯重新坐回到椅子中,笑容里带着狡黠,“因为,这艘‘船’是将要摆在我办公桌上的。” 太一:…… 太一觉得眼前的白胖子似乎在耍自己,刚想发几句牢骚,又听到哈里斯笑着说。 “而你的那艘船,正停靠在下田港码头呢!” 第109章 见面大礼 “对不起,我刚刚好像幻听了,您用的词是‘停靠’的意思对吗?”太一有点不敢置信。 “我想你没有理解错,它就是‘停靠’在下田港。”汤森德·哈里斯很满意这个“小”礼物达到的效果。 “但这也……太疯狂了!”太一感觉这有些颠覆了自己的认知,一艘五六十米长的三桅杆飞剪船,这位总领事出手有些过于阔绰。 可能很多人受到后世战舰尺寸的影响,第一感觉是,“六十米不就是个小渔船吗”,但要知道这时世界上最大风帆战列舰,长度也没有超过七十米。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受木制龙骨以及风帆的承载能力所限,百米以上舰船横行大洋的时代远没有到来。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不过这也正说明了我本人,以及我的国家,谋求合作的诚意。”哈里斯笑着摆了摆手,“不要这副表情,这也是恰巧了,‘罗宾汉号’去年不小心搁浅需要大修,如今东西方航线太赚钱,船主不愿意再费时间修缮,把他卖给了纽约市政厅,修好后又被转赠给了东印度舰队。” “不过飞剪船到底是货船,虽然有些船东会给它们加装一些滑膛炮,但没有多层甲板设计存在,无法装载太多炮位。而且他的速度太快,舰队中的炮舰很难与之配合,我们的新任司令官最初也十分头痛如何处置‘罗宾汉号’。” “现在好了,你的来信让我觉得,你可能会需要它。这件事已经给本土的大人物们报告过了,想来佩里将军在之前向华盛顿报告时,对你的赞赏也起到了作用,那边最终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而且我们都认为,加强与岛国的联系,帮助你们尽快接触外界,对于合众国在远东的发展是有益的,所以……是的,它现在是你和你的通商银行所有了。”哈里斯用手点了点太一。 “这真的是太贵重了,也太突然,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太一甚至有些拿不准这礼物该不该收,毕竟这已经超出了“礼物”的范畴了。 一艘能够远洋的风帆海船不便宜,虽然是木制结构,货船价格也比不上武装到牙齿的风帆战舰,更不要说同级别蒸汽船的价格,但飞剪船毕竟在这一二十年内都还算主流的商船,价格怎么也在八万美元左右。 现今的美国金币,1美元含金大概15克左右,换算成天宝小判,八万美元大概就是两万两左右的样子。 太一听说幕府前一段时间,向荷兰新订购了一艘三桅帆螺旋桨蒸气船,价格大概在两万五千两上下。而在此之前,荷兰王国所赠送给幕府的“观光丸”,价格应当也差不多。乍看之下似乎美国人不如荷兰人大方,但“罗宾汉号”是赠给通商屋,或者说是赠给个人的,这性质完全不一样。 “我们相信,在合众国的帮助下,国际贸易和本国企业的发展,能够够带给你们这个东方国家一些不一样的变化,甚至是大踏步的跟上开化国家的脚步。”哈里斯似乎是在说美帝是带着和平的目的,来到东亚拯救野人的,一副伟光正的姿态,如果太一不是“穿越众”,他差点就真信了。 “我想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可以谈合作的感情基础对,”哈里斯见胡萝卜已经味喂的差不多了,便开始进入正题:“我在清国待了些年,对东亚这边并不太陌生,不过岛国孤悬于亚洲大陆,内部的情况,还需要你跟我好好说说,特别是你们国王的情况。” 岛国名义上的君主是天皇,并且号称万世一系,但是长期以来,包括天朝在内的东亚诸国,对此都是不太承认的。大家的共识是,亚西亚只有一位可称“皇帝”的君主,只能在中原华夏之地。 几乎自十二世纪起,以天皇为核心的朝廷体系便没有了实权,但一直到十四世纪以前,中原王朝册封“倭王”或者“日本国王”,还尚且是指代岛国的天皇,认为武家政权为乱臣贼子。 而到了明初时期,永乐大帝起兵靖难、问鼎天下。正为国内外所诟病时,赶上室町幕府派遣使节来怕马屁,并请开堪和贸易,永乐帝一高兴,把早先岛国天皇的王号直接给废了,改立室町幕府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为“日本国王”。 在东亚地区,天朝册封便是法统,永乐帝这大笔一挥,直接在“外交”层面把岛国天皇抹去了,而这一抹便是五六百年的时间。 源氏后人还是格局有些小,没有平将门当年的气魄,即使拿着天朝皇帝赐予的印信,也没敢真的称王称帝。连老乌龟德川家康这般人物,也最多自封“东照神君”,而未敢动“天照大神”子孙的主意。可能历代武家也是觉得没有必要,但不管是为何,内外两张皮的情况便这么长期存在了下来。 所以,对于岛国内部的人来说,天皇授权幕府将军施政的法统比较明确,但对于国外来说,压根就没有天皇这个东东。你幕府将军就是“国王”(江户中期开始幕府将军对外自称日本国大君),就是这个国家的君主。 “也就是说,你们国内还存在一个类似于教皇的东西?” 太一废了半天的口舌,给哈里斯介绍天皇和将军的关系,对方还是有些懵懵的。 “呃……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这么理解。”太一觉得哈里斯总结的不无道理,岛国的天皇是神道教领袖(其本身自称为神裔),倒是可以算做教皇的范畴。 “我是个外交官,还是跟管理政权事务的君主接触为好。”哈里斯直接把没权没势的天皇撇在一边,“你们的这个……将军,在岛内是享有完全的权力对?” “应该算是!”太一有些拿不准了。话说,传闻德川家定精神状态不太好,有可能连完全民事能力都算不上,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有些具体的事务和大臣们谈也是可以的,可能效率还要更高一些。” “我是代表合众国总统的唯一驻地使节,自然是拜访君主。”哈里斯摇了摇头,“我在清国很是见识过你们东方人推诿的话术,每一个官员都说自己做不了主,为了避免麻烦,我还是直接见见君主!” “对了,你刚才提到你们这里还有很多部落……不对……藩国存在是,请也跟我详细说说。”哈里斯犹如好奇宝宝继续提问。 第110章 护士人选 太一在汤森德·哈里斯的总领馆,一直待到临近中午时分,围绕方方面面的情况给这位新科总领事补了补课,并就相关合作事宜,达成了初步一项。 从次日起,哈里斯便要开始同幕府代表针对赴江户登城事宜进行谈判,太一也承诺会最大程度给予协助。毕竟早日敲定开国通商的细则,对他和哈里斯两方面来说都是好事。 从一上午的接触来看,这位哈里斯总领事是个十分务实的家伙,不隐藏自己的野心,不回避己方的诉求,并且在尽量维护双方利益以巩固关系,对于太一来说,算是比较令人满意的合作伙伴。 谢绝了哈里斯共进午餐的邀请,太一急匆匆冲出玉泉寺的院子,因为他刚到的那个“小”礼物,此刻还在下田港口码头,等着它的新主人临幸 “哎呀!” 太一刚出院子便和什么人撞了个满怀,却是井上清直安排联络通商屋,同时也是负责对接服务美国总领馆生活的奉行所与力,叫伊佐新次郎。这是为干瘦的中年男人,被太一直接撞倒在地,呲牙咧嘴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伊佐大人,您这偷偷摸摸躲在大门外是何故啊?”太一有些无语,心想总不会是奉行所安排来监视美国总领馆,那这监视手段也太落后了,起码派几个传说中的忍者来。 伊佐新次郎扶着腰站起身,看样子刚才被撞得不轻。 “这不是在等你吗,有件事想要让你帮忙参谋一下!”伊佐新次郎边揉着自己的腰边说道。 “不急的话,咱们明天再详谈!”太一急着去看飞剪船,在其看来,现在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放一放。 伊佐新次郎见太一要走,急忙将其一把拉住,恳求道:“很急很急,用不了你多少功夫。而且这不是已经中午了吗,我请客!咱们边吃边聊。” 伊佐新次郎是跟着井上清直一起自江户来的下田,也拥有幕府旗本的身份,不单单是一般的奉行所与力,在下田奉行所内部算是与力中的“首座”,也即井上清直的副官。目前,太一还有用得着下田奉行所的地方,不太好太驳他的面子,便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 餐馆的档次很高,是位于岸崖边的一处料亭,打开窗户就可以远望大海,海风轻易地吹散暑气,让人觉得好不惬意。太一有些佩服伊佐新次郎,这才来了几天就能找到这么雅致的地方,看来也是个有品位、好享受的人。 食物依次上来,太一便开始有些慌,这是标准的“会席料理”,在后世有个更普遍的名字叫“怀石”,可不是什么便宜的吃食,疑惑伊佐新次郎是有什么大事要来求他。 见因排场太大,太一都不敢动筷子了,伊佐新次郎赶紧解释道:“你也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同时也是想到之后几个月咱们需要频繁对接,先熟络一下而已。事情是这样的,这不早上井上大人与那个米国总领事……是叫巴尔理士是,这名字太难念了,反正就是与那个米国人会谈,对方当时一直咳嗦,又说他自己身体不好,请求奉行所帮忙在当地找个女仆侍奉……” “等等,是雇佣个护士!”太一刚刚在总领馆听哈里斯提过一嘴,随即反映过来,岛国现今没有护士这个东西,估计幕府方的荷兰语通事也不知道该如何翻译了。太一不懂荷兰语(荷兰德语),起码在英语中,护士的单词也可指代保姆,说是女仆也勉强沾边。 这就是多人传话带来的问题,哈里斯本人的意思,似乎已经被改变了。 “井上大人答应马上办,我通过当地的代官,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就是不知道米国总领事会不会满意,”伊佐新次郎说道,“听大人说,你最精通西洋事务,想来对这些人的好恶也会更了解一些。” 太一惊叹于对方的效率,也有些好奇这位给哈里斯找了个什么样的“护士”。 不多时,伊佐新次郎领着人进来来,与太一预想中的中年佣人不同,这是个娇滴滴的少女,进屋后有些胆小地低头站在屋角。 太一的视线扫了一眼对方的手,明显不像是平常干粗活的人,有些疑惑地看向伊佐新次郎。 伊佐新次郎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指着眼前地少女道:“这是阿吉,已经是下田当地最有名的艺伎了,您觉得由这位去侍奉的话,那位总领事能够满意吗。” 太一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一时还没怎么明白伊佐新次郎话语前后的逻辑,待看到伊佐新次郎那一副男人都懂的神情,方才意识到,这哪是护士啊,这是要给哈里斯老头送个侍妾过去,明显是嫌哈里斯身体垮得不够快啊。 “呃……咱们先私下聊聊?”太一让伊佐新次郎把那少女支了出去,有些无语地说道,“哈里斯总领事就是想要个照顾他的护士而已,并不是说需要暖床地侍妾啊。” “这何为‘护士’?”伊佐新次郎对这个新词有些不理解。 “就是医生的助手啦,能够照顾病人作息、按照医嘱调理病症等等。”太一略作解释道。 “但咱们这找不到这种人啊!”伊佐新次郎略微沉思“而且,您能保证那位总领事大人,真的就是只想要一位……‘护士’吗?如果咱们真送一个四五十岁地女佣人过去,对方会不会不高兴?” 面对伊佐新次郎地反问,本自认为十分明白地太一,突然又有些开始怀疑自己地判断了。别说,哈里斯看着面色红润,确实不大像戒色的样子。 “那……那个阿吉愿意吗?”太一犹豫道,在他的认知里,此时地岛国人应当是对西洋人十分抵触的。 “毕竟是为了幕府嘛。”伊佐新次郎的回答十分摸棱两可。 太一便有些无语,觉得这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而且奉行所可能也想借此在对方身边埋个钉子。不愿再想这么令人不快的事情,太一继续夹菜吃饭,却是被小菜里的芥末熏到嗓子,又开始剧烈咳嗽了起来。 伊佐新次郎拍了拍太一的后背,关心道:“今天早上在码头时,就看到你一直咳嗽,需不需要也给你安排个护士?” 第111章 船队构想 太一反复思量下,还是回绝了伊佐新次郎的好意,女仆啦、护士啦什么的,他一点都不心动。 想起勘兵卫曾经在长崎跑过海船,用过午饭后,太一去临时置办的下田通商屋,叫上勘兵卫一起来到了港口。 将汤森德·哈里斯交予的“罗宾汉号”所有权文书,展示给看守在码头的美国水兵,太一终于登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大船。 “您是说,这艘船是米国人送给咱们店里的?”勘兵卫也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和太一初听此消息时的表现一模一样。 “租用、租用!”太一连忙纠正道。 要知道这艘船虽然没有蒸汽动力,且是货运商船的结构,但尺寸上确实不小了,实际上比幕府现有的“观光丸”明轮蒸汽帆船还要长一点。这船说是自己的,万一幕府耍流氓,把船征用了的话,自己可没地方说理去。 作为“美国爸爸”合格的买办,怎么能被幕府牵制,说出去不是丢文明灯塔的人吗? 太一已经和哈里斯统一了口径,让其帮忙在加利福尼亚州注册一个名为“亚洲太平洋贸易公司”的空壳企业,以此名义接收这艘飞剪船,然后再由亚太公司将船租用给通商屋。 亚太公司登记所有人当然也是太一,之所以兜兜绕绕这一大圈,他有额外的考虑。一方面便是防止幕府伸手,这船是“美国爸爸”的,你还敢伸手要?另一方面是考虑到岛国目前在海上毫无存在感可言,这样船籍落在美国,便可以悬挂美国方面的方便旗,在海上行使能省去许多麻烦。 “唯一的不足就是没有蒸汽轮啊,”勘兵卫摸索的飞剪船的护栏,有些贪心不足道,“现在各国在海上已经有不少蒸汽船了,虽然速度慢一点,但听说可以不受季风和海流影响,比单纯的帆船好用的多。” “可算了,这就很好了,你怎么不说给弄几艘蒸汽铁甲舰来呢,有风帆船就很好了。”太一说道。 其实他也很眼馋蒸汽动力船,但有个问题,就是岛国现在没有煤矿,最近也得到菲律宾或者天朝广州去补给燃煤,这无疑很麻烦。而且他手下也没有这么多能够适应现代海船的水手,凡事还是要循序渐进的好。 “怎么样?能驾驶吗?”太一看着勘兵卫在船上这里看看、那里瞅瞅,等着对方的回复。 “肯定不行!”勘兵卫两手一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道,“这个和岛内的船完全就是两种东西,连风帆的原理都不太一样。” “好,我以为能省点钱呢。哈里斯总领事会帮咱们联系几名准备退役的海军军官和水兵,通商屋会高价雇佣他们一年的时间,你要带着人好好学习,不仅仅是驾驶,还有维修、海图辨认、旗语等等,争取把他们知道的都榨干净。”太一重重地拍了拍船上地木质栏杆,现在硬件已经到位,剩下的便是软件上的更新换代了。 “对了,下田这边估计不需要留人了,哈里斯对目前的开港条款并不满意,执意要赴江户谈判,届时总领馆的驻地可能也会有变化。你现今主要考虑一下海员人选,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是咱们店里第一位船长。”太一给勘兵卫画着大饼,后者一时间表现得有些激动。 “到时跟随学习的人可以安排多一点,我已经向哈里斯总领事提出购买旧船的请求,听说米国那边在疯狂建造更大的海船,可以把这些中等型号的飞剪船倒手给咱们,所以你要负责培养的是一个船队,而非是一船的船员。”太一进一步说道。 勘兵卫连忙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辜负太一的信任和期许。 太一又带着勘兵卫在甲板和船舱处来回参观了一番,特别对那六门滑膛炮爱不释手,这东西放在岛国绝对的大杀器,被哈里斯当作随船的附件一并送给了太一。不过唯一可惜的是没有炮弹和火药,这些东西需要回头偷偷找美国东印度舰队的军官买一点过来。 太一随后几天主要围着他的“新宠”忙活开来,甚至连哈里斯与幕府的谈判事宜都不大上心了。 之后的几天里,井上清直与哈里斯开始打起了太极,对于后者提出任何生活上的需求都无不答应、全力保障,但凡涉及到赴江户登城的事情,就开始左哈哈、右哈哈,推脱回避起来,让哈里斯十分郁闷。 伊佐新次郎找的那位名叫阿吉的“护士”,已经被顺利送入了美国总领馆,太一看哈里斯这几日走路都有些腿软。 想来唯独对这个安排,下田奉行所和哈里斯都应当是满意的,但太一听说那位艺伎原本是有未婚夫的,现在却被奉行所安排来干这个。从接触中看,哈里斯是个绝对“务实”的外交官,不是那种容易动感情的人,且他都五十多岁了,可想而知这位新科“护士”小姐姐,未来必然不会有个太好的结局。 太一在下田住了一个月,哈里斯和井上清直的谈判彻底陷入僵局,现在好谈的话题基本都已经谈妥了,剩下的便是核心的一项——登城! 这一内容实际上都不在井上清直被授权范围内的,所以这位奉行大人向哈里斯提议,能不能跳过登城,直接谈开国条约的具体条款。 哈里斯则是表示,你们这些东方官员我了解的很,开国条款这种实质性的内容,跟你们说就是浪费时间,要直接面见幕府将军才有的谈。 谈判陷入焦灼,太一不可能无限期陪在这里,江户还有不少事情待处理,临近辞行给哈里斯出了个主意,那就是强势一点。 哈里斯身材本就胖胖的,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加上他谈判风格比较亲和,可能让幕府方面产生了误判。太一告诉哈里斯,对付这些幕府官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套不能说没用,但肯定效率低效果差,你就把袖子捋起来,向他展示一下肌肉,幕府可能立马就怂了,在这里谈判,什么声音都不如炮声来的实在。 于是哈里斯邀请幕府代表登上了舰队旗舰,观看了一场精彩的炮击演习,五六艘黑色战舰向港湾外开炮,幕府众人的脸都白了。哈里斯还现场表示,下田港的海湾太小了,展现不了舰炮的威力,下一场演习要安排到江户湾去。 第112章 遇刺事件 “怎么回事,我听说哈里斯总领事遇刺了?”太一在玉泉寺外见到了伊佐新次郎,急忙问道。 此时,玉泉寺周边站满了奉行所的差人,附近街道都被戒严了起来,在更外围则是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正对着这个悬挂星条旗的院子指指点点。 太一刚刚得到消息,便急匆匆赶了过来,却是被负责警戒的武士拦在了外面,说什么对方也不让他进,问什么为题也不回答。正在干着急时,恰巧看见伊佐新次郎带人也赶到了玉泉寺。 “咱们先进去再说!”伊佐新次郎知道太一身份特殊,不能简单视为一般江户町人或商家,因而与守卫打了招呼,带着他一块儿往里走。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冒出了个刺客。”太一边走边问道。 “行凶者已经被羁押,我刚才就是在奉行所的牢屋敷审讯他,情况有些复杂,一会我会向井上大人详细禀报,你的立场有些微妙,到时候在一旁待着即可,一切等井上大人判断。”伊佐新次郎说得云里雾里,太一没明白自己怎么就立场微妙了。 跟着伊佐新次郎进入正厅,便见井上清直和岩瀬忠震正在闲聊,两人看到伊佐新次郎进来,几乎同时问道:“审出结果了吗?” “是藩士还是浪士?”岩瀬忠震额外追问了一句。 “是浪士!”伊佐新次郎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井上清直和岩瀬忠震具是长出一口气。 “不过……”伊佐新次郎似乎是不打算让自己的上司们放松,紧跟着来了个转折句,“据那行凶者说,是最近一两个月脱藩的。” 岩瀬忠震是御目付出身,对可能涉及诸藩大名的事情十分敏感,直接跨过井上清直追问道:“原来是哪个藩的。” 伊佐新次郎余光撇了一眼太一,说道;“是水户藩的脱藩浪士。” 话音刚落,井上清直和岩瀬忠震也不约而同看向了太一。 太一反应过来,不管幕府对又次郎老板的事情了解多少,但足利屋是水户藩御用商人这层身份,起码是公开的。虽说太一自己与一桥侯德川庆喜走的更近一些,但在明面上反而与一桥藩没有直接关系,理论上来说,他的“老顶”是水府老公德川齐昭。 这就有些意思了,来协助开国通商的是水户藩的人,行刺的又是水户藩的人,奉行所的大家肯有些凌乱,水户藩到底在干什么? “脱藩了的话,跟水户方面应当就没有关系了。”岩瀬忠震在任目付时兼理海防事务,与担任御用海防挂的德川齐昭有交集,他实在是不想把这位牵扯出来,没准兜兜转转自己也会有嫌疑。 而且他是老中首座堀田正睦一系,虽然也属于“开国派”,但目前在继嗣方面上与“一桥派”有接触,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也不愿意牵出“一桥派”的头面人物。 “有道理!”井上清直点头道,这位是幕府机构中的老人,属于游离于派系之外的中高层官员,更加也不愿意掺和麻烦事,既然行凶者说脱藩了,那就不必牵扯到大名了。 伊佐新次郎领会了两位主事人的意思,跳过行凶者背景,直接介绍行凶动机:“据这位说,其不过是恰巧游历至下田,见到米国总领事指挥舰队在海湾炮击水面、耀武扬威,因而心生不满,才潜入玉泉寺行刺。” “胡闹,外交乃国之大事,巴尔理士(哈里斯)为外国使节,一介浪士怎敢行此之事,这是赤裸裸无视幕府法纪,我当奏报诸位老中公开处刑,以儆效尤!”井上清直皱眉道。 “井上大人,在下看来既然证据确凿,行凶者也已经认罪,不若就地处决,别让老中们烦心了。”岩瀬忠震不愿意事情闹大,这件事报到江户,可能又会复杂起来,牵扯到什么人、挖出多深的线索都不好说,简简单单把人杀了最好。 井上清直看了岩瀬忠震一眼,沉思半响点头道:“也好!” 太一对幕末岛国官员平事儿的习惯有些无语,这也有些太明哲保身了,太一很想问问他们,对于真相如何难道就不好奇吗? 井上清直和岩瀬忠震显然已经养成了,不随便好奇的习惯,与之相比,伊佐新次郎显然修行还不太够。 就在这时,哈里斯穿着一身睡衣走了出来,情绪有些激动,一张圆脸涨得通红。不过太一见他这个样子,知道其在整个行刺事件中平安无事,立刻便放心了。这位可是通商屋未来一个时期的金大腿,千万折不得。 后世历史上,哈里斯是平平安安从日本使节的位置上退休,并返回美国本土养老,年纪挺大了才故去的。但太一也是担心自己这只小蝴蝶再带来点什么效应,比如说一翅膀把这位“扇”没了,那可真的要哭死。 “太一先生,你来的刚好,他们连翻译都没带,我比划了好久了,他们都没明白,我想要找个欧洲的医生来给阿吉看病,我觉得你们的医生根本不行,他们只会给人灌草汁。”哈里斯高声抱怨道。 “阿吉小姐受伤了?”太一没有急着替哈里斯翻译,而是向伊佐新次郎询问道。 “是的,阿吉似乎是为了保护这个米国人,被那武士捅了一刀,不过是在胳膊上问题不大。这次也多亏了她,据那个武士说,他本来对准的是巴尔理士的腹部,被阿吉挡开了。”伊佐新次郎解释道。 太一觉得人真是复杂啊,阿吉是出于什么救哈里斯呢?按说她应该痛恨外国人,这是此时岛国人的一般态度,更不要说这个美国老头间接使她和她的未婚夫分开了,难道真的有日久生情一说?太一拿不大准。 不过,太一觉得这一夜,整个幕府可能都要感谢这个女孩儿,如果让一位最高使节死在国内,想来那来自文明灯塔的怒火,将不是幕府可以够承受的。 虽然这么说有些功利,但太一发现似乎这次行刺,对于哈里斯还说,是事故同时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 “总领事阁下,请相信我,虽然东方的医学看上去有些奇特,但现阶段来说,绝对比西方医学管用的多。且岛内对刀剑伤处理经验很丰富,请务必不要慌乱。”太一安抚着暴躁的美国老头,“对于阿吉小姐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天朝有句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是说好的事情与坏的事情是相通的。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以此为契机转变为更加强硬的态度,向幕府进行施压。” 如太一所认为的那样,哈里斯是个绝对冷静的实用主义者,当话题转到公事上后,他便把受伤“护士”的事情抛到了一边,开始专心和太一讨论起了施压的策略。 太一一时间心情复杂,有些怀疑那位叫阿吉的少女,所做的一切又是否值得呢,可能这个可怜的少女自己都说不清楚。 井上清直和岩瀬忠震见太一三两句话,便让暴躁的哈里斯平静下来,均是长出了一口气,全然不知,太一和哈里斯是在围绕着如何给幕府下套,而聊的火热。 第114章 归航江户 农历七月入秋,江户的气候变得舒适起来,筑地的渔民早早起来修补渔网,开始为出海捕捞做准备。 “有船有船!”一个青年人跑到年长渔夫身边大喊着,被后者一巴掌拍到了地上。 “笨蛋,海上当然有船!”老渔夫十分不满意自己新来的手下人这么大惊小怪。 “不是,您自己看啊!”青年指着远处宽广的海面,继续咋呼道。 老渔夫有些花眼,眯着眼睛在海平面处寻找了许久,发现今天大家起的都比较早,江户湾上已经有不少渔船出航了,在一众小渔船之中,一个巨大的身影自远处而来,正在逐渐变大。海上的渔船像是躲闪瘟疫一般,远远驶离那个庞大身影,使其周边的海面出现了一圈诡异的“真空区”。 “有船!有船!”老渔夫的嘴也开始不利索,重复了这句话许久,突然转身往城町方向跑去,边跑边大声喊道:“不好了,黑船,大黑船又来啦。” 原本宁静的清晨,几乎在一瞬间变得喧嚣了起来。 临近的町人们最先赶到了岸边,然后人越来越多。江户南町奉行所的幕吏们却是姗姗来迟,维持着现场的秩序,似乎面对海上来的“敌人”,表现得并不如何紧张,顶多是好奇得回望两眼,然后继续呵斥人群后退。 随着时间推移,看热闹的町人们察觉出了此次的不同,前一次在江户湾中看到黑船,还是前年的事情,对方虽然来了四艘舰船,但是在距离岸边很远处下锚,此次的这艘海船,竟然直奔着海岸方向驶来了。 有胆小者已经开始脱离人群逃跑,更多的人让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同时也自信真有危险时,自己绝对能比身边的同伴跑的更快。 黑色海船由远及近,最初是船体的轮廓,然后是桅杆的形状,再然后是甲板上往来的水手,都逐渐在众人的眼前清晰起来。 人们最初看到船体以汉字写着“伊豆丸”时,还多少有些懵懂,直到有人高喊…… “看桅杆上的旗子!” 众人纷纷将视线上移,便见三根桅杆中,最高的那根上悬挂着代表德川幕府的白底葵纹旗,似乎表明了这艘船的归属。 “这样直接用幕府方面的家纹没有问题吗?”勘兵卫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印制钱引时得到过授权,追究起来我就说,当时是把未印好地钱引挂起来晾晒呢,”太一觉得这么大号的钱引有些扯,又换了个理由狡辩道,“再不济,我就说挂的是一桥家或水户家的旗帜。” 与引起轰动的将军家旗帜相比,另外两面旗帜就显得不那么引人瞩目了。 在前桅杆上,同样是白底旗帜,印有一个类似大号开元通宝钱的铜钱纹,不过汉字位置改为了“通商贸易”四个大字,太一戏称其为“通商宝钱”,代表着通商屋。在铜钱的方孔位置内部,留有两条横向的黑色线段,实际上是“二引两”纹,代表着从属于又次郎老板的足利屋。 在后桅杆上,则是白旗印有三个大写的英文字母“cib”,下缀“rcialterursebank”,这是太一定下通商屋对外交往时的正式名称。 三面旗帜迎风飞舞,“伊豆丸”缓缓驶抵近海,最终进入了筑地通商屋的码头区。由于此区域围有高高的木板墙,使得想近距离观摩海船的町人们,觉得有些可惜。有好事者,意图翻越木墙进入码头,均被凶神恶煞的通商屋看守驱离了。 “我回来啦!还带回来了个大家伙!”太一站在船甲板上,兴奋地对着等候在码头的众人喊道。 在昨日于浦贺奉行所报备行程时,便拜托户田氏荣往通商屋总店也捎了个信儿,由于井上清直等人受够了乘坐海船,死活不愿意再跟船了,而由浦贺方面安排了马匹和驾笼,转为第二天走陆路。太一便告诉通商屋方面,自己准备于次日乘坐大船直达筑地码头,让寿太郎等人做好准备。 寿太郎根据太一提供的船舶尺寸到码头测量一番,尴尬的发现停泊用的栈桥间距有些窄了,便带着一干人手赶工了一个通宵,这才确保了“伊豆丸”今日顺利入港。 光枝今天专门请了假,带着阿元早早到码头等候,倒不是单纯思念太一,毕竟这次出差还不足两个月,主要是来见识一下大船的。 到了大本营,本想当个甩手掌柜,没想到约翰逊等美国人和通商屋的伙计之间完全没法沟通,让太一觉得自己有必要编一本英文教材了。太一又前前后后忙了一阵,才算正式下锚停船,并架起了跳板。 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船,光枝和阿元十分激动,都想要登船看个新鲜,没想到却被一名美国水兵拦了下来,并且对着光枝乌拉哇啦说了一大堆。太一有些不明所以,对方给出了一个有些迷信的答案:女人不能上海船,否则不吉利。 太一知道出海是个危险的工作,海员们或多或少会有些忌讳,这更多可能是一种心理暗示,但无疑会影响大家的状态,人家是在拿生命工作,这种事上也不好强人所难。将对方的话翻译给了光枝和阿元,大小美女有些不高兴。 看着阿元满是期待的大眼睛,太一突然嘴角上挑,把小丫头抱了起来,让她直接跨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对那名水兵说:“这样就不算上船了。” 美国水兵有些懵圈,威尔逊走过来拍了拍水兵的肩膀,笑着对太一说道:“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太一也对他咧嘴一笑,然后驮着阿元在船上好好转了一圈,方才把她送下船。 太一又对光枝开玩笑道:“要不你也上去看看,不过我肯定驮不动你,可以找两个人抬着你上去。” 光枝本还笑嘻嘻的,听了太一的话,立即翻了个白眼,拉着小丫头阿元就要离开。 “等等等!”太一急忙拦住自家大姐,笑着从勘兵卫抱着的包袱中,取出一个银色的椭圆形盒子,“呐,别生气了,从米国人那里顺来的八音盒,上弦后可以自己放音乐的。” 光枝满眼闪光,但仍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收下了礼物,然后拉着阿元快步离开,估计是回店里研究八音盒去了。 待光枝和阿元离开,太一让寿太郎遣散了赶工一夜的大伙,又安排先行安顿下半平藏和威尔逊等人,然后召集寿太郎、舍助、勘兵卫上船议事。 第115章 形势大好 寿太郎和舍助两人上船后,便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戳戳,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当两人看到藏于船舱内的6门32磅加农炮时,均是吓了一跳,小心地询问太一,这玩意儿向幕府报备过没有。太一则让两人安心,说是已经按规定禀报过了,而且这六门大炮属于船只附属物,所属权归属一家“美国爸爸”的公司,幕府方面不会打这个的主意。 目前,正式贸易自由主意盛行的年代,可没有武器禁运和技术封锁一说,大炮什么的只要想买,就会有各国的商人送货上门,甚至是不是敌对国,商人们都不在乎,幕府也不至于为了几门炮就向太一伸手,而且担着牵扯出美国方面的后果。 寿太郎还上手颠了颠实心炮弹的分量,感叹这个世界的疯狂,自家一个开店的,竟然都配备上西洋火炮了,早年在足利屋时,那可是连藏点刀剑都要提心吊胆。 太一倚靠在炮管上,看着一旁被码地整整齐齐的炮弹,很有拉出去开一炮试试威力的想法。不过大炮使用的火药已经由工人们搬运下船,并在约翰逊的指导下妥善存放,毕竟这东西万一不小心在船舱引燃爆炸,那损失可就大了。 即使火药还在,太一也就是那么想一想,肯定不敢真的在江户湾放炮仗,万一惊吓了江户城中的将军,自己的穿越人生估计也就要结束了。 “这段时间江户的生意怎么样?”太一心情不错,笑着询问最近的情况。 “您走了之后,三井家又实施了一波挤兑。”寿太郎无奈道,“从流水上看,对方手里的钱引已经达到了二十万两左右,这应当也是其可动用金银的极限了,只要不出现您说的那种连锁效应,对咱们影响倒是不会致命。但时不时来这么一出,又给咱们添堵,又能从咱们这里刮走利息,实在是有些可恨。” 按照最初定下的方案,通商屋加大了钱引的发行力度,以进一步增加存银,稀释三井家手中的份额,防止其抓住自己的命门。现今在江户的通商两替店,已经开到了五家,吸纳存储款也已经达到了七十万两,并且还有源源不断的新增存款进来,三井家手中的钱引规模,实际上已经不足以伤筋动骨了。 不过后遗症同样明显,太一这边每月固定付利就是六七千两,其中白狐会那边的禄米生意大概能够抵消掉三分之一的孳息负担,那也有四千两左右的净流出。通商屋原先的那点本金,早就已经消耗殆尽,现在包括太一、寿太郎等在内的通商屋一干人员,薪水开支都是在动用江户人的存款。 江户是个花花世界,市面上金银钱货流动规模很大,保守估计不会低于两百万两,加上商贾的固定存银就更加是天文数字。虽说比不上大阪那种,幕府伸伸手能从商人嘴里抠出六百万两献金来的程度,但也绝对称得上富的流油,太一倒是觉得揽储业务仍有进一步挖掘空间。 现今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 “现在缺口多大了?”太一问向舍助。 “这个我每天都盯着,已经有五万一千七百两,得想想办法了。”舍助一脸恳求相。 “嗯,是得有个应对!再加发一些钱引,不是说江户人的购买热情依然很高吗?”太一点了点头,舍助听到这话差点没晕过去。 “不过从下个月开始,月存期的钱引,月息下探到5厘;年存期的钱引,月息维持1分不变。”现今在没有开源途径的情况下,只能尽量让大家的钱存在店内不动,以减小频繁兑换可能产生的风险。 虽然这远远达不到舍助止损的预期,但既然自家老板已经定了,也只能咬着牙继续坚持。 “大家!不要担心!”太一张双臂做了个环抱的动作,“咱们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迈过去了,钱引让咱们有了真金白银的本钱,海船让咱们有了通商西洋的基础,广阔的大洋已经向我们开放,散布于世界各地的财富都向我们敞开了大门。剩下的,便是需要我们再接再厉,去将它们握在手中。” 煽动性的话语回荡在船舱中,但并未收到什么实质性的回应,寿太郎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自家老板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不是有些尴尬,太一觉得太t尴尬了。放下双手,恨恨瞪了三名属下一眼,发誓以后再也不做什么动员讲话了,后世hr那套,用在古人身上行不通啊。 “咳!”太一背过身去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寿太郎,现今万事具备,你觉得咱们最紧要的是干什么?” “在下愚笨,听您的!”有了以前的教训,寿太郎知道自己也猜不到小老板的想法,索性直接等答案。 “当然是发请帖,请客吃饭!”太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有了好事,怎么能不让江户的朋友们一起高兴呢?” “好的!宴席定在哪里合适?”寿太郎点头称是。东方的员工就是善于执行,调动积极性什么的,留给美国佬用……不过似乎只要钱到位,那些美国水手还是很积极的。 “就在这里!这艘船的……甲板上!”太一指着脚下说道。 “晚上风会不会有些大。”一直没有出声的堪兵卫有些担心。 “吃饭只是其次,舒适什么的都不重要,关键是要借机展示咱们的势力。”太一坚持在船上吃饭。 “好的,我去联系几个料理师傅来,按照多大规模准备呢。”寿太郎举手道。 “分批来,不是宴请一次,”太一在脑海中梳理不同人员,“先给三井家下帖子,邀请三井八郎右卫门来船上吃饭,我单独抽出一天来陪这老小子,看他以后给不给面子;然后是御前稻荷会的大米商,集中安排一天,让他们继续老实配和咱们的禄米交割,别生什么小心思;之前咱们联系过的船商,也集中安排一天,这个你总牵头,堪兵卫协助,让他们看看什么叫‘船’,由他们自己选择,是站通商屋还是越后屋,如果可能把他们也整合起来。” “一桥侯和又次郎老板……就别安排在这了,我知道两国桥那边有家料亭,找人把请帖写工整一点,明天我自己去送。”太一到底是没敢在这两位大佬面前拿派,觉得还是老老实实为宜。 第116章 有得有失 “听说美国人送了你一条船?”又次郎老板摆弄着手中的茶碗,笑着看向太一。 “是美国人租给了我一条船!”太一纠正道,“您可别乱说啊!” “好,听说还一起租给你了六门炮?” “那个是属于船的一部分,不是跟您解释了吗,您可千万别拎出来单独说!”太一吓了一跳,抓紧纠正道。 “你想清楚怎么和一桥侯解释就好!”又次郎笑着摇了摇头,进而又饶有兴趣问道:“那火炮射程几何?” “具体数据我也不太知道,不过听约翰逊船长说,能击中3海里外的目标,大概射程是十一里地。”太一老老实实回答道。 “嘶!”又次郎老板直起了身子,“那岂不是能够得着江户城了?” 太一没有听出又次郎老板声音中的异样,继续炫耀道:“运气好的话,从筑地码头一炮打中浅草寺都没有问题!” “笨蛋!”又次郎老板出言训斥道,“你报这个数字,幕府能够安心吗,一桥侯也是个容易多心的人,说射程一二里就可以了。” 太一也觉得自己有些膨胀了,竟然忘了这茬,连忙说道:“记住了!您放心,火炮的具体数据没有跟其它人说过。不过幕府懂得西洋军备的人也不少,肯定也是糊弄不过去的。” 当年中岛三郎助不过是浦贺奉行所的一名与力,就能认出佩里旗舰上的佩克桑舰炮,太一可不认为幕府内部没有能人。 “你怎么说是一回事,他们怎么认为又是另一回事,通商屋现今是一面旗帜,也是井伊老中笼络一桥侯的工具。外面怎么传、其他人怎么说,都无关紧要,只要你自己不太出格,别把问题摆在明面上,老中们就不会太过难为你。”又次郎老板指点道。 “我明白了!”太一拼命点头。 “至于宴请一桥侯的事情,可以再拖一拖。萨摩侯最近就新的御台所入城一事,与水户方面有所分歧,一桥侯正在专心调解,估计没有心情出来给你站台。”又次郎老板又道,“这件事暂时就不要提了。” 太一又拼命点头,又次郎老板对这些大佬们的情况掌握的比自己清楚,他说最近不合适,就一定是不合适。 见又次郎老板茶碗中的茶水已经见底,太一很自觉的拿起茶具,为这位重新添了一碗。 “怎么?有事求我?”又次郎老板自从认识太一,就没见他这么“乖巧”过,更不要说最近太一正风光的紧,坊间都在讨论通商屋刚刚从西洋人那里得到的大船,商家间也在吹捧其有门路、有能耐。 “老板英明!”太一奉承着,重新坐定说道,“我那姐姐这不是年岁长了吗,眼看在家中就留不住了……” “提前说好,我可没有续弦的打算!”又次郎老板出言打断。 “倒是想美……都没有这么想过!”太一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还好及时管住了自己的嘴。 “那是要帮忙介绍个人家啦?这道不是什么大事!”又次郎老板说道。 “您能不能让我一次性说完。”太一有些无语,“实际上已经有了意中人,是个武士,两人互相倒是很中意彼此。虽然那位是已经有正室在的,但我那个傻姐姐愿意,我也便只能支持她。不过有一件事却是麻烦,对方身份却是有些高了,我们这边不过是工商之辈,就这么赢取家姐,家中恐怕会有抵触。” “是想找个有身份的人,让其将你姐姐收为养女是!”又次郎老板明白过来。 “对对对!”太一在此拼命点头,“本来男方那边说是可以帮忙联系合适的人选,但我想家姐过去本来就是侧室身份,现今婚配上的麻烦又全由对方操心摆布,以后在其家中说话必然不硬气,便想着能不能自己找个‘外援’。” “听你这么说,对方就不是一般的武士家庭了,有多高的官位?”又次郎老板皱眉道。 “应当在四五位之间。”太一估摸着答道。 又次郎老板听到太一的回答挑了挑眉,又问道:“家格几何?” “那个,居于溜之间……”太一小心说道。 “你直接告诉我是会津侯不就得了。”又次郎老板被太一兜兜绕绕的答话气笑了,溜之间的职责是参知政事并监督老中,一直定额极少,常设的仅有高松、彦根和会津,根本就不用猜。又次郎老板佯装生气道,“倒是小看你了,居然私自结交会津侯。” “您说这话可是冤枉在下了,”太一不知道又次郎老板是否是真的想多了,虽然心中吐槽对方还不是私交水户和一桥,但可不敢这么怼自家老板。且上层人事复杂,搞不好真的可能会犯忌讳,因而抓紧解释道,“这真是个意外,最初知道此事时,在下也是吓了一跳。” 太一将自己了解的前因后果,跟又次郎老板解释了一番,后者感叹道:“也是因缘啊。” “就看您能不能帮忙变成姻缘了。”太一说着话又去取茶具。 又次郎老板拜了拜手,笑骂道:“你用茶水撑死了我,可就没有人帮你运做了。” “在下代光枝先谢谢您啦。”太一笑道。 “会津侯为亲藩大名,官居左近卫权少将,在正五位……”又次郎老板琢磨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过些日子给你确切答复。” “谢谢老板,那就不打搅了,改天再来看您。”太一见目的达成,便准备开溜,被又次郎老板喊住了。 “前几日侍女清洁房间,在一地板夹层中间发现了这个,你看一下。”又次郎老板从身后取过一个木盒,推到太一身前。 太一对那盒子很熟,因为就是他藏的,里面躺着他的转轮枪。 “你这两年,本事没见长进多少,胆子着实是不小了。”又次郎老板用手指点点木盒,“从哪里来的?” “佩里提督送的。”对又次郎老板,太一也不藏着掖着。 “我也不问你知不知道私藏火器是重罪了,这东西短小、易于携带,十分犯忌讳,你把它藏在我这儿,这些自然应该是知道的!”又次郎老板没好气道。 “之前不是住在长屋里嘛,没地方藏。”太一自知理亏,低头解释道。 “我没收了,你没有意见!” “啊?”太一有些舍不得,但见又次郎老板狠狠瞪自己,只得点头同意。 “还有!”又次郎老板摸索着木盒叮嘱道,“听说你要约三井八郎又卫门赴宴,给你个最新消息。他已经在家族内部胜出,虽然没有儿子是个缺陷,但还是让老爷子确定为下任三井宗家族长了。切记注意张弛有度,不要把关系搞得太僵。” 第117章 大驾光临 太一小心地站在“伊豆丸”桅杆上,视线越过通商屋码头高高的木墙,锁定在远处道路尽头。 今天便是邀请三井八郎右卫门赴宴的日子,太一自傍晚开始便在堪兵卫的帮助下爬上了桅杆,望眼欲穿的等着。 既然是为了炫耀,自然要保持最佳状态,“伊豆丸”的上层甲板被好好的冲洗了一遍,甚至整个铺上了榻榻米、摆上了熏香和插花,瞬间由货船变身为游轮,还是“敞篷”的那种。 又从人行町的料亭请了料理师傅和一干服务人员,从胖老板利兵卫那里请了个乐师在一旁助兴,一切都按照高规格来准备的。 太一本还打算在三井八郎右卫门登船后,让约翰逊把船开到江户湾中央去,不过后者说这两日似乎有大风,夜间出航不太安全,太一这才作罢。 在太一盯着远处的眼睛都有些红肿时,终于有一队人抬着驾笼出现在视野中。 太一抱住桅杆,一溜烟滑到了甲板上,堪兵卫出手扶助差点摔倒的太一,担心道:“刚才我说我上去盯着就好了,您对这种活儿又不熟悉,上上下下太过危险了。” “你不懂,这一天我可是盼了一年了。”太一不以为意,在寿太郎的帮助下穿好羽织,又正了正内里的小袖,继续对堪兵卫说道,“自然是要亲眼看着那老小子登门。” 三井家带来的阴霾,自通商屋设立开始便一直存在,从购船遇阻到钱引挤兑,似乎哪里都有他们的身影,太一确实是郁闷很久了,现在“翻身农奴把歌唱”,自然要好好享受一下此间快感。 码头的大门缓缓打开,太一站在船上露出商业式的笑容,然后看见三井家的驾笼进门、落地,一身玫红色大振袖的三井久子钻了出来。 两人一人岸上一人船上,四目相对,太一本是笑着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他很想问两句话,一句是“howareyou”,可以翻译为“怎么是你”;另一句是“howoldareyou”,可以翻译为“怎么老是你”。 此时把人轰走似乎显得自家小气,太一转头对堪兵卫说道:“去船舱把那个修补防水漆的米国佬叫上来。” 堪兵卫不明所以,但还是去把船舱中的美国人喊来上来,那名随船的老修理工刚到甲板,看到三井久子在侍女的搀扶下,正迈步走上跳板,立刻大叫一声冲了过去,挡在跳板前不让三井久子上船。 突然出现了个高眉深目的老夷人,把三井久子吓得跑回了码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对方站在跳板上大叫。 三井久子余光扫到了船头的太一,有些气愤道:“这个外国人在说什么,干嘛不让我上船,这是待客之道吗?” “啊呀,这不是久子小姐吗,”太一佯装作刚刚看见三井久子的样子,语气夸张道,“这些西洋人就是迷信,说什么女人不能上海船,不然会发生不吉利的事情,外国人现今这么厉害,我也不敢得罪啊!要不咱们就这么聊,反正你也习惯了仰着头说话。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只能劳烦八郎右卫门大人亲自来一趟了。” 三井久子恨恨瞪了太一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带着手下人走了。 “三井八郎右卫门会不会不来?”寿太郎有些担心自家小老板直接把三井家的人气跑了,准备了这么久,对方要是直接不搭理,也是挺郁闷的。 “不会,对方让三井久子来应当是试探,看看咱们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一般拿到了船,并且得到了米国人的帮助。”太一摇了摇头,“现在他们已经求证了,知道自己的授牌效果损失了大半,自然是要来谈的。”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顶驾笼重新又回来了,只不过里面的人变成了三井八郎右卫门。 太一怀疑这位之前就跟着一起来的,只不过在远处等候,让自己女儿先来探探虚实。如果通商屋是虚张声势的话,这位根本就不打算露面。 “真是贵客临门,八郎右卫门老板船上请。”面对眼前这位太一不敢托大,听又次郎老板说这位未来是要接手三井家这个庞然大物的,该斗争斗争该尊重尊重。 “倒是叨扰了!” 三井八郎右卫门笑着随太一登上了“伊豆丸”,在甲板上随意打量了几眼,面露惊讶之色,太一见状故意道:“要不在下带八郎右卫门老板参观一下。” “不必了,家中俗世颇多,此次也是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想来太一老板也是忙的很,就不耽误时间了,不如咱们直接入席。”三井八郎右卫门笑着摆摆手。 这回答差点没让太一晃着,本还想借此机会炫耀一下“伊豆丸”,没想到眼前的家伙不给机会。 “就是再忙也得把八郎右卫门老板陪同好,您可是我通商屋的大客户!”太一意味深长道。 “好说,好说,通商屋的生意为国为民,些许小钱,我越后屋再进一步支持下,也是没有问题的。”三井八郎右卫门笑着看向太一。 “八郎右卫门老板先请!” “请!” 两人在船甲板上相对而坐,看着三井八郎右卫门那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太一告诫自己要稳住,所谓输人不输阵,更不要说现今是自己这边占据主动。 主客落座,恭候在船上的弦师开始奏响三味线。其实太一对这种音调较为单一的乐器不是很有感,不过这种时候关键的是要有“派”,如果找个美国水手在一旁弹吉他也不像回事啊。 “米国人的习惯,女子不得登海船,倒是少了人为八郎右卫门老板斟酒。”太一在自己身前的酒碟中倒上清酒,随后举手示意。 “无妨,我倒是自己随意惯了,不似又次郎老板那样,事事都需要人服侍。”三井八郎右卫门也举起酒碟饮下,一番话却是把太一逗笑了,在损又次郎老板方面,太一觉得自己和对方有共同语言。 “好了!”三井八郎右卫门放下酒碟,一脸严肃道,“倒不是推脱,我这两日真的很忙,明日还要一早返回大阪,有什么话就直接说罢。” 太一能够清晰的感到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甚至觉得海上的风都大了不少,吹得船头的灯笼开始剧烈摇晃。 第118章 大风起兮 就当太一以为三井八郎右卫门会什么妖术时,对方也察觉出了海上的异样,因为风已经越来越大,船头的灯笼被整个吹飞到了海里,甲板上摆放的屏风被吹着来回移动。 几乎还未待太一反应过来,乌云便已经压了下来,紧接着狂风暴雨瞬时而至。 “老板,台风,来台风了!”堪兵卫拉起太一便往船下跑,三井八郎右卫门也意识到了危险,起身跟着众人快步下船。 太一手忙脚乱地随众人躲入码头附近的仓库,有些无语地看着大家一副落汤鸡的造型,心想自己肯定与三井家犯冲,一块儿吃饭总没有好事发生,女儿那次是、老子这次又是。 屋外地风雨声越来越大,太一本来还在为躲进室内而松一口气,便听到屋外有人用英语大声喊着什么。 “老板,这米国人的爱好真特别,这么大风雨也不躲起来,这是在做法吗?”堪兵卫透过门缝看着外面,一群美国人正快步往“伊豆号”方向跑。 “该死,咱们也出去帮忙!”太一将羽织扔到一边,然后脱下马乘袴,又以绳子将和服袖子绑好,“舱门没有封、主帆也没有收起来,寿太郎你去找绳子、模板和钉子什么的,堪兵卫带人跟我去帮着米国人降风帆。” 一般来说,船停靠码头后便会降下风帆,但太一今天请客吃饭,为了让船显得壮观一点,把桅杆上的帆全打开了。由于已经下锚,也用麻绳将船固定在了系船柱上,所以大意了。风平浪静时还没什么,要是真来了台风,船是可能被掀翻的,桅杆也可能折断,太一目前可没有大修海船的能力。 太一带着人冲上“伊豆丸”,见约翰逊正在指挥这美国水手收风帆,便让通商屋的工人加入其中。 飞剪船风帆结构复杂,并非早年那种一整完块帆面的老式小帆船,三个桅杆上各有五层分体式的风帆,前后又挂有调风的复合三角帆,一面帆一面帆的收起来,这便是个大工程。 不一会儿,寿太郎带着工具赶来,且又从店里喊了一些人,在太一的安排下,按照约翰逊的指挥,配合着美国水手们收风帆、固定船身、加固舱门等等,等到一应事情处理妥当,太一整个人已经像是在水里游了泳一般,浑身上下的肌肉也酸疼无比。 带着一帮属下回到仓库避雨,令寿太郎联系店里煮姜汤,又让堪兵卫安排人轮流值夜盯着,一切安排稳妥后,太一觉得自己要累倒了。 接过手下人递过来的干布巾,太一将透水的衣服丢在一边,裹上布巾靠在墙上发呆,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便见一身湿漉漉的三井八郎右卫门坐在仓库的草垛上,气定神闲的看着自己。 “寿太郎,给八郎右卫门也拿点东西擦擦水,”太一现在的形象有些尴尬,笑着说,“本是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奈何天公不作美,看来只能下次补上了。” “无妨的!”三井八郎右卫门也不避讳,接过寿太郎递过来的麻布单子后,也脱掉了身上的衣服,把自己裹了起来,继续说道,“这天气啊,有时是很像生意场上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狂风暴雨,一叶扁舟怎可能抵御海上风浪,还是上到岸上要安全的多。” 太一眼睛微微眯起,笑着回应道:“海洋广袤无垠,虽有艰难险阻,但亦藏有万般机遇。您也看到了,通商屋别的不敢说,唯有团结一致这方面是可圈可点的,在下信人定胜天的道理,些许风浪不算什么,也总归能够化险为夷。再说,阁下怎知眼前是一叶扁舟,而不是艨艟巨舰呢。” “哈哈哈!”三井八郎右卫门大笑起来,“又次郎那家伙倒是好福气,他追求的过于虚幻,并不适合你的发展。不若到三井家怎么样,你在足利屋那边,总归是有些浪费了。” “八郎右卫门老板,你说的这话,我可是要和又次郎老板转述的哦!”太一佯装不满道。 三井八郎右卫门笑着摇头,然后开始闭目养神。 屋外已经狂风大作,寿太郎正指挥着工人将仓库的大门钉住,太一又询问了总店那边的请客,寿太郎表示已经给大家示警了,也让舍助逐个仓库和房屋检查加固,不需要太担心。 听着屋外的风雨声,太一思绪有些发散开了,心里不断嘀咕,风雨这么大,也不知道阿元小盆友晚上会不会害怕,又想到光枝眼看就嫁人了,自己又这么忙,阿元一个人会不会寂寞…… 第二天一早,太一被寿太郎推醒了,却是三井久子一大早来找她父亲,已等在码头外了。 三井八郎右卫门已经穿戴整齐,虽然衣服还是湿漉漉的,但精神状态不错。太一本打算送送这位,毕竟是自己把人家喊来淋雨的,但自己的衣服昨夜不知道团了团扔到哪里了,只得裹着布巾在仓库跟对方道别。 此时外面的风已经小了许多,只不过雨仍未停,三井八郎右卫门举着油纸伞,看了眼完好停靠在码头处的“伊豆丸”,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看着三井八郎右卫门离开地背影,太一觉得昨夜简直糟透了,这该死地台风,自己明明准备了那么多“凡尔赛”的话,都没有能用上,也不知道三井家能不能清醒认识到自己实力。 台风过境给江户多少带来了些影响,不少去年因震灾焚毁的屋舍,刚刚重建起来,这次又被台风掀了屋顶,江户人不禁要琢磨,安政安政,这真是国政也不安,民政也不安。 半个月后,太一又在“伊豆丸”上宴请了白狐会的众位米商,大家一致表示,将继续团结在通商屋周围,为江户人吃饭问题鞠躬尽瘁。 与当地船商的谈判便不那么顺利了,这帮制造和贩卖海船的店家,多少和各地海贼有联系,不是那么好沟通。不过在观摩过“伊豆丸”船上的加农炮后,这些人也便怂了。勘兵卫表示,美国人可能来岛贩卖海船,大家需要团结起来才能稳住手中的生意。同时,通商屋承诺能够引入先进的造船技术,与大家合作造船,如此各船商才勉强同意,组建一个类似于白狐会的联合体,不过具体事宜要继续商谈。 时间进入9月,通商屋各项工作稳步推进,太一收到了来到又次郎老板的反馈,给光枝找“爹”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第119章 婚事敲定 “岩仓大人与我是旧友,我去信就此事征求意见,其并未推脱,便这么定下来了。”又次郎老板将对方的回信展示给太一,进一步说道:“岩仓大人出身于家格为‘半家’的堀河家,后入嗣倒了家格为‘羽林家’的岩仓,现在禁中任从五位下侍从,我觉得是个合适的人选。” 太一接过书信,大体浏览一下,看出写信的人与又次郎老板比较熟路,回忆了些在京都旧事,又次郎老板可能在去信中称光枝为其义女,为了婚配之事想要改在对方名下,写信的人对该请求欣然应允。 看了眼落款处的名字,岩仓具视…… 太一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但印象不怎么深了,毕竟在江户时代公卿是一个比天皇还边缘化的群体,自早年平大相国携武家崛起后,就再未重现过平安中期摄政天下的壮举,如今公家不过是寄生在朝廷之上到处化缘要饭的群体。 虽然公卿过得穷酸一点,但备不住人家名义上地位高,虽然“半家”和“羽林家”都是中低等公卿,但从官位身份上看,还是挺厉害的。既然又次郎老板说合适,太一自然没有意见。 “这个用不用准备些礼物答谢一下这位大人。”太一倒是知道行情,这事儿就像是产品贴牌,总归要给点贴牌费的。听闻早年太阁大人想要认朝廷关白近卫前久当干爹,就准备了不少钱,虽然最终未能如愿,但是规矩是明码实价摆在那里的。 “此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那点钱还是留着用来向江户人还账。”又次郎老板略带调侃道。 太一大赞又次郎老板高义,人家给办事还给出钱,让讥讽两句太一完全不在意。, “岩仓光子……这个名字读着真奇怪,都不如直接叫岩仓光!”太一吐槽着,笑眯眯地将信交还给又次郎老板。 又次郎老板知道眼前这位习惯性得了便宜卖乖的货,也便不搭理他,继续道:“岩仓大人在禁中任职,可能没法为了婚礼赶来江户。” “这个我懂,就不劳烦那位大人了。”太一点点头,贴牌就要有贴牌的自觉,本来就是生意,又不真是母子公司,没理由再麻烦人家专门跑一趟。 “婚期定了吗?”又次郎老板将信收好,随口问道。 “是有年底前完婚的计划,光枝……啊……现在该叫岩仓光子小姐啦,”太一呵呵笑着,“已经离开河西屋了,现在每天赖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只要会津藩那边没有太大问题,很快就能定下来,不过两边都需要准备一下,预计在十一月或十二月份。” 又次郎老板摇了摇头:“太晚了,最好能在十月底前完婚。” “啊?那就只有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了。”太一有些奇怪又次郎老板怎么关心起了这个,“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吗?” “说不上什么内幕,”又次郎老板道,“上个月一桥侯已经做通了德川权中纳言大人的工作,亲藩的意见就基本达成一致了,从岛津家选出来的那位新任御台所,可能于十一月份正式入城,预计要在当月前完成结纳,十二月份正式完婚。” 太一听明白了,这是城中的将军也要结婚了,没想到撞到了一起。虽然将军也没有霸道到,不允许小民与其一天结婚的程度,但会津侯作为重要的亲藩大名,这种大典时候,不可能有心情和时间忙活自己的婚礼。 “那个米国来的巴尔理士,打算什么时候到江户。”光枝的事情说完,又次郎老板把话题引到了公事上。 “上个月末收到这位自下田让人捎来的信件,可能最近几天就要动身。不过幕府方面还是没有同意米国舰队进入江户湾,所以米国使团要从浦贺上岸,然后再走陆路来江户,最晚中旬也能抵达了。”太一如实答道。 太一觉得哈里斯这个时点来江户,真是自己找不自在,幕府有非常正当的理由拖着他。毕竟将军大人要结婚了,哪有时间接待外国使节。 按照又次郎老板的说法,这典礼流程起码要到年底才能完全履行完,然后便是年节了,幕府工作人员不得放个假,你们美国人圣诞节也得休息不是?那么正月十五前肯定都没法安排。这么算下来,幕府名正言顺地拖这位两三个月是很正常的。 “这位巴尔理士,人怎么样?”又次郎老板问。 “总的来说,风格比较温和。”太一没敢把自己忽悠哈里斯对幕府强硬的事情,对自家老板坦白,毕竟又次郎老板在开国的态度上还比较暧昧。 这其实也反映出了岛国的思想现状,幕府高层能够清醒看到世界变化、明白开国的紧迫性,但中低层武士受千百年儒家文化和天朝政策影响,对开国与外界交往态度是保守的,这信息不对称造成了国际视野的不同。 而诸如德川齐昭一类的“锁国派”大名,并非不知道开国之利,很大可能是把锁国当作一张争权的手牌,用以争取和笼络中低武士群体。这些人也大多懂得“兰学”的好处,很多“锁国派”实际上都在领内推行兰学教育,这种看似十分人格分裂的现象,就是这么客观存在着。 “温和吗……”又次郎老板沉吟着,“人们现今都说,黑船给江户带来了灾祸,希望这位米国来的巴尔理士大人,不会让大家的日子更难过才好,如果变成清国那个样子怎么办……今上还是希望能维持现状的。” 太一则是对此并不乐观,美国叩关开国的目的十分明确,这是与伴随其崛起的远东战略分不开,这一大势根本不可阻挡。 从又次郎老板出来,太一兴冲冲地返回通商屋总店,告诉光枝,她已经顺利的成为了一名尊贵的公家小姐,并和阿元一起取笑了她许久。 既然又次郎老板建议于十月底前完婚,那便没有拖延的道理,太一让人给会津藩送了信,将自己的想法通报了对方。在松平容保的介入下,会津方面虽然有些不满于婚礼仓促,但还是回信,同意了太一于十月底完婚的建议。得到确切回复后,太一便将通商屋的众人动员了起来,开始全力准备光枝婚礼。 第120章 诸事齐备 九月中旬,会津侯松平容保向幕府将军德川家定呈上了申请,欲迎娶羽林家公卿、从五位下侍从岩仓具视之女光子为侧室。 太一有些恶意的想,这位将军大人现今仍为鳏夫,且已丧偶三四年了,幕府的大伙还在那里扯皮,如今看着本家大兄弟娶小老婆,不知道作何感想。 不过很大可能是,这种“小事”根本到不了德川家定的案头,现今这位将军不大管事,跟在其身边服务的御用人,甚至御侧众,可能顺手便拟定了批复,直接发还下来。 不管是谁批的,九月还未过完,会津藩方面便拿到了幕府的许可,准备给藩主高高兴兴娶媳妇了。 自江户幕府初期开始,武士的婚姻就有着十分严苛的规定,最关键的一条便是,不论大名还是藩士、旗本还是御家人,凡武士婚配必须报其主公同意后方可实施。 二代将军德川秀忠拟定的《武家诸法度》,更是对武士婚配对象做了详细限制,敏感群体之间不得通婚,如幕僚之间不许通婚,幕臣也不得与陪臣通婚;身份悬殊者不能通婚,如武士不能与农工商通婚,甚至有权拜谒将军的武士不能与无权拜谒将军的武士通婚,林林总总十分复杂。 其中,对于武士正室夫人的人选规定最为严苛,因为岛国施行严格的嫡长子继承,正室人选直接决定了未来家族继承人,是家族延续的重中之重,所以很多情况下,正室要由主公直接指婚。 法度是严苛的,但劳动人民是智慧的。岛国历来重传承而超过血缘,过继收养十分普遍,所以为使有情人终成眷属,认养子女的应对方法便流行起来。农家女认了武家做养父,就能够嫁入武家,或者身为武家的父亲宣布放弃武士身份,这样女儿就可以嫁入商家…… 反正这一手大家玩的贼遛,幕府官方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负责监督的幕臣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子女以后用不上这个手段,于是这样的变通方式,最后甚至成了惯例。 也多亏了这样,光枝才有可能嫁入会津藩。当然也只可能是嫁作侧室,亲藩大名的正室一般都是由将军指婚,不要说商家女,基本上出身家庭不是官位五位以上的“殿上人”,都不在考虑范围。 在这其中,实际上又有一个变通。自平安时期起,岛国便仿照天朝执行一夫一妻制,即官方仅仅登记一名合法妻子,至于侍妾那根本不能算是家人的范畴。 而正室、侧室之说,最早仅限于天皇、将军这两个需要十分重视传承的个体,毕竟那时候也没有科学的婚检,正室生不出孩子是经常发生的,总不能是让妾室的儿子继承大位,这说出去多难听,于是侧室便作为类似于天朝“平妻”的机制诞生了。 后来随着战乱四起,家族继承人问题开始困扰武家,侧室的制度逐步在大名间变成了惯例。这样万一正室无出,起码有个备选方案。到了江户时期,侧室实际上作为一种惯例在中高级武士阶层通行了起来,负责监督的幕臣基于前述同样的原因,也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与侍妾身份不同,侧室是与正妻一样在官方登记的,身份上属于有“户口”的家人。 十月初,本就因为姐姐婚礼事情,忙碌得有些晕头转向的太一,不得不抽出了一天时间,前往藩书调所拜访。 汤森德·哈里斯已带领随员抵达江户,幕府将其安排在了专门研究西洋学术的官办学堂“藩书调所”居住。太一没有官方身份,未参加早先的欢迎仪式,但是对方已住下多日自己再不去露个面,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哈里斯精神状态极好,显然对谈判抱有积极态度。他已经听说了“幕府大君”即将三婚的消息,还专门带了些西洋物件作为新婚贺礼。太一惊讶的发现,这位甚至在学习岛国礼仪,说是以免将军请他参加婚礼的话,不了解当地习俗容易出洋相。 太一很想让他把这种担心放到肚子里,因为用脚后跟猜想也知道,幕府根本不可能邀请这家伙。 太一并未在哈里斯的临时居所待多久,寒暄三两句后便要告辞,表示自己也在准备姐姐嫁人的事情,最近比较忙,以后再来看他。哈里斯当即从带来的物品中,挑选了几件诸如西洋钟、镀银玻璃镜、珍珠项链等东西让太一带了回去,作为礼物给光枝。 对于一直这么占哈里斯的便宜,太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这种不好意思,也仅仅停留在思想层面,东西该收还是要收的,带回去全数添做了光枝的嫁妆。 光枝出嫁的地点,初步定在了又次郎老板家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通商屋总店这边连着码头,占地是够大了,但总归是简陋了一些。男方是亲藩大名,女方这边也不能太寒酸不是。 好在江户时期租借亲友宅邸操持婚事,也是常有的情况,又次郎老板被薅羊毛薅惯了,很爽快的答应了太一的请求。 太一又以需要支付美国企业“亚洲太平洋贸易公司”海船年租的名义,让舍助从通商屋账上支了两千两,直接送到又次郎老板那边,让后者帮着在不逾制的前提下,比照着武家婚嫁的最高标准,给光枝准备嫁妆。这种事情太一两眼一抹黑,考虑到又次郎老板是吃过见过地主,这活儿只得一并赖上了他。 对于这种典型中饱私囊、侵占全体江户人财富的行为,又次郎老板表示了强烈谴责,并提醒太一一定要把账目做好,千万别让人查出问题,然后当仁不让地成为了花钱采购的主力。 随后,又是为光枝定制婚装礼服、挑选贴身侍女等等,太一完全忙晕了头,感觉自己一个月累瘦了好几斤。 这日,太一忙得脚不沾地,却被又次郎老板召唤了去,本以为是嫁妆已经准备稳妥了,让自己看看,却不想是因自京都来了客人。 “这位便是岩仓大人,还不过来行礼问好。”又次郎老板指着位身穿长直垂礼服的矮个中年人说道。 太一听来便是一惊,心想这是钱没给够地吗?说好的就是以收养名义贴个牌,这位“干爹”怎么真的从京都大老远跑来了。 第121章 好事将近 “不必多礼了,”岩仓具视摆了摆手,让已经行过礼的太一起身,笑着赞叹道,“又次郎大人的眼光真是独到,令媛行事做派英气勃勃,不输世间须眉啊!” 太一:…… 又次郎老板也有些尴尬,赶快解释道:“也怪我没说清楚,这不是光枝……啊,不,光子小姐,这是她的弟弟,名为太一,现今于在下店里做事。” “咳咳!”岩仓具视尴尬地咳了两下,把话往回圆道,“当得起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好一个遗世翩翩少年人,由此推知我那养女,也当是顶尖的人物啊。” “您……您谬赞了!”太一满头黑线再次下拜。 “话说江户风气变化也太快了,都是西洋人闹得,这男子骤然不剃发,看着着实有些不习惯,一时间倒是闹了笑话。”客套话说完,岩仓具视扭头对又次郎老板随意抱怨道,显然两人是十分熟悉的。 太一心里嘀咕,这公家千百年来都是仿照汉唐蓄发,怎么到了普通人身上反而说不习惯,这就有些矫情了。 “太一这家伙长相油滑,难免让人误会。”又次郎老板附和道。 面对又次郎老板这个油腻大叔的“诋毁”,太一想要发声表示不满,不过又觉得还是应该在外人面前给他留点面子,便跪坐在那里无声抗议。 “本来我还为光枝结纳那日如何安排而头痛,现今岩仓大人来了,倒是省去了许多麻烦。”又次郎老板笑着道。 岛国是传统的父权社会,女子婚嫁是需要老丈人代表家族出面接待准女婿的,最初找不到合适人选,便定下由又次郎老板代替,现今“干爹”本人来了,自然是省去许多麻烦。 “好说,好说,反正这次跟官家告假出京,就是为了此事来的。”岩仓具视又转向太一,问道,“时间如何安排的?” “预定是本月七日由阿部老中代表上样正式宣下批准婚约的谕令,十二日会津藩方面登门送彩礼,十六日展示嫁妆并于三日后起送至会津藩上屋敷,二十六日至二十八日举行正式的仪式。”太一按照原定的安排向岩仓具视通报了一下。 “时间安排的这么紧张啊,”岩仓具视感叹道,“我对武家婚礼不大熟悉,不知道需要准备些什么。” “具体张罗的事情在下与这小子就办了,您届时出面接待幕府和会津方面的人就好了。”又次郎老板说道。 “如此甚好。”听说不用费力,岩仓具视表示这安排很nice。 由于女方“长辈”换了人选,一应的礼服又要重新定制,太一倒不是心疼钱,关键在于公卿礼服是仿照唐装的大礼服,赶制的话时间上十分紧张。 太一又抽空带着光枝去拜见了一下这位“云收养”的“干爹”,以防两人因互相不熟识,在婚礼时再闹出什么笑话。岩仓具视送了几本规范女子德行的书籍,一本正经的勉励光枝,告诫未来在会津藩要恪守妇道,不能坠了岩仓家的名声等等。 冬十月初七,幕府老中阿部正弘代表将军,先后至会津藩上屋敷和位于浅草的又次郎老板宅邸,见了男女双方的长辈,宣布了将军对婚书的认定。这就是个纯粹的形式,光枝这边的长辈虽说是有凑数的嫌疑,但多少还是有的,而会津藩那边,松平容保的养父、第八代藩主松平容敬早已故去,新郎只能亲自接待幕府的使者。 阿部正弘最近身体不大好,在两边仅仅是露了个面,算是完成了规定程序。 十二日,会津藩家老西乡赖母、目付高木小十郎一大早带着彩礼正式登门。松平容保当日登城公务,中午时分才赶到浅草。岩仓具视出面招待了这位“女婿”及其藩臣,又次郎老板坐陪,太一作为准新娘唯一真正意义上的亲属,也居于末席陪着。 按照传统,松平容保还要于夜间回请女方亲属,太一这边实在是太忙,便由又次郎老板陪着岩仓具视赴宴了。 太一中午喝了点酒,下午回到通商屋总店时还有些晕乎乎的,看见堪兵卫坐在店门口,拿着太一前一段时间编写的《简易日英词典》,照着例句反复练习,不时用奇怪的发音念出诸如“howareyou”“howoldareyou”的简单语句。 太一摇了摇头,心想是不是在码头弄个英语角什么的,鼓励美国海员和自家的员工练练口语。 跟堪兵卫打了个招呼,表示自己没事,示意其继续学习,太一推门进到了屋内。 穿过一道道门廊,来到光枝的寝室门口,便听到女孩儿们说笑的声音,拉开纸门是一屋子的女眷。不只有光枝在,还有寿太郎、堪兵卫两人的妻室,过来帮忙做些粗活;又次郎老板宅邸安排来了两名侍女,一名帮着打理各式礼服,另一名在调教给光枝新雇的三名年轻侍女;千叶佐那是被坂本龙马忽悠过来帮忙的;另外,还有…… “怎么老是你?”太一看着跪坐在软垫上,正将阿元抱在怀里团着玩的三井久子,发出了灵魂之问。同时,有些无语地将阿元从对方怀里撤出来,阿元也是十二三岁的姑娘了,现今表现的还是这么没心没肺。 “登徒子,我自然是来帮光枝姐姐的忙!”三井久子又将阿元拉回到自己怀里。 “不可无礼,久子小姐过来帮忙教授一些武家礼仪。”光枝解释道,同时将头扭向三井久子这边问道,“我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总喊太一登徒子呢?” 面对这个问题,太一和三井久子具是尴尬的转过头,很有默契地彼此尬聊起了其他话题。 最近通商屋和越后屋方面的摩擦少了很多,倒不是全因为上次宴请有效果,而是由于将军德川家定大婚在即,原定的十数万两献金需要交割给幕府方面,三井家将手中的钱引悉数变现了。三井家核心业务是在大阪,短时间内不会抽出钱,继续在这里跟太一玩金融战了。 通商屋也已经初步与江户船商达成一致,组成了一个名为“龙宫会”的株仲间,主要研究仿制西洋风帆海船。如此快的与船商达成共识,其实要感谢幕府方面,最近幕府在长崎组织摸索建造西式舰船,关东的船商感到了来自九州同行的压力,意图依托通商屋的渠道,聚在了一起迎头赶上。 造船厂所需的屋舍,已经在通商屋码头不远处开始兴建,接下来便是需要太一找哈里斯,看看能不能弄到几个懂修造船舶的人才。就像早年的老司机一样,这一时期的海员或多或少都懂些船只维修,帆船的技术复制也并不复杂,实在找不到就安排约翰逊他们去帮着摸索仿制“伊豆丸”。 随着婚讯传开,通商屋内每日都十分热闹,与太一相熟的人也开始陆续带着礼物拜访。月中十五日,光枝正式搬到了又次郎老板家,开始由专人教导婚礼礼仪。 第122章 大佬云集 十月十九日一大早,一支浩浩荡荡的送嫁妆队伍自浅草出发,前往位于神田附近的会津藩上屋敷。 与三日前来核对登记新娘嫁妆的会津藩士一样,沿途的旅人对于如此庞大的嫁妆规模,均表示惊讶。除了贝壳桶这种礼仪饰品,以及橱柜、长脚柜、长柜、盛衣箱、屏风箱这种日常用具,还有不少诸如钟表、玻璃镜、望远镜等稀罕东西。最令人咋舌的是八个大汉,每人手中拖着装有大判金的漆器木盘,每盘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枚大判,黄澄澄夺人二目。 价值几千两的嫁妆,对于雄藩大名不算什么,但也绝对少见了。太一之所以下这么大本钱,也是为了让光枝多有些依仗。 与后世不同,嫁妆是严格作为女方的婚前财产,属于绝对的个人财物,即使婚后也不受男方支配。即使两边离婚,嫁妆也将严格按照婚前登记的名目,逐一归还女方。 两千两是太一反复权衡后的数字,毕竟通商屋还没有进项,他可不敢抽调太多的资金出来。这笔钱基本能够保证光枝在家中打点,或遇到意外时应急使用,至于遇到了再大的问题,自然有他这个愚蠢的欧豆豆亲自出马。 二十六日,又次郎老板宅邸装饰一新,自中午便陆续开始接待前来拜访的客人,光枝在内室由阿元和侍女陪着,等待会津藩的迎亲队伍,太一则穿着羽织袴在门口张罗宾客,通商屋和音羽川座的众人今天都歇工一日,来到宅邸这里帮忙。 最先结伴来的主要是“白狐会”的米商、“龙宫会”的船商,原松阪町的邻居也在邀请之列,晚些时候坂本龙马带着千叶佐那及小千叶道馆的学员一起到达。清河八郎来送了贺礼并未留下,正在幽禁的佐久间象山托书院的学生送来了贺礼也并未驻留观礼…… 太一在门口迎来送往,第一次意识到,这两年自己居然认识了这么多人。 快到傍晚时,本在大殿同客人的又次郎老板来到了门口,太一初始还有些疑惑,不多时便见大量武士拱卫着一乘驾笼往这边来,当头打着“三叶葵纹”的旗帜。 太一看看天色,心中疑惑松平容保怎么到早了。待队伍来到近前,德川庆喜自驾笼中迈步而出,太一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可是御三卿的亲藩大名,亲自出席观礼,可是有些让人受宠若惊,太一反应过来,又次郎老板是早就知道了,因而才专门外出迎接,却是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德川庆喜出手很是阔绰,安排手下人送了十枚大判当作贺礼,面无表情地祝贺了太一几句,便由又次郎老板引着进了院子。 这么重量级的人物到场,聚在大殿里的众人多少有些紧张,好在又次郎老板将这位大佬直接引入了内里的茶室,让大家松了一口气,又纷纷议论女方这边的排场,未曾想商贾之家如此受大人物们看重。 太一还在琢磨德川庆喜怎么亲自来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见又次郎老板再次走了出来。 “您不用陪着吗?”太一奇怪道。 “有岩仓大人在接待。”又次郎老板随意回了句,然后又主动上前几步,原来又有一队打着“鹰羽纹”的队伍来到了大门口,阿部正弘腿脚有些不利索地从驾笼中钻出,又次郎老板赶紧上前扶住。 这又是位绝对的大人物,想来这位应当是代表幕府前来观礼,太一目送又次郎老板将这位引入内室,自己继续在院门口张罗陆续到来的散客。 当看到又次郎老板又来到门口后,太一终于绷不住了,疑惑道:“老板,我怎么觉得今天出席仪式的大佬级别有些高呢?” “说明大人们对你的通商屋重视啊,因而才屈尊亲自出席。”又次郎老板敷衍道。 两人还未说两句,又有大队人马赶到,旗帜也是“三叶葵纹”,这次从驾笼中出来的是德川齐昭。水府老公已年近六旬,身子骨却是比阿部正弘要硬朗不少,一身大礼服端地派头十足,对太一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恭喜,便迈步进了院子。 太一从水户藩地武士手里接过礼物,是一尊小金佛,算是很重地礼物了。三位雄藩大名到场,让宾客们议论纷纷,太一则是和宾客一样一头雾水,心想这些大佬都是闲的没事干吗,商量好了一般,都跑到自家这里来蹭喜酒喝。 当又一队打着“三叶葵纹”旗帜地武士来到门口时,太一都有些精神错乱的感觉,实在是怀疑今天到底是光枝地婚礼,还是德川家的宗亲会。 驾笼中这次出来的是个有些消瘦地中年人,也穿着较为正式地大礼服,与太一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尴尬,太一实在是想问:这又t是谁? “松平肥前守大人,有失远迎,还望赎罪!”又次郎老板及时赶到,缓解了太一的尴尬。 又次郎老板上前见礼,然后指着太一简单介绍到:“这是新娘的弟弟太一,仪式上的事情前期一直由其张罗。” “幸会幸会,久闻大名!”这位被唤作肥前守的人说着客气话,让手下人递上贺礼。 太一有些无语,对方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这是哪门子的“久闻大名”! 拿着同样贵重的礼物,目送又一位大佬进院,太一已经有些麻木。待看到道路尽头,松平容保头戴乌帽子、身穿狩衣礼服、骑着高头大马,带领迎亲队伍赶来,太一准备冲上去跟这位“大舅哥”诉诉苦,很想说你可算是来了,自家仪式现场快被你家亲戚攻占了。 又次郎老板再次踩点出门迎接,引着新郎官在大殿露了个面,算是与宾客打了招呼,考虑到此间宾客并无地位太高者,松平容保便也跟随又次郎老板进了内室。不一会儿,又次郎老板出来喊太一到内室帮忙,表示外间宾客由半四郎师傅张罗即可。 太一有些狐疑地跟进了内室,原以为松平容保是在光枝那里培养感情,不曾想却是与之前到达的大佬们一起聚在了茶室里,岩仓具视也在室内,正围着德川庆喜说着什么。 太一此时才明白过来,这些家伙哪是来参加婚宴,就是借着这个由头,名正言顺跑来秘密议事的。 第123章 笃子驾到 又次郎老板喊太一,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让其参与议事的,和这群岛国顶层人物相比,太一什么都不是,被喊来不过是沏茶倒水而已。 刚刚给诸位大佬逐一满上了茶汤,半四郎师傅进来禀报,说是萨摩侯的队伍已经到了门外。 闻听此消息,德川齐彬冷哼一声不再理会,继续与岩仓具视说话,德川庆喜则是顶着死人脸起身,与又次郎老板一同到门口迎接。 太一将铁釜挂回到地炉上,有些奇怪地看着两人离开。虽说岛津藩是雄藩没错,但到底是外样身份,德川庆喜作为将军候补也好、亲藩大名也罢,按理说都不用这么给面子去亲迎。 离开茶室的是两人,回来却是四个,除了一名五六十岁的男子,还有个身量高挑的女人跟在众人身后。 那女人身穿十二单宫装大礼服,面容姣好,但肤色略深,并未如江户女子一样盘鬓,而是垂着发髻。 太一张大了嘴巴吃惊的看着进入茶室的华服女子,这不是那个乡下丫头於一吗? 这位确实说过是来自鹿儿岛,但太一真没往鹿儿岛萨摩藩身上想,是萨摩侯的女儿?但又为甚跑来这里。 於一跟在三人身后迈着小步,双手轻轻压在礼服前襟上,一副世家千金的做派,与之前那个穿着草履步行十几里,由涩谷跑到神田要账的“大丫”,人设差距很大啊! 於一进屋后扫了一眼室内众人,也看到了正在烧开水的太一,但脸上并未有什么额外表情。太一甚至怀疑,眼前的是不是仅仅和自己认识的乡下丫头长得比较像而已。 场间大佬们的举动,则是彻底弄懵了太一,不论是岩仓具视还是阿部正弘,均较为正式的躬身行礼,德川齐昭虽然脸十分臭,但也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 自从又次郎老板和德川庆喜带着人进来,太一的嘴就惊得没合上过,还在消化刚刚所见,便听又次郎老板说道:“太一,你引敬子小姐去侧殿休息。” 场间这么些大佬盯着,太一纵使有千般疑问,也只能藏在肚子里,带着这位神秘少女出了茶室。 “找到你了!”少女欢快的声音传来,一只手拍在了太一的肩膀上。 这印证了眼前的华服少女,确实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太一有些尴尬,记得上次见面时自己骗对方“躲猫猫”,然后一个人跑掉了。 少女似乎完全不以为意,见太一不知所措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道:“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找我了?” 听她这么说,太一放松下来,心道果然还是那个古灵精坏的乡下丫头,有些好奇道:“你不是说自己叫於一吗,刚刚又次郎老板称呼你是敬子小姐,还有你和萨摩侯什么关系,那些大人物为什么都向你行礼啊?” “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出身岛津分家,一出生就叫於一啦,”少女说话时不自然都在笑,“然后之前不是说了吗,我可是要嫁给岛国最厉害的男人哦!” “笃姬?”太一这次是真的惊了,没想到最近一直在讨论的新任御台所,就是眼前的少女。 “哎?你也听说过啊!”少女惊喜道,“为了和上样身份匹配,我先是被宗家收养了,岛津齐彬大人给的新名字是笃子。不过后来按照宗家的安排,我又拜在左大臣近卫忠煕大人膝下为养女,那位大人给的名字是敬子。” “那我喊你岛津笃子,还是近卫敬子,这样名字变来变去的还真麻烦。”太一吐槽道,实际上这位和光枝的情况差不多,都是为了匹配男方的身份,找大人物“贴牌”。 “哈哈,你喊於一就好啦!”少女大咧咧道。 太一可不敢这么喊,理论上来说,这位马上就要成为“王后”了,直呼名字都是不合乎礼仪的。 “对了对了,新娘子在哪里,要看新娘子!”於一重重拍着太一地肩膀叫喊着。 太一很难想象,这位如此地性子,进到江户城的大奥后,会把那里折腾成什么样子。 既然御台所大人都发话了,太一便引着这位往宅子深处走,来到了光枝的临时寝室。拉开纸门,看到光枝已经穿戴好了礼服,此时站在屋子中央,由着侍女调整衣服的细节。 所谓“白无垢”的概念不知道是何时出现的,但纯白色却是自江户初期,便被确定为了新娘礼服的主色调。在岛国的文化中,这也源自于太阳崇拜,因为白色代表了太阳光(虽然光是没有颜色的),体现了新娘的圣洁。而为了凸显今天的新人,按照惯例,参加宴席的宾客不论男女,都不会再穿着白色的服饰。 天朝有句话说,“要想俏一身孝”,因为天朝传统孝服是用白色麻布,姑且不论两国在丧喜之事上对颜色运用习惯差异,白色衣装更能提升女子容貌,两国百姓倒是能达成共识。 光枝此刻内着白色棉布小袖内衬,外套真丝斜纹绸小袖外衫,并以白底四花绫腰带系住,最外层还套了件白底平金染裲裆长罩衫。虽然从里到外均是白色,由于衣装制式、材料不同,倒是能够轻易分出层次感。阳光照射其上,被层层反射到周身,看着异常美好。 太一进门时,侍女正在为光枝调整头上的白色织棉帽,用帽子边缘小心压住光枝的每一根头发,据说是防止新娘头发中的“灵力”冲撞了婆家人,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遮住新娘的容颜,起到天朝“盖头”的作用。 江户初期,人们喜欢以白条纹底四花绫图案的打褂披在头上,不过幕府认为以正装外套作为配饰,是极其奢侈的行为,在颁下节俭令后,这一装扮被严格禁止,于是白帽作为替代品流行开来。而同样是帽子,丝绸材质也是被严格禁止,直到明治以后才会解禁,织棉帽在江户后期仍是主流。 为了避免衣服出现褶皱,光枝换装之后便一直站着,阿元、三井久子、千叶佐那等人陪在一旁说话解闷。见太一拉开门进来,光枝一副如卸重负的样子,以为终于熬到了仪式开始。 待看见太一引着位身穿华服的高个女子进来,场间的少女均是露出疑惑。 第124章 家事国事 “哇!好漂亮!”推开挡在身前的太一,未来的御台所快步来到光枝身前,嘴中不断发出赞叹。 “唉?不简单啊太一,这是带着老相好的来见姐姐吗,是哪家的小姐,以前没有见过呢。”千叶佐那冲着太一一阵调侃,但这话差点没把太一吓死过去,这种流言要是传开了,那自己够判个凌迟的。 “是老相识,不是老相好啦!”於一冲着千叶大美女笑道。 “佐那小姐,你可别乱说,”太一见阿元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於一,有些担心自家傻妹妹再跟着乱说些什么,抓紧解释道,“这是萨摩侯家的近卫敬子小姐。” 光枝、阿元和千叶佐那三人,对这名字都没什么概念,最近学了不少知识的阿元还吐槽道:“骗人,萨摩侯家不是姓岛津的吗?” 三井久子到底是见多识广,对江户上层的一些事情知道的更多一些,且将军的结婚钱就是三井家筹备的,自然已经明白眼前之人是谁,赶紧将原本要扬起来的头低下,跪坐在原地俯身行礼道:“恕我们失礼了,殿下!” 众人被三井久子弄得一头雾水,后者则是给场间的女子们使眼色,让大家跟着自己行礼。 “千万别这么叫,还没有正式结婚呢!”於一摆摆手,“我叫於一,大家喊这个名字就好了!” 光枝、阿元和千叶佐那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有搞清楚场间的形势,太一只好解释过:“敬子小姐是下任御台所。” 众人一听是将军的未婚妻,便也要行礼,被於一阻止了:“都说了,要行礼的话,等到我进了江户城再说呀!” “话说,近距离看的话,光子小姐和太一特别像呢,感觉就像是太一穿着礼服一样!”见众人还有些拘谨,於一指着光枝的脸笑着打岔道。 “噗嗤!”千叶佐那先笑出了声,这位自小在道馆长大,本就是洒脱性子,听於一说的有趣,跟着附和道:“我第一次见光枝……不,光子的时候,和龙马也是都吓了一跳,确实太像了。” 太一:……谢谢你啊,不过,为什么活跃气氛要拿自己打趣。 於一名义上是跟随萨摩侯来婚礼道贺,自然提前打听了新娘子的情况,因而光枝就不需要专门介绍了,太一又一一将场间的其他女子介绍给未来的御台所殿下,算是彼此正式认识了下。 当介绍到三井久子时,於一突然道:“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三井久子有些尴尬,两人确实是见过,而且她这里还有些单方面的误会。 有人戏称一个女人能顶五百只鸭子,在逐渐发现於一人很好相处后,屋里的三千五百只鸭子开始叫了起来,恩,又次郎老板家的那两个侍女也挺能说的。女孩们一旦聊起来,太一完全插不进嘴,又不愿意回茶室那边在大佬面前装孙子,太一只得尴尬地坚持立在这里。 “马上就要举行仪式了!”外间的侍女敲了敲门,提醒光枝到时间了。 在侍女们地簇拥下,光枝款款步出房间,擦身而过时,太一嬉皮笑脸道:“如果不幸福的话,就回来哦。” “呸呸呸,想的美,一定不会回来让你看笑话的。”光枝回怼道,然后驻步低头,似有些伤感。 “喂喂喂,开玩笑啦,别这样跟生离死别一样,三天后不就是回门礼吗,”太一继续嬉皮笑脸劝道,“再说,如果你不嫌弃阿元烦人,以后也可以经常回通商屋看我们呀。” 阿元听到这话,狠狠瞪了自己这不靠谱的哥哥一眼,本来还有些伤感的气氛,瞬间变得搞怪起来。 “家里就拜托了,”光枝很正式地躬身说道,“这次因为我的任性,添了许多麻烦。” “是你的福气好,实际上也没有多麻烦,而且现在看来也是不错的选择。”太一知道她说的是嫁松平容保这件事,先是宽慰又进一步调侃道,“可记住了,一定要当好你的恶毒女配!别让会津侯的正室压制住哦,那可就坠了咱们家的威风!” 室内众女都瞪着太一,一副“你在胡扯什么”的表情,光枝则是笑了,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光枝在侍女们的引领下离开,太一则是带着一帮女眷绕道从侧门进了主殿。不多时,光枝和松平容保一同步入场间,郎才女貌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婚礼的主仪式将在男方家中举行,在这里主要是新娘的辞行仪式。岩仓具视作为光枝现在名义上的父亲,坐在主位说了些勉励祝福的话后,两位新人便在侍者的引导下行三献之礼,交杯换盏共饮下九盏清酒,其间又食了些年糕汤,这仪式便基本结束了。 阿元代表婆家人上前,将一个护身符挂在了光枝身上,看着光枝出门上轿,小丫头心情有些复杂。 “太一哥哥,我以后不嫁人了好不好?”此时,一对新人启程前往会津藩上屋敷,场间地宴席已经开始,宾客们相互举杯说着吉祥话,显得十分热闹。阿元退回到太一身边,兴致有些不高,嘟着嘴对太一说道。 “为什么?”太一有些奇怪,嫁人不应该是这个年龄女孩子,普遍比较憧憬地事吗? “我以后如果像光枝姐一样嫁了人,家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那多孤单啊。”阿元十分认真道。 “呸呸呸,真晦气!胡说什么呢,等你嫁人时,我一定早就结婚了好不好!”太一十分无语。 “对啊!”阿元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又变了十分开心起来,然后跑到小千叶道场学员那边,找千叶佐那聊天去了。 “小丫头真向着你呀!”於一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真愁人才对,脑袋一直不灵光的样子,以后还不让她的夫婿欺负死。”太一对此有些担心,“对了,你怎么还没走?” “当然是因为,说了算的人还没有谈完啦!”於一转身指了指侧殿的方向,眼睛眯成了细缝,“平时凑在一起不方便嘛,有机会自然是多聊几句。” “为了什么事?”太一还是没忍住,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朝廷、水户藩、福井藩、福山藩、萨摩藩,代表各自势力、所属支藩达成一个共识,”於一掰着手指,语气像是在说什么家长里短一样,落在太一耳中却是了不得的消息,“共同支持一桥侯为将军候补。” 太一看着侧殿方向,心里不断盘算着,现今远在京都的朝廷都已经下场介入将军传承了。虽说将军人选,最终需要天皇和朝廷的任命旨意才能生效,但那权力一直都是形式上的,直接参与将军人选讨论,这是德川家开幕百年来未有过的。 这说明,面对井伊直弼所代表的“纪州派”和“开国派”,“一桥派”开始处于下风了,因此水府老公德川齐昭才会想到借住外援以抗衡。不过,对于所有人来说,这外援真真是柄双刃剑,将会斩开旧的枷锁,迎来滔天巨变。 第125章 松平容保 有钱有闲的江户人最喜欢八卦,而江户也总能有新鲜事发生,来满足其间居民的猎奇心里。 当町人们谈论的话题,还在会津侯的婚事中时,一场更加隆重的婚礼仪式开始了。就在光枝出嫁的第二天,鳏居多年的将军大人,终于定下了自己的婚事,出身萨摩藩的近卫敬子(岛津笃子)将入城统摄大奥。 按照惯例,将军的正室必须来自公家或宫家。德川家定曾先后迎娶了来自公卿“五摄家”鹰司家、一条家两任御台所,但均无子嗣诞下,连小产的消息都未传出过,这无疑加重了外间的猜测。而奥中也是因此人心惶惶,急需一位能够镇住场面的御台所入主。 对于这个御台所人选,不论是幕府内部,还是城下町的百姓,大家都寄托了极大期望,毕竟上一位萨摩藩出身的御台所,让将军家子嗣繁茂。江户幕府第十一代将军家齐,便是迎娶了萨摩藩二十五代藩主岛津重豪之女、拜在近卫经熙膝下为养女的茂姬(近卫寔子)。 结果是,德川家齐共生了二十六子、二十七女,作为御台所的茂姬也有一子诞下,成为江户幕府历史上唯二产子的御台所。然后大家似乎有了共识,这岛津家的闺女,简直就是送子观音啊。 因此,为了讨个好彩头,新任御台所也便严格参考自己“前辈”的经历,按照出身岛津家、拜入近卫家、嫁予将军家这一流程来成婚。但这也只是个美好的希望罢了,外界一直怀疑,德川家定不仅仅是精神有问题,可能还不能人道,因此与御台所人选相比,更多的势力参与到了将军嗣子人选的论战中。 幕府确定萨摩女为御台所后,萨摩藩当天便开始往江户城运送嫁妆,令江户人啧啧称奇的是,送的嫁妆之多,押送队伍自位于涩谷的萨摩藩下屋敷出发,延绵十数里,队首已经进城,队尾还未出下屋敷,可算是巍巍壮观。 而不仅仅是第一天这样,第二天依然如此,第三天仍在运送,让江户人对萨摩这个西南雄藩,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光枝出嫁后的第三日,松平容保带着光枝“回娘家”,与天朝风俗一样,主要是回来拜见女方父母。这又是形式上的安排,因为那位“干爹”岩仓具视已经启程返回了京都。 回门的地点倒是定在了通商屋总店,毕竟婚礼结束了,也不好一直借用又次郎老板的宅子。 昨日便接到了消息,寿太郎调动通商屋上下,将码头区打扫一新,又采买了些饰品装点屋敷,一个个看上去干劲十足。 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因为昨日会津藩传来的消息说,松平容保的正室敏姬也要同行,通商屋的众位自然不愿意让这位正牌夫人,看轻了光枝的娘家。 快到中午时,有会津藩的藩士前来通报,会津侯一行已经到了附近,令大家做好迎接准备。将码头大门敞开,太一穿着印有铜钱纹的羽织,带着一众手下在屋门口等候。 松平容保在一群武士护卫下骑马前来,身后跟着两乘驾笼。待来到近前,松平容保翻身下马,与太一打招呼寒暄,同时有些好奇地打量起通商屋总店所在的码头区域。 太一与会津侯聊了两句,便见光枝由后面一乘驾笼中钻出来,一身小袖打褂装扮,头上盘着发髻,已经是一副大名夫人的做派了。 本想调侃两句,却见光枝快步来到前面的驾笼旁,帮着小心打开侧门、扶起布帘。太一见状就有些不喜欢,虽说正室与侧室有别,但也不用这么小心侍候着,说好的恶毒女配人设呢? 太一目不转睛盯着驾笼方向,倒要看看会津侯的正室,是何等厉害。便见一只小手从驾笼中伸出,搭在光枝的胳膊上,然后在后者的帮助下,费力迈步钻出驾笼。 见到从驾笼中出来的人,由光枝牵着走过来,太一愣了好久。那根本就是个小女孩,看着甚至比阿元还小,太一十分怀疑,这位年纪有十岁吗? 难道同行的不是正室,而是家里的女儿,不过想想也不可能,松平容保和光枝年岁差不多,不可能出来个这么大的女儿。 手忙脚乱地将众人引入屋内,太一看着眼前的三人,很有些父母带着孩子外出郊游的既视感。 “姐姐你回来啦,”阿元拉开会客室的门,看见光枝后,直接扑到了对方怀里,开始撒娇道,“你不在时,我都是一个人睡,太一哥哥也不愿意陪着我,晚上可害怕了。” “咳咳!”太一在一旁提醒阿元,当着客人正经点,然后转向松平容保道:“小门小户随意惯了,肥后守大人勿要怪罪。” “无妨的,由此可见阿元小姐与光枝感情好,而且会津藩的规矩没那么大,在藩邸时我们也是比较随意的。”松平容保笑着回应。 太一看阿元仍没什么见客的自觉,像个小猫一样腻在光枝身上,只得起身对松平容保道:“前一段时间在下租得一艘西洋帆船,就停在码头,不如请肥后守大人帮着把把关,看看划不划算。” “也好,”松平容保从善如流,可能是也觉得,该把这里留给娘家姐妹交流感情,“一直听闻通商屋这里有东国最大的海船,早就想来见识一下了。” 太一就要引着松平容保往外走,后者的衣袖却被人拉住了,便听进屋后如偶人一样安静的小萝莉此时说道:“兄长大人,我呢?” 太一差点一个踉跄摔倒,这称呼也真是……亲情满满。 松平容保随后真的一副大哥哥做派,笑着对小萝莉说道:“敏子陪着光枝和这个小姐在这里玩,码头风大就不带你去了。” 阿元是个没心没肺的自来熟,从光枝怀里出来,一把抱住小萝莉,拍着飞机场保证到:“大人您跟太一哥哥去,这个小妹妹交给我了!” 太一有些无语,这称呼上总觉得有些啊。 出了通商屋总店,迈步往码头方向走,太一才从松平容保口中,大体了解了前因后果。这位刚刚九岁的小丫头,是会津藩第八代藩主松平荣敬的独女。岛国并没有“同姓不婚”的说法,甚至后世岛国堂兄妹亦不在禁止结婚之列,松平容保自美浓国高须藩(御三家之一尾张德川家支藩)入嗣会津藩,实际上是以婿养子的身份入嗣。 最大的问题是,松平容敬死的实在太早了,松平容保没办法只得急匆匆与还需要被人抱着的敏子“完婚”,这才有了这么位年龄悬殊的正室夫人。 太一也总算明白,为什么松平容保年纪轻轻又是新婚不久还“勾搭”光枝,这根本就是个名义上的已婚、实质上的单身汉啊。 两人来到码头,还未登上“伊豆丸”,松平容保却是先开口了,问话的内容让太一有些意外。 “大家都在传说,但我还想再确认一下,你和这个通商屋是在为水户藩和一桥藩做事吗?” 第126章 立身之道 是不是在给水户藩和一桥藩做事? 太一倒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心里盘算着松平容保这么问的意图。 不管太一本人心里怎么想的,不论是从又次郎老板的宿场生意,还是通商屋的外贸生意,理论上都是在水户和一桥两藩的支持下立起来的,更不要说足利屋在明面上还是两藩的御用商人。 当然从又次郎老板的一系列表现看,太一对其是否真的算从属于水府老公德川齐昭这点有些存疑,但至少明面上,他们确实是端着德川齐昭父子的饭碗。虽然德川齐昭本人反对海外贸易,虽然德川庆喜与其父亲的理念也并不完全一致,但这都不妨碍外界的一般看法。 可能看到太一沉默许久未回复,松平容保快走几步然后转身面对太一,十分认真地问道:“或者我换个更加简单的问题,一桥和纪州你会站在哪边呢?” 与前一个问题相比,这似乎是个明知故问的题目,太一当然明白松平容保问的是将军嗣子人选问题,他连纪州藩的人都没见过,想选对方也没有门路,哪会有站不站在对方那边一说。 但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松平容保既然问了,那便不应当草率地答复。 太一抬手指向“伊豆丸”的跳板,请松平容保上船,然后笑着反问道:“那如果让肥后守您选,一桥和纪州您会站在哪边呢?” 松平容保立在船头,看着广阔的江户湾,并未如太一那样回避问题,而是很干脆地说道:“我以及所有的会津人,都站在上样这边。” 太一闻听此言一愣,摇头低笑起来,松平容保不知太一因何发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太一当然不是笑松平容保耍滑头或者搞投机,而是有感于会津松平家的死板,哪怕松平容保是从外藩入嗣过去的。 “《御家训》是吗?”太一摇了摇头,“那么多大人物出现在您的婚礼上,在下还以为是因为您站在刑部卿这边呢。” 在江户幕府的权力框架内,会津藩是极特殊的存在,与其初代藩主的传奇经历不无关系。 这就得追溯到幕初的庆长十六年,江户幕府第二代将军秀忠与情人生下了一子,取名为幸松。按说岛国天下将军最大,且德川秀忠子嗣并不如何繁茂,算上这位幸松,不过三子存世。虽然是先上船后买票,但换做别人,一定把自己那情人迎进门做侧室,这样儿子身份自然就转正了。 德川秀忠还真就不敢,说他宠妻也好惧内也罢,反正将军秀忠对突然搞出来的“人命”直接吓尿了,完全不敢让自己的御台所知道。 秀忠的御台所原名浅井江,绝对的名门之后,她舅舅是战国时代第一位天下人、“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母亲是战国第一美女织田市,父亲是近江之鹰浅井长政,长姐嫁的是太阁丰臣秀吉,二姐嫁的是关原之战拨乱反正有功的京极高次,前夫是曾一度被作为秀吉嗣子的丰臣秀胜,可谓以一己之力把整个战国末期的英豪贯穿了起来。 浅井江嫁给德川秀忠时,已经是三婚了,但夫妻两人感情极好,加上浅井江善妒,德川秀忠一生未敢纳侧室,他的九个子女中有七个是浅井江所生,其中包括后来的三代将军、真正奠定江户幕府百年基业的德川家光。 而浅井江作为江户幕府历史上唯二诞下男丁的御台所,同时也是唯一诞下将军的御台所,由于这姐们太过厉害,凭借老公和儿子于数十年间说一不二,以至幕府都不敢让后来的将军正室再顺利诞下子嗣了。 两个非浅井江所生的孩子,源自于德川秀忠仅有的两次出轨,而第一次出轨的产物,长子长松丸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奥中,这第二个便是幸松。有了前车之鉴,德川秀忠直接不敢将这个孩子养在大奥了。 于是,幸松被托付给了高远藩三万石小大名保科正光为嗣子,这位也正好没有亲生儿子,将幸松取名为保科正之。 自被送出大奥起,一直到御台所浅井江故去,德川秀忠才敢把保科正之叫到跟前见上了一面。现在想来,这位将军大人一辈子也真是不容易。 浅井江之子、第三代将军家光,对这个自小被迫离家的弟弟心怀愧疚,也极其器重,转封陆奥国会津藩二十三万石,准许其恢复德川一族原本的苗字松平,并作为亲藩大名居江户城溜之间佐政。但保科正之感念保科家养育之恩,至死未改换门庭。直到其第六子、会津藩第三代藩主时,才恢复了松平的苗字。 保科正之同样感念于德川家光的恩情,留下了作为会津祖训的《御家训》,其中第一条就是“大君之义,需一心侍奉主君极尽忠义,不可以列国之例自行处决国中之事,倘若怀有二心,便非我子孙,众人切不可遵从其命”。 会津藩自上至下,将这条祖训贯彻的淋漓尽致,凡幕府有危难事,会津藩随叫随到、绝不推辞,因而也在两百年间深受历代幕府将军信任。 太一曾经恶意的想,保科正之留下的这条祖训,散发着满满的求生欲,可能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避嫌避祸存在的。毕竟会津松平家出身有些尴尬,历代将军可能会想,你祖上当年如此境遇,你们家会不会觉得委屈,而对幕府心怀怨念呢? 保科正之以祖训回应这种可能的猜忌,以告诉世人,特别是在任的将军,会津藩记住的只有幕府恩情。 这《御家训》也确实保了会津松平家两百年的太平,要不说,后人千万不能小看祖先的智慧呢。 松平容保说站在将军这边,实际上是在说,不论最终是一桥藩的德川庆喜,还是纪州藩的德川庆福登顶,会津藩都会全力支持,至于在这之前的事情,会津藩只听现任将军家定的。 会津人就是这么简单、头铁的铜蚕豆,这也是他们的生存之道、立身之本。 太一大体想明白了松平容保为何有此一问,早先知道光枝嫁为侧室,他未觉得会有什么影响,但今天见了那所谓的正室夫人,猛然发现,光枝在会津的定位比预想要高很多,自家这边竟成了会津藩很重要的一支姻亲。 如果太一是个无名之辈也就算了,松平容保和光枝“勾勾搭搭”时,可能也没想到,太一后来会将事业折腾的如此之大、会在争嗣漩涡中陷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可能影响会津藩长期以来的站位。 “安心好了,我的肥后守大人。”太一有些逾越地拍了拍松平容保的肩膀,觉得对方的担心有些多余,在太一看来一切不过是生意罢了,他可没有为老乌龟的子孙们的冲锋陷阵的觉悟,笑着看向松平容保,此时此刻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自然是站在光枝这边的。” 第127章 潜移默化 太一的回答自然说不上完美,但胜在足够令人安心,松平容保脸色舒缓,看着风平浪静的江户湾,不由自主感叹道:“不知道水面下有几多暗流啊。” “水上行舟嘛,最忌讳的反而是随波逐流,只要自己脚下的船够大,天南海北都去的,些许明礁暗流有何可怕。”太一笑着拍了拍“伊豆丸”的木质栏杆,松平容保很想问这“够大的船”为何,但太一已经换了话题,指着远处一片区域道,“肥后守请看前面那片区域,在下正与江户的匠人们研究仿制西洋帆船,着实有意思的很,不若过去瞧瞧。” “那我倒是要长长见识。”松平容保将心中的疑惑隐去,跟随着太一前往正在施工中的船坞区域。 走到近前,一艘长度在两三丈左右,尚未完工的木船模型正立在场中央,勘兵卫陪着约翰逊船长,正在与工匠们争论着什么。 与兰学兴盛的西国诸藩不同,封地在陆奥的会津藩,日常并不大涉及与西洋交往,松平容保见到一个红发的大鼻子站在场间,表现出了些许的不适,本能地将彼此距离拉开了一些。 “这是何物?”松平容保指着场间的帆船模型,好奇地问道。 “这是按照‘伊豆丸’等比例试制的样船,我们手里没有原始的帆船图纸和各部位具体参数,所以需要慢慢摸索,让大家熟悉一下各部位的结构。当然,先做到形似,然后再一点一点解决神似的问题。”太一引着松平容保近距离观看模型的各个细节。 约翰逊船长见自己的老板来了,靠过来就是一顿抱怨:“老板,你们这里的工程师简直是胡来,他们就是做出了一坨狗屎!” 太一被这位的口水喷了一脸,松平容保也十分嫌弃地躲开这个“红毛鬼”。 太一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刚才看约翰逊与“龙宫会”的工匠们争论,以为只是纯粹的学术讨论,没想到这位是在发脾气。勘兵卫的英语还是半吊子水平,肯定也没办法精确的传达彼此意思,可想而知这个美国人一定郁闷坏了。 “船长先生,放轻松!”太一拍了拍对方的胳膊,指着还未安装装帆的海船模型道,“我看这个做的十分精美啊,是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了!”约翰逊一脸崩溃道,“我承认这群工程师很有艺术家的潜质,作为工艺品这个也绝对过关,但作为模型她简直糟透了,您自己看看船底!” 松平容保见太一与那外国人呜啦哇啦一通,询问太一前因后果,跟着太一弯腰看向船底,但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太一倒是一眼看出了问题,有些哭笑不得道:“勘兵卫,是谁提议用一根整木做龙骨的?” “那位大工匠师傅说这样结实!他不太信任西洋人的拼接术。”堪兵卫见自家老板问,赶快回答道。 “我承认这样肯定更加结实,但咱们在建造真正的海船时,到哪里找五六十米长的整根树木做龙骨呢?” 围在模型周边的几个匠人闻听都有些尴尬,又听太一继续道:“这个也别浪费了,漆上漆后摆到总店里当装饰,然后你们重新来过。所谓仿制模型,就是要学习龙骨的拼接、风帆的排列,船体布局等等,不要耍小聪明!” 约翰逊站在一旁,见刚刚和自己争论的一众匠人,被太一训得服服帖帖的,立刻喜笑颜开,靠过来继续说道:“我在国内时,听说有船商开始尝试用钢板焊接龙骨了,咱们要不也可以试试?” “船长先生,我觉得……咱们还是一步一步来,起码等到我能有自己的煤矿和钢铁厂以后再说。到时候,我给你造一艘全钢的海船。”太一否决了对方不切实际的提议,“为了那一天早日到来,你们可是要更加努力为我工作啊。” 忽悠完美国人,太一带着松平容保在船坞附近参观,便听对方问道:“最初你说靠‘大船’渡过暗流,我还以为是指刑部卿,却没想到真的是指船。但即使你可以造出更多的海船,我也并不觉得能在接下来的风浪中起到什么作用,难不成你还能造一支舰队不成?不过是些工具罢了。” “您可别乱说,我可不是在造战舰,”太一摆着手否认,“有一点您说的没错,这些船都是工具,但不是作为战舰,而是作为商船;不是用于战斗,而是用于沟通的。”太一再次指向一侧的江户湾,“您觉得这里广阔,但要知道这与外面的大洋相比,不过是小水洼一般,咱们眼中的惊涛骇浪,也不过是外人眼中的小小涟漪。当我的这些船,将江户湾与大洋连接起来时,湾内的风浪就不会伤到我了。” “我第一次发现,你比喜连川又次郎要危险的多,”松平容保眯着眼睛说道,“起码他没有妄想过借助外夷的势力,你的想法已经犯禁了。” “这想法虽然危险,但是绝对无害,我的义兄大人,”太一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说,有时候人要跳出条条框框,就像我作为一个卑微的普通人,纠结于小小的江户湾,只有被浪倾覆的份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自己把自己逼死,对不对?” 太一跟松平容保实际上并不太熟,今天说了很多交浅言深的话,多是看在光枝的份上。 从历史上看,松平容保和会津藩是个十分轴的存在。要知道会津战争爆发时,德川庆喜已经开城投降了,而会津藩独自和朝廷军队打了大半年,几乎到了藩内遍地焦土、女子登城作战的程度。当然卖假药的岁三更轴一些,这位在会津投降后,又纠集幕府军残部跑到了北海道,独自坚持抵抗了近一年的时间。 太一自然不好直言劝说松平容保,别太把幕府当回事,苟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对方能不能听进去另说,那是真的犯忌讳。 今天只是提前给对方打个预防针,侧面给些心理暗示,劝劝他别那么纠结于所谓《御家训》的条条框框,眼界开阔一些后,就会发现世界如此精彩,格局小了只能是死路一条。 如果能避免这位如历史上那样,冲到岛内冲突的第一线,自然是最好了。毕竟在“天诛”当饭吃的年代,松平容保绝对是倒幕志士眼中的“首恶”,虽然后世历史上这位平安着陆,但说不准这一世怎么样。 光枝出嫁那天说给太一添了麻烦,只不过在太一看来,这麻烦不是运作怎么嫁给松平容保,而是要保护的人又多了一个,且这位的风险指数和难度指数都是最高的。 如果只是光枝和阿元,大不了用船把人拉走得了,但太一总不能把松平容保绑走,万事还得这位自己想通。 松平容保在通商屋用过午饭,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媳妇走了。两人在码头聊了很多,太一不知道自己推销的理念,松平容保听进去多少,不过好在现今还有的是时间,太一决定潜移默化地来个“会津侯补完计划”。 第128章 风起青萍 安政三年十一月十九日,在江户萨摩藩宅邸已住了三年的笃姬,正式进入江户城大奥,与幕府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举行了订婚仪式,并于一个月后正式完婚,空悬数年的御台所位置,终于有了着落,似乎也预示着这两年多灾多难的幕府,将要迎来新的转机。 新任御台所入城时声势空前,江户城下町人夹道欢迎,一直喧嚣到傍晚十分。至于城内婚礼仪式盛况如何,太一便无从得知了,他可没有受邀参加的资格。 同样没有受邀参加的汤森德·哈里斯,对此事颇有怨念,毕竟给将军的新婚贺礼也送出去了,怎么连杯喜酒都不让喝呢? 太一最近抽空拜访了这位,听他对将军迟迟不召见,发了半天牢骚。太一很是认真地给对方出主意,让其先与老中首座堀田正睦谈一谈条约细节的事情,但哈里斯就是死脑筋,一心要与一国之君面谈。 太一没想到这胖老头这么固执,简单劝了几句便不再多说,临走时把对方随身带着的帆船模型顺走了。 这也是此行的最终目的,船坞的工匠们对拼接式龙骨的结构仍然有些懵懂,反复将其与天朝传来的榫卯工艺区别对照,仍摸索不出门道来,毕竟又不能真的把“伊豆丸”拆了研究,太一便打起了哈里斯手里等比例复原模型的主意。 当然,太一也不是空手来的,他带了一提刚刚上市的柑橘,其实本来想送腌萝卜的,后来觉得胖老头肯定三高,还是不拿这种高盐的咸菜祸祸他了。 将从哈里斯处“换”来的模型交给勘兵卫,太一带着山口一赶往音羽川座当票友去了。 佐久间象山一直被禁足在藩邸,书院复课无望,光枝托松平容保从会津藩请了位老师,到通商屋单独教导阿元。另外还听从太一的建议,从藩邸请了位年长的侍女,教授阿元一些基本的礼仪规矩,把小丫头的时间排得满满的,山口一便换成了太一的小跟班。 安政三年已经没剩几天了,马上又要到最重要的年节,同时也为庆祝即将到来的十八岁成年礼,当然这是按照后世标准,太一最近接了一部年度大戏,准备以一己之力,重新掀起江户人的观剧热潮。 好,以上都是胡扯!暂时留在音羽川座的那位大剧作家默阿弥,终于在上月完成了新的歌舞伎剧本,仍是江户最近流行的“白浪”侠盗题材,音羽川座准备赶在人日时演出。 这出被定名为《三人吉三廓初买》的剧,内容设计十分新奇,太一看后很是喜欢。故事在三个都叫“吉三”的盗贼中展开,伪装成歌舞伎女形艺人的女装盗贼小姐吉三,从低级游女那里盗走百两纹银,并将对方推落河中,这一幕被武士出身、家道中落的盗贼公子吉三目睹,出手与小姐吉三争抢纹银。 出家后改邪归正的盗贼和尚吉三,见两人拔刀相向便上前阻止,三人一番缠斗,发现彼此同名便结拜为兄弟,百两纹银交给和尚吉三保管,故事由此展开…… 这出剧里面涉及“雷雨”式兄妹恋、男男耽美、兄弟义气、因果报应等吸睛元素,加之情节上不断出现的反转,剧情之复杂前所未有,彻底颠覆之前歌舞伎剧作情节偏简单的传统。 太一边赶路边给山口一讲着剧中剧情,后者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太一也不敢多讲,他比较害怕有人说这是在水字数…… 最近也是赶上年底,通商屋不忙,而光枝又顺利出嫁,太一有了时间,跟浅吉座主软磨硬泡,获准参加这出《三人吉三》的人日演出。 早先排练了几次,太一被从小姐吉三的候选名单中剔除,转而担任公子吉三的角色,算是第一次摆脱女形人物束缚,挑战正派的立役角色。 这实际上有照顾河源崎权十郎的考虑,后者要担任小姐吉三的演出,这位目前是音羽川座替代太一的当家立女形兼“票房保证”,浅吉座主准备借着《三人吉三》下一盘大棋,趁市川座式微之机在江户攻城略地,自然要派上全部名角。 权十郎由于年龄稍小的关系,比太一要矮上小半头,如果两人对调角色,那么公子吉三比小姐吉三矮一节,会显得比较怪异。三个主角中,和尚吉三体现的是草莽之士的侠义,小姐吉三来弥补没有女主角而缺少的那部分妩媚,公子吉三代表传统完美武士形象。 在“好色”的江户人看来,剧中完美武士一个必不可少的特征,就是必须“帅”,虽然权十郎作为天赋女形,扮相肯定没问题,但身高一对比,“小狼狗”立刻变成“小奶狗”,无疑不符合江户人心中武士的印象。 对于第一次挑战立役角色,太一本人还是很兴奋的,认为终于等到自己出演男主角的一天了,以前光扮女主角,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长此以往,作者都不给安排女主了…… 随着新年到来,大雪给整个江户披上冬装。而今,地震的最后一抹痕迹已经被从城下抹去,西洋黑船的传闻已消失许久,秋稻丰收、四民安康,连城中的将军也结婚了……善于忘记的大江户及其中的町人们,又沉浸在了浮华盛世的假象中,城下各町一派歌舞生平。 行于浅草的旅人,看着城中天守阁上落满白雪的兽瓦,吃着新米舂制而成的团子,谈论着音羽川座最近刚刚初演便成爆款的新剧,全然不知在江户城中,激烈的碰撞已经开始。 安政四年的正月刚刚过去,老中井伊直弼在御用部屋提报了议题,积极推动美国总领事哈里斯登城之事。