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后莺啼》 1.重生 中原有国,名为大端,立国二百一十九年,利贞十七年,成哀帝薨逝,宣明太子继位。 宣明太子者,名为妥曜,母谢太后,生而大吉,弱而能言,长即敦敏,舞勺之年登基,严法重礼,有明君之势。 ——《大端国志》 乾元宫中,元怀帝寝殿。 数位御医聚集偏室,皆是愁眉不展,面容惨淡。 原因无他,不过是为那刚刚即位三月的小皇帝。 这位小皇帝突发高热,多日昏迷不醒,京中流言纷飞,皆说他福薄。 太医院的太医们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孝慧谢太后现端坐于正殿内,坐等着这些太医们给出个说法来。 在座所有人都知道,这给不出说法,便要给出脑袋。 太医们从未碰到过如此棘手的事情,皇上明明脉象平和,气息顺畅,怎么诊都是健康的体魄,与寻常人睡着的样子没什么两样。 可就是醒不过来。 他们已是什么法子都用了,如今不过是坐在这等死罢了。 这干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太医的名头,屁股底下还没做热乎,脑袋倒是要交出去了。 太医们几是要落下泪来。 现在距太后给出的最后时限只差半个钟头了。 一时间,偏室内愁云密布,有几个太医思及家中老母妻儿,更是偷偷用袖角拭去眼泪。 在一片寂静中,千层底摩擦青石板的声音,就分外明显。 那步履声不知怎的,竟是越来越快。 有人往这边来了。 太医们均是侧头向门望去,心脏咚咚作响,双手颤动不已,眸中带有绝望之感。 那门终究还是被一下子推开了。 背着廊外昏暗的光,浮现了张欣喜若狂的脸庞。 “各位大人们”,内监尖利颤抖的声音响起,“皇上,他,他醒了。” 太医们一下子软了身子。 此时随着门打开,他们才听到那跪在殿外,数百乾元宫内监宫女隐隐传来的哭声,为得都是他们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命。 与此同时,孝慧太后也是热泪盈眶,拽着身边一锦衣少年往龙床上奔去,那少年手被拽的生疼,呲牙咧嘴。 甫一站定,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手从太后手中挣开了。 太后隐晦的瞪了少年一眼后,直接将龙床上层层叠叠的纱帐掀开大半。 刚刚清醒的元怀帝被涌进的风流吹了个正着,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身子。 他抬眼看去,又让来人一身金灿灿的华服给闪了眼睛,直接避过头去。 多年来的隐气吞声让他将所有不满咽回肚中,但下一刻,他却暗中瞠大了眼睛。 身下的床铺是如此柔软…… 元怀帝的瞳孔如同地震般颤动,呼吸也加剧了些许,不过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皇儿,你如何……” 谢太后边说边向床上扑去。 “母后,儿臣大病初愈,此刻想要先歇下了。”话语里很是虚弱的样子。 太后把顶到嗓子眼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母后,太医到了,先让太医给皇兄看看吧。” 孝慧一转头冷声道:“还不快滚过来。” 那跪在地上的太医闻言滚了过来,太后起身放下帘子,早有宫人拿着软凳放到了她的身后。 太医将手虚虚搭在龙脉上,良久后松了一口气。 太医回头答道:“回太后,皇上只要清醒过来,就能饮食汤药,不会像之前那样无法治疗,现下多日未能正常进食,好好调养滋补着就行。” 太医刚刚余光瞄了元怀帝一眼,皇上用一只手臂挡在眼睛上,压根没有搭理他的打算。 “皇儿,既然如此,哀家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好好养身子吧。” 元怀帝还是一声不吭,似是睡过去了。 孝慧太后没等到回音,只好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回了自己的庆福宫。 热闹了数日的乾元宫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有几名太医仍然留守在这里。 元怀帝驱散了身边守着的宫人,才放下了搭在眼睛上的手臂。 那明黄云纹袖子上早已被泪水浸透了。 此时,在那无人的大殿中,才传出这位帝王的抽泣声。 他明明被一剑捅穿了身体,手里还抱着那人温热的尸体,整个皇宫被北夷人的铁蹄踏破,哪曾想一醒过来,却又见到了这般场景? 大喜大悲下,元怀帝虚弱的身体很快经受不住,竟不知不觉的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看到了同样的乾元宫。 不过它却空旷了许多,没有明亮的烛火,没有华丽的装饰,他一人睡在空荡荡的床榻上,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棱,照在他饱含疲惫的脸上。 殿门也是大开,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很快,便有一美人身着白衣提裙踏月而来,停在了他身前。 妥曜似是有所察觉,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人影从模糊一点一点的收聚,渐渐变得清晰,却是一张流着泪的脸庞。 女子一双含情目中流下剔透的泪水,极美,却让他极痛。 “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女子语气中似有哀怨。 妥曜慌乱至极,他匆忙站起身来想要解释,脑袋却剧烈的疼痛起来。 眼前的女子身形渐渐模糊,元怀帝不顾形象地奋力去抓,可只能眼睁睁看她消失于面前。 他傻呆呆的杵立在原地,慌乱的看向四周,空荡荡的一切,没有那人半点身影。 这里太大了,只剩他一个人…… 不! 他不要再待在这里,不要! 下一刻,眼前场景骤然崩塌,元怀帝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怔愣了片刻后,将双手伸到自己眼前。 现在的这双手上只有常年执笔握弓的老茧,还没有布满伤疤,指甲里也没有充满污垢,干干净净的。 妥曜试着屈伸手指,也没有半分的疼痛。 天快亮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世间,居然还有重来的机会! 饶是多年隐忍沉稳如他,也忍不住心神激荡起来。 他早已不是前人,事情绝不会再像前生那般。 那么,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 难道还要将她拉入尸山血海之中吗? 万一她仍如前世一般的结局…… 妥曜闭上眼睛,痛苦地摇摇头,不再想那鲜血崩开的一幕。 更何况,现在的她还只是个孩子。 妥曜无奈嗟叹,暗自下定了主意。 如果老天恩赐,她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他绝不会放手。 若是不出现,便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去寻她踪迹,护她一世周全。 那些诡谲阴暗的、令人作呕的、接下来要经历的一切,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元怀帝用手轻轻抚上自己规律跳动的心脏,眼神愈加幽暗深邃,似是有光芒在他眼中渐渐收敛,直至毫不惹眼,只剩一双漆黑瞳仁。 时间有的是,不着急,要慢慢来才是。 妥曜此时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此时正在生死中徘徊。 新帝即位,政权交替,每一次新势力的崛起都伴随着旧势力的消亡。 成帝末年的冬天,颜妙常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百年世家,开国功臣,也抵不过当权者的一道旨意。 颜家九族,七百多人口的血,在斩首的那一天里融了菜市口一个冬天的积雪。 妙常因生活在千里之外的柳村,才能逃过一劫。 妙常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那一天,顺天府城的官兵们踏碎了柳村的平静。 那天早上,她还跟乳娘撒娇耍痴,只为了多吃一块牛乳糖。 “小姐,再吃的话,你这小牙就要成虫窝了。” 乳娘不由分说地就要从妙常攥紧的小手里拽出牛乳糖。 小妙常一看手里的糖要被收走,登时着了急,脆生脆气的恐吓道:“我以小姐的身份命令你,不许……啊啊。” 那糖还是被毫不留情的收走了。 妙常哇的一下便哭出来。 乳娘无视妙常的恐吓哭闹,俯身将挣扎的小妙常抱起放到旁边的小木墩上,就自顾自的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妙常坐在木墩上,将自己缩成一团,抽抽噎噎,把小脸皱成了包子样。 她委屈极了,她可是颜相最小的孙女! “小姐,快随奴婢进屋吧,一会儿着凉了怎么办?”说话的人是含霜,在柳村里只有她们主仆三个人。 妙常却背过身去。 含霜近前一看,却看见了妙常红通通的眼睛。 含霜长了妙常几岁,此时也是个孩子,见妙常哭,登时手足无措,没有了主意。 过了一会儿,只听妙常委屈道:“含霜,你说祖父怎么还不接我回去?” 含霜哑言。 颜家乃是百年书香世家,一向注重规矩,教养良好,小姐是颜家大爷的小女儿,是如夫人所出,但却自小受尽宠爱,出生就享受了与嫡出相同的待遇。 如夫人自幼与夫人形影不离,夫人不忍她远嫁,再无相见之日,才求了大爷娶了如夫人,如夫人身娇体弱,只得了小姐一个孩子,爱得不行。 除此二人之外,大爷并无任何妾室通房。 颜相也很是疼爱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孙女,京中无人不知颜相家最娇宠的小孙女。 可小姐四岁时候莫名其妙生了一场大病。 病还没好,一家之主颜相就不知怎的,执意将小姐送到了柳村,说是要回老家修养,一待就是近两年的时间了。 无论怎么说,丞相府的孙小姐都不应该被下放到柳村这里来。 柳村位于武山府城,与京城隔着四郡七省,是大端的最北之地。 这里生活疾苦,走石风沙,妙常一下就从千娇百宠的世家小姐变成了乡下丫头,哭过也闹过,最后也只能接受。 妙常将含霜的无言看在眼里,心里面越来越委屈,哥哥姐姐们都在京城享福,锦衣玉食,自己却要住在偏僻的乡下老家,粗布麻衣,连糖都吃不成。 最关键的是她都要记不清娘的样子了。 她想爹娘,想祖父,想大娘,想哥哥姐姐们…… 2.逃亡 妙常小小的心里还经受不了如此汹涌的情绪,忍不住再次小声抽噎起来。 含霜站在后面,听着自家小姐的哭声,心里很不是滋味,也跟着红了眼眶。 “含霜,你带着小姐去找村头的小姐妹们玩耍玩耍,快去吧。” 林乳母如此说道。 含霜回头,只能看见林乳母晾衣服的后脑勺。 妙常还是倔强着不肯起身。 乳母软了口气,“小姐快去吧,回来老奴回来给你作甜汤。” 含霜觉着林乳母的声音比之往常要暗哑低沉许多,就晓得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妙常撇了撇嘴,直着小腿从木墩上蹦下来,肩膀还一耸一耸的。 她将自己的小肉手塞进含霜的手里,仰起抽泣着的小脸,含霜轻轻拭去她脸上的金豆豆,轻声哄着她。 两人便相携去玩了。 多年之后,妙常只记得那天早上林乳母站在那里的背影,温柔而强大。 农家孩子没什么可娇弱的,就算是凛冽冬日,也始终有孩子们三五成群在村口玩,穿着长辈缝的破布棉衣,臃肿着身子,带着小毡帽,就算是脸冻得皲裂了也是不肯回家的。 妙常此时鼻子还是一抽一抽的,通红的眼睛却透露出些许开心来。 村口其他小朋友们一见到妙常来,立刻惊喜起来。 冬天里妙常是很少能出门的。 毕竟是小孩子,能跟同龄人在一起,也让妙常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 几个女孩们很快叽叽喳喳的围在了一起。 没过多久,妙常脸上已经完全沉浸于玩乐中,含霜陪着她们玩耍,注意力始终聚焦在妙常身上。 冬日的暖阳光照在莹白的雪上,各家各户的炊烟渺渺升起,直冲那太阳,也是告诉孩子们到了午饭时候了。 小孩们早都饿了,便个个嚷嚷着要回家吃饭。 妙常脸上依依不舍,但还是顺从地牵住了含霜的手。 此时,身后却响起了整齐的马蹄声,所有的小朋友都好奇地向后看去。 在柳村里,是没有人家能养得起马的。 含霜走前几步眺去后脸色一变,转身拉着妙常就走。 妙常心中疑惑,含霜此时越走越快,已叫她有些跟不上了,此时两人早就走出他人的视线。 含霜的脸色越来越焦急,奈何妙常的小短腿再怎么捣得飞快,也跟不上。 含霜干脆俯下身下来,一下子将妙常扛到肩膀上,直接往家的方向飞奔去。 “林乳母,林乳母,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林乳母闻言骤然转身,手中的簸箕应声而落。 妙常被含霜用力抱着,懵懂的看向两人。 乳母看见妙常清澈无辜的眼神心中大恸,急忙跑向屋子,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裹来,用力塞到了妙常的怀里。 妙常被乳母的行为吓了一跳,鼓了鼓小肉嘴巴,便要哭出来。 乳母爱怜地抚了抚妙常的额发,将妙常从含霜手中抱出,紧紧搂在自己怀里,重重地亲了亲妙常的脸颊好几下,眼泪也成串落下,尽数滴在了妙常的衣服上。 她不错眼珠地看着妙常,仿佛怎么也看都看不够。 “小姐,莫忘了相爷最后说的话,你……是颜家最重要的宝物。” 妙常眼中含泪,小手使劲攥紧乳母的衣领。 小孩的直觉告诉她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你带着小姐往北面跑,先跑的越远越好,无事自然好,若是有事,你知道给如何做。”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林乳母对此早有准备,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毫不惊讶。 京中颜家已经数月没有任何消息递出来,连半点消息都没有,怕是早就被人看顾起来了。 可见事情已到了极其糟糕的地步,只怕此时颜家已是大厦将倾了。 林乳母思绪百转,哭着将含霜和妙常推出门外,含霜强忍泪水,拉着妙常就往小路跑去,柳村里曲巷交错,她们未必逃不出去。 妙常此时手足无措,只能任人摆布。 林乳母看着妙常远远离去的小身影,终是忍不住,大喊道:“小姐,你莫要怨颜家,莫要怨……这是命,是命啊!” 等到林乳母看不清妙常身影,她才抹了抹眼泪,内心盘算起来。 此处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消息闭塞,不知京中具体的情况,前来抓小姐的人应当只是接到命令的府兵,在柳村这个地界,他们未必敢放肆。 更何况,生活在武山府城的人,对柳村都有一种天然的敬畏。 这可是颜家发起的地方。 这些人高马大的兵士们前来抓一个还未总角的小丫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 乳母将院子里的草垛子推翻,拿着几个油坛子,把整个院子和屋子洒了个遍,又从屋里抱了个草人出来。 那草人制的妙极了,穿着衣服鞋子,头上甚至还有扎成的两个小辫子。 她将草人紧扣在怀里,使其不露出脸来,远远望去,就像抱着个孩子一般。 在外面隐约有嘈杂声传来的时候,林乳母用火石将院子各处点燃…… 等到十几个府兵来的时候,对着熊熊大火傻了眼。 有一小兵眼睛尖,隐约从火中看到林乳母站在院中,连连大喊道:“那奶妈手里抱着颜小姐,快把人抓出来,快!” 乳母仿佛听到那小兵的喊叫声,竟一转身抱着手中之物走进了屋子。 府兵们来不及思考,只能着急忙慌的救火。 可火实在是太大了…… 直到天色暗沉,村里人和府兵们才扑灭这熊熊大火。 府兵们满脸脏污,两个胳膊抬不起来,早已累瘫在原地。 他们强打起精神进屋,只从屋内发现烧焦的尸体和些许衣物,有几个心软的小兵背过头去,不忍看这幅人间惨像。 似是他们中的头头说道:“这里只有一具尸体,我们将整个村子和周边都搜搜……。” “那颜小姐不过四五岁年纪,这么大的火怕是灰都不剩了吧!”有一隐带忿恚的声音打断了那头头的话。 在场的人里面,没有一个人心里是好受的。 那头头叹了口气,没在意小兵的话,“一会儿等着二虎他们回来,看看他们有没有收获吧。” 话音未落,就有两个兵走了进来。 当时火起了没多久,头头便派出两个兵去打探消息和搜寻。 “……村里的孩子们都说颜小姐中午时分回了家,身边虽说跟了个丫头,但那丫头比颜小姐大了好几岁,奶娘抱着的就是颜小姐,丫头怕是跑了。” “那咱们把这个丫头找出来,看能否将功赎罪,若是找不出来,便……” 头头这样说,众人心里都有了谱,丫头跑了这么久,八成是找不回来了。 他们丢了颜小姐,丫头也找不到,回去实在无法交差,一顿板子都是轻的,干脆瞒了那丫头的存在,还是能少挨点是点。 府兵们留下几个人看守,其他人连口气也没歇连夜赶回府城,喧嚣了一整天的柳村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柳村里的人再唏嘘嗟叹,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那天她们从家中跑出来,在庄稼地从包袱里拿出乞儿衣服换上,那时人们几是都聚集在别处,她们才能不惹人注意的顺利逃出。 逃出柳村后,两人大冬天里走了好几天的路,却一个人都看不见。 越往北走,就越是荒凉。 林乳母给的包袱除了衣服和几两碎银子外,还有些许干粮和水,可干粮和水很快就要没有了…… 那时候,别说妙常,就连含霜都要绝望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个商队恰好经过,两人侥幸跟了上去,靠着给行脚商人们纳鞋底和缝衣服才混了口饭吃。 她们两个只能在装杂物的马车里寻个空睡,每天有两个杂粮饼和一碗汤,这么走了两个月,也度过了寒冬年节时候最冷的时候。 两个月时间里,含霜从没让妙常下过马车。 含霜心里有盘算,这些行走商人们来去无踪,走南闯北,是最好的藏匿行踪的人选。 后来商人们到了一个小镇休整过后,就再也不肯带着两人了。 含霜本打算带着妙常在这个小镇里藏身,可却打听到柳家村一夜空村的消息。 一整个村子的人,一夜间人去屋空,有几个歇脚的人路过那里,本想歇息一番, 哪里想到整个村子生活气息尚存,牲畜都在,就是一个人都没有…… 那几个人差点被吓疯了,一路飞奔出村,带来了这个惊悚的消息。 人人皆说柳家村里的人触犯了天威,是神仙施法将这些人变到地狱里去了。 回去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就此破灭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妙常听说了此消息悲痛惊惧,精神恍惚,看着呆呆傻傻的,含霜心中担心妙常,不注意之下身上仅有的银子也被偷了…… 两人至此成为了货真价实的乞儿。 含霜强耐住心中悲伤,还是赶快带着妙常离开小镇。 大端已经不安全了。 无论怎样,她不能让小姐出事。 3.去处 冬去春来,柳条刚刚抽芽的时候,宣明太子举行了登基大典,正式成为了一国之君。 国君登位,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这股喜庆劲儿也从京城蔓延到吴滩边城。 含霜身上破布褴褛,怀里揣着个杂粮馒头,如同鱼儿般灵巧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因新帝登基,官府发了足足五天的粥粮,若没有这些,她和小姐两人怕是要饿死在这荒城了。 含霜脚程快,成功护着最后一个馒头回到了两人寄身的破庙里。 走到吴滩边城,含霜的心也放下一大半。 这里是大端的极北之地,外面便是一望无尽的沙漠,隔绝了北夷与大端两国,追兵好似搜寻了前两个供给城后就放弃了,并没有追到这里来。 官府们也拿不准主意,不知道这颜小姐是否还在人世。 他们连续戒严了好几个城镇,搜寻不到任何消息,也没人见过大冬天还在外面游荡的五六岁女童,于是他们也就放弃了。 “小姐,你快吃吧,奴婢跑回来的,这馒头还是热的呢。”含霜将手中的馒头递出去,蜡黄的小脸上透出红晕来。 妙常接过后,并没有狼吞虎咽地将馒头塞入嘴里,反而迟疑的看向含霜。 含霜不期然间撞上了妙常隐含期翼的漆黑眼眸,鼻头一酸。 天子之喜,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赦了罪大恶极的犯人,赦了赋税徭役,宽宥万民,可这份名单里……没有颜家。 颜家被人有意无意的遗忘了。 妙常从含霜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缓缓低下了头去,一口一口的吃着馒头。 妙常没有流泪,她已经很少哭了。 含霜俯身坐在妙常旁边,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无声安慰着。 妙常用枯瘦的手指紧紧握住胸前的玉竹,似能从中汲取力量,这块安山玉所雕琢的小小玉竹,是她过往生活的唯一证明。 君子如竹,虚怀若谷。 这是大端高祖皇帝对颜家先祖的评价。 颜家先祖颜成徽是高祖皇帝身边最重要的文人谋士,据传两人自幼相识,能一桌饮酒,醉谈诗文,同塌而眠。 后来高祖成事,将安山玉尽数赐予颜家,安山玉玉质通透为世上之最,产量极少,世人趋之若鹜,却只属于颜家。 颜家世代都将安山玉雕成各式玉竹,随身携带,衣袍袖口处也经常用二三竹叶点缀,以示荣宠与尊贵,也是不忘本心的警醒。 颜家如今满族尽屠,世上便再也没有安山玉竹和颜家风骨。 妙常自小最熟悉的味道是墨香。 那墨香萦绕鼻端,往往伴随着墨香的就是祖父、父亲和几位哥哥的怀抱,她被那种味道包围着,是满满的安全感。 她会好奇地抓住哥哥们故意在她眼前晃着的衣袖,在雪白绣金线的衣服上留下带有汗渍的小手印,小手印就印在那几片竹叶旁,在哥哥们详怒的脸色下咯咯偷笑,笑得小身子挺来挺去,像一尾抓不住的小鱼。 如果是祖父和父亲,她是不敢这样淘气的。 欺君与大不敬的罪名,颜家倒的何其冤枉。 妙常缩手缩脚地躲进含霜的怀里,渐渐进入了梦乡。 当第二日的阳光透过窗棱的缝隙照在妙常通红的小脸上时,妙常正嘴角擒着笑意,睡得香甜。 含霜轻手轻脚地把旁边的妙常抱起,想要放在避风处,让她再睡一会儿、 含霜抱起她刚勉强从地上站起,脸上的笑意却僵住了。 怀里的人实在是太热了,那热度透过薄薄的布料,烫着含霜的皮肤,却冷透了她的心。 含霜轻晃妙常的身子并不断叫着她,可妙常没有丝毫醒过来的迹象,兀自睡得香甜。 含霜一下就腿软了。 这个时候,她们怎么可能生得起病啊? 怎么办? 对了,去求求大夫! 含霜刚放下妙常,跑出去的步伐却顿住了。 小姐失去意识,她不能把小姐一个人放在这里。 怎么办?怎么办? 含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 她终是下了一个决定! 与其这样说,不如说她早就有所盘算。 她们两人无家可归的女孩实在是太危险了。 小姐现在还小,可等到身量渐长,样貌长开,必会招来是非。 她们不能一辈子活在泥里。 含霜三步并做两步出了庙门,叫来前面一个满脸疤癞的小乞丐。 那小乞丐见着含霜叉着脚,拧着腰的凶样,笑嘻嘻的蹭了过来。 他可不敢惹这个凶婆娘。 “你去,把前大街的陈娘叫过来,就说我答应她的要求,不过要她亲自来请,人来了,这两文钱就是你的。” 那疤癞脸听见却不动,还死盯着含霜手中的钱。 含霜提起一口气,飞起一脚就将那小疤癞踹出两个跟头来,中气十足的吼道:“还不快给我去。” 而后,含霜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小乞丐看见不着人了,立马从地上蹦起来,啐了一口,揉着屁股就跑了。 话说那陈娘,年轻时候可是这吴滩边城数一数二的风流人儿,端的是眼中情,眉间意,满身的妖娆妩媚。 她是一等一的歌姬,只卖艺不卖身。 红衣酥手黄藤酒,达官贵人争相留,清歌一曲樱唇起,雪起风飞清凉日。 陈娘自称唱法独成一家,取名为三日绕梁腔,可知她有多骄傲,有人说她声如脆铃,叮铃叮铃游荡满屋,三日绕梁名副其实。 可她完了,突然唱不了了。 三日绕梁的声名没传出来多久,陈娘的嗓子突然倒了,她这朵花似是被抽取所有水分和颜色,败了。 三日绕梁腔也成了一个笑话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是这世上最最令人悲痛的事。 美人年轻时候独领风骚,得罪了不少人,银钱又被一个薄情人做生意赔光了,后不知怎么的,有位官夫人对她始终意难平,竟将她赶出了吴滩边城。 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前些日子,她刚回来,就住在前大街,离她们这个破庙不远,就晓得她混的不如意。 含霜两人碰上她实属偶然,她和小姐从前大街回来,迎面就撞上了这个女人。 陈娘欢场里泡得久了,一打眼就直勾勾地盯着小姐,含霜张嘴就骂了几句,那陈娘也不动气,反而私下里找了含霜。 她想从含霜手里把妙常要下来。 对外,妙常与含霜都是姐妹相称,陈娘认为含霜是可以拿主意的人。 陈娘甫一见到妙常,便是眼前一亮,她年轻自持美貌才华,待到墙倒众人推时才发现独木难支的窘迫,但她却陷入了很尴尬的一种境地。 像她们这种女孩子,大多是从牙婆手里买下来的,但凡条件好些的,银钱都要赶上普通农家快一年的花销。 可就是这样条件好的,陈娘也不一定能看不上,她心里始终憋着口气,一定要教导出个顶拔尖的人来,把其他人全部踩在脚下。 陈娘对于自己的传承者是不肯有丝毫将就的。 陈娘一眼就看出妙常隐藏在灰泥底下的,那张极清丽绝尘的脸。 养这么个小女孩,给口吃的就好,她还能伺候人……加上这张脸,绝对是不亏本的买卖。 陈娘心里是不想要含霜的,一是含霜大了,主意正,二要是含霜在,妙常肯不肯亲近她就是两回事了。 ‘吱呀’一声,陈娘推开了破庙的门。 含霜这才松了口气。 要是陈娘不来,只怕她与小姐注定分离了。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 陈娘一进来,就看到妙常脸上不正常的红晕。 她柳眉竖立,急忙关门近前,“得赶紧看大夫,一会儿孩子烧坏了。” 陈娘伸手便要去搂。 含霜用手紧紧扣住妙常的身体,陈娘使了些力气,竟抵不过她。 陈娘诧异地看向含霜,含霜眸中含泪,表情坚毅果决,像是要狠狠咬她一口的小兽一般。 陈娘被她惊到了,倏地一下缩回了手。 “……你这是干什么?” 含霜抱着妙常,干脆利落地跪在了地上,不发一言。 不知有意或无意,因含霜跪地的动作,本是埋在她怀中的妙常侧出了半个身子来,此时妙常的小脸是干净的。 因她高热,含霜便打湿自己衣服,给她擦脸降温。 这破庙的光线暗极,妙常的脸色却是白得透亮,显得那烧红甚是触目惊心,她脸上挂着笑模样,上唇轻翘,隐约露出几粒小米牙来。 无端的便惹人疼。 只可惜,那眼睛是闭上的,要是张开双眼,不晓得是如何灵动。 含霜察言观色,悲怆道:“求您收下我们姐妹吧。” 陈娘语塞,半响后回道:“先别说这个,带你妹妹看病要紧。” “我们姐妹命苦,活着也艰难,如果再分离,便是死也不愿。”含霜低头,暗哑着嗓子说道。 谁都不能从她手里带走小姐。 “妙常不像我这种没心肝的东西,她从小不在娘身边,您对她好,她定会真心孝敬您的。” 陈娘明显是犹豫了。 她这时候算是看出来了,要想带走妙常,这含霜是必须跟的。 可是放弃的话……陈娘看着妙常的小脸,实在是不甘心。 比起寻常女子,陈娘更加注重女子形容,要是妙常这么养在外面,定是全毁了,这么想想,她竟有些心疼起来。 反正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那寒霜大了几岁,现在正是得用的时候,长得也算可人,尽早嫁出去,还能得份聘礼。 这样想着,陈娘便做好打算。 “看你们姐妹可怜,快起来吧,要是真病出个好歹来,老娘可就不要了。” 含霜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4.远离 “东西收拾好了没啊?马车就要到了!” 脆生生的女声响起,妙常听到后忙放下手中事物,干脆答道:“好了,已经好了,现在就出去。” 妙常忙把包袱背上,快步走出了房门。 含霜早就在门外等着,就要接过她身上的包袱,妙常暗暗对她摇了摇头。 自从上次大病修养后,此时已是开春。 妙常的病养了好几个月,陈娘的脸色便越来越臭,不过好在最近是大好了。 陈娘本想回到此地养老,可曾经‘故人’并没有放过她,她被第二次赶出了吴滩边城。 最近这段时间,妙常觑着她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不多时,从门内走出个与妙常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她梳着小丫髻,身上衣物算不上华贵,却干净整齐,加上清秀的小脸,总的来说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清菡师姐,你出来了。” 妙常几步向前,牵住小女孩,眼中真挚,没有半分等人的不快。 小女孩表情嫌弃,却还是任她牵着。 现在是春寒时候,妙常的小手已是有些发凉。 小女孩温热的手掌回手握住她的,开口道:“一会儿师傅出来,你只管嗯嗯啊啊的就好,且要看我周旋。” 妙常见她心情不错,大胆问道:“师姐可知咱们去哪?” 小女孩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还能去哪?背井离乡,躲得远远的,继续往北走呗。” “那岂不是出了大端?”含霜忍不住惊呼,立马收获一枚白眼。 妙常也垂下头,掩住神情中的复杂。 “站在外面做什么?进马车里去,要是生病了不是还得我伺候你们。” 陈娘突然出现在三人身后,三人赶忙侧到一边让路。 说罢,陈娘俯身上了马车,妙常不敢说话,跟在师姐的后面上了马车。 一行人皆是缄默。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只听马夫道:“夫人,前有御女马车经过,我们避让一下。” 马车随即靠边停下。 “御女?师傅,咱们这也有御女?”清菡问道。 妙常也竖起了耳朵。 陈娘打开车窗,把身子向后靠,给两人让出空来,言道:“她们赶几个月的路,到了上京,以后可就是宫里的娘娘了,既是碰上了就看看吧,这热闹也不是时时都有的。” 清菡闻言一下爬到窗边,妙常比她慢了些,窗沿上便露出两对眼睛来。 那是一辆朱轮华盖马车,由两匹品相上等的马匹拉着,车身华丽,流苏垂摇,前后各有一队护卫护送,颇为威风。 清菡上下打量了自己所处的这个狭小空间,这青油布搭成、灰扑扑的一块地方,她垂下头来,掩盖住了所有的艳羡和不甘心。 这只是路上的一个小插曲罢了。 妙常几人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到了北夷乌山。 陈娘在被赶出吴滩边城的十数年里,便寄身与这里,此地鱼龙混杂,来往行走之人众多,她用尽以往累积的所有人脉,才在此处有了一个容身之所。 妙常这才算是真正的安定了下来。 此时的上京,御女的选择也刚刚开始。 京中贵女们皆是紧张又兴奋,这少年天子,英武俊秀,又有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不知是哪个女子有福,能与天子成就少年夫妻,琴瑟和鸣。 通过层层选拔的御女们统一居住在秀仁宫,等待最后的殿选。 烈日当空,空中无云,正是百花开放的好时候。 一个个娉娉婷婷的御女走在宫中的石子路上,打头那位长了张银月盘的脸,大眼睛扑闪闪的,与其他御女脸上的紧绷僵硬不同,这位昂首挺胸,浑身放松,施施然如家中庭院散步一般。 只见她柳腰轻摆,行走举止毫无错处,端的是雍容华贵,风姿绰约。 “皇兄你看,还是婳儿最为出色,旁人不过尔尔,畏畏缩缩的,实在小家子气。” 这些从大端各地来的贵女们,在这位小王爷眼中,成了最不起眼的陪衬。 元怀帝淡然一笑,“谢家惯会教导。” “咱们三人一同长大,现如今到只剩下我形单影只。” 元怀帝没等他说完便转身,回道:“怎的,现在想娶王妃了?” “可别,可别,臣弟不想家中有个夜叉。”妥星调笑道。 “但凡看中了谁,只消与朕说,朕都会满足你。” 妥星闻言脚步一顿,神情复杂,抬眼望去,却只能看到元怀帝的后脑勺。 也不知皇上这话是真是假。 妥星只当自己丝毫未发现话中机锋,回道:“臣弟还小呢,母后还说要等上几年,皇兄等等我。” 不知元怀帝是离远了还是怎样,他的步伐并未放缓。 第一次殿选,太后宗室都在,他不能缺席。 御女们六人一组,依次进入朝晖殿,被看中的人会有块精致小巧的玉佩赐下,其余的御女们就只能暂时站在殿外的花苑里,等候传召。 参选的御女众多,花圃内虽有几个嬷嬷内监看守,却并不严苛,相熟的御女们也就三三两两的说起话来。 谢家婧婳身边便围着一堆的人。 毕竟谁都想在未来的娘娘面前留下好印象。 这位自小与天子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又是镇国公之女,当今太后的嫡亲侄女,如此种种,谢家送她入宫,目的再明显不过了。 最低也会是一宫主位。 就在谢家女的不远处,却有一娇媚姝色的女子挺直脊背,兀自矜持,似是一点都没被这边的热闹吸引。 那女子虽是站在远处,还是有不少目光隐隐落在她身上。 按理来说,以那人的身份家世不该受到如此冷怠。 皇室子息单薄,这位的母亲是先帝亲妹,华芷大长公主,但这位大长公主与太后有些姑嫂间的陈年往事,现如今谢太后得势,两人间便微妙起来。 比起上一辈的含蓄交锋,年轻一辈的钟秀郡主和谢家婧婳就直来直去多了,谢家婧婳看不上钟秀郡主的妩媚近妖,满身春意,看她就不像是个良家女子,这话是谢家婧婳气急后当众脱口而出的。 简单的一句话,就被人抓到痛脚,钟秀郡主也不是吃素的,哭着进宫来讨说法。 谁也不知这少年天子是被美人哭软了还是为了谢家女压下这件事,竟马上下令,将当时没有封号的表妹封为郡主。 小辈之间的玩笑哭闹并未引起太后与大长公主的注意,等到事情结束,圣上的口谕都传遍了,就算太后不同意这道封赏,也只能认下了。 这也是二人对峙中少数钟秀郡主大获全胜的一次。 从那之后,二人便彻底撕破了脸,连表面功夫都没有了,见到对方只当是看不见,与二人相交的贵女们不得已只能纷纷站队。 钟秀郡主其父不显,空有伯爵虚名,若无意外,两代之后便会被排除于京中权贵圈子,现在不过是有大长公主在,才能撑撑场子。 钟秀郡主进宫,也是为了一搏。 不远处的欢笑恭维声钻入耳朵,钟秀郡主在长袖中紧握双拳,暗自咬牙。 这时候,宛外传来了脚步声,御女们也渐渐消了声音,都望向了门口。 一个身着红色绣鹤衣服的传旨太监并四个青灰服侍的小太监出现在众人眼前,那领头太监清清嗓子,唱念道:“镇国公之女谢婧婳,钟秀郡主,国子监监丞之女……” 被叫到名字的御女们都排成一排,此时谢婧婳才姿仪万千地走到队伍附近,一甩帕子便站到了钟秀郡主的正前方。 后面隐隐传来嗤笑声。 钟秀郡主气急,猛地回头望去,然那些女孩们仿佛是在跟身边人玩笑,根本没有注意她。 等到她回过身去,那有所指的笑声又再次响起。 钟秀郡主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仿佛她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任人宰割的存在,无助而弱小,任人欺凌,所有的人都在笑话她,她被这份耻辱气的浑身发抖。 可她的母亲明明是大长公主。 宣旨太监不管这些御女们的小心思,按部就班的带着这六个人去往朝晖殿。 钟秀郡主走在谢婧婳的后面,闻着从她身上传来的幽幽冷香,几欲作呕,又见她莲步轻移,腰肢在她眼前扭来扭去,心中涌起的邪火便愈来愈盛。 从小到大,只有谢家女处处与自己作对。 钟秀郡主的眼神愈加幽深,晦涩难辨,似有浓重的黑雾在其中环绕,最后归于平静,不过她心中清楚,这些暗黑的情绪并未消失,而是蛰伏起来。 她不能看着谢家女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钟秀郡主深吸一口气,暗自打算起来。 5.麻烦 几人绕过长廊,穿过窄道,便隐隐能见到明黄色的仪仗。 待到御女们走到殿门口处时候,那宣旨太监就进去回话。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召见声。 除了谢家婧婳与钟秀郡主外的其他御女们,皆是脸色灰败僵硬,却还在强自笑着,就像是那假脸面具一般的呆板。 跟这两位同一组,就是上天不让她们入选了。 六人齐齐进入殿中,俯身行礼。 果不其然,其他几个御女也就刚刚报了名字,皇上连一眼都没看,便挥手着人划了名字。 其中有御女从千里赶来,得到这个结果,登时有些受不住,身形摇晃起来,谢恩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皇兄,有小美人难受得不行,还不多看两眼?” 元怀帝闻言睁开了双眼,他虽还年幼,可眉头已经隐隐有川字纹出现,平添了份威严。 他并未答话。 “你在这皮什么?你皇兄累了。” 孝慧太后神色不变,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尴尬。 元怀帝仿若是真应了太后的话,竟微微阖上了眼睛。 这可就苦了底下还在半拘着身子行礼的两位贵女。 谢婧婳和钟秀郡主自幼严格教养,这样的行为自然不算什么。 可皇上他怎么会让自己行礼这么久,这样想着,谢婧婳渐渐地氤氲了眼眶。 妥星恢复常态,盯着底下两人笑道:“外祖家教出来的规矩礼仪都是没差的。” 孝慧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钟秀郡主听着妥星的话,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她算是看清了,这是拿她作筏子呢。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受了夸奖的只有谢家女,她成什么了? 皇上、太后和王爷随意几句话,就给此女造了好大的声势出来。 这还没进宫呢…… 钟秀郡主的胸膛开始起伏,她微微抬起头,看着前方谢家女俯身参拜的身影,愈发觉得怒火中烧。 仿若是觉得她的怒火不够深,一直沉默着的元怀帝也开了口,“朕也觉得……” 钟秀郡主顿觉血气直充头顶,失了理智,她从后暗中伸出手,在谢家婧婳的腰上狠狠推了一下。 钟秀的父亲是曾经的武举状元,她手上很是有两把子力气。 元怀帝夸奖的话语未落,谢家婧婳就一下子跪趴在了地上。 霎时静默。 除了太后和王爷,其余人皆是垂手缩头,不敢看皇帝脸色。 谢婧婳强忍着眼泪,跪在了地上。 妥星见她梨花带雨,只觉眼泪滴滴落在心上,不顾太后的眼色,便要开口求情。 元怀帝似是气急,一眼都未曾看他,板着脸起身,冷哼一声便兀自离去。 这一番作为倒是比平时多了些少年气息。 妥星在原地气得直跳脚。 这谢家小姐也是,皇上刚要夸奖她,她这样已不是恃宠而骄,打皇上的脸吗? 出了这等事情,元怀帝走后,太后也无心主持,只是匆匆又选了几个女子,结束了这次选秀。 此时,妙常几人此时也安居在了北夷乌山。 北夷与大端相邻,两国贸易频繁,但与大端的繁华相比,北夷便要贫苦多了。 乌山位于北夷西北处,烈风如刀,街上常年风沙,这里是北夷最接近沙漠的城镇。 乌山与吴滩隔着这沙漠,却是两国。 虽说此地隶属于北夷,但在这里生活的更多是大端人。 乌山一般是作为商人们临时的落脚点,这里的生活环境实在艰苦,同时鱼龙混杂,势力倾轧,是实打实的三不管地带。 妙常四人就住在乌山街上,算是整个乌山镇上最有人气儿的地方了。 陈娘的靠山是乌山镇中有名的地头蛇吴爷,路子广,黑白通吃,手里有不小的地盘,他给了师徒四人间小铺子,全作日常的花用。 含霜被陈娘派去收租子,带了几个打手下人,她一向泼辣厉害,见识也多,这样的情况一向是由她应对。 不过两人间没有什么男女之情,陈娘大了吴爷十几岁,只是当初得意时帮衬过吴爷两句,娇声软语让掌权人留了他一条命。 吴爷这人狼性子,手狠讲义气,一直记着这番恩情,这么多年也混出来了,陈娘出事,他二话不说便将人接过来,给了条活路。 这次陈娘又从大端灰溜溜地回来,还带了两个吃白饭的,连她自己都害怕,怕吴爷嫌她太不知足。 妙常忆起初到乌山见到吴爷,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盯得她浑身战栗。 吴爷只来过那一回,却给妙常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妙常和含霜自知寄人篱下,平常勤勉认真,不惹麻烦,陈娘也并未为难过她们。 这一日,天和日暖。 妙常穿着一身粗布衣裤,披散着头发挡住脸,拿着足有她两个腰身粗的木盆,一步一步地往乌河下游处行走。 清菡与妙常两人都是天不亮就起来训练,今日训练完后,妙常便拿着陈娘的换洗衣物去浆洗。 不管在何处,师父教本领,包吃住,徒弟便要孝敬和伺候师父,更不能忤逆顶嘴。 