消息传开后,水府老公上书谏称此事违敕,被井伊直弼无礼驳回,德川齐昭一气之下,辞去了参与幕政的职役。如此对待“副将军”,在涉外事务上恣意妄为,彻底激怒了外朝大名,除了井伊直弼自己的彦根藩以外,其他居于溜之间的高松、会津、松山、桑名、忍、姬路等六家负责监督幕政的大名,连署上书反对,江户城中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第129章 老友重聚 江户初期,配合参觐制度,幕府确立了谒席制,规定了人员登城拜谒将军时所待的位置,将各藩大名及部分直属旗本按家格、亲疏等,分在了大广间,溜之间,帝鉴之间,柳之间,雁之间,菊之间等7个区域。 理论上,谒席的排名,从前到后体现了相关人员的重要程度,但也并不尽然,实际上蕴含着幕府惯用的平衡之术。 大广间、帝鉴之间、柳之间等三类谒席,虽然地位高低不同,但都属于荣誉席位,不承担幕政工作。在大名于江户参觐期间,也不需要每日上班,而是基本上月点卯就可以了。 大廊下、溜之间、雁之间、菊之间等四类谒席,则需要经常性登城,但职责上又有区别。 居于大廊下的主要是御三家、加贺等亲近雄藩,一般不承担具体工作。雁之间、菊之间以小大名为主,称“谒众”,承担着考勤参觐大名的职责,按照“掌权者不享禄”的原则,被作为未来的幕政高层储备,也有机会外放并出任幕府在各地的重要代官职役。 溜之间是所有谒席中最特殊的存在,此地又称黑书院,按惯例是幕府将军与老中议政的地方。溜之间大名则会在将军问政时,代表诸藩大名对“内阁”定下幕政发表意见。因而,其实际上起到监督问责老中施政作用,最初常驻的仅有彦根井伊家、高松松平家、会津松平家三席,后来扩展至七席。 溜之间大名上一次集体发声,还是在井伊直弼的煽动下,逼迫阿部正弘交出老中首座之位,没想到这次被弹劾的对象,就变成了井伊直弼自己。 井伊直弼正值四十多岁的当打之年,与久经幕政风霜的阿部正弘不同,其对待开国之事上态度极其鲜明,作风也极其刚硬,面对问责毫无退却之意,而是带领着一众开国派老中,与溜之间大名们怼了起来。以至于现今担任老中首座的堀田正睦不得不下场调解,但两方仍然闹得不可开交。 前期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态度,辞去幕府职役的水府老公德川齐昭,也借着溜之间大名弹劾的机会,动员了“一桥派”和“锁国派”大名上书,给老中集团施压,使得幕府内部的对立进一步升级。 但井伊直弼并未因频繁的弹劾受到影响,对内坚持不撤下美国使节登城的议题,对外继续推行各项改革政策。 春夏之交,幕府正式将位于长崎的海军传习所迁至江户,并与位于江户驻地的讲武所合并,改称军舰教授所,直接在将军眼皮底下开展西洋海军教学。 已经担任长崎海军传习所总监助理的胜麟太郎,以及担任教授之职的中岛三郎助,得以借此返回江户任职。太一在驻地附近选了家料亭,设宴为两位多年不见的老友接风。 与春风满面的麟太郎不同,中岛三郎助这日面色有些差,太一询问后才知道,他似乎是得了哮喘,一直没能医好,加上在长崎工作较为繁重,竟然成了顽疾。 “不是我说你,看看麟太郎先生,同样是到长崎任职,也没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太一敬过酒,笑着调侃中岛三郎助。 “哪会像是这个家伙那么悠闲,他每日除了听课,就是陪着总监大人和那些荷兰教授到处闲逛,剩下的事都是我们这些人在干,得一边学习一边授课、一边学开船一边学造船,还有学员管理的处理琐事也要干,我没有累死在长崎已经是万幸了。”三郎助满脸的怨念。 “所以我一直说三郎助你太认真了,太一你可能想不到,在试制海船时,三郎助可是真的和木匠一起刨木料呢。”麟太郎笑着放下酒盏,冲着太一说道。 待三人相互挖苦一番,麟太郎突然指着窗外不远处被木墙围起来的码头区,有些不满道:“话说,离开江户这些年没想到变化这么大,这是谁这么大胆,把驻地沿海最好的船舶停靠区圈起来了,以后幕府的军舰来了怎么停,这事儿我得跟永井大人好好说说。” 太一有些尴尬,那片区域是他圈占的。该区域本不在通商屋总店码头范围,但由于要和“龙宫会”的人修建船坞,因而又向南町奉行所要了一块地,在通商屋总店码头区之外,建起了船坞码头区。虽然不至于说把沿岸深水区位置都占了,但打着一桥侯的幌子,确实拿到的都是极好地方。 麟太郎提到的“永井大人”,是原长崎海军传习所总监永井尚志,现今已回到江户担任新设立的军舰奉行一职。太一担心麟太郎别再真找到这位,让幕府再把自己拿到的地收回去,连忙解释说是通商屋会同江户民间人士,在响应幕府号召自行探索建造海船,幕府应该大力支持才好。 “真是厉害呀,以民间的力量造大船。”三郎助在一旁赞叹道,“听荷兰教授说,西洋造船也是政府鼓励商人研制为主,并非一定要官方亲自操持,我觉得是有道理的。” 太一连忙谦虚几句,解释说现在只是探索阶段而已,对着同样有些肃然起敬的麟太郎道:“麟太郎先生这么关注码头,是幕府从荷兰那里得到的训练舰‘观光丸’要回江户停靠吗?” “不仅仅是‘观光丸’,前年从荷兰购买的‘咸临丸’,也已经建成下水,年中预计要送抵江户,那可是现今最先进的螺旋桨蒸汽帆船,不是‘观光丸’那种明轮蒸汽帆船可比的。”麟太郎一脸兴奋,就好像那艘“咸临丸”会选他当船长一般。 “在下决定了,通商屋作为负责任的江户商家,将对幕府的军舰开放船坞码头,以供停靠使用。而且我们那里的工匠规模很大,大家已经初步熟悉了西式舰船的结构,可以为幕府提供舰船维修保养服务。”太一似乎发现了新的商机。 这商机并非是为了赚钱,当然活儿也不可能白干,更重要的是自家的工匠可以凭借替幕府修船,进一步学习掌握西洋帆船的结构。既然是要修理,看看设计图、拆个船舱什么的,总不算过分?幕府派个懂行的人过来指导指导,总是应该的? 麟太郎一时间被太一的“大气”镇住了,认为像是太一这么为幕府操心的良心商家,不受幕府特别表彰简直是天理难容,并表示回去后,会向永井尚志专门汇报,争取把此事定下来,停泊费和船只维护费什么的,也都好商量。 第131章 通事人选 江户城中一处偏殿里,汤森德·哈里斯看着与此地值守幕臣交涉后,变得满脸无奈的太一,担心地问道:“是今天行程安排有什么问题吗?别告诉我今天见不到你们的大君了。” “您误会了,会面安排没有任何变化,您可以如愿以偿见到大君!”太一摊了摊手,“不过一会儿你要独自进去了,幕府不允许我参加会见。” “什么?这是为什么,可你是我的翻译,到时候我独自面对一大屋子人,却根本无法交流,那来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太一示意哈里斯稍安勿躁,给他解释起了为什么自己不被允许进去。 岛国的很多宫廷制度源自于天朝,但有些制度比天朝执行的更加极端一些,就比如“面君”的规定,就是在一定程度上袭于汉制。天朝汉时曾有享禄两千石以上士大夫才可见皇帝的规定,不过这种规定自汉以后便很少再见了。毕竟作为皇帝与读书人共治天下数千年的天朝,讲究个“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在人人都有通天梯的情况下,身份的限制便不像岛国那么明显。 但在岛国特别是江户时代,身份是自出生便会被赋予的枷锁,不仅仅是对农工商来说,即使武士阶层内部也是如此。 德川家没有类似京都朝廷律令制的官位体系,而是将直属于幕府武士按照知行地的多寡分为三类。万石知行以上的便是诸藩大名,他们自己管理藩国,有资格协助将军辅政,属于金字塔的上层;万石以下的武士总称直参,大多数名义上由幕府代管知行地,实际上就是在领工资,算是幕府的职业官僚群体,负责具体幕政管理工作。 万石以下直属武士中,又按照是否有资格“御目见”分为两类,有资格拜谒将军的称旗本,一般知行在百石以上;无资格拜谒将军的称御家人,一般知行在百石以下。 也就是说,要想见将军,起码你得是旗本的身份。 有钱?对不起,在这里不好使!哪怕将军大人向大阪豪商借钱时,也不会屈尊见一下这些债主爸爸。 德川庆喜曾经征求过太一的意见,有意向幕府举荐他,不过太一考虑到在这个时代,当幕臣的风险实在是有些高,便婉言谢绝了。 东洋岛国马上就要跑步进入资本主义了,还是赚点小钱钱更实在。毕竟身份到了国外什么也不是,真金白银到哪里都是硬通货。 “如果是私下偷偷见面也就算了,这次会见安排在了大广间,届时将军、各藩诸侯、内阁重臣都会到场,确实是没法子通融。”太一故意来了个大喘气,先让哈里斯紧张了一阵子,才把幕府的解决方案告诉他,“内阁已经给您安排了新的翻译,别担心,是英语翻译。” “我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懂英语的人?”哈里斯有些惊讶。 太一实际上最初也有些惊讶,怎么突然就不是“唯一”了呢,感觉很失落有没有……但刚才的幕吏报担任英语通事的旗本名字时,太一意识到,这确实是个更适合的人选。 在值守幕臣的引导下,一个黑瘦的青年进入偏殿,十分自然的与哈里斯、太一打了个招呼,一口带着浓重岛国口音的美式英语回响在偏殿。 这个人叫中滨万次郎。 这绝对是个时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与胜海舟、桂小五郎、西乡隆盛等一个个幕末璀璨的名字相比,似乎不值一提,也很少出现在后世天朝出版的外国历史书籍中。如果不是今日见到,太一甚至都要忘了这么个在自己脑海中,仅有一丁点印象的名字。 虽然是小人物,但太一觉得,这个在后世又被叫做约翰万次郎的家伙,经历比同时期的大佬们都要传奇。 太一刚刚还给哈里斯普及了一个常识,在岛国出生在哪个阶层就被固定在哪个阶层,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说眼前的这位。 这个叫万次郎的家伙出生在土佐藩中滨村的渔民家庭,而且是最底层的那种,如果不出意外这也将是他的最终归宿。 由于父亲早亡,万次郎十几岁便跟渔船到近海捕鱼,赶上风暴沉船,本人被冲到了荒岛上,走运的是一艘美国渔船将其救起了。 岛国的锁国政策是很严苛的,要不太一也不会手中有船都不出航,擅自离开近海可能就要处极刑。作为漂流者回国,要接收十分严苛的对待,万次郎干脆先留在了美国渔船上工作。 包括船长在内的众人都挺喜欢这个淳朴的家伙,用船名给他起了个英文名字“约翰”,万次的音节近似于“ung”,于是他在船上被叫做约翰·蒙,即约翰万次郎。 船长后来甚至收了万次郎当养子,带着他回到了本国本土的马萨诸塞州,将他送到学校学习,虽然读的不是麻省理工,但也接受了英语、数学、测绘、航海等基础课程教育,毕业后他在捕鲸船上找了一份工作,一度干到了副船长。 但这个在美国生活已步入正轨的家伙,还是忘不了故乡和母亲,于是他决定冒险回国。但远渡大洋是需要船的,而一艘最小的捕鲸船,起码需要六百到一千美元。 为了短时间攒出这笔钱,万次郎毅然辞去了渔船副船长的工作,跑到加州淘金去了,而他最终还真的赚够了买小船的钱,至此其已经在海外生活了十多年。万次郎先独自驾船抵达琉球,并于嘉永四年被遣送至萨摩,后又被萨摩藩押送长崎接受了长时间的审查。 嘉永六年海船来航,改变了岛国,也改变了万次郎的人生。由于缺少了解美国这个新大陆国家的人才,有“留洋”经历、接受过西洋教育的渔民万次郎,进入了萨摩藩主岛津齐彬的视野,被破格拔擢为武士,并以他的出生地中滨村作为苗字。 由于确实有些真才实学,岛津齐彬将他推荐给了幕府,一下子又成了将军直属旗本,并在长崎海军传习所担任教授,看来是最近与麟太郎他们一起来到的江户。 万次郎到底是在美国本土生活、且在多个州游历过,阅历方面,比太一这种靠着先知先觉忽悠人的家伙强不少,虽然口语烂的没话说,但与哈里斯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话题,“业务能力”方面迅速取得了信任,两人交谈十分愉快。 看着美国白胖子和岛国黑瘦子在一边嘀嘀咕咕,太一心里直冒酸水,心想这是要“失宠”的节奏吗? 第132章 局面复杂 与中滨万次郎交谈了几句,太一发现这是个性格温和的家伙,可能跟出身有关系,虽然现今已经成了武士大人,说话行事仍略显腼腆。 随着太一和万次郎聊得深入,发现两人竟然有不少社交上得交叉点,同为长崎海军传习所官员的胜麟太郎、中岛三郎助就不提了,由于都是土佐藩出身,万次郎竟然还认识坂本龙马,这让太一感叹,幕末的名人圈子实际上真的十分小。 万次郎是新晋武士,在江户实际上也没有其他熟人,便提议忙过这几日后,与共同的友人小聚一下。作为江户现今最大的“负翁”,太一自然把这件事揽了下来。 “今日的会见幕府很重视,月初便通告在江户的大名以及三千石知行以上旗本,要在大广间观礼,”万次郎想法比较简单,知道什么说什么,“不过实际上大部分居大廊下、溜之间的大名,今天都告病了。” 太一撇撇嘴,这么多雄藩模仿水户就有些过分了,他作为一个信奉与时俱进的“穿越众”,表示真的很难理解这些大佬对所谓祖制的执着。 “翻译官先生,作为一名岛国官员,请您跟我说说我,你们的大君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也问过太一,但他说并不知道。”汤森德·哈里斯听说幕府重视这次会面,本人表现的十分兴奋,毕竟已经在江户等了大半年,终于要等到胜利曙光了,为了务求达到最佳状态,向万次郎打听起了德川家定的喜好。 “我很想回答您的问题,但实际上我也如太一先生一样,对此一无所知。”万次郎有些尴尬,进一步解释道:“虽然我理论上拥有面见将军的资格,但来到江户以后,从来都没有被召见过。” 可能是由于在说英语的关系,也可能少年时代接受的是西式教育,本身没有东方传统上“为尊者讳”的概念,万次郎十分随意地将自己听到过的传闻与二人分享:“我也问过熟络的同仁,大君似乎不大喜欢见生人,甚至常在城中勤务的旗本,在表向都没怎么见过这位,更不要说我。” “不见自己的官员?那你们的君主都不处理政务吗?他平时待在哪里,一直在后宫中?”哈里斯早先是在天朝当领事,自然知道东方那庞大的后宫体系。 太一和万次郎对视一眼,觉得即使再不担心别人能听懂三人的对话,但毕竟身处城中,这么非议将军,还是有些不安全,便都闭口不言装作沉思。正不知如何回应,恰巧侍者通传,将军德川家定已移驾大广间,传召美国使节觐见。 两人走后,太一觉得此地似乎不需要自己的了,本打算就此离开,却被另外的侍者拦下,引至芙蓉之间暂候。不一会儿的功夫,井上清直携岩濑忠震一同走了进来,两人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两位大人找我?”太一很奇怪,作为前期参与美国谈判的代表,这两位竟然没有去大广间参加仪式。 “井伊老中安排我两人在此留守,以备不时之需,刚刚听值守的人说你也随米侍登城了,便想着叫来一起参详参详。”井上清直解释道。 “找我这个外人参详什么?”太一有些蒙圈,他一个城下町商人,什么时候有资格给这两位出主意了。 “当然还是协约的事情,将军召见不过是走个形式,最终可能还是要由我们具体谈的。”井上清直说道。 “听说将军大人对此事十分重视,说不定两边一高兴,当场谈成了呢。”太一开玩笑道。 “那位殿下的话,只要不出乱子就谢天谢地了。”井上清直摇了摇头,嘀嘀咕咕说道,还被岩濑忠震不满地瞪了一眼。 太一很奇怪井上直清为何有此一说,又听井上直清对着自己同僚怼道:“别瞪我,你现今可不是监督旗本的目付了,井伊大人不是说要设外国奉行并由你担纲,我现今实际上是在为你扛活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那有什么我具体能做的吗?”太一问道。 “当然还是做通事地活儿!”井上直清答道。 太一心想这是剥削志愿者啊,幕府现今明明有万次郎这种留洋派可以用,哪还需要自己这颗螺丝钉。 “中滨大人在米国待了十多年,与我们这些人想法可能不一样,如果不是身份问题,最初老中们还是觉得你陪着觐见更合适的……”面对太一的疑惑,井上直清说得摸棱两可,但前者听明白了,这是担心万次郎变成岛奸,在谈判中向着美国。 这也怪岛国此时的涉外人才太稀缺,井伊直弼虽然号称“开国派”领军人物,但实际上手下没什么有能力的人。现今对美国最熟悉的太一、万次郎两人,前者深受一桥侯器重,后者得到萨摩侯提携,而萨摩亦属于“一桥派”,也就是说现在对于井伊直弼来说,能用的竟然都是对手的得力干将。 这跟井伊直弼上位时间短很有关系,虽然说笼络住了一群老中,把持着幕政大方向,但在中底层幕臣中没有什么基础。说不拘小节也好,过度自信也罢,这位就是在大量使用着政敌的人,甚至岩濑忠震都与他最大的对手德川齐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而,在可选择余地有限的情况下,太一这头“土猪”,无疑比万次郎这只“海龟”,用起来更让人放心一些。当然实际是什么情况,也只有太一自己清楚了。 针对尽快达成协议,太一确实有个人诉求,加上同样带有“一桥派”烙印的岩濑忠震出面了,不论这事是否麻烦,太一都得积极地应下来。反正最近他也没什么急事,哪怕为了个人“钱途”考虑,太他觉得也得尽自己所能支持支持。 正待准备就下一步工作询问井上清直,却听得外间人声喧嚣,不时有侍候在廊道内的武士来回奔走。不一会儿,大量直衣打扮明显是藩国大名的人涌入廊道,众人情绪激动地高声交谈着,场面十分混乱。 芙蓉之间的三人具是有些奇怪,井上清直刚想找个相熟的大名询问一下,又有人前来通报,老中首座堀田正睦召三人到御用部屋,说是有事商谈。 第133章 世事无常 巴尔理士议请数项,曰:一、全权公使常驻府下,以便事务;二、下田港属不便,换以他港;三、建商馆,并造寺院;四、输商税;五、禁鸦片;六、两国人民因便贸易,官吏无复检之…… 太一结合汤森德·哈里斯原话和中滨万次郎的翻译,用毛笔在纸上记录着此次会谈美方的诉求,在会后这份记录将由老中们集体审定后,抄录呈报将军御览。 刚刚城内的骚动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时辰,堀田正睦正在代表幕府与哈里斯开展第一次正式谈判。 太一从万次郎那里知道了之前骚动的始末,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无语。 据说哈里斯与将军会见的前半场,本来是挺顺利的。德川家定乌帽直衣南面而坐,众大名、高家、旗本分列两翼,一应仪式流程安排的也极其隆重,看出幕府方面做了十分充足的准备。 甚至考虑到哈里斯这个美国人身形高胖,又不可能按照岛国的礼制行跪礼,为防其站着奏事时俯视将军,还特地给德川家定准备了把太师椅,让其端坐着召见这个美国使节。 为了弥补德川家定与哈里斯仍然存在的身高差距,幕府的工匠还将大广间主侧位置进行了加高。 如此安排当然还有另外考虑,德川家定之前极少在人前露面,幕府的老中们,也是想借此机会向诸藩大名们展示一位庄重、威武、高高在上的将军大人,以增强大家对幕府的信赖。 哈里斯有没有被这“大气”的安排镇住不得而知,但德川家定确实是被影响到了。 可能是坐在椅子上不习惯,也可能是哈里斯的发言时间太久,让这位将军大人忘了自己坐的比以往要高,加上第一次见西洋人有些激动,在该轮到自己发言时,德川家定引经据典,高呼一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就想起身以示隆宠,然后他……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这本来只是让哈里斯觉得略有尴尬,但德川家定似乎受到了刺激,让精神状态一下子便崩溃了,开始在大殿上乱喊乱叫。不仅是哈里斯,一众侍候在大广间的臣属也惊呆了…… 德川家定智力是没有太大问题的,毕竟后世还有他参与处理政事的记录。但可能有些轻微脑瘫,行动能力受限,还很容易出现应急反映,加之本人性格内向到了有些自闭的程度,喜欢宅在大奥,担任将军以来,在外朝基本没什么存在感,更不要说是凝聚力了,这一直以来也是很让老中们头疼的问题。 本是精心准备好让德川家定露脸的事情,没想到把屁股露了出来。在接见外国使节时发病,原本这位将军的轶事还只是停留在传闻阶段,而现在好了,大家都知道将军大人脑子有问题了。 德川家定已经被送回大奥,井伊直弼重新召集刚刚参会的大名,以尽量消除此事的后续影响, 作为“内阁首辅”的堀田正睦则是负责安抚哈里斯,并将后续对接的工作接手了过来。 在江户城御用部屋的偏厅里,稍微受了些“惊吓”的哈里斯继续着他的工作,万次郎担任口译,太一则被安排记录正式的会议文本。从这点上看,与万次郎相比,太一发现自己竟然更被幕府信任一些,这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哈里斯提出的谈判方案,看上去中规中矩,第一是提升外交等级至公使级,并让使馆建在江户;第二是觉得下田港地理位置不好,想换开港的区域;第三是允许美国人在开埠区域经商办企业、修建教堂;第四是协定进出口关税;第五是禁绝鸦片贸易;第六是官方不得干预正常商品贸易……似乎完全是一份平等条约,起码比一海之隔的邻居拿到的剧本好不少。 当然这是议题内容,置于谈成什么样子,空间就很大了,比如果开港地换在哪、关税怎么定,都十分敏感。 “阁下,您要看到,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而非如英吉利等国一心荼毒东亚。相反,两国结为友谊之邦,美利坚将为你们提供必要的保护,要知道去年英吉利再次攻打广州城,二十多年前通商战争(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悲剧即将重演。而我敢打保票,英吉利的野心不止于清,你们现在需要一个负责任的大国施以保护。”哈里斯坐在室内,滔滔不觉的游说着。 太一边记录边翻白眼,第二次鸦片战争除了直接行凶的英法,美俄也有参与谋划,这一转身就把自己说成白莲花了。 “贵使所请事项,我已经知晓了,彼国大统领之书信,也将转呈我国大君,”说到将军,堀田正睦自己都有些没底气,“我已全权委托井上、岩瀬两位大人,就协约具体条款进行商谈,你们也是老相识了,想来可以谈的很深入。” 井上清直、岩瀬忠震两人,随着堀田正睦的话语向哈里斯行礼示意,后者则是点头回应。 “中滨大人早年曾游学米国,现今为得力幕臣,此次将作为专职通译,”堀田正睦继续道,“太一老板为江户商会代表,阁下称米国为商人之国,此次商谈又涉及两国商事,料想也不会拒绝我国商人列席商谈。” 太一很想问问堀田正睦,能不能正式给自己写个“江户商会代表”的牌匾,那自己在江户商界是不是可以横着走了,以后哪个商家还敢有意见?幕府都说了你们这些在江户的商人,都是要由通商屋代表的。 “没有问题,本地商人的利益应当得到充分保护,我也很像听听当地商人的想法,”这种客套话哈里斯张嘴就来,又指着太一说道,“太一先生是我的朋友,从个人角度,我也十分赞同他参与进来。” 这后面一句,太一就不愿意听了,主要是害怕幕府多心,悄悄的打自己的小算盘不香吗?毕竟万次郎都是躺枪被怀疑对象。好在堀田正睦听到万次郎的翻译,仅是微微皱眉,并没再说什么,可能他怀疑哈里斯是在使什么离间计也说不定。 好事多磨,虽然其间出现了一些“小插曲”,但登城的任务顺利完成,太一与哈里斯约定明日再行拜访后便各回各家。 回到通商屋总店,便见半四郎师傅正等在店内,被告知让他去又次郎老板家,因为城中刚发生了一件不那么好的事情。今日早些时候,曾经的老中首座、现任胜手方老中、福山藩藩主阿部正弘于自己宅中突然去世了。 第134章 全面压制 阿部正弘的突然离世,没有在江户掀起多大涟漪。对于町人们来说,可能就是死了一个普通的藩主,所谓“大江户三百藩”,每年哪能还不死几个大名呢? 但对于幕府的核心层来说,这事儿就大了去了。以水府老公德川齐昭为首的“锁国派”和“一桥派”,在内阁中枢彻底没有了合作伙伴和代言人,在接下来的派系斗争中,全面处于不利地位。 现在德川齐昭唯一能做的,只有纠集些外朝大名,象征性地上书参奏井伊直弼,诬陷说就是因为这个大坏蛋违敕,强行推进美国使者登城,才将“敬爱的”阿部老中活活气死的。 可能是大权在握后愈发自信,面对不痛不痒的参奏,井伊直弼学起了阿部正弘以退为进的手段,选择辞任自己担任的一应职役,而作为监政大名退回到了溜之间。因彦根藩藩主惯例为溜之间大名首座,溜间谒监政彻底沦为自己监督自己的把戏,进一步隔断了反对派大名对“内阁”的影响。 堀田正睦举荐上田藩藩主松平忠固、龙野藩藩主胁阪安宅“入阁”为老中,连同早年便在任的关宿藩藩主久世广周、村上藩藩主内藤信亲组成了新的五人“内阁”。 至此,能够辅佐将军参与幕政的两个关键部门,全部被“开国派”大名把持,“锁国派”的声音基本从幕府中枢被清除。 “最近你那边要注意一些,因为米使登城的事情,水户藩内轻格武士团议论很大,有些危险的苗头,德川权中纳言大人可能会压不住。”这是又次郎老板那天给太一的忠告。 太一很奇怪,觉得自己不是也算半个水户阵营的人吗,又次郎老板则是说那群名为“天狗党”的家伙,狠起来自己人也不放过。 又次郎老板曾经与他们配合,执行过对藩内反对派的清洗,知道这是群容易头脑发热的家伙,太一行的是开国路数,很难说对方报复“开国派”时,会不会被殃及池鱼。 之后一段时间,仍是风平浪静,让太一甚至怀疑其了又次郎老板的判断。这些日子里,太一专心履行起了“江户商会代表”的职责,积极参与到为谈判双方出谋划策中来,务求最终的通商条约,能够充分惠及本地商家……恩……特别是以他自己为代表的江户商家。 十月二十日,是日本财神的祭祀日,即惠比寿讲,作为江户商家的优秀代表,太一也遵照当地习俗,邀请了胜麟太郎、中岛三郎助、中滨万次郎三个“教授”到通商屋总店喝酒。太一本还请了坂本龙马,想想这几位坐在一起一定很有意思,不过龙马说要陪他的女神千叶佐那,实际上他还处在舔狗阶段,很没有义气地爽约了。 农历十月号称神无月,按照当地的传说,所有的神明都会离开江户前往出云集会,作为财神地惠比寿老爷爷由于腿脚不好,只能在江户留守,继续保佑当地的百姓。为了安慰不能去出云与“通事们”一起哈皮的惠比寿,这天江户人便组织祭祀活动以示感谢。 惠比寿既然是财神,江户商家成了祭祀活动的主力军,而这个祭祀的方式也有别于其他庆典,可以概括为“感恩回馈”。 有的商家会在这天请客人喝酒、有的会降低物品售价、有的会赠送礼物等等不一而足。这源自于传统文化中对商人贱买高卖行为的歧视,农人耕作生产,属于绝对的“良民”;商人本身不事生产,通过赚取差价生活,属于一定程度的“恶民”。受这种文化认知影响,商人自己都会觉得赚的是昧心钱,所以要在这一天向顾客让利,以洗清恶行求得心安,并祈求惠比寿保佑自己。 作为全江户赚昧心钱最厉害的太一,自然也入乡随俗,安排通商屋各店赠饮酒水,自己则是亲自在总店宴请几位友人,还从河西屋胖老板那里请了几位艺伎小姐姐作陪。话说,今天小姐姐们的服务费,竟然也是打折的。 现今开国已经成为幕府的核心议题,在座的众人出身、所属、职役虽不相同,但此都处在与西洋交往的第一线,从这一点上来说,倒是也称得上志同道合之事,席间谈天说地,气氛十分的轻松。 “怎么没见到阿元,好些年没见了,已经长成大姑娘了。”麟太郎听说太一直接将通商屋总店当家住了,便询问其了阿元的情况,他算是小丫头兰学入门老师。 现今通商屋总店及周边仓库码头的建设基本已经收尾,太一借此很是将总店的屋敷装修了一番,已经很有沿海别墅的味道了,唯一美中不足,在于江户处大川入海口附近,虽然港口航运条件不错,但没有形成沙滩的条件,不然真是美滋滋。 “就是因为变成大姑娘了,才得躲着您呀!”太一笑着调侃道,另外两人也知道麟太郎的做派,都不给面子地发出轻笑声。 “是被光枝接到会津藩上屋敷去了,这些天我陪着万次郎先生对接谈判的事,也没时间管她,各类课程学的一塌糊涂,把请来的老师都气跑了。光枝直接把她揪到自己身边盯着,说是准备好好磨一磨她的锐气。”太一笑着说道,阿元似乎开始进入青春期,小脾气经常发作,确实不好管教了,太一又不能一直盯着,光枝主动担当,他自然双手赞成。 “话说你这家伙也真是受看重啦,自己的姐姐竟然能嫁给会津侯,听说婚礼时有五六位大名道贺,真是深藏不露啊。”麟太郎凑趣道。 “都是又次郎老板的面子啦!”太一半真半假道。 “说道这个喜连川又次郎,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但还是适当保持距离为好,能脱离是最好的,”三郎助却是插话进来,“听从平安京回来述职的朋友说,这位控制着岛原游廓小半数的店铺,私下里还豢养浪士、勾结町奴,可不是什么正经商人。” “据说他早年还曾和大阪商人,因为新町的几家店铺归属闹了矛盾,是发生过大规模械斗的,大坂尹都没能压住事态,最后还是大坂留守调旗下武士抓的人,听说其间死了不少人。最近刚任老中的内藤伊势守大人,当时是在任大阪留守,放出话要令喜连川又次郎切腹,不过此事不知何故,最后不了了之了。”三郎助虽然家格不高,但到底是世代幕臣,在“体制内”熟人多,消息比较灵通,麟太郎和万次郎两个幸进人员,都被这劲爆的故事吸引了。 太一听了更是有些头皮发麻,又次郎老板除了那日竹林刺杀以外,平时都是一副安于享乐的中年商贾做派,太一还经常在他面前耍些小聪明什么的,对方也未如何,没想到这位早年这么生猛的吗? 太一很想对三郎助说,不知道这消息还好,知道自家老板有这么劲爆的前科,他哪里还敢“脱离”! 第135章 达成一致 又次郎老板的传奇故事,并不是当晚最劲爆的消息。在太一等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时,有南町奉行所的同心众跑来找太一和中滨万次郎,说是藩书调所遇到了袭击,有人意图行刺美国总领事汤森德·哈里斯,万幸是被值守的武士提前擒住了。 这不是哈里斯第一次遇袭,下田那次影响更大,与之相比,这次的刺客甚至没有见到哈里斯本人就被抓,无疑业务水平更加不行。 但此次的事件较下田影响却要更大,因为行刺者是在藩武士…对…依然是水户藩的。 太一和万次郎连夜去探望了哈里斯,胖老头实际上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当刺客闯入并被擒时他正在睡觉,甚至都没有听到什么响声,还是半夜被随员叫醒后才知道了此事。 “这是个极其不好的示范!”从藩书调所出来,太一有些郁闷,又次郎老板前一段时间还警告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这无疑预示着,所谓“攘夷”的思潮已经开始兴风作浪,“万次郎先生您也要注意安全,现在这些冲动的家伙还仅仅盯着西洋人,但说不准会把矛头转向参与外事的幕臣。” 万次郎十分感谢太一的关心,同时表示自己会注意。 万次郎是否重视不得而知,但太一之后是真的重视了起来,但凡出门必然带着山口一,如果不是担心私藏火器的罪名,他都想去找又次郎老板把转轮枪要回来随身带着了。 水户藩士行刺美国使节的事,在幕府内部和民间都产生了很大振动,民间对此事的看法十分复杂,少部分觉得这是犯罪,但更多人认为这是为国为民的义举,毕竟大家还是不喜欢那些开着军舰来江户耀武扬威的美国人。 对于幕府来说,出现在藩武士行刺外国使节的事故,无疑打了幕府的脸。老中们以将军名义对水户藩进行了斥责,参与的武士除籍、切腹,并削减和限制水户藩士在江户勤务的规模,但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的处理手段了。毕竟水户是重要亲藩,德川齐昭在诸大名中声望很重,现在没证据表明此事是他教唆,不可能仅因为御下不严就对其重处。 当然现为溜间谒首席的井伊直弼提议重处,希望幕府裁定德川齐昭隐居或禁闭,但老中首座堀田正睦为了幕府稳定,还是选择了更为柔和的手段,毕竟当家才知柴米油盐贵,而现在幕府的家又尤其难当,需要大家团结一心。 水户藩士袭击的事情被高高抬起,又被轻轻放下,一切就像没发生一般,但井上直清的谈判压力无疑大了许多,哈里斯以外交事故为由施压,提出了更为强硬的要求。 除领事裁判权、最惠国待遇、协定税率外,特别针对开港地点一项,提出将下田更改到位于江户湾内的神奈川,在原箱馆、长崎已开港口基础上,再开新泻、兵库两港,另辟江户、大阪为商埠,在所有开港开埠地设置美国公民居留地。 同时,针对自由贸易一项,要求允许美国铸币和金银在岛国内部自由流通,内外货币可同种等量交换。 井上直清对上述两条十分头痛,开埠江户、大阪就几乎等同于全面开国了,这无疑已经触及了幕府的底线。 就本外币互换的一项,井上直清倒是不敏感,重点征求了太一的意见,毕竟按照之前幕府的决定,通商屋将以商家名义调节本外国货币流通。太一十分违心地保证,自己完全能够应对这一条,不过希望能够在补充条款中注明,通商屋为岛内本外币货币兑换的唯一主体,以防止无良商家勾结外夷。 哈里斯最初对增加货币兑换设限的规定有些不满,太一与其进行了私下沟通,在补充条款再增加“通商屋需承诺本外币绝对兑换”后,这一条算是pass了。 对最终形成的协定方案,哈里斯总体比较满意,太一总体十分满意,井上直清总体是……跪了,最终的方案完全突破了他的议定权限,他只得不附拟意见,将文书原文端给了老中们。 这个锅确实太大,堀田正睦也不敢自己背,老中们便如法炮制,又将谈判文书原文呈递给了德川家定,毕竟天下是德川家的,将军自己做主好了。 德川家定最终决定召集全部在江户参觐的大名登城议事,围绕与美国的开国条约,开展了深入无保留的讨论,令太一意外的是,最终会上就此条约达成了一致意见,并将作为新的国策予以确定。 德川齐昭作为御三家是参加讨论的,太一的意外也在于此,作为铁杆的“锁国派”,这位怎么就妥协了呢。 后来舔着脸去向又次郎老板打听,方才得知是因为堀田正睦私下与其进行了妥协。 堀田正睦表示,将会同老中松平忠固,在将军继嗣一事上支持德川庆喜,这无疑戳中了水府老公的软肋。 由于国策问题上的“开国派”和继嗣问题上的“纪州派”高度重合,在“开国派”全面控制幕政之后,针对继嗣问题,“一桥派”也丧失了话语权。 外朝话语权沦陷,那就得从江户城内部想办法,毕竟继承人还需要将军自己决定。岛津藩送笃姬入主大奥,很大程度上是去替“一桥派”吹枕边风的。但从最近大奥内反馈出来的情况看,德川家定似乎并不喜欢德川庆喜,而理由有些令人哭笑不得,将军觉得一桥侯过于强势且长得比自己帅…… 太一表示,将军大人真是耿直啊…… 堀田正睦在政策上与井伊直弼同阵营,理应支持“纪州派”,但从幕府凝聚力考虑,这位觉得与已经成年且表现出治国能力的德川庆喜相比,现年才十一二岁的德川庆福并不是很适合继承大位,且从接触看,德川庆喜并不抵触开国,这个结果似乎是对幕府更有利。 且在堀田正睦看来,如果井伊直弼和德川齐昭双方阵营各退一步,形成“一桥+开国”的组合,无疑将解决幕府面临的内部分裂问题。 堀田正睦是老中首座,松平忠固是胜手方老中,两人基本可以做“内阁”的主,德川齐昭在反复权衡后,同意了这笔交易,带领“锁国派”大名集体倒戈了。 不过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还是有些让人觉得没面子,德川齐昭便嘴硬地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如果官家能同意的话,忠君爱国的水户藩对开国绝无二话。 堀田正睦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让官家和朝廷点头还不是手到擒来,便带着幕府商定达成的一致意见,兴冲冲奔赴京都面圣去了。 此刻,幕府的所有人绝对想不到,这一步彻底将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为德川家二百余年的统治敲响了晚钟。 第136章 陛下谋反 “在这里见到你倒真是让人感到晦……咳……意外,我以为你跟着八郎右卫门老板回大阪了呢。”太一在侍女的引领下进入室内,看到光枝正在教阿元插花,许久不见的三井久子赫然陪坐一旁。 此时已是安政五年的三月底,随着年初老中堀田正睦带着幕府的开国决议上洛,汤森德·哈里斯回下田等候消息,幕府的外交谈判告一段落,太一再次闲了下来。 在与“龙宫会”合作的船坞码头,经过养护“观光丸”积累经验,工匠们已开始着手试制风帆海船,其间太一还邀请了中滨万次郎指导把关,毕竟这位曾参与过幕府的海船建造,如果一切顺利,预计明年这个时候差不多就能下水了。 太一最初兴冲冲在船坞码头看了两天,工匠们每天都是在一点点处理运来的木料,觉得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也便不再去了。 他本也没打算全靠自己造船,由于工业水平的差距,还不如直接购买国外二手海船来的方便,即买即用可以迅速形成运力。现在让工匠们试制,明里说是锻炼队伍,实际上是就是给他们找点事做,毕竟维护一艘“观光丸”用不了多少匠人,其他人总不能都闲着。 最近通商屋的钱引发行也在进一步扩大,各项运转还算正常,舍助对此已经十分熟悉,不需要太一再操心什么。 如此,太一便成了闲散人口,开始了到处闲逛的生活。 这日也是确实没地方去,便来会津藩藩邸“走亲戚”,顺便混一顿晚饭。自从阿元住到这里后,光枝都不放人了,一住就是三四个月,太一更显得孤家寡人一般,索性自己也跑来蹭饭。 太一在此间看到三井久子,确实是意外的。年初作为幕府御用商人的三井家,从幕府接到了一个比较棘手的任务,代表幕府去跟大阪商团要钱。是的,是要钱而不是借钱。为缓解幕府财政压力,幕府方面提出由豪商献金的要求,数目高达数百万两。 听又次郎老板曾以玩笑的语气说,三井八郎右卫门都准备放弃江户的生意逃回大阪了,以防止他在这里,幕府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即使是逃回大版,也是得完成筹集献金任务的,毕竟岛国天下还姓德川,躲到哪里都跑不了。 “就是来此跟光枝姐辞行的!”三井久子可能已经猜出了太一刚才原本要说的话,语气有些不善。 “哎?真的要全家逃跑啊,之前八郎右卫门老板回大阪,你不都留守的吗?”太一明知故问,看到三井家如此吃瘪,太一没来由的感到舒爽,物伤其类?不存在的! “别得意,咱们的较量还没结束呢。”三井久子的话有些色厉内荏的意思,就像反派历来要喊上句“我还会回来的”一样。 现今通商屋所谓的两替生意,彻底在江户站住了脚,市面上流通的金银钱货在以可察觉的速度减少,交易中使用钱引的比例不断升高,这无疑对传统两替商家产生了冲击,三井家便是主要受害者。 这次三井八郎右卫门决定从江户抽身,专心回大阪承担他宗家族长的职责,三井家在江户的两替生意也将全部盘出,仅留守个掌柜盯着吴服店的买卖,同时负责与幕府官方对接,毕竟御用商人的身份暂时不能丢。 这就有些被人从江户赶走的意味了,虽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来自于幕府狮子大开口,给三井家带来的沉重负担。 “早就听说浪华之地最是迷人眼,说不定我什么时候也去大阪做生意,感受一下传闻是否属实。”太一故意逗弄对方道。 三井久子最看不惯太一小人得志的做派,反唇相讥道:“我也是许久不知含蓄了,在此想和阁下探讨一下对‘班门弄斧’的理解。” 太一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不过是口嗨一下,真去三井家的地盘,还不被大阪商团生吞活剥了。 “好了,太一就是嘴贱不讨人喜欢,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光枝见两人一见面便吵吵个不停,主动介入转换了话题,“刚刚你不是说幕府的大人在上方吃了瘪,我这刚听出个所以然,你就不讲了。” 太一对自家姐姐的话表示不认同,他自认为很讨人喜欢的好不好,如果不是坚持原则,他早被新吉原的小姐姐们攻略许多回了。 刚想出言反驳几句,听到光枝说她们之前在谈论京都的事,立刻便来了兴趣。 堀田正睦上洛两三个月了,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他等得多少有些焦急。又次郎老板最近也回了京都,太一一没了消息渠道,完全两眼一抹黑。 三井久子大小姐心眼很小,完全是以幸灾乐祸的态度在讲此事。 虽然太一从故事一半开始听,但结合自己知道的后世历史,对京都那边的情况,也便知道了个大体。 在后世,明治维新的名头很大,很容易给人一个错觉,就是在幕末时,幕府是因循守旧的一方,官家和朝廷是开国图强的一方。其实刚好相反。在整个幕末中,掌握岛国实权的幕府,一直是力主开国改革的,而京都朝廷才是封建守旧势力的代表。 只不过京都朝廷凭借保守势力的扶持上台后,在明治元老们大力推进下,急转船头开始改开,原保守势力还曾又站出来反对朝廷,爆发了西南战争等战事,这就是后话了。 就此时来说,京都朝廷是绝对的保守派,与同样保守的清廷相比,唯一的不同是,京都朝廷没有实权,自身条件要更差一些。 朝廷老实了数百年,都是很听话的橡皮图章存在。按照幕府的《禁中并公家诸法度》,官家和朝廷没有议政的权力,唯一的任务就是给幕府决议背书,也从未出现过“忤逆”幕府的先例。 堀田正睦信心满满抵达京都,就幕府决定开国的决议,与朝廷方面的总负责人、关白九条尚忠进行了对接,九条关白倒是很支持工作,表示“没问题”! 孝明天皇没接触过政务,收到九条关白报来的请示事项后,就有些拿不准,也是深感责任重大、“幕府信任”,便让关白召集公卿合议。 当此事正式纳入朝廷讨论后,因被剥夺权力而积怨许久的公卿们爆发了,他们觉得:合着好事都不找我们,这么羞辱的事情拿来让我们给背书背锅,爷不伺候! 在廷议中,以光枝“干爹”岩仓具视为首的朝臣当场出班抗议,爆发了“廷臣八十八卿列参事件”,集体弹劾九条尚忠陷朝廷于不义,孝明天皇脑袋一热,停了九条尚忠的职,并派人回复堀田正睦:你们报来的,朝廷不同意! 堀田正睦直接懵了,从没听说过官家提反对意见的,估计就当时很想问问:“陛下,何故谋反”? 第137章 井伊大老 与光枝送三井久子离开宅邸,太一陷入了思考,反复权衡着近一个时期的江户形势,现今又次郎老板不在,很多事情都得靠自己揣测,着实麻烦的很。 前期水户藩在大名议事中倒戈,同意了“开国派”主导的新国策,藩内爆发了骚乱,甚至出现了水户藩士在江户请命的事件,江户各方面人心慌慌。如果不是临近开国条约缔结,通商屋的事务确实无法完全脱开手,太一都想跟着汤森德·哈里斯去下田避避风头了。 “别看了,那么好看吗,人家都已经走远了。”光枝见太一站在门口不动,出言打趣道。 “看谁?就她?”太一知道因为自己发呆,光枝误会了,一脸嫌弃道,“她脱光了在我面前我都不看!” “你胡说八道时,拜托小点声,想让我在藩邸出丑啊!”光枝有些无语,觉得太一这么大的人了,性子还是如此跳脱。 果然宅院中有侍女路过,可能是听到了太一刚刚的豪言壮语,偷偷看了眼门口的姐弟俩,红着脸发出嬉笑声,太一则是向小姐姐们挥挥手,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话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想想自己的事了?”光枝领着太一往室内,边走边说道。 “我自己的事?”太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各方面的生意现今被他调理的都很好啊,不知光枝为何有此一说。 “我是说婚配之事啊!”光枝白了眼自己这位时而精似鬼、时而蠢如猪的欧豆豆,“藩邸内的女侍均来自于藩内各家武士,有心仪的我可以给你牵牵线。” “姐姐,我觉得我年龄还小……这些还是给我那义兄大人享受!” “滚!”光枝有些恼,觉得太一故意在气自己,也没心情关心他的婚事了。 光枝回到室内,发现自家妹妹更不让人省心,将阿元插的“仙人掌”拿在手中,无数的“井”字在脑门上蹦来蹦去。,心想这兄妹俩在惹自己生气方面,真是不分伯仲。最可气的是,太一还将“仙人掌”拿了过去,不断夸赞阿元有“创意”。 刚想出言训一训小丫头,身后的和纸门被拉开,会津藩的正室夫人敏姬走了进来。 “光枝姐姐,阿元学完了吗?”敏姬仰着脸问道。 “学完了!学完了!”阿元像是看见了救星,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敏姬身旁,拉着对方便出门了。 “敏子夫人你们……慢点别磕着!”光枝一副彻底被打败了的样子,转头对太一说,“阿元这丫头最近鬼的很,真的被她找到了我的软肋,遇到事情就拉着这位当挡箭牌,已经开始不听我的了。” 太一感到“老怀甚慰”,这趋势很好,自己那个愚蠢的一抹多也开始动脑子了。 “我那义兄大人呢?”太一询问起来,眼看天就要黑了,松平容保还没回到藩邸,自己怎么说都是外人,男主人不回来,他留在这蹭饭有些说不过去。 “一早就登城去了,往常确实没有回来这么晚过。”太一这么一问,光枝担心起来,江户这些日子不太平,不仅仅是城下,城内也是如此,最近老中们又处理了一批谱代大名,事态很让人多心。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松平容保才带着队伍返回藩邸,没顾得吃饭,先把太一拉进了茶室。 “最近拜访过水府老公或者一桥侯吗?”松平容保上来便问道。 太一摇了摇头:“我跟水户方面联系,实际上并不紧密,一般都是又次郎老板亲自对接。刑部卿大人那边倒是去过一次,但这位没有召见我。” “今日老中们与溜间谒诸大名议事,由担任胜手挂的松平老中主持,我最初就觉得有些奇怪,老中首座不在时召集溜之间大名的情况极其少见。”松平容保说道,“松平老中和纪州藩共同提请了的议题,准备向上样举荐彦根侯为幕府大老。” 太一对此倒是不甚惊讶,毕竟是后世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与老中组成“内阁”共同议事辅政的机制不同,大老在幕府体制内并非常设的职役,如果说老中首座是内阁首辅的话,那么大老就相当于正式首相了,全权代表将军处理幕政。 “是将军大人身体出了问题吗?”太一问道。 松平容保眉头挑了挑,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实际上是很容易联想到的,大老的作用就是代表将军,对老中们的决策建议做出审批,德川家定是成年人,能够亲自理政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再重设大老,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位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参与幕政了。 最初听三井久子说朝廷可能要驳回幕府的开国决议,太一还以为条约的事情会再拖一段时间,但既然井伊直弼上位,那么以这位的性子,很可能是不理会朝廷反对意见的。这样看来的话,自家通商屋的钱引推广,也要加快速度了,以为国门开启做好准备。 太一在盘算自家生意,松平容保则是在担心另一件事:“彦根侯如果顺利担任大老,那么水府老公从堀田老中那里得到的承诺,就要打一些折扣了,此事我想听听一桥侯的看法。不过这个时候,我作为溜间谒不便登门,你得空时可替我探探口风。” 虽然会津藩自诩为中立于夺嗣的两方,但那是在将军身体好的情况下,如果井伊直弼摄政,那么十一二岁的纪州藩藩主德川庆福,极大机率成为将军嗣子。最坏的结果是,德川家定陨落,大权有可能落入井伊直弼的把控,这无疑是亲藩大名们不能接受的。 太一和松平容保各怀心事,前者答应了有条件的话会去拜访德川庆喜,饭后心事重重地离去了。 最近一桥藩藩邸闭门谢客,太一还未能见上德川庆喜,却先等来了井伊直弼的大老任命,无疑有些郁闷。 还有更加郁闷的人,那就是刚刚返回江户的堀田正睦。本就没有达成上洛的目的,还在京都受了一肚子气,回来赫然发现,自己竟然突然不是幕臣中的“一把手”了。 第138章 缔约开国 “井上先生,您要看到,我之前预料的事情已经发生,英法对清国的乃至整个远东的野心昭然若揭。你们需要美利坚施以保护,现在你们面对的是平等的协约,到了英法将舰船开到江户湾,你们就拿不到这样的条件了!”汤森德·哈里斯痛心疾首,一副无私拯救者的姿态。 当然,如果不是美国的东印度舰队就停在江户湾内,那么哈里斯的这番表现可能更有说服力。 安政五年已经进入到了六月,城下町的百姓正热火朝天的准备今年的山王祭,现今将军德川家定病重,更加有必要祈求将军家的产土神庇佑,祭祀游行的队伍依然被允许横穿江户城,届时御台所将代表将军在城中观礼。 包括新任大老井伊直弼在内的幕府重臣,此刻却没有什么心情应对此次祭典。哈里斯于月初乘坐美国东印度舰队的炮舰返回江户,给幕府带来了海那边天朝的消息。 大清咸丰八年四月初八,英法联军攻陷大沽炮台,溯白河而上,进逼天津;十四日,英法联军驶抵天津城下,叫嚣先取天津再攻北京;十六日,清廷派大学士桂良、吏部尚书花沙纳为全权大臣赴天津谈判。 咸丰八年五月,清廷分别与英、法、俄、美缔结条约,在增开多个通商口岸以外,增加了外国公使驻京、外国人入内地游历传教等条款,且鸦片贸易被裁定为合法,天朝主权进一步沦陷。 第二次鸦片战争对远东影响深远,天朝方面,经此一役彻底认清了自身国力和国际形势,开明派朝臣着手酝酿拉开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岛国方面,哈里斯以此役为要挟,催促日本尽快缔约开国。 如果从《天津条约》的内容看,两相对比之下,幕府方面突然发现,美方提出的使节进驻江户、货物自由贸易等原本觉得有些过分的条款,似乎又显得不算太糟糕了。 “巴尔里士阁下,我刚刚已经跟您解释过了,并非是对条款不同意,而是官家和朝廷,对缔约还有些小疑问,堀田老中正在积极沟通。”井上直清赶快解释道。 哈里斯此次来江户,谈判态度上明显强硬了不少,给负责对接的井上清直和岩瀬忠震压力很大。 “这条约内容半年前就拟好了,现在拖了这么久,我很怀疑贵国的态度。”哈里斯激动的站了起来,“不要跟我说什么京都方面,我知道贵国的规矩,政事都是由大君负责的,我觉得你们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哈里斯强硬是因为他有些着急了,等待半年并不是着急的主要原因,作为外交官他有的是耐心。主要是自在天朝的同事传来消息,英法结束与天朝争端后,对一海之隔的岛国产生了兴趣。 留给哈里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在英法介入前拿下岛国。 虽然中滨万次郎在翻译时,尽量选择了温和的语气,但看哈里斯的行为,井上直清也能感觉到对方的不客气。而面对哈里斯的质问,井上直清确实有些哑然。 是啊,幕府施政什么时候还要朝廷说三道四了,这本身就有些让人无语。 “巴尔里士阁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们也想达成协议,您提出的每一条意见,我们不是几乎全盘接受了吗?幕府对于同贵国和睦是有诚意。”岩瀬忠震接过了话头,近乎哀求的口吻问道,“就不能再宽限一点时间吗,幕府方面已经在想办法了。” 现在幕府真的里外不是人,京都朝廷在堀田正睦离开后,将幕府的决议及通商条约内容发至了天下诸藩,要求诸大名公议开国之事。 先前廷议也就算了,现今将幕政拿出来公议,内容又是略带屈辱的开国议题,幕府的脸直接被打肿了,估计新任大老井伊直弼派人去京都“清君侧”的心都有了。 “不行,我觉得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给你们的时间太多了,月内我就要看到签署的条约摆在我面前,不然如果你们不喜欢和我谈,那就和东印度舰队的军官谈。”哈里斯撂下这句话直接离席了,留下了满脸愁容的幕府官员。 太一将记录好的谈话文本交给岩瀬忠震,告罪表示自己先前去安抚一下哈里斯,岩瀬忠震勉励了太一几句,便让他走了。 “我刚才表现的如何?”坐在藩书调所被改造成的会客厅中,哈里斯遣散了随员,一脸得意地冲着太一说道。 “最后几句有些过于强硬,不过效果现在看来应当不错。”太一点评道,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沙发里。 “你看上去比我还累,是为我出主意而损耗了脑力吗?”哈里斯看着在沙发上“葛优瘫”的太一,有些奇怪地问道,“如果是的话,那我一定要再次表示感谢。” “请不要说感谢地话,能帮上忙我很荣幸,我对未来的跨国贸易充满期待。”太一笑着回复道。 面对开国,太一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通商屋码头方面,一支五十人的海员队伍已经建立起来,并接受了美国船员大半年的培训,一旦开港他们将随“伊豆丸”参加第一次远航,目的地将是美国。 而哈里斯已经帮忙联系了加州方面,两艘九成新的飞剪船将以十二万美元的总价格,出售给通商屋的马甲“亚洲太平洋贸易公司”,勘兵卫将带着海员们跟随美国船长去加州取船。 两替店方面,舍助组织起了一支三十余人的“会计”队伍,开始全力投放钱引收拢金银,以应对可能到来的国际贸易,准备启动太一以钱生钱的计划。 安政五年六月十九日,可能是受到了海那边邻居的刺激,切身感受到了西洋列强的压迫感,井伊直弼力排众议,在京都朝廷未批准的情况下,令井上清直、岩瀬忠震代表幕府与哈里斯缔结《友好通商条约》,宣告岛国二百余年的锁国之策正式终结,幕府来到了命运的拐点。 第139章 戊午密敕 “老板,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和三井家一样要躲回到上方呢。”太一给又次郎老板满上茶汤,在他身侧重新坐好。 前几日,岛国与美帝正式达成了通商条约,还不待太一高兴一阵子,就被一系列变故吓到了。 在条约缔结的第二日,大老井伊直弼罢免堀田正睦这位已转向“一桥派”的老中首座,几日后又罢免了在其上位大老过程中,出力良多的胜手方老中松平忠固,大范围改组了“内阁”。 资深老中、“一桥派”支持者内藤信亲接任首座,曾被阿部正弘清理出老中队伍的松平乘全重新“入阁”,在完成开国任务后,“内阁”派系迅速实现由“开国派”向“纪州派”的转换。原“开国派”而倾向一桥侯德川庆喜的老中,被清理出了“内阁”,似乎预示着井伊直弼将要推动下一步的继嗣议题。 是日,水府老公德川齐昭、水户藩主德川庆笃、尾州藩主德川庆恕、一桥藩主德川庆喜、福井藩主松平庆永等亲藩大名,在未得传召的情况下擅自登城,要求面见将军德川家定。在被井伊直弼带领老中们阻拦后,双方爆发了冲突,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次日,井伊直弼以纪州藩藩主德川庆福与将军家血缘更近为由,正式奏请将军德川家定立庆福入西之丸为世子,更名为德川家茂。 同时,以水户等藩不敬幕府为由,降下了对多藩的惩戒令,命德川齐昭闭门反省、德川庆笃和德川庆喜停止登城参政、德川庆恕隐退、松平庆永反省,在亲藩中引起了剧烈反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七月初,德川家定于江户城大奥中暴毙,将军世子德川家茂仓促间继任第十四代征夷大将军,在朝廷正式任命前暂理国政。 一时间,各种对井伊直弼不利的谣言开始在亲藩中传播,为凝聚亲藩势力,井伊直弼奏请御三卿之一田安藩主德川庆赖为将军后见职,协助尚未成年的将军辅佐朝政。 井伊直弼的举措并未在亲藩中引得支持,岩仓具视来江户时曾明确表示,朝廷倾向于一桥侯德川庆喜继嗣,现今仓促间由德川家茂继任,无疑进一步撕裂了幕府和朝廷的关系,对井伊直弼擅权专政的质疑愈加大了。 不知是朝廷有意缓和关系,还是井伊直弼使了什么手段,朝廷于次月送抵了诏书,赐已故将军家定谥曰温宫院,赠太政大臣正一位,并晋家茂为内大臣,任征夷大将军,叙正二位,算是为井伊直弼续上了命。 在纷争尘埃落定后,又次郎老板才回到了江户,至此太一独自提心吊胆了小半年的时间。 “京都有些事情耽误了,”又次郎老板最近可能确实有些劳累,脸色并不是太好,仅仅含糊地回了句,便转而问起了江户的形势,“与亚米利加缔约后,幕府有下一步的动作吗?” “条约按照惯例,需要两边共同签署才可生效,巴尔里士总领事……不对,现在得称呼公使大人了,”太一拍了拍脑袋,哈里斯借着日本开国,如愿以偿晋升为特命全权公使,已经算是远东外交官晋升的顶点了,“巴尔里士公使预计今年底或明年将会返回米国,将条约文本递交米国大统领及国会批准。” “幕府方面已经着手准备相关事宜,预计将先迁徙一部分商户到神奈川,在横滨村附近营建港城,以开互市,将其作为江户湾内的主要商港,也是希望借此分担一点江户的压力,毕竟让外夷随意出入江户,恐引得民怨。”太一继续道,“听井上大人说,荷兰、英吉利、法兰西、鲁西亚四国使节已经抵达长崎,要求仿照米国通商条约,重新修订新越,这件事由幕府内的荷兰通事负责,我和中滨大人都没有参与,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 “箭在弦上……”又次郎老板听了太一的介绍,沉吟片刻道,“开国的事恐有变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太一闻听一愣,不知道自家老板为何有此一说,又听对方起身说道:“我要赴水户藩下屋敷拜见水府老公,你随我一同去。” 太一点点头,有些奇怪又次郎老板去见被幕府下令“闭门思过”的德川齐昭干什么。 在下屋敷见到德川齐昭时,太一觉得这位可能是不操心幕政以后压力小了,整个人明显胖了不少,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很有些出世的味道。 室内闲杂人等已被屏退,只剩下德川齐昭、又次郎老板和太一三人,前者兴致索然,与又次郎老板寒暄几句,便问起了来意。 “官家内旨,敕谕源朝臣权中纳言齐昭!”又次郎老板话锋一转,从怀中取出一个手札,把太一和德川齐昭都看愣了。 德川齐昭最先反应过来,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又次郎老板一阵,随即双拳拄地做倾听状。 “自神日本磐余彦尊以降数千载,国体巩固、四民康乐,然幕府奸佞之徒,勾结外夷违敕缔约撼动国体,引幕府于不义之途,陷家国于危亡之间,因命三家三御并诸藩,协心戮力,翼载天朝,锄奸破约,扶持幕府,以御外侮……” 太一目瞪口呆地看着滔滔不绝地又次郎老板,朝廷竟然直接向德川齐昭下密敕,洋洋洒洒千数字,概括起来就是:锄奸、破约、攘夷! 德川齐昭神色复杂地从又次郎老板手中接过密札,再次核对了一番,盯着又次郎老板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喜连川成氏,之前倒是在下小看你了。” “在下也是清和源氏之后,忧心于大厦将倾,这才替官家跑这一趟,想来权中纳言大人享誉宇内,且深明大义,振臂一呼必然诛尽奸邪之徒,还岛国以朗朗乾坤。”又次郎老板躬身行礼。 “老夫知道了!”德川齐昭不咸不淡说了句便送客了。 直到回去的路上,太一方才反应过来,记得又次郎老板曾说早年遇到贵人,太一以为说的是德川齐昭,现今才知道,指的竟是官家或某位公家。 第140章 安政大狱 在离开水户藩下屋敷,返回浅草的路上,太一多次想出言劝说又次郎老板,让他别掺和朝廷与幕府之间的事情,这是笔糊涂账,很容易便让渺小的个体万劫不复。 摸着良心说,太一觉得又次郎老板对自己真是很不错,有些不愿意看到这位陷入到幕末的大漩涡中,安身自保、老老实实做个商家难道不好吗? “通商屋的钱引,现在有多大窟窿?”走在前面的又次郎老板突然开口问道。 “虽然有些吃力,但收支基本相抵,哪有什么窟窿。”太一打着哈哈,见又次郎老板并不吱声,仅仅是继续向前走着,只得实话实说道:“咳,现在的窟窿大概在三十五万两左右,这主要是前期为了吸引人气定的利息太高,现在月息已经压倒了二厘,窟窿不会增长的那么快了,一旦神奈川开港互市,凭借手头金银钱货,我有把握在短期内将窟窿堵上。” “尽快把钱引收回来,窟窿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又次郎老板头也不回道。 太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行至僻静处,快跑两步来到对方身侧,质疑道:“您不会真的觉得朝廷这次能赢幕府?” “不是朝廷赢幕府,而是水户藩能赢。德川齐昭心气高,前期在与井伊直弼的交锋中吃了那么大的亏,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他一定会起事,井伊直弼一直以来行事过于刚烈,届时必然是失道寡助的局面。德川齐昭在亲藩、谱代、外样乃至幕府旗本中都极有声望,即使排除诸藩的参与,水户藩作为关东八州中唯一雄藩,最多半年的筹备,便可控制关东局势。”又次郎老板说的不客气,对幕府诸藩大名直呼其名。 “这国可能最终会开,但以德川齐昭的性子,其得势后,短期内必然阻挠和拖延,你那窟窿只会越滚越大。”又次郎老板压低声音道,“也好叫你知道,三井家已经走通了内大臣三条实万的路子,准备秘密向朝廷献金,即使最终议定开国,你那一心盼念的买卖,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太一有些无语,没想到三井家远在大阪还能给自己找麻烦,如今看来,三井八郎右卫门不一定是单纯“逃”回上方,倒是有种主动返回畿内布局的意思。三井家毕竟扎根畿内,耕耘数百年,肯定在方方面面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当是看出了幕府或者说井伊直弼的颓势,这才开始转向押宝朝廷。 “我还是坚持要试一试,毕竟努力了这么久!”太一低声道。 又次郎老板眉头微蹙,他知道太一这么说,是不相信水户最终能赢,再次尝试劝道:“你可要想清楚了,现今的窟窿我还能想办法。你那里流水实在太大了,虽然你说月利已经降下来,但现今存量较以前大了十数倍,每月孳息偿付仍是巨款,真到了预期化为泡影的一天,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包括你的身家性命。话已至此,你还要继续吗?” “是,虽然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毕竟通商屋是您的产业,但我依然坚持,并坚信仍能完成向您许诺回报的丰厚利润。”太一看着又次郎老板的眼睛,语气坚定道,“明日,我会让舍助将开店的本金给您退出来,您也说了现在店落在我名下,纵使有意外,大不了白活一世,绝不牵扯到您。” “赌命吗?”又次郎老板有些意外,他了解的太一是个谨小慎微、十分现实的家伙,不知道为何现在又这么固执了。 “和您第一次合作,不就是从赌命开始的吗?”太一见气氛有些沉闷,便出言打趣道。 又次郎老板摇着头轻笑起来,知道太一是指早年间设局割韭菜的事情,那时眼前之人还是轻佻且滑头的小鬼,现在已经长成一个独当一面的青年人了。 “那好自为之,希望神佛一直保佑你!”又次郎老板摇着头迈步离开,待走了好远又听一句传来,“撑不住了,记得再来求我。” 如果不是知道后世历史,其实经过又次郎老板那一番针对时事的分析,太一也会觉得井伊直弼必败无疑。但实事是,众人可能轻视了井伊直弼的狠厉,以及幕府系统自建立之初便存在的强大执行力。 公家被“圈养”数百年,根本没有多少斗争经验,保密意识也极其欠缺。秘敕的事情还不过月余,便被在京都监视朝廷及公家动向的目付发现了端倪,立刻将情况递到了井伊直弼的案头。 幕府的制衡体系在于限制方针制定者的权力,让大家相互拖后腿,但一旦有了位说一不二的大老在,这种情况就改变了。由于中底层幕臣本职工作相对固定,专业化程度很高,更类似于后世的职业官僚体系,最大的特点就是执行力强。没有了“内阁”议事的繁琐,在大老井伊直弼决定先发制人后,幕府这台机器快速运转了起来。 安政五年九月,将军亲卫部队书院番戒严了江户城,暂停诸大名登城参觐。与此同时,幕府常备军大番十二组倾巢而出,突袭水户藩各屋敷,在控制德川齐昭、德川庆笃父子的同时,逮捕羁押了水户藩家老安岛带刀、奥右笔首席茅根伊予之助,不久之后被逮捕的两名水户藩重臣,分别被裁定切腹、斩首。 在反击的另一个主战场,井伊直弼的家臣长野义言,联络了京都所司代酒井忠义,以违反《武家诸法度》和《禁中并公家诸法度》为由,逮捕并处死了水户藩京都留守居鹈饲吉昨卫门父子、公卿三条家家臣饭泉喜内等在京中人员,处罚宫家、殿上人公家13人,流放宫家、殿上人公家的家臣15人,另有大批持“破约攘夷”观点的在京藩士、浪士被羁押。 井伊直弼主导的肃清行动,并未止步于朝廷和幕府内部,前期的诸多异见者被重新处罚。高层方面,声援德川齐昭的宇和岛藩藩主伊达宗城被勒令隐退,与其同宗的东国第一雄藩、陆奥仙台藩藩主伊达庆邦被吓得龟缩了起来;底层方面,由于宣扬“尊王攘夷”和“草莽崛起”,曾经因“下田踏海”事件被处理的长州藩藩士吉田矩方,再次被押解江户并被处死。 在此轮行动中,短时间内被追责惩处者不下百人。京都官家和朝廷公卿哪见过这阵仗,立刻就服软了,官家直接下旨收回秘敕,并重新起用亲幕府的近卫尚忠为关白,原有的一点声势被瞬间打回原形。 这日,通商屋总店码头,太一腰间跨刀站在院内,通商屋的伙计中有浪士出身的,皆手持打刀侍立在院门口,其他人或持短刀、或持棍棒守候在外围。 这并非太一脑子抽了,在这种敏感时候起义声援水户和一桥两藩,而是在傍晚时分,有一组大番兵士围了通商屋总店码头的大门,称要入内搜查并奉令传唤太一。 这门开还是不开,一时间让太一两难起来。 第142章 海阔天高 可能是因为多少有了一些影响力,也可能是因为这次不同于一般的刑律案,太一没有能到小传马町牢屋敷来个故地重游,而是被关押到了幕府大番营地的一处牢房中,条件十分一般,但胜在是个单间。 此地关押着不少人,不时便有番士押解着陌生的面孔从门前路过,但大家都没机会交流,时间一长,太一完全断了外界的消息,开始学着后世电影上的桥段,每天在墙上画正字计算时日,然后靠着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打发时间。 可能是最近羁押的人实在太多,太一原本享受的单间待遇也很快被剥夺,一个身形矮壮的男人被送进了这间牢房。 太一最初还有些担心,是不是幕府想安排个囚犯斗殴误杀的桥段,待那人来到近前,愕然发现两人以前竟是见过的,不过并非是在什么愉快的情况下。 当年笃姬带人跑到清河八郎的道馆找太一要账,顺便胖揍“诈骗犯”时,和太一对阵的萨摩武士便是眼前之人,当时应该就是个小头目的样子,还代表萨摩武士,与作为道馆塾头的清河八郎交了手,最终也未分胜负,记得笃姬似乎是喊他吉之助。 男人一脸颓废的走进来,也不看太一,自顾自找墙根坐下发呆。 太一已经在这里被关了两个月十三天零一个上午,日常送饭的番士或与力、同心,没有一个回他话的,实在是憋闷坏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活人,太一也顾不得早年的“恩怨”,靠过去问道:“howareyou?” 男子被突然在牢房中响起的鸟语吓了一跳,看着正蹲在自己身前的太一,惊奇道:“你是那个表演歌舞伎的骗子!什么时候进来的?” “拜托,是我先来的好不好,你才是新住客。”太一指了指对面的一堵墙,墙上的正字刻痕十分醒目,“我都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十三天零一个上午了。” “怎么,诈骗也归幕府大番管了?”男子有些惊讶。 太一心想这人怎么把自己想得这么low,虽然自己的现今的生意似乎也的确可以归为“骗”的范畴,但自己的初衷绝对不是骗钱。 “先别管我,你是怎么进来的,说出来让我解解闷。”太一盘腿坐在这位身侧。 男子摇了摇头,似乎没什么说话的兴致。 “你看,咱们关在一起就是缘分,你知道我家乡有句话叫四大铁,说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蹲过监、一起……咳咳,你看按这标准的话,咱们是不是应该算至交好友了?朋友之间自然要坦诚相待。”太一在一旁胡扯道。 “这话倒是听来新奇,阁下是哪里出身。”男子可能从来没听过俏皮话,被这一套一套的说法勾起了兴致。 “我来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友人相互分享经历、相互解闷……咳……相互安慰。”太一唠叨道。 “有理,我啊出生在鹿儿岛城下……”男子开口便是很久很久以前。 “大哥,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至于你怎么成长的,可以稍微掠过。”太一吐槽道。 “笨蛋,一会儿就讲到了!”男子继续道,“我出身不高,但有幸得岛津萨摩守大人赏识,拔擢为扈从……” “你说的是萨摩侯是岛津齐彬吗?” “大胆,怎可直呼大人名讳!”男子暴喝道,吓了太一一跳。 太一撇撇嘴,心想要不是担心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机敏睿智……的读者大大们看不懂,他才懒得插话呢。 “我随大人为破约攘夷之事而奔走,奈何大人突染重病离世,本就是伤心的时候,井伊直弼那厮竟然派人搜查藩邸,侮辱于我岛津藩,我实在气不过,怼了对方几句就被关进来了。”男子叹了口气道。 太一有些诧异,现今幕府管控已经这么严了吗,骂人也要收监啊?便进一步询问道:“阁下如何斥责幕府官吏的?” “当然是动之以真情、晓之以大义,”男子越说越来劲,“我并非不知向西洋学习的重要性,岛津大人在藩内也积极推行兰学,我亦曾听佐久间修理大人论道,但就是看不惯井伊直弼跋扈,对内不敬祖制、目无朝廷、专权擅政、迫害贤良,对外卑躬屈膝、攀附西夷,可谓人人得而诛之。阁下觉得,我说的可有错?” 太一心想你这话说的,没当场被砍死就不错了,特别是这种时候,你还上赶着刺激幕府,关起你来真的不冤枉。 面对太一的质疑,男子掷地有声到:“私以为,为人当学司马温公,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 “敢问壮士高姓大名?”太一面对这种直男癌晚期患者毫无办法,满脸黑线问道。 “萨摩藩士西乡吉之助隆永!”男子郑重自我介绍,“哎,阁下,阁下跑什么……” …… “阁下就是通商屋的老板啊,失敬失敬!”两人重新坐定,太一简单自我介绍一番后,西乡隆永客气道。 “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没有!”西乡隆永实话实说,不过接着补充道,“不过在下对通商屋可是久闻大名,岛津大人对通商屋所提出的为国计民生筑藩篱的理念十分推崇,认为店老板一定是个敢为天下计的经世大才。” 太一没想到自己当年忽悠幕府的话,还能收获一个大名作粉丝,这着实有些让人意外,之所以说算不上激动,因为这个大名已经西去了。 “而且我入狱前,因为您的事情,外面闹得很厉害。”西乡隆永道。 “愿闻其详!”终于说到时事了,还和自己相关,太一立刻来了兴致。 “通商屋上个月开始,在广发钱引后,突然闭店停止银钱兑付,给出的理由是店老板被幕府收押,金银钱货已经全部封存待核查。虽说声称是幕府官方自查,仅仅为兑付延期,银钱自动计息,但还是在町里引起了骚动。不过钱引目前可以刚性兑换稻米,因而最初的影响倒是不大。” “接下来就乱了,江户米商似乎约定好了,集体令稻米针对金银钱涨价,一两钱引可换取的稻米,拿现钱却要一两二分,现今各藩又没有新的钱引发放俸禄,以实物金银发放,武士们又觉得吃亏,直接发稻米拿在手里,又没有米商去收,已经乱了套。” 西乡隆永所说的,都是太一之前定下的计划,凭借突然切断钱引兑付,再辅以操纵稻米价格,让钱引和金银钱货出现汇率差。理论上来说不能兑付的钱引应该贬值,但现今钱引以江户的基本生活物资稻米为货币本位,反而给人造成了金银钱货在贬值的错觉。 人的错觉是会被无限放大的,有稻米托底的钱引被人捂在手中,使持有钱引者与持有现银两个群体被割裂开来。而市面上目前的金银钱货流通量本就不足,毕竟大部分在通商屋的仓库中压着,这就出现了现银在稻米上的通胀,和在其他商品上的通缩并存的诡异局面,稻米相较于其他商品大幅升值身为米商联合体的“白狐会”,借此开启了收割江户町人和其他商家财富的疯狂模式。 而一般的町人甚至武士,看不出其中的逻辑关系,能看到的只是市场的混乱,以及个人财富的大幅缩水。大家纷纷认为这是幕府无能造成的,让繁荣的江户突然贫穷了下来,毕竟“宅男”家定在任时,都没出过这种状况,真是岂有此理。 当然,这仅仅是人为撕裂流通链条,在短期内制造出了经济崩溃错觉,因为市面上的商品和金银(含钱引)总量并没有实质性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市场也会自然调节无序的贸易关系,重新将物价拉回到正常水平。但这个短期内的影响已经足够施压幕府,让他们重视通商屋在商业调节中的作用。 其实太一完全有更简单的方法,比如破罐子破摔,直接宣布钱引作废!那整个江户绝对立刻休克。但那样做,且不说幕府会不会狗急跳墙,太一以后的“发钞”生意也便不要做了,所以仍要维持钱引在大家心中坚挺的形象,不然以后谁还来购买钱引。 会津藩已经承诺对通商屋提供保护,听西乡隆永说,又有好几家对井伊直弼不满的亲藩也加入了进来,站在了通商屋这边,阻止幕府强行掠夺金库和钱引印制仓库的行动,并声称幕府不能以公器迫害合法商家。 井伊直弼刚猛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因为有反对意见就轻易放弃,就这样与亲藩们对峙了一段时间,差点因此在江户城下火并。就在此时,美国公使汤森德·哈里斯带着美国东印度舰队回到了江户。 面对作为守法商人的好友被幕府无故关押,同样商人出身的哈里斯表现出了极大愤慨,觉得这已经违反了《通商条约》当中,关于官方不得阻碍商品贸易的规定。毕竟通商屋是条约内写明的本外币兑换机构,你幕府在人家没有犯法的情况下,把通商屋封了,这不是变相阻碍通商贸易是什么? 井伊直弼派人与哈里斯反复解释,说太一和通商屋涉及的是谋反的罪名,但哈里斯认为幕府根本没有证据,仅仅是搞株连和打击报复,对此行为提出了外交抗议,美国东印度舰队直接在江户湾小柴冲下锚以示威胁。 由于岩濑忠震、中滨万次郎等原来与美方对接的幕臣,都是阿部正弘时期提拔重用的,在这次安政大狱中被一并降职或停用,顶替者完全没有什么外交经验,反引得哈里斯方面更加气愤。 “以商贾之身令幕府内外震动,阁下当得起大才二字了。”西乡隆永感叹道,“以在下看来,阁下委身于商事,真的是有些可惜,不若……” “没有什么不若,我干这个就很好,”太一打断了对方的话,好家伙,这萨摩来的钢铁直男,是嫌自己死不了是,还想拉着自己下水,语气坚定地回复道,“坚持自己的道路,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虽然西乡隆永是货真价实的“倒幕分子”,但这次他是因为对番军不敬而收监的,现今井伊直弼正在笼络萨摩藩,因而对这个犯了“小错”的萨摩藩士法外开恩,关了十数日后,便有幕吏来说让其可以离开了。 西乡隆永将尽快返回萨摩,毕竟再待下去,等到他参与破约攘夷活动的事情败露,那想走也走不了了。狱友即将远走高飞,这让太一心里很不平衡,大叹苍天无眼。 临离开前,这位还语重心长的劝太一,有机会可去萨摩找他“共谋大业”,被太一一个白眼便打发走了。 没有狱友的日子,太一继续回到画“正”字、自己与自己下棋的状态,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松平容保终于来到了牢中接小舅子出狱,预示着井伊直弼在内外压力下终于作出了妥协。 听松平容保说,现今已出家改称天璋院的大御台所,也介入此事并发表了意见,认为幕府过于激烈的行为,已经影响到了整个国家的稳定,希望井伊直弼能够克制。目前,笃姬统御大奥并作为养母抚育德川家茂,听闻后者对笃姬极为敬重,井伊直弼在这件事上必须要考虑将军家的态度。 返回到通商屋总店时,光枝带着阿元已经在门口等待了,太一大咧咧走过去,张开双臂笑道:“我回来了!” 预想中阿元飞扑过来的场景没有发生,小丫头仅仅是站在光枝身后做鬼脸。光枝则是上前给了太一一个暴栗,然后说道:“我们回藩邸了。” 目送光枝带着阿元离开,太一又听松平容保道:“幕府唯一的要求是,通商屋必须尽快处理城下町混乱的交易状况,务必于上巳节前终结这乱局。” “拜托,现在正月都快过去了,时间这么紧,压力很大呀!而且这次害得我又在牢中过了个年节,就没有什么补偿吗?”太一得了便宜卖乖。松平容保为人比较死板,太一参考德川庆喜,觉得这可能是老乌龟家的遗传病,对于太一明显时调侃的问话,这位仅仅是摇了摇头便也离开了。 正月底开始,通商屋的各处两替店重新开门营业后,经历了一场变相的“挤兑”,不过遇到最多的,不是拿着钱引兑现银,而是拿着金银来换钱引,不过不论何种需求,通商屋都敞开了供应。同时,“白狐会”各成员张贴了告示,高调表示为了替幕府分忧,将联合抑制米价不正常上涨问题,全然忽略了自己才是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 太一边动用手头资源全力稳定江户市场,边到处走关系打听又次郎老板的情况。他这位不让人省心的老板,在密敕事件中陷得很深,井伊直弼要求严惩,虽然尚未判决,但至今仍然被关押着,看样子不是很妙,太一曾托松平容保活动,希望能够探望,亦被幕府拒绝。 又次郎老板有自己的利益圈和关系网,目前幕府和朝廷方面也都有人替这位求情,太一实际上可运作空间有限,不外乎是能多出点力便多出点力。 …… “你们这英语学习时间不短了,检验成果的时候到了,到美国以后,一定要不卑不亢,在西洋人面前树立起咱们通商屋的形象,遇到沟通不了的事,可以去找使节团的中滨大人,我已经拜托过他了。” 安政六年腊月的最后几天,浦贺港人头攒动,三艘大型海船停靠在岸,分别为美国东印度舰队旗舰、蒸汽动力巡洋舰波瓦坦号,幕府的蒸汽螺旋桨木壳护卫舰咸临丸,以及通商屋的飞剪式风帆商船伊豆丸。 年中时,幕府与公使哈里斯敲定了递交通商条约并出访美国的行程,外国奉行村垣范正将率团,代表官方第一次走出岛国国门。幕臣胜义邦担任咸临丸船长,将指挥这艘幕府最先进的蒸汽帆船,跟随美军军舰横跨太平洋访问美国。名义上应哈里斯邀请,通商屋代表岛国商家,乘坐伊豆丸同行,开展两国民间交流。 目前,岛国内部局势十分复杂,太一不敢轻易离开,便委任勘兵卫为总负责人,率领一支数十人的队伍,乘坐伊豆丸随官方舰队出访。在码头之上,太一化身为“唐僧”,不断就各种事情向勘兵卫唠叨着。 “这次你全权代表通商屋,任务很重,联邦和当地官员以及民间的船商、矿主等方方面面都得打交道,要尽快把咱们的渠道建立起来,”说到这里,太一又压低声音道,“船舱里的东西尽量低调处理,巴尔里士公使帮忙联系了他当地的朋友,会尽量给咱们提供方便。届时给公使大人与其朋友的那份儿,一定记得不可吝啬。” “另外,新购的海船接收后,让大家多熟悉一下,可等幕府方面处理完公务后一同返航,太平洋时有风暴,你们不熟悉,不要独自横跨大洋……” “您放心!”对于太一的一条条叮嘱,勘兵卫都郑重应下。 这时,美国军舰的汽笛拉响,太一遍催促勘兵卫尽快登船,笑道:“哈哈,快走,如果继续让我说,唠叨一天也说不完。虽然此番是出使而非出征,但是我通商屋迈入国际市场的第一步,就此而言更胜出征,预祝你们武运昌隆!” 看着船帆消失在天际线,太一在码头伫立许久,时代的大幕正式被拉开,等待自己和通商屋的,是无限机遇与挑战,到底是成为时代的弄潮儿,还是被惊涛骇浪吞咽,太一对最终的结果十分期待。 (本卷终) 第143章 樱田门外 安政七年上巳,虽然已经是深春时节,但江户竟是罕见地下起了大雪,让很多在江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都啧啧称奇。 江户经历过许许多多惊天的大灾祸,大火、大震、大风等等等等,但都没能影响江户的浮华。与此前种种相比,这场上巳节的大雪,也不过能给江户人茶余饭后增添些谈资而已,毕竟这风雪又压不塌房,也冻不死人,顶多是让行路不便,但这完全熄灭不了町人们,在节日中享乐的热情。 自从原河源崎座的几位加入后,音羽川座的芝居日益火爆,大受好评的新剧目频出,今年上巳更是精心准备了一天的大戏,自辰时起至申时止,将不间断演出多个剧目。 而开幕的大戏,是默阿弥新作《青砥稿花红彩画》,讲述五名不打不相识的盗贼,组成了白浪五人帮,他们心性各异,彼此歃血为盟,却又相互背叛,一个个打着“螳螂在前,黄雀在后”的主意,互为无间道,最终又难逃报应轮回。 为了营造这出大戏,除了音羽川座现今最火的太一、权十郎、佑介等人,座主浅吉还请来了中村座的羽左卫门、守田座的讷升,两位最近风头正盛的天才少年助演,场间之火爆可想而知。 此时,舞台上的演出渐入佳境。背景的幕布上绘着漫天大雪,屏风及各类道具装点的舞台正中央,展现的则是豪华气派的吴服店“滨松屋”,店铺伙计引着位容姿娇媚,身穿黑底点彩花振袖、头戴华丽发饰的武家小姐,来到茶室中。武家小姐随行护卫的,是名高大武士,相貌彪悍异常,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 店家老板见这做派,知道来了大买卖,赶紧让下人逐一拿来店中最好的布料供其挑选。 正待那娇滴滴的武家小姐因手中的名贵布料左右为难,和店家商量可否先带回宅邸慢慢选时,又一个武士打扮的男子闯入店中,大喊了一声:“等等!” …… “等等!稍安勿躁,那是尾张侯的队伍!” 由于天寒的关系,路上几乎不见行人,江户城樱田门外的劲道上,大雪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积雪无人踩踏,白白的一片显得异常洁净。周边的武家宅邸一个个紧闭着大门,让整条街显得有些萧索,同时透着些许肃杀。 几个武士打扮的人,缩在樱田门对面的茶屋门口,有些紧张地看着一队武士,护卫印有葵纹的驾笼远去。 “这样不会牵扯到藩里!”有名年轻地武士向身边的年长者询问。 “昨日,铁之助大人已经将咱们脱藩地声明书留在中屋敷,现在咱们是浪士!”年长的武士在安慰对方,似乎亦是在自我安慰。 这时,一个打着油纸伞的中年武士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冈部负责见证锄奸,不参与行动。” “哈?那你们就只有十七个人了!”被称作冈部年轻武士有些不满,但见打伞的中年武士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只得不情不愿地脱离众人。 “来了!”中年武士低声说完,举着伞快步离开茶屋,去往了街道对面。 在道路的尽头,一支六十余人组成的队伍正向樱田门方向行进,队伍中的成员均头戴斗笠、身披棉布斗篷。经过举伞武士偷偷核对,队伍中腰间佩刀者二十六人,但由于天实在太冷,长刀都被仔细地装入了棉布制成的刀袋中。 带刀的武士拱卫着队伍中间的一乘豪华驾笼,一看就知道是个大人物,而队列先头者举着一面旗印,上面印着的是“井字纹”,象征着这是当今如日中天地彦根藩,驾笼中为何人,似乎不言自明。 …… 舞台上,新进店中的武士上前,十分不客气的抓住那武家小姐的手臂,引来“滨松屋”众人的惊呼,正待大家准备斥责这位无礼之徒时,但见他猛地撸起武家小姐的袖口,露出一截花臂纹身,店内众人由此皆惊。 那武家小姐最初还佯装柔弱,匍匐在地,但三言两语便被武士戳穿,索性仰天大笑,重新直起身来。 但见此人三两下撤下腰带,将华丽的振袖单肩褪下,露出内穿的大红色小袖,以及覆盖周身的樱花纹身……眼前的哪里还是什么武家小姐,分明就是个满身匪气的少年人。少年人大咧咧将腿从和服下摆中伸出,改跪坐为盘腿,又从腰间取出一支烟袋,旁若无人地抽了起来。 “你是何人!” “不知俺是何人也,且待俺相告……” …… “你是何人!” “小人奏请,小人奏请!” 一名武士突然手举着状纸冲上街道,跪在了彦根藩行进队伍的正前方,队伍被迫停下。 本就风雪交加视线极差,彦根藩的武士有些不满在这种天气还有人拦路奏事,担心扰了驾笼中的贵人,便快步上前责问驱赶。 没想到刚到那告状武士身前,便见对方瞬间扔掉斗笠、脱下蓑衣,露出里面轻薄的衣衫,一根束衣带将周身衣物紧紧缠住,而这可不像是一般时候会有的打扮。 还不带待彦根藩的武士发出质问,告状的武士瞬间拔刀,一记拟袈裟斩,那彦根藩武士仰面倒下,已当场断气身亡。 走在队列前方的其他番士发现不对,刚刚想要上前查看,也被行凶者几刀砍倒。彦根藩的队伍登时大乱,纷纷上前准备擒拿行凶者。 此时一声枪响,驾笼被侧方飞来的子弹击中,还不待藩士们查看驾笼中贵人的安危,又有十数名暴徒持刀冲了上来。 由于彦根藩藩士们刀都在刀袋中,一时取不出来,瞬间又有数人被砍倒。 …… 场中的舞台已经换了场景,男扮女装的白浪贼弁天小僧在“滨松屋”诈骗,反被算计戳穿,跟同行的盗贼一起逃将出来,与五人帮的其他人于河堤上汇合了。 但此刻,河堤四周已被官差包围。 五人立于大堤之上,具是身穿白底彩绘小袖,人手一把印有“白浪”二字的花伞,不露一点惧色,逐一开口夸耀自己的偷盗之才,极尽狂傲之色。 众人与官差交手,随后分头逃窜。弁天小僧逃至极乐寺,虽然暂时摆脱了官兵,但立于寺内回顾过往,突然对自身罪责幡然悔悟,于极乐寺屋顶站立着剖腹自尽。而与此同时,白浪五人帮中的其他四人,也应报应轮回,迎来了各自的下场,放荡不羁的盗贼团伙从此消亡。 待最后一幕定格,芝居中呼号声骤然响起,回荡在剧场内久久不绝。 …… 彦根藩的藩士费了一番功夫得以顺利拔刀,但袭击的暴徒已至驾笼周围。暴徒们纷纷挺刀向驾笼中猛刺,随后一把拽开了拉门,便见满身是血的井伊直弼正痛苦地缩在驾笼一侧。 井伊直弼惊恐地看着行凶者,还没来得及出言呵斥,已经被拽着头发扯出了驾笼,并重重摔在了雪地上。 随后场间便是刀光一闪,鲜血飞溅于白雪之上。 第144章 黄金航线 “辛苦了!辛苦了!” 太一回到后台,有兼职帮工的学徒上前接过假刀道具,顺便帮太一把休息室的布帘撩起,权十郎等人已经在里面卸妆换衣服了。 “这么长时间的剧目真是累死人了!”太一大咧咧坐在地板上。 “太一先生,您就知足,今天您只有这一出剧目,我们可是要参加全部四场演出。”权十郎已经擦干净了脸,拿着笔正准备重新上妆,“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这真的是要把人累死啊!” “自然是太一老板的主意!”音羽川座的佑介也拿着笔,妆已经画了一半了,他一会还要与权十郎合作《连狮子》。 “唉?所以只给自己安排了一场吗,可恶!真狡猾啊!”权十郎张大了嘴。 “这是让你们提前适应资本家的嘴脸,开国以后这是常态哦!”太一用湿布巾将脸擦干净,伸手拍了拍权十郎的肩膀。 目前,又次郎老板仍被幕府羁押着,各方面的关系都找遍了、各种手段也都用尽了,幕府就是不松口放人。听闻井伊直弼最初的意见,是想直接勒令又次郎老板切腹,可没有充分的证据就做出处罚,相当于以后就能以个人好恶断人生死了,诸大名都知道井伊直弼的为人,此先例一开那还了得,万一以后用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基于个人的小算盘,不少根本不认识又次郎老板的大名,也对该事件表示了关切,让井伊直弼和老中们十分被动。既然判不了死刑,幕府索性也不判了,似乎打算耍赖,就这么把人关到天荒地老。 太一暂时兼管起了音羽川座的生意,实际上也不存在实际工作,浅吉座主经营有方,一般也没什么需要太一操心的。日前,浅吉座主找到太一,想让太一批点钱在上巳节安排场大一点的演出,太一大手一挥,提出要搞就往规模最大去运作,因而才有了今日的安排。 这一天下来,可不仅仅费演员,也确实是费钱的,外请的几人都是给了大价钱,单靠今天的门票根本回不了本。 不过太一现今也确实不在乎这么点钱了,而且这次已经不再是破罐子破摔的那种不在乎,而是因为“伊豆丸”上个月随同幕府的使节团回到了江户,不仅带回来两艘新船,还有此次出访美国丰厚的“贸易”所得。 去岁,“伊豆丸”远渡重洋,船舱里不仅有几十号要在海上实习的通商屋水手,在船舱隔层里还有三十万枚小判金,作为通商屋第一次海外“生意”试水的本金。由于是未经报备,私运金银出境,此事也仅仅有堪兵卫连同其几位心腹知道。 带着这么多钱去美国买什么呢?答案是拿钱买钱,这可是比货物贸易还暴利的存在。 当今世界,各国货币仍处在由金银铜混合本位,向金本位转变的时期,但只要是没有发展为信用货币阶段,那便摆脱不了贵金属称重的本质。而由于金银产量不同,各国金银比价较为悬殊。 特别是像远离欧亚大陆、孤悬于海外的美国,金银兑换比达到了1比16,而欧洲的金银兑换比为1比15,这之间的比价差,曾一度让欧洲的走私商人疯狂。 那么现今岛国的金银兑换比是多少呢?官方规定的兑换比是1比5,考虑实铸货币损耗后,大概是1比6。以一枚价值“一两”纹银的天保小判金为例,其重约11克,含金量57,即含金在627克左右,也就是说在岛国627克黄金,价值一两即373克白银。 但在大洋另一端的美国,627克黄金可以兑换约100克白银,即白银二两二分三朱。而在美国的内华达州,后世绰号“旧银山”的康斯塔克矿区刚刚被发现,让白银在美国进一步贬值,这金银比还能再谈。 这便是太一最初对海船心心念念的原因,这么大的商机没有道理不利用,要知道现在岛国与天朝一样,都还是银本位制国家,原价值三十万两白银的判金远赴重洋,回来就能便成了八十万两银砖,太一觉得这就是在捡钱。 飞剪船虽然为了追求船速,在设计上尽量使船体狭长,载重量并不是很大,但五六百吨的货物不在话下,如果不是考虑要躲避港口的搜检,只能在特制的隔层中藏银,太一都想让三艘船全都满载判金去美国“捡钱”了。 目前,海船横穿太平洋大概三周多的时间,算上货物到岸搬运,两个半月也可以来回了。而飞剪船速更快,时间还可以进一步压缩到两个月,简直就是印钞机。 对于刚刚开国的岛国来说,国际贸易还是个新鲜玩意儿,更不要说贵金属货币交换了。外国商家肯定是了解其中诀窍的,但按照开国条约,通商屋为本外币结算主体,外国友人想来割韭菜没问题,但怎么也得留下一半作为手续费,不然连在岛国兑换金银的权力都没有。至于岛国内部的商家则不足为虑,他们就是想搞走私都没有自己的海船。 不过,太一从不会低估古人的智慧,长则两三年、短则一两年,随着对国际规则的熟悉,这个明显的漏洞肯定就会被封堵住,通商屋要做的就是在此之前,快速完成原始积累。 时间紧迫,这条黄金航道自然要趁分利用。前两天,堪兵卫带着船队再次出海,预计夏天结束前返回江户,届时不仅会带回此次的“贸易利润”,还有一艘新船一同返航。如果不是太一手头实在是没有水手了,“换钱-买船-换钱-买船”的循环甚至可以无限下去。 每次巡视地库,看着整整齐齐码好的银砖,太一唯一的感觉就是舒心。 从音羽川座的后门出来,已经举着伞等在一旁的山口一,熟练地替太一批上了斗篷,低声耳语道:“刚刚半四郎先生来过,说让转告您最近注意一点,刚刚在樱田门外,彦根侯遇刺了,火盗改与南町奉行所已先行封锁了现场,正在到处追捕犯人。” 太一明白樱田门外事件如期发生了,对此到没有感到意外,不过半四郎师傅提醒的有些奇怪,高层相互伤害和他这个商家有什么关系。 刚走了两步,又品出不对味儿来,心想这事儿总不能和他那还关在牢里的老板有关系。 第145章 拜访会津 太一从音羽川座出来,直奔会津藩邸,却见松平容保正带着人准备出门。 “听说了吗?”两人一照面,几乎同时问了出来。 见太一这么说,松平容保便知道其已经知道了樱田门外的刺杀事件,一边钻进驾笼一边说道:“内藤老中紧急召集溜之间大名议事,并接受上样垂询,你在藩邸等我,回来再详谈。” 看着松平容保的队伍离开,太一觉得出了如此大的事情,这位肯定回来不早,自己可能要留宿了,便安排山口一自行回通商屋休息,独自转身进了藩邸。 虽然这段时间,井伊直弼给通商屋和太一本人添了不少麻烦,按说是敌对关系,但真到其遇刺的消息传来,太一心情还是有些复杂。这份复杂的感觉,并不是来自于对井伊直弼遇刺的惋惜,毕竟这位性子刚猛强硬,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开国派旗帜人物。 之所以心情复杂,在于井伊直弼的简单粗暴和“民间”草莽的激进思想,共同酿成了此次事件,为整个幕末运动开了一个极差的头。从此以后在大量底层武士看来,“倒幕”与“锄奸”划上了等号,使得制度框架内的朝堂争斗,急转向力求政敌肉体毁灭的暴力行动,甚至影响到了岛国乃至整个东亚之后数十年的民族运动模式。 但凡是刺杀就与高尚不沾边,古时候的封建领主尚且要假借律法判人生死,这群“志士”是直接就以个人好恶来夺人性命的,即使依据的是再“高尚”的理由,也不能成为犯罪的托词。就是以樱田门外事变为开端,整个幕末开启了政敌互砍模式。 太一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得加点保镖了,毕竟他作为岛国第一的买办,走在街上会不会有被“爱国人士”砍的风险呢?还有那么多钱还都没花完,怎么能轻易死呢! 在藩邸下人的引领下,太一来到茶室,见阿元正被光枝正拿着戒尺打手心,样子可怜兮兮的。 “这是怎么了?”他一坐在地上,暂时将思绪从刺杀事件的阴霾中抽离,好奇地问道。 “插花学了一年多了,就是个猴子也该学会了,她就知道气我。”光枝凶巴巴道,“都是大姑娘了,整天还这么没心没肺的,眼看就要嫁人,会被夫家笑话死的。” 太一看着脸上已经逐渐褪去婴儿肥的阿元,突然意识到,曾经的小丫头竟然已经快十七了,“老父亲”心情很复杂。 “插花这种东西学不学有什么关系。”太一还是站在了阿元这边,小丫头听到这话还很认同的点了点头。 “那怎么行,嫁出去的话,会丢会津藩的人。”光枝板着脸道。 “等一下,我以为你刚才说‘眼看就要嫁人’是一个模糊的时间概念,但结合你现在这句话来理解的话,这是已经找好夫家了?”太一打断了光枝,觉得这个消息有些突然,怎么都没有人跟自己说呢。 “只是有了个初步想法而已,”光枝一脸兴奋,“夫君大人的弟弟前些日子入嗣桑名藩,继承了藩主之位,比阿元年纪稍小两岁,倒是很合适呢。” “桑名藩在伊势国,那么远!”太一装作一脸嫌弃道。 “笨蛋,诸侯家眷当然是要常住江户,桑名藩邸据此也不远,我觉得这门婚事很好呢。”光枝眼睛眯成了月牙状。 姐妹嫁兄弟啊,太一没想到这种后世浏览器新闻标题能发生在自己身边,独自琢磨了一会儿说道:“你知道,对于包办婚姻,我是抵触的,这人都没有见过,阿元能喜欢吗?” “就是就是!”阿元仍不断点头赞同,太一觉得她对自己的婚事完全没概念,只是不想联练习插花而已。 “样子的话,我见过一次,长得和夫君大人很像啦,也是个相貌堂堂的武士!”光枝继续推销道。 “啊?那就是说不如哥哥长的好看!”阿元瘪着嘴说。 太一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头,觉得阿元要是按照自己为对照样板,那估计就要单身一辈子了。 “我觉得你似乎正在十分臭不要脸地自恋中!”光枝见状一脸嫌弃。 “你胡说,我没有!”太一当即否认,转而提出新地问题:“那身份上事情呢,再给那位岩仓大人加个闺女吗,这事得等到又次郎老板出狱再说。” “不用那么麻烦,可以让夫君大人收阿元为义女,这样就可以嫁过去了。”光枝道 太一没想到还能这么操作,以天朝的思维看,这辈分不就乱套了,相互之间的关系怎么算?真像电影里说的那样,各叫各的吗? “我觉得让两人接触接触,毕竟是阿元的幸福,不要光看出身啦。”太一挠了挠头,其实他对阿元的这个备选婚配对象并不抵触,抛开阶级属性来说,不可否认,这个时期封建领主家的“傻儿子”,接受的教育要更好一些,歪瓜裂枣的情况反而是少数。 “你同意我就放心了!”光枝笑着道。 “这话说的好像我反对有用似的。”对光枝这么虚伪的说法,太一挺无语,家里的事一直都是大姐说了算。 “对了,我前些天送给义兄大人的铠甲他喜欢吗?”太一借开国之利抖然而富,有些钱多烧的,找人用纯金打了把太刀,送给松平荣保当生日礼物,总重量有八斤多,虽然没法用来砍人,但仅仅配带的话,金灿灿应当十分夺目。 “一说这事我就来气,你是笨蛋吗?那么重的东西怎么配在腰上,而且夫君大人说是有些太眨眼,让收到了库房中。我觉得他那是客气的说法,就是觉得你土而已。”光枝皱着眉开始叨叨太一。 太一耸了耸肩,心道果然“老乌龟”的后人审美不如“猴子”,这么贵气的东西,送给太阁大人的话肯定被视若珍宝。本还打算以黄金代替生铁,给松平容保再打套大铠,既然这位审美这么不行,太一觉得还是算了。 就这么与光枝闲聊了一下午,直到吃过晚饭,松平容保才带着疲惫返回宅邸。累了一下午的松平容保匆匆吃了些东西,将太一喊到了院中的凉亭,说起了下午的情况。 井伊直弼身首分家,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但幕府接下来还得想办法继续活。今日,年仅十四岁的德川家茂临朝听政,组织重臣在溜之间讨论应对办法,听大伙吵了一下午,才将将定下了个大方向。 第146章 意外发现 所谓大方向的第一步便是改组了幕阁。 曾被阿部正弘清理出幕阁,后又井伊直弼重新启用的西尾藩藩主松平乘全,以入阁不久的竜野藩藩主胁坂安宅,面对井伊直弼的“血的教训”彻底吓傻了,主动向将军德川家茂请辞所担任的老中职役。 井伊直弼的铁杆支持者、现任老中首座内藤信亲本来也要请辞,但德川家定和诸大名担心幕阁震动过甚,予以了挽留,不过同意其交出老中首座的位置,但仍留在阁内。 在内藤信亲不愿再接烫手山芋的情况下,现为若年寄的磐城平藩主安藤信正被破格拔擢,不仅升为老中,且直接担任老中首座。 为修补因井伊直弼所造成的幕府内部裂痕,以幕府为中心团结诸藩共同应对目前的乱局,安藤信正提请重新启用了倾向于“一桥派”的前老中、关宿藩发展久世广周入阁,为胜手方老中辅佐首座,这位也是被井伊直弼清理出内阁的。 安藤信正又在高级幕臣中,推荐了政见较为温和的冈崎藩藩主本多忠民、龟冈藩藩主松平信义两人入阁,重新组成了“五人内阁”的辅政模式,实际上已经完成了井伊直弼主政时期的幕阁大换血。 新生幕阁面对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处置井伊直弼遇刺事件,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不好烧。 井伊直弼推行安政大狱算是犯了众怒,不说被欺负的像是小媳妇一样的朝廷,幕府及诸藩对其印象就都不好。且因为安政大狱,很多藩内爆发了夺权事件,自上到下闹得人心惶惶,想各藩说井伊直弼的好,根本不可能。 而对于参与行刺的武士,幕府各方面带有一定的同情心理。 刺杀事件经过,虽然松平容保看的是来自勘定奉行的书面报告,但仅仅通过转述,太一就足以感受到在樱田门外的这场刺杀,场面是有多惨烈。 参与行刺的十八浪士中,水户藩脱藩浪士十七人,萨摩藩脱藩浪士一人。目前,一人即死,二人伤死,四人自屠,四人外逃,七人事成后赴临近藩邸投案被逮捕。 原水户藩大番组头佐野竹之介光明更是在伤死前,专门跑到老中胁坂安宅的宅邸,递交了请愿书,这也是把这位吓得退出幕阁的原因。 松平容保从城中带回了请愿书的抄录件,太一借着油灯粗略看了几眼,主要是控诉了井伊直弼五大罪,以“挟幼主,抱私意,黜陟有司”为核心,包括了擅自缔约开国、苛待朝廷等等,虽然解读角度不同,但从内容上看,井伊直弼死有余辜。 当读到“凡斯五罪,神人所共不容,故臣等代天诛之”时,太一眉头挑了挑,这“天诛”可真是个吓人的词语。请愿书还特别提到,他们的行动只是替天行道,并非对幕府不敬,并提出希望幕府革新幕政,而这革新的方式便是破约攘夷。 “这判决是怎么定的。”太一将请愿书的抄录件还给了松平容保,有些好奇地问道。 “只是定了个初步的章程,自诉者全部处死,外逃者继续搜捕并比照前者处死,毕竟这些人是实打实违犯了幕府法度。”松平容保皱着眉道,“不过这里面还有两个问题,其一是水户藩如何处置?虽说行刺的武士于前一日脱藩,但这怎么看都太刻意,像是水户藩谋划的一样,不过水府老公最近病重,应当又不会真的谋划这事。其二是行刺武士使用的是一种新式的转轮手枪……” “什么枪?”太一瞪大了双眼。 “一种新式的转轮手枪,可一次填装多次使用的弹药,此前从未在国内见过,已经安排人送到荷兰商馆去辨识了,看看到底是何方所造。”松平容保满脸愁容,“现在大家都担心,这事情如果牵扯到外国人就麻烦了,” 太一脸都吓绿了,心想不会是自己“存”在又次郎老板家中的那把枪?再结合半四郎师傅今天下午来传的话,太一觉得十有八九是自己那把。 这不是坑人吗?太一如果不是进不到监牢中,他很想问问又次郎老板在里面“包吃包住”,怎么还要坑自己。 “这东西能查到出处吗,虽然国内没见过,但想来国外应当是很普及的。”太一试探着问。 “还不知道,荷兰人说有些枪上会打编码,但也说不准如何,需要拆解开看看才知道,定下过几日再给消息。”松平容保说道。 太一觉得荷兰人什么的最讨厌了,这么较真干什么。 这真是典型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太一觉得自己得考虑考虑,万一事发怎么跟幕府解释了,不过凭借自己和又次郎老板以及水户方面的关系,这事真的是黄泥掉在裤裆——不是事(屎)也是事(屎)了。 再准备跑路?但现今自己的三艘帆船还在太平洋上飘着,怎么跑倒是个问题。 “对了,现今彦根侯故去,又次郎老板的事是不是能有转机?”太一问道。 “不好说,这位替水户藩串通朝廷的嫌疑还是在的。”松平容保摇了摇头。 “能安排见个面吗?”太一进一步问道,他觉得有必要进去打又次郎老板一顿先出出气。 “不好办,现今幕府定下的方略是外松内紧,尽量弱化这件事在民间的影响,对幕府内部和朝廷方面将加强监控。此外,已令筱山、郡山、淀、膳所、柏原诸藩卫戍洛外要冲地,防止有人借此事兴风作浪……” 松平容保的最后一些话,太一都没怎么能听进去,回去后在客房中翻来覆去一夜没睡踏实,第二日早早的返回通商屋。 在通商屋提心吊胆了几日,都不怎么敢出门,一方面是实在焦心于幕府会发现手枪的问题而缉捕自己,哪怕是在家束手就擒,也比在外面闲逛时突然被捕强的多;另一方面是担心樱田门外之变引起底层藩士和浪士们效仿,再出个愣头青将自己砍了就惨了。 太一已经着手安排寿太郎从通商屋雇员中选一批人,今后专门负责护卫工作,如今乱世将至当好自为之。 一晃眼半个月过去,这日有幕吏上门,最初还吓了太一一跳,待说清理由却又有些让人哭笑不得。英国使节提出有勘测队到访岛国,希望给富士山测绘,放在以往,让外国人上圣山肯定是不行的,但幕府现今内忧外患,实在是不愿意得罪英国人,便勉强同意了。 由于中滨万次郎在大狱中被贬回了长崎,往回赶已经来不及了,幕府便找来商量着由太一暂时客串,接待一下英国人。一听是陪着爬山度假,太一很爽快的答应了,毕竟再在家中宅下去,他自己都快神经衰弱了。 第147章 英国商人 按照古代令制国的算法,这座在岛国被称之为“富岳”的不二高峰,位于骏河国境内。遥想当年,北条氏康与武田信玄、今川义元三家,在这座所谓“圣山”的见证下,结成甲相骏三国同盟,意图背靠背各自发展,以三分天下,最终也没能逃过被大魔王逐个碾碎的命运,现在想来不胜唏嘘。 太一决定再唏嘘一会儿,他两辈子都没游览过富士山,毕竟在他看来一座火山有什么好看的,这次来谁能想到这山上这么td冷,以至于不强迫自己想点别的事情,都有些扛不住了。 岛国已进入夏季,但可能是现在没有受气候变暖一说,富士山自半山腰开始,所过之处已经是白雪皑皑。太一跟着英国人的考察团一路上来,被冻得跟孙子一样。 “大衣!还有咖啡?”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谢,”太一先接过对方手中的铁缸子,喝了一口热咖啡,语气夸张道,“真是得救了,” 眼前的英国青年面带微笑看着太一套上呢子大衣,打趣道:“我以为你穿的清凉,是因为特别抗冻呢。” “所以说,也不能完全相信本地导游的判断,因为他可能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太一耸了耸肩,用英语回答道。 “托马斯·哥拉巴,我是一名商人,很高兴认识你,你的英语说的很不错,甚至我觉得比新大陆的牛仔们说的还好一些。”自称为哥拉巴的青年伸出了右手。 太一觉得这要感谢天朝的英语公共教育,总体是以标准英式音为基础的,现在美式发音还是乡下人的代表。 太一将铁缸子交到左手,也伸手与对方握在一起晃了两下,同样自我介绍道:“太一,我也是一名商人,很高兴认识你,你……呃,长得真帅,比美国老头哈里斯强多了,当然也比你们的公使强多了。” “哈哈,你的这个赞赏和对比,有些欺负两位长者了,”哥拉巴回头看向在远处正与技术人员聊天的英国公使,笑着说道,“你要知道卢瑟福·阿礼国爵士已经五十多了,当然这句话最好别让他听到。” “我以为这次是单纯的科考活动,但你说自己是商人?”太一闲的无聊,与这个自己上门的英国人聊了起来。 “准确的说,我是作为公使馆的临时雇员来的,我自称为商人,主要是因为我的父亲是商人。说实话我去年刚刚来到岛国,还没有自己的商会,不过我相信这里的商机。” 太一觉得他的话可以归结为:他是一个富二代,来岛国就是闲得来浪的。 “只身前来一个陌生的国度,我十分钦佩这种勇气。”太一说了句没有什么营养的奉承话。 “说实话,确实是需要一些勇气,我的父亲听说我要来这里,他都以为我疯了。”哥拉巴的语气完全不以为意,“还好我在荷兰商会、英国使馆、美国舰队都有些朋友,不然真的很难度过第一年。不过相信等我熟悉了这里,最晚明年或者后年,我就能把生意摊子拉起来,当然如果遇到合适的贸易伙伴,这个计划还能提前一些。” 太一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话里有话的样子,他说了一大段话,似乎在推销自己。太一当即有些警惕,岛国国门刚刚打开,欧洲不少投机者涌进来,难保不会遇到想要趁岛国人不了解西洋的便利,赚一把快钱就跑路。 “哇哦,我相信你能够做到。”太一既然已经怀疑对方是个想要打秋风的西洋骗子,便没有深入详谈的准备。 “我也十分自信,因为我已经找到了那个贸易伙伴,就是您太一先生!”哥拉巴完全没有理会太一语气中的冷淡,继续说道:“您和您的商会,在各国的使馆中是经常被议论的,而我的一次意外的小小发现,已经将我们的关系拉近,并催生了合作的基础。” “噢?愿闻其详。”太一不咸不淡道,见测绘的大部队又开始行进,太一指了指前方说道,“咱们边走边说。” “这里人少正好,”哥拉巴并未挪动脚步,而是从怀里摸索一下,掏出一把银色的手枪,吓了太一一跳。不过这位故意拿着枪管,将枪柄冲着太一,看样子只是展示手中的武器。 太一心想这难道是个军火贩子?再仔细一看那把手枪,立刻冷汗下来,那是一把柯尔特1851……嗯,很不错的枪,太一以前也曾经有一把…… 太一盯着那枪许久,哥拉巴十分有耐心,一支保持着递枪的动作,嘴上还开着玩笑:“太一先生,你要是再不说点什么,我的手就要冻僵了。” “好枪!”太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然后伸手接过,拿在手中把玩着,有些拿不准这是不是自己那把,如果是的话,这东西又是怎么到对方一个英国公使馆雇员手中的。 “此事完全是个意外,甚至阿礼国爵士都不知道。”哥拉巴将手重新揣到衣服口袋里,“而这主要是朋友多的好处,荷兰商会的前任会长西博尔德博士,现在正在担任幕府的顾问,就是他负责那个刺杀事件凶器的追查工作。他找到我帮忙,说怀疑这枪是美国人的,因为我在美国东印度舰队有熟人,因而托我去侧面打听一下。而说来真的巧,我认识的那个家伙是佩里将军的传令官……所以……按照对方的说法,这个可能就是佩里将军送出去的礼物……” “好,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太一将枪揣到怀中,面无表情道,“开个价,作为今天愉快交流的回报。” “不不不!”哥拉巴摆了摆手,“我不赚这种钱,刚才不是说过吗,我是个商人,我希望这件小礼物能够帮助我们建立合作关系。” “说来听听!”太一有些摸不准对方的套路,按理说不要钱的才是最贵的,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有什么好生意介绍,还是单纯想换个方式狮子大开口。 “听说您在从新大陆的牛仔那里买船是吗?” 第149章 用工难题 太一和托马斯·哥拉巴达成协议后,快步赶上英国考察团的大部队,前者很奇怪,哥拉巴既然家里有产业,为什么又要跑到岛国来闯荡。 “可以算是我的理念与父亲不一样,在我看来商人应当就是负责商品的流通买卖,而非制造和生产,那样的话和工匠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我觉得自己不应该被船厂限制住手脚。”哥拉巴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虽然说传统的商人定义确实是“低买高卖”的中间商,英美的商业模式在后世,也确实发展成了以第三产业为主的商业模式,但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种花家来此的兔子,还是更倾向于工商一体的商业模式,制造业什么的最让人踏实了。 太一也不好发表不同看法,毕竟每个人的认识不一样,求同存异才是交友的基础。 “对了,你说的那个西博尔德博士回头找你要枪怎么办?”太一问道。 “就说失手掉到海里就好了,男人们之间总会有些默契,想来即使他不相信,也不会特别纠缠的。再说有了您这个大客户,我也不打算再在英国公使馆干了。”哥拉巴满不在意,反而是一脸按耐不住的表情,“甚至我现在都已经盼着考察结束,快点回长崎了。” 两人很快赶上了大部队,英国公使约瑟夫·阿礼国向太一招了招手,有些无奈道:“看来我们得住在山上了,虽然我试着劝了劝,但考察团的大伙儿还是坚持要登顶。” 英国老头阿礼国是从天朝调来的,原来是英国驻上海总领事,在岛国开国后,被提拔成为了特命全权公使。 与他的同龄者、美国公使汤森德·哈里斯不同,这位别看面向同样和善,实际上是列强早年在上海的最主要负责人,一手策划了上海租界的阔围事宜,曾经把控整个上海海关关务,并参与镇压过小刀会起义,实际上是个杀伐决断的硬碴。 虽然调到岛国后,整个人进入了待退休的状态,但对于这种狠角色,太一还是尽量的保持距离。既然这位说是要住,作为“导游”来说那就得安排,太一反正是本着度假的心情来此的,多待几日倒是无妨。 半山腰有几处神社,但当地的神官一听说是西洋人借宿,纷纷摆手表示不愿意接待,太一还是搬出了幕府又用上了“钞能力”,才让对方勉强同意提供了一间偏殿。太一估计等考察团走后,神官们就会像防疫一样,对这间偏殿来个大扫除。 就这么在山上兜兜转转日,考察团终于带着令他们满意的数据下山,太一的此次公务旅游算是结束了。 哥拉巴是个做事果断的家伙,当即跟阿礼国公使辞职,到神奈川坐最快的船回九州了,一副很靠谱的样子,弄得太一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见到自己的新船了。 此次远足让太一心情不错,关键是转轮枪的问题意外解决,仿佛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太一本打算将手枪直接扔掉了事,但后来又一想,这可是打响樱田门外之变的第一枪,也是开启幕末“天诛”大戏的第一枪,还是有些纪念意义的,放到以后起码是个二级文物,最后纠结半天还是收了起来。 返回了通商屋,便见两名美国水手正在指挥新训练的海员,在场地中央搭建的甲板桅杆模型上,训练模拟升降帆、攀爬桅杆、操作火炮。 曾经的町奴半平藏也在海员当中,考虑到他左臂残缺,太一还特地学后世电影里海盗的造型,让工匠给他打了个铁钩子作假手。想想以后有一天,半四郎带着钩子驾驶海船,那画面还是很令人激动的。 收留半平藏这个老朋友后,怎么安置他最初是个大问题,总不能就这么养着。太一倒是无所谓,但对于半平藏这种好面子的家伙,肯定是接受不了这种带有接济性质的安排。 半平藏最初提出可以当保镖,虽然少了只手,但胜在身材高大魁梧,有膀子力气在。太一考虑这位当时判的是流刑,虽然过去很有些年头了,但就这么跟着自己在江户街道中逛荡有些不保险,万一被人发现举报徒增麻烦。 后来太一觉得海员是个不错的选择,天大地大不受约束。半四郎也很上进,他学起英语来甚至比勘兵卫还要刻苦一些,现今在通商屋人员里的英语水平,可以说是仅次于舍助,位列第三位。至于统管账目的舍助,那是个老闷搔了,做什么都不声不响的,太一甚至都没留意,他已经把这门语言掌握起来了。 与之相对的反面教材便是寿太郎,这个家伙是对语言完全没有天赋,坚持了半年索性放弃了,毕竟他主要负责国内的事务,太一也便不强求。 目前,通商屋能够出海的海员,加上这些美国水手一共有一百三十余人,当然这前提是要在美国人的指导下。勘兵卫这次出海是把能出海的都带走了,在三艘飞剪船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安排了岗位,即使这样人手还是有些紧张,毕竟海上可没有什么八小时工作制,海员们需要三班倒替保证海船24小时航行,人手上十分的捉襟见肘。 为了防止通商屋的新手们出问题,美国水手被打散了安排在了三艘船上。 新得到的“伊贺丸”,由勘兵卫任船长,一名美国水手任大副辅佐;另一艘“和泉丸”,由约翰逊船长的原大副任船长,而这位新晋美国船长,可谓创了海员提拔的纪录。接受雇佣前,他不过是个资深水手,在“伊豆丸”上跑了趟太平洋,回来就升船长了,把那个美国青年水手高兴坏了,要是在东印度舰队,他退休能混上三副就不错了,要不说初创期的团队机遇更多呢。 所有的船都采取了船长、大幅分别是美国人和岛国人的搭配,相互磨合学习的同时,也能相互监督,防止出什么问题。 场间这些新参与训练的有五十余人,半平藏不是因为留级,而是因为英语好混成了助教,每天跟着美国水手们一起调教新人,看上去也乐在其中,当个“铁钩”船长什么的,只能以后看机会了。 本来这些新人是为了以后打散,填补到有经验的海员中,实现新老搭配,这样可以满足在美国新买的一艘飞剪船用人需要。 但现今有了变化,哥拉巴那边的风帆战列舰年底前就会到达,这可是艘需要300人才能运作起来的大船,太一手头这点人都填进去都够呛。 当天下午便召集寿太郎和舍助开了个三人小组会,研究解决人手问题,寿太郎当即表示不好办,因为从足利屋那边实在是抽不出人了。 第150章 虾夷开拓 足利屋又不是劳务派遣公司,这前前后后已经往通商屋调了将近三百号人了,手中哪还能有闲人。 而且足利屋自身的宿场生意也好、在畿内的各种店面生意也好,也是用工的大户,如果又次郎老板发话还好,大不了关些店面。但现在大老板在吃牢饭,小弟们也不能说关就把老板的生意关了。 寿太郎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要不您找半四郎先生说说看,他是大老板的心腹,说话也是管用的,或是直接给京都那边写信说说……” “算了,总这么挖墙脚也不是办法!”太一打断了寿太郎的话,自己真的把足利屋掏空了,又次郎老板出来还不跟自己拼命。 而且工业经济时期的用工需求,与传统的小农经济时期根本不是一个量级。即使真把足利屋掏空了,也不一定能够满足需要。 这次登顶“圣山”,太一觉得自己的思想出现了一丢丢升华,对于做大通商屋有了不一样的考虑。 在古代时候,封建领主或者说地主为什么强大,因为其控制着土地,而那时生产力低下,土地是豢养人口的唯一基础。以土地为媒介,地主们将人口聚集在了自己周围,虽然其间有剥削和压迫,但总体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利益共同体。 而历史上王朝倾覆,很多时候是因为封建地主阶层过于贪婪,使得农民失地比例上升,当这一比例突破临界值时,牢固的利益关系被打破,秩序迎来重新洗牌。这一规律也同样适用于工业时代,这实际上也是各国为什么都十分看重就业率的原因。 由此可以总结出一点,基于人口规模的利益关系,永远是强大和稳固的基本要素。 太一可没有封地去积攒人口,而历史上的资产阶级也同样没有这个便利,所以资产阶级向地主阶级发起挑战。这挑战有的是循序渐进的工业化、城镇化,有的直接就是资产阶级革命,其名为争夺话语权,实际上也是在争夺人口,因为前者需要把农民从土地上解放出来变为工人。 太一目前遇到了与那些大资本家、大工厂主相似的问题,但唯一的好处就是,现今岛国只有他这一个资本家,对于岛国的人口基数来说,完全足够消化,起码不需要太一揭竿而起。 岛国长期以来在东亚被视为小国寡民,国土虽不能说太小,放在世界地图中也确实排不进前五十,但人口方面绝对说不上是寡的。 现今岛国的人口,虽远没有二战“一亿人总玉碎”时的规模,但也超过了三千五百万,是天朝的八分之一左右,放在世界范围也挺可观了。这些人口中,大部分是生活在乡下的农人,这些都是潜在的劳动力。 太一没有土地,但可以通过通商屋作为媒介,将尽量多的人联系到自己周围,这些人在封建领主那里叫领民,在太一这里叫雇员。 于是,太一大手一挥,通商屋决定启动岛国第一场大规模的用工招聘会。 在江户主要是招募浪士、町人等接受过基础教育群体,作为通商屋两替店的基础文员和管理者储备,在周边乡村则是面向农家招募基础雇工,作为通商屋船队的水手储备,双管齐下迅速推进。 介绍工作这种好事,自然是得优先想着自家人。定下招聘事宜后,太一又来到了会津藩找姐夫大人打秋风。 “招聘雇工吗?”松平容保倒是很感兴趣,会津藩虽然面积很大,但地处东北山地,生活条件和环境极其一般。随着江户时期天下承平日久,人口爆炸问题挺让人头痛,如此循环下去当地人的日子只能越来越苦,这似乎也是诸藩都普遍面临的问题。 人口增长是势力增长的体现,但过大的领民基数,只会带来生计维持上的压力。岛国的农人历来不是善茬,如果吃不上饭是真的敢发动一揆的。而大部分藩的城町可没有江户、大阪这样的条件,能够给数十万人提供工作岗位,现今太一说能解决一些多余人口的吃饭问题,松平容保自然不会反对。 将到会津藩各地乡下招工的事情定下,松平容保又说起了件让太一感兴趣的新鲜事。 “温宫院殿(将军德川家定)在世时,因箱馆开港的原因,将松前藩转封到了陆奥,虾夷地重新成为将军家天领,但一直也就是在箱馆派了奉行,其他地方就这么一直荒废着,”松平容保说道,“前些日子,不知道上样怎么想起了此地,命我与仙台侯(伊达家)、盛冈侯(南部家)、久保田侯(佐竹家)、弘前侯(津轻家)、庄内侯(酒井家)等共同开垦虾夷地。说句实话,现在各藩哪有这个实力去开垦蛮荒之地,大家都在为此头疼,想着怎么劝劝上样呢。” 太一觉得各藩就是在打自己的小算盘,虾夷地现今还没改名叫北海道,地广人稀多山地,又是将军家的天领,去费劲开垦,就是拿自己家的人财物去耕将军家的地,纯粹费力不讨好,即使自诩忠义的会津藩都有些抵触,更不要说其他各藩了。 北海道开发啊……太一突然来了兴趣。 “虾夷地石高多少?”太一问道。 “松前藩在转封陆奥前表高只有一万石而已,但单就可耕作土地的话,实高十数万石应当没有问题。不过那里人口不多,且在中北部地区杂居了大量的虾夷人,土地开垦的难度很大。”松平容保解释道。 对于岛国人来说,虾夷远离政治经济中心,居住有大量土着,是绝对是极北蛮荒之地。但太一是知道未来北海道的价值,农牧渔业发达,堪称岛国的小半个粮仓,且是岛国中少有的矿产资源丰富地区,特别是拥有岛国比较稀缺的煤铁资源,这都堪称是工业化的粮食。 “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就是不知道幕府那面能不能同意。”太一故作纠结道。 “现今是个法子就可以提出来实施,总比各藩都头疼要好的多。”松平容保道。 太一点头称是,开口道:“义兄大人是否听说过英吉利的东印度公司。” 第151章 官督商办 “略有耳闻,似乎是个武装商团,在东亚各地贩卖鸦片。”松平容保多少对外国事务有些了解,将对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印象说了出来。 “您说的和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啦,不过该公司建立的初衷,要更加复杂一些。最早应该是西元1600年,咱们这里大概是庆长五年的时候,英王为了支持本地商人在印度洋地区与荷兰、葡萄牙等传统海上强国竞争,授予了东印度公司在东印度地区的贸易专利权、殖民权等,明确其攻占、开垦的土地在一定时期内由公司代表英王全权处理。”太一结合后世了解的情况介绍道。 “这样做便带来了一个好处,英国政府几乎不需要承担任何成本。最初皇家海军还会对东印度公司护航,后来几乎所有的行动都由这个商团完成。他们建立贸易路线、攻占土地、贩卖人口等等,直到两百年以后,印度被英国人牢牢攥在手中,并已经成为英王冠冕上最璀璨的一颗宝石了,而付出的成本仅仅是一纸授权文件。”太一诉说中带着煽动,“这一成功的模式,总结起来就是‘官督商办’!” 太一实际上偷换了概念,东印度公司的所谓“官督商办”模式,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商业运作,而是带有殖民开拓性质,而后来另一家岛国企业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那就是意图染指天朝东北、臭名昭着的“满铁”公司。 “怎么?你对虾夷地感兴趣?”松平容保听出了话外音,有些不置可否。 “如果也能够给我二十年垄断开发经营的授权,我可以按照每年十万石向幕府缴纳地租,到期后我保证交付年产二十万石面积的农田。”太一很认真地说道,不过心里想的确是,如果不出意外,幕府都没有二十年寿命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松前藩经营虾夷地百十年,公和民两方分配的产出都算上,也到不了二十万石。”松平容保皱起了眉头,“还是说你觉得现今通商屋树大招风,想要故意花钱从幕府那里买平安。” 听松平容保这意外的过度解读,太一自己都觉得有这嫌疑了,心中吐槽自己的这位姐夫大人心思还真“阴暗”,他真的没有想要贿赂幕府的意思,只是单纯想占幕府的便宜而已。 经常玩战国游戏的人,总有一个错觉,就是九州岛面积很大,是岛国仅次于本州岛的第二大岛屿。其实这是一个错觉,查阅世界地图就可以发现,九州岛实际上就比四国岛大点有限,而岛国第二大岛实际上是还未开发的北海道。 这个北方岛屿的面积,比九州加四国之和,还要大出一半多,面积约占到岛国总面积的五分之一。 庆长检地时对岛国全国普查,得到全国总石高约两千两百万石,现今估计有个两千六百万石左右的规模,但这里面对北海道或者说虾夷地的评估是多少呢?不到四万石。 要知道在后世,北海道号称岛国“粮仓”,耕地面积占全国的四分之一,水稻产量占全国五分之一,小麦产量占全国的五分之三,各类矿产资源和渔业资源就更不用提了。 这是一片被严重低估,且开发严重滞后的土地。 “您怎么理解都好,我就是想问问这个法子可不可行。”太一觉得既然松平容保替他脑补了“合理”的理由,那便索性不过多解释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松平容保再次确认了一遍。 “您放心,我有数的,开垦虾夷地也没有那么难,勉强收支相抵还是没有问题的。”太一半真半假道。 通商屋不论什么生意,对外口径都是“勉强收支相抵”,以至于现在太一都已经说顺嘴了。 “既然是当真的,那我现在就去和羽奥诸藩商议,向上样举荐你‘官督商办’,想来各藩都是支持的。”松平容保最终点头同意。 能把这个烫手地山芋丢出去,各家肯定要举双手赞成的,此事成行的概率十分大。 从会津藩出来,太一走路都有些飘了。 那可是一块面积八万平方公里的宝地,良港、耕地、矿产等等应有尽有,太一觉得如果条件允许,单纯靠着开发这里,他就有信心能把通商屋变成第二个英国东印度公司。 春风满面赶回到了通商屋总店,太一见舍助似乎在专心写招募雇员的计划书,便凑了过去。 这个所谓计划书,是太一提出来的东西,现在家大业大,不能仍采取过去撞大运的运作模式,什么事情都要有个规划。于是这第一份招募雇员计划书的起草任务,便十分荣幸的落在了“总会计师”舍助肩上,愁得这位已经开始冒白头发了。 “店员一百、海员三百?”太一站在舍助身后,这突然出声,吓了对方一跳,“太少了太少了!” 舍助回头见是太一,连忙点头称是:“在计算用工需求时,确实稍微有些保守,像您以前说的那样,最好留出那个‘成长空间’,太一老板,那您看计划再上浮五成怎么样。” “格局,注意格局!不是我批评你,舍助,你格局小了!”太一满脸鄙视。 “您说的有道理,”舍助继续点头,“现今店里不缺钱,可以多招募一些作为储备,你看店员两百、海员六百怎么样。” “小打小闹!先期的雇佣规模起码要达到这个数……”太一竖起两根手指,摆了个丘吉尔的经典造型。 “两千人?”舍助嘴张得下巴都有些要脱臼了,“可是,可是,咱们用不着这么多人啊!” “说你格局小了,”太一摇了摇头道,“是两万人!” 舍助似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呆呆地看着太一许久,然后默默得将手中的计划书撕掉,冲着太一道:“如果是这个雇佣规模得话,就不需要这个计划书了,敞开了雇人就行,一时半会儿也雇不满。” “咦?你居然不好奇为什么是两万人?”太一对舍助这么快就认可了这个数字,表示十分好奇。 “您既然说了,就一定有道理。从钱引得事情开始,在下就已经知道老板您不是个无的放矢得人,作为手下人落实好命令就好了。”舍助说的理所当然,似乎还小小得拍了下马匹,令太一十分舒爽,被下属信任并服从的感觉棒棒哒。 寿太郎不在,太一便将开拓虾夷的事情先与舍助说了,后者听后一副见鬼的深情,已经全然不是刚刚他所说那种“作为手下人落实好命令就好了”的状态了,纠结得脸都皱了起来,一副要出言劝阻的架势。 第152章 获得授权 为了进一步统一思想,当晚太一便叫着寿太郎和舍助促膝长谈,灌输开拓虾夷地的重重好处。 其实寿太郎和舍助态度一样,最初听了这计划时,都是一种担心,就是怕花钱。 垦荒充满着不确定性,虽然大家都对太一描述的以企业建设城町的美好愿景表示认可,但计划一旦真的启动起来,花钱就是个无底洞,两人实在是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商机,起码能够保证不赔本也好。 太一只得又搬出了“阴谋论”那套,表示通商屋作为被幕府授权垄断本外币兑换业务的商家,这其中的利润随着开国正在显现,起码单单手续费这一项就是稳赚的,不给幕府交点保护费,怎么能够心安。 同时,现今通商屋最赚钱的生意,实际上是通过各国的金银兑换差谋取暴力,本质上是在薅整个岛国的羊毛。这生意是见不得光的,幕府真的起了怀疑怎么办,通商屋需要一个正当的途径将赚到的黑钱洗白,而垦荒是笔糊涂账,这里面的运作空间就比较大了。 当然,以上种种都是借口,不过是用来统一大家的思想。 太一的真实目的,还是为了积攒势力,力求将金钱的作用发挥到最大。一万两可以让人的生活富足,但这个数字跳到一百万两,对生活改善的作用就有限了,钱如果再多,就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数字。 在这个半封建的时代,钱并不代表实力,不然作为幕府金主爸爸的大阪商团,也不会对封建领主们表现的唯命是从、予取予夺了。 通商屋现今的银钱流水与刚刚发行钱引时相比,由一个极端转向了另一个极端。过去是流出量巨大,现在几乎瞬间变成了净流入,毕竟支付钱引利息的那部分钱,与“贸易所得”相比九牛一毛。 存银规模的不断攀升是有问题的,对于商业体来说,花不出去的钱那就不是钱,只是个账面数字而毫无意义,太一希望能把这些钱转化成硬实力。 在封建社会什么是实力的体现呢?还是活生生的人。 养人需要工作岗位作为媒介,不然就成了豢养死士,是会范忌讳的。而通商屋的金融商业模式决定了,不可能为足够多的人提供工作岗位,本来太一在有计划的通过扩建船队来招募更多的人员,而开拓虾夷地无疑比单纯建船队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岛国没有赶上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发端,因而官方对于矿产资源的认知,还停留在金银铜等贵金属的水平,但工业发展的基础是煤炭和铁,而这两样恰恰是虾夷地所具备的。 起码以前担心煤炭供应问题,只专注于风帆海船而不敢购买蒸汽船,现在可以不用顾忌了。至于钢铁工业什么的,以后也不是不能yy一下。 晚上的三人会议是成功的,是胜利的,是卓有成效的,总体就开拓虾夷地达成了一致。 第二天,松平容保也在得到羽奥诸藩的支持下,正式向幕府老中首座安藤信正提交了,请求“官督商办”开拓虾夷地的奏疏。 幕府的老中们也知道将这项任务交给会津等羽奥诸藩,肯定会遇到推诿的情况,但没想到这群人想出来了这么个新思路。靠着商家牵头开垦土地,这是岛国古之未有的,饶是现今幕阁是改革派,思想比较活络,但一时也拿不准是否可行。 但至少有一点在老中之间达成一致,那就是这种模式,幕府“不亏”。如果真的能在二十年后拿到开垦好的二十万石熟地,无疑是幕府赚到了,更不要说这每年还有年贡。 老中们深入讨论后认为,太一和通商屋还是很能为幕府分忧的,既然诸藩大名摆明了不想出力,而国外方面也有先例可循,反正也就二十年的时间,幕府怎么样都是稳赚不赔,大家觉得不妨试一试。 而且通商屋作为当年同时得到“纪州派”和“一桥派”支持的商家,在现今力求幕府内部团结的当下,安藤信正认为继续对通商屋支持,有利于幕府内部各派系间达成和解、凝聚共识。 “由通商屋牵头开拓虾夷地的奏请,已经得到老中们的支持,不日将奏报上样授权裁定,”松平容保这日将太一召唤到了藩邸,“此次会由我担任名义上的虾夷地开拓使,箱馆奉行堀利熙为辅佐,我们主要是起到名义上的监督职责。你为开拓事宜的总顾问,并授权通商屋在二十年内全权负责垦荒开发,享有除箱馆以外虾夷区域的专利特权。” “由义兄大人您当这个总负责,安藤老中倒是实在,一点都不避讳啊。”听到这消息太一心情不错。 松平容保点了点头,略作解释:“现今安藤老中在缓和各方关系,如此运作也是想要向刑部卿那边示好。” “反正不是刑部卿的面子,就是您的面子啦,我懂我懂!”太一笑着道。 “幕府还要向通商屋派遣一位监督人,这也是应有之义。放心,监督只涉及虾夷地的开拓业务,并且安藤老中表示人选可以由你来提。”松平容保向太一询问有没有推荐人选。 “中滨万次郎大人可以吗?”太一首先想到的是这位,一来这位和太一比较熟悉,两边比较好沟通;二来开拓虾夷地肯定要借助美帝,有这位美国通在能发挥不少作用。 “这个不好办,中滨大人现在是幕府紧缺的人才,需要留在江户任用。”松平容保摇了摇头。 “中岛三郎助大人呢?”太一又提了个同样不错的备选方案。 在幕臣中太一熟悉的本就不多,身份合适的就更加少了。中岛三郎助最近以身体原因为由,从讲武所请辞,回浦贺奉行所继续干与力了。 从太一了解看,实际上这位身体问题并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是作为技术官僚出身,在讲武所人际这么复杂的环境中,有些不适应,加上同期的胜麟太郎一飞冲天,可能他有些失落,便申请调离了。 太一实际上很喜欢这位的性子,低调内敛甚至略带羞涩,会是个十分理想的合作伙伴。而且想来由讲武所教授变回奉行所的中底层幕吏,这位一定是有心理落差的,不如跟着自己去虾夷地,起码名义是由将军直接任命派驻的官员,想来他不会拒绝。 第153章 万事俱备 随后的事情便十分顺利,将军德川家茂很快同意了慕阁奏请的全部事项,授权通商屋全权负责虾夷地开拓事宜。 太一对此结果自然十分振奋,至少在未来的二十年(理论上)内,虾夷地除箱馆以外区域,都是他说了算了。 拿到幕府授权文书的次日,由两替店方面抽调的二十余人,背着包袱离开江户,他们将分赴羽奥诸藩开展招募工作。 在岛国,不论是士农工商,继承的惯例都是嫡长子或明定的继承人获得全部遗产,这主要是为了避免家产在一代一代的继承中而变得稀薄。但如此的话,家庭中的次子或者庶子,就面临着很大的生存问题,兄弟友爱和睦的话,新的一家之主会给口饭吃,比较惨的就要被扫地出门自谋生路。 江户时期又是一个人口相对爆发式增长的阶段,没有家业的人多了,就容易成为不稳定因素。因而对通商屋帮着消化过剩人口,各藩大名给予了极大支持,安排藩中留守的家老施以方便。 太一和寿太郎、舍助等人商量了许久,又征求了松平容保的意见,最终定下此次开拓虾夷所需的基础雇工,将全部从羽奥地区的农家招募。 虾夷地可不是后来风景优美的旅游圣地北海道,对于此刻的岛国人来说,那绝对是苦寒之地,东国人尚且有些受不了,更不要说关西方面。相比之下,与虾夷地一海之隔的羽奥地区,同样气候恶劣、生活贫苦,人们相对更能接受去虾夷地闯一闯,毕竟数百年前,羽奥也是从虾夷人手中夺来的。 太一给出的工作实际上是两类,一类是月薪6朱的雇工岗位,每年的薪水就是四两二分,放在江户的工匠群体里,也是很可观的收入了;另一类po是开垦荒地的雇农岗位,这个倒是没有薪水,但是承诺五年内新开的荒地不收地租,五年后土地一半归公一半归个人。 两个条件都很有煽动性,特别是对于没有家业可以继承,且又不会什么手艺的家族次子或庶子来说,极具吸引力。与其等着继承家业的兄弟良心发现赏口饭吃,不如外出闯闯为后代挣下份自己的产业。 与此相比,“野蛮”的虾夷人、陌生的环境、恶劣的天气等等都可以克服。 正在通商屋的招募工作在如火如荼开展,再次吸引了好事的江户人热烈讨论情况下。万诞元年八月十五日,水户藩传来噩耗,仍在蛰居中的前代藩主德川齐昭突然去世,比他的老冤家井伊直弼仅仅晚走了五个月。 这对很能折腾的宿命之敌先后撒手人寰,有些不负责任的留下了个千疮百孔、内忧外患的江户幕府。两人可能还都认为自己是为了幕府好,没曾想恰恰是两人的内耗,使得幕府最终走进了死胡同。 幕府对外宣称德川齐昭是病逝,但从松平容保传来的小道消息,这位是遇刺重伤不治,行凶者是彦根藩的脱藩浪士,这无疑就有些戏剧性了,想来这位和井伊直弼在前往黄泉比良坂的路上,彼此可以就此事好好掰扯掰扯。 太一实际上与这位并不是太熟,但考虑到又次郎老板还在押,反复权衡下,还是代表足利屋去水户藩吊唁了一下。场间前来送行的各藩大名不少,太一还得以与德川庆喜在水户藩邸匆匆见了一面。后者现今仍在禁闭中,不能外出或与外界书信往来,此次算是法外开恩,被允许出来送送自己的老父亲。 目前如何安置德川庆喜,是摆在老中首座安藤信正案头的众多难题之一。 按说在着力推动大和解的安藤信正,应当释放这位被井伊直弼圈禁的亲藩大名才对。但现今将军德川家茂年幼,庆喜年富力强又在诸大名中有了一定声望,随着德川齐昭过世,这位必然将继承水户的政治遗产,真的放出来是福是祸还说不准,因而相关的议题便被推迟了。 见到德川庆喜时,对方兴致明显不高,似乎也是受到了葬礼仪式的影响,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太一对此倒是能够理解,毕竟连续经历了两次争嗣失败,特别是现任将军比庆喜小十数岁,如果不出意外,庆喜与将军之位不会再有交集了。对于一个以成为将军为目的被自小培养的人来说,这样的结果无疑有些难以接受。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苦闷,太一这种小人物的生活仍要继续。 八月底,寿太郎挑选了部分得力之士,带着先期招募的一千余人乘坐官方的辩才船北上。作为通商屋的先遣部队,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虾夷地西南的当地最大城町箱馆,为后续的大部队到来做准备。 同一时间,太一则是南下神奈川,迎接远道而来的船队。 船队有两支,其一是从美洲“贸易”归来的勘兵卫等人,去时的三艘海船,回来已经变成了四艘。与最初几艘飞剪给太一带来的喜悦不同,已经被提前定名为“志摩丸”的新船,已经无法让吃过见过的太一有更多满足了。 在办理好相关手续后,船队去往江户卸货,而太一则是连护送满船白银的心情都没有,在神奈川港又住了几日,翘首以待的另一支船队才姗姗来迟。 一艘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蒸汽炮舰,护送着高大的风帆战列舰驶入了神奈川港,入港手续很是废了一番功夫,不过好在通商屋现今牌子正响,当地给予了最大程度的通融。 英国精神小伙儿托马斯·哥拉巴从船上下来,看到太一同样是一脸兴奋,这让后者更加确信他这一单赚的肯定不会少。 在哥拉巴德带领下,在船上船下、内内外外转了一圈,太一越看越满意,觉得这两万多两花的很值。 四级风帆战列舰按照英国的标准,达不到主力战舰的水平,其长也就六十米左右,在这个尺寸上实际和太一买的飞剪船差不多。但其胜在船体更宽,除了上层主甲板以外,还拥有两层连续炮甲板,干舷比飞剪船高出一倍多,看上去视觉冲击力极大。 虽然没有装甲舰那么霸气,但木制战舰也有木制战舰的好处,吃水深度较浅,可以自由驶入江户沿岸停靠而不需担心搁浅,更加符合太一的需要,他都已经迫不及待想再给江户人一个惊喜了。 第154章 勤王攘夷 “听说上次‘伊豆丸’抵达府下,你不是在船上宴请宾客吗,这次怎么仅仅是在料亭设宴,太看不起我啦!”坂本龙马借着酒劲大声嚷嚷道,让坐在一旁的太一挺无语。 新入手的风帆战舰已经抵达了驻地码头,与以“伊豆丸”为首的商船队一道,整整齐齐码在岸边,看着异常有气势。 新船被命名为“骏河丸”,以纪念这笔生意是在富士山上敲定的。骏河国在令制中属于上国,与和泉、伊贺、志摩、伊豆等下国有明显的差别,这也基本符合这艘风帆战舰的身份。 “骏河丸”入港给江户人带来的冲击更大一些,毕竟在“伊豆丸”之前,幕府官方的训练舰“观光丸”曾经访问过江户,整体来说还算不上新奇。 但这艘就不一样了,高耸的船体、多层炮甲板的“楼船”临近岸边,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完全不一样,虽然与“观光丸”“咸临丸”这种蒸汽船相比,单纯的风帆动力战舰水平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但町人们不懂这许多,觉得还是高大船身的“骏河丸”更霸气一些。 为了庆祝收到新船,同时也是为即将离开江户的坂本龙马提前送行,太一在筑地附近的料亭宴请这位,中滨万次郎、中岛三郎助两人坐陪,胜麟太郎则是因为指挥“咸临丸”出海训练,错过了此次宴请。 “三井家的人又不在江户,显摆给谁看,毕竟在船上吃喝又不如在此地舒服。”太一饮下一盏酒,大着舌头实话实说道,一旁的艺伎小姐姐赶快将酒重新添满。 此次在场间服侍的都是生面孔,与河西屋那些习惯性调戏太一的大姐姐们不同,这些人在太一面前不是很放得开。特别是他身旁的那位,全程脸红扑扑的,白色粉底都有些压不住了,看得太一都有些春心荡漾。 此次服侍的艺伎是料亭老板介绍的,至于太一经常照顾生意的河西屋,胖老板利兵卫已经停业并遣散了人手,将店面盘了出去。 这些年生意不温不火,利兵卫老板觉得坚持也没有什么意思,借着通商屋大力宣传虾夷地开拓,便也收拾自家金银细软北上箱馆闯荡去了。 “话说,刚刚和心仪的女神订婚,就撇下人家回土佐不是太草率了吗?”今晚大家喝的不少,相互说话也没什么顾及,太一便调侃起了坂本龙马的行程安排。 在日前,这位与千叶佐那正式订婚,还没来得及规划婚礼的事情,这个笨蛋就提出要回土佐,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藩中的半平太先生最近来江户游学,每夜与住在中屋敷藩士交流心得,细数自黑船来航到樱田门事变之种种,感叹于匹夫之力有穷尽,提出组织底层乡士结社,回藩中支持尊王攘夷大业,以救天下于水火。对此我深有感触,认为这是不同于水户、长州的更先进思想,我想亲眼看看是否可行。”坂本龙马没有纠结所谓“女神”的指代,专心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归藩。 “武市小楯?”太一问道。 坂本龙马点了点头,说道:“没想到你也听说过他。” 太一自然是听过这位自号瑞山的武市半平太,“土佐勤王党”的发起人,不过对其印象更多是来自于后世的一些资料。 岛国幕末的思潮经历了几个阶段,以水户藩为首的“破约攘夷论”,他们希望通过自下而上的锄奸行动,来劝谏幕府抵抗外夷、重新锁国。 在前述思潮失败后,以土佐藩为首的“勤王攘夷论”开始兴起,在下克上的锄奸行动无效后,他们希望借助京都朝廷的权威,迫使幕府锁国攘夷。 前两种思潮都失败后,以萨长同盟为首的“尊王倒幕论”最终确立,力图推翻幕府建立以朝廷为中心的攘夷政权。 虽然最终同为“尊王倒幕”的雄藩,长州和萨摩又有不同。前者是坚定的锁国派者,其经历了全部的三个思潮期,始终站在幕府对立面上,要求破约攘夷是其始终坚持的核心诉求;后者在前两个思潮期,都是坚定站在幕府一边,由于萨摩是在接触西洋的最前线,所以与长州藩不同,是开国国策的坚定支持者。 大的发展脉络便是如此,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本已经站在历史正确方向上的德川幕府,仍旧引向了覆灭。岛国兜兜绕绕一大圈,实际上又回到了幕府推行的开国国策,只不过当家做主的换了人。 目前,因水户藩脱藩浪士策划实施了樱田门外之变,底层武士看到了以草莽之身投身报国的可能,于是打着破约、攘夷、锄奸旗号的“天诛”运动开始酝酿。武市瑞山的理念,虽然放在整个历史中算不得什么,但单纯与以血腥暴力为手段的的各种“天诛”相比,确实是先进了不少。 虽说先进归先进,但太一是不看好的,因而试着劝道:“平日里与你接触,你不是对西洋事务十分热衷吗,为何还要去掺和到什么攘夷运动中?如果实在是闲的没事做,不若我想办法举荐你到虾夷任职,共同打造一片发展西洋事务的新天地。” “哎呀,说的我很心痒啊!”坂本龙马语气夸张道,随后大笑着对一旁的中岛三郎助道,“他是不是也是这么忽悠你的?” “不,没有游说你的理由那么高尚,太一只是跟我说去那里可以……嗯……升职加薪!”接受了新任命的中岛三郎助心情不错,也用起了太一之前的玩笑话回答坂本龙马。 “虾夷地啊,也很想去呢!不过咱们不是需要尝试各种可能,才更容易找到救国的道路吗,所以我觉得还是回土佐观察一番。”坂本龙马虽然带着醉意,但说的话依然掷地有声。 “可恶啊,这么说来,只有我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待在江户当通事。”中滨万次郎受到了场间气氛的影响,也开始大声撒酒疯。 “如果我们中的任何人失败了,剩下的人一定要继承这份意志继续前进哦!”坂本龙马大声要喝着。 太一自然不是为了所谓“救国”什么的,但不妨碍他对坂本龙马这种人的欣赏,笑着打趣道:“你放心去,你倒下之后,我会继承并照顾好千叶佐那小姐的。” 第156章 勇拂建设 为了给虾夷地开拓工作提供一定的保卫力量,太一令山口一牵头,将前期来应征保镖的浪士进行了筛选,组成了一支百十人的保安队,被太一定名为“陆战队”。 得益于江户这些年剑道馆的火爆,这群人都或多或少会些剑术,稍加训练就能成为战力。同时,考虑到在虾夷地天高皇帝远,太一委托托马斯·哥拉巴帮忙采购了一批火枪,以增强这支队伍的战斗力。 哥拉巴也不负商人的本色,弄来的火枪都价格不菲,样子也把太一吓了一跳,因为它们看上去像是拴动步枪,而作为军盲的太一长期以为,这东西是一战时才有的。 据哥拉巴介绍说,这款名为德莱赛1841的步枪,在普鲁士军队已经列装,并认为是当今世界最好的,当然这枪正在被其他各国嘲讽唾弃,因为这种枪从“屁股”装弹而非是“嘴”。 太一当时握着长长的步枪有些懵逼,怀疑哥拉巴是不是把普鲁士军工厂卖不出的存货弄来。反复端详之后,太一发现这东西和后世电视剧里的步枪还是有很多区别的,比如没有弹仓,一次只能填装一发子弹,而子弹也是纸壳而非金属壳,当然肯定还有更多不同,但太一就看不出来了。 不论怎么说,基于朴实的情感,太一觉得后装枪起码应该比前装枪厉害,而且人家普鲁士军队都装备了。 轻型火器不允许进入关东八州,这些步枪也只能到虾夷地之后,再让陆战队的浪士们练习使用了。 “太一老板,箱馆奉行所不让咱们的船进港!”半平藏推门进入了船长室,他已经被任命为这艘“骏河丸”的大副,辅佐担任新船船长的美国人约翰逊。 “为什么?”太一有些奇怪。 “没给具体理由。”半平藏挠了挠头,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姿态。 太一招呼上了山口一,说道:“带几个人跟我坐摆渡船上岸看看。” 到岸以后有箱馆奉行所的官吏等候,说是靠岸事宜要向奉行堀利熙汇报后才能定夺,太一无奈又跟着到了奉行所。 到了奉行所门口却并不让进门,太一考虑到眼前的是地头蛇,咬咬牙耐心等候。在门口等了足有一刻钟,箱馆奉行堀利熙才迈着四方步走了出来,没想到当先一句,便把太一惹恼了。 “见到我为何不跪?” 太一闻听此言先是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登时有些恼怒。 按理说平民见到武士阶层确实是要跪拜的,不过在江户已经执行的不太严格了,除了遇到那些真正高居云端的幕府大佬,或者是正式场合拜见外,已经很少会出现强令跪拜的情况。毕竟江户幕臣、诸藩大名云集,真的要严格执行的话,江户人就不用干别的了。 堀利熙身为远国奉行,说明其是幕府旗本出身,很大程度上应当是江户人,起码在江户工作生活过,应当知道这个约定俗成的惯例,那么他摆出这幅态度就是单纯的不友好了。 这里面有各种可能,下马威或者什么其他的,但不管到底是什么,现今通商屋已经有了一定实力和影响力,且背景复杂,完全不需要闷头吃这哑巴亏。 面对站在奉行所门口的堀利熙,太一也不多说,转身就回了船上,留下奉行所的一众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寿太郎,你这两天在箱馆组织开拓民准备往勇拂迁徙,我带船直接走海路去勇拂,先去选择驻扎地点,规划确定聚居区,等你带的大部队到达后,就进山伐木开始建设。”带着火气回到船上的太一看着众人说道道。 寿太郎对太一气呼呼的做派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也不好当面打听到底在岸上发生了什么,只得老老实实应下来。 “半平藏,通知各舰,准备起锚开拔,离开箱馆前,向海湾鸣炮一轮,以祈祷好运。”太一又安排道 “啊?”寿太郎率先惊了,虽然不知道自家老板到底和奉行所的人闹了什么不愉快,但此举绝对是在挑衅了,赶忙劝道:“这可是有藐视幕府的嫌疑,而且短期内咱们在虾夷地的物资保障还需要奉行所保障。” “上样的委任状不是说了吗,除了箱馆以外,虾夷地各区域咱们都可以便宜行事,我往海面上开炮又不影响箱馆,”太一摊了摊手一脸无辜,见寿太郎仍是担心,笑着安抚道,“放心啦,咱们这么多人,堀利熙不敢断粮的,真的激起了民变,首先受处分的便是他,这个哑巴亏他会老老实实吃的。” 待寿太郎带人乘坐小舟上岸,五艘海船排成战列线向海面一侧轮番开炮,然后大摇大摆的走了。至于堀利熙有没有因为炮声血压升高,就不是太一考虑的范围了。 当天傍晚,船队便抵达了勇拂近海区域下锚停驻,由于此地没有码头,加上水文情况不熟悉,不敢太靠近海岸,而是第二日用摆渡船将人送上了岸,“伊豆丸”装载的部分建材和生活物资也陆续运送到了岸上。 有几位特别聘请的几位大匠,各自带着助手在周边勘查选址,准备指挥着随船的雇员们先行建设码头。 这里的天气比江户冷不少,太一老老实实躲在船上,一直等到寿太郎带着浩浩荡荡的开拓民队伍抵达预定建设区后,太一才上岸与众人见了个面,做了个简单的动员,随即大手一挥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城町建设。 当然先期规划的区域,与其称之为城町,不如说是大村落更准确,还是十分简陋的那种,住所都是长屋的形制,一排靠着一排,犹如就如后世工厂的板房公寓,完全以方便建设为前提,力求在短时间内解决住宿问题。 等住宿问题解决了,还要根据农人的个人申请,划分各自负责开垦荒地的区域,至于选择当雇工的,则是需要继续做伐木工,帮助通商屋积攒下一步的建设材料。 不过太一肯定不会等到那时候了,他还要回去主持江户事务,起码他那位最近一直在“作死”的亲老板,还在等着他想办法解救,因而勇拂的后续工作,都会由寿太郎具体负责。 各项建设工作有序推进,英国勘探队也已经进山,开始为期数月的找矿之旅。考虑到“伊豆丸”等船舶还要承担贸易任务,不可能在虾夷地久留,正当太一以为此地已经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决定择期返航时,有临近区域的原住和民找到了通商屋开拓团,带来了个足以令人警惕的消息。 第157章 阿伊努人 前来报信的是早年迁徙勇拂地区的和民后人,据寿太郎说他在带领开拓民迁移的时候,途径石狩平原南部,沿途遇到了和民的村落,于是才有了接触。 来者是个猎户,带来的消息很让人意外,本来散居于夕张山地丛林中的阿依奴人,大规模迁徙进入了石狩平原,袭击了当地和民的村落,如今仍在不断迁徙,不知道是何意图。 这股阿依奴人数量众多,据说目测光帐篷就有三四百顶,暂时驻扎在河流沿线,有进一步南下的趋势。 按照当地猎户的描述,那么这群意外来客的数量,可能就要超过千人了,又极富攻击性,不得不重视起来。 岛国人从何而来,说法一直存在争议,但阿依奴人作为岛国原住民的论点基本有共识。不过作为原住民,在漫长的岁月中,阿依奴人的生存空间不断被提前建立统一政权的岛国人祖先,即绳文人、弥生人,所不断挤压,最终彻底退出了本州岛,龟缩在虾夷一地。 其实岛国朝廷在律令制时期设置征夷大将军,职责就是在羽奥地区征讨阿伊努等被称为虾夷人的少数部族。 在阿伊努人退入虾夷地后,岛国政权也未停止围剿,但由于期间本州岛经历了漫长的战乱,使得阿伊努人得以在虾夷地喘息。不过十七世纪,德川幕府建立,开发虾夷地成为了羽奥诸藩的任务,在这个两百余年的漫长过程中,土地没怎么开发起来,但阿依奴人确是被“消灭”的差不多了。 这个“消灭”也不仅仅是屠杀,还包括种群同化,虾夷地当地的一些和民也在不断与阿依奴人通婚,到这时候剩下的部族实际上已经不多了,大多住在虾夷地东部、北部以及远离海岸的山林中。 阿依奴人主动走出山林,确实需要引起重视。 太一让那猎户在地图上大体指了指对方驻扎位置,竟然距离开拓团驻地也就二三十里的路程,这几乎可以说近在咫尺了。 虽然对方人数最多千人,这个数字还是考虑到其全家在迁徙的情况下,千数人中肯定老弱妇孺是大头,成年男丁约莫能够三四百人就应当不错了。 这规模与开拓团没法比,但要知道阿依奴人擅长狩猎,甚至常年在山林中与棕熊交手,大部分男性都是不错的猎手,真的发生了冲突,开拓团中规模庞大的庄稼汉是不是对手真不好说。现今人口对于太一来说是财富,他可不希望因为一场冲突把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人气冲散。 出于稳妥考虑,太一决定带人去探一探虚实。 “咱们真的有必要拉着船上的火炮赶路吗?”寿太郎看着一群雇工推着板车上的大炮和一应弹药缓慢移动,很有些无奈地对太一抱怨道,“您实在不行可以不跟着的,让山口一带着陆战队跟我去谈就好了……笨蛋,轻一点,不小心的话会爆炸的。” 寿太郎教训了搬运东西的雇工,又对太一继续道:“咱们这么一大帮人去,本来是接洽谈判,现在对方会以为咱们要打仗的。” “好,实际上我就是想去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阿依奴人。”太一笑着说道,“不过这也是个拉练的好机会啊,打起精神来寿太郎,既然都快到了再说这些干什么呢。” “我觉得您真的会把事情搞复杂的,”饶是寿太郎已经习惯了自家这位老板想一出是一出,但这次也是有够无语,“笨蛋,那个拿火把的,你离板车远一点……” 太一看着又去教训雇工的寿太郎,对山口一叮嘱道:“阿一,你看,闷骚的人到中年后就会变得暴躁,所以你要试着开朗一点,不然也会变得像是寿太郎这么烦人的。” 山口一张嘴发出了个十分敷衍的“哦”,然后继续警惕地看着四周,他现在已经能分清楚自家老板什么时候是郑重其事地安排事情,什么时候只是单纯胡扯了,这让自己不像以前那么困扰。 太一对山口一的敷衍不以为意,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人生感悟,正在唾沫横飞时,一支箭飞驰而来,钉在了太一身前十数米处,把他吓了一跳。 山口一迅速将太一护在身后,陆战队的其他众人纷纷长刀出鞘,警惕得盯着四周。 不远处的一处土坡,几个披着亚麻布袋的人站了起来,冲着太一这边叫喊着“后退”“领地”等简单词语。 “就是他们袭击村子的!”跟在太一身边带路的猎户说着抽出了身上的猎弓,就向土坡上的人射箭反击,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混蛋!”寿太郎一脚将那猎户踢倒在地,阻止了他主动攻击行为。不过这已经晚了,山坡上的阿依奴人感受到了来自太一一方的敌意,从腰间掏出了个类似号角的东西,放在嘴边吹响,傻子也知道这是在求援。 “该死!”太一对这变故有些无语,说好试着接触谈判的,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对着正在安抚雇工的寿太郎说道,“陆战队上枪警戒四周,你们把炮架好。” 太一带着火炮倒不是指望真的杀敌,毕竟这又不是阵地战,百十人规模的对战,老式滑膛炮还不如弓箭来的实在,主要是想在心理上震慑这群土着。 不多时,百十号阿依奴青壮赶来与土坡上望风的人汇合,均是手持短弓警惕的盯着太一这边。 “开枪!”太一下令。 嘭嘭一阵乱响,陆战队带来的三十余支步枪开火,由于使用的是黑火药,加之步枪气密性不好,队伍瞬间被一股黑烟包围。 由于是线膛枪,射击距离比阿依奴人用的短弓远了不少,纵使陆战队的武士们缺乏练习,但凭借着相对稳定的弹道,当即便有三名站在最前面的阿依奴人中弹倒地,对方一众人大惊,纷纷拖着伤员后撤,以拉开与太一等人的距离。 正当太一以为已经震慑住了对手,准备摆个帅一点的pose,然后“招安”这群土着时,身侧后方传来了破空声,无数箭矢飞袭而来。 太一被陆战队的众人围在中间,倒是没有受伤,不过有两名陆战队的武士和四名雇工中箭,其中一名最倒霉的雇工,被一箭射中了脖子,基本是没救了。 第158章 正面冲突 太一大骂这群阿伊奴人不讲武德,明明是堂堂正正的阵地攻防,怎么突然变成迂回包抄了。 最初来此就是想要试着与对方接触,并未做武装冲突的打算,因而陆战队的众人除了背着步枪的几人外,其他人并未带弓箭。 “陆战队的射手道队伍侧后方还击,大炮装弹瞄准前方土丘发射!”太一也抽出了腰间的“小狐丸”,刀剑指向前方土丘,随即又觉得不对将手放下,因为他觉得按照后世天朝电影的套路,摆这个造型的鬼子都活不长。 新式步枪换弹装弹很快,移动了射击位的陆战队射手们,快速还击了一轮,黑烟散去,侧翼的阿伊奴人也后撤了很远。 “轰!” 己方的大炮此事也开火了,由于没有专门的炮架,实心炮弹飞偏了很大一段距离,落在土丘一侧的草地上,由于缺乏经验,开花弹引信留得有些长,落地许久才再次引爆。 虽然带的是9磅的小炮,威力十分有限,但这也足够达到了太一想要的震慑效果,正前方的阿伊奴人表现出了恐慌,手忙脚乱的射箭反击,全然忘了太一等人始终在其射程之外。 “火炮继续装弹!”太一又转头对山口一说,“一会火炮发射后,你带人冲散前面的阿伊奴人,能不能做到!” “没问题!”所谓人狠话不多,山口一直接将身上的棉质斗篷脱下,里面仅穿着轻薄的单衣,且已提前用绳带绑好了袖口,看来是早有准备。 山口一挑选了二十几个陆战队的武士,被点到的人也都脱下厚衣,准备一起冲锋。 第二声炮响,炮弹落地开花。 似乎是得了发令枪的信号一般,山口一带着二三十名武士疾步冲锋,直奔土丘上的阿伊奴人。后者刚刚因炮弹爆炸吸引了视线,待到反应过来,山口一他们已经来到了近前。 事实证明,近战弓箭手什么的都是胡扯,起码点了猎人天赋的阿伊奴人们并没有展现出多少战力,山口一为先锋一马当先、异常凶狠,刚一接触便砍倒两人,数倍于陆战队的阿伊奴人队伍被瞬间冲散。 太一始终秉持着捡便宜就上的朴素判断标准,大吼一声:“射手们保护火炮,陆战队剩下的人跟我冲!” 对面的阿伊奴人本就疲于抵抗,待到太一带人加入山口一的队伍,劣势更加明显。对方虽说战力一般,但纪律性不错,一直坚持钉在土丘上不离开。 似乎为了缓解同伴们的压力,有数十阿伊奴人从炮队的侧后方贴上,被负责卫戍火炮的陆战队射手们一轮放到七八个,不过可能是打得有些兴奋,作为射手的陆战队员纷纷丢下步枪,持刀迎了上去,让太一一阵无语。 如此被动的抵抗没有坚持多久,除了跑掉的少数几人,最终现场幸存的七八十名阿伊奴人最终缴械投降,而通商屋这边除了最先被偷袭死伤的几人,其他人都是轻伤,令太一对这群人的战斗力有了清醒认识,难怪数百年间被消灭的差不多了。 近距离仔细端详这群阿伊奴人,实际上与印象中有不小差距。可能是长期与和民通婚,人种被同化的关系,其蒙古与高加索人种混血的特征已经不是很明显了,除了肤色略深、眼眶凹陷等细微诧异,另有极个别是卷发络腮胡,其他方面与本州岛的和民,实际上已经区别不大了。 “有会和语的吗?英语、汉语也都行!”太一大声吆喝道,但这群人大眼瞪小眼都一脸茫然。 “那个猎户呢,不是懂阿伊奴语吗,让他来问话!”太一对寿太郎道。 “呃……刚才偷袭的阿伊奴人冲过来,场面有些混乱,可能是吓跑了。”寿太郎有些尴尬,他刚刚忙着保护火炮,没有在意随行的那名猎户。 “这仗打得莫名其妙。”太一有些恼火,不知道为什么剧情会发展成这样,也实在不知道如何处置这群俘虏。 “那咱们还去阿伊奴人的营地吗?”寿太郎看着一帮被捆在地上的阿伊奴人俘虏也有些发愁。 “刚干掉对方这么多人,咱们过去送死吗?”太一摇了摇头,“先回咱们的驻地,想办法找个懂得阿伊奴人语言的当地人去接触。” 虽然打胜了仗,还俘虏了对方不少人,但太一返回自家营地时总有些灰溜溜的感觉。 将俘虏关在临时修筑的木笼中,太一看着无精打采的阿伊奴人,越琢磨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叮嘱寿太郎:“抓紧找人去阿伊奴人那便探探,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二天,还不待寿太郎找到合适的使者人选,一只千数人的阿伊奴人队伍南下,接近了开拓团营地。队伍最前方都是青壮,后面则是跟着女性和半大的儿童,或是带着弓箭,或是带着木棍、长矛,一副群情激愤的样子。 这群穿着兽皮、树皮和麻布衣服的土着人出现在营地附近时,引起了营地内开拓民们的好奇,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好奇地看着那群阿伊努人。 太一有些恼了,这怎么还追到家门了呢?为了防止阿伊奴人有过激举动,立刻命令停靠在海湾的船队开始炮击。 考虑到阿伊奴人队伍中妇孺的比例很大,太一令船队向人群身后二三里的位置开炮,使用的也是实心弹,主要是起到恐吓的作用。 果然,五艘大船一阵炮火过后,阿伊奴人的队伍乱作了一团,伴随着妇孺地叫喊声,人群惊慌地乱窜,有几位像是头领的家伙开始安抚人群,倒是还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溃散。 阿伊奴人的队伍重新安静下来后,慑于海船火炮的威胁,所有人不敢轻举妄动,但也没有一点撤退的意思,就这么待在远处僵持了一夜,害的陆战队和船队的水手们也一夜没合眼。 当太阳重新升起,阿伊奴人的队伍仍然站在寒风中,远远望着通商屋的营地。这已经严重影响了营地的建设,太一正考虑是不是要正式动用武力驱逐这群人时,对方派代表进入了营地,还绑来了之前给太一等人带路的和民猎户。 第159章 似是误会 太一在刚刚修建了一半的阵屋中,接待了阿伊努人的使者。 前来接洽的阿伊努人一共七人,当先的是两个矮壮的汉子,押解着之前来开拓团营地报信的那个和民猎户。两人均十分警惕地看着真屋内一圈佩刀背枪的武士,虽然完全被包围,但一点没有畏惧之色。 其后跟着两个年轻一些的男子,抬着个掉漆的大木箱,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头,看上去十分破旧,原有的漆底都已经掉干净了,露出大片原木的颜色。箱子似乎很沉,两人废了很大劲才搬进来,放到阵屋中央后,两人立在一旁看守。 此行人的最后,一位看上去样貌完全就是和民的老妇人,在一男一女两个阿伊努人的搀扶下,来到了太一身前十数米处。 老妇人看着得有七十多岁了,放在这个年代真真算是高寿。其身穿棉布刺绣的长袍,外披兽皮斗篷,身材矮小满头白发,脸上布满沟壑,在环绕着嘴唇周围的位置,有一圈面积不小的黑色刺青。太一听人介绍过,这是阿伊努部族中已婚女性地位的象征,刺青面积越大也代表其丈夫在族群中的地位越高。 在老妇人的左手边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青年,穿着带有刺绣的兽皮长袍,看上去有些地位。他握着腰间的山刀,满脸警惕地看着场间的通商屋众人。 老妇人的左手边是个身形纤细的少女,五官偏柔和亦如和民一般,不过其眉骨高耸眼窝深遂,眼珠略带浅棕色,皮肤呈健康的浅褐色,有明显的阿伊努人容貌特点,应该是个混血。此刻她正搀扶着老妇人的胳膊,眼睛则是好奇打量着坐在主位的太一。 少女长得可以称之为漂亮了,以后世的眼光看,很有些异域风情,特别是由于她披着的兽皮斗篷较短,包裹着鹿皮靴的小腿之上,泛着浅褐色光泽的大腿若隐若现,令太一多打量了几眼,不禁吹了声长长的口哨。 阵屋内的武士听到自家老板嘴里发出“鸟叫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有个自以为是的武士想到,这是不是类似于“摔杯为号”所给的指令,于是“噌”的一声将刀从腰间拔出。其他武士见状虽然闹不清状况,但也将长刀出鞘,凶恶地盯着进来的阿伊努人。 太一见状惊了,心想陆战队的这群人怎么还给自己加戏啊,难道岛国武士这边也有天朝土匪进山“过刀山”的规矩? 场间众人各怀心思,又各自陷入疑惑,一时间僵持了起来。进来的阿伊努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极快地聚拢在了一起,纷纷抽出腰间的山刀,将老妇人护在了内测。 “老板,你刚才嘴里发出‘嘘嗖’的怪声是什么意思?”耿直boy山口一是除了太一外唯一没有拔刀的,此时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听山口一这么问,太一也明白自己异常的举动让自家武士误会了,登时有些哭笑不得,板着脸严肃道说:“年轻人不该问的别问,专心当好你的护卫!还有你们,给我收起刀来,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不要显得咱们通商屋小家子气欺负人。” 武士们听从命令纷纷收刀入鞘,阿伊努人也在老妇人一阵“嘀哩咕噜”的训话后收起了自己的山刀。 “老身腿脚不方便,就不行跪拜礼了,敢问这位是哪藩的大人。”老妇人在少女的搀扶下上前几步拜见,嘴里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岛国话。 太一正琢磨着怎么自我介绍时,身旁担当侍卫的山口一倒是先开口了。 “我家主上,乃大君殿下钦命虾夷地开拓事务幕府总顾问、开拓民团首领,你又是何人?” 太一突然觉得,耿直boy拐弯抹角拍起马屁来,竟然意外的令人舒服,他都没想到还能把自己介绍的这么高大上。 “原来是幕府派来的大人,老身竟不能跪拜真是惶恐。”老妇人嘴里说着“惶恐”,但语气中可没有什么恭敬的成分,这也不难理解,幕府或者诸藩对于阿伊努人一直采取压制政策,人家能真心喜欢就有鬼了。 “老身名为阿杉,本是松前藩内的一普通海女,早年遇上龙卷风,被吹倒了东部沿岸,被我那老伴救起,自此就和阿伊努部族一起生活了。”老妇人继续开口,犹如唠家常的长者,不过话风一转语气有些不善,“可能是长期不和本族人生活在一起,也可能是上了年纪了,有些事情看不懂了,还请幕府的大人给解解惑。” “老婆婆但说无妨。”太一见这老妇人说话不卑不亢,不似一般的村妇,知道其在阿伊努部族中应当是担任着管理者,这才养出了些气势出来。 “这些年各部族虽然与松前藩有摩擦,但到底是武家大人,不会使什么下三滥的办法,此次却不想幕府的大人竟然会行盗匪之事,还请这位大人给老身解惑。”老妇人问道。 太一皱起眉头陷入沉思,闹不清楚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妇人见太一不说话,以为是自己猜对了什么事,也不再纠缠,挥了挥手令随行的青年人将带来的木箱打开,箱子里均是不同尺寸的皮袋,袋中所装的竟然全都是金沙。 老妇人指了指被两个壮汉压着的猎户,又指了指一箱子的黄金,开口说道:“你们的人,以及你们想要的东西,全部都在这里了,我希望能带着被抓的孩子回家,还请这位大人通融。” 太一眉头皱的更紧了,将视线从木箱,移到被五花大绑的猎户身上。对方嘴里堵着布条,本来正在发出呜呜的声音,不过眼睛迎向太一的目光后,顿时变得躲躲闪闪起来。 老妇人叹了口气,以为太一的沉默是不满足,将扶着自己的少女向身前推了一把,后者不情不愿地上前跪在了木箱旁边,前者语调又略带恳求道:“我们部族是匆忙逃难出来的,随身带的只有这么多金子了,如果不够的话,我们还可以再去找,这是老身的外孙女,可留在大人身边当个人质。之前冲突中丧生地孩子们灵魂飞升,悲剧已经无法挽回,我们誓言不会报复,真的只想带幸存的孩子们回去。” 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阿伊努人少女好一会儿,太一琢磨过味儿来,试探问道:“这位老婆婆,咱们两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第160章 威逼利诱 面对太一的发问,老妇人有些狐疑,在前者不断追问下,才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眼前被绑在地上的根本不是什么猎户,而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伙同另外三人来到阿伊努人的聚居地,谎称是松前藩的籓士,前来对接稻米售卖的事宜。而刚刚迁出大山的这支部族还不知道,松前藩实际上已经转封羽奥地区了。 阿伊努人长期以渔猎为生不事耕种,但随着江户以来,其部族和民化加剧,对稻米的需求也在增加。但受到来自各方的围剿政策影响,其聚居区域多在虾夷地东北部山林中,根本就没有耕地,因此会定期与和民村落兑换些粮食,有时以皮毛、野味、骨质工艺品等交换,有时则是用黄金。 久而久之,虾夷地长期流传着阿伊努人有秘密金矿的传闻,许多人也曾深入阿伊努人的聚居区范围淘金,但大多无有所获。 这支阿伊努人由于避难,离开了熟悉的生活区域,南下进入到石狩平原,人生地不熟,狩猎所得骤降,对食物的需求量很大。这支部族逃难出来携带了部分黄金,以此从和民村落换取食物。 交换的次数一多,便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这名自称猎户的人与同伙谎称代表松前籓前去贸易,并留宿在了阿伊努人营地,半夜打起了偷盗的主意。他们也确实差点得手,在搬运部族装金沙的箱子时被人发现,其他人被愤怒的阿伊努人看守杀死,就跑了这一个。 没想到不久之后,阿伊努人部落遭到了袭击……就是太一经历的那场遭遇战……阿伊努聚居地的青壮们收到危险预警,并不知道太一已经速战速决退回了通商屋营地,仍迅速集结了起来前去迎战。 这个骗子贼心不死,趁守卫空虚再次潜入聚居地,打算偷几袋金沙,没想到被阿伊努妇人们抓住,为了避免被杀,他又骗阿伊努人说是自己带着籓军前来围剿,让对方放了自己,不然会有被灭族危险。 要是换了一般生性纯朴、心思简单的阿伊努人,这家伙说不准就被放了。但部族老头人的妻子阿杉婆婆是和民,虽然这么说有偏见性质,但确实心思要更重一些。她倒不是怀疑这人的话,而是知道了本部族中有人被俘虏,想要借着这个人质,去将自家人换回来。 那骗子一听阿伊努人有这打算立刻就不干了,可能是担心穿帮,大喊大叫让对方放了自己,不然会让人觉得阿伊努人在羞辱武士,更加将带来灭顶之灾。这次阿杉婆婆没有理会,派人将这人的嘴堵住,捆着带来了通商屋营地。 听了阿伊努人的介绍,太一十分无语,说好忠厚善良的北海道农民人设呢,这一来就遇上骗子是有多倒霉,还是两头骗意图浑水摸鱼的那种,这种人心得有多大。 “阿一,让人把这家伙拉出去砍……不,给他带上脚镣安排人看着,去树林里伐木头!”太一决定留这骗子一命,倒不是出于仁慈,只是基于简单的加减法算术题。 在冲突中通商屋的最大损失就是死了个雇工,那么死去雇工的那份工作自然要有人干,多么公平合理。 两名陆战队的武士上前要带走地上的骗子,阿伊努人看守不知原尾想要阻拦,不过被领头的老妇人呵退了。 看着骗子被押出阵屋主殿,太一满脸无辜地向老妇人解释起前因后果来,表示通商屋开拓团是爱好和平的,完全是因为贼人挑唆才与阿伊努部族发生了冲突,希望两边能友好化解矛盾。 老妇人将信将疑,试探道:“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能领孩子们回家了?” “这个……暂且不行!”太一出言阻拦,老妇人更加警惕起来。 “这些金沙是从哪里来的?”太一指了指身前的箱子问道。 “从河里淘到的。”老妇人有了不好的预感,补充道,“这是我部族世代的秘密,是大自然对阿伊努人的馈赠,还请大人不要深究了。” “那个阿杉婆婆,这你就不懂了,上样已经将虾夷地未来二十年的专利权给了我,理论上这个也是大自然对我的馈赠啊。”太一说着臭不要脸的理由,很有当年欧洲殖民者剥削印第安人的做派。 老妇人陷入沉默,没想到出得龙潭又入虎穴,这结果令人十分纠结。 “我可不是据为己有,”太一一大义凛然道,“而是为了全体虾夷地生活的人们,我可是被上样委托,代表幕府来管理虾夷地的,不论是和民还是阿伊努人亦或是其他族群,我都有责任保障大家的生活。” “所以一切矿藏、山林、河流、动物等等,都是属于我……和大家共同的财富,其正确用途应当是用于保障全体虾夷人,贵部族怎么能够据为己有呢?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太一觉得这番话说得他自己都开始信了,但显然老妇人不这么认为,这让太一很失望。 “阿杉婆婆你可要知道,我代表的不是个人或者少数人而是幕府,贵部族要考虑清楚,反抗我或者说反抗幕府的后果,”太一话锋一转,“当然不是让你们白白交出自己的秘密,毕竟我想要积攒财富、统筹资源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大家一起过上好日子。” 太一站起身来继续道:“你要知道,我来此是为了将虾夷地建设成为平民的乐土。上百年来虾夷地的人生活在贫困和落后之中,这里的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但都没有能改变这里的现状,所以我也知道这很艰难,可谓道阻且长,但我仍有这么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在虾夷地的高山、平原、沼泽、溪谷,昔日和民的儿子将能够和阿伊努人的儿子坐在一起,共叙兄弟情谊,共同高喊生命的真谛——‘人人生而平等’。我梦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圣光披露,满照人间。”太一将头扬起四十五度,因为他感觉自己要被自己感动哭了。 “什么交换条件?”老妇人仍然没有被感染,这让太一失望透顶,做人需要这么势利吗?既然已经嫁入阿伊努部族这么久了,当一个纯朴善良单纯的阿伊努人不好吗? “我承诺,结纳你们成为虾夷地的开拓民,与营地的和民将享有同等的待遇,而我,你们所有人的首领,将为你们提供保护。”太一重新坐下,试探给出了自己那不算条件的条件,并深吸一口气,准备与对方讨价还价。 “成交!” 太一:…… 第161章 兼容并蓄 这……都不要还还价的吗? 虽然最先给出的价码,对于太一来说也没什么损失,但对方这么爽快的答应下来,总让人觉得是自己亏了呢! 太一将被老妇人一句“成交”打乱的心绪迅速调整回来,有些生硬地说了个:“好!” 然后场间再次陷入沉寂。 “咳!”太一咳嗽了一下缓解尴尬,“既然咱们达成了一致,现在说说你们的黄金从哪里来的!” “现在不行,那秘密必须等到您的诺言履行之后才能说,起码住处、食物什么的要先到位!”老妇人终于提了条件,反而让太一心安了一些。 “没有问题,你们回去把聚居地迁移到我这里来,吃的东西这里都是现成的,不过房子你们要自己建,且要按照我们的统一规划和制式,你们搬过来后,我会安排工匠去指导。”太一对乱搭乱建深恶痛绝,作为虾夷地开拓的第一个营地,也是未来的样板城镇,一切需要全部按照建设规划推进。 “没有问题,今天我们就回去搬运营地的物资。”老妇人点点头表示接受。 当太一看见老妇人准备带人和满箱的黄金离开时,差点脱口而出“你们的走,钱和花姑娘的留下”! “等等!不是我信不过你们阿伊努人,不过你们如果跑了我岂不是亏了,”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这笔交易太一没有付出一点成本,“你的孙女和黄金要留在这里,一直等你们回来,所有开拓民都与我是雇用关系,你们来此也是如此,会被安排具体的工作。而阵屋这里正好缺个侍女,可以让她提前试一试,当然被关押的俘虏你们可以暂时带回去。” 老妇人似乎有些犹豫,然后“叽里呱啦”与身旁的青年和少女说起了什么,相互还发生了争执,不过最终老妇人表示了同意。 “这孩子叫茵卡拉玛,对和民的生活很陌生,如果有失礼的地方,还请您多担待。”老妇人又指了指一旁的青年人,“基罗朗可是她的哥哥,也是部族的头人,如果……” “知道了,知道了,我像是个苛刻的雇主吗?”太一打断了老妇人的话,指着自己纠正她的话,“你们没有实力威胁我,而且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现在虾夷地上所有的和民及阿伊努人只有一个头人了,就是我!我会像父母包容子女一样包容你们所有人,当然前提是你们都要听话。” “希望如此,大人!” …… “这么说您真的打算收留这些阿伊努人吗?”晚上太一与寿太郎、山口一在阵屋的一间偏房吃饭,寿太郎没有参加下午的谈判,只是听山口一介绍了一个大概,对太一准备将阿伊努部族纳入开拓团表示担忧。 “寿太郎,不要抱有成见。为了未来的开拓事业,我希望你能认识到,我们来到这个地方起,就不存在庄内藩或是会津藩、关东人或是羽奥人的区别,自然也没有和民或是阿依努人的区别,大家将都是虾夷人,是通商屋治下的虾夷人,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非外来过客,所以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也是我们的一部分。” “这只是个开始,我们将继续吸引东国开拓民到此,同时也将继续吸纳阿伊努人部族,直到大家消除地域之别融为一体。”太一边拿筷子在铁锅捞肉,边对未来开拓工作的具体执行人寿太郎进行思想教育。 太一夹起一片野猪肉吹凉放进嘴里,心中不仅感叹,果然没有羊肉和芝麻酱的火锅,是没有灵魂的。 “问题不是我个人心里抗拒,而是担心开拓民中肯定会有非议,毕竟这些年在幕府的宣传及传说中,阿伊努人都是茹毛饮血的蛮夷,大家肯定会担心的。”寿太郎没什么心情吃东西,碗中的半块萝卜已经凉透了。 “所以才需要你这个管理者去宣传引导啊!”太一拿筷子指了指寿太郎,然后飞速深入锅中,从山口一的筷子下抢走一片猪肉,“再去让人切一盘,今天的战斗让我消耗很大呀,是要补补的!” 山口一撇撇嘴,放下碗筷去仓库取肉了。 “虾夷地很大,除了源源不断吸引人来此,还要融合当地的土着,一地的开发建设单靠外来人不能说不行,但效率肯定没有大家一起参与来的高。” 太一将猪肉片吸入嘴中咀嚼,伸手指了指因为用不惯筷子,正在锅中费力戳来戳去的阿伊努人少女,对寿太郎说道:“你看,生活在一起,你就会发现,他们单纯或者说愚蠢的可怕,危险性是可控的,而且对于我们来说这些人的潜力同样是巨大的。” 太一再次将筷子深入锅中,将阿伊努人少女正在夹来夹去尝试“抓住”的最后一片猪肉夹到自己碗中,然后从锅中夹起一块青菜放到阿伊努少女的碗中,对她做了个吃的动作。 寿太郎对太一这种逗弄宠物的做派有些无语,自家这位小老板什么都好,就是时不时会有些不着调的行为。 “寿太郎,我希望你能比重视和民更加重视这些人,因为其他开拓民都有故地,他们来自幕府天领或者某个藩,只有阿伊努人一无所有只有这里。只要我们运作的足够好,他们才是切身利益真正与我们紧紧绑定在一起的人,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太一将肉片吸入嘴中,继续咀嚼着说道。 “我和舍助他们都始终坚信您的判断,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一定会尽量去完成我该做的事情。”寿太郎还不能完全领会太一的意图,但是表示自己会很好贯彻。 太一十分欣慰,觉得自己安排寿太郎负责此间事宜是最合适不过的,笑着说道:“那么现在你最该做的,就是去看看阿一那小子,怎么还没端肉过来,他难道是现去打猎了吗?” 寿太郎苦笑着摇头起身,觉得自家老板这一会儿一个样的性子真是少有,不过却是并不让人反感,这甚至也是他和舍助以及很多老足利屋出身的人,愿意为这个小老板效命奔走的原因之一。 寿太郎自己说不清楚原因,按说严肃刻板的上位者更能令属下有安全感,就像是又次郎老板平时对下属那样,但他就是很喜欢这样不着调的小老板,而且这位虽然日常生活上小事故不断,但似乎在所有大事上,都没有出过错。 “您稍候!”寿太郎躬身退了出去。 “虽然十分感谢你愿意接纳我们的族人,但如果没有那些恶劣的评语就更好了!” 清脆的女声突然从身侧传来,令正在喝汤的太一愣住,直接把汤喷了出去。 太一边擦着嘴边略带恼怒语气道:“你……懂和语?” 第162章 毛熊踪迹 此时,太一很有一种从背后说人坏话被当面揭穿的尴尬,恼火道:“你居然能说和语却装作不会,这样礼貌吗?” “乎奇教过我你们希萨姆的语言,虽然说的不好,但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不会,只是你这个没礼貌的家伙做贼心虚而已。”阿伊努少女在尝试用筷子将碗里的青菜夹起来,失败后直接下手将青菜塞到嘴里,然后将碗伸到了太一跟前。 “你真是谦虚啊,在我认识的人里面,除了一个喜欢引经据典的家伙外,你的词汇量已经算大的了。”太一又从锅中夹了块萝卜放到少女的碗中,奇怪道:“你们阿伊努人还在用手抓饭吃?” “我们用勺子!”少女白了太一一眼,开始用嘴吹气,给滚烫的煮萝卜降温。 “既然你听到了不该听的话,那我是不是该除掉你!”太一拿着筷子在脖子位置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少女警惕地看了太一一眼,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见太一仍然嬉皮笑脸的样子,也知道他在开玩笑,低头吃萝卜不再理他。 “茵拉卡玛是?多大啦?”太一笑得像是怪蜀黍一样,又从铁锅中夹了块豆腐递到少女的碗里。 “茵卡拉玛!”少女纠正道,对与太一的第二个问题全然不理会。 “都一样啦,又不影响阅读,习惯了看汉字的人,甚至都不会注意到文字前后错位啦!”太一耸了耸肩,看似像唠家常一样随意问道,“那么你们从哪里来的?我是指部族迁徙以前的家乡,来到勇拂平原会不适应。” “在很北边就对了,要穿越好多好多山林,我们部族将那里称为静谧之河。”少女用手拿起豆腐,显然是之前没有吃过,小心地咬了一口,然后眼睛弯成了月牙,“这个竟然比鱼肉还要软!” “用我们地话来说,称之为‘嫩’更加准确!”太一始终是好为人师的性子,出言纠正。 “你说的‘静谧之河’是纹别吗?”太一继续从铁锅中给少女夹菜,边夹边问道。 “你还懂我们的语言?”少女有些惊讶。 虽然太一自诩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机敏睿智……但他真的不会阿伊努语,他只是知道虾夷地的一些地名而已。 后世北海道的地名九成以上保留了原阿伊努语的叫法,石狩是“弯弯曲曲的河”、苫小牧是“沼泽内的河”、札幌是“大河川”、纹别是“安静的河”等等。 也就是说这个部族的金沙,是从纹别附近弄到的,太一大体有底了,心想果然还是淳朴地土人小姑娘好骗啊,和民老妇人什么的心眼太多了,继续开心地给对方夹菜。 “出去打猎”的山口一终于端着盘片好的野猪肉走了进来,寿太郎跟在其身后,见太一笑咪咪地投喂阿伊努人少女,心想不知道这位小老板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见肉上来了,少女茵卡拉玛两眼放光,太一十分善解人意的将整盘猪肉下到了锅中,在等肉熟的间隙,继续发问道:“那里距离此地起码有五六百里地,为什么突然迁出来。” “我不知道你说的距离是多少,反正阿杉乎奇带着我们走了好久好久。”少女回答的声音响起,也让寿太郎和山口一有些惊讶,虽然带着些口音,但对于一个阿伊努人来说,和语已经算是说的很不错了,“有坏人到了我们的家乡,他们开着你那样的大船,要打听我们部族的秘密,还杀我们的人,我们打不过他们就只好跑了。” 太一本正用筷子在锅中搅动肉片,心里美滋滋幻想着“自己的金矿”,闻听此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竟然有人想要抢自己的钱,是可忍熟不可忍? “他们是哪里的人,长得什么样?”太一心中实际上已经有了判断,虾夷地这个区域出现的军舰,除了北方的毛熊也不会有别人了。 “鲁西亚人?”寿太郎通过少女的描述,也猜到了前来找矿的队伍所属。 虾夷地以北就是库页岛,沙俄前些年通过《瑷珲条约》和《北京条约》,将该岛屿从天朝割让了出来,其远东舰队的势力范围得以辐射到了虾夷地。 对于这些不速之客,太一没打算惯着,虽说毛熊号称欧洲宪兵,早些年作为欧洲拯救者,击败了拿破仑皇帝,军事实力为西欧各国所忌惮,但在远离其核心区域的远东一带,其军事存在并不是很强,且受到英美制衡很厉害,太一觉得自己可以试着拍拍毛熊的屁股。 “英国人的勘探队在哪里?”太一转头问向寿太郎。 “前几日刚刚进入东北边的山地,他们带了十天给养,应该不会这么快回营地。” 太一有些失望,看来寻找金矿计划需要推迟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走那些想来占自己便宜的俄国人。 “通知约翰逊及其他各船船长,明天一早开始检查、保养各舰火炮位,近几日内随时待命出航,就说北边有海盗骚扰我们,本老板要去剿匪了。”太一边安排寿太郎,还不忘将熟透的猪肉夹到茵卡拉玛碗中,作为阿伊努少女提供重要情报的奖赏。 满足地吃完火锅,太一泡在浴桶中思考通商屋地下一步规划,从来到虾夷地的这些日子看,这里简直就是创业者地天堂,现在唯一的困难就是人手不够,因为有太多的产业要发展、太多的工作岗位要填补。 自知时间紧迫,很多工作不能采取放任发展的模式,需要严格按照时间节点步步推进,确保在人手有限的情况下,每一项开发工作互不影响、相互促进。太一决定明天早上一起来,就着手起草虾夷地开拓事业的第一个五年规划。 房间的木门被拉开,茵卡拉玛探头探脑走了进来,看到在浴桶中被泡得通红的太一,并不没有表现出羞涩,语气平常道:“那个叫寿太郎的大哥说,你这里可能需要搓背。” 寿太郎果然是个了解老板心意的好员工!看着已经褪去兽皮斗篷,只穿着轻薄棉布单衣的阿伊努人少女,太一咽了咽口水。 第163章 喜闻乐见 看着眼前的人,太一用力地咽了咽口水,很想说些“进来一起洗”之类的话,不过看着那清澈的眸子,到底是没好意思那么口花花,只是故作镇定道:“给我捏捏肩膀,今天的战斗确实是累到了。” 说完这话,太一又有些后悔,白天的战斗打的可是阿伊努人,有些担心会不会刺激到对方,万一她趁自己不备把自己脖子扭断,那乐子就大了。 不过好在茵卡拉玛没有表现出异样,平静的来到太一身后,跪下来给太一捏肩膀。 与预想中的滑腻手不同,茵卡拉玛的手指有些粗糙,看来阿伊努人日子过的的确很苦,这么一对比,阿元那丫头就是蜜罐里长大的。 茵卡拉玛按得十分小心,力量恰到好处,太一泡在浴桶里不断发出舒服得哼哼声,时间一长脑子开始模糊,觉得自己似乎在水中飘了起来…… “小老板,小老板!” 太一被寿太郎的声音唤醒,迷迷糊糊间看清了周边情况,他正躺在阵屋的主寝室中,身上盖着自己的棉被,寿太郎正在拿着扇子给他的脸部扇风。 “怎么了这是,我记得自己在泡澡!”太一迷迷糊糊道。 寿太郎满头的黑线:“您泡晕了过去,是茵卡拉玛小姐出来喊得我,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被这小姑娘刺杀了呢。” “哦!”太一觉得有些头疼,在茵卡拉玛进浴室前他就已经泡了很久,这一按摩又忘了时间,期间少女还帮着加了一次热水,“她人呢?” “茵卡拉玛小姐吗?已经让她去休息了,看样子也吓得不清,估计知道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肯定不会放过他们部族的。”寿太郎苦笑道。 太一是真的觉得有些好笑,心想可别在这姑娘心中留下什么阴影。 “你也去休息,明天也要加油啊!”太一摆了摆手让寿太郎离开,寿太郎的房间也在阵屋中,和山口一一样都是单间,现今阵屋不仅仅是办公区,也很有些干部公寓的即视感。 “是!”寿太郎点点头,检查了一下屋内的炭盆,才躬身说道,“您也注意休息,这两日看着脑力损耗很大,千万要保重,您还要带领我们建立一个新世界呢。” 太一有些哭笑不得,可能是忽悠开拓民的话说的有些多,怎么自家的高层也信了呢。 寿太郎离开不久,寝室的木门再次被拉开,太一初还以为对方又回来有什么事情要报告,扭头看去,却见阿伊努少女披着熊皮斗篷出现在了门口。借着昏暗的光线,太一能看到对方斗篷下面未着寸缕。 太一觉得身体有些僵硬,扮出一个刻意的微笑问道:“茵卡拉玛,怎么了,不会是一个人怕黑?” 茵卡拉玛摇了摇头,然后径直走了过来。 太一就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他很想说,这光被安排夜袭的剧情,男主角心脏受不了啊! 对方褪下斗篷,掀开太一的棉被,整个人直接滑了进去。与从容的表情和动作不同,两人些许触碰,太一能够明显感到对方正羞得发烫,似乎整个人要融化了一般。 “不会又是寿太郎那家伙忽悠你来的,”太一稳了稳心神,觉得自己作为“穿越众”男主角,怎么也不能上演趁人之危得戏码不是,很认真问道。 对方摇了摇头,看着太一道:“是乎奇告诉我的,她临走时说,太一尼西帕可能是我们部族的希望。” 说到正事上,太一便没了刚才的窘迫,撇了撇嘴心道自己可不是他们这支来自纹别的阿伊努部族的希望,应该说自己是全体阿伊努人和整个虾夷地的希望才对! 还没待太一继续自封“救世主”、尽情yy,茵卡拉玛已经贴了上来,有些颤抖的手,抓住了太一胳膊上。 “等等,茵卡拉玛,你要考虑清楚!”太一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我已经见过7000次的日出日落了,又不是小孩子,当然是想清楚了!”茵卡拉玛似乎觉得太一在小看自己,似乎是逞强一般,整个人爬了上来。 看不出来妹子竟然已经快二十岁了,太一感觉到身上的分量,很赞同对方刚刚的说法,虽然长着张娃娃脸,但确实是不小。 觉得自己更加僵硬……太一突然有些担心,此时要是再不做点什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机敏睿智……的读者大大们不再追读了怎么办! “虽然最初说不上开心,但太一尼西帕不只长得好看,也是个有意思的人,这么想突然就不会觉得不开心了!” 茵卡拉玛的话彻底点燃了太一,他翻身将对方压住…… …… 阿伊努人显然没有早起给丈夫准备早餐的习惯,第二日太一起床时,茵卡拉玛还缩在棉被里睡得香甜。 太一穿戴整齐,扶着自己的腰,去大厅重新换了炭盆放在寝室内,又给茵卡拉玛塞了塞被角。昨天晚上太一重拾信心,把这位折腾的不轻,还是让她多休息一会儿为好。 “老板,我又顿悟了一招突刺,寿太郎先生不会剑道,咱们两个交手试试!”看太一扶着腰从阵屋出来,正在晨练的山口一拎起两支竹剑,十分兴奋地说。 太一拍了拍山口一的肩膀,摇头道:“阿一,过些时日,这几天月相无常,我拔剑的速度已经受到了影响。” 第164章 偷袭作战 “您这两日的黑眼圈很重啊!”寿太郎担心道。 “最近晚上熬夜在写发展规划,”太一违心的说,又指着远处正在通商屋营地外搭建简易帐篷的阿伊努人队伍道,“为什么让阿伊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扎营。” “与虾夷地当地的和民不同,开拓民那边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些异族,大多人还抱有恐惧,真正融合需要时间,如果直接安排混居担心会出问题。”寿太郎解释道。 太一点了点头,又叮嘱道:“相貌是无法改变的,但移风易俗势在必行,起码生活习惯上要尽快融入开拓民。” “这里我就谈三点,”太一这几天并非晚上光和茵卡拉玛厮混,还了解了不少阿伊努人的事情,有些习俗在现在的和民中估计很难接受,“第一,严禁在室内火化尸体,营地的建筑都是木制的,可不能冒这个险,殡葬与和民一样改为土葬,实在要火葬的话,在营地远处单独设一篇区域。” “第二,禁止男子佩戴耳环女子纹面,这种明显易于开拓民的装扮必须停止,一切为了团队融合为最优先。回头我会让勘兵卫去米国贸易时,采购一批他们的军服,作为大家日常工作服,生活时着装不做限制,但雇工不论和民还是阿伊努人,在工作的时候统一服装,以增强大家的团队意识和归属感。” “第三,要派人到阿伊努人中进行和语教学,当然这不是单方面的学习,相应的开拓民也要了解阿伊努语以及虾夷地的习俗,以增进双方的了解、消除隔阂,关键是方便沟通。” “好的!”寿太郎点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下来了。 “这些我都写到规划中了,具体推进的方法你再研究。”太一有问道,“阿伊努人的登记做完了吗?” “昨天就统计好了,一共一千七百七十五人,其中成年男丁者四百零三人,成年女子八百八十四人,剩下的是孩童。”寿太郎翻了翻手中的名册答道。 “男丁怎么那么少?”太一有些奇怪。 “听说是和鲁西亚人冲突了几次,伤亡很大,这也是他们决心迁徙的原因。”寿太郎解释道。 “也好,开拓民中本就男丁多,现在这样方便大家通婚融合。”太一笑着开玩笑道,“不想单身的话,可要抓紧了。不过下一阶段招募开拓民,要注意尽量呼吁举家迁来,或者有意识地增加女性开拓民,只有在此地安了家,大家才会稳定下来。而且这么多光棍,时间长了会出问题的。” “阿伊努人是重要的人口补充,要大力宣传让周边的阿伊努部族加入我们,同时鼓励和民和阿伊努人通婚,可以制定物质奖励的办法,我们的事业需要源源不断的人力供应。” 寿太郎表示下一步会注意:“这事我会和阿杉婆婆谈谈,让他们向熟悉的部族宣传咱们,阿伊努人生活没有保障,只要有人愿意接纳他们,应该不难招募过来。” 又叮嘱了几句,太一带人登上了“骏河丸”,茵卡拉玛和他哥哥、阿伊努部族的前头人基罗朗可已经等在船上了,在参与运送了几次开拓民后,约翰逊船长已经被彻底治好了他不习惯女性登船的强迫症。 基罗朗可在阿伊努人里绝对算是身形高大,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如果不是提前有了解,太一根本不能相信这位“大叔”和自己同龄。 这很大程度是受他那有些邋遢的胡子影响,太一决定有机会给他改个鹰眼米霍克的造型,一定能够脱胎换骨。 基罗朗可见太一登船,躬身问好,然后“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基罗朗可询问您要带他去哪里,他觉得族人们正在安营,他应该去帮忙。”茵卡拉玛在一旁翻译道。 基罗朗可大致能够听懂和语,但是不会说,这也是太一决定带上茵卡拉玛的原因,完全不是因为晚上可以舒服地抱着这种原因。 “告诉你的哥哥,他现在是我的雇员,而非阿伊努人的首领了,所以他最优先要做的是服从我的安排。”太一用手揽住茵卡拉玛的腰身,一副圣人嘴脸道,“我要带着他去巡视我的领地,顺便狩猎一些偷入我领地的小熊。” 基罗朗可见太一的手在自家妹子腰上捏来捏去,一副没有正形的样子,不禁对外祖母做出了决定表示深深的怀疑,扭头看向船外,不再搭理太一。 “阿一,陆战队的小伙子们都准备好了吗,枪械什么的抓紧再做一次保养,到时候可能会有跳帮战或者登录作战。”太一搂着茵卡拉玛继续下着指令。 山口一无疑对自家老板这样子也看不大上,特别是当着阿伊努人,感觉自家有些没面子,低着头闷闷的“哦”了一声。 以“骏河丸”为首的通商屋舰队自勇拂平原南岸出航,以逆时针方向航行,前往太一在地图上圈画出来的纹别位置,并沿途搜寻俄国舰船的踪迹。 船队于下午穿越根室海峡,为了避免出现夜战,当晚在知床半岛西侧海域下锚休整。 第二日一早,船队重新启航北上,并于正午十分在纹别近海发现了悬挂沙皇旗帜的俄国军舰,一共有两艘,均是小型的双桅风帆护卫舰。 此时,沿岸已经修建了简易码头,大概两三百带着熊皮高帽的沙俄士兵正在岸边的临时营地中用餐。 “是这些人吗?”太一指着正在吃饭的沙俄士兵问道。 “穿的衣服是这样的没错。”茵卡拉玛点了点头,又向自己的哥哥确认了一下,后者也表示与部族冲突的就是这群人。 虽然对方军舰的尺寸比通商屋的任一艘船都小,但毕竟是军舰,搭载火炮数量非“伊豆丸”等商船可以匹敌,太一没有正面海战的打算,命令船队以“骏河丸”为队首,呈战列线行进,对停在港口内的俄国舰船展开炮击。 正在安静用餐的沙俄士兵,最初对近海驶来一队悬挂星条旗的舰船有些好奇,待炮弹飞袭而来,顿时乱作一团。 第165章 战后事宜 “鲁西亚人如果报复怎么办?” 一场偷袭战仅持续了一两个小时便结束了,两艘俄国军舰被“骏河丸”的舰炮直接击沉在了码头,而岸上的士兵也被开花弹炸死炸伤大半。 在敌方主力队伍被打残后,通商屋的陆战队乘坐小舟登陆,与残余的俄国士兵激战了一番,得益于手中步枪的射速和精度,再加上己方舰炮的支援,俄军被打的节节败退,少数幸存士兵无奈遁入丛林。 “报复也不会先找我们呀,”面对寿太郎的担忧,太一指着正在用阿伊努人山刀给敌人最后一击的陆战队队员道,“你看,开炮的是美国船,杀人的是阿伊努人,而美国太远,他们要想报复的话也只能找阿伊努人。如果真的那样,我们作为虾夷地的守护者,只能被迫接收那些惨遭鲁西亚人追杀的阿伊努人,把他们武装起来,与鲁西亚人展开‘艰苦’的拉锯战。” 太一的意图寿太郎大体了解,但仍是有些担心:“这件事,鲁西亚真的深究起来对我们也不利!” 太一对此倒是不怎么担心,北方的毛熊进入十九世纪后就一蹶不振,特别是前不久刚刚在克里米亚被奥斯曼、英国、法国轮番蹂躏,耗尽了早年积攒的最后一点国际声望,国内经济也接近崩溃。 新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登基以后,大刀阔斧着手进行改革,刚刚废除了农奴制,引起了沙俄内部旧贵族的抵触,小型的内部叛乱不断。 而为了对冲沙皇改革带来的利益损失,贵族进一步对下剥削,平民生活更加困苦,改革几乎没有明显的受益群体,这结果就十分尴尬了,方方面面都没有说沙皇好的。 沙俄的远东军阀现在都是各自为战,甚至此次进入虾夷地的行动,都可能只是某支部队主官的个人安排。他们当然会报复,但不见得会以国家名义施压,现在仅仅欧洲方面的问题,就足够沙皇头痛的了,不会有心情管亚洲事务。 其实在太一看来,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以后,至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是亚洲地区发展的黄金期,此时欧洲内部明争暗斗,对远东的殖民侵略力度开始减轻,起码已经不是一条心了。 此时,开眼看世界的亚洲诸国,也逐渐接受了西方工业革命思想,开始进行自我改造,奈何清朝最终也是没有抓住最后的机遇期,在越积越深的内部矛盾中,彻底滑向了深渊。 太一将阿伊努的鹿角饰品丢在俄军士兵尸体上,装模做样的祈祷了一番,他决定好好借用一下北边这只毛熊,将虾夷地的阿伊努人团结到自己身边。 “告诉陆战队的大伙,跑掉的就让他们跑好了,咱们的人命更值钱一些。伤残的那几个陆战队武士,带回去妥善医治,不能归队的安排去给阿伊努人的孩子们教书,总之要荣养起来。”太一叮嘱寿太郎和山口一做好善后,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五险一金,只有做好伤残保障,才能让这些雇员们心甘情愿的付出。 此次不过是小冲突,太一这边又是偷袭,虽然“士兵”人数上是劣势,但胜在出其不意和装备优势,算是一场漂亮仗。 虽然打胜有各种偶然成分在里面,但胜了就是胜了,而且在阿伊努人基罗朗可眼中,又是另一番理解。在他看来,太一以更少的人,击败数倍与己方的敌人(不算船),实属震撼。 特别是这些敌人不久前还在赶着自己的族人到处逃窜的情况下,基罗朗可真正体悟到了太一的“强大”,虽然这份体悟伴随有错觉。 见太一回到船上,基罗朗可再行礼时就要真诚了许多,带着三分向往、七分敬畏。 “茵卡拉玛,告诉你的哥哥,作为虾夷地的领导者,我已经击败了侵犯纹别的异族人,但这只是个开始,来自更北方的坏人,随时可能再次前来伤害虾夷地上善良的人们。他是否愿意加入我的陆战队,为保卫纹别,保卫虾夷地,保卫阿伊努人在内的所有虾夷人而战斗!”太一习惯性的将手环在茵卡拉玛的腰上,似乎终于找到自己不跨刀时,放手的正确地方了。 太一从基罗朗可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觉得带着这位大舅哥来观战是明智的,通商屋的胜利消息将由其带回到部族中,以增进阿伊努人对他的好感。 这份好感很重要,因为通商屋和阿伊努人最初的接触,是以冲突开始的,而那几个战死阿伊努人的家庭,最终拒绝了加入通商屋开拓民营地,甚至不惜脱离了他们的部落。所以太一十分重视着手消除这种敌对情绪,凝聚人心不能单纯靠敬畏感,更需要的是信赖感、依赖感,这次驱逐俄国人就是很好的破冰行动。 而基罗朗可作为曾经的头人,加入到通商屋的战斗部队,将对阿伊努人起到表率作用,太一需要这些与幕府或朝廷没有一点关系的人充当战力,作为立身的最后底牌,哪怕这些人训练起来比招募浪士要麻烦的多。 太一同时觉得在清理战场时,把基罗朗可留在船上是明智的,要是他知道自的妹夫在想方设法栽赃阿伊努人,估计就不会是现今这个态度对待自己了。 “既然茵卡拉玛已经成为了我的女人,那她也将是这里的女主人,我认为这份结合,对于开拓民和阿伊努人来说都是神圣的。而按照和民的传统,你我将以义兄弟相称,成为真正可以信赖的家人,那么请为这个家贡献力量。”太一郑(x)重(kou)其(nian)事(i)道。 一旁的茵卡拉玛听到太一的话,脸颊不自然的红了起来,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基罗朗可则是一脸感动之色,显然是被太一的话安利到了。 在纹别打了场胜仗,但这不代表纹别就属于太一和通商屋了,现在开拓团的人口太少,短期内的开发重心仍在勇拂平原、石狩平原及周边区域,广袤的虾夷地东北部地区,太一目前根本兼顾不到。 待战场归于平静,船上的水手开始登陆搜拾俄军的装备,除了基于战争的人道主义考虑,不扒战死者的衣服外,从沉船上的舰炮到俄军的碎发火枪,从弹丸、火药到营地储存的烈酒,反正是还能用的都搜刮干净,集中到了“骏河丸”上。 除了战略物资以外,水手们搜到的诸如怀表、金戒指等等物品,太一按照“海上的规矩”,在取走一柄镶嵌有红宝石的马刀后,其他的允许水手们私分了,算是让大家发了笔小财产。至于陆战队的武士们,不在分赃行列,他们将由通商屋直接奖赏。 为了防止俄国人还有援军,船队连夜返航,撤离了纹别海域,看着硝烟未尽的海滩,太一盼望着能够尽快再次回到这里。 太一回到了勇拂营地,被告知中岛三郎助乘坐通商屋租用的辩才船,跟随新迁来的开拓民悄悄抵达了营地。 之所以说是“悄悄的”,是因为这位竟然带来了幕府方面给太一的“秘密”任务。 第166章 公武合体 “三郎助先生,已经交接好浦贺奉行所的事情了吗?” 太一在营地的阵屋摆宴给中岛三郎助接风,仍然吃的是牡丹锅,因为今晚作陪的茵卡拉玛好这一口。 “本来就没什么可交接的,不过和奉行所的那一帮家伙有些感情了,这刚刚从长崎回去没多久,就要来虾夷地,估计以后见面的机会更少,所以偷懒与他们多庆祝了几日。”中岛三郎助是个实诚人,全然不避讳这种薅幕府羊毛的事被太一知道。 双手端起酒盏,接住太一亲自倒的酒水,中岛三郎助没注意前者仅仅是轻轻抿了一口,而是一口饮尽,剧烈咳嗽了起来,又捂着嗓子喘了许久。 “这是毒药吗?像火烧入嗓子一样。”三郎助看着正若无其事抿酒喝的太一,表示了自己的抗议。 “最近北边的鲁西亚人刚送我的土特产,是他们那里的烧酒,大冬天喝来正好取暖,比清酒可管用的多,我觉得可以让开拓团研究研究自己酿造。”太一指了指酒盏。 “阁下还是这么喜欢捉弄人啊,起码跟我说一声。”中岛三郎助无语道。 太一很冤枉,谁知道三郎助喝酒变的这么豪横了,以前都是小口小口的,看来是因为这些日子离职宴请,喝酒喝习惯了。 “您说说,到底那个任务是怎么回事?”酒也喝过了,叙旧的话也说了,太一打听起了江户那边的状况。 中岛三郎助看了眼同座那位拿着金属叉子,正在在铁锅内叉肉片的异族少女,有些拿不准这位和太一的关系。 “这是贱内,阁下但讲无妨!”太一笑着介绍茵卡拉玛。 中岛三郎助点点头,将此次任务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事情的起因源自于幕府最近的一系列动作,樱田门外之变后,幕府可谓威信扫地,旧“一桥派”等在安政大狱中被冲击的大名心怀芥蒂,加上第十四代将军德川家茂年幼不能服众,为了巩固摇摇欲坠的幕府权威,老中首座安藤信正提出了“公武合体”的构想,力求推动朝廷与幕府大和解,以期待借助朝廷和官家权威,重构以幕府为中心的政权体系。 而推动“公武合体”的第一步,就是奏请皇女降嫁,使将军血脉与官家血脉合流,为幕府也镀上神性,这样有利于获取深受水户学影响的基层武士的忠心,为幕府博得大义名分。 此举实际上对现有体制突破极大,要知道自平大相国执掌六波罗和源赖朝镰仓开幕以来,武家便再未尊重过官家政见,到了老乌龟建立江户幕府以后,虽然历任幕府将军或任太政大臣,或任左大臣、右大臣、内大臣,算是律令制下的太政长官,但施政均以幕府将军令的形式宣下,几乎都不会用太政官令,更不要说向朝廷奏报请示了。 但这些年幕府的底线已然越来越低,低到了安藤信正不得不求助朝廷的地步。 这一决策的做出是极难的,幕府内部争议便很大,不过将军德川家定最终点头认可,前期幕府失了民心,现今可选择余地实际上已经不大了。 为了保证“公武合体”的推进,安藤信正向诸藩也做出了妥协,特别是对萨摩、土佐(高知)等开国派雄藩,甚至允许其能有更进一步参与幕政的权力,因而诸藩对此时也是十分积极。 “公武合体”这么美好的愿景,在幕府及诸藩内部总体达成了一致,将军德川家茂正式向官家奏请皇女降嫁。 虽然历史上宫家女子外嫁者有不少,已故水府老公德川齐昭正室、德川庆喜生母登美宫吉子女王,便是老有栖川宫织仁亲王之女,但官家皇女外嫁的几乎没有先例,官家之女历来内部消化,嫁予同宗的宫家为正室。 当然,皇室长期内部通婚也造成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家族遗传病十分厉害,到了后期人丁稀薄。但是固执的皇室坚持认为,自家公主是神裔,怎么能够嫁给凡人呢? 当然先例不是没有,只是比较特殊。第6代将军德川家宣在任时,当时的官家识仁(灵元天皇)与公家不睦,意图拉拢幕府,令刚出生1个月的女儿八十宫吉子内亲王,与德川家宣嫡子、只有6岁的德川家继订婚。 但不久后德川家继夭折,由于已经完成了纳采礼,在礼法上算是已经结为夫妻,2岁的吉子内亲王还没出嫁就直接出家了。此为江户开幕以来,唯一次官家与将军家通婚的情况。 上次是天照大神的子孙,舔着脸要和东照神君的子孙结亲,这次的情况则是反了过来,幕府成为了低三下四的一方。 对于将军家茂尚公主的请求,朝廷内部也有很大争议,是否愿意和亲另说,关键是官家这边,根本就没有合适的婚配公主。手头的人选老得、老小得小,唯一适龄的是现年14岁的皇妹、和宫亲子内亲王,这位还早年就跟现任有栖川宫炽仁亲王订立了婚约。 京都所司代酒井忠义代表将军在京都展开游说,对该任务深感压力,毕竟此事不成无法跟将军交待,于是豪掷判金一万五千两,凭借“钞能力”做各宫家和公家的思想工作。 目前,酒井忠义通过水户藩搭上了官家侍从、光枝的“干爹”岩仓具视这条线,提出和宫降嫁将军德川家茂,并以水户老公德川齐昭之女许配有栖川宫炽仁亲王的解决方案,得到了岩仓具视的支持,目前正在积极向官家吹风。 俗话说堡垒最先在内部被攻破,经过岩仓具视的努力,官家和朝廷口风都有所松动,一切似乎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但幕府内部这边却是出了些麻烦,随着请求和宫降嫁的消息传开,对于幕阁制定的这个政策,在幕府中低层幕臣中出现了不同声音。 一方面,和宫亲子内亲王是有婚约的人,幕府强娶人家,十分不体面,也有蔑视官家的嫌疑。 另一方面,有传闻说,因为和宫降嫁后,幕府将军成了官家的妹夫,被平白无故压一头,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幕府在策划官家统仁退位,由8岁的皇储、佑宫睦仁亲王继位,这样将军就又成了官家的姑父,可谓皆大欢喜。 如此幕府是欢喜了,官家没地方说理去,统仁还不到30岁,现今又是朝廷权威的上升期,肯定不愿意退居“二线”当法皇,便一直咬着不松口。 幕府中低层幕臣认为幕府在仗势欺人,不少人上书幕阁劝谏,其中言词最激烈的、职役最高的便是箱馆奉行堀利熙,直参老中首座安藤信正,大书其诸多不是,把后者彻底骂炸毛了、 第167章 不同声音 箱馆奉行堀利熙在劝谏书中,申诉老中首座安藤信正五大罪,并表示后者“实天下逆贼,天诛固不容也,可鉴彦根阁老矣!” 太一都能想象到,安藤信正看到最后这几句时,肯定脖颈拔凉拔凉的。这配方简直和樱田门外之变时,水户脱藩浪士上呈幕府的誓书措辞一模一样。最可气的是他似乎是在咒安藤信正,到头来将会落得井伊直弼那样不得好死的下场。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大家同为幕臣为将军效力,这么指着和尚骂秃驴,实在是太不给面子了。不管堀利熙此番是邀名还是求利,安藤信正决定要把这股歪风邪气打压下去。 中岛三郎助此来虾夷地,便带着幕阁交给的秘密任务,就是要让堀利熙消失。当然不是要搞暗杀什么的,毕竟幕府是国家管理者,不可能学那些脱藩浪人的处事方式。 中岛三郎助此番是来代表幕府训斥堀利熙的,同时让其自己选择,如果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允许其自行切腹谢罪以全忠节;如果冥顽不灵,三郎助带来了一封幕府的裁定书,将以藐视幕府为理由,勒令堀利熙切腹。 拿后世影视剧里的话来说,中岛三郎助来此,就是为了让堀利熙体面的,如果后者不体面,那中岛三郎助就要帮他体面! 中岛三郎助自然不敢自己去箱馆奉行所,在请示幕府后,幕阁同意三郎助在必要时,可调遣在虾夷地负责开拓事宜的通商屋的人手为助力。 “这也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人生地不熟的,只能求助你了。”中岛三郎助觉得此次是自己给太一找了麻烦,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能不能安排一批人手,主要是壮壮声势,奉行大人是资深幕臣,料想也不会抗命。” “没问题,你我二人谁跟谁,再说又是幕府大人们交办的,”太一装作觉悟很高的样子,“我调五十个通商屋招募的浪人给你,要不这样,我也跟着去得了。” 中岛三郎助没想到太一这么好说话,连忙说道:“知道你忙,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就不劳烦一同前往了。” “幕府的事情怎么能是小事?”太一义正严词道,“再说虾夷地民风凶悍,堀利熙在此任职久已,万一沾染了习气,不从幕府之命,甚至加害于你怎么办,还是我亲自带人保护你。” 太一心中想的却是:可算逮着机会报上次羞辱之仇了,为什么不去?必须去!不然等堀利熙死了自己怎么找回场子。当然以上不过是玩笑话,太一最关心的是箱馆当地的情况,那里毕竟是幕府在虾夷地最大的城町,上次与堀利熙闹得不愉快,没有机会详细考察,看看有没有可薅的羊毛。 现今勇拂营地这边不仅仅缺乏人手,相关日常生活设施也是个问题,刚来虾夷地大家处在兴奋期还看不出来,长时间没有必要的生活服务,会让人产生懈怠心理。比如吃饭喝酒的地方、理发洗澡的地方等等总不能少,现今通商屋采取的生活物资配给制不是长久之策,等到商业生态真正建立起来,才算是一个正常的城町。 太一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搞个相扑比赛,调剂一下虾夷地枯燥的生活。 第二日一早,太一带领船队前往箱馆公干,并对当地进行了详细的考察,完成所有任务后,将寿太郎留在箱馆,以招揽商家前去勇拂营地做生意,自己准备乘船返回江户。 勇拂营地还处在最初级的建设期,需要一段时间内积累才能成行,英国勘探队早先进入夕张山地,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即使完成对煤田的勘探,他们也还要前往室兰一带勘探铁矿,太一在留下自己所做规划后,继续待在虾夷地的意义已然不大。 至于矿脉发现后的开发事宜也要早做打算,太一回江户求助于美国方面,如果能够得到技术援助,建自己的钢铁厂,将矿石就地利用起来再好不过。 哪怕产能有限,钢铁厂都将算是块叩开工业世代的敲门砖,更不用说还将为通商屋增加新的收入来源,以及大量工作岗位。如果一切顺利地话,将与虾夷地移民起到相互促进的作用。 “箱馆奉行将由谁担任,你有机会争取一下吗?”太一在箱馆码头作别中岛三郎助,好奇问道。 堀利熙虽然不情不愿,最终还是对幕府严厉的态度表示了顺从,他选择了自裁,毕竟被幕府勒令切腹的话,死了会有个罪人的身份,这是其不愿意接受的。 岛国人把切腹当作是“艺术”,不知道这是怎么发展来的,但太一实在是接受不了,本还抱着对堀利熙的恶意要求观摩,但进行到一半时,太一就出去吐了。这与战场杀敌还不同,一群人围观这血腥场面,给人的刺激着实有些大。 中岛三郎助要留在箱馆处理堀利熙死后的各项事宜,并确保箱馆奉行所维持正常运转,对于太一的提问他摇了摇头:“我的资历差的太多,幕府暂时委任我为箱馆奉行所支配组与力,在新任奉行抵达前暂理民政司法。” “这样也挺好,不过您可别忘了自己不只是箱馆奉行所的官吏,还是通商屋开拓事务的总监督啊,勇拂那边的事情也得上上心、帮帮忙!”太一开玩笑道。 中岛三郎助并不推脱:“有需要的话,可以让寿太郎来奉行所找我,等到新的奉行来了,我也会去勇拂营地那边帮忙。” 太一倒是更希望中岛三郎助就在箱馆任职算了,这样还能方便自己和通商屋薅羊毛。 “听说令妹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我那份随礼只能先欠着了。” 阿元的婚事确实已经确定了下来,前期松平容保安排两个年轻人见面后,双方均给予了积极的反馈,光枝便力主快刀斩乱麻,将婚事定到明年初春。太一急忙忙返回江户,也是有早些回去准备这件“大事”的考虑。 “对了,我离开江户时刚刚得到的消息,”该说的道别话都说完了,中岛三郎助又想起了一事,“幕府正在讨论释放喜连川又次郎的事情,你最好早有个应对。” 中岛三郎助完全是出于友人的善意提醒,毕竟他不清楚太一与又次郎老板亲疏。现在通商屋摊子铺的这么大,有了一定的影响力,从朋友的角度来说,他并不是很愿意看到太一头上再多个婆婆管着,特别是又次郎老板又是倾向于锁国派。 太一倒是还没听说这消息,心中也有些没底,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面通信,他也拿不准自家这位老板,对他在外面这么折腾是什么态度。 第168章 老板归来 “怎的,是这两年突然成熟稳重了,还是许久不见与我生疏了?”又次郎老板斜靠在小木桌旁,整个人有些懒洋洋的。 “只是想到您一年多的牢狱之灾,现今见来竟然消瘦至此,一时间感同身受,不禁悲从中来……” 这话倒也不完全是开玩笑,这一年多未见,又次郎老板竟然是消瘦了不少,脸色蜡黄很显憔悴,看来监禁生活条件一般。 “行了行了,我看我在里面,你逍遥的很呢。”又次郎老板笑骂道。 “我是深感责任重大好不好,做大通商屋未曾有一点懈怠,现在总算不负您的期许。”太一将通商屋的发展情况简要介绍了一下,当然没敢跟又次郎老板说金银贸易赚差价的事情,这种明显违规的事心领神会就好,说出来毕竟不美。 运送太一返回江户后,除了“骏河丸”回筑地码头停靠随时待命外,“伊豆丸”等完成了养护的飞剪商船,在堪兵卫的指挥下,再次组成船队携带黄金前往美国了。 通过前几次贸易,与加州那边稳定的交易网络已经建立起来,因而此次的交易规模可谓空前,“伊豆丸”等四艘飞剪搭载着价值一千二百万两的判金,如果一切顺利,届时将带回价值超过三千万两的银块,为历次贸易中最大的一笔。 太一觉得这种快钱已经赚一次少一次了,最近他明显发现市面上的判金在减少,不论是日常交易中,还是拿着到通商屋两替店存储的,都在以可察觉的程度减少。 这理论上是不合理的,最近一次大规模铸币是天保年间,太一曾经托关系咨询过金座那边,当时铸造小判金规模就达到了八千万枚以上,加上大判、五两判等就更多,安政年间又改铸了一些,流通的黄金应该还足够才对。 特别是大阪等西国地方习惯用白银,判金主要的流通地就是东国或者说江户,通商屋前前后后运出的小判大概一千七八百万枚,理论上说是规模不小,但那是通商屋仓库的存款,在流通环节对应的是钱引,却金的问题应该不会这么快反应出来。 那么剩下的判金去哪了?大判和五两判一般是作为各藩的储备钱,小判也消失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针对此事,太一已经让舍助安排人去调查,他怀疑是有人也发现了他的“致富密码”,竞争对手什么的最讨厌了。 “虾夷地,蛮荒之所在,就算被你发展起来,二十年后不过是给幕府做了嫁衣,最终可能是费力不讨好,有这精力不若经营好国内。”又次郎老板大体听了太一对虾夷地开拓的介绍,虽说没有明确反对,但表示并不看好。 站在商业角度来说,虾夷地开拓不能说没有利润,但肯定不如商业买卖来的丰厚,但站在历史发展的角度看,太一觉得这才是当前自己最需要做的一笔“买卖”,哪怕是又次郎老板反对他也不会停。 “最近上方那边断了我的银钱,需要从你这里借一点,没问题?”又次郎老板随口道。 “唉?还有人敢管着老板的银钱吗?好大的胆子!”太一有些惊讶。 “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慢慢地说话就不那么管用了。”又次郎老板呵呵笑着,也不知道说得是真是假。 “大概要多少呢?” “五千两!” “是不是上方足利屋的生意出了问题,五千两够吗?”对于这位亲老板,太一还是很感念的,关心地问道。 “都说了,生意没什么问题,这些年虽然乱糟糟的,花街生意反而红火的很,只是留在平安京那边早先只管账目的家伙,现在想要管起我的行事来了……想法上的小分歧而已。如果不是最近正好有个好项目,也不会如此匆忙找你要钱。”又次郎老板摆摆手,“对了,听说你在虾夷地被个土人小姑娘勾搭了?” 太一正在感叹又次郎老板心大,不知道京都那边给“断粮”的是合作伙伴还是只是个账房先生,他居然完全不放在心上。不过换做自己是又次郎老板的合作伙伴,一定对这位近些年的行事有意见,没事就搅和到幕府的派系争斗中,这是嫌自己命太长啊。 听又次郎老板开始调侃自己的私生活,太一不满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么能用勾搭呢。” “怎么?你还打算娶她?”这次轮到又次郎老板惊讶了,本是随口说笑几句,没成想得到了这么个答复,皱着眉说道:“土人女子怎可作为婚配对象。” 太一有些哭笑不得,你这老不正经的倒教育起自己的婚配了,半开玩笑道:“感情这东西,您说了可不算。” “这种事还是要慎重,最好是等等看,你现在为幕府做通商贸易的事,妻家为外族,怎么能让人放心。”又次郎老板摇了摇头。 太一最初还不觉得什么,经又次郎老板这么一说,发现确实是个麻烦。 长期以来,岛国都坚称自己是单一民族国家,并不认同阿伊努人是自己人,甚至长期将后者作为征讨对象。就像一直以来,岛国也不认为除渡岛半岛以外的虾夷地是自己的土地,其归属是江户时期以后才逐步明确,不过对此地,幕府也大多持放任自流的心态。 在东方的社会体系中,姻亲是最重要的社会关系之一,太一有些担心自己真的娶了茵卡拉玛,会不会有里通外族的嫌疑,虽然说他确实是在干着里通外族的事情。 “您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的!”太一对又次郎老板的担忧表示了认可,“您也注意休息,养好了身体才能有精力继续折腾啊!” “臭小子,轮不到你来挖苦我,快滚回去!”又次郎老板笑骂着将太一赶走。 待太一转身退出休息室,半四郎师傅端着药碗进来,有些不解道:“为什么不跟这小子说清楚。” “还不是时候,再看看,再看看。”又次郎老板接过药碗大口喝光,然后撇着嘴道:“这药怎么越来越苦了,大夫靠谱吗?” “城下最好的汉方医,不过其也表示药物只是辅助,您这还是要以静养为主。”半四郎接过空碗提醒道。 “不愧是师徒,都这么啰嗦啊!放心,即使要倒也要倒在前进的路上,这种小病症不碍事的。另外,替我写封信说说平安京那边,就说再做这种小动作,我可要生气了!”又次郎老板皱眉道。 半四郎低声应下,又道:“前两日水户籓士提出要拜访的事怎么答复。” “乌合之众,勿需理会,告诉他们我病着不能见客!”半四郎老板不屑道,“太一那小子生性跳脱,但对这些事看得是清楚的,水户藩果然都是一群成不了事的家伙,总是琢磨些许小道。” 见半四郎准备退出去,又次郎老板出言问道:“你上次说的那位朋友叫什么来着?” “清河八郎。”半四郎低声回道。 “告诉他我对他说得事情很感兴趣,让他来此详谈!” 第169章 准备掀桌 太一在侍女的引导下于廊道间穿梭,耳边传来轻柔的音乐声。 待来到这音乐声的源头,拉门而入,便见一少年人坐在房间尽头弹奏乐曲,阿元跪坐在一旁,看着弹琴的身影,满眼都是小星星的样子。 松平容保和光枝则坐在房间另一侧,正在吃着和果子低声叙话。 “这是钢琴吗?”太一坐到松平容保一侧,不客气地拿起一块果子塞到嘴里,边嚼边问道。 在太一伸手拿第二块时,被光枝将手打开,嗔怒道:“就你嘴馋,这是越中守大人托人从上方给阿元捎来的!还有,越中守大人说他弹得那个叫风琴。” 太一看去,果然伴随着手上的弹奏动作,演奏者正在不断上下踩踏踏板。虽然造型和立式钢琴很像,但风琴完全是另一种东西,前者是击弦发声,后者是管簧发声,到了后世这种操作麻烦的乐器已经极为小众,甚至不如手风琴、管风琴、口风琴为人熟知。上一世的中小学音乐课,起码是要在口琴和口风琴之间二选一开展教学的。 太一看着卖力弹奏风琴少年的背影,笑着回击道:“你这样左一句越中守大人、右一句越中守大人的,你家肥后守大人会吃醋的!” 一旁的松平容保发出了轻笑声,光枝却是被怼得大感窘迫,作势要过来教训太一。 “不过,我的义兄大人,桑名侯可是比您浪漫的多,还知道给未婚妻展示西洋才艺。”当着松平容保的面,光枝要维持大家闺秀的做派,不会真的过来“施暴”,太一反而不那么担心,继续调侃起了松平容保。 “浪漫?”松平容保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我记得天朝东坡居士有‘年来转觉此生浮,又作三吴浪漫游’的诗句,就是不知在你这话里作何解读?” 太一被松平容保一本正经的话噎住了,他都不清楚古诗词中还有“浪漫”一词的出处,虽然本意可能和后来不一样。 再次感受到了来自古代读书人的文化碾压,太一觉得这帮封建领主最讨厌了! “应该是指的roantic!”一个年轻的声音插话进来。 不知什么时候,松平定敬已经演奏结束,和阿元一块走了过来。 松平定敬随意坐在太一身边,笑着道:“我懂一点英吉利语,曾经接触到过这个词,不过不是很好理解,似乎可以延伸解读为富有诗意、充满幻想等等。” 太一深感再次被读书人文化碾压一次。 “越中守大人学识广博!”太一赞道。 “义兄大人哪里的话,我这不过是去藩书调所蹭了几节课,听中滨教授说,您才是当之无愧的兰学第一人。” 松平定敬声音里透着开朗,特别是一句“义兄大人”,骚到了太一的痒处,后者不禁心中赞叹,这小哥可比他那假正经的胞兄要讨人喜欢的多,难怪阿元一眼就相中了。 “桑名侯谬赞!”太一其实很想说:不要停!请继续夸赞我! “您还是别夸奖太一哥哥了,他鼻子都要翻到天上了。”阿元在一旁笑嘻嘻道,“还有啊,现在还不是喊‘义兄大人’的时候!”。 “没有,我是真的觉得很厉害啊,”松平定敬向阿元解释自己并非在说客套话,又对太一问道,“义兄大人,您去过北亚米利加吗?” “在下倒是没有去过,这方面就比不得中滨万次郎大人了,不过通商屋的海船会定期往来两国贸易,不少海员都已经去过大洋的那边了。”太一解释道。 “啊!我也好想去看看啊,火车、蒸汽车什么的!”松平定敬长叹一声。 “慎言!”松平容保板着脸道,“作为藩主不要表现出如此轻浮的一面。” “兄长大人,这不都是家里人吗?”松平定敬玩笑道,“咱们家里,完美的武士有兄长大人一个就足够啦!” 太一越看越觉得这个妹夫靠谱,问道:“你喜欢纯金做的刀吗?我送你一把……” 太一还没说完便被光枝用果子堵在嘴里,看来光枝对太一暴发户式得礼物十分不喜欢。 “说到金子啊,义兄大人有没有发现最近江户的怪事?”太一自然不是为了送什么礼物,而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话题。 “你所指何事!”松平容保奇怪道。 “您不觉得,现今市面上的判金见的少了吗?”太一问道。 “没有,平时开支事宜有藩中专人负责,我没有注意过。”松平容保摇摇头。 太一:…… “我自虾夷地回来后,就发现这个问题,马上就是年关了,货物买卖流量很大,但街市上却极少见到小判金。”太一说道。 “不是因为大家开始使用钱引了吗?”松平容保有些奇怪。 “并不是这个样子的,钱引发行的规模是通商屋控制的,远远达不到覆盖全部流通领域的程度,且市面上丁银还是在使用的,独独不见了小判金。”太一摇了摇头,表示这个锅应该别人背。 “查到了什么就直接说。” “通商屋的船队赴米国交流学习,在大洋的那边发现了国内的判金。”太一说道。 “不是已经和米国签了货币互换吗,在那里发现也不足为奇!”松平定敬插话道。 “货币虽说自由兑换,但出口由通商屋独家办理,既然太一说了有问题,就说明那些判金不是从通商屋流出的。”松平容保道。 太一点了点头,拼命把自己往外摘:“通商屋赴米国几次都在兑换米国货币,这样在国际贸易结算时,尽量用对方的货币结算,避免被外国人赚取金银差价。” 当然,以上太一就是在胡扯,虽然通商屋确实对有些客户这么搞,那只是因为对方没给“买路钱”。不过有了这件事存在,通商屋便能把自己从中摘出来。 “金银差价?”松平容保显然没听说过此事。 “是,欧洲现今金银兑换1比15,远超岛内,这其中的漏洞,想来义兄大人能想到!” 舍助的调查已经出了结果,通商屋独家财路确实已经被别人发现,而对方是大阪商帮,太一用脚后跟也能想到,其中绝对有三井家。 这块通商屋的自留地,对方不打招呼就想要上桌吃饭,而且他们勾结了英国商人,这严重损害了通商屋独家经营本外币结算的利益,太一觉得不能这么惯着他们,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们,因而决定直接掀桌子了。 第170章 双管齐下 “此事有证据吗?”松平容保已经意识到了问题,起码此事潜在的风险很大,不得不引起重视。 “没有,不过我让通商屋的人查了一下,大阪商团确实在以白银大量收储判金,这里面可能还有外国人参与。”太一将调查到的情况说了出来,“而且与米国的通商协约所定,内外货币是等重兑换,但米国金银币成色较差,同等重量下金银含量仅为我判金、丁银的两成多一点,本身就不时很合理。” 关键是本货币自由兑换是写入通商协约中的,人家来了又不可能不给对方兑换。 “既然你提出此事,想来已经有了应对方案。”松平容保看向太一。 “能不能奏请朝廷重新收储金银钱改铸?”太一最后抛出了掀桌子的举措,“一方面降低现有判金、丁银成色,另一方面加大国内金银官定兑换比。” “你想牵头改铸的事情?”松平容保知道太一爱折腾,且不是那种愿意义务出主意帮忙的家伙,很轻易便联想到对方的目的,“金银币铸造发行所负责人属于幕府职役,由大黑常是家、后藤四郎兵卫家世袭,为勘定奉行辖管,可没有商办的先例。” “通商屋承担内外贸易调剂和稳定国内市场的责任,现今国际商家在外虎视眈眈,上方那边无良商团又意图蛀蚀国帑,虽然发行钱引有一定的遏制作用,但以自身之力总有穷尽时,挡不住奸商内外勾结,还需幕府大力扶持。”太一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松平定敬参与政事的经验少,频频点头表示认可。 松平容保考虑的要更多一些,对太一的提议有些犹豫。 “白银为国家之本币,通商屋不敢逾越,现今内外贸易的矛盾集中于黄金一项,可先在判金铸造一事上试行商办,既能堵塞现今的贸易漏洞,又不至于动摇国本。”太一继续争取道。 松平容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明日登城,我会就此事禀报安藤老中,具体事宜还需要幕阁来定。” “我也是溜之间大名,和兄长大人一块儿去找安藤老中。”松平定敬笑着在一旁帮腔道。 金银钱币改铸是大事,不可能一次奏报就定下来,幕阁需要反复研究并请示将军,太一剩下能做的就是等待。 