在大端,师父就算是打死徒弟,也是无事的,师父累死徒弟的事情,更是时有发生。 所以就算家中有下人,陈娘的身边事也是由清菡和妙常负责的。 妙常又是小弟子,所以干得是最多的。 妙常小手紧扣着木盆边缘,指尖用力的微微发白,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她的步履也渐渐有些蹒跚。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乌山人们早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 路上遇到的人愈来愈少了。 妙常松了口气,她端着大木盆,战战兢兢的,总是怕碰撞到别人,惹来一顿打骂。 再坚持坚持,前面就是乌河了,妙常暗暗给自己打气。 等到洗完这些衣物,回去就可以吃热腾腾的汤饭,想到这些,妙常的步伐轻快了几分,脸上也露出几丝笑意。 此时,还算安静的小路上突然传出吵闹声。 妙常四处打量,就看到有几个半大小子在嬉笑打闹,像是在争抢什么东西。 其中有一位衣饰精美华贵,头戴青兽抹额,眉骨立体,眼窝深陷,皮肤颜色较深,行动最为放肆。 这是北夷人。 在乌山,大端人都是绕着北夷人走的。 妙常缩缩脑袋,悄悄往路边让了让,只可惜事与愿违。 那头戴抹额的男孩似是被惹恼了,伸出脚来狠踹其余两人,被踹的人笑着四处躲闪,根本不敢还手。 这时,有一名青衫男子躲避不及,直接被那北夷人踹个正着,一下子扑倒在地,滚了几滚,他们争抢的东西也飞了出去。 妙常手里抱着大盆,行动不便,慌乱间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东西向自己飞过来。 那东西猝不及防的呼在了妙常的脸上,玩笑中的几人瞬间傻了眼。 抹额男子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反应过来后面色黑如锅底,牙关紧咬,紧攥着碗大的拳头,大踏步走了过来。 那人因为争抢本就着恼,又见一灰扑扑的小子站着就捡了便宜,火更是直窜脑门顶。 其余人不敢言语,灰溜溜地跟在了男子身后。 妙常此时触目一片红色,脸颊触感滑腻,呼吸间鼻端萦绕着淡淡女子幽香。 妙常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个通透。 这分明是……女子的贴身束衣。 “傻小子,愣什么呢?”有一男声大声叫喊道。 妙常回过心神来,按耐住心中气愤,晃晃脑袋,她头上的束衣飘飘扬扬地落到了地上。 她回身艰难地放下手中的大木盆,抓起那束衣,强忍住那小衣在手中丝柔滑腻的不适感,走到那抹额男子跟前,喃喃道:“你的东西,还你。” 那男孩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妙常僵直着胳膊,渐渐无措起来。 站在那男孩身后的男子察言观色,拿手中扇的扇骨狠敲了妙常手背一下。 妙常一时反应不过来,被他抽了个正着,手疼的一哆嗦,东西也再次掉在了地上。 “脏死了,给谁呢?真是败兴!” 妙常的眼睛登时委屈得变红了,她忙埋低了头,不让他人看见。 她是晨起训练后出的门,现在日头高挂,又拿着大盆走了一路,手上都是汗渍和油污,浑身穿着的也灰扑扑的,被人嫌弃也是情理之中。 妙常吓得缩了缩身子,旋即又不服气起来,明明是他们先无理! 那男子仿佛看出妙常的不服气,又要动手。 领头的男孩此时不耐烦地将要打人推开,上下打量了一下妙常不及他们肩膀的身高,“真晦气,没时间跟这个黑矬子浪费,还有好戏等着咱们呢。” 说罢,这三人嘿嘿笑起来,有某种轻佻躁动的东西呼之欲出。 那三人终于绕过妙常,也没管丢在地上的束衣,继续说笑着走了。 妙常蹲下身子,看看被扔在地上的束衣,上面那些勾人香气显示了主人不同寻常的身份。 应当是个做皮肉生意的…… 妙常四下看了看,捡起那束衣,跑到道外的树底下,拿出自己洗衣的板子,在地上撅着小屁股,艰难地挖出一个深坑来。 她将那束衣端端正正地叠好,放进了小坑里,埋了。 而后,妙常站起身拍拍屁股,继续端着自己的大木盆离开了。 6.横祸 妙常很快就将此事抛在脑后。 现在快过饭点了,她得快些,否则回去,师姐不会给她留饭的。 这样想着,妙常手中的木板挥舞的更快了。 乌河清澈无垢,横贯整个乌山,分支成无数小溪流,这些小溪流错落有致,高低不同,妙常所处的正是视角较高的一处所在。 北夷民风淳朴,男女之防不似大端近于严苛的地步,现如今日头高照,水流被晒得有些温,未出嫁的姑娘们很多聚集在底下的小池中纳凉洗身。 妙常站起身来甩衣,一打眼便见到玉体美好的姑娘们在水中嬉笑打闹。 她们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香肩从束衣和头发若隐若现,嘴唇微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也许她们并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可少女们的鲜活与稚嫩就是最打动人的了。 妙常听着她们的笑声,也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妙常刚要收回目光,余光处便见到下方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定睛一看,就是刚才碰到的无理之人。 只见这几人探头探尾,嘻嘻发笑,看着便十足猥琐。 好哇,这几个大尾巴狼!原来这就是他们要看的‘好戏’。 好好的风景,都被这几个渣滓给破坏掉了。 妙常嘟起了小嘴巴,心中气愤。 只见她眼珠一转,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找了个隐蔽处藏着,又倒腾着小腿回到了原地。 那几人还凑在一起伸着脖子探看。 妙常深吸一口气,清清喉咙,粗着嗓子大声道:“风和日丽,美景佳人,真美啊。” 戏水的姑娘们乍闻人声,惊吓不已,下意识地压低身子,捂住胸脯,抬眼望去。 妙常离她们还远,浑身粗衣打扮,看起来就是个野小子。 这些女孩虽是农家女,日日抛头露面,没有大户人家的讲究,可也到了知羞的年纪,她们尖叫着顿作鸟散状,很快就都消失了身影。 那三人在妙常出声之际就转过头来,皆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妙常。 妙常对上他们暴怒的眼神,偷偷咽了口口水。 这要是被抓到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趁着那三人还没动作,妙常小身板一扭,一溜烟便跑出去老远。 “呀,小子,你活够了……等我抓住你。” “跑什么?站住!站住!” “来找打的,小爷我给你松松皮子。” 身后传来男孩们饱含怒火的声音,妙常只觉胆战心惊,跑得愈发快了。 还未散尽的女孩子没想到又出现三个半大男子,登时什么都明白了,可她们现在衣衫不整,只能在心里为那小男孩祈祷了。 祈祷他别被打得太惨…… 妙常身子灵巧,又熟悉地形,那三个男孩时常逮不住他身影,明明快要抓住了,妙常便左闪右闪,越栏钻洞。 一时不察就又被她跑到了前面。 可是妙常年岁小,力气不足,很快便有些体力不支,跑着跑着就口干舌燥,连呼吸都割着心肝肺似的疼。 妙常偷偷回头看了两眼,那三人中领头男孩仍是紧追不舍,其余两位的脚步已渐渐慢了下来。 那领头男孩看妙常回头,才说了从方才开始的第一句话,“黑矬子,你可千万、千万别让爷抓到你。” 妙常被他吓得一个趔趄。 她此时怕极了。 妙常心中无助祈祷,翻来覆去地说,“颜家先祖在上,保佑小女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又跑了些时候,妙常的腿已是有些软了,也早已跑出了熟悉的地方。 妙常跑得越发艰难,双腿如同灌铅,可那男孩虽然气喘吁吁,却仍有余力的样子。 妙常看着不熟悉的景物,心中早将诸天神佛求了个遍。 可那人就在几步远,刚才差一点就抓到了她衣角。 天灵灵,地灵灵,这顿打怕是跑不了了。 下一刻,妙常便被他逮到手里。 ……还真被抓住了。 灵你个二大爷的。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死命挣扎起来。 爷爷在上,孙女可是个文化人! 两人站在一个小上坡上,那男孩也没想到她会反抗的如此厉害,不知谁的脚下一滑,两人便双双跌了下去。 妙常与那人在地上翻滚,前方有棵树正巧对着她的脑袋。 妙常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树木越来越近。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男孩自然也看到了那颗大树。 他在翻滚时下意识调整了身形,将妙常的小脑袋扣在了自己的腰腹处。 很快,他的身体遭遇了前后两处的夹击。 够疼的。 妙常睁开双眼,看到安然无恙的自己,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 她快速站起身来,看到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男子,暗地偷笑,转身就跑。 男孩尝试站起来,却疼得直不起身。 他呲牙咧嘴怒吼道:“呀,小子,别让我再抓到你,呀!!” 于是,妙常跑得更快了。 妙常偷偷留个心眼,并未从原路返回,幸运的是一路上并未有人追上来。 等到妙常回去时,陈娘正在午睡,师姐将她晚归的事瞒了下去。 不过……妙常掀起铁锅,里面只剩下些冷汤了。 妙常偷偷拿着自己磕了角的陶瓷碗,盛了剩下的饭汤,坐在门槛上就吃了起来。 “陈家妹妹,陈家妹妹……” 妙常吃得正香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微弱的喊声。 妙常放下饭碗,四处望去。 “这里,这里。” 妙常这才找到说话的人,是前院里的王家姐姐,她现在正趴在墙外跟妙常小声说话。 妙常放下碗,三下两下就爬到了墙边。 “你没事吧,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只能去找陈大娘了。” 王家姐姐看到妙常疑惑的小脸,脸上浮现一层云霞,“刚才我也在那里……” 原来,那些受了惊吓的女孩子们里就有王家姐姐。 事情发生得突然,王家姑娘当时只觉那小男孩有些眼熟,等到事后一想,就把妙常认了出来。 于是,她就一直等在这里。 妙常一直不回来,她心焦的不行,差一点就要冲进去喊人了。 王家姐姐竖起拇指,“你可真厉害,胆儿真大。” 妙常听了夸奖,挺直了自己的小胸脯。 “那是,我这么机灵的人,他们三下两下就被我甩开了。” 王家姐姐看她可爱,心中怜惜,伸手揉揉她脑袋。 “回来的晚没吃的了吧?” 妙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完,她拿出一个煮鸡蛋出来。 妙常立刻十分惊喜起来。 说到底,妙常也不过是小孩子,不馋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她本来就馋。 她乐得不行,伸出手就要去抓。 等到手掌凑到眼前时,妙常看到了上面的油泥,手指都是黏黏的。 妙常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小手心。 她考虑着,要是回去洗手后再吃鸡蛋,被师姐看到了,那鸡蛋肯定不是她的了。 王家姐姐噗嗤一笑,伸出手帮妙常扒鸡蛋。 蛋壳一扒开,那如羊脂玉般的蛋白也跟着颤了几颤。 妙常迫不及待地往前凑了凑身子。 王家姐姐扒开一点,妙常便歪着脑袋吃一口,又扒开一点,就再吃一口…… 没多久,妙常便吃完了整个鸡蛋。 王家姐姐帮妙常拭去她嘴角的残渣,妙常老老实实的任她摆弄,只顾笑的开心。 不知怎的,王家姑娘的手指渐渐停下,神情也有些严肃。 “王姐姐,你怎么了?”妙常不解道。 “常妹妹”,王姑娘凑近妙常,“你再大些就莫出门了。” 妙常不解,王姑娘也不欲多说,“你就记住就好了。” 妙常只得点点头。 王陈两家虽然临近,可王家不让自家女孩与陈家往来,妙常又是初来乍到,平时胆小不爱说话,两人不过是打过几个照面,并不熟悉。 可刚刚妙常凑近她,她心里就越是惊奇。 这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些。 在这鱼龙混杂的乌山,过于出挑的样貌并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真碰上惹不得的人,只怕吴爷也保不住她。 妙常吃了好东西,心情好极了,不论王家姐姐说什么,也全盘接受,只顾着点头了。 之后的几天,妙常躲了出门的活计,相安无事的数日过去,妙常也恢复了正常生活。 过了几天,天不过蒙蒙亮。 妙常绷直双腿,费力用手掌去够自己的脚背。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下一瞬,妙常的手指便触碰到了脚尖。 妙常抬起头来,却看到含霜就站在她眼前,笑吟吟地望着她。 “含霜,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妙常如同只燕子般扑向了含霜。 含霜牢牢地接住她。 “含霜也想小姐。”这句话,含霜是贴在她耳边悄悄说的。 妙常恍若未闻,只是将她搂得越发紧了。 “含霜回来了,辛苦了。”陈娘缓缓从屋内走出来,妙常下意识地瑟缩了身体。 含霜轻抚妙常的身体,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夫人,小的办完夫人吩咐的事情,下午时候就有人来送银子。” 陈娘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何必趁着大黑夜赶回来,多辛苦啊。” “不想夫人着急,所以赶紧回来复命。” 陈娘一下子笑开来。 7.再遇 含霜讨好她,陈娘心里也熨帖,就算明知道她说的是假话。 含霜迫不及待地赶回来,无非是挂念妙常,她从未离开妙常这么多天。 当初在颜府,如夫人身子重,自小体质孱弱,为了安胎,数月不曾下床。 夫人心疼体恤如夫人,凡是亲力亲为,小姐出生前后的一应安排,皆是夫人做的。 小姐出生时候身体健康,也是得益于当初母体的精心调养,自小就活泼爱动,闹得人不得安宁。 如夫人自幼体弱喜静,小孩子又粘人,所以妙常也有小半时候养在夫人眼前。 可现在…… 虽然妙常看起来与以往没什么两样,可含霜知道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自从那次高烧清醒后,小姐就恢复了以往的活泼机灵。 本来含霜也开心极了,可渐渐的就发现了些不对劲。 比如小姐好似忘了在柳村中的种种,安山玉竹也不见了踪影,不知被藏到哪里去了。 比如叫她小姐,她也会当听不见,实在躲不及了,才会答应一声。 就像是埋葬过去,全然否认和逃避什么的感觉。 含霜摇了摇头,左右小姐还小,再大些,就不会这样逃避了。 “今天含霜难得回来,这么多天未见,你们姐妹两好好叙叙旧吧。” 妙常按捺住心里的欣喜,点了点头。 含霜牵着她回屋,两人背影里透着一股亲密。 陈娘在后看着两人的背影,压住心中的酸劲,宽慰自己。小孩子忘性大,以后谁跟在她身边才会跟谁亲,自己对她好,她也能知恩图报,自然也会跟自己亲。 这段时间,她也看出来,妙常是个正直的孩子。 “小姐,水烧好了,你快来洗洗。” 妙常脸红红地被含霜抱着放入热水桶里,每天训练出一身汗还要干活,她是干净不到哪去了……被含霜看到了,还是难免窘迫。 “你以后别叫我小姐了,我不是什么小姐了,咱们以后就是亲姐妹了。” 妙常眨巴着湿润的眼睛,糯糯的说,“行吗?” 含霜擦擦她的小脸,“可以呀,你说什么都可以。” 妙常没想到含霜没有说教,如此轻易就答应了自己,一颗心便放回了肚子里,整个人也明亮起来。 含霜正帮忙她清醒,此时触碰到她后腰处,道:“小姐,此处还疼吗?” 妙常那处的皮肤早就没有了感觉,可旁人触碰时,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原来在妙常后背两处腰窝之间,有一形状怪异的图案,顶头尖尖,下面有各种锯齿的形状,摸起来凹凸不平,整体漆黑,在莹白的皮肤上看起来甚为不详。 这是刺青,是颜相亲自找人刺上去的。 就是因为这个,小姐当时才会断断续续大病了半年,等到病情稳定了,小姐就被送到了柳村来。 颜家所遭遇的一切变故,会不会跟这个有关系? 含霜一下子吓出满身汗来,着急道:“小……妙常,以后除了我,莫要让任何人看见这个,包括陈娘和清菡。” 妙常乖乖点头。 含霜仍旧不放心,吓唬道:“妙常要是让别人看到了,就要与我分开了。” 妙常手里拿着玩耍的小瓜瓢直直掉了下来,溅出一地水花。 她一下就哭了,“不给看,谁也不给看、不给看……嗝,都不看,不要含霜走。” 含霜没想到将她吓成这个样子,不顾妙常身上的水将她抱在怀里安慰,“记得就好,只要防备些就没事的。” 妙常哭得却是止不住,她哭起来没什么声响,只是眼泪不停止,一串串地掉,十分可怜,一双眼眸水洗后更加惹人疼惜。 妙常一直哭着,就像把这一段时间的亏欠都要补上来似的。 含霜自小孤苦磨难,虽是花朵般的年纪,却早已心如铁石,把一切事物都看得十分透彻清楚,唯一那么点点柔软之处就是妙常了。 有些人毫无所知之时,便走进他人内心深处,殊不知里面漆黑一片,只有她一个。 因为她懵懂将自己牢牢锁在里面,再也出不去了。 无关情爱,无关信仰,只是这个人必须存在。 因为她活着,她才能活着。 妙常哭得累了,很快红着眼睛睡过去了。 含霜把她抱回床上,看她双手举过头顶,张着小嘴睡觉,越看越可爱,不由想起往事。 当初虽说是夫人将她挑选入院,却不是只有她一个。 毕竟颜家是那样的鼎盛。 那时小姐还不会说话,只由夫人抱着,长得白胖可爱,逢人便是笑模样。 “团团,喜不喜欢姐姐们?娘给你挑一个好不好呀?好不好呀?” 神情温柔的女子坐在上方轻捏着怀中孩子肉手上的窝窝,语气柔和道。 小孩看到有人逗她,高兴地向上窜了窜。 含霜站在下面看着那小肉手,也很想上去捏捏。 小孩身上的奶味一定很好闻,她想。 台阶下站着数十个稚嫩的小女孩,一个个眉眼周正,干净利落,看着也沉稳。 含霜知道,她的竞争者们都是备好的,早在颜家有小女儿出生的时候。 这些人虽是奴仆,却夹着各房主子,前院后院的纷杂关系,除了她之外,旁人都是家生子,受了许多调/教。她们的穿着打扮寻常人家多是比不上的。 今日是决定她们命运的日子。 夫人还是小声逗着怀中小孩,小孩还不会说话,但能听懂了些。 小孩扶着女人的手臂颤巍巍地站起来,小手指一伸。 众人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含霜抬起头来,便正对那张天真可爱的小脸。 啊,今后我有机会捏捏她了,甚至可以偷偷亲亲她。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含霜如此想到。 含霜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给妙常烧醒来喝的热水。 热水没烧好,含霜身后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含霜故作不知,没有回头。 背后的人也不知怎的,半响后才说话,“妙常人呢?怎么一下午都没见她?” 语气很是高傲,就是没什么底气。 含霜挂上笑容后急忙转身,“清菡小姐,我家妹子跟我说话后就睡了,怎么您是有什么事吗?” 清菡看含霜仍同往常一样恭敬,说话更顺溜了,“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别让她偷懒罢了,否则明天师父考她基本功,又要眼泪汪汪了。” 说罢,清菡也不听回答,昂首就走了。 清菡的态度说不上好,含霜心里却是轻松了。 就这样的,凭她家小姐的机灵劲,是不会真正吃亏的。 含霜在家里陪了妙常数日,便又要走,去镇中心做事。 妙常哭唧唧地送到门口,就被陈娘牵了回去。 连续几天妙常都是哭丧着小脸,清菡也难得的不打击她。 妙常逐渐自己调整了过来。 恢复正常过后…… “拿着吧,今天早点回来,要像上次晚归,我才不给你描补呢。”清菡将手中木盆往前一送。 妙常看着盆中数件女子衣物,脸皱成了个包子样。 “你也知道,咱两指使不动那些下人。” 清菡不甘心地说道。 妙常见她又要长篇大论的抱怨,赶紧脚底抹油。 “师姐,那我先去了,一定早点回来。” 妙常溜得飞快。 清菡嘴中的下人虽是下人,却不是陈家的下人。 他们是吴爷送来的,与其说是做活计,不如说是保护她们安全。 她和清菡两人本是两个拖油瓶,怎可指望人家伺候? 这些人大约半个月就会换一拨,每一次来的人都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 吴爷的手下比起这乌山中其他人,多了份规矩和文气。但绝不可认为他们手软。 这么长时间,从没有不长眼睛的过来,乌山虽乱,可妙常却在此有了安身之处。 这次木盆中衣物并不如上次那样多,很快就能完成了。 妙常站起身来拧干衣服,也活动活动胳膊腿。 不过下面没有了打闹嬉笑的小姐姐们,附近只有几个同在洗衣的媳妇和半大姑娘,便冷清许多。 “好哇,终于让小爷守到你了。” 妙常还未反应过来,脚边的木盆已被人踢翻在地。 妙常害怕地回头,看到咬牙切齿着的两人。 在他们的后面,是一张神情阴郁的脸。 周围的媳妇姑娘们听到了这面动静,都张望了过来。 妙常想要求救,却根本不敢开口。她怕得手足无措,成了个锯嘴的葫芦。 周围人看到不过是几个半大小子,便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村里的娃娃们,哪个不是摔摔打打长大的? 前方的两人偷偷对着妙常挥了挥拳头,妙常吓得一哆嗦。 本在后面的人突然上前,揽住了妙常的肩膀。 妙常只觉那人双手如铁钳,带有滚烫而陌生的温度。 那男孩咧开嘴笑,“小弟弟,哥哥们带你去玩。” 说罢他手下用力,威胁的看着妙常。 她无奈,随着那人的步伐慢腾腾地向偏远处走去,心中止不住地害怕。 不知不觉间,四人已是停住了。 8.倚香 妙常抬起头偷看,见四面都是树木,是个寂静的好地方。 也是个做坏事的好地方。 “怎么不说话?” 那人跃上一块巨石,转身笑着对妙常说。 几人到了这有一会儿了,妙常像是个木头似的杵在那。 在他们的设想里,妙常应当立刻下跪求饶才是。 许是妙常的软对抗激起了领头的兴趣,那人又道:“你坏了爷的好事,现在装哑巴?” ……左不过一顿打。 妙常干脆闭上了眼睛。 “问你话呢?” 后面的小跟班猛地用手推了妙常一下。 妙常人小瘦弱,毫无防备之下,整个人呈‘大’字向前张去,脑袋差点撞上前方的石头上。 幸得她手快扶住了,否则这张脸定会受伤。 身后的人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这么不经推。 “我不、不是……” 在领头之人威胁的目光下,此人渐渐噤了声,不再随意动作。 妙常垂着脑袋,不吭声地从石头上爬了起来。 站在石头上的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隐忍的表情。 他们三个对一个,未免太卑鄙些,他没仗势欺人的兴趣,从小到大也受够了那种滋味。 但他也总不能白吃亏。 上次两人摔下去,他躺在原地半天,根本起不来身,后来是被人抬回去的。 等到回去一看,腰腹青紫了一大片,在床上两三天下不了床,他何时如此狼狈过? 一想到那小崽子利落爬起后逃远的身影,就恨得他牙痒痒,心里呕的厉害。 于是,他日日派人在这里蹲着,这次终于让他抓到了。 “上次本公子没跟你计较,还救了你,你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 妙常气不过,反驳道:“是你追我的。” “所以你就把我扔在那不管了,要是没人发现怎么办?要是来了豺狼怎么办?” 妙常一时哑口无言,也觉得自己行为不妥当。 她哪里知道此人是在糊弄人,那座小山,哪里会有豺狼……野鸡野兔子还差不多。 而且来往的猎户不少,又怎么会没有人?最多是在原地趴一会儿的事。 不过是看她年龄小,开口吓唬她罢了。 饶是妙常再聪明,此时也引出几分愧疚之心。 她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不安,带着几分哭音,“我没想到那么多,不是故意的……” 刚刚被人威胁的时候没有哭,差点破相的时候没有哭,此时她的眼圈却稍稍红了。 这时,少年的心里面才熨帖不少。 小家伙还不及他的肩膀高,打一顿容易,可心里不服,怕还认为自己是个英雄。 这样反倒是自己输了,必须让他心服口服才行,少年如此想到。 这小人很好玩,比之乌山其他人,有种难以言说的正义感。 在乌山这个地界,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这样的小,却又这样的倔。 有点合他眼缘。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 妙常又闭紧了嘴巴。 今天这个人的话多了些,妙常很明显能听出他的大端话语调奇异,咬字生硬,应当是乌山中少见的北夷人。 “行,不说也可以,那你告诉我,东西呢?” 说罢,少年伸出手掌来。 东西? 妙常疑惑地看向他。 少年嗤笑,“别装傻,爷可是废了好大的劲搞来的。” 妙常回想后眼露慌乱,忙解释,“不在了,丢掉了,我以为是不要的。” 少年详装臭了脸。 “你小子,莫不是拿去换银子了吧?爷,我看他就是装的老实,打他一顿,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身后的人开始嚷嚷。 妙常看着那人怀疑的目光,赶紧道:“不是的,真的不是啊,我真以为那是不要的东西,所以才、才丢掉的。” 说完后,妙常惴惴不安,少年冷着脸,良久后道:“既然丢了东西,自然是要赔偿。” 说罢,少年看向妙常,妙常认可的点了点头,小脸上真真实实的委屈又难堪,少年看了差点笑出声来。 “跟我来。”少年长臂一捞,便把妙常夹在了腋下。 那人脚长腿长,妙常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走。 后面的人看妙常轻易就得了此人的欢心,心中嫉恨不已,咬牙跟了上去。 妙常始终心弦紧绷,见这人没有动手的打算,着实放松了不少。 这人搭在她肩膀上力量让她心慌,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她若真有个好歹…… 等待她和含霜的结局,无非是扫地出门,失了唯一的保障和安稳。 届时在这乌山,她只能求个好死了。 她病不起,也歇不起。 妙常人小腿短,跟不上少年的步伐,气息有些不稳,妙常暗暗调整自己的呼吸,使自己尽量恢复正常,不引起身边之人的注意。 后来少年许是与身后人说话的原因,步伐慢了不少,妙常也松了口气。 很快到了地方。 妙常看着这大白天紧闭门窗的地方眼露不解,她仰着脑袋回头看去。 少年乍一接触她茫然无辜的目光,看她漆黑的瞳仁湿漉漉地盯着人,不知为何,竟悄悄红了耳根。 这地方白天没人,晚上确是实实在在的热闹。 这是倚香院,是乌山最大的妓院。 他语调不知不觉的放柔,“不用害怕,她们都睡了,我告诉你怎么进去,把东西放下就出来,没事的。” 妙常一下皱起了五官,这人让她送个东西,但要她偷偷摸摸地去。 她不愿意。 少年难得的耐下性子,“快去吧,我不会亏待你,有我的一份就有你的一份,以后咱们是莫、那个什么玩意之交呢。” 少年说罢一扬手,端的是豪情壮志。 “这不是君子所为,乃是小人行径。”妙常摇头晃脑地说道。 不过什么是君子,她也不懂,就是家中大哥常说。 少年不知怎么放下手来,突然沉了眼睛看她,眼中带着些难以捉摸的意味,像是在怀念什么,这神情一晃而过,妙常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小子,快进去,不然我打断你的腿,小人,对就是小人,你看你这么小,就该做小人该做的事!”少年挥舞着拳头,恶狠狠地说道。 果然是错觉,这暴力轻浮的小混混…… 妙常不情不愿地从他手中接过信纸,上面浓郁的香气差点让她打了个大喷嚏。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定是什么缠绵悱恻之语。 这少年明明稚气未脱,行事却大胆。 她揉揉鼻子,还未走出几步,忽然听到那人喊道:“等下。” 妙常回过头来。 只见那人浑身上下地来回摸,不多时拿了块东西出来。 妙常眼尖,看到是块玉牌,只觉得是难得的好东西。 他匆忙上前几步,“把这个也放在里面,来表达本小爷对春红的一片真心。” 说罢,他还摇晃着身子傻乐,眼神飘忽,蜜色的脸上浮现羞赧,看的妙常浑身别扭。 后面始终没什么存在感的另一人却很是好奇,隔老远的抻着脖子看少年拿出的是什么东西。 妙常没忍住白了他一眼,还是接过了,“如此献殷勤,以后可别后悔花了那么多银子,再来找我麻烦。” 这玉牌,不知道有多贵,就这样献出去了。 少年见她接过,紧绷的身体一下放松,如释重负一般。 妙常将两物用手帕包好了,塞进衣襟里。 这里是个三层小楼,雕梁画栋,乍一看还是很有排场的,但物件东西并不十分精致,地面洒落着酒壶和碎纱也显出了昨晚的热闹。 妙常绕到后边墙角,手脚麻利地爬上后院处垂荫遮蔽的大树,三下两下就翻进了二楼的如意云纹窗,三人见她身手利落,不由得瞪大眼睛。 妙常见状心中得意,这段时间跟着陈娘,受苦是有,身上的筋骨也早就打开了。 一二三……左数第三个。 只要将手里东西送入左数第三间房子里,一切就会结束了。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没多久,妙常毫发无损地站在了三人面前。 “还是你机灵”,少年撇了眼身后的人,“不像有的人,跳进去跟个熊似的,聋子才不知道他进去了。” 正是那之前要打妙常的男孩子,那男孩生个国字脸,闻言瞪了妙常一眼,不服气地低下了头。 妙常不理会他,拍了拍手,“该做的都做了,以后咱们就互不相欠了。” “交个朋友呗,以后常出门一起玩。” 妙常绕过他们,今天又耽搁许多时间,再不回去她就要挨骂了。 妙常不理人,少年也不气馁,仍是不依不饶地跟在身后唠叨。 可等到妙常回到原地时,看到木桶里的东西就傻了眼。 妙常飞快地翻动着洗过的衣服,只是几件夏裳,却独独少了件影纱裙。 她急得四处转圈,额角也沁出汗来。 那影纱裙可是陈娘的宝贝。 陈娘如今年岁大了,早已不适合穿着那等轻薄飘逸的长裙,她前些天收拾装箱,从中找出了这件,那时妙常和清菡就在旁边帮忙。 陈娘直言要将这件衣裳留给师姐。 那一天,清菡明显开心不少。 9.争执 妙常被这变故惊得慌了手脚,六神无主。 她从没闯过这么大的祸。 那三人只看到她仿若天塌了一般的来回转圈,不知在寻找什么。 妙常的眼睛渐渐模糊了起来。 少年与其他两人面面相觑,脑袋跟着妙常来回的转。 少年猜妙常可能是哪家里的小奴,丢了主人的东西,所以现在急成这样,眼泪都要出来了。 不过……他哭并不惹人讨厌的样子。 少年认为这不过小事,并不值当如此慌乱。 “一件衣裳,小爷给你银子,你不要太担心了。” 妙常此时心焦难捱,他一开口,还在眼眶中的眼泪就直直滑了出来。 这哪是银子的事!她把师父和师姐喜爱的东西弄丢了。 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却没有补偿的办法。 那件月白的影纱裙难得,现在的陈娘是没有门路再得一件的。 少年看她眼中水洗,润泽如黑玉,心头一热,大包大揽道:“自然说要交你这个朋友,我一定帮你找回来,实在不行……小爷给你弄一件过来。” 妙常还是不肯放弃,在周围找了许久。 可最终一无所获,只能无功而返。 妙常一路上无声流着眼泪,抽抽噎噎,将自己哭成了一个小花猫。 少年不敢让这样的妙常独自行走,怕路上出什么事情、又怕这小奴回去挨主人的毒打,于是默默跟在后面,打算帮忙求情赔偿。 就算是被宰一顿,他也认了。 一路上,妙常顾着伤心,也根本不搭理人。 妙常慢腾腾走着,可是路总是有尽头的。 妙常僵硬着身子,上前推开了木门。 甫一开门,就看到清菡焦急的脸,“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咦,有人欺负你了?”清菡倏地拔高了声音。 妙常看她担忧自己,更是觉得无法开口,本有些止住的泪水,更是成串落下。 清菡看她哭得厉害,更是以为她受了大委屈。 这时,她看见了妙常身后跟着的三个男孩。 “你们这些混癞子,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清菡柳眉竖立,双手插腰,颇为凶悍。 少年拦住想要身后想要上前对骂的人,行了个大端礼节,翩翩有礼道:“我们三人与这位小兄弟玩笑,一时不察,竟累得小兄弟丢了件衣裳。” 这人与之前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妙常有些惊奇地看向他。 清菡心中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丢了什么?” 妙常听到问话心中一紧,小声回道:“是那件影纱裙。” 清菡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好呀,我说怎么不回来,原来是闯了祸不敢回来!还能干什么?心思只在吃吗?居然能把衣服弄丢了。”清菡脸被气红了,胸脯也开始剧烈起伏。 她伸出手来,狠狠在妙常身上的嫩肉上掐了两下。 妙常身上受不住疼,哭的愈加厉害,清菡便更气了。 “还因为玩,有什么好玩的?废物!” 少年看清菡油盐不进,得理不饶人,快步上前,把住了她的手腕。 少年身形高大,黑着脸瞪人,样子颇为凶狠,清菡登时气矮了三分。 妙常怕这人又犯浑,手脚没轻没重,反而伤了师姐。 她没来得及多想,伸手便拍在少年的手背上,少年一时不察,便被她打个正着。 少年算是第一次做好事,就得了这么个下场,气闷不已。 清菡缓过劲来,用闲着的另一只手去勾打妙常,少年来不及多想,伸手阻拦,三人顿时乱做一团。 “吵什么?妙常可回来了?” 清菡听到陈娘的声音,有了底气,双手各向两人狠劲一推,转过身告起状来。 妙常被她推出几步远,少年到底是男孩,倒是很快稳住了身形。 “师父,妙常她把影纱裙给弄丢了。”清菡的声音里带上了哭音。 妙常自知做错了事情,低下头来不敢分辩。 少年见此,知道主事的人来了,就把想好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陈娘上下打量了少年两眼,竟是神色微变,但在场中人并没有察觉。 清菡听着少年讲话,生气地剜了他两眼。 清菡长相清秀不俗,又长了几岁,到了隐隐知晓男女之事的年纪。 她自来到这乌山,周围的男孩子没有对她不和善的,其中更是不乏殷勤讨好之辈。 偏生此人,凶巴巴的,还维护师妹。 清菡心中浮现有一种微妙的羞辱感,对妙常和少年生起气来。 她一定要他们好看。 “师父,妙常也太贪玩了……” “好了,妙常还小,不要过多苛责她。”陈娘打断了清菡的话。 “这位婶婶,原雄愿意赔偿,此事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缠着爱徒,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原雄恳切说道。 “公子真是有礼,既然是孩子无心之失,说教便是了,妙常是我徒儿,我自然心疼她。” 原雄本不耐纠缠,就是在等着不计较这句话。 “既然如此,那小侄告辞了。” 说罢,原雄便带着其余两人离去,等到门口时,他却突然转过身来,“妙常,以后我会常来找你玩的,你可别推辞。” 妙常听到后,在陈娘眼神下不敢顶嘴,只得憋闷地点了点头。 她本想与这人两不相欠,再不往来的。 清菡见此事就这样掀过去,跺脚大哭着跑回了寝卧。 此后数日,妙常赔了无数小心,清菡还是没能原谅她。 总是看着冷脸,妙常也有些心灰意冷。 少年得了陈娘的话,如同得了听命令牌,常来寻妙常玩闹。 妙常开始并不愿意,后来也渐渐能与他说上两句。 但原雄身后的两人,妙常还是能不搭理就不搭理。 这两人比之原雄还要大些,那暴躁易怒、喜爱动手之人名为成贵,另一位稍稍沉稳些的叫万伺。 成贵极为看不惯妙常,隐隐将妙常当做敌人,经过这几日妙常的排斥,更是达到了顶峰。但他对原雄言听计从,原雄维护妙常,他也不敢轻易放肆。 “小黑矬,这里呢。”妙常探头探脑地从家门出来,就见到原雄三人躲在邻居家的草垛子后面,故意让人找不到。 几人相熟之后,原雄每次见面都会叫她小黑矬,妙常几次反驳不过,就随他去了。 妙常几步跑向他,开口道,“今天咱们去哪玩?” “今天咱们去倚红院。” 妙常嘟起了小嘴巴,大实话的说道:“那春红姐不爱搭理你。” 原雄瞪大眼睛,用手锤妙常的肩膀,“小弟怎么能跟大哥顶嘴?” 妙常揉揉根本不痛的肩膀,不害怕的顶嘴道:“我是怕又被别人赶出来。” 上次他们四个人一起闯倚红院,就被人给赶了出来,妙常被原雄推走,溜得快,其他三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们三个被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原雄恼羞成怒,“我上次让你挨打了吗?听我的就得了,今天你一定有好招待。” 妙常半信半疑。 一行四人很快到了倚红院。 “小黑矬,怎么样?” 妙常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现在的他们正在坐在倚红院招待贵客的二楼厢房里。 一道道珍肴不要钱地往桌子上摆,桌角立着几个低眉顺眼的小厮,原雄端坐在主位,妙常就坐在他的旁边,成贵和万伺落座下首。 妙常伸出小手来,偷偷拽拽他衣角,仰着小脸糯糯的问,“你要花多少银子呀?” 原雄任由她拉着,“怎么?小黑矬要成管家婆了吗?” 妙常皱脸,成了个小包子,“我不黑,一点也不黑。” 原雄看着她抓住自己衣角的白嫩小手,难得的没有反驳她。 “小少爷,菜肴都上齐了,春红候在外面,等着给您唱曲呢。” 原雄正了正神色,“叫她进来吧。” 那小厮得了吩咐,便出去叫人去了,他心中暗暗诽谤,‘看着不过十岁的小娃娃,就能这般享受,真是天生的好命。’ 下一刻,妙常就听到,一娇滴滴的女声响起,“奴来给爷唱曲助兴。” 妙常忍不住好奇,甚至放下了手里的小鸡腿,只顾盯着门口瞧。 来人摇摇摆摆地走进了门,容长脸,一笑是个月牙眼,小虎牙若隐若现。 与妙常想过的妖媚样子有很大的不同。 “别看了,你快吃吧。”原雄在她耳边如此说道。 春红怎样也是□□,虽说不上是衣不蔽体,但到底暴露,原雄不愿妙常多看。 春红见这一屋的小娃娃也不气,各自打过招呼后,咿咿呀呀地唱起了端曲。 大端曲婉转柔和,讲究的是未尽之意,情思绵绵,犹抱琵琶半遮面,如此一曲三味,一向直来直往的北夷人并不喜欢。 可妙常就喜欢这种,听起来让人酥酥麻麻的,她眼睛眯了缝,露了一口小白牙出来。 一桌人酒足饭饱,妙常看着那半只没动过的烧鸡,偷偷凑近原雄,用手指了指,“我能带走那个吗?” 原雄将剔牙的竹签弹飞出去,斜眼答道,“带回去呗。” 成贵浑身无力,连气愤都省了。 他没见过有人喝花酒还要带剩儿的。 主子未免太宠这个小丫头了。 妙常得了满意回答,就耸着肩膀、揣着小手放在桌子上,隔壁李大爷说,这样听曲儿最舒服。 原雄见她如此姿势,不由分说地拽下她的手,端放在身前。 妙常不解其意,但因为刚吃了人家的,她就不动不闹,全任由摆布,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原雄心中满意,又给她多夹了两块鸡腿。 10.不安 妙常呆的久了,有些坐不住,翘着小脚就蹦下了凳子,找个借口要出去放风,脆生脆气道:“我要去茅房。” 她天生的直觉告诉自己,若无理由,原雄是一定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的。 原雄使个眼色,旁边的下人立刻上前,“小奴带着小少爷出去。” 妙常出外行走,穿的都是粗布衣裤,这样训练和干活都方便,她也还小,陈娘并不干涉,所以常被人认为是个皮小子。 妙常也不解释,点了点头,便任由这人带路了。 所谓出恭不过是理由,妙常到茅厕转了一圈就出来,开始在这倚红院里来回溜达,那下人苦着脸,还是得伺候客人。 没办法,有钱就是爷爷。 此时日落西山,倚红院到了热闹的时候,一楼大堂里推杯置盏,这里虽说没什么绝色,可胜在年轻鲜活放得开,一个个姑娘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儿,惹人驻留。 白如雪浪的肉体滑如泥鳅,在一个又一个的怀抱里辗转,女人们吐气如兰,带着那呢喃软语,酥断了男人们的骨头。 妙常本是兴冲冲地下楼看热闹,可这热闹与她想象中相差甚远,让她隐隐不适,却说不上什么不适。 妙常兴致不高,那下人上前道:“楼上少爷还得等着,不若您跟我回去吧。” 二楼里便是一间间雅间厢房,与一楼的天上人间仿佛是两个世界,就在妙常经过一间厢房时候,隐约听到了其中传来的熟悉的声响。 妙常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身子。 忽然,里面传来一声怒叱。 这一下,妙常就听的清楚了。 