十一月底,闹得沸沸扬扬的将军与官家联姻的事情有了定论,在相互的一系列妥协之下,官家宣布解除皇妹和宫亲子内亲王,与有栖川宫炽仁亲王的婚约,依照早年吉子内亲王东降的先例,许正二位内大臣、征夷大将军源朝臣家茂尚和宫。 消息第一次正式在岛内传开,民间舆论反馈比较复杂,但不论怎么说,在幕阁看来,幕府与朝廷的关系得到了有效缓和,“公武合体”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也是在月底,太一拜访了美国公使汤森德·哈里斯,求助为虾夷地开拓提供相应工业技术支持的事情,没想到却得知了一个挺突然的消息,哈里斯已经向国内递交了辞呈,准备离任了。 “阁下现年还不到60岁,怎么想起来退休了?”对于这位和自己比较谈得来的美国公使,太一还是有些不舍的,毕竟你不能预料下一个来此的是什么人。 “就在上个月,共和党那个叫亚伯拉罕·林肯的家伙当选了总统,这可是一帮比辉格党人还信奉工业的家伙。”哈里斯靠在沙发中喝着红茶,一脸沮丧道,“民主党从辉格党人手中夺过白宫的权力,已经有10年的时间了,虽说外交官不应该有政党倾向,但明年共和党正式上台必然要大刀阔斧进行人员调整,与其到时候被换掉,不如自觉辞职,还能早些回纽约,找找看有没有好的机会。” 太一听到林肯的名字,第一反应就是工业革命以来的首场大规模现代战争就要在北美打响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内战被赋予南北战争、废奴战争等传奇色彩,将奠定美国外来发展的基石。 谁成想到,当太一于虾夷地“躲在小楼成一统”时,外界已经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你们的新总统什么时候就职呢?”太一问道。 “西历3月4日,大概是你们的农历四月份。”哈里斯挠了挠头说,“不过是不是我的总统还难说,听说南部各蓄奴州正在开会讨论脱离合众国的事情,我对此也很纠结,你知道我是纽约人,但我更倾向于民主党。” “会打仗吗?”太一嘴上虽然这么问,但心理已经有数了,从后世历史来看,林肯上台当月南部军队就开始行动了。 “谁知道呢,国务卿手下的那些家伙反正一个个都悲观的要死,真的说不准会打起来。”哈里斯似乎对打仗什么的完全不在意。 “那您还回纽约干什么,要是真的打起来,肯定也是东部州干仗,倒是不如去西部发展。加州虽然名义上是自由州,但地理位置超脱,一般不会陷入到内战中去。” “毕竟回去不是真的退休,我在纽约还有些关系,说不定能竞选市议员或者市长。”哈里斯解释道。 “您不是在加州也有朋友吗,我觉得去加州很好。” 哈里斯见太一总是在说加州,也来了兴趣:“你是有什么想法?” “这两年通商屋和加州的贸易十分稳定,即使美国有战事,料想短期内也不会波及到西部,毕竟那里地广人稀还在开发阶段。我很早就想在加州设立一个办事处,方便联络贸易事宜,负责人每年5000美元的薪水,外加5000美元的活动经费,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太一蛊惑道。 哈里斯吹了声口哨,将红茶杯子放到茶几上,开始权衡其中的利弊。 目前,贯通美国东西部的铁路大动脉还在修建,虽然位于西海岸的加州已经有了崛起之势,但与发达的东部地区间,被广阔的荒芜区隔绝,几乎算是一片孤岛,对于有志于政治报复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投身东部仍是主流选择。 但加州面积够大,早些年伴随着淘金热,存量人口规模也不小,在哈里斯看来潜力还是很大的。帮助太一联络当地企业,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后,在加州竞选参政,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更不要说太一开出的薪水十分的诱人。 “那你先说说看,我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哈里斯抄起了手,眯着眼问道。 太一见哈里斯已经上钩,笑着道:“计划有很多,首先的一项,我想在虾夷地建一条铁路。” 第171章 产业布局 铁路是重工业发展的基础,现实中不可能苛求所有生产材料全在工厂边上,你也不能指望肩挑背扛就完成煤炭、铁矿石等的运输,这些都需要铁路去打通其间的各个环节。 虽然现今虾夷地的矿脉还没有找到,但比照后世的位置应该大差不差,铁路建设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必须要早作筹划了。 对于太一的想法,汤森德·哈里斯觉得不可思议,现今东亚诸国还没有一条铁路线,而通商屋现今竟然要以企业的身份修建铁路。 “准备修多长?”哈里斯没有轻易说行或者不行,而是进一步询问道。 “预计200公里左右!”太一的计划是修筑一条连接夕张山地、勇拂平原和室兰的铁路线,以方便后期将夕张的煤炭运往室兰,用于钢铁冶炼的燃料。粗略算来在150公里左右,不过如果进程顺利,太一还想要再修一条打通平原区南北的线路,为后期移民做准备,所以才报出了200公里的数字。 哈里斯吸了口凉气,这已经算是大工程了,虽然美国现今每年新增铁路里程达到6000公里以上,但那是在数十年的产业积累下发生的质变。要知道铁路修建所费颇具,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美国建立第一条铁路,不过二十多公里的里程。 “你能拿出多少钱修这路。”哈里斯知道太一通过金银钱贸易赚了不少钱,但独自出资修建这么长的铁路还是觉得有些夸张。 “大概一千两百万美元。”太一给出了报价。 “哇哦,这可真是一大笔钱,”哈里斯震惊于太一的财力,这可是七百多万两白银,不过仍然泼冷水道,“但是这些还远远不够,按照两百公里的双向铁轨算,起码要四千万美元。” “我只建设单向线路就够了,而且可以组织廉价的建筑工人。另外,我在虾夷地夕张、室兰先后发现了煤矿和铁矿,虽然储量不大但供应自己使用足够了。如果对方企业愿意指导我们建厂的话,钢轨也能在当地生产,按照成本价提供给承建方。” “我们可以先在室兰修建钢铁厂,然后修建夕张山地至勇拂港段大概70公里的铁路线,这样开采的煤炭就能通过铁路运至勇拂港口,再由海船将煤炭运达室兰,用于工厂炼钢。待第二期工程勇拂至室兰的铁路线建成后,这一供应链还能更加顺畅。总的算下来一千两百万美元应该十分充足,甚至可以说利润巨大。”太一将现有的优势条件一项一项列了出来。 “其实有这种便利的话,你完全可以请一个工程师团队自己试着建设。”哈里斯也觉得这事有戏,但他认为太一自己建设似乎更划算一些。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我希望铁路建设,包括配套的钢铁厂建设,能够尽快成型。在夕张山地到勇拂港段的铁路建成前,我只能靠马车或河道往铁矿区附近运煤,而且钢铁厂建设也需要一个周期,产能短期内也不一定能满足建设需要,所以在建设初期,各种物资仍都需要进口。”太一并不避讳自己方面困难。 “当然虾夷地的关税我说了算,这个可以不要……但这仍是个大工程,我需要一家综合实力强的合作伙伴,帮着我对项目进行整合一体推进,最大程度节省时间。” “恕我直言,我的朋友,在我看来花一千多万美元在北边的荒地上修铁路,简直就是浪费。为什么不修一条江户到京都的铁路呢,我觉得那样更有回报一些。”哈里斯表示对于太一大费周章,斥巨资在虾夷地修铁路的计划不能理解。 太一自然也知道在本州岛修建铁路利润回报更大,奈何这里他说了不算,虾夷地虽然穷一点,但再穷再荒凉那也是他能够赖以发展的基石。 “您要知道,幕府虽然在大力推进开国,但民众对这些西洋玩意儿还是有些抵触的,需要找个地方试点,循序渐进以让人接收。”太一胡乱找了个理由,哈里斯反而觉得很有道理,他在天朝任职时,当地不论官员还是民众,对火车这东西避之不及。 “我在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有熟人,他们的规模足够大、业务娴熟,在应对复杂地形的铁路建设方便很有经验,我可以就此事与其沟通一下。建设钢铁厂的事情也可以让他们帮忙牵线,这方面他们的合作伙伴也很多。”哈里斯虽然觉得不看好,但仍然快速进入了工作状态,看来一万美元的诱惑足够大。 太一将此视为一个新的开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的产业将由虚转实。 前期通商屋所依赖的国际货币贸易红利,已经基本告一段落,帮助其积攒下来了三千余万两的利润。待到小判金改铸的权力到手后,太一还将借此再割一轮韭菜,然后通商屋的货币承兑业务,就将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 其后,攒下的利润将会陆续投入虾夷地的工业化改造和移民安置中,推动第三产业向第一、二产业的反向转换,以提升通商屋的“硬”实力。 愿景是美好的,就看具体怎么着手去推动了。 告别哈里斯返回了通商屋总店,却发现光枝和阿元来串门了,负责接待的“女主人”是茵卡拉玛。 实际上说是接待有些不恰当,什么都不懂的茵卡拉玛,就如同布娃娃一般坐在茶室里,任由光枝和阿元左捏捏右戳戳。 “喂,我说你们两个也太过分了,”太一进屋后说道。 “哎呀呀!这就开始心疼了?”光枝笑着把茵卡拉玛抱入怀中,对太一翻白眼道。 “话说金座的事情有眉目了吗,你可里可要多替我吹吹枕边风啊。”后期投入巨大,手头的钱仍然捉襟见肘,太一迫切的想把改铸的事情敲定。 “夫君大人一直在跟进,要我说你真是掉到钱眼中了。”光枝松开茵卡拉玛,但后者又很快被阿元抱住,“今天来是为了阿元婚礼的事情,夫君大人和越中守大人商议,想要提前到今年底。” “哈?为什么,阿元等不及了?” “呸!”阿元言简意赅的表示了不满。 “夫君大人说,明年形势可能会变复杂,大概率很难安安稳稳举行个婚礼,所以要改到年节前,”光枝神神秘秘道,“听说是水户藩内不稳,有人在大规模串联。” 第172章 初见天诛 光枝平时不太关心幕府和各藩的事情,太一结合自己了解的情况,从她模棱两可的讲述中知道了个大概。 已故老公德川齐昭在水户藩历任藩主中,都算是个锐意进取的改革派,不过这个改革并非是学习西方,而是推进以水户学为中心的政务改革,以弱化幕府对藩政的影响,排除藩内掌握实权的家老门阀势力,迅速聚集起来了一批以底层轻格武士为主的支持者。 德川齐昭便凭借着这群自称“天狗党”底层武士集团,与盘踞藩内的门阀集团“诸生党”抗衡,在一定程度上巩固了对藩政的话语权。 “诸生党”早年被德川齐昭压制的太厉害,还曾求助幕府令德川齐昭隐退,转而拥立了德川齐昭长子德川庆笃为藩主。这位新上台的水户公自幼在“诸生党”培养下成长,但实际上属于墙头草的性子,开始一直帮着门阀集团压制“天狗党”,等到德川齐昭被重新起用后,又站到了自己父亲这一边,在开国问题上向幕府施压。 幕府可能也知道他绵软的性子,因而在安政大狱中仅仅给了个禁止登城的处分,与其他几位受处罚的藩主相比,几乎是最轻的,要知道他弟弟德川庆喜现今还在禁闭中。 等到德川齐昭故去,按理说德川庆笃终于能够真正说了算了,但他发现经过老父亲数十年的折腾,那些自称“天狗党”的底层武士已经很难管理了。虽然“诸生党”把持着藩政大权,但底层武士高举着水户学的大旗,宣扬尊皇思想,串联诸藩底层武士,俨然一颗定时炸弹。 幕府多次严令德川庆笃约束藩内武士,但效果都不太好。特别是樱田门外之变爆发后,替天行道诛杀国贼的浪士们,俨然成为水户藩底层武士的偶像,造成水户藩底层籓士的思想主张,更加激进躁动起来。 德川庆笃估计都很想这些家伙全部脱藩,不然真的如附骨之蛆令人难受异常,这些人搞事情他自己背锅被处罚,这事儿到哪说理去? 这次发现藩内异动后,德川庆笃也学聪明了,直接上报了幕阁,虽然没什么确凿的证据表明这些底层籓士要作乱,但先把自己摘除出去,避免以后说不清楚。 明年是辛丑年,按照谶纬之学来看是革命之年,本就为不祥的凶年,现在底层武士的密谋,总让幕阁心里发毛。 为了规避凶年,也防止明年如果水户藩真的出问题,桑名籓作为重要亲藩说不准会有什么任务,两家一商量便将婚礼定到了今年腊月,免得夜长梦多。 “太一尼西帕的家人都是很好的人啊!” 送走了前来商量婚礼事宜的光枝两人,太一陪着茵卡拉玛在筑地一带的町街内闲逛,阿伊努人姑娘对这一对姐妹感观不错,边走边笑嘻嘻的说着太一回来前三人的互动。 和民大多对异族有天然的抵触情绪,更不要说数百年来对阿伊努人宣传比较负面,像光枝和阿元这么没心没肺的家伙也是少数。 太一难得有空带着茵卡拉玛压马路,介绍江户的一些风土人情,山口一带着两名陆战队的武士,远远坠在两人后面并不去打扰,阿伊努人姑娘显得很兴奋,不断对着一些她看来新奇的事物发问。而看到这个穿着蓝鼠色振袖和服的阿伊努人姑娘,过往路人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请问阁下是通商屋太一吗?” 一个身影挡在太一和茵卡拉玛的身前,是个相貌温文的青年武士,似乎像是问路的普通外地人,面带微笑整个人显得十分客气。 这问话似曾相识,太一记得早年在浅草的一处竹林中,他半四郎师傅也曾这么问一名水户籓士。那日夜黑风高,翠绿竹林里刀光剑影、鲜血飞溅,太一识人不明被迫上了又次郎老板的贼船。 “您认错人了,在下杜丘冬人,您说的是应该是后面那位!”太一也很客气得鞠了个躬,然后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山口一等人,“就是那个带着人瞎逛的家伙。” “啊!真的非常感谢您!”青年武士连连点头哈腰。 “不用在意,我是个好心的江户人!”太一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看着青年武士跟太一道别,然后迎向山口一等人,茵卡拉玛有些奇怪道:“唉?那个人不是找您的吗?还有杜丘冬人是谁?” “那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勘定奉行所与力杜丘冬人,为人正直,却莫名其妙被人诬告盗窃,为火盗改通缉……”太一拉起茵卡拉玛的手加快了脚步,嘴上开始乱编着故事。 “天诛!” 身后传来高声叫喊,然后便是刀剑出鞘和剑身劈砍碰撞的声音,江户町人们也算是吃过见过的,并不如何惊慌,远远围成一圈看着武士们缠斗。 茵卡拉玛听到打斗声想要回头被太一拉住,只能继续往前走着听故事。 “中午就吃荞麦面,汤面你应该会喜欢!”离开仍在发生战斗的长街,太一看见不远处有一间面馆,便拉着茵卡拉玛进取点餐。 哧溜哧溜吸着碗里的面条,见山口一终于阴沉脸的走了进来,太一招呼店老板又加了一碗面。 “水户籓的?”太一咽下嘴里的面条,好奇地问道。 山口一接过热腾腾的汤面,回道:“应该不是,奉行所刚刚专门找水户藩的人辨认了,他们也不认识这个刺客。” “那就是其他籓的浪士了,真讨厌啊,神经病果然是会传染的,以后都不能轻轻松松逛街了。”太一端起碗喝了口面汤,“新招募的陆战队人员都筛查过了,现在基层武士就像是被水户学洗脑了一般,一个个都想着仗剑执义当英雄,别让这种脑子有病的人,混到咱们的队伍中来。” “清退了一部分,又招募了一部分补足差额,应该问题不大!”山口一认真答道。 “新招募的这批,送到寿太郎那里,接受一下虾夷地开拓民团的再教育,从虾夷地选些老人回来,以后按照此模式轮换。招募浪士的工作要把的严一点,还是那个原则,不论他信奉什么学说,但起码要支持开国贸易,不然咱们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太一拿出怀纸,笑着帮茵卡拉玛拭去额角的汗水,阿伊努人姑娘显然很满意荞麦面,吃得满头大汗。 第173章 乱局渐起 太一遇刺的事情并没有引起奉行所的足够重视,倒并不是因为太一身份不够,而是这两天持刀行凶的事件太多了,奉行所的幕吏们已经顾及不过来了。 当天仅江户城下町,便发生了十几起行凶事件,不过得手的并不多,可能得益于这群武士学艺不精或是没有经验。行刺的对象各种各样,有诸藩的重臣,有讲武所的学员,有基层的幕吏,太一这样的商家身份的倒是独一份,不知道是不是该骄傲一下。 众多的刺杀事件中,最让幕府头痛的便是美国公使汤森德·哈里斯的助手兼荷兰语翻译,年仅二十九岁的亨利·休斯根在路上遇袭,经抢救无效死亡,成为第一个被“攘”掉的“丑夷”,在西洋各国中产生了强烈震动。 不论是哪个时代,外交人员被刺杀,都是足以震惊国际的大事件。而休斯根精通法语、德语、荷兰语,与各国外交人员关系都不错,他的死带给各使馆的冲击可想而知。 美国公使汤森德·哈里斯还未做好应对方案,英国、法国、普鲁士、荷兰等国公使,率先向幕府发出了抗议,并开始筹备使馆搬出江户,将办公地点转移到有军舰停驻的神奈川横滨港,以此表现出对幕府的极大不信任。 太一到美国公使馆探望哈里斯时,这老头明显兴致不高,虽然已经决定离职,但对于将叩开岛国国门作为人生政绩的外交官来说,发生这样恶性的事件,被害人还是自己的助手,这无疑令人沮丧。 “亨利是个十分正值、积极向上的小伙子,待人温和,喜欢交朋友。上帝呀!我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事情真的发生了。”哈里斯在不断唠叨着。 太一觉得这位主要就是见识少,要是英国公使约瑟夫·阿礼国那样在天朝动过刀兵的,对这种生离死别就能看得淡一些了。所以作为职业外交官,英国第一个跳出来给美国外交人员喊冤,希望能够从施压幕府中得到些好处,虽然他们和美国人一直不对付。 “下一步怎么办,美国公使馆也搬走吗?其实我觉得倒是可以,毕竟您顶多也就小半年的任期了,不如去横滨待着换换心情,千万不要太过悲伤。”太一安慰道。 “我不能走,”哈里斯摇了摇头,此时还是表现出了职业外交官的素养,“不论是从个人感情来说,还是国家利益来说,我都要留在江户。作为维护美国与岛国同盟关系的纽带,如果我也参与到抗议中,英国人一定会更深的接入进来,那些伪君子我早就看透了。” 哈里斯今天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好,说话有些直,一改往日温吞的性子。 “如果现今您直接接触幕府不方便的话,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我代为转达上去。”太一补充道,“当然,这完全是作为一个朋友在帮忙,甚至我觉得你可以把价码开的高一些。” “我为拥有你的友谊而深感欣慰,我的朋友。”哈里斯十分郑重的说道,“听说你今天也遇到了刺杀,这真是太疯狂了,不过好在我没有于同一天失去两个重要的友人。” “放心,一切会好起来的。”太一说着没什么营养的安慰话,实际上他知道岛国的“天诛”运动只会越来越严重,不过对方是个马上就要回美国的家伙,没必要让他知道这些。 “必须严惩凶手,且幕府方面也必须有人为此承担责任!”哈里斯说,“你可以转告你们国家的内阁大臣,这不是为了报复或者是泄私恨,这次的事件毕竟十分恶劣,虽然我们都想继续维持《通商条约》签订以来良好的同盟关系,但我需要向国务卿有个足够的交代。” “我想这一点完全没有问题!”太一觉得幕府内部最不缺的就是剖腹谢罪的背锅侠了。 “赔偿必须足够丰厚,这不是给我也不是给美国,而是要赔偿给亨利的家人。你要知道,美国和你们这里不一样,如果他的家人闹起来,又恰巧被那些该死的记者报道,面对舆论压力,我们也必须要采取强硬手段,所以息事宁人是当务之急。”哈里斯抛出了第二个要求。 以国家之力赔偿个人的损失完全没有问题,太一这一条都敢替幕府答应。 “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这也是我作为盟友的忠告,”哈里斯称得上痛心疾首,“幕府需要安排专门的警卫保护各国使馆,同时要允许使馆内部使用自己的安保人员。” “这一条有些复杂,我只能说帮您问问看。”太一点头表示记下。 太一视哈里斯为自己未来重要的商业伙伴,因而对他的事情十分上心,当天晚上便在松平容保牵线下,拜访了关宿藩藩主、现今幕阁内主管外交的老中久世广周。 休斯根遇刺身亡事件发生后,幕阁内部陷入了深深的忧虑,特别是面对英法等国的施压,甚至都拿不出什么建设性的解决办法。 现今和宫降嫁的事情刚刚敲定,幕府和朝廷的关系得到初步缓和,但在一些核心议题上,两方仍是存在分歧的,比如说开国锁国的问题,又比如说攘夷的问题。 本来夷我双方相安无事,这些分歧便被很好的隐没于“公武合体”的大潮中,但此次的刺杀事件,无疑让这个分歧再次显露出来。 一方面,咄咄逼人的西洋诸国,无疑将进一步刺激朝廷及底层武士的神经,让民间激进的思想进一步抬头。 另一方面,深知夷我强弱悬殊的幕府,很担心西洋诸国会武力介入岛国内政,届时天朝的悲剧,真的有可能在自己身上重演。 对于太一带来哈里斯的“和谈”意见,久世广周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些要求可以说没有任何过分的地方,作为有过错的一方,幕府照单全收。 幕府不仅判处行凶武士斩首、勒令负责使馆对接服务事宜的相关幕吏剖腹、成立专门队伍负责使馆守卫,且同意了数万美元的赔偿金以安抚休斯根的亲人,积极平息事态。 在美国方面和幕府的联合运作下,休斯根遇刺事件被极快压了下去。不过大多数人未意识到,万诞元年最后一个月发生的这场“天诛”闹剧,仅仅是血腥乱局的序幕而已。 第174章 判金改铸 “后藤四郎兵卫典乘,幸会!” 筑地通商屋总店刚刚装修好的茶室中,一个干瘦的武士中规中矩的自我介绍,显得不怎么热情。 “后藤大人,真是幸会,在下就是通商屋的太一,年节前劳烦您屈尊来此真是不好意思,想来幕阁的老大人已经将情况跟您说了。”太一笑着说道。 对于这位冷漠的态度,太一十分能够理解,因为他是幕府金币铸造所的负责人,而马上这业务就要交付到通商屋手中了。 凭借着在平息刺杀事件影响过程中,居中联络幕府和美国公使的功劳,加上太一递交说明显示黄金外流风险确实很大,幕府最终同意将“金座”的业务下放到通商屋,委托通商屋负责判金改铸事宜。 幕府将在未来一年中,分四批交付通商屋价值4000万两的旧判金,然后由通商屋改铸为新式的小判返给幕府,通商屋可以从中提取万分之五的佣金。通商屋会以发行钱引所对应的储备金购买一部分,以帮助新判快速流通。之后的改铸规模,则要视旧币流通回收的速度以及金矿开采速度而定,佣金比例会稍低,为千分之一。 当然,太一不太可能看上这些佣金,加上改铸判金火耗及人工费也不少,这些佣金实际上也剩不下什么,但铸币权本身将方便通商屋进一步割韭菜。 “这位是通商屋两替店业务的总负责人舍助,铸造所的工人、工具等等交接,将由其与您对接。”太一向后藤典乘介绍了自己方面的交接工作负责人。 后藤典乘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感叹道:“我后藤四郎兵卫家传十七代,历经四百余年一直负责判金铸造事务,现今阁下竟是说拿走就拿走了。” “后藤家深明大义,阁下的忠心想来幕府也会有所奖赏,都是为了幕政大业,何来拿不拿走一说。”太一说的理所当然,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愧疚感,幕阁许给了后藤四郎兵卫家新的世袭代官职役,牧民一方不比当个铸币厂厂长风光,眼前的家伙着实有些矫情。 “何日开始正式交接?” “幕府首批改铸的旧判将在腊月底前运抵,所以当然越快越好!”太一解释道,“铸造所的屋舍、器具等已经老旧,我已经在筑地这里营建了新厂,工人什么也需要一个提前的适应时间,如果方便的话明日通商务屋的人便过去交接。” 太一见对方有些犹豫,又充道:“早日完成交接,阁下也能早一天赴任新职,为四民造福。” “如此甚好!”太一的最后一句话说动了后藤典乘,点头答应了相应的安排。 金币铸造所的交接事宜敲定,太一客客气气送走了后藤典乘,回到茶室继续与舍助商议细节,问道:“咱们自己的那些银钱都兑换好了吗?” “已经兑换出来六成了,”舍助说得有些为难,“由于大阪那边也在收储小判,咱们的压力很大,这还是通过哥拉巴先生牵线,让堪兵卫他们从菲律宾兑换了些金镑、美金回来,不然可能只有三成左右。” “大阪的那帮家伙真是像鲨鱼一样善于发现腥味,也不知道他们手头的旧判出手没有?”太一挠了挠头。 “不论出手与否,都不影响咱们的计划?”舍助有些不明白自家老板怎么总想着坑大阪商家,两边理论上现今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毕竟都是在薅幕府的羊毛。 太一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有些不满于大阪商团可能搭自己的顺风车赚钱,说道:“大阪人没有自己的海船,他们手头的旧判不可能这么快兑换出去,外国人现在还不敢明目张胆绕过通商屋直接与商家贸易结算……大阪的通商屋不是已经建起来了吗,让它们运作从大阪商家借高利贷,我指的是借判金,月息一分以内,我可以授权大阪那边随意开价!” “啊?”舍助吓了一跳,心道自己老板这是“恨”屋及乌,对三井家的怨念已经延续到整个大阪商团了,这是铁了心要坑对方一把。 “开始改铸后,幕府会以官方出面回收旧判,不过按照大阪人的尿性,现在知道了金子的价值,哪怕是熔成金锭存在库房中,也不会交给幕府的,咱们的目的就是要吸引他们先把旧判吐出来,借贷利息可以开高一点!新判的事情最晚二月就要对外公布并投放,所以一定要在此之前将旧判从他们手中骗……不,借出来!”太一又叮嘱道。 “我明白了!”既然自家老板都已经下了决心,舍助也只能尽量去完成。 “改铸方案定下来了吗?” “初步打算是以安政小判为样本,将一两小判改铸为二匁四分重,含金成色为五成六,二分金和一分金相应改铸。”舍助拿出一枚安政小判跟太一介绍道。 “不行,还是太重了,咱们跟幕府说要拉大金银兑换比,你这样不过是杯水车薪。”太一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新的一两小判定重八分八厘,成色定为五成六倒是可以,二分金和一分金相应改铸。” 舍助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太一则是很满意自己想到的这个方案,现今使用最多的天保一两小判重三匁,大概是11克,含金量是57,体现的金银兑换比大概为1比6;新的一两小判改铸到八分八厘,大概33克,含金量56,金银兑换比就能拉大到1比20,超额完成对幕府的承诺…… 判金变小会不会被抵制,完全不用担心,岛国是银本位制度,判金实际上更像是幕府的信用担保货币,只要幕府说这新判价值一两白银,那它就价值一两白银。 幕府可以凭借更大官方金银兑换比,遏制黄金外流的问题……而太一则可以凭借铸币的便利,偷偷把前期与美国“贸易”的利润所得洗白……嗯……洗白到原规模的三倍。 前期价值三千万两的贸易利润,按照舍助的说法已经有六成兑换成了英镑、美元、旧判等金币,待到偷偷熔铸为新判后,转眼就价值七千万两,这找谁说理去。 太一突然想起还要算上坑大阪商人的那部分……这钱以后怎么花真是个问题,特别是对于他这种对钱没兴趣的人来说,真的是很“痛苦”啊! “这样是不是有点太狠了!”舍助听得有些心惊肉跳,“把判金改铸的这么小,幕阁不会有意见!” “他们会很高兴,现今幕府穷的叮当响,咱们这些是暗里的运作,而他们可以明名正言顺的大规模回收旧判改铸新判,将民间财富搜刮去六成。现今岛内不算大判和五两判,光小判就得有六千万枚,就看他们敢不敢对豪商动刀了,哪怕短时间内不可能都收上来,但改铸也能多出数千万两的余钱,老中们感谢咱们还来不及呢!”太一耸了耸肩。 第175章 蜜月旅行 “到了横滨一定要注意安全!”光枝站在筑地码头的栈桥上大喊,然后嘟着嘴注视太一、阿元、松平定敬等人登上“骏河丸”。 陪在一旁的松平容保看着自己妻子满脸写着的“不高兴”,有些哭笑不得。 “真是的,还有半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去游玩,真的是乱来,你说对夫君大人。”光枝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睛里显露的都是“羡慕”。 “你就不要想了,大名家眷是要常驻江户的。”松平容保怜爱地揉了揉光枝的脑袋,画大饼道,“现今有不少大名提出废除参觐交代制度,幕阁也确实正在研究,相信在未来一个时期真的可能废止,到时在带你和敏姬到处转转,算是补偿。” “所以说太一这家伙太过分了,咱们成婚前他怎么都不出这注意,现在这么向着阿元,反正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松平容保更加哭笑不得的看着光枝闹脾气,他发现自己的这位妻子,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扮端庄贤淑,但似乎也受太一那小子影响,有时喜欢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此次出行实际上前些日子刚刚定下来的,前几日众人在会津藩邸商量婚礼的安排,阿元突然开始抱怨说这些日子在江户待的无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月初江户出现“天诛”事件,弄得人心惶惶,幕府暂停了一切大型祭奠、庆祝活动,人员密集的演出也被严格控制,光枝和阿元大多时候都只能待在会津藩邸下棋自娱,确实有些闷坏了。 然后太一便突然提出,要带着未婚夫妻小两口去横滨度个蜜月,参观参观横滨现今有名的“欧式一条街”,松平定敬和阿元都是对兰学及西洋事物感兴趣的,立刻便同意了。 按说蜜月应当是在婚后,但一旦结婚,作为桑名藩主夫人的阿元将如现今的光枝一样,不能轻易离开江户,因而只能将蜜月安排提前。 《通商条约》签订快两年了,得益于幕府迁徙商户,以及外国人居住区的建设,横滨港现今早已不是原来神奈川的小渔村了,成为了繁华的贸易港,和民与高眉深目、金发碧眼的夷人混居,也算是现今岛内极其有意思的城町了。 于是太一带着茵卡拉玛、松平定敬带着阿元,在山口一等一众通商屋陆战队武士的护送下乘坐“骏河丸”前往横滨港,开启了旅行。 横滨也在江户湾内,距离江户不过15海里,乘船快的话个把小时就能到,实在算不得远行,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妹妹解闷,缓解一下婚前忧虑。 按照太一的规划,这将是一条五日三晚的豪华游路线,预计在横滨逛一天,然后走陆路前往骏河游览“富岳”,顺便在箱根泡温泉。说来也惭愧,阿元长这么大都没出过江户,此次也是借着此机会让小丫头开心一下。 能够出去玩,茵卡拉玛也是极其兴奋,拉着阿元在船主甲板上来回跑,甚至自夸在虾夷地时擅长上树,一度要给阿元表演爬桅杆,让太一揪了下来。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江户湾里只有你们通商屋的风帆船。”看着阿元和茵卡拉玛继续在甲板上嬉闹,松平定敬来到船头笑着问向太一。 “这是作为御用商人的特权啊!”太一指了指中央主桅杆上悬挂的葵纹旗,“其实也不算是太大的特权,江户湾中的各国海船还是不少的,到了横滨港你就能看到,只是幕府还未同意他们停驻江户。现今能够驶抵江户城下的只有通商屋一家,主要是因为其他的民间商家还都没有海船。” “所以说义兄大人你厉害啊,不仅仅有海船,还能自己建造!” 松平定敬指着刚刚离开不远的通商屋二三号码头,那里有人背着大包小包排长队先后登上两艘轻型帆船。 那是通商屋通过“龙宫会”的工匠,对照“伊豆丸”仿制的轻型飞剪船“飞驒丸”和“隐岐丸”,排水量和尺寸比“伊豆丸”要小一圈,属于摸索阶段的产品,太一没敢让他们参与远洋船队,而是作为往返江户与虾夷地的货船使用,也算是起到技术验证作用。 两艘船不仅装载着补给开拓民团的生活物资,从江户周边招募的新一批技术工人,也将乘坐这两艘船前往勇拂营地“支援建设”。 目前,从寿太郎反馈回来的消息看,营地建设有条不紊,勘探队那边也有好消息传来,他们在夕张山地内发现了一处露天煤炭矿床,储量还在评估中。而室兰铁矿的勘探工作也有了一定突破,英国勘探队的技术人员甚至自信的表示,有望在两个月内锁定矿脉位置及走向,可以预见未来一个时期虾夷地用工缺口会很大,需要继续扩大招募农人移民的力度。 “喜欢吗?船坞码头那边有条新船最近就能下水,喜欢的话我可以卖给你,价格好商量。”太一似乎发现了商机,他很想问问眼前的精神小伙,作为亲藩藩主,不考虑买一条“游轮”吗,肯定能成为诸藩中最靓的崽。 “多少钱?”松平定敬还是有些心动。 “一万五千两怎么样,这真的是成本价加友情价了,工匠的工钱都没给你算!”太一见松平定敬似乎觉得有些贵,便继续蛊惑道,“听闻现今佐贺藩在外购蒸汽炮舰,萨摩藩则是在自研风帆船,你作为桑名藩藩主又自诩热爱兰学,怎么能被他们落下呢。” “可是我又不像你那么富,那可是好多钱啊!”松平定敬有些肉疼。 “我……也是负债经营,收支勉强平衡,要不也不会想到向你卖船啊!”太一解释道,“要不这样,如果你用判金付款的话,我可以给你打个六折。” 太一觉得都是自家人,能帮衬点就帮衬点,造船成本收回来就可以了 松平定敬显然是没见过这种堪称“打骨折”的优惠力度,惊得楞了很久,不过到底是世家出身,结合前期的事,很快反应过来:“新判成色要缩水?” 松平定敬不是外人,太一倒是不用藏着掖着,简单解释道:“大概以一当三,但是造船有些东西是从外面进口的,都是以黄金结算,所以我不可能真给你打三折。” 松平定敬点了点头,沉思一会儿问道:“我再加两千两,能上蒸汽动力吗?” 太一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松平定敬,心说自己要是能造蒸汽船,哪还用费劲搞仿制风帆船,小伙想的着实太美了,有就不错了,要啥自行车? 第176章 横滨遇袭 同松平定敬边闲聊,边看着茵卡拉玛与阿元在甲板上嬉闹,一个多小时的海上旅程倒是并不觉得枯燥。 由于出门早,太一等人抵达横滨港时仍未到中午。此时的横滨,已经有大港的风貌了,一艘艘海船正在排队等待进港。 自开港后幕府为了辨别所属,要求进港船舶必须悬挂旗帜表明身份,放眼望去大船多是悬挂着英、美、荷的国旗。 其间有一艘悬挂日章旗的大船,也在老老实实排队,太一一眼认出了是幕府的“咸临丸”,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胜麟太郎在指挥,太一与他倒是许久未见了。 另有一些小号的辩才船,悬挂着千奇百怪的各商家标识,这些吃水浅的本地船,单独在一片区域等待,并不与远洋海船停在一起。 作为通商屋的旗舰,凭借多层甲板和高耸的干舷,“骏河丸”虽然是老式风帆船,但在一众只有主甲板和底舱商船中,看上去依然高大霸气,让人丝毫没有一点风帆船过时的感觉。 当然,这种外强中干的状态不会持续多久,最近太一与托马斯·哥拉巴谈成了一桩大生意。这笔价值45万英镑,按照国际金银兑换价,相当于130万两白银的大单,仅仅是一艘船极其配件的价格,而这钱已经足够买20艘“咸临丸”了。 什么船这么贵,答案是铁甲舰! 受到法国建造世界上第一艘蒸汽铁甲舰“光荣号”的刺激,英国海军部陷入了焦虑,最终知耻而后勇,削减了全部风帆舰计划,在蒸汽舰份额中划出一部分预算,直接跳过铁甲炮艇,着手开始规划自己的主力铁甲舰。 听哥拉巴说,海军部前些年一次性向十数家海军工厂、民间造船厂招标,最终敲定了“勇气级”铁甲舰的设计方案。而今年早些时候,作为新式铁甲舰的首舰“勇气号”已经下水,二号舰“黑王子号”也已经由皇家海军下了订单。 太一是不太懂军舰的,要是讨论个055、052什么的还能扯一点,再有其它就是“七镇八远”了,但现今世界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对这英国第一艘铁甲舰好坏完全没什么概念。 不过按照哥拉巴的说法,这“勇气号”铁甲舰绝对冠绝全球。 太一知道哥拉巴与大多数商人一样,都喜欢夸大其词,对他卖力的推荐表示怀疑,毕竟按照他的说法,英国皇家海军这么看好这种新式战舰,船厂哪有时间接外国的订单。 虽然秉持怀疑的态度,但当哥拉巴表示“勇士级”铁甲舰长超过110米、排水量超过9000吨时,太一觉的其他都无所谓了,这尺寸代表了一切,他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哇呕,买它! 对于这个时代的军舰来说,大就是正义,虽然按照火炮数量仅能归为三、四级战舰,但排水量9000吨,单看这吨位也是妥妥的一等铁甲舰了。 待太一签订了委托合同,哥拉巴才说出了内情,虽然新船已经“足够好”了,但到底是实验摸索的产物,皇家海军对很多参数并不满意,已经着手升级版的设计建造,船厂方面迫切的需要“发挥勇气级的余热”,想办法再赚一把。 好,太一对哥拉巴表现出的“最后良知”表示无语,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因为那军舰够大! 什么?哥拉巴又补充说外销价格比军队采购贵5万英镑…… 太一表示有句xxx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好,起码那船足够大不是吗? 太一挺佩服哥拉巴,每次都把自己的心态把的很准,次次叫到的都几乎是太一心里价位中的最高价,令前者郁闷但又觉得这买卖不错,太一心中感慨这才是专业的贸易商人啊! “骏河丸”船身轻轻震动,代表着已经顺利停入码头,水手们熟练地下锚、放跳板,已经不需要约翰逊船长指挥了,太一对此十分满意。 船只靠岸,有横滨奉行所的与力带着同心们登船检查,不过通商屋现今名头很大,比同为幕府御用商人的三井家越后屋要牛气的多,近些年又承担着幕府多项官督商办项目,不少幕臣甚至都不简单视其为商家,更多是将通商屋看作是个特殊的衙门了。 既然都是自己人,且“骏河丸”经常会到访,船上的水手和奉行所很多人已经熟络了,登船检查便仅仅走了个过场。 一行人下船后略有些失望,太一臆想中的“欧式风情街”画面并没有出现,鳞次栉比的仍然都是岛国建筑,如果不是时常看到在街上遛狗的西洋人,完全和岛国其他地方无异。 问过当地奉行所的人后方才知道,为了避免“奇形怪状”的房屋吓到岛国人,外国人居住的房屋都是幕府监制的,只有内部装潢允许对方自由决定,要想一睹西洋风月必须去外国人家中拜访,当然扒窗户看几眼也可。 太一顿觉无趣,与奉行所的差人作别,又问了当地有何有趣的地方,那与力极力推荐了岩龟楼。太一等人最初还以为是料亭或扬屋,考虑快到饭点,便决定去看看。 一行人问着路,浩浩荡荡抵达岩龟楼,然后又浩浩荡荡地离开。 待重新找了一家料亭,太一很有想要骂人的冲动,那奉行所与力推荐的岩龟楼根本不是饭店,而是妓馆。不过在门口匆匆一瞥,异国情调的装潢非常华丽,其间各国装扮的客人穿梭其间,倒确实是令人大为惊叹。 好,带着两个妹子出来玩,其中还有一个是亲妹子,自然不可能去逛那种地方,想来松平定敬也不会有那心情。坐在料亭二楼老老实实享受当地美食,远眺岩龟楼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物,也别有一番惬意。 “不对劲!” 正在太一享受恬静生活时,松平定敬拍了拍他,指着前面的町街道:“那些人你不觉得很突兀么?” 太一顺着方向看去,十数个打扮朴素的武士聚在一起说什么,开始他还奇怪松平定敬所谓“突兀”是指什么,看了几眼后太一反应过来,横滨由于生活的都是对接外国货物贸易的商家,因而往来之人无不做派奢靡,这些土气的武士出现在街上,就像彩绘留白一样显眼。 正待太一回复松平定敬,街上的一名武士从怀中取出布带扎在头上,高喊了声“奉老公遗志,荡尽丑夷”,随即抽刀冲入了岩龟楼,其后数人亦纷纷效仿。 令太一咋舌的是,并非只有这一波武士,从能够看到的各条町街,均出现了成群的武士,提着长刀冲入临近的各色建筑,开始追砍西洋人及看上去在与西洋人交好的商人。 行刺事件?不,太一觉的这么定义不准确,这td都赶得上是恐怖袭击了。 还未待太一等人做出反应,四五个武士已经进了他们所在的料亭,并且冲上来二楼。 这群亡命徒看到太一这一大帮人有些愣神,随即又特别注意到了茵卡拉玛,些许犹豫后大声喝到:“丑夷婆子?纳命来!” 第177章 亡命之徒 在太一看来,所谓攘夷是应该单纯针对西夷才对,眼前这群武士冲着虾夷妹子大呼小叫算什么事,再说“攘”这部分夷的工作,将军已经授权给他了。 对于冲上来的这群不速之客,随行的陆战队武士和桑名藩藩士率先围了上去。 对方显然没想到太一他们这么多人,一时间就有些发怵,没敢如其他地方的亡命武士一般直接动手,不过仍然硬撑了句:“你们身为武士,为夷人张目真是岂有此理,八幡大菩萨一定会降下惩罚的!” “你们是水户藩的?”太一高声问道。 “非也!水府老公之志,为我等诸藩武士所仰慕,怎能让水户藩同志之士专美于前!”那武士大声回应,似乎在为自己和同行者壮胆。 “还不速速退去,我乃……” 松平定敬似乎是有些嫌弃这些人聒噪,准备自报家门喝退这些作乱的武士,被太一及时拦住。到底是年轻经验少,现今形势不明,如果传出桑名藩主勾结护佑外夷,那未来一个时期就有得松平定敬头痛了。 “轰出去!”太一最终发话,山口一和陆战队的众人将作乱的武士推搡出房间,对方到底是还有理智,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撂下几句狠话悻悻离开。 茵卡拉玛倒是还好,阿元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特别是窗外的街道上传来嘶喊和惨叫声,吓得她躲到了松平定敬怀中。 茵卡拉玛见状也打算有样学样,被太一哭笑不得推开。 “看来游玩的计划得变一变了,”太一无奈道,“让这群疯子一闹,到处乱糟糟的,咱们还是先回船上。” 松平定敬点头同意,两个妹子自然也不会有意见,一行人匆匆吃过饭便往码头方向赶,没走几步却见二三十个武士从自己等人后方赶来,早先在料亭二楼的几个亡命武士赫然在列。 “就是他们包庇丑夷!”对方中有一武士指着太一等人喊到,作乱的武士们瞬间变的杀气腾腾。 “您和夫人先上船!”山口一抽出长刀,留下两名陆战队的武士护卫,带着其他人迎了上去。 “注意安全,不要恋战!”太一叮嘱两句,便不再管他们。 “你们也去帮忙!”松平定敬对着几个随行的桑名藩士下令,后者微微躬身也抽刀迎战。 虽然己方武士仅为对方一半,但好在町街比较窄,通商屋和桑名藩的人在街口一站,立刻挡住了作乱武士的去路。双方也不废话,一照面便打了起来,令太一大呼疯狂。 太一四人在两名陆战队武士护送下,继续向码头方向转移,快到目的地时,却见前方已有两群人在交战,人数少的一方都是海员短打装扮,护着一名红发西洋人,面对数倍于己的作乱武士,已经有些疲于招架。 太一本没有帮忙的打算,这种时候扫好自家门前雪就不错了,奈何作乱的武士并未因为太一等人“实相”就放过他们。待对方看到太一等人队伍里有人样貌异于和民,立刻冲了过来。 “该死!”太一大骂一声,抽出了“小狐丸”应战,陆战队两名武士先行上前一步砍倒一名敌人,与随后冲过来的人混战到了一起。 太一和松平定敬分别将自家妹子护在身后,各自挡住已冲至身前的武士。与太一印象中不同,松平定敬在剑道上竟然颇有造诣,三两招就逼退了对方。不过双拳难敌四手,随着对方来人越来越多,太一和松平定敬有些撑不住了。 通商屋陆战队的武士已有一人殒命,剩下一人退回到太一身侧配合防御,场面一时间有些凶险。 太一刚刚一个突刺对穿了迎面而来的武士,还未待抽出长刀,便听到阿元的尖叫声。原来是松平定敬不知何时被人砍中了腹部,行动上已经有些笨拙,有作乱武士直接越过他,举刀来到了阿元身前。 危急之时,还未待太一做出反应,便觉得腰间一轻,胁差“村正”被茵卡拉玛抽走,弓着身子疾步冲到阿元身前,直接用力撞入了那武士的怀中。 举得长刀的武士本欲前倾的身形一顿,便已握不住自己手中的长刀,然后口鼻涌出鲜血。那武士本欲用手推开身前的茵卡拉玛,但一个踉跄跪倒,双眼翻白当场毙命。 “呃,身手不错!”茵卡拉玛扶着阿元来到太一身旁,后者看了她一眼夸奖道。 “这算什么!在虾夷地,我和基罗朗可他们一起猎过熊呢!”茵卡拉玛小脸红扑扑的,笑着对太一炫耀道。 太一觉得自己被骗了,以为对方是个软妹子,今天算是看清了她女汉子的本质。 松平定敬捂着腹部的伤口也靠了过来,宣告其已经基本推出战力了。太一叹了口气,举刀格挡住来袭的武士刀,左手探入自己怀中。 “嘭!” 来袭至身前的武士,额头绽开一个血花。 紧接着又是“嘭嘭”两声,太一右手持刀,左手举着转轮手枪,瞬间又放倒了两名作乱武士。混战中的武士们被火药的巨响吸引,纷纷向这个方向看来。 太一知道乘势而上的道理,不待作乱武士再次袭来,主动上前几步,开枪又击毙了一名十数米外的敌人。这也算是超常发挥了,往常这个的距离,太一可不见得一定能打准。 这几枪震慑住了大部分武士,有不信邪的家伙刚打算向前一步,便被太一又一枪打中胸口,倒在地上开始抽搐。 一时间五人毙命或倒地! 江户承平久矣,作乱的武士大多未经历过战阵,现今不过是被蛊惑自发组织起来,说不上有什么意志力或纪律,见太一手中连珠快抢如此厉害,在死亡的威胁下,终于从狂热中清醒过来,作鸟兽散去。 太一将手枪的击锤扳回原处,长出一口气,此间作乱的武士足足有十数人,对方要是再坚决点,他的穿越生涯估计就要结束了。 “太一?”从刚刚抵抗作乱武士的船员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178章 以理服人 “麟太郎先生,原来是您!”太一见胜麟太郎从一众船员中走了出来有些惊喜,又觉得理所应当,毕竟“咸临丸”就停靠在港口,作为船长的胜麟太郎出现在这里并不算如何让人意外。 “好几次来横滨,港都会遇到你们通商屋的‘骏河丸’,这倒是第一次见你乘船来此。”麟太郎穿着一身西式制服,应当是在船上穿的,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 “骏河丸”经常会帮着商船队到横滨转运货物,可能被麟太郎遇到了几次。 “话说,咱们是不是先上船,我这里需要包扎一下,不然再拖一会儿,你妹妹可能就要当寡妇了。”松平定敬靠了过来,虽然说的可怜,但看他脸色不错,还能开玩笑,受的应当不是致命伤。 见麟太郎投来询问的目光,太一给两人做了介绍,又引见了茵卡拉玛。至于阿元,她以前就是麟太郎兰学馆的学生,算是被看着长大的,两人挺熟悉。 听说眼前捂着肚子留血的家伙是桑名侯松平定敬,麟太郎一时间慌了神,赶快护送着一众人先上了“咸临丸”,让随船的医师给松平定敬包扎处理伤口,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 “您这朋友当的,也真是势利眼啊,有了桑名侯都冷落我了。”太一站在一旁打趣。 麟太郎一副被打败的样子,叹气道:“那可是亲藩家的大人物,你这种经常与大人物们往来的家伙,怎么能够了解我这种底层旗本的苦恼。” “还是麟太郎老师靠谱,太一哥哥就知道贫嘴,也不担心越中守大人出事。”阿元在一旁道。 “麟太郎先生您看看,都说女孩外向,这还没结婚就开始帮着外人了,可恶啊!”太一装作失落,趴在甲板栏杆处扮死尸,被阿元在屁股上踹了一脚,茵卡拉玛跑过来给太一揉了揉,一副要夸奖的样子。 太一继续逗弄着阿元,这是他这个当哥哥的,最近乐此不疲的娱乐活动,毕竟小妹妹就要嫁作人妇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腻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了。 太一本与阿元在甲板上嬉闹,被码头上传来了的喧哗声吸引了。只见一群头戴高帽、身穿红色军装制服上衣的“龙虾兵”,列队站在码头岸边,当先是一名手持细剑、情绪激动的英国军官,正被几个腰间插着“十手”的奉行所差役拼命阻拦着。 太一与麟太郎对望一眼,都猜到了什么,快步下船赶了过去。 麟太郎是幕府旗本,又担任着重要职役,亮明身份后,奉行所的差役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与太一猜想的一样,这些英国的水兵发现横滨城町内爆发针对外国人的袭击事件后,准备登陆镇压暴乱。 外国军队入境执法,这事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不可能允许的,哪怕是已经被打残了的天朝,外国军警也只能在租界区作威作福,这是最根本国际原则,一旦开了先例,后果不堪设想。 “指挥官先生,请您保持冷静,这里面很多人是被坏人蛊惑的,如果你们强行镇压,将激起更强烈反抗和仇恨。”太一帮着奉行所的人与英国人交涉,从他个人角度考虑,也不同意英国军队介入,一旦出现大规模军事冲突,岛国民间现今敏感的神经可能被引爆,这会被解读为侵略,岛内的攘夷浪潮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攘夷与否、冲突与否都与太一无关,毕竟是岛国人自己头痛的事,不过作为依附在幕府身上的“寄生虫”,通商屋现今仍需要一个相对温和的发展环境,不然可能一同被淹没在滚滚浪潮中。他是个讲道理的人,因而尝试说服英国军官。 “狗屎!这是屠杀,而有大量英国公民正在面临生命威胁,我们不可能坐以待毙!”英国军官显得很强硬,口水甚至喷到了太一脸上。 “军官!注意你的言辞,我和阿礼国爵士是朋友,你能自己承担起破坏两国邦交的责任吗?”太一也加重了语气。 听到“责任”一词,那军官便有些犹豫,英国拥有除天朝以外,现今世界上最庞大官僚体系,方方面面都不可避免带有些官僚风气,最大的特点就是中层官员不敢承担责任、避免承担责任。 听命行事的话倒是无可厚非,但擅自行动真的扯到所谓“两国邦交”的大帽子,这军官便有些犹豫,毕竟从个人利益来讲,城町内的那些英国公民,死不死跟他又没有一毛钱关系,最初的冲动不过是出于本能而已。 太一见对方脸上有了犹豫之色,语气转为诚恳,道:“请相信幕府能够处理好此事!” 那军官闻言“哼”了一声,带着手下返回了自己的军舰,奉行所的人松了口气。 “话说,码头这边怎么再也没有亡命之徒过来,难道他们知道这边有外国人的军舰所以害怕?”太一奇怪地问向奉行所差役,没想到得到了个令人哭笑不的答复。 “为了避免作乱武士与外国军队发生冲突,奉行所的人刚刚已经封锁了各通往码头街道。”那差役理所当然道。 “胡闹!”太一没说什么,麟太郎先是恼了,“本来奉行所人手就少,你们都在这里,谁去镇压暴乱!” 几个差役有些尴尬,解释说奉行所的工作主要是监视和管理入港船舶,城町民政不是主要任务,就是准备打着这个幌子躲事。毕竟从前期看,暴徒人数起码上百了,奉行所这次也是怕了,索性当起了鸵鸟。 太一本也想置身事外,不料山口一带着几人跑到了码头,太一最初以为其他人都折损了,还吓了一跳,后者解释说其他人都退守到了横滨通商屋两替店里据守,因为有一伙武士打起了两替店金库的主意。 太一一听就火了,本来已打算看个热闹,没想到对方惹到了自己头上,这是典型的茅房里打灯笼……找死(照屎),太一决定得给这群土鳖点颜色看看。 “麟太郎先生,您上船照顾桑名侯和阿元他们,这些贼人无视幕府法度,看来真的是欠收拾,我决定代替上样教训教训他们!”太一阴着脸道。 “你准备干什么,可别乱来!”麟太郎吓了一跳,一方面是担心太一年轻气盛吃亏,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太一胡来捅出什么篓子来。 “您放心,我向来是以理服人的!”太一满脸真诚道。 第179章 炮击横滨 “带怀表了,咱俩对一下时间。” 劝走了麟太郎,太一把山口一叫到身前,指着怀表表盘道:“你再回城町一趟,两点五十五分准时带着两替店的人撤出来。” “那两替店仓库的钱怎么办?”山口一有些心疼 “那边的钱引依然是烧掉,存银带着行动不便,就不要管了,权当给这些亡命之徒随礼了!”太一安排道。 山口一没大领会太一所谓“随礼”的含义,不过执行力是没得说,对好了怀表时间,立刻带人往城町方向跑去。 太一则是返回了“骏河丸”,命令约翰逊操船驶离码头,将船调整为侧翼面对城町方向下锚停驻,等待着一分一秒流逝。 “老板,真的要这么干吗?”半平藏指挥者船员搬运弹药,有些担心道。 “怕什么,出了事情我担着。上次就有人打我的主意,这次又敢冲击店面,就是要狠狠的教训一下这群亡命,也是让一些人知道,我通商屋与三井家那种御用商人不同,惹急了我,是真的会咬人……不,打人的!” “好,您是老板,您说了算!”半平藏转身喊道,“清理炮管,安装引线,装填火药及链弹,各位置准备!” 一声声“已就位”的回复声音从各个炮位传来,太一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表盘上已经是三点整! “下面,有请大炮发言!”太一“啪”的一声合上怀表。 “开炮!”半平藏扯着嗓子大喊,随即各层甲板的传令员也纷纷高喊开炮。 “轰!” “轰!” “轰!” 横滨原为神奈川口的小村庄,开港以来城町也主要是沿岸修建,这点距离完全不放在舰炮的眼中。几乎就是瞬间,横滨通商屋两替店的木制建筑,在数十发炮弹齐射下,被砸成了废墟。 太一站在船头,拿着单筒望远镜能够看到,相当多头戴白布条的作乱武士被直接埋在了废墟之下,一些伤的轻的,正在费力推开身上压着的断木板及杂物。 “那是谁打偏了,晚上不准吃饭。”半平藏也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弹点,发现比邻通商屋的另一栋房子被击中而有些不满,不过虽然嘴上喝吗手下的水手,仍回头对太一解释道,“建筑还是有些太密了,被波及到难免。” “没事,以歼敌为最优先!”太一放下望远镜,“再打一轮!” “清理炮管,重新装弹!” 炮声再次想起,通商屋两替店及周边这次彻底变成了废墟,再无挣扎的身影…… …… “胡闹!”松平容保将茶碗摔到了太一身前,“不算轻伤的,三十五人当场死亡,二十一人重伤不治,要都是亡命也就算了,被波及的十五个平民怎么说,这里面可是还包括了三个英吉利水手。” 当天晚上太一返回了江户,没心没肺地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被松平容保带着人抓到了会津藩上屋敷。 此时,攘夷武士聚众作乱,“骏河丸”炮击横滨城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江户,虽然城下的町人们还不知道详细情况,但幕府的大佬们都已经拿到了事件报告。 此次共有一百五十余名武士参与了横滨“攘夷”行动,由于横滨的外国人大多是久经风浪的水手,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形成了有效的抵抗。也怪江户的武士们许久不见血了,实战经验退化的厉害,最终也只有七名外国人被攘除,受伤的倒是过百,但总归无性命之忧。反观另一边,攘夷武士倒是死了十一二个,说出来着实有些丢人。 当然,以上是械斗中身死的人,加起来不如太一那两轮炮击来的有“效果”。 “夫君大人,休息一会儿再教训这小子,吃点柑橘!”光枝拖着漆器盘子,一脸尬笑拉门进来,身旁还跟着松平容保的正室敏姬。 “这事你不要管,出去待着!”松平容保少见的一改往日温文做派,拉着脸将光枝赶了出去。 “兄长大人,我觉得光枝姐姐说的有道理,您还是休息一会!”敏姬帮腔道。 “你也出去待着!” 敏姬嘟着脸,气呼呼得拉上了和纸门。 太一没心没肺地拿了个小橘子,扒开扔到嘴中一瓣,反而劝解松平容保道:“光枝姐也是担心而已,您太严厉了!” 松平容保先是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甩脸子了,不过随即更加恼怒道:“你当我是跟你闹着玩呢!这是多大的篓子你不知道吗?” “我的义兄大人,”太一举着双手,示意松平容保不要激动,“那些作乱的武士,不论是脱藩浪士还是藩士,都是目无法度的家伙,可以说死有余辜。再说他们非法闯入我通商屋库房行强盗之事,亦是触犯大罪,我不过是正当防卫而已。” “而且传来的消息上不是说了吗,死的町人也是些随同作乱武士冲击商家,意图打秋风的家伙,这些人也应当视同暴徒行列,我反正觉得自己是除暴安良。”太一继续解释道,“那几个外国人确实是意外,有几发链弹打偏了,打炮这种事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命中啊,这个我可以向他们服务的公司及家人赔偿的!” 太一见松平容保拉着脸不说话,试探道:“死的这几个夷人,对外宣传算作‘攘夷’武士们的战果不就行了,就当给他们凑到两位数,说出去也好听。” “一件件安排的倒是很条理啊,不过这都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一切听从幕阁处置!”松平容保没好气道,“幕府有定论前,你在我藩中禁闭!” “啊?可我是幕府的御用商人,还有很多工作……”太一见松平容保有些要发火的样子,只好卖他个面子道,“遵命!遵命!” “交出来!”松平容保伸手道。 “什么?”太一这次是真有些疑惑。 “你私藏的火器!我说你胆子也太大了,这也是重罪你知不知道?而且你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那东西暂时由我保管。”松平容保语气里有些抓狂。 太一耸了耸肩,从怀中掏出枪交到了松平容保手中。 松平容保骂完自家“小舅子”,在藩邸给后者专门找了间库房住着,便心事重重地来到了关宿藩藩邸,拜访负责幕府外交事宜的老中久世广周。 “我闻听此次横滨暴乱,亡命之徒杀戮西洋公民达到十人,实在是令人发指,有赖横滨奉行所上下一心力阻暴徒,斩杀贼人数十……” 听着松平容保地话,久世广周脑子有些乱。昨日他也收到了横滨方面地奏报,这事情前后经过和伤亡数字怎么完全对不上啊? 第181章 何谓暴利 “阿一,你知道吗,一个月赚七八千两的人那是相当高兴的,但一个月挣七八千万两的人其实是很难受的,因为这个钱已经不是你的了,你没法花,拿回来以后又要去做事业……哎!累!创立通商屋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太一嘴里叼着根稻草,带着十数个通商屋陆战队的武士,穿梭在浅草各町的街道上,显得气场十足,不少往来行人见状都绕着走,不知道的还疑惑如今町奴怎么已经这么高调了呢。 时间已经进入二月底,温度逐渐回升,太一身上的小袖略微敞着怀,配上六亲不认的步伐,着实有些辣眼,以至于身后跟着的武士觉得自家老板掉价,都纷纷低着头,生怕被来往的友人认出来。 山口一亦步亦趋跟在太一侧后方,听着自家老板开始满嘴放炮,饶是他“三无”技能点满,此时也有些快绷不住了。 太一最近又有些飘了,盖因为新铸的万延小判金,获得了将军德川家茂及幕阁审定,第一批新判已于元月开始在岛内流通。虽然其重量不到天保小判的三分之一,仍代表“银一两”的价值,而天保小判则由幕府和通商屋分官方、民间两个渠道回收重铸,一下子拮据的幕府财政都阔了起来。 岛国与天朝一样都是银本位,但得益于黄金储量充足,在东海道地区,与白银挂钩的金币使用较为频繁。传统贸易上,判金交易主要集中在以江户为中心的关东地区,西国由于同天朝贸易更加紧密,仍然以使用白银支付为主,判金更多是作为少量储备使用,特别是以京阪地区为代表的上方商人,仍然以白银储蓄为主。 而幕府通过改铸,把东海道的判金收上来,减重改铸为三倍的数量,其中一份还给原判金持有者,剩下的两份就成了自己的资产,均摊的是全国的货币价值,可谓是对西国商人赤裸裸经济掠夺。 手头的白银相对大幅贬值,大阪商人们差点没疯了,听闻三井家以御用商人的名义上书幕阁,请求幕府考虑重铸天保判,但只要幕阁的老中们不傻,此次就根本不会搭理三井家。 毕竟黄白之物摄人心神,哪怕幕府也不能免俗,仅仅天保小判便铸造了8000万枚,代表着8000万量白银的支付能力,而现今缩水重铸可造新判2亿6千万枚,那就代表了2亿6千万两白银,扣除物归原主的部分,幕府将净得1亿8千万两,这钱就像是白捡一样,换做是谁也不可能放手。 当然旧判回收改铸是个漫长过程,即使刨除太一前前后后偷运往美国“贸易”的少部分,剩下的保有量仍然是天文数字,可能要持续十数年才能完成回收。幕府短期内能见到的现钱,就是去年底送来改铸的第一批800万枚旧判。单此一笔,已经白“赚”了1600万两,比打劫来钱都快。 幕府吃肉通商屋也有汤喝,当然这汤的分量有些大、料有些足,哪怕碍于节点敏感,通商屋未敢现在就开始用自己的存金偷铸新判,但坑大阪商人这一笔收益已经十分可观了。 太一年前刚刚通过借贷把大阪商家手头的存金搜刮了一遍,两个月的借贷期限还未到,幕府便“及时”宣布了改铸消息,还回去的判金立刻减重三分之二,大阪商家见到回款都懵了。 虽然从本位白银的角度来看,大阪商家收回借款及利息,仍然是赚了钱的,但傻子也能琢磨出来这是通商屋的诡计。借别人的鸡生蛋,最后还回来就只剩个鸡腿了,而你告诉我是因为鸡涨价了,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事情吗? 虽然碍于幕府货币改铸的权威,大阪商家不敢不收新判,但绝对是把太一恨上了,因而太一最近出门都得带着十数个武士护卫,也是防止大阪商人狗急跳墙。 大阪商团被幕府这一手整的苦不堪言,而平民百姓实际上也是受害者,只不过货币影响货物贸易的反应周期相对长一些,大家感受还不明显而已。毕竟市面上的流通货币数量随着改铸在翻倍增加,但消费品的数量是稳定的,通货膨胀已经开始在人们未注意的地方缓慢显现。 其实拿后世的观点,通胀并非单纯是洪水猛兽,在一定程度上还能成为刺激经济的工具。因为货币贬值会诱导个人尽快把钱花出去,能进一步刺激生产者加大产出,最终形成新的供需平衡。 当然这一点在后世可行,但现在都是胡扯,因为后世的生产力有足够弹性空间,但在这个时代,通胀真的会有崩盘风险,所以长期以来人们对于货币贬值都有着深深的恐惧。 即使抛开私铸新判的利润,仅仅是这种贬值对于太一实际上也是利好,在物价上涨的环境下,钱引与稻米的稳定刚性兑付,将引领下一轮的储蓄热潮。特别是对于西国各地来说,面对贬值将把手中的白银存到通商屋,以换取与大米挂钩的钱引来保值。 而太一又可以凭借新的金银兑换比差价,用白银去国外换回黄金,这样里外手走一圈,可以来回扒掉几层皮。太一表示金融什么的,果然最暴力了! “阿一,你说要是有一天我把全天下(岛国)的钱都赚了,会不会被人恨死!”太一晃荡着肩膀往前走着,嘴里依然说个不停。 “有这时间,您还是想想怎么应付三井家,这次他们直接找到大老板,说明是真的急了。”山口一看着自家老板没正形,叹了口气提醒道。 作为大阪这座被资本主义“统治”城市的主人,大阪商团这次显然是被太一这个金融资本家整急眼了。他们不傻,相反,作为自战国时期便投身商业的各个大阪商人家族,都能够准确的算出一笔账来,如果继续改铸下去,那他们将巨亏,止不住损的那种。 一直以来,骄傲的大阪豪商集团都以为太一和通商屋,不过是只能蹦跶的小虫子,虽然其凭借足利屋又次郎的人脉和势力,又借着点小聪明赚了些钱,但并未改变大阪商团的这一普遍认知。不过等到他们发现这只小虫是个吸血的水蛭时,就感到有些恐惧了。 已经继承三井家家督之位的三井八郎又卫门高福,为此事再次返回江户,拜访了又次郎老板,表示做生意哪有做的这么绝的,希望他能够约束一下太一。 又次郎老板则是回复说自己可以从中斡旋,但具体怎么样还得三井八郎又卫门亲自和太一谈,这才有了太一这次浅草之行。 第182章 反将一军 又次郎老板这次相当于就是提供了个场所,仅仅露了个面,留下太一与三井八郎右卫门独自交流,自己便告罪离开了。 倒不是有意怠慢三井家,太一发现自家老板自从被幕府解除监禁回来后,身体状态就一直不好,虽然不似最初几个月那样脸色蜡黄,但还是时不时会出现胸痛咳血的情况,很是唬人。太一曾侧面问过半四郎师傅,自家老板这些日子连临幸宅邸小姐姐们的情况都极少了,能出来见三井八郎右卫门一面,已经是很给这位面子了。 其实这种场合又次郎老板在反而不方便,其虽然与大阪商团关系一般,但毕竟也是个上方商人,太一此次一系列运作不仅仅是自己完成的,也不仅仅是改铸那么简单,还涉及到身后的关东米商集团,毕竟稻米是十分特殊的物资,将直接影响和反映通胀通缩。 所以,在改铸之后的下一步,就可能演变成米与银钱的冲突,算是关东商团与上方商团的pk,而在这种情况下,以两替店起家的大阪金融豪商们处在劣势。 “八郎右卫门老板,咱们得有三四年未见了。”送走又次郎老板,太一笑着重新坐定,笑着跟八郎右卫门打招呼。这位回大阪后看来过得相当不错,竟是看着比在在江户时胖了一些,似乎并未怎么受到最近家族资产突然贬值的影响。 “是很久了,我都没想到当年行事鲁莽的少年人,已经长成翩翩佳公子了,就是在商事上过于狠辣了一些,这样不容易交朋友。”八郎右卫门虽然言词中颇有不满,说话语气倒是很温和,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样子。不过听舍助说,此次从大阪诸家借贷,救赎三井家借的多,可能也是因为实力最强,前前后后足有二百多万两的旧判,当然也是被改铸坑害最惨的。 “八郎右卫门老板!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在下什么时候行事狠辣了?通商屋明明还照顾越后屋的生意,给了您那里二十万两的利息,话可不能乱说。”太一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承认,“而且您说错了一件事,我现在做事依然很莽撞啊,特别是对那些自以为聪明打通商屋小算盘的人。” “做生意要讲规矩,改铸事在幕府我无话可说,但通商屋设局套取大阪商团存金,就不怕引起公愤吗。”见太一没有叙旧的意思,八郎又卫门也直入主题,大呼年轻人不讲武德。 “阁下要讲规矩,那咱们就讲一讲,我通商屋是幕府授权专营本外币兑换的商家,大阪人吸储判金也就罢了,绕过通商屋与英国人进行货币贸易是怎么想的?”太一今天可不是来听三井家问责的,自己率先发难道。 这还是在签了军火大单后,英国公使阿礼国卖人情透露的消息,大阪方面秘密与几个英国投机船商联手,私运判金出境被英国海军在香港查扣了,共计价值一百五十万两,这仅仅是被抓到的。当然,这个情况英国方面没有通报幕府,而是把查到的赃款直接吞了。 太一没心情探究大阪方面一共走私了多少次,到底是赔了还是赚了,单单说绕过通商屋直接对接英国商人这一条,就已经违反了幕府的法度,关键是损害了通商屋的专营权,想做生意又不想给买路钱,哪有这等好事,这权力可是太一早先拼命争取来的。 八郎右卫门本想就着坑害大阪商家的事情,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先压住太一,没想到后者翻出了这件事。按说走私这种事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被太一抓住了小尾巴,一时间有些词穷。 说起这事儿,八郎右卫门还有些郁闷,内外金银差价的事情大阪人很早就发现了,他们怀疑太一也在这么干却没有证据,但自己确实是心动了。好不容易搭上了长崎那边的一个英国商人的线,前后偷运的三次,最后一次出去的船却是音信全无,饶是前两次赚了些钱,也是肉疼的紧,而且后续的线也便断了,这也是为什么越后屋有那么多存金借给通商屋的原因。 本来就是伤心事,此次又被太一当作把柄,八郎右卫门就觉得血压有些高,嘴张了几次都没说出话来。 通商屋来借钱的时候,月利给很高,又是两个月的短贷,两替店的负责人对此很看好。之前外间都在传通商屋为了表忠心,替幕府在虾夷地搞开拓移民,银钱流水很大,着实赔了不少钱,此次对方借钱似乎印证了这传闻。通商屋的抵押资产是很优质的,两替店的几个负责人极力向八郎右卫门推荐放贷,直言对方如果还不上,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吞并通商屋的资产,让越后屋以拯救者的姿态,名正言顺的重回江户。 也不是没有人出言劝过,八郎右卫门的女儿久子就对这件事持怀疑态度,觉得这事情透露着古怪,并表示以太一早先表现出来的做派,断然没有低头向自家借钱的可能。不过八郎右卫门知道,自己女儿不知何故一直对太一抱有敌意,对女儿的提醒权当是意气用事,还恨恨批评了这种以个人好恶作决策的行为,父女俩闹得不欢而散。 这些年为了三井久子的事情,八郎右卫门没有少头痛,他现今没有儿子,下一任三井家继承人的问题就要早考虑。无外乎两条路,一条路是引分家男丁为嗣子培养,不过这样可能使得分家过早介入家族核心决策中来,八郎右卫门觉得自己还能再战个一二十年没有问题,不愿息早早多个制约。 另一条路便是招赘婿养子,这条路是八郎右卫门最看好的,不过连续从各店中挑选几位被看好的年轻人,都被三井久子见一面就给否了,没把八郎右卫门气晕过去,大叹早年自己和妻子太娇惯这个独女了。 面对父亲的质疑,三井久子给出的回复很出格,她说自己也可以当继承人,这话八郎右卫门也就当笑话听,三井久子自小脑子确实是很好,账目和生意数据几乎过目不忘,不过这在八郎右卫门眼中也就那样。而且话说回来,哪怕再出色,三井家传承数百年,也没有女子当家的道理。 八郎右卫门甚至一度拿出父亲的权威,强令女儿从候选人中择一嫁了,三井久子顶撞了回来,甚至放下“狠话”,哪怕嫁给越后屋的敌人太一也不嫁这些人。 对于女儿的话八郎右卫门一直是当气话、笑话听,但此刻看着身前一脸坏笑的太一,突然陷入了沉思。 第183章 想得太美 “阁下有没有想过做我三井家的女婿?” “哈?”听到三井八郎右卫门突然蹦出的这么一句话,太一整个人都愣住了。 正值太一凭借走私判金的把柄向八郎右卫门施压,后者陷入长时间的深思,太一断然没想到对方抬头说出这么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很想问问这位的心理活动线是有多长啊,这话题转换未免太快了。 “阁下有没有想过做我三井家的女婿?”八郎右卫门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显得十分郑重。 八郎右卫门只有一个女儿,就是三井久子,不知为何太一脑中突然浮现出黑暗中的一抹白色,然后重重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那能带多少嫁妆过来?”太一的理性战胜了“感性”,略带好奇地问起了嫁妆地话题。 “哈?”这次轮到八郎右卫门噎住了,不太明白太一怎么会有此一问。 “嫁妆啊嫁妆!”太一重复道,“三井久子要嫁过来地话能带来多少嫁妆?事先说好了,我现在还是有女盆友的,嫁妆少了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太一有些纠结,虽然现今不方便结婚,但他和茵卡拉玛感情很稳定,两人夜间娱乐活动的相性也很高,实在是没有开展另一段感情的打算。再加上之前的遭遇,令他对那个神神叨叨的大小姐不是太感冒。当然,如果对方真的给的太多的话……太一自顾自陷入矛盾当中。 “阁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的意思是入赘我三井家!”八郎右卫门有些脸黑,他不知道太一是真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还是在这里逗自己玩,“早年我曾就此事征求过又次郎老板的意见,对方说与你非亲非故,不愿意当这个月老。既然如此我现在便当面问你好了,而且现今与当年不同,你也确实证明了自己有成为三井家婿养子的实力。” 太一闻听此言张大了嘴巴,吃惊的看着八郎右卫门,见后者一脸真诚之色,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哈哈哈!” 太一突然大笑了起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指着自己的脸道:“您真的是在说我吗?拜托您是不是想错了什么,现今通商屋较越后屋如何,是钱不够多,是影响力不够大,还是……手中的枪炮不够用呢?阁下觉得让我入赘的道理在哪里?” 八郎右卫门见太一如此做派皱起了眉头,不过仍然很认真道:“不说其他,单论我三井家传承八百余年……” “八郎右卫门老板!”太一笑着打断了对方,并不是单纯对这位从传说中的藤原道长那里算三井家起源有什么异议,只是单纯不认同八郎右卫门的理念。 “历史传承很重要,我也尊重这些传承,并对传承中那些好的理念表示由衷敬佩,但这不应该成为束缚我们前进的障碍,就如同儒家典籍都能被水户的那些人当成反开国、搞刺杀的借口。所以说句不好听的,抓住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传承的身份如果真那么重要的话,贵家族先祖高俊也不会脱‘士’入‘商’,开创三井家如今家业了。” “因而在下看来继往更要开来,与时俱进才是正途,身份传承有则为点缀,无有也不妨碍。哪怕真的招赘于我,起码拿出压我一头的势力来,凭借所谓八百年传承就想忽悠到未来?”太一继续笑着摇头,“八郎右卫门老板,时代已经变了!如果三井家只有这点觉悟的话,那可就没有和我这种站在历史浪尖上的人,平等对话的资格喽。” …… “你那一番话说的竟是没有一丝铜臭气,不大像你的风格。”目送三井八郎右卫门离开,又次郎老板拉开侧门来到太一身边。 “我说老板,你是有多无聊要在一旁偷听啊。”太一有些无语,理直气壮道,“不像我的风格怎么了,做不到还不允许我吹吹牛咩!”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三井八郎右卫门为什么要来谈判,”又次郎老板摇摇头,“以他的眼光,不可能看不清幕府不会改变主意,原来不是为了谈合作,而是来谈‘兼并’的呀!” “他想‘桃子’!”太一撇了撇嘴,“上样要是招赘我,我可能还要考虑考虑,三井家未来如何不好说,但现在可绝对没有这个面子。” 又次郎老板笑着道:“大阪商人本就个个自诩为人杰,三井家为商界翘楚,自负一点也能理解,不过靠一个女儿就想兼并别人偌大家业,实属异想天开了,谁家还没个女儿呢?” “就是就是,而且三井久子虽说漂亮一点,但身材也就那样,和茵卡拉玛没法比!”太一又开始胡说八道,又次郎老板诧异地看了太一一眼,他怎么感觉太一的话有哪里不对。 “放弃继承三井家,就一点不觉得可惜?”又次郎老板打趣道。 太一将头仰到侧上方45度,臭屁道:“我不需要入赘豪门,因为我就是豪门!” 又次郎老板没有t到这个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询问起了判金改铸地进度,太一立刻心领神会,表示自家老板得空时,可以把自家的旧判运来,通商屋可以给“翻新”一下,对此又次郎老板表示非常满意。 “最近还是在你筑地的码头好好待着,别光在外面瞎逛,前面得罪了攘夷浪士,后面得罪了大阪商团,说不定有谁就动了歪心思!”又次郎最见不得太一得瑟,在一旁泼冷水道。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第一轮水户藩搞攘夷锄奸,为什么就有我,这不太扯了吗,大家当年可都是给老公服务的。您和那边熟悉,能不能打个招呼,这么光提心吊胆也不是办法,毕竟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对于此事又次郎老板表示无能为力:“水户那边的情况很复杂,现今这位水户公自己都约束不住,你还能指望我说话管用?再说老公故去后,我便与那边基本断了联系。” “断了联系?那感情好,水户藩疯子太多,我还真怕什么时候又把您拖下去!”太一挠了挠头,“我也不在码头缩着了,哈里斯公使替我从米国联系了一个承包商,商量在虾夷地修铁路的事情,下个月初就能到江户,我准备带他去虾夷地实地考察一下,正好那边毛子在时不时捣乱,我索性在虾夷地多待几日,把所有的事情一起处理一下。” “就你能折腾!回虾夷地多待一段时间也好,想来未来几个月,江户也不会很太平!” 第184章 重归虾夷 “太一先生,见到您十分荣幸,我就是哈里斯公使先生推荐来的安德鲁·卡耐基,现任宾夕法尼亚州铁路公司西部管区主任。我们对贵公司的委托十分重视,此次我带来了宾州最好的设计规划团队,绝对能够令您满意……” “骏河丸”驶离横滨港,在船长室中看着眼前正在滔滔不绝的美国青年,有些拿不准这个卡耐基和后世大家所熟知的“钢铁大王”卡耐基是不是一个人。 不过美国公使哈里斯帮忙联系的宾夕法尼亚州铁路公司,确实是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包括眼前的这个青年主管,另有一只二十余人的技术人员队伍,带着大包小包的各种勘探测量设备,举手投足间就体现着一个词“专业”。他们自己搭乘美国商船抵达的横滨港,然后坐上了通商屋的“骏河丸”,一同前往虾夷地的勇拂营地。 哈里斯曾经私下里偷偷告诉太一,受到美国东部局势紧张影响,国内很多项目被延迟,现今美国铁路行业竞争十分激烈,虾夷地的项目也算是笔大单了,完全可以好好向承包商杀杀价。 上个月底,京都朝廷对国内此起彼伏的浪人袭击事件表现出了极大的忧虑,因为这似乎印证了谶纬上关于辛酉为凶年的说法。为了讨个好彩头,朝廷方面停了仅用不足十二个月“万延”年号,取《后汉书》中“文武并用,成长久之计”,改元“文久”。实际上,虽然有些底层浪人头脑发热,但这所谓凶年之说,对岛国的影响还不算大,却实打实印证在了一海之隔的美国。 同样是在上个月,亚伯拉罕·林肯宣誓就职美利坚合众国第16任总统。而就在更早时候,美国南部德克萨斯、南卡罗来纳、密西西比、佛罗里达、亚拉巴马、佐治亚、路易斯安那等七个蓄奴州宣布脱离联邦,联合在里士满建立了美利坚联盟国(南部邦联),并推选民主党人杰佛逊·戴维斯为总统。 对此,林肯在就职演说中痛斥蓄奴州分列联邦的行为是非法叛乱,作为对林肯发言的回应,就在两日后,南部邦联总统戴维斯下令征召十万人的志愿军,并开始驱逐领内仍忠于北部联邦的军队,一场大战即将打响。 作为立国13州之一的宾夕法尼亚州,是北方联邦重镇,已经开始着手募兵准备应战,各项建设工作都被迫放缓,这也是这家铁路公司如此重视这笔海外项目的原因。 在船长室中,太一展开虾夷地的地图,简单向卡耐基介绍了一下铁路线建设规划,让他大体心理有个谱。考虑到手头的地图并不专业,详细的路线要到技术人员具体勘查地貌后,才能最终敲定下来。 以“骏河丸”为首的船队,于离开横滨港的次日夜间,抵达箱馆码头停靠休整,太一顺便拜访了仍在箱馆奉行所任职的中岛三郎助,然后于第三日一早出发到达了勇拂营地码头。 包括卡耐基在内的,自美国而来的铁路公司员工,这一路上算吃了不少苦,要知道他们可是从美国东海岸坐船来的东方,这一两个月几乎都在海上飘着,到岸后便缩到旅笼屋中休息去了。 经过半年左右的建设,现今的勇拂开拓民营地已经初具规模,除了每月会定期有大概一两千本州移民通过各种方式到达营地外,在原纹别阿伊努部族阿杉婆婆和基罗朗克的帮助下,又有三支从北见山地逃离的阿伊努部族被结纳融入了勇拂营地,大概有三千多人,当然这也是得益于俄国人在北边的勘探和疯狂报复行动。 另外,在中岛三郎助的帮助下,原居住于道南十二馆的本地和民也纷纷受雇于通商屋,开始往勇拂营地迁徙,营地人口规模在多方作用下,正式突破了两万。 从“骏河丸”下来时,看着被规划得方方正正的营地,以及穿着丑到爆的统一工装衣裤、往来营地房屋间的开拓民,太一很有一种穿越到毛熊西伯利亚劳改基地的感觉。 “开拓民中的男性比例还是太高了,七八成的青年男丁,这些人要是闲下来是要出问题的。”美国铁路公司的人已经被安排去休息,茵卡拉玛则是由开拓团管理人员的引领下去找阿杉婆婆了,太一却是闲不下来,在寿太郎的带领下走访参观已经被建设的像模像样的营地,沿途所见几乎全是“雄性”,不禁让他有些崩溃。 “要不开个游廓?”寿太郎问道。 太一对此提议想都不想就否了,作为后世来客,对于这种不道德的措施很是接受不了。 “不仅仅是人发泄欲望的问题,结婚生子有利于让开拓民稳定下来,对营地产生依赖感和归属感,而这一点游廓是解决不了的。”对于寿太郎的不理解,太一稍作解释,进一步安排道,“可以加大吸引女性开拓民的优惠力度,比如对于以家庭为单位迁入勇拂的开拓民,有女儿的可以额外给予现金补助;比如对于夫妻一块儿移民的奖励农具或生活用具;比如在开拓团管理组中增加一些高薪的女性工作岗位……总之还是一句话,不要怕花钱,江户方面,舍助会勒紧裤腰带支持你的。” 太一对于寿太郎主持开拓事宜的态度比较矛盾,一方面这位忠诚踏实勤勉,心细做事稳,能让太一省心不少;另一方面就是偏保守了,多少缺那么点闯劲。不过太一觉得这样也挺好,自己经常提点一下也能应对,如果真换了个和自己一样“浪”的家伙,太一自己可能还不放心呢。 在远离营地的一片区域,大片的森林已经被砍伐,圈出了一片开阔的校场。 在校场一侧,三门通商屋高价购进的惠特沃斯12磅炮整齐排列,每门炮后各站着3名身穿蓝鼠色工装衣裤的开拓民,与营地中的其他人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还有一顶黑色的阵笠。 这些从雇工中筛选出来的家伙,太一省事地将其命名为民兵队,先期组成了一支由两个步兵中队、一个炮兵中队及一个后勤小队的500人规模大队,算是通商屋尝试组建的第一支准军事力量,而其假想敌,就是目前侵入虾夷地北部毛熊们。 第185章 磨刀霍霍 “轰!” “射程大概1500米,一般般!”在炮响过后,太一将棉塞从耳朵中取出,虽然嘴上说一般,但心里实际上对该炮的性能还是极其认可的。 现今步枪技术发展迅速,相比之下曾经在拿破仑皇帝时期威风八面的野战火炮,反而陷入了低谷期。 四五十年代开始,使用米涅弹的前装线膛枪大量装备,使得前装枪发展达到顶峰,500米内能实现精准射击,有效杀伤则是超过了900米。 是的,在没有高倍瞄具的情况下,超过500米的距离实际上靠眼睛已经无法瞄准了,但在通行的排枪阵应用下,只要子弹打的够远,剩下的就可以交给弹幕解决了。 反观传统上的最大口径野战炮,即12磅野战火炮,其射程也是1000米左右,这还是装填实心弹的情况下。如此就十分尴尬了,这几乎与步枪是同等的杀伤距离,而装填效率低下的火炮,在面对排枪阵时已经处于劣势,更不要说由于膛线的使用,散兵战术成为可能,火炮的应用性被进一步削弱。 但太一发现从英国高价购买的这批惠特沃斯炮,似乎有成为战争搅局者的潜质。它采用的是现今刚刚流行起来后装模式,并拥有代替膛线的六边形螺旋炮膛,配以六边形剖面开花弹,虽说设计上十分非主流,但从表现出的技术指标来看,有可能使得野战炮应用重新焕发第二春。 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太贵了,即使不论那高额的购炮价格,弹药开支也是各天文数字。因为奇怪的造型,炮弹制造成本奇高,给大规模战争装备带来了挑战。毕竟打仗还是便宜耐造好补给的家伙让人喜欢,这也是人们为什么仍然爱着前装滑膛炮的原因,技术成熟、使用稳定、不挑不拣,能塞进去的东西都能当炮弹发射出来…… 这炮确实是好东西,现今的问题是太一暂时没法把200门全用起来,通商屋开拓团的首要任务还是开拓移民搞建设,短期内没有那么多剩余人口当职业军人,也没有那个必要,在虾夷地步枪就完全够用。 太一让寿太郎暂时按照50门炮的中队规模训练炮手,也仅仅是作为炮兵储备,以备不时之需。 看完火炮射击,今天实弹检验的第二个装备,便是勘兵卫船队从美国带回来的亨利1860步枪。它是通商屋步兵的备选装备,采用了在枪管下方的管形弹舱和杠杆式枪机,作为一款加填弹药超过10发的连珠速射步枪,虽然射程远不及前装的米涅步枪,但火力输出绝对是美滋滋。 太一观摩了一个分队15人的射击展示,在一分钟的时间里,这个小型排枪阵倾泻出了100多发子弹,如果不是有两个倒霉的家伙子弹壳卡膛,效果还将更震撼一些。 这同样是被正规军嫌弃的武器,结构复杂价格贵是一方面,它使用的边缘发火式定装圆头弹需要特别定制,对于野惯了的美国军队来说,这太过娇贵也太麻烦了,因而装备并不是太多。 不过作为一只后世穿越来的兔子,太一是火力覆盖的坚实信徒,与之相比那点钱算什么。 太一甚至委托勘兵卫在谈子弹专利和生产线的事宜,希望能够实现弹药的本土供应。 民兵队的训练实际上较武士组成的陆战队更为系统,采用的是太一比照后世军训改编的操典,几个月下来倒是像那么回事了,起码通过队列训练,让这些民兵有了最基本的纪律意识。 作为这支新组建民兵队的所有者,太一又去民兵们的住处转了转,实际上就是开拓团营地外围一片相对独立的长屋区,与一般开拓团雇工的居住环境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里的人都带着阵笠,表明自己民兵的身份。 “太一尼希帕,这里这里!” 茵卡拉玛的声音传来,太一笑着走到了她的身前,而她的哥哥基罗朗可站在一旁冲着太一憨笑。 这位纹别阿伊努部族的原头人,现今有了额外的身份,就是民兵步枪队的小队长,指挥着手下四五十号人,看样子对当下的生活比较满意。 目前,阿伊努人在营地人口中占比仅为五分之一左右,但在民兵队的人员构成中占比却超过了三成。这是太一有意为之,相对于来源复杂的和民移民,阿伊努人反而更加令太一信任。 这些土人大多着感念通商屋或者说太一的收留,忠诚度比诸藩出身的和民和高不少,听寿太郎说,阿杉婆婆甚至定期会组织阿伊努人举行为太一祈福的仪式。这些基本能够用和语交流的阿伊努民兵,被散编进入各个分队中,待他们完全适应后将是重要的精锐部队储备。 民兵队建制采取了简单粗暴的三三制原则,步兵和炮兵中队都是下设三个小队,再加上一个独立后勤小队,除了基罗朗可以外,其他9名小队长均是通商屋的老人,其中5人曾是筑地码头的守卫、4人曾是商船队的水手,都经过寿太郎精心审核挑选。 炮兵中队暂由英国来的火炮教官任队长,这位本是来为购买火炮提供售后服务,被太一看好雇佣了,一直帮着训练炮队。两个步兵中队的队长是“伊豆丸”上的美国水手,曾经有服役经历的两人、被从商船队抽调来担任指挥官,同时指导训练民兵们用枪。 太一有时想想觉得好笑,自己不自然的也学起了“老乌龟”搞平衡,看来当个上位者可选择余地真的不大。 “听说你们上次进入北边的山林打猎拉练遇上了鲁西亚人?”太一先是揉了揉茵卡拉玛的头,转头向大舅哥问道。 “本来大家在打熊……然后五六十个鲁西亚人……打了起来……他们跑了。”基罗朗可最近和语学的不错,起码能够勉强表达意思。 此事寿太郎曾汇报过,太一当时没当回事,此次琢磨起来倒是有些不对味。 由于现今民兵队没法子实战练兵,太一便曾出主意让他们进入山林狩猎棕熊,权当军事训练了。但按照计划,民兵队顶多在夕张山地一代活动,这可已经是虾夷地的中部地区了,竟然还能有毛熊士兵,这就是有些过分了。 太一觉得是时候该敲打敲打对方了,不然这些来自北边的家伙们,都要探到开拓团所在平原区了,那样敌明我暗的现状将被改变,对于初创期的开拓团来来说不利。 太一望着北方,咬了咬牙,决定再来次突袭破敌。 第186章 次郎兵卫(上) “嘿,伊帕蒲克,给我点肉干,不要自己吃独食!”次郎兵卫趴在地上,将自己仔细藏在厚厚的落叶中,动作很轻地推了推身旁地同伴。 “想都别想,谁让你一早就把发下来的口粮吃掉的。”在次郎兵卫身旁,以同样姿势趴着的是个相貌明显异于和民的阿伊努青年,不知道是因为和语不太娴熟还是嘴里在咀嚼肉干的关系,说话总是一顿一顿的。 次郎兵卫撇了撇嘴,不情不愿道:“大不了我把昨天的毙敌数匀给你一个,就要一块小的就可以,这鬼天气已经快四月了还这么冷,我需要吃点肉暖一暖。” “吃饭团效果一样。”被称作伊帕蒲克的阿伊努青年嘟囔着,看都不看身旁的同伴一眼。 “拜托拜托,就一小块儿!” “那你以后离我妹妹远点,我就同意分你!”伊帕蒲克眼睛仍然盯着不远处的小溪。 次郎兵卫似乎被踩到尾巴一样,当即抗议:“那不可能!你这是……老板怎么说得来着……在营地,任何人不能阻碍恋爱和婚姻自由!而且娃卡乌西好不容易才喜欢上我的,你知道竞争有多激烈的。” “你们希萨姆人最狡猾了,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伊帕蒲克回怼道。 “你这个固执的家伙,老板说了,营地里没有希萨姆也没有阿伊努,只有开拓民或者说虾夷人,你这种想法十分危险!而且你看老板和茵卡拉玛小姐多般配,我相信自己和娃卡乌西也能幸福的!”次郎兵卫不满道。 伊帕蒲克索性将棉大衣的兜帽罩上,一副不想再继续说话的做派。 次郎兵卫也将兜帽拉到头上,倒不是也在赌气,而是这山里的温度比营地还要低不少,一直趴着不动让人着实有些受不了。 次郎兵卫很喜欢身上的棉衣,他没有后世老军大衣的概念,只知道是老板新鼓捣出来的东西,发到民兵队里试用,穿着这个就像穿着一床棉被一样,十分暖和。 其实在开拓团中,令次郎兵卫喜欢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出生在会津藩的农家,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估计家产分到他这里什么都不会剩下,与那些大家族相比,他们家的财产少的可怜,最大可能是所有的都归大哥。他实在不想留在家里,未来给自己哥哥当长工,可能一辈子连老婆都娶不上,恰巧有通商屋的人来藩中宣传虾夷地开拓的事情,他脑袋一热就报了名。 天地可见,乘船在前往箱馆的海路上漂着时,次郎兵卫一度就要放弃了,一辈子没见过海的他在船上吐得一塌糊涂,发誓以后再也不出远门了。而且他最初以为羽奥就够冷的了,虾夷地冬天的气温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地域。 作为第一批开拓移民,次郎兵卫还曾在箱馆住了不短的日子,然后徒步迁移到了现在的勇拂营地区域,当然那时候这里还只是个比邻海港的荒地。 同行的大家伙住了几天帐篷,然后在通商屋的管理人员带领下进山伐木,这一干就是小半年,其间参与工作的人越来越多,在木匠们的指挥下,在荒地上起了一座城町,甚至让他们这些参与者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伐木的工作很繁重,但大家都没有怨言,因为工钱每个月都会准时偿付,报酬丰厚从不拖欠,甚至在传统节日时还有赏钱,而这些钱他在会津可能大半辈子才能赚到。工钱都是以钱引发放,也可以随时到营地里的两替店兑换金银,次郎兵卫听说在江户的人都在用这个。 可能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钱在营地根本花不出去,营地有专门的“食堂”,虽然不是的,但收费极低,而这是当时营地唯一能花钱的地方。刚来营地的新人会在领到工钱的第一个月把钱引小心藏好,但对于次郎兵卫的这种“老人”来说,就随便压在长屋的枕头底下。 当然,这种状况现今已经有了好转,箱馆那边的商户似乎嗅到了商机,开始大量来到营地租用房屋开设店铺,工作之余的时间里生活也似乎丰富多彩起来,次郎兵卫曾一度想,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町人的生活。 次郎兵卫是个节俭的家伙,当存了一段时间钱后,他就琢磨着是不是从通商屋提供的长屋宿舍搬出去,自己到“商品房”区域租一间条件更好的房间,这样也能为以后自己成家做准备。 这方面,次郎兵卫就比较羡慕拖家带口来到勇拂的家伙,通商屋会分配一间独立的长屋,当然对于在营地新婚的家伙,通商屋也会同等条件提供住房,但满足后一条的难度很大。 次郎兵卫及其年轻友人都在吐槽,营地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少了,每一个家中有女儿的开拓民似乎都成了香饽饽,而最近不少雇工在休假时会跑到箱馆寻找目标,求娶当地和民的女儿。 当然阿伊努部族的姑娘们也是一种选择,虽然他身边不少朋友娶了阿伊努姑娘,但次郎兵卫一直对于那种异于和民的相貌有些接受不了,不过有时看见他们的大老板搂着那位茵卡拉玛小姐在营地闲逛,次郎兵卫的理念也在悄然改变。 最大的改变来自于工作的变动,记得那是年关左右,他们的工长来找他谈话,有意推荐他加入通商屋组织的民兵队,说是为了应对北边鲁西亚人的威胁,只有最可靠的开拓民可以加入,薪水较一般雇工更为丰厚。次郎兵卫欣然应允,他准备攒一大笔钱,然后也去娶个箱馆姑娘回来。 次郎兵卫被分到了一个15人的步枪分队,有11个早期移民和4个阿伊努人,伊帕蒲克就是其中之一,由于共同经历了最艰苦的建设期,有这老感情在,大家相处还算不错,不过和民与阿伊努人两个群体之间仍然有些疏远。 直到有次,伊帕蒲克的妹妹来给他送新作的靴子,被次郎兵卫撞见……然后,次郎兵卫就决定,这个阿伊努人朋友,他交定了! 第187章 次郎兵卫(下) “你不会睡着了!”次郎兵卫推了推罩着兜帽一动不动的伊帕蒲克。 “闭嘴!”伊帕蒲克扭头低声凶道。 “老板说和民与阿伊努人应该相亲相爱直至融为一体,而你竟然连肉干都不舍的给我……唔唔……” 伊帕蒲克实在是受不了同伴喋喋不休的话语,而且他和语不好,大量的语句理解让他很头疼,于是他直接从棉服口袋里掏出肉干,直接塞到了次郎兵卫的嘴里。 “嘿,你差点把肉干插到我的喉咙里,你这个混蛋!”次郎兵卫抱怨道。 “闭嘴,来人了!”伊帕蒲克脱下兜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在他们身前大概一二百米的那条溪流旁,一队大概四五十人的俄国士兵来到溪边停留取水。 “我就跟队长说这是个好地方,鲁西亚人肯定会出现。”次郎兵卫也拉下兜帽,笑着带上放在一旁的阵笠,虽然这东西对于步枪来说没什么防御作用,但次郎兵卫很认同他老板的一个词“仪式感”。 “你知道吗?伊帕蒲克,大家都在传咱们老板以后能成为大名,大名你知道吗?就是像松前藩藩主那种存在,而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们这些家伙是有可能成为武士老爷的,所以伊帕蒲克,你把妹妹嫁给我就相当于嫁给了武士。”虽然敌人就在远处,但次郎兵卫嘴依然不消停,“我昨天击毙了3个鲁西亚人,前天有1个,你说要多少数量才能升任分队长,放心,到时候我会罩着你的。” “你最好闭嘴,你再说话会让我不好分辨队长指令的,如果真闯了祸,我就把你掉在树上风干。”伊帕蒲克狠狠瞪了同伴一眼。 说话间,尖厉的哨声在林?响起,次郎兵卫刚刚要抬起自己手中的步枪,伊帕蒲克已经开火。几乎同时,溪边一名正在警戒的俄国士兵额头溅起血花,随即应声倒地。 “哇哦!这一手一定要教我,”次郎兵卫举枪射击,然后低声骂了一句,他的子弹打在了俄国士兵的背包上,仅仅是吓了对方一跳。 伊帕蒲克将已经发射过的1851型米涅步枪背到身后,他曾经是部族里最好的弓箭手,通商屋试验从各地采购的不同种类步枪时,他便被推选出来训练了一番,并成为了步枪试射手。 他对这个前装的米涅步枪十分喜爱,威力大、射程远、打的准,他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老板没有选它,而是选了一种除去可以速射外,以上三个方面都不怎么样的步枪。不过这柄试验用枪被老板允许其继续使用,并带到了分队中。 将爱枪背到身后,伊帕蒲克拿起新发到手的亨利1860步枪,单膝跪地继续开火射击。 次郎兵卫拉动步枪扳机下的杠杆,给自己的枪重新上弹,举枪又打一发,然后发出兴奋的叫喊,这次子弹正中那名俄军士兵的胸口,看样子是没救了。 “这样咱们的差距就又缩小到四个了!”次郎兵卫扭头喊道。 “嘭!” 伊帕蒲克开枪、上弹一气呵成,斜眼看了一下次郎兵卫,说道:“不,现在依然是五个!” 黑火药的烟雾问题一直存在,在仅仅一轮射击后,民兵队人员的位置便在森林中暴露了,俄军士兵也开始举枪还击。 “我真为这些小熊感到悲伤,”次郎兵卫又开一枪,然后拉动杠杆上弹,略带嘲讽的看着正在往滑膛枪中倒火药的俄国士兵,“他们完全不是对手,特别是在咱们两边人数差不多的情况下。” 这次参与伏击的民兵队足有一个小队,算上小队长和相关助手,一共五十人,面对同等数量的俄国士兵,在火力上的压制十分明显。 “笨蛋!”伊帕蒲克用手将次郎兵卫的脑袋压低,一颗敌人的子弹打在了他身旁的树干上,次郎兵卫有些恼火,迅速举枪还击。 在这种条件下,射击完重新装弹中的俄国士兵简直就是靶子,在被击毙二十余人后,带队的俄国军官下令撤退,或者说逃跑了。 林间传来有规律的急促哨声,次郎兵卫笑道:“真少见,小队长阁下竟然下令追击,操典上不是说仅伏击不追敌吗?。” “这次的机会确实太好了,前面就是开阔地,这剩下的二三十人根本跑不掉。”伊帕蒲克开始提前给亨利步枪加弹,似乎准备大干一场。 按照哨声的指挥,藏身各处的民兵纷纷从林间现身,提着手中的步枪开始追击敌人。 当次郎兵卫等人兴冲冲追出丛林时,外面的开阔地上却是另一番景象,足有二三百名俄国士兵排着整齐的方阵静候在那里。 “该死,诱饵什么的最讨厌了!”次郎兵卫骂了一句。 还不待次郎兵卫完全收住脚步,几声大炮的巨响传来,他本能的将身侧的伊帕蒲克扑倒,紧接着一枚开花弹在不远处爆炸了。 次郎兵卫被声浪震得七荤八素,便觉得大腿根湿乎乎的,他随手摸了一把,竟然都是血。 “天哪,我被炮弹打中了,我的腿要没了!”次郎兵卫夸张的大喊。 “闭嘴,你只是被炮弹的碎片擦到了屁股而已!”伊帕蒲克揪着次郎兵卫的衣领开始往丛林里拖拽,在他们前方,七八个真正倒霉的民兵被炸的血肉模糊,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我不会成瘸子,天哪,你妹妹不会嫌弃我!”次郎兵卫继续在那里语无伦次的喊着。 “趴好了笨蛋,敌人上来了!”伊帕蒲克将次郎兵卫拖到后方,没时间搭理变的有些歇斯底里的同伴,快步上前与小队剩余的民兵组成排枪阵,在丛林的边缘处迎击敌人,跑是来不及了,他们必须保护身后的那十来个伤员。 “不间断射击,把这些笨熊打回他们的船上去!”小队长的声音传来。 伊帕蒲克开始拼命的拉动杠杆、射击、拉动杠杆、射击…… 拿着望远镜的俄国军官皱眉看着自家的士兵退回到阵地,对此结果有些不满,毕竟自家的兵力是对方的七八倍,被压着打有些说不过去。 俄国军官对眼前的“土人”们手中有连珠快枪觉得很惊讶,但事实摆在面前,与之相比滑膛枪简直就是弟弟,他能做的只有再次对身旁的传令官下达开炮的命令。 这次炮击的效果就有些一般了,吃一堑长一智的民兵们,见状又缩入丛林躲避,待俄国步兵压上后,这群鬼精鬼精的家伙又会出现在丛林边缘开枪,令人不胜其烦。 “谁要是再敢撤回来,我现在就开枪打死他!”在第三次冲锋被打退后,俄国军官发火了,“你们要记住自己属于彼得大帝下令组件的海军步兵一团,我们已经存在了超过一百五十年,你们想让这面沙皇赐予的旗帜蒙羞吗?” 俄国军官大声呵斥,抽出了腰间的马刀,命令道:“安装刺刀!听着,小伙子们,他们只有二十来个人,贴上去就能干掉他们!” 第188章 疑惑连连 几支实施伏击的民兵小队被俄国人设套的消息传到太一耳朵里时,他正陪着安德鲁·卡耐基在视察室兰铁矿。 英国勘探队完成几处矿脉的搜索任务后,带着丰厚的报酬乘船返回横滨了,太一相信那些钱足够他们休息好一阵子。英国人走了,剩下的工作就是美国人的,他们沿着英国前辈的脚步进入深山、谷地、丛林,着手划定铁路线路。 卡耐基对铁路线的事并不怎么操心,倒是对室兰发现的铁矿很感兴趣,话里话外都在和太一讨论建设铁厂甚至炼钢的可能性,并表示他知道欧洲出现了一种最新的炼钢法,极力忽悠太一投钱购买专利。 对于卡耐基的提议,太一在离开室兰前都未答复,因为他觉得这位有些不务正业的铁路公司主管,实在是有些不敬业。 乘船返回勇拂营地,匆匆安抚多日不见的茵卡拉玛后,太一听取了寿太郎关于虾夷地北部冲突的情况。 “这明显是鲁西亚人预谋的陷阱,咱们小规模伏击对方已经有些日子了,看来是惹恼了这些家伙,所以才设陷阱埋伏。”寿太郎有些懊恼,这次遇袭的有两个步兵小队,分别发生在北见山地南北两个方向,但都是同样的诱饵套路,同样的重兵伏击。 “伤员都稳定下来了吗?”太一皱着眉头,从敌我战损来说,虽然是被反伏击,但民兵队伤亡并非不能接受,两个小队总共战死三十五个、重伤7个、轻伤四十一个,相应的,他们现场毙敌一百三十多人,堪称是一场以少胜多了的大捷了。 但这也意味着两个小队被完全打残了,这对于武装力量本就薄弱的开拓团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情况都还不错,起码活下来的这些家伙,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寿太郎汇报道,“这要感谢新配的连珠快抢,两个小队都是面对面硬扛了对方一两个小时,如果不是弹药不够了,他们可能大胜也说不定。好在附近的阿伊努人部落发现了战场,并且施以援手,不然基本快要弹尽粮绝的民兵们,可能全部要交待在那里了。” “他们带了十五天份的弹药对,第三天就打光了,这对抗真是见鬼的激烈!”太一想想都觉得头痛,“按照描述来看,对方分别派出的可能是两个营的步兵,当然肯定不算是满编的,即使如此也能说明对方已经知道有开拓团这么一个势力存在了……” “鲁西亚人的几个登陆点咱们倒是大体知道了,要不喊上民兵队的所有人,搞一次大规模的伏击?”寿太郎建议道。 “打迎了又能怎么样,真的引来大部队咱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太一摇摇头,对寿太郎提出的硬刚策略持否定态度,俄国再落魄也是列强,不是靠着自己手里几百条枪就能挑衅的,之前散兵骚扰骚扰没有问题,但真的把对方注意力吸引过来就有些不妙了,特别是现今美国人忙着内斗,可没人能罩着自己。 太一觉得英国人倒是个助力备选方案,特别是在自己连连给英国军工下大单,而假想敌又是英国的老冤家俄国的情况下,英国应该会很“慷慨”的提供援助。不过太一手头的人力有限,当务之急是虾夷地的开发,而不是武装起来跟俄国的远东驻军打消耗。 “派人到鲁西亚人的登陆点盯着,我要和这些家伙谈判!”太一最终还是认怂了,既然俄国人这么快发现了自己以及开拓团,那还是用文明人的方式解决。 安排好后续的应对方案,太一带着寿太郎来到民兵队的营房看望了伤员。当看到一个屁股包着白布的家伙,趴在地上和一个阿伊努民兵闲聊时,他对自己推行的开拓民大融合的前景更加乐观,其实十九世纪是民族融合的最后黄金期,等到二十世纪民族国家理念兴起,反而拉开了不同族群人的距离。 本来已经决定要好好和谈了,却没想到让人一连盯了七八天,再也没发现俄国人的身影,太一甚至冒险让“骏河丸”北上鄂霍茨克海转了一圈,都未能发现俄国船队的踪迹,这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一最大的好处就是随遇而安,既然搞不清状况,便不再自寻烦恼,修铁路的事情已经够让他焦头烂额的了。因为在英国技术人员的详细论正下,认为铁路建设起码需要两年半的时间,外加7万人的用工保障,而后一项是目前最让太一烦心的。 “人其实还是好解决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公司可以从南洋一带招募大概三万名以上的工人,但另一半你们要自己想办法,毕竟要是从美国本土运工人的话,时间太长、成本也太高!当然如果您这里不在乎花钱的话,我们倒是不怕麻烦!”卡耐基拿着策划书一条一条与太一梳理。 太一对于国外移民当然来者不拒,不过在他的计划里最好还是亚洲移民为宜,倒不是说他种族歧视,这是单纯从移民工人能否融入开拓团为前提考虑的,到时候招工来的人,他就不打算让人家回去了。 不过剩下的三万多缺口也足够让人头痛了,刨除营地负责垦荒的农户,可用的壮丁人数可填不上这个窟窿。太一深知人力是财富的道理,向卡耐基保证,自己会进一步吸引本州岛的和民到北海道,最晚年底前达到对方的需求。 “再就是铁轨的问题,您要知道咱们远东地区没有铁厂,当然我们在加州有合作伙伴,可以供应铁轨,倒是不需要绕道大西洋。您知道一旦建设开始这个用量是很大的,整个工程钢铁消耗肯定不会低于一万五千吨,对于我们来说供应不成问题,但运力成本也很高。”卡耐基摊摊手道。 “安德鲁,我觉得请你们来就是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把问题罗列出来让我去解决。”太一最近烦心事本来就不少,而眼前的美国人只会提困难,这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人。 “您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咱们为什么不自己建个铁厂。”卡耐基赶紧解释。 这并不是卡耐基第一次挑起这个话题,当然之前都是拐弯抹角,没有这么直白而已。 建铁厂当然是在太一的规划中,但他拿不准现在条件是否成熟,而且他对卡耐基心心念念让自己建厂十分疑惑。 “您反复怂恿我建厂,我想知道,这对您有什么好处呢?”太一好奇道。 第189章 波澜又起 “专利使用权,太一先生!虽然这么说有些冒犯,您知道炼钢的原理吗?”安德鲁·卡耐基见太一十分敷衍的摇头,进一步说道,“其实十分简单,高温炼化铁矿石能够得到生铁,它们含碳量很高,所以坚硬、耐磨、铸造性能好,但十分的脆,虽然应用于铁轨等铸造没有什么问题,但更精细的器件就不行了。” “为了得到易于锻造的材料,我们要加入各种材料将生铁中的碳及其他杂质去除,得到柔软、延展性好、纯度高的熟铁。但熟铁有个问题,就是它的硬度不够,所以我们又要再加入称量好的碳,使其成为碳含量适中的材料,就是咱们一般所说的钢。这是目前通用的炼钢法,工艺复杂成本极高。”卡耐基讲得很兴奋,太一则是一副看神经病的姿态,他觉得自己完全不需要懂这种东西。 卡耐基似乎没有领会到太一脸上的不耐,继续手舞足蹈道:“前几年我在英国发现了一种新的炼钢方法,它采取向钢炉铁水中鼓吹空气的方法,代替部分辅料及反应,在提高炉温的同时,其他杂质在高温下沉淀为炉渣,空气将碳转化为气体释出钢炉,通过控制鼓风时间,能够直接得到相应的钢材,而耗时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成本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太一学过化学,大概能明白卡耐基所说的原理,当然工艺肯定要负责大多,总结起来,这是一种成本更低的炼钢技术,听上去前景光明,而卡耐基费劲向自己推销,无外乎…… “贝塞麦先生……啊,就是那个发明家……专利开价6千英镑,那可是将近3万美元,饶是我已经攒了很长时间,但还是没办法把专利使用权买下来,更不要说还得留出建厂的钱。”卡耐基兴奋道,“但您有钱,您完全可以买下来!” “然后与你共享吗?”太一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思路,实际上也已有些心动,不过还是逗弄对方道,“但是我买下来后,为什么还要和你共享呢?” “我们可以合作,先生,我可以分摊一万五千美元,而且我懂行业运作,您不需要亲自管理。我们可以先在虾夷地建个工厂试一试,然后在加利福尼亚、宾夕法尼亚或者其他的地方建厂,我们肯定能够发财的。”卡耐基的语速很快,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太一现在更加确信这位卡耐基,可能就是后世的“钢铁大王”了,那么专业的事情给专业的人做,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说服了我,我可以出八万五千美元,和你成立一个合资铁厂,我占股百分之九十,你的钱和管理能力算百分之十。这样十万美元中,三万买专利,剩下的购买设备建厂。如果你动作够快,哪怕不能产出钢材,我们仍然可以向铁路建设供应铁轨,销售收入会作为铁厂收益,所以不要觉得我给你的比例低。”太一实际上给出了个很优渥的条件,毕竟届时凭借供应铁轨,钢厂的利润就要以百万美元计,卡耐基很大程度上是在占便宜。但太一不怎么在乎钱的事情,他主要是想让卡耐基老老实实给自己打工。 “您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慷慨的人,太一先生。”卡耐基双手握住太一的右手大幅度摇晃了几下,“让技术人员继续绘图,南洋招工的事情交给公司总部办妥就好了,而我明天就乘船回横滨,然后去欧洲购买专利,并采买设备!” “我会让一名通商银行的员工,他叫半平藏,带着钱跟你去欧洲,他也懂英语,你们有事情可以商量……另外,他会盯着你,所以不要耍花样,我希望咱们的合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光明。”太一觉得适当的威胁还是必要的,毕竟眼前的家伙表现的并不是很靠谱。 “我会负责建好咱们的铁厂,同时当好铁路建设的监工,等到铁路修好,我就从公司辞职,全职管理铁厂!”卡耐基离开时显得很兴奋,似乎实现了人生中的一个重大目标。 但对于太一来说与美国青年卡耐基的合作,不过是通商屋众多业务中的一小部分。可能未来钢铁产业会是其商业版图中重要的一块,但现在来说不过是次试水,成功与否无伤大雅,起码这种合作能让卡耐基认真对待铁路建设的事情就不亏。 太一要关注的事情确实太多了,需要操心的事也便更多,时间在忙碌中飞逝。。 这日,在阵屋书房中,太一一边享受着茵卡拉玛的按摩,一边拆着江户方面送来信件,一共四封信,有私事也有公事。 第一封是光枝写的,炫耀似的向太一通报了个喜讯,他就要当舅舅了。这个月初,藩邸的医生诊断确定了光枝的喜脉,整个会津藩都很兴奋,光枝等不及太一回江户,让舍助捎了信来。 第二封是音羽川座的浅吉座主写的,倒没什么大事,河源崎权十郎最近有意重回市川座,浅吉询问太一是否放人,同时询问太一什么时候回芝居参加演出,这两年浅草的观众都快把他忘了云云。 第三封信是舍助的日常报告,主要是通报了一下判金改铸及发行的事情,同时禀报太一,商船队以岛国白银到菲律宾、澳大利亚等兑换黄金的商路已经打通,短期内又有了稳定收入,让太一放心。 第四封信却是松平容保写的,只有短短一页,也就说了两件事,信息量却很大,以至于太一反复看了多遍。 一件是关于英国的。在五月份,有贺重信、冈见富次郎等十四名水户藩脱藩浪士,冲入了位于江户的英国公使馆东禅寺,意图刺杀英国公使阿礼国,造成公使馆书记官和驻长崎领事负伤,阿礼国从窗户逃脱躲过一劫。刺客最终被赶来的幕府番兵击退,主谋几人当场被番兵杀死,其余人逃脱后被捕,少数几人下落不明。 虽然没有英国人死亡,但阿礼国的愤怒可想而知,如果上次美国使馆翻译被杀还仅仅是口头威胁幕府的话,这次阿礼国联合法、荷公使真的搬出了江户,转移至横滨港居住,并放下狠话,要引兵讨伐岛国,幕阁一个个高度紧张。安藤信正听闻太一与英国人有交情,托松平容保传话,喊太一回去帮忙做阿礼国的思想工作。 另一件同样是外交事件,不过冲突对象换成了俄国,者倒是也解答了太一关于近期在虾夷地找不到俄国人踪影的疑惑。不久前,俄国远东舰队军舰以修船为名强行在对马岛停靠,并且有步兵登陆修筑设施。 面对毛熊,对马藩本打算息事宁人,就当作没看见,奈何基层藩士及领民意见很大,爆发了大规模抗议,并开始自发攻击俄军,对马藩藩主脑袋一热开始内部镇压,镇压不住后又向幕府提出改封的请求,准备留下烂摊子不管了。这本来是对马一地的小事,但已经被“炒作”了起来,岛内攘夷呼声再次高企,“天诛”事件再次开始增多。松平容保警告太一,回江户后务必注意安全。 第190章 谁需要谁 “阿礼国爵士,您受惊了!” 既然幕阁求到了松平容保那里,太一还是要给点面子,因而在收到书信的第二日便乘坐“飞驒丸”返回横滨,拜访了惊魂未定的英国公使阿礼国。 作为一个刚刚经历了刺杀事件的老头,阿礼国这次是彻底恼了,听说幕阁多次派人登门都被挡了回去,不过太一到底是和英国有多次比较愉快的合作,又是大主顾,阿礼国勉为其难出面接见了一下,不过仍然是全程拉着一张臭脸。 太一对阿礼国的态度不以为意,毕竟这位在天朝呼风唤雨,哪经历过如此仓皇鼠窜的场面,对如此无能的幕府,可谓感官极差。 “我完全能够体会您此刻的心情,毕竟我去年底便经历了一次该死的刺杀,准确的说是两次,如果算上横滨暴乱的话。”太一端着咖啡,以过来人的态度跟阿礼国交流着经验。 果然,当阿礼国想起眼前的太一,也曾面临自己如今的困扰,态度变得柔和了不少,他叹了口气将后背陷在沙发中,开口道:“是啊,自去年开始爆发的问题,让我对岛国如今的局势深表疑虑,难道他们的大君连约束自己的国民都做不到吗,还是说他们只是在我面前装作无辜而已,这一切实际上都是幕府策划的。” “您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如果我不是生活在这里很久了,我也会产生这样的忧虑。”太一喝了口杯中的咖啡,苦的直皱眉头,开始拿起桌上的砂糖罐往里加糖,边加边解释道,“这里与天朝那边不同,或者说整个东亚的国家都与天朝不同,那边虽然看上去是封建制,但实际上从千年前起,就是一个中央集权的帝国,几乎没有人敢反抗朝廷的命令。” “但岛国这边不同,虽然不能说完全像你们欧罗巴的中世纪,但一层一层的封建领主大量存在,大君政令的执行也需要依赖各地的藩侯。这里也没有所谓‘率土之滨莫为王臣’的说法,旗本、御家人加上藩侯们效忠于大君,但领民、藩士们可能仅仅效忠于藩侯,但浪士们就不好说了,他们可能只效忠于自己的意志。”太一做了个无辜的手势。 “狗屎,哪怕真的是这样,那也是你们君主的问题。