是吴爷! 吴爷年轻时候嗓子受过伤,声音沙哑难听,如砂纸磨地,只叫人浑身不舒服。妙常一下就听出了这个声音。 “从爷爷手里抢东西,也要看有没有这个命。” 只这一句话,就叫妙常汗毛直立。 妙常赶忙地走了。 等到她回到厢房中时,脸上仍是惊魂未定。 后来在那靡靡之声中,妙常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原雄背着她,提着妙常要的半只烧鸡,将妙常送回了家。 开门的人是清菡。 清菡早前得了陈娘的嘱咐,对他并未不敬,权当没见着这个人。 此时见妙常傻乎乎地在人家背上睡着,心中一闷。 真是让人卖了也不知道,蠢死了。 “为难公子了,给您添麻烦了。”清菡硬邦邦地说。 原雄却根本没搭理她,闪到一旁向门内走去。 清菡气急,大跨步追上了原雄,“你这人有没有教养?” 原雄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 清菡被他看得羞恼,仿佛自己是跳梁小丑一般。 不是特意的鄙夷与轻视,就像是事实,似那日升日落,阴晴圆缺,合该如此。 就在她呆愣在原地的瞬间,原雄早将她甩在身后,轻车熟路地将妙常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妙常的日子就这样平淡如水地过了下去。 她只当自己从未去过倚红院,未曾听过吴爷的那番话。 这与她以前的所作所为一样,如同从柳村逃出来的时候。 可这四年来,乌山渐渐不安稳了。 妙常几人所居住的地方算是乌山最平稳和谐的地界,这里的人多多少少与外面的某些人物有联系,就像陈娘与吴爷。 这里开始安静起来。 门外打闹玩耍的小孩不见了,走在路上的人们也是快步疾行,神色惶然,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妙常已有数月未见到王家姐姐了。 原雄他们也是许久未见了。 吴爷每隔十天就会派来三名手下来到陈家,顶替之前的三个人,保护她们几个女子。 妙常也早就适应了这每十日一次的轮换。 陈娘前些日子面色凝重,不再允许妙常和清菡出门。 妙常看陈娘僵硬挺直的脊背,晓得她也堂皇不安。 陈娘给吴爷的传话毫无回音,从吴爷处派来的人油盐不进,对所有一切都是闭口不言。 未知的恐惧永远是最让人害怕的。 她的安稳日子全都挂靠在吴爷身上。 陈娘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两个孩子,在乌山能做什么呢? 陈娘忧心忡忡,难以安眠,这种不安感在下一次轮换时候达到了顶峰。 “为什么这次只有一个人?”陈娘失声问道。 那大汉一搭手,“只是最近几日人手紧缺,夫人无需担忧。” 此时,妙常也隐隐有些担心起来。 含霜还在外面…… 陈娘来这乌山后,就耗费积蓄,在吴爷的帮助下便宜买了间小铺子租出去,全作每月的花用,精打细算着过日子。 可那租客心眼活泛,见她独居,便时常占着便宜,租子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对陈娘只管好态度敬着,就是一个大子也不出。 吴爷一向神龙不见首尾,陈娘不敢拿那点救命恩情肆意挥霍,只能独自吞下这苦果。 含霜胆大心细,历事多,人情往来拎得清,不若陈娘带着些许恃才傲物的孤高,拉不下脸面,但凡陈娘当初会服些软,也不至连栖身之地都没有。 含霜来了后,将以往的烂账管理的清清楚楚,陈娘当初被含霜逼迫的气才顺了。 “……夫人只需放心,外面的火再烧也不会烧到这来。” 大汉被陈娘来回的盘问弄得心烦意乱,语气变得冷硬起来。 陈娘被噎住,勉强笑道:“先生辛苦,去歇着吧。” 说罢,两人都是转身离去,妙常看着陈娘的背影不见了之后,赶忙跑开,扒着墙头向外望去。 “这么大了,人家不来,还扒着墙头看,真是不知羞耻。”妙常身后传来清菡气急败坏的声音。 妙常知晓她日常怪脾气,只做不闻,没有接话。 不知从何时起,凡是原雄过来找她,清菡总是要不阴不阳的刺上两句,妙常早就习惯了。 清菡看着妙常踮起的脚跟和愈发抽条的身段,心里又酸又涩,如同撒了五味瓶,“现在谁说话也不听了,那还住在我们这作甚?赶紧跟人家跑了吧。” 妙常回过头来,难掩受伤的望着她。 清菡看到妙常的伤心神情,又开始后悔起来,这话说的太重了。 无媒苟合,与女子名声是大忌,若是让旁人听到她身为师姐说这种话,与名声有碍,假的也要做真了。 想到这,清菡又赶紧向四方望去。 幸亏周围只有她们两个。 “师姐何必嘴上不饶人,难道我就这么招你讨厌?” 清菡回过头来,看妙常红着的眼眶,想要解释,可人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服软的话半句也说不出口。 她懊恼地一跺脚,转身就回去了。 妙常难免伤心,偷偷抹了抹掉下的两粒小金豆。 “小黑矬,哭什么?” 原雄此时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 妙常见到了罪魁祸首,毫不犹豫一个巴掌就拍了过去。 “怎么这时候才来?”妙常的声音中难得带上了些哭音。 原雄‘嘶’的一声,笑嘻嘻地捂住被打的地方,“这不是忙吗?” 的确是够忙的,妙常最近见他只有匆匆一面,说上几句话,而其他两人已经一两个月没有见到了。 妙常等他自然是有事情,“去小街上看过没有?含霜姐姐怎么样了?” “放心吧,含霜一向心里有谱。”原雄硬邦邦地答了一句。 不知怎么,原雄与师姐和含霜姐姐皆是不睦。 可这两种不睦却是完全不同。 含霜防他如同防贼,只想他永远消失才好,而师姐似是厌烦他,却又盼着他过来。 妙常并不懂这人心复杂的情绪是为何意。 原雄见妙常整个人缩在墙后面,只露出对眼珠出来,一双眼秋水澄净,睫毛扑闪,就这么映在他眼底。 原雄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与样貌一途上,妙常比世间人皆是盛了几分。 四年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呆傻少年。 他一向恣意,此时心情见好,便又愿多说几句,“放心吧,吴老五看中她,护她周全是没有问题的。” “……话里放尊重些吧。”妙常低声劝诫道。 在这乌山中,能叫吴爷吴老五的人屈指可数,其中大多都是要进棺材的年纪。 偏偏这蛮夷小子,总是在她面前言语放肆。 “好,好,你说什么是什么,我都听你的。”原雄吊儿郎当的说道。 妙常气闷,这人油嘴滑舌几乎是本能,分明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原雄此时神色突然一正,凑近低声道:“最近不安稳,给我关紧门,少出来晃荡!” 妙常被他冷硬的语气吓了一跳。 11.宫中 说完那一句,原雄转过身走了。 妙常气的半响说不出话来。 以前一起玩的时候,怎么不说少出来啊? 无奈形势比人弱,还要求着他帮忙打听含霜消息,只得忍他这一次。 原雄有的时候就是很奇怪,他古里古怪的也不是第一天了! 要体谅朋友,妙常这样告诉自己,而且她也的确要少出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那偌大的皇宫中。 “丽嫔娘娘,今夜呀,又是您。”前来传旨的小太监挤眉弄眼的讨好。 丽嫔眼皮一抬,身边人的金豆子就洒了过去。 那太监忙不迭的接了。 丽嫔手指微动,看着那些金豆子,肉痛的神情一闪而过。 “皇上等着您呢,咱家就不打扰了。”说完这句话,立刻有伶俐的小丫头送这公公出了门。 “恭喜娘娘,皇上宠着您呢。” 丽嫔呵呵一笑,看着从小跟在自己身后的丫头喜不自胜的模样,心中难言。 这新晋的丽嫔娘娘,就是从前的钟秀郡主。 话说她们这一批人进宫,本是众人艳羡,踩着那碎了一地的芳心进来的。 出生高贵的世家小姐,一朝被选入宫,那一位又是天子,英俊潇洒,少年风流,后宫清净,怎能不是少女心中的良人? 那顺利被选进宫的女子们,怕是做梦都要笑醒,胆大点的顺带展望一下帝后情深,青史留名的佳话。 可现实是,她们刚被抬进宫里,皇帝就因思念先皇,心中哀痛,无心男女之事,于是后宫里的女人有三年没见到皇上。 太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对此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明新进宫的妃嫔里也有她谢家女孩。 前些日子出了个可笑的事,有个何姓的贵人,选进宫时候不过十一岁,一直都是天真浪漫的性子,本以为后宫诡谲阴暗,很是小心了一阵子。 结果来了宫里之后,每天吃吃喝喝将自己弄成了个苹果,还偷着跟自己宫女斗蛐蛐玩,蛐蛐跑了她乐呵呵地去抓,这一抓不要紧,抓到太后脚边去了。 太后好好的在御花园赏风景,好好的从斜旁窜出个肉团来,受了好大的惊吓,雷霆震怒之下废了这贵人的尊位,贬为了采女。 这还是看在她是官家小姐的份上,否则说不得连这点面皮也没有。 采女虽是妃嫔等级中最低的一位,但好歹也是半个主子。 于是这位何采女就带着从家里带过来的一位侍女,两人背着小包袱,哭哭啼啼地找了间小屋子搬了进去。 然后手里还不忘拿着她的宝贝蛐蛐。 这件趣事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皇帝与太后彻夜长谈,终于开始与后宫女子接触。 这些时日,也渐渐开始找人侍寝起来。 其中最为受宠的便属这丽嫔了。 丽嫔慵懒地靠在背枕上,身子随着那抬轿的太监来回摇晃,闭眼小憩,这时候要是不睡,到那里就没法睡了。 一路上安安稳稳的,就到了含光苑。 这是妃嫔们侍寝的地方。 殿里面轻纱缠绕,鎏金仙鹤香炉口吐缕缕香气,丽嫔提步踏入,兀自坐在了黄花梨架子床上。 此时皇帝还没来。 丽嫔拈着桌上的糕点吃了几块,权当垫肚子,毕竟一会儿做的可是消耗体力的事。 不知此时那谢家女是不是滴红了眼睛。 丽嫔不屑一笑。 “皇上驾到。”尖利的嗓音直直扎入耳膜。 丽嫔听着这声音忙从床边起来,赶到门口迎接。 她喘匀了气,“婢妾参见皇上。” 皇帝笑的春风满面,伸手虚搭在丽嫔的柔荑上,丽嫔感觉到他的靠近,手指都僵硬了。 元怀帝似是丝毫感觉不到她的不自在,笑容愈发灿烂了。 在旁人眼里,这一对郎才女貌,相携而笑,端的是佳偶天成。 可丽嫔知道,从她出来到现在,皇上没有一丝一毫触碰到她。 不过是虚扣着给别人看罢了。 “穿着这样少出来迎接朕,真是叫朕心疼。” 丽嫔识相的起了身。 “妾可是等了您好久呢。” 这话一说出口,丽嫔只觉得自己牙齿都在打颤。 元怀帝眉毛一扬,很是轻佻地对着她笑,“冷落佳人,真是罪过。” 说罢,两人便向屋内走去。 内监宫女们自发的守着门边,等着主子吩咐。 待这房门一关上,元怀帝的眼神就射向了丽嫔。 屋里只有两人,丽嫔独自一人承担面对他的压力,脸上的笑容勉强起来,“您放心吧,妾室做惯了的。” 元怀帝便对她点了点头,转身便向里间走去。 丽嫔面无表情的走到架子床旁边俯下身,独自开始哼唧起来。 开始只是小声喘息,后来渐有几声呻、吟露于口外,间或有床架轻轻摇晃的声音,后来一切声音渐渐加大,丽嫔面无表情的做着这诡异的一切。 她想起前些时日去向太后请安时候,谢婧婳那别扭的肢体动作,突然觉得她现在跪在这里不算什么了。 她曾以为谢婧婳对皇上来说有不小的影响力,但现在,只怕还不如她,好歹她还有用。 长公主家与谢家一向素有嫌隙,她与谢婧婳更是水火不容,现如今家中势弱,未来如何,都要看皇上的态度。 钟秀郡主想起这些打起十二分精神,更加卖力,仿佛看到家中兄弟光鲜亮丽的未来,这黄花梨的架子床就是她的聚宝盆。 摇一下掉出一块金子来,摇一下掉下一块金子来! 丽嫔眼神兴奋的发亮,嘴里更是呵呵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眼神逐渐聚焦,对上了一双玄色团纹的靴子,丽嫔僵着一张笑脸,对上了皇帝不满的脸庞。 哦,那仿若看傻子一般的神色! 丽嫔花容失色,嫩白的小手攥紧,仿佛受了惊吓的小鹿,眨巴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若是让多情之人看到了,只会觉得她可怜又可爱,应当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 可看到这一切的只有妥曜,那就都白费了。 她被那幽暗审视的眼神吓得瑟缩了身子,这时候她又不敢出声,赶忙讨好的笑了笑。 刚组织好语言还未等话说出口,钟秀就只能看到皇帝转身明黄色的衣角。 丽嫔不敢再乱想,她举起自己酸涩的手,欲哭无泪的继续起来。 以前她与皇上也有几分情面,他一直是温润有礼,翩翩公子,对待宫人也态度温和,哪像现在? 总是让人不寒而栗。 但不了解的人只怕还以为他和从前一样,最多登基后有了些魄力而已。 她并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变成现在这样? 在小王爷未出生前,皇上是大端朝唯一的皇子,谢家鼎力支持,小王爷出生后,他的太子之位也早就坐稳了,兄友弟恭,成帝薨逝后顺利继位,没经历过任何坎坷波折。 所谓皇家争斗竟是半点未沾身,皇位对他来讲也是唾手而得。 他仿佛是上天的宠儿。 丽嫔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原因,只好放过自己。 妥曜回到里间,伸出手指揉了揉紧跳的太阳穴,明天的早朝他还有一件硬仗要打,后宫若是再给他惹出乱子…… 难道钟秀精神错乱了不成? 她若是不能办事,他还得费心去寻找新的人选。 想到这,妥曜便心中烦躁。 定下钟秀是妥曜派人探查几年的结果,样貌出挑,家世足够,目的一目了然,放得下身段做事,没有那些贵女们风花雪月、唧唧歪歪的小心思。 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他并不想放弃。 天蒙蒙亮,不过四更时候,元怀帝用宫人端来的凉水醒了醒神,便大步流星的跨出了含光苑。 官街鼓响起,每日来朝参的大臣们排着长队,按着顺序进入太和殿。 行礼参拜后,开始了一天的朝政。 “皇上,极北之地的沙匪逃窜,消失沙漠之中,臣怀疑他们已逃往北夷……” “爱卿的意思是我大端兵士上下围剿三年沙匪,现在徒劳无功是吗?”元怀帝扶额冷声打断道。 元怀帝登基不久,大端与北夷两国相交的边境处不知何时窜出一伙沙匪,烧杀虏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哀鸿遍野,更是屠空数个边镇村庄,朝廷愈来愈重视,所派的兵马越来越多,却收效甚微。 上一世中,这伙沙匪在一次作案后更是消失于茫茫沙漠中,再也寻不到踪迹,这无异于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此事让刚继位没几年后的他丢尽了脸面,在世人心中名誉扫地,过了好久才恢复过来。 等到多年以后,他方才了解沙匪的作用不过为了掩饰某些人令人作呕的心思,却为此付出了几百条百姓的性命。 “皇上,沙漠里地形变幻莫测,士兵们无法应对恶劣环境,沙匪又残暴卑鄙,我军刚开始便损伤惨重啊。”那官员毫不畏惧答道。 “所以呢?跟朕抬杠吗?”元怀帝骤然拔高了声音。 12.失常 朝堂上群臣如同下饺子般纷纷跪下,异口同声道:“请皇上息怒。” 元怀帝咬牙闭上眼睛,伸出手指按压住额头处一直跳动的青筋。 “逃到北夷去了!北夷!北夷!”元怀帝再也忍受不住,将此案的奏报狠狠掷到地上,“难道要朕向那些蛮子低头不成?” 大臣们的身子皆是一抖,朝堂上落针可闻。 一片寂静之中,妥曜暗下决心。 北夷,北夷,终有一天朕要踏平那野蛮之地,一雪前辱。 “请皇上以龙体为重,切莫烦扰伤身,曾经要不是皇上慧眼,及时发现他们的阴谋,端了他们的老巢,还不知要祸害多少百姓。” 讲话的人是谢太尉,也是当今太后的亲哥哥。 听闻他讲话,在场大臣趴伏在地上,心中皆是松了一口气。 皇上自登基以后渐有威仪,与之前泥捏的温和性子有了很大不同,从前连些胆大的宫人趁他心情好的时候,都可与他逗趣玩笑一番。 谁能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幕? 这么多人,皆是走了眼。 妥曜听到他声音倏地抬起头,神情冰冷,声音却和煦,“还好有太尉可以宽慰朕两句,朕心甚慰。” “但……”妥曜话锋一转,“朕不得不追究延误时机的责任,来人,把丁洛那厮带上来!” 底下大臣面面相觑,丁洛…… 外头的金吾侍卫早就听到消息,从殿外压进了一个五花大绑的大汉,那大汉身材雄伟,方面大耳,满身血污,与明亮宏伟的大殿形成鲜明对比。 “本将军自己会走,放开!”大汉走进朝堂,见到那么多双眼睛向自己射来,登时挂不住脸,左右挣扎起来,两位侍卫在他身后,竟是丝毫抓不住。 “到了朝堂,还如此无礼,见了皇上还不跪下!” 妥曜看着此人越走越近,眸色愈发幽深起来。 “罪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怀帝看着高大的身躯匍匐在脚下,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要冷静,朕要冷静! 他将颤抖的双手埋在宽大的龙袍下,闭下眼睛静下心神。 而后他睁开眼睛,眸中如空井无波般平静。 妥曜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向下走去。 每踏下一步,上一世的场景便在脑中闪现。 布满蛛网的乾元宫,漆黑一片的空间,如遛狗一样放风的时辰,这暗淡的一切都让那人身上绽出的血花成为他记忆里最深刻的色彩。 妥曜极厌恶红色。 他明明发誓要与那人一起活着逃出去,抛弃所有的一切,甚至放弃仇恨。 他两世以来唯一的从自己内心底发出的愿望,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会死在自己怀里呢? 因为有人刺出了剑! 是谁呢? 就是底下的那个人。 妥曜的心脏砰砰的一直跳,它这么兴奋,是想要做什么呢? 杀了他! 妥曜脸上噙着诡异的笑意,眼睛也亮的不正常。 台下的大臣们也开始紧张起来。 妥曜此刻到了阶下。蹲下身,仔仔细细的盯着丁洛的脸庞。 丁洛心中本有不服,想他战战兢兢为国做事,一颗忠心报效皇上,虽无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沦落到押解回京的下场? 可不知为何,他看着小皇帝的眼睛却生出一股要求饶的冲动。 这样的神情他只在疯子身上看到过。 那种豁出一切、只要人命的疯子! 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以前有人这么看自己,他定当想办法斩草除根。 可此人是皇上,掌握生死大权的皇上……难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妥曜扯开一边嘴角,突然笑了一下。 他伸出手来,搭在了丁洛的后颈处,丁洛感觉到他微凉的手指和掌心的冷汗,吓的浑身一抖。 丁洛眼神闪躲避让,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妥曜放在他后颈的手猛地发力,一下将他的脑袋凑向了自己。 只听他嗟叹道:“原来就是你啊!” 大臣们也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皇上,丁洛将军虽然落败,却虽败犹荣……” “他带着不足百余人残兵突围而出,更是杀了沙匪的头领,此功可抵过……” “皇上,将军他……” “皇上……” 他们在说什么,一点也听不清楚。 妥曜知道自己现在不正常,是一个清醒的疯子。 “可是他失败了,不是吗?”妥曜放轻了声音。 “沙漠气候恶劣,我军从未有过经验,得此结果已实属难得。”有大臣膝行至附近,恳切道, “……那群沙匪逃走了也再不成气候了呀,皇上。” “对,对,你们说的都对。”元怀帝踉跄着起身,神情恍惚。 他看似听进去了谏言。 “可是他杀了朕的心,不可饶恕,绝不原谅!”妥曜骤然提升了声音。 众大臣皆是一头雾水。 妥曜趁众人毫不防备时,一把抽出了身旁侍卫的配剑,直接割了丁洛的喉咙。 下一刻,鲜血便喷洒了满身。 大殿上传来众人隐隐的抽气声。 有的文臣离得近些,见此情形,连声都没有,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镇国公谢太尉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一切都跟他想的不一样,直接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本打算将丁洛收入麾下,这可是一员猛将啊。 “皇上!!!”只听御史大夫痛呼,“丁将军罪不至此啊!” 妥曜不知为何,神思有些倦怠,听到声音,便下意识的望去。 他整个人表情茫然,眼神无辜似稚童,可是却有鲜血从脸颊滴落。 那是丁洛的鲜血。 御史大夫身边的人看皇上提着利剑看过来,不由得胆战心惊,心中埋怨。 自己找死为何要拖着别人 可让众人吃惊的是,元怀帝却腼腆一笑,“爱卿说得对,朕冲动了。” 准备长篇大论的御史大夫顿时语塞。 说罢他把剑随手一扔,似是又恢复了理智。 可众人刚见过他发疯,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 元怀帝轻声吩咐,“周宗,沙匪的围剿后续就交给你了。” 突然被点名的周宗浑身一抖,不敢耽误,“臣定不辱命。” “从今往后,无论文武大臣,只要敢在朝堂上勇于谏言,为国为民者,无论说什么,朕都永不追究,听清了吗?”妥曜朗声道。 满殿臣子噤若寒蝉,异口同声道:“臣领旨谢恩。” “中书令将朕的意思草拟为圣旨,届时由尚书省昭告天下!” “臣领旨。” “陈尚书,朕要每一个百姓都知道朕爱才明政之心,听懂了吗?” 大臣们皆是人精,至此也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这是要将今天的事尽数埋葬的意思了。 丁洛将军孤身押解回京,本就独木难支,加上殿上确有不敬行为,得此下场也说的过去。 也许皇上早就算好了……不过是为了做给旁人看罢了。 这一招立威,的确是震慑了不少人。 “退朝。” “臣恭送皇上。”满殿臣子叩首齐声道。 此时的大殿上已被收拾干净,丝毫不见之前痕迹,除了那充斥口鼻的血腥气息。 妥曜身边的大太监早就准备好衣物,亲自伺候妥曜换衣并熏香,一切便如同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了。 妥曜心里还在想着朝堂之事,考虑后道:“响午过后,让大理寺廷尉和周宗一起过来见我。” 太监听了脊背更低,“老奴遵命。” 这周宗是丽嫔娘娘的亲生父亲,看来皇上是要栽培亲信了。 却说那伙沙匪,他们虽说顺利逃脱,却也是元气大伤。 “三哥,咱兄弟们可没剩几个了。”安静的夜路上,只听一人粗声粗气地说道。 “咱本就脑袋提在裤腰带上,活下的才是有福的,怪不得旁人。” “前面就是乌山,以后咱就在这享福,没人管得了,他娘的,赚点钱真是不容易,还得昧着良心。” 良久后,被那人称作三哥的人哑着嗓子回道。 那么多的金银财宝,他们十辈子也花不完,这几年折腾也值了。 这时只听另一人忐忑道:“你说咱把那大宰相的老家给……,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死在这些沙匪的人不计其数,可是这群刀尖上舔血的人,还是对读书人有种天然的敬畏。 被称为三哥的人回头就是一巴掌,呸的一下大口淤痰飞了出去,道:“那些人不是没死吗?再说以后不用干活就给人养,谁说不是好日子?” “还有……”,三哥横眉竖立,厉声道:“以后这件事你就给我烂进肚子里,带进棺材板去,那些高官老爷的事别讨论了,不关你我的事,懂不?那些人才是真的吃人不吐骨头。” 被骂的汉子想起这几年的日子面露惧色,这些老爷们的手段他也算是见识到了,就为了铲除异己,连人老家都不放过,为了掩人耳目,更让他们祸害了不少村庄。 满嘴的仁义道德,心却黑透了。 一向残暴麻木的沙匪少有生出了些兔死狐悲之感,赶忙道:“不提了,不提了,以前的事再也不提了。” 13.挟持 妙常还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悄然转动。 她还在担心含霜的安危。 如今乌山的人们愈加风声鹤唳,就是再粗枝大叶的人也能察觉出不对劲来,乌山街上人们天未黑便大门紧闭,夜晚听到什么声响也全作装死。 妙常独自一人靠在床边上,突然窗户附近发出了声响。 妙常屏气注意,没过一会儿,还真的听见了小石子击打窗户的声音。 妙常一下就想起了原雄。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妙常赶忙下床,出了房门。 待妙常急冲冲的出来后,却并未见到原雄的身影,趴在墙上的分明是万伺。 万伺看见妙常出来,赶忙对她招手。 妙常看着没人注意,便与万伺走到外面说话。 要说跟在原雄身后的万伺与成贵两人,万伺寡言沉默,只做事不说话,比起总是看自己不顺眼的成贵,妙常对他的印象要好上不少。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妙常问道。 “原雄要我带你走。” 妙常张大了嘴巴,“为什么?” 万伺嘴唇蠕动,却蹦不出一个字来。 妙常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万伺的额角上冒出冷汗,咬着牙直勾勾地盯着妙常,妙常被他看得心惊肉跳,不自觉退后两步。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万伺回答,妙常转身就跑。 万伺一狠心,大手一捞,便擒住了妙常,伸出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小妙常,得罪了,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滚烫的呼吸打在妙常耳边,妙常被陌生的男性气息包围,不由的瑟瑟发抖。 万伺感受到自己粗糙掌心下光滑细嫩的皮肤,心中慌乱,手足无措,心中仿佛被数千蚂蚁噬咬一般。 “你别闹,我也是逼不得已,为了保命的。” 妙常听着他在自己耳边喘着粗气,使得她浑身汗毛都战栗开来。 妙常此时才清楚了解到,原来男子的气力是那么大,她所做的一切挣扎不过是蜉蝣憾树。 妙常脑筋飞速运转,想着究竟该如何脱身,万伺此人少言寡语,平素里甚少发脾气,被人欺负也只是嘿嘿直笑,真急了顶多瞪瞪眼睛,过不了一会儿,就自己好了,从不计较。 妙常与成贵闹别扭了,大多要靠他周旋。 想着想着,妙常既害怕又委屈。 对于即将遭遇的未知让她害怕,对于朋友的背叛又让她委屈。 万伺扛着她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僻静的小路上便把她放下了。 妙常得着空隙,大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空荡荡的巷子里叫声阵阵回响,却只激起了在垃圾堆里偷闲的老猫。 万伺直愣愣的站在前面,好心道:“别叫了,这附近的人家都搬走了。” 妙常看他神色如常,胆儿大了些,声厉内荏道:“快放了我,不然大哥打死你。” “就是为了不让他打死我,小妹。”万伺苦笑道。 以前他们玩得好的时候,万伺就自称二哥,成贵便是三弟,妙常就是小妹。 然后接下来必不可少的就是成贵与妙常的互相嫌弃…… 妙常想起过往,劝说道:“犯错改了就是,我也会帮你求情,但你这样,反而会惹怒原雄,事情就无法收场了。” 原雄一向最讨厌别人威胁,时时都要与人对着来的。 万伺摇摇头,“原雄一会儿就会过来。” 话音还未落,万伺神色微变,直接跃到妙常身后,挟持住了妙常。 妙常此时才听到巷口处整齐的脚步声。 借着月光,妙常才看清来了着的一队人,他们身穿寻常的粗布衣裳,但在手肘、膝盖等关节处却有几块铁甲保护,看着分外怪异。 妙常越来越搞不清楚状况。 “万伺,果然是你。”数月未见的成贵出现眼前,也与那些人做同样的打扮。 身上装扮在他高大的身材映衬下显得十足可笑,可妙常却察觉到了万伺的紧张不安。 “原雄人呢?叫他来!他不是最在乎这个小丫头吗?”万伺高声叫嚷。 成贵轻蔑一笑,“再喜欢又如何?总不能坏了事。” “你胡说,你胡说。”万伺慌乱不安,原雄不见身影,眼前发生的一切超出他的掌控。 “只要他让我走,把人从乌山各个路口撤了,我马上放了妙常,决不食言!他人呢?他人呢?” “自然是派我来解决,这丫头是死是活我可不在意……你要是真杀了她,我还要谢谢你。”成贵话语愈加放肆。 妙常看他一脸悠闲,也有些害怕。 成贵有多讨厌她,谁都清楚。 “怎么会?怎么会?你骗我,对,你骗我!”万伺表情恍惚,而后似是想起什么似的,露出狂喜的表情,手下骤然用力,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妙常已经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要是不在意,你早就冲过来了……” “你错了”,成贵凛然打断,“不过是我看你可怜,想你我二人同时投靠主子,没想到今日你自寻死路,我有些唏嘘罢了。” “不过”,成贵狰狞一笑,“以后也没有人能跟我抢了。” 说罢,成贵挥手命令,“动手!” 妙常终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万伺彻底没有办法,他转头看着妙常哭泣后如水洗过的眼睛,不自觉松开挟持着她的手,想去为她拭去眼泪,喃喃道:“对不起,我今天害……” 妙常正等着他说话,却突然看他僵住手指,神色怪异。 然后他嘴角突然涌出鲜血。 妙常被这变故惊得直接呆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向下望去,却看到一把长剑捅穿了他的身体。 妙常张大嘴巴,极度惊吓之下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万伺嗫嚅着嘴唇,似是想说什么,可只要一张口,鲜血就会不断奔涌出来。他侧过头,没让鲜血沾到妙常身上。 他眼睛紧紧锁住妙常,可还是倒下了。 妙常下意识的抬起头,却看到原雄痞里痞气的对着她笑,“怎么,吓傻了,还不快过来?” 妙常憋在嗓子眼里的哭声终于被放开。 妙常抬起步子,可周围都是鲜血,她根本不敢踏上去,只能在原地惨戚戚的哭着,如同那被困住的小兽,被困得团团转,只能在原地呜咽哼唧着,还是找不到出路。 原雄好以整暇的看着她,嗤笑一声,几步便迈到妙常身边,他低下身子,单手把住妙常的膝弯处,一下站起身来。 妙常长的小,整个人便坐在他手臂上了。 等到出了那地方,原雄把她放下,可妙常走一步便矮一截,她整个人都是软的。 原雄不得已,只能单手扶住她。 此时的万伺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妙常哭得凄惨,脸上爬满泪水,只见她突然停止脚步,指向之前的方向,却不敢转头,“大夫,来,找人,给钱……快。” 她这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可原雄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这是要万伺活过来。 原雄始终不说话,他自己知道那一剑根本没留情。 “别闹了,要不是为了你,我们何须这么折腾?”此时,成贵也赶到了。 妙常并不理会万贵略带刻薄的话语,只用眼睛盯着原雄。 原雄拗不过她,便对成贵使了个眼色。 成贵听了吩咐,走到那附近,伸出手指来在鼻子和脖子附近探了探,“没呼吸,没脉搏,死透了。” 原雄板过妙常的身子,说:“要不你亲自看看。” 妙常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便一步一步往那里走去,没有后退。 她颤抖着将手指送到万伺鼻尖。 万伺的确没有呼吸了。 妙常眼神呆滞,觉得心脏涨涨的,难受的紧,也疼的紧。 她下意识向周围看去,却不经意间对上成贵发红的眼眶。 原来他也不是毫无感觉。 妙常回去就发了高烧,烧的整日说胡话,晚上做噩梦,梦见原雄欲血对着她笑,还有他出剑时的决绝,万伺求救哀痛的眼神…… 等到大好了之后,脸蛋也瘦出了尖尖,有了几分大姑娘的样子。 原雄来了几次,妙常都对他避而不见。 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毋庸置疑的是,原雄对她隐瞒了不少事情。 他家在哪里,住在何处,那些看起来很听话的手下是谁……妙常通通不知道。 其实她对他又何尝没有隐瞒? 从那之后,妙常便躲着原雄,两人竟是再未见过,那天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恶梦。 清菡在妙常身边旁敲侧击问过几次,都被妙常含糊过去了。 万伺就像是从未存在过,没有人过问,也没有人寻找。 原雄几次寻而不见,似也着了恼,竟是不再来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开心的事情,陈娘将那个小铺子卖掉,换成了真金白银拿在手里,想来也是被这次变故吓到了。 后来妙常隐约听王家姐姐说,好像是北夷王室派下人来,想要正式接管乌山闹得,不过后来民情激愤,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若北夷人真的决定如此,他们这些在此寻得安稳之地的人,只怕又要到处流浪了。 妙常听了这件事,并没有往心里记挂,现在一切不是好好的? 自从没了租子的收入,陈家便只出不进,陈娘便想了办法,从外面接了些手工回来和含霜一起做,好歹抵些花销。 不过,她从未让清菡与妙常动过手指。 北夷这里人生活远不如大端细致精巧,陈娘所绣的花样子竟然很受欢迎,卖上了价钱。 一块帕子能卖上十文钱,荷包也有十二文,这些加起来便够了几人日常花销。 妙常没想到陈娘居然还会这两下子,推崇不已,“师父,你可真厉害,怎么什么都会?” 这几年过去,妙常便与陈娘学本事,三日绕梁腔还是未能炉火纯青,对着陈娘,她是有濡慕崇拜之情的。 陈娘心里得意,便与妙常说起从前,“在我未成名的时候,胭脂水粉样样要用钱,花用艰难,我什么东西又必要用好的,所以就跟嬷嬷学了这两招。” “之后不必苦了,我也放不下这门手艺了,时常用来打发时间,也未曾生疏。” 陈娘长叹一声,“等到遇到那个讨债鬼,便日日做给他,谁又能想到绕梁陈娘子会做这个活计呢?” 陈娘慈祥的看着妙常,她用眼神将妙常整个包进去,神情愈来愈温柔,“常儿,师父希望你和菡儿永远别学会这个,这是苦命女子才做的。” 说完这话,陈娘的眼神放空,不知触碰到哪些伤心事,哽咽道:“谁想到,我这临老临老的,居然还要做这些。” 14.愤怒 妙常听了心头一酸,将头伏在陈娘的膝盖上,无声的安慰着她。 陈娘一发不可收拾,颤抖嗓子道:“我这一辈子,也没能有个孩子……” 接着更是自伤到连话都说不出口。 妙常后悔让她想起了伤心事,心疼道:“师父,徒儿知错了。” 陈娘打开了话匣子,长叹口气,“妙常,像我们这样坎坷的女子,便不要将心寄托到男人身上,士之耽兮,尤可说已,女之耽兮,不可说已,这真心是世上最珍贵难得的东西,比镜花水月还要虚幻……千万别强求,也别将它给了人。” “否则,便如同我一样,日日锥心,没活的底气,整个人都是没着没落的,连死了也不是囫囵个的人。” 陈娘抚摸妙常头顶,“人生难得糊涂,常儿,咱们女子不若男子,千百年来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糊涂些不是为旁人,是对自己好,知道吗?万事别太计较,要会服软,知不知道?” 妙常还不能理解这些话中的含义,只能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陈娘抱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久,妙常用心听着,倒也受益匪浅。 妙常恢复了平静的日子,尽量减少出门。 门外本有些探头探脑的人,见到妙常便是挤眉弄眼,妙常置若罔闻,这些人原雄派来看着她的。含霜若见到便是扫帚板凳一同招呼,后来这些人也渐渐不再来了。 妙常以为两人缘分也就此戛然而止了。 早春三月春风冷峭的时候,妙常便又长了一岁。 陈娘最近开始带着清菡四处行走赶场子,家里只剩下妙常与含霜两人。 “妙常,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含霜眨巴眼睛俏皮道。 妙常故作不知,“什么日子?姐姐快告诉我。” 含霜抓住妙常的手深吸一口气,旋即苦涩道:“是你的生辰,前几年我都没能陪你过。” 妙常的身份不可有半点显露,当初含霜便胡诌了一个日子瞒过了陈娘和清菡。 妙常不想她为过去的事牵扰,便引开她的注意力,说道:“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今晚的月亮很好。” 于是,两人相携出门。 这几年来,两人见面总是匆匆,好久都没有谈心了。 含霜将近几年的岁月尽数讲与她听,讲得逗趣可爱,妙常知这背后诸多心酸苦涩,也只是按捺不提,笑着附和。 两姐妹慢慢走在这乡间小路上,天上一轮满月似冰盘,银光洒落入两人衣裳,不似阳光灼热,却包裹满身,带着它独特的温柔与安抚,使人内心澄净,含霜抬头看去,“小姐,你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轮月亮。” 妙常点点头,朦胧还记得,“以前总是听娘亲这样说。” 含霜眼带笑意,还未说话却被人打断— “原来,今天是你生辰,那我果然是来对了。” 妙常悚然一惊,回头望去。不出所料,正是原雄。 不知道他跟在两人身后有多久了。 含霜被他打断话语恼怒不已,怒道:“原来北夷人都是身后君子的教养。” 原雄笑容僵在脸上,眯了眯眼睛,半真半假的笑道:“你最好闭上你的嘴巴。” 妙常自认还算了解原雄,这么多天以来的避而不见只怕他心中早就积攒了不少火气,万不能让他与含霜起冲突。他犯起浑来,可是什么道理都不讲的。 妙常急忙转移他的注意力,“原雄,你找我有什么事?” 原雄此时绷紧了脸,冷硬道:“想问问你,这别扭闹完了没有?万伺值当你跟我闹这么长时间的别扭?你可知道他做了什么?” 妙常耐心解释,“我本不是闹什么别扭,只是觉得我们不再适合来往了,我只想喜乐安稳。男女有别,也当避嫌才是。” 原雄眉头骤然锁紧,眼神锐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跟我避嫌?从此以后?” 妙常听他拔高的尾音,便知道是真的激怒他了。 妙常硬着头皮,回道:“我们是朋友,相识一场已是缘分……” 原雄见她月华满身,娉婷袅袅地站在那里,浑身自然混成的风流,只觉气度清贵,不像寻常女子,心中更是中意,但是出口的话太过可恶。 今天是她的生辰,原雄并不想惹她不快,而过去的几年里,未曾得知她真正生辰,原雄也认为是自己的疏忽。 他拿出了全部耐心,“那次的事情是意外,今后都不会发生了,春红因为他毙命……” 妙常听他要讲隐秘之事,急忙制止,“不,你别说,我不能听。” 听了,两人就真的要牵扯不清了。趁现在她还能清醒,还是尽早了断的好。 原雄听她拒绝排斥自己,霎时心头火起,全身的血液凝聚,旋即直冲头顶,轰的一下在眼前炸开,烧的他理智全无。 他竭力抑制那即将失控的疯狂,紧绷着心弦,捏着嗓子温柔地哄道:“我知道当时吓坏你了,别生气,以后我会加倍对你好的。” 妙常呼吸一窒,这么多年来,原雄对她如何,她又何尝不清楚。 可越是如此,她便越要在事情还未完全失控的时候,停止一切。 她身上背负的一切,注定使她不能停留在北夷。 而原雄只怕也并不是寻常的北夷青年。 “男女有别,你我也不应当再接触,就此停止吧。” 原雄一下赤红了眼睛。 他才刚刚明确心意,绝不允许一切还在萌芽时候就消散无形。 “妙常,我们走吧,已经说的够多了。”含霜说道。 原雄猛地转过头来,刀锋般的眼神射向含霜。 妙常心中暗暗叫糟。 “天色晚了,我们先回去了。”妙常语气柔和,带着点安抚。 妙常和含霜绕过他往回走,他也并未阻拦,只是呆站在原地。 回去的路上,妙常和含霜也没了来时闲适的心情。 两人闲聊时不察觉,回去时方觉之前走的有些远了。 不知怎么,妙常心中不安起来。 她不由催促含霜,“我们快些吧,回去还要……” 这时,妙常听见了从后面传来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夜间寂静,这马蹄声便分外清楚。 妙常与含霜便向道边让去,等到马蹄声愈发近了,妙常便看到了含霜惊恐的双眼。 下一刻,她便被一只大手牢牢擢住腰部。 妙常不由自主一声惊呼,景色变换间,她竟被牢牢按在了马背上。 含霜在后高声叫喊追赶,却还是狠狠甩在后面。 身后之人一手执缰绳,一手紧紧扣住妙常腰身,妙常不必回头,便知道身后之人是原雄。 原雄驾马纯熟,马儿跑得飞快,妙常的心扑通扑通直跳,风拂过两颊,道边的景致快速略过,竟有疏散郁气之感。 不知怎的,她内心酸酸涨涨,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直至最后,竟是含了两汪眼泪来。 过了一会儿,马儿便停了下来。 妙常四处打量一番,两人竟是到了初见的地方。 