驴子并不会因为自己愚蠢而能够免于惩罚!”阿礼国对于太一的解释并不认同。 “所以我来此并非是为了给幕府里的驴子们找借口,”太一笑着示意阿礼国稍安勿躁,“只是来此阐述事实而已,以帮助您了解目前的问题。同时,还要纠正您的一个说法……” 太一将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到茶几上,冲着阿礼国摇了摇手指,笑着说道:“那并不是我的君主,准确的说那是我的雇主!爵士阁下,我是个商人,记得吗?虽然对于我来说,幕府确实是个十分慷慨的雇主,但这不影响我,一个商人,站在更加客观的角度,来向您提供些小小的建议。” “那么我洗耳恭听。”阿礼国有些拿不准太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知道后者兜兜绕绕一大圈,肯定还是来为幕府求情的。 而对于如何定位下一步与幕府的关系,阿礼国如今也在头痛。他是个职业外交家,追求的是务实的利益交换,从不会意气用事,但大英帝国的面子在此次刺杀事件中,被狠狠摔在了地上,以至于他已经成为了同事们的笑柄,他甚至担心听到此消息后,外交部会不会对他的能力产生怀疑。 “我不知道您是否已经收到了俄国侵犯对马岛的消息?”太一这就有些明知故问了,他之前身在虾夷地,得到消息肯定比阿礼国要晚不少。 阿礼国蹙起了眉头,有些诧异于太一所找切入点的狠辣,这确实是另一件令阿礼国头痛的事情,甚至比所谓的刺杀更加让其忧虑。但他脸上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仅仅是抱着胳膊做倾听状。 “俄国人的理由冠冕堂皇,军舰受损停靠检修,但我们都知道那就是侵略,而阁下认为俄国人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打对马岛的主意?” 太一自问自答:“很显然是因为他们的西欧战略失败后,将视线重新投向了东亚。去年,俄国人的《北京条约》割走了天朝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6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海参崴改名‘符拉迪沃斯托克’(意为统治东方),俄国人南下的野心昭然若揭。” “结合着这件事来看,他们赖在对马岛不走就很好理解了,那里不仅是岛国与半岛的海道卡口,也是辐射天朝东海、黄海的跳板,甚至对于俄国人来说,通往东南亚的殖民门户也将应声打开。只要俄国人得到那里,一个四季不冻港,大英帝国在整个亚洲地区的势力都将受到威胁!” 太一的语气一直很平静,但每说一句,阿礼国的眉头都会不自然地跳一下。 “而在远东地区直接与俄国人硬碰硬,又是不划算的,这里远离本土,甚至距离印度也很远。所以,爵士阁下,大英帝国需要一个打手冲在远东第一线,以挡住准备南下的俄国人。” 阿礼国看着太一的眼睛,沉默许久才回应道:“你几乎说服了我,但即使你说的都对,此次的事情也不可能就这么翻页。而且就算大英帝国需要你们拖住俄国人,但你们起码要表现出足够的实力,而现在你们的大君连自己人都管不好!” “这件事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结束,我想幕阁的诸位大人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条件您大可以提。至于您怀疑幕府的管理能力,虽然它确实存在诸多问题,但不可否认,这是岛国目前最大,也是对外国人最友好的政治势力。现在也确实没有可另外选择余地,不论事对于您来说,还是对于我来说。”太一指了指自己的咖啡,“我们别无选择,所以只能尽量将其调成自己喜欢的口味。” “你们的大君选了个不错的说客。”阿礼国第一次露出笑容,并端起了自己的那杯咖啡。 “好啦,我就当作分歧已经解决,下面就是要谈合作了!”太一长出一口气,“对马岛的俄国军舰,幕府可能无法自己处理,需要您和皇家海军施压。” 阿礼国被这句话逗笑了,有些无奈道:“也就是说,我现今还未收到任何补偿,却还要费力去帮你们的忙了!” 第191章 第一百八十九 江户诸事 “所以,英吉利人真的被你说动了,派军舰去对马岛驱逐鲁西亚人?哈哈!”坂本龙马大笑着拍了拍太一的肩膀,“真有你的,我觉得就此功劳来说,幕府完全可以给你封地了。” “很明显,幕府的那些家伙不如你有眼光!”太一耸了耸肩,实际上幕阁不过赏了50枚大判,价值也就五百两,而现今对于太一来说,即使这个赏金增加十倍,也不过那样而已,没什么实际意义。 “真的要归藩吗?我觉得你们这个什么‘土佐勤王党’,不过又是一个换汤不换药的攘夷团体而已,最终可能又会走上所谓‘天诛’的道路。”太一对坂本龙马的的决定还是不能理解,明明这是一个对西洋学极其感兴趣的家伙。 “烦死了,不要动摇我的意志啊混蛋,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反手把太一的嘴捂住,坂本龙马表情夸张地喊道。 两人闹了一番,坂本龙马眼中也有些迷茫,回望了一眼人来人往的日本桥,淡淡说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勤王党’变成了专注暴力暗杀的攘夷组织,我估计会离开。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一起去探寻改变国家的路径。” “所以说你就是个笨蛋啊!”太一摇了摇头,“话说,佐那小姐怎么没来送你?” “哎呀,估计还在生气,虽然一早就跟她说要走,可能她一直觉得我只是说说而已。现今她放不下家里,不可能跟着我一起回土佐,又劝不动我,估计在哪里生闷气!”坂本龙马胡乱挠了挠头发,显得有些烦躁。 太一在心里叹了口气,按照后世的历史的话,这对未婚小情侣自此便是永别了。 “还是那句话,你随意去浪,佐那小姐就由我们照顾了,她长得那么好看,肯定不愁嫁的!”太一笑道。 “混蛋,我只是归藩,又不是去死!”坂本龙马做势要去掐太一的脖子,大喊大叫道,“你给我把人看好了,我还要回来结婚呢,不然唯你是问!” 太一心想本来可能还没有什么,但你这样立fg……真的好吗? “坂本!坂本!”远处有土佐藩同行的武士已经开始喊他,坂本龙马知道该起程了。 “很感谢你来送我,希望咱们后会有期。”坂本龙马十分正式地微微鞠了一躬。 太一赶快有样学样鞠躬回礼,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态度,郑重道:“祝阁下武运昌隆!” 看着坂本龙马与土佐的同仁汇合远去,余光又见立在日本桥上的倩影,太一再次叹了口气,微微点头向那倩影示意,然后迈步离开了。 太一此次只是临时返回江户,几天后便要搭乘运送新移民的商船返回虾夷地,因而开始充分利用最后几天的时间,拜访一应亲朋好友。 最先去拜访的当然是会津侯侧室夫人、准妈妈光枝,按理说刚刚怀孕一两个月,还远远不到显怀的程度,但光枝把孕妇的气势拿捏的极准,走路坐卧都和快要生了一样。 作为未来舅舅的贺礼,太一从找荷兰商人那儿运来了两头黑白花牛,送到了会津藩的下屋敷养着,叮嘱藩内的下人每天给光枝煮牛奶喝。 通商屋已经开始在虾夷地尝试发展畜牧业,初步驯养对象是荷兰奶牛和挽马,前者单纯为了改善生活,后者则是当作军事物资储备。此次给松平容保的礼物便是一匹轻型挽马,料想藩侯这个层次也用不上当骑兵冲锋,看着威武最重要,身形壮硕的挽马是个不错的选择,松平容保对礼物十分满意,这夫妇俩也算是通商屋牧场的首批受益人了。 去桑名藩拜访松平定敬则是要轻松的许多,这位的伤势早就已经痊愈,仍然是闲不住的性子,听说太一在虾夷地修铁路,软磨硬泡地想要跟去见识一下,太一推脱不过只好表示等到年底一切安顿好,拉着他去北边视察参观,其这才作罢。 送给松平定敬的礼物,是太一刚采购配备给陆战队地武士们的雷明顿1858转轮手枪,比柯尔特转轮枪的先进之处,在于其转轮可以拆卸,这就意味着在战时,可以通过直接换转轮实现快速换弹,实用性无疑更高。当然送给松平定敬的这把由勇拂营地的金匠处理过,枪柄嵌了金丝花纹,看着十分高大上。 对于这份礼物,可谓一个敢送一个敢收。这其实也是太一更喜欢和松平定敬打交道的原因,小伙子比较虎,没有他哥哥容保那么多顾虑。与之相比送给阿元的礼物便中规中矩,是个俄罗斯套娃,还是之前“骏河丸”炮击俄国军舰时,在敌舰残骸中找到的,虽说价值不高,但阿元对这么新奇的东西倒是很喜欢。 走完亲戚,太一又在浅草设宴请音羽川座的众位吃饭,主要是给河源崎权十郎送行。虽然包括默阿弥在内的很多河源崎座的老人,最终都决定留在音羽川座,但权十郎还是听从了其养父河源崎权之助的建议,准备回归他的本家市川座。 源崎权之助是个很为养子考虑的家伙,当年选择音羽川座,无外乎是因为市川座陷入了动荡,为了不影响养子安静磨练技艺,因而暂挂靠到了音羽川座。现今市川座重回正规,同样为了养子技艺的成长,他选择到传承更深的市川座去寄人篱下。 太一对两人的选择表示尊重,毕竟音羽川座是又次郎老板当年赌局的产物,由于缺乏传承上的深度,想要进一步发展确实有瓶颈。所谓人各有志,权十郎不是太一这种票友性质的家伙,他是职业艺人,太一也不能耽误别人不是。好在浅吉座主早年收的学徒现今已经成长起来,倒是不担心权十郎走后音羽川座关门大吉。 权十郎在音羽川座演出的最后一天,太一还专门抽空与他合作了一出《二人藤娘》,引得场间雷动,算是为权十郎短暂客居音羽川座的生活,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又次郎老板那里,被作为拜访的最后一站,次日太一就将要乘船返回虾夷地,没想到刚进宅邸,便见一青年武士从正厅离开。 “清河先生,您来探望又次郎老板?”太一上前打招呼,有些奇怪于对方的来意。 第192章 被偷家了 “刚刚在门口见到了清河八郎先生,记得您不喜欢这个人来着。”太一从山口一手中接过布包包好的画框,便令后者退出了茶室。 同样是探望,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到又次郎老板这儿,太一也是带了礼物的。一副西方神话题材的油画,从庸俗的角度看画的是个裸着的天使,这同样是从俄国军舰残骸中打捞上的东西,太一觉得当春宫送给又次郎老板这种性情中人正合适。 “胡闹!”又次郎老板满脸黑线地接过油画,“人的好恶是随着时间地变化而变化地,现在我又觉得清河八郎这个人有点意思了呢。” “那您可要小心了,我听说他组织了个什么虎尾会,往来的都是些激进派地家伙。”太一十分自觉地加木碳烧水、冲茶、刷茶,一副很狗腿地做派。 又次郎老板本是笑盈盈地接过太一递上地茶碗,听其这么说立刻皱起了眉,问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应该很多人都知道,”太一奇怪道,“去桑名藩邸探望阿元,与桑名侯闲聊时说起过。听说这个虎尾会,甚至有不少幕臣都加入了其中,幕府对其印象不佳,最近似乎因为什么事情正在调查他们。当然,这都是桑名后随口说的,详细情况我就不太清楚了。” 太一没有读懂又次郎老板表现出来的沉默,兴冲冲道:“我最近在虾夷地开了一片牧场,夏天的话景色极佳,您这病怏怏的,应该多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又次郎老板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新鲜空气”,不过对于太一的关心还是很受用,点点头道:“最近应该是不要指望了,不过明年倒是可以考虑,不论关东还是畿内,景色确实是看的有些厌了,去北面见识一番也好。” 太一借着又次郎老板此刻兴致高,又挑了几件新鲜事讲了,待到后者明显精神不济,便让侍女扶这位回房休息了。 太一在半四郎师傅的引领下出门,有些忧虑道:“怎么看着身体比前些日子更差了,请的大夫靠不靠谱?这什么病能拖一年多都不好的。” “今日许是见清河八郎消耗精力有些多,放心,我这里盯着不会出大问题。”半四郎笑着让太一不要过于担心。 虾夷地还有一大摊子事情等着,太一在拜访结束后的第二日,便放下江户的一应事务,乘船北上继续自己的开拓大计。 …… “把左手放在上面一点……对,嘴不要张那么大,不然一会后被喷的满嘴都是的,好了手指用力!”太一指挥着茵卡拉玛。 “嘭!” 伴随着茵卡拉玛的尖叫,手中的步枪发出巨响,大量的白色烟雾在枪口和枪尾产生,把茵卡拉玛呛得直咳嗽。 “没有打中,不过从第一次用枪的角度来说,你做的已经非常不错了。”太一那望远镜看了眼远处得假人标靶,一副老手的口吻道,“如果你再熟练一下的话,我们可以考虑一起进山打猎了。” 茵卡拉玛直接过来搂住太一的脖子,长期受到没羞没臊的太一影响,加上阿依努规矩少,她已经完全不在意身边有人的情况下与太一表现的亲密。 “其实我用弓箭更擅长,太一尼希帕就是欺负我。”茵卡拉玛嘟着脸撒娇,她发现太一很吃这一套。 “但是弓箭的话有一百步的杀伤距离就不错了,而哪怕是现今最落后的火枪,也能保证三四百步内的有效杀伤,所以这是发展趋势,我们不能固步自封,要适应这一趋势。”太一接过陆战队武士递过来已经装填好子弹的德莱赛步枪,举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然后……太一尴尬的发现他也脱靶了。 茵卡拉玛这下子反而来了兴致,催促一旁的武士帮忙继续装弹。 虽然受到后世观念的影响,太一对栓动步枪有种执念,但现今不论是陆战队还是民兵队,都已经换装了更加“先进”的亨利1860杠杆式步枪,这种连珠快枪在之前的冲突中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与之相比,陆战队早期装备的德莱赛步枪,被太一淘汰当作猎枪使用。不过太一坚信结构简单可靠的栓动步枪,仍然代表着发展方向,只不过暂时还没被点亮正确的科技点而已。 他已经叮嘱托马斯·哥拉巴帮忙盯一下欧洲步枪发展的动态,继续寻找最适宜大规模装备的武器。 太一和茵卡拉玛两人的射击精度都有些惨不忍睹,最后不得不让人将靶子拉到了五十米左右的距离,这才让比试有了意义。 不过太一尴尬的发现,这样的距离自己竟然不如茵卡拉玛打的准,有些纠结是不是让人把靶子再拉远点。 “轰!” “轰!” “轰!” 巨大的爆炸声从营地方向传来,陆战队的武士们迅速将背后的枪取下做警戒状。 肉眼所见的距离内,大家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但营地方向开始传来不间断的炮击声。由于摸不清状况,山口一让陆战队的众人留在原地保护太一和茵卡拉玛,自己骑马返回了营地,不多时又匆匆返回。 “是鲁西亚人的军舰,他们在炮击港口!”山口一翻身下马,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吓了太一一跳。 见太一准备返回营地,山口一赶快拦了下来:“寿太郎先生让您暂时别回去,居住区在俄军火炮射程内,有几栋长屋被炮弹击中了,不过好在鲁西亚人用的是实心弹,伤亡并不大,就是营地的大伙儿恐慌的厉害。寿太郎先生正带领民兵队稳定大家情绪,建议您稍晚些回去。” “放心,虽然负责岸防炮的民兵动作慢一些,但约翰逊船长已经在指挥‘骏河丸’还击了,对方是两艘并不大的军舰,优势暂且还在咱们这边。” 太一知道此时回去也是添乱,恼火得来回踱步。他此刻很能体会到美国人刚听说“珍珠港事件”时的心情,本来形势一片大好,竟突然被人偷水晶,真是岂有此理! 炮击一直持续到了傍晚,两艘俄国军舰才驶离勇拂营地近海,伴着越来越重的夜色消失在了北方。 第193章 搬石砸脚 俄国人突袭勇拂营地的前因后果,是于半个月后才由江户方面传来的,而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虽然未再发生俄国军舰抵近勇拂营地码头的事件,但探报表明,俄国军队已经开始在北见山地一侧修筑营房,虾夷地的局势紧张了起来。 在消失数个月后,俄国人重现虾夷地,其原因多少有太一自找的成分在里面。 根据江户传来的消息,在七月初,英国皇家海军应幕府请求,赴对马岛驱逐俄国军舰。面对英国的武装干预,以及美、法等国的外交抗议,俄国军舰波萨得尼柯号舰长毕里列夫下令返回海参崴,持续小半年的对马岛事件虎头蛇尾。 不过俄国人似乎并不愿意就此咽下这口气,在回避英国锋芒之后,其远东军区将视线又投回到了虾夷地 这就让太一有些想骂娘了,虾夷地距离库页岛极近,晴朗的日子里,甚至能隔海眺望彼此,而距离海参崴实际上也并不远。虽说沙皇时期的远东战略刚刚起步,海参崴远没有苏联时期那么庞大的驻军,但捏死通商屋开拓团还是轻而易举。 太一曾写信向英国公使阿礼国求助,希望英国能再次出面敲打俄国人,但这次阿礼国给出的答复就有些玩味,英国表示可以向通商屋提供必要的武器支援……当然,有的是白送,有的还是要用钱买。 “要不向幕府求助?”寿太郎建议道。 太一摇摇头并未采纳,因为长期以来,在岛国执政者的认知里,也就把虾夷地西南部的渡岛半岛当作自己的地盘,而在传统认识上虾夷地中部、东部区域是阿伊努人的。 战国时期,阿伊努人暴动差点将和民完全赶出虾夷地,但最终由于武器、防具工艺差距而未能成功并遭遇重创,这也是最后一次阿伊努人与和民的大规模冲突。 而在这之后,特别是江户幕府时期,岛国开始对阿伊努人实施绥靖政策,因为他们发现在更北边,还是体毛更多的敌人虎视眈眈。 因而,北海道中东部地区成了岛国与俄国的缓冲地,阿伊努人也自此“肩负着”阻挡沙俄南下的重任。幕府的态度一直很明确,只要冲突不波及渡岛半岛,那么一切都ok。 从这方面考虑,既然通商屋接受了虾夷地开拓工作,那就要承担起原阿伊努人承担的屏障作用,幕府出面站台甚至施以援手的可能性并不高。 曾文正公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太一不得不承认,现今可能通商屋要靠自己拯救自己了。 下一步,太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积极应对。 开拓团各雇工小组的编成与民兵队实际上相通的,这也是太一借鉴了后世各国屯垦戍边军团的经验,确保在必要时刻,雇工能够成建制转隶成为军队,而不需要重新构建自上而下的指挥体系。 但存在一个问题,这一构想只是刚刚起步,开拓团的大部分雇工甚至刚完成由农人向工人的转变,让他们上战场无异于痴人说梦,民兵队还是精挑细选又进行大量训练的结果。 “把军训常态化搞起来,”太一无奈道,“开拓团的全部雇工,包括垦荒农户,按照每十日一天安排队列及射击训练,当然不同工组的训练和上工日程要岔开。” “英国人承诺会无偿提供2000支恩菲尔德1853型步枪,可以在军训时用起来。听托马斯·哥拉巴说是东印度军团淘汰下来的二手货,不过起码是米涅弹线膛步枪,作为民兵训练使用完全不成问题,甚至必要时上战场,也不会显得过于落伍。” “另外,暂成立一个由五名委员组成的管理委员会,专门对我负责,统筹虾夷地开拓、卫戍、建设等的各项事务。管委会总负责人由你担任,勘兵卫、舍助作为非驻会委员,其他两人由你提名,协助你工作。从下个月开始,上到管委会委员,下到基层雇工,全部进行分级。工组和民兵队都要是一个标准,按照管理人数,小队负责人为14级,中队负责人为12级,以此类推直到委员们的1级。” “要开始实行战时管理,不论是军事行动还是建设工程,都要形成一个习惯,队负责人缺额无法增补的,按照级别自上而下补位……” 一件件事情安排下去,也预示着为了应对俄国人的威胁,开拓团较太一的原计划,要更早实施半军事化改造了。 从阿礼国“好心”提供的数据看,俄国人目前能在远东自由使用的兵力并不是特别多,包括配属远东舰队的海军步兵团1500人左右,三个以平时标准编成的步兵团4500人左右。当然,他们在战时可以扩充为8100人的三个满编步兵团。 从这个数字上看,目前算上种地的庄稼汉也就才三四万人的开拓团,完全不是俄国远东驻军的对手。 但好在开拓团不需要在远东独自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俄国上述大部分驻军是为了防备天朝存在的。大清虽然积贫积弱,但俗话说“烂船也有三斤钉”,俄国军队需要驻守在天朝东北周边沿线的区域,真正常驻海参崴的人并不是很多。 阿礼国推测,俄国人目前能够随时机动的,主要就是驻扎海参崴的一个海军步兵团,以及已经登陆虾夷地修筑永久工事的一个320人的平时编成步兵营。 按理说在俄国人进一步动作前,开拓团应当持龟缩姿态,毕竟敌强我弱过于明显,没有必要去主动刺激俄国人。但太一并不这么打算,在其看来,现今自己的地盘上插着一个敌人据点,无疑是不能容忍的。 因为开拓团目前唯一军事上的优势就是“骏河丸”,俄国人在远东没有战列舰或者准战列舰级别的军舰,这也是上次其炮击勇拂营地时,未敢靠的太近的缘故。 太一不知道这种优势能持续多久,毛熊会不会因为自己这个小虾米,就调主力的黑海舰队或者波罗的海舰队来远东插旗,但就目前来说,海上优势确实在开拓团这边。 理论上来说只要掌握这一海上威慑,俄国人大规模运兵就有顾及。但对俄国人一点一点增兵,太一就没有很好的应对办法,最佳的处理方式就是来一点吃掉一点,防止对方的驻军成规模。 综上,太一决定再冒险去调戏一下毛熊! 第194章 大炮赛高 自8月份开始,以“骏河丸”为首,会同“隐岐丸”和刚刚入列的轻型飞剪“淡路丸”,组成了的临时舰队,在日本海—宗谷海峡—鄂霍次克海一线巡航,警戒和驱逐出现在近海区域的俄国军舰。 通商屋已经与英国方面谈妥,将以两万英镑的优惠价,购买两艘东印度舰队即将裁撤的两艘重型风帆护卫舰及其装备,以增强在这一区域的拒止战能力,毕竟让一直让“骏河丸”带着两艘商船战斗巡航也不像回事。 对已登陆俄国步兵的歼灭战,是在海岸封锁的半个月后开展的,此刻的俄国步兵营已经处在与本部失去联系的状态,虽然给养依然足够,但普通俄国士兵心理已经开始动摇,甚至基层军官对于后续增援部队突然消失,都产生了不好的猜测。 当算着对方士气已经开始受到影响后,通商屋开拓团决定实施陆地歼灭作战。 太一深谙“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包括百人规模陆战队、三个民兵队步兵中队在内共计五百余人穿越夕张山地,抵达北见山地东南侧沿海的平原区。“飞驒丸”则是搭载一个炮兵中队,走海路抵达汇合点,将炮兵们交付给大部队。 “你知道吗,阿一,钱真是个好东西,谁能想到身处落后的岛国,我们的武器却比对面的毛熊们先进一代。”太一指着正在布置炮兵阵地的民兵队,对着山口一笑道。 炮兵阵地距离俄军营地超过一公里,这理论上已经在传统12磅滑膛炮射程之外了,因此沙俄的侦察兵虽然已经发现,但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因为仅仅是在修整部队。 他们更担心的是开拓团明显占优的步兵人数,侵入虾夷地的沙俄军队是一个标准营,但实施的是和平时期的基干编成,人数仅为战时整编营的三分之一,面对超过五百人的开拓团步兵部队,要说心里不慌是不可能的。虽然已经用木板等搭建了简易防御公事,但能否抵挡住士兵们还是心里打鼓,毕竟上次的遭遇战,开拓团甚至能够以少胜多,更不要说这次占优的情况下,他们纷纷脑补敌人冲上来时该如何应对。 不论沙俄的士兵怎么臆想,反正太一没有让自己珍贵的步兵正面冲锋的打算,对于开拓建设期的通商屋来说,人力比钱更加宝贵一些,能花钱解决的最好还是不要用人去填。 “阿一,在我的家乡有俗语说的是‘口径即是正义,射程即是真理’!”民兵队炮兵中队负责人前来报告说火炮已经装填完毕,太一扭头笑着对身侧的山口一说道。 山口一对自家老板经常性妄想出所谓家乡俗语表示很不解,因为几乎所有的“俗语”,他都没有在太一的家乡江户听到过。但既然自家老板乐此不疲地编造奇奇怪怪地话,他这个当下属的也不好出言拆穿,只是本能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同意这说法。 “下面还是由大炮发言!”太一挥手示意炮击。 数十门火炮相继开火,定装开花弹在六棱形膛线的作用下开始旋转,在空中飞出平滑的抛物线,直接飞入了沙俄步兵的营地,在一众沙俄士兵目瞪口呆下,于营地内爆炸,临近的几名士兵瞬间被弹片夺去了性命。 这一轮炮击就打没了250英镑,不是什么人都用的起的,不过看着被炸的稀烂的沙俄营地,太一觉得这笔买卖还是挺划算的。 “好事成双,再打一轮!”随着太一下令,炮兵中队开始快速装填弹药,紧接着又是一轮炮击。 此次的效果更加明显,俄军境地内几乎没有了跑动的身影,原来搭建起来用于防御的营房围墙,此此时却成了妨碍沙俄士兵躲藏的牢笼。 第二轮炮击结束,山口一收到太一的眼神示意,从背上取下步枪,高喊了句“陆战队冲锋”,便带着人向沙俄营地残骸方向冲去。 理论上来说,让全员武士的精锐陆战队冲锋有些浪费,但是太一现今对民兵队的白刃战能力表示怀疑,这实际上比学习排枪射击要难得多,不少人刚刚开始长矛刺杀练习,面对身高马大沙俄士兵,各部本就没有一点优势。 与之相比,这对于接受过剑道训练的陆战队武士完全不成问题,这也是太一仍然让陆战队在战斗中佩刀的原因,一些近身肉搏战,暂时还是需要他们承担。 当然,太一还有另一层考虑,通商屋招募的这些浪士,很多来自于各籓的脱藩群体,从个人忠诚的角度来说,太一甚至更倾向于信任民兵队。而陆战队的武士们只有经历更多为通商屋的血战,才能让其更有归属感,最终大浪淘沙剩下的,才能得到太一的充分信任。 心里的这些小九九,自然不好和别人说。所以这次歼灭战,太一回绝了寿太郎的劝阻,坚持亲自带兵前来。 预想中的近身血战没有出现,甚至陆战队在冲锋过程中,也未遭到对方幸存士兵的冷枪,在陆战队刚刚冲锋半程后,营地废墟内的沙俄士兵已经举起了“法国国旗”……嗯在炮火中,那抹白是如此耀眼…… 这一战结束的太快,让太一对沙俄士兵的士气有了全新的认识。打扫战场的结果显示,沙俄方面320人的步兵营在两轮炮击后,阵亡50余人、重伤70余人,另有50多人轻伤,按说是仍有抵抗能力的。不过由于农奴制和深度腐败这两层debuff加持,沙俄军队战斗力和抗压能力一直饱受诟病,以至于在欧洲方向,其不得不以规模庞大的兵力保有量,来维持对英法等的威慑,而其远东驻军的质量相较于东欧方面更差一些。 如此的结果,无疑令太一信心大增,他很想对着海对岸大喊一声:我还能再打5……再打300! 重伤沙俄士兵基本是没救了,轻伤及其剩余的人则是成为了俘虏,由于开拓团现在没有换俘需求,对于这部分人如何处理暂时还要研究,本着蚊子腿也是肉的理念,他们暂时被调去帮忙修建铁路了。 由于“骏河丸”实施了海上封锁,俄国远东驻军还未收到开拓团已经全歼其先遣营的消息,不过似乎是从什么途径了解到太一正在着手从英国买新的战舰,为了避免到时候局面更为不利,远东舰队冒险再次启动向虾夷地的运兵行动,压力一下自又回到了太一这边 第195章 打打谈谈 沙俄的增援部队,是在五艘轻型护卫舰的掩护下实施的登陆,并在近海区域,与以“骏河丸”为首的通商屋舰队触发了遭遇战,双方船只互有损伤,约翰逊船长为了随行飞剪商船安全考虑,及时放弃拦截作战,撤回了勇拂营地。 对于约翰逊船长的临场决断,太一给予了充分肯定。毕竟搭载火炮是个位数的飞剪船,用来壮壮声势尚可,真的遇到海战需要正面对射就不够看了。好在英国允诺的两艘重型护卫舰已正式退役,不日将送递勇拂码头,届时这种畏首畏尾的局面将会扭转。 被新送抵的沙俄军队,明显更加精锐一些,人数大约在1300人左右。有在之前的诱饵战中幸存的民兵队探子回报,对方新来的这帮人上下装扮,与曾经参与伏击的那支沙俄军队一致,据说是沙俄的海军步兵团。 是不是精锐部队对太一来说关系已然不大,反正靠的都是武器上的压制。不过既然是“老相识”,自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太一及开拓团的众人均是摩拳擦掌,不打算让对方全身而退。 俄国人这次是学精了不少,由于“骏河丸”的存在,为了避免单舰对决中的不利处境,俄军补给及建材运送都是出动五艘军舰以上的舰队护航,令太一烦躁呃许久。面对俄国人的王八阵,开拓团方面只得先行在北见山地通往平原区的卡口设置哨所,警戒敌方动向,并未轻易采取行动。 通过上次突袭勇拂营地,俄国人也了解到此地人口规模不小,因此在北见山地一带的行动比较也克制,专注于防御工事的修筑,没有进一步南下寻找战机的打算。这反而是太一最不愿看到的一众局面,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骨头只会越来越难啃。 月底,英国允诺的两艘重型护卫舰驶抵勇拂码头,被太一随意命名为“安房丸”“若狭丸”,并将原来几艘商船上的水手抽调整合,又在一般岗位编入了些新人,算是勉强能够投入战斗了。 新船入列后的次日,三艘真正意义上的军舰组成临时舰队北上巡航,伺机对沙俄远东海军发动袭击。 当日下午三时,临时舰队于宗谷海峡附近与俄舰接战。俄国方面本是常规护送运输船,加之半个月来没有遇到阻碍,未曾想到此次战机突至,船队阵型一时间便有些混乱。临时舰队采用抢占t字横头的战术穿过俄国舰队,并实施了炮击,第一轮便造成敌方旗舰波萨得尼柯号重伤,多艘浅水货船沉没,俄国舰队一时间乱了方寸。 接战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共击沉俄军轻型护卫舰2艘、重伤2艘,随行货船全部被击沉。开拓团方面,“骏河丸”重伤返港大修,“安房丸”和“若狭丸”倒是问题不大,简单的修补后继续周期性巡航。 远东舰队的惨败,令沙俄远东军团始料不及,更加让得到消息后的海军步兵团进退两难,他们很担心自己会遇到之前先头部队被全歼的结局。 正当太一在营地阵屋内反复评估吃掉对方可能付出的损失时,对方派遣使者来到了勇拂营地,提出了谈判的请求。 这请求来的有些突然,以至于太一有些拿不准两边到底能谈什么,毕竟太一的诉求很明确,卧榻之地岂容他人酣睡,就是要俄国人退出虾夷地,但这种谈判结果对俄国人来说完全没有一点好处,因此两边实际上缺乏谈判的条件。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有武力之外的解决方案最好不过,为此太一专门请了即将离任的美国公使哈里斯跑了一趟虾夷地,作为第三方调停人,避免俄国人单纯想耍诈拖延时间。 未来的老板召唤,哈里斯屁颠屁颠就来了勇拂营地,代表美国方面调停虾夷地的战事,当然此次调停的对象,一边是岛国武装商团,一边是沙俄远东军团,有些不那么正规。 但现今美国人内部在新大陆“相亲相爱”,其国务卿也顾不上远东,哈里斯离任前接点私活想来也不会有人追究。 “我让公使馆的人调查了,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农奴制改革遇到了些问题,其欧洲部分的领土出现了大面积暴乱,可能无暇给远东提供支援。对于远东驻军来说,和你们的拉锯战失去了意义,他们需要体面的从泥沼中抽身。”哈里斯有样学样盘腿坐在阵屋的会客室中,给太一介绍着相关情况。 “那还谈什么,应该直接撤走就好了,毕竟这件事情是他们挑起来的,这不能作为他们讨价还价的理由。”太一对此有些无语。 “我刚刚也说过,他们需要更为体面的结束这场冲突,远东舰队吃瘪的事情肯定已经传回莫斯科了,不论这件事的起因为何,他们的指挥官也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结束这一切!”太一是他未来的饭票,因而哈里斯说的很有耐心,完全把自己放在了企业顾问而非一国驻外公使的位置上。 太一觉得自己真累,明明是毛熊主动找茬,自己还要给它找台阶下。 “要不赔款?”哈里斯征求太一意见道。 钱这东西太一倒是不缺,关键如果真的这么处理,那就有些堵心了,打仗打赢了还能心安理得赔钱,也就大清能够干得出来,太一扪心自问做不到。 哈里斯见太一满脸的不爽,知道他心里有道砍儿,劝说道:“您也说了,虾夷地这里最重要的工作是开发建设,没有必要和俄国人置气的。而且俄国人贪污的小手段很多,只要你打点好驻军负责人,其实也不用付出多少赔款的。” “就没别的办法了?”太一有些纠结。 哈里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倒是有个类似的方案,需要拿钱更多……不过你可能会感兴趣。” 太一有些奇怪,既然更不划算的话,哈里斯有什么可提的。 “您知道阿拉斯加吗?”哈里斯神神秘秘地问道。 第197章 牵出大案 “这些钱引怎么了?”连着坐了两天船,加上忧心于神神秘秘地急报,太一最近都没怎么休息好,黑着眼圈坐在筑地通商屋总店中,一副生无可恋地等着舍助的详细汇报。 “是有人在仿制吗,那看着也太像了!”太一将几张钱引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不明所以地放回桌子上。 “不是,钱引是真的。前些日子火盗改的人拿着这些钱引到店中,要求查询持有人的登记信息。说是从几个谋反的贼人那里骗到的,想让咱们帮忙查查看,是谁在资助这些人。”舍助指着桌上的钱引道。 太一觉得有些新奇,笑着说:“这些家伙思维倒是挺活泛的,居然知道到银行差流水。但很可惜,咱们这里只对第一手钱引主人登记,后续的交易流通是看不出来的,能查出什么就有鬼了。” “我也是这么跟火盗改的人说的,不过对方坚持让查,我想着咱们跟幕府的关系在那里,自然要全力配合,就答应把钱引留下来与以往账目进行了核对。好在这几张都是‘十两’的大额钱引,发行的数量总体较少,查起来相对容易些,没想到这一核对,还真查出了问题。”舍助满脸严肃,声音却是压得极低。 “这些钱引登记的是哪家,土佐藩还是长州藩,不会又是水户藩?”太一对舍助支支吾吾做派有些不爽。 “是您。” “哦……啊?”太一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又进一步确认道,“你说是我,是怎么个意思?” 舍助赶快解释道:“包括这几张在内共计五千两的钱引,是去年底您从店里提走的。” 太一陷入沉默,舍助知道自家这位老板已经明白了自己想要表达地意思,小心地看着对方不再说话,等待下一步指示。 “也就是说这些钱引,来自于给又次郎老板的那批!”太一皱眉沉吟道。 “当然也可能是巧合,毕竟银钱流通得快,不好说到底是谁用在了不好的地方。”舍助侧面开解太一,但估计这话他自己也说不准信不信。 太一反而觉得又次郎老板搞事情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结合当时借钱前后表现,真的很有可能这位又开始作妖了。 “知道火盗改那边追查对象是哪里的反贼吗?” “没有明说,不过那两个武士相互交流时,提到了虎尾会。”舍助回忆道。 太一觉得那八成就是又次郎老板了,瞬间一个头两个大,他很想问问自家老板要不要玩得这么大……一直以为自家老板跟水户藩一样是“攘夷派”,丫这是个“倒幕派”啊! 如果以“倒幕”得角度去看又次郎老板的一些行为,从交往的人到运作的事,那似乎就都好解释了。至于这背后是朝廷的某位,还是又次郎老板自己头脑发热,就不得而知。 幕末最不缺得就是阴谋家,有些无名浪士都敢做一飞冲天的美梦,更不要说又次郎老板这种有一定实力豪商,但在太一看来这些仍然逃不过白日梦的范畴,最大的可能就是成为时代的炮灰。历史上像朱元璋那种开局一个碗就能南面而坐的人,毕竟是极极少数。 “把那五千两钱引的账目做一下,分散登记到各藩中去,不要留下什么首尾。”太一叹了口气,让舍助收起了钱引。 “大老板那边怎么办?”舍助将钱引和账本一起收入怀中,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通商屋的主干成员,甚至包括太一本人在内,都受过又次郎老板和足利屋的照拂,从个人情感上来说,还是不愿意看到又次郎老板遇到什么不测。 “那是我要考虑的事情,你们要做的是对我负责,仅此而已!”太一敲打道。 “是!”舍助双拳点地恭敬称是,迟疑片刻又禀报道,“也不知要两者之间有没有联系,这两日在足利屋时的旧友,不少都来到了江户。” 太一听出了舍助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又次郎老板并非只是在押宝清河八郎和虎尾会,足利屋也在调动自己的人,那么问题就确实已经有些严重了。 “让阿一带着陆战队的武士都回江户!”太一起身踱步到窗前,初冬时节的码头,夜间寒风已经有些刺骨,但对于大半年在虾夷地待着的太一来说,只是令头脑更加清醒了一些,出言补充道,“不要写信,你找个信得过的人明日坐船去传话,同时让阿一从民兵队挑选五十个阿伊努人带上长枪,一起乘“安房丸”和“若狭丸”来江户。他们抵达后,码头区开始封闭,人员进出进行管控。” “啊?这……”舍助有些心惊肉跳的,想要说什么,但被太一制止了。 “按我的命令做就好,这些人不是用来掺和又次郎老板的事,而是一旦有突发事件出现,有足够能力阻止他或者说是保他。”太一想了想还是向舍助略作解释,又叮嘱道,“下个月内亲王殿下就要东下,预计年底前抵达江户,这期间整个关东搜检可能会更严,让阿一把握好时间,不要耽搁尽快回来!”。 “明白!” “另外,‘白狐会’的人前期借着判金改铸跟着通商屋挣了不少,现在也是到了给咱们出力的时候了。让他们帮着打听一下这个虎尾会,特别是清河八郎的行踪,权当热心商家支持幕府工作。这种疯子越早除掉越好,也好早点断了又次郎老板不切实际的念想。”太一又道。 舍助再次点头,寿太郎现今专心于虾夷地开拓的工作,联系“白狐会”和“龙宫会”诸商家的任务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事实证明只要发动起来,江户群众的侦察能力也是一级棒,可能也得益于现今的岛国浪士不怎么有造反的经验,反正不到小半个月的时间,“白狐会”的商家便报来了几个可以地点,怀疑是作乱浪士的据点,舍助又将涉及到足利屋产业的地方刨除,将剩下的疑点信息通报给了火盗改。 文久元年十月底,和宫亲子内亲王按照计划自京都启程东下,标志着“公武合体”迈出实质性一步。同样在月底,幕府大番军配合火盗改收网,在江户搜捕虎尾会成员,意图筹划倒幕军的虎尾会匪首清河八郎不知所踪。 第198章 不速之客 “唉?会津藩有如此隆宠吗,侧室夫人也能进城观礼?”在会津藩邸等了一上午的太一,见到光枝身披华服从外面回来,忍不住打趣道。 可能是由于现今岛国内部形势紧张,为避免路途上可能出现危险,自京都而来的和宫亲子内亲王送嫁队伍,赶路速度比预计要快了不少,于上月中旬便抵达江户,暂居清水德川家下屋敷。 今日,便是这位皇女的入城礼。 现今主持大奥事务的大御台所天章院,对官家女入城十分重视,这毕竟是江户开幕以来的头一遭,召集德川家诸亲藩大名家眷入城观礼,至于有没有想给未来的“儿媳妇”一个下马威的考虑,这就不得而知了。 “你以为我想去啊!”光枝在侍女的搀扶下小心落座,这位的月份已经开始大了,行动上变得笨重,相应的心情也变得时好时坏,一落座就抱怨道,“敏姬夫人前两天着了凉有些闹脾气,夫君大人害怕在官家人面前失礼,便把我推出去顶雷。” “怎么样,天照大神的后裔长得什么样子啊?”太一在一旁凑趣。 “嗯……看着瘦瘦弱弱的,模样倒是挺俊俏,不过全程拉着一张臭脸。”光枝突然拉低声音,有些八卦道:“我跟你说,那位殿下好像有残疾,她一直将左手压在礼服下面……” “咳咳!”两人背后议论他人是非,完全没注意松平容保走了进来,他对这姐弟俩没正行的样子有些无语,先是止住想要起身的光枝,对着太一说道:“为尊者讳!” 松平容保参加的是将军犒赏朝廷送嫁敕使的宴会,因而比光枝回来的略晚,太一便是一直在等他。 松平容保已经习惯了太一日常不着调的样子,后者便也不再客套,直接道明了来意:“清河八郎还未抓到吗?” 松平容保有些奇怪,问道:“你关心他的事情做什么,之前主动帮着火盗改和大番调查他的消息,我就觉得不像你风格。” “怎么不像我风格,我作为江户拥护幕府商家的典范,帮着缉拿反贼还错了?”太一狡辩道。 看着大义凛然的太一,松平容保满眼都是怀疑,不过还是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上次搜捕被清河八郎逃脱,之后便未能查到踪迹,最近大番收到线报,说在河越一带发现了踪迹,也确实寻到了对方的藏身之处,查扣了他的两名追随者,但清河八郎依然未能抓住,到目前为止也就这些。” 太一挺佩服清河八郎,这是怪盗基德附体吗,一直神出鬼没和官方捉迷藏。 “你这么忧心忡忡的,不会与他有什么瓜葛?”松平容保询问道。 “您也说了,是我们举报的他,那可是个穷凶极恶、大逆不道的家伙,肯定会记恨我们的不是,所以我是盼着英勇的幕府番军能够将其拒捕归案的。”太一做了个无辜的手势。 “嗯……好……那你注意安全。”松平容保话里话外透着不信,不过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可能。 太一心情复杂地告别光枝夫妇,离开了会津藩邸,没想到刚一出门,等候在屋敷外的山口一便禀报说有人翻墙闯入了筑地总店码头区,现今已经被陆战队的人扣下了。 听到此消息,太一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急匆匆赶回总店,果然在被作为临时牢房的仓库中,见到了清河八郎的身影。 这位操心倒幕大业的梦想家显然是饿坏了,对身后有人进来毫不在意,此时正专心端着米饭往嘴里扒,身上穿着的小袖及马乘袴有多处磨破,完全没有了早年富家贵公子的感觉。 “您小心一些,他偷偷翻墙进来时,被执勤的陆战队武士发现,捉拿过程中伤了咱们三个人,最后是承诺不收走他的刀,这才同意被收押的。”山口一低声耳语,“来了后,指名道姓要见您。” 太一点点头,迈步走到清河八郎身前,而山口一则是抚着腰间的长刀,逼近到对方身后,如果对方有异动便能快速出手斩杀。 “清河先生胃口不错。”太一在清河八郎身前几步外盘腿做下,笑着对眼前的干饭人说道。 “如果你跑了两天两夜没吃饭没睡觉,你也会这样的!”清河八郎将最后几粒米扒到嘴里,将一旁的味噌汤倒入嘴中,这才用袖子擦着嘴回应道。 “在下是守法商家,应该没机会经历这些。”太一摇了摇头。 “哈!”清河八郎发出一声嘲讽似的笑声,不屑于戳破太一的谎话,挠了挠头道:“有酒吗?拿一点来!” 太一本能的向后挪了挪,避免这位把脑袋的虱子抖到自己身上,然后给侍立在门口的陆战队武士示意,让其取来了虾夷地的特产。 “清河先生还真是大胆,竟然闯到在下这里来。”太一从武士手中接过酒壶和酒碗,给清河八郎倒满,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碗。 “全江户都知道,幕府的衙门都要卖你通商屋的面子,基本不会来你这搜查,不躲到这里躲到哪?”清河八郎说得理所当然,然后拿起酒碗一口饮下。 太一十分认可地点头,然后便听清河八郎捂着嗓子大叫一声,然后指着身前地太一道:“你下毒!” 太一一副看乡巴佬的眼神,端起自己的酒也喝了一口:“从鲁西亚人那里买的配方,伏特加,正宗的!” 被烈酒呛了一下,清河八郎没有了刚才的镇定,狠狠瞪了太一一眼,不服气地又将酒倒满一口饮下,然后再次自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太一有些无语,这位是自虐狂吗? “我要去大阪,找船送我走!”清河八郎将酒碗重重放在身前的小案几上,不客气地提出了要求。 “阁下有没有听说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太一好笑道。 “没有听说过。” 太一有被噎住的感觉,不过随即反应过来对方在戏耍自己,语气不善道:“意思就是‘我为何要帮你’!” 清河八郎将一个手札递到太一身前,然后自顾自继续倒酒。 太一接过手札查看,竟然像是日记一般记录着每日与人密谋的事情,而那个密谋对象就是又次郎老板,还包括从又次郎老板拿到的“赞助”,以及一笔笔地支出。 这……正经人谁会写日记!太一有些生气地将手札丢了回去,笑道:“一面之词罢了。” “幕府在对待谋反上,可不追求证据牢靠,大多是持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态度,一点点证据也是证据。”清河八郎表示这些定罪足够了。 “阁下就不怕我让人在这儿把你砍了?” 随着太一话声刚落,山口一长刀出鞘,而也几乎在同时,清河八郎身形突然前栖,贴到了太一近前。 第199章 粗糙计划 “哎呀,我的太一老板,这是守法商家该有的东西吗?” 清河八郎身体前倾,咧着大嘴发出沙哑的笑声,全然不在意顶到自己门头上的枪口。而在他的身后,山口一的刀已经压在后颈,由于事发突然收力不及,在清河八郎脖子上划出了浅浅的血线。 清河八郎仅仅是假装做出攻击性的姿势,实际上并未去触碰腰间的佩刀,而是双手举在脸颊处,做出了一个扮鬼脸的动作。 太一这次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对方的疯狂,清河八郎难道就不怕太一或者山口一收不住手,直接将其就地击毙吗?他甚至看上去有些乐在其中的样子。 太一扬了扬手中的雷明顿转轮枪,面露不善道:“你知道吗,这样很容易惹恼我的,就这样毫无建树的死在这里,是你想要的吗?” 这似乎戳到了清河八郎的痛处,对于他这样自视甚高的人来说,不声不响的死去肯定比被五马分尸更痛苦。 “当然不想要,不过我愿意赌一下你会不会真的杀我,甚至来这里我都有赌的成分,赌你对喜连川又次郎的忠诚,是否愿意愿意为了其而帮助我。” 山口一在太一的示意下收刀,不过仍然保持着居合的姿势,警惕地看着清河八郎。清河八郎扭了扭脖子坐回原处,完全不顾有少量血水自后脖颈流下,直到浸湿了小袖的衣领,而后干成血渍。 “或许,把你弄死在这里,对又次郎老板来说更好一些。”太一仍然举着转轮枪,沉脸说道。 “不,你不会,这手札可不止一份,我的同志已经带着备份去了上方。按照约定,如果下个月前我没有赶到,就说明可能被喜连川又次郎坑害了,他就会向幕府举报,反正大家一起死。”清河八郎似乎有些醉了,说话语调忽高忽低,精神状态显得更加不正常。 “虚张声势吗?”太一装作不屑的样子。 “有可能呢,我也拿不准呀,你要不要试一试,呵呵!”清河八郎伸手指着太一说道。 “我觉得你可能高估了我对又次郎老板的所谓忠诚,而且我最讨厌的就是威胁。”太一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想要试着看透眼前的人,但他没有成功,从清河八郎眼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梦想家的癫狂。 “那么我们可以变成交易关系,我跟你提供一个劲爆的消息,关于喜连川又次郎的,你绝对感兴趣的,而你帮我去大阪!” “我可以考虑,如果你的交换筹码足够的话。”对于清河八郎的提议,太一没有反对,对于他来说,跟清河八郎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并非抱着必须除掉此人的打算。 “将军大婚的日子!”清河八郎突然道。 “什么?” “起势的日子呀!”清河八郎说得神神秘秘,“大婚前江户管控必然是最严的,但婚礼举行后的当晚,必然是各方面都想着松口气的时候,毕竟普天同庆嘛。按照原计划,我们会借着夜间城中宴请结束,赴宴人员出城的机会突袭江户城,那时城门大开,我们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加上到时本就会喧嚣一些,以此为掩护快速直入御殿,当晚斩杀征夷大将军源家茂,次日便可通令天下,号召藩侯中开明者及诸藩有志之士一同起势,迎官家临朝主政,攘除丑夷以安天下。” 太一有些傻眼,这计划怎么看都是想当然的蛮干好不好,粗糙的甚至根本不能称之为计划,且不论能否刺杀将军成功,成功之后怎么通令、怎么让朝廷出面等等,实际上都不明确,就这样造反能有什么意义。不过太一又不得不承认,历史上很多大事,并不是都源自于精心谋划,有时也会源自于一些无脑的阴错阳差。 “虽然面上是喜连川又次郎给予了我支持,由我去招募同志,但那个家伙啊……以为我不知道,实际上他手头的人更多,想用我当鱼饵,不过无所谓,我不在意他的私心,在滔滔大势前,什么阴谋诡计都不会有效的。”清河八郎继续说着。 “你们能有多少人?一百?两百?就敢做白日梦!”太一实在理解不了对方的脑回路。 “吉田松阴当年下田踏海,说到底还是被西夷学说所蒙蔽,为我等攘夷志士所不齿,但他说的有一句话我却深表赞成,就是这时代已经不是大人物们的时代了,天照大神庇佑下的土地,早已被那些高高早上的家伙们玷污,我等草莽志士报国安天下的时代,已经来临了!”清河八郎语调平缓,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太一觉的眼前的家伙肯定有些妄想症,不过自己想要的消息已经得到,确实如自己舍助想的那样,又次郎老板此次应当调集了足利屋自己的人手。 真是个不能让人省心的“老”家伙啊,学着二十来岁的小年轻搞谋反!太一在心里叹了口气。 “阿一,明早码头有去兵库的船,直接送清河先生上船等候。”对于清河这种疯子,其死活并不重要,跑了就跑了,但又次郎老板确实还得“抢救”一下,因而太一觉的还是不要冒险把眼前这位除掉了。 “那么,看来我赌对了吗,你确实对喜连川又次郎很忠诚嘛。”清河八郎玩味道。 “我只是对自己人会好一些而已,”太一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相对的,如果是敌人的话,我也会不择手段的报复,所以希望你没有骗我,不然即使是躲到上方,我也会把你揪出来了。” “啊,好吓人呀,”清河八郎嘴角上扬,指着自己的脸说,“安了安了,绝对童叟无欺!” 看着陆战队的武士带清河八郎离开,山口一问道:“就这么放他走吗?” “他跟咱们没有冲突!虽然大家肯定不喜欢他,他还威胁利用咱们,但他跟咱们实际上没有什么冲突,所以没有必要冒险试着除去他。”太一始终认为生活就是如此,你不能因为单纯不喜欢一个人就让对方肉身毁灭,成年人的世界讲究利益瓜葛而非个人好恶,相互帮助不一定在朋友之间,有时也会放到讨厌的人身上。再说,举手之劳而已。 “白狐会排查出那几处足利屋的产业要盯好了,我不知道清河八郎提供的日期对不对,甚至又次郎老板也可能本来就没对其说实话。”太一无奈道,“果然不服老的家伙,还是得让他早点退休啊!” 第200章 发现踪迹 太一信守承诺用船将清河八郎送去了兵库港,至于下一步他是要在大阪待着还是去京都,那就完全看他自己了。 文久元年也随着清河八郎的离去而快速翻篇,在太一的感觉里,这次的年节尤其难熬。一方面是因为光枝和阿元已经出嫁,热闹的感觉较往年要少了许多,如果不是有茵卡拉玛在筑地总店屋敷陪着,太一估计自己只能和单身少年山口一大眼瞪小眼了。 另一方面,又次郎老板和半四郎师傅从浅草的宅邸失踪了,起码是脱离了通商屋盯梢人的视野。这本就让太一有些慌,没想到元月还未过去,城下又生变故,就在十五日,天朝传统的上元节这天,诸大名循例登城拜谒将军,老中首座安藤信正行列至江户城坂下门外时,被水户籓脱藩浪人等6人以锄奸名义行刺。 到底是有了前车之鉴,加上参与行刺人数较少,安藤信正迅速躲入城中,仅受到了轻伤,甲田通植、河本壹等参与刺杀的浪士被当场斩杀。不过在将军即将大婚的节点上,再发生浪士行刺幕府重臣的事情,对幕府威信又是一次沉重打击。 而最让幕府警惕的是,在行刺事件背后似乎还有着长洲藩的影子,两藩底层藩士结成的所谓“水长同盟”也一起暴露,作为策划人之一的长洲藩籓士,正在三大道场之一的练兵馆担任塾头的桂小五郎被幕府逮捕。不过长洲籓是攘夷思想在西国的大本营,练兵馆又是长洲基层籓士主要修学的道场,桂小五郎于激进籓士中威望很高,为安抚长洲藩攘夷势力,加之证据并不充足,这位没多久便被释放了。 幕府高层的事情瞬息万变,太一可以不关心,但是因为安藤信正遇刺的事情发生,番军开始大肆搜捕连坐相关人员,江户的管控更加严了起来,这让太一很为不知所踪的又次郎老板捏把汗。 眼看就要进入二月,“白狐会”那边的消息才姗姗来迟,一名米商表示在浅草东北部不远的一片村落对接稻米存储事宜时,似乎看到了又次郎老板的身影,随后舍助又派人去偷偷打探确认了一番。 “确实是又次郎老板,另外还有彪悍之士约百十人,不过村中也是常有往来武士借宿,不太确定是否都是通商屋的人。”舍助将打探的情况汇报道。 “不是足利屋的人也肯定是又次郎老板招募来的,不然大过年的时候,在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待着,是搞农家乐吗?”太一又问道,“其他三处地方的人也还都在吗?” “其他几处产业中,住客很稳定,这些日子都是深居简出。”舍助点了点头。 “那可就不得了了,总人数不得超过了三百?”太一有些咋舌,惊叹于又次郎竟然能在一时间聚集起这么多人,“如此就不能等了,有地图吗?” 小跟班山口一立刻翻出江户的地图,舍助从图上大体圈出了那个郊区村落的位置。 “在大川沿岸啊,倒是方便了……”太一琢磨了一下,问道,“最近几日有祭祀或庆典吗?” “三日是观世音菩萨的缘日,浅草寺应当是会有庆祝活动。”舍助答道。 所谓“缘日”是岛国传说中佛或者菩萨每月现身的日子,据说在此日进行参拜,就会与佛结缘、心想事成。观音菩萨的缘日实际上是每月十三日,但由于缘日里参拜人会相对较多,香资也就越多,寺庙就把本来一月一次的缘日改为一月三次,三日、十三日、二十三日都让菩萨出来工作。与缘日相配套,届时寺庙会组织庆典活动。 虽然刚刚发生了坂下门外的行刺事件,余波还未散去,但为了给将军大婚营造相对喜庆的气氛,幕府采取了内紧外松的管控模式,并未禁绝町人聚会活动,各类缘日庆典便也能照常举办。 二月三日,浅草一带人头攒动,大川之上也全是搭乘赶去浅草寺上香的人,不仅仅是江户城下各町中的町人,临近村子的农人也有不少。盖因这些年世道确实有些乱了,人们更加想要希望寄托到神佛之上。 在大川上往来的渡船中,有不少南来的小船并未在寺庙附近靠岸,而是继续北上,直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真是会挑地方。”太一蹲在林间,用望远镜看着远处的村落,此处较浅草寺位置更加偏北,周边未纳入城町范围,但由于水路的关系,实际上距离江户城并不算是太远。 观察了一个下午,太一看出了些不大对劲的地方,规模不算小的村子,白日里往来的俱是青年男子,难道村妇们都这么矜持,如闺阁贵妇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显然不大现实。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不少村房却是点上了油灯,也根本没有一丝节俭农家的做派。 “真是没有经验,又不专业!”太一恶趣味的吐槽。 “刚才我去看过了,前后一共有四个值夜人,”山口一来到太一身边,小声报告,“一会如果要想不声不响拔掉的话,可能……得下杀手!” 太一明白山口一的顾虑,他和山口一虽然无所谓,但通商屋中不少人本就是足利屋来的,这有些相当于同门相残,弄不好内部会有情绪。 “特殊时期不能顾及那么多了,这也是为了避免更大规模的冲突出现,村子里的‘疯子’人数仅比咱们略少,真的打起来结果如何可不好说,还是要尽量避免直接发生冲突。”太一表示让山口一放手去做。 “伊帕蒲克!”太一将此次带队的阿伊努人民兵喊道近前,叮嘱道,“一会儿你们分组跟着陆战队的大伙行动,除非形势过于危险,尽量不要开枪,这里距离城町还是有些近,可能引来町中巡夜的人。” “明白了,老板!”伊帕蒲克穿着虾夷地的蓝鼠色工装,头上戴着阵笠,在一众上衣下袴的陆战队武士中显得十分突兀。。 太一又再次用望远镜看了一眼村中最大的一间屋敷,深吸一口气下令道:“行动!” 第201章 新老交替 借着月色,两个黑影摸到了守夜人身后,捂嘴抹颈一气呵成,整个过程未发出一点声响。 由于人手上并不绝对占优,本着擒贼擒王的考量,太一带领着陆战队的武士们放弃了其他几间村房,一股脑涌入白日里已探明的那件屋敷,准备来次“斩首”行动,民兵队的阿伊努人也各司其职,分散在各过道处持枪警戒。 不成想刚进入院落,便见又次郎老板披着衣服,环抱胳膊靠在主屋木墙外,饶有兴致地看着太一带领一众人蹑手蹑脚进来,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在院子两侧,足利屋的一众死士持刀而立,均警惕地盯着“偷偷”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太一心里暗骂一声,刚刚还在窃喜如此容易便潜进来,没想到是对方使了个请君入瓮的把戏。 “这么想我吗?晚上不休息,专门找过来。”又次郎声音中透着些许玩味,他由站立转为盘腿坐在地上,笑盈盈地看着太一。 “是想您了,这不已经春暖花开了,料想您在江户待得有些无聊,打算请您去虾夷地逛逛,体验一下北国景致。”太一拍了拍山口一地肩膀,示意后者稍安勿躁,然后自己上前几步。 太一说着话向前踱步,直至快接近又次郎老板,有一旁侍立的武士立刻上前阻拦。随太一一同进院的阿伊努民兵几乎是瞬间端起步枪,对准了出现在太一身前的武士。刹那间仿佛石子落入湖面打破了平静,院中传来一片长刀出鞘的声音,场间众人的心均提到了嗓子眼…… “滚回去,你挡着我欣赏月色了!”又次郎老板懒洋洋地训斥自家的武士,后者收起长刀,躬身退了回去。 “easy,easy!”太一耍宝似得回身冲通商屋一干小弟喊道。通商屋的雇员大多会点英语,特别是山口一听到这种时候自家老板还不正经,先是翻了个白眼,随即示意陆战队的武士们也收刀入鞘。 阿伊努民兵们则是不管那么多,依然举着枪警戒。 “西洋火器?”又次郎老板将身上披着的衣服裹得更严了一些,他对于太一雇佣阿伊努人的事情早有耳闻,此时见了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对阿伊努民兵手中奇怪造型的步枪感到好奇。 “伊帕蒲克,枪!”太一向自己的民兵小队长喊道,后者快跑几步,然后将自己的亨利1860步枪丢了过来。 单手接住步枪,太一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又次郎老板身旁。 “米国产的连珠快枪。一息之间可开两枪!”太一将枪递给又次郎老板。 又次郎老板把玩了许久,将之平放在自己的腿上,笑着摇头道:“果然是老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太一回头看去,见半四郎师傅端着药碗过来,赶快起身问好。 又次郎老板接过药,皱眉道:“这量可越来越大了,但凡我要是吃过晚饭,这东西我就喝不下了。” 半四郎闻听此言只是憨憨地笑笑,顺便拍了拍太一地肩膀,稍待片刻后接过了递回来的药碗。 “别给这小子好脸色,这小子今晚可是带人来抓咱们的。”又次郎老板见半四郎与太一互动,没好气道。 “都说了是想接您去虾夷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太一摊了摊手表示无辜,“现今世道这么乱,自然要在身边多带点人,想来您这里雇了这么多保镖,也是这么考虑的。” “让我猜猜,你找我的时间点把握如此之好,看来是有人跟你告密了。”又次郎老板看着繁星点缀的天空,“其他人与你不熟,半四郎不可能背着我联系你……清河八郎!他居然去求你帮忙,真是个乱来的家伙啊。” 太一惊叹于又次郎老板的敏感,开玩笑道:“别这么说,清河先生可是盛赞我对您的忠诚呢。” “喉?那不如来帮帮我?”又次郎老板扭头过来笑道。 “这次来就是要帮您,或者说救您!”话里话外兜兜转转半天,太一收起玩笑的做派,十分认真道,“您是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还会看不清这些事,那些家国大事就让闲得没事干的大人物们去头痛,开国也好锁国也罢,攘夷也好里通外国也罢,跟您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也是继承了水户老公遗志?” “没错,你说的那些跟我都无关,但我只是想‘倒幕’呢?”又次郎依然笑着说道。 太一眉毛挑了挑,不知道自家老板又怎么会说这个,倒幕总得有个理由。 “我喜连川家,或者说我足利家,为清和源氏嫡脉,为他人窃取将军之位数百年,眼见江户幕府大厦将倾,难道不是上天赐予的大好机会?”又次郎老板指了指头顶。 太一伸手探在又次郎老板额头上,然后说道:“未发烧啊,您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说胡话!” 又次郎老板将太一的手打开,板起脸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如此,那便你回你的虾夷地,我继续我该完成的事业。” 太一摇了摇头:“我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废了这么多功夫找到您,自然不会让您继续胡来。” “喉?勇气可嘉!”又次郎老板惊讶道。 “不!实力使然!”太一纠正道。 两人对视良久,太一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所以最终是又次郎老板败下阵来,率先移开自己的视线。 “是啊,雏鸟已经变成雄鹰了,”又次郎老板心有感触,“你这年纪的人,不应该更热衷于夺取荣誉吗,连清河八郎那种几乎什么都没有的家伙,都在妄想着一飞冲天。” “我比较务实!”太一似是而非道,“不会在错误的时间,去做哪怕正确的事情,更不要说您打算做的事情,本就是错误的。。” “是啊,因为你有的是时间,而我的选择却已经不多了……”又次郎老板不置可否地沉吟半晌,突然笑着道,“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让上天决定,谁赢了就听谁的!” 太一还不待问赌什么,便见又次郎老板踉跄着起身,反手从半四郎师傅腰间抽出长刀,缓步走到了院落中央。但见其双手持刀,刀尖指向还不明所以的太一,高声说道:“喜连川又次郎成氏,请指教!” 第202章 新的开始 “你确定我穿这身衣服不会摔倒?”太一拉扯了一下腿上如灯笼裤一般晃来晃去的差袴,有些担心地说道。 “那我再帮您看看腿上的绳子绑好没有。”舍助被太一这么一说,也有些拿不准了,连忙指挥着宅邸的侍女检查各处绳结。 “我觉得如此郑重,就有些过分了,都是些虚礼……嘶!茵卡拉玛,你碰到我腰上的伤口了!”太一大呼小叫,吓着正在给他束腰的茵卡拉玛赶快松开手上的布带。 “茵卡拉玛小姐,这里还是我来。”山口一接过布带,然后重新帮太一包裹,顺便查看了一下后者的伤口,“您还是要忍忍,毕竟扎得紧些,一会儿仪式时,不容易感觉到疼痛。” 太一只得抿着嘴,任由山口一帮自己包扎束腰,被疼得额头上冒出细汗…… …… “嘡!” 两柄打刀碰撞在一起,然后迅速分开,在夜下砸出几点火星。 “看来你真的是许久不练剑了,连我这个病人都比不上啊,半四郎再不擅长缠斗,也不至于弱成这个样子,连你师傅一半得水准都没达到,真是丢人啊。”又次郎老板双腿微弓,侧身平举打刀,看着太一面露不满道。 太一余光扫了一下手中“小狐丸”的刃部,其上已经有了道细微的缺痕,立时有些心疼……这t可是古董啊! “当心了!” 又次郎老板大喝一声,右脚向前滑步矮身突刺,手中的打刀如长蛇吐信,直刺太一面门,后者猛然一惊,显然没想到又次郎老板会出杀招。 突刺是极难格挡的,大一只得侧身躲避,那刀刃几乎贴着锁骨位置划过,刀尖在瞬间截断了耳后的碎发,为躲避长刀行进的轨迹,太一重心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而杀招并未结束,又次郎老板手腕翻转,刀刃横拉便是一个腰斩,唬得太一整个后仰倒在地上,然后侧翻与之拉开了距离。 “老家伙,你疯了!”太一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刚刚对方的刀几乎是贴着脸颊而过,冰凉的触感让他现在还有些后怕。 “太难看了,这样东躲西藏,不怕手下人取笑吗?”又次郎老板大声喝道。 太一从地上爬起,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由双手垂挂持刀变为双手上段姿势,黑着脸道:“你再这样,我可要动真格的了!” “哦?少小看人!”又次郎老板小跑几步重新拉近距离,拖刀起手便是一记逆袈裟斩。 这次有了充分的准备,又次郎老板手中的长刀自下而上袭来,被太一斜劈一招稳稳挡住,而后两人俱是变招对砍,直至刀刃粘在了一起。 太一到底是年轻力壮,双臂猛然发力,又次郎老板踉跄地退后了多步,随后开始急促喘息,并剧烈咳嗽了起来。 太一见又次郎老板面露疲态本想打趣几句,又见其弓步纳刀摆出居合地姿势,一时间有些恼火,连退几步喊道:“是不是要这么拼啊?” “这是给你上的第一课,生死相搏要尽全力!”又次郎老板小步拉近着两人间的距离。 见又次郎老板不似只是做做样子,太一冷汗瞬间便下来,赶快矮身纳刀蓄势,小心盯着缓慢靠近的又次郎老板。 两人现今身高臂长相仿,在彼此距离不断接近的过程中,几乎同时出刀。单论居合斩,在这方面太一算是少数习得半四郎师傅真传的。长刀出鞘平直,声势凌厉肃杀,刀鞘口处仅余残影,刃上寒气已至身前…… 又次郎老板显然未曾料想到太一有如此骇人的一击,略微迟疑的功夫,自己手中的长刀刚刚出鞘,但“小狐丸”的刃尖已经袭向脖颈处。 太一刚刚也是一时头脑发热,待反应过来后快速曲臂收招,刀尖将将擦着又次郎老板的下巴略过。 “老家伙,吓傻了……”太一刚刚得意开口嬉笑,便觉得侧腰处剧痛,又次郎老板的长刀竟是自太一左侧腰身处对穿而过。 “这是给你上的第二课,世道多诡诈勿对敌人慈悲!”又次郎老板嘴角上挑继续说教,刚待抽出长刀却是遇到了阻碍,太一竟然左手抓住了他的刀锷。 又次郎老板面露惊异,便见太一不退反进,任由刀刃贯穿侧腹部,直接栖至身前。 “我也给您上一课,笨蛋死于话多!”太一猛地躬身一个头槌,额头重重撞到了又次郎老板的鼻梁上,一瞬间的剧痛让后者直接晕厥,鼻血涌出鼻腔溅了太一一脸。 半四郎师傅止住了准备冲上前的足利屋武士们,自己跑过去扶助自家老板,苦笑着看向始作俑者。 此时,太一侧腰位置还“插”着又次郎老板的刀,疼得满头大汗,呼吸都有些急促,扯着嗓子大喊道:“阿一,快过来看看,我会不会死啊!” 山口一已经来到了太一身前,将后者上身的小袖撕开,仔细查看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这个位置没有脏器,您忍耐一下,我将刀抽出来。” “那会不会有可能得破伤风……啊……轻点……”太一平时倒是不会这么夸张得大呼小叫,今夜确实是有些受惊了,只能靠着这么宣泄情绪。 民兵队的人会随身携带一些包扎工具,现今却是用到了太一身上。太一坐在地上,任由伊帕蒲克给自己处理伤口,看着已经醒了的又次郎老板,不屑道:“什么嘛,你给我上的课,你自己做得到吗?不过是说一套做一套!还有啊,这比试可是算你输了,要信守承诺啊!” “哈哈哈!”又次郎老板擦着鼻血大笑起来,随后笑声转为剧烈的咳嗽,吓得半四郎师傅赶快上前替他理顺气息。 “喂!太一!” “干什么!” “想不想当个武士啊?” “不稀罕,武士身份什么的,听说在大阪花五十两的优惠价,就可以随便买到!” “混蛋,现在是很认真地问你!” “烦死了,伤口很疼啊……你要是愿意退休,我就考虑考虑!” …… 太一在小袖外套上单衣,又戴了直乌帽子,告别满眼小星星的茵卡拉玛,在舍助和侍女的引领下,来到浅草宅邸正厅主间门口。虽然刚刚嘴上骂骂咧咧,但迈步而入时,已然满脸肃穆。 室内两侧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只在中间留出一条长长的通路,太一迈步前行,直抵坐在主位的又次郎老板身前,躬身行礼后跪坐下来。 “我喜连川家,为清河源氏嫡脉,镰仓公方足利基氏之后……” 太一此次少见的自始至终都保持恭顺状,认真听着又次郎老板的每一句话。 “前路未可知,为本家嗣子当恪守仁、义、礼、智、信、忠、孝、悌、忍等公私德行,传承本家基业。现令小森半四郎光冈为后见人,监督辅佐你行事,取本家代代相传的通字‘氏’,并辅以半四郎偏讳‘光’字,一并赠予你,希望你不负本家期许……喜连川氏光!” “是!断然不会令您失望的!”太一恭敬行礼,拜领了苗字及名讳。 又次郎老板起身,居高临下道:“那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是!” 太一目送又次郎老板离席,然后自己起身迈步来到主位,回身盘腿坐定。 半四郎师傅手持一个名册,此时高声唱名:“大津宿场,村下权之助!” 一个身材高胖的武士出列,来到太一身前俯身行礼道:“见过主上!” “石部宿场,胜兵卫!” “见过主上!” “龟山宿场,佐野幸六” “见过主上!” “赤坂宿场……” …… (本卷终) 第203章 浪华之地 大阪位于摄津国东成郡,地处五畿地区西部,发源自琵琶湖的淀川自此入海,于此地广布支流,在城町中形成了纵横交错的水系网络,以至于修建了大小桥梁上千座,是当之无愧的西国水都。而凭借海河转运便利,大阪汇聚西国粮棉财货,自古是商贸流通重镇,到了江户时期,又有了“天下厨房”的美誉。 即使不算“太阁”大人于此督摄天下,更早年间大阪也曾“阔过”。公元七世纪中期,孝德天皇仿唐制推行大化改新,使岛国结束奴隶制而正式进入封建时代,短暂定都于大阪一代,称难波京。直至仿照长安修建的平安京完工、桓武天皇正式迁都前,此地便作为岛国首都存在,不过随着平安时代开启,大阪在岛国政治版图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一晃数百年,大阪作为一方势力,再次回到人们的视线中,就已经到战国时代了。 净土真宗本愿寺第八代法主莲如,在竞争中败于天台宗大本营比睿山延历寺,只得另建山科本愿寺,并于大阪一代营建石山御坊。至十代法主证如时,净土真宗又遭法华宗僧兵讨伐,彻底退出京都周边,开始将总山门转移至石山御坊,这便是战国时代鼎鼎大名西国坚城,石山本愿寺。 面对咄咄逼人的京都僧团势力,退至石山御坊的本愿寺证如,大刀阔斧施行了世俗化改革,使得净土真宗在这一时期逐渐战国大名化。 但受限于石山本愿寺没有什么封地,单纯靠信徒布施,实在难以为继,石山本愿寺便大开方便之门,允许往来商贾于寺内交易,并由本愿寺僧兵提供保护。 在战乱的时代,石山本愿寺犹如“和平客栈”一般,瞬间吸引了大批商家进驻,以至于山门不得不累次扩建。商家店铺被保护于寺院城墙之内,与诸战国大名城下町贸易不同,石山本愿寺形因此成了别具一格的“寺内町”城塞奇观,城中常驻人口一度超过两万。 也是自此开始,凭借便利的货运条件,西国货物可自淀川直入琵琶湖辐射整个近畿,以及明确的乐商政策,大阪开始成为岛国首屈一指的商业重镇、近畿货物往来的卡口。 直至“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发动石山合战,虽然摧毁了石山本愿寺,但大阪的商业地位已经不可动摇了。 在丰臣秀吉成为“天下人”后,于石山本愿寺原址上营建了大阪城,并修筑了异常奢华的大阪天守阁,让这座商人之城再次迎来高光时刻。 后来很多人拿都城选址来分析评价“战国三杰”,认为“大魔王”织田信长于琵琶湖沿岸营建安土城,意在统御近畿地区,为三人中格局最小;“猴子”丰臣秀吉于濑户内海沿岸营建大阪城,震慑整个西国,其格局次之;“老乌龟”德川家康于太平洋沿岸营建江户城,放眼天下兼顾内外,是几人中格局最大的。 以上的观点有没有道理,真的不好说,起码德川家康开幕于关东地区,最主要的原因是对于西国大名的不信任,而大阪实际上也一直作为将军家的天领存在,在江户时期与京都、江户并称为“三都”。 由于是“直辖市”,大阪人与江户人一样是骄傲的,但又由于将军大人几乎从不踏足大阪,大阪人的心情又是复杂的。 虽然在江户幕府政治版图中的地位持续下降,但与之相对的,大阪受到幕府诸事件影响也更小,迅速成为了一个放飞自我的商人之地,以至于大阪人一切向“钱”看。 哪管幕府代官来来往往、升升降降,大阪人只求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因而大阪成为比江户更加纯粹,也更加充满生活气息的城市。 往来于一座座木桥,穿梭于繁华闹市,大阪人抬头眺望镶铜镀金、巍峨雄伟的大阪城天守阁,满眼碧瓦白墙、雕梁飞檐、斗拱绮户,其间有说不尽的辉煌、道不完的传奇,让大阪人自觉并不比江户城下的生活的“江户子”差到哪里去。 在大阪人看来,虽然京都有官家,但京都人要忍受公卿们的穷酸;虽然江户有将军,但江户人要忍受武士们的傲慢。虽然大阪只有商人,但依然没有人能剥夺其作为三都之一的桂冠,甚至可以说大阪就是因为商人方才得以加冕。 因而,大阪人是骄傲的,而大阪的商人是尤其骄傲的,与自天朝传来的儒学观点不同,大阪人一直认为商人为四民翘楚,而“商农工士”,武士在大阪人眼中是“社会底层”。 在这个商家聚集的城市,最出色的子嗣必然是要继承家业,去做买卖的。而如果家中实在有愚顽不化的子孙,长辈们便会长叹一口气,花上五十两银子过继到武士家中,相当于为家中的笨孩子买一个终身领俸禄的身份,让其能够有口饭吃。 嗯……与各种货物一样,在大阪人眼中,武士也不过是货物的一种,可以看行情、讲价钱,觉得不过如此。 因此,这是一座真正被钱,而非将军统治的城市。 比邻大阪的航运枢纽兵库港,两艘悬挂着“铜钱纹”旗帜的风帆大船进港停靠,引来码头上正在清点装卸货物的大阪商人满眼艳羡。 这些年,江户通商屋在大阪的名声也是极盛的,大阪人对于这个在江户陡然而起的关东同行心态复杂。 一方面,不论是通商外夷,还是营造海船,甚至官督商办开拓虾夷地,这一件件事都成为了同为商家的大阪人自夸的本钱,毕竟通商屋很是让那些鼻孔朝天的武士大人们,见识了商人一样能做些左右国运的大事。 另一方面,判金改铸的事情,着实让全体大阪人恨得牙根痒痒,白花花的银子价值几近腰斩,白白便宜了江户的那些米商。更不要说通商屋与作为大阪商团领袖的越后屋三井家之间的恩怨竞争,以及通商屋背后的足利屋早年曾与大阪商团存着龌龊,这让大阪人很难从感情上站在对方这边。 不过,这座商人之城的好处就是,大家不信“傻楞”的武士刀,也不信“酸腐”的水户学,讲究个“在商言商”,换做影视剧中“中统着名商人”谢若林的名言,“只要你一枪打不死我,我活过来了,我还能和你做生意,只要价格公道”! 早年通商屋初创时,生意主要限于关东一带,大阪人也就从越后屋各分店老板、伙计的谈论中,才听说江户有了这么一个年轻的商家。 但这两年情况发生些变化,通商屋的两替店在大阪支起了门头,并且快速在各町街开了几家。钱引的身影,在大阪人日常生活中出现的频率也逐渐多了起来,江户米商借着钱引流通,开始大量涌入大阪,让本地商家有些闹心。 自从通商屋能够自己造海船后,大船往来岛内各港的频率也多了起来,仿佛炫耀一般,每次自横滨或长崎而来,都会拉来满船的西洋稀罕物件。 虽然通商屋基本不做大额货物买卖,但在大阪城町开了家展销钟表、发音盒、水银镜、珠宝首饰、香水等西洋名贵物件的店面,面向的都是豪奢商家家眷,每次来了新货,都引得不差钱的大阪人疯抢,主动向其献上白花花的银子,着实让人又爱又恨。 此次两艘大船入港,并不见预想中琳琅满目的西洋商品搬运下来,而是走下了大量腰间佩刀的武士,他们毫不客气地驱散着码头围观的商户或帮工,引来众人的不悦。 虽然嘴上抱怨着、心里也鄙视着武士,但大阪人有自己的生存之道,那就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远离了通商屋的海船,改成聚集在外围盯着码头方向。 “哗!” “那是什么怪物!” 在众人惊叫声中,一匹“巨”马被武士经由海船跳板牵了下来,然后是第二匹、第三匹……这样或黑或棕的马,不似岛内马匹矮小,无一不身材宽厚强壮,仅仅肩高就要超过了大多数人身高,待马颈直起后,众人都得抬头仰视。 大阪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还没有西洋“挽马”的概念,有行商至横滨的,即使在那里见过西洋人的高头大马,但却未曾见过这种体格的,简直是人们心中的神驹。 而最过分的是,通商屋的人对此神驹毫无敬畏,竟是给其套上了板车,而一个个沉重的木箱开始不断地被搬到这些板车上……看样子,这些马是准备用来拉货,这结果更加令大阪商人都有些看不过通商屋的“穷奢极欲”。 正在多数围观者不明所以时,有眼尖者发现,如今风头正盛的大阪通商屋两替店老板五三郎,带着几个伙计候在海船附近,正对着一个指挥武士及帮工们搬用货物的少年人点头哈腰,似乎在争取着什么,最终那少年人点了点头,将其引到了另一艘还未有动静的海船旁等候。 与五三郎老板一起等在那儿的,还有几匹身形稍瘦、配着鞍鞯的高头大马,其中一匹甚至伸出舌头,来回舔着五三郎光秃秃的脑门,但五三郎并没有在意,而是专心盯着海船上刚刚被人顺下来的跳板。 不多久,这艘船也有了动静,在几名上衣下袴的武士下船开路后,一大群人簇拥着个身穿素鼠色小袖、深蓝色马乘袴,外套媚茶色暗云纹羽织的青年人走下了船。 青年人并没有剃月代,而是留着近些年在基层武士间风靡的讲武所风发鬓,乌髻之下生得一双丹凤眼,肃穆时状若郎星,环顾间又若流萤。加之面如冠玉、唇似涂朱,说笑间好似集万千风华,前行时身姿挺拔,更加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饶是大阪此等繁华之地,也极少见如此出挑的人物,有些爱好风月的大阪人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紫式部书中的光源君走入了现世。 在那青年人下船后,又有一群身穿蓝鼠色贴身衣裤、头戴虚无僧蔺笠的家伙有序下船,并开始搬运一些狭长的木箱到马拉的平板车上。他们没有佩刀,仅在腰间别着道中差,似乎并不是武士,不过举手投足整齐划一,完成工作后笔直站着也不出声,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奇装异服的怪人们搬东西的功夫,那面相俊俏的青年人已经来到了马匹前。 在大阪人心目中满肚子坏水的五三郎老板,此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看着那么纯洁无害,惊掉了一众围观者的下巴。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五三郎老板见青年人来到跟前,在谄笑问好后,整个人跪俯在了高马的身侧,似乎打算作为马镫驮青年人上去。 那青年人见此也明显一愣,然后笑骂着一脚踢在五三郎老板屁股上。看上去实际力道不大,但五三郎确实很配合地打了个滚,然后挫着手站了起来,仍然一脸笑着往前贴乎,两人又说了几句,在青年人点头应允了些什么之后,方才退到一边候着。 有佩刀武士来到马前单膝跪地,青年人踩在武士大腿上翻身上马。早先指挥搬运货物的少年此时也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冲着这里跑了过来,这位身手却是要更麻利得多,借着奔跑的力道,单手撑住马鞍,稍一用力便将自己“甩”上了高高的马背,看着周边众人都有些止不住想叫好了。 似乎是觉得风头被抢了,少年人在露了这一手后,便被那俊俏青年满脸严肃地训斥了一番,直到少年人连连“认错”,俊俏青年方才罢休。 最后一个上马的是名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武士,在护卫的帮助下中规中矩爬上马背,似乎有些怕高,还特地紧了紧手中的缰绳。 五三郎老板自告奋勇接过了护卫武士手中的牵马绳,当起了俊俏青年的马前卒,看上去其本人还乐在其中。 随着青年的坐骑移动,这支百十人的大部队正式开拔,除了马上的三人和五三郎老板,其他人各司其职,甚至没有一点相互的交流,表现出了少有的纪律性,令众人产生这会不会是一群被施法偶人的错觉。 看着这支长长的队伍离去,多数人是懵懵懂懂不明所以,仅仅打算把这番所见当作未来的谈资。在围观众人中,一名越后屋的管事沉思片刻,突然张大了嘴巴发出令人莫名其妙的惊呼,待身旁的友人打算出言询问时,这位却是卯足了力气,已经一溜烟向城町方向跑去了。 第204章 上洛之旅 “老板您是第一次来大阪,我刚来时可是好一番不适应呢。” 太一骑在马上,本是在欣赏着沿途人文风貌,感慨于大阪城町商家的喧嚣、往来町人之富足,倒也是津津有味,此时听到正在牵马的五三郎问话,笑着摇头道:“如果刨除虾夷地的话,我甚至都未曾出过关东,此地倒是很有烟火味。” “也很有‘人情味’,”五三郎回忆道,“我刚来的时候,见到每一个人对我都超级热情,着实吓了我一跳呢,可能在大阪人心中,就没有‘见外’这种词。” “哈哈哈,有这么夸张吗?半四郎师傅,您在上方待得时间长,也给点评价呗。”太一回头笑道。 “我主要是陪着又次郎大人住在京都,那位来大阪也多是为了逛新町游廓,我一般都不陪着。”骑在马上的小森半四郎似乎真的有些恐高,连回答太一的问题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地马。 “新町啊,真好奇啊!”太一嘟囔着。 “晚上就是在新町包了一家料亭,给您接风洗尘,请了当下浪华最近正受欢迎地深雪太夫作陪!”五三郎很有眼力,立刻接话道。 “如此甚好!”太一点点头。 山口一:“……” “咦?阿一,我感觉到你有心理活动。”太一将头扭到另一侧。 “没有!”山口一骑在马上一本正经答道。 “对了,老板,商量个事呗。”五三郎见太一心情不错,笑着道,“当时说好是来大阪一年的,这转眼已经要两年了,什么时候能调我回江户啊?” “嗯?如此繁花似锦之地,别人可是求着来,要不是看在早年你在河西屋时的交情,哪怕你来通商屋后做的再不错,我也不可能轻易指认你负责大阪事务的。知道这相当于什么吗?幕府的浪华镇使(大阪城代),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你自己细细品。”太一拿马鞭戳了戳五三郎的后背,装作不满道。 “我也知道啦,但我最初本就是个乐师,还是多亏了您在利兵卫老板关店后收留,又得以跟在舍助先生身边学习,有幸被委以重任来大阪主持一地事务。”五三郎表示自己并非不领情,“但毕竟是客居他乡,我原来可只是个乐师啊,现在每天跟大阪的奸诈商家往来,真的很头疼心累,还不如回总店跟在舍助先生身边算账呢,实在不行您把我发配到虾夷地去,听说那边的土人都没怎么有心眼。” “想得美,哪能事事如意,我愿意来上方吗,还不是得来!光枝姐愿意来上方吗,还不是一样要来!” “光枝……啊,不……光子夫人要来?”五三郎有些奇怪。 太一略作解释:“你可能还不知道,就是前两日的事情,那位会津中将大人已接受了幕府新设立的京师守护职,最早年底最晚明年初,可能就要到平安京任职了,光枝应该是要随行。” 文久二年润八月,将军德川家茂设置京都守护职,统领幕府在京都甚至京畿周边的一应事务,京都所司代、大阪城代也要受其辖制,并任命溜间谒大名、会津藩藩主松平容保担任此职役。 究其原因,是因为德川家茂准备上洛了。 文久二年以来,“公武合体”有了实质性进展。二月十一日,十七岁的德川家茂与十六岁的和宫亲子内亲王于江户城大奥举行婚礼,为一直以来闹得沸沸扬扬的“降嫁”事件画上了句号。 为了笼络力主攘夷的轻格武士和浪人,德川家茂做出裁决,认定前大老井伊直弼有过错,削减了彦根藩的封地,并赦免了在安政大狱中被处罚的一干人等,甚至取消了樱田门和坂下门两次事件中行凶浪士的罪名,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倒幕”思潮的萌发壮大。 同时,为了迎合日渐高涨“尊王攘夷”思潮,更加顺利的推进“公务一体”改革,年轻的将军甚至开江户幕府之先例,亲笔向官家上了誓书,强调自己忠于朝廷而无不臣之心,并表示将遵从官家意志力主攘夷。 虽然是张嘴就来的鬼话,但朝廷方面还真信了,特别是官家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认为举国一致的光明前景就要出现。于是又派下敕使大原重德到江户,向幕府阐释了朝廷的三方面意见:一是征夷大将军应当仿照旧制入朝奏事,商定破约攘夷的国策;二是建议仿照“太阁大人”丰臣秀吉的做法,在诸藩中选出五大藩,作为幕府五大老,辅佐将军以供咨询国政;三是推荐一桥侯德川庆喜为辅政、越前侯(福井侯)松平庆永为执政,总理幕府政务。 以上任何一条要是让“老乌龟”德川家康听了,棺材板绝对都压不住。不过现今形势比人强,国内非议之声不绝于耳,甚至有公家在运作弹劾幕府,德川家茂只能尽量缓和矛盾,以慢慢抽丝剥茧解决当今困局。 好在虽然官家传敕令给将军,很是让幕府没有面子,但胜在所提意见也并不是太离谱。明显还是希望保持幕政体制,且对目前岛内的来“尊攘”乱局不认可,寄希望于幕府能够压制管控分歧,让国家重回正轨。 德川家茂的表态非常好,基本采纳了官家敕令的意见,不仅同意在政事上听取萨摩藩、长州藩、土佐藩、肥前藩、越前藩等雄藩意见,同时任命一桥侯德川庆喜为将军后见职,相当于成了将军的监护人,任命越前侯松平庆永为政事总裁职,正式统领幕政,推进以“公武合体”为核心的政事改革。 朝廷方面的考虑实际上很简单,就是觉得原“纪州派”的一干人等都被井伊直弼带坏了,一心就想着开国贸易,那么就把“一桥派”的人换上来,这样锁国攘夷还不是水到渠成? 实际上这位官家想多了,虽然早先的“纪州派”与“开国派”是高度重合的,但“一桥派”与“锁国派”却并非一回事。因而除了朝廷和底层武士以外,实际上幕府将军也好、雄藩大名也罢都没有真的想要去破约攘夷的打算。 幕府更多是希望对内团结、缓和局势,以便于腾出手来解决问题。雄藩则是希望借此机会获得更多权力,而“攘夷”不过是两方抛出来的一个“概念股”。 越前侯松平庆永执掌幕政后,以团结诸藩消除分歧为最优先,开始推进所谓百政改革,实施人事改革,解散现任幕阁以重组,实施军事改革,重建陆海军制。同时,为缓解濒临破产的诸藩财政,幕府放宽了参觐交代制度,不仅参觐频次降低,还允许大名家眷离开江户,一下子受到了诸藩的极力拥护。 至此,以“公武合体”为表象、以“举国一致”为核心的幕政改革似乎初见成效,剩下要做的,便是上洛给官家卖个面子了。 对于将军入朝的事情,幕府内部争议很大,抛开几百年来的面子问题,主要担心的是安全问题。 现今,由于公卿们煽动,大量浪士及诸藩轻格藩士居留京都,那怎叫一个乱字了得,刺杀暗杀都成了常态,如果将军前往,便必须先行肃清那些亡命之徒。 这可不是什么好活儿,处置不好可能成为天下武士公敌,因而松平容保最先得知幕府有意任命自己为京都守护职时,那是坚辞不受的,他虽然对将军家算得上忠诚勤勉,但到底是不傻,知道接下这副担子可能的后果。 但松平庆永搬出了会津藩初代藩主保科正之的《御家训》。这就很尴尬了,要知道《御家训》上写的清清楚楚,如果不听将军的话,那就不是会津松平家的子孙,这可就上升到藩主位置合法性的问题了,哪怕知道是个坑,松平容保也只好捏着鼻子跳了下去。 其实在太一看来,松平容保还是该再硬一点,顶回去也就得了,按照现今幕府对诸藩实施的绥靖政策,也不可能真的因为松平容保不受命就把他撸了,说到底这位还是脸皮不够厚。 虽然现今参觐交代制度已被更改,大名家眷不需要再留在江户当人质,但这赴京任职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松平容保本是打算独自前往的,但光枝有些担心,且不愿意与丈夫分开,便借口太一也要赴京都,最终说服了松平容保带上了自己。 太一此次的京都之行,自然不可能是为了给他们家会津侯打前站,却是单纯因为些私事。 “在下也是许多年未见光子夫人了,听江户总店传来的信儿说,半年前刚刚添了位千金,这礼物正愁没法子送呢,如此正好能补上。”五三郎笑着道,他早年作为光枝搭档的乐师,实际上也承担着代表店里保护艺伎的职责,与光枝一家子关系都不错,这也是在河西屋关店后,太一尤其关照提拔他的原因。 太一亲人极少,朋友也不多,因而更重与身边人培养起来的感情。 “恩,我临行前还特地又见了一面,现在看就是个有性格的小丫头,可不象是会津侯那么温文,估计以后做派必然是随光枝姐的!”说到了新生就不得不提到逝者,太一话风一转道,“京都等持院那边联系的怎么样了。” 五三郎赶快答道:“无外乎是花钱的事情,已经和那帮敲骨吸髓的和尚们都联系好了,大老板的遗骨运抵后,随时都可以归葬。” 这便是太一自关东千里迢迢到畿内的最主要原因。 七月中旬,在浅草宅邸养病的又次郎老板,出现了频繁咯血及高烧的症状,在请江户名医问诊换药后仍不见起色,没过几日甚至出现了呼吸困难的情况。 似乎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又次郎老板连夜召太一到宅邸以交代后事。其间多是一些辛秘事,诸如足利屋的合作伙伴、与各家的秘密交易、帮助某些大人物处理过的脏活等等,几乎是细数了自己的一生,并表示除了未能重振喜连川家,自己作为一个简单的人来说,这一生实际上也没什么遗憾。最后唯一的遗愿,便是希望葬入京都等持院。 等持院在众多名刹中并不怎么起眼,太一最初不太明白又次郎老板为何要求葬在此处,后来问了别人才知道,等持院是足利家超度往生的菩提寺,室町幕府的第一代征夷大将军足利尊氏便埋葬于此。 太一有些不理解于又次郎老板的所谓传承执念,但是死者为大,还是很郑重的答应了又次郎老板的要求。 两人聊了一夜,又次郎老板精神却是似乎更好了,早上竟穿戴整齐起床用了早饭,并走到院中晒起了太阳,正当太一以为对方病情见好时,这位就这么坐在院中,沐浴着日光仙逝了。 “喜连川家在京都黑谷的宅邸,还要安排去拜访吗?”五三郎询问道,“毕竟那边现今一直没有表态。” “还是要去拜访一下的,毕竟那位祖母大人还在世,此行京都不去拜访有些说不过去。” 太一对此也是万分头痛,又次郎老板的母亲雅子夫人是还在世的,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是有够受到。虽然又次郎老板引嗣子有些仓促,但太一现今毕竟算是喜连川家的继承人,不去拜访这位祖母大人,有些说不过去。 至于足利屋的家业什么的,太一倒是觉得无所谓,借着又次郎老板密谋的事情,人到的相对较齐,诸宿场的人手都已经向太一表示了中心。剩下的便是京都的那部分的风月生意了,虽然听说很赚钱,但对于现今通商屋的体谅来说就有些不够看。太一心里盘算着,如果那位雅子夫人认可自己,那其以后自然就要由太一奉养;如果老太太不认可自己,那么这部分生意就留着给老太太养老用得了。 太一一行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经兵库港进入大阪,一路上引起了很大关注,也算是闹得沸沸扬扬,甚至现任大阪城代松平宗秀也派手下武士来询问了情况,当然态度还是比较温和的。这一方面是大阪传统了,为了笼络商团,大阪城代除了卫戍职责以外,尽量与商家保持好的关系,以争取工作中的支持;另一方面则是看在通商屋现今幕府御用商人的身份,以及和会津侯松平容保的关系上。 太一计划仅在大阪歇脚一日便要北上京都,婉拒了松平宗秀的宴请邀约,并托人送上了厚礼。 当晚的另一份邀约,倒是令太一有些犹豫,越后屋三井家送来了帖子,希望晚上请太一吃饭。 第206章 敲诈勒索 听三井久子提到清河八郎,太一的第一反应是三井家知道了什么,想要以此威胁自己。 不过转念一想,作为参与串通起势的两个当事人之一,又次郎老板已经病故了,只要清河八郎不做妖,根本就是死无对证的事情。 再看三井久子一脸真诚,确实是询问的样子,太一思虑片刻答道:“在江户是有过交集,早年我学习剑道时,最初选的便是清河八郎的道场。” 太一话风一转道:“不过此人异常危险,去岁曾因秘密结社被幕府通缉,你们是怎么会与这位有联系的?” “前一段时间,越后屋在大阪的各店面受到西国攘夷浪士袭扰勒索,父亲大人最初的决策是不妥协,毕竟我三井家在大阪还是有些分量,便让人将浪士们赶了出去,哪曾想一下子沾染上了麻烦。”三井久子说道,“对方的报复来的很快,也很直接,先后有几个分家子弟和店面老板被莫名砍伤。而那些浪士云聚云散,京兆尹和浪华镇使拿这帮人都没有办法,本家是商户,每日陷入与浪士们的纠纷很让人头痛……好在这个叫清河八郎的主动出面周旋,他在浪士中似乎很威望,帮助平息了此事。” 太一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抓着小案几上的天妇罗往嘴里塞,心道没成想清河八郎还是个热心人,与他留给自己狂傲不羁的印象不大一致。 三井久子不满地瞪了眼听戏一般做派的太一,继续道:“如此,这人与我三井家便有了联系,父亲大人一度将其引为座上宾,直到前一段时间起,这人开始侧面宣扬‘尊攘’,并提出向本家及大阪商团借金的请求。开始是百十两,之后慢慢变成了千数两,如此父亲大人觉得蹊跷,倒不是心疼钱而是害怕被骗,让人偷偷调查了一翻。不查不知道,这位在城郊笼络招募浪士,已有数十人之多,人数甚至还在增加,眼看可能过百,而在里面就有最早勒索本家的人。” 听到这里太一笑了,他刚刚就想到了清河八郎可能是设局骗钱,毕竟勒索能弄到多少钱,不如和冤大头拉上关系,源源不断获得资助。 在太一看来,清河八郎一直就是个很有野心也很有想法的人,唯一的短板是出身低微没什么靠山。虽然在吉田松阴之后,浪士们信奉“草莽崛起”,不过真的一点靠山都没有,想做“大事”肯定是存在先天不足的。但这位却总能通过奇思妙想和过人的煽动力,在自己周围聚集起一帮人来,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才干。 太一听了故事心情不错,虽然对三井家的执念淡了,不过有机会看到对方因被“狗皮膏药”黏上而吃瘪,还是很让人心情舒畅的……太一就是这么耿直。 “父亲大人很愤怒,找清河八郎挑明了此事,这次对方便直接破罐子破摔威胁了起来,甚至在被严词拒绝后,趁着父亲大人检查店面的机会,叫人将父亲大人砍伤了。此次赴宴,父亲大人本是打算亲自来的,奈何刀伤有些反复,最终才由我出面。”三井久子解释道。 心里暗爽之后,太一开始琢磨三井家提起此事的用意,肯定不可能是为了让自己听了开心的,那么是为了求助?但凭什么呢,是他自己哪里没有做好,让三井家误以为他是个急公好义、不计前嫌的人呢? “此人在关东被幕府通缉,算是个在逃的犯人,八郎右卫门老板还信他本就可笑。”太一听了半天故事,出言评论道。 “西国浪士因攘夷被幕府通缉的不知道有多少,而尊攘又不会判什么重罪,为什么结交不得?”三井久子反问一句。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你看现今结果也挺好是?”太一笑着调侃道。 既然猜到了明白了三井家这在向自己求助,那既然对方没有把话挑明,太一自然可不可能主动替人分忧。 “你们足利屋在喜连川又次郎主事时,便一直在豢养打手,这方面上方其他豪商都比不了,再怎么说也算自己人,此次可不能任由那些九州的、四国的浪士欺负人。”三井久子支支吾吾提出了请求。 “我就不信你们三井家没有养自己的打手,觉得对方难缠就让我主动靠上去?”太一觉得有些好笑。 “清河八郎早先与父亲大人交好时,曾大肆宣扬得到过喜连川又次郎的资助,所以这个无赖是你们养起来的,事情发展成这样,你们有责任。”三井久子鼓着脸不满道。 太一蹙起了眉头,这事儿清河八郎就做的有些不地道了,说好的一拍两散、两不相欠,又把这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宣扬是几个意思?三井家可能以为这位与大部分浪士一样,是因为过激的尊攘行动被通缉,但实际上这位是意图谋反,并且还真的着手实施了,太一可不想和他牵扯上。 “我最看不贯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断然不能放任他!”太一狠狠拍了一下身前的小案几,吓了三井久子一跳,转而有些狐疑,在她印象里,太一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怎么自己准备好的游说之词还没用上,这位就表态出手帮忙了。 “你们最近和清河八郎是否还有接触?”太一问道。 “啊?哦……七日前倒是曾跟店里联系索要钱财。由于父亲大人早先被砍伤,店里主事的老板看不过眼,找人和他们打了起来,赶走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不过父亲大人闻听此事发了脾气,认为那老板当时处理事情有些过激,以至于这些天浪士们又开始袭扰店里的人,弄得大家不胜其烦,都不敢单独外出了。”三井久子答道。 这是很地痞式的做派,令人无奈的一点是你还拿他没有办法。因而但凡正经人就不愿意招惹这些家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整治你,但你一旦跟他们消耗起来,正常生活就乱套了。对于大部分商家来说,如果对方不是太过分,能用钱打法是最省心省力的。但显然清河八郎狮子大开口,逮着越后屋一家薅羊毛,这才把人家薅恼了。 在太一看来,清河八郎汇聚起来的这帮人,着实有些low。按说浪士也是武士,起码是要保留点尊严的,真的过不下去而要向人伸手讨钱,那也得学后世老电影《切腹》里的桥段:你不给钱我就切腹死在你门口,让你家门蒙羞。 早年间,天朝的流氓地痞也有类似做法,你要不随我意,我就拿砖拍自己脑袋、拿刀扎自己大腿,伤的是你的恻隐之心,而持械行凶那绝对不叫能耐。奈何后来人心不古,地痞流氓只会恃强凌弱了。 现今攘夷这潭水很浑,浪士这个群体很杂,大部分根本就不是脱藩藩士,很多是普通人随便别上把刀冒充的,反正社会动荡也没人去核对身份。 既然是乌合之众,而非真的是令人头痛的“中二”青年群体,那太一便有了整治清河八郎的法子。 “那么,需要我们配合着做些什么?”三井久子确认道,太一将此事一口答应下来,让人有些不踏实。 上下打量着三井久子,在看得后者有些发毛后,太一方才出言道:“知道什么是实力差距吗,你们越后屋小门小户的,能提供啥帮助,不要添乱就好了。” 三井久子脸又拉得老长,突然不想和太一说话了。 清河八郎的事情,太一没有打算让别人参与,虽然看上去是在帮三井家,实际上是想替自己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麻烦。 两人的沟通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太一还破例发扬了一下风格,送生着闷气的三井久子出门,不忘“好心”叮嘱道:“回去告送八郎右卫门大人,别想着占小便宜吃大亏,早先给了钱不就没这么多事情了,现今医药费也不便宜?” 三井久子嘴角扯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然后迈步走出料亭的大门,门外三井家的几个下人正在等候,见到自家大小姐出来,纷纷围了上来。 正在此时,两个明显喝得醉醺醺的武士,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似乎是要经由大门进入料亭。 太一眉头挑了挑,在三井久子的惊呼声中,突然伸手将其肩膀揽住,半裹挟着将其带出了料亭,直接来到了大街上,没有让两个武士在门口制造擦身而过的机会。 被太一突然搂着,三井久子整个人都僵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太一的侧脸,脑子晕乎乎的,不过还是在片刻后反应过来,开始挣扎大喊:“登徒子你干什么!” 三井家的下人见太一强搂着自家小姐,一下子围了过来,不过他们也都知道太一的身份,倒是没有发生狗血的忠心护主、上去一脚把太一踹开的情况。 太一见众人将自己和三井久子围在了中央,方才松开怀中的三井久子,冲着两位武士高声喊道:“清河八郎身体可好?” 两名武士因刚刚“目标人物”被太一搂走,本就有些恼火,现在被太一戳穿,也便不再装了,从腰间抽出打刀,杀气腾腾反身扑了过来。 随行保护三井久子的,也有三井家豢养的浪士,此时也明白过来,抽刀与行凶者缠斗,三井家这边人数占优,但剑术上不如对方,一时间倒也打得难解难分。 太一没有带刀,即使带着他也不会有加入混战的打算,抱着胳膊在一边给三井家的人大喊着打气。 “你怎么发现他们不对劲的?”三井久子哪怕脑回路再长,此刻也明白了太一刚刚失礼的原因,但不太明白其是如何察觉的。 “因为我有脑子!”太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三井久子又不想和他说话了,刚刚萌生出那点感激,也瞬间烟消云散。 开玩笑,今天料亭是被太一包场的,怎么可能还有其他客人。再说这种事小心一点没错,反正即使自己误会了,顶多是单纯占占三井久子的便宜,自己又不亏……他就是这么心思单纯而耿直的boy。 街上的打斗声将正在吃饭的山口一等人引了出来,山口一往常是贴身跟着太一的,今天是“公司聚餐”性质,太一让他带着负责护卫的陆战队武士放松一下,毕竟人不是机器,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紧绷着一根弦。 山口一见三井家的随从跟两个武士打斗,虽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肯定是要帮着三井家的,毕竟今日是通商屋宴请越后屋,后者的人在赴宴中出了事,最后落得还是太一的面子。 “不用那么麻烦!”太看到山口一他们出来,摆了摆手,然后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好伙伴“雷明顿1858”,冲着混战中的行凶武士就是一枪…… 然后……三井家的一名护卫惨叫一声,捂着大腿倒在了地上。 山口一:…… 三井久子:Σ(っ°Д°;)っ 太一:( ̄︿ ̄) “扔掉武器,不然你俩就是和他一样的下场!”太一大喝一声,左手也掏出一把转轮枪,指着倒在地上的三井家护卫道。 两名行凶的武士还未能反应过来,看着太一黑洞洞的枪口,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办,便听枪声又响……又一名三井家的护卫惨叫到地…… “按我说的做,我凶起来连自己人都不放过的!”太一一副恶龙咆哮的做派。 这下子,不论是行凶者还是三井家的人,众人纷纷将手中的长短刀具扔到了地上。山口一等人则是借机上前将两名行凶武士拿下,等待太一发落。 三井久子看着倒在地上的自家护卫,恶狠狠瞪着太一,后者若无其事将枪放回到怀里,叹着气道:“不胜酒力……不胜酒力啊!” …… 稍晚些时候,一间仓库中,两名被五花大绑的武士,看着围在自己身前的百十号人,冷汗都下来了,更不要说不远处那个长相妖异的青年人,又开始在摆弄手中的转轮枪。 “我是很爱好和平且讲道理的,只要还能谈得来,就不会难为你们,毕竟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太一说的很真诚,“那么咱们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喜连川太一,你们是清河八郎的朋友,怎么称呼?” 两名武士对望一眼,低声道:“虎之助(源八郎)!” “嗯嗯,我是一个买卖人,最不喜欢就是打打杀杀!既然你们和清河八郎是一伙的,那么现今我有一桩价值千两的大买卖,想和你们谈谈,恳请你们能够答应。这样咱们就是合作伙伴了,我甚至可以原谅你们今天的行为。”太一摆弄着枪道,“你同意吗,虎之助?” “我想先知道是什么买卖?” “嘭!” 两名通商屋的武士将毙命的那名自称虎之助的武士拖了出去。 “他太不干脆了……你同意吗,源八郎?” 第207章 被算计了 “为何要这么麻烦,我带些人去把清河八郎干掉不就行了!”看着被陆战队押走的那名行凶浪士,山口一表示不解道。 “我以前就说过,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尽量用钱解决,在咱们前进的道路上各种琐事有很多,没必要件件亲力亲为。现在多好,对方已经见识到了咱们的实力,咱们出钱买清河八郎的人头,不论是从‘胡萝卜’还是从‘大棒’的角度,对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们可和你不一样,这群自称武士的家伙,大多无外乎求财逐利,即使不是全部,但也足以分化瓦解清河八郎的队伍了。有结果最好,即使达不到预期,起码让他的势力归零。”太一笑着道,“你看,一千两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何必咱们自己劳心劳力呢。” “您也说他们不过是群自称武士的家伙,那么这些人办事可能不那么牢靠。上次清河八郎潜入驻地总店码头时,我与之交过手,说实话一对一我的赢面都不大,更不要说那些乌合之众。再加上清河八郎身边多少应该会有几个早年在道馆的手下……”山口一刚才见识了行凶武士的身手,觉得靠这群人拿下清河八郎不是很靠谱。 太一笑着拍了拍山口一的肩膀:“通知五三郎,咱们再在大阪待两天。你就安心的保护好我,咱们的住址不是已经告诉那名浪士了吗,接下来等待就好了。如果他成功的说服了同伴,完成了与咱们的约定,那么就会带着清河八郎的头前来。即使没有成功,以清河八郎那性子,吃了咱们的亏,肯定心里气不过,会来找咱们的,因此不论怎样都能见到他。” 既然决定再逗留两日,太一便有时间登门拜访了一下大阪城代松平宗秀,却是得知这位即将赴任京都所司代,而京都所司代为外官首座,下一步便拥有了进入幕阁的机会,让太一很是祝贺了一番。 由于职权特殊,京都所司代与大阪城代在外官体系中,分列第一、二把交椅,前者为幕府在畿内的最高长官,主要工作是代表幕府监管朝廷,而后者镇守西国经济中心大阪,负责统领和防备西国诸藩大名。虽然后者理论上职权范围更大,但由于前者工作性质已经开始涉及到核心幕政,被视为“储相”,甚至在特定时期,京都所司代会由老中兼任。 按理说,如果不是看在松平容保的面子上,太一单单一个幕府御用商人的身份完全不够看。但现今松平容保将就任京都守护职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西国,未来就要在太一姐夫手下做事,松平宗秀自然要放下身段与太一结交一番。 晚上,以庆贺松平宗秀升迁的名义,太一在新町游廓设宴款待大阪城代及吏属,最后也算宾主尽欢。 太一喝得晕晕乎乎,在山口一的搀扶下返回住所,有留守的陆战队武士禀报,那名叫源八郎的浪士前来回报,说是已经斩杀了清河八郎。 初听到这消息,太一一度以为是自己晚上喝得太多,出现了幻听。这才一天就成了?又找自家派去盯梢的人问过,确认下午时浪士们聚集的野寺似乎发生了大规模冲突,据说死了不少人,西町奉行所的人都出面封锁了相关寺院,与源八郎所述两相对照的话,倒是有这种可能。 太一立刻来了兴趣,也不急着回屋休息了,告诉手下人安排在屋敷主间接见浪士源八郎。 浪士源八郎一行两人,借着室内昏暗的烛光,即使两人坐的比较远,太一也能看到其身上的惨状,两人具是鼻青脸肿,头上、身上缠着纱布,一些未包扎的小伤口已经结痂,看上去下午的一番冲突确实十分激烈。 “倒是我小瞧了你们,”太一懒洋洋地斜靠在地板上,有些赞赏似的说道,“跟我说说经过。” “是,按您的意思,我回去与同伴们商议,大家也认为清河先生……啊,不对……是清河八郎这个人异常可恶,都觉得应当答应您的提议!而且清河八郎是幕府逃犯,我等虽为浪士但亦有忠诚之心……”浪士源八郎似乎见了太一十分紧张,额头不断冒着冷汗,说话也磕磕巴巴的。 “啰嗦!”太一对这些家伙的心里活动不敢兴趣,催促道,“我就想知道你们怎么除掉的清河八郎,说的精彩一些,不然我就回屋休息了。” “呃……”浪士源八郎被噎了一下,与自己的同伴对望一眼,又略微调整呼吸,重新组织了语言,“昨夜回去后,我就与同伴秘密商议定计,于今日中午在一起用饭时发难,趁着大家挤在一起的功夫,砍伤了清河八郎,亲近清河八郎的浪士发现状况,还与我们打了起来,不过幸得神佛庇佑,清河八郎在乱斗中失血过多力竭而亡。” 这事情进展的太顺利,太一都有些不敢相信,泥鳅一般的清河八郎就这么死了?不过从历史上看,很多大人物都被无名之辈暗杀,比如凯撒、费迪南、林肯等等,更不要说清河八郎现今还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拿来!”太一伸手道。 “什么?” “清河八郎的人头啊!”太一说,“咱们不是约定好了吗,你带着人头来换取一千两纹银。” 说着太一打了个响指,侍坐在侧的山口一从怀中掏出一叠“十两”的钱引放到了地上。 “呃……西町奉行所的人到的太快了,没有能带走清河八郎的头。” “哈!”太一大笑了起来,“也就是说你两手空空来拿钱吗,不要想着耍小聪明,通商屋的实力你要清楚。我们可不是越后屋那种稍微养了些打手的商家,本家可是在替幕府守戍虾夷地的,对付起你们这些浪士来轻而易举。” “是……是!”源八郎冷汗冒得更厉害了,嘴打着哆嗦道,“有证据!有证据!清河八郎的‘七星剑’被我带了出来,此剑其从不离身,在浪士中也很有名气,足以证明一切。” 源八郎的同伴解下身后背着的刀袋,从其中取出了一柄刀装精美的打刀。 太一坐直身子瞥了一眼。由于距离远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勉强能辨认出刀已经不是当年在又次郎老板宅邸时所见的那套,不过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对方换了也未可知。 “拿过来看看!”太一摆了摆手。 源八郎的同伴双手托刀缓缓起身,然后弓着身子快步朝太一的方向而来,有那么一瞬间,太一从这人身上找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在酒精的麻痹下,太一的脑子转的有些慢,待到品出那么一丝阴谋的味道时,此人已经来到了身前。 太一由于坐着视线较低,此刻已经看清了对方的脸,不是清河八郎还能是谁!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清河八郎改变原本托刀的姿势,右手滑到刀柄处,接着便是长刀出鞘,划出一道曲线冲着太一劈了下来,而太一根本来不及躲闪了。 刀光降至之时,山口一瞬间移步挡在了太一身前,腰间佩刀出鞘挡住了这凶险的一刀。 突发的变故将太一惊出了一身冷汗,待山口一挡住了对方,才仓皇起身后撤,与缠斗在一起的两人拉开距离。 “喂,愣着干什么,快去杀了他将功赎罪。不然就你今日所为,我清河八郎必然要将你碎尸万段。”清河八郎一边与山口一过招,一边冲着不知所措的浪士源八郎大喊着。 清河八郎今天也是自觉背到了家,平白无故在寺中被偷袭,如果不是自己手下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家伙,很可能真的被杀了。 清河八郎在浪士中的名气很大,但由于狂傲的性子,很不怎么讨人喜欢,与他接触久了以后,不少人会本能的排斥他。但清河八郎从不以为意,他始终认为成大事者都是孤独的,这些被他聚集起来的浪士,不过是他手中的刀而已。 他从来没想到手中的“刀”这次反噬了自己,源八郎一晚上就串通起了数十人,多是与清河八郎不对付的,有嫉妒她的、有不认可其处事理念的、有单纯贪财的,这群人确实是趁着清河八郎用餐时动的手,一击未成便与支持清河的人乱战了起来。 清河八郎抓住了始作俑者,逃出了野寺,待逼问出了前因后果,恼怒于自己大半年聚起来的队伍毁于一旦,实在是恨得牙根痒痒,这才有了行刺的计划。 那浪士闻听此言,看了一眼正在与人打斗的清河八郎,又看了一眼太一,却是谁也不管连滚带爬直接逃走了。 清河八郎大骂一声,奋力脱离山口一的纠缠,冲着太一的方向而来,全然不顾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对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屋外守卫的陆战队武士们已经听到了声响,开始提着刀涌入室内。 太一因为自己被轻视而有些恼火,纳刀做起式状,待到清河八郎靠近,“小狐丸”瞬时出鞘。 清河八郎是第一次与太一交手,未曾想到后者会露这么一手,猝不及防之下躲闪不及,只能拼命后仰,但胸前仍被刀刃撕开一道长长的裂口,还不待其有另外反应,山口一的刀自其后背而入刺穿了腹部。 清河八郎身子打了个晃,直接扑倒在地没了动静。 太一被摆了这么一道,弯腰夺过清河八郎手中的长刀,气恼地冲着山口一道:“拖出去!” 看着山口一带着几人将清河八郎的尸体拖走,太一跌坐在地上,有些为这次的局面后怕。 早早睡下的半四郎师傅也被刚刚的打斗声吵醒,提着刀走了进来,看见太一正在擦拭“小狐丸上的血渍,皱眉道:“怎么了?” “是清河八郎,刚刚伪装成被收买的浪士行刺我,差点就让他得手了。”太一将刀收起,苦笑道,“要不是您交的本事没有忘,这次真的就栽了。” “我早就跟你说,最近你太迷信西洋火器了,练好剑道才是立身根本。”半四郎师傅说教道。 太一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郑重道:“我决定了!” “想清楚就明天不要偷懒了,早起与我一起练习!”