她平复下心境,开口问道:“你待如何?快放我回去,含霜姐姐一个人还……” “放心吧,成贵会让她安好的,应该好好说说我们的事。” 妙常哑言,良久后带着哭音道:“我们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15.素舒 她带着哭音的话语一出,原雄满腔的怒气登时哑了火。 “要说的可是很多,这么多年,我对你什么样你看不见吗?”原雄拔高了声音,他实在是被气到了。 他双手一提,将妙常整个人翻过来,面对着他。 原雄看着妙常清丽的脸庞,猛然发现她已显露峥嵘,在眀洁的月光下五官轮廓格外清冷,因着哭泣眉目间都是湿漉漉的,鼻梁挺直纤巧,如同那书圣的字,孤傲又隽秀。上嘴唇微翘,唇珠诱人,下唇看起来有些肉肉的,钩着人一直看下去。 原雄此刻才福临心至,突然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妙常哭泣的样子,不想她的以后与他无关。 原雄第一次头脑发热,不计后果道:“我要去你家提亲。” 原雄不管不顾的说,妙常心里更气了,“好啊,那正正经经的拜帖呢?” 原雄被堵得无话可说。 原雄家在哪里,从何而来,家境如何……妙常通通不知道。 他现在连自己的脑袋都栓在裤腰带上,给不了她一个可靠的未来。 这种事情哪是上下嘴皮一搭便能成的? 妙常见他神情凝重,居然真的开始在认真考虑。 良久,原雄面带愧色道:“对不起。” 妙常的手一抖。 “可否等我两年?我一定风风光光将你迎娶回去。”原雄焦急不已,紧接着说道。 妙常没想过与他的关系会骤然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心里乱得很,理不清也看不清问题。 在今天之前,她只会考虑每天晚上吃什么,第二天想去哪玩。 “你别逼我了!我不想听也不想说。”一向好脾气的妙常发了火,双手捂住耳朵。 原雄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问题,他也是刚刚才晓得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以前只是朦朦胧胧的好感与想法。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怎能逼迫妙常呢? 三叔说的真对,女子果然是世界上最弱小最麻烦的! 他烦透了。 就该不管她们想什么,看顺眼了,抢回帐子里就好,三叔的第八个夫人,一开始寻死觅活的,后来还不是生了孩子。 “把手放下来,听我说话。” 妙常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原雄眼珠一转,想要什么主意,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小、黑、矬、子!” 妙常倏然瞪大眼睛,一下炸了毛,也顾不得捂着耳朵,抬手便打,“你说谁呢?再说一遍,找打啊你。” 妙常渐渐长大了,到了爱美的年纪,要是一提起她以往假小子的模样,恨不得立时三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曾经妙常夏日里还穿着露脚趾的草鞋,脸上出汗就跟花猫一样,不管不顾地跟原雄他们疯玩,为了口桂花糕也能上房爬树,还去倚香院帮人勾搭漂亮的小姐姐…… 只要想起这些,她便尴尬得手脚都要蜷缩到一起,浑身打哆嗦,不敢深想。 往事不堪回首。 哪曾想到,原雄居然在此时提这么丢人的事。 明明刚说完提亲的事,她其实还是有点害羞的…… 原雄整个人笑嘻嘻的不正经,手上却不含糊。 他一手擒住妙常乱动的手腕,又拦住另一只往头上打的手,三下五除二地将妙常两只手抓到一起,然后他用一只胳膊将妙常两只小臂紧紧压在胸膛上。 原雄还空出一只手来在妙常眼前晃荡。 如此一来,原雄的胳膊一用力,妙常的上半身便不由自主地向他靠去。 妙常气的牙痒痒。 原雄看她气的不行,好笑道:“谁让你不好好听我说话?你以后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以前从树下掉下来,又摔进水坑的那些事,传的整个乌山都知道。” 原雄凑近妙常耳边,不依不饶道:“还每天在你耳边说……小、黑、矬、子。” “你放开我,你放不放开?我真的生气了。”妙常真的着了恼。 原雄此时知道,若是现在放手,妙常必是转身就走,便诱哄道:“小黑矬子太难听了,咱们换一个吧,” 妙常别过头不理他。 原雄也不气,继续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商量,“你信我,这个名字我刚才一下子想到了,是很好听的。” “我有名字,不用你起,一边去。” 原雄此时有些小心翼翼,“你听我说啊,素舒,好不好听?素舒伫德,怎么样?” 妙常别过脸不说话。 原雄锲而不舍道:“而且你看,今天的月亮是满月,素舒代指月亮,你出生便是满月,今天生辰也是满月,以后这样叫你,好不好?” 说着说着,原雄渐渐放下了束缚着妙常的手臂。 妙常还未察觉,兀自哼哼两声,“好听是好听,可我名字很好,不换!” “不不不”,原雄解释道,“只有我这样叫你,旁人是绝不行的,好不好?” 原雄越想越觉得这个名字好,“素雅恬淡,你不说话的样子还是挺有这个意思的。” 妙常直接踹了他一脚。 “你看啊,我给你起了小黑矬子的外号,让你被别人笑话,就应该赔礼,一个好听的名字正好,是不是?” 说的好似有些道理…… 原雄此时的双手呈环状圈住了妙常,却并未碰触到她,而是牢牢将她锁在自己的范围里。 妙常毫无察觉。 “这个名字是挺好听的,那你愿意叫就叫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别逢人就喊,妙常的这两个字是我祖父起的,谁也不能改。” 说到最后,妙常难得严肃道。 原雄听了这个赶忙点头,生怕妙常反悔,竟难得显出几分憨傻之意来。 “好了,我真的要回去了,要不师父回来,我真是要挨罚了。” 原雄听她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事事依着她,殷勤着动作,便将妙常送回去。 妙常心里记挂含霜,一路催促,原雄也加快速度将她送回去。 远远地,妙常就看见了含霜和成贵的身影。 “姐姐,我回来了。” 妙常兴冲冲的下马,朝着含霜奔过去。 等到凑近一看,妙常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姐姐,你怎么了?”妙常看着含霜衣钗散乱,几缕发丝不听话的洒落两颊,多了几分狼狈。 “成贵,你居然欺负我姐姐,你今天必须……” 成贵本是背过身去,听到妙常的声音后便缓缓转过了头。 妙常看见他的脸后瞬间瞪大眼睛,声音也直转而下,“……好好休息。” 妙常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只见成贵额头上代表他尊贵夷人的抹额歪到一边,盖住了一只眼睛,而露在外面的另外一只眼睛,却青紫一片,惨不忍睹。 他哀怨的看着妙常,然后其中一只鼻孔里缓缓淌下股血来。 妙常要笑不笑,憋得很是辛苦。 含霜此时如同点了火的炮仗,冲到妙常跟前,“你去哪了?” 妙常听她带着怒火的语气,身体下意识的一抖。 “没去哪,就是说说话,说说话而已。”妙常讨好道。 原雄此时栓好了马匹,才赶过来,待他看清眼前一切,语气夸张道:“艹,成贵,你被熊瞎子扑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他娘的是要逗死我。”原雄笑的直打跌。 妙常一直觑着含霜神色,见她绷紧的脸庞,就晓得她生了大气,“姐姐,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不会把你丢下的。” 含霜看起来还是气,冲着原雄说道:“我认真跟你说,以后请你不要在来找我妹妹,我们不欢迎你。” “还有,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会放过你的,给我记清楚。” 妙常并不想他两吵架,对含霜使了个眼色,“姐姐,咱们快回去吧,要不师父见不到我,该着急了。” 含霜一把将妙常拽到自己身侧,威胁的看了一眼原雄,妙常催促着,两人便向前方不远的家中走去。 原雄无奈,只能生生受着。 含霜拽着妙常回到了家里,进入房间里后,含霜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妙常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可是她哪曾想到,含霜转过身来,双膝便直直坠到地上。 那扑通一声,直接敲在了妙常的心上。 妙常侧过身别过脑袋,心中沉重,“你这是干什么?” 含霜抖着嗓子,深吸一口气道:“小姐,你不能真当自己是乌山长大的。” 妙常心脏一抽,刚才的愉悦霎时不见了踪影。 妙常垂下脑袋,神情微凝,含霜看她曲眉丰颊的柔和侧脸,狠下心继续道:“小姐,他不是简单的人。” 妙常头埋的更低了,眼睫上不知何时竟沾上泪水,只听她悲戚道:“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今天还能来找我。” 说着说着,泪水便从脸颊上直直滑坠下来。 妙常本以为,原雄生气再也不会搭理她。 “我本来都放下了的,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妙常无措地说。 “小姐”,含霜膝行两步到妙常身侧,“我在吴爷那里打听到了点什么。” 妙常含泪转过头来。 “小姐,你可知道前些日子倚红楼里出了人命?” 16.成长 妙常闻言一惊,突然回想起当初万伺身亡时候,成贵说过的话。 妙常试探开口道:“死的人可是□□红?” 含霜惊诧,“没错,你怎么知道?那小姐可知道此事与那原雄脱不了干系了?” 妙常心乱如麻,点了点头。 妙常与这名春红的女子有过两面之缘,她与原雄熟识,也与此人有关。 “不过我并知道除此之外的事情,你可有多了解到什么?”妙常继续追问道。 含霜严肃的点了点头,“我只知道,不止吴爷……在乌山有头有脸的人,都有把柄落在他手上。” 含霜这一句话砸得妙常晕头转向,她不可置信的反问道:“那他怎么会还……” “还安然无事?”含霜接话道。 妙常点了点头,要是事情真如含霜所说,原雄小小年纪便骑在这些老怪物的头上,吴爷他们为什么忍气吐声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妙常从未想过,与自己相处几年的玩伴,竟然有如此高深莫测的一面。 这一切太让人不可置信了。 “妙常,与他保持距离吧,我们惹不起。”含霜苦口婆心道。 妙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能这样,这样太伤人了。” 含霜咬了咬牙,突然起身,从箱子里拿出了个绣着零星竹叶的布袋来。 妙常见她拿出此物,脸色微变,“好好的,你拿它出来做什么?” 含霜哑着嗓子道:“我怕你忘了它长什么样子了。” 妙常嘴里发苦,神情惘然,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那布袋里装着的,正是代表颜家风骨的安山玉竹,也应是仅存的一块了。 其余的定是被尽数销毁,或者变成其他物件了,变成那些用来其他用来讨好别人,猎奇玩乐的小东西。 想到这里,妙常呼吸一窒,心头大恸。 颜家满门抄斩,安山玉不再属于颜家…… 含霜见她悲痛无措的表情,心下一软,不忍再加逼迫,毕竟她才刚到豆蔻之年。 含霜正要安慰,却听妙常轻声道:“我没忘记,不会忘记的。” 妙常面向含霜,脸上还犹带泪痕。 今天是她的生辰,含霜想到。 若是颜家还在,她的小姐应当是众人追星捧月的焦点,而不是偷偷摸摸的隐瞒自己生辰,连碗长寿面都没有。 妙常的眼神渐渐明朗,“古人有士为知己者死,暂不管旁的什么,我视原雄为友,他真心与我相交,我怎么能因他经历复杂便要远离呢?若他有困难,我应当略尽绵薄之力才是。” 含霜未曾想过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倒是颜家人的磊落性子。 “若论身世复杂,只怕是我更甚,别说是他连累我,我只怕是连累了他。”说着,妙常伸手不自觉的抚摸后腰处。 祖父当初在年幼的她身上刺青,定是别有秘密,也许颜家遭逢巨变也与此有关。 祖父当初突然决定将她放到柳村,是否料想到了这一天。 “姐姐,你把玉竹拿过来让我看看,我很久没看到了。”妙常苦涩道。 含霜小心的将布袋递给了她。 妙常轻轻打开布袋,拿出了那只有小指大小的安山玉竹。 玉竹在昏黄如豆的灯光下显出莹润的光芒来,妙常白皙纤细的手指与它互相映衬,倒是难得好看的景儿。 它还是那么清润透亮,映照人心,容不下世上任何的浑浊与污垢。 “妙常,安山玉果真名不虚传,你看这玉,这么多年了,还是无瑕晶莹,玉色饱满,像是会发光一样,真是赏心悦目。” 含霜啧啧称道:“美呀,真美,此玉果然是大端之最。” 妙常神情专注而认真,她用手指细细摩挲着略带凉意的玉身,低声怀念道:“安山玉产量极少,但颜家嫡系都会有,乳母说我这一块还是未出生时,父亲和哥哥亲手打磨的。” 这一块小小玉竹,饱含着一位殷勤等待孩儿降生的父亲最深厚的期望。 这是当初京中那刻板严肃的颜家大少,平生少有的温柔与柔情。 他给了最疼爱的小女儿。 含霜闻言,正要安慰,却听到外面传来梆梆的敲门声。 妙常和寒霜对视一眼,赶忙将手里的安山玉竹收起来。 “妙常、含霜,师父叫你们过去一趟。” 原来是清菡,她回来了。 “知道了,马上过去。”妙常满口应答着。 清菡听了却没走,反而急加催促,隐隐带着不耐烦的语气,“快点,师父着急了。” 妙常知道,要是再推脱清菡,她怕是又要生气。 妙常只好把布袋塞进软枕底下,对含霜使了个眼色。 含霜打开了门。 “怎么这么慢?在里面磨蹭什么呢?” 妙常今日心情大起大落,没有心力再去面对清菡,只得勉强笑笑,“这就去了,含霜咱们走。” 清菡这才把气顺了。 待妙常和含霜出门后,清菡四处打量着这一目了然的小房间,没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 她来叫人的时候听到这姐妹二人说美玉啊,父亲什么的,隐隐约约也听不太真切,不过今日她随师父四处赶场子,没压身的东西,让同去的姐妹笑话。 还不是因为妙常把她的影纱裙给弄丢了。 要是当时不偷懒,自己去洗影纱裙就好了,这么多年过去,清菡一想起心中便懊悔不已。 虽说师父答应要补给她一件出师礼,但都是寻常的玩意,清菡嘴上没说什么,心中是很不情愿的。 所以今天她对妙常难免窝火。 陈娘虽说是师父,但两人也是远房亲戚,怎么真对她和妙常等同视之?一点远近都分不清楚。 当初陈娘孑然一身,用了支玉钗便把她从父母手里要了过来,收作女弟子。多年来相依为命,后来才加了妙常进来。 可师父根本不同意把送妙常的百花裙先给她用。 清菡想了想,决定找个含霜不在的时候同妙常打个商量,看能不能把那个什么美玉借来一用,压压场子,大略是留给女孩的东西,应当是成的。 陈娘找妙常的确是有事。 清菡这段时间出师走场,到时候也少不了妙常,所以陈娘也要问问两人以后的打算。 在旁人看来,含霜是妙常亲姐,也要问问她的意思。 “妙常,我是这样想的,我老了,你们师姐妹以后在外行走必得有个依靠,我想先让你们打响名头,然后找个大戏班子收留,成了角儿日子比一般官家小姐还舒坦,当初跟我同训练的姊妹有几个是交下了的……” 陈娘喝了口茶水,话锋一转,“但这毕竟是下九流,若是你有旁的去处,师父也不拦你,还要好好将你嫁出去。” 说罢,陈娘抬眼看向妙常。 妙常有些呆愣,别的去处?嫁出去?那是什么意思? 陈娘叫她还懵懵懂懂,干脆将话说的更明白些,“这么多年来虽是学戏,但我也是让你按着规矩长大的,与那些良家姑娘不差什么,不能不清不白跟人家走。” 妙常这才知道陈娘说得是什么意思。 含霜在旁边听到这些,心中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差点失态。 戏子,下九流…… 含霜十足十地看不上原雄,却不想在他人眼中,妙常怕是高攀不得原雄,无父无母,无兄无长,被戏子养大,在哪里都是被避讳的。 陈娘说得不能随意跟人家走,无非是要个名分。 一个有名分的妾室。 陈娘一开始便看的透彻,想的东西也实际。 妙常看起来倒是还好,她隐约带着笑意,第一次让人看不清心底的想法,“师父,您想到哪去了?总不能让师父教我的一身本领白费。” 陈娘闻言露出欣慰的笑来,“我也不想让你白白淹没在后院里,凭你的样貌品性,以后如何还未可知。我看那原雄虽有些身家,但到底太过神秘了,不安稳。” 原雄这个人,陈娘看不清来路,而且北夷人行动粗野随意,按照北夷律法,女人若是未能生子,甚至可以随意交易,若是做了妾室,夫人说发卖便发卖了。 陈娘握住妙常的手,真心实意地为她打算起来。 “师父那几个姐妹有人开了大戏班子,二十年前以前名头响的时候,还有人去宫里给皇上皇后唱过戏,师父豁下这脸皮不要,也得求她收了你们,放心吧。” 妙常含笑点了点头。 妙常和含霜满身疲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知怎的,一天之内所有的事情都找到了头上。 妙常躺在床榻上,手里握着装着安山玉的布袋,浑浑噩噩的想了很多,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将将睡着。 妙常知道,这一天夜里,她听到了自己身体里那如同竹子拔节生长的清脆声。 17.大吵 从那天起,陈娘便偶尔带着妙常一起出去赶场,上台的人自然是清菡,让妙常跟着,不过是为了多熟悉些。 妙常每次去都带着面纱,怯怯地跟在陈娘身侧,看陈娘和清菡在各位爷面前左右逢源调笑,连话都不敢说。 陈娘若要出门,吴爷派来的人便一起跟着,来保护她们的安全,这些爷们粗中带细,谁都会卖吴爷面子,有几个对清菡有心思的男人,也始终握着一个度。 他们来回试探,能多占些便宜就多占些,清菡稍有松懈,他们捋着杆子就往上爬,专在荤腥上沾。 只要清菡出现在他们视野范围内,他们的眼神便会在清菡的腰、臀部流连,间或带着几声猥琐的笑声,若是喝过了酒,也要满身酒气,不干不净地说上两句。 清菡老神在在,习以为常的样子,倒是妙常看的胆战心惊。 妙常曾经偷着问过清菡此事,清菡却不以为然,“我本就是唱小曲的戏子,总不能受人几句、看了几眼便要死要活,虽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但这几个大爷银钱给的又多又痛快,我还要感谢他们。” 说完,她若有所思的看向妙常,“人家总不能花钱出来找不痛快受,妙常,你说我说的对吗?” 妙常有些呆愣,良久后,她才点点头。 陈娘最近为了两人走动关系,便时常留在镇子上,清菡唱完曲儿后,便跟妙常两个人回去,这一日也是如此。 妙常与清菡两人边走边闲聊着,妙常一个眼尖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原雄!”妙常有些惊喜的叫出声来。 原雄听她欢快的声音也柔和了面庞,“等你很久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妙常一下被他问住了。 妙常心里并不想让原雄知道她去了哪里,一点也不想。 本是跟在后面的清菡见此情形,便不屑嗤笑一声,“这是说不出口了?” 清菡上前一步,冷笑问道:“怎么?没看到我也在这吗?” 原雄脸上不耐神色毫不掩饰,“看到了,这么大的人。” 妙常听到他们又在针锋相对,不由头皮发麻。 每次都是这样,他们三人若是凑在一起,清菡定与原雄口角,妙常只能从中周旋。 原雄离开后,清菡总会跟妙常不阴不阳地过好几天,这次又开始了。 不过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清菡居然没有计较原雄的态度,反而故作镇静说,“你仔细看看我。” 原雄眼皮一抬,不动声色道:“哦,及笄了,恭喜。” 清菡及笄后便戴上了各式玉钗,不再像以前一样披散头发,穿着也精致许多,身段玲珑有致,俨然是一名受人追捧的清秀佳人。 可原雄从头到尾都置若罔闻。 清菡手指攥住裙边,指甲用力的发白,声音有些抖,“然后呢?” 原雄听她语气不对,才将目光转向她,待他看清清菡忐忑不安的神态后,眼中恍然大悟,脸色也变得怪异。 竟是似笑非笑的惫懒样子。 他不三不四地答,“有什么然后?跟我讨要及笄礼,我可是送不了你。” 妙常暗暗叫糟。 清菡被他轻浮语气气的浑身颤栗,突然眼睛扫过妙常,妩媚一笑,“对呀,你不送,可有的是旁人送。常儿,我说的对不对呀?你不是都看到了?” 妙常被她拖长尖细的尾音弄得汗毛直立。 原雄脸色一下子铁青不已。 清菡见他满脸怒色,再接再厉道:“这么多天,妙常可是跟着我去了不少场子……” “滚,贱人。”原雄低沉着声音怒然打断。 清菡声音戛然而止,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原雄眼底暴虐聚集,盯着清菡一字一顿道:“我、让、你、滚,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清菡被气狠了,整个人又羞又恼,又看原雄整个人暴戾震怒,后知后觉的有些恐惧,她一跺脚,哭着转身就跑。 可就苦了妙常。 清菡一走,原雄的目光便直转到妙常身上。 原雄压低嗓子问,“她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妙常嗫嚅着嘴唇,不知如何解释。 她的确是去了。 原雄见她欲言又止,用手使劲揉皱紧了的眉心,强忍着怒火,“我之前晚上跟你说的,你竟全当做耳旁风。好,很好!” 说完,他转身欲走。 妙常见他气的嘴唇发白,又不安又心疼,急忙道:“对我有火发出来好了,你生了这么大的气,我都能理解,我也没什么委屈的。” 原雄停了身子,背对着她,妙常带着哭腔的声音终究让他停了脚步。 妙常此时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这段时间她的心境发生极大变化,“最近我渐渐长大,什么都找上门来,师父对我的期望,你前段时间说过的话,姐姐对你的厌恶……能不能稍稍体谅我一些?” 还有她的身份,后背上未知作用的刺青,都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你就去了?让那些老狗对你垂涎,那些人会在脑子里在肖想什么?”原雄声音无法控制的拔高,更是无法自持,气的在原地来回踱步。 妙常不想骗他,说道:“师父说我要懂些事,才带着我出去,脸上一直有面纱,真的没发生什么。” 原雄占有欲作祟,满脑子都是妒火,听不进妙常说了什么。 “以后不去了,你没跟我发过火,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消气。”妙常着急说道。 原雄转过头来,眼睛被怒火烧的发亮,“让我消气,好!你独自搬出来,然后别再出门晃荡,什么都别管,只等我娶你。” “搬出来?”妙常下意识的重复。 原雄继续解释,“没错,脑子里心里只我一个人,留在我身边。” 妙常一下子心凉,摇摇头,“搬出来?你是让我不管姐姐,不管师父吗?你让我只看着你一个,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人也不是说能怎样就能怎样的。” 原雄气急,几步跨到妙常身前,低吼道:“你听我的就好,什么都不必想,男人什么样子我比你清楚,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离开你师父和姐姐。” 反正下半辈子,你是要依靠我活的,这是原雄未说出口的话。 妙常也犯了倔,“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不要你管。” 原雄嘴角抽搐,气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两人终究不欢而散。 妙常一人满心疲惫地回到家中,却看到凌乱不堪的院子,门闩也被人用刀斧砍烂了。 不曾想到,常年安稳的乌山街竟然遭了贼。 妙常把先前心情抛在脑后,赶紧找起人来,她记得师姐早就该回来了,可别出了事。 妙常提着裙小跑,还未等打开陈娘房间的门,便见清菡急吼吼的冲出来,清菡见到妙常,劈头盖脸的一通骂:“家里遭了贼,你就管顾着跟人浓情蜜意,现在才回来,心里有没有这个家了?” 妙常知道清菡一向如此。 两人相处,妙常年纪虽小,却一直是容忍谦让的。 可今天不一样,妙常的委屈有些收不住了。 清菡从未见过妙常如此伤心的模样,猜想她与原雄大吵了一架,心里也不大自在,兀自嘴硬,“我已经找了邻居王大哥帮忙,人家现在去镇上通知师傅回来。” 妙常整个人还是恍惚,清菡莫名不想看她这样子,催促道:“去你房里看看丢没丢什么?到时候再跟你算账。” 妙常并未发觉,清菡说这句话时神情闪烁,眼睛躲闪,根本不敢直视她。 妙常想到什么,浑身一个激灵,也顾不上本来想说的话,赶忙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一下子推开门,只见房中一片狼藉,被子衣裳洒落一地,弄的地上无处下脚。 妙常定定心神,刚要迈开步子,却生生被钉在了原地。 那精美刺绣着的竹纹布袋就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妙常心慌的厉害,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脑中杂七杂八地略过很多想法,后悔、愧疚、祈祷…… 走过去的短短几步路,妙常就脑袋冒汗,手脚冰凉,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 如果安山玉出了什么事,她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可惜,妙常的恐惧与祈祷没有起到作用,上天并未怜惜她。 那里面是空的。 妙常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眼神空落落的,感觉心上破了一个大洞,凛冽的风呼啸着,肆掠的穿过去,嘲笑着她的一切。 那是属于它们的狂欢。 外面的阳光温暖地打在身上,妙常如坠冰窖,她第一次体会到孤立无援的滋味,所有的心碎和绝望,都要由她一人承担。 妙常没办法原谅自己。 妙常手指无意识的蜷缩着,眼神呆滞,整个人歪倒在地面上,嘴唇半张,嗓子里冒出些气音来,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怎么办?她丢了唯一的遗物。 在这一瞬间,妙常有了想死的念头。 18.密信 陈娘听到了消息立刻带着含霜赶了回来。 含霜听闻家中失窃的消息十分担忧妙常的安危,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陈家。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 含霜轻车熟路地走进了两人的房间。 房门是半敞的,含霜轻轻推开。 触目望去只见室内满地狼藉,抬起眼睛就能看到正中瘫坐在地的妙常。 含霜下意识的噤声。 没有人比她还了解妙常。 妙常整个人都笼罩在绝望的氛围中。 含霜心中一紧,眼神扫过周围,便看到被妙常紧紧攥在手中的竹纹布袋。 含霜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含霜的心直往下沉,她不敢想象,若安山玉真的有问题,小姐此时会如何…… 她回身关上了门,快步走到了妙常的身边。 妙常身着洗得发白的布衣,瘫软在地上,眼神飘忽,整个人没什么反应。 含霜跪坐在她正对面,小声唤道:“常儿,常儿,是我。” 妙常毫无反应。 含霜小心翼翼地靠近妙常,坚定而牢靠的将她搂在怀里。 反正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妙常最坚固的依赖。 过了许久,含霜渐渐感觉到胸口晕染上些许湿润。 她缓缓松了口气。 妙常的抽噎声慢慢加大,她的一只手的手指狠揪含霜的衣襟,含霜知道她是伤心狠了,只能来回摩挲安抚她。 这么多年来,妙常早就学会了无声哭泣。 当初两人一同流浪时,含霜也是偶然发现小妙常会晚上一个人偷偷哭。 从那以后,含霜就不放她一个人睡了。 含霜害怕她又变成当初听说柳村变故后的呆傻样子。 妙常将脸埋在含霜的胸口上,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哭的满身是汗,喘不过气来,嗓子眼里也不知冒出什么话,像是娘亲,又像是父亲…… 含霜安抚的拍着她,试着从她手里拿回那空着的布袋,却不曾想妙常剧烈的挣扎起来。 “小姐听话,把它给我。”含霜怕她日日看着此物,沉沦过去,伤了身子。 却没想到含霜触碰布袋的动作,像是刺痛了妙常最深处的伤口。 妙常仰起头来,睫毛被泪水打湿粘连在一起,半张着嘴巴,泪水从眼角、从鼻尖肆虐地流下,她哭着哭着,像一个找不到前路的孩子般。 妙常因为挣扎身子向后跌,双手也无意识地左右挥动,含霜被她这个样子刺的心脏抽痛。 她口中轻哄,手下却不含糊,将妙常按到自己怀里。 含霜知道,妙常需要的是坚定站在她身边的人。 妙常最怕一个人。 两人推搡时,含霜不小心的握住那竹纹布袋好几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起来。 那布袋明明是柔软的苏绣绸布,揉搓起来应是丝滑顺手,如若无物,可此时其中一面却有些粘硬,像是有什么东西隔着一般。 妙常此时也感觉到了。 她闭上嘴停止哭泣,还是忍不住抽抽身子,打着哭嗝,含霜见她如此,止不住心疼,可又觉得十足的可爱。 妙常来回轻揉着手中的竹纹布袋,确定了里面真的有东西。 要说这竹纹布袋以前装着安山玉竹,玉质本易碎,安山玉竹对妙常来讲意义重大,是以不会轻易拿出,若是赏看也是轻拿轻放,也不会随意揉捏它,所以多年竟是一直未发现不对劲。 里面应当是家中长辈给妙常留下的东西。 妙常突然有情怯之感。 含霜不知何时拿了个小剪刀,按住她的肩膀,鼓励地看向她。 妙常小心的沿着边缘细密的缝线剪开竹纹布袋,里面果然有一个夹层。 妙常颤抖着手伸进去,从里层拿出一个被叠成方块状的绢布来。 上面好像有些字。 含霜背过头去,让妙常独自一人探看。 妙常颤抖着打开那轻若无物的绢布,娘亲那娟秀的字迹便展开眼前。 妙常吾儿入览: 自吾儿离家已有数年,父母爱子,言恨不得一日不离,未能勤视探看,实有哀苦,勿怪为娘心狠。 吾虽不敏,但知身为人妇,当与夫家同生共死。 自大端开朝以来,颜家尊官厚禄,百年昌盛,高门甲第,是以满腔热血报效君上,不敢有丝毫懈怠。 承蒙高祖信任,自祖上起,颜家便为秘钥守护者,然曾同行者背道相向,渐有不臣之心。 相爷明察,早有准备,将秘钥纹于儿身,私下送出。 吾心大恸,不知日后汝要经何等艰难险阻。 若颜家尽灭,便留吾儿孤身,形单影只。 君子如竹,虚怀若谷。 然古有云: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 望吾儿全颜氏之志,则别无所恨矣。 再恳请上苍,愿以十世人身为筹,换得吾儿此生安宁顺遂。 母颜氏洛乔字。 …… 妙常怔怔地看着手中绢信,呐呐不知何言。 含霜心中焦急,转过头却看到妙常大受打击的模样。 妙常将手中书信递给了含霜。 含霜快速扫过,眼中复杂。 这书信虽短,但却足以改变妙常的命运。 妙常似乎还在消化信中语言,含霜见她懵懵懂懂,想起过往,只能喟然长叹。 那时候府兵来袭,两人匆忙逃离柳村,当初的妙常还不及人小腿高,跑得跌跌撞撞。 当时的林乳母只得在身后看着她,喊着“莫怨颜家,一切都是命”的时候又该是何等心情。 只怕到临死前,乳母还是在牵挂着她可怜的小姐。 兜兜转转,妙常还是要回到那诡谲森严的京中。 这命运真是让人无力。 含霜轻柔着将妙常抱在怀里。 那秘钥既然纹在妙常身上,她要么青灯古佛,要么就只会属于那一个人。 这辈子都不能再与其他男人有任何瓜葛。 更何况还是一个身份神秘的北夷人。 可是妙常现在懂吗? 含霜低下头,看妙常秀致澄澈的眉眼,她看起来还算淡定。 “妙常,起来吧。”含霜扶起手脚发麻的妙常。 这满屋的狼藉总得收拾一下。 两人将屋子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陈娘才带着人回来。 原来她走到半路上,便又折返,请吴爷的人叫了官兵过来。 于是,妙常和清菡两人便被叫过去问话。 清菡是最先回来的,所以官兵便问的她多一些。 一向泼辣外向的清菡此时却有些紧张。 清菡只说她回来家中便已是如此景象,旁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那些人简直是雁过拔毛,我房里缝了点金线的枕面都被他们用拿了个干净。”陈娘插嘴开口,看出来是憋了满肚子的气。 含霜神情微凝,能把缕着金线的枕面都卸下来拿走,怎么会放过苏绣的竹纹布袋? 就算是不识苏绣,那上等丝绸触之细滑如脂,也知不是凡品。 这个念头在含霜脑海中一闪而过。 “官爷,这些盗匪太嚣张了!”陈娘仍是愤怒难平。 官兵苦着脸解释,“实是不知哪里来的盗匪,扰了夫人清净。” 这段时间已有数家被盗,他们也毫无办法。 这些盗匪在乌山行事张扬,来去无踪,极有经验,身后未必没有靠山。 陈娘心中知晓,她们大略是要吃了这个哑巴亏。 陈家都是女流,盗匪只为求财还好,到时候若是因为她们报官嫉恨,回来报复,她们便是求生无门了。 想到这,陈娘神色不渝,也不打算深究下去。 陈娘回首,“清菡,妙常,你们有没有丢什么极重要的东西?” 清菡赶忙摇头。 妙常垂下脑袋,也缓缓摇了摇头。 安山玉竹是不能见人面的东西。 询问无果,官兵们也就走了。 陈娘丢了不少东西,虽然肉痛,回过头来对着两个徒弟,却难掩兴奋之色。 “菡儿,常儿,师父给你两找到了好去处。” 妙常勉强笑笑,“还望师父解惑。” 陈娘神秘一笑,“你们可知,三年后是当朝太后的千秋大寿,上面的意思是要大办一场。” 清菡恢复了点精气神,惊喜问道:“师父的意思是我们能去给太后过寿?” 陈娘白了她一眼,“哪有那么容易?” “你们香姨说,太后素爱听曲,宫中的动静早听腻了,皇帝又孝顺,所以便打算从各家大班里选出一些人,送到教坊里练练,其中佼佼者便可以留下。” 更甚者,讨了太后欢心,说不得可在宴上高歌一曲。 陈娘多年来苦训两人,为的就是今天这一日。 “我多年来悉心教导你们,总算是派上用处,三日绕梁腔可作为最后手段,不可轻易拿出使用。”清菡妙常不由对视一眼。 妙常从清菡眼中看出了志在必得。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些从小练习苦功夫的上乘者不在少数,你们尽力而为就好,不可因此事郁结于心,知道吗?”最后,陈娘苦心劝道。 清菡和妙常一同点点头。 19.决裂 从那天起,妙常和清菡都陷入了苦练中。 正如陈娘所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妙常并不觉得自己一定会脱颖而出。 这也许是她进宫唯一的机会。 要想有所把握,必得再下苦功夫。 那之后的几个月里,原雄再也没有来过。妙常更是全身心投入到训练中,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想东想西。 清菡似是被原雄伤了心,只当没有了这个人。 妙常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在离去的前夕,原雄终于出现了。 今晚弦月如钩,孤零零地挂在天上,没有半颗星星。 他匆匆而来,妙常不错眼的看,猛然发觉他已有了成年人的轮廓,眼窝愈加深邃,两颊瘦的凹进去,下颌角冷硬直刀,鼻梁硬挺,尽显棱角。 原雄柔和道:“听说丢了东西,你没事吧。” 此时妙常已无力猜想他是如何得知的。 妙常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我要走了。” 原雄面部突露狰狞。 不过一闪而过,很快压制住了。 由此可看出,他如今到来,并不是巧合。 其实原雄早就知道结果,只还是不甘心,想要再争取一次。 还有……他很想她。 很想很想。 他放下骄傲,挽留道:“素舒,留下吧,我绝不会亏待你。” 妙常眸中虽有痛色,却不再犹豫。 她又何尝没有想过呢,只是物事变迁,短短数日间一切早已不同。 原雄看妙常眼中坚定,心头火愈来愈旺,冷冷道:“你不过是看中荣华罢了。” 妙常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默认了他的话。 原雄脸色难看无比,“可别日后后悔。” 妙常还是低着头,竟是认下他所说的一切。 原雄心中又气又慌,妙常这样的不置一词态度让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原雄虽然发着火,却处于劣势。 “素舒,不是这样的,你要知道,此去大端,以后你我如何相见?你去了未必会得到什么。” 妙常使劲抿了抿嘴巴。 “我不会让你后悔的,我们会很幸福,会给你最尊贵忧崇的生活。” 最后这一句话,原雄已是口不择言,意有所指。 可是原雄看着妙常脑袋上晃动的发顶,气的心肝又疼又涨。 她还是拒绝了。 原雄心冷,干脆道:“算我看错了你。” 就不该一切随她的意,当初便任她哭闹,直接做主,抢她回去。 等到时间长了,又何愁她不听话。 她不值得自己如此珍怜,原雄告诉自己。 他是真的想娶妙常。 他这么低声下气,却还是被她狠狠拒绝,本来总是让他心中甜蜜的月亮,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原雄只觉自己被人狠狠扇了几个巴掌,这种难堪的屈辱感直接令他转身跨出去。 他走了几步,还是没有听到妙常挽留的声音。 于是他就挺直腰板,笔直的走着。 走了多远,他后来也不知道。 难过,绝望,痛心,原雄心底并没有这些情绪,只是有点空。 他很努力,却还是丢了什么东西。 香姨派来接人的马车终于到了陈家。 陈娘早些时日咬了咬牙,从人牙子手里给清菡买了个小丫头。 妙常便是执意带着含霜去了。 清菡与妙常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之前不知为何,清菡总是对妙常有些闪躲。 妙常思索不出原因,干脆任由她。 含霜对清菡有所戒心,别有想法,三个人看似如常,却都已改变。 经过一个多月的行走,妙常竟又回到了吴滩边城。 吴滩边城身为大端的贸易之城,还是如同以往般繁华。 香姨所在的扬花戏班有一百多人,是周围几个府城里数一数二的戏班子,都有几个教导师傅,香姨手下本有适龄姑娘,可最后不知被谁暗害,竟倒了嗓子,毁了身段。 香姨不忿好机会全被对手夺走,才会从陈娘手里看过妙常和清菡两人。 妙常和清菡两个便暂且留在吴滩边城。 这些姑娘们会在这里日日训练,等到宫里来人挑下能入眼的人。 可这还不算是最后。 姑娘们会被接到教坊收到严厉的□□,到时候留下寥寥数人,才会是成功。 人人都想往宫里奔,就算是最后不能留下,可有了宫中教导过的名头,以后成角儿的路也好走。 练习不知年月,这一训便是一年多的时光。 妙常也渐渐长成了大姑娘。 陈娘前段时间偷偷来吴滩边城看过两人一次,这一次见面,却是苍老。 清菡和妙常见到皆是心酸不已。 她鬓角生了白发,行走之间露出老态,却是慈祥温和。 陈娘一手牵着一个,絮絮叨叨说着许多事,清菡和妙常不约而同的顺着她说话,陈娘只当她二人和睦,熨帖不已。 可妙常知道,她与清菡早就相去甚远,见面时最多是不痛不痒的打声招呼罢了。 妙常和清菡站在门口,目送陈娘逐渐远去的蹒跚背影,虽是说着下次再见,可谁心里都清楚,北夷与大端,终是两国。 陈娘身子颠簸了这两个月,未必还有下次。 这一次也是听说京中要来人,陈娘才急吼吼地过来看看。 妙常和清菡的眼眶温热。 “妙常,十日后的考核,我不会留手。”清菡突然道。 妙常侧过脸,清菡看她鸦翅般的长睫和精致清冷的侧脸,心中警惕愈来愈高。 她们两人都是外来人,是否选中尚在两可之间,两人中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而妙常的样貌一直是她最大的心病。 “妙常,你后悔吗?” 妙常这才抬起头看她。 清菡直视她澄明清澈的双眼,如同两泓清泉,心中一窒。 “没什么后悔的。” 清菡了然笑笑,仿佛是看穿她的伪装。 可妙常是真的不后悔,甚至有些开心。 就在刚刚,陈娘小心的说起了原雄。 原雄后来再也没出现过在乌山,只是陈娘外出行走时,有幸看到过一眼。 陈娘只说他高头大马,青玉抹额,无比尊贵,行走间华光逼人,后面身着官服的人前倨后恭,威仪甚重,让人不敢相认。 清菡终是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妙常微微抬头,看向那皎皎明月。 她早已不是当年稚嫩的孩童,也该学会思虑事情背后的含义。 原雄本想提亲,却突然为她起了名字。 素舒…… 妙常淡然微笑,想起偶然间得知的一件事情。 北夷男子一生中只会给一位女子起名字,那人便是他们的元妻。 而月亮,是北夷皇室最忠诚的寄望与信仰,是对女子最大的祝福与夸赞。 