半四郎师傅很满意太一能够醒悟。 “我决定了,以后身边还是要多带人,光阿一自己根本不够!”太一拍着大腿道。 半四郎师傅拉着脸回去睡觉了…… 过了不短的时间,山口一才阴沉着一张脸走了回来。 “这么久?别告诉我你们还给清河八郎挖了个墓地。”太一正在把玩着原属于清河八郎的“七星剑”,笑着调侃山口一效率低。 “让那家伙跑了!”山口一像是做错了事,声音如蚊子哼哼道。 “怎么,他还会诈尸啊?” “那家伙装死,我们本来想补几刀再把他丢到河沟里,没想到这家伙一到了河边就趁机抽走了一名陆战队武士的佩刀袭击我们,然后跳到了河里,我带人沿着河岸找了半天都没再寻到他的踪迹。”山口一声音里也有些恼火,显然是又让清河八郎给耍了。 太一倒是挺佩服清河八郎的,这位是拉斯普京的体质吗?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着简直是奇迹。 “这可是个祸害!”太一有些无语,对山口一命令道,“你先安排人去沿河搜寻,明天一早再去浪华镇使松平大人府上求助,请他帮忙追缉幕府逃犯清河八郎。” 清河八郎这只泥鳅入了水,真的就再也没有在大阪地界上露出踪迹,公私两个层面的搜寻都是无果而终,太一甚至怀疑清河八郎是不是死在河里了。 如是又过了两日,仍然没有收到清河八郎的消息,太一不可能一直留在大阪等消息,他来此是为了安葬又次郎老板,因而哪怕再不踏实,也要动身赴京都了。临行前又叮嘱五三郎盯好大阪方面,自己带着大部队北上京都。 文久二年闰八月七日,太一等人抵达三条大桥外,千年妖都就在眼前了。 第208章 攘夷“英雄” 京都现今的正式称呼仍是平安京,这座修建于八世纪的都城,几乎算是经历了岛国自大化改新后,所有跌宕起伏的重要历史事件。 奈良时代末期,桓武天皇为了摆脱奈良佛教寺院势力的影响,先后迁都藤原京、平城京,后又决定比照天朝长安形制,同时参考天朝东都洛阳的优点,在奈良以北、琵琶湖西南方营建新都,取“和平”“安定”之意定名平安。 平安京按天朝长安城一比五的尺寸等比例缩小,采取了完全相同的棋盘式布局,宫城坐北朝南,宫城、皇城、都城均形制规整、层层而建,是十分典型的东方都城。 其实不仅仅是形制,相当多的地名也直接套用了天朝。在规划中,城中南北走向的中轴大通道被称作朱雀大街,以朱雀大街为分界线划定“左京”、“右京”两个大区,其中“右京”正式名为“长安”,“左京”正式名为“洛阳”,要是当时唐人知道岛国这么借用自家都城名号,估计都会觉得很无语。 虽然面积仅为长安五分之一,但平安京的规划放在岛国绝对是空前绝后,对当时动员能力和工艺水平来说是个大考,甚至超出了其生产力水平,而实际上平安京也确实一直未能真正完工。 由于选址问题,右京也即“长安”区域,多是池沼遍布的低洼地带,根本不适宜居住,而当时的岛国又根本没有江户时期削山填海的实力,因而最终工程建设和人口迁徙没能达到预期。 当地人主要集中到了朱雀大街以东的“洛阳”区域,甚至居住区域一路向东扩展,使得原本规整的城市规划开始“跑偏”。久而久之岛国人直接以洛阳代指平安京,并仿效天朝周时习惯,将赴平安京称之为“上洛”。到了江户时期,更是雅称平安京为“洛都”,称江户为“江都”。 讽刺的是,平安京自建都以来就与“平安”二字不沾边。自当时的官家迁入起,其权威就在不断地衰落,没过多久公卿集团就彻底架空了官家,进入了公家把持朝政的摄关时期。 虽然其后的几任官家,为绕过律令制对君主的限制,以退居幕后做太上皇的方式来钻空子,回收权力抗衡公家集团,开启了院政时代。但效果仍不理想,巅峰时期也不过能与把持朝廷核心职位的藤原各家打个平手。至于这一时期的武家,虽然名为朝廷中低层官员,实际上不过是听命于公家的打手。 人这种动物最喜欢内斗,当公家集团说一不二的时候,他们之间便开始有了分歧,到了十二世纪的保元年间,大家因支持不同的官家继承人发生内讧,最初还局限于朝廷内部的堂上斗争,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向武斗转变。自此,公家纷纷调动自己控制的武家势力,于平安京掀起了祸端,为京都数百年间累历浩劫开了个坏头。 凭借着保元之乱,平大相国清盛横空出世,通过帮助后白河上皇夺权对抗公卿集团而得到重用,甚至打破了武家不能为高官惯例,一路左迁直至担任了从一位太政大臣,以太政长官身份,于京都六波罗地区正式开衙,管理整个西国地区。考虑到当时东国仍主要是未开发区域,实际上平清盛已经控制了全国,开了武家主政的先例。 其后平氏失势,又经历镰仓时期、室町时期、战国时期,虽然各个时期的实际掌权者不断变化,也大多并不居于京都,但由于这里是官家居所地,历来为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以至于京都被不断地毁于战火而后再重建,直至江户时期才开始稳定下来。 当然这个稳定专指免于战火,因为江户二百年间,火灾、地震的阴影,同样在不断跟纠缠着这座城市。可以说千年以来,京都地下的尸骨绝对是岛内诸地中做多的。 太一在三条大桥之上矗立良久,远眺这座在岛内规模仍数一数二的古都,入眼是亭台楼阁、飞檐斗拱,竟有那么一瞬间梦回大唐的错觉。岛国建筑与唐制并非完全一样,这就像佛教传入天朝被本土化一般,考虑到气候自然条件的不同,发生了不可避免的异化,而且京都数次被毁后重建,天朝的印记被一点点消磨,如今不过只能供人管中窥豹。但即使如此,京都也算是岛内最似汉唐的城市了。 横卧于鸭川之上的三条大桥,是五街道会聚于西国终点,与位于江户的日本桥作为五街道有呼应之妙,也分别成为了两个城市的门户。虽说后世三条大桥所在的区域,已经被扩进了大阪市以内,但现今跨过大桥仍然是进入京都的重要标志。 刚刚走下大桥,太一便被眼前的景象弄懵了。但见桥梁道路连接的劲道两侧挤满了人,众人伸着脖子看向三条大桥的方向,似乎是在等着迎接什么人。 “难道是迎接咱们的?”山口一有那么一瞬间陷入深深的怀疑。 “你倒是真敢想,凭什么啊?就因为我长得帅?”太一回怼道。 山口一闻听此言嘴唇微动,但深思熟虑后,最终还是没有出言反驳太一。 面对如此诡异的情景,在通商屋的大部队过桥后,太一便下马拦住了的行进,仍站在桥头远远望着不远处聚在街口的京都人。 而街口地众人也奇怪地望着太一这边,不是指指点点,并且彼此争论着什么。 “我猜这是京都人的娱乐活动,他们就喜欢围观旅客!”太一胡扯道。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这么奇怪的习俗或爱好。”山口一吐槽道。 “你也知道不可能,那还不主动去问问!”太一恨铁不成钢道……山口一骂骂咧咧脱离大部队上前打探消息去了。 打探消息的还未回来,身后的三条大桥上却是传来了大部队行进的声音,一支近七八百人的行列队伍开始过桥,队伍甚至延绵到了视线之外。 由于通商屋的众人挡在了下桥的地方,对方行列队伍中七八个打头的武士开始上前推搡通商屋的人员,打算把太一等人驱赶到路边,以给大部队空出通路。 跟在太一身边的陆战队武士,都参与过早年在虾夷地同俄国人的战斗,其后也零星参与过镇压部分阿依努部族的战斗,可谓戾气极重。在江户时,将军脚下收敛些也就罢了,出了关东还被人这么轻慢,不少人立刻就不干了,火气十足的与对方顶了起来,全然不在意对方身后是大部队。 毕竟是并肩战斗过,带着蔺笠的阿依努民兵队成员见自己人动手了,一下子也围了上去,场面顿时火药味十足。 因为桥头的混乱,桥上的大部队放缓了脚步,有一骑自大部队中脱离来的桥头,那武士骑在马上大喊道:“大名行列,闲杂人等避让!” “四民避让行列,确实是幕府法度没错,但先请教列中是哪位藩侯?”陆战队中有年长的武士出列,不卑不亢问道。 通商屋二百来号人,佩刀武士们都是着统一样式的羽织,对方骑马武士摸不清路数,也未太敢傲慢,只是严肃道:“萨摩藩岛津左近卫权少将大人。” 太一看向大桥上的队伍,找到了驾笼前的旗印,确实是岛津家的“丸十字纹”。不过萨摩侯岛津忠义的官位是修理大夫,那么这么大阵仗的只能是萨摩藩实际上的掌舵人岛津久光了。这当然是个大人物,不过…… “岛津大人并非藩侯,怎可比照行列驱散我等。”通商屋那名去交涉的武士抓住了对方行事上的瑕疵,出言质疑道。 “放肆,你们是哪里的武士,竟如此无礼!”岛津家骑马的武士大喝道,并威胁似地从腰中抽出了佩刀。 “提无礼要求地明明是阁下。”通商屋地武士并不惧怕,回怼了一句,但并未如对方一样拔刀,而是看向了太一。这事是在虾夷地打仗时养成的习惯,除非是突发地袭击事件,众人不可擅自动武,需要听从统一的调令。 太一实际上觉得自家武士处理的很好,没有屈从于对方的无礼要求,不过萨摩毕竟是雄藩,且现今是“一桥派”的重要柱石之一,从德川庆喜那里论的话,彼此算是半个同阵营,自家没有与之冲突的道理。 再说通商屋现今再狂,那也是在虾夷地,在本州岛上,他们仅仅是个有幕府背书的商家而已。现在来说,萨摩这只怪的级别有些高,还是不要拉仇恨的好。不过就此退让、到一边躬身行礼送行列队伍通过,似乎又在自家手下面前丢面…… 正当太一如便秘一般纠结时,山口一带回了消息,既解答了岛津久光带着大部队上洛的前因后果,又解释了为何这么多人在街口聚集。 这些京都人确实是在翘首以盼岛津久光的队伍,至于原因有些戏剧性。 年初,基本掌握藩政之后的岛津久光,为推进“公武合体”上洛面见官家,受官家委托,领兵护送敕使赴江户传旨,并于上月启程返回京都复命。 返程行至神奈川横滨港附近的生麦村时,沿途遇到了英国商人夫妇带着两个店员骑马赶路。英国人自然没有回避行列的意识,且因为突然遇到这么多人,马匹受惊冲撞了岛津久光的驾笼。 有句话说的好,叫“主辱臣死”,鹿儿岛武士们一下子就不干了,拔刀就砍,英国商人当场毙命,两名英国店员重伤,商人的夫人倒是躲过一劫。 这本是十分严重的外交事件,也是恶劣的刑事案件,但消息传开后,岛内民众瞬间“高潮了”。 黑船来航之后,由于幕府软弱,岛国民众总有一种自家被外夷欺负惨了的感觉,殊不知这实际上与天朝遇到的难堪相比根本不叫事,但岛国人认为自家受到了奇耻大辱。 加上去岁俄国人强占对马,与西国诸藩着实打了一场,虽然最后俄国人在英国的施压下撤离,但这次侵略无疑是江户以来未曾有过的,民间实际上都憋着一股劲。 岛国底层民众此时的认知是朴素的,与天朝“义和团”类似,不论其他因素,单纯觉得敢杀夷人的就是大英雄。于是岛津久光要回京都的消息传开后,京都人夹道欢迎,希望一睹“英雄”的风采。 至于无缘无故死的三个英国平民,以及气疯了的英国公使、吓疯了的幕府官吏,就不是岛国人考虑的,在他们看来但凡夷人就该死。 回头看了眼表现得有些狂热的京都人,太一示意自家的队伍主动躲避让行。 对上萨摩藩怕不怕,不怕那是傻子,毕竟萨摩号称在藩武士数十万,是西南第一雄藩,在现今岛内敢与之硬刚的,十个指头数的过来。但这倒不是太一退让的主要理由,哪怕自家两百来人,对方七八百人,太一方也是不惧的。退让的主要原因是舆论所迫,需要顺应“民意”。 不论萨摩藩在生麦村做的对不对,但这次真的是把攘夷先锋的旗帜立起来了,瞬间得到了空前的声望,俨然已获底层民众疯狂拥护。如果太一在大家“自嗨”的时候泼冷水,那些等着一睹岛津大英雄的京都人,还不冲上来撕了自己。 前因后果已由山口一通报给通商屋的众人,不过大家看着趾高气昂行进的萨摩人,多少有些不服气……砍了几个外国游客就叫攘夷了?爷们在虾夷地与鲁西亚军队真刀真枪的干,爷们骄傲了吗? 太一则是在琢磨,是不是应该将在虾夷地抗击俄国得事情,包装后宣传一下,也给通商屋造造势,绝对是有益无害的, 看着萨摩藩行列所过之处山呼海啸,太一撇撇嘴,承认自己心里有些酸了,其恶意揣测,等着英国佬来追责时,就够萨摩喝一壶的了,如此想的话心中又舒适了许多。 “孩儿们,操练起来,咱们也要进城了!”太一翻身上马,语气夸张地冲着自家队伍喊道,通商屋地众人闻言彼此笑笑,不再将刚刚的小插曲放到心上,重整队形迈步进城。 看着愈来愈近的千年都城,在黄昏中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妖怪,准备吞噬来往之客。而还未进城便先收下一记来自雄藩的下马威,太一预感自己的京都之行肯定不会无聊。 第209章 黑谷宅邸 “是吗?那个笨蛋也死了呀!” 古色古香的宅邸中,头发斑白的老妇人一字一句读过遗书,没有太一预想中撕心裂肺的悲痛,仅仅是不咸不淡的点评了句,似乎故去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是,祖母大人!”太一跪坐在侧,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老妇人浑浊的眼睛扫过来,都无来由的让人心头一紧,“父亲大人走的十分安详,就是临终之际,念叨的全是您的事情。” “呵,真的有那么思念的话,就该早回来,而不是一直飘在外面。”老妇人摆弄着手边的香炉,对太一所说不置可否。 太一没想到和又次郎老板的母亲见面这么冷场,老妇人简直就是能把天聊死的王者,什么话题都超不过三句话,太一只得抽搐着嘴角,在一旁做无意义的附和。 “不过这个距离上看,你和阿松那丫头确实是很像啊,又次郎当时给我来信时,我还觉他脑子出了问题。”老妇人眯着眼睛说道。 “谁?”太一接着反应过来,这位应该指的是又次郎老板已故的夫人,随即回应道,“因缘这东西,有时就是如此奇妙,父亲大人给我展示画像时,我也着实吓了一跳。” “嗯。”老妇人点了点头,又开始摆弄香炉。 本以为这是老妇人主动提起来的话题,起码能够多聊几句,没想到场间又陷入了沉寂,太一只得应着头皮说几句安慰话:“斯人已逝,祖母大人勿要过于感伤,安葬的事情我会处理妥当。” “呵,感伤?”老妇人抬起头来,语气中带着些嘲讽,“小子,你知道吗?又次郎并不是我唯一的儿子,他还有个哥哥,也是为了继承他们父亲那可笑的梦想,最后死的不明不白。从我的丈夫开始,这个家已经先后死了三个男人了,一而再,再而三,如果你是我的话,你还能有伤感的感觉吗?” 老妇人又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坐在侧位的太一心里觉得……真t尴尬啊…… 正待太一觉得是不是该出言告辞时,老妇人盖上了香炉的盖子,叹了口气道:“平安京这边的事情,又次郎给你说了多少。” “啊?哦!又……父亲大人极少跟我谈论上方的情况,临终前也仅仅说让来找您。”太一实话实说道。 说来惭愧,之前从来没有关注过又次郎老板的家庭情况,现今他死了,自己跑来拜访,很有一种占便宜夺人家产的感觉。实际上借着上次在江户密谋起势,足利屋旗下的各地宿场生意的核心负责人,已经在又次郎老板的见证下,逐个向太一上了效忠的誓书,要说接收足利屋的生意,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但宿场这边与其说的是生意,实际上称之为负担更贴切一些,除了名正言顺养了些人,其生意本身是赔钱的,这几年赔的尤其厉害,通商屋接手过来,甚至可以说是在给足利屋减轻负担。 但上方这边的生意就不同了,足利屋经营的“娱乐业”很红火,要不也不可能支撑起五街道宿场这个大包袱,太一早先就很担心自己屁颠屁颠跑来,又次郎老板的家人会不会有其他想法。 实际上他对接手足利屋什么的,倒是持无所谓的态度。通商屋现今家大业大,也不差这一点,当下不过是按照又次郎老板的遗愿,回来看看情况,一切任凭这位“祖母大人”定夺即可。 “今日只是先来拜见一下您,天色也不早了,明日再来聆听教导。”为了避免两边不熟悉的尴尬,太一特地选了个快到傍晚的时候来拜访,就是担心两边因不熟悉而别扭,这样留一夜作为缓冲,沟通起来能够自然一些。 老妇人也没说同不同意,而是出言询问:“住处已经找好了吗?” “在南边的六波罗附近,离这里也不算太远,是处武家代官的宅邸,那主人走运攀附上了刚离任的京兆尹,得以左迁江户,于是直接将祖传的宅子盘给了我。” “还是太远了,这人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不知道何时想起了什么要问你,就住在家里。”老妇人大包大揽道。 “这……”太一有些犹豫,毕竟自己的人还都在新宅那边。 “就这么定了,让与志给你安排个房间,我是有些累了,你自便!”老妇人没给太一反悔的机会,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祖母大人就是这个样子,习惯就好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太一回身看到一道倩影,赶紧行礼问好:“与志子小姐!” 太一刚刚与又次郎老板的母亲季子夫人聊天时就说,又次郎老板早先在与自己相处中,很少提到京都家中的事情,对于眼前的这个大美女,更是只字未提过。 早些时候刚到宅邸,便是这位接待的,多少令太一始料未及。因为又次郎老板从未提到过他还有个女儿, 喜连川与志子大概二十四五的样子,比光枝略大,大概是女子肖父,眉眼上很容易找到资深帅哥又次郎老板的影子,不过五官更加柔美一些。纤眉细目、皓齿明眸、绛唇含笑,因居家的关系并未盘鬓,黑色长发直垂腰间,愈加给人一股端庄的明艳的感觉。唯一美中不足,是右眼角处生了一点极淡的泪痣,令这份端庄素雅稍减几分,却同时点出了一丝妩媚气息。 一言一行矜持内敛,举手投足恬静雅致,太一不知道京都的女子是不是都这样做派,但这位大小姐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甚至每每与太一说话时,这位都总是刻意放缓语调,似乎生怕惊吓到太一。单从这点上看,与经常性强势霸道的光枝相比,这位绝对是温柔体贴的典范,至于娇憨刁蛮的大小姐三井久子,这位绝对是降维打击…… 太一突然有些感慨,自己也好想要这样的姐姐啊,光枝自小就知道压榨自己和阿元。 …… “阿嚏!阿嚏!阿嚏!” “着凉了吗?”松平容保给抱着孩子的爱妻披上了件打褂,关心地问道。 “没事,就是突然心中感觉到了一股恶意!” …… “叫我与志就好了,都是一家人,不要如此见外,你说是不是呀,太一大人?”与志子笑着说道。 被这位笑眯眯的盯着打趣,不知怎得,太一突然有些脸红,连忙改口道:“是!与志……姐!” 总归是觉得对着温柔的大姐姐直呼名字,会显得有些不礼貌,太一变通了一下。 两人距离拉近,太一发现这位眼圈有些红肿,似乎是刚刚哭过,猜到应当是为了又次郎老板故去的消息。刚想出言宽慰几句,与志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避讳什么,率先开口道:“见笑了,刚刚和半四郎先生聊了些父亲大人的事,多少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 “还请保重身体,节哀顺变!”太一微微躬身。 “你要是再这样子,我就要过意不去了。实际上也没有那么伤心了,由于祖父大人和大伯父去世的早,自从我记事起,父亲大人就因为生意上的事东奔西走,很少在家。特别是母亲大人去世后,父亲大人回来的时候就更少了,我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厚。不过毕竟生身之父,做子女的难免感怀。”与志子轻声解释着,同时侧身用手指了指屋敷间的长廊,示意太一跟上自己。 “你刚来时,我就猜祖母大人会留你,已经让下人提前准备好房间了。”在前面带路的与志子笑盈盈道。 “那真是添麻烦了。”太一连忙道谢。 拐过连廊看到抱着刀侍立在一旁的山口一,太一受到与志子说话地语气影响,本能的也细声细语道:“我今日在此留宿,你且回六波罗宅邸那边,让大家早些安顿休息。” 山口一习惯了自家老板咋咋呼呼的样子,此时眼前的却仿佛变了个人,先是愣了几秒,方才点头称是。不过刚想抬腿又停住,看了一眼太一身旁的与志子,支支吾吾问道:“要不……我喊上几个人来此陪您?六波罗那边由幸之介盯着就可以了。” 山口一所说的幸之介就是那日与岛津藩武士对话的武士,做事稳重心细,加上比大多数陆战队武士年长,被山口一拔擢出来担任了副手。山口一作为此行卫队的总负责人,提出带人留在喜连川家黑谷宅邸这边,实际上有不信任此间主人的意思。 太一略显犹豫,他始终是怕死的性子,独自住在陌生地方,心里确实是挺抗拒的,但当着喜连川与志子的面,总不好表现的失礼,山口一这么当面问出来,让他有些被动。 没想到还不待太一想好怎么回话,与志子先笑着开口了。 “阿一是?随员的客房也都准备好了,让大家早些过来,别耽误了晚饭。”与志子冲着山口一微笑着点头。 山口一却是等着太一隐晦地点头同意后,这才向两人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了。 “这孩子呀,比跟在父亲大人身边的半四郎先生靠谱!”看着山口一离开的身影,与志子捂嘴轻笑打趣道。 太一想到木讷的半四郎师傅,也被这句话逗笑了。 “客房在这边!” 宅邸面积很大,男女仆从被调教的极其恭顺,不论往来行走,还是做事,几乎不怎么发出声音,一派深宅大院谨小慎微的感觉。沿途男男女女见到在前面带路的与志子,纷纷小心行礼,然后目送两人离开才起身,令太一一阵咋舌。 “你别看祖母大人现今皱皱巴巴的样子,早年可是出身于有羽林家格的堀河家的大小姐,对家里人礼仪什么的要求很高,我私下里猜测,父亲大人可能就是因为是受不了管教,才经常不回家的。”与志子见太一面露异样,出言解释了一番。 太一脑海里突然蹦出日常坐卧都没个正形的又次郎老板,含笑点头表示认可与志子的话。 两人来到客房,已有年轻的侍女在此等候,几乎无缝衔接似的为两人拉开房门。 房间很宽敞,装饰点缀清净素雅,除了空旷些外,几乎没有丝毫瑕疵。太一还是比较满意的,刚想出言道谢,却见与志子一瞬间眉头微蹙,不过很快恢复过来。 “你瞧我也是糊涂了,不是这里。”与志子笑着侧身,又给太一一个跟上来的手势。 太一不明所以,但毕竟是客人,由着主人家安排。 又往回走了一段路,来到了新的房间,室内面积倒是与此前相仿,不过多了些生活气息,其间屏风、插花、香炉点缀,和纸门上绘着松枝纹路,给人典雅祥和的感觉。 “我留阿津在这里服侍,有需要可以喊她,我还有事向祖母大人回报,晚饭前再来叫你。”与志子指了指身后的侍女,然后交代几句便告罪离开了。 叫阿津的侍女年岁不大,却是个三无萌妹,面无表情地替太一沏茶,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了居家穿地贴身小袖,全程有问必答、随叫随到,其他的不说一句话,把太一憋闷得够呛。太一试着嘴贱调戏了两句,对方也没有反应,也只得作罢,一个人无聊地待着。 好在晚饭时间很快就到了,与志子叫太一一起陪着老太太用了晚饭,大家大多数时候只是低头吃饭,偶尔季子夫人出言问两句,太一才能捞着说话,这顿饭吃的可谓胃疼之极。 晚上躺在棉被中,被室内的淡淡的花香环绕,太一有些恶意的想,按照又次郎老板那性子,确实有可能是受不了才离家出走的。 到底是赶了一天的路,太一带着这有趣的揣测,沉沉睡去了…… …… 季子老夫人本在房中默录佛经,见与志子拉门进来,身后的侍女还抱着棉被,难得笑道:“怎么想起来陪老太婆一起睡。” “害怕您思念父亲大人,过来陪陪您。”与志子笑着回应道。 “那大可不必,我在这个家中生活了几十年,送走的人很多,要是真的被思念困住,早就支撑不住了。”季子夫人摇了摇头。 进屋坐到自己祖母身边,与志子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响起:“家里给太一安排的房间不是很合适,我让他先住在我的房间了。” 季子夫人诧异的看了自己孙女一眼,便听与志子继续道:“我刚刚已经跟下人们又吩咐了一下,祖母大人您说要再看看,是看看他的心性,而非是不认父亲大人引嗣的决定。那他就是此间主人之一,有些人安着些小心思,故意施以客礼,怎么也说不过去。” “勘九郎在宅子里服侍很久了,你还没出生时就已经当了大管家,对本家一直忠心耿耿,料想此次应当是疏忽了。” 与志子笑着握住季子夫人的手,拉到自己脸颊处,笑着说:“就是因为是老人了,所以才会忘了本分。不提他了祖母大人,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跟我再讲讲父亲大人小时候的事情。” 季子夫人眼皮跳了跳,看着孙女满眼期待望着自己,没有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话语开始随着思绪去往了许多年之前。 第211章 纷纷扰扰 在江户时,虽然也不是没出现过各类刺杀事件,但总体来说,幕府旗帜鲜明的实施严打政策,民间对暴力攘夷也是多以质疑为主,因而太一完全没有体会到所谓来势汹汹的尊攘浪潮。 但到京都没几天,太一便有了亲身体会。这种与在江户时明显的不同并非来自于官方层面,而是更多来自于近乎狂热的市井氛围。 脱藩浪士们堂而皇之刺杀或是威胁幕吏、公卿,在公共场合痛斥幕府,高谈阔论尊攘观点,给人一种京都已经脱离幕府管理的错觉。在这里,幕府官员行事要格外小心,而萨长土肥等雄藩藩士则成了各方拉拢的座上宾,这一奇怪现象,令每一个关东来客看了,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看着眼前满脸愁容的岩仓具视,太一简单介绍了一下江户的形势,表示如果对方不放心关东的话,自己可以安排对方到虾夷地暂避,要是还觉得不放心,也可以把他送到鸟不拉屎的阿拉斯加去,估计就是再狂热的攘夷武士,也不至于为了他岩仓具视一个人远渡重洋。 岩仓具视实际上也不过是心情郁闷抱怨两句,他现年还不到四十岁,又有担任官家近臣的经历,在诸藩中也有着一定的声望,如今朝廷话语权与日俱增,就此跑路结束仕途,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不能接受的。 “要不出家入道怎么样?”看着“表叔”头痛,“大侄子”想了想,提出了新的建议。 “说说看!”岩仓具视来了兴趣。 “近卫关白不是这么做过吗?虽说当年遇到安正大狱,近卫关白是被责令出家的,但总归是安全度过了乱局,这才有现今的重新复出。”太一说道。 在安正大狱中,作为左大臣的近卫忠熙因与水户、萨摩共同策划笃姬嫁入江户,支持“一桥派”上位,被大佬井伊直弼视为政敌,责令其出家隐居。 今年初,前关白九条尚忠因为亲幕府被攻坚而彻底隐退,官家作为变通,又令同样亲幕府的近卫忠熙还俗,在此风雨飘摇之际接任关白,使之重新回到朝廷,甚至一步到位,成为朝廷第一人。 岩仓具视想到此处有些意动,出世入世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以出家的名义继续留在京都观望伺机而动,无疑是不错的选择。 唯一的问题是,现今京都的志士们似乎不怎么讲武德,会不会对已经出家的“逆贼”出手,就不知道了。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又敲定邀请岩仓具视出席又次郎老板入葬礼等事宜。临告别前,太一从山口一手中接过一个木匣递到岩仓具视身前,笑着道:“光枝托我从江户带来的土特产,说是孝敬您的。” 岩仓具视入手一沉,有些狐疑地拉开木匣的盖板,便被一匣子的金光闪得有些眼花。 岩仓具视面不改色合上木匣,不过说话的声音有了些颤抖:“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从岩仓具视家出来,太一满脑子都是尊攘的事情。京都已经逐渐成为了风暴中心,预计年底松平容保到任后,京都形势还将变得进一步复杂起来,太一很犹豫是不是建议季子婆婆和喜连川与志子离京避避风头,毕竟岛国的矛盾已经由朝堂外溢到了民间,平民百姓的生活也不那么安定。 现今大量浪士滞留,攘夷是不能当饭吃的,勒索商家的情况在京都已经比较普遍,普通商家夹在多方势力之间,备不住就背上个“通夷”或者“谋反”的莫须有罪名,不若暂避风头,等到形势稳定了再回来。 当然,这是太一一厢情愿的想法,足利屋在京都的生意盘根错节,喜连川家是不是真能放得下还不好说。 “那个像是彦治郎先生呢!”正在胡思乱想的太一被山口一戳了戳,扭头看到远处街角聚着个佩刀的武士,其中有位个子稍矮的武士,样子确实很像半四郎师傅的弟弟彦治郎。 上次一别还是安政三年的事情,众人在箱根关所前分别,阿凛和彦治郎姐弟归藩熊本,而太一带人过天城山南下下田港,一晃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记忆的细节稍微有了些模糊,不过对这对姐弟的印象还是很深……嗯,这与阿凛贡献的那个夜晚完全没有关系。 彦治郎乃是熊本藩士,熊本藩作为西南雄藩,在这种时候组织人驻守在京都倒也正常。 太一正打算上前打招呼,却见彦治郎及其同伴纷纷戴上了斗笠,然后迎向几个正赶路的武士,两方人一照面,甚至都没有说什么,彦治郎等人拔刀就砍,得手后又迅速抽身离去,只留下地上几具尸体…… 京都人似乎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有好事者还成群聚集在尸体周围,交流猜测着被杀者的身份。 事情发展的太快,以至于太一的大脑还保持着宕机的状态,他指着彦治郎等人消失的方向,对山口一道:“你刚才看见了吗?” “是,彦治郎先生的剑术精进了很多,就是身高已经不如我了!”山口一品评道。 “笨蛋,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他在当街砍人!”太一没想到自己熟悉的人会走上“志士”的道路,“这真是太胡来了,我一定要跟半四郎师傅告状,干这一行没有好结果的。” “呃……”山口一欲言又止,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是说半四郎先生以前也跟着又次郎老板搞过暗杀吗?” “那可不一样,又次郎老板他们那是拿钱办事!”太一强词夺理道,“这种单纯为了所谓理念行凶,太病态了,这是刽子手的行径!” 山口一有些被太一的思维方式打败了,很想说受雇杀人的才是刽子手,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出言反驳。 气汹汹地赶回黑谷宅邸,太一对阿凛姐弟俩本来就很有好感,加上两人是半四郎师傅的亲人,因而尤其不希望对方纠缠到尊攘这摊污泥中去。 从后世历史上看,当然这摊污泥中也并非完全没有结出过遗世而独立的白莲花,但大部分人的下场都算不上好,太一不愿意看到自己认识的友人走上注定悲伤的道路,这是他作为一个“穿越众”最后的倔强。 回到宅中冲着半四郎师傅一阵吐槽,没想到后者比太一淡定的多,甚至感慨道:“彦治郎也找到了个人为之奋斗的理想啊!” 太一被半四郎师傅的话噎得够呛,就像山口一说的,半四郎师傅早先也干是行凶得买卖,现今指望他约束自己得弟弟,似乎也不甚合理。 但太一对志士行动依然不能接受,就像早先太一对山口一说得那样,他并不在意那种极具现实主义得“收钱办事”,因为此时人是有主观判断力得,但一旦上升到阵营狂热的范畴,那味儿就变了,像是走火入魔,人很容易被狂热反噬和绑架。有时候,狂人可比单纯的恶人可怕多了,不论是对自己来说,还是对别人来说。 因而太一始终认为,哪怕做个卑微的极端现实主义者也好啊! 见半四郎师傅不以为意,太一只得宽慰自己别太爱管闲事,那些自己愿意作死的人只能由着他们去了。 “别管彦治郎的事情了,虽然我十分感激你对他的关心,但他已经是个成熟的武士了,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论那选择是对还是错,别人包括我在内都是无法插手的。”半四郎师傅反过来安慰起了太一,然后指了指前院道,“去看看与志小姐!她那里应当是遇到了些麻烦,已经与人僵持一上午了。” 太一也知道自己有些犯强迫症了,这似乎是作为“穿越众”的通病,由于洞悉历史脉络,对于身边人做出的选择,会有着难以言说的执念,就像是rpg游戏的玩家,但凡遇到一点瑕疵,都会不自然的依赖秘籍或是sl战术。 彦治郎的事情只得暂且放下,按照半四郎师傅的指示,太一赶到了前厅,看到的景象实际上用“麻烦”表述不太准确,而且与志子给人的感觉,本就不像是有什么麻烦能难住她的。 太一赶到时,喜连川与志子正端坐在书房隔间内查看着账目一类的东西,朝向庭院一侧的拉门被完全打开,五六个武士打扮的中年、青年跪坐在院中,虽然姿势恭谨,但场间的气氛却有几分对峙的意味在里面。 与志子应当只是装作在专心看账目,因为太一刚刚出现在院中,她便合上了册子,抬头对太一微笑示意,然后冲着跪坐在场间最前方的青年武士道:“七郎次,你说的都不是理由,保护好各店安稳是你们的工作,不论对方是右京屋、坂上屋亦或是他们两家联手什么的。这与父亲大人在或是不在没有任何关系,足利屋在洛中的势力并未因此改变,对方时隔多年胆敢再次越线,唯一的原因只能是你们,甚至于说就是你的失职。我对此很失望,五天的时间,这是我能忍受的极限,要不你把事情摆平,要不我亲自想办法。” “至于你叔父失踪的事情,这没有理由来问我,他突然抛下宅子里的工作不知所踪,祖母大人和我也很苦恼。这件事应该是你们家给我解释,而非反过来。”与志子给手中的毛笔套上笔帽,用不带一点情感的语气说道。 “但是,与志……”那青年武士刚张嘴便被与志子冷冷扫了一眼,立刻改口道,“小姐,但起码您怀疑叔父他背叛足利屋什么的,在下真的觉得不可能……” “那就去找到他,问一问不告而别的原因,以及为什么我们的对手时点把的这么准,父亲刚刚过世而消息还未传开,他们就行动了。”与志子将笔重重拍在案几上,算是下了逐客令。 领头的青年武士无奈起身,与太一相向而行。太一点头打了招呼,那青年武士亦是谨慎地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带着众人离开了。 “与志姐,是有麻烦事吗?半四郎师傅说你忙了一上午。” 见太一走到近前,喜连川与志子笑盈盈起身,轻轻摇头道:“没有呢,就是生意上的小事而已,没想到你回来的这么早,岩仓具视叔叔已经穷到没法留你吃午饭了吗?” “哈哈!哪有你说的那么惨,他那边收到了恐吓信,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太一不知道这位与岩仓具视亲疏如何,说完这话又害怕与志子担心,便又补充道,“已经找到了应对方法,所以倒是也不用担心。” “是吗?那就好!”与志子开心地点点头。 “生意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太一见刚刚离开的几人脸色不太好,再次询问道。 “都说了是小事啦,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大闲人!”与志子笑着再次岔开话题,“昨天请人给你做了身肩衣礼服,你回来的早,正好可以试一试看需不需要修改,菊之节句(重阳节)时,在只园会有赏花和庆典活动,不只是当地豪商,不少公家也要参与,你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认识一下。” 太一很想说不去,九月初又次郎老板的葬礼结束,他本打算就要回江户的,跟京都当地“名流”结交什么的,他真的没什么兴趣。 太一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绝好,还未组织好语言,便已经被拉着进了寝室。 太一此时已经知道了他在宅邸住的第一夜,与志子竟然是把自己寝室让了出来。太一大概猜到是因为与志子对客房不满意,虽然太一觉得那房间已经很不错了,并没有任何失礼或者不体面的地方,但这位还是不声不响让出了自己的主卧。 穿到岛国这些年,由于生身父母早早病故,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生活中让着光枝和阿元,哪里受到过这种待遇,说不感动绝对是假的。 太一觉得自己应该给对方做点什么,比如说解决足利屋现今遇到的问题。晚上太一唤来了山口一,交代了一下今日所见,让山口一安排陆战队的武士去街面上打听一下情况,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够帮上忙的。 京都现今是栋四面透风的房子,只要想打听,上到朝廷秘闻下到市井传说,就没有打听不到的情况,仅仅过了两天,太一便收到了消息反馈。 第212章 匪夷所思 “店里的事情你听说了?” 喜连川与志子出门访友,季子老夫人难得将太一叫到身边陪着她喝茶叙话,其间便说起了足利屋最近遇到的状况。 “是!让身边的人去打听过了,说是有竞争关系的商家联合起来,蚕食了足利屋吃干股的几家店,甚至有几间自家经营店面的也被恶意纵火。”太一昨日得到的消息,听季子夫人问起来,便如实答道。 所谓吃干股的店是相对文雅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向足利屋缴纳保护费的商家。不打听还不知道,足利屋在京都的生意做的着实不小,游廓、艺馆、茶屋、料亭、旅舍等等,涉及娱乐、餐饮、住宿方方面面,这还只是自家经营的部分,岛原、六本木、只园等地变相给足利屋缴纳保护费的商家能占到总数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单论财力的话,虽然可能与通商屋,或是大阪这样扎根金融业的商家没法比,但每日的现钱流水很大,也称得上日进斗金。再加上其所涉行业特殊,与方方面面关系错综复杂,在京都的影响力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其实损失倒是说不上大,但这个苗头是危险的。”季子夫人看着太一道,“最麻烦的是足利屋内部似乎有人串通,在给外面的人递消息。现今又次郎不在了,家中就剩下我们这些女人,可能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了……你是又次郎最终选中的继承人,应对此事要拿出些真本事来,如此继承家业才能服众。” 对于喜连川家的这份家业,太一根本没有很放在心上,以他后世的观点来看,抛开重男轻女的传统,既然又次郎老板还有女儿在,自然应该是其亲生女儿继承遗产。不过现今要是这么表态,季子夫人难免会怀疑他是为了躲事儿而推脱,反正最初就是打算帮着与志子搞定此事,太一便顺着季子夫人的意思点头应了下来。 老夫人到底是上了年纪精神不济,没聊多久便放太一离开了。太一则是出门后与山口一等人汇合,一同赶往了只园。 自家武士们打探来的消息很详细,甚至已经有了“内鬼”的怀疑对象,最大的怀疑对象便是那日在宅邸中见到的青年。 这名叫做吉野七郎次的青年武士,是足利屋所豢养打手组织的负责人,有些类似于喜连川家的家生子,因为吉野家已经有三代人为足利屋服务,这位更是自小便生活在黑谷宅邸,据说又次郎老板在时便很受器重。 吉野七郎次的叔父勘九郎,是喜连川家黑谷宅邸的大管家,也是此次的主要疑点人物之一,因为按照宅邸佣人的说法,这位最近失去了踪迹,其失踪与竞争对手发难的时点相近,似乎有着极大嫌疑。 七郎次自幼父母双亡,是其叔父勘九郎教养大的,理论上来说,两人不管谁有问题,另外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不过不知道基于什么考虑,季子夫人和与志子依然信任吉野七郎次,并未将其从敏感岗位上调走,仍由其全权处理对竞争对手的反制。 “派人全天跟踪着,刚刚传来消息,这位七郎次似乎约了那个什么坂上屋的人见面,他们两边带的人很多,咱们的人不敢靠的太近,便在会面的扬屋外盯着。”走在前往只园的路上,山口一将最新收到的情况传递给太一。 “这也不好说明什么,七郎次作为处理纠纷的总负责人,约见足利屋的竞争对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太一皱着眉道,“我总感觉这里面透着古怪啊,就算吉野叔侄两人吃里爬外,但总得有个理由,两人在足利屋已经有了足够的地位,难道对方给的条件还能更优厚。而且你说这个七郎次,就大模大样带着手下去和坂上屋的人谈判,不像是心里有鬼的样子,难道已经到了如此肆无忌惮的程度了?不合理,还是让人觉得不合理。” “咱们的人跟那两家接触了吗?”太一又问道。 “右京屋的人对咱们的提议很感兴趣,坂上屋的人似有犹豫。”山口一答道。 太一想到的解决方法很简单……什么?动武?不,用他的话说,通商屋是爱好和平的,怎么能光想着动武呢!他始终信奉“钞能力”,能用钱解决的,难道还需要其他手段? 这个解决方法便是买买买,太一已经让山口一出面,与两家商谈了收购店面的事情。 现今,京都的生意赚钱吗,自然是赚钱的,但随着京都局势的复杂,这个钱已经越来越不好赚了,更不要说“娱乐业”经常会遇到闹事的浪人,拿钱走人并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至于屋号、祖业什么的,对于这些游走在京都灰色地带的游廓、艺馆商人,都不会成为影响其决策的执念。 商谈并购的同时,山口一就足利屋“内鬼”的事情,专门询问了右京屋,对方答复说是受到了坂上屋的怂恿,这样排查范围便更小了一些,剩下的就是看能不能用钱从坂上屋的人嘴中砸出实话来了。 太一赶到只园时,街面上乱糟糟的,问过才知道,足利屋刚刚与坂上屋的人发生了火并,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两边各自带回了伤者,只给会面时所在的扬屋留下了一地鸡毛。 太一只得又叮嘱陆战队的武士们继续盯好吉野七郎次,有些郁闷得返回了黑谷宅邸。 一切风平浪静的到了晚上,太一却是开始焦虑起来,因为与志子一直未回宅邸。稍晚些时候,山口一将太一叫到了僻静处,禀报说盯梢的武士传来消息,与志子一行在六本木被吉野七郎次带人扣下了,坂上屋的人似乎也有参与。 太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按说即使是吉野七郎次叛变,足利屋豢养的打手也不应该这么听他的,去对付足利屋正牌的大小姐,但山口一介绍说那位据传在足利屋中很有人望,加上累年经营,打手们对其马首是瞻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此时顾不得考虑其他,先把与志子安全接回来才是正途,太一第一时间命令陆战队的武士们全体集结,一同赶往六本木。 京都六本木也是此地有名的娱乐场,位于洛中区域偏南的位置,距离黑谷宅邸这边有些距离,需要穿过京都城町区。所谓事急从权,太一也顾不得宵禁和社会影响了,就这么带着百十号人浩浩荡荡杀了过去。 由于陆战队的武士具是着统一制式的羽织,不只跨着刀带着阵笠,背后还背着步枪,沿途住户初见之下还以为是哪个藩的藩兵要在京都叛乱呢,很快便有人通报到了京都所司代处。 太一一行抵达六本木时,得到急报的新任京都所司代松平宗秀也带着兵士赶到了。 看到聚众的是太一所领通商屋的人马,松平宗秀多少松了口气。他是真的害怕遇到哪个藩的藩士搞事情,与之相比,通商屋这边起码是友军。 不过见太一杀气腾腾的样子,松平宗秀心里又有些打鼓,平常人可能就觉得通商屋是家普通商号,但这位作为高级幕臣,是听说过通商屋在虾夷地与俄国人的战事的,能与西洋人打的不相上下,一旦闹起事来可比长州藩破坏力大多了。 太一看见点兵而来的松平宗秀,实际上心里也是发怵的,怎么说今夜通商屋也是犯了忌讳……虽说在诸藩的践踏下,京都也没剩下多少法纪了,但松平宗秀真的追究起来,通商屋一直以来作为“守法商家的典范”,处境还是有些被动的。 松平宗秀看到太一眼中的犹豫,瞬间松了一口气,把后者拉到一边私下沟通,询问事情前因后果。太一赶时间,就说是帮助足利屋清理门户,并保证不会把事情搞大让京都所司代或奉行所难做。 松平宗秀看着除了没有披甲外,一应装备比大御番军更精良的陆战队,心想这哪是清理门户,这是奔着镇压叛乱去的。 不过松平宗秀也不太愿意得罪太一,他已得到消息,由于对京都局势的担忧,也出于对西国大名的失望,幕府已经准备另派越后国长冈藩藩主牧野忠恭,接替自己出任京都所司代,以配合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稳定京都局势。 因此,在京都任职最多也就半年的时间了,松平宗秀觉得没有必要节外生枝,履行好自己的权力过度角色是最重要,。牧野忠恭到任后,他将如愿赴江户担任幕府若年寄,虽然没有一步到位升任老中,但也基本上意味着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且,松平宗秀出身本庄松平家,牧野忠恭出身西尾松平家,松平容保出身保科松平家,都算是幕府的亲族,唯一的区别就是前两支虽为同族,但非“老乌龟”德川家康(松平元康)之后,所以是谱代格,而会津则是实打实的亲藩大名。 但不论怎么说,大家都是自己人,而且松平宗秀看来,太一是松平容保的人,自然也算是半个自己人,只要不太过分,何苦难为呢? 在太一再三保证不闯祸后,松平宗秀又带着下属离开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临走时还十分周道地将他自己的旗印暂时借给了太一,这样就能避免再有人跑到奉行所或者他那里报案了。 事发地是六本木的一间料亭,门口守着五六个武士打扮的町奴,看见太一一行打着京都所司代的旗印浩浩荡荡赶来,一时间都有些不明所以。 “遇到抵抗可以自由判断开枪!”太一从怀里抽出雷明顿转轮手枪,大手一挥带着众人便往屋内冲。 料亭外围值守的几人见状,便上前阻拦询问,陆战队的武士们得了太一的命令,却是也不管这是敌是友了,对着几人大腿便开枪。在陆战队的武士们看来,这种时候没有直接击毙,已经是打着容错的谱了。 火枪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打手们,大家本能地想上前拦截,便又是收获一阵乱射,到了后来都学乖了,恐惧战胜了本能,没有人再愿意靠近这群杀神。 众人的心里活动很多,不过以上均在陆战队武士们冲进来的一瞬间完成,随后通商屋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迅速将已经怂了的打手们关进一间房内,持枪控制住了各个通道口。 在站站威威的料亭老板带领下,太一急匆匆赶到了那老板指认的房间。 “与志姐!” 陆战队的武士们拉开和纸们,率先端着枪冲了进去,然后太一紧随其后迈步而入,便看到了正端着茶碗面露惊慌看着场间变故的喜连川与志子。 与志子的惊慌,在看清太一的脸之后很快隐去,标志性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太一进屋后初见端坐在室内喝茶的与志子,心里第一感觉是“完了!闹乌龙了!” 不过很快有室内的血腥味传来,循着那味道,太一瞥见了正斜靠在墙角的吉野七郎次。 这是个很年轻的家伙,太一觉得比自己实际上也大不了多少,相貌可以称得上不错,留着十分讲究的月代头,衣着考究得体,并不给人张扬的印象,似乎与人们印象中叛徒的刻板形象相去甚远。 此刻他的瞳孔已经有些空洞,因为胸口插着的短刃和源源不断溢出的鲜血,正在缓缓带走他最后的生命力,令人惊异的是其并未立刻毙命,但愈加细微的喘息声已经说明时日已然无多。 太一正有些奇怪场间发生了什么,按理说这两人的位置不应当是颠倒一下吗?虽然他确实很庆幸与志子没事,但这场面也太违反常理了。 太一正在出神打量着一副惨样的吉野七郎次,喜连川与志子不声不响的起身,走到了太一身侧,顺势伏在了太一怀里。 “累了,咱们回去!”与志子把脸埋在太一肩膀上,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太一没想到与志子来这么一下突然袭击,大脑便有些不好使,权当她是受了惊吓才如此失态,小心得拍了拍她得后背,最后看了一眼血泊中的吉野七郎次,小心揽着与志子走出了房间。 就在两人转身之时,本已气若游丝的七郎次,猛地抬起了自己的右臂,似乎想要抓住两个即将离去的身影。 第213章 心生业障 “七郎次,这是我的女儿与志,怎么样很可爱,以后你要保护好她哦!” 瘦瘦小小的七郎次站在院子中,那个他一直仰慕的家主大人笑着拍了拍七郎次的头。在家主大人身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躲在那里,仅仅侧身露出个小小的脑袋,正瞪着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孩。 …… “七郎次,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武士!要有强健的体魄、坚定的意志和忠贞的精神!” 叔父大人拿着竹刀重重打在七郎次的背上,后者大声喊着“是”,然后对着在墙角偷看的小女孩露出个鬼脸,见叔父瞪过来,立刻重新扮作一脸严肃。 他这做派引得偷看的女孩一阵低笑。 …… “咱们这样跑出来不好!”七郎次将小女孩托起,帮助她翻过围墙。 “闭嘴,七郎次。母亲大人临终时叮嘱我,要照顾好父亲大人,他今晚出去找人打架,我们当人要去帮忙!这样就能得到父亲大人的表扬啦。”小女孩骑在墙头上振振有词道。 “叔父大人说他们是去谈判啦,不是什么打架,而且那种地方不适合我们去。”七郎次嘟囔到。 “七郎次!” “在!” “父亲大人以前怎么命令你的呢?” “嗨嗨嗨!知道了,每次都用这招啊……” “嘻嘻,最喜欢七郎次了!” “唉?” …… “父亲大人,七郎次没事,呜呜呜……”小女孩泪眼婆娑道,由于刚才被家主大人用戒尺打过,她手掌现今还红红的。 “好了勘九郎,你也不要再打了!说到底还是与志的错,七郎次只是太惯着她了!”家主大人见叔父在狠狠抽打七郎次,最终出言劝阻道。 “居然跑到只园去,要不是恰巧被您遇到,后果不堪设想。这小子怎么样都无所谓,要是小姐出了事怎么办,要让他记住这次教训!”叔父少有的反驳了家主大人,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那顿打是真的疼,七郎次足足躺了两天才能起身。 …… “当心,你爬得慢一点啊!” “呐,是这朵,小姐!”七郎次从山崖上下来,将摘下来的花递了过去,少女兴奋得满脸通红。 “七郎次,我决定了,你以后可以叫我与志!”少女将花插到发髻上,掐着腰说道。 “那可不行,叔父大人知道了又要打我!” “你可以在没人的时候喊嘛,笨蛋!” “哦!” “好看吗!” “那当然!” “嘻嘻……” …… “虽然祖母大人反对,但父亲大人还是决定要去江户!我也想跟着去,但父亲大人让我留下来看好家!”少女声音中有些失落,拿着柳枝不断抽打河面。 “大人他应当是担心那里危险,才不同意您去的。”刚刚元服不久的七郎次扶着腰间的打刀,恭敬地站在树下。 “家里就要靠咱们了,七郎次也要一起加油哦!” “如您所愿!” “咦……你现在说话真臭屁!” …… “这几个商户是在动摇本家的根基,此风不可长。”女子端坐在茶室中,有些恼火道。 “我会处理好的。” “虽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但这次对方聚起来不少人,千万注意安全!” “放心!” …… “听说现今岛原的商家都怕你怕的要死呢。”女子拍了拍手中的一叠契约笑着道。 “不,他们害怕的是足利屋。” “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成熟会说话了,这样的话术让你显得格外有魅力哦。” “……” “七郎次你脸红了吗?” “没有!” …… “七郎次,父亲大人也离开我了。”女子将信放在了桌案上,看着庭院里的松树,声音里透露着迷茫。 “跟老夫人说吗?” “明天,明天把,老人家总装成看透一切的冷石心肠样子,实际上最受不了这个。”女子来到庭院中,“呐,七郎次!母亲大人离世前,让我照看好父亲大人,而父亲大人离开京都前让我照看好家,现今母亲和父亲都不在了,我该做什么呢?” “做您自己就好了,过您想的生活,不论如何,我会一直保护着您的。” “是嘛……” …… “七郎次,你知道吗,你的机会来了!”叔父大人似乎喝了不少酒,“你可以娶与志子小姐!又次郎大人在时,这没有可能,因为小姐的婚事肯定用于联姻,但现在不一样了,大人他不在了,而小姐那么喜欢你,店里的大家也信任拥戴你……你说不定能成为大人物七郎次。” “叔父大人,您醉了。” “七郎次,你不知道这个机遇有多难得……” “叔父大人,您自小教育我,身为武士要心如止水。” “让那些教育见鬼去!我就问你一句,你喜欢小姐吗?” “……” “我就当你默认了,不需要你做任何事,老夫人对大人在京都认下的那个嗣子心存疑虑,要安排试探一下,我会想办法让其出局的。七郎次,做好你自己的事,然后……成为人上人!” …… “我们足利屋跟你们坂上屋没有什么好谈的,不如堂堂正正过过招!”由于这些日子叔父大人离奇失踪,七郎次心情不好,对于坂上屋的人约见,显得很不耐烦。 “纠正一下,是‘我们’足利屋!” “什么意思?” “七郎次,根本就没有什么坂上屋,或者说坂上屋不过是喜连川家抛在前台的工具,当足利屋需要一个饵在合适的时机引诱别家时,就由我们出面,就像这次教唆右京屋一样。” “哈,你编的故事很有趣,我现在很忙……” “勘九郎来找过我!” 本已经起身准备离去的七郎次站定,眯着眼睛道:“你想说什么?” “就是他交代的任务,让我们教唆右京屋搞事情,说是老夫人安排的。”那人低声道,“但是后续事宜都没交代好,就再也找不到他。我们是老伙计了,我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江户来的小子干了什么,但宅邸的线人偷偷告诉了我真相……是与志子小姐!” “什么意思,你最好说清楚!”七郎次眉头挑了挑。 “你应该知道,宅邸里养的一些老奴,都是早年干脏活的,我的线人起夜,偶然间看到小姐带着他们杀害勘九郎,尸骨就埋在院中!七郎次,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这些老人可能要被抛弃了,因此我也很害怕!” “挑拨离间!”七郎次抽出了刀,场间很快乱做了一团。 …… “你来的好慢,七郎次!”女子笑盈盈地替七郎次满上了茶,后者端起茶碗一口饮尽,随即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这家店最近培养出了个新人,我很看好,所以便把整个店都盘了下来……”女子滔滔不绝介绍着这家艺馆的情况。 “坂上屋的人真是可笑……他们刚刚在只园的店里跟我说……”七郎次强颜欢笑欲言又止。 “说什么了?” “都是些可笑的事情,比如说您杀了叔父大人什么的。”七郎次呵呵一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那是事实,七郎次!”女子笑着答道。 回答的语气那么自然,以至于七郎次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猛地站起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地女子。 “为……什么?”七郎次声音有些发抖。 “因为父亲大人已经做出了选择!”女子笑盈盈地又倒了碗茶,“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父亲大人临终前选择让太一成为嗣子,就是希望我以后能照看好他……” “荒唐!” “不,这一定是父亲大人的遗愿,也是对我的期许,只要做好了,父亲大人就会表扬我的……太一会接手足利屋,其他任何有私心的或者可能成为障碍的人,都不应该存在下去!” “荒唐!既然如此,你也杀了我得了!”七郎次看着满脸兴奋的女子,她的眼睛像是小时候一样闪着光,但给人的感觉是那么陌生。 “果然七郎次是最能理解我的!” “什么意思……”七郎次突然觉得头有些晕眩,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值得吗?为了一个外人!”七郎次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大声喉道。 “不,七郎次,你才是外人!” “与志!”七郎次指着女子的胸口喊道,“二十年了,你这里就没有心吗,才如此冷血!” “可能没有……”女子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很甜美的笑容,“七郎次的,能借给我吗?” “好!”七郎次已经站不稳了,重重跌坐在墙角,嘶声裂肺地笑着,然后抽出了腰间地胁差,“那你看好了……” …… “与志,妈妈累了,以后又次郎大人就拜托你喽……” “与志,此去江户需要一段时间,家里就拜托了……” “与志……” …… “为什么还在发烧!”太一有些恼火,“什么原因也找不到,京都地医生水准这么差吗?” “医生诊断了病因的,说可能是受了惊吓,或者心中有郁结。”山口一将被太一丢到地上的书本一一捡回来放好,小心回复着。 “开玩笑,你吓我一下试试,看我发烧不?拜托,我们请的是医生,而不是巫师!”太一无语道。 “起码与志子小姐今天清醒的时候多了。” “一直说胡话也能叫清醒吗?” 山口一看了一眼太一,继续说着医生临走前的叮嘱:“医生说心中的症结解开了,病就会好的。” “我以为那老头是个汉方医生,没想到是个心里医生吗?”太一讽刺了两句。 “老夫人那边今早让人来问了,怎么答复呢。” “就说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过为了避免传染,需要隔离静养。”太一差点脱口而出要隔离十四天。 “您也注意休息,宅邸有仆从,您每夜这么耗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山口一劝道。 太一摇了摇头,这些天夜里,喜连川与志子总会被噩梦惊醒,然后迷迷糊糊地大喊大叫,场面很是骇人。太一不放心,在禀报老夫人之后,将自己地寝室搬到了与志子隔壁,晚上有什么状况,照顾与志子地侍女便会来唤他。 太一很想问问已经身在神国的又次郎老板,是不是耍自己啊!当爸爸的在世时,就不让人省心,现今当女儿的也让人这么操心,自己上辈子是欠喜连川家的吗? “那个坂上屋的负责人怎么办。”山口一突然低声问道。 “他想走就让他走……”太一会想起昨夜听到的报告,里面有太多说不清楚的地方,“让他去六波罗宅邸拿钱,然后离开京都,永远都不要回来,让他的所谓猜测烂在自己肚子里,如果他同意的话,就让他走!” “明白!” 山口一领命离开,太一拉开一侧房间的门,便见侍女正在将湿毛巾敷在与志子头上,而后者紧闭双眼眉头紧皱,嘴中不时发出梦呓声。 “母亲大人……” 听与志子不断念叨着,太一微微蹙眉,将视线落到了墙上悬挂的画像上。那是又次郎老板珍藏的那副与志子母亲的画像,与很多物品一起,被太一作为遗物交还给了与志子。此刻,画中人视线低垂,目光柔和地看着高烧昏迷地女儿,似乎投来无限的关怀。 太一看着画像摇了摇头,更加感觉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又次郎老板父女俩还都还不完的债。 …… 与志子感觉自己一直在黑暗的森林中奔跑,周围似乎在下雪,冻得她直打哆嗦,正在自己越来越害怕时,一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 “七郎次,这里是哪啊,这里好冷,你不觉得冷吗?”与志子抱着胳膊道。 孩童模样的七郎次转过身来,双手拖着一个跳动的心脏,孩童、少年、青年三种声音从其嘴中传来:“与志,你没有心,所以才会觉得冷呀!” 与志子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只有一个黑色的空洞。 “啊!”与志子尖叫着从梦中醒来,感觉有人把自己的头放到了大腿上,并且用手在轻轻给自己按摩头部。 借着室内微弱的烛光,与志子逐渐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母……母亲大人?” 与志子用尽力气从被子中深处手来,拂在母亲的脸上,指尖传来实实在在的温度。 “这里是神国吗?”与志子不敢置信道。 眼前的母亲摇了摇头,随后嘴角微微弯起,右手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便继续替与志子按摩太阳穴。 “母亲大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错事,父亲大人会不会不喜欢我,自从你和弟弟走了,他似乎就不那么喜欢我了……”与志子喋喋不休得回忆起了过往,话匣子一旦打开,便不停的说个没完,眼前得母亲大人就如画中一般,慈爱地看着她,聆听着他的喜怒哀乐。 “母亲大人,我是不是没有做好,会不会让您和父亲大人失望?”与志子眼角挂满了泪珠,但她仍直勾勾看着眼前的母亲,似乎在等待着她出言品评。 眼前的母亲,脸上有一瞬间地犹豫,但很快恢复了慈祥微笑,随着她张嘴,父亲的声音似乎从室内传来。 “你做的很好,与志!” 第214章 菊之节句 太一在睡梦中感觉有人摸自己的脸,迷迷糊糊中醒来,猛然发现自己竟是在喜连川与志子的房内睡着了。 看着已经穿戴整齐,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与志子,太一瞬间有种现场社死的感觉,因为他此时还是一身女装华服打扮。 “我先去向祖母大人问好了,等着你吃早饭。”与志子笑着拉开房门,缓步走了出去。 太一昨夜是坐着睡着的,此时浑身酸痛,揉着胳膊走出房间,却是与山口一撞了个对面。迎着对方狐疑的眼神,太一板着脸道:“你一大早没有什么要忙的事情吗?” “没有啊!”山口一一脸无辜道。 太一额头满是井字,指着院门的方向道:“那你去六波罗宅邸那边给我传个话。” “好的!” “告诉大家我起床了。”太一撂下此话,便扭头回到自己的房间。 “哈?” 打发走了“无所事事”的山口一,太一换衣服、卸妆忙了半天,待赶到季子老夫人那里时,早餐已经端上,与志子正陪着老夫人叙话等自己。 席间,三人具是聊着些逸闻趣事,没有人主动说起吉野七郎次等人的事情,仿佛有些事并没发生,而有些人并未存在过一般。 黑谷宅邸的生活归于平静,或者说依旧平静,太一暂时在此处老老实实住了下来。既然知道了一些事,那他便有义务作出更积极的反馈,起码要盯着点与志子这边,确保她能把此事的首尾料理好。 文久二年闰八月很快过去,除了街面上不时传来些浪人生乱的消息,京都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如果说广受关注的事,倒是有一件,岛津久光并未如京都人料想的那样,响应朝廷号召常驻京都,以与长州藩一同合议攘夷之事,而是在月底便带着随行的队伍,浩浩荡荡离京归藩去了。 九月初,在等持院的入葬仪式上,太一与岩仓具视谈起此事方才得知,岛津久光似乎是因为对京都攘夷形势不看好,或者说对叫嚣攘夷的乌合之众不看好,方才婉拒各方的挽留,坚持归藩萨摩的。 当然还有其他理由,因为八月份的生麦村事件,岛津久光和萨摩藩虽说是在岛国内部圈粉不少,但与之相对的,英国人可算是把萨摩藩记恨上了。 英国代理公使约翰·尼尔尤其恼火,阿礼国公使可是年初刚刚回国述职,而尼尔作为副手刚代理使馆事务不到半年,就发生了袭击英国平民的恶性事件。而这还不算是尼尔接任后遇到唯一的打脸事件,同样是上半年,有人在英国公使馆纵火,将使馆烧毁大半。在尼尔看来,这一件件事集中发生,不是欺负人吗?因而正在极力向幕府施压。 岛津久光归藩有避风头的考虑,同时也是担心幕府顶不住时,英国人可能狗急跳墙对萨摩采取行动,回去要早做准备。 九月九日重阳节,太一早早便被与志子喊了起来。作为五节句之一的菊之节句,其在平安时代自天朝传入岛国之后,便作为重要的民间节庆存在。今日,只园有游园庆典和宴请活动,却是与志子上个月便与太一定下要一起参加的。 其实按照最初的计划,在入葬又次郎老板后,太一就准备返回江户的。不过与志子发疯似的搞出许多事情,太一现今却是不放心就这么走了。返程的计划推迟到了年底,届时“好姐夫”松平容保便将到任,委托他照看着足利屋应该不成问题。 既然决定暂时留下来,太一便给远在虾夷地的寿太郎去信,让他再选派百十人的民兵队到京都支援,一方面是对现今京都的形势不大放心,增加自保的力量;另一方面则是对足利屋内部施以震慑。 死去的吉野七郎次在足利屋的一众浪士打手中还是有一定声望的,虽然事情经过并未传开,不过内部众人对突然不见踪影的吉野叔侄议论纷纷。 本身随着又次郎老板过世,足利屋的凝聚力便受了影响,这些天起,与志子又借着吉野叔侄的事情着手开始内部整顿和肃清,重新启用了不少在宅邸中荣养的老人,将又次郎老板起用的中青派暂时挂了起来。 虽然太一觉的操之过急,也不是很能理解与志子的打算,但现今也只能坚定站在与志子和季子老夫人这边,谁让这俩是又次郎老板的亲人呢,其他人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太一准备近期召集足利屋各地宿场的负责人也来京都开个大会,给京都这边人加点压力,让他们知道足利屋的人员储备充足,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还想干就老老实实的接受工作再分配。 “穿件羽织不就行了吗,穿肩衣显得太正式啦。”太一臭着脸在铜镜前照了照,怎么看都感觉有些别扭。 “要我说穿狩衣才好呢,今天的活动可不仅仅是京师商家参与,在京的藩侯、殿上公卿都有可能出面呢。本家可是名门,你到时候穿得寒酸了,会有损颜面的。”与志子笑眯眯地给太一整理衣服上地褶皱,她今天特地盘了一个较为华丽的胜山髻,饰以金银簪钗,整个人看上去闪闪发光。 “不行,太土了太土了,干脆给我换狩衣。”太一发现自己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这种大肩领的礼服,而且上次穿这种礼服留下了不好的记忆,当时刚拜访完德川庆喜,就走背运在街上遇到了“债主”笃姬。 “也是,这种肩衣果然还是长相粗狂如半四郎先生那种人穿着才合适。”与志子撇着嘴打量了半晌,最后同意了太一的看法,然后安排侍女去取来了狩衣服。 白底青色暗纹狩衣搭配的是红色差袴,穿戴在身上比刚刚的打扮加分不少,又将与志子递过来的立乌帽子戴在头上比了比,太一觉得自己这打扮有些像神宫里的神官了。果然,一旁的与志子也想到了这点,发出了轻笑声。 “还是用侍乌帽子!”太一改将短小一些侍乌帽子换上,这次顺眼多了。 “不过你这打扮和平安时代的武家一样啊!”与志子围着太一转了一圈,嘴角的笑意更浓,出言打趣道。 “那不正好,让那帮公家们回忆回忆早年的辉煌。”太一决定就这套了。 “那你在门口稍等我一会儿!” 与志子笑着离开,再回来时已经换了造型,本来盘着的华丽发髻被简单的直垂发取代。 “太一大人,咱们走。”与志子以衣袖微掩面部,拿腔拿调道。 太一被她的打扮和做派逗乐了:“你这装的可不像,公家小姐不应该再端着一点架子吗?” “太一,你的话太多了!”与志子考虑片刻,学着季子老夫人的语调回怼道,太一嘴咧得更大了。 宅邸院中栽种的菊花已悉数盛开,按照当地的习俗,侍女们已于昨夜给每朵菊花覆盖了丝绸,有个好听的叫法名为“菊被锦”。与志子率先移步,取了一块沾染露水的丝绸,在太一身上象征性地擦拂了一下,有祛除邪异、祈求长命百岁地意思,太一见状也有样学样一番。 又稍待片刻,山口一带着十来名陆战队的武士赶了过来,被太一整治了一次后,他也学精明了,但凡只要太一不是出门需要护卫,在宅邸时山口一尽量不往太一跟前凑了,以免被当作“无所事事”。 足利屋现今人心不稳,太一便又从六波罗宅邸调了些人,住到了喜连川家黑谷宅邸这边,与宅邸自有的护卫一块保障安全,出行的随护,则是完全由陆战队的武士承担。 太一出门看到有辆牛车停在外面,冲着与志子摇头笑道:“与志姐你这是做戏做全套啊,我回头可以写本书叫《我在近代s古代人的故事》。” 与志子没怎么听懂,不过还是附和似的笑了一会儿,然后在太一和侍女的帮助下爬进了牛车。 挤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中,太一略微有些急促,特别是在好看的大姐姐全程微笑盯着自己的情况下,好在宅邸距离只园很近,不多功夫便到了目的地。 由于换衣服耽搁了些时间,只园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不过足利屋到底是地头蛇,太一自然是不用与一般町人一样聚集在街道上。足利屋旗下的一间料亭今日不对外营业,专门接待足利屋邀请来的贵客,其他诸多商家也大多是此套路,以此作为结交公家和武家的机会,街面上的庆典永远不是重头戏,室内的推杯换盏才是最重要的。 靠在二楼小间窗户处,太一有些奇怪地问道:“咱们不需要去招待客人吗?” 与志子十分端庄地跪坐在另一侧,摇了摇头解释道:“重量级地客人要快中午才到呢,本家怎么说也是有些出身地,自然不用去巴结一般低级藩士或是公卿,交给下面人招呼就行了,现在还不是咱们出面地时候。” 从窗户看去,街道上不时有身份稍高地武士乘着驾笼抵达一家家店面外,然后被店家老板热情引进去,当然也有身着华丽小直衣、头戴立乌帽子的公卿,被同样热情地引入店内。 “各家也是在暗自较劲。”与志子指着街面上说道。 太一点了点头,就是个古代版的酒会沙龙嘛,同时有些疑惑,足利家同岩仓具视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考虑到目前这位“表叔”已经臭大街了,是不是有人愿意来捧场很难说。 “但是总有人不喜欢对面那些每天喊着‘天诛’的武士。”与志子的话很有些纵横术的味道,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与志子领着太一到一楼等候,不久便迎来了第一位重量级客人,现任朝廷关白近卫忠熙。 这位的出现多少有些情理之中的意味,现今朝廷中“尊攘”甚至“倒幕”之声甚嚣尘上,不然岩仓具视这种“公武合体派”也不会被赶出朝堂。近卫忠熙并不一定支持“公武合体”,但绝对算是现今朝廷中少有的“亲幕府”人物。 近卫忠熙已年过半百,宦海沉浮许久,甚至因为倾向“一桥派”而在安政大狱中被幽禁,现今又徒登高位,已然是心如止水,待人接物也很是和气。见到太一和与志子两人偏公家的复古装扮,明显就是一愣,还道是足利屋讨好他才这么穿戴的,出言大赞了一番太一两人的气度,又询问了一下岩仓具视的近况,转而不胜嘘唏一番。 令太一意外的是,近卫忠熙并非今日店里来的最重量级的人物,在大队打着丸十字旗印的武士护送下,岛津忠义竟然来到了店里。 这位现今名讳还叫岛津茂久的萨摩藩名义上的话事人,论官位肯定不如近卫忠熙这种在朝廷体制内位极人臣的高,论权力又被其父岛津久光完全架空。但这毕竟是位藩侯,领有的还是现今如日中天的雄藩,把这位请来也显得过于有面子了。 面对太一的疑问,与志子实话实说道,自家和萨摩藩没有一毛钱关系,这是近卫忠熙请来了的。 岛津忠义比太一还要小一岁,一出生就是个有福之人,上面有个能干的亲生父亲,由于自己的大伯无子,这位还未成年时,藩主的位置便掉到了他的头上。而当上藩主后,所有藩政被能干的父亲岛津久光全包,这位每日除了玩乐几乎不用干任何事。 最可气的是,太一记得后世的明治初年,岛国朝廷一共就封了十一个公爵,这位就是其中之一,所谓欧皇附体也便是如此了。 作为主人家,太一和与志子照例自我介绍一番,岛津忠义却是打量了太一半天,有些好奇道:“你就是大家在传的那个‘虾夷侯’啊,在江户时就有耳闻而未曾见面,没想到在京都见到了本尊。” 东国西国消息传导并不是很通畅,加上通商屋在畿内的布局刚刚开始,作为京都商家的与志子,对通商屋实际上没有很深的认识,此时发现藩侯都听说过太一很是惊讶,更不明白“虾夷侯”是什么意思。 太一听到岛津忠义的话,便觉得有些窘迫,这个所谓“虾夷侯”,是江户人对通商屋带有玩笑性质和不友好态度的调侃,意指太一在蛮荒的虾夷地当土地主。 好在岛津忠义言语中并无调侃之意,而仅是就事论事的陈述,不过就算对方是恶意讽刺,太一现在也没法做什么。 笑着连称不敢,又自嘲了两句,才把这位迎进了店里。而后续进店的萨摩随员中,太一竟然看到了个“老铁”,曾经一同被扣在大番军监牢中谈人生的西乡隆永。 第215章 不得消停 西乡隆永曾经是前萨摩侯岛津齐彬的亲随,并深受后者器重,能够出现在岛津忠义的随员队伍中,或者说之所以出现在岛津忠义的队伍中,主要是因为其现今不受萨摩藩“太上皇”岛津久光待见。 岛津久光在控制藩政之后,虽说延续了其兄岛津齐彬的政治遗产,积极向幕府中的“一桥派”靠拢,会同松平庆永、山内丰信等人着手推进“公务合体”。 但在萨摩藩内部,岛津久光的派系与岛津齐彬的派系却是死对头,当年在藩主之位的争夺中还爆发过严重冲突。因而归藩后的西乡隆永,作为前任藩主的得力干将,实际上是被排挤边缘化了,只能跟在空有藩主之名的岛津忠义身边混口饭吃。 对此,西乡隆永在与太一的闲聊中满是抱怨,而太一猜测其被排挤也并非完全是因派系原因,这位现今张口闭口具是对幕府攘夷不利的不满,一副尊攘志士的做派,显然这与萨摩现今支持的“公武合体”主张并不一致。 通过这位,太一倒是了解到了不少“志士”们的情况。最近,官家未经通报幕府,擅自向诸藩大名下发了内旨,要求诸藩齐聚京都共议攘夷之事。 按照通行做法,天皇是不能直接与各藩联络的,有什么事要先行联系幕府,再由作为太政官的幕府将军向诸藩大名传达,这是被严格规定于法度之内的,江户幕府二百余年来均是如此。也是因为这样,当年官家直接给水府老公德川齐昭发密敕,才会遭到大老井伊直弼的强烈反应,盖因此举已经严重踩线了。 不过所谓一回生两回熟,现今幕府没有了井伊大老那般强硬的人物,不论是担任政事总裁职的松平庆永,还是幕阁老中们,仍需要拉拢官家和朝廷稳定国内形势,因而对官家此举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消息在志士中产生了强烈反响,各留守京都的“尊攘派”藩士,纷纷向自家藩主奏报,极力怂恿藩主响应官家内旨上洛。与积极响应的西国大名相比,东国大名则是还要给幕府留点面子,仍在观望之中,不过随着将军即将上洛的消息传开,估计这部分观望的人也会带着各种各样的考虑陆续赶来。 虽然官家对京都混乱的形势数次表达了忧虑,但此内旨一经公开,瞬间给在京的志士打了一记鸡血,打着尊攘旗号的“天诛”行动愈加多了,这狂热的气氛,多少令太一对岩仓具视的安危有些担心。 “看到那人了吗?”太一陪着西乡隆永在二楼一个小间里叙着旧,后者突然指着窗外街道上一个矮小的身影问道。 太一循着对方所指方向看去,惊讶的发现彦治郎跨着刀站在街道上,正在打量周边的店铺。似乎不少人认识他,纷纷过去打招呼,不过这位扮酷的很,回绝了所有邀请,就在街边站着打发时间。 “河上玄明,那可是个狠人,你们家和‘逆贼’岩仓具视关系不清不楚的,还是要当心一些。”西乡隆永刚刚得知太一入嗣到了喜连川家。作为“尊攘志士”的一员,西乡隆永也听说过足利屋和岩仓具视的关系,因而出于狱友情谊,好心提醒道。 太一对于他的关心倒是无感,但是对于西乡隆永嘴里刚刚蹦出来的名字有些奇怪,十分陌生但又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等等,你确定吗?那个人我认识,可是他叫小森彦治郎啊!”太一有些拿不准了,难道是自己认错人了。 “你认识的人是哪个藩的?”西乡隆永有些奇怪太一居然还认识志士。 “肥后熊本藩。” “那就没错了,应该是像你一样入嗣他家改名了!河上彦次郎玄明,最安京势头最猛的尊攘志士,不过他不是很合群,除了行动以外,不大与大家接触。”西乡隆永似乎因为未能与“狠人”结交而深感遗憾。 “我*!”太一爆了个粗口,因为他反映过来这个名字是从哪里听说过了,“阿一!阿一!” 听太一声音叫的急促,山口一以为出了什么事,提着刀冲了进来,然后有些尴尬的收刀侍立,说道:“您吩咐。” “你去……”太一指着窗外。 “提前说好了,老板,我现在很忙啊,没时间替您去六波罗宅邸跑腿。”山口一上次吃过亏,见太一夸张的做派,以为对方又要拿自己消遣。 “彦治郎在外面,你去截住他带回来,能不能做到。”太一问道。 “轻而易举,您稍候!”山口一平时还是极其谦虚的,但早年与彦治郎对练,对方的水准他清楚的很,因而信心满满道。 “这是作何?”西乡隆永见太一竟然是安排人去抓彦治郎,立刻有些傻眼。 “并不是针对尊攘志士啊,主要是这家伙是我师傅的弟弟,现今竟然走上邪路,必须抓回来教训一顿。” 虽然太一口头生生不针对攘夷,但西乡隆永怎么听着这话这么别扭呢? “太一,宴会要开始了。”喜连川与志子拉门进来,先笑着向西乡隆永点头示意,然后催促起了太一。 此时,料亭二楼的大间中已经坐满了人,除了身着肩衣的岛津忠义以外,包括近卫忠熙在内的其他人具是穿着小直衣,明显都是公家。 京都的公卿历来高傲,因为长期以来,这些家伙除了高傲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能做了,他们看不起平民、看不起武士、甚至有时看不起官家,自然对于商家就更不怎么看得上,毕竟按照惯例,今日他们能来就是很给面子了。 不过此次看在岩仓具视的面子上,在太一和与志子进来时,这帮人虽然冷漠,但到底是面上过得去。近卫忠熙倒是与太一攀谈了几句,但开宴会之后便被一众公卿围了起来,也没有了交流。 “听说你在虾夷地打赢了鲁西亚人?”主动走过来与太一搭话的竟是萨摩侯岛津忠义,这位还是年轻人的心性,一照面便问起了虾夷地打仗的事情。 “修理大夫大人。”太一规规矩矩问好,听到对方问这事儿就觉得有些头大。之前与俄国人打仗的事情最终还是传开了,虽然大部分江户人以八卦的态度审视他这位“虾夷侯”,但幕府内部对通商屋在虾夷地展现出来的实力表示了关注,以至于太一在江户被迫低调了好一阵子。本以为到畿内总可以放飞一下自己了,没想到遇上这么个好奇宝宝。 “鲁西亚人叩边,在下深受上样信赖,官督商办开拓事宜,自然不敢令贼人妄动,便组织边民反击,有赖东照神君庇佑,贼人最终遁去……” “你说那么一大通什么意思?”岛津忠义一副看傻子一样看着太一,对他洋洋洒洒的大段说辞表示不满,“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缴获什么西洋的新鲜玩意儿。” 太一也像看傻子一般回望过去,心道我一个商家分分钟思考的都是国际大事,你一个藩侯跟我说这个,不觉得low吗?当然想是这么想,说出去的话还是带着几分谦虚:“侥幸退敌,弄到了些破烂物件,与咱们当地的东西实际上没法比。” “小气!”岛津忠义撇了撇嘴。 如此接地气的回复,令太一有些傻眼,便听岛津忠义接着道:“上次在江都,本侯带夫人拜访桑名藩邸,阿元夫人明明展示了一个有趣的鲁西亚偶人,说是你在虾夷地的战利品。” 太一有些哭笑不得,这次倒是能够确定,对方不是在试探自己,而是真的在讨要东西。看着一脸不爽的岛津忠义,太一赶紧补救道:“鲁西亚人手中真是破烂居多,不过通商屋船队最近远航欧罗巴,带回来了不少新鲜东西,明日便遣人送到萨摩宅邸去。” “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岛津忠义拍着太一的肩膀道。 “哪里哪里!通商屋便是做的这个生意,修理大夫大人但凡有什么感兴趣的事物,大可告诉在下。别的不敢说,此等小事还是能为阁下分忧的。”太一客气道。 “真的?”岛津忠义眼中一亮,“我在桑名藩中见到松平越中守有一架风琴,甚是喜欢……” 太一:…… “没……没问题,”太一咬牙应下,“不过赴欧罗巴采买,需要些时间。” “还有,我听说西洋有一种器械,可以代替画师,将人像留在纸上……” “修理大夫大人!要不我给您说说虾夷岛的战事!”太一打断了对方的话。 似乎与太一沟通得很开心,岛津忠义又拍着太一肩膀道:“与江户的传闻不同,你真是个不错的人,以后本侯罩你了,遇到困难可以报本侯的名号。” 太一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报“好姐夫”的名字不比这位傀儡藩侯管用,不过嘴上还是千恩万谢一番。 两人说话时,席间却是发生了骚动,与志子本在拿着酒壶为场间的公卿加倒菊花酒,却是有个年轻公卿扯住了袖子劝酒,与志子婉拒后,对方却是撒起了酒疯,大喊道:“装什么!不就是个经营游廓的女人!” 声音有些大,场间一时间静了下来。 这话说的就有些难听了,太一蹭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成想还不待他有动作,便觉得眼前一花,岛津忠义率先冲了过去,一脚将那青年公卿踹倒在地,然后拳脚相加。 “喜连川家的人哪怕脱藩了,也是源氏名门之后,哪由得尔等羞辱,我才是最看不惯你们这些藤原氏的穷鬼。”岛津忠义边说边打,场间一众人都惊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上去将两人拉开。 太一则是走到与志子身旁,低声询问道:“没事?” “勿要多虑,不过是个荒唐客,经常会遇到这种状况,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没必要发生冲突,晚上找人埋了就是了。”与志子并未受到影响,反而低声劝太一不要冲动。 “喜连川家的丫头,老夫代这无礼的家伙赔个不是。”近卫忠熙全程冷眼旁观,待岛津忠义发泄完了,端起了酒盏对着与志子道,然后仰头饮下。 与志子愣了半晌,最终还是笑着去给近卫忠熙斟酒,回来撇着嘴道:“真是扫兴,老家伙这是不让动那人呢……” 结合着吉野叔侄的事情,太一才反应过来,与志子刚刚所说“晚上找人埋了”并非是气话,而且听这意思,以前是真的这么干过的。 京都作为岛国名义上的首善之都,实际上相较于政治中心江户及关东平原来说,完全是天高皇帝远的存在。很多时候吃了亏,各藩都要自己找回场子,很难事事指望幕府官吏维持法纪。而面对暴力,公卿们便会显得尤其弱势,因而这些年生活好了,公家也会开始豢养浪士门客,一如平安时代一般,不过到底今非昔比,面对足利屋这种拥有暴力集团的商家,头脑清醒的公卿还是要忌惮三分的。 这无疑让太一对京都又有了个新的认识,那就是这里真的谁拳头硬谁说了算。 “扫兴,回去了!”打了会儿“沙袋”的岛津忠义似乎有些累了,咚咚咚灌下酒壶里的酒水,扯了扯小袖和服的衣领便要离开,近卫忠熙起身礼送,其他人则是假装没看见,毕竟这位刚刚落了公家的面子,并非人人有近卫关白的格局,大多有些看不上这位胡闹的藩侯。 太一则是示意近卫忠熙留在席间,自己作为主人将岛津忠义送了出去。 藩主提前离席,正在各间用餐的藩士们一阵手忙脚乱,待队伍重整完毕,岛津忠义爬进了驾笼,又招招手对太一道:“今日本侯给你出头,有空记得带着礼物来宅邸啊!” 太一哭笑不得地与这位有些意气的藩侯道别,琢磨着拜访的事真得提上日程,看样子如果不去,这位很可能会记恨的。 “登徒子!” 太一的后背被人撞了一下,回头便见一身红底菊纹大振袖的三井久子站在自己身后,一脸臭屁地盯着自己,如果不是她身后带了足足十数个随护,太一早就动手还击了。 太一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零点一秒,然后转过了头去,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三井久子:( ̄︿ ̄) “久子,真是好久不见。”还不待三井家的丫头发作,与志子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太一瞬间有了友军抵达战场的感觉,不曾想自己的胳膊却在此时被三井久子突然揽住。 “看到太一在这里便过来打个招呼,与志姐姐你忙,不用招待我。”三井久子的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不过在与志子微笑地注视下,没多久便败下阵来,太一甚至能感到她的手在不自然得发抖。 三井久子有些生硬地松开了太一,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了句“店里还有事”,一个转身就这么走了。 “太一,回店里来,庆典日子街上人多,别再遇到坏人!”与志子站在门口招了招手。 太一:…… 第216章 秀秀肌肉 “你这伤是彦治郎砍的?”太一有些无语。 山口一是稍晚些时候回到的店中,浑身上下都是被刀刃划出的细密伤口,右脸似乎还被人打了一拳,此时已经肿得老高。 “彦治郎先生的剑术确实精进了不少。”山口一话中有些尴尬。 太一很怀疑这“尊攘志士”还能加buff不成,明明以前是菜鸡的说。从山口一周身的伤看,虽然凄惨一点,但伤口都不深,有的地方甚至没有出血,仅仅是划破了几层衣服,且没有一处是致命伤,这说明对方还是念在旧情上刻意留手的,是赤裸裸的实力碾压了。 “在自我满足的时候,别人已经走到了那么前面,明天开始我也要更加勤奋的练剑,以彦治郎先生为目标而努力!”山口一很有些痛定思痛的意思。 太一的头则是真的痛,半四郎师傅那么佛系,任由弟弟胡来,而自己手下头号“红棍”马仔又铩羽而归,看来拯救志士彦治郎的计划要再精心筹划一番了,不然等到他真的成为绯村剑心……不是,成为河上彦斋那一天,就太恐怖了。 打发走了被暴击一万点的山口一,太一继续陪着喜连川与志子迎来送往一番,直接忙到了傍晚时分才散场。 忙了一天,本以为终于能够回宅邸休息了,不成想与志子凑过来神神秘秘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里呀,折腾了一天也有些乏了。”太一现今和与大姐姐熟络了,说话也变得随意了一些。 “这样啊,今天毕竟是节日,打算去岛原那边的店里看看情况,要是累了的话你先回去休息。”与志子很好说话。 “那怎么行,我还得保护你呢,同去同去。”太一瞬间不觉得累了,与江户吉原同样声名在外的游廓,怎能不去看看。 与志子狐疑地盯着太一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后者始终一副心无旁骛的姿态,点了点头道:“店里有备下的衣袴和羽织,你先换一身。” 太一屁颠屁颠去换衣服了,并于晚些时候,顺利完成了岛国三大游廓的打卡任务。 如果说吉原游廓更纯粹的话,岛原也好新町也罢,更像是后世的商业街,灯红酒绿的各色店铺都有,并非全是做皮肉生意的场所。而且这里多少会含蓄一点,像是“豪爽”的关东人喜欢的“笼中鸟”展销模式,在此地基本见不着。 喜连川家在此地的生意有些杂,涉及料亭、艺馆、宿屋、扬屋等各色买卖,甚至还有一间表演人形净琉璃的芝居小屋,太一好奇之下看了一场,与京都歌舞伎类似,都是些风花雪月的剧目,太一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写几出霹雳布袋戏的本子试试水。 京都人的生活远不如大阪豪奢、江户豪气,虽然食色之风也很盛,但千年古都到底是讲究那么点含蓄、追求些许情调,游女多以艺伎身份做遮掩,当然业务范围仍然是全套的,低级的夜莺在此地全无市场。 大阪商家众多、生活富庶,因而以美食闻名于岛内,京都古韵悠长,其间之人尤爱华服,往来者所着色彩斑斓,竟是显得比江户更加出色许多。贡献这些色彩的,也并非都是公卿武士,喜好风月的京都町人也在其中。 其实在江户中期时,幕府为了缓解政府财政压力,防止农业生产者利益被工商业进一步挤占,采取了较为极端的方式抑制工商业发展,严格要求四民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就有了所谓的奢侈禁止令,对一般人衣食住行做出了严格限制。 禁令涉及方方面面,其中有一条便是规定了平民衣服的颜色,只能是印染成本低的茶色和鼠色,通俗的将就是老鼠的灰色和茶汤的土色,其他颜色一盖不能穿。 禁令刚刚颁布的前几年,举国上下一片土灰,不过智慧的劳动人民很快找到了禁令的漏洞,因为他们发现老鼠和茶汤也是有很多种的。 于是,土色偏黄的媚茶出现了,灰色偏梅红的梅鼠出现了……类似的还有近似于乳白色的白梅鼠、近似于紫色的葡萄鼠、近似于浅绿的青瓷鼠…… 后来随着几任爱玩乐的将军上台,曾经的禁令进一步松绑,人们但凡将其他颜色与灰、土两色混合,便声称是一种鼠色或茶色,以至于最终发展出了“四十八茶百鼠”局面。这些数字与天朝用法一样,并非是真的说四十八种或一百种,而是代表着无穷无尽。 这一色彩使用习惯,实际上也影响了后世的岛国,细心的人很容易发现,与天朝明亮的用色不同,岛国的绘画也好、服装设计也罢,色彩大多偏土灰一些,这也算是刻在骨子里的“艰苦朴素”使然了。 江户到底是将军膝下,町人们还要克制一些,衣着多是以略偏蓝灰的蓝鼠色为主,但京都这边就属于彻底放飞自我了,再加上公卿数量庞大,服饰形制更加华丽,因而此时很有一种置身于时尚之都的感觉。 晚饭是陪着与志子在岛原足利屋旗下的店中吃的,其间倒是有几位暂无恩客招待的太夫来此拜访,当然更多来此拜见的还是各店的老板,与志子按例将太一引荐给了众人,这也是来此的主要原因,算是让太一在足利屋各店老板和生意负责人前露个面,也为下月初计划组织的“干部大会”做些铺垫。 可能是还拿不准与志子和老夫人的想法,不知道如何对待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前老板嗣子,因而众人的态度比较谨慎,大多恭敬中带着些疏远。 文久二年九月底,足利屋在全国各地宿场的负责人陆续抵达了京都,并拜访了黑谷宅邸。 十月初,太一凭借与等持院良好的“生意”关系,以法事名义将寺院包下来了几日,作为足利屋大会的会址,并借用了内殿作为会场。等持院为临济宗道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立神像,借用内殿倒不会显得违和。 一早赶到等持院的京都各店老板们,感觉出了此次聚会气氛的不同,刚进入寺院大门,便能看到头戴印有“铜钱纹”阵笠、身穿蓝鼠色西洋制服的侍卫,这些穿着打扮明显异于武士的家伙,具是腰间插着短刀,身后背着造型奇怪的西洋火铳。 仔细看来,奇装异服的侍卫们构成复杂,有人深眉阔目毛发旺盛,容貌明显异于和民,他们侍立在寺内道路两侧,每隔十数步便有一人,散布于诺大的等持院中,让人不难估算出一个骇人的数字。 太一到京中已有两个月的时间,跟随与志子视察过不少店面,与各店老板多少照过面,因而大伙都知道这位小老板似乎有一支贴身护卫的浪士队。 更有消息灵通的,打听到了上次太一带着大队人马突袭六本木的轶闻,传的神乎其神,据说当时京都所司代松平宗秀出面拦截,慑于其势大选择了退让。当然也有传说松平宗秀与这位小老板关系比较近,将驻守二条城的番兵借给了这位使用。 不论传闻真假,这位被喜连川又次郎老板选中的江户幸运儿有些实力是肯定的,因而哪怕吉野叔侄出事后,各方面表现都很克制。 对太一最先表现出靠拢意思的,是岛原和三本木艺馆、酒屋老板们,这些店面接待天南地北的客人,听说过通商屋的大名,虽然对这个大家口中特别的商家只有些朦胧的概念,但已经足够这些店老板们高看太一一眼了。 进入等闲院的老板,每人会有一名武士负责全程带路,武士们都是生面孔,可以确定不是吉野七郎次手下的町奴组,每名武士除了上衣下袴的常规打扮,还都穿了蓝鼠色的小纹羽织,印的具是造型奇怪的“铜钱纹”。 在武士的引领下,店老板们先被带到了又次郎老板墓前默哀,然后才被带往等持寺的内殿等候,这种安排无疑在心理上给了各店老板很大压力。 哪怕来的最早的店面老板,进入内殿后也发现了场内做满了大半,百十号外地宿场的负责人已经先行在内殿等候了,他们的位置更靠近主位,似乎看出了亲疏之别。 对这种安排京都各店老板有些不服气,在他们看来这些吃白饭的家伙,都是靠足利屋内部接济才能勉强生存,现今确实坐在了自己这些人的前面。不过大家也猜想到了原由,最近大小姐似乎对京内部分店家的表现有所不满,可能是借机敲打一番。 京都各店老板都是久经商场的老油条了,千般的想法也得埋在心里,有活络的还会主动跟相熟的宿场负责人攀谈两句,看看能不能拿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老板们在自己的位置前做好,惊讶的发现原先给自己带路的武士并未离开,而是直接做到了自己身后,这就有些大手笔了。要知道足利屋在京中自营的店面有数十家,每一位都派手下武士全程陪同,这是手里有多少人才敢如此安排。 那些带路的武士盘腿坐在身后,左手按着腰间的佩刀,右手放在腿上,几乎每人都是这一个动速,直勾勾盯着身前的“客户”,这让各位老板无不感到后脖颈发凉,很快没了与人攀谈的心思,场间回归了寂静。 人很快到齐,侍卫们将大殿拉门关闭,有胆小的已经开始狂咽口水了。 不多时,众人等待的两个身影经由侧门进入内殿。众人对喜连川与志子是极其熟悉的,又次郎老板性子跳脱,又更专注于关东的生意,这位大小姐十几岁起便接收了足利屋的日常运营,至此也有七八年的时间了。 早先季子夫人为了给这位大小姐撑场面,还主动让一些老人退了下来,不过最近这批老人开始复出,回到一些重要的位置上,有人还曾一度猜测是不是季子夫人转而支持江户来的嗣子了。不过但见来太一、与志子两人并肩而入,彼此态度自然,倒不像是彼此有竞争的。 最近一个月,太一通过方方面面开始向足利屋内各店吹风,将吉野叔侄两人的死揽在了自己身上,毕竟两个重要人物不明不白死了,总要有些理由的,夺嫡竞争什么的倒是大家喜闻乐见、易于接受的说法。 足利屋现今没了又次郎老板这位主事人,留下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主事,要说凝聚力没有受的影响,谁也不会相信,需要一点外部的竞争压力。 在反复商议后,太一决定和与志子演个红白脸给大家看。太一表现出强势入主的姿态,与志子则是演好京都利益守护者角色,借着血缘和地域的认同优势,将大家再聚拢到与志子周围,实现后又次郎老板时代的平稳过渡。 与志子最初是不同意这个方案的,她希望扮演心狠手辣的角色,以加快足利屋大伙对太一的认同感,直到后者慢慢能够接手足利屋。不过太一坚持认为自家老板的遗产还是与志子继承为宜,又搬出了大道理,即自己忙的事情比较多,还是希望与志子能够照看足利屋在京都的生意云云,最终与志子接受了这个方案。 因而通商屋在京的陆战队、民兵队三四百人今日几乎全部出动,就是为了要秀一把肌肉,好好敲打一下京都各店,让大家以后老实一点。 与志子今日穿了件深紫底色蛛网纹路的打褂,视觉冲击力极强,极为镇得住场子,与之相比太一则是一身中规中矩的黑色付纹羽织。 两人步入店中,出乎意料的是与志子快一步走到了主位坐定,太一在其身前侧位落座,这无疑让京都各店老板长出了一口气,足利屋还是京都人说了算的。 “太一老板诸位或多或少都见过了,但可能了解不多,开会前我先向大家通报一下。”与志子气势摆的很足,声音回响在大殿内,“太一老板为关东商家翘楚,上样钦定虾夷地开拓事务总顾问,其名下通商屋为幕府御用商,全权负责西洋通商贸易往来,并官督商办虾夷地开拓、判金改铸等事宜。” “先代家主惜才收其为养子,赠名讳氏光,并于弥留之际,邀请太一老板为我足利屋的保护人和妾身的后见人,希望大家能够领会前代家主苦心,忠诚任事,继续为本家贡献力量。正式开会前,诸位有什么话可讲透,最近本家内部传出些杂音,这也不好,太一老板和妾身都是希望大家能够团结一致、精诚合作的。” 众人听与志子对太一的定义并非是“继承人”有些迟疑,而且太一明明要小与志子不少,却作为后者的监护人存在,这怎么看都有些别扭。此时又听与志子让大家发言,有些店老板便生了些其他的念想。 “小姐,吉野勘九郎也是喜连川家中老仆了,最近的猜测也好非议也罢,多是围绕于此,不若给大家一个明确的交代,也好平息舆论。”一位坐在最后一排的中年店老板语气戏虐道。 大伙闻听此言瞬间将视线聚到了主位处,却见太一并未开口,而是举了一下右臂。正在众人不明所以时,“咔嚓”一声从殿中传来,但见那中年老板的人头滚出老远,在其身后的武士面无表情地擦刀收刀,然后重新落座。 与志子温柔的声音此时传入众人耳中:“还有其他人要补充吗?” 第217章 会津上洛 文久二年底,幕府京都守护职、会津藩藩主松平容保携会津藩士两千余人上洛,将本阵设在了京都净土宗本山、位于城东北位置黑谷的金戒光明寺,并于次日谒见官家,算是正式开始履职。 太一等这位“姐夫大人”一切安顿妥当后,带着喜连川与志子、拎着些当地特产登门拜访。 由于算是家里人来,太一和与志子被直接引入了内室,便见光枝和松平容保的正室敏姬正在训练着将满一岁的小丫头爱子走路。 光枝对跟随自己弟弟前来拜访的漂亮女人满眼狐疑,待听闻眼前这位是又次郎老板的女儿时,一时间不胜唏嘘起来。又次郎老板早年与河西屋有过生意往来,再加上是自己弟弟的老板,光枝印象还是比较深得,想到早先那英俊儒雅的男人已经病逝,怎么能不让人深感世事无常。 与志子的态度则要恭谨一些,她第一次听说太一家里和亲藩大名还有姻亲关系时,着实吓了一跳,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加之拿不准光枝的性子,在场间一问一答稍显刻板。不过这位到底是在京都商圈摸爬滚打了一些日子的,对于如何与大人物打交道也算是信手拈来,不一会儿便摸准了光枝的脾气,把后者哄得相当欢喜,甚至一旁陪着的敏姬也对与志子表现出了善意。 替女眷们相互引荐后,太一便被松平容保单独喊道了隔壁小间,交流起了江户以及京都的形势。 “我还以为幕府方面不会同意您带家眷赴任呢。”太一笑着打趣道。 说到此话题,松平容保也是满脸无奈:“现今藩侯们都在躲事,我会津能够答应上洛就任,福井侯(松平庆永)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有那么些条条框框的。不过我最初是反对光枝跟来的,毕竟京都这边局势复杂,不知什么时候可能会有刀兵之祸,家眷随行难免会让人分心。加上爱子实在是年幼,远行多有不便……” “以光枝姐的性子,这京都也是风月地,肯定是不放心您一个人待这么久。”太一玩笑道。 松平容保狠狠瞪了太一一眼,板着脸道:“京都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早先在江户时还没什么感觉,来平安京这几个月可真是吓到了,市井往来之人,不论公家、武家还是平民百姓,无不谈论攘夷之事,诸藩轻格藩士、脱藩浪士秘密结社,叫嚣武力攘夷破约,并以‘天诛’为名滥杀异见者,目前奉行‘公武合体’的殿上公家深感压力,正在逐步边缘化。” “端阳日时,我曾有幸与近卫关白同席,言语间能够感觉出,这位迫于各方压力已萌生退意,一旦这位也离开朝堂,朝廷的激进风向可就压不住了。”太一将这些日子来了解到的情况大体介绍了一下。 “无妨的,前月,官家遣敕使赴江户宣旨,表明了对朝廷内部激进风气的忧虑,并认为攘夷应以外交手段为主,最终实现改约的目的。前几日我赴宫中谒见,官家同样表达了此意思,认为武装驱逐外夷存在太多不确定性,其并不认可,总体同意了上样及四藩侯敲定的攘夷方略。”松平容保倒是信心满满道。 对于松平容保的乐观,太一持谨慎态度。要知道现今朝廷仍然保留了律令制时的运作机制,实际上朝廷和官家并不是完全划等号的,施政仍然以朝堂的殿上公卿完成,有时候朝庭所发出的声音并不一定是官家可以左右的。虽说官家现今对“攘夷”的理解与幕府已趋于一致,但很难说最终能否扭转朝堂公卿们激进的认知。 “朝堂上的事情会逐步好起来,狮子王院宫已被解除幽禁,获准参与议政,这位在‘公武合体’派中很有威望,也算巩固一下近卫关白方的力量。”松平容保进一步说道。 松平容保所提到的狮子王院宫,指的是曾经支持“一桥派”的朝彦亲王,这位出身于四大宫家之一、世袭亲王资格的伏见宫家,作为一桥庆喜的支持者,与近卫忠熙算是难兄难弟,同样在安政大狱中被处分。 相较于近卫忠熙在政见上的犹豫,这位算是旗帜鲜明的“公武合体派”,或者说是亲幕府派,其意志坚定而强势,在朝廷有一批坚定的支持者,幕府将这位搬出来,就是打算在朝廷内部与激进主张的公卿实力当面锣对面鼓地硬刚了。 “上样的意思,朝廷内部的问题,还是由朝廷内部解决,幕府直接插手,恐会酿成天下非议。”松平容保解释道。 太一对于这种想要浪又想要立牌坊的处事方式深为鄙视,武士嘛就该干脆一些,不过对于幕府现今的处境,太一也多少表示理解。 当下已经不是江户初年举国一心的时候了,外有西夷窥伺,内部诸藩大名心怀鬼胎,“天下”再也不是德川家的一言堂,征夷大将军行事也要顾及舆论风向。 “对了,还有一事好叫你提前知晓。”松平容保突然道,“你之前来信,让我关注浪人清河八郎的事情,此人确实潜回了江户,不过我没能如你希望的那样将其拿住。这位不知道怎么攀上了福井侯,向幕府上了一份建议书,获得了幕阁认可,准备特准赦免其罪罚。” “不会是建议幕府组建浪士组?”太一无语道。 “你已经听说此事了?”松平容保有些奇怪,“现今武士脱藩风潮大盛,即使是江户周边也多有浪士甚至地痞聚集,严重影响了治安,在加之上样及诸藩侯上洛在即,安全问题显得尤为突出,清河八郎上了三策,即重申攘夷、大赦天下、招募浪士。” 清河八郎得提议从幕府角度看是合理的,进一步明确攘夷、赦免激进派人士有利于缓和矛盾,而招募浪士则可以把关东的不安定因素整合到官方平台上,大家都来给将军大人干临时工,也便没时间到街面上捣乱了,确实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此次浪士招募,幕府方面十分重视,将不看出身门第,只考核小兵法及个人理念,组成后将划归京都守护职名下由我统管,你有什么打算不妨先放放,待浪士组上洛后再决断。”松平容保的话已经不能说是暗示了,就是实打实的明示,告诉太一现今清河八郎正得用,有什么私人恩怨等着对方来京都再说,到时候是下黑手还是什么的都好办。 “清河八郎此人心气极高,鬼点子又多,此次恐是利用幕府。”太一提前给松平容保打个预防针。 “这种可能幕府的大人们已经想到了,实际上也是借用其在浪士中的威望来招募人手,浪士组组成后,其只担任顾问,负责人由幕臣们担任。”松平容保表示幕府也没有那么放心清河八郎。 太一点了点头,心道就是大家相互利用呗,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今日宫津侯(松平宗秀)与长冈侯(牧野忠恭)交接京都所司代职役,前者明日或后日便将启程赴江户任职。晚上长冈侯于只园设宴为宫津侯送行,听闻你与宫津侯关系还不错,不若一起去。”松平容保邀请道。 “我找机会单独表示,你们这都是将军家宗亲,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太一眼珠一转补充道,“平安京这边的风月场与足利屋多少都有些业务往来,您可别做什么对不起光枝姐的事情,回头被喜连川与志子将事情捅到光枝姐和敏姬夫人那里就不美了。 松平容保满脸铁青,佯怒道:“你既然这么不放心便一起跟着,宫津侯特别提到了你,再推脱不去就有些做作了。” “好,真是的,最讨厌和你们这些‘黄带子’‘红带子’吃饭了。”太一吐槽道 松平容保初到京都,需要处理的事情不少,太一很知趣的先退了出去,约定赴宴时再来找自己后,自顾自到内室去逗弄外甥女了。与志子与光枝已经熟络了起来,此时也不知道因为后者说了什么,正满脸羞红回应着,这小儿女做派倒是让太一看了有些新奇。 不知道是因为舅甥亲,还是因为太一容貌酷似光枝的缘故,爱子小丫头很腻太一,直到松平容保让人来唤时,小丫头扒在太一怀里不出来,很是让光枝哄了一会儿,在一旁“失宠”的敏姬捏着小丫头脸直呼“小白眼狼”。 “与志姐,晚上我随义兄大人到只园赴宴,你就在此陪着敏姬夫人和光枝姐用饭。我们这边有藩士队随行保护,我让山口一带人留下,饭后送你回去。”太一与与志子商量道。 自从上次的“干部大会”后,足利屋内部的反对声音已经听不到了,仅有的也无外乎嘟囔太一这位嗣子过于强势,不重视足利屋的老伙计云云,不过太一对此并不在意,他认为自己还是很好说话的,对于这种明显酸葡萄的心里,持无所谓的态度。而且将自己立作足利屋内部的一面靶子,有利于在这一时期增进大家的团结。 “你什么时候返回江户?”松平容保走在街道上,扭头问向太一。 这几日往来穿梭于京都,松平容保具是骑马,此时也是想抽空散散步,便带着一众护卫步行前往。金戒光明寺距离只园很近,可能这也是为何牧野忠恭将宴席地点设在此处,而未选择更加靠近二条城的三本木的原因,后者可也是片京都有名的欢乐街,定在只园便是明显照顾松平容保了。 “准备过了年节就离开的,”太一本是这么打算,江户那边的事情倒是不着急,不过美帝援建虾夷地的几座工厂最近应当开始试生产了,当然还有安德鲁·卡耐基牵头的钢厂,也捣鼓了一年多,来信上说已经开始稳定出钢了,太一很想去亲眼见识一下,不过既然松平容保这么问,很大可能是不希望太一这么快离开,“您这里是有其他安排吗?” “嗯!这两日与宫津侯沟通,深感京中的激进浪士数量着实不小,现在他们依仗长州、土佐两藩的支持,以及殿上公卿们的煽动,越发不受约束。萨摩的队伍已经归藩,现今诸藩离心离德,上样上洛在即,万一长州、土佐会同激进浪士们犯上,单靠我会津一家有些吃力,总不能真的指望那所谓的浪士组。”松平容保边走边道。 很长一段时间,松平容保与太一就通商屋在虾夷地的一系列经营,都有些心领神会的意思,很多话并没有挑明过。太一此时听这话,松平容保竟然是想要借助通商屋的武装力量。 这种事情有些敏感,虽然太一不相信幕府的人都是瞎子,通商屋在虾夷地的小动作可能已经落入有些人的眼中,但那毕竟是天高皇帝远,在很多人看来那里算不算岛国领地都两说,对于太一的“瞎搞”多数时候是当奇闻轶事来讲的,不过一旦虾夷地的这支队伍投入到畿内,后续影响及议论如何就未可知了。 “我那点人不过是小打小闹自卫而已,怎么能当正式的兵士来用。”太一试探道。 “你带人突袭三本木的事情,宫津侯都跟我说了,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说得通的。”松平容保鄙视道,“你也别在这里试探了,我知道在虾夷地豢养私兵有些犯禁,但此次是诚心诚意邀你助我,如今大厦将倾,诸藩大名人人自保,咱们顶不起来的话,幕府存亡都在两可,哪还管那么多限制。”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没有一点私心在里面,太一是没想到松平容保真的把京都守护职这个位置当事业干了,此刻总不好泼冷水也让其随大流自保。 一直以来,太一对于介入历史事件十分谨慎,因为他模模糊糊有所觉悟,历史似乎是在不断自我修正的,他没有胜天半子的自信,以一己之力改天换地怎么听都有些玄幻,因而太一在做选择时,往往本能的在寻找更顺应历史发展方向的选项,此时要站在明知道极有可能失败的一方,是需要勇气的。 从光枝和阿元考虑,太一明白自己和高须兄弟俩捆绑得着实有些厉害,现今松平容保出言求助,自己很难回绝。不过此番对话,起码让太一知道,松平容保对局势的严重性已经有了很深的认识,他之前是很担心松平容保被《御家训》蒙蔽了双眼,一门心思冲在第一线。 “五百人,不能再多了。”虽然虾夷地民兵队的规模这两年在不断扩大,但太一觉得还是得低调一些,少派些人来,能提供必要的防卫力量也便够了。真的出现战事,这些人足够掩护自己及松平容保一家撤到兵库港,然后乘船回江户或者虾夷地。 “嘶!”松平容保闻言驻足不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太一,显然被对方给的这个数字惊到了。按照早年间万石五百人的养兵极限标准,通商屋这已经是有小藩侯的实力了,而且现今各藩武备废弛,为了节省开支,万石左右的小藩,藩士只有数十人的不在少数。 松平容保还想到一节,既然给出了五百的数字,按照他了解太一的尿性,手中必然还留有后手,虽然不知道通商屋私兵的战力如何,但仅拥兵规模来说,已经不容小觑了。 太一看到松平容保的表现,知道自己虽然一直在强调低调,但……td这次还是给多了。 第218章 又见故人 新任京都所司代、长冈藩藩主牧野忠恭,在宴请安排上比较上心,可能是考虑到参宴人员非富即贵,真的请一群游女作陪难免有些不雅,特地挑选了一位京都现今风评较好的艺伎暖场,倒是再无其他人相陪。 说来有些巧,这位艺名为几松的艺伎小姐姐,正是属于足利屋前一段时间买下的那间三本木的艺馆,与志子闲聊时提到过,十分看好这位新人未来的发展。 可能是第一次在宴上同时服务三位藩侯,面对的又都是京都实权人物,小姐姐在表演时多少有些紧张,弄得席间略显冷场。牧野忠恭见状在一旁直皱眉,拿不准自己是被推荐人骗了,这位新晋艺伎本身水平不高,还是对方单纯不给自己这个东国藩侯面子。 牧野忠恭脸越来越黑,在几松不小心打翻酒盏后,终于要发作起来,好在太一察觉得早,率先出言喝骂道:“怎么回事!足利屋这么重视培养你,还犯这种低级错误,虽然在座几位确实不如你老板我英俊,但也不可如此漫不经心,得亏几位大人好脾气,是我请客的话早就动手了。” 松平容保:…… 松平宗秀:…… 牧野忠恭见状却是主动替小姐姐解围道:“太一老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牧野备前守大人如果来日得空,足利屋在岛原是有几家不错的店面的,到时可同行体验一番,当然到时候就不带着义兄大人了。”太一笑着搭话道。 松平容保:…… 被太一插科打诨一番,席间的关注点便由眼前的艺伎小姐姐,转移到了因大量武士滞留京都,而更加红火的岛原生意,最终话题又很自然的转向了对京都时局的评判,刚刚的小插曲很自然的翻页过去。 “没想到还挺怜香惜玉的嘛?”松平容保抽空打趣道。 “这种事总不好让您出面,再传出什么绯闻,平白让光枝姐烦心。”太一反唇相讥一句,又稍作解释道,“毕竟是足利屋的人,总不好见闹得不可收拾。” “现今方才觉得,足利屋在京都的生意真的很多啊,有没有利用一下的价值。” “已经在安排了,各店里的仆役每日会将各自所听到的只言片语汇总起来,交由黑谷宅邸那边分析,有价值的话我找人递到您那里去。”太一表示刺探消息什么的,自己已经在做了。 “我突然觉得,你这脑袋里,对这些阴暗面的操作都熟悉的很啊。”松平容保诧异道。 “还不是因为摊上您这么位不让人省心的义兄大人,我不努力一点怎么行。您看您这侧室夫人娶得多划算,配套的可是岛国数一数二商家的全方位服务,上样都没有如此待遇。”太一说得自己都开始骄傲了。 松平容保本还想夸赞太一几句,见他此刻的做派,瞬间又不想说话了,扭头便加入了松平宗秀、牧野忠恭两人的聊天小组。 松平容保和牧野忠恭初到京都这些日子,一直忙得脚不离地,为了能早回去休息,今日的宴席进行得也便尤其快,四人饭后又谈论了些幕府方面的话题,便早早结束了宴席。 华灯初上,只园街道上的往来行人仍络绎不绝。太一随着三位藩侯自店中出来,便觉得有不友好的视线在打量自己一行。要是以前,太一对于危险预知什么的绝对嗤之以鼻,但有时候直觉这种东西真的很难说清楚,在亲身经历了几次袭击后,太一似乎对所谓的杀气也敏感了一些。 佯装作聆听三个藩侯道别,太一眼珠乱转,在人群中搜索着,刹那间与那道不友好的视线碰撞在一起,四目相对之下,太一愣住了。 隐在街角店铺间打量自己一行的,竟然是彦治郎。后者捕捉到太一的视线,明显也愣了一下,迅速将身影隐没于人群。 此时在这里看到彦治郎,联想到他参与的工作,太一有些恼了,这九成是冲着松平容保和牧野忠恭两个大佬来的。特别是前者,从接受京都守护职这个职役,成为王城的守护者后,便已经站在了无数尊攘派武士的对立面。 虽然太一自认为与彦治郎有些故交,但这位可能是奔着让自家姐姐当寡妇的节奏来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叔可以忍婶婶也忍不了了! 太一虽然在席间稍饮了些酒,但脑子倒还算清醒,摸了摸怀中的雷明顿转轮枪,准备去教训彦治郎的底气似乎更足了。 “义兄大人,您先回光明寺,我一会儿自己回宅邸就好了。”太一点了点松平容保的肩膀,打断了后者与松平宗秀的叙话。 “都这个时间了,街面上别再不安全,要不我安排几个人送你。”松平容保问道。 “我和义兄大人您不一样,还是单身狗,所以过夜生活什么的很正常啊,您就别操心了,私人空间懂不懂。”太一还故意做了个你懂的表情。 松平容保虽然不太明白“单身”和“狗”有什么关系,但太一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t到了,本打算出言劝止,但又觉得自己管得过于多了,现今世风民情便是如此,藩士们尚且流连花街,更不要说太一是个身份自由、无家无室的商人了。 见松平容保一本正经地点头表示知道了,太一转身向彦治郎隐没的方向追去。 彦治郎与太一对望后,本以为躲在一边等太一离开便没事了,不多时发现后者竟然是追了过来,暗骂一声抽身后撤,开始在人群中躲闪。 几碗酒下肚,又有雷明顿大神庇佑,太一现今信心满满,在后面紧追不舍。当然,今夜敢这么虎的主要原因,还是基于早先山口一追捕这位时的遭遇。对方明明实力碾压,却并未下重手,明显是念旧情的,太一觉得自己有机会劝劝对方及时收手。 两人你追我赶,最初还都刻意低调些,慢慢地变成了大步奔跑,引来沿街游人侧目。 追逐持续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彦治郎才在一片宿屋区停住脚步,弯腰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是对某人的执着有些无语。 “哒哒哒……嘡!”一个令彦治郎崩溃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太一掐着腰从一排店铺间现身,径直走到彦治郎身前,用十分欠扁的语气说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彦治郎先生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智商还去当志士,你沿着这条路线反复绕了六圈,都不知道换条路跑。告诉你,我追到第四圈半时便发现了。” 闻到太一嘴中的酒气,彦治郎眉头皱起,似乎觉得太一口气难闻,迅速后撤几步拉开距离,然后右手握住刀柄,缓缓将长刀抽了出来,随意摆了个姿势,嘴角带着些戏谑的笑意…… 太一能够确定,那笑容确实满满溢出的都是戏谑的味道,顿时觉得自尊心有些受伤,也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滚!”在多年不见后,彦治郎今夜口中突出的第一个字便有些直接,虽然嘴角依然上挑着,但沙哑的嗓音陌生而又显得不友好。 “不要以为打败了阿一就自信心爆棚了,他那样的我一般能打十个的!”太一嘴上说着话,手上腿上的动作却是没停,主动上前虚晃一招想要近身。 山口一说的有句话没错,这些年大家都在长个子,唯独彦治郎仍是当年的水平,现今不过达到太一肩膀高一点的位置,这还要算上他那一头乱发扎起了个高高的发束。 太一到底不是真的喝醉了,对自己的剑道水平有着清醒的认识,既然山口一当时都被对方戏耍,自己送上去更加不是盘菜了。那唯一能够制胜的办法,就是利用身形上优势,贴近了制住对方。 不过太一显然低估了对方的灵活,还不待栖到身前,彦治郎手中的长刀却是抢先突刺而来,刀刃紧贴着太一锁骨方向而过,随即迅速后拉,跟随持刀者的身形向侧后旋转,瞬间又来到太一身后,在背部留下一道细长的斩痕。 太一只觉得眼前一花,目标便消失了,随后便感到后背清凉。彦治郎竟是在一瞬间将他三件布衣切割开来,而最令人心惊胆战的是,衣服破口处的皮肤未伤到一分一毫,这控制刀的技艺已堪称出神入化了。 同时被割裂的还有左肩处的衣服,太一索性将羽织从身上撤下来,然后左手动作娴熟地掏出转轮枪。 “你给我老实一点!秀技是?在这个距离上,我能用子弹在你身上刻个梅花图案,信不信?”由于刚才彦治郎展现出地技艺过于唬人,太一虽然此时说着威胁的话,但声音中仍止不住在打颤,酒倒是被完全吓醒了。 彦治郎无所谓地站在那里,满眼中透着两个字“不信”,然后收刀入鞘。当太一以为彦治郎服软时,却见对方右脚前踏,躬身呈居合式,经是要用拔刀术。 “是不是这么狠啊,我就是比阿一话多一点,不至于下杀手……” 太一便觉得有些崩溃,这也太不讲理了,人家奥特曼开工时,起码打够三分钟再放大招的,这才一个回合就放大是几个意思啊。 还不待出言喝止,便觉刀光一闪、火星四溅,太一手中握着的转轮枪传来巨大的撞击。 随着咔嚓的声音传来,太一傻眼了,雷明顿转轮枪长长的枪管此时就剩了小半截。 彦治郎也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太一所拿的手铳竟然如此坚硬,刚刚一击硬生生将自己的长刀崩断了。 “十五美元呢,我可给你记上了!”太一率先回过神来,将转轮枪的残骸随手一丢,趁着彦治郎愣神的功夫,怪叫着冲了过去,用胳膊锁住对方的双臂,随后便是一记背后抱摔。 然后……太一的头先着地,一股血水瞬间滋了出来……他仍然是过高的估计了彦治郎的身高…… 这一摔,太一觉得自己有些脑震荡,仍本能地抱着彦治郎不撒手,他知道一旦让后者脱身,自己在抓住他就难了。 太一从晕眩感中恢复过来,开始感到了头上的疼痛,以及手上的柔软触感……太一以为是自己撞出了幻觉,再次用手捏了捏以作确认。 “你再不松手,我可就真不客气了!”清脆的女声从怀中的“彦治郎”口中传来。 太一本能地又抓了两下,然后猛地松开怀抱,退出去老远,张大嘴巴瞪着眼前的“彦治郎”。 “哎?阿……凛小姐?”太一捂着脑袋试探道。 “被你发现了啊,不玩了走了,真扫兴!”眼前的“彦治郎”……不,小森凛满脸遗憾状。 “等等,你别想混过去,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在冒充彦治郎先生!只是今晚,还是一直都是你在假扮?”见对方想抽身,太一上前拦住去路。 今夜这事也算奇葩了,自己的老熟人竟然突然成了个在大街上玩变装的变态……嗯……太一觉得这个表述似乎不大对劲。 阿凛和彦治郎算是龙凤胎里相貌极其酷似的了,不过到底是异卵双生,并非真的到了难以分辨的地步,不过阿凛刻意涂黑了皮肤、弄乱了头发,加之数年不见,太一和山口一具是未能第一时间发现端倪,本能的以为眼前之人就是彦治郎。 阿凛一脸搞事情的模样,三两步靠到了太一身前。透过已经厮打得有些松弛的衣领,可以难倒其内里很仔细地裹着绷带,但微微凸起的曲线并未完全被封印住,太一不自然地回忆起了刚刚地手感,瞬间觉得头上地伤口出血流量更大了。 “啊!有山鲸上树了!”阿凛突然指着太一身后惊讶道。 “拜托,你起码找个像样的借口啊!”太一嘴上嘟囔着,脖子还是本能地转向了身后,然后便觉得后颈一疼,整个世界黑了过去…… 第二天,太一是在稻草堆中醒来了,脑袋被人用布条包了个蝴蝶结,头上隐隐传来地疼痛感,刺激着他快速回想起“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从稻草堆里爬出来,太一心道阿凛起码知道把自己埋到稻草里,并给自己止了血,不然以现今夜里的温度,估计他昨夜就能再次回地府排队等着二次穿越了。 又觉得腰间有些轻,赫然发现自己的“小狐丸”竟然被阿凛小姐姐顺走了。 一晚上陪了夫人又折兵,但起码调查有了新的进展,太一就不信依靠足利屋的在京都的势力,还能挖不出阿凛这家伙来。 捂着脑袋一路回到宅邸,宅中的仆役听到敲门声出来查看,见识太一站在门外,又默默地将门关上。 太一有些懵逼,还在消化这一切时,满脸挂笑的喜连川与志子从门中走了出来。 “太一,你昨夜可是夜不归宿呦!” 第219章 事态升级 “话说,您这伤是怎么弄的?”山口一拿着刮刀给太一剃了个月代,恰好能把头顶的伤口露出来敷药。 顶着久违的“前途光明”发型,太一照了照镜子,表示还好自己颜值足够,形象没有受到严重影响。 “我要告诉你是因晚上去找太夫小姐姐幽会,战事太过激烈震塌了房梁才伤到的头,你信吗?”太一对着镜子检查着伤口,随口说道。 “您都伤成这样了,就稍微正经一点。”山口一正在药箱中翻找药瓶,闻听此言还回来一个白眼。 “那我告诉你,是因为晚上在只园时发现,咱们在京都见到的彦治郎,可能一直都是阿凛小姐女扮男装假扮的,由于被戳破了真相,她恼羞成怒袭击我造成的伤口,你信吗?” 山口一愣了一下,沉默许久道:“哪家的太夫,有没有和你一起受伤?” 太一:…… “也就是说,之前在京都活动的都是阿凛小姐啊,至少咱们遇到的是她对。我还在想彦治郎先生剑术水平,怎么可能提升这么快,竟然能与我拉开这么大的距离,明明我也有每天坚持练剑的!”山口一又找回了些许信心。 “话说你被一个女人吊打,不是更加丢人吗?”太一浇冷水道,山口一瞬间又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 “阿凛小姐和彦治郎先生为什么会突然参与尊攘活动了,我不是听说熊本藩在此事上并不热心吗?”山口一边替太一包扎边说道,随着年龄增长,曾经的剑道少年也开始关心时政了。 熊本藩又被称作肥后藩,虽然名字里也带一个肥字,且也是西南雄藩,但与所谓倒幕四强之一的肥前藩站位完全不同。熊本藩内开国思想盛行,甚至还出了个能同佐久间象山相提并论的开国理论大家横井小楠。在后世,一直到第二次长州征伐战,熊本藩也都站在了抵抗长州的第一线,奈何后来幕府太不给力,熊本藩弃暗投明归顺了萨长联军。 “除了长州这种耿直的,敢旗帜鲜明叫嚣尊攘、天诛的藩又有几个,哪怕土佐那边也只是放任下面人胡来而不表态。再说有没有藩内支持,并不妨碍旗下藩士参与暴力活动嘛,你看现今平安京闹事的也不都是长州的人啊。”太一觉得,诸藩实际上已经按压不住自家武士了,因而也没法简单通过藩厅的态度,来直接判断藩士们的阵营。 “再说,时代大潮滚滚而来,想要出人头地靠什么?当然是名望!不然你以为清河八郎那样的出身的,为什么还能得到幕府不计前嫌启用,还不是因为他有了名望。下克上搏出头,多少人打着这个主意呢,又有几个是真的因为讨厌夷人,保不齐那姐弟俩也是这样考虑的。”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彦治郎先生也总是不服输的性子,但感觉他和阿凛小姐都是心地纯净的好人,总觉得不应与天诛、攘夷、刺客这些词沾边。”自十二三岁起,山口一便跟在太一身边,个人经历的沉浮实际上并不多,因而多少还留着些少年人的心性认知。 “已经安排给足利屋的大伙去打听了,她两人既然参与尊攘活动,就不可能躲起来不见人,总会再被咱们‘抓住’的,到时候再问清楚就好了。”太一按了按头上包扎的绷带,有些怀念后世的医用胶布,现今一点小伤也得包的和粽子一样。 “光明寺那边传话,说刑部卿大人(德川庆喜)下午可能就要抵达三条大桥,驻地暂定为东本愿寺,会津中将大人询问您是否要一同前去拜访。”山口一帮着将多余的绷带修建好,退到一边请示道。 太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我这样去别再吓着刑部卿他老人家。这位因为早年反对彦根侯(井伊直弼)的行动,在尊攘浪士和殿上公卿中还是有些人望的,听说这次还有水户藩的人陪同,希望他来了以后,京中的形势能有所好转。” 太一的愿望是美好的,但事实证明,哪怕作为早年间锁国派的旗帜人物,又继承了水府老公德川齐昭的政治遗产,但“志士”们看到的仅是德川庆喜现在的身份为将军后见职,代表的是幕府利益,因而对峙起来一点也不会客气,后来事实证明,初来乍到的德川庆喜显然没想到这一节。 文久三年一月下旬,松平容保神神秘秘地召太一到光明寺议事。与以往不同,此次略过了家属互动环节,太一直接被带到了作为临时书房的偏厅,会津藩家老西乡赖母也在座等候。 太一刚刚坐定,还不待仆从上茶,松平容保便推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太一本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有些好奇的拉开盖子,但见一颗人头躺在里面,顺着木匣的开口处,剧烈的腥臭味瞬间弥漫在房间里。 “哪来的?”太一瞥了一眼便马上将木匣盖上,有些无语道。 “从刑部卿那里领回来的。”松平容保满脸严肃。 “那……这人是怎么得罪刑部卿大人了?”太一心道德川庆喜是什么爱好,杀个人还向自己的小弟们展示一下。 “并非如此,”一旁的西乡赖母见“国舅爷”领会错了意思,出言解释道,“此人是某位‘一桥派’公卿的家臣,昨日人头被人从东本愿寺的围墙外扔到了寺中。” 这种威胁手段实际上在京都不算新鲜,但德川庆喜刚来就收到这么一份问候,着实有些晦气。 “前一段时间,我不是听说刑部卿大人为了安抚京都浪士,破例接见了几个颇有名气的浪士代表吗?”太一疑惑道。 松平容保此时再次开口:“对于接见京中浪士这事情,我和长冈侯两人最初是反对的,西国浪士与关东那边的不同,缺少约束惯了,对一桥藩、水户藩也没有多少认同感,实际上很难争取他们的理解,沟通不好反而结怨。不过刑部卿对京中乱象十分不满,仍然决定一试,希望让这些人消停一下。” “会见时,对方当面提出要刑部卿确定攘夷之期,这种事情哪能说得准,也不怕你知道,上样此次入朝谒见官家,幕府内部都没有能对攘夷日程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刑部卿只得推脱说,等上样御驾入朝再行答复,这群浪士却以为刑部卿推诿搪塞,闹得不欢而散,当夜便在住宿的寺中发现了这颗人头。” “今日,不少殿上公卿又去东本愿寺堵刑部卿,为得仍然是攘夷日程安排一事,被聒噪烦了,刑部卿索性闭门不出,将这个交到了我这里,让我追查凶犯。”松平容保用手重重地敲了敲木匣。 在现今的京都,凶杀案可不好查,这里又没有监控又没有定位,如果再凑巧街面上没遇到目击者,对于外来人口流动这么大的城市,除非抓到现行犯外,破案实际上只能依靠玄学了。而考虑到畿内百姓尊攘热情高,不少人视杀人的“志士”们为英雄,即使有目击证人,出来指认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我明白了,这是想让我通过足利屋的渠道找找线索是。”太一见松平容保点头,便继续说道,“确实,按照那帮志士们的尿性,威胁将军后见人这么威风的事,干了之后肯定要相互吹嘘的,我这边请足利屋尽量去打听,咱们一块儿祈祷动手的不是个闷葫芦就好。” “甚好!”松平容保说道。 “那么还有其他线索吗,比如说尸体在哪里发现的?”太一想了想问道。 “没有尸体,一直就没有发现尸体。长冈侯调用东町奉行所的人手,已经从此人住宅开始查起了,这个你不用管,你这里负责市井消息搜集即可。”松平容保又道,“对了,我看着平安京这边越发不牢靠了,上次让你组织的人手怎么样了。” “最近差不多就能凑够了。” 太一所说的“凑”是真的凑,他最初是打算从虾夷地的民兵队中抽调500人来,后来想起足利屋各地宿场的人手一直没有用起来,上次开了大会后便各回各家没什么任务。现今,参觐交代制度已经形同虚设,再在宿场维持大量人力便没有必要了,因而太一正在联络各地抽调人手,刨除确实需要留在宿场保障传驿通信的,不出意外还能够凑出支三百人的队伍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练兵整合,太一决定将其命名为义士队。 剩下的空额,从身边的随行民兵队人员抽调一百,再从虾夷地留守的民兵队中抽调一百,轻轻松松完成指标。当然面向松平容保,还是主要强调困难,上次一口气报出五百的数字,太一已经有些后悔了,毕竟斯巴达也才三百勇士。 太一带着任务返回黑谷宅邸,与喜连川与志子重新商议了一番信息收集的重点,将自家姐夫交办的任务加了进去,希望各处店面能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令太一意外的是,最先传来的线索,并非来自于足利屋的各店面,立功的是前殿上公卿、现出家僧侣岩仓具视。这位几乎是哭丧着脸找到了黑谷宅邸这边,给表侄女、表侄子展示了一下他自己最近刚收到的赠品。 与志子先一步打开了岩仓具视带来的布包袱,然后尖叫一声扑入太一怀中,因为布包中裹着的是一只有些腐烂的断手。 太一本能地拍了拍与志子的后背安抚两下,后来觉得不对味,这位大姐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起码跟自己一起经历的都不少于两三起了,哪次也没见她皱一下眉头。 太一又拍了两下,见与志子仍将脸埋在自己胸口,催促道:“与志姐,差不多就行了,你再这样装有损你的原人设啊。” 与志子起身狠狠瞪了太一几眼,转身又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含笑向岩仓具视告罪道:“刚才手上染了血污,妾身去清晰一下,叔父大人您和太一聊。” “自便!自便!”岩仓具视应了两句又看向太一,有些担心道,“不是说出家就不会被盯上吗,虽然不知道是谁的手,但这可比上次投血书严重的多。” 见岩仓具视被这残肢刺激的有些心神不宁,太一赶紧安抚几句,并将德川庆喜最近的遭遇与这位说了,说明并非是专门针对岩仓具视,仍然以威胁为主。同时,太一表示岩仓具视如果确实害怕,可以搬到自己的六波罗宅邸去,那边住着不少陆战队的武士和民兵,几乎不可能有暴徒为了他这个被免职的前公卿去犯险。 忽悠走了岩仓具视,太一觉得事情肯定没完。果然,尸骸陆续被抛入一众亲幕府公卿的家中,这已经不大像是“志士”了,很有变态杀人狂的既视感。 而随着尸骸的不断出现,这件事终于在市井间发酵了起来,为了防止产生效仿效应,东西町奉行所加大了夜间巡逻力度,害怕此事酝酿为风潮一发不可收拾。 模仿者一时没有出现,但喝了酒之后吹牛的倒是抓了不少,足利屋各店搜集来的消息有不少一看就知道是酒后乱言,但信息太多太一没心情筛查了,都一股脑丢给了光明寺那边。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此事的发酵,让京都藩士、浪士们的“热血”被点着了。二月下旬,长州藩藩士久坂通武(玄瑞)等直入关白近卫忠熙宅邸,要求朝廷订立攘夷之期,久坂通武甚至表示如果关白大人不答应,自己就当场切腹。 近卫忠熙听说过有浪士用自杀来讹钱的,怎么到自己这里就成了政治讹诈。这位到底是老江湖了,充分肯定了久坂通武等人为国为民的觉悟,表示自己一定会认真考虑其建议,这样才把这几位大爷哄走。 然后第二天,近卫忠熙便以身体抱恙为由,向官家辞任了关白之职,彻底不陪着玩了。朝廷少壮派公卿借此机会,推举了同为太政官、倾向于激进主张的鹰司辅熙接任关白,朝廷内部的公武合体派有进一步边缘化迹象。 为平衡朝廷严重的阵营失衡问题,在幕府举荐下,官家敕令已去岁便开始参与政务的狮子王院宫朝彦亲王还俗,新赐宫号为中川宫,正式参加朝议,算是暂时止住了公武合体派的颓势。 朝堂之上还算有来有往,市井之间则完全成了激进派的乐土,各种“新点子”层出不穷。同样是二月下旬,有十数浪士闯入等持院,砍下了室町幕府初代征夷大将军足利尊氏等塑像的脑袋,并排陈列在三条大桥附近河滩上展示,京都全城哗然,形势瞬时转为肃杀。 第220章 事件处理 作为镰仓幕府的终结者,或者说北条家所摄政下镰仓幕府的终结者,同时作为室町幕府二百年基业的开创者,长期以来足利尊氏在岛内的争议比较大,这也是此次事件变得尤其敏感的一个重要原因。 遥望十四世纪,岛国镰仓末年,将军家外戚、镰仓幕府执权北条家失道,引发民怨,时任官家尊治(后醍醐帝)举旗“造反”,在岛内点燃了武装倒幕运动的大火。是不是感觉这剧情十分熟悉? 镰仓幕府百年统治,在外戚北条氏操控下失禁民心,后醍醐帝在京都周边着实聚集起了不少支持者,与幕府反复展开拉锯战,战事很快陷入僵局。 后来,镰仓幕府执权北条高时恼怒于后醍醐帝这个不死小强,派遣大将足利高氏领数千人的“大军”前去镇压,但由于北条家跋扈,足利高氏实际上早对幕府有了怨言,在抵达京都后突然易帜,加入了后醍醐帝阵营,并号召关东豪族共同起兵倒幕,这也直接导致了下野豪强新田义真起兵攻陷镰仓,一举灭亡了镰仓幕府。 后醍醐帝见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轰然崩塌,一下子就飘了起来,发出来“王政复古”的大令,准备复活律令制,重新构建以官家和朝廷为中心的国家治理体系。是不是感觉这剧情还是十分熟悉? 后醍醐帝感念足利高氏义举,将自己名讳中的“尊”字下赐,让后者改名为尊氏,由此两人度过了短暂的蜜月期。不过后醍醐帝的改革,极大地削弱了武家的既得利益,且公家集团故态复萌,妄想回到平安时代模式,对武家大肆欺压,导致了足利尊氏等人的不满,于是曾经的“屠龙少年”振臂一呼,起兵讨伐起了后醍醐帝。 在击溃了支持朝廷的新田义真、楠木正成等人后,足利尊氏攻入京都,废了后醍醐帝,改立新帝也即光明帝,随后正式获封征夷大将军,于京都室町建馆开幕,开创了室町幕府时代。 当时,可谓千年来官家距离实权最近的一次,后醍醐帝自然不甘心就此认输,在一帮拥护者护送下,带着草雉剑、八尺琼勾玉、八咫镜等所谓“三神器”,南遁大和另立政权,继续组织对抗室町幕府和光明帝,一南一北两位官家并存于世,岛国自此进入南北朝时期。 到室町幕府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时,南朝油尽灯枯终于撑不住了,南帝宣布退位并奉还了“三神器”给北朝,使得岛内在法理上重归一统。 总的来说,足利尊氏终结了腐朽的镰仓幕府,建立和巩固了长期稳定的武家政权,是有贡献的。但到了江户时期,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水户学派成为主流,足利尊氏也便成了千年来欺君犯上的逆贼典型,被称作岛国三大恶人之一……嗯,另两位更奇葩,分别是奈良时代魅惑女帝传位给自己的妖僧道镜,以及平安时代叛乱并自立为帝的平将门。 其实,对于足利尊氏的“抹黑”,也被江户开幕以来官方所默认。一方面,是因为在法理上,德川家终结了室町末期乱局,要通过否定前朝来体现自家的正义性,因而默认了舆论上对室町幕府创始人的贬低。 另一方面,则是基于比较尴尬的理由,“老乌龟”德川家康当年为了抬高自己,体现自家是清河源氏嫡脉,以便于名正言顺开幕,指认了足利尊氏的对手、保皇派大将新田义真为祖宗…… 按理说浪士们羞辱的是足利尊氏,且仅是拿他的塑像说事,又没有真的刨坟掘墓,幕府的大伙不至于有太大反应。顶多基于对先代“武家栋梁”不敬,申饬一番便可以了。 但镰仓末期这个节点上发生的事太过特殊,与当下之时事有诸多对应,这样来理解的话,事情就异常敏感了。 傻子都知道,浪士们费这么大功夫,肯定不是真的为了针对一个死了几百年的足利尊氏,而是有威胁现今将军的意思:你看,足利尊氏忤逆官家,我们把他人头砍了,你德川家茂要是敢忤逆官家,我们也要把你的头砍掉。 如果这样解读,此事的性质就变了,前期尊攘志士们再乱来,也从来没有人真明目张胆把矛头指向幕府将军。特别是在将军德川家茂即将上洛的档口,做出这种姿态,甚至可以被解读为谋反了。 发生了此事后,根本不用仍在闭门谢客的德川庆喜有什么指示,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京都所司代牧野忠恭两位大佬,已经开始研究部署搜捕涉事浪士。 消息传到黑谷宅邸后,喜连川家直接炸锅了,虽然跟足利尊氏没什么真感情,但这是喜连川家认的家祖,你们这些所谓志士敲打幕府,有本事去日光东照寺砍东照神君的像去,靠整治别人家祖宗指桑骂槐叫什么事儿。 “决不可就此善罢甘休,本家虽早已脱藩,不再属于下野喜连川家,而成了市井商家,但仍作为足利家遗脉为京都各方所认可,先祖蒙受欺辱,决不能轻饶了这些人。”季子老夫人得知此事后显得十分激动,甚至眼中似有泪意,足利屋前后几代人从事灰色地带的营生,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恢复祖上荣光吗,现今有人如此作践自家祖先,老夫人想到先后死了丈夫和两个儿子,一时间情绪竟有些绷不住了。 喜连川与志子赶紧凑到季子夫人身前小心说着安慰话,太一也赶紧道:“与志姐和我已经分别通知京都各店及所属人员,通商屋这边的队伍也会全力配合,专心调查收集此事的消息。一旦查名确切名单,我会亲自带人给予惩戒。” “好,此事就交托给你了,世道多艰难,家门又徒遭侮辱,你和与志更要团结一心。”季子夫人又叮嘱道,太一、与志子两人乖宝宝一样不停点头。 从季子老夫人屋里出来,与志子有些为难道:“你哄祖母大人到是不打紧,咱们上次找个分尸的杀手都如此困难,这次涉及据说有十数人之多,如何找得到。” “这次反而好找,”太一笑了,“之前的杀人事件与此次不同,那是命案,死者又是高位公家的家臣,绝对属于死罪。这次不过是带有表演卖弄的性质,即便幕府严惩,很大概率也不可能处极刑,却是个在世人面前极其露脸的事情,弄不好名利双收。你看着,根本不用咱们去查,我那义兄大人只要一喊抓人,这群人便会主动出来承认,以收获声望。” “所以咱们现今最紧迫的工作,是带着钱去等持院,先给咱们的那群祖宗再塑金身。”太一指了指寺院的方向,“要不是因为太过麻烦,我都打算让虾夷地的钢厂给浇筑几尊钢人像,下次再有敢这么干的,直接砍卷他们的刀刃。” “那涉事的浪士你打算如何处理,你也说了幕府很大可能不会严惩。”与志子好奇道。 “女人安心扫屋就好了,这纷纷乱乱的天下事,交给我们这些男人就行了。”太一故意留了个悬念。 与志子初听此言微微一怔,樱唇轻启又很快合上,双颊略有些飞红,含笑看着太一,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果然如太一所料,在松平容保宣布要全城搜捕一干涉事人等后,十数个浪士便于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出现在了金戒光明寺,排着队让会津藩兵将自己一干人等扣押了起来,这一点不像是被捕,反而有些表彰大会的意思。 人抓到了,松平容保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事情刚刚发生时,松平容保等人作为江户幕府拥护者、德川家宗亲,无疑是暴跳如雷的,但待到抓住这些人下狱,如何处理这些人,大家又开始犯难了起来。 从其险恶之用心来说,断其一众人等切腹是说得过去的,当然那是在幕府和将军权威、声望还在的情况下,现今因为这群人“破坏公物”就都砍了,很是难以服众,闹不好京都的一群浪士们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来,就有点得不偿失了。但要这么放了,又不好下台阶,朝令夕改幕府威严何在?甚至德川庆喜也没什么很好办法,事情便这么僵持了起来。 又过了些日子,长州侯世子毛利定广到金戒光明寺拜访了松平容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之前闹事的浪士们求情。 这又秀得一手好算计,出面说几句话,便能博得尊攘“志士”的好感,不论成功与否,这威望值就加上去了。 即使知道对方的打算,松平容保在反复权衡后,仍然同意了,在训诫之后释放了一干武士。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捂在手中杀又不能杀,如鲠在喉甚是难受,外界舆论压力不断增大,松平容保有些撑不住了,借着长州藩递过来的梯子,权当给毛利定广一个面子,会津藩从善如流放了一众浪士。 此事在公事范畴上告一段落,但在私事范畴上则刚刚开始。在众浪士被释放之前,一份详细的名单已经到了太一手中。随后没多久,市面上开始流传起了一份悬赏名单,之前冲击等持院的十数名浪士名字赫然在列,每颗人头标价一百两。 这悬赏绝对当得起天价了,最初可能是出于怀疑,市场反应十分平淡。但到底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当三个当地町奴拿着一颗人头,到悬赏令上所说的六波罗宅邸真的换取到了一百两后,各方街面上势力甚至是部分浪人群体开始躁动了。 很快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我还以为你是准备自己带人去把肇事者砍了呢。” 眼看肇事者惨死过半,与志子请太一到三本木哈皮……好,太一承认与志子没有那么好,只不过是来这边对账顺便吃个饭,说起了太一处理肇事者的方式。 “咱们自己带人去暗杀确实最省事,但喜连川家真的就小心眼到,必须要这群人死的地步吗?这些家伙邀名逐利而已,不至于此下场。主要的问题是他们在明面上削了咱们的面子,京都其他商家甚至有关势力怎么看我们,咱们自诩为足利氏遗脉,平时在商场上威风八面、力压群雄,遇到些浪人挑衅就不敢作声了,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太一边吃饭边出言解释。 “反正都是要挽回颜面来止损,那就不如索性做的声势大一点,让大家都知道我们会全力报复,让他们以后有类似行事,先好好掂量掂量咱们的分量和他自己的分量。我曾与阿一开玩笑说,能用钱解决的尽量用钱,悬赏无疑最抓眼球,效果也最好,自己省心省力,还能分化浪士们让他们狗咬狗,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果然家里有了男人就是让人安心啊!”与志子突然看着太一夸赞道。 “不要停,夸赞得还不够!”太一顺势逗趣道。 “那你自己在这陶醉,我吃好了,先去核算另外几家店,你可以在此午休,一切弄好了以后,我再回来喊你。”与志子饭量不大,吃的又极快,早早放下碗筷,示意太一自己在此悠闲一会儿,她便先去忙了。牧野忠恭晚上选在三本木宴请松平容保,为后者疏解烦闷心情,太一同样是作陪,因而下午便不回黑谷那边了,直接在三本木一直休息到晚饭, 看着与志子起身离开的背影,太一有些感叹于女强人的不易,同时觉得又次郎老板在世时有些过分,她自己为了所谓家族梦想跑到江户找机会,京都枯燥的生意往来和商场的勾心斗角,统统都丢给了自己的女儿,与志子的大好时光都耗在这里。 让店老板帮忙安排了个清净的小间,刚刚仰面躺下准备休息,店里的头牌新人几松小姐姐鬼鬼祟祟拉门进了屋,这可吓了太一一跳,心道此间店铺老板这么有胆(眼)量(力)的吗?大白天就敢往自己房中安排姑娘,真是岂有此理! 第221章 瓮中捉鳖 “人都到齐了吗?” 在劲道一侧的密林中,借着枝叶间洒下的点点月光,几名武士聚集在一起小声商议着事情。 发问者是个身高近六尺的壮硕青年人,虽然二月的京都已经开始转暖,但春寒料峭也非常人能够忍受,这位却是仅穿着层单薄的小袖,其周身衣物仔细地绑了臂绳固定,前襟随意敞着露出不少腱子肉,不时抬头查看月亮高度,脸上显露出些许急躁的神情。 “已到七十二人。”一个微胖的武士在一旁禀报。 “哪边的人没到?”壮硕青年有些皱眉道。 “还差桂大人那边的人。” “他那边联络的以浪士为主,确实不好召集,那就再等等。”壮硕青年叹了口气。 “提前说说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召集聚集人手,现今幕府将军上洛在即,巡逻盘查可是很严的!”在等待中,有不满的声音传来。 “来岛大人带来了世子的口信,足利屋的喜连川家公然悬赏志士头颅甚是可恶,使得尊攘队伍内部相互猜忌,志同道合之士彼此屠戮,已然扰乱了京都大局,当视之为尊攘大业之敌,需及时刹住这一风气以免他人效仿,特命我等对其实施天珠。”壮硕青年少佐解释道。 “我也觉得行动人数有些多了。”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中年武士此时插话道,“对付一个京都商家何至于此,万一出什么纰漏,牵扯太大。” “这些人我还觉得有些不够呢!”壮硕青年摇头道,“世子曾居于江户,对于那个通商屋有些耳闻,其在幕府和诸藩中都有一定影响力,且听闻喜连川太一来京中,手下带了百十人的武士队,虽说根据眼线所报,他们大部分住在六波罗那边,但即使只有部分留在黑谷这里,再算上足利屋自己的护卫,也不是小数了。且此地距离会津本阵光明寺又过于近了,一旦有求援,片刻之间会津藩兵即至,所以咱们要把拳头握紧,务求速战速决一击毙命。” 壮硕青年说完,场间众人又恢复了沉默,许久又有人问到:“行动时按照怎么个章法来?” “行动后必然会遇到乱斗,我们无法保证哪个是目标人物,来岛大人的意思是,但凡所见之人皆不放过。”壮硕青年答道。 场间众人哗然,这就是要血洗,京都这边天诛往往是定点清除,此前还未有过抄家灭族的情况。 “非常之时当施以非常之手段,按照来岛大人的意见,要以足利屋喜连川家警醒世人,倒行逆施者不得好死。”见众人有所动摇,壮硕青年满脸严肃环视四周,语气十分坚定。 又等了一会儿,明月开始西垂,壮硕青年皱眉起身,高大的身影即使是作为同伴亦是倍感压力,只听他说道:“不等了,宅邸内情况摸不准,还是早些动手为宜。” 众人各怀心事,沉默地接过手下武士递过来的白色头带,纷纷扎在了自己头上。 “行动!”壮硕青年挥手下令,一众人纷纷回到自己的队伍,随后无数身影闪出树林,一股脑奔向远处的大宅。 现今已经是深夜,似乎值夜人也已经休息,喜连川家整幢宅邸漆黑一片。参与奇袭的众人显然已经过商议,分工明确、配合娴熟。几个身手矫捷的,先行翻墙潜入院中,迅速从内部打开院门,引数十人鱼贯而入。待全员潜入宅院后,最后压阵者还很小心地观察一番,重新将院门关好。 没过多久,在众人所看不见的宅院外,几个身影靠近大门,快速用木桩将门封了起来。 …… “伊帕蒲克,那个领头的家伙个子真高啊!”次郎兵卫趴在屋顶上,低声感叹道。 “你闭嘴,会被人听到的。”伊帕蒲克也在屋顶匍匐着身子,左手抓着猎弓,右手扶着房檐,扭头训斥道。 “当了小队长就了不起啊?”次郎兵卫不满地嘟囔道,“不过这次竟然安排你们这些阿伊努人主攻,本大爷给你们打下手,真是不甘心啊!” “你们又不会用弓箭,”伊帕蒲克见院子中的闯入者已经按照预定构想四散到了各屋之中,还不是攻击的最佳时机,便开始了与老搭档的闲聊,“其实即使用枪,你也比不上我,所以仍然将是打下手的局面。” “虽然我也知道在京都开枪会引起骚乱,但是真的好想参与进攻啊,我的毙敌数量距离晋升还有一大截。”次郎兵卫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 “会有机会的。”伊帕蒲克低声安抚。 “机会只能越来越少,鲁西亚人走了以后,咱们几乎只与几个捣乱的部族小打小闹了几次,根本就是晋升无望。”次郎兵卫一脸怨念。 “所以我建议你去新兵队,那样可以直接晋升一级。” “还不是为了照顾你,娃卡乌西可是叮嘱我照顾好你的。”次郎兵卫一副都是为了你的语气,“再说,当年多亏了我把所有的毙敌数都给了你,你才得以晋升分队长,进而又进入了老板的视线。你的飞黄腾达,可是有我的功劳在里面,虽然你是孩子的舅舅,但这笔帐可是要说清楚。” “狗屎,那些毙敌数是因为我救了你的命,你当时主动让给我的,然且我还帮你说服家里,同意了你和娃卡乌西的婚事,这笔帐怎么算。”伊帕蒲克有些不服气。 “看你那小气的嘴脸,现在咱们可是亲戚,算的那么清楚干什么。”次郎兵卫故意道。 伊帕蒲克有些被怼崩溃了,他觉得大老板说的对,有些人就是喜欢“双标”,刚准备组织语言反击,却见入侵者们似乎已经完成了搜索,陆续集中到了院子中心。 宅邸的人员在傍晚时分就已经被疏散了,大老板安排好一切后,带着家眷前往金戒光明寺暂避,现在留在宅邸的都是准备参与伏击的民兵队成员。五十名阿伊努人民兵藏在房上,都舍弃火枪改用猎弓,另有约二十名民兵队和民成员持连珠快枪协助,不过为了避免在寂静的夜里引起骚动,他们已经收到命令,非必要不动用火器。 其实在伊帕蒲克看来,也根本没有动用火器的必要,在院门外,还有那位山口一大人带着五十名陆战队武士堵在那里,防止来敌逃窜。在更远的地方,金戒光明寺的山下,三百人的义士队随时待命,一旦情况有变就会迅速驰援,这种安排基本没有火器出场的机会。 当然,最初也没想到敌匪聚集起如此多的人来,本以为散兵游勇,人数不会超过四十,眼前来的却是翻了快一倍。如此的话,大老板所谓“猛虎搏兔”的计划就有了些压力,能否如预想中的一样稳准狠、速战速决,就取决于他们这些弓手的第一轮战果了。 伊帕蒲克见敌势越聚越多,知道动手的时机到了,他们见宅邸空空如也,可能是以为来错了地方或者情报有误,正在不断埋怨那壮硕的高个青年武士,其他手下人则是一脸困惑地看着带头大哥们争论。 伊帕蒲克从身侧取过一支哨箭,搭弓拉弓瞄准放箭一气呵成,伴随着尖厉的鸣叫声,长箭正中对方左肩,由于对方未着任何甲胄,所穿又十分单薄,箭头直接刺破皮肤肌肉从另一侧冒出。 伊帕蒲克微微皱眉,知道自己这些年用枪的情况多,箭术竟是有所退步,刚刚自己明明瞄准的是对方左胸位置,放在早年,他甚至有信心将箭避过对方的胸骨送入心脏。 突如其来的一箭,令围在院子中的入侵者们具是一愣,还不待有所反应,铺天盖地的箭雨瞬息而至。有几个倒霉的,飞箭直接自眼眶刺入当场毙命,引来放冷箭者本能的欢呼声。多数人躯干、大腿、手臂中箭,伤情不一,整个队伍乱了起来。 跟随太一来京都的这批阿伊努人,是最早入选民兵队的一批,都挑选的部族中的好手,射箭具是又快又准,三轮过后入侵者队伍中已经有十数人当场毙命,七八个重伤行动受限。 入侵者中领头的壮硕青年在中箭的一刹那便知道中计了,大声叫喊着指挥众人撤退,不过须臾之间又有几人中箭倒下。由于屋顶上的阿伊努射手射速极快,众人根本不敢转身逃跑将后被留给射手们,只得拿着刀做些无谓的抵挡动作,当一行人退至大门处时,已经只剩下四十余人,且人人带伤。 大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封死,这同时封死了他们刚刚升起的希望,情绪失控的浪士们开始尝试爬墙。日式庭园都是矮墙,对于成年人来说,攀爬完全没有压力,但此时背后是不时飞至的利箭,原本的矮墙变得犹如天险。 壮硕青年武士此时无疑要冷静的多,指挥着几个手下人扛起了同伴的尸体,挡在队伍前面当肉盾,虽然这严重有违他们接受的武士教育,但现今生死攸关的时候,谁还能顾及这个。 经过几轮射击,阿伊努射手们所带的箭也便不多了,箭雨的密度开始降低,不过准头却是更高了,壮硕青年武士举着同伴的尸首为全队殿后,待幸存的队友陆续从院中逃脱,才大喊一声扔掉作为盾牌的尸首,凭借着身高优势翻过矮墙。 不过院外的情景也并不多好,待他翻墙而出,入眼的便是一群身穿蓝鼠色羽织的武士,正疯狂追砍他那些已经筋疲力尽的同伴…… …… 金戒光明寺的茶室里正在举行小型的家宴,松平容保和侧室光枝宴请到这里做客的季子老夫人,太一和与志子作陪,至于会津侯正室夫人敏姬,则是抱着她最喜欢的爱子早早回屋睡觉了。 由于是家宴,光枝十分放的开,完全丢掉了作为会津侯夫人的架子,现场用三味线演奏了几曲,虽说许久不练有些生疏,但也收获了众人的喝彩。受到如此其乐融融氛围的影响,季子夫人难得整晚脸上挂笑,甚至还找人取来了一支尺八,与光枝合奏了一曲,其兴致之高连与志子都有些惊讶。 “季子夫人,今夜便在此留宿,明日光明寺有法事活动,可就近参与祈福。”季子老夫人虽然嫁入的是弃武从商的浪士家庭,但其毕竟是出身羽林格公卿家的小姐,松平容保表现得还是十分客气的。 光枝将三味线交给一旁的侍女,也笑着劝老夫人留宿。 此时,茶室的拉门被打开一条小缝,太一瞥见是会津藩家老西乡赖母在门外招呼自己,便向与志子说了几句,快步走出了茶室。 “西乡大人,是有宅邸那边的消息了吗?”太一问道。 “是,山口小哥那边传来消息,计划很顺利,夜袭的匪徒多数伏诛,少数逃匿的,他们还在会同藩内的士卒们搜捕。”西乡赖母说道,“不过宅邸内外尸首清理起来有些麻烦,估计明天你们还得住在山上”。 “敌我伤亡几何?”太一有些好奇。 “贼人七十二人,当场毙命者五十八人,由于对方抵抗过于激烈,哪怕被俘的五人也因伤势过重毙命,余下的九人逃脱,不过应当伤势也都不轻。”西乡赖母答道,“山口小哥的手下,说是有两个重伤、七个轻伤,算是大获全胜了。” 谢过了来传消息的西乡赖姆,太一独自离开寺中的主建筑群,来到一处单独的小偏殿,几名守卫在此的通商屋陆战队武士见太一前来纷纷行礼。太一道了声辛苦,然后在武士的引领下来到偏殿内的一个小间,那名艺伎小姐姐几松正独自坐在室内闭目养神。 “阿计小姐是,我记得店里的册子上记录的真名是这个。”太一笑着迈步进门。 听到太一进来,几松小姐姐睁开眼睛,小心答道:“是的,老板。” “我是专门来道谢的,多亏了你带来的消息,袭击宅邸的贼人已经被赶跑了,你说说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太一一屁股坐到了小姐姐对面。 “您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在客人话语中偶然得知的此事,既然受雇于足利屋,做这些也是应该的。”小姐姐笑着客气道。 “要不作为报答,我娶了你怎么样。”太一又开始习惯性口花花。 几松与太一并不太熟悉,突然听到这么句话明显一愣,一时间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承蒙错爱,可是……可是……” 虽然不过是句玩笑话,但太一开始反思,果然剃月代透什么的最拉低颜值,自己竟然被小姐姐拒绝了。 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几松,太一也便不逗她了,板起脸来道:“那么需要何奖赏但讲无妨。” “真的是妾身应该做的。”几松坚辞不受。 “如此啊……既然你没有想好的话,不若让桂小五郎先生替你跟我谈怎么样?” 几松猛地抬起头来,对太一嘴里突然蹦出的这个人名感到惊讶异常。 第222章 搅动时局 喜连川家黑谷宅邸的反偷袭作战,进行时悄无声息,第二天清理时,却是闹得沸沸扬扬。 清晨时分,数十人的尸首被从宅中陆续运出,着实惊呆了不少京都町人,大家纷纷猜测昨日争斗的经过,以及喜连川家众人的情况。 喜连川家在京都生意做的很大,但这里是贵族云集的帝王之都,其影响力远不如三井家之于大阪,在町民中的印象,多是源自于风月场上的传说,或是町奴们的吹嘘。但借着此次事件,足利屋的喜连川家,算是在京都大火了一把。 似乎有人推波助澜一般,喜连川家宅邸遇袭的八卦迅速在京中传开,其遇袭原因有些匪夷所思,说是喜连川家新自江户回来的小老板,是在东国有名的攘夷志士,便成了里通外国的保守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次就是受到了反对攘夷的武士袭击。 你要问一个商家为什么会与攘夷联系在一起,很快便有神秘的行脚货郎靠过来为你解惑。说是将军大人苦于鲁西亚人扰边,为此头疼不已时,会津侯举贤不避亲,举荐了自己的妻弟北上虾夷地抵御鲁西亚人,便是足利屋现今的小老板喜连川太一。 这位小老板未借幕府一兵一卒,而是自掏腰包组织町人、农人北上,在那虾夷极北苦寒之地,与鲁西亚人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最终逼迫鲁西亚人退回到了桦太(库页岛),还有传闻听闻足利屋前任老板喜连川又次郎便是战死在了虾夷地,此次那位小老板便是引灵归葬京都的,不成想遇到了与外夷勾结的本地岛奸袭击。 这则八卦的传播是碎片化的,似乎在不同的酒屋、扬屋、宿务等店家都能听到些新的细节,不过这完全这没能阻止京都人将此传奇故事串联在一起的热情,事件的脉络便更加清晰、情节更加丰满。京都娱乐业不输江户,很快出现了以讲述此故事赚些小赏钱的艺人,更有好事者甚至配着自编曲子,边弹奏三味线边讲故事,竟十分受欢迎。 对于足利屋的众人远赴虾夷地攘夷报国的故事,京都人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觉得以往经常见到九州、四国来客,张嘴尊王闭嘴攘夷,也没见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讲实实在在,还得看咱京都人不是? 经过二百余年的发展,由浪士、工匠、商家、进城农人等等组成町人阶层,其群体意识已经开始觉醒,但发声的渠道仍是被朝廷、幕府、诸藩所阻隔,这也是为什么吉田松阴简单粗暴的“草根崛起论”深受民间推崇的原因。 而京都町人相较于江户实际上更弱势一些,自千年以降先后被公家、武家来回蹂躏、反复收割,所谓“沉默的大多数”要更多一些,此次无疑给大家带来了个精神发泄渠道。现今尊攘之说兴盛,町人们也是拥护的,奈何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事情,只能在岛津久光这类大人物进京时夹道欢呼行礼以视支持。 此次不一样了,无数人将自己带入到故事当中,在感叹于喜连川家给京都人长脸的同时,又大骂那些武士们的无耻,平时装作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天天叫嚣着杀丑夷,还不是有这么多宵小之辈勾结外夷,竟然袭击攘夷英雄,真是岂有此理…… “我听闻已经有几个歌舞伎座在编写本子,准备演出阁下在虾夷地驱逐鲁西亚人的故事了,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好算计。”只园的一处茶屋中,一个中等身材长着大众脸的青年男人缓缓饮茶,看着眼前的太一似笑非笑道。 “坊间传闻过誉了。”太一嘴上说得谦虚,但脸上却是一脸洋洋得意。 青年男人来此,显然是做过功课的,并不意外于太一跳脱的性子,对于太一这种“小人得志”的做派,没有任何轻视或者鄙夷,仍然恭维道:“当得起的,当得起的。” “桂先生,自上次你我与佐久间大人同席饮宴,得有五六年光景了。”太一有些感慨,那时自己的通商屋才刚刚开起来,而桂小五郎不过还是个在江户道馆游学的粉嫩青年,而现在其已经算是长州藩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差不多有那么久了,当时吉田寅太郎还在世,对了龙马那家伙也在,大家谈天说地、畅所欲言,现在想来甚是令人怀念。”桂小五郎突然又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太一老板你当时故意藏拙,只知道自己灌酒,着实有些不地道。我早先听佐久间大人夸赞你学识渊博,可是不服气的很呢,如今再反观通商屋行事,方才明白过来,还是象山先生慧眼识人啊!” “此次本是我通过阿计小姐,邀阁下前来以当面道谢,怎么话题反而成了吹捧我了。”太一呵呵笑着亲自替桂小五郎满茶,后者也很客气地还礼致谢。 “此事就不要谈了,”桂小五郎双眼闪了道光,语气复杂道,“本是觉得藩中此举过于激进,心中有所抵触,不忍你死的不明不白,亦恐尊攘之事变得为人诟病,因而让阿计偷偷给你传个话。本是打算让你逃遁,不成想你却是设局反杀了如此多‘志士’,来岛又兵卫大人最器重地久坂义助,都差点葬身在那……以此来算的话,你与我长州已结血仇,不若你我先翻过这页,今日只作叙旧,不谈论此事为宜。” “也好,不过话说回来,在下是守法模范商家,温恭院殿(德川家定)在时都称赞过的,此次不过是‘正当防卫’而已,这必须要说清楚!”太一补充了一句,但见桂小五郎不愿接话,便转换话题道,“反正这份恩情是记下了,随后诸多事宜,少不得阁下帮着周旋。既然阁下现今不愿意谈那夜的血腥事,那咱们今日谈风月。” 太一所谓“恩情”,实际上又隐含了两层意思,面上当然是告诉桂小五郎,自己确实欠了人情,隐含的一层意思却是表明态度,这件让长州藩恼怒的事件,桂小五郎是有重大责任的,大家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虽然这么拉“恩人”下水,有些无耻的意思,不过谁让现在是乱世呢?最先心软的一方确实是最被动的。 果然桂小五郎品出了太一话中的意思,有些惊异于太一年纪轻轻,花花肠子这么多,还不待出言讽刺两句,便听太一又说:“单纯个人好奇哈,阁下与阿计小姐怎么好上的?” 桂小五郎双眼微微眯起,一字一句道:“在下孑然一身浪荡于京都,不过偶然间相识,本以为彼此情谊相通,且互为知己,阿计又行事稳妥才托她带话,只是没想到她却是将在下的情况全盘脱出。” 太一也是担心桂小五郎误会了几松小姐姐,毕竟后者也是自己的恩人不是,且与桂小五郎不同,只是个局外人,没必要让其背上误会,笑着解释道:“阿计小姐对阁下倒是很上心的,当时仅仅告诉我说是听恩客说起来的消息,当后来被我猜到是阁下时,还以为我也要对阁下不利,很是当面哭诉了一番。至于我怎么猜到是阁下……这是个小秘密。” 可能是因为穿越的年份有些久了,太一对后世上不少非重点的人物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最早接触到几松时,根本没有往桂小五郎这里联想,只是觉得事有蹊跷便暂扣了几松,直到当夜在宅邸的尸体中辨认出了几个长州藩士,太一方才猛地想起了这么一对儿尊攘运动中的伉俪。 桂小五郎只是点了点头,反正太一该说的已经说了,信不信完全看他。 “龙马先生最近怎么样了,我还以为他也在平安京呢,毕竟土佐的人在此很高调。”太一道。 “之前确实一直在京中替武市半平太活动,不过去年年中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已经脱藩了,听说似乎去了江户。”桂小五郎表示对于坂本龙马的近况,自己也不清楚。 太一与桂小五郎的共同话题实际上并不太多,后者属于长州藩根正苗红的尊攘激进派大将,当然在激进派中又属于稳健派,与高杉晋作、久坂玄瑞那种激进派中的激进派又是两个概念;至于前者,不论太一自己承不承认,很多人都把他划归到了会津藩的阵营中,而现今会津与长州的关系无疑是最微妙。 但太一觉得有必要留住桂小五郎这条后路,因而拼命找话题又谈论了半个时辰才彼此作别。 “那些家伙到了吗?”目送桂小五郎离去,太一扭头问向山口一。 山口一点了点头回道:“中午收到的消息,说是已经在城北驻扎。” “让咱们的人都来,去会会那个打不死的小强。” 太一所问的,便是浪士队的行踪,当然还有清河八郎的。前两日,通过松平容保那边得知了幕府的通报,说是浪士队浪士二百三十四人、幕府的浪士队取缔役三人、取缔并出役六人,再加上清河八郎,一共二百四十四人将于今日抵达京都,暂时在岛原游廓以北的壬生村落脚,以村中的新德寺为浪士队本阵,队士租住在村民家中。 …… 清河八郎此时绝对算得上是春风得意,虽然其未能在浪士队担任职务,仅仅作为顾问随队,一旁还有数位幕臣监督着,但毋庸置疑的是,虽然名义上是幕府组建的卫队组织,实际上这些浪士是以他清河八郎的而名义招募的,在这里他已经天然享有了空前的威望。 在清河八郎看来,这威望很快就将要化为助自己一飞冲天的羽翼,还未到京都时,他便已经通过手下人联络了殿上公卿,力求由朝廷赋予浪士队大义,使之彻底摆脱幕府方面的掣肘。 今日在入住壬生村后,随队监督的幕臣们已经或赴东本愿寺(一桥藩本阵)或赴金戒光明寺对接工作去了,暂时无一人在村中。而浪士队七个小队的队长,都是清河八郎作为浪士队顾问所举荐的,总体上对其马首是瞻,因而借着这个机会,清河八郎召集全队成员在新德寺大殿中开会。 在清河八郎看来,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诸位随我自江户上洛,虽历尽艰辛,但亦彼此结成同志之谊。今天借着这个机会,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跟大家说道说道我的一些想法。浪士队虽然是被幕府所征募,为了护卫将军上洛,但是我等终归是浪士,说句不好听的,咱们中的有些人连浪士都算不上,幕府古板守旧,哪有给我等食禄的机会。我等当彻底抛弃私心杂念,向官家与朝廷表明心迹,专注于尊攘之大业。”清河八郎被一众亲信围在中间,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环视场间的浪士们,从怀中取出一份手札,继续道,“昨夜,我已写好了拟上呈朝廷的誓书,向官家表明坚定尊攘的决心,就差诸位署名了。” 清河八郎说完第一个在手札上签上了大名,围在其身边的亲信紧跟其后一一署名,然后逐次交到各小队队长手中。 有人提着笔本欲联署,但拿到手札仔细阅读后又有些犹豫,清河八郎见状不满地冷哼一声道:“既然加入了浪士队,当服从大家共同的意志。再者说,官家为天下共主,这誓书于你还有什么其他想法不成?” 那人闻听此言,在一众浪士的围观下有些下不来台,匆匆署上自己的名字,将手札交给了下一个人。他的心态代表了不少浪士,大部分人忌惮清河八郎,又碍于面子,都在誓书上签了字。清河八郎满意地看着这一幕,不成想,不同的声音还是出现了。 “我不管这么多,我当时应募浪士队,就是为了保护上样上洛、维护京中治安的,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可不管!”一个大汉将誓书丢在一边,粗狂的声音在大殿内回想。 清河八郎看清发言的人,微微感到有些头痛。对方是水户藩脱藩浪士芹泽光干(鸭),曾经是水户藩尊攘势力“天狗党”的成员,有一定影响力,算是在浪士队中少有的威望上能够接近自己的人物,早先清河八郎对其一直是以拉拢为主,没想到现今在着这种要的场合跟自己唱对手戏。 见不少队员又开始动摇,清河八郎组织了一下语言,刚准备开口劝说,便听到大殿外传来一轻佻的声音。 “清河先生真忙啊,故人到此拜访,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出来见见?” 第223章 斩首计划 对于这个声音,清河八郎觉得自己到死都不会忘记,毕竟他这一生中,就属上次在大阪时,距离死亡最近。 环视新德寺大殿内的一众浪士,清河八郎前所未有的自信,心道对方来此就是找死,于是大手一挥暂停了会议,带着浪士队的众人走出了大殿。他在逃亡时就曾反复幻想过,自己在遇到太一时该如何如何报复,但当真的再次看到那张脸时,清河八郎又有些打退堂鼓。 不要误会,并非心高气傲的清河八郎突然变成了胆小鬼,他仍然自信满满,随时准备担当大任;也并非对方容貌变得可怖,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依然好看如初,就是脸上的坏笑令人感到甚是讨厌,打退堂鼓的最主要原因是,新德寺周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太一揣着手站在距离寺门十数步的地方,以其为中心围着百十个穿着蓝鼠色羽织的武士,清河八郎知道那是通商屋的卫队。再往外围是二三百穿着各色服饰的浪士,显然也是听命于太一的。 这还不是最让清河八郎忌惮的,在对方一干人等两翼,大概二百多身穿西洋衣裤的兵士,正举着火铳指向自己这一群人。清河八郎本能感觉得到,对方不是在做样子,自己有什么异动,这群人是真的会开枪的。 所谓输人不输阵,清河八郎当着手下二百多号“小弟”,只得尽量表现出处事不惊的一面,但内心中还是在打鼓的,眼前的家伙经常性不按套路出牌,谁知道这次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要真是脑袋一抽,下令把自己打成筛子,那可就亏大了。清河八郎想到了天朝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受胯下之辱等等典故,觉得忍一时风平浪静,先把眼前的杀神忽悠走再说。 “太一老板,许久不见!”令浪士队的众人等候在门口,自己上前两步,表现出一副老朋友叙旧的样子。 太一没想到清河八郎张狂了大半辈子,现今竟然学会隐忍这一套了,却是不知道对方隐忍也是看人,通商屋这边对清河八郎的压力过于大了。 “大家都那么熟了,来京都竟然不招呼一声,我也好为清河先生接风洗尘。” 清河八郎对太一的假客气感到有些无语,心道:即使没有通知,你掌握消息也足够快了,我td刚刚落脚你就来了! 两人说着没什么营养的客套话,相互试探着对方的想法,准确的说是以清河八郎试探为主,太一全程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令清河八郎甚是不爽。 “太一先生!”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新德寺门口的浪士队中传来,太一循着声音看去,一个面向清秀的青年人兴奋得挥着手打招呼,然后被身边的同伴抓住了手,有些不满的压了下去。 青年人的样貌太一只是觉得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出手阻止的家伙辨识度就很高了,是那个卖假药的岁三,在他身后还有容貌粗犷的岛崎胜太。那么那个青年人就是宗次郎了,当年跟在岛崎胜太和岁三身边的剑道小少年,竟然已经这么大了。见到这几人,太一似乎能够看到,诚字旗将要在京都的町街内飘扬了。 “喂!喂!” 清河八郎的声音将太一从畅想中拉回现实,太一有些奇怪道:“何事?” “这句话应当是我来问阁下!”清河八郎克制着心中的不爽,出言反问道。 “没什么,”太一耸了耸肩,“带着店里的雇工春游,路上听闻清河先生您来了,顺便来串门!” 清河八郎嘴角抽搐了两下,心道太一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真的是见长。 太一看着把清河八郎气得脸色已经泛紫,心中舒爽了一些,当然不可能真的让民兵队把这位突突了,而今不过是给他个下马威,剩下的来日方长。 太一举起右手指了指自己得眼睛,又指向清河八郎,这个姿势维持了一会儿,方才转身道:“走了,我带大家去岛原视察一下!” 看着大摇大摆带人离开的太一,清河八郎满脸阴沉,连继续开会的心情也没有了。将几个心腹叫到了身旁,清河八郎表示同朝廷方面的沟通要加快了,京都这地方,他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 与心事重重的清河八郎不同,太一专门跑到壬生存装了一轮后,真的带着一干手下奔赴岛原轰趴,提前将整个一间扬屋包了下来。 这间名为角屋的扬屋店家在岛原十分出名,并且足利屋实打实入有股份,因而老板对于太一在此请客十分上心,不仅安排了本地的游女作陪,还特地从只园请了两位太夫来。 太一此次请客,除了民兵队由于装束过于扎眼,被遣回了六波罗宅邸,剩下陆战队、义士队的大伙悉数到齐。这么大的阵仗,主要是为了庆祝义士队组建成功,明日开始将负责黑谷一带的巡逻任务。 担任队长的是足利屋大津宿场的负责人村下权之助,在江户浅草宅邸向太一宣誓效忠的一众人中,他一直比较活跃,十分走运被太一拔擢出来担当大任。 权之助无疑是兴奋的,上午时其作为新组建义士队的负责人,受到了会津侯松平容保的接见,当然最让其开心的还是自己正式在太一心目中挂上了号。 他最近住在六波罗宅邸那边,刻意与民兵队众人加大了接触,得知了不少通商屋在虾夷地的事,他发现这位小老板比又次郎老板无疑要厉害的多,那一件件事简直闻所未闻,友人们都在猜测这位小老板会不会继承又次郎老板遗志,去干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坊间传闻大部分是真的,鲁西亚人的军队曾经在虾夷地东北登陆,不仅仅有陆军还有战舰。”太一在席间享受着两位太夫的服侍,随意说着虾夷地的事情,来满足两位花魁的好奇心。 说来也巧,角屋请来的两位太夫,有一位却是太一的熟人,是在大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深雪太夫,听说是为了将军和诸藩大名上洛的原因,京都店家感到了接待压力,到处搜罗名角进京,这位便被请到了只园。 因为算是熟客,与太一也便更放的开一些,没聊两句便好奇地问起了最近坊间盛传的通商屋攘夷的故事,随即被太一糊弄得一个愣一个愣得。 另一位太夫小姐姐艺名浪路,倒是京都此地成长起来的,也是出落得倾国倾城,不过由于还摸不清太一的脾性,全程给深雪太夫打起了下手。她对于自己这位大阪来的同行与太一谈笑风生,无疑有些艳羡,即使不算现今风头正盛的通商屋,足利屋在京中的势力,也是他们这些市井“小人物”极想要结交的对象。 不时有义士队的武士前来敬酒,太一多是浅浅沾唇意思一下,也足以收获对方一番感激涕零。其实能有资格上前敬酒的,也都是义士队各小队的队长,至于其他人很守规矩的不去打扰太一,这是太一比较喜欢岛国的一点,天然等级分明,犹如程式一般,大家都很能找准自己的定位。 不多时,山口一带着一个面庞黝黑的青年武士进来,见场间嬉闹成一片,对方明显有些不适应,显现出些许局促,不过仍规规矩矩等待在山口一身后。 “佐佐木大人,请坐请坐!”太一听了山口一的汇报,笑着招呼青年武士落座,距离太一位置最近的权之助很有眼色地起身让出位置,见那青年武士推脱,解释自己要串场敬酒,不再用此位置了。 见权之助起身向太一该罪离席,黑脸武士这才放心落座,而后恭恭敬敬道:“佐佐木只三郎泰昌,见过喜连川大人。” 太一被逗笑了,摆手道:“佐佐木大人说笑了,我可不是什么‘大人’,直呼名字即可。” “不敢,不敢,”佐佐木只三郎姿态放得很低,略作解释道,“在下出身会津藩,家中世代侍奉藩主大人,虽然现今有幸成为幕府直参,但会津的世代恩情不敢轻易忘却。” “那我就全当是沾那义兄大人的光了!”太一决定不再纠结于这些细节问题,毕竟别人对自己恭敬一点还是很爽的,笑着继续道,“阁下自早年起便担任讲武所小兵法教授,此次义兄大人举荐阁下入这没名没份的浪士队,是一次考验,更是人生难得的机遇,就看能否把握的住。” “在下明白,下午到金戒光明寺拜见肥后守大人,大人已经交代过了,就是不知道几时动手。”佐佐木只三郎表示自己这里没有问题,可以随时听令行事。 太一点了点头,所谓人狠话不多,觉得松平容保选的这个人还是比较靠谱的。 “不着急,也不能在京都动手,如果所料不差,清河八郎将很快会返回关东,届时阁下再伺机动手。”太一指了指山口一道,“阿一会带一队人随你们回去,尽量能够内部解决,实在有麻烦的话,可找阿一帮你。只有一件事情,便是保证这个家伙,不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佐佐木只三郎点点头,片刻之后实在止不住自己心中疑惑,问道:“清河八郎随浪士队赴京,为上样上洛提供卫戍,在下担心其短期内没有可能离京。” 太一却是笑笑不语,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论是参考后世历史,还是基于当今形势的分析,清河八郎都会回江户,或者说起码要回关东。 将军德川家茂最晚下月就要驾临京都,再加上自各地上洛的各藩队伍,届时京都必然重兵云集,清河八郎浪士队那小猫三两只,放在京都根本不够看的,只有跳出京都,这支两百余人的浪士队伍,才能体现出奇兵的效果来。 清河八郎在关东经营多年,门生故旧众多,换做太一是他,也会选择带人返回目前人力空虚的江户,待时机成熟便可振臂一呼。 太一今日去壬生村转那一圈,并非真的肤浅到单纯去对方面前显摆,而是刺激对方早做决断。清河八郎发现自己的“仇敌”就在京中,且坐拥比自己更加强筋的武装力量,必然会加速离京的计划,以避免夜长梦多。 太一曾经考虑过直接在京都除掉此人,不过从其上洛一路上小心谨慎的表现看,等到其落单动手的可能性太低,如果在其周边围绕有浪士队的情况下强袭,即使得手也必然闹得沸沸扬扬。现今浪士队在天下间也有了那么点名望,加之现今名义上仍是幕府准官方的队伍,太一也不敢过于放肆。因而,一切等到清河八郎回到江户,放松了戒备后再动手也不迟。 如太一所料,深受刺激的清河八郎加速了离京的步伐,在未完成全员签订誓书的情况下,匆匆向朝廷上书表示了效忠。 官家和殿上公卿听闻有数百人的浪士武装“投诚”,表现得十分欢喜,下旨嘉奖浪士队,承认了其合法地位,并下赐日章旗作为队旗,使之成为了天下唯一一支不受幕府管控的攘夷武装力量。 在激进派公卿的串联下,朝廷还对东国的攘夷形势表示了担忧,命令浪士队东归江户,开展攘夷活动。 这算是阳谋,朝廷的内旨一下,幕府便有些别扭了,又不好明着抗旨,毕竟将军大人正在来京谒见的路上,还是要给官家留些颜面,也是给幕府自己留些后路。因而,对于朝廷突然干预浪士队的事情,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 拿到朝廷的委任命令,清河八郎十分兴奋,跑到德川庆喜那里表示官家让自己等人攘夷,奈何人手不够需要扩招,希望幕府给自己再批一点经费。太一不知道当时面对清河八郎,德川庆喜是作何感想的,估计是觉得对方脸皮真厚,坑了幕府一把还有脸要钱,毫不客气地将人从东本愿寺轰了出去。 清河八郎到底是忌惮于“仇人”太一在京中,又觉得现今浪士队的合法身份有了,回到江户再解决经费问题、招募新成员完全来得及,因而匆匆召开了队内会议,向众人通报返回江户地决定。 根据佐佐木只三郎传递来的消息,以水户藩浪士芹泽光干为首的少量武士,对浪士队东归的决定十分抵触,坚持留在京都为将军服务,短期内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清河八郎忌惮于水户浪士的声望,没敢采取什么过激手段,如此又僵持了一日,最终清河决定将浪士队分裂。 虽然计划多遇变故,不过重新启程的清河八郎志得满满,带着浪士队中同意东归的大部分人,踏上了注定的不归路。 第224章 将军上洛 文久三年三月初四,江户幕府第十四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茂携三千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抵达京都,进入了空置许久的二条城御所。 上一次将军上洛还是229年前,江户幕府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时,那时幕府刚刚健全了《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武家诸法度》,彻底捋顺了幕府与官家、朝廷的关系,解决了诸藩各自为政的问题,集权得到空前强化,威势如日中天。 德川家光意气风发,携诸藩大名、幕府直参及各级陪臣、藩士超过三十万人上洛,向官家和朝廷展现了空前强大团结的武家政权,自此京都朝廷低调了两百余年。 反观而今,德川家茂调动上洛的人手不过先代时的百分之一,无疑更加衬托出幕府的窘迫境遇。 有些讽刺的是,岛国的锁国国策就是德川家光所确定的,而今德川家茂上洛拜谒官家所商议之事,也是为了锁国的事情,不得不感慨于历史的巧合。 虽然队列与先代相比异常寒酸,但岛国人也已经许久不见上万人规模的大军了,将军上洛的队伍,一路上依然收获了京都沿途围观百姓的赞叹。毕竟盛世太平已然二百多载,各家生活奢靡开支极大,诸藩都在减少所养武士的数量,一次能够出动千人武士大军的除了幕府,也就剩下萨摩、会津等少数雄藩了。 据传长州藩感叹于武力薄弱,已经打破惯例着手组建由町人、农人等非藩士群体组成的军队,称之为奇兵队,不过该做法毕竟是打破了岛内数百年来的传统,可能会对现有藩士体系造成冲击,诸藩都持审慎态度。与之相比,太一觉得现今岛内,大规模使用民兵而非职业武士作战的,可能也就是自家了。 将军二百余年未曾踏足京都,此次御驾前来,京都彻底沸腾了,人们短暂的遗忘了对幕府的不满,感慨于幕府军势之雄壮,对未来攘夷之事充满了信心。 三月七日,德川家茂入禁中谒见官家孝明帝,获得了敕令。官家表示,对将军的政务全权委任亦如以往一般,算是为德川家茂及幕府的合法性上了一道保险,朝廷内部对幕府的弹劾行动自然变成了不合适的,起码在朝廷层面使得幕府摆脱了尴尬的局面。 幕府方面也作出了极大的让步,在程序上承认了官家有绕过幕府,直接向诸藩大名宣旨的权力,即官家内旨的合法化了。 一场交易看似公平合理,各退一步。但官家对将军的政务委托,以前只是存在于多方心领神会的状态,除了“老乌龟”德川家康开幕时从朝廷拜领征夷大将军的职役,从来没有一任将军正经是官家任命的,对于将军的传承朝廷也只有同意的权力。 同时,实际上也从来没有过官家正式对将军委托政务的情况,将军理论上是临时性的武职,甚至不在律令制官位体系之内,就是为了远征虾夷人、镇守东国而设立的,与治国理政没有一毛钱关系。 但将军理政,数百年来大家都见怪不怪了,朝廷顶多册封每一任将军为“太政官”,算是自己圆一下这尴尬的局面。但话说回来,不论是太政大臣、左大臣、又大臣还是内大臣,朝廷如果不册封,将军就不处理政务了吗?显然是不可能的,朝廷只是在用任免来找一点存在感罢了。 但官家获得内旨合法化的权力,无疑要实惠的多。按照《禁中并公家诸法度》,官家主要工作是什么,是研究风花雪月、民族文艺,从来不曾有过对外下令的权力,甚至诸侯与朝廷私自通信都是要受罚的。当然也不是说不让对外联络,不然不就成了犯人了。以往,官家或者朝廷有什么想法,可以递给京都所司代,由后者传递给幕府参考。好,实际上与囚徒无疑。 此次“等价交换”是幕府与朝廷方面的交易结果,按照将军家茂的想法,以空间换时间,同意适当让渡一些权力出去,以争取内部改革的时间。 虽然对交易的结果普遍接受了,但所谓“天拜授予”的过程,着实让幕府众人有些接受不了。 “毋庸置疑,上样受到了朝廷的侮辱!”松平容保斩钉截铁道。 太一照例来金戒光明寺拜访,好奇之下问起了德川家茂与孝明帝见面的情况,得到了松平容保下得如此一句定性。 “如果是按照律令制得话,上样在殿中得席次如此安排也可以接受。”太一笑着道。 太一一直对于一件事挺无语,幕府让渡实打实的权力,一众大佬完全不在意,一到了关乎面子的事情上,反而变得异常敏感起来。事情实际上很简单,在禁中拜谒时,官家携主要殿上公卿出席,自官家以下,席次按照关白、左大臣、右大臣、内大臣的顺序排列,而由于德川家茂现今为正二位内大臣,在太政官一列中居于了末席。 松平容保等人纠结的是,三代目德川家光上洛时,在殿上的席次是官家之下、关白之上,体现了将军地位的超然。因为理论上来说,任何一位将军在死后,都会被朝廷追认为正一位太政大臣。至于关白,实际上与征夷大将军一样,更类似于令外职,也是会由太政官兼任,体现的是其承担的工作性质和实权,而非决定职位高低。 其实以后世实用主义的观点,太一觉得如果官家把所有权力让渡出来,甚至承诺老实听话,太一都不纠结殿内席次,跪到宫门外一公里听旨都没有问题。但显然这个时代的人接受不了,因为对于此时的人来说,礼乐也是权力的一部分,甚至比权力本身更为重要。 幕府本以为这是最后的忍辱负重,没想到只是个开始。四天后的十一日,官家行幸贺茂神社,邀请将军及在京诸藩大名同行, 这又几乎打破了惯例,要知道官家上一次踏出禁中,也是二百余年前的事情,同样是在德川家光任上,时任官家后水尾帝行幸将军所居住的二条城……放在幕末简直不能想象,别说殿中的席次问题,这是官家自己到将军居所拜访,简直是幕府权力最巅峰的高光时刻了。 有了上次禁中谒见的经验,幕府方面的众人,对此次官家行幸贺茂神社做了充分心里准备,事实证明这很有必要。行幸的队伍浩浩荡荡,以官家辇驾为中心,诸殿上公卿簇拥在周围,辇驾之前是众西国大名列队开道,辇驾之后是将军德川家茂带着一众幕府重臣屁颠屁颠跟着。 无疑,此次幕府又成了衬托官家和朝廷的存在。 太一再次去探望松平容保时,这位已经一副生无可恋的姿态,由于负责京都城防安全,会津藩的众位并未参加行幸的队列,但远远看着将军在其中的尴尬位置,料想松平容保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朝廷那边又提出,下月官家要行幸石清水八幡宫。”松平容保有些头痛的捏着自己的脑袋,这么一大群人在京都各景点晃荡,他这个“卫戍司令”压力很大。 太一一听便笑了,敢情孝明帝是出巡上瘾了,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被圈在禁中大半辈子,何曾如此风光过。 “将军大人虽然已经决定不参加了,但其他人的安全也是麻烦事,所以仍然是清闲不下来。”松平容保无奈道。 “怎么,官家终于不愿意妥协了?”太一有些诧异,德川家茂之前一直对朝廷表现出了极大的容忍,据说官家对其印象也很好,两人应当于在蜜月期才对,不至于这就受不了了。 “并不是那么简单,”松平容保突然压低了声音,“听中川宫传来的消息,朝廷内部似乎在秘密商议,打算在行幸八幡宫时,举行官家向上样赐节刀的仪式。” 太一大体听说过这一仪式,因为就是自天朝传入的。每逢领兵大将出征,皇帝便会赐刀剑代表授予军权并预祝凯旋。而朝廷此时授节刀,那就是让征夷大将军“出征”,“征”的对象自然就是外夷了。 一直以来,德川家茂再怎么妥协,涉及到具体攘夷、锁国的期限问题,口风一直咬的很紧,这也是幕府集体商议达成的共识,现今朝廷竟然是直接让其即刻出征,他要是同意绝对是疯了。 “不去的话,之前都已经为了缓和关系做了那么多了……”太一苦笑的说道。 “是啊,所以上样准备假称染疾,委托刑部卿代表前往。” “那位也是有够受的。”太一心疼德川庆喜一秒,不知道经历了这些事以后,德川庆喜对自己心心念念的将军之位,是否还如以前一样热切。 “官家最近被三条实美那帮殿上公卿诱导,频繁出宫行幸,维持京中治安的压力着实有些大了。下月底,上样还要赴大阪巡查海防,也需要大量人手沿街护卫。”松平容保目光炯炯望着太一,似有难言之隐。 太一却是领会到了这位的意图,实在是有些无奈,虽然很想帮帮,但真的不好再抽调人来京中了,不然他一个商家豢养上千可用之兵,传出去必然受猜忌,因而装作为难道:“之前三百人的义士队外加二百人的民兵都被您调走了,虾夷地那面剩下的可是以虾夷土兵为主,我真的拉来,即使您放心,将军大人能放心吗?至于我随身护卫的武士,您就放过他们,上次宅邸袭击事件,我可是把长州藩得罪坏了,不在身边留点人,我晚上都睡不踏实。” 松平容保点点头表示理解,纠结许久又出言道:“最近有手下人来报,似乎浪士队那边有数十人未跟随清河八郎东归,留下来希望为幕府效命。其领头人芹泽光干虽然以前参与过‘天狗党’,被责令藩内处分过,为人倒是有些能力,他身边的水户浪士应当可堪重任。不过其他浪人队士水平参差不齐,不知道是否能信得过。” “义兄大人,我曾经听说过一句俗语:乞丐不能挑食!”太一见他纠结的样子,出言调侃道。 这句话无疑说到了松平容保的痛处,他狠狠瞪了太一一眼,不过还是认命道:“看来是没得选了,不过如此的话,这群浪士的薪资就要算到会津藩头上了。” 太一听到这里有些无语,敢情松平容保让自己出人,打着的是白嫖吃大户的注意。 “也别那副表情,你以为都像你一样不愁金银钱啊,会津家大业大开支也是天文数字,特别是在京中的一应花费,如果不是上样允诺京都守护职额外领10万石薪俸的话,就是把西乡赖母逼死,本家也根本撑不住,就这西乡还总是劝我辞职归藩呢。”松平容保少见地大吐苦水,看来这些日子压力着实有些大。 会津地处陆奥,与凭借海贸之利过得相对富裕的西南诸藩不同,也就是地相对多点,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此次冲在京都第一线,确实是下了很大决心。 “京都这边的店,生意还没铺起来,如果需要我可以从大阪那边调一批银钱过来。”太一见自家姐夫这么拮据,主动提出金援。 “暂时还撑得住,不是听说虾夷地那边资金吃紧,你准备出手两替店的生意吗?你才是要悠着点。”松平容保反而关心道。 “只是生意调整,而非出售!现今两替店的钱引生意已经进入瓶颈期,红利释放得差不多了,短期内吸引力也就那样,接下来需要寻找合作伙伴接盘……不是……入局。”太一解释道,“再说你这需要的都是些小钱,我那边再缺也不差这一点点。” 听太一口气不小,松平容保也懒得再再理他。 四月中旬,官家行幸石清水八幡宫,现场果然准备了赐节刀的仪式,作为将军代理人的德川庆喜见状不好,使出一记屎遁逃离了现场,虽然个人有些丢面子,但到底没让朝廷如愿。 在幕府与朝廷针对攘夷期限反复推诿扯皮的时候,太一也迎来了重要谈判,以三井家为首的大阪商团,对太一提出的两替店合作事宜表现出了浓厚兴趣,并由三井八郎右卫门全权代表,赴京都与通商屋谈判。 第225章 角屋对话 “八郎右卫门老板,又见面了。”太一起身将三井八郎右卫门迎进席间,现今三井家面对通商屋虽然说不上认怂,但也算清醒的认清了形势,开始谋求合作,因而两边的关系转入稳定,正在相互试探接触。 经过了多年的开国贸易,岛内外金银兑换比趋于平衡,标志着靠钱引吸储然后外运赚差价的运营模式已经走入陌路,加上未来一段时间岛国政治走向的不确定性,钱引业务已经不再是予取予夺的现金奶牛,要想继续凭借揽储来的钱赚钱,就不得不要涉及到放贷业务了。 而不论通商屋也好足利屋也好,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太一觉得与其重新摸索一项新业务,还不如和老牌的放贷商家合作来的轻松。 目前来说,通商屋三块大的业务,分别是两替(包括钱引)、汇兑、实业。其中,两替业务最为暴力,但已经到了极限,需要引入战略合作伙伴以完成转型,如果能靠着股份出让再赚一笔,那最好不过,这也是太一此次与三井家谈判的原因。三井家越后屋有着二百余年的放贷经验、渠道,这是通商屋所或缺的,而通商屋掌握着新型的货币发行即钱引,并且已经得到了民间甚至官方的认可,这是三井家所眼热的,双方和则两利,运作得好的话,还能为两替业务续命一段时间。 汇兑业务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单纯是为进出口贸易兑换本外币,并以此收获手续费,属于凭借贸易专营权实现资金收益细水长流。现今世界仍是贵金属本位货币的时代,可操作空间实际上不如法币时代来得大,当然作为锻炼队伍、结交外商的渠道还是不错,因而这部分业务太一准备完全保留。 实业主要是虾夷地的工厂、矿山,那才是太一认为下一阶段安身立命的本钱,美帝先期援建的各色工厂已经开始投产,煤、铁矿山产量也在加大,不过现今产成品优先供应开拓民团,少部分刚开始在横滨销售,仍然是入不敷出的状态,要想实现收支平衡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工厂还要扩产,甚至还要兴建新的工厂,开拓民团的规模还要加大,都需要大量资金继续投入,这也是太一最终决定让渡部分两替业务份额,以开拓新财源的最主要原因。 “自从江户一别,我实际上一直盼着能再一起坐下来好好谈谈的。”三井八郎右卫门气色很好,说起来上次在大阪得以摆脱清河八郎等人的纠缠,太一出力良多,三井家是欠了人情的,再加上此次是来谈合作,因而见面的心态也便不一样了。 有个陌生的中年人跟在三井八郎右卫门身后进入房间,太一投去疑惑的目光,便听对方解释道:“族中子弟青黄不接,无人可堪当大任,这位利左卫门先生是本家从外面请来的大掌柜。” “三野村利左卫门!”中年人郑重行礼,然后自我介绍道。 太一倒是有些佩服三井家,当岛内大部分商家还维持着家族经营模式时,对方竟然开始探索使用职业经理人了,这无疑有些超前。 “利左卫门先生曾在幕府的府库工作过,此次本家也是重金请来,都知道你太一老板手段高超,不请员大将坐镇有些不放心啊。”三井八郎右卫门语气轻松,其中的调侃也以善意居多。 “您这是给我压力啊。”太一笑着摇摇头。 “如果能够促成合作,在下不仅仅是受雇于越后屋,实际上也将是太一老板您的雇工了,因而不存在任何单方的压力。请放心,在下一定会做出令大家都满意的方案。”三野村利左卫门话说的有些水平,不禁令太一高看几眼。 “好,那就麻烦利左卫门先生了,”太一给侍立在门口的山口一使了个眼色,后者将手中的木匣打开,取出一叠账目直接交到了对方手中。相关材料是由远在江户的舍助带人准备的,记录着现今通商屋两替店的经营情况。 所谓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太一觉得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对方看过账目后出价就好了。 职业经理人去了隔壁查看账目,评估出资入股的比例,这需要一段时间,留太一两个大男人对坐饮茶也有够无聊,好在角屋老板足够机灵,引了位小姐姐进来暖场。 太一抬头一看便笑了,来的又是深雪小姐姐,出言打趣道:“你这是要常驻岛原了?” “妾身倒是想呢,就是不知道太一老板能不能打声招呼,留我在此间?”深雪太夫笑盈盈落座,分别向太一和三井大叔行过礼,才笑着接话道。 “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太一有些诧异。 “江户吉原太远暂且不提,京都岛原在近畿一代地位是最高的,虽然只园各店也有太夫,但能得到岛原认可的必然是顶尖的,与其他各地自有高低不同。像是妾身在新町拿到了太夫的身份还好些,浪路的太夫身份来自于只园店家,含金量就要打折扣了。”深雪太夫笑着解释道。 “也太无聊了,这也要分等级。”太一是本能的吐槽,倒不是单纯因为看不起京都的游女们,不过话语上多少有些刺人,好在深雪太夫涵养极佳,只是轻笑着,并未再说什么。 “毕竟人生就是这样,如果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谁又能高看自己一眼呢。”三井八郎右卫门倒是出言缓解了尴尬气氛,太一细细品来,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 “我就是个关东来的粗人,还是你们上方人讲究,这么说来倒是我说话莽撞了。”太一冲着三井八郎右卫门笑笑,又转向深雪太夫,从怀里掏出一叠“银十两”的钱引,“粗人自然要有粗人的赔礼方式,这些万望手下了。” 深雪太夫吓了一跳,这一沓钱引可不得有二百两,无疑已经超过了赏钱的范畴,有些犹豫道:“妾身这些天身子不舒服,不若改日……” 太一被她说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些羞恼得不知道如何回应是好。 “太夫就拿着,太一老板是东国第一豪商,不差这点儿,而且考虑到生意合作的话,严格来说,这里面有一半已经算是我出的钱了。”三井八郎右卫门笑着示意深雪太夫收钱。 太一有些诧异于三井八郎右卫门处事的温润,跟自己脑中三井家飞扬跋扈的印象有很大出入。太一突然有些困惑,自己怎么会对三井家有那种印象呢……呕,对了,是来自于经常性战术仰头的久子大小姐…… 听了三井八郎右卫门的话,又见太一的做派,深雪太夫也明白是自己误会了,高高兴兴收下钱,还不忘撩拨太一两句:“也对,太一老板有想法的话,心动的太夫们估计能够从岛原排到只园,哪里轮的上我。” 太一实际上很想说“可以给你个机会”,不过到底是没有与花魁们发生点什么的想法,一味打情骂俏也徒增烦恼,因而把话题又引到了三井八郎右卫门身上。 “伤势已经大好了,实际上本身伤的并不重,当时不出门主要是为了避祸。”三井八郎右卫门笑着撸起袖子,展示其上的一道疤痕,“此事说起来在下应当登门道谢的,而且……最近听说,清河八郎死了……” 太一有些惊讶于三井家的消息灵通,不过是半个月前发生的事,自己这边由山口一全程跟进,事成后又乘船返回畿内带来消息,三井家作为局外人,能够得知此事已经算是极快了。 “清河八郎私自串联殿上公卿,引浪士队东归,有图谋不轨之嫌,因而幕府下令将其除去了。”太一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除去清河八郎得全过程,也确实简单得令人发指。 当时,清河八郎刚刚返回江户不久,可能是近些日子顺风顺水惯了,独自外出访友,给了佐佐木只三郎等人机会,打斗过程乏善可陈,也可能是山口一语言能力有限,反正在山口一得描述下,这位自诩能胜天半子的时代弄潮儿,被佐佐木等人三两刀斩杀了,几乎没有能顾做出像样的反抗。 这个结局也让太一不胜唏嘘,事实证明再聪明的脑子,在刀剑面前都是一滩肉泥。太一不得不承人,这种让敌人肉身毁灭的做法,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这可能也是现今街面上“天诛”盛行的主要原因。 “我当时得知时也觉得有些突然,”三井八郎右卫门感慨道,“不过现在想想,如果当时他安排报复的武士将我杀了,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件事,所以说只有好好活着才能让自己显得更重要。” “也不尽然,源义经、楠木正成不是正因为他们死了才变得伟大吗?”太夫小姐姐的文化修养放在此时确实是顶尖的,深雪太夫出言调侃的这句,一时间竟然令人无法反驳。 “不过与这种伟大相比,如果有得选,大家还是更希望自己是源赖朝、足利尊氏。”三井八郎右卫门倒是一针见血,引来太一和深雪太夫笑着附和,看来是说到了两位俗人的心坎里了。 室内谈笑风生,外间却是开始不时传来吵闹声,似乎有人在捣乱。 角屋作为岛原数一数二的扬屋店家,三教九流的人都会接触到,什么样的情况没有见识过,自然有自己应对的手段。因而,太一最初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过吵闹间杂着打砸的声音持续了许久方才停止,以至于室内的气氛也受到了外间的些许影响。 不多时,角屋的老板拉着一个浓妆华服的女子进来,女子发鬓已经有些乱了,脸上有一片暗红,似乎是被打了。 “是那个有‘五位’的音羽太夫!”深雪小姐姐在太一耳边低估了一句。 太一有些奇怪于这个说法,扭过头来询问,便听深雪太夫继续小声解释道:“音羽太夫堪称岛原太夫首座了,早年曾经有幸在御前表演歌舞。按照朝廷惯例,官位五位以上的殿上人才由面见官家的资格,因而大家便戏称其有‘五位’。” “怎么回事,有人捣乱还需要我出马吗,你们自己圈养的町奴,足利屋自家的打手,还处理不了问题?”太一自然明白角屋老板的意思,这是找自己这个“青天大老爷”做主来了。 虽然足利屋在角屋有股份在,算是自家店铺,但你店老板是干什么的,些许小的摩擦都处理不了而需要求助大老板,那么要你还有何用? “闹……闹事的是会津藩所属的武士。”角屋老板哭丧着脸。 “胡说,会津中将大人御下极严,会津藩士以自律出名,不会是你们怠慢了。”太一多少知道京都人有些看不起关东人的意思,因而才有此担心。 “太一老板,并非是会津藩士,说是听命于会津的浪士队。”角屋老板见太一不信,赶紧解释道。 太一微微皱眉,问道:“对方领头的是何人?” “听其同伴唤其苗字为芹泽。” 听到角屋老板报上这个名号,太一一时间有些相信了责任不在角屋这边,毕竟芹泽鸭在后世历史上的形象就以蛮不讲理闻名。前些日子,脱离清河八郎的浪士队,坚持留守在京都壬生村的浪士组大伙,正式投靠了会津侯松平容保。后者在观摩其成员武艺表演后,对这支杂牌军还是给予了肯定,任命水户藩浪士芹泽鸭为浪士组负责人,令其暂协助会津藩兵维护街面上的治安 “说说怎么回事?”太一坐直了身子,满脸严肃道。 冲突的责任似乎真的不在角屋这边,芹泽鸭带领数名浪士来店中消费,指明要店中最红的音羽太夫作陪。但在岛原指名高阶太夫是有一套严格程序的,就像三井大叔说的那样,要想别人把你当回事,首先自己要把自己当回事。但芹泽鸭全然不管这些,角屋老板看在其打的是会津旗号,做了做音羽太夫的思想工作,还是让这位来陪了。 哪承想对方完全不领情,甚至指责太夫来的晚了,对店中的招待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最后借着酒劲开始砸店,并且放下狠话,要求角屋关店七日自省…… 此举可谓张狂至极,太一最初以为是对方不知道店家的背景,返回宅邸的路上还在琢磨怎么调教一下这只狂傲的“天狗”,不成想刚刚回到黑谷宅邸,芹泽鸭便主动登门拜访了。 第227章 归于平静 做好了喜连川与志子的思想工作,太一便安排宅邸的下人给角屋老板传话,令其配合芹泽鸭和浪士组把戏演足。这对于浪士组是是开端,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对于太一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太一决定亲眼看看这群家伙能够走多远。 太一的这一句话,将确保浪士组步入正轨。更高位置的大人物们,则是同样希望用自己的话,引导这个国家重回“正轨”。 四月下旬,在江户已经驻留了一个月的将军德川家茂上书官家,奏请东归江户,毕竟幕府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而朝廷少见地驳回了将军请求,虽然措辞比较委婉,但是态度很明确,希望德川家茂能够继续留在京都。 为什么挽留德川家茂,因为该谈的事情还没有谈个结果出来。最终等不及的官家开口,开始公开向幕府询问攘夷的期限,幕府方面的人可能是被问烦了,拍着脑袋敷衍说下个月就能实现攘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朝廷立刻向诸藩颁下敕令,表示五月十日就是攘夷的期限,要求大家整备军务,以驱逐丑夷。 幕府被朝廷这一手架在了火上,外夷那是你想攘就能攘的吗? 但是朝廷的敕令已经下了,德川家茂一直在试图塑造一个恭顺的幕府形象,以实现公武合体的大业,自然不好当面驳了朝廷的旨意。 于是幕府又发文通告各藩,表示朝廷已经定下了五月十日是攘夷的期限,希望大家不要太莽,要深刻领会其中的意思,做好海岸防御,一旦有外夷来袭,坚决还击驱逐。 太一通过会津方面拿到了两条指令,乍一看十分相近的旨意,但当两者摆在一起,又能发现明显的不同。 按照字面意思,朝廷说的是大家整兵备战,五月十日就要驱逐外夷了;幕府则是在朝廷的敕令基础上做了延申,毕竟如何整兵备战、什么条件下可以驱逐外夷、怎么驱逐外夷这些问题,是朝廷没有明确的,也就代表着可以做文章。 所以幕府的命令在朝廷基础上实际上做了限定,如何备战?做好海防事务;什么条件下可以驱逐外夷?外夷进攻的情况下;怎么驱逐外夷?防守反击。 简单来说,幕府的核心意思是,如果外夷打,你你要反击! 其实这是句废话,首先如果被武装侵略,诸藩肯定是要反击的,沙俄染指对马岛时,诸藩就参与了对俄作战。其次,刨除已经老实的沙俄,其他诸国都没有武装袭击过岛国,往来也以商船居多,几乎不可能出现防守反击的情况。 因而,幕府实际上十分巧妙地将朝廷的敕令,变成了一纸废话,还特别强调大家要“深刻领会”。 诸藩都是经验丰富的职场老炮儿,自然领会到了幕府的用意,因而大多该吃吃该喝喝。 当然也有头铁的,长州藩拿到朝廷的敕令后如获至宝,至于幕府配套下发的“实施办法”,被直接扫进了垃圾桶。 五月十日刚过,在十一日的凌晨,长州藩所属的蒸汽炮舰,向停靠在近海的美国商船开炮,后者受到轻伤并很快驶离了岛国海域。“攘夷”初战告捷,长州上下精神大震,通报国内外,并提出自五月十日起,关门海峡不再允许外国商船进入。 长州藩地处本州岛西端,其所辖下关港扼守着狭窄的关门海峡,是日本海、朝鲜海峡进入濑户内海的西北门户,也是列强东南亚殖民地至兵库、横滨的主要航线卡口,说不让走就不让走了,西方列强立刻就不干了。 消息也传到了幕府方面,而在事发前的两天,幕府刚刚为萨摩藩诱发的生麦事件做好善后,幕府自掏腰包44万美元赔偿给了成为寡妇的受害者,以终结此事。这无疑是一笔巨款,但考虑到此事的国际影响,幕府只能花钱消灾。 英国方面同时提出要严惩行凶者,幕府表态很好:请自行去和萨摩商讨…… 好不容易送走了英国人,长州袭击美国商船并封闭关门海峡的消息传来,幕府的外交人员立刻吐了几升血,隐晦的表示自家孩子不听话实在管不了,要不各国自便。 六月初,美国、法国组成的联合舰队驶入长州近海开始炮击长州藩近海,长州藩多艘蒸汽船沉没,沿岸炮台被尽数摧毁。 同样是在六月,英国代理公式尼尔乘坐英国东印度舰队的战舰,抵达了鹿儿岛近海,要求惩戒生麦事件的凶手,并对萨摩藩表现出的推诿深感不满,萨英战争爆发。 客观的来说,萨摩比长州打得好得多,在双方相互炮击对射的情况下,自己损失三艘舰船,造成5名藩士死亡;与之相对得,击毁英军三艘舰船,毙敌11人。不过与被美、法狠狠锤了一通还嘴硬的长州不同,虽然打了个平手,但萨摩的“太上皇”岛津久光看到了两方的差距,主动提出了和谈的请求,并向幕府借款10万美元赔付了英国,这才算是为生麦村的纠纷画上了个句号。 而萨摩如此快地服软,实际上跟官家自禁中秘传出的消息,有很大关系。 “伪敕?”太一有些吃惊地看着松平容保,后者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 “昨日傍晚,官家通过中川宫联络,召我进禁中面谈,明确表示,之前朝廷所发确定攘夷之期的敕令,并不是经过官家同意的,是朝廷中部分人私自你定的伪敕。”松平容保说道。 “有人矫诏啊……”太一觉得有些可笑,官家现今唯一的权力就是对外发声,而如此看来,这一权力都没能真正掌握在官家自己的手中,“那就只能是三条实美那些强硬论者了。” “从沟通的情况看,官家对于长州主动招惹西夷的行为深表忧虑,认为这可能将天下引入灾祸之中。不过现今长州与三条实美等人勾结,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松平容保全程神情严肃。现今将军德川家茂已经离京东归,将军后见职德川庆喜临时赴横滨与诸国使节对接,如此大事的决断,完全送到了松平容保这个京都守护职的手中。 “官家有意罢免三条等人,但又担心长州方面生事,因此才找我商议此事。我昨日已经表示,一旦单独面对长州,又是在西国土地上,胜算实际上并不大,希望官家能召萨摩藩兵上洛协助。” “官家同意了吗?”实际上,太一见松平容保这么愁眉苦脸就知道没成功。 “官家倒是同意了,令中川宫、右大臣二条齐敬等起草了新的敕令,打算召岛津久光上洛,不过今天上午敕令还未发出,便被三条等人拦截了,官家为此还大发了脾气,表露出要开革三条等人的意思。” 正说着话,松平容保的女儿爱子迈着萝卜腿走了进来,晃晃悠悠扑到了太一身上。 照顾爱子的侍女很快出现在门外,满脸惶恐地看着室内的松平容保,后者只是微微皱眉,见太一将爱子抱起来放到了怀中,逗得小丫头哈哈直笑,摆了摆手便让侍女退下了。 太一捏了捏爱子肉嘟嘟的脸,看松平容保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将小丫头塞到了对方怀里,笑着道:“还给你,还给你!” 爱子闹得似乎有些累了,一到松平容保怀中便开始打瞌睡,后者将羽织褪下盖在女儿身上,抬头见太一也满脸喜爱,笑骂道:“这么喜欢孩子,便赶快结婚生几个啊。” “只是想起了阿元小时候,当年我和光枝姐两人照顾她时,也就这么大一点,转眼间光枝姐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太一摇了摇头,又想到茵卡拉玛肚子一直没动静,难道是姿势不对? 太一觉得,等这边形势稳定了,应该把她从虾夷地也接来京都来赶赶进度,不然等到阿元那丫头也有了孩子,自己那才是真的落后了。 看着眼前熟睡的小丫头,太一心生感慨,觉得这些小家伙,值得拥有一个更加安宁的世界,抬头认真道:“既然官家都表明态度支持幕府这边,那便动手,那些公卿也好、所谓志士也好,把那些聒噪家伙赶出京都去。” 松平容保有些诧异于太一突然而来的决心,思考片刻道:“前些日子,三条等人怂恿官家行幸大阪视察海防,现今又将地点改到了大和。从各方面传来的消息看,大和最近有激进浪士组织“天诛组”活动的痕迹,有可能双方有所勾结。虽然本家领兵近两千,但此地毕竟是西国,公卿、长州、浪士搅和在一起,一旦起了冲突,本家恐孤木难支。” “萨摩那边就这么死板,一定要等敕令吗,直接带人来不就行了?”太一有些不理解。 “现今禁中的消息虚虚实实,官家到底是什么想法变来变去,岛津中将有所顾虑也难免。而且其不止一次表示希望朝廷内部完成肃清,而非由武家暴力介入。”松平容保回答道 “有些沽名钓誉了。”太一打趣道。 松平容保愣住,然后苦笑着摇头道:“岛津中将毕竟不是藩侯,行事上的顾虑自然比我等要多不少,尤其要讲究一个名分。” “总不好就这么等着,万一真的如义兄大人所料,官家行幸大和的安排,是长州和三条等人为了与那个什么‘天珠组’串联,到时候他们完全可以扣留官家,就像天朝西汉末年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幕府就更被动了。”太一觉得既然决定要动手,那就宜早不宜迟,“起码从目前的情况看,事态只会越来越糟。” “山城藩(淀藩)有拱卫京师的职责,就近调兵也方便,我已奏报幕阁举荐山城候稻叶民部大辅替换长冈侯为京都所司代,再加上倾向于我等的各藩,这样底气就要足了一些。”松平容保显然已经在做谋划了,只不过对是否发动有顾忌,还不能真正下定决心,不过作为局外人的太一都支持,无疑帮其下定了决心。 时间很快进入八月,太一再次将季子夫人和喜连川与志子等人接到了金戒光明寺暂住,包括通商屋陆战队、民兵队、浪士队全部聚集到了寺内,俨然从会津藩手中接手防务的样子。 文久三年八月十七日,大和方面传来噩耗,激进浪士团体“天诛组”作乱,攻陷了幕府位于大和的代官所五条城,畿内形势急转直下。 面对大和国的叛乱,准备多日的松平容保终于下定了决心,配合官家发动“锄奸”行动。 八月十八日一早,会津藩一千八百余人、山城藩四百余人、萨摩藩邸留守的一百余人全副武装扼守住了宫城各门,随后德岛、冈山、米泽等二十余藩响应松平容保的号召,出兵控制了皇城九门,禁止三条实美等激进派公卿进宫面圣。 当天下午,中川宫、近卫忠熙等人进宫,随后禁中颁下敕令,罢免三条实美等殿上公卿的职位,要求其出家隐退。 不过面对旨意,激进派公卿表现出了抗拒,直接躲入了长州藩邸。 同时作为应对,长州及其支藩一千人左右聚集在了皇城正南的大门外,与首位对峙多日不见退却,不过摄于在京诸藩均站在了会津藩阵营,其并未有过激行动。 八月底,禁中再次传来了官家的旨意,以长州藩私藏有罪公卿为名,对长州藩宣布了惩戒,禁止长州藩藩主毛利庆亲及藩侯世子上洛,剥夺长州藩拱卫皇城九门的职责,并要求在京长州藩藩士限期离京,藩邸仅能保留少量留守人员。 鉴于朝廷旨意明确,以尊王为藩政核心的长州实在没有理由抗旨,虽然心有诸多不满,但为了避免站在诸藩大名的对立面上,长州藩藩兵暂时撤离了京都,三条实美等被朝廷判定有罪的公卿,则是跟随大部队撤往了长州境内。 长州军一撤离,在大和起兵的“天诛组”等浪士,便被拱到了第一线,以山城藩为首的畿内诸藩发兵大和,仅仅几天便收复了大和的幕府代官所五条城,成建制的“天诛组”被肃清,畿内迅速重归平静。 第228章 虾夷发展 “太一尼西帕!” 太一刚刚从伊豆丸的跳板走下,便被茵卡拉玛扑了个满怀,脸被用力得贴在了一起。 紧随太一走下船来的喜连川与志子,看着与太一腻在一起的姑娘,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就这么呆呆地盯着正在互动的两人。 许久不见,太一也有些兴奋,抱着茵卡拉玛原地转了几圈才作罢。 寿太郎带着几个侍女和护卫走了过来,从侍女手中接过棉大衣给太一披上,又安排侍女为与志子换上棉衣,笑着说道:“收到您的信说要回来,茵卡拉玛小姐从昨天开始就在码头这边等着了。” “因为我起码有三百次日升日落的时间没有见到太一尼西帕了!”茵卡拉玛整个人挂在太一脖子上,鼓着脸不满道。 对此,太一多少有些愧疚,毕竟前往京都时还是文久二年秋天,此次再次回到虾夷地,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按照最初的计划,太一只是打算在京都小住两三个月,处理完又次郎老板的葬礼就返回江户或者虾夷地,但其间经历许多变故,加上松平容保一直挽留,归来地时间一拖再拖,直到上月长州势力被从京都肃清,太一才腾出空来回到这北国雪乡。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茵卡拉玛嘟囔道。 “在虾夷地也就能待十天半个月。”太一刚说完便见茵卡拉玛的小脸垮了下来,便又笑着补充道:“这次回来也是来接你的,到时候带你去京都,光枝姐也在那边,还有爱子那小丫头,去了那里你也不会觉得无聊。” 茵卡拉玛变脸很快,听到太一这么说,搂着太一的胳膊又加了几分力气,发出嘻嘻的低笑生。 与志子在侍女的帮助下穿上那件难看的蓝鼠色棉大衣,眼神复杂地看着正与太一嬉闹的茵卡拉玛,这姑娘同此刻站在与志子身旁的侍女一样,都或多或少有着异于和民的相貌特征,甚至在码头的护卫中,也能看到类似相貌者,猜测应当是太一之前说过的阿伊努人。 对于生活在西国的人来说,阿伊努人绝对是传说故事中凶恶的存在,但此刻看开拓民营地的和民竟然见怪不怪,甚至和虾夷人有说有笑,一时间让与志子有些很难接受。 “与志姐,这是茵卡拉玛。”太一将茵卡拉玛从身上拽下来,拉到了与志子跟前介绍道。 “与……志姐,你好!”茵卡拉玛用带着明显口音的岛国话打招呼。 “你……你好!”被茵卡拉玛的大眼睛近距离瞪着,与志子居然略微有些局促,“直接叫我与志就好了。” 与志子话音刚落,茵卡拉玛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扭头对太一道:“与志抱着好软,太一尼西帕你也试试看……” 与志子:…… “哈……我就不必了,你喜欢就好。”太一略微有些尴尬道,然后茵卡拉玛又抱了与志子一下。 与志子被过分热情的茵卡拉玛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其实别说是含蓄的上方人,即使作为豪爽的关东人,光枝和阿元有时都招架不住这只阿伊努人妹子。 趁着茵卡拉玛被与志子吸引了精力,太一抽空与寿太郎闲聊起来,待伊豆丸上的行李被尽数搬运到码头,一行人才浩浩荡荡移动到了位于勇拂码头附近的火车站。 看着足有三四人高的蒸汽火车头,与志子的世界观无疑受到了一次冲击,配色红黑相间、正冒着白烟,犹如神话故事中恶鬼头颅一样的火车头卧在铁轨上,这钢铁巨兽给予了巨大的视觉冲击,与志子腿不自然的软了一下,还好被太一及时搀扶住。 太一也是劝了好久,才说服与志子跟着大家一起进入车厢,她一度认为钻到“鬼怪”肚子里一定会被消化掉的。货车运输已经是虾夷地开拓民生活的一部分,车站工作人员熟练地补给淡水、燃煤,检查各个零件,随时等待着行李搬运完毕发车。 今天迎接太一的算是一趟专列,虽然仍然是普通的车厢,但乘车人员少,空间十分富裕,总体乘坐感受比较舒适。与志子平静了许久,便开始在茵卡拉玛的带领下,于车厢中左看看右看看,完全没有了京都那个处事不惊的大小姐风范。 “刚才光顾着忙碌了,还未向您道贺呢!”寿太郎坐在太一正对面靠窗的位置,给太一倒了一杯热牛奶,满脸堆笑说道。 “上次参与肃清行动的诸藩都得到了朝廷或者说官家的赏赐,我带人也参与了卫戍光明寺,但到底没有涉及到九门的守卫工作,理论上来说不该受赏,说到底那位官家也是看在会津中将的面子上。”太一摆了摆手。 八月十八日事件后,京都的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激进派尊攘势力在明面上被肃清,公武合体派全面控制朝廷,并得到了官家的支持。朝廷还破例授予松平容保等人参与朝议的资格,这在以往是公家的特权,算是官家和朝廷进一步表现出了向幕府的靠拢,自安政年间出现在朝廷与幕府间的嫌隙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在众人看来,双方正携手走上无限光明的大道。 作为支持官家主导肃清行动的回报,诸藩都得到了来自朝廷的赏赐,其中对太一的奖赏有些令人意外,但倒也不全是如太一所说因为会津侯面子大。 松平容保面圣偶然聊到了通商屋,官家便来了兴趣,着重了解了太一等人在虾夷地抵御沙俄的功绩。并认为这才是“攘夷”的典范,长州那种故意招惹外夷的行为,是断不可取的。 似乎是为了树立标杆,官家在进一步了解太一所在的足利屋喜连川家出身、与岩仓具视亲属关系等等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在禁中召见太一。 这无疑有些不合规矩,作为“神裔”的官家,官位低的人都不能得见,更不用说无官无职之人。于是,为了能让作为“源朝臣氏光”的太一面见官家,朝廷授予太一从五位下带刀的官位。 太一得到消息时都懵了,怎么不声不响就进体制了呢? 虽然朝廷的官职没什么卵用。但多一层身份到底是多一层枷锁,太一询问松平容保能否不要这赏赐,被后者痛骂了一顿,并被好一阵装扮后送到了禁中,让太一很有一种被翻牌子的感觉。 “官家容貌几何?”寿太郎有些好奇。 “说了你可能不信,从进门到离开,一共没有待够一分钟,对方又在珠帘之后,实际上什么都没看到,我都怀疑到底是叫我去干什么。”太一强烈吐槽,毕竟召见程序快的离谱,似乎官家在赶场一般,仅仅用奇怪地腔调说了句“朕心甚慰”,然后太一就被在殿上服侍的近卫忠熙“赶”走了。大概作为走程序用的“工具人”,才是官家的最正常的状态。 当然此次接见,除了一个空头“带刀”官位,也非全无收获,朝廷向太一颁下了一份感状,以表彰其在虾夷地抵御外夷的功绩,其中有一句是表示希望太一能够好好镇守虾夷地。 虽然满篇都是客套话,但当太一将此“表扬信”展示给松平容保看的时候,这位久经考验的政坛老炮儿指出,那句镇守虾夷地是可以做做文章的,可以变相理解为朝廷对通商物或太一支配虾夷地合法性的认可。 太一经他这么一点拨,突然意识到,这份文书是不是相当于朝廷对自己控制虾夷地的委任……理论上是可以找这么理解的,本身语言文字这种东西就全看人解读。基于以上考虑,太一将感状好好收了起来,以备未来有能够用到的一天。 参观完火车厢的与志子来到太一身旁落座,寿太郎很有眼力地将身下的位置让给了茵卡拉玛,自己换到了另外的座位上。 刚刚一落座,茵卡拉玛便用双手捂住了耳朵,还不待与志子询问她奇怪行为的原由,“呜——!”,长长的汽笛声拉响,吵得与志子也本能地捂住耳朵,便觉得车厢剧烈震动一下,然后窗外得景色开始向大家身后加速跑去。 与志子再次露出了没见过世面得表情,指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景色,有些感慨道:“太神奇了,我感觉自己现今如果不是在神国,那一定就是到了妖鬼所在的世界。” “不,这只是工业和科技的力量,是我们所有人终将要去往的新世界。”太一觉得自己这句话装得有些高深,不过与志子似乎领会到了太一所要表达的意思,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那是什么!”与志子突然又指着窗外惊叹道。 “荷兰的黑白花奶牛,咱们现在喝的牛奶就是来自于它们的无私奉献,再过段时间天再冷一些,我还能给你做牛奶沙冰吃。” “你们居然在用马拉犁耕地!”与志子指着远处大片的农田吃惊道。 “实际上在欧罗巴,挽马是承担耕牛的工作的,所以不要觉得奇怪。” …… 与志子一路上问了不少,随后开始安静地坐在原地思考人生。 “对了,忘了问你,怎么没见阿元和桑名侯。”太一打发完变身十万个为什么的与志子,转头对茵卡拉玛说道。 “他们两个嫌弃天冷啊,整天缩在阵屋里,太一尼希帕回来都不去码头,所以说还是我对太一尼希帕最好了。”茵卡拉玛自夸的样子,太一大叹人心不古,连纯良的阿伊努人小丫头都会争宠了,虽然想到此处,还是用手摸了摸茵卡拉玛的头以示鼓励。 随着去年虾夷地开拓民团移民数量爆炸式增长,太一将下一步发展的重点,转向了位于勇拂平原北侧,更为广阔的石狩平原,开始着手建设虾夷地开拓的中心城市,太一思前想后还是将新城定名为“札幌”。 虽然勇拂营地海运交通便利,但其所在平原区还是有些小了,并不具备大规模建城的条件。现今勇拂码头连接石狩大平原的火车线路已经开通,交通情况大大改善,得益于该平原地区优良的农牧业条件,以及丰沛的淡水资源,再加上其地处虾夷地贯通南北、连接东西的中心位置,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城市建设选址。 建设规划是太一赴京都前便定下来的,与充斥着工业喧嚣的勇拂营地、室兰营地、夕张煤矿矿区等聚居区不同,仍处在扩张中的札幌营地,虽然建筑规划沿用了四四方方的布局,但从里到外都体现着纯净的农业经济特色,纯净古朴得一如本州岛一般。 而凭借着以札幌为中心的农田区的开发,虾夷地已经实现了粮食供应的自给自足,甚至有时候会有低价的各种肉类供应居民,这对于长期生活比较贫苦的东国农人来说,生活已经异常理想了。 虽然广阔的平原保障了充足的粮食供应,但虾夷地降雪月份比较长,如何打发农闲时光是个大问题。太一本着不能让大家闲着的资本家做派,给农户们在冬季安排了相较于工人们更加高强度的军事训练日程,甚至会组织农人进山林打猎,倒是不存在闲人。火车抵达札幌营地中心车站时,还能看到成队的农户扛着猎枪进山,去祸害还没有冬眠野生动物去了。 目前,札幌营地的居民数量已经突破了十万人,正式超过了最早建立的勇拂营地,成为聚居人口最多的开拓民营地,并且规模仍在以恐怖的速度扩张。 各色商家开始在札幌聚集,形成了不少物品交易的市场,俨然已经是虾夷地的城市商圈,每个月吸引着各营地或者矿区休假的人前来休闲。 反正这里的地皮不要钱,札幌营地的规划建设大开大合,全然没有本周城町的局促之感。寿太郎还指挥众人在营地内修建了庞大的阵屋作为太一居所,规格完全是按照藩侯居所建造的,寿太郎还一度规划了个三层天守阁的建造计划,被太一骂了一顿放弃了,毕竟大炮的时代已经来领,这种老式堡垒几乎没有存在的意义,如果有那闲钱,太一觉得不如多建几个民房吸引移民来得实在,坐拥这么大的土地,人口怎么样也不嫌多。 第231章 “登门请罪” 文久三年十月,京都形势进一步平稳,虽然仍有时发生浪士袭击的事件,但也多是个案,且会很快被京都守护或是京都所司代手下的武士处理,京都人的生活似乎又找回了阔别已久的宁静。 长州势力被从京都驱逐后,官家再次下旨,邀请幕府将军德川家茂携诸侯上洛,共议攘夷之事。 此次的“传召”比上一次更为积极,幕府与官家之间没有了激进派公卿们的阻挠,各方都预计合作的前景将更加光明。 为回应官家和朝廷的善意,将军德川家茂允诺明年开春将第二次上洛,而期望以“公武合体”为契机改革新政、正在与幕府深度合作的松平庆永(春岳)、山内丰信(容堂)、伊达宗城、岛津久光,作为将军上洛的先头部队,同时也代表福井、土佐、宇和岛、萨摩等强藩上洛面圣,向官家表明了自家的态度。 这四位有个共同的特点,其本人实际上已经隐退,现任藩侯都是这四位的儿子,但凭借八月十八日朝廷肃清激进派,四人借机强化或夺回了对藩政的控制权,各藩内激进派势力遭到镇压,幕府似乎一下子又成了诸藩众望所归的存在。 十月的最后一天,太一也凑热闹一般返回了京都。当然,四位侯爷上京是为了面圣,他这个“带刀”更多体现的是朝廷对攘夷的态度,国家大事轮不到他发言,他匆匆忙忙赶回来是为了结婚的。 那夜一念之差,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被好看的大姐姐攻略……恩,其后又回味了几次,以至于阿伊努姑娘都不香了。当然,太一是不承认自己喜新厌旧的。 既然木已成舟,那就不得不考虑后续的问题,为今之计……只有勉强同意迎娶白富美,继承喜连川家的百万家产了。 返回京都向众人宣布自己的打算后,所有人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太一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真的就是个婿养子。光枝是所有人中最兴奋的,刚从太一那里得了消息,下午便带人前往喜连川家宅邸,与季子老夫人商量婚礼细节去了,比她自己结婚那会儿都积极。 太一早先两次先后为光枝、阿元操持婚事,到了自己这里却是插不上手了,任由一众女眷们做主,便把精力转向了公务。 离开京都两个多月,当地却是发生了些不大不小的事情。 “喜连川带刀大人!”面向英俊的青年武士恭敬行礼。 最初听宅邸的下人奏报,说有个叫土方义丰的武士拜访,太一还没反应过来是谁,打算让人回绝掉,待听说对方来自新选组,方才想到是土方岁三来了。 壬生浪士组在八月十八日事变中,也获准配合会津藩担任了禁门守卫工作,之后算是通过了“试用期”,被松平容保暂时授予了轻格藩士待遇,并赐名“新选组”,算是半只脚进入地方公务员序列。 土方岁三今日前来,太一实际上已经基本猜到了其意图。 太一远赴虾夷地的这些日子里,“壬生狼”们发生了严重的内讧,他本看好并适当帮了一把的芹泽鸭,被包括土方岁三在内的江户试卫馆众人设计刺杀了。 可能在土方等人看来,太一当初帮了芹泽鸭一把,有“投资人”的嫌疑,因而特地前来试探,更是要专门来解释。现今凭借足利屋、通商屋,太一在京都地面上,既是地头蛇,又是过江龙,更不要说还是藩主大人的小舅子,新选组这种“城管队伍”实在是不想得罪。 “勿需多礼!”太一大咧咧受了土方岁三一礼,毕竟朝廷给的官位是实打实的,现今不享受享受,过期失效了怎么办。 “此次前来,是为了向您禀报一下芹泽光干的问题。”土方岁三姿态放的很低,全程一副下位者的姿态。 “这种事不应该是近藤局长亲自来吗?”太一故意道,他对芹泽鸭的帮助不过随手为之,权当支持自己姐夫大人工作,倒没有什么在浪士组中培植亲信的打算。不过现今试卫馆的众人有所误解,太一也不介意借此拿捏一下对方,正好有件事可以让这群混迹街面的家伙帮帮忙。 “局长自觉口拙,才派我这个能说会道的家伙来。”土方岁三半真半假道。 “哈,那你可得编个好点的理由,像是以前卖药时所用骗局的那种水准,可糊弄不了我。”太一笑着提起了早年的事情。 土方岁三见太一提到了早年在江户时的事情,并没有因对方戳破当年糗事而窘迫,反而无来由的松了一口气,这种语气表明太一念旧情。 试卫馆的众人虽说与太一不能算熟,但到底早年间就有接触,后来两方面地位开始悬殊,但怎么论,也比半路杀出来的芹泽鸭要来的亲近一些。 当初大家犹豫是否动手肃清时,内部主要有两方面顾虑。一是会津侯松平容保的态度问题,浪士组能够拿到“编制”,是芹泽鸭居中联络的,跟试卫馆的大伙儿没有半毛钱关系,现今把他咔嚓了,会津方面不满怎么办。 二是太一的态度问题,浪士组最初被委任惯例京都中部、北部一带的治安,在问题最复杂的岛原打开局面,主要得益于太一的支持,而这支持也是芹泽鸭争取来的,同理要是动芹泽鸭,太一会不会有想法。而相对于公平持正的会津侯,试卫馆的大家更害怕年纪轻轻就混的风生水起的太一,这种势力足够强,又无官面规矩约束的家伙,无疑才是最危险的。 众人最初打算试探好松平容保和太一的态度后再动手,但因为太一离京而无法实现。 “想好了吗?”太一笑着道,“是什么理由让你们把局长首座干掉了。” 土方岁三沉思片刻出言道:“派系之争!” 太一有些诧异,主要是没想到“鬼副长”的耿直,他还以为土方岁三会控诉芹泽鸭的恶行什么的呢。 毕竟从这几个月的消息看,芹泽鸭确实把京都的众人的最惨了,向商家索要献金、与其他势力抢地盘斗殴、大闹花街游廓等等,更是因商家怠慢,做出了炮轰大和屋的“壮举”,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令京中各方是又惊又惧。 似乎早就料想到了太一的困惑,土方岁三不紧不慢道:“市井间传闻芹泽光干跋扈,但于新选组立威扬名功不可没;又传闻其贪婪,但确确实实解决了浪士组的开支问题,连大家的羽织都是其敲诈来的钱所购置……因而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全京都的人都可以指摘芹泽光干,但唯独作为浪士组成员的我们不行。您是聪明人,所以在下据实告知就是为了派系之争。” “当然,这个‘派系’并非单纯来自于大家不同的出身,而是区别于两方的理念!”