妙常哂笑,原来在不经意间,她居然把自己许了出去。 陈娘曾经说过那世间难求的真心,她在幼齿时便有幸得到了。 这样看来,往后那些坎坷前路,她也能宽慰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清菡回到自己房间歇息,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妙常绝美的脸庞时时浮上她的心头,带来沉重的压迫与不安。 她不能坐以待毙。 清菡翻身下床,不敢点开油灯,借着窗户外透过的微弱月光,在屋内摸摸索索。 没办法,偷来的东西,总是不能光明正大。 若是妙常在,定是不敢置信,那小小的安山玉竹竟是在清菡手中。 清菡当初被原雄气昏了头,满心委屈地跑回去,却见到被洗劫一空的家。 她赶忙到各个房间查看,却在妙常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那布袋小小的,并不惹人眼。 清菡却一眼就看到了它露出的一角。 也许是她早就在心里注意了吧。 鬼使神差的,她打开了那个袋子,将那小小玉竹揣在了自己怀里。 清菡还记得自己当时剧烈跳动的心脏。 后来妙常发现了,在房中心神俱伤,却不知清菡就站在房门外看着她。 见到妙常心魂俱失的样子,她有些难受,却又很是痛快。 那点难受让她一直在门外守着,直到听到含霜回来的动静。 那点痛快也让她一直站在门外,没有进去说明一切。 当天晚上,她们二人都从陈娘口中得知了京中要选人的消息。 玉竹便一直留到了现在。 清菡成长于纤陌之间,后被陈娘带走,便在北夷长大,世人皆闻的安山玉竹,她并不知晓来由。 这是她手中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 拿了此物,清菡如同拿了个烫手山芋,现在她想让玉竹发挥它应有的效应,也省的自己提心吊胆。 此物不是凡品,宫中的贵人们说不得能瞧上眼。 清菡在黑夜中暗下决心,决定为了未来拼这一把。 清菡本以为自己会难以安眠,可哪曾想到,决定了此事后的她却一觉睡到天亮,心情也明朗起来。 想来,是要甩了个包袱的缘故吧。 第二天,清菡便瞒着所有人,偷偷敲响了宫中贵人的房门。 等到清菡说明来意时,那女官见到她呈上的东西,手中一抖,差点把那一口一两金的春茶洒了满桌。 女官心中惊涛骇浪,言语里赔上几分小心,面上却不显,“但问小姐此物是?” 清菡流利回答,“家中父亲留下的,我早年与家中失散,身上就这么一个值钱的物件。” 女官眼中露出了然神色,颜家小姐离家时年岁尚小,还真不一定得知自己的身份。 女官见清菡无知懵懂的行为,也暗暗庆幸。 幸得、幸得是送到了她这里。 没想到皇上竟能洞悉未来之事,果真是一国之君,深不可测。 20.六局 女官如此想,就是一个天大的误会了。 妥曜知道心中之人来自偏远,可究竟是何处,何时进宫,他并不知道。 于是他早早提前布置,教坊内每一次进出都保持与前世相同,只是符合要求的州县,都派上自己的人,进行有目的性的寻找与保护。 若是那人仍如上一世般出现,只为了不再错过,尽早相遇。 这些女官得到的口谕,便是寻找一名眼若秋水的女子,不可放过任一。 所有人都以为皇上是少年慕艾,要寻合乎心意的美色,也是尽心尽力,可惜这么多年来,竟无一人能入他眼。 这位柳姓女官想着清菡长相,一双眼睛尽显光华,因着唱戏缘故更显灵动,可以说是点睛之笔,若无这双眼睛,也只得算是寻常人家的清秀女娃。 这几天来找她的人不少,看来这次终于是找对人了。 看来过几天走个过场就好了。 等到正式选拔的那天,柳女官便是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慢悠悠起身,老神在在地走到了鉴人的厅房。 可怜姑娘们,天蒙蒙亮便起床着装梳洗,盘头吊眉,准备好家伙式儿,却等人等的头昏眼花,各个都蔫蔫的。 妙常站在人群之中,身体虚浮,涂好胭脂的嘴唇掉了色,显出几分苍白来。 此时,柳女官终于姗姗来迟。 众人赶忙强打起精神。 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儿,想要在柳女官面前全力展示。 却不想柳女官落座后,打着哈欠挥挥手,“姑娘们来我身前让我看看就行。”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 只是看看? 那这几年岂不是白练了? 众人心中敢怒不敢言,有几个相貌不算出众的女孩已是要哭出来了。 “怎么,还不上前来?” 香姨听到她半带认真的话,赶紧上前催促,“一个个都傻了,还不快近前来。” 女孩们忍下屈辱,一个个地排着队被人相看。 妙常眼中忐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就算是如此荒谬的评选,她也要全力以赴才是。 清菡站在妙常前面,看到柳女官对她点头颔首,心里一下就踏实下来。 香姨眼睁睁看着扬花戏班姑娘们各个铩羽而归,急得暗自跳脚。 转眼间,只剩下小猫两三只了。 香姨不由观望,看到妙常,心下稍稍安定。 若是相貌,这一位是必成的。 清菡与妙常两人在这扬花戏班格外低调,许是因外来的缘故,若能成事,还需好好拉近关系,香姨暗想 柳女官抬起头,看着清菡走近,微笑地点点头。 霎时,众人的眼光一同望去。 柳女官如此满意,究竟是看到了谁? 待众人眼神汇聚,皆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旋即有些不甘心起来,一个个怒视妙常。 妙常只觉得莫名。 柳女官虽是看向她的方向,可只有妙常知道,两人并无任何眼神的交汇。 柳女官与清菡心照不宣的完成了某个约定,待她要转过头时,却突然被某个存在晃了眼睛。 她不由伸长了脖子。 那一幅泼墨山水画便尽展于眼前。 眉为峰,眼尾勾,乌发盘,朱颜酡红,灿若云霞,是极美的一位佳人。 可最妙的却是一双秋水含情眸。 她神情紧张,怯怯地走来,眼珠里似充盈着两泓清泉,其中波光潋滟,脉脉含情,每每踏出一步,那清泉便如同细叶落水,荡出一层层波纹来。 那波纹层叠环绕,直往人心里撞。 柳女官在这猝不及防的冲击下显得有些呆愣。 眼若秋水,秋水……电光火石间,柳女官隐隐中觉得,皇上要的说不得就是这个。 妙常终是懵懂无知的朝着与前世相同的轨迹奔去。 柳女官的笑意一下子盛开来。 她不再拖大,三两下起身,握住香姨的手,姐妹似的亲热,“扬花戏班果真名不虚传,果真名花倾城动人。” 柳女官多年沉浮宫中,知道自己刚才的神情必是打了眼,而颜姑娘此时不宜露头,干脆把刚才的异常表现尽数归于妙常的头上。 香姨的心才落了地,要是扬花戏班无人被选中,可就成附近几个府城的笑柄了。 她现在是由衷地感谢昔日的姐妹陈娘。 “您真是说笑,能入您的眼,是姑娘们的荣幸。”香姨脸上笑容真挚许多。 香姨自认为知道柳女官在看谁,慈祥道:“妙常,还不快过来。” 妙常顶着众人的眼光,头皮发麻,一步步向前走去。 可接下来出乎香姨的意料,只见柳女官挥挥手淡然道:“还有妙常前面的女孩,我看她很有灵气,也一起过来吧。” 女孩们此时绷不住面皮,开始窃窃私语,咬碎了银牙。 妙常就罢了,清菡是凭什么? 清菡惊喜抬起头,她差点以为自己没戏了。 女孩们见清菡喜极而泣的样子,愈发的堵心。 妙常也露出笑来,若是真的只有她,清菡定会与她老死不相往来。 妙常不想这样。 柳女官收了人后,就将两人带到自己的小院住着,不与旁人接触。 在扬花戏班里,柳女官一直享受着最好的待遇。香姨本想多留她些时日,但她急着回宫复命,竟是立刻要走。 香姨匆忙间把此间情况赘述,又包了数封银子一起送与陈娘,足够保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一切终究准备妥当。 几人在一个晴朗的天气里踏上了行程。 吴滩边城的官兵们将会护送她们一路到顺天府城的驿站中,驿站处自有顺天府城派下接洽的人。 她们就这样一程又一程的走着,在一片银装素裹包围的中,柳女官带着她们到了后宫一处偏僻的小院。 现在是冬天了。 吴滩边城距离宫中路途遥远,等到几人到的时候,其他同批的歌舞姬们早就安然进入了教坊。 柳女官本完成差事,可全身而退,但她为结下善缘,便对妙常和清菡事必躬亲。 含霜将一切看在眼中,冷眼旁观。 妙常和清菡安顿好了后,柳女官便将几人聚集,讲些宫中的事情。 柳女官轻松道:“两位姑娘这几日适应的如何?” 清菡率先搭话,眼睛晶晶发亮,“这里很好,真的。” 这几日,清菡每天早上醒来,看着头顶的紫纱帐幔,还是会有不真实感,晚上做梦都会偷偷笑醒。 屋子虽小,每件东西无不精致小巧,用处精妙,叫她大开眼界,生出许多雄心壮志来。 妙常倒是淡定,她自小记事,从前在颜府中的种种隐隐约约记得些,如此便淡然许多。 柳女官端起茶杯,湮灭嘴角一丝不屑的笑,暗想到‘这苗子的底再好,不好好收拾教导,也是废了。’ “你们初进宫来,我便将所知道的告知,定不会有所隐瞒。” 清菡和妙常均是感激的点点头。 柳女官突然神情肃穆,双手交叠放于额前,起身鞠躬来行了一礼,妙常和清菡被唬了一跳,赶忙站了起来。 只见她行完礼后,开口对两人道:“当今圣上在位九年,是先皇嫡子,顺应天命登基,为人温和公正,是很好的一位主子,如今尚未大婚。” 此时站在清菡身后的小丫头打断:“尚未大婚?那便是后位空悬了。” 这丫头名叫四儿,是陈娘买给清菡当下人的。 柳女官本兴致正浓,被人打断,脸耷拉下来,菩萨容变为罗刹面,很是威严。 她一摔茶杯,冽言道:“谁准你妄议圣上了?不要命了?” 清菡面带急色,伸出手在四儿后腰处一掐,四儿吃痛,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丫头买来还不懂规矩,我可从来没这么教过她呀。”清菡慌乱解释道。 妙常叹了口气,垂下头来。 清菡师姐仍是一如既往。 四儿没想到这一句话就能要人命,吓得两股战战,涕泗横流,煞是狼狈。 柳女官安慰地拍拍起清菡的手,温和道:“你可得好好管教她,莫要惹事。这次就算了。” 四儿听到这话如临大赦,口中连连保证,站起身后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柳女官很快神色如常,继续道:“宫中太后娘娘安康健在,凤印便始终在太后娘娘手中保管。” 妙常和清菡齐齐点头。 柳女官话锋一转,“太后年事已高,便将后宫中事交给贤妃娘娘和丽妃娘娘共同打理。” 柳女官正色道:“接下来我说的便是重中之重了。” 妙常打起精神来,知道柳女官接下来说的才是与她们切身相关的。 柳女官道:“我要说的便是这皇城中的六局二十四司。” “六局是管理内廷最重要的管理机构,几是所有后宫中人都分属六局,六局中一局分管四司,分别为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工。” “你们将要去的教坊在二十四司中的司乐司中,隶属于尚仪局,里面有众多姐妹,是你们要朝夕相处之人,定要和睦共处。” “今上并不爱贪图享乐,与先皇很是不同,但太后素爱听曲儿,所以教坊与舞阁是近两年才充盈起来的。”柳女官委婉道。 21.捉弄 妙常满头昏涨的回了房间,一进门,便瘫软在床上。 这宫中果真等级森严,妙常暗想。 这些弯弯绕绕一时全挤进脑子,弄得她头疼。 柳女官跟她们细细讲了司乐司的大小事情,原来柳女官便是教坊内的一名普通女史,司乐司内有司乐一人,典乐、掌乐各四人,分工协作,不分大小,统由司乐管理。 每人手中又有数名女史,管理着司乐司中的杂耍艺人,歌舞姬及乐姬。 这才仅仅是二十四司其中一司罢了。 妙常将这些抛诸脑后,翻了个身,又为了银钱苦恼。 她现在还不能真正算的上是宫中的人,只有经过教坊考核后,才能正式成为司乐司中的一员。 不过她现在宫里供吃住,每月有一贯铜钱,还有胭脂水粉,四时衣物的补贴。 教坊里的姑娘们各个娇弱,一应浆洗饭食必得有人,正式的歌舞姬宫里会给配两个不入流的宫女伺候,妙常这样的可允许带一个家世清白的人进来。 可宫里却不会花钱去养这么个人。 所以含霜的吃住花用就得妙常出钱来买,但妙常手上哪里有什么银子呢? 对于其他歌舞姬来说,她们本就是被用银钱堆出来的玉人儿,进宫更多是为了增加自身筹码,或者有不可言说的野心,又怎会在乎这少少银两? 可对妙常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妙常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什么办法。 除了这个,她在这宫里还得夹起尾巴做人,谁都不能得罪。 妙常想起柳女史最后隐晦的提醒与警告,‘宫中女人多,各宫的宫女太监,尤其娘娘们宫里的,就客客气气的恭敬着,多叫几声哥哥姐姐总不会错。’ 能进后宫有名姓的娘娘身边伺候,哪怕做个扫洒的丫头,都是有门路的,像妙常这种浮萍之人,是开罪不起的。 这皇宫大门一开,便如同巨兽之口,但见鲜活的生命前仆后继的进来,却不见有多少香消命殒。 妙常裹挟着一箩筐沉甸甸的心事,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柳女史这厢却是睡不着觉了。 她将颜家女的消息递上去,却没想到皇上要亲自召见。 柳女史心中兴奋又害怕,又翻来覆去地想这段时间她有没有得罪了清菡。 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重视颜女。 第二天一大早,柳女史顶着眼底的一片乌青,抹了一个时辰的胭脂水粉。 颜女的事情不宜宣之于口,皇上若突然光明正大的召见她一小小女史,定会引起有心人的窥探与揣测。 所以皇上今晚会来司乐司,‘偶尔’与一女史搭上几句话。 这就顺理成章多了。 教坊里有一个歌姬声音婉转动人,皇上很喜欢听她唱曲儿,近几个月,皇上来往教坊更频繁了些。 总有些人猜度着,这位名叫映月的歌姬,会不会皇上登基以来,麻雀变凤凰的第一人。 久而久之,映月心里也存了些幻想,更是殷勤小心伺候着,唯恐惹了皇上不满意。 妥曜从不管别人想什么。 他前后思量着,该到了那人入宫的时候,所以总想往这边跑。 而传召映月唱曲的原因也很简单。 盖因那人曾经在黑暗中给他轻轻哼过一首昭君怨,妥曜便记到如今。 可这曲子大家都不爱唱,会唱的没几个,映月是唱的最好的。 元怀帝这一日又到了教坊,柳女史便是作陪的人之一。 阶下的歌姬正咿咿呀呀的唱着,妥曜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一群人站着,看得朕心烦,都下去吧。” 身后的内侍总管洞晓心意,道:“皇上依奴看,留个懂的逗话讲乐也是乐事。” 元怀帝似是随手一指,正是柳女史,“就她了。” 于是满屋子人散去,妥曜半眯着眼斜倚在软靠上,手指随着或轻或重的曲调有节奏地敲打着腿部,渐渐的他呼吸平缓,像是小憩了过去。 内侍太监一别头,歌姬们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待悉悉索索的声音消失后,元怀倏然睁开双眼,一双眼睛灿若寒星,只听他道:“长话短说。” 柳女史赶紧将在吴滩边城遇到颜女的事情和盘托出。 妥曜点点头,这一切与上一世并无任何不同。 柳女官恭敬地将安山玉竹交到了他手里。 “颜小姐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柳女官说到越后声音越小。 若是知道,怎敢让安山玉现于旁人之眼,活够了吗? 元怀帝低下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这一位的确是不知道,否则上一世也不会……简直丢尽了颜家的脸! 妥曜闭上眼睛,掩盖住眼底的戾气。 也罢,这一世,她还什么都没做,他还不至于去找一个什么还都不懂的人的麻烦,颜家满门的忠烈,他每每想起,还是会遗憾。 颜家耗尽最后心血也要保住的女娃娃,他不能不闻不问。 元怀帝哑着嗓子,“平时多照料些,行些方便,别让她受委屈。” 柳女史诺诺称是。 元怀帝此来还有别的要紧事,是以问道:“这一次的人都选完了?” 柳女史被这转折弄得摸不清头脑,还是答:“回皇上,一切都结束了。” 妥曜眉头控制不住的紧锁,脸上浮现浓重的失望之色。 怎么、怎么还是没有呢? 人还是找不到…… 那人现在不在这里,又在何处?可否受什么委屈? 关于这里的一切,明明都与前世一样,难道真是这几年他的诸多动作,影响到了什么吗? 想到这,妥曜的呼吸有几分困难,心中再次浮现暴戾之气。 他想灭了所有挡路之人,不顾一切地去找她。 柳女史直觉危险,浑身汗毛直立,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她不知刚才哪一句惹怒了皇上,一下跪在地上,怕又说错了话,连求饶都不敢,只得浑身抖如糠筛。 元怀帝看她如此表现,更觉得没意思的紧,站起身拂袖离去。 元怀帝浑身被怒火燃烧,快步走着,后面的太监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来。 妥曜今日低调前来,身边只带了最信任的总管太监,并未带着仪仗。 但圣上驾临,教坊众人早就被勒令不得出门,以免冲撞,违者仗责三十,赶出宫去。 冬日太阳正好,阳光照晒在白雪上折射出点点星光,妙常在屋里憋了半个月,看着外面松柏青翠,长亭回廊,心痒的不行。 现在外面没有人呢,妙常想到。 她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就在院子外面转转,应该没事的,柳女史现在也不在。 妙常自小跟原雄在外面野惯了,现在憋在房中的大半个月,已经是极限了。 妙常思及至此,光明正大地打开了房门,外面日光不似艳阳刺眼,柔和照在脸上,一切都是正好,她舒服的眯眯眼睛。 果然人还是要多出去走走才好。 现在京中是万物凋零,松柏长青的季节。 妙常穿着厚厚的粗麻棉鞋,脚掌落在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入目望去,天上地下是白茫茫的雪景,只有长廊下种着几株红梅点缀,香气缥缈,给这一片素白里加了点活泼。 妙常不自觉地往廊下红梅处走去,她想去闻闻究竟是什么味道。 妙常轻轻提起稍长的裙摆,免得到时回去被雪水打湿,慢慢走过去,这天地之间的静谧,也让她多了几分小心。 冬日凉风习习吹过,许是暖阳的关系,并没有半点刺骨之痛,这一片素洁纯白的世界,单薄而寡淡,妥曜想,此情此景,便如同他寂寥的余生。 他又兀自转过一个长廊的拐角。 不过是走过一个转角。 与平日里做过的一样。 但……人生何处不相逢? 只是一个眼尾扫过,妥曜便僵愣在原地。 这难以捉摸的天意,总喜欢看它的信男忽悲忽喜。 她又是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该怎么形容那一眼呢? 那人站在一株朱砂红梅树下,不过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颈中围着条兔毛披风,也是陈年老货,却拾掇的柔软蓬松,盖住她大半脸庞。 可只露出双眼睛,就足以让他认出来。 妥曜的心脏后知后觉地剧烈跳动,他的表情似喜非喜,难以表述,嘴唇微微翕动,蹙着眉,眸中含泪,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当认识到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时候,他的血液在全身奔腾游走,他能听到它们发出痛快的叫喊,定是在欢呼庆祝吧。 妥曜一下歪倒身体,站立不稳,将手扶靠在旁边的梁柱上,可眼睛仍是贪婪地注视眼前的一切。 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 两人明明隔着有一段距离,妥曜却觉得自己看到了梅花吐蕊,娇艳欲滴,繁密紧凑地挤成一团的热闹。 那是花开的盛景。 妥曜再一看这周遭景色,分明是轻烟薄寒,淡阳微风。 又哪里不是好景致呢? 22.梅花 这时候被妥曜狠甩在身后的内监终于跟上了脚步。 内监擦擦头上冒出的薄汗,却见到皇帝怔愣在原地,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他不敢随意打扰,于是也顺着目光抬眼看去。 内监看到一女子居然不顾禁令,私自出现,以为她冲撞了皇上,当下便要呵斥。 妥曜听他出声的刹那霎时惊恐,大掌赶忙紧捂住内侍的嘴巴,下意识地一个侧身躲在梁柱后面,却不小心撞到了脑袋。 内侍看着皇上充血赤红的双眼,一脸茫然。 妙常仿佛听到什么声音,不由向那处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她生性好奇,迈出几步想过去看看,却又觉得这深宫里还是别随意走动为好,早点回去才是。 妙常不知她这几步竟差点使得当朝皇帝落荒而逃。 妥曜看着妙常往这儿迈步,心急的左右顾看,也没什么能遮掩的地方。 妥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 许是他还没能做好见面的准备。 现在妙常见到他,定会以为他是怪人,两人今生第一次见面他必得留个好印象。 妙常心情愉悦地往回走,妥曜这才放松地叹了口气,看着她轻快的背影,不由得露齿微笑。 原来她现在如此快乐。 这样就好,妥曜如此想到。 他不想再看到她眉头紧锁,愁云暗淡的样子。 妥曜想起以前,她是很少笑的。 妙常的背影渐渐走远,妥曜眉头舒展,嘴角稍稍上扬,很是温和,有了些曾经温润佳公子的风采。 妥曜似乎感觉自己的手似乎被轻轻打了两下,于是低头看去。 可怜那跟在妥曜身后的内监,此时已经被憋的翻白眼了。 内监实在受不住了,才敢伸手拍拍龙掌,否则他有可能成为大端开朝以来死得最窝囊的御前太监。 妥曜恢复如常,皱着眉头,嫌弃地推开他。 内监再度呼吸到新鲜空气,一向老练的他也被变故弄得不知所措。 妥曜不负责解答他的疑惑,他自己都还在云雾里,双脚如同踩着棉花地回到了乾元宫。 今夜的他再也无心于朝政。 内监自妥曜太子时期就一直跟着,皇上有的时候会有些奇怪,但这次一定是最怪的。 白天本就莫名其妙,现在又一个人站在外面……看月亮。 内监壮着胆,悄声走到了妥曜身后。 皇上身边不能没人的。 不知为何,妥曜此时有些伤感。 “皇上,冬日天冷,您快些歇息吧。”过了一会儿,都安忍不住说道。 元怀帝并未答话,仍是呆站在原地。 良久后,只听他看着月亮,喟然长叹道:“相见而不识,何其幸运。” 最后四字,似有哽咽之感。 都安闻言很是疑惑,忍不住答道:“奴不知这是什么道理?奴家中只有老母,多年未见面了,要是归还家去,老母却把我忘了,哪是幸运?分明是世间大悲。” 妥曜并未回答。 能再次相遇,他不应当奢求其它。 今晚对于妥曜来说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夜。 过了几天,妙常突然发现周围热闹起来,来往的人多了许多。 妙常此时也搬进了教坊与他人同住。 一日,与妙常同住的歌姬推门而入,妙常看她神情愉悦,于是开口问道:“芙芷姐姐,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你可有眼福了。” 妙常不解。 芙芷继续解释道:“圣上不知为何,下了吩咐,要让这宫里的每一株梅花都吐蕊开放,尚工局忙起来,在每株梅花前都立了两个大宫花灯,日夜照着呢。” “没几日,想来就有好景了。” 妙常闻言也有些惊喜,世间女子有几个不爱花的?她那日看过梅花后喜欢的紧,没想到今天就有这等好事。 “呀,这可真是好。”妙常道。 芙芷喜滋滋地点头,“可不,到时候你我找几个姐妹一起去梅园看看,皇上开恩,允许大家去看看,那儿的梅花比教坊里头可多多了。” “说来也是怪,没想到这次咱们也能进去,以前可没这样的好事。” 听到芙芷这样说,妙常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妙常的运气不止如此,皇上体恤宫人,上行下效,丽妃娘娘也有所表示,言此次冬日寒冷,教坊姑娘娇嫩,开了私库,给每个人多加件冬衣,就随着这次的月例银子一同发放。 这次妙常是真的相信自己的运气好了。 两人自幼离京,在乌山长大,那地方夏长冬短,潮湿闷热,冬天晚上至多下场小雪,第二天早上一看也杳无踪迹。 可京中便完全不同。 寒风凛冽,直刮人骨,妙常和含霜的冬衣就不够了。 妙常倒是能将就一下,可含霜日日在外做活,穿上自己全部最厚的衣裳也不过是多了几层布而已。 含霜身量较之妙常要高上两寸,妙常的衣裙含霜勉强穿上便又小又紧,十分怪异,行动不便,含霜好强要脸面,绝不肯这样出去。 妙常时常挂心这事,掰着指头算月银,也得攒三个月才够能买一件。 这几天含霜都是每天回来花上两文钱,从司膳小太监那里买上碗姜汤下肚御寒。 现在可好了,含霜心想,有了过冬的衣物,还得感谢皇上和丽妃娘娘。 芙芷对这个消息不予置否,妙常约她一同前去时,她才不屑嗤笑,“我的月例很久没领了,丫头也不愿意去的……” 说着说着芙芷挺起胸脯,手指左右挥动,娇滴滴地继续说:“你可知道那排队要等多久,冻坏了脸怎么办?我才不去凑这个热闹,你要是想要就拿着我的牌子去吧,冬衣便送与你,回来记得把月例给我就好。” 她们这些歌姬每个人都有一份有编号的木牌,既是身份凭证,也是领取份例的凭证,一号对一物,按规矩是绝不准多少的。 妙常本想将自己的份让给含霜,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 “芙芷姐姐,你人真好,谢谢你,我承你的情。”妙常认真说道。 芙芷笑笑,毫不在意。 妙常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含霜。 妙常趁着午休的时候,偷偷跑去景北院。 景北院背靠景北山,说是院落,也不过是一排排低矮的砖瓦房,这里是大多都是含霜这样从面进来的侍女。 等到她们的主子留下了,才能成为真正的宫女。 妙常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含霜的房间。 含霜见妙常来到这儿,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 这里面儿的人三六九等,是整个皇宫里最乱最差的地儿,含霜开口道:“有事派人来跑个腿,怎么自己过来了?” 妙常是不想含霜多在冷风天里走动,所以自己过来。 但她并未回答,反倒兴奋开口道:“姐姐,宫里发新冬衣的事你知道吗?” “姐姐跟我一起去,我打听清楚了,冬衣样式虽一样,但有大有小,姐姐去挑一件合适的回来,每人都能挑的。” 妙常眼睛里亮晶晶的。 妙常最近已沉稳许多,但偶尔在含霜身边时还是一团孩儿气。 “给我了,那你呢?”含霜问道。 “跟我同住的姐姐人好,说她不要,便给我了,以后我一定也要帮她一次的。”妙常说道。 旋即,妙常憧憬道:“姐姐,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含霜笑着点点头。 且不说妙常如何对未来充满希望,妥曜此时却难得陷入了惊诧中。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底下回话的金吾卫再度回答,“回禀皇上,该女子名为妙常,是吴滩人氏,从扬花戏班选进宫来的。” “臣派人去吴滩打听过,其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姐姐还在,是被一个叫陈娘的戏子养大成人的,身世应当清白。” 不过数日之间,枢密使金吾卫便将妙常来历打探清楚。 金吾卫不知哪一句不对,皇上的脸色竟有些不可思议。 金吾卫小心道:“皇上,可还需再加派人手调查?” 元怀帝摇了摇头。 金吾卫也放松下来,让手下之人去调查一个民间女子,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还好皇上及时收手。 元怀帝心情复杂,挥退了金吾卫。 怎么会这样?难道自己认错了不成? 随即妥曜又在心里否定,不会,那天自己见到的,绝对是那人没有错。 可她的名字不是叫素舒吗? 想他这些年偷偷探寻名为素舒的女子却一无所获,原来是找错了人。 妥曜暗自笑笑,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是她就好。 自己遇见她时候已是多年以后,她本位微,被人换名字也没什么稀奇的。 现在被他发现了人,可定要看顾好才是! 妥曜胸有成竹。 23.月例 妙常算着日子,终于等到发放月例的那天。 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想要早些去,尽管动作已是很小心,可还是吵醒了芙芷。 妙常对她歉意笑笑,赶紧溜之大吉。 宫人们领月例的地方叫内侍局,此时还未开门,门外便乌泱泱地站了一堆人。 可没想到,含霜来的比她还早。 妙常此时敏感地感觉到,因她的到来,周围寂静了数秒。 教坊中人大多同时进入,只有和清菡两人是后来的,难免惹人注意。 尤其是妙常还长了个如此打眼的样貌。 妙常故作不知,拉着含霜进了人群之中。 没过一会儿,内侍局的大门打开了,从里走出一个长脸立眉的内侍公公来,他身形瘦弱,后背稍稍佝偻,有些年纪了。 此人一出来,众人皆是噤声。 他眼皮耷拉着,尖声道:“给我按个子排好喽,个小的先进来。” 说完这话,他便又走了进去。 等到他走了进去,周围人才开始怨声载道。 往常大家都是凭资历的,怎么年公公一来,就改了规矩? 妙常在旁边,偷偷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大家如此畏惧的原因。 原来,这年公公是教导规矩的掌事公公,轻易开罪不得,否则在他手底下走过一溜十三遭,皮都被揭掉了八十层。 妙常偷偷吐吐舌头,赶紧跟着众人排队。 队伍很快就排好了,妙常很幸运地站到了前排。 于是,大家五人一组进入房间。 妙常站的靠前,很快就轮到了她的位置。 妙常跟在前面几人后面,进入了房间。 年公公颓坐在案桌前,手里拿着毛笔,排在前面几个拿出编号的木牌,年公公对上一个便在案本上划一道,然后慢斯条理地从旁边拿出装月例的小锦袋。 每个接月例的人低头双手举过头顶,叫声‘圣上万岁,谢主隆恩’才能接过锦袋。 如此下来,不慢才怪。 妙常不由暗自庆幸,若是自己真按资历在外排队,只怕会冻成个冰人。 “下一个……” 妙常听到年公公拖长的尾音不敢耽搁,赶忙上前将自己的木牌递了过去。 年公公接过木牌后神色一凝,很快就恢复正常,没人注意。 他似是不经意间抬眼,在妙常的脸上溜了一圈,竟是带了些笑来。 妙常本有些紧张,可接下来见他向没事人一样,从装月例的布袋里翻找起来。 年公公翻的时间久了点,大家也不敢催促。 过好一会儿,他才翻出来,妙常不明所以,答了声‘圣上万岁,谢主隆恩’拿走袋子,与旁人一同出去了。 妙常出去后,找了个歇息之地,等着含霜出来后,两人再一同去拿冬衣。 等到将一切忙完,已是日上三竿。 妙常揣着芙芷和自己的月例,高兴地往回走。 这还是她第一次有钱拿。 芙芷此时正靠在窗边的圆桌上看书。 妙常走近道:“芙芷姐姐,我回来了,这是你的月例,可真沉呀。” 芙芷闻言从她手中接过锦袋,打开后不屑的撇撇嘴,开口道:“好几个月的月例没领,还是给了一堆铜钱,连个囫囵个的银子都没。” 说完,她啪的一下将锦袋摔在桌子上。 芙芷随口问,“对了,妙常,你的月例是多少来着?” 妙常此时声音还带点兴奋,边打开锦袋便道:“听说是一贯铜钱……” 芙芷本是随意问问,听了并不在意,垂下头继续看书。 妙常此时手却抖了抖,不可置信地看着袋中的一片金黄。 妙常知财不露白的道理,于是收紧锦袋,回到自己床上,拉上纱帐道:“今天太累了,我要先睡一下。” 妙常回到自己的小天地后,才完全打开锦袋,将锦袋里的东西倾倒出来。 只见里面咕噜噜掉出许多小东西来。 妙常数了数发现了五个金豆豆,四个金瓜子,三个金饺子,两个小金盘,都很是袖珍,惟妙惟肖。 最妙的是一个用镂空如意葫芦形的金香囊,上面还嵌着松玉石,让人爱不释手。 这些东西都小小巧巧的精致可爱,妙常一捧就全都能堆在手心里。 妙常满头雾水,彻底傻了眼。 这些玲珑珍奇,哪里是轻易可得的? 为何会在自己的锦袋中? 妙常晚上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个小脑瓜来,满身疲惫却瞪大眼睛睡不着。 月例是年公公发的,可为什么年公公会给自己特别的月例呢? 但听姐妹们的形容,他一向铁面无私的,那几个如此精美的小东西,怕是只有六局中的尚宫们才有吧。 难道是有人要自己做什么? 妙常思绪愈加纷杂,困意也渐渐袭上脑子。 妙常眼睛微微阖了阖,将自己蜷成了个团,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她好似做了个梦。 梦里她走过一个石子路,石子咯脚,她便去旁边歇息,刚坐下一会儿,那些石子儿就像成了精,刷地一下立了起来,只见它们活泼地蹦蹦跳跳,排着队跳进妙常手中。 妙常定睛一看,这些石子儿们全成了雪花白银,争先恐后地翻进来。 等石子儿们蹦完了,天下又下起了大雨,妙常又想要去躲雨,但雨滴落在地上摔成六瓣,滑到脚边一看竟是六颗金豆豆。 天上地下都是金豆豆。 妙常是笑着醒的。 芙芷此时催促,“你可醒了,快起床,今天徐娘子来,要是迟到了,没你好果子吃。” 妙常一个激灵,赶紧翻身下床。 她可不要被徐娘子惩罚。 芙芷和妙常紧赶慢赶,终于到了鸾歌室,好歹徐娘子还没来。 两人松了口气,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不多时,徐娘子从门外跨步进来。 她甫一出现,在场的姑娘们不觉挺直了脊背。 徐娘子虽说年长,但仍是风韵犹存,一身无领的轻纱竹叶裙,露出修长的脖颈,并无其他装饰,却被她穿的格外娉婷。 妙常扫过她裙角的竹叶,眼神不自觉暗了暗。 徐娘子淡然道:“姑娘们,今天咱们来学个新曲子。” 有些胆大儿的便发问,“新曲子?是有贵人要来?” 徐娘子仍是绷着脸,“王爷听说教坊新进了人,便让咱准备次宴会来看看,只有表现好的才能被选中,成为宴会里的角儿。” 众人闻言皆大喜。 旁边的姑娘见妙常一脸茫然,好心解释:“王爷是皇上胞弟,很受太后和皇上的宠爱。” 她左右看看,又凑近妙常耳边轻声道:“他长得也很俊俏,如同天上神王,对咱们歌姬也是温柔小意,大家都盼着他来呢。” 说罢,她脸颊绯红,憧憬之意不言而喻。 妙常见她容貌实是出挑,神态又怯弱纯净,格外有股风流□□在,好奇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妙常一问,这姑娘更是害羞,垂下头说,“莫叫姐姐,叫我小宛就好。” 说罢,小宛顿了顿,又强调道:“是去女的宛。” 歌姬们是没有什么正经名姓的,大多以花花草草,玉、红、春等等为名,叫小宛的倒是少见。 小宛两字出口,就自有一种娇怯羞柔,便是江南女子殷勤小意的温婉。 于是,妙常便问了出来。 哪曾想到,这一问,竟是捅了马蜂窝。 小宛听妙常发问,便咿呀一叫,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羞的连脖根子都红了。 妙常急忙道:“可是我越矩了?抱歉,姐姐。” 小宛看她误会,急得跺脚,却笨嘴拙舌难以解释,脸便愈发红了。 这时候,前面的歌姬听到两人说话,终忍不住扑哧一笑。 她回头打趣道:“微细生怜则为小,轻柔委曲则为宛,于是便为小宛、小宛……这可是王爷取的名字。” 小宛听闻此话便如雨打娇花,浑身抖的厉害,想来是又羞又气。 妙常怕她生恼,赶紧转移话头,“我叫妙常,很高兴认识你。” 小宛瞪了前面的歌姬一眼,细弱地开口道:“以后有什么事帮忙随时叫我。” 前面的歌姬并不生气,接话笑道:“我叫云琦,没事可以来找我玩。” 妙常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教坊里的人都为了王爷的宴会勤加准备,妙常来得晚,并不想争抢风头,是以并不热忱。 但小宛很是认真,日夜用功,妙常见她每次上课时候眼睛黑的发亮,心神集中的样子分外迷人。 看来,她对王爷真的很上心。 过了几个月,便有另一件事情吸引了妙常的注意。 皇上要来了。 24.初见 对于一国之君, 妙常心中是有着好奇的。 她唯一的印象是柳女史曾说过的话。 只有四个字温和公正, 想来是位脾性不错, 又重规矩的人。 妙常心中还装着另一重心事,便是母亲信中所说的。 信中说, 颜家自开国便守护的秘钥便纹在她的后背上。 既然是守护人,她就要找到此物真正的主人, 可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 先皇是下旨要了颜家全族性命的人…… 那使得颜家颠覆的背道者究竟是谁呢? 这些疑问如同一块块大石压在她心上, 使得她时时谨慎,不敢行将踏错一步。 她现在刚刚进宫,还是静观其变, 先站稳脚跟,小心为妙。 皇上要到来的消息一下传得沸沸扬扬。 圣上这般有兴致还是第一次。 那些正经歌姬们也没有这等露脸的时候,皇上即位以来很少屈尊降贵, 只有最近这几个月常常出现在教坊。 因着要接待皇上的关系,宫里派来了几个教引姑姑再来教这些入宫没多久的歌姬们规矩,生怕她们冲撞了圣上。 妙常心中暗躇,大家都说天子温和有礼, 可也当真惧怕, 想来也颇有威仪。 是以,妙常学规矩便分外上心, 毕竟自小乡野长大,她比起别人还是差的很多。 教引姑姑几人分批教导她们, 妙常也借此见了清菡, 自打进教坊以后,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她的身条又抽高了些,神情也带了些许倨傲,过得很不错的样子。 妙常放了心,就不再关注。 清菡对妙常的注视面上置若罔闻,实则心情复杂。 现在的她发现了那美玉的不对劲。 她从妙常那里得到的美玉,献与柳女史,才能顺利入宫。 可入宫后,柳女史仍是对她百般照顾,就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清菡自知,并不是什么奇货可居的天赐良才。 柳女史对她如此好的原因,便只能是那块美玉。那玉是很难得,但一切都应当停止在进宫前才对。 这美玉定有来历,清菡只能推测出这个。 想到这儿,清菡便如坐针毡,只要妙常还留在宫内一日,她便一日不得安稳。 此事就有被拆穿的风险。 所以,清菡对妙常便越来越躲避。 现在她希望妙常不要通过教坊的考核才好。 妙常每天上完徐娘子的课,还要跟着教引姑姑学规矩,每日顶书端碗,站了一天下来,回到房间整个人都是飘的。 芙芷看她可怜,便将自己的药油借给她用,妙常又承了人家一次情。 到了皇上到来的前一天,教坊便给她们每人发了一件云英留仙裙,行走间裙裾飘飘,有翩翩之感。 只可惜,用完要还回去。 一大早,含霜便来伺候妙常梳洗。 妙常并不算习惯,握住含霜的手腕,哂笑道:“姐姐,让我自己来吧。” 含霜却一本正经:“奴消受不起,以后还是莫要叫姐姐了。” 妙常看着含霜谦谨认真的表情,眼中疑惑。 含霜蹲下身子来,直视妙常。 “小姐,您祖上是开国功臣,祖父是大端文人表率,父亲是京中廷尉,母亲是江南洛氏,您的姐姐是六岁成诗,不过豆蔻之年便艳压群芳的惊艳绝才,是京中闺阁女子的言行表率,她并不是我。”含霜扣住妙常肩膀说轻柔道。 随着含霜的话,妙常的眼睛渐渐湿濡。 她带着哭音道:“你说爹娘要是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会有多失望?” 含霜心疼不已地提醒:“所以……小姐,抓住每一次机会。” 含霜抚摸妙常如玉的脸庞,缓缓地说:“我的小姐配得上这世上任何的男子。” 妙常怔愣住,旋即垂下头去,脸埋在阴影下面,叫人看不清神色。 含霜抱住妙常,继续说,“小姐,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一切的向前看,人生中总是会碰到形形色色的人,习惯就好了。” 妙常吸了吸鼻子,低沉着声音回避,“我知道了,快些梳妆吧,总不能迟到。” 含霜心酸无比,开始为妙常梳妆打扮起来。 等到一切结束,妙常的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伤心的痕迹。 妙常对着铜镜中的自己,也有了片刻失神。 她很少梳妆打扮。 妙常看着铜镜中朱唇玉面的美人,她轻轻启唇微笑,贝齿微露,镜中的人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妙常微微抬眸,眼中波光流转,光华潋滟,不动声色间已带有几分成熟女人的妩媚风韵,她眸中总是脉脉含情,叫人望而生情,有时未免给人一种不庄重之感。 但只往消下观去。 便见那鼻梁挺直如山峰,顺滑而下,似是书法家最浑然天成的那一竖笔,显得风骨十足,让人观而生怯。 这是颜家人的特征。 妙常上嘴唇有些薄,正中的唇珠并不十分明显,这倒是刚刚好,否则便是小鸡嘴一般了,而下嘴唇却略有些肉感,浑圆饱满,若涂上口脂,更显得嘴唇娇艳欲滴,十足诱人。 让人不由遐想,若是用指腹触之,不知会是什么柔软触感。 妙常突然回眸一笑,眼睛成了弯月牙,略带些不好意思地含羞,“姐姐扶我起来,腿有些麻了。” 含霜被她这一笑晃得心神不宁,不由捂住心脏暗想,此情此景,若是男人见了,又该是如何的勾魂摄魄。 怪不得那叫原雄的北夷蛮子看的紧,那些年来凡是想靠近妙常的皮小子,哪个没挨过他的揍…… 含霜第一次在某些方面与原雄达成了奇异的共识。 一切准备就绪,含霜便跟在妙常身后,将妙常送到了教坊。 