土方岁三进一步解释,“芹泽光干及其跟随他的前‘天狗党’水户脱藩浪士,都是意气随性之人,而我等试卫馆诸人,虽不敢妄称心系天下,但也立志于为幕府建功立业,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而且,前进的道路上不可能没有不需要妥协的时候,但以芹泽的性子,不论对方是敌是友,都是个绝不妥协的家伙,容易横生枝节,于浪士组成长百害而无一利。” 太一觉得土方岁三此次聪明之处在于坦诚,因为不论怎么说,此次内部肃清行动都是肮脏的,浪士组走到如今受益于芹泽鸭良多,确实所有人都可以说这个狂妄的水户人不好,但浪士组的大伙确实没有说这话的立场,而现在动手很有卸磨杀驴的意思,那便不如堂堂正正把理由说出来。 土方岁三等人赶在九月份动手肃清芹泽鸭,实在是时机太好了。一般来说,新选组内讧,首先就很难得到松平容保的支持,因为这是一支不过二三十人的队伍,却分成了水户、试卫馆两大派系,再彼此屠戮的话,松平容保怎么看他们?因而大家早就想夺权,却迟迟没法动手。 但随着发生芹泽鸭因敲诈勒索引发炮轰大和屋事件后,京都商家群情激愤,也引起了松平容保的关注,专门为此召见了近藤勇询问情况,要求新选组加强内部管控。但芹泽鸭的性子哪是这么好约束的,更加在街面上横行无忌。 “实在没有办法”的近藤勇“忍痛”请示松平容保,表示实在约束不了,要不大家把芹泽鸭宰了。 芹泽鸭在京都行凶,毕竟打的是新选组的旗号,变相就是打着会津的旗号,松平容保本就忍了许久,反复衡量近藤勇的建议后,最终同意了试卫馆众人的计划。 好不容易拿到松平容保的允诺,近藤勇、土方岁三等人本想趁热打铁做太一的工作,但后者去了虾夷地,但此事时机已到,万一拖一下会津侯反悔怎么办?因而,试卫馆的众人最后也顾不得等了,迅速实施了肃清行动,趁着芹泽鸭一日夜间醉酒,多人动手将其斩杀。 这件事就是简单的派系争斗结果,试卫馆的众人要话语权,自然要把身前的石头搬开,特别是这关石头正是混得天怒人怨的时候。 土方岁三说完前因后果,室内回归平静,就等着太一最后的“裁决”了。 第233章 针锋相对 社会动荡时,最是造化弄人。 上一次见桂小五郎,还是太一初至京都不久,恰逢以长州为首的尊攘组织声势正隆,作为长州藩在京留守之一,桂小五郎与高杉晋作等长州中青派,可以说担任了整个京都尊攘势力的“总指挥”,并在激进尊攘群体中深受拥戴。 时隔大半年再见面,长州在留京诸藩的合力围剿下退出京都,而这位也已经因为领导恐怖活动,成了朝廷和幕府的通缉犯。行事更为激进的高杉晋作,已经随着长州藩的大部队归藩,组建了民兵性质的奇兵队,并在半年前打响了长州攘夷的第一枪,并参与了长州与西洋四国的战争。太一曾一度以为充当尊攘智囊的桂小五郎,也同样已经归藩投入战事了,没想到竟是在京都s乞丐,潜伏了下来。 看着满脸严肃、缓缓起身的桂小五郎,以及一脸惊慌的几松小姐姐,太一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后者,每次察觉“逃跑的小五郎”的踪迹,怎么总是顺着几松这条线发现的,眼前这位很有要被坐实“告密者”的样子。 看着几松双眼已经蓄满了委屈的泪水,桂小五郎倒是没有表现出丝毫怀疑,伸手拍了拍几松的肩膀,示意对方先行离开。可能他觉得太一一直没有揭发几松和他的关系,本就存着随时顺藤摸瓜的打算,此次被发现了,反而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走,几松小姐,剩下的就是我和桂先生的小秘密了。”太一的话无疑也让桂小五郎松了口气,毕竟他现在是通缉犯,几松一直以来帮忙主要出于两人的情谊,真的要因此把她牵扯进来,桂小五郎多少会觉得过意不去。 几松红着眼看着桂小五郎一眼,又回头望了太一一眼,迈开小步跑离了桥洞。山口一迅速抽出腰间的打刀,在陆战队三名随行武士的配合下,排成一个圆弧的阵型缓缓向桂小五郎靠近。 现在可不是大意的时候,幕末浪士横行,所谓剑道高手一吹一大把,但桂桂小五郎却是实打实剑豪水准的高手,其在江户留学修习神道无念流,没过多久便被江户三大道场之一的练兵馆聘任为塾头,指导学员剑术,在江户的剑道圈子里十分出名,太一曾听坂本龙马对其剑术也是大加赞扬。 虽说现在己方占优,但不论是山口一、陆战队的武士,还是太一本人,都不敢丝毫大意。 “桂先生还是不要做无畏的抵抗了,你我又没有什么冤仇,甚至前次还算有些善缘,阁下跟我回去,我可保证幕府方面仅处紧闭,而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惩处。”太一将转轮枪从怀中掏了出来,冲着桂小五郎的方向说道。 其实要是换做别人,太一管他是志士还是藩士,完全可以当作没看见。但桂小五郎所在的长州势力,现今是自家“义兄大人”的头号劲敌,会津与长州现在被迫展开最直接的对抗,桂小五郎作为匪首之一,如果伏法对于头脑发热的长州来说,无疑将是一剂猛药。 虽然有枪在手,但优先选择还是控制住桂小五郎最好,别看这位在京中承担着暗杀队伍头子的角色,实际上其在藩内尊攘派中还属于稳健派,如果全是高杉晋作那种家伙,长州现在估计已经领兵上洛和会津藩开战了。 作为幕府体制下的既得利益群体之一,太一还是希望幕府续命越久越好,特别是现在自己和会津侯成了亲戚,没有道理不帮衬一下。太一长期以来都有种焦虑,就是会不会因为挡在历史前进的道路上而被碾碎,但从目前的情况看,尊攘浪潮得到了有效控制,幕府似乎在逐步找到新时期自身的定位,“续命”似乎也并不是难以完成的任务,这也刺激着太一的神经,让其决定处事再积极一些。 “阁下安心做个商家不好吗?何必牵扯进幕府和朝廷的事情中!”桂小五郎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手杖,从中抽出一柄直刃刀,全然不管太一的枪口,自顾自持刀摆好攻击姿势。 “当初长州袭击本家宅邸时可不是这么想的啊,”太一耸了耸肩,“好,你当然可以说那不是你的本意,但事实是那夜之后,本家和长州的矛盾本身已经无法调和了。” 当时,太一等人仗着桂小五郎善意的提醒,提前布置狠狠坑了长州众人及“志士们”一,也连带坑害了当时有恻隐之心的桂小五郎,此事要是传出去,对方也别在长州混了。 太一没有就此大做文章,一方面是感念对方的恩情,另一方面也是想争取一下这位尊攘派大将,不过现在看来虽然理念与高杉晋作等人不同,但对于尊攘或者说倒幕的态度,桂小五郎依然是明确的。 “是阁下乖乖跟我们走,还是被我们打一顿抓走?”太一晃着枪口问道。 桂小五郎却是不待太一问完话,早一步发难,贴身到了山口一近前,整个人瞬间缩入后者怀中,在山口一愣神时,这位却是回身侧击,将一侧赶来的陆战队武士砍倒在地,紧接着又再次贴上山口一…… 太一被桂小五郎这种艺高人胆大的打法整蒙了,不止山口一被对方贴身限制住了动作,自己这边举着枪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几人混战在一起,以他那抽风式的准头,难免爆头的是敌方还是己方。 “啊!”通商屋又一名武士中招,手腕被硬生生砍断,也没有了战斗力。 不过转瞬之间,五vs一成了三vs一,照着这发展下去,太一都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反杀。 最郁闷的无疑是山口一,桂小五郎这个大男人总是贴在自己怀中,什么攻击性动作都做不出来,听着同伴的惨叫声,着实是被桂小五郎这一手弄得郁闷。 可能也萌生出了和太一同样的担忧,当桂小五郎再次栖到身前时,山口一咬牙发狠,索性弃了手中的长刀,迎向桂小五郎更近一步,双臂环住了桂小五郎的肩膀,冲着太一喊道:“枪!” 太一明显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冲着身影重叠在一起的两人的下肢便是一枪。 第233章 针锋相对 社会动荡时,最是造化弄人。 上一次见桂小五郎,还是太一初至京都不久,恰逢以长州为首的尊攘组织声势正隆,作为长州藩在京留守之一,桂小五郎与高杉晋作等长州中青派,可以说担任了整个京都尊攘势力的“总指挥”,并在激进尊攘群体中深受拥戴。 时隔大半年再见面,长州在留京诸藩的合力围剿下退出京都,而这位也已经因为领导恐怖活动,成了朝廷和幕府的通缉犯。行事更为激进的高杉晋作,已经随着长州藩的大部队归藩,组建了民兵性质的奇兵队,并在半年前打响了长州攘夷的第一枪,并参与了长州与西洋四国的战争。太一曾一度以为充当尊攘智囊的桂小五郎,也同样已经归藩投入战事了,没想到竟是在京都s乞丐,潜伏了下来。 看着满脸严肃、缓缓起身的桂小五郎,以及一脸惊慌的几松小姐姐,太一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后者,每次察觉“逃跑的小五郎”的踪迹,怎么总是顺着几松这条线发现的,眼前这位很有要被坐实“告密者”的样子。 看着几松双眼已经蓄满了委屈的泪水,桂小五郎倒是没有表现出丝毫怀疑,伸手拍了拍几松的肩膀,示意对方先行离开。可能他觉得太一一直没有揭发几松和他的关系,本就存着随时顺藤摸瓜的打算,此次被发现了,反而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走,几松小姐,剩下的就是我和桂先生的小秘密了。”太一的话无疑也让桂小五郎松了口气,毕竟他现在是通缉犯,几松一直以来帮忙主要出于两人的情谊,真的要因此把她牵扯进来,桂小五郎多少会觉得过意不去。 几松红着眼看着桂小五郎一眼,又回头望了太一一眼,迈开小步跑离了桥洞。山口一迅速抽出腰间的打刀,在陆战队三名随行武士的配合下,排成一个圆弧的阵型缓缓向桂小五郎靠近。 现在可不是大意的时候,幕末浪士横行,所谓剑道高手一吹一大把,但桂桂小五郎却是实打实剑豪水准的高手,其在江户留学修习神道无念流,没过多久便被江户三大道场之一的练兵馆聘任为塾头,指导学员剑术,在江户的剑道圈子里十分出名,太一曾听坂本龙马对其剑术也是大加赞扬。 虽说现在己方占优,但不论是山口一、陆战队的武士,还是太一本人,都不敢丝毫大意。 “桂先生还是不要做无畏的抵抗了,你我又没有什么冤仇,甚至前次还算有些善缘,阁下跟我回去,我可保证幕府方面仅处紧闭,而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惩处。”太一将转轮枪从怀中掏了出来,冲着桂小五郎的方向说道。 其实要是换做别人,太一管他是志士还是藩士,完全可以当作没看见。但桂小五郎所在的长州势力,现今是自家“义兄大人”的头号劲敌,会津与长州现在被迫展开最直接的对抗,桂小五郎作为匪首之一,如果伏法对于头脑发热的长州来说,无疑将是一剂猛药。 虽然有枪在手,但优先选择还是控制住桂小五郎最好,别看这位在京中承担着暗杀队伍头子的角色,实际上其在藩内尊攘派中还属于稳健派,如果全是高杉晋作那种家伙,长州现在估计已经领兵上洛和会津藩开战了。 作为幕府体制下的既得利益群体之一,太一还是希望幕府续命越久越好,特别是现在自己和会津侯成了亲戚,没有道理不帮衬一下。太一长期以来都有种焦虑,就是会不会因为挡在历史前进的道路上而被碾碎,但从目前的情况看,尊攘浪潮得到了有效控制,幕府似乎在逐步找到新时期自身的定位,“续命”似乎也并不是难以完成的任务,这也刺激着太一的神经,让其决定处事再积极一些。 “阁下安心做个商家不好吗?何必牵扯进幕府和朝廷的事情中!”桂小五郎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手杖,从中抽出一柄直刃刀,全然不管太一的枪口,自顾自持刀摆好攻击姿势。 “当初长州袭击本家宅邸时可不是这么想的啊,”太一耸了耸肩,“好,你当然可以说那不是你的本意,但事实是那夜之后,本家和长州的矛盾本身已经无法调和了。” 当时,太一等人仗着桂小五郎善意的提醒,提前布置狠狠坑了长州众人及“志士们”一,也连带坑害了当时有恻隐之心的桂小五郎,此事要是传出去,对方也别在长州混了。 太一没有就此大做文章,一方面是感念对方的恩情,另一方面也是想争取一下这位尊攘派大将,不过现在看来虽然理念与高杉晋作等人不同,但对于尊攘或者说倒幕的态度,桂小五郎依然是明确的。 “是阁下乖乖跟我们走,还是被我们打一顿抓走?”太一晃着枪口问道。 桂小五郎却是不待太一问完话,早一步发难,贴身到了山口一近前,整个人瞬间缩入后者怀中,在山口一愣神时,这位却是回身侧击,将一侧赶来的陆战队武士砍倒在地,紧接着又再次贴上山口一…… 太一被桂小五郎这种艺高人胆大的打法整蒙了,不止山口一被对方贴身限制住了动作,自己这边举着枪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几人混战在一起,以他那抽风式的准头,难免爆头的是敌方还是己方。 “啊!”通商屋又一名武士中招,手腕被硬生生砍断,也没有了战斗力。 不过转瞬之间,五vs一成了三vs一,照着这发展下去,太一都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反杀。 最郁闷的无疑是山口一,桂小五郎这个大男人总是贴在自己怀中,什么攻击性动作都做不出来,听着同伴的惨叫声,着实是被桂小五郎这一手弄得郁闷。 可能也萌生出了和太一同样的担忧,当桂小五郎再次栖到身前时,山口一咬牙发狠,索性弃了手中的长刀,迎向桂小五郎更近一步,双臂环住了桂小五郎的肩膀,冲着太一喊道:“枪!” 太一明显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冲着身影重叠在一起的两人的下肢便是一枪。 第234章 桥下激斗 枪响过后一人中弹…… 万幸……捂着腿倒下的那人是桂小五郎,山口一明显也有些劫后余生的感慨,毕竟太一的枪法时准时不准,弹道什么的,全靠命运指引。 现今转轮手枪为了便于压实火药,以解决密闭性问题,使用的仍是质地较软的铅弹,虽然射程受限,但这也意味着“空腔效应”比后世的一般子弹更大,中枪后基本就是重伤。 桂小五郎倒地后本还想硬撑着站起来,但刚起身便又一个踉跄重新跌倒在地,看上去有够受的。 “阁下最好别硬撑,铅弹有毒性,必须尽快取出并就医,不然轻则截肢重则丧命。”太一将桂小五郎脱手的直刀踢开,拿着枪走到其近前,半真半假威胁道。 桂小五郎也不去看太一,费力地支起身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溢出来。 “你们这些幕府的走狗!要对桂先生做什么!” 太一正指挥着陆战队的武士捆住桂小五郎,远处却是传来暴喝声,四五个武士打扮的家伙扶着腰间的长刀,正往自己这里快步跑来。 太一微微有些皱眉,虽说桂小五郎这种层次的人肯定有跟班,不大可能真的只身一人潜伏下来,但眼看自己等人要“捡漏”了,对方才冲出来,这无疑有些扫兴。 特别是对方的人数似乎比自己这边还多,真的混战力来必然麻烦,太一便不待对方来到近前,当先就是一枪。今天可能是被加持了射手buff,枪响过后,当先一人竟然被爆头,在奔跑中重重摔到地上。 其他几人见此状况不自主的放慢的脚步,被太一秀得一手枪法惊到了,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是否要靠近。 太一吹了下枪口,有些得意于今天的表现,刚想呵斥对方两句,便觉得眼前一闪,一个身影竟是从桥上跃下,落到了自己身前。 到底是经历过几次生死,太一本能举起手中的转轮前,枪口刚好顶在了跳桥者的脑门上,本想就此扣动扳机,却是在此时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是彦治郎……或者说也可能是阿凛…… 由于太一与对方靠得实在太近,就在太一愣神的功夫,对方已经自枪口下闪身躲开,然后转腰舞动了手中的长刀,朝着太一脸上招呼而来。 “当!” 太一:( o )! 场间一声脆响,太一便觉得天旋地转,捂着额头蹲到了地上,自鼻梁往上位置,一道明显的红印已经浮现在了前额。 太一现在已经断定眼前的是阿凛了,剑术水平是一方面,且他感觉也只有这位会想到用刀背来磕自己的脸。 太一再次举枪,见对方迅速用长刀荡开枪口,吓得赶紧收回手来,阿凛拿的可是自己的“小狐丸”,正儿八经的百年古董,磕碰出缺口的话,可是让人太心疼了。 对于太一的反映,身前的阿凛明显一愣,然后坏笑便爬到了脸上,在太一收手的一瞬间,刀背再次重重敲在了太一额头上。 “当!” 太一捂着脸急退几步,有些恼火道:“别嚣张啊,别以为看在往日情分上我就不敢开枪!” “当!” 太一有些气愤得站起身,越过阿凛的头顶看向桥洞方向,山口一此时正带着陆战队的武士与来援的“志士”混战在了一起,根本无暇来援助了,对方有个落单的“志士”正在费力地架起桂小五郎,眼看就要跑了。 太一仗着阿凛也不会真砍了自己,冲着桂小五郎逃逸的方向连放几枪,不过buff明显是到期了,子弹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你说你一个熊本藩的人,跟着长州的家伙们瞎混什么?”太一将打空了的转轮抢狠狠摔在地上,从腰间抽出早先攻略小boss清河八郎“掉落的”七星剑,满脸不善地看着阿凛。 阿凛小姐姐却是只是笑并不答话,并任由着太一开始单方面发起攻击。 自从通商屋正式进入火药时代后,太一的剑术可谓一落千丈,而今持刀进攻竟是感觉有些生疏,连续的出招均被阿凛轻松躲开。与略显笨拙挥剑的太一相比,曾经表现平庸的“小狐丸”,到了阿凛手中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刺、砍、格挡行云流水,令太一完全没有办法。 “当!” “等等!”额头再次遭遇重击,太一伸手止住了阿凛的动作,“现在桂小五郎也跑了,咱俩好好聊一聊行不行?” 山口一带着人去追击了,可能他也觉得阿凛并不至于真的行凶,便将太一独自留在了原地。 “该我埋怨你才对啊,你一个商人,跟着会津的家伙们瞎混什么,当心自己的小命!”阿凛将长刀轻轻放在太一肩膀上,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开玩笑,松平容保是光枝的丈夫,我不帮会津帮谁啊?怎么想也是你和彦治郎先生才是有问题,完全没有必要掺和长州的事情啊!”太一完全无视了脖颈旁的长刀,向前走了几步,逼近阿凛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幕府崇洋媚外,总归不得人心,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还执迷不悟。”阿凛脸上笑容渐渐淡了,声音中带着些许落寞。 “大姐你是被长州的人洗脑了?”太一对阿凛持有这种认知有些不理解,见阿凛也不解释反而准备离开,出言劝说道,“听我的,别再掺和这里面的事,喊上彦治郎先生跟我去见半四郎师傅。” 阿凛见太一想要阻拦自己离开,重新举起长刀,刀尖顶在后者胸口上,随后还恶作剧一般将刀刃在太一身上游走。不多时,又见她手腕抖了几下,太一马乘袴的腰带断裂,长袴瞬间掉了下来。 太一满脸无奈地看着阿凛离开,待山口一带人回来禀报未能抓住桂小五郎,无疑更加郁闷,索性将报废了的马乘袴丢在一边,也不搭理山口一等人,赤着双腿走回了桥上。 “咦?” 带着郁闷的心情赶到岛原角屋赴宴,刚一进门,在室内看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却是与太一此时同样造型,只穿着小袖,正露着大长腿闲逛的坂本龙马。 第234章 桥下激斗 枪响过后一人中弹…… 万幸……捂着腿倒下的那人是桂小五郎,山口一明显也有些劫后余生的感慨,毕竟太一的枪法时准时不准,弹道什么的,全靠命运指引。 现今转轮手枪为了便于压实火药,以解决密闭性问题,使用的仍是质地较软的铅弹,虽然射程受限,但这也意味着“空腔效应”比后世的一般子弹更大,中枪后基本就是重伤。 桂小五郎倒地后本还想硬撑着站起来,但刚起身便又一个踉跄重新跌倒在地,看上去有够受的。 “阁下最好别硬撑,铅弹有毒性,必须尽快取出并就医,不然轻则截肢重则丧命。”太一将桂小五郎脱手的直刀踢开,拿着枪走到其近前,半真半假威胁道。 桂小五郎也不去看太一,费力地支起身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溢出来。 “你们这些幕府的走狗!要对桂先生做什么!” 太一正指挥着陆战队的武士捆住桂小五郎,远处却是传来暴喝声,四五个武士打扮的家伙扶着腰间的长刀,正往自己这里快步跑来。 太一微微有些皱眉,虽说桂小五郎这种层次的人肯定有跟班,不大可能真的只身一人潜伏下来,但眼看自己等人要“捡漏”了,对方才冲出来,这无疑有些扫兴。 特别是对方的人数似乎比自己这边还多,真的混战力来必然麻烦,太一便不待对方来到近前,当先就是一枪。今天可能是被加持了射手buff,枪响过后,当先一人竟然被爆头,在奔跑中重重摔到地上。 其他几人见此状况不自主的放慢的脚步,被太一秀得一手枪法惊到了,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是否要靠近。 太一吹了下枪口,有些得意于今天的表现,刚想呵斥对方两句,便觉得眼前一闪,一个身影竟是从桥上跃下,落到了自己身前。 到底是经历过几次生死,太一本能举起手中的转轮前,枪口刚好顶在了跳桥者的脑门上,本想就此扣动扳机,却是在此时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是彦治郎……或者说也可能是阿凛…… 由于太一与对方靠得实在太近,就在太一愣神的功夫,对方已经自枪口下闪身躲开,然后转腰舞动了手中的长刀,朝着太一脸上招呼而来。 “当!” 太一:( o )! 场间一声脆响,太一便觉得天旋地转,捂着额头蹲到了地上,自鼻梁往上位置,一道明显的红印已经浮现在了前额。 太一现在已经断定眼前的是阿凛了,剑术水平是一方面,且他感觉也只有这位会想到用刀背来磕自己的脸。 太一再次举枪,见对方迅速用长刀荡开枪口,吓得赶紧收回手来,阿凛拿的可是自己的“小狐丸”,正儿八经的百年古董,磕碰出缺口的话,可是让人太心疼了。 对于太一的反映,身前的阿凛明显一愣,然后坏笑便爬到了脸上,在太一收手的一瞬间,刀背再次重重敲在了太一额头上。 “当!” 太一捂着脸急退几步,有些恼火道:“别嚣张啊,别以为看在往日情分上我就不敢开枪!” “当!” 太一有些气愤得站起身,越过阿凛的头顶看向桥洞方向,山口一此时正带着陆战队的武士与来援的“志士”混战在了一起,根本无暇来援助了,对方有个落单的“志士”正在费力地架起桂小五郎,眼看就要跑了。 太一仗着阿凛也不会真砍了自己,冲着桂小五郎逃逸的方向连放几枪,不过buff明显是到期了,子弹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你说你一个熊本藩的人,跟着长州的家伙们瞎混什么?”太一将打空了的转轮抢狠狠摔在地上,从腰间抽出早先攻略小boss清河八郎“掉落的”七星剑,满脸不善地看着阿凛。 阿凛小姐姐却是只是笑并不答话,并任由着太一开始单方面发起攻击。 自从通商屋正式进入火药时代后,太一的剑术可谓一落千丈,而今持刀进攻竟是感觉有些生疏,连续的出招均被阿凛轻松躲开。与略显笨拙挥剑的太一相比,曾经表现平庸的“小狐丸”,到了阿凛手中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刺、砍、格挡行云流水,令太一完全没有办法。 “当!” “等等!”额头再次遭遇重击,太一伸手止住了阿凛的动作,“现在桂小五郎也跑了,咱俩好好聊一聊行不行?” 山口一带着人去追击了,可能他也觉得阿凛并不至于真的行凶,便将太一独自留在了原地。 “该我埋怨你才对啊,你一个商人,跟着会津的家伙们瞎混什么,当心自己的小命!”阿凛将长刀轻轻放在太一肩膀上,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开玩笑,松平容保是光枝的丈夫,我不帮会津帮谁啊?怎么想也是你和彦治郎先生才是有问题,完全没有必要掺和长州的事情啊!”太一完全无视了脖颈旁的长刀,向前走了几步,逼近阿凛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幕府崇洋媚外,总归不得人心,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还执迷不悟。”阿凛脸上笑容渐渐淡了,声音中带着些许落寞。 “大姐你是被长州的人洗脑了?”太一对阿凛持有这种认知有些不理解,见阿凛也不解释反而准备离开,出言劝说道,“听我的,别再掺和这里面的事,喊上彦治郎先生跟我去见半四郎师傅。” 阿凛见太一想要阻拦自己离开,重新举起长刀,刀尖顶在后者胸口上,随后还恶作剧一般将刀刃在太一身上游走。不多时,又见她手腕抖了几下,太一马乘袴的腰带断裂,长袴瞬间掉了下来。 太一满脸无奈地看着阿凛离开,待山口一带人回来禀报未能抓住桂小五郎,无疑更加郁闷,索性将报废了的马乘袴丢在一边,也不搭理山口一等人,赤着双腿走回了桥上。 “咦?” 带着郁闷的心情赶到岛原角屋赴宴,刚一进门,在室内看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却是与太一此时同样造型,只穿着小袖,正露着大长腿闲逛的坂本龙马。 第235章 老友小聚 “我们的喜连川带刀大人来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胜麟太郎的声音从室内传来,太一才放心地跟进室内,毕竟任何人看到坂本龙马出现在这里,第一反应是又要遇上志士行刺了。 “这是什么情况啊?”太一迈步来到席间,指着坂本龙马对胜麟太郎道。 “拜托,许久不见就用这么嫌弃地语气说我,真的很受伤啊!”坂本龙马向一同进入室内地山口一打了个招呼,然后晃着大腿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用随意地语气说道:“我脱藩了!” 早年在江户,太一送别坂本龙马归藩,当时他参与了武市半平太(小楯)组织组建的、由土佐藩激进轻格武士组成的“土佐勤王党”,积极投身尊攘运动。勤王党的发展也确实很快,甚至一度压过土佐藩保守势力,在藩主山内丰范的支持下,取得了藩政大权,使得土佐成为与长州齐名的尊攘重镇。 不过由于“土佐勤王党”是较早组建的尊攘组织,也是最早贯彻吉田松阴“草莽崛起”理念的团体之一,其成员成分过于复杂,相互之间的理念实际上也有很大差异,这便造成了在掌权后的处事上,内部分歧频频。加之武市半平太虽然醉心于攘夷,但其核心思想并不是倒幕,使其团队凝聚力并不像是长州藩那么紧密,“土佐勤王党”之后的道路便越走越窄。 而且与长州这种只存在藩主毛利敬亲一位最高领袖的藩政局面不同,土佐藩内实际上是由两位“话事人”的,即支持激进派“尊王攘夷”的藩主山内丰范,以及支持保守派“公武合体”的前任藩主山内丰信(容堂)。 在长州,只要说服藩主就可以在藩内达成一致意见,桂小五郎与久坂玄瑞等人也确实是这么做的,硬生生将本倾向于“公武合体”的毛利敬亲搬到了“尊攘”甚至是“倒幕”的方向上,全藩令行禁止,行动高度一致。 但土佐这边天有二日,在勤王党得势后内部重大分歧又未能解决,使得土佐内部凝聚力极差,在朝廷八月十八日政变、三条实美等激进派公卿被驱逐后,老藩主山内丰信依托保守派发动政变,重新夺回了藩政大权,迅速逮捕武市半平太,勤王党瞬间分崩离析,土佐藩顷刻间转向拥护“公武合体”,至此激进尊攘派就余下了长州一根独苗。 “我发现武市半平太的理念,也并非是我所追求的,所以实际上在勤王党掌权不久后我便脱藩了。”坂本龙马进一步解释道。 “对,然后他脱藩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江户暗杀我!”胜麟太郎在一旁补充道,引来坂本龙马的大笑。 “然后呢?”太一还第一次听说两人的这段经历,有些好奇地问。 “然后我彻头彻尾的失败了!”坂本龙马斜躺在地上,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哎?剑术上吗?” “剑术上当然是我更强!”坂本龙马立刻澄清道。 “你还要脸吗,当时明明是我赢了!”麟太郎听坂本龙马所言便有些不服。 “好,剑术上不分伯仲,但在下输在了视野上!”坂本龙马一副拿麟太郎没有办法的样子,“胜大人解答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就是如何看待西洋、拯救这个国家,果然打打杀杀解决不了问题,强国富民才是正途。于是我决定跟在胜大人身边,进一步学习西洋事务,寻找强国富民的办法。” 太一心说瞧瞧人家龙马的觉悟,与之相比,桂小五郎坚持留在京都当个刺客头子,真的是逊毙了,特别是还惨到要装成乞丐来躲避搜捕。 “你挑的这是什么地方,姑娘呢,姑娘呢,怎么来的这么慢!”太一与坂本龙马两位老友叙话,麟太郎却是有些不耐烦了,对岛原的服务效率提出了质疑。 “你这个粗俗的关东人懂什么,洛阳这边就讲究这么个情调,就是要拖着你才能显出太夫的高贵。”太一给初来乍到的麟太郎科普一番,让其好生等着,自己继续将头转向坂本龙马,有些庆幸道:“你还好脱藩的早,现今‘勤王党’的那些人不是被抓,就是在被通缉,听说不少人没办法跑去跟长洲人混了。” “你这样说得我好像贪生怕死一般。” “笨蛋,当然是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太一心说“老乌龟”能够问鼎天下,还不是因为活得够久,这对后来人应该是有极大示范引导作用的,反正太一觉得自己一定要能苟住。 “话说幕府有没有可能赦免半平太啊,”到底是老友,坂本龙马对武士半平太的境遇还是有些关心,“虽然他积极的靠拢三条实美那些公家,但总的来说还是没有真的做什么忤逆幕府的事情。” “这可不好说,”等姑娘等得心焦的麟太郎,此时也插话了,“他毕竟是勤王党的一面旗帜,现今逃到长州的一些激进分子,打着的也是他的旗号,这位实际上已经身不由己了。” “这样啊!”想到老友的前景暗淡,坂本龙马多少也有些不好受。 “起码现今只是收押而已。”太一违心地劝了两句,坂本龙马仅仅是苦笑回应。 “老朋友异乡相聚,说点高兴的事情!”太一见场间气氛有些冷,便吆喝一声举起了酒盏,“听说幕府要建神户海军操练所,既然你胜麟太郎大人来主持此事,那么看来距离军舰奉行之位,也已经不远了。” 年中,在幕府政事总裁职、福井侯松平庆永的建议下,幕府开始仿照西洋改革军制,设置陆、海军总裁职,组建新式陆海军队。作为濑户内海联通京畿的重要港口,神户一地将成为新式海军培养训练的基地。 此次,麟太郎身为幕府军舰奉行佐官、筑地军舰操练所负责人,接手神户海军操练所组建事务,相当于令其成为未来海军的总设计师,可以说其一只脚已经迈入幕府重臣行列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听说朝廷随后还可能授官位,阁老说可能会给到五位。”麟太郎扭扭捏捏补充了一点,一副鼻子要翘到天上去的样子,收获了太一和坂本龙马两人无数的白眼。 不过以低阶直参的出身,一路上升成为幕府重臣和“殿上人”,这在平稳的江户中期几乎是不可能的,确实也足够麟太郎吹嘘一下的了。 “我这边都是小调整,”麟太郎神神秘秘道,“给你个内部消息,你们家会津中将大人可能要有大好事了。” 第235章 老友小聚 “我们的喜连川带刀大人来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胜麟太郎的声音从室内传来,太一才放心地跟进室内,毕竟任何人看到坂本龙马出现在这里,第一反应是又要遇上志士行刺了。 “这是什么情况啊?”太一迈步来到席间,指着坂本龙马对胜麟太郎道。 “拜托,许久不见就用这么嫌弃地语气说我,真的很受伤啊!”坂本龙马向一同进入室内地山口一打了个招呼,然后晃着大腿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用随意地语气说道:“我脱藩了!” 早年在江户,太一送别坂本龙马归藩,当时他参与了武市半平太(小楯)组织组建的、由土佐藩激进轻格武士组成的“土佐勤王党”,积极投身尊攘运动。勤王党的发展也确实很快,甚至一度压过土佐藩保守势力,在藩主山内丰范的支持下,取得了藩政大权,使得土佐成为与长州齐名的尊攘重镇。 不过由于“土佐勤王党”是较早组建的尊攘组织,也是最早贯彻吉田松阴“草莽崛起”理念的团体之一,其成员成分过于复杂,相互之间的理念实际上也有很大差异,这便造成了在掌权后的处事上,内部分歧频频。加之武市半平太虽然醉心于攘夷,但其核心思想并不是倒幕,使其团队凝聚力并不像是长州藩那么紧密,“土佐勤王党”之后的道路便越走越窄。 而且与长州这种只存在藩主毛利敬亲一位最高领袖的藩政局面不同,土佐藩内实际上是由两位“话事人”的,即支持激进派“尊王攘夷”的藩主山内丰范,以及支持保守派“公武合体”的前任藩主山内丰信(容堂)。 在长州,只要说服藩主就可以在藩内达成一致意见,桂小五郎与久坂玄瑞等人也确实是这么做的,硬生生将本倾向于“公武合体”的毛利敬亲搬到了“尊攘”甚至是“倒幕”的方向上,全藩令行禁止,行动高度一致。 但土佐这边天有二日,在勤王党得势后内部重大分歧又未能解决,使得土佐内部凝聚力极差,在朝廷八月十八日政变、三条实美等激进派公卿被驱逐后,老藩主山内丰信依托保守派发动政变,重新夺回了藩政大权,迅速逮捕武市半平太,勤王党瞬间分崩离析,土佐藩顷刻间转向拥护“公武合体”,至此激进尊攘派就余下了长州一根独苗。 “我发现武市半平太的理念,也并非是我所追求的,所以实际上在勤王党掌权不久后我便脱藩了。”坂本龙马进一步解释道。 “对,然后他脱藩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江户暗杀我!”胜麟太郎在一旁补充道,引来坂本龙马的大笑。 “然后呢?”太一还第一次听说两人的这段经历,有些好奇地问。 “然后我彻头彻尾的失败了!”坂本龙马斜躺在地上,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哎?剑术上吗?” “剑术上当然是我更强!”坂本龙马立刻澄清道。 “你还要脸吗,当时明明是我赢了!”麟太郎听坂本龙马所言便有些不服。 “好,剑术上不分伯仲,但在下输在了视野上!”坂本龙马一副拿麟太郎没有办法的样子,“胜大人解答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就是如何看待西洋、拯救这个国家,果然打打杀杀解决不了问题,强国富民才是正途。于是我决定跟在胜大人身边,进一步学习西洋事务,寻找强国富民的办法。” 太一心说瞧瞧人家龙马的觉悟,与之相比,桂小五郎坚持留在京都当个刺客头子,真的是逊毙了,特别是还惨到要装成乞丐来躲避搜捕。 “你挑的这是什么地方,姑娘呢,姑娘呢,怎么来的这么慢!”太一与坂本龙马两位老友叙话,麟太郎却是有些不耐烦了,对岛原的服务效率提出了质疑。 “你这个粗俗的关东人懂什么,洛阳这边就讲究这么个情调,就是要拖着你才能显出太夫的高贵。”太一给初来乍到的麟太郎科普一番,让其好生等着,自己继续将头转向坂本龙马,有些庆幸道:“你还好脱藩的早,现今‘勤王党’的那些人不是被抓,就是在被通缉,听说不少人没办法跑去跟长洲人混了。” “你这样说得我好像贪生怕死一般。” “笨蛋,当然是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太一心说“老乌龟”能够问鼎天下,还不是因为活得够久,这对后来人应该是有极大示范引导作用的,反正太一觉得自己一定要能苟住。 “话说幕府有没有可能赦免半平太啊,”到底是老友,坂本龙马对武士半平太的境遇还是有些关心,“虽然他积极的靠拢三条实美那些公家,但总的来说还是没有真的做什么忤逆幕府的事情。” “这可不好说,”等姑娘等得心焦的麟太郎,此时也插话了,“他毕竟是勤王党的一面旗帜,现今逃到长州的一些激进分子,打着的也是他的旗号,这位实际上已经身不由己了。” “这样啊!”想到老友的前景暗淡,坂本龙马多少也有些不好受。 “起码现今只是收押而已。”太一违心地劝了两句,坂本龙马仅仅是苦笑回应。 “老朋友异乡相聚,说点高兴的事情!”太一见场间气氛有些冷,便吆喝一声举起了酒盏,“听说幕府要建神户海军操练所,既然你胜麟太郎大人来主持此事,那么看来距离军舰奉行之位,也已经不远了。” 年中,在幕府政事总裁职、福井侯松平庆永的建议下,幕府开始仿照西洋改革军制,设置陆、海军总裁职,组建新式陆海军队。作为濑户内海联通京畿的重要港口,神户一地将成为新式海军培养训练的基地。 此次,麟太郎身为幕府军舰奉行佐官、筑地军舰操练所负责人,接手神户海军操练所组建事务,相当于令其成为未来海军的总设计师,可以说其一只脚已经迈入幕府重臣行列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听说朝廷随后还可能授官位,阁老说可能会给到五位。”麟太郎扭扭捏捏补充了一点,一副鼻子要翘到天上去的样子,收获了太一和坂本龙马两人无数的白眼。 不过以低阶直参的出身,一路上升成为幕府重臣和“殿上人”,这在平稳的江户中期几乎是不可能的,确实也足够麟太郎吹嘘一下的了。 “我这边都是小调整,”麟太郎神神秘秘道,“给你个内部消息,你们家会津中将大人可能要有大好事了。” 第236章 又见平衡 “是指参与朝议的事情吗?”太一见胜麟太郎的神神秘秘的样子就有些奇怪。 对于“姐夫大人”松平容保的动向,太一一直在关注,随着四贤侯陆续进境,在官家孝明帝的极力推动下,朝廷方面向武家释放了善意。改变原有的公家朝议模式,组建由武家、公家共同议政的“参与会议”,作为国是的最高议事机构。 “参与会议”的模式充分贯彻了公武合体的理念,中川宫朝彦亲王、关白二条齐敬携一众“公武合体派”公卿代表朝廷,幕府政务总裁职松平庆永、将军后见职德川庆喜、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作为亲藩大名代表幕府,岛津久光、山内丰信、伊达宗城分别代表萨摩、土佐、宇和岛等雄藩,将共同组成了国家最高议事会议。 该政事模式也是公务合体运动的成果,象征着朝廷、幕府、雄藩达成和解或者说合作,举国一致以专心应对国内国际变化。 松平容保与松平庆永均属于即是亲藩大名又是雄藩大名的存在,跻身决定国是的“朝议参与”,其在幕府体制内的地位无疑进一步提升。要知道作为亲藩,先天是不能入阁成为老中的,因为按照先代将军定下的规矩,老中只能由普代大名出任。 此次,包括德川庆喜、松平庆永等人相当于是绕过幕阁,依托朝廷体制下建立了一个更高层级的议事机构,考虑到松平庆永担任政务总裁职后,老中的决策权被削弱,成为了政务的执行人,那么“参与会议”实际上将会承担起国家“内阁”的作用。 这对于本注定游离于核心决策层之外的松平容保、岛津久光等人来说,此次是参政的最好机会 这一消息太一实际上最早是听松平容保亲自说的,不过他对于此任命看得很淡,甚至说是有些消极也不为过。毕竟这位在局势最为紧张的时候,担任京都守护职,一年多的时间里劳心劳力,现今京都局势有所缓和,会津也对得起幕府了,松平容保已经多次私下表露了“功成身退”的意思。 “非也,参与会议的事情几乎已经全天下都知道了,叫什么内幕消息。”麟太郎声音又压低几分,“前段时间幕府组建新式陆军的事情你知道?” 太一点了点头,改革军事陆军是率先开展的,幕府在保持现有直参和大番军体制不变的情况下,仿照西洋军队模式,从将军天领内的农人中征召士兵,组建了数千人的西式军队,并分设步兵、骑兵、炮兵“三军”,各设置三位奉行,其上由一位陆军奉行总领、陆军奉行并(次官)辅佐,以上职务由幕府旗本出任,算是专职军官。为了贯彻江户幕府“祖传”的平衡之道,在陆军奉行之上又设立了由藩侯出任的陆军总裁职,作为总览陆军事务的军事长官。 还在缓慢筹建的海军当然也有相应架构,麟太郎担任的军舰奉行并,实际上就是海军奉行下属军舰奉行的次官,实际上也已经很接近旗本可以担任的最高职务了。 如果给这支新式陆军做个对照的话,有些像是晚晴袁大头在天津小站编练新军。 “现今,陆军总裁和海军总裁是由德岛侯一肩挑的,海军的事情还没有眉目,编练新式陆军倒是红红火火,但实际上也就表面上过得去而已。上次肃清长州在京势力和镇压天诛组叛乱,新军都参与了战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上样和刑部卿对此甚为恼火,已经责令德岛侯辞职了。”麟太郎继续说道。 麟太郎所提的德岛侯叫峰须贺齐裕,猛地一看幕府竟然安排一名外样大名总理军事改革,与近些年只信任亲族的做派大相径庭,实际上这位“峰须贺”,是前代将军德川家齐的幼子,也就是现任将军家茂的叔叔,是个顶着外样名头的亲藩。 不过血缘关系近归近,并非所有亲族出身的大名,都像会津藩那么实在,对于幕府的差事,出工不出力的居多,这位峰须贺齐裕显然也是类似情况。 话题说到这里,太一已经有些明白麟太郎所指了:“幕阁有意安排会津中将大人出任陆军总裁职?” “是啊,我听到的消息是这样的。”麟太郎点点头。 总领岛国新式陆军,这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而且松平容保可以从京都守护职这个泥沼职务上脱身,无疑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要是一开始就考虑松平容保的话还不错,太一觉得现在峰须贺齐裕搞砸的情况下,才急忙找松平容保来救火,很有按着一直羊薅羊毛的嫌疑,诺大的德川家就派不出第二个人了吗? “我看啊,会津中将大人不接这差事的好,京都守护职拱卫的是官家安慰,怎么看都要更重要一些。”一旁的坂本龙马听后嘟囔道。 经坂本龙马这么一插嘴,太一却是想到了更多。由于八月十八日政变的事情,松平容保得到了官家的极大信任,不仅多次单独召见,还获赐了禁宫内御用之物。但此时又要看怎么理解,你可以说他很好的扮演了官家和幕府的桥梁作用,但也可以说他在“公武合体”中扮演的角色有些过于重要,已然有些功高震主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职务的调任就可以理解为“卸磨杀驴”了。 “这样啊,局面难得刚刚好转……该死的平衡之道吗?”麟太郎可能也想到了太一所忧虑的事情,端着酒盏蹦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所以我说啊,幕府已经腐朽到不得不改变的时候了,国门都被打开了,还抱着几百年前那种自己人对付自己人的思维。”坂本龙马讽刺了一句。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麟太郎没有接,而是立刻转移话题,指着窗外道:“总算是来了,京都人的架子是大,我在黑书院等老中们都没用这么久啊。” 太一看向窗外,角屋请的音羽太夫正在道中,关于幕政的谈话也便戛然而止,话题转向了风花雪月上。 第236章 又见平衡 “是指参与朝议的事情吗?”太一见胜麟太郎的神神秘秘的样子就有些奇怪。 对于“姐夫大人”松平容保的动向,太一一直在关注,随着四贤侯陆续进境,在官家孝明帝的极力推动下,朝廷方面向武家释放了善意。改变原有的公家朝议模式,组建由武家、公家共同议政的“参与会议”,作为国是的最高议事机构。 “参与会议”的模式充分贯彻了公武合体的理念,中川宫朝彦亲王、关白二条齐敬携一众“公武合体派”公卿代表朝廷,幕府政务总裁职松平庆永、将军后见职德川庆喜、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作为亲藩大名代表幕府,岛津久光、山内丰信、伊达宗城分别代表萨摩、土佐、宇和岛等雄藩,将共同组成了国家最高议事会议。 该政事模式也是公务合体运动的成果,象征着朝廷、幕府、雄藩达成和解或者说合作,举国一致以专心应对国内国际变化。 松平容保与松平庆永均属于即是亲藩大名又是雄藩大名的存在,跻身决定国是的“朝议参与”,其在幕府体制内的地位无疑进一步提升。要知道作为亲藩,先天是不能入阁成为老中的,因为按照先代将军定下的规矩,老中只能由普代大名出任。 此次,包括德川庆喜、松平庆永等人相当于是绕过幕阁,依托朝廷体制下建立了一个更高层级的议事机构,考虑到松平庆永担任政务总裁职后,老中的决策权被削弱,成为了政务的执行人,那么“参与会议”实际上将会承担起国家“内阁”的作用。 这对于本注定游离于核心决策层之外的松平容保、岛津久光等人来说,此次是参政的最好机会 这一消息太一实际上最早是听松平容保亲自说的,不过他对于此任命看得很淡,甚至说是有些消极也不为过。毕竟这位在局势最为紧张的时候,担任京都守护职,一年多的时间里劳心劳力,现今京都局势有所缓和,会津也对得起幕府了,松平容保已经多次私下表露了“功成身退”的意思。 “非也,参与会议的事情几乎已经全天下都知道了,叫什么内幕消息。”麟太郎声音又压低几分,“前段时间幕府组建新式陆军的事情你知道?” 太一点了点头,改革军事陆军是率先开展的,幕府在保持现有直参和大番军体制不变的情况下,仿照西洋军队模式,从将军天领内的农人中征召士兵,组建了数千人的西式军队,并分设步兵、骑兵、炮兵“三军”,各设置三位奉行,其上由一位陆军奉行总领、陆军奉行并(次官)辅佐,以上职务由幕府旗本出任,算是专职军官。为了贯彻江户幕府“祖传”的平衡之道,在陆军奉行之上又设立了由藩侯出任的陆军总裁职,作为总览陆军事务的军事长官。 还在缓慢筹建的海军当然也有相应架构,麟太郎担任的军舰奉行并,实际上就是海军奉行下属军舰奉行的次官,实际上也已经很接近旗本可以担任的最高职务了。 如果给这支新式陆军做个对照的话,有些像是晚晴袁大头在天津小站编练新军。 “现今,陆军总裁和海军总裁是由德岛侯一肩挑的,海军的事情还没有眉目,编练新式陆军倒是红红火火,但实际上也就表面上过得去而已。上次肃清长州在京势力和镇压天诛组叛乱,新军都参与了战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上样和刑部卿对此甚为恼火,已经责令德岛侯辞职了。”麟太郎继续说道。 麟太郎所提的德岛侯叫峰须贺齐裕,猛地一看幕府竟然安排一名外样大名总理军事改革,与近些年只信任亲族的做派大相径庭,实际上这位“峰须贺”,是前代将军德川家齐的幼子,也就是现任将军家茂的叔叔,是个顶着外样名头的亲藩。 不过血缘关系近归近,并非所有亲族出身的大名,都像会津藩那么实在,对于幕府的差事,出工不出力的居多,这位峰须贺齐裕显然也是类似情况。 话题说到这里,太一已经有些明白麟太郎所指了:“幕阁有意安排会津中将大人出任陆军总裁职?” “是啊,我听到的消息是这样的。”麟太郎点点头。 总领岛国新式陆军,这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而且松平容保可以从京都守护职这个泥沼职务上脱身,无疑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要是一开始就考虑松平容保的话还不错,太一觉得现在峰须贺齐裕搞砸的情况下,才急忙找松平容保来救火,很有按着一直羊薅羊毛的嫌疑,诺大的德川家就派不出第二个人了吗? “我看啊,会津中将大人不接这差事的好,京都守护职拱卫的是官家安慰,怎么看都要更重要一些。”一旁的坂本龙马听后嘟囔道。 经坂本龙马这么一插嘴,太一却是想到了更多。由于八月十八日政变的事情,松平容保得到了官家的极大信任,不仅多次单独召见,还获赐了禁宫内御用之物。但此时又要看怎么理解,你可以说他很好的扮演了官家和幕府的桥梁作用,但也可以说他在“公武合体”中扮演的角色有些过于重要,已然有些功高震主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职务的调任就可以理解为“卸磨杀驴”了。 “这样啊,局面难得刚刚好转……该死的平衡之道吗?”麟太郎可能也想到了太一所忧虑的事情,端着酒盏蹦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所以我说啊,幕府已经腐朽到不得不改变的时候了,国门都被打开了,还抱着几百年前那种自己人对付自己人的思维。”坂本龙马讽刺了一句。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麟太郎没有接,而是立刻转移话题,指着窗外道:“总算是来了,京都人的架子是大,我在黑书院等老中们都没用这么久啊。” 太一看向窗外,角屋请的音羽太夫正在道中,关于幕政的谈话也便戛然而止,话题转向了风花雪月上。 第237章 春风和煦 太一不知道胜麟太郎打卡岛原的体验感如何,因为宴席散了他便返回了黑谷宅邸,而后者留宿在了角屋过夜与花魁探讨人生。第二日一早,麟太郎便返回大阪继续他的海军学校建设事业,老友的相见显得有些匆忙,并未能再有更进一步的交流。 麟太郎带来的小道消息倒是十分准确,年节刚过,幕府方面便传来指令,由担任幕府政务总裁职的松平庆永兼任京都守护职,总理京都治安卫戍等事宜,会津侯松平容保改任幕府陆军总裁职。 该任命显得多少有些突兀,在诸藩看来,其很难说是升是降,毕竟年前松平容保刚刚补任朝议参与,与德川庆喜、松平庆永、岛津久光等人一起位列藩侯的最顶端,获得了对国家大事的话语权,甚至可以算是亲藩中的第三人了。 陆军总裁职有些类似于国防部长,从身份上看,比一个京畿卫戍总司令要来得地位高。不过,新军训练的地点在关东,担任该职役,也便意味着要离京。目前,松平容保正是得官家倚重的时候,返回江户无疑会使这层关系断裂,更不要说其也将无法履行“朝议参与”的权力。 不过消息传来,松平容保反而大大得松了一口气,一点没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觉悟。虽然一年多来,他与官家日益亲近,但卫戍京都的压力实在太大,加上其本就不怎么热衷于幕政,早先上洛更多是赶鸭子上架,而今能从关西抽身,对于这位会津侯来说,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至于会津藩内的重臣们,更加是举双手欢迎,一年来数千藩士轮流值守京都,这开支可不是幕府给的那十数万石俸禄就能解决的,相当于一直以来会津在补贴幕府,一两个月还好说,转眼一两年过去了,再忠诚的藩属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封建制的最大毛病,便是大家很习惯性打自己的小算盘,帮着幕府出力是道义上的,自家藩国过的好才为大家更重视,这也是为何幕府数十亲藩,到了关键时刻却无一人出头的重要原因。 会津藩家老西乡赖母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带人先行返程,去江户安排相关事宜了。松平容保则是还要等待与松平庆永交接工作,预计要春夏之交才能成行。 一并传来的还有老朋友麟太郎的好消息,这位正式由副转正,担任幕府军舰奉行一职,并且专司海军组建及濑户内海海防工作,距离旗本所能担任的最高军职海军奉行,实际上也不过只有两步之遥了。 与新职位相配套的,其知行上升到了两千石,要知道千石以上知行地为实授,这是高级旗本的身份象征,其可谓直参体系内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官家和朝廷为了嘉奖麟太郎为京畿沿岸海防所作贡献,正式赐下了官位,晋麟太郎为正六位下安房守,虽然与水出来的“喜连川带刀”还有些差距,但考虑到在江户时代,武家授官几乎是藩侯们的专属,直参得此殊荣者凤毛麟角,仅这一点也足够麟太郎自嗨一阵儿的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麟太郎自然要再来看看“洛阳”花,太一十分贴心的在岛原再次摆宴为麟太郎庆贺。 这次宴席倒还有些其他的意思在里面,那就是临别宴。 考虑到松平容保即将离京,太一已经与喜连川与志子达成一致,婚礼后便启程,全家迁往江户居住,其实如果不是考虑到老夫人的身体,太一都打算回虾夷地住了,在他看来那里才是全岛国现今最安全的地方。 太一计划离京,坂本龙马也是如此。在脱藩后,坂本龙马一直跟在麟太郎身边当门客糊口,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些年在麟太郎身上学了不少航海知识,现在这位准备学以致用。恰逢萨摩藩准备探索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坂本龙马通过以前的友人,跟萨摩那边的人挂上了钩,准备合力组建家海运企业,并扬言要向太一的通商屋发起挑战。 当然,挑战什么的说起来很帅,其第一步动作,却是向通商屋造船厂下了订单,购买西洋帆船和轮船。 因而,坂本龙马也将于近日远赴鹿儿岛与萨摩敲定合作事宜,如此看来三人中也就留麟太郎在近畿讨生活了。 春末夏至,借着气候舒爽,太一也迎来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正式坐实了婿养子的身份,迎娶又次郎老板之女与志子为正室。 现今京都一派歌舞升平之气,长州彻底失去官家信任后,虽然仍在反复上书朝廷,希望毛利敬亲父子上洛向官家当面解释,但没有得到任何正面的答复,甚至传出对长州处分已纳入朝廷评议范围的消息,岛内唱衰长州之声甚嚣尘上,激进尊攘之势遭到迎头痛击,甚至连仍然滞留京中的浪士们,这段时间都消停了不少,可谓办婚礼的大好时候。 喜连川家为京中商家翘楚,如此大事自然引得市井关注,太一和与志子的婚事,也标志着足利屋混乱的传承关系终于捋顺,太一不论是作为嗣子还是婿养子,都名正言顺的接过了足利屋喜连川家的传承,家中的一帮中层店老板们,也终于不用再为如何站队而头痛了。 不论是通商屋还是足利屋,在京都人看来都是财大气粗的存在,此次的婚礼完全按照武家标准摆布,举办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这不单单指婚事的豪华程度,也指其影响力,京中豪商悉数到场祝贺,以三井家为首的大阪商团也专门组团赴京参加婚宴。 现今,通商屋的两替店业务已经与三井家代表的大阪商团实现深度合作,崭新登场的“三通屋”全面接手钱引及两替业务,第一次将关东关西两大商圈彻底打通,一个实际意义上的超级商业银行已经诞生,当然其披着的,仍然是两替店的外衣。 会津藩即将返回关东,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看在松平容保的面子上,在京的诸藩大佬们也纷纷派人送了新婚贺礼,甚至朝廷也赐下了一柄大刀给“喜连川带刀”,引得近畿商家们侧目。 令太一十分意外的是,婚礼当天,公务繁忙的德川庆喜竟然带人亲自登门。不过在说过几句客套话并放下礼物后,便神神秘秘拉着主持仪式的松平容保进了内间。 而在德川庆喜走后,松平容保的整张脸已经阴沉得可怕。 第237章 春风和煦 太一不知道胜麟太郎打卡岛原的体验感如何,因为宴席散了他便返回了黑谷宅邸,而后者留宿在了角屋过夜与花魁探讨人生。第二日一早,麟太郎便返回大阪继续他的海军学校建设事业,老友的相见显得有些匆忙,并未能再有更进一步的交流。 麟太郎带来的小道消息倒是十分准确,年节刚过,幕府方面便传来指令,由担任幕府政务总裁职的松平庆永兼任京都守护职,总理京都治安卫戍等事宜,会津侯松平容保改任幕府陆军总裁职。 该任命显得多少有些突兀,在诸藩看来,其很难说是升是降,毕竟年前松平容保刚刚补任朝议参与,与德川庆喜、松平庆永、岛津久光等人一起位列藩侯的最顶端,获得了对国家大事的话语权,甚至可以算是亲藩中的第三人了。 陆军总裁职有些类似于国防部长,从身份上看,比一个京畿卫戍总司令要来得地位高。不过,新军训练的地点在关东,担任该职役,也便意味着要离京。目前,松平容保正是得官家倚重的时候,返回江户无疑会使这层关系断裂,更不要说其也将无法履行“朝议参与”的权力。 不过消息传来,松平容保反而大大得松了一口气,一点没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觉悟。虽然一年多来,他与官家日益亲近,但卫戍京都的压力实在太大,加上其本就不怎么热衷于幕政,早先上洛更多是赶鸭子上架,而今能从关西抽身,对于这位会津侯来说,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至于会津藩内的重臣们,更加是举双手欢迎,一年来数千藩士轮流值守京都,这开支可不是幕府给的那十数万石俸禄就能解决的,相当于一直以来会津在补贴幕府,一两个月还好说,转眼一两年过去了,再忠诚的藩属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封建制的最大毛病,便是大家很习惯性打自己的小算盘,帮着幕府出力是道义上的,自家藩国过的好才为大家更重视,这也是为何幕府数十亲藩,到了关键时刻却无一人出头的重要原因。 会津藩家老西乡赖母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带人先行返程,去江户安排相关事宜了。松平容保则是还要等待与松平庆永交接工作,预计要春夏之交才能成行。 一并传来的还有老朋友麟太郎的好消息,这位正式由副转正,担任幕府军舰奉行一职,并且专司海军组建及濑户内海海防工作,距离旗本所能担任的最高军职海军奉行,实际上也不过只有两步之遥了。 与新职位相配套的,其知行上升到了两千石,要知道千石以上知行地为实授,这是高级旗本的身份象征,其可谓直参体系内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官家和朝廷为了嘉奖麟太郎为京畿沿岸海防所作贡献,正式赐下了官位,晋麟太郎为正六位下安房守,虽然与水出来的“喜连川带刀”还有些差距,但考虑到在江户时代,武家授官几乎是藩侯们的专属,直参得此殊荣者凤毛麟角,仅这一点也足够麟太郎自嗨一阵儿的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麟太郎自然要再来看看“洛阳”花,太一十分贴心的在岛原再次摆宴为麟太郎庆贺。 这次宴席倒还有些其他的意思在里面,那就是临别宴。 考虑到松平容保即将离京,太一已经与喜连川与志子达成一致,婚礼后便启程,全家迁往江户居住,其实如果不是考虑到老夫人的身体,太一都打算回虾夷地住了,在他看来那里才是全岛国现今最安全的地方。 太一计划离京,坂本龙马也是如此。在脱藩后,坂本龙马一直跟在麟太郎身边当门客糊口,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些年在麟太郎身上学了不少航海知识,现在这位准备学以致用。恰逢萨摩藩准备探索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坂本龙马通过以前的友人,跟萨摩那边的人挂上了钩,准备合力组建家海运企业,并扬言要向太一的通商屋发起挑战。 当然,挑战什么的说起来很帅,其第一步动作,却是向通商屋造船厂下了订单,购买西洋帆船和轮船。 因而,坂本龙马也将于近日远赴鹿儿岛与萨摩敲定合作事宜,如此看来三人中也就留麟太郎在近畿讨生活了。 春末夏至,借着气候舒爽,太一也迎来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正式坐实了婿养子的身份,迎娶又次郎老板之女与志子为正室。 现今京都一派歌舞升平之气,长州彻底失去官家信任后,虽然仍在反复上书朝廷,希望毛利敬亲父子上洛向官家当面解释,但没有得到任何正面的答复,甚至传出对长州处分已纳入朝廷评议范围的消息,岛内唱衰长州之声甚嚣尘上,激进尊攘之势遭到迎头痛击,甚至连仍然滞留京中的浪士们,这段时间都消停了不少,可谓办婚礼的大好时候。 喜连川家为京中商家翘楚,如此大事自然引得市井关注,太一和与志子的婚事,也标志着足利屋混乱的传承关系终于捋顺,太一不论是作为嗣子还是婿养子,都名正言顺的接过了足利屋喜连川家的传承,家中的一帮中层店老板们,也终于不用再为如何站队而头痛了。 不论是通商屋还是足利屋,在京都人看来都是财大气粗的存在,此次的婚礼完全按照武家标准摆布,举办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这不单单指婚事的豪华程度,也指其影响力,京中豪商悉数到场祝贺,以三井家为首的大阪商团也专门组团赴京参加婚宴。 现今,通商屋的两替店业务已经与三井家代表的大阪商团实现深度合作,崭新登场的“三通屋”全面接手钱引及两替业务,第一次将关东关西两大商圈彻底打通,一个实际意义上的超级商业银行已经诞生,当然其披着的,仍然是两替店的外衣。 会津藩即将返回关东,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看在松平容保的面子上,在京的诸藩大佬们也纷纷派人送了新婚贺礼,甚至朝廷也赐下了一柄大刀给“喜连川带刀”,引得近畿商家们侧目。 令太一十分意外的是,婚礼当天,公务繁忙的德川庆喜竟然带人亲自登门。不过在说过几句客套话并放下礼物后,便神神秘秘拉着主持仪式的松平容保进了内间。 而在德川庆喜走后,松平容保的整张脸已经阴沉得可怕。 第238章 分崩离析 “什么?职役要再调整回去?”太一满脸懵逼地看着松平容保。 婚礼的仪式已经进行完毕,见松平容保全程心事重重,太一终于忍不住在宾客离场后出言询问,没想到得到了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回答。 德川庆喜带来了幕府最新的指令,要求松平容保重新担任京都守护职,要知道职务调整刚过了两三个月,甚至原工作的交接也才刚刚完成。 “幕府是在耍人玩吗?”不论是陆军总裁职还是京都守护职,都算是重要职役了,这翻来覆去的调换,难免让人觉得不太严肃。而且会津方面已经开始有序撤离了,现今又出这么个幺蛾子,犹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其实最初对于松平容保离京,官家都表达了不舍之情,甚至加赐正四位下参议的官位予以挽留。要知道德川庆喜也不过是正四位下刑部卿,而虽然位次一样,但在律令制下,参议比所谓八高官官地位更高,可以参与太政官议事。 在律令制下,朝廷的最高议事机构是太政官,相当于天朝内阁,其中太政大臣(太阁)、左大臣(左相)、右大臣(右相)、内大臣(内相)为太政长官,大纳言、中纳言为太政次官,共同组成“内阁会议”。 而参议则是作为非太政官的身份入阁议事,参与国策制定,包括刑部卿在内的八省卿是都没有此待遇的。由于能与太政官同权议政,在岛内对于参议一官,也仿唐制雅称为“宰相”。 参议是实打实的官位,与“朝议参与”这种临时性的身份有很大不同,表明官家希望会津侯能够更进一步参与国家大事,体现出了格外的隆宠,就是传达一个意思,官家不想让他走。 虽然在局势稳定之后被“赶出”京都,多少有些引人遐想,但松平容保的屁股坐得还是很正的。既然幕府表明态度让自己离京,那就断然没有接受官家“笼络”的道理,委婉拒绝了此次加官,态度坚决地表示将会如期离京。 事情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幕府一句话又不让走了……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松平容保叹了口气。 “又有内幕?”太一很好奇。 “最近我忙于交接政务,没怎么参与朝廷会议,还是事后听中川宫说起。”松平容保苦笑着摇了摇头,“刑部卿在政见上与四侯起了分歧,据说场面闹得挺僵的。” 最初很多人认为长州被赶走了,理应到了大家团结一心搞建设、谋发展的时候,却是忽略了人心的复杂。在没了外部威胁后,组织内部开始出现了分歧,而这里面很大的责任要归咎于德川庆喜。 与年初开始刻意边缘化会津藩一样,德川庆喜似乎急于重塑幕府权威,与积极推进“公武合体”的四贤侯产生了嫌隙。 要知道“公武合体”模式,是基于幕府、朝廷、雄藩三方合作为前提的,而前期在肃清长州等激进派,实际上是朝廷和雄藩合力推动的。特别是在八月十八日政变中,幕府的番军几乎没有承担什么任务,最后只是由新军参与了对“天诛党”叛乱的镇压,战功也乏善可陈。 幕府是保存了实力,但也导致朝廷与雄藩的联系更加密切,重点体现在了官家对会津侯松平庆永、萨摩侯岛津久光信任。这里面暂且撇开官家对“王城守护者”的倚重,在构建“公武合体”模式过程中,岛津久光起到了官家和朝廷智囊的作用,在包括攘夷等核心议题上,官家重点采纳了这位的意见,甚至斥责长州的敕令都是岛津久光代拟的。可以说,岛津久光和松平容保现今相当于官家的一文一武两大顾问,起码在官家眼中是如此的。 作为自小被悉心培养的职业政客,德川庆喜站在幕府的角度,自然看不得朝廷与雄藩走的如此之近,迫切的想要重新树立权威,将雄藩从朝廷议事体系中排除出去。虽说有些操之过急,但总体思路方向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德川庆喜在实操中的格局小了。 外放松平容保是第一步,对于这位亲缘很近的表兄弟,德川庆喜实际上还是倚重的,起码是以陆军总裁这样的高职将人请走。但到了削弱萨摩影响的时候,德川庆喜下了一步怪棋,直接导致刚刚建立起的稳定关系破裂。 事情的是官家在参与会议上,开口询问“攘夷”计划。其实早先四侯与幕府方面已经商议过此事,并且达成了一致,认为即使通过再高明的谈判手段,短期内实现“破约”的可能性也不大,应当作为长期努力方向,当下最重要的是学习西洋技艺,推动国家变革。 因而,在会上包括岛津久光、松平庆永等在内的众人,都委婉的向官家表明了态度。 官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自己这里宣扬攘夷重新获得了一定权力,最后总不能一点事情都不做,那样的话如何向四民交代。但众人态度坚决,官家在反复沉吟后便表示,既然完全“破约”做不到,那么适当的有些小变化总行,比如说关闭几个港口什么的。 四侯在前期已经统一过口径,进一步表明开港贸易的数量和地点,都是前期幕府代表反复与外夷讨价还价的结果,现今已经没有进一步挤压的空间了。 官家听后自然是失落的,不过数百年来历任官家都没有接受过治国的教育,既然大家都异口同声表示不行,那也便只能从善如流,没有什么额外的念想了。 此事本可以到此为止,未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早先在参与会议上与四侯步调一致的德川庆喜突然插嘴了,表示幕府愿意为官家排忧解难,提出要与西洋诸国谈判,推动关闭位于关东的神奈川港(横滨)。 德川庆喜横插一脚,有分化朝廷和雄藩的考虑,但这一表态的站位着实有些低了,很有些在官家面前与诸藩争宠的嫌疑,不只岛津久光等四侯,中川宫朝彦亲王等重臣都惊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承诺根本无法完成。 但得到德川庆喜的承诺,毫无所知的官家却是甚为欣慰,觉得果然还是幕府比诸藩靠谱,关键时候顶得上去,对德川庆喜更加信任起来。 德川庆喜目的是达成了,但真是将岛津久光等人得罪惨了。众人心里不禁嘀咕,感情自己费劲替幕府在官家面前挡事儿,回头却被幕府摆了一道,显得好像自己等人在搪塞推诿官家一般,真是里外不是人。 推动“公武合体”最为积极的岛津久光最先不干了,没过几天便上书辞去了“朝议参与”的职务,带着自家藩兵回鹿儿岛种田去了。 而土佐藩作为“公武合体”的最先发起方,山内丰信通过此事,发觉幕府可能没有与雄藩分权的打算,失落之下也向朝廷辞官归藩。在其带动下,比较倾向与幕府的宇和岛藩伊达宗城也心领神会,紧跟着辞去了“朝议参与”一职。 作为幕府政务总裁职,又刚刚接手京都守护职的松平庆永是撑到最后的,不过他认为德川庆喜的做法反映出了幕府保守势力的顽固,“公武合体”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心生失望之下,没过多久也辞官归藩了。 一时间,京都竟出现了无人可用的境地。 第238章 分崩离析 “什么?职役要再调整回去?”太一满脸懵逼地看着松平容保。 婚礼的仪式已经进行完毕,见松平容保全程心事重重,太一终于忍不住在宾客离场后出言询问,没想到得到了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回答。 德川庆喜带来了幕府最新的指令,要求松平容保重新担任京都守护职,要知道职务调整刚过了两三个月,甚至原工作的交接也才刚刚完成。 “幕府是在耍人玩吗?”不论是陆军总裁职还是京都守护职,都算是重要职役了,这翻来覆去的调换,难免让人觉得不太严肃。而且会津方面已经开始有序撤离了,现今又出这么个幺蛾子,犹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其实最初对于松平容保离京,官家都表达了不舍之情,甚至加赐正四位下参议的官位予以挽留。要知道德川庆喜也不过是正四位下刑部卿,而虽然位次一样,但在律令制下,参议比所谓八高官官地位更高,可以参与太政官议事。 在律令制下,朝廷的最高议事机构是太政官,相当于天朝内阁,其中太政大臣(太阁)、左大臣(左相)、右大臣(右相)、内大臣(内相)为太政长官,大纳言、中纳言为太政次官,共同组成“内阁会议”。 而参议则是作为非太政官的身份入阁议事,参与国策制定,包括刑部卿在内的八省卿是都没有此待遇的。由于能与太政官同权议政,在岛内对于参议一官,也仿唐制雅称为“宰相”。 参议是实打实的官位,与“朝议参与”这种临时性的身份有很大不同,表明官家希望会津侯能够更进一步参与国家大事,体现出了格外的隆宠,就是传达一个意思,官家不想让他走。 虽然在局势稳定之后被“赶出”京都,多少有些引人遐想,但松平容保的屁股坐得还是很正的。既然幕府表明态度让自己离京,那就断然没有接受官家“笼络”的道理,委婉拒绝了此次加官,态度坚决地表示将会如期离京。 事情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幕府一句话又不让走了……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松平容保叹了口气。 “又有内幕?”太一很好奇。 “最近我忙于交接政务,没怎么参与朝廷会议,还是事后听中川宫说起。”松平容保苦笑着摇了摇头,“刑部卿在政见上与四侯起了分歧,据说场面闹得挺僵的。” 最初很多人认为长州被赶走了,理应到了大家团结一心搞建设、谋发展的时候,却是忽略了人心的复杂。在没了外部威胁后,组织内部开始出现了分歧,而这里面很大的责任要归咎于德川庆喜。 与年初开始刻意边缘化会津藩一样,德川庆喜似乎急于重塑幕府权威,与积极推进“公武合体”的四贤侯产生了嫌隙。 要知道“公武合体”模式,是基于幕府、朝廷、雄藩三方合作为前提的,而前期在肃清长州等激进派,实际上是朝廷和雄藩合力推动的。特别是在八月十八日政变中,幕府的番军几乎没有承担什么任务,最后只是由新军参与了对“天诛党”叛乱的镇压,战功也乏善可陈。 幕府是保存了实力,但也导致朝廷与雄藩的联系更加密切,重点体现在了官家对会津侯松平庆永、萨摩侯岛津久光信任。这里面暂且撇开官家对“王城守护者”的倚重,在构建“公武合体”模式过程中,岛津久光起到了官家和朝廷智囊的作用,在包括攘夷等核心议题上,官家重点采纳了这位的意见,甚至斥责长州的敕令都是岛津久光代拟的。可以说,岛津久光和松平容保现今相当于官家的一文一武两大顾问,起码在官家眼中是如此的。 作为自小被悉心培养的职业政客,德川庆喜站在幕府的角度,自然看不得朝廷与雄藩走的如此之近,迫切的想要重新树立权威,将雄藩从朝廷议事体系中排除出去。虽说有些操之过急,但总体思路方向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德川庆喜在实操中的格局小了。 外放松平容保是第一步,对于这位亲缘很近的表兄弟,德川庆喜实际上还是倚重的,起码是以陆军总裁这样的高职将人请走。但到了削弱萨摩影响的时候,德川庆喜下了一步怪棋,直接导致刚刚建立起的稳定关系破裂。 事情的是官家在参与会议上,开口询问“攘夷”计划。其实早先四侯与幕府方面已经商议过此事,并且达成了一致,认为即使通过再高明的谈判手段,短期内实现“破约”的可能性也不大,应当作为长期努力方向,当下最重要的是学习西洋技艺,推动国家变革。 因而,在会上包括岛津久光、松平庆永等在内的众人,都委婉的向官家表明了态度。 官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自己这里宣扬攘夷重新获得了一定权力,最后总不能一点事情都不做,那样的话如何向四民交代。但众人态度坚决,官家在反复沉吟后便表示,既然完全“破约”做不到,那么适当的有些小变化总行,比如说关闭几个港口什么的。 四侯在前期已经统一过口径,进一步表明开港贸易的数量和地点,都是前期幕府代表反复与外夷讨价还价的结果,现今已经没有进一步挤压的空间了。 官家听后自然是失落的,不过数百年来历任官家都没有接受过治国的教育,既然大家都异口同声表示不行,那也便只能从善如流,没有什么额外的念想了。 此事本可以到此为止,未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早先在参与会议上与四侯步调一致的德川庆喜突然插嘴了,表示幕府愿意为官家排忧解难,提出要与西洋诸国谈判,推动关闭位于关东的神奈川港(横滨)。 德川庆喜横插一脚,有分化朝廷和雄藩的考虑,但这一表态的站位着实有些低了,很有些在官家面前与诸藩争宠的嫌疑,不只岛津久光等四侯,中川宫朝彦亲王等重臣都惊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承诺根本无法完成。 但得到德川庆喜的承诺,毫无所知的官家却是甚为欣慰,觉得果然还是幕府比诸藩靠谱,关键时候顶得上去,对德川庆喜更加信任起来。 德川庆喜目的是达成了,但真是将岛津久光等人得罪惨了。众人心里不禁嘀咕,感情自己费劲替幕府在官家面前挡事儿,回头却被幕府摆了一道,显得好像自己等人在搪塞推诿官家一般,真是里外不是人。 推动“公武合体”最为积极的岛津久光最先不干了,没过几天便上书辞去了“朝议参与”的职务,带着自家藩兵回鹿儿岛种田去了。 而土佐藩作为“公武合体”的最先发起方,山内丰信通过此事,发觉幕府可能没有与雄藩分权的打算,失落之下也向朝廷辞官归藩。在其带动下,比较倾向与幕府的宇和岛藩伊达宗城也心领神会,紧跟着辞去了“朝议参与”一职。 作为幕府政务总裁职,又刚刚接手京都守护职的松平庆永是撑到最后的,不过他认为德川庆喜的做法反映出了幕府保守势力的顽固,“公武合体”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心生失望之下,没过多久也辞官归藩了。 一时间,京都竟出现了无人可用的境地。 第239章 别无选择 “单纯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是不希望您再接受任命的,这次与前次不同,幕府方面明显是有错在先,咱们完全可以顶回去,料想上样也不致于因此责罚会津。”太一还是倾向于松平容保就此功成身退的,别再趟京都这滩浑水了。 现今,越前侯松平庆永辞了身上全部的职役,彻底撂挑子不干了。接替政事总裁职的人选已经敲定,为领有十七万石的亲藩川越藩藩主松平直克。川越藩是与水户藩一样少数封地在关八州之内的大亲藩,长期以来也是深受幕府信任,这种信任仅从川越城比邻江户而设便可见一般。 川越侯松平直克能力上可能比不上有贤侯之称的松平庆永,但好在随着将军德川家茂转眼就十八了,在政务上已经不那么依赖外人,这个政事总裁的成色也就无所谓了。而德川庆喜也借此机会,辞去了将军后见职,一副支持将军亲政的做派。 其实德川庆喜在年前也曾提出辞去将军后见职的申请,毕竟将军已不是小孩子,再担任监护人有些说不过去。不过当时京中局势多变,幕府考虑到其与朝廷关系和睦,且能够更好平衡水户等亲藩中的激进势力,幕阁诸老中合力出面予以了挽留。借着此次幕府重大人事调整,德川庆喜也正式卸任。 京都守护职人选仍然是个大问题,毕竟政事总裁职、将军后见职,在将军成年后更相当于一个顾问的身份,表明幕府愿意团结亲藩共同推进幕政改革,是谁担任都不影响大局。 但京都守护职不同,这是个得罪人又费心费力的差事,既要能刚得住长州及一票激进势力,又必须能够得到官家和朝廷得信任,还得是幕府的“自己人”,实际上可选择余地并不大。 “刑部卿此次只是先行传递幕府的意思,明日上样就此事还要单独召见……”松平容保语气中有些犹豫,“此事容我再斟酌斟酌。” “实在不行,您直接建言刑部卿大人接任京都守护职算了,反正这位现在也没有其他职司。”太一玩笑道,不过也知道可能性不大,一桥藩作为御三卿,虽然地位崇高,但封地都是虚授的,在幕府大番和新军不便大量调往关西的情况下,单凭一桥藩可凑不出拱卫京都的上千人藩兵来。 松平容保听此仅仅是摇头苦笑,表示明日看情况再说。 对于松平容保表现出犹豫的态度,太一倒是能够理解。松平容保毕竟不同于太一这种商家,在自己的店中可以说一不二,其身后是庞大的会津藩,如何决策将直接影响藩内众人对他这名藩主的看法。会津人二百年来都接受的是绝对忠诚于幕府的教育,行事稍有不妥,他这名外藩入嗣的藩主,威望就会受到影响。 第二日,还未到中午,太一便又被松平容保喊道了光明寺,后者却是刚刚从二条城拜访将军回来,见面第一句话就表示自己打算接受任命。 太一闻听此言,一副看冤大头的表情,试探道:“您何至于这么想不开?” “上样也有自己的难处,”松平容保满脸纠结,“只是初步想法,还未正式答复,上样允诺给三天考虑的时间。” “是幕府方面又有什么变故吗?”太一见松平容保准备二次顶雷,便知道肯定还有内情。 “我也是从上样那里得知的消息,朝廷新设置了护卫禁宫的“禁里守卫总督”和统管京畿海防的“摄海防御指挥使”,卸任将军后见职的刑部卿,已经确认要担任此官职了。”松平容保回答道。 太一不禁有些蹙眉。 将军德川家茂是年初第二次上洛的,此次京中形势已经趋于平静,幕府重新掌控了京都,又少了聒噪的激进派公卿打扰,相较于第一次上洛经历,可谓舒心的很。官家和朝廷甚至为了笼络这位年轻的将军,还下旨晋其为正二位右大臣,京都再也听不到反对之声,似乎一时间又成了众望所归的天下之主。 但在风平浪静之下暗流依然涌动,雄藩四侯先后离幕府而去,现今德川庆喜又撇开幕府的职役,接受朝廷任命,积极向官家和朝廷靠拢,这局面甚至比早先更差一些,幕府变得更加孤立无援了。 德川庆喜的选择很容易理解,这位毕竟不是将军,甚至看看现今不到十八的德川家茂,德川庆喜可能觉得自己不可能再有机会上大位了,因而开始最大程度借用官家声望,通过“攘夷”的话题,来提高自己在幕政中的话语权。这实际上也是担心自己会遇到卸磨杀驴的局面,因而趁着联系朝廷的便利,在幕府面前留了一手。 不过这一手不说幕府方面了,太一都觉得挺膈应的,让本就有些“众叛亲离”的幕府更加独木难支。 “没想到义兄大人是性情中人,这种局面还想着要帮幕府一把啊。”太一了解到此局面,不禁猜测松平容保打算留京的原因。 “倒也并非如此,”松平容保苦笑,“就在月初,因不满幕府迟迟没有对攘夷下定论,水户藩激进派‘天狗党’煽动起势了。不仅是轻格武士,还纠结了一些町人、农人,最初不过百余人,据说现在人数已然过千,正通过中山道一路西进上洛。上样给了我两个选择,继续担任陆军总裁,牵头平定水户天狗党叛乱,或是重任京都守护职,负责京都防务事宜。” 太一有些无语,让他选的话,他也选留京继续干京都守护职,轻车熟路不说,起码不用再出面刺激激进势力。早先会津与以长州为首的西国激进势力已经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有传闻说长州正在秘密悬赏松平容保的人头,这种局面下,哪还有心思再去招惹东国的激进势力。 所谓两害相较取其轻,与东归负责镇压水户起义相比,留在京都德任务就不要太轻松了。 松平容保最终用足了三日的思考时间,才在最后一刻上书将军,表示愿意继续担任京都守护职,为将军和官家在京安全负责。幕府方面要卖会津面子,自然不能点破个中原因,市井无不称赞会津中将高义。 松平容保下了决心,太一则是需要再同喜连川与志子慎重考虑自家的去留事宜了。 第239章 别无选择 “单纯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是不希望您再接受任命的,这次与前次不同,幕府方面明显是有错在先,咱们完全可以顶回去,料想上样也不致于因此责罚会津。”太一还是倾向于松平容保就此功成身退的,别再趟京都这滩浑水了。 现今,越前侯松平庆永辞了身上全部的职役,彻底撂挑子不干了。接替政事总裁职的人选已经敲定,为领有十七万石的亲藩川越藩藩主松平直克。川越藩是与水户藩一样少数封地在关八州之内的大亲藩,长期以来也是深受幕府信任,这种信任仅从川越城比邻江户而设便可见一般。 川越侯松平直克能力上可能比不上有贤侯之称的松平庆永,但好在随着将军德川家茂转眼就十八了,在政务上已经不那么依赖外人,这个政事总裁的成色也就无所谓了。而德川庆喜也借此机会,辞去了将军后见职,一副支持将军亲政的做派。 其实德川庆喜在年前也曾提出辞去将军后见职的申请,毕竟将军已不是小孩子,再担任监护人有些说不过去。不过当时京中局势多变,幕府考虑到其与朝廷关系和睦,且能够更好平衡水户等亲藩中的激进势力,幕阁诸老中合力出面予以了挽留。借着此次幕府重大人事调整,德川庆喜也正式卸任。 京都守护职人选仍然是个大问题,毕竟政事总裁职、将军后见职,在将军成年后更相当于一个顾问的身份,表明幕府愿意团结亲藩共同推进幕政改革,是谁担任都不影响大局。 但京都守护职不同,这是个得罪人又费心费力的差事,既要能刚得住长州及一票激进势力,又必须能够得到官家和朝廷得信任,还得是幕府的“自己人”,实际上可选择余地并不大。 “刑部卿此次只是先行传递幕府的意思,明日上样就此事还要单独召见……”松平容保语气中有些犹豫,“此事容我再斟酌斟酌。” “实在不行,您直接建言刑部卿大人接任京都守护职算了,反正这位现在也没有其他职司。”太一玩笑道,不过也知道可能性不大,一桥藩作为御三卿,虽然地位崇高,但封地都是虚授的,在幕府大番和新军不便大量调往关西的情况下,单凭一桥藩可凑不出拱卫京都的上千人藩兵来。 松平容保听此仅仅是摇头苦笑,表示明日看情况再说。 对于松平容保表现出犹豫的态度,太一倒是能够理解。松平容保毕竟不同于太一这种商家,在自己的店中可以说一不二,其身后是庞大的会津藩,如何决策将直接影响藩内众人对他这名藩主的看法。会津人二百年来都接受的是绝对忠诚于幕府的教育,行事稍有不妥,他这名外藩入嗣的藩主,威望就会受到影响。 第二日,还未到中午,太一便又被松平容保喊道了光明寺,后者却是刚刚从二条城拜访将军回来,见面第一句话就表示自己打算接受任命。 太一闻听此言,一副看冤大头的表情,试探道:“您何至于这么想不开?” “上样也有自己的难处,”松平容保满脸纠结,“只是初步想法,还未正式答复,上样允诺给三天考虑的时间。” “是幕府方面又有什么变故吗?”太一见松平容保准备二次顶雷,便知道肯定还有内情。 “我也是从上样那里得知的消息,朝廷新设置了护卫禁宫的“禁里守卫总督”和统管京畿海防的“摄海防御指挥使”,卸任将军后见职的刑部卿,已经确认要担任此官职了。”松平容保回答道。 太一不禁有些蹙眉。 将军德川家茂是年初第二次上洛的,此次京中形势已经趋于平静,幕府重新掌控了京都,又少了聒噪的激进派公卿打扰,相较于第一次上洛经历,可谓舒心的很。官家和朝廷甚至为了笼络这位年轻的将军,还下旨晋其为正二位右大臣,京都再也听不到反对之声,似乎一时间又成了众望所归的天下之主。 但在风平浪静之下暗流依然涌动,雄藩四侯先后离幕府而去,现今德川庆喜又撇开幕府的职役,接受朝廷任命,积极向官家和朝廷靠拢,这局面甚至比早先更差一些,幕府变得更加孤立无援了。 德川庆喜的选择很容易理解,这位毕竟不是将军,甚至看看现今不到十八的德川家茂,德川庆喜可能觉得自己不可能再有机会上大位了,因而开始最大程度借用官家声望,通过“攘夷”的话题,来提高自己在幕政中的话语权。这实际上也是担心自己会遇到卸磨杀驴的局面,因而趁着联系朝廷的便利,在幕府面前留了一手。 不过这一手不说幕府方面了,太一都觉得挺膈应的,让本就有些“众叛亲离”的幕府更加独木难支。 “没想到义兄大人是性情中人,这种局面还想着要帮幕府一把啊。”太一了解到此局面,不禁猜测松平容保打算留京的原因。 “倒也并非如此,”松平容保苦笑,“就在月初,因不满幕府迟迟没有对攘夷下定论,水户藩激进派‘天狗党’煽动起势了。不仅是轻格武士,还纠结了一些町人、农人,最初不过百余人,据说现在人数已然过千,正通过中山道一路西进上洛。上样给了我两个选择,继续担任陆军总裁,牵头平定水户天狗党叛乱,或是重任京都守护职,负责京都防务事宜。” 太一有些无语,让他选的话,他也选留京继续干京都守护职,轻车熟路不说,起码不用再出面刺激激进势力。早先会津与以长州为首的西国激进势力已经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有传闻说长州正在秘密悬赏松平容保的人头,这种局面下,哪还有心思再去招惹东国的激进势力。 所谓两害相较取其轻,与东归负责镇压水户起义相比,留在京都德任务就不要太轻松了。 松平容保最终用足了三日的思考时间,才在最后一刻上书将军,表示愿意继续担任京都守护职,为将军和官家在京安全负责。幕府方面要卖会津面子,自然不能点破个中原因,市井无不称赞会津中将高义。 松平容保下了决心,太一则是需要再同喜连川与志子慎重考虑自家的去留事宜了。 第240章 多子多福 水户藩天狗党起势的消息,没过多久便在京都传开了,市井中还是发生了些骚动,隐藏在京都的激进派浪士很是尝试着制造了些响声,不过在会津藩一如既往的高压之下,骚动很快便被平息了。 毕竟天狗党是在常陆国筑波山起兵,虽然叫嚣着要一路上洛,向将军和德川庆喜陈情,但毕竟远道而来要横穿大半个东国,其间需经过的藩国不计其数,没有人觉得这帮杂牌军能够坚持下来。 水户藩藩主德川庆笃此时就在京都,这位已经去信要求水户各支藩会同藩内门阀合力剿灭天狗党叛军,并向幕府和朝廷拍着胸脯保证,会尽快平定叛乱。 随着幕府一系列留京职役的变动,太一的离京计划也受到了影响。 在松平容保再次接手京都守护职的同时,作为受朝廷任命负责京畿安全事宜的德川庆喜,为进一步巩固京都防务,向将军奏请任命松平容保胞弟、桑名藩藩主松平定敬为京都所司代,并已得到了将军首肯。 这就意味着,松平定敬和阿元最快月末就会抵京,考虑到自家姐妹都在京都,太一没道理再一个人遁回江户去。 太一私下里又回忆了一番,记得德川家茂在任时,京都应该还不至于出大问题,便同与志子商量再留京观察一段时间,不过作为留有的后手,通商屋的风帆炮舰“骏河丸”已经常驻大阪一侧的兵库港,随时待命准备跑路。 经过此次的变故,特别是萨摩、土佐等藩先后离京,幕府更加倚重起了松平容保,爱屋及乌之下,不仅其弟松平定敬获得了重要职役,他那位曾深陷安政大狱的兄长德川庆恕也被幕府赦免,解除了所有处分。 这里便不得不说,松平容保所出身的御三家之一尾张藩支藩高须藩,在幕末德川亲族中是一个十分另类的存在。 一方面,经过二百余年发展,德川家不论是宗家还是分家,普遍子嗣不丰,甚至有的藩都几代人生不出孩子来,传承危机是诸藩面对的普遍问题。而高须藩作为尾张藩所属支藩,高产得令人发指。松平容保之父、高须藩第十代藩主松平义建先后有十子,虽然有几位幼年夭折,但男丁数目仍在亲藩中是响当当的,因而高须藩很自然的走上了对外输出嗣子的道路。 这种夸张的生育能力,甚至熬走了宗家尾张藩。因尾张藩绝后,松平容保二哥德川庆恕(庆胜)作为最先输出的嗣子,出任了御三家之一尾张藩藩主,领封表高六十一万石。 不久之后,三哥松平武成出嗣石见国浜田藩,领封表高六万一千石;作为第七子的松平容保出嗣陆奥国会津藩,领封表高二十八万石;八弟松平定敬出嗣伊势国桑名藩,领封表高十一万石;最后留下十弟松平义勇继承本家高须藩,领封表高三万石,仅这已经是实打实的百万石家族了。 另一方面,所谓“汗得汗死,涝得涝死”,在多子的藩侯家中又有其他烦恼,那就是争嗣问题都比较突出,萨摩藩岛津齐彬与岛津久光兄弟便是很典型得例子。但可能是得益于老父亲给儿子们安排得太好了,高须兄弟们的关系都比较和睦。 其中很典型的一个例子,便是德川庆恕因安政大狱被迫隐退后,接任尾张藩藩主的是高须兄弟中的老五德川茂德,上位后第一件事便是过继了德川庆恕之子为继承人。德川庆恕德隐居令被解除后,德川茂德当即传位给了自己那年仅六岁的侄子(嗣子),甚至也不当尾张藩的太上皇,直接回高须藩荣养,实际上是主动将尾张藩权力又交回了自己二哥手中。 而太一还知道,根据后世历史,在不久的将来,高须兄弟们为了补偿这个厚道的老五,在德川庆喜继承大位后,令德川茂德入嗣成为了御三卿之一的一桥藩藩主。 而德川庆恕(尾张)、德川茂德(一桥)、松平容保(会津)、松平定敬(三名)四人,均在后来的幕末政治格局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被合称为“高须四兄弟”,此时正是高须四兄弟们全面走向前台的开端。 不知道是不是与松平容保待得时间久了,终于沾上了些高须藩多子的福气,太一也迎来了好消息。已经被正式纳为侧室茵卡拉玛,于月初出现了明显的妊娠反应,经过町中的医生诊断,确定是怀有了身孕。 “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你这鲤鱼旗是不是挂得太早了。”太一看着自家院子吐槽道。 这日是五月初五端午节,在岛国也当作男孩节来过。就像在三月初三上巳节,家中有女孩的会摆放偶人一样,家中有男孩儿的岛国人,会在端午节悬挂鲤鱼旗。一般旗帜的数量会与家中男孩数量相等,当有人能在自家桅杆上挂出一排鲤鱼旗时,在这个传统农业社会里,无疑是最凡尔赛的一件事。 确定茵卡拉玛怀孕之后,太一还一度担心与志子心里会有症结,不过却是低估了阿伊努姑娘的人缘,与志子甚至比太一还要显得激动一些。 这也算是不同时代人的认知差异了,这个时代的人,家族传承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与志子作为正室优先要考虑的是家族延续问题,特别是万一在她自己没有诞下子嗣的情况下,毕竟喜连川家血脉单薄得已经无法找到亲缘族群引嗣了。 当然,与志子心态如此平静也基于另外一点,那就是茵卡拉玛异族人的身份,无法对其这位正室夫人产生影响,因而她此次表现得异常积极。 “讨个好的彩头嘛!”与志子指挥着宅邸的仆人调整了鲤鱼旗高度,然后回到茶室内,继续同太一一起陪着老夫人饮茶。 今天的茶室里还很突兀的摆放了一副大铠,其实不只这里,宅邸的主厅、茵卡拉玛的寝室等地方也都拜访了古朴的铠甲,与志子也将其作为祈求“好孕”的仪式。 老夫人这些年身体依然硬朗,对于喜连川家即将有新的一代人诞下,表现得也比较欣慰,同时也勉励与志子要加把劲。 三人正在闲叙间,茵卡拉玛举着菖蒲叶子,赤着脚从茶室门前的连廊飞奔而过,片刻之后几名侍女喘着粗气追赶着跑过门口,这场景一时间将室内的三人看呆了。 “胡……胡闹!快把人拦下来,动了胎气怎么办!”老夫人显然是被吓到了,涨红着脸大喊道,一副心脏病要发作似的样子。 最后闹剧以与志子揪着茵卡拉玛的耳朵返回寝室而告终,而这些日子黑谷宅邸的日常也以琐事为主,让太一完全沉浸到了这份短暂的祥和安宁中。 当然,一切平静都是片刻的假象。好日子并未过多久,便随着德川庆喜随员遇刺事件的发生,使得京都局势再次紧张了起来。 第243章 人心惶惶 “咦,哪里来的桃子?”与志子刚从外面回来,看见茶室当中摆着一盘又大又圆的白桃,而太一正在托着一个啃着,觉得有些好笑,也顺手拿起一个问道。 “冈山藩送给义兄大人的。”太一拿出怀纸随意擦了擦嘴边的汁水,显得十分满足,毕竟岛国与天朝不同,本土传统水果品种并不多,引进蔬果品种拉动农业蓬勃发展,那是要到二战以后的事情了,此时能够满足口腹之欲的好东西真的不多。 “真积极啊,这个季节桃子刚刚熟,市面上还没见到呢。”与志子没有太一那么洒脱,可以不顾形象地抱着整个桃子啃,只是拿在手中反复把玩。 春末夏初温度回暖,桃子作为山阳道东部一代的特产开始陆续成熟,不过现在就急忙忙送到京都来的,也算是第一批果子了,主要是图个新鲜。 由于运输不便的关系,桃子在关东绝对是稀罕玩意儿,早年间,也不是出身底层町人的太一姐弟能够消费起的,因而此次光枝收到礼物后,给太一、阿元都送来了不少。 “还不是因为征长事宜闹得,冈山侯担心幕府会指派他为主将,所以提前到义兄大人这里做做工作,让帮着向幕府和朝廷吹吹风。这种层次大人物之间自然不好送钱,于是便挑了些稀罕的土特产。”太一指着身前的桃子说道。 “直接送给那位刑部卿大人不更好,京都及西国事务都是其总牵头,让会津中将大人传话有些奇怪!”与志子显然没什么胃口,说着话又将手中的桃子放回托盘中,最近她的胃口都不怎么好。 “鸟取侯倒是直接走的刑部卿的路子,不过冈山侯与刑部卿关系不大好,所以才这么兜圈子的,不过也多亏了如此,咱们才有口服呀。”太一将桃核丢到一旁的空盘中,耸了耸肩道。 备前国冈山藩和因幡国鸟取藩,理论上来说均属于池田家,往前追溯的话,其祖先都是“第六天魔王”的奶兄弟池田恒兴。 自安土桃山时代至江户时代,池田家历经织田家、丰臣家、德川家三代老板,均深受重用。 池田恒兴之子辉政曾获赐“丰臣”姓,一应待遇比照那位“太阁”大人的亲族。而由于池田辉政又是“老乌龟”的女婿,在岳父上台后也受到了器重,被德川家特准使用“松平”的苗字,池田辉政本人、其弟、其子均得到很优渥的分封,以至于池田家零零碎碎的总领也达到了百万石之巨。 幕府二百余年封地不断更替,到了此时,池田家的各小藩不算,余下冈山藩、鸟取藩两支最大,也均是三十万石的西国大藩。 为什么说两藩理论上的祖宗是池田恒兴呢? 因为冈山藩、鸟取藩两家也遇到了很多家族的共性问题,那就是绝嗣,从直系中已经找不到继承人了。 基于十分复杂的原因,两家未从本家小藩中引嗣,而是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高产”的水府老公德川齐昭头上。最终,德川齐昭侧室所出的九男茂政、五男庆德分别入嗣冈山藩、鸟取藩担任了藩主。 德川庆喜为齐昭第七子,与现今的冈山侯、鸟取侯,那是实打实的亲兄弟。 这里又需要额外说道,德川庆喜之母为齐昭正室、有栖川织仁亲王第九女登美宫吉子女王,这一半的皇家血脉,也是德川庆喜在朝廷争取支持的重要基础。 岛国有个特点,那就真的是“亲兄弟明算账”,而入嗣别家的兄弟,那就实打实把自己当做别家人了,维护的也是各自的利益,要想做到步调一致,实际上十分困难。 鸟取侯池田庆德和冈山侯池田茂政此次虽然是走不同的路子,对上反映诉求,但两家态度是一致的,就是打长州,自己绝对不牵头。不知道“老乌龟”看见自家子孙在国难之时如此推诿扯皮,会做何感想、 “真的要打仗吗?”与志子有些担心,早先因计划全家迁往江户,喜连川家已经着手处置手中的一些产业,不过此事因为最终会津确定留京而暂停了,现在听闻战事可能不可避免,如何对待在京的产业又成了麻烦事。 “参股的那些可以留着,打探消息还需要这些渠道,至于自家的店面可以陆续盘出去,将现钱抽去虾夷地那边,总归还是在自家地盘上放心一些。”虽然这么说着简单,不过喜连川家在京的生意比较杂,处置起来很麻烦,好在太一觉得时间还算充裕,“实在有困难的……我联系大阪商团那边,收益如此稳定的优质资产,也就他们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来。” “这样也好,那我代你行文给三井家去信,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与志子是个行动派,定下了基调后,当即返回内室着手操作去了。 太一在茶室中啃完第二个桃子时,多日不见的山口一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了茶室。 太一见山口一行礼坐下,随手丢了个桃子过去,笑着问道:“怎么样,新工作还顺心吗?我可告诉你,土方岁三是个管理上的人才,你到那边去可不是单纯打工的,要借此机会向人家多学着点。” “最近组里只是在忙扩充招人的事情,真没什么好学的。”山口一不以为然,“松平越中守大人安排人送来的消息,组里已经进行了核实,这次回来是跟您详细报告一声。” 太一的妹夫、桑名侯松平定敬已领兵于6月初抵达京都,入住所司代的官邸并开始办公,由于目前京都局势徒然紧张,义兄弟三人还没好好坐在一起交流过,倒是与志子随着光枝去官邸看了阿元,算是先行开展了夫人们的沟通。 京都所司代所署最先掌握了早先浪士袭击事件的后续消息,表明有大量疑似长州藩士秘密潜入京都。大家都已经认定这次肯定不再是搞个行刺那么简单,毕竟为此的话不用潜进来这么多人,但具体长州在憋什么大招,现在还没有查到,弄的在京的众人都很紧张。 第243章 人心惶惶 “咦,哪里来的桃子?”与志子刚从外面回来,看见茶室当中摆着一盘又大又圆的白桃,而太一正在托着一个啃着,觉得有些好笑,也顺手拿起一个问道。 “冈山藩送给义兄大人的。”太一拿出怀纸随意擦了擦嘴边的汁水,显得十分满足,毕竟岛国与天朝不同,本土传统水果品种并不多,引进蔬果品种拉动农业蓬勃发展,那是要到二战以后的事情了,此时能够满足口腹之欲的好东西真的不多。 “真积极啊,这个季节桃子刚刚熟,市面上还没见到呢。”与志子没有太一那么洒脱,可以不顾形象地抱着整个桃子啃,只是拿在手中反复把玩。 春末夏初温度回暖,桃子作为山阳道东部一代的特产开始陆续成熟,不过现在就急忙忙送到京都来的,也算是第一批果子了,主要是图个新鲜。 由于运输不便的关系,桃子在关东绝对是稀罕玩意儿,早年间,也不是出身底层町人的太一姐弟能够消费起的,因而此次光枝收到礼物后,给太一、阿元都送来了不少。 “还不是因为征长事宜闹得,冈山侯担心幕府会指派他为主将,所以提前到义兄大人这里做做工作,让帮着向幕府和朝廷吹吹风。这种层次大人物之间自然不好送钱,于是便挑了些稀罕的土特产。”太一指着身前的桃子说道。 “直接送给那位刑部卿大人不更好,京都及西国事务都是其总牵头,让会津中将大人传话有些奇怪!”与志子显然没什么胃口,说着话又将手中的桃子放回托盘中,最近她的胃口都不怎么好。 “鸟取侯倒是直接走的刑部卿的路子,不过冈山侯与刑部卿关系不大好,所以才这么兜圈子的,不过也多亏了如此,咱们才有口服呀。”太一将桃核丢到一旁的空盘中,耸了耸肩道。 备前国冈山藩和因幡国鸟取藩,理论上来说均属于池田家,往前追溯的话,其祖先都是“第六天魔王”的奶兄弟池田恒兴。 自安土桃山时代至江户时代,池田家历经织田家、丰臣家、德川家三代老板,均深受重用。 池田恒兴之子辉政曾获赐“丰臣”姓,一应待遇比照那位“太阁”大人的亲族。而由于池田辉政又是“老乌龟”的女婿,在岳父上台后也受到了器重,被德川家特准使用“松平”的苗字,池田辉政本人、其弟、其子均得到很优渥的分封,以至于池田家零零碎碎的总领也达到了百万石之巨。 幕府二百余年封地不断更替,到了此时,池田家的各小藩不算,余下冈山藩、鸟取藩两支最大,也均是三十万石的西国大藩。 为什么说两藩理论上的祖宗是池田恒兴呢? 因为冈山藩、鸟取藩两家也遇到了很多家族的共性问题,那就是绝嗣,从直系中已经找不到继承人了。 基于十分复杂的原因,两家未从本家小藩中引嗣,而是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高产”的水府老公德川齐昭头上。最终,德川齐昭侧室所出的九男茂政、五男庆德分别入嗣冈山藩、鸟取藩担任了藩主。 德川庆喜为齐昭第七子,与现今的冈山侯、鸟取侯,那是实打实的亲兄弟。 这里又需要额外说道,德川庆喜之母为齐昭正室、有栖川织仁亲王第九女登美宫吉子女王,这一半的皇家血脉,也是德川庆喜在朝廷争取支持的重要基础。 岛国有个特点,那就真的是“亲兄弟明算账”,而入嗣别家的兄弟,那就实打实把自己当做别家人了,维护的也是各自的利益,要想做到步调一致,实际上十分困难。 鸟取侯池田庆德和冈山侯池田茂政此次虽然是走不同的路子,对上反映诉求,但两家态度是一致的,就是打长州,自己绝对不牵头。不知道“老乌龟”看见自家子孙在国难之时如此推诿扯皮,会做何感想、 “真的要打仗吗?”与志子有些担心,早先因计划全家迁往江户,喜连川家已经着手处置手中的一些产业,不过此事因为最终会津确定留京而暂停了,现在听闻战事可能不可避免,如何对待在京的产业又成了麻烦事。 “参股的那些可以留着,打探消息还需要这些渠道,至于自家的店面可以陆续盘出去,将现钱抽去虾夷地那边,总归还是在自家地盘上放心一些。”虽然这么说着简单,不过喜连川家在京的生意比较杂,处置起来很麻烦,好在太一觉得时间还算充裕,“实在有困难的……我联系大阪商团那边,收益如此稳定的优质资产,也就他们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来。” “这样也好,那我代你行文给三井家去信,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与志子是个行动派,定下了基调后,当即返回内室着手操作去了。 太一在茶室中啃完第二个桃子时,多日不见的山口一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了茶室。 太一见山口一行礼坐下,随手丢了个桃子过去,笑着问道:“怎么样,新工作还顺心吗?我可告诉你,土方岁三是个管理上的人才,你到那边去可不是单纯打工的,要借此机会向人家多学着点。” “最近组里只是在忙扩充招人的事情,真没什么好学的。”山口一不以为然,“松平越中守大人安排人送来的消息,组里已经进行了核实,这次回来是跟您详细报告一声。” 太一的妹夫、桑名侯松平定敬已领兵于6月初抵达京都,入住所司代的官邸并开始办公,由于目前京都局势徒然紧张,义兄弟三人还没好好坐在一起交流过,倒是与志子随着光枝去官邸看了阿元,算是先行开展了夫人们的沟通。 京都所司代所署最先掌握了早先浪士袭击事件的后续消息,表明有大量疑似长州藩士秘密潜入京都。大家都已经认定这次肯定不再是搞个行刺那么简单,毕竟为此的话不用潜进来这么多人,但具体长州在憋什么大招,现在还没有查到,弄的在京的众人都很紧张。 第244章 洛阳骚乱 “爱子,来这里,小姨抱抱。”阿元张开双臂,引诱着光枝怀中的小萝莉到自己这边来。 爱子在光枝的鼓励下迈着萝卜腿,朝着阿元的方向,晃晃悠悠走到房间中央,然后又调转方向一头扎进了坐在另一侧的太一怀中。 “唉……我发现只要和太一哥哥同时出现,就很难争取到这个小丫头的亲近呢,明明哥哥不在时超级粘我的!”阿元装作生气的样子从席间起身,来到太一的位置,将爱子从太一怀中拎了出来,然后不管正冲太一伸着小手的爱子,自顾自回到了原位。 在匆匆修整几日后,新任京都所司代松平定敬终于抽出时间在官邸设宴,邀请松平容保和太一两家,算是搞了个家庭聚会。由于没有外人在,席间大伙儿都比较随意,作为家族第二代中大姐大的爱子,也“获准”出席了宴会。 可能是对自己被拎走不满,爱子在阿元的怀中闹了一会,又跑出来在室内闲逛,站在正忘我吃东西的茵卡拉玛身前,看着她圆圆鼓鼓的肚子陷入深深的沉思。 与志子这些天身体不太舒服,太一又不想自己赴宴,便把阿伊努姑娘喊了来。后者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怀孕影响,精神一直很好,当然更好的是胃口,从开宴以来就没有停过嘴,让旁人看了也很开胃。 “前几日转交给见回组和新选组的线索,也不知道查的怎么样了。话说,咱们这么放任长州没完没了找麻烦,就等着接招,这也太被动了。”松平定敬向松平容保和太一敬过酒,有些苦恼地开口,来京都之前他完全没预见到接手的工作会如此麻烦。 “毕竟现在如何处置长州仍未有定论,咱们也只能尽可能做好自己的事情。”松平容保出言安抚了自己弟弟的情绪。 这也无怪乎松平定敬郁闷,按说京都所司代主要工作是监督官家和朝廷,次要职责才是维护京中治安,不过现在他完全成了京都的治安官,陷入没完没了处置激进浪士袭击事件上。 太一见松平容保两人还未掌握长州众人在京的最新动向,最初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新选组方面调查到新消息后,应该是害怕见回组插进来抢功劳,因而还未向上通报详细进展,太一这个体制外的人反而比兄弟两人先拿到了一手资料。 “阿一让我放到新选组去锻炼,昨日回来倒是禀报了个新情况。”太一觉得这种事还是提前跟两兄弟打个招呼为好。新选组对上隐瞒是考虑争功,但太一觉得有必要让兄弟两人对可能的冲突升级有个提前准备。 “什么?” “前几日新选组的那些家伙例行搜检,在四条通一带一名为枡屋的店里发现了异常,其间不仅私藏步兵铳和子弹,还有大量火药和桐油。” “当然,你也知道,京都不少商家私底下在做一些非法的买卖,新选组那边最初仅仅以为是一般案件,将店老板枡屋喜右卫门羁押、违禁货物封存,然后便以为可以告一段落了。但奇就奇在第二天,被封的枡屋遇到了袭击,有人趁着夜色将那些火药什么的抢走了,那位‘鬼副长’才察觉出了不对,再次对枡屋老板进行了审问。”太一像是讲故事一样说着,“一审可不得了,那家伙可根本就不是什么商家,喜右卫门也不是真名,而是个脱藩浪士,透露了个重要消息……” “涉及长州?” “是的,不得不说长州的疯子们真的很敢想敢干呢,袭击中川宫殿下和义兄大人只是其计划的一部分,”太一看着松平容保道,“实际上也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他们的主要计划是要在平安京纵火,而核心目标是禁城。” “他们要劫持官家?”松平容保敏锐性很高,当即有些坐不住了,“岂有此理,这么重要的情况竟然没有报上来。” 长州藩意图在京中制造混乱并劫持官家,这绝对是一条重要信息,而新选组作为松平容保的手下,竟然没有第一时间上报,显然令后者十分恼火。因为此事如果应对不及时,真的会出大乱子的,而作为京都安危的第一责任人,松平容保绝对要承担大干系。 “你也跟他们胡闹,早知道了也不跟我说,不行!我要进宫面圣!”松平容保狠狠瞪了太一一眼。 “easy!easy!那些新选组的泥腿子们,虽然存着和见回组争功的心思,但也没有自大到想自己处理。他们让阿一去找我,就是求援的,我已经令手下的义士队配合新选组参与排查了。如果袭击禁城的话,对方埋伏点的可选范围不大,并不难锁定,想来这两日就应当有消息。”太一示意自家姐夫稍安勿躁。 松平容保显然没有太一这么坐的住,其本身对于新选组这支杂牌军,也不像太一那样有信心。 正待松平容保打算出言安排手下调兵,所属不同方的几个随从匆匆进入室内,分别趴在了太一等人耳边低语起来。 新选组已经发现了对方的据点,并且开始接战了! “速速传令光明寺的大伙,封锁三条通至四条通所有道路!”松平容保显然得到了相同的消息,也不管席间的其他人,自顾自离席出了房间。 “我也调藩兵支援!”松平定敬见状也起身,却是被太一拦了下来。 “还是我带人去帮义兄大人,这里距离禁城不远,你手下藩兵又少,还是留守为好,有突发情况也可以驰援禁城!”太一说着还看了一眼光枝三人,意思很隐晦,实际上是让松平定敬专心保护好大家的家眷。 松平定敬与太一的默契极好,瞬间t到了重点,安排手下加强官邸防御。 太一又叮嘱了一下茵卡拉玛,让其在此处听光枝安排,便带着陆战队、民兵队众人出了宅邸。 基于对新选组的迷之信任,太一对今日可能的冲突不怎么担心,本着做做样子的心态带人赶到了三条通附近开始“划水”。有时不是你不找事事情就不来找你的,却不想一行人刚刚进入坊间,便见前方十数人趁着夜色迎面奔来。 第244章 洛阳骚乱 “爱子,来这里,小姨抱抱。”阿元张开双臂,引诱着光枝怀中的小萝莉到自己这边来。 爱子在光枝的鼓励下迈着萝卜腿,朝着阿元的方向,晃晃悠悠走到房间中央,然后又调转方向一头扎进了坐在另一侧的太一怀中。 “唉……我发现只要和太一哥哥同时出现,就很难争取到这个小丫头的亲近呢,明明哥哥不在时超级粘我的!”阿元装作生气的样子从席间起身,来到太一的位置,将爱子从太一怀中拎了出来,然后不管正冲太一伸着小手的爱子,自顾自回到了原位。 在匆匆修整几日后,新任京都所司代松平定敬终于抽出时间在官邸设宴,邀请松平容保和太一两家,算是搞了个家庭聚会。由于没有外人在,席间大伙儿都比较随意,作为家族第二代中大姐大的爱子,也“获准”出席了宴会。 可能是对自己被拎走不满,爱子在阿元的怀中闹了一会,又跑出来在室内闲逛,站在正忘我吃东西的茵卡拉玛身前,看着她圆圆鼓鼓的肚子陷入深深的沉思。 与志子这些天身体不太舒服,太一又不想自己赴宴,便把阿伊努姑娘喊了来。后者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怀孕影响,精神一直很好,当然更好的是胃口,从开宴以来就没有停过嘴,让旁人看了也很开胃。 “前几日转交给见回组和新选组的线索,也不知道查的怎么样了。话说,咱们这么放任长州没完没了找麻烦,就等着接招,这也太被动了。”松平定敬向松平容保和太一敬过酒,有些苦恼地开口,来京都之前他完全没预见到接手的工作会如此麻烦。 “毕竟现在如何处置长州仍未有定论,咱们也只能尽可能做好自己的事情。”松平容保出言安抚了自己弟弟的情绪。 这也无怪乎松平定敬郁闷,按说京都所司代主要工作是监督官家和朝廷,次要职责才是维护京中治安,不过现在他完全成了京都的治安官,陷入没完没了处置激进浪士袭击事件上。 太一见松平容保两人还未掌握长州众人在京的最新动向,最初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新选组方面调查到新消息后,应该是害怕见回组插进来抢功劳,因而还未向上通报详细进展,太一这个体制外的人反而比兄弟两人先拿到了一手资料。 “阿一让我放到新选组去锻炼,昨日回来倒是禀报了个新情况。”太一觉得这种事还是提前跟两兄弟打个招呼为好。新选组对上隐瞒是考虑争功,但太一觉得有必要让兄弟两人对可能的冲突升级有个提前准备。 “什么?” “前几日新选组的那些家伙例行搜检,在四条通一带一名为枡屋的店里发现了异常,其间不仅私藏步兵铳和子弹,还有大量火药和桐油。” “当然,你也知道,京都不少商家私底下在做一些非法的买卖,新选组那边最初仅仅以为是一般案件,将店老板枡屋喜右卫门羁押、违禁货物封存,然后便以为可以告一段落了。但奇就奇在第二天,被封的枡屋遇到了袭击,有人趁着夜色将那些火药什么的抢走了,那位‘鬼副长’才察觉出了不对,再次对枡屋老板进行了审问。”太一像是讲故事一样说着,“一审可不得了,那家伙可根本就不是什么商家,喜右卫门也不是真名,而是个脱藩浪士,透露了个重要消息……” “涉及长州?” “是的,不得不说长州的疯子们真的很敢想敢干呢,袭击中川宫殿下和义兄大人只是其计划的一部分,”太一看着松平容保道,“实际上也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他们的主要计划是要在平安京纵火,而核心目标是禁城。” “他们要劫持官家?”松平容保敏锐性很高,当即有些坐不住了,“岂有此理,这么重要的情况竟然没有报上来。” 长州藩意图在京中制造混乱并劫持官家,这绝对是一条重要信息,而新选组作为松平容保的手下,竟然没有第一时间上报,显然令后者十分恼火。因为此事如果应对不及时,真的会出大乱子的,而作为京都安危的第一责任人,松平容保绝对要承担大干系。 “你也跟他们胡闹,早知道了也不跟我说,不行!我要进宫面圣!”松平容保狠狠瞪了太一一眼。 “easy!easy!那些新选组的泥腿子们,虽然存着和见回组争功的心思,但也没有自大到想自己处理。他们让阿一去找我,就是求援的,我已经令手下的义士队配合新选组参与排查了。如果袭击禁城的话,对方埋伏点的可选范围不大,并不难锁定,想来这两日就应当有消息。”太一示意自家姐夫稍安勿躁。 松平容保显然没有太一这么坐的住,其本身对于新选组这支杂牌军,也不像太一那样有信心。 正待松平容保打算出言安排手下调兵,所属不同方的几个随从匆匆进入室内,分别趴在了太一等人耳边低语起来。 新选组已经发现了对方的据点,并且开始接战了! “速速传令光明寺的大伙,封锁三条通至四条通所有道路!”松平容保显然得到了相同的消息,也不管席间的其他人,自顾自离席出了房间。 “我也调藩兵支援!”松平定敬见状也起身,却是被太一拦了下来。 “还是我带人去帮义兄大人,这里距离禁城不远,你手下藩兵又少,还是留守为好,有突发情况也可以驰援禁城!”太一说着还看了一眼光枝三人,意思很隐晦,实际上是让松平定敬专心保护好大家的家眷。 松平定敬与太一的默契极好,瞬间t到了重点,安排手下加强官邸防御。 太一又叮嘱了一下茵卡拉玛,让其在此处听光枝安排,便带着陆战队、民兵队众人出了宅邸。 基于对新选组的迷之信任,太一对今日可能的冲突不怎么担心,本着做做样子的心态带人赶到了三条通附近开始“划水”。有时不是你不找事事情就不来找你的,却不想一行人刚刚进入坊间,便见前方十数人趁着夜色迎面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