含霜在妙常身后低眉顺眼,随着妙常的步子进退得宜,两人之间的距离竟能始终保持不变,行动举止间比多年的宫人也不遑多让。 颜家当初教过的东西,她早已刻入骨血里。 含霜将妙常一步步扶上台阶,而后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门一打开,自然将众人的眼光吸引过去。 逆着光,有些看不清来人。 待到来人走进,歌姬们先是惊艳无比,旋即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因所有人皆穿着同样的留仙裙,连一丝理由也找不得,一切就直直地摊在眼前。 站在人家身边便是萤火与皓月的差别。 若要说妆容她们这些人发中华胜,眉间花钿,各个出彩,却不及人中规中矩,肤若凝脂。 这更让人难过。 其中一歌姬的眼神尤为复杂,嫉恨,不甘还有些许惶然与绝望,此人便为映月了。 皇上数月未来,映月面上看着淡然,实则心里早就开始慌乱不安,只是强撑着不想给人看笑话。 于是她舔着脸,求了典乐才得了这次和新来的歌姬们一同面圣的机会。 映月心中本就不安稳,在一众歌姬的窃窃私语中站了许久,冷着脸对人,可谁能想到,门一推开,居然走进了个绝色来。 她的心乱了。 妙常到了之后没多久,刘司乐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还是妙常第一次见到刘司乐,可想而知她对皇上的到来有多重视。 司乐一出现,歌姬们起身行礼,“请司乐安。” 刘司乐矜持地点头,“姑娘们,你们好好表现,现在大家排好队,准备去迎接皇上。” 歌姬们诺诺应是。 妙常深吸一口气,跟着众人出去。 今天元怀帝坐着龙辇,身后跟着一队宫女太监,还有侍卫分列两侧,阵仗大得很,远远就能看到一队人马过来,妙常见此也不由有些紧张。 等到来人靠近,歌姬们盈盈跪拜,“奴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妙常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能余光处看到来人穿了双松柏绿的云纹靴子,玄色的衣袍下摆绣着盘纹勾边宝相的花团,金线在其中若隐若现,十分华贵。 没过一会儿,妙常便听到那清润如潺潺流水的嗓音道:“起来吧。” 歌姬们便缓缓起身。 于是妙常站直身体,看到身边人仪态万千地慢慢起身,脸上难得带了些茫然,妥曜在一旁偷偷注意到这一幕,忍不住勾唇微笑。 妥曜注意到她站在风口处,微微蹙眉,“外面冷,快点进去吧。” 说罢,妙常便看到皇上的身影快速从身前略过,原来皇上也会冷,妙常暗想。 新进的歌姬少说也有百人之众,可妙常看着来人并不是很多的样子,比如小宛和云琦并不在这里。 此时,元怀帝已然落座。 皇上身边的御前太监此时道:“姑娘们拿出点看家本领吧。” 于是,妙常便看到其他人多人一组,便要准备表演。 妙常心中一紧,糟糕,她刚来没多久,哪里能跟别人配合? 只怕这次是要含霜失望了,没有准备又怎能到皇上身边去? 于是妙常便安分站在后面装鹌鹑,偷偷打量起皇上来。 妙常想到小宛说过王爷是京中最为俊俏的人,她没见过王爷,可皇上与王爷同胞所生,想来也不差,现如今一看,果真是如此。 皇上今天身着不过一件玄色常服,头上用一顶束发玉冠高高绑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两边有缕黑发垂落,眼睛晶亮有神,看着如同寻常人家的贵公子,没有半点架子。 妙常不由心生好感。 妙常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使得妥曜很是紧张,不由挺直脊背,想要展现出自己最好的样子。 妥曜身为一国君主,总得慎重威严,不能如寻常男子一样放松轻纵,京中人可说妥星是天上神王,俊俏潇洒,他却不能让这种流言传到自己身上。 那未免过于轻佻不尊重,所以今天的这身打扮,妥曜也是兀自想了好久才决定的。 女子也喜欢俊朗的男人,一定要留下个好印象来。 姑娘们使出浑身解数,声音婉转动听,随着曲子舞姿翩跹,裙摆飞扬,荡出一朵朵浪花来,妙常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 时间一长,皇上的兴致似乎淡了些,御前太监道:“皇上可是乏了?” 妥曜赶紧摇头。 只听他道:“这些曲子都腻了,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便让表演过的人回去休息吧。” 御前太监称是,屋子里的人一下走了一大半。 剩下几个人,皇上只是一一叫过去问了两句话,很快也走个干净。 看来皇上心情很好,居然过来关心她们这些小小歌姬。 这时候上一位歌姬走过来,正是映月,只听她带着点哭音对妙常说,“到你了,快点过去吧。” 说完,她不等妙常回话,就直接走了。 妙常这才发现房间里没有了别人。 妙常不由暗暗叫苦,怎的偏偏自己是最后一个顺序,好生倒霉。 大家都没事,好好答话就好,皇上又不会吃人,妙常这样安慰自己。 她开始向前方走去。 妥曜坐在上方,看着妙常步步莲移,端庄走来。 他终于能光明正大的看着她。 今天是两人今生的第一次见面。 现在的他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没有狼狈匍匐在地上,没有蓬头垢面,没有被人像狗一样拉出去遛弯。 她也正值最好的年华,明眸善睐,满身鲜活,没有被常年欺辱后的卑微怯弱,没有总是蒙住面容的粗糙麻布…… 这是他们应该有的初见。 见到你很高兴,妙常。 让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妙常走进后,妥曜幽幽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妙常。”她怯怯地回答。 ‘奴叫素舒’,妥曜耳边响起这几个字,那时明明是清冷至极的声音。 “来这里习惯吗?”妥曜声音似是飘浮在云雾里,让人听不真切。 “宫里一切都很好,饭菜很好吃,姑姑对我也很好,每个月还有份例拿呢。” 妥曜语调很是和缓,妙常也放下了紧张。 ‘你怎么愿意来伺候我?’ ‘在那里不是伺候人,快抬手。’ 当时的他很是羞怒,真是讨厌这个莫名其妙闯入他生活的人。 妥曜的喉结缓缓抽动两下,旋即又问,“那可有最喜欢吃的?” “喜欢吃的可多着,最爱吃肉,八宝鸭,酱肘子,扣肉……” 妙常的紧张褪下,提起吃的,不由多说了些,看着是天真烂漫。 ‘民以食为天,哪来那么多让你挑三拣四的,吃干净!’ 他失笑,怎么那时就凶巴巴的? 妥曜爱怜的注视着她细腻光滑的脸蛋,妙常低头回话,并没有看见。 ‘把你脸上的东西摘下去,怎么?觉得我被废了,你就能踩在我头上为所欲为?’ ‘奴自小长得丑,貌若无盐,怕污了你的眼,别闹脾气,除了我可没人搭理你。’ 妥曜记得自己当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恍若隔世一般。 不对,就是恍若隔世。 “可有在宫里到处走走?” 妙常愈发对答如流,“想走呢,但怕冲撞贵人。” ‘你说你每天乱跑什么呢?别再出去了,他们又欺负你。’ ‘你说外面的天气怎么样?’ ‘你说今天的饭怎么比昨天还少?’ 她啪的一下扔掉手里的抹布,‘别没话找话,烦不烦?’ 妥曜当即气得把后背留给她。 旋即,他又自己受不住,可怜巴巴道:‘我只想跟你说说话呀。’ 原来过往的一切早纂刻于心上,跨越生死不忘。 “想做什么就去做……”妥曜强忍着将剩下半句话咽回肚子里,怕唐突了妙常。 没有什么人能干涉你,没有任何人! ‘你说我什么时候能痛快的死?’ 她气急,‘我很想打你,但不能以下犯上。’ ‘你怎么又威胁我?’ ‘因为你说话很难听。’ 妥曜忙闭紧嘴巴,瞪大眼睛看她,她也不示弱,毫不犹豫地瞪回去。 于是两人四目相对。 妥曜想着想着便荡开笑来,妙常偷偷看,表情有点点呆滞,心不知为何跳的格外快。 皇上为何这样笑? 好温暖呀,妙常想。 妥曜也很惊奇,在他的印象里,妙常哪里会有这么……可爱的表情? 妥曜声音带着一□□哄的味道开口,“你在想什么?” 妙常反应不及,差点全盘脱出,还好及时打住了,“没想什么,只是觉得皇上不愧为君子,气度非凡。”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妥曜脸上的表情登时有些扭曲。 他还真不习惯她这样…… 好了,两人有一个美好的开场,再舍不得,他也得退场了。 “好了,算你会说话,等着回去拿赏吧。”说罢,妥曜站起身来。 妙常赶忙收敛心神,等着恭送皇上。 可谁知,皇上站起来后竟又缓缓坐下了。 妙常面露疑惑。 妥曜冲她笑笑,开口道:“你先走。” 妙常更是不解。 妥曜耐心解释,“大家都是这样走的,你也不能差了,是不是?” 妙常霎时失笑。 妥曜便见她眉眼骤然柔和,眼睛微眨两下,一低头再一颔首,荡出抹笑来。 最美不过是那一低头的娇羞。 “皇上,那奴就先走了。”说罢,她盈盈跪拜,悠然离去。 妥曜贪婪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这些年来,她每每入梦中,都是踏着月亮,白衣飘飘,每次见到的都是她的泪水,有多美便让他有多痛,其实她很少哭的。 只有那一次…… 妥曜压下眼底所有的阴霾,不愿回想。 就算这样,他还是很期待着她的入梦。 因为这是以前,妥曜唯一见她的机会。 而现在,他可以常常见到她。 他告诉自己,一切还得循序渐进为好。 妥曜独身坐在四人抬的龙辇上,以手支撑着额头,旁人只当他冥思,却不懂他此时的心神动荡。 今天他见到了一个性情全然不同的人。 但她眸中的澄澈却丝毫未变,妥曜有些不知拿她怎么办。 他本以为自己会十足欢喜,但没想到的更多充斥内心的却是惆怅。 妙常是怎么变成那个素舒的呢?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妥曜不敢深想,越想越有些呼吸困难。 还有素舒……怕是再也不能见到了。 再也不能了。 往事不可追,一切还需得往前看。 妙常应对完元怀帝后,浑身轻松。 想来皇上金口玉言,说有赏赐拿,那就绝不会骗人了。 至此,妙常的脚步声又轻快了几分。 且说元怀帝满面春风地回了乾元宫,却在自己殿内看到了不速之客—贤妃。 贤妃便是当年谢家送入皇宫里的嫡女,也是他前一生引得兄弟不睦,一女侍两夫的皇后。 妥曜心情渐糟,面上半分不显,“贤妃,你来了。” 贤妃见他出现,赶忙起身,小心道:“妾没见到皇上,请皇上原谅则个。” 妥曜不在意地挥挥手,坐到了贤妃对面的红木交椅上。 贤妃面色一暗,又强打起精神,伏小做低地走到妥曜身后,伸出十根如削葱根的手指,在妥曜肩膀上按压,力气不大不小,刚好解乏。 妥曜因她的靠近感到十足不适,脊背不经意微微靠前。 但不得不承认,谢家送进宫的渝州按摩师傅将贤妃教的很好,贤妃轻柔道:“皇上今天做了小半天,定是乏了吧。” 妥曜道:“怎么你吃味了?” 贤妃打起精神应对,兀自轻松,“妾身为贤妃,怎么能醋来醋去的?” 这样看来,两人间气氛又像是轻松了些。 但妥曜又不答话,这气氛便又被生生掐断了。 每次都是这样,贤妃已然无力,进宫里的这几年,早就磨平了她所有的棱角。 那初入宫的殿选,周氏女让她出了大丑,惹得皇上大怒,她初入宫的位分便比周氏女还矮了一截。 思及往事,贤妃仍是心中羞恼。 这些年,她也努力过,可皇上对她举止有礼,不远不近,她与皇上王爷一同长大,明明皇上对她曾经很是温和宽容,可是现在…… 她的贤妃位置是太后亲下懿旨,而丽妃却是皇上亲自选定,个中差别,怎能不让人生恨? 妥曜闭上眼睛,又开口问道:“贤妃可是有事与朕商谈?” “皇上,后宫高位空悬,您即位多年,现在还没有皇子诞生。妾想着,许是宫中人不合您的心意,你若是看中了谁,妾绝不阻挠。”贤妃委屈求全道。 妥曜眉毛一扬,哂笑道:“贤妃倒是大方。” 想来是贤妃见他最近去教坊几次,以为他看中了谁却不好开口,上赶着讨好来了。 贤妃这番话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只换来皇上不轻不重的一句,‘贤妃倒是大方。’ “朕自有安排。”妥曜说道。 妥曜并未否认,贤妃心中一凉。 妥曜侧过头又道,“爱妃先回去,朕还有些奏折要批。” 贤妃应是退下,等到她回了自己的华藻宫,大批的赏赐也纷至沓来。 于是贤妃又在这后宫之中风光了一把。 等到贤妃走后,妥曜便来到自己的私库,想要从里面挑些奇巧的小玩意送给妙常。 他挑中了一个羊脂白玉嵌螺钿的鼻烟壶,上面有描画着位拈花一笑的九天玄女,妥曜命人找盒子装上,专门派人给妙常送了过去。 妙常今日面见皇上,难免会引人好奇,而且妙常在里面待得时间比旁人久很多,大家的眼神也有些变化。 妙常哪里想到,宫里的话头递得如此之快。 到了晚上,赏赐便分发下来。 妙常捏紧内侍递给自己的小盒子,心中惴惴。 她偷偷寻了个僻静地看过,这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个精致的鼻烟壶,小小的一只,上面的人物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壶身温润透明,滑如油脂…… 妙常觉得此物不同寻常了些。 不知旁人赏赐了什么…… 于是她偷偷地将里面的东西,换成了上次月例中的金香囊,她暗自估摸着,皇上必然大方,要是自己比旁人少,也很不好。 妙常刚刚换完,便有好信儿的歌姬三两结伴的来看热闹, 她们大方地展示了皇上赐的东西,歌姬们都是金豆子,金瓜子,好些的得了几个精致的金饺子。 妙常庆幸,还好自己换了,而后她大方地将香囊给众人看。 却不曾,这样还是打了眼。 妙常对着众人艳羡的眼神,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妙常满心疲惫。 是夜,妙常放下纱帐,将自己得到的一溜小东西装好,用个小匣子锁上,再用旧衣服包了起来。 妙常想着明天去跟尚工局里采买的小公公套近乎,看能不能递东西出去,她想把多余的银钱给陈娘递出去用。 这样她也能放心些。 至于其余几样珍贵的,一是太过贵重,怕人心生歹意,二是东西是宫里用的,有着与外物不同的标志,随意运出去便犯了重罪。 鼻烟壶更是皇上亲赏,更是只能供着了。 妙常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个冬日。 冬日里膳食改了样,妙常爱吃的每一样都有,人又多在房间里拘着,她如柳枝抽芽,又长高不少,脸颊也多了点肉。 于是悲催地被教导娘子控制了饮食。 这期间,皇上也多次传召她到乾元宫里解闷,每次都有各种赏赐,妙常在他面前也渐渐失去紧张,一个不注意,便要多说好多。 皇上不知为何很是甘之若饴,说的越多他便越开心。 妙常心中很是敬仰,只觉他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崇拜不已。 妥曜每次见她崇拜的小表情,有多想笑便又有多得意。 随着妙常被传召的次数增多,歌姬们也眼红不已,但又毫无办法,只在背后说她‘以色侍人,长远不得’。 这倒是十足可笑,因为对于歌姬们来说,谁又不是以色侍人呢?哪个又不想以色侍人呢? 这既是她们的幸运,又是她们宿命的悲哀。 后宫中人也注意到妙常的横空出世,她们这些主子娘娘们,很多人除了年宴的机会,也见不到皇上一面。 妙常得到如此宠爱,她们自持身份高贵,便觉奇耻大辱。 不过妙常此时正得皇上眼,是以隐忍不发,只作壁上观。 华藻宫中。 “娘娘,皇上这个月又没进后宫,这样怎么会有小皇子诞生?太后竟也一直由着。”跟在贤妃身后的女官焦心提醒。 贤妃兀自修减花枝,漫不经心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人,闲着没什么不好的。” 女官还是不平,“就算皇上来了,也是去那个贱人处,贱人连个蛋都下不出来,还恬不知耻地不知道挪腾地方,我呸!” 要是丽妃在此处,心里定会骂娘,她倒是想生,可又不是属地龙的,爹和娘自己个儿全能成。 贤妃听了她的污言秽语,愠怒地看了那女官一眼。 女官自打嘴巴,口中不停道:“怎么让什么脏的臭的都进娘娘的耳朵,该打,该打。” 贤妃并未责怪,这些话她听起来十足不舒服,可不得不说,每次听了都痛快不已,心中更是有隐蔽的快感,一口气也通畅不少。 女官粗中有细,察言观色,也从中窥得她几分心思。 女官再次小心道:“娘娘,何贵嫔和余嫔两个又召了映月,听说冷风天里唱了快一天,再这样下去,嗓子是真的废了,这事儿咱管不管?” 贤妃语调上扬,“管,怎么管?人家是主位娘娘,另一个是下九流的戏子,唱个戏我也要管?” 而后贤妃又不屑一笑,“何贵嫔也是个老鼠胆儿,只敢这样穷折腾,我还以为她多大勇气呢。” 女官附和道:“这不是怕皇上又想起来?待再过一段时间,怕是没命了,谁让她自己不知轻重,偏往皇上身边凑,要是一飞冲天也就罢了,偏被人转头就忘在脑后。” 贤妃慵懒不屑地说:“她们这种人一向都是玩物,以往在闺阁里,父亲兄长们从不让她们沾我的眼,每年流水样的换了一批又一批。” “可不是,这个不也是一样?”女官挤眉弄眼道。 贤妃笑笑并未否认。 她们说的人正是妙常。 贤妃担心的从来不是这些人,她们便如同鸟儿雀儿,给皇上逗趣解闷,实在不行还有下一批。 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 皇上多年来,一直在找的人。 此人隐藏在暗处,让她心忧难安,未知的敌人永远是最可怕的。 想到这里,贤妃也没了闲聊的兴致,“本宫乏了,要去歇歇。” 女官自是侍奉她休息不提。 妙常晚上从含霜处回到房间,却不想在教坊门口碰到了映月。 妙常自从在皇上面前得眼后,便有许多人殷勤讨好,只有映月每次见她都故作不识,两人从未说过话,妙常也从不去触她的霉头。 旁人知道两人的机锋,有心讨好之人竟私下挤兑映月,可映月很是厉害,并未吃过亏。 妙常并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 于是,映月便越是看她不顺眼。 现在过完年,外面的天气还很是阴冷,妙常见映月浑身只着唱戏的薄透纱裙,脸上浓妆艳抹,色彩繁多,明明该是极艳丽张扬的,却平白显出数分脆弱来。 等妙常走近一看,发现浓重的妆扮也遮不住她惨白的脸色,妙常见她奇怪,不由有些打怵。 映月见她走近,一身裘袍贴身,白色的皮毛围着袖口衣角绣了一圈,雪白的皓腕在其中若隐若现,脖子上围着条狐皮,衬托着她娇小的脸庞,脚着一双小鹿皮靴,看着便很是温暖。 映月内心嘲讽,脸上也露出怪异的神情。 妙常本想快步略过去,可没想到刚路过她身边时,她突然出声道:“看到了吗?我现在就是你的未来。” 妙常被她吓了一跳。 言罢,她转过头,一双眼幽幽地紧盯妙常,“不,凭着这张脸,说不得还要长上几个月。” 妙常被盯得心里发毛。 “自己找好退路吧。” 然后,映月踉踉跄跄地走远,可她仍是昂着头,像一只最骄傲的天鹅。 妙常在原地呆愣良久,心中滋味莫名,又有些感谢她的提醒。 25.曾经 从那以后, 妙常开始注意映月。 这一注意, 便能察出以前很多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她几乎被教坊所有人排挤, 比如她的话越来越少……直到偶然妙常听到她沙哑的嗓音,才知道她的嗓子怕是毁了。 妙常由人推已, 竟也有了几分忧愁。 小宛和云琦难得看她如此,便将许多事情告知与她。 映月如今处境看似简单, 其实背后也有诸多复杂因素。 “贤妃娘娘与丽妃娘娘?”妙常疑问道, “不过是映月的事情,关两位娘娘什么事?” 妙常听到贤妃的名字,暗自警惕, 面色不显,做出平常样子笑着。 终于让她等到机会。 云琦摆开架势,眉飞色舞道:“且听我慢慢道来。” “你可知歌姬是如何选进来的?” 妙常点点头, “知道,是各大戏班里选进来的。” 妙常自己就是如此。 小宛和云琦对视一笑,而后一起对妙常摇了摇头。 两人异口同声答:“我们大多是推选进来的。” 推选?妙常很是不解。 看出妙常的疑惑,小宛继续解答道:“比如我两都是周家送进来的, 那是丽妃娘娘的娘家。” “当初宫里传出消息之后, 各家都往宫里面送来了人,但映月……”小宛凑近妙常耳畔, 小声说:“是京中春晖堂送过来的。” 云琦看似快言快语开口:“本就是早已成名的角儿,各家送了那么多人, 偏让她拔了尖, 得了皇上青眼, 周谢两家好心招揽她,还谁都给脸色看。” 映月如此行径,歌姬们各个人精,也不敢与她交好了。 小宛点点头,眼神间带着女儿家说私房话的兴奋,“皇上现在年轻力壮,二十有余,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难免惹人非议,大家只能想办法往里面塞人,要是有谁中了……” 云琦听小宛越说越过分,偷偷在她后腰处掐了一把。 小宛一下精神清醒,不好意思地对妙常笑笑,云琦倒是面色如常。 妙常将一切看在眼里,并不在意。 妙常从中已得到不少信息,贤妃娘娘和丽妃娘娘只怕水火不容。 贤妃娘娘的母家便极为荣耀了。 与颜家相同,谢家也同样是开国功臣,一颜一谢,一文一武,并立两肩,颜家主天下文人之事,有与帝推杯置盏,临窗指点江山的美谈。 帝只笑看,不以为忤。 开国时,人才难寻,百废待兴,高祖命颜家先祖成徽与众文人翻阅典籍,定端礼国祀之基,修端国律法之本,开科举推选之河,制书院家学之规…… 就算颜家已落,可他曾经所做过的一切,也早已融入大端骨血,影响着每一位大端人的生活。 而那时的谢家便在属于他们的战场上为自己的国、自己的君抛头颅洒热血。 大端初立,各地律法混乱,杀人虏虐者耀武扬威,乡绅土豪则占地为王,国内山贼悍匪横行,举竿起义者层出不穷。 乱世当用重典,快刀斩乱麻。 杀! 杀!! 杀!!! 待到一切落定,谢家四虎五将皆牺牲,人丁凋零,只余谢老将军和三岁稚孙。 至此一遭,内乱平定,国礼奠定,行将有序。 百年后,大端终至昌盛。 而那些浴血奋战,君子若竹,也湮灭在人们的记忆里,成为曾经的历史符号。 妙常面色凝重,娘亲书信中所说的‘背道的同行者’,会不会是谢家? 思及这一可能性,妙常竟眼前一黑,不能站立。 颜家风骨,安山玉竹的背后其实还有一桩趣事。 这安山玉便是当时四处征战的谢大将军发现的。 发现美玉后上报与高祖,可他行事凭心,一向恣意竟自己偷偷截下数块,送与成徽先祖作为生辰贺礼。 军中将军可提刀比剑,上马杀敌,却不会什么精雕细凿,干脆将安山玉削成小手指般的长条,美名其曰为玉竹,说这玉最是衬他,使得成徽先祖哭笑不得。 高祖知道后,干脆金口玉言,将安山玉尽数赐予颜家。 这一件事,先祖就写在颜家家书中。 而谢大将军却在先祖生辰后不久,血溅沙场,马革裹尸,再也没能回来。 所余三岁稚子便由高祖皇帝与先祖成徽共同教导,长大成才,继父遗志,功勋卓越,也是第一代的镇国公。 当今谢太后也同样出身谢家,是当代镇国公亲妹,而贤妃娘娘就是镇国公唯一掌上明珠,可见其母家极为荣耀。 丽妃娘娘母亲虽为公主,但与贤妃娘娘相比,未免捉襟见肘。 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皇后娘娘应当就是二人之一,但圣上态度却极为暧昧。 丽妃娘娘很是受宠,可这封号未免太不庄重,贤妃娘娘虽为太后所封,但皇上若是不点头,怕也是行不通。 妙常的思路清晰了许多。 无论怎样,看来得从皇上和贤妃娘娘身上下手。 而王爷…… 他成年也有一段时间,是当今圣上唯一兄弟,却没有任何封号,妙常眉头轻拢,这皇宫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诸多关窍,让人看不明白。 妙常没有心情再与小宛和云琦玩笑,借口告辞,回了房中。 正巧碰上了芙芷。 妙常脚步一顿,想到了刚才小宛的话。 芙芷又会是谁的人呢? 妙常想起最近,两人都早出晚归,同居一室,碰面的机会也没有多少,芙芷与她态度始终冷淡,要是之前还可说得通,妙常贫困潦倒,她不搭理也说得过去。 现在妙常可是众人眼中皇上跟前的红人,芙芷不是什么清高傲物的人,怎会稳如泰山,丝毫不动? 小宛与云琦是周家的人,妙常与两人时常待在一起,也许旁人都将她们看成了一伙也未可知。 那照此来讲,芙芷便是谢家的人了。 妙常想想情况,便觉一切还好,若非要选择其一,她自然是要选周家的。 妙常如往常一般无害单纯的笑,“芙芷姐姐,我回来了。” 芙芷冷淡的嗯了一声。 妙常似是没发现她冷淡的态度,心情愉悦地哼起小调来。 芙芷见她如傻子一般,烦躁不已。 这些天她明里暗里的提醒打机锋,这傻子半分不解其意,每天只知吃吃喝喝,果真是只长了一张脸。 也许皇上就喜欢她这副傻样子。 不过是个玩物花瓶,自己都走到刀尖上了,还以为岁月静好呢。 芙芷越想越烦,刷的一下解下纱帘,翻身便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妙常故作不知,也上床休息。 一夜无话。 却说云萝宫中。 云萝宫里丽妃的寝宫,日上三竿,她才将将起身,只见她慵懒地接过宫人手中的云绣锦帕,开口道:“这么说来,真是个傻的?” 身后宫女回答,“云琦说她天真烂漫,性情可爱,单论容貌,是世间少有的美人,不过跟娘娘比,最多是蒲柳之姿。” 丽妃斜了她一眼,檀口微张,“告诉云琦,万万不能大意,也不可得罪,本宫总觉得她不简单。” 宫女满头雾水,怎的一介歌姬还不可得罪? 丽妃不是害怕得罪妙常,而是怕得罪妙常可能的身后之人,那位凶神恶煞的皇帝表哥。 要么此人是他中意,要么与她一样,都是皇上手头之人。 丽妃暗想,十有八、九是后者,两人说不得还是同僚,还得好好相处才是。 丽妃心中也好奇,不知皇帝到底怎么想的,这么长时间了,皇帝年轻气盛的,怎么如此能忍? 难道他那方面有问题? 总之绝不是她没有吸引力…… 丽妃看着镜中人,心中诽谤,看这眉眼五官,窈窕身段,连那些断了根的男人们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怎么在皇上眼里就视若无物呢? 难道她真要在宫里蹉跎一生? 丽妃啪的一下将手中铜镜扣下。 宫人们下了一跳,不知主子为何突然发火。 丽妃启唇一笑,她不痛快,也不能让别人痛快。 她要去找麻烦。 “准备准备,本宫要去华藻宫看看贤妃姐姐,顺便说说上次番邦进供的乘云玉绡纱的事。” 宫人们看着丽妃粲然一笑,身子微抖,忙下去准备。 华藻宫门前的扫洒宫女离老远便见浩浩荡荡的仪仗,一扔扫帚,赶紧跑进去禀报。 贤妃听闻神色一敛,压下怒火咬牙道:“快去请丽妃娘娘进来。” 没过多久,贤妃就听到丽妃在门口处娇嗲的嗓音,“姐姐,妹妹来看你了,你想没想我呀?” 贤妃额头直跳,准备好的完美笑容有些龟裂,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想什么?想你去死吗? 丽妃走到近前,见贤妃便秘般的表情,神清气爽。 贤妃忍着恶心吐出一句话,“妹妹来了,姐姐荣幸之至。” 丽妃跟在她身后落座,故意掐着嗓子说话,“妹妹无聊,想与姐姐说说话,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话一出口,丽妃自己也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贤妃满身不适,忙端起茶喝了一口,压压肚子里翻涌的酸水。 这周毓秀又来打秋风了。 “姐姐这里有的,妹妹看中尽可拿去。”贤妃端庄笑道。 “那妹妹就不客气了。”说完,丽妃竟然真的起身,在房中四处打量起来。 “哎呀呀,这屏风真好看,双面绣的呢。” “这貔貅香炉,太后赏的吧,东西就是好。” …… 华藻宫中满屋宫人都在,不要脸的是丽妃,贤妃却如坐针毡。 贤妃遇上丽妃,便是秀才遇上兵,有嘴说不清。 丽妃在屋内老神在在,看着贤妃崩溃的神色,心下终于舒坦不少。 这贤妃处处把持个贤字,受封贤妃之时正值二八年华,非得把自己往雍容华贵里打扮,平日行事把自己当成皇后娘娘,明明两人都为妃位,倒像分出了个你高我低。 这皇后之位自己不可能,她谢婧婳就更是不可能。 此时贤妃忍受不住,一挥手喝退了屋里的下人。 贤妃猛地起身,转身冲到丽妃面前低斥,“你到底想如何?” 丽妃冷然一笑,毫不退缩,上前一步,“不过心里不痛快,找姐姐说说话。” 贤妃面上憋着狠,咬牙开口,“你不痛快,便来找本宫麻烦,你有病吗?” “姐妹之间自当如此,姐姐不也同样?乘云玉绡纱怎么压了箱底,不拿出来用用?” 话音刚落,贤妃的脸上便闪过一丝不自在。 没错,她的确是故意将此物扣下的。 那纱轻薄无物,若隐若现,贤妃只要一想到周毓秀穿着这身,妖妖娆娆的,一条蛇似地往皇上怀里钻,气的都吃不下饭,恨不得一刀刀活剐了丽妃。 丽妃看到她脸上划过的神情,心中了然,阴阳怪气地拉长声音,“原来这就是我们的贤妃娘娘啊!” 贤妃的面子彻底挂不住了。 “怎样你也是一宫主位,总是那样不知廉耻,何以服众?本宫身为你的姐姐,教育你有错吗?”贤妃不可抑制地拔高了声音。 丽妃翻个白眼,不在意地挖挖自己的耳朵,“这天下的道理,可不是谁嗓门大就是谁的?” “你当自己是什么?皇上明媒正娶,走过正光门,昭告天下的元后?” 贤妃眼眶发红,露出几分狼狈,却不认输,“未来的事,谁又能拿得准?总之你这妖妃是不可能了,皇上不会封你的。” 这是贤妃第一次口不择言,明明白白昭显出自己的野心。 丽妃反唇相讥,“你以为你那作派就能成事?不过东施效颦,糊弄傻子而已。” 贤妃嘴唇颤动,气的说不出话来。 丽妃既然提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当初颜家贵女尚在的时候,京中谁知你是谁?别再掩耳盗铃了,你乃武家出身,与颜家比风流清雅,气度非凡?” “京中人可都记着呢。” 丽妃这话在心中憋了许久,终于不吐不快。 要论颜家长女,她是当真佩服的。 颜家簌姗与谢婧婳是手帕交,自幼定给了谢家大公子,可谢家却在那场大变中全身而退,现早已另娶佳人。 颜大小姐孤傲清高,家破受辱之时,愤然自戕,一头撞在了门柱子上。 “我警告你,不要再提了。”气急之下,贤妃连本宫都不称了。 “你走路时的样子,别人说你弱柳扶风,柳腰轻摆,本宫却一眼看出你矫揉造作,邯郸学步。” 贤妃扬手便打。 丽妃一下握住她的手腕,“本宫仍记得颜小姐有一亲妹,乳名簌姝,容貌比其姐更盛,小时便玉雪可爱,皮肤欺霜赛雪,若她再长成,你谢家女儿便永远被压在人后。” 丽妃言语里为气贤妃,说的话也夸大数分。 要说妙常儿时,皮肤白是真的白,可贪玩爱吃,到处乱跑,玉雪可爱倒可说,但圆圆鼓鼓的肉团儿更符实际。 妙常与其姐醉心诗书不同,心眼全都长在吃上面,卖痴撒娇,让颜家长辈头疼不已,怕她在外丢脸害了名声,才时时拘在家里,不让外人知晓。 妙常一向家里横,偶尔几次露面在外人面前,小小一团地缩在父亲兄长怀里,乖的不得了,放下她如何也不肯,非要粘在人怀里。 旁人见这白雪团儿似的小孩撒娇起腻,就没有不喜爱的,再加上其姐的声名远扬,夸起来什么好词都用上了,要让妙常听到了脸都要烧红了。 妙常这个名字,则是她即将离家之时颜相另外起的,那最后一个常字便是最大的期盼了。 正是因为妙常养于深闺,才能屏蔽众人的眼,不知不觉地被送了出去。 丽妃的话每一句都打在贤妃的七寸上,贤妃伸出手指,指着丽妃抖来抖去,良久说不出话来,没过多久,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丽妃一看事情要遭,便赶紧将她扶到床上,吩咐华藻宫里人不得打扰娘娘休息,溜之大吉,去找皇帝救命了。 26.思念 丽妃跪在乾元殿的纹理分明的楠木地面上, 书房内静悄悄的, 只有皇帝和她两个人。 坚硬的地面裹挟着春寒, 霸道地从丽妃的膝盖处戳进去,凉意和痛意直直冲向她脑门顶, 使她的脑袋彻底清醒过来。 “皇上,钟秀错了, 一时口不择言, 把贤妃气的狠了,实在不是故意的,清醒过来事情已经这样了。” 丽妃进来, 便将事情和盘托出,妥曜轻轻放下手边奏折,缓缓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要与贤妃不死不休吗?” 这一发问,使得丽妃有些混乱。 不死不休,好像也没到这个程度。 丽妃以头扣地,“钟秀没有想过那么多, 但她不在, 我也没什么趣子。” 妥曜扬眉一笑,实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开口回答:“那便让贤妃出一口气,下去吧, 太后不会插手。” 丽妃闻言面露喜意, 放下了心中大石, 连连扣头,“谢谢皇上,谢谢皇上。” 妥曜点点头,丽妃解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没想到,钟秀这样一闹,倒让自己有意外之喜。 贤妃的心结竟然在早已玉消的颜家姑娘身上。 真不知她跟一个过世之人较什么劲。 当初颜家被灭,是父皇缠绵病榻之际下的决定,颜家在那几年内频被弹劾,互通政信,培养党羽,门客众多…… 颜家几年间风雨飘摇。 圣旨传来之际,竟给人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妥曜与颜家并无接触,这一方面,父皇从未与自己这个监国太子商量,那道旨意突然,打的人措手不及,未经大理寺和刑部,乃是由皇帝亲领枢密司和金吾卫立刻执行的。 一时间京中噤若寒蝉,不知颜家如何得罪了皇上。 十天内下狱抄家,一月内问斩…… 现在想想那些罪名可大可小,未免有不尽不实之处。 当时身为宣明太子的他请求面圣,父皇避而不见,当时的他尚称得上一句宅心仁厚,便为之四处奔走,最后被困乏禁足。 等到被放出来之后,一切尘埃落定,父皇病情加重,举国哀痛,第二个春天便薨逝了。 他登基后根基不稳,人手心腹不足,太后临朝听政,他初继位,更不能有质疑推翻先皇决定的苗头,有心无力。 当他想派人暗中探查颜小姐的下落,却遇上了重生的事情。 现在想想,自己真不是个好皇帝。 怪不得前世被人篡位灭国,乃亡国之君。 温润如玉,端方有礼,圣人之行,不该是一个皇帝该有的美好的特质,想来父皇临终时,也后悔将自己教成现在这副模样了吧。 否则怎么会是如此恨意不甘的眼神? 妥曜眉眼间浮现戾气,人生难得一回,身为帝王,便要顾全大局,有多舍弃,以前的自己是有多天真? 竟妄想周全所有。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守护朕想守护的,摒弃朕不想要的,谁不服便要打服为止,做事凭心,无需瞻前顾后。 活着时候杀遍异已,必也没人敢说什么,至于死后…… 便千种前因,尽余后人说。 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有什么可怕的? “都安,进来。” 在书房门口候命的公公推门而入,“老奴参见皇上,皇上有何吩咐?” “叫妙常来。” 公公领命退下了。 妙常此时正在房中休息,乾元宫里的人便传来了口谕。 “公公可否等等?奴还没有准备。” 传话的太监闻言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不施粉黛,如素水芙蓉,清丽非常,“哎呦,妙姑娘,您就快跟我去吧,皇上还等着呢。” 妙常本也不想为难他,可她自己这身月白长裙便觉处处不对,脸上更是清汤寡水,素面朝天,很是不愿意这样去见皇上。 “妙常保证,只要一柱香的时间。” 小太监一锤手掌,叹道:“小姐可定要守时,奴身上可担着风险,晚了少不得就是十个大板。” 妙常满口答应。 妙常粗略收拾了一下自己,准时出来,小太监见到她感恩戴德,反倒弄的妙常不好意思了。 “妙姑娘,快进去吧,皇上等着你呢。” 妙常心脏怦怦直跳,被宫女带着,进入了乾元宫。 “奴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妙常行完礼后,元怀帝幽幽转身,“你来了,坐吧。” 妙常隐隐觉得皇上有点不对劲。 妙常言语间搭上几分小心,“皇上想听什么曲儿吗?” 不知为何,妙常觉得他不想说话。 以往几次见面,皇上都是与她谈天说地,很少让她做什么。 妥曜沉默片刻道:“昭君怨,会吗?” 妙常讶异,皇上怎么会点这首曲子? 这昭君怨她的确是会的。 缘由还是因为陈娘。 陈娘背井离乡,与昭君身份虽天差地别,可在思家之情上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曲子,她和清菡都会唱。 妙常上前两步,独自一人在皇上面前演唱很不自在,嗓子发紧,声音也抖,但皇上没有任何不耐,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柔和地笑看着她。 皇上真的是位温润如玉的人。 一曲昭君怨唱完,皇上对她抬抬手,妙常屏住呼吸,袅袅走了过去。 妙常站定之后等着吩咐。 可皇上仍是抬手。 妙常便又上前几步。 妥曜笑意更浓,依旧抬手。 妙常低头看看自己脚边的台阶,深吸口气,一股作气地踏了上去。 妥曜失笑,这一幕若是被旁人看见,妙常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后宫中人早想找她错处,若见她如此逾矩,小题大做一番,起码能去了她半条命。 妙常此时走到了妥曜身侧。 妙常只顾低头,慢慢吐气,缓解紧张的心跳和烧红的脸颊。 焉知妥曜也是如此。 不过妥曜早就炼就一身沉静如水的本事。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心中也有点发慌。 妥曜低咳两声,眼神扫过妙常,忙开口道:“今天新带的玉蝉钗很好看,做工也巧,哪里得来的?” 谁知妙常抬起头来,古井无波地扫了他一眼。 妥曜无端从中看出几分责怪来。 他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妙常很快恢复如常,开口答道:“这是皇上一个月前送我的。” 妥曜:…… 一个月前送的,时间人物都答全了,完美地回答了妥曜的问话。 可为什么哪里不对的样子? 妥曜尴尬笑笑,“留下吃晚膳吧,朕吩咐司膳的人做些苏州美食。” 妥曜高大的身躯一下站起,妙常一下被他笼罩在身下的阴影里,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妥曜见她后退,却是趋身向前,正巧将她围在了身体和旁边水漾波纹的白玉栏之间。 她不由抬头,却刚好对着妥曜精壮的胸膛。 龙涎香的味道一下从鼻子里冲进心里。 糟糕,妙常暗叫,她好像又心慌了。 妥曜低头看她,妙常脑袋一片空白,倏地低下头,没料想正正好好地砸在皇上的胸膛上方。 妥曜脸色一变,偷偷吸了口气。 果然是自作自受…… 这脑袋虽小,但很有几分硬度。 妙常这厢也不好受,猛地一下砸上去,华服上的米粒大小的珍珠便咯了她几下。 更悲惨的是……天哪,咬到舌头了。 妙常从小怕疼,这一下痛到眼泪要飚出来了。 妥曜见她半晌没抬头,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俯身看去。 妙常被他突然凑近的脑袋吓了一跳,双手一张,身子不稳,向后倒去。 妥曜眼疾手快,长臂一捞,便让她站稳了身子。 甫一站立,妙常便与妥曜大眼瞪小眼。 可怜妙常,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吓得失了应对能力。 妥曜怕逗得狠了,赶忙说道:“饿了吧,走,传膳去。” 说罢,他伸出手来,不由分说地圈住妙常的手腕,便带着她往前走去。 他也很想牵手,可那样真的会吓坏了人吧,妥曜暗酌。 妙常晕晕乎乎地吃完了这一顿膳食。 刚才两人的经历似是不曾存在过,妙常站在妥曜身边研磨,看他沉稳认真的侧脸和紧锁的眉头,恍若梦中。 妥曜此时开口,“你去旁边坐会儿,陪陪朕,一会朕叫人送你回去。” 妙常应是。 妙常坐在旁边的美人榻上,桌上的鎏金白玉四足香炉徐徐吐烟,紫烟氤氲缭绕,烟雾弥漫,模糊了后方妥曜的脸。 妙常闻着熟悉的香气,浮现了些许困意。 她渐渐阖上了眼睛。 等到妥曜抬起头来,妙常早已睡熟。 妥曜轻声起身,走到跟前,看着妙常酣睡的脸庞。 在这一片寂静下,妥曜缓缓开口,“多年未见,真是叫朕思卿若狂啊。” “你未出现的时候,朕有时会害怕,害怕那放弃一切,不必坚持一切的念头,所以,请你就留在朕身边,成为朕所向披靡的勇气。” 妥曜凑近妙常身边,感受她温热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脸颊上。 他低头微笑,继续开口说道:“无论世事如何转变,你仍然到了我的身边,这不奇怪,因为你从的骨子里,便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人。” 妥曜慢慢低下头,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感受唇下细腻的肌肤,“现在这样没关系,朕可以等,但别让朕等太久。” 27.飞蛾 3 妙常醒过来的时候, 天已经全黑了。 她四处望望, 方才醒过神来, 她居然在皇上寝宫里睡着了。 妙常心里不好意思,却看到皇上含笑望着她。 “醒了?”妥曜话中带着疑问的尾音, 妙常心脏一跳,竟莫名觉得自己有些醉。 “奴有罪, 太贪睡了些。” 妥曜爽朗一笑, 开口道:“这算什么?你还长身体呢。” “好了,困倦了朕让人带你回去休息。”说完,妥曜便唤来几个内侍宫女, 要他们送妙常回去。 妙常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不知怎地,那几个内侍宫女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数眼。 妙常心中纳罕。 妥曜强忍住笑意,叫人从百宝架上将一件白狐皮大氅拿了过来, 亲自披在了妙常的身上。 那狐皮如雪洁白,在昏暗的光下,发出莹莹的光来,妙常不自觉将手轻搭在胸口的绒毛处, 一时间那只手竟如同化在了那狐皮里, 白的分不出两色来。 妥曜知她美貌,以前全作锦上添花之物, 并不如何在意,现如今总算知道了何为玉雪肌肤。 妥曜为她拢拢领角, 爱怜道:“回去好好休息, 什么都不用想。” 妙常濡慕看向他, 微微点点头。 虽然她并不知道皇上不让她想什么…… 妥曜伸手拍拍她脑袋,“走,朕送你出去。” 妥曜光明正大地将妙常送出了乾元宫门口,惊掉了一地眼球。 妙常此时还不觉什么。 妙常回到教坊的时候,各个房间都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今天大家为何睡得如此晚? 乾元宫的人送妙常回来,就算再小心,也有数位宫人,也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妙常回到屋后实在疲惫,并没多想,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等到她慵懒起身,正对上芙芷审视的目光,妙常被唬了一跳,定睛一看,芙芷眼眶底下一片青黑,妙常以为自己昨夜扰了她安眠,不由小心问道:“怎么了?” 芙芷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话,“没事。” 妙常满头雾水。 出门后,几乎是所有人看她的眼光皆是怪怪的。 妙常愈加想不明白,直到小宛将她拉到一边去。 “你出来干什么?身子如何?可有不适的地方?” 妙常被小宛连连三问弄得更是糊涂。 妙常开口便要发问,突见小宛暧昧不清的神情,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妙常的脸一下变得通红。 都怪自己贪睡。 老天爷啊,她逝去的名声…… 妙常欲哭无泪,昨天她独身一人在皇上寝宫那么久,还被乾元宫里的人护送着回来,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怪不得皇上告诉她不要多想,多想也没用了。 那皇上亲自送她到乾清宫门口,是不是也在表达某种态度? 是怕旁人看轻自己,给自己撑腰吗? 那皇上是不是对自己…… 妙常呼吸加快,不敢深想下去,帝心难测,她还是保持本心,别自乱阵脚才好。 妙常无奈叹气解释,“小宛,你信我,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哦哦,相信你,相信你。”小宛笑嘻嘻地说。 妙常见她表情,浑身无力。 果然,人家一点都不信。 妙常干脆绷紧面皮,做出冷若冰霜的样子来,其他人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多加窥探,只得作罢。 小宛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旁的事吸引了过去。 王爷终于要来了。 小宛多日的努力没有白费,顺利选入王爷举办宴会中的主角儿。 小宛偷偷跟妙常说,‘希望我跟王爷,也像你跟皇上那样。’ 倒闹得妙常一个大红脸。 她有心解释什么,又怕说错了话惹来麻烦,结果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王爷举办的宴会在太明宫,尚工局的人早在半月前就准备宴会诸事,同时也提前了几日给小宛送来一条云英百花裙,春日将到,也取得一个好彩头。 歌姬们都很是羡慕。 太明宫内灯火通明。 王爷作东,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们尽数前来,还有数位声名远播的才子们齐聚,投壶酒令好不热闹。 教坊新来的歌姬和乐姬也去了快一半,舞阁里的人也去了不少。听说王爷还从外面带了个杂耍班子的人,特意请了太后的准。 妙常并不在其内,还要归功于皇上,因为大家都把她看成是皇上的‘人’。 教坊里此时人少了,也安静许多。 妙常无聊地坐在桌子旁数珠子玩,却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嘈杂声。 妙常披了件衣裳,关好了门便出去了。 现在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 妙常看着前方围着的一圈人,心中好奇,加快了步伐。 等到妙常走到跟前,众人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每一个人的目光落在妙常身上,或与身边人耳语,眼神中隐约带着点怜悯。 妙常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 妙常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脚,是光着的。 那本该是女子光洁细嫩的玉足。 可现在那双小脚上面却青紫一片,红肿不堪,脚底是被石子划出的细小伤痕,隐隐渗出鲜血来。 妙常加快脚步,仔细一看,躺倒在地的是映月。 映月身着轻薄,紧闭双眼,腹部仍有微弱起伏。 妙常松了口气,人还活着。 妙常毫不犹豫脱下身上的衣裳将人裹住了大半。 妙常这一举止惊了所有人。 妙常看着身边围成一圈看热闹的人心里堆火,头一回沉着脸,冷然道:“教坊里的奴才都是死的吗?来人把你家主子抬回去。” 许是妙常发了火,分给映月的宫女才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妙常看着两人嬉皮笑脸,火气更大,只是强先压住。 歌姬们一向只当妙常好性儿,却没想到发起火来也很是吓人。 妙常拿了小把的金豆豆,吩咐一个小公公,“劳烦公公帮我请位医婆回来。” 那公公满口答应。 像她们这样的人,是没有福气让太医过来的。 有银钱拿,医婆来的快,也很是尽心。 折腾了小半夜,映月的情况才终于稳定了下来。 不过映月身子受寒多日,早已内损,得时时精细调养,用药喂着,马虎不得。脚也被冻伤,以后寒冷时节都要受苦了。 若是再晚些,说不得保不住了。 映月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半睁着双眼,听到耳边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恍若梦中。 妙常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身凑近映月,轻声道:“怎么样?要不要喝点热水?” 映月第一眼便见到她清丽的面庞,看那澄净的眼神中溢出些许对她的关心。 竟生出一种天命如此的感觉。 映月艰难地从被褥里伸出手来,握住了妙常的,她嘴角缓缓荡起,没有清高孤傲,没有嘲讽轻蔑,只是温暖干净的一抹笑容。 她半喘着气,温柔和缓道:“妙常,你不会像我这样的,不会的。” 原来映月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在宽慰妙常的心。 “别想太多,你好好休息。” 看来,她得试试跟皇上开个口。 妙常叫人,打听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映月的处境本是好了许多,但今日不知如何,贵嫔娘娘的气不顺,便又召她去唱戏,映月身子撑不住,倒在了贵嫔娘娘面前。 贵嫔娘娘受了惊,大度不计较,命人将映月送到教坊门口。 来人也听嘱咐,不多不少,便送到了门口。 妙常听后不置一词,只是脸上更加冷若冰霜。 忙活完映月的事,妙常心里还记挂着在宴会上的小宛和云琦,又往两人住处走去。 是云琦开的门,妙常进入房间后四处观看,却没见到小宛的身影。 “云琦,小宛呢?”妙常不由开口道。 云琦站在桌边,伸出根簪子去挑油灯,脸上没有平时的爽快开朗,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叫人看不清神情。 半响后,云琦开口,“小宛被王爷带走了。” 云琦一想到小宛临走时兴奋的脸庞,便没有心情应对妙常。 这个飞蛾扑火的傻子。 妙常闻言噤声。 小宛心思单纯,初识情爱,妙常也觉得有些不妙。 妙常看出云琦心情不佳,便与她寒暄了几句,识相地告退了。 妙常现在只希望明天小宛能安全回来。 身边的人接连出事,妙常总觉得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妙常第二日一大早便起身,看着教坊的门口,期待那小小的身影出现。 小宛的确是回来了。 可小宛脸色苍白,神情呆滞,妙常与她说上十句,她也答不上一句来。 云琦在她身旁,似是对这一切早有预料,不发一言。 妙常一夜担忧,心中气急,开口问那护送小宛回来的内侍,言语间并不怎么客气,“小宛怎么这样?到底怎么回事?”。 那内侍全不在意,欢快答道:“小宛姑娘可是好福气,王爷看中了后,又被数位公子看中,昨晚伺候了好几位贵人呢。” 妙常如遭雷击,只觉浑身冰凉。 ‘我叫小宛,是去女的宛。’ ‘微细生怜为小,轻柔委曲为宛,于是便为小宛,小宛,这可是王爷取的名字。’ ‘王爷如同天上神王一般……’ ‘希望我与王爷也能像你和皇上一样……’ 既然轻柔惹人怜,为何世人不珍惜呢? 28.表白 云琦听了这话, 别过头去。 妙常的闭了闭眼睛, 艰难地回答, “谢谢公公,这点钱拿去吃酒吧。” 那公公登时喜笑颜开, 见妙常识趣,好心多说了两句, “昨晚辛苦小宛姑娘了, 可赏赐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他稍稍凑近,“好歹是个整人回来的, 还有很多姑娘都被抬出去了呢。” 妙常微微瞪大眼睛,还未等问个仔细,那公公呵呵一笑, 离开了。 妙常心里有了最坏的打算,“云琦,很多姐妹没能回来?” 云琦垂下眼睑,隐含怒气道:“很多姐妹都被糟蹋了, 神仙打架, 不过是殃及池鱼!” 妙常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都是周家的姐妹们?” 云琦抬起通红的眼眶,点了点头。 “我们被周家□□数年, 一朝进宫, 这一下子就折损不少。” 既然是去王爷宴会上, 被挑选的姑娘容貌技艺都是上乘,那么周家送进来的一批人里,堪用的就不多了。 云琦见妙常恍神,眸光微微一闪。 “不知我们是怎么得罪了王爷,为什么如此……不留情面?”说罢,云琦屈下身体,嚎啕大哭。 妙常忙扶起她瘫软的身子,“天家之事哪是我等可以揣测的?尽忘了吧。” 云琦连连摇头不说话,妙常耳边充斥着她的哭声,也很是心烦意乱。 妙常好说歹说,才将云琦劝住了。 妙常满心劳累,但她现在不想回到房间里。 芙芷的一举一动也让她疲于应对。 于是妙常满腹心事地在宫中到处乱走。 照理说,王爷此番作为有些放纵,往重了说,也够得上一句□□后宫,要是上位者混不在意,也只能申斥两句不痛不痒的放过了。 说到底,她能做什么呢? 妙常告诉自己,与其自寻烦恼,还不如时时小心,平日里多照顾小宛。 没什么的,一切都会好的。 妙常一个劲儿的宽慰自己,但胸口越来越痛,心中大石愈来愈沉,直往下坠。 她打心眼儿里排斥这些。 妙常捂住心脏,蹲在地上,拼命将眼中的泪意眨回去。 其实…… 其实她想不顾一切,去问问皇上。 她现在如此烦忧痛苦,盖因想做这一件事。 再安慰自己,再糊弄自己,也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妙常抬起头来,看着前方熟悉的路,不由扯出一抹苦笑来。 那是通往乾元宫的路。 妙常有过很多次,很多次想要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 她的身世,她所背负的命运…… 这些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但她能信任他吗? 现在的天渐渐黑了,那条小路寂静无人,似在悄无声息地邀请人过去。 这条通往乾元宫的小路是皇上偶然向她提起的。 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皇上说这条路不为旁人所知,她要是想便能随时找他。 但妙常从未独自来过。 这条路在五谷小园后面,穿过几道垂花门才能看到。 宫里众人皆知百花园,梅、兰、竹、菊四君子苑,却甚少有人来这五谷小园。 五谷小园里种植五谷,除了五谷丰登的喻头,也是为了警醒宫中人勿忘农耕,一粟一饭,得来不易。 妙常看到那条小路,情怯不已,没法迈开步子。 走过这条弯曲的小路,便能到达一处六角阁楼,从那阁楼另一面下去,便是乾元宫了。 妙常攥了攥拳头。 到底要不要去? 这条小路与青砖红瓦的宫里并不相同,毫无华丽,古朴无奇,如同寻常乡间小路般,只能容一辆马车经过的富余。 小路所知之人甚少,也没什么人打理,路两旁并不是精美的绢纱细木宫灯,而是俑人双手高举着的青铜灯盂。 天渐渐黑了,妙常看着前方乌漆墨黑的一片和两旁矗立着的俑人,再看看身后明火通亮的大道,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今天真的是很晚了。 要不再回去好好想想,总不能见到皇上后前言不搭后语。 妙常兀自纠结着,却不知前方不远处的阁楼里,有人看到她徐徐不前的身影,心内焦急。 哪曾想不过刹那,妙常便转过了身。 妥曜忙从另一侧拿出火箭来,对准那俑人高举着的青铜灯盂,将弓身拉近满弦,铮的一声将其射出。 妙常听到后面传来叮的一声鸣金之音,先是一愣神,旋即好奇向后望去。 妙常露出了惊异表情。 只见前方十数丈远处,已是光亮一片。 接下来鸣金之音不绝于耳,连着数箭,青铜灯盂已被尽数点燃,那处亮如白昼。 妙常心有所觉,抬起脑袋向侧前方的阁楼看去。 那里面没有人,不过阁楼中却是光亮着的。 妙常定了定神,下定决心,抬步向小路处前进。 也许是天意如此,妙常这样告诉自己。 很快,妙常就到了那阁楼底下。 妙常此时并不犹豫,推门而入。 也许是心中早有所觉,妙常走进阁楼内,抬起头来,看到了妥曜在二楼拐角处的身影。 “奴参见皇上,请皇上安。” 妙常低下头,听见妥曜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妥曜走近,将手搭扶在妙常的手肘处,妙常听到他清冽的声音在耳边炸起,“没事,快快请起。” 妙常起身后,两人相对无言。 “……皇上怎么在这里?”妙常听到自己如此问,差点咬了舌头。 整个皇宫都是皇上的,他出现在哪里不容旁人置喙,这句话,未免有私窥帝踪的嫌疑。 妥曜笑笑,毫不在意,“只是闲暇时候在五谷小园逛逛,累了进来坐坐,倒是你来此是为何?” 妙常的耳朵有点发烧,嗫嚅着嘴唇,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要说什么呢? 难道要质问当朝圣上吗? 妙常自嘲笑笑。 “你是来找朕的吧。”妥曜耐心说。 妙常微微点了点头。 “那歌姬的事情,朕很抱歉。” 妙常猛地仰起头来。 “这件事,昨晚的一切,妥星做的不对。” 妙常鼻头发酸,忍了一天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该让小宛听到的,该让小宛听到的。 “很害怕对不对?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是不是?” 妙常只能含泪点头,泪水随着她动作的幅度一滴滴落在地上。 妥曜没想过,居然能以这样的方式看到她的泪水。 他强压下心中的暴躁,告诉自己,曾经的一切都过去了。 妥曜还是忍不住,“答应朕,不要哭好不好?” 妙常抬起泪眸望向他。 妥曜瞳孔剧震,这一眼,与曾经让他夜夜心殇的画面交叉重叠在一起。 他以前看到的就是这个,妙常的眼泪。 妙常听到妥曜这样说,以为他厌烦女人哭,赶紧将脸上的泪水擦干。 若不是她时不时的抽噎和略微发红的眼眶,是看不出任何痕迹的。 “奴的确是不知所措。” 妥曜稳了稳心神,喉头微动,“朕也一样,朕也不知该怎么办?” 皇上也有烦恼的事情? 妙常虽是没有问出口,但妥曜从她的脸上看出这一疑问。 “朕也不知怎么办,因为有人可能不会信我。” 妙常冒着大不敬的危险,对上妥曜的双眼,心脏砰砰直跳。 “朕看到一个人,第一眼的时候就很喜欢,心脏一直跳的很快,它第一次这样。” “就算是皇帝又如何呢?她一个人眼神略过身边,朕就会担心,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转身便将我忘了。总是会……控制不住地这样想。” 妙常的手都在发抖。 “朕很想她能答应朕,毫不犹豫地走向朕,就像现在,朕也会紧紧牵住她,一直走下去,于是我们就这样,一同吃饭,一同就寝,一同相伴。” “就我们两个人,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妙常被一连串的话轰炸,头脑空白。 她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气,脑袋嗡嗡作响。 妥曜看着妙常不可置信的眼眸,不由暗叹。 你到底怎样想的呢? 你如今爱我吗?可我好像很爱很爱你。 妙常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 对,是大事,她该回去和含霜好好商量商量…… “皇上,谢谢你。”妙常真挚回答。 妥曜的这几句话,打消了妙常全部的忧虑。 她真的很感谢。 妥曜苦笑,“所以朕是有机会的吗?” 妙常看妥曜在月光下迷人的脸庞,差点不顾一切地答应他。 “皇上,龙体为重,早些回去休息。” 妥曜知道她一天内收到的冲击太大,并不想逼迫她。 “好,朕送你回去。” 妙常在他面前难得撒娇,“要皇上先走。” 妥曜无奈笑笑,先她一步踏出阁楼。 两人很快又走上了那条小路。 灯还亮着。 妙常亦步亦趋地跟在妥曜身后,故意将自己的脚一步一步地地踏在妥曜迈过的地方。 他的步子稍大,妙常跟着是有些不适应的。 妙常抬起头来,看他高大的身躯在前方,似能遮挡所有风雨。 妙常的步子渐渐停了。 妥曜便甩出了她几步。 妙常深吸了口气,四处看看周围没有人,小步跑了起来。 妥曜听着身后似有风响。 下一刻,便有柔软的身体落在他后背上。 “我要你背我出去。” 妥曜听到她如此说道。 29.质子 妥曜嘴角噙了抹笑。 妙常将脸轻轻埋在他宽厚的背部, 感受那上面紧实的肌肉和热切的温度, 那温度透过布料传递到了妙常的脸颊。 妙常觉得自己脸上烫烫的。 路再远也有尽头。 妥曜走的很慢很慢,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妙常看着前方渐有人出现,连忙蹬腿要下来。 妥曜一把搂住她腿弯, 嬉笑道:“背回去好不好?” 妙常笑着拍在他的后颈处,从他的背上跃下。 妥曜连忙屈下身体, 让妙常顺利从后背下去。 “回去好好休息, 不要想太多。”妥曜神色恢复如常,轻声说道。 妙常笑靥如花,乖巧地点了点头。 妥曜伸出手来, 轻抚妙常鬓边细发,半玩笑半认真道:“以后常笑笑吧,朕喜欢看你笑, 说不得晚上也能睡得好点。” 妙常低头,有些不好意思,以为是自己刚才哭得太不堪入目的缘故。 “皇上,那奴走了, 前面就是教坊了。” 妥曜喉头滑动几下, 终是不舍地点头,“那下次再见。” 妙常面对着他倒走两步, 然后才将整个身子转过去。 她转身过去后,又偷偷向后看了数次, 一步三回头, 可每次都能对上妥曜含笑的双眸。 妙常混乱的内心安定下来。 这天上的一轮冰月, 俯瞰这萧条世间中痴男怨女的悲欢离合。 年华流逝,黄粱一梦,惘惘然,不过痴念一场。 妙常踏着月光,施然回到了教坊中。 时间已是有些晚。 妙常嘴角含笑,安然睡下,一夜无梦。 次日,妙常听到了皇上宣召王爷入宫的消息。 教坊中人暗中注意,心思浮动。 不过她们不知道的是,王爷甫一进宫,便被太后叫过去了。 庆福宫内。 “我的儿,你可真是糊涂,为何如此放肆?”孝慧太后脸带愠怒,双手把住妥星的手,牢牢不放。 妥星不耐之色毫不掩饰,“还不是那周家太过于嚣张,丽妃的弟弟居然敢抢本王看上的东西,必得个他们个教训。” 谢太后瞠大双目,忙问,“什么?那毛头居然敢惹我儿不痛快,华芷怎么教的儿子?果真跟他娘一个臭德行。” 华芷大长公主乃是先帝亲妹,也是丽妃的生身母亲。 妥星暗舒一口气,果然一提长公主,就能将母后糊弄过去。 “母后,听说贤妃娘娘病了,现在可好了些了?”妥星装做浑不在意的样子,从桌旁拿着个糕点扔进嘴里。 谢太后幽幽叹了口气,“别提了,但凡她肚子能有点动静,哀家都能将她推至后位。” 妥星面容一僵,他试探开口,“怎么?皇兄还是……” “皇上未登基的时候,哀家看他对女子冷淡,倒是婧婳丫头能与他多说俩句,而你更是将她宠的不成样子!可现在,皇上又是有月余没见她了。” 妥星听了这话,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开心的是婧婳独身一人,又难过怜惜她明珠蒙尘,受人冷待。 妥星自幼善于隐藏情绪,很快如常道:“那一会儿,本王去安慰安慰她,好歹一同长大不是。” 妥星如此说,谢太后才再次想起召他来的目的。 “你一会儿,见了皇上,可千万别跟他对着来,让他发发火,糊弄过去,哀家看那丽妃定是吹了什么耳旁风。否则这点小事,不值当你进宫一趟。” 妥星暗自冷笑,故作委屈道:“母后,本王虽是您的亲生子,可现在别说封号,连个实职也没有,否则也不至如此被动,周家就是看儿臣好欺负。” 谢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点妥星的额头,“还不是你不肯娶亲,皇上总是拿这个借口搪塞我们。” 妥星嬉皮笑脸说道:“这不是没有可心的人吗?过几天,儿臣带志儿来给你看看。” 志儿是妥星长子。 妥星未娶正妃,但侧妃已有两名,姬妾们也有不少,府上有一子三女,比起皇上,说得上子息丰厚。 谢太后想起小孙儿,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还是我儿这样好,子息繁茂,才能昌盛。” 妥星下意识接了一句,“瞧您说的,好像皇兄不是您儿子似的。” 谢太后闻言笑容一闪,妥星并未察觉。 “哀家这不是犯愁吗?皇上一日无后,哀家心里也放不下。” 妥星拍拍手起身,“行了,不跟您说了,本王得去见皇兄了,到时候帮您好好劝劝他,多生两个皇子来。” 谢太后听说他要走,赶忙将冬衣手炉拿了出来。 妥星见了,趁谢太后不在意,溜之大吉。 “本王年轻火力壮,不拿这些了,就先走了。” 谢太后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哭笑不得。 妥星来的时候,元怀帝正在批阅奏折。 “臣弟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怀帝见他到来,露出抹笑容,“你来了,快快入座。” 妥星见他一切如常,心中暗暗打鼓。 他是越来越看不清皇兄了。 按照皇兄的性子,应该狠狠罚他一次才是。 元怀帝将妥星惴惴的表情看在眼里,内心毫无波动。 他像是真的与妥星话家常,妥星的茶一杯杯的续,下腹愈发的涨,口里却越来越渴。 妥星终是在元怀帝又一次提起某一幅仕女丹青时承受不住,苦哈哈的说,“皇兄,臣弟知错了,求您给个痛快的。” 元怀帝老神在在地放下手中朱批,似是不经意间问,“周家怎么你了?” 妥星内心一凛。 同样的理由在母后那里好用,但在皇兄这里只怕说不过去。 妥星一咬牙,“皇兄,臣只是气不过,贤妃姐姐受了丽妃娘娘的气,所以臣弟才会……” 元怀帝神色不明,良久后开口,“你倒是老实。” 妥星看不出他脸色,心中忐忑不安,“皇兄,臣弟认罚,您给个痛快的吧。” 元怀帝微微一笑,“认罚?认哪个罚?是认私连后宫嫔妃的罪过?还是宫中放肆的罪过?” “朕听说你在太明宫夸下海口,说一切有你全权负责,那些纨绔子弟才敢如此放肆,没想到你的一句话,能使这些世家子挺身而出,蔑视皇威,竟如此有威信。” 妥星额角浸出冷汗来,急忙解释,“皇兄,您知道,臣弟从未如此想过。” 妥星眼中带着几分受伤,元怀帝不为所动。 “臣弟有罪,请皇上责罚。” 元怀帝并未否认,嗯了一声。 妥星登时心凉不已。 “这两个月便在王府里安稳待着,那些蔑视皇威的人,便由宗族亲自上门,每人当众十五大板,不得有异。” 妥星目呲欲裂,不可置信道:“皇兄!” 这是将他的脸面往地底下踩。 “请皇兄网开一面,臣弟愿承担一切罪名。” “至于那些被带回去的歌姬们,每一位都有御赐贵妾的身份,朕倒要看看,还有谁敢顶风作案。” 御赐贵妾…… 这些世家子怕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一随手,竟给自家带了个祖宗回来。 打骂不得,休弃不得,但贵妾却可随时离家,正妻不在可行管家之权,所生之子有继承之权,若身体有恙,太医院中人时时待命,进行彻查…… 妥星想起如此桩桩件件,眼前一黑。 元怀帝轻描淡写的一道旨意,便毁了他在京中多年经营。 妥星痛苦地闭上双眼。 从此以后,没人能看得起他。 他会成为旁人随意糊弄的闲散王爷,永远没有实权。 一瞬间,妥星心灰意冷。 元怀帝看够了妥星面如死灰的样子,再次开口说道:“母后千秋之宴将至,你有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妥星暗自咬牙,“皇兄请讲。” “北夷战败,会送先皇后之子入京为质,这件事为兄交给你来办。”元怀帝轻描淡写道。 妥星猛地抬头,“皇兄当真?” 元怀帝斜了他一眼。 妥星天上地下不过瞬间,忙跪下回答道:“臣领旨谢恩。” “朕追查多年的沙匪潜逃至北夷,不想被北夷皇子私自扣押,去年又有北夷军士冬日骚扰我国边境,大端早有防备,大败而归,答应朝贡我大端五年,并送先皇后之子进宫为质。”元怀帝嘴角挂上冷笑,眼露几分狰狞。 这位前世的虎狼之人,今生便提前打个照面吧。 他们两人,定要好好较量较量。 妥星听他提起沙匪,不由想到曾经元怀帝当朝斩将之事。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却被皇上铁血镇压,又下了道文臣进谏皆无罪的旨意,多年来严守克己,行言必果。尽数做到,堵住悠悠之口,手腕齐下,让人胆寒。 从那时起,皇兄便愈来愈高深莫测了。 这一次,是他大意了。 30.千秋 王爷被呵斥的消息, 一下子传扬开来。 妙常在教坊中听众人碎嘴, ‘王爷因行为有失, 被皇上圣旨申斥禁闭,一应相关世家公子也受到了惩罚。’ 众人皆是唏嘘, 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这宫中真正的主人是谁。 宫中的关于此事的风波也渐渐平息。 不过太后没过多久犯了头疼,庆福宫闭门两月, 与皇上也未曾见过面。 宫里的人都说, 太后这是生了皇上的气。 皇上孝敬,仍是日日请安,吃了多少闭门羹也没变脸色。 满京皆说圣上纯孝。 在这两个月里, 妙常度过了一个对于女子来说十分难忘的日子。 她及笄了。 如果她仍是颜妙常,她的父母会宴请一众宾朋,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夫人来为她主持笄礼。 但她现在是歌姬妙常, 等到那天,随手拿个簪子笄发也就是了。 其实皇上赏了她不少首饰下来,妙常最喜欢的是一只双舞蝶翠玉簪,在那一天里, 妙常便带着它出了门。 众人一见妙常不同往常的打扮, 皆好心地说了句恭喜。 在外行走时,妙常遇到了久未见面的清菡, 清菡的眼睛在她乌云般的黑发上停留许久,神情复杂。 妙常与清菡所住之地相隔甚远, 两人进宫之后, 只见过寥寥数面。 清菡苦笑, “原来你的生日在三月。” 妙常一口气提了上来,张了张嘴巴没能说出话。 “罢了,我来这儿,是想看看你,不是来找你不痛快的。” 妙常内心被愧疚覆盖,小心开口,“姐姐去我房里坐坐?” 清菡摇摇头,“不去,本是听说你这面少了不少人,所以才来看看,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清菡说完,从自己头顶上拔下一枝垂珠金步摇来,“这步摇是足金的,上面的珍珠也是求过司珍房的人,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这是我送你的及笄礼。” 清菡不由分说,便将步摇塞到了妙常的手心里。 “师父其实给你准备了及笄礼,放在我这里,本想过几月你及笄时再送过来,今天也是赶得巧,一会儿我会让四儿给你送过来。” 妙常鼻头发酸,不由道:“不知师父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前段时间,妙常托人将自己月例的金豆豆送出泰半,也不知陈娘收到没有。 清菡面色和缓不少。 “亏你还想着师父,我还以为你早就乐不思蜀了呢。”清菡进宫以来的不满还是溢出了稍许,忍不住拿话刺痛妙常。 “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比我幸运得多。” 留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清菡便离开了。 妙常不自觉上前半步,嘴中喃喃几句,还是看着清菡的背影离开了。 小时候,妙常一直都与清菡在一起。 清菡为人孤高敏感,妙常不是没吃过苦头,她自知寄人篱下,万事都是一个忍字为上。 比起妙常,清菡在陈家便恣意欢快的多,妙常从来不觉得自己幸运。 清菡很多时候让她有苦难言,但妙常也同样在她那里得到诸多的安慰照料。 妙常想,她们一直是互相记挂着的。 妙常如今的训练已经不像刚入宫时候那样苦了,有了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晚上的时候,四儿将东西送给了妙常。 四儿言行举止间也老练许多。 原来大家早都悄悄变化了。 四儿走后,妙常打开了手中的钗包。 里面是一根羊脂玉红蓝宝石的累丝金簪,做工精细,料子也是足数足两的好物。 妙常不由捂住嘴巴,眼泪簌簌落下。 当初师徒三人在乌山时,日子并不宽裕…… 陈娘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来准备妙常的及笄礼。 妙常记得,陈娘有一套上等的金玉头面,这簪子的料子应当是融了那副头面得的。 妙常感动不已,将这支簪子珍重地放入了自己的小宝库里。 后来的日子里,妙常试着将一些物事儿送到清菡那里回礼,但一切还是石沉大海。 清菡对她的隔阂累积的太深了。 教坊对于新进歌姬的考核,也终于开始了。 除了某些实力堪忧和特殊原因的某些人,其余人都通过了考核。 比如小宛……不、玉柔便被送出了教坊。 小宛自那日回来后,打击过大,整个人没有什么反应,任谁说话也不理,但只要一叫她的名字,便受了极大刺激,形同疯癫。 从那以后,云琦告知众人,小宛本名为玉柔。 也就没有人再叫小宛了。 玉柔无父无母,呆傻后无人照料,教坊本想将她扔到永巷自身自灭,被妙常拦了下来。 其余歌姬出宫后都有了后半辈子的保障,玉柔受害最深,不能就这么算了。 还未等妙常去求皇上,倒是丽妃出手相助。 丽妃将玉柔安排在宫中一处小院内,派人伺候,月月有太医前去诊断,但一应支出却要从王府里走账。 妙常心想,丽妃娘娘倒也是个有趣的人。 玉柔毕竟痴傻,妙常怕她被人欺负,时常拜托含霜探看一番,宫人们见玉柔身后有人撑腰,偷懒虽有,但也不敢克扣怠慢。 水至清则无鱼,含霜便对他们的一些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妙常全身心地准备考核。 考核刚开始的时候,芙芷曾私下跟妙常说过一句话,“老天爷都在帮你们。” 妙常不解。 芙芷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前些日子可是少了不少人。” 芙芷在宫内多年,妙常她们不过进宫大半年,便有成为正式歌姬的机会,在芙芷看来,又怎么不是幸运呢? 妙常瞬间了然。 很多歌姬出了宫,剩下人之间的关系竟也因此和谐许多。 妙常成了教坊歌姬,也有了自己正式的房间,含霜也从景北院出来,跟妙常住在了一起。 妙常思来想去,还是将与皇上之间的事情告知了含霜。 “小姐,你胆子可真是大。”含霜不由惊异。 妙常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那你想跟皇上在一起吗?”含霜追问。 妙常睫毛扑闪,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答道:“皇上很好,他会听我说话。” 以一种平等认真的方式,对待妙常所说过的话。 说话? 含霜心内疑惑。 “跟皇上在一起,我觉得很放松,他很尊重我,会满足我的小心思,也会用心为我着想……他的这份真心,我不想再失去一次。” 妙常说着说着,眼睛便越来越亮。 含霜看着她神情,将劝诫的话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她不想妙常与自己离心,更不想总是与妙常唱反调,惹她伤心。 更何况,含霜早隐隐察觉,妙常所背负的一切,只有皇上才有能力承担。 “不过,我害怕自己的秘密,会不会……” 含霜见妙常忐忑,开口说出自己的分析,“小姐放心,这些东西本就要交给皇上,皇上是它真正的主人。” 妙常也开口说出一些自己的猜测,“太后娘娘出身谢家,不知道与当年的事有没有关系,我总觉的皇上对太后娘娘,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倒是王爷与太后娘娘母子情深,让人触动。 含霜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看咱这位圣上,不是个能允许外戚做大的。” 有抱负有野心,便不会为母子私情左右。要是投靠王爷,妙常才是危险。 皇上有明君之势,在不得知妙常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又难得有几分深情,这点点的情谊,是妙常身上最重要的保护符。 妙常投桃报李,回以真心,皇上定又对她多了数分怜惜。 含霜盘算着,如此种种,再加上颜家遗孤的身份,定能保的妙常此生荣华。 思及至此,含霜心下稍定,以后她在小姐身边打算,小姐本身又冰雪聪明,为人性情真挚,便能成事。 与含霜商议后,妙常也放下心中大石。 与此同时,太后一甲子寿宴将至,皇宫中人也紧张的忙碌起来。 司乐司选择歌舞姬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孝慧太后。 歌舞姬的选拔完成后,尚仪宫便开始为太后六十的千秋之宴做准备。 教坊与舞阁便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麻姑拜寿,八仙贺寿等等曲目,太后早就看腻了,此番为讨太后皇上欢心,定要个新意出来。 太后是皇上生母,妙常因着皇上的原因,更是上了百分的心。 后来宫里传来消息,北夷战败,将王子送与大端为质,但为了北夷的颜面,是以为太后贺寿的名义前来的。 于是,孝慧太后这场千秋之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31.入京 孝慧太后的千秋之宴, 第一个确定下来的重头戏, 是玄女拜谒。 这是教坊新排的节目。 讲得是九天玄女下凡间, 偶然被孝慧太后慈祥大爱所感动,前来拜谒祝寿的故事…… 这玄女的人选是开唱主角, 要十足美貌,气质高贵, 妙常便有心去争一争。 太后娘娘是皇上生母, 妙常心中敬重。 事先,妙常与皇上说了自己的打算。 皇上沉吟片刻,“妙常, 不要去,累。” “母后生辰,万人朝贺, 你在心里为她虔诚祝祷,诚意难得,尽够了。”妥曜端正身板,严肃正经道。 妙常见他把偷懒耍滑说的如同世间真理, 俏皮一笑, “那奴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以后私下里, 在朕面前自称‘我’就好。”妥曜微微一笑。 妙常怔住,看他逆着光俊朗英挺的笑脸, 眼前晕眩, 心脏在体内剧烈的摆动。 一瞬间, 妙常只想永生定格在这里。 两人目光交缠绵错,从眉眼到口鼻,淌遍风流。 诗中曾写,贪与萧郎眉语,不知舞错伊州。 妙常突对此句心领神会。 妙常回去后,得过且过,悠闲度日,在一众忙碌疲倦的的歌姬们中,很是舒坦痛快。 妙常表明不参与此次争选,映月的嗓子又倒了,玄女的人选变的扑朔迷离,众人看到希望,铆足了劲儿,想要一攀高位。 不过最后结果出乎意料,得到玄女一角儿的是教坊中一位名为承欢的歌姬,此女虽然唱念俱佳,在教坊中却不是顶尖之流。 但她会舞。 九天玄女行走翩然,身姿轻盈,又怎能不会舞呢? 据说这位承欢姑娘的舞技,比起舞阁中成名已久的舞姬也不遑多让。 清菡与云琦皆是因此落败与她,只得做了那九天玄女旁边的侍从。 这位承欢进宫多年,低调非常,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以前没人知道她会舞。 妙常从未见过这位承欢姑娘,这次也算是识得其人。 太后寿宴将至,主角闭门不出,未免惹人闲话。 皇上纯孝,亲请于她,又下令解了王爷的禁足,使得太后开颜。 最令太后开心的还得属另一件事。 皇上亲下口谕,王爷全权负责北夷皇子入京事宜,鸿胪寺与侍仪司听候差遣,必得使北夷皇族宾至如归,同时也要扬我大端风范。 北夷与大端有两国之遥,磨刀霍霍,互为角力,多年来摩擦不断,国力相当,其余小国不足为俱,互相站队,此次冬战,妥曜借助前生之势,出其不备,胜出一筹。 前世此战中,大端与北夷两败俱伤,未有胜家。 那时的大端国力昌盛,他也还是称职的国君。 可接下来十数年的时间,灾祸频至,内乱不断,妥星为登帝位,与虎谋皮,最终引狼入室。 妥曜与妙常身死之日,北夷的铁甲军已经踏进皇宫…… 而在那场胜负战中功劳最大的,便是北夷储君,不过现在,他还只是废后之子,一个曾经不知被流放到什么偏远之地的王子,身不由己,即将入大端为质。 妥曜启唇一笑,眼中战意澎湃。 他很期待与此人的正面交锋。 北夷与大端路途遥远,北夷王子带着香车宝马,奇珍金银等一应朝贡之物,行走也不算快,足足走了近半年,才快到达京中。 此时京中正值盛夏。 宫中人也很好奇,这北夷人究竟长成个什么样子。 在大端的固有印象里,北夷人茹毛饮血,虬髯掩面,浑身恶臭,没有教养,不堪教化,就是个熊样的人。 每每听到这些,妙常憋笑难言。 妙常曾生过在北夷乌山,北夷人的确是强壮不少,身材高大,身上肌肉虬结有力,可并非妖魔鬼怪,结果被宫人们一说,倒成了择人欲噬的野兽。 许是北夷的事听多了,妙常晚上竟梦到乌山旧事,醒来后难免惆怅,再也睡不着了。 妙常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凉意使得她脚趾微微蜷缩, 她走到窗边,推开了菱花云纹窗,抬头望去,外面的一轮明月正皎洁。 妙常就这样睁眼到了天亮。 北夷王子进京之时,百姓们都去看热闹。 妥星率着一众亲侍,在城门外亲迎北夷王子。 早在北夷王子到来前数日,王爷命人将王子所经之路拾掇收拾,又移植了许多名品珍植,所到之处金镶玉嵌,尽显繁华。 王爷本是好心好意,却不想弄巧成拙。 北夷皇子竟然对花植过敏。 “王爷与王子路过百花巷的时候,路边全是盛开的花,香气馥郁逼人,离老远都能闻到,王子忍不住,打了一路的喷嚏,哈哈哈。”云琦坐在妙常的房间,笑的直打跌。 妙常偷想了一下妥星的脸色,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满城的百姓都看着,两人并驾骑着高头大马,王子身子都弯下去了。” 云琦越笑越收不住,用手砰砰的拍桌,“最关键是那时候,王爷正对着王子讲什么人情风貌,结果把王子的鼻涕口水全都用脸给接回来了,哈哈哈。” 妙常听她越说越过分,赶紧推她一把,屋内虽并无他人,但也得晓得隔墙有耳。 “这事儿,我看王子才够倒霉。” 因着花植过敏,成了满京的笑话。 云琦还是兴奋的不行,“妙常你可知道,看到他难受,我就开心。” 妙常嗔了她一眼,说起了正事,“王子入住行馆了?” “是呢,不过我还听说,王子还带了不少北夷美人来,听说别有番异域风情。” 妙常神色一凝,强笑道:“先别说这个,且说节目排的怎么样了?” 云琦哂然一笑,“这位承欢姑娘可真是要一飞冲天了。” 妙常心下不如之前轻松,“怎么说?” 云琦淡然,将一口茶灌进口里,“怎么说也不如亲眼看实在,今天有次大彩,你不妨与我一同前去。” “谁都知道咱两好,你来一次不妨碍的。”云琦劝慰。 不得不说,妙常动心了。 “好,我就去这一次。” 云琦听到妙常答应,低头告辞,耳边流苏耳坠的阴影贴在面上,让人看不清神情。 玄女拜谒作为寿宴的开局大戏,自然场面恢弘。 当妙常看到百名舞姬起舞朝拜,承欢从中一跃而起的时候,不由被震撼。 承欢并不是极美的样貌。 可在这场众星捧月里,承欢随风而舞,婉若游龙,带着股高贵的英气,神情诱人,并未梳妆打扮,不过一支木钗绾发。 若是认真装扮起来,不知该如何惊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妙常长吁一口气。 “怎么样?”大彩结束后,云琦开口发问。 妙常实话实说,“实是女子巾帼,你所言非虚。” “这位是谢家族人。”云琦吐出一句话。 “谢家怎会?” 不怪妙常吃惊,谢家怎会让族人成为戏子。 “谢家旁系众多,总有混的不如意,想剑走偏锋的人物,你看那承欢人才,说不得大有可为。这位与宫里的贤妃娘娘也是表了几表的关系。” 云琦对上妙常眼睛,“妙常,你可勿要松懈。” 妙常脸上带笑,云琦从中观不出任何情绪。 千秋之宴既是为太后贺寿,也同样为北夷王子接风。 那一天,只有妙常一个人是闲暇的。 千秋宴设在太明宫主殿,所在之地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六宫众人都在那里为了晚上的国宴做准备。 妙常慵懒地颓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跟着含霜打络子玩。 下一刻,便有人推门而入。 妙常被吓了一跳。 含霜将妙常护在身后,怒道:“谁?” 进来的人是云琦的贴身宫女,清儿。 “姑娘,司乐让我来请你,她现在实在走不开。” 妙常凝眉,心里保持几分警惕。 “有什么事?” 清儿气还喘不匀,额角鼻尖都是汗,“妙常姑娘,刚刚在太明宫,玄女拜谒带妆大彩,有个演侍女的人从高台上摔下来了。” “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怕您不信,司乐才派了我来请。” 妙常眉头拢起,玄女拜谒这场戏里,最重要的是玄女自然不提,可身后还得有四位搭配的侍女,各个百里挑一,经过一番角逐才选上的。 其余落败的歌舞姬则在底下为这五人搭戏,辛苦不说,埋在众人之中,更是毫不出彩。一刻钟内更要变换十余种队形,蹲蹲站站,姿势变换,几是要将整个戏台跑上几遍。 玄女拜谒之所以会排演这么长时间,也是为了磨合她们。 比起她们,玄女和侍女们的倒是好练许多,动作来来回回都是做惯了的。 妙常本身基本功扎实,那侍女的唱段戏份,短时间内的确可以上手。 不过,妙常仍保持戒心。 下一刻,四儿的脸出现了几人面前,“妙常小姐,清儿所说为真,见到我来,您总该信了吧。” 清儿表情困惑,迷茫地来回看向两人。 妙常穿衣下地,含霜紧跟她身侧。 “你们带路吧。”妙常开口。 32.相见 妙常跟着两人来到了太明宫。 司乐见了妙常如蒙大赦, 上前挽住妙常的手, 急切说道:“妙常姑娘, 您可一定得帮我这把啊。” 妙常并未夸下海口,谦虚回答, “承蒙教坊照顾良久,妙常定当尽力。” 妙常粗粗吃了几口饭, 便投入了紧张的排练中。 清菡见到妙常前来, 嘴角硬扯出抹笑来,不知是讽刺还是自嘲,“我就知道, 这次定也少不了你。” 妙常抿嘴,“师姐说笑了。” 云琦在旁边,看似忙着自己的事情, 实则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原来她们二人是师姐妹。 平时竟是丝毫看不出来。 妙常没有心神理会清菡复杂变换的情绪,集中精神,吸收玄女拜谒的戏。 一整天的时间过去,妙常将一切顺利完成。 外面也开始忙活, 尚工局的人布置好了屏风挂件, 桌椅摆设,尚食局的人穿梭其中, 上些不易腐败,清凉解腻的吃食, 一些低品阶的外臣也被宫人引领到了位置坐好。 她们这些歌姬正在后殿上的一处小房间内, 吃了些饭食, 但并未饮酒水,在此地准备登台。 妙常换好轻裳,来到窗户边,将手放在窗台上,脸轻轻搭在手背上,偷偷从窗棱看外面的情景。 妙常看到外面有一小内侍趁人不备,将一块桂花糕嗖地一下塞进嘴里,两颊立马鼓起来,如同贪食的小仓鼠。 妙常被逗得忍俊不禁,嘴角漾起笑容,眉眼弯弯,贝齿微露,歪着脑袋,自有一番晶莹剔透,纯洁烂漫的可爱。 “妙常姑娘在看什么?”身后有一女声柔和道。 妙常脸上笑意仍在,不过微微收敛,回头望去。 “原来是承欢姑娘,我没看什么,只是无聊。” 妙常不打算把那小内侍贪嘴的事情传扬出去,若是被尚食局的人知道,就少不了他一顿打。 承欢方才分明见她笑的开心,知她在隐瞒,并不挑破,“姑娘容貌世间少有,连我身为女子,见姑娘倚窗含笑,竟也心神荡漾。” 承欢说的真挚坦荡,妙常脸颊飞红,舌头一结,“承欢姐姐谬赞,我自承受不起。” 承欢见妙常怯怯不安的眼神,爽朗一笑,“我从来都说实话。” 妙常无法招架她的言语,微微一笑不再搭话。 殿外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没过多久,皇上与王爷扶在太后两边,一同出现在众人眼前。 就算皇上看不见她们,屋内的人还是跪拜在地,口称万岁。 等到众人起身后,妙常四处看看,发现皇上阶下左边的位置空着。 有谁来的竟比皇上还晚? 没让妙常困惑多久,妙常便停皇上清朗的嗓音响起,“怎么,王子还没到吗?” 在妙常面前,皇上一向眉眼柔和,很少见他如此威严,难免新奇。 妙常不错眼珠儿的盯着皇上,只想听他多说几句话。 呀,皇上还不知道自己来的事呢,妙常突然想到。 妙常不由眉间微蹙,现在皇上坐于高台,这时候去说未免太不方便,只得作罢。 “王子少年心性,说不得被宫中景色迷了眼,还望皇兄海涵。” 妥曜意味不明地笑笑,“你倒与王子交情甚好。” “皇兄既然将此等重任托付与臣,臣弟不敢懈怠。” 说曹操曹操到,殿外传来了内侍尖利的通传,“北夷王子到。” 北夷王子来到大端后,一直待在行馆里闭门不出,众人都对北夷王子很是好奇,妙常也不例外,兴致勃勃地向殿口望去。 分明是满人的大殿,此时却寂静许多。 皮靴底磨在地面金砖上的‘匝匝’声,直钻人耳。 未免太不尊重了些。 这北夷王子,分明为质,却十分嚣张。 妙常心中更是好奇,离着远只能看到一个昂首魁梧的身躯跨步接近。 他身着绛紫色蟒袍,金线密织的衣角,胸口处纹绣着一轮淡月,妙常渐渐对上了他的脸,面上的笑容兀自僵住了。 妙常倏地惊恐转身,用手紧捂住胸口,将头微微昂起,深吸几口气,才能缓过屏住的呼吸。 他没看到妙常。 妙常默默闭上眼睛,脑中清晰的浮现出了那人的脸,是原雄。 他已是十足的男人了。 原雄脸上棱角更加分明,两颊瘦的凹进去,眉骨挺高,眼窝深陷至极,叠出两层的眼皮来,漆黑瞳仁深邃不见底,下巴线条流畅,颌角分明,整个人便是一把开刃的刀,冷光逼人,浑身散发着侵略压迫的讯息。 那股子侵略将寒意逼入妙常骨子里,生劈入五脏六腑,而身上轻薄的衣料更加重了冷意。 她不该来的,妙常心中无限悔意。 原雄定会一眼认出她。 他们二人,当初可谓是不欢而散。 没想到此生还有再见的机会。 妙常的不对劲太过明显,承欢本站在她身旁,见状扶住她瘫软的身体,“你还好吗?马上就要登台,你可万万不能出事。” 妙常伸出苍白的指尖按压住太阳穴,试着将那股心慌从身体内排出。 她勉强笑笑,“只是突然眩晕一下,不妨碍。” 承欢松了口气,“我扶你去旁边休息。” 妙常坐定后,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四处望去。 清菡在她左前方,也是神思不属的样子。 外面正是热闹。 “姑娘们,准备准备,咱要上台子了。” 众人顿时忙乱,拿好自己的各式东西,妙常也迷迷糊糊地被人推到了应站的位置上。 鼓声咚咚响起。 妙常紧张咽咽口水,‘不能出差错,不能出差错。’ 歌姬们从她两旁碎步小跑了出去。 外面传来喝彩声。 妙常虎口出传来阵阵痛意,她吃痛抬头,对上承欢认真的眼。 “别搞砸我的表演。”承欢如是说道。 妙常咬牙点头。 很快到了几人上场的时候。 妙常几人身着艳红色衣裳,身罩薄纱,手持锦帛,登上高台,很是显眼,这一身惹眼的红很快就被众人注意到了。 那颜色鲜艳如血,是刺目的红。 妥曜不经意间被这红充斥满眼,细细一观,竟看到了妙常的脸。 他整个人都开始暴躁起来。 他双目充血,眼神十分可怖,与身旁人叱喝,“怎么给朕看的人?” 这红色使得妥曜如坐针毡,不能自持。 丝竹声清淡悠扬,却丝毫不能缓解妥曜心中的焦躁。 妙常几人咿咿呀呀地开唱,四位侍女将身子四处倒去,大红的裙摆散开,如同拿盛开的花瓣。 花瓣中身着白衣的玄女一跃跳出,优美的身姿霎时赢得满堂喝彩。 承欢柳眉斜扬,眸如明珠,鼻若悬胆,口似含丹,手臂上的明黄软烟罗四下翻转,一袭白衣清冷动人,手指灵活地舞动,嘴角挂着自信的笑容,凛然生威,却又媚意天成,诱人而不自知。 原雄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不过他看的并不是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白衣佳人。 而是看着那个在他注视下,故作不知,兀自舞动着的故人。 数年未见,她长成了。 妙常身着红衣,玉颈修长,素腰不堪一握,袅娜摆动,青丝垂摇,清丽如月中仙,晃得人心痒痒。 明明身着艳光四射的红衣,却眉清目秀,如芙蓉初绽,自然清新。 只见她锦帛随动作扬散开来,口中莺声绕梁,响彻大殿。 原雄周身充斥着叫好声,却让他很是生怒。 怎么?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站在台上,卖弄你的风姿,受人追捧,万众瞩目。 你想要的就是这个? 原雄嘴角噙着不屑的笑容,将杯中烈酒闷入口中,一饮而下,腹内被烈酒淌过,灼烧内腑,如同他被炙烤的心脏。 妙常早就注意到原雄迫人的目光,那仿佛将她生剥活吞似的凶猛。 她四肢僵硬,手脚都不会动了,鼻尖沁出微汗来。 妙常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却不想有另一侍女不知紧张还是什么,竟错了动作,一脚全碾在妙常的脚面上。 妙常他们所着的白玉锦鞋,底部玉石所制,十分坚硬,面上却不过薄布一层。 妙常嘶的倒吸了口气,身形微晃,险些战立不稳。 疼,太疼了。 妙常眼眶发热,泪水一下盈入双眸。 她强忍着疼痛,继续舞动身体,脚趾在地上滑动研磨,整只脚在裙摆下疼的发抖,渐渐失了知觉。 妥曜稳坐高处时时注意妙常的动作,见她玉人不稳,强自按捺自己的冲动,不将人从台上拉下来。 妙常下个动作转过身来,妥曜便直视她含泪的双眼。 艳丽的血色,含泪的双眸…… 这一切,几是又将妥曜拉回了前生。 33.选侍 她的鲜血是那样的红, 红的人只能看清那一个颜色。 妥曜垂头看自己的手, 好像上面全都是那人的血迹。 妥曜不可置信地几次睁闭双眼, 缓解呼吸,再次睁开眼后, 看到干净无垢的手指才长吁口气。 ‘对,对的,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 不要再被影响,冷静。’妥曜下意识晃晃脑袋。 她还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妥曜再次抬起双眸。 妙常此时脸上挂着绝美的笑靥, 眸中因刚刚少许的泪水而变得波光潋滟,强撑着保持得体的神态。 原雄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又气又急, 见妙常安然无事,才慢慢收回前倾的身子。 看吧看吧,又在自找苦吃。 原雄眼也不眨地紧盯着,妥曜本就时时注意妙常, 一下就发现了原雄黏在妙常身上的目光。 妥曜面色阴沉, 眼神不善,隐晦地瞪了原雄一眼。 妙常的一曲也终于到了尾声。 妥曜看着原雄势在必得的神态, 心中越发暴戾。 妙常被原雄火热的视线从头盯到尾,雪白的脸庞上冒出虚汗, 鬓发打湿在两颊成绺, 被这野兽般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 手脚无措。 他的表情愈加放肆了。 妥曜心里再清楚不过,那种掠夺的、舔舐的、要吞噬一切的眼神,是男人看女人才有的目光。 妥曜再不情愿,也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他一直所珍惜的宝物,被旁人觊觎了。 这北夷王子当真是不知轻重,妥曜面部森然可怖。 自重生以来,他就没想过要留下此人的性命。 没想到,此人自己决定早点去死。 妙常强忍着脚上的疼痛,身姿款款的跟在承欢身后,走到前面一些,五人一同站定跪拜,在承欢的带领下,百余歌姬们异口同声,为太后祝寿。 她面上的薄汗如同蒸腾的雾气氤氲在上好的白玉瓷上,清透而光亮,就跪在原雄的不远处。 原雄神情愉悦,他自信,只要自己开口,大端皇帝就会将她赐给自己。 届时,他一定要妙常后悔曾经的决定,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己随手可触的地方。 然后,永永远远地雌伏在他身旁。 想到这儿,原雄眼中的得意之味愈发浓重。 此次寿宴之行,他未曾想过会有如此意外之喜。 为质以来,原雄的心情难得好上数分,“大端多出美人,本王今日也总算见识到了。” 他在等着大端皇帝接话。 妥曜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见脸上神情莫测,竟直站起身来,向下走去。 妥曜口中道:“谢王子夸赞,朕今天也见到了如斯佳人。” 原雄心里有了不妙的预感。 他眼睁睁地见妥曜走到了妙常身前。 妙常也搞不清状况,不知皇上为何突然…… 原雄像是想到什么,目呲欲裂,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妥曜伸出手来,递到了妙常的眼前,“今日母后大寿,儿臣也要添件喜事。” 妙常看看他的手,猛地反应不过来。 原雄只觉天旋地转。 妥曜耐心十足的等着妙常反应。 在座众人瞠目结舌的望向高台。 没想到皇上居然会有如此热烈的时候,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妙常抬起双眸,见他温暖鼓励的眼神,头脑一热,便在众人面前将自己葱白的小手搭了上去。 妥曜扶她起身,宛若一对璧人。 原雄身子不禁后退半步。 妙常迷迷糊糊地,忘了自己脚上的伤,等到站起后,身上的重量都加注在脚上面,不由痛呼一声,身子向前倒去。 妥曜长臂一捞,妙常便直入他怀中,避免摔倒在地。 妙常感受到妥曜胸膛到震动,只听他道:“小心些。” 妙常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站稳身子。 “皇上喜欢此女?” “儿臣欲留她在身边。”妥曜将妙常的手握紧在自己手中,掌心微微冒汗。 这一切看似轻描淡写,确是二人两生以来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既然皇上满意,哀家也不会阻挠。” 妥曜微微一笑,他本就没有过问她的意思。 “着封妙常为选侍,入住揽月阁。” 妙常徐徐低下身子,“妾领旨谢恩。” 原雄狠狠闭上双眼。 霎时间,星移斗转。 揽月阁……揽月。 原雄心内大恸。 “皇上,这不符合规矩。”贤妃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说罢,她第一次将眼神转向丽妃,希望她能同仇敌忾,帮腔一二。 丽妃热闹看得正开心,哪里想蹚这趟浑水,于是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装鹌鹑。 妥曜面容不变,沉眉扫了贤妃一眼。 贤妃心下发紧,才意识到此时场合,“皇上,按规矩,就是宫女晋封也应从御女封起。” 歌姬更是只能做皇帝的暖床宫女,不应有名分地位。 原雄心里忽又生出些希望来,“大端礼仪之国……” “朕已下令,贤妃!” 贤妃听到这话,强压住心下的酸意,苦涩开口,“妾知错了,请皇上原谅。” 旋即,她又转向孝慧太后,“妾身言行无状,太后娘娘勿怪。” 谢太后打起太极,“你也是一时着急,快快坐下吧。” 此时,早有机灵的内侍走到妙常身边,“选侍主子的座位都按规矩摆好了,请主子跟奴过去吧。” 妙常跟着走出两步,回首看了妥曜一眼,妥曜眉眼柔和,妙常心下安定,由两个宫女搀扶着走了。 妙常路过原雄身边,脚步微顿,压下冗杂的思绪。 互不相识,对谁都好。 他为质,她为奴,本就不该再纠缠。 随后,妙常压下眼中湿意,目不斜视,从原雄身边路过。 原雄闻到她淡淡的幽香萦绕鼻尖,随着她的远离,很快消失不见。 原雄酒杯早已握碎,手掩埋在宽大的袖袍中颤抖,尖利的瓷片扎进血肉里,可他还是无甚知觉。 今日之辱,必当百倍奉还。 “北夷王子,说来朕还要感谢你,你不恭喜朕吗?”妥曜眼尖的看见地下滴落的点点血迹,心下怒火增生。 他决不允许别人将妙常看在眼里。 “恭喜皇上,喜得佳人。”原雄笑得扭曲勉强。 妥曜故作不知,“怎么,王子也有看中的人吗?” 原雄面色恢复如常,如果不是那双还残有阴霾的眼睛…… “臣的确有想要的人。” 妥曜抬眉,“哦?是谁?” 原雄下巴一扬,“是那位姑娘。” 妥曜目光随之望去,却神色一凝。 刚才只顾着妙常,却没注意到,颜女居然也在列中。 妥曜本想让她籍籍无名度过此生,就算此女十分不出息,他也不能任由她跟北夷人走。 否则,颜相地下难安。 妥曜沉吟片刻,正要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却未曾料想,清菡竟突然扣头道:“奴对王子一见钟情,请皇上成全。” 妥曜心下一沉,“可想好了?当真自请离去?” “奴想好了,此生跟着王子。” 妥曜恨铁不成钢,未想到颜女竟如此冥顽不灵,“你走了,朕也就不管你了。” “奴绝不后悔。”清菡斩钉截铁道。 “好,传朕口谕,歌姬清菡封为北夷王子庶妃,从此以后安守本分,谨慎言行。” “妾谢皇上恩典。” 妥曜接连分封了两人,不出意外这将成为接下来宫中最火热的话题。 清菡很快被安排到原雄的身后坐着。 很快,这一场寿宴在各怀心思中结束了。 皇上旨意下的突然,揽月阁常年未曾住人,还需尚工局好好休整,妙常便暂居在御女初选的秀仁宫中。 妙常的脚当晚回去便肿成了个青紫馒头,动弹不得。 妥曜得闲过来看她,见她右脚快有左脚的两倍大,如同充了气一般,十分心疼,“这踩的真够实的。” 妙常不想让妥曜看到自己肿同馒头的左脚,趁他不注意,偷偷用锦被将左脚盖住,“御医说不妨碍,得先将脚面上的血淤挤出来,养半个月就成。” 妥曜心下不痛快,未免带了些在脸上,“伺候的人尽心吗?” 妙常赶紧点头,“含霜和映月很好,妾满意极了。” 映月的嗓子倒了,不能再唱戏,无立身之本,妙常便带她离了教坊。 左右留在那里也是收人磋磨,还不如一搏来挣个前程。 “今天的戏很好,以后只给朕一个人唱吧……”妥曜将妙常的手贴进自己面部,“好不好?” 妙常最受不得他这样,自然满口答应。 却说原雄带回清菡回到行馆。 当侍从将门关上的刹那,原雄抬掌掀翻了屋正中央的圆桌,桌上的茶壶瓷碗卡擦一下碎了满地,他生生吐出一句话,“大端曜帝,你好,你很好!” 清菡跟在他身后,本是十分雀跃,此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瑟缩身子,心凉了半截。 原雄猛地回头,在宫中锻炼出的反应,使得清菡一下跪在地上,“讲!” “把你们进宫的事给本王一字不落地讲清楚。” “讲!” 清菡收起所有旖旎心思,回忆起过往的事情来。 34.揽月 “就是这样?”原雄沉声问道。 原雄刚刚反反复复就着扬花戏班中的事问了五遍, 清菡已经濒临崩溃, “是这样, 没错的。” 清菡知道,原雄是不信任她, 找她言语中的错漏。 原雄冷笑,“原来柳女官说看看人, 那你是怎么被选进来的?” 清菡思及此事前因后果, 顿时羞的无地自容。 她知道,自己样貌上不及妙常一半。 若不是美玉,她是不能进宫的。 她特意隐瞒了这一句, 可最后一遍的时候,还是被原雄听出端倪。 “我不知道。”清菡咬牙道。 清菡半点不想让原雄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干脆硬挺到底。 原雄眯起眼睛, 探究地望着她。 清菡在原雄的目光下无处遁形,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你以为妙常就是什么好东西吗?什么叫攀龙附凤,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原雄握紧拳头, 睥睨地看向清菡, “你再说一遍?” “皇上被她迷成什么样子,今天王子看的比我清楚。” 原雄默默起身, 缓步走到清菡面前。 不知怎的,清菡的勇气被原雄轻描淡写的步子一步步踏碎。 原雄伸出手来, 两根手指如铁钳般紧箍住清菡的脸颊, 只听他低声森然道:“不管是谁, 胆敢在本王面前诋毁她,本王就要他的命。” 清菡吓得一动不敢动。 “你该认清在本王这儿的身份,现在没有妙常来为你周旋,懂?” 清菡只得点头。 原雄见她眼中恐惧,倏地收回手指,清菡的脸也一下被撇到另外一边。 清菡重重地喘了口气。 她对原雄又爱又惧,各占一半。 “你能进宫到底是为何?”原雄走回座位。 清菡强按住眼中泪水,“师父给了件压身的宝贝儿,我靠它才能顺利进宫。” 这样一说,倒有几分可信。 “好,你下去吧。” 清菡没想到原雄只问到这里为止,心有疑问不敢开口,随着下人离去了。 待到屋内无人,原雄挺直的身板稍稍放松,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众人的离去一同被抽走了。 他将手搭在前额上,静止如同雕像般,难得露出几分落寞与脆弱。 清菡会说什么,他不用想就知道。 他没有做好准备,去听妙常与他人间的美好故事…… 在他不在的几年里,在妙常与他毫无关系的几年里。 原雄的嘴角翕动不已,难以自持,大滴泪水啪嗒一声落在身下的案桌上。 明明屋子里只有他自己,原雄却垂下头,以手搭在眉间,似是独自舔舐伤口的兽,妄想将一切掩埋,掩埋住所有的无力和悲伤。 他合该是游刃有余的,凡事总有对策方法,最后得到自己要的。 可这次又该怎么办?原雄想不出来。 从今以后,素舒便是他的妄念、他的不可思、他的求而不得。 素舒、素舒…… 轩曜怀光,素舒伫德,谓之月,亦可比作后妃。 却不是他的后妃。 原雄一个姿势不变,就这样直到天明。 妙常借着脚伤,任后宫中人议论纷纷,却闭门不出。 可在怎么逃避也是躲不过的,她现在不是那个在教坊中随意的歌姬,而是天子后宫中等着圣上恩泽的常选侍。 她就这样将自己交到了他手里。 妙常想着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将手搭在男子掌中…… 妙常脸颊腾的变红,哀嚎一声后用被子遮住自己脑袋。 尚工局对皇上亲下的命令很是上心,日夜赶工,一个多月后揽月阁焕然一新,在这段时间里,妙常跟着位教引姑姑认真学习了宫规。 妙常选了个日子搬到揽月阁,正式地成了这宫里的一位选侍主子。 揽月阁是后宫中一处不起眼的所在,并不像其它宫室那般是几进几出的院子,主体只是一幢三层的四角攒尖阁楼,旖旎秀美。 底层高悬,四面围栏,楼阁朦胧细雨,盛夏里在那露天处赏雨下棋,端的是好享受。 走上楼去,主要是妙常的寝卧,两侧分别是浴室与书房,外面则是宫人所居的小房间。 而三层则是明心净气之地,茶房,佛室,琴室包含其中,中间有一方空地,供人登高赏月。 揽月阁虽说不是什么雄奇宏伟的建筑,但这种精细小巧,极衬妙常的心意。 早在揽月阁中等待的下人们,见新主子面露满意之色,暗道算是过了第一关。 妙常身为七品选侍,身边伺候的人并不算多,除了含霜、映月两个八品的二等贴身宫女外,还有四个平日里扫洒使唤的丫头,皆为不入流。 内侍方面有名从七品的掌事太监,看着有些老练,为揽月阁的大太监,剩下两名小太监,没有品级,年岁很小的样子,不过很是机灵。 待妙常正式落在寝卧正堂时,几人便共同拜见。 “奴参见常选侍,愿选侍主子如意安康。”几人动作整齐划一,异口同声道。 妙常瞧着,他们私下里应当练了许久。 妙常也不想第一天见面,就与宫人们闹不愉快,于是也和颜悦色,“快快起吧,以后咱们荣辱与共,定要好好相处。” 含霜与妙常早有默契,当下矜持笑着,将手里的金豆子赏给众人。 既然妙常没有架子,那她便端一端吧。 “选侍主子可要传膳?”掌事太监崔永开口。 妙常被他这么提醒,才觉得腹中空空,“确是有些饿了。” “那请选侍主子稍等片刻。” 说罢,崔勇躬身出门,剩下的人赶忙摆放桌椅碗筷,伺候妙常用膳。 映月此时开口,“主子身边有我和含霜就行了,留两个人在外面听吩咐,其余的人各忙各的去。” 妙常刚刚搬来,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打理,就全看这些宫人们眼里有没有活计,手头有没有分寸,从中也能窥得几分为人。 几人诺诺称是。 崔勇脚程很快,不多时便回来了。 只见他手里提着大大的三层食盒,额角上出了层细汗,想来走的很急。 妙常对稍重口腹之欲,对盒中之物有了些许好奇。 那里面除了饭面之类的主食,拢共有四碟菜,一小碟八宝鸭子,一小碟青椒牛肉,一小碟烧鱼,还有一酥姜皮蛋的冷菜,除此外,一盅鲜菇蛋花汤和小盘的莲子蓉糕。 崔勇走的快,饭菜都还热乎新鲜着,妙常见了食指大动,心满意足。 等到一饭完毕,崔勇看那几乎没动过的酥姜皮蛋和所剩无几的汤盅,在心中暗自记下,打算告知尚食局一声。 主位娘娘以下后宫妃妾们的饭食供应,一律由尚食局负责,记住各宫主子们的喜好,是他们最基本的事情。 起码得保证主子们每餐有两道可心的东西。 妙常刚刚吃饱喝足,流水般的赏赐便纷至沓来。 妙常之前住在秀仁宫中,不算正式入住后宫,后宫中人眼耳通明,妙常进来揽月阁没多久,满宫的人都得了消息。 这个主子送的,那个主子送的,这个娘娘赏的,那个娘娘赏的,堆满了妙常的小私房。 妙常整个下午都在接待各宫里派来的心腹。 妙常的品阶实在太低了,虽然收着东西,却都是打着‘赏赐’的名头。 等到妙常几是笑不出来的时候,贤妃的赏赐终于来了。 “我家娘娘说,选侍主子初来乍到,要是有什么困难的,可找我家娘娘帮忙,别苦着自己,凡事循规守矩,方能长远。”虽说说的是体己话,语气却十足倨傲。 来人不过是贤妃身边的三等宫女。 妙常忍着脚上如针扎般的疼痛屈身,真诚道:“婢妾谨记,在此谢过贤妃娘娘赏。” 这一个下午的蹲起站坐,使得妙常刚刚养好的右脚隐隐作痛。 那三等宫女见妙常还算老实,神情缓解,“奴要急着回去复命,告退了。” 妙常令含霜送人到门口。 含霜回来后,刚关上门,就听妙常疲惫道:“将所有赏赐登记造册,何人赏的,赏了什么,一样也不能少。” 有一快言快语的宫女道:“主子们赏的都是好东西,可大半都是尚工局登记造册过的,磕不得,碰不得,能用的几乎没有什么。” 含霜快步走过来,“这哪是你能说的?快干活去。” 含霜虽初来,却颇有威信,那小宫女不敢有任何不满,忙干活去了。 “映月,准备些热水给我解解乏。”妙常声音也有气无力。 “热水早就备好了,主子用完后就可歇息了。”映月恭顺地开口回答。 妙常欣慰地看了映月一眼,自去梳洗不提。 妙常入住揽月阁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35.侍寝 盛夏蝉声鸣鸣, 妙常慵懒地卧在揽月阁一层的美人榻上, 身边放着几个冰盆, 热风到这儿稍稍吹起就转清凉。 妙常拿起茶盏,悠闲地咂了口凉茶, 感受沁入内腑的凉意。 这应当是今年夏日最后一股儿热劲了。 过了这段,秋日也当来了。 妙常这段时间摊在床上养脚, 脚上好了, 脸上却多了些肉出来。 妙常着实有些苦恼。 前些日子,妥曜掐着她脸颊上的嫩肉,笑言, “这脸上的肉可以炒盘菜了。” 妙常用手无意地抚摸脸颊,触之仍是细腻光滑,不过好似稍稍饱满了些。 她正想着午膳要少用些, 却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妙常闻声回头,对上一张兴奋的笑脸。 “主子,乾元殿派人传话,晚上会接您过去。” 妙常怔愣住, 随即嘴角扯出个微笑来。 也不怪这小宫女如此兴奋。 妙常此番高调入宫, 在前朝后宫狠狠露了回脸,几是所有人都等着她炙手可热, 不可一世,分薄丽妃的宠爱, 挫她的锐气。 但妥曜似是把她忘到脑后, 只叫她过去侍候了回午饭。 这不得不让人犯嘀咕。 ‘难道皇上只是想有个伴不成?’ 这些把宝压在她身上的宫人, 难免不心慌。 “怎的是你进来?”妙常不经意地发问。 那宫女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这宫女本是揽月阁门子上的人,名为冬晴,按理说没到妙常跟前的资格。 “映月姐姐去取月例银子,含霜姐姐去给别宫回礼去了,奴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着急进来了。”冬晴哭丧着脸。 妙常嘴角上弧度不变,“你自去找崔勇,私闯罚多少,报喜该赏多少,都由他定夺。” 冬晴不禁抬起头,看了妙常数眼。 妙常并无反应。 只见她咬咬下唇,带着哭音答,“奴知道了,奴去领罚。” 妙常回过头不看她。 这冬晴倒是很娇气。 妙常心绪毫无波动,只是暗想冬晴刚带来的消息。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皇上最近几回看她的眼神,已是幽深许多了。 妙常轻轻抚上后腰,择日不如撞日,该着今日将一切和盘托出。 不过只怕是破坏了皇上的好兴致。 妙常噗嗤一笑,继续纳凉。 今晚的晚膳比平常要精致许多,虽并未超过规格,但样样都是单独用心做的,跟以前宫侍们的大锅饭有很大不同,妙常毕竟为无定数的低等妃妾,是没有专人专做的。 妙常看着菜盘中那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鸾鸟,心情也好上不少。 崔勇见妙常又捏了口糕点吃,心中纳罕。 今夜算是主子的大日子,为何毫不见紧张? 他不由暗想主子不愧是本朝第一人,当真奇货可居。 妙常待到饭饱食足,才后知后觉到有些紧张。 妙常面上不变,但含霜打眼一看,就晓得她心不在焉。 “主子不用怕,奴会陪您一起去的。” 妙常心下稍安。 不多时,那供妃嫔侍寝时用的六角华盖步辇就停在了揽月阁门口,要接妙常到含光苑。 宫里规矩,只有侧三品以上的一宫主位,才能在自己宫里等着皇上来。 其余低等妃妾,只能在侍寝之日,坐着步辇抬到含光苑去。 妙常身着月白的束腰百花裙,其上名花向上缠绕,逐渐稀落,衬出美人羞花颜色,一头青丝散落,只在头顶粗挽了个发髻,插上三只素钗。 步辇旁跟着含光苑内的首领公公,长得很是福气,名为沈行,“常选侍,请跟奴来吧。” 妙常颔首。 妙常上了步辇后,含霜将手里的元宝塞进了沈行手里,沈行笑意加深,挤眉弄眼道:“选侍主子是少有的福气人,放心吧,皇上一向怜香惜玉。” 妙常听着脸上有些烧,又有些不开心。 ‘怜香惜玉’,不知是怜惜了多少美人。 妙常第一次坐上这步辇,当真极为舒服,步辇只在最开始抬起时有些摇晃,其余时候,便十分平稳,几乎纹丝不动。 很快,妙常就到了那雕梁画栋的含光苑。 含光、含光,妃嫔侍寝之地,也是新生的希望之地。 妙常由那处的宫人引领着,到了后方的一处小温泉池子。 妙常因着身上所纹,便略有迟疑,含霜随即开口,“我家主子洗浴一向由奴伺候,不喜旁人打扰。” 那几个宫人对视一眼,其中看起来像领事的宫女硬着头皮道:“这不符合规矩。” 妙常立刻冷下脸。 不得不说,妙常绷起脸来,很有几分冷若冰霜的意思。 “你们可在后方看着,也不算坏了规矩。” 几人拗不过妙常,只得如此。 妙常暗舒了口气,一人下了泉汤。 妙常身上很快洁净。 旁边的宫人递上了件新的熏过香的内衫过来,含霜手脚麻利得很,很快就帮她换好了。 随后,妙常缓步踏入了房内。 含霜被拦在了门外。 妙常对她笑笑,头也不回地往房中去了。 房中并没有人,妙常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安静等着皇上的到来。 妙常四处打量,看那床顶繁复花纹的纱帐和身下崭新的被褥,看那旁边精致的香炉和一应桌椅摆饰。 这里是妥曜临幸她人的地方。 妙常的心不由往下沉了数分。 这间房子,从前朝以来,不知被多少人使用过,妙常见这华丽奢靡的一切,升起淡淡的厌恶之感。 妙常急忙从那柔软轻柔的黄花梨床起身,坐到了桌子旁的硬椅上。 妙常低头闻闻身上若有似无的花香,舒缓了口气。 房里太过寂静,妙常发起了呆。 妥曜踏进房间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妥曜轻咳两声,妙常转头看去。 妥曜头一回露出明显的不自在。 不知怎么,妙常见到他如此,心气痛快了许多。 妥曜回身关门,在妙常的注视下一步步靠近。 妥曜来到近前,对上了妙常湿润的眼神。 他的眸色加深,一双黑瞳里尽是妙常的面容。 妥曜将两手支撑在妙常的身侧,徐徐靠近。 妙常挺直身板,并不退缩。 两人目光胶着,呼吸交缠,妙常感到妥曜炙热的呼吸打在脸庞上。 妥曜的眼神从妙常的眉间开始寸寸向下扫过,扫过她含情的双眸,笔挺的鼻尖,最后落在她稍有厚度的嘴唇上,目不转睛。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妙常缓缓闭上双眸。 妥曜压下了身子,将她朱唇含在口中,温柔舔舐,其中略微丰满的下唇,受了他最多的宠爱。 妙常不知不觉间天旋地转,待到她身子触碰到柔滑的锦被时,眉间不自觉微微隆起。 妥曜本就十足小心地看她反应,见她不情愿,喘着粗气在妙常耳边小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妙常此时心境本就波动,又想起前事,面上便带了些出来。 妥曜很是稀奇,妙常这幅神情,他见的多。 不过那是在前世,今生还是头一回。 妥曜越看越觉得十足可爱,只想多看几眼。 妙常还是堵着气,硬邦邦地答,“没有事。” 说罢,她一偏头,脸颊却不经意间划过锦被。 妙常皱着眉,一下又把头摆正。 妥曜见她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妥曜好笑地从妙常身上起来,大步走到门口,打开了大门。 “叫人把后殿的地方收拾出来。” 外面的宫人一脸呆愣。 妥曜不等他们反应,又砰的一下关上门。 “后殿是朕休息的地方,从未有旁人来过。”妥曜看着妙常气鼓的脸颊,又好笑地捏了捏。 妙常按下自己蠢蠢欲动的双手,才没将妥曜的手打下去。 妥曜只觉自己今天见了奇景儿。 对于妥曜来说,妙常不论从头发丝儿到脚趾,不论是笑靥如花还是耍小性,都是天经地义他该受的。 妥曜的心情又愉悦起来。 没多久,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妥曜一笑,大掌牵住妙常的,走了出去。 妙常知道适可而止,脸上也挂了点儿笑模样。 更何况,一会儿皇上所求怕是不成。 想到这儿,妙常彻底舒坦了。 妥曜对着沈行说,“以后按着这次的来。” 沈行心里又看重了妙常数分,诺诺应是。 等到两人到了后殿,妥曜的大掌便扣在了妙常的腰间。 妙常脸上憋了些笑意。 妥曜以为她笑自己急色,难免挂不住面子,点了点她鼻尖,半认真道:“再笑朕就生气了。” 哪曾想,妙常神色一正,“皇上,婢妾有事禀报。” 妥曜不由稍稍松开她,“何事?” 妙常沉思半晌,旋即咬牙道:“请皇上转过身去。” 妥曜一头雾水。 36.婕妤 妥曜不明所以, 妙常见他仍呆愣着, 不由用眼神催促他。 妥曜疑惑地转过头去。 不多时, 妥曜听到了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妥曜的喉头狠狠滚动了两下。 不一会儿,那细小的摩擦声结束 “皇上, 请转过身来。”妥曜心跳如鼓,听到妙常动听的嗓音在心头炸起。 妥曜定下心神, 缓缓转过身。 妙常背对着他, 已是衣衫半褪,美背在衣裳的掩盖下若隐若现。 妙常身段玲珑有致,骨相优美, 一身皮肉生长其上,如月中聚雪,勾勒出一幅纤腰楚楚、我见犹怜的美景。 妥曜向下看去。 可这凝脂般的后腰处, 却有大大的一块漆黑诡异的图案,像是从妙常骨血中生长出似的。 “皇上,你看到了吗?”妙常的声音有些抖。 妥曜满露惊诧,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触其上, 感受那上面粗糙、凹凸不平的触感。 后腰处本是敏感之地, 妙常后背被带有凉意的指尖碰触,不由微微颤栗。 妥曜隐含愠怒, “这是什么?” 那刺青深入肌理,似早与妙常融为一体, 绝非一日之功。 妥曜眼神看向别处, 旖旎心思失了大半。 他抓起妙常洒落下的衣衫, 将她紧紧包裹住,随即牢拥在怀中。 妙常觉得自己被一个火炉围绕住了。 妥曜的下巴正好搭在妙常的头顶。 在这温暖的怀抱中,妙常心里涌上无数委屈,无处发泄,她声音颤抖,“能是什么呢?是我逃脱不了的命运。” 她所背负的,无时不在心头。 她所经历的,又怪不得任何人。 可是怪妙常自己吗? 妥曜不解其意,但感觉到妙常复杂激动的心情,仍就轻柔开口,“什么命运不命运,你的命运只能是朕。” 他说这话本想让妙常开颜,哪曾想妙常竟一下被勾起伤心事,流出了眼泪。 妥曜手臂肌肉骤然绷起,他又气又急,“哭什么?快点告诉朕。” 妙常突然在妥曜怀抱挣扎。 妥曜感受到她的不情愿,不做他想,下意识压下妙常所有抗拒。 他手臂愈收愈紧,强硬而不由分说地将妙常牢困在怀里,“怎么了?乖乖的,别拒绝我。” 妥曜的吻一下下落在妙常的头顶处。 妙常气喘吁吁,也不能撼动妥曜分毫。 她哭得越发凶了。 妥曜几番哄她不得,最后不发一言,却始终固执地保持自己原有的动作。 妙常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何如此激动。 是因为没有选择吧,妙常苦笑。 妙常似是认了命,苦涩开口,“妾本姓颜,君子端方,虚怀若谷的……那个颜。” 妥曜闻言心神剧震,上身不由向旁边靠,看向妙常,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随即,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力将妙常围进怀里。 妙常感到身上传来痛意。 妥曜语无伦次,“不是的,不会的,你骗朕……” 妙常沉下脸。 “朕会平反,会平反的,你都答应过朕,许给朕了,不能反悔的。”妥曜慌乱至极,失了过往所有稳重。 妙常听他说的越多,越觉得不对劲。 “说什么我离开你,你知不知道我到底要跟你说什么?” 妙常这话说的很不客气。 妥曜强迫自己冷静,小心道:“你说,朕都听着。” 妙常从衣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绢信,“这是娘亲写给妾的信,皇上看看吧。” 妥曜这时才松开锁住妙常的双手。 妙常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那信匆忙之下写成,草草一封,妥曜很快便看完了。 妥曜松了口气,晓得刚才是自己太过患得患失,一叶障目。 妙常此时开口,“妾自幼颠沛流离,所知甚少,全在信中,皇上看了,可有什么别的头绪?” 妥曜将妙常的脸正对自己,眼也不眨地看着妙常。 颜家、颜家……妙常居然才是颜家遗孤。 所以上一世,妙常是因为这个才会来到他身边的吗? 那上辈子,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妥曜心脏处猛地传来尖锐的疼痛,不知是谁,在上面狠狠捅了一刀。 再心疼又能如何? 他改变不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那个总是郁郁寡欢,不苟言笑的妙常好像又出现在了他眼前。 那个总是浑身带刺,得理不饶人,却又将世事看得透彻的妙常。 她透彻的让人心惊…… 还好,还好,今生尽早发现了她。 妥曜突然无比庆幸。 妥曜眼中突然有了妙常看不懂的沉重,眸中不知为何,竟微有泪光闪过。 皇上有时候,总是让她看不清。 “据朕所知,你与清菡是从同个地方进宫的?” 妙常疑惑妥曜为何突然提起清菡,还是回答道:“没错,她是我师姐。” 妥曜哦了一声,将事情的经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多半是清菡眼皮子浅,妙常一时不察,被人钻了空子,拿走了要命的东西。 幸得落在他手里。 “明天朕有礼物要送个你,万不可假他人之手,显与人前。” 妙常点点头。 “除了朕,是否有旁人知道这些?” 妙常将含霜的事说给他听。 妥曜听了很是欣慰,“是个忠诚护主的。” “别怕,朕会一直陪着你,也会查出所有的真相。” 弥补你前世今生所有的损失。 妥曜心中暗自发誓。 “说到底,委屈你了。” 妙常摇摇头,“皇上对妾很好,没什么委屈的。” 妙常是颜相最小的孙女,如夫人所出,有平嫡的待遇。 颜家本为文人之首,所教养出的女儿,是当今后位最理想的人选。 可颜家家风甚严,从未有颜女进入后宫。 妙常如今选侍的位分,简直是羞辱。 这一夜,妙常放下心中大石,尽早睡去了。 妥曜看着她睡颜,又是一夜未眠。 妙常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恭喜主子,主子大喜。”妙常刚睁开眼睛,屋外的宫人鱼贯进入,行大礼道。 妙常心中带些猜测,“何喜之有?” 只听宫人们异口同声道:“奴恭喜主子,婕妤主子如意安康,万福大吉。” 婕妤? 妙常头脑发懵,居然连跨四阶? 她这晋升速度,怕是成了所有人口中的祸国妖姬了。 婕妤的位分,算得上宫中有些地位的嫔妃了。 以后不必再自称婢妾,可以升成为嫔妾了…… 妙常心中隐隐有了不真实感。 成为婕妤,便有了自己私人的辇轿,妙常晕晕乎乎地被人抬回了揽月阁。 妥曜这一旨意,在后宫引起极大的动荡。 没有人能安之若素。 华藻宫内大门紧闭,整个宫室内找不到一个能主事的宫人。 她们作为贤妃的心腹,此时都跪在正殿内。 贤妃又将一个如意金镶花瓶狠坠在地上。 整个殿内,只听到她气急败坏的声音,“本宫进宫近十年,好不容易爬到贤妃的位子,那狐媚子进宫不过月余,居然升到婕妤了,哈。” 贤妃满脸晕红,发钗散乱,满殿的珍瓷玉器被她尽数摔碎。 “一个丽妃还不够,又来了个常婕妤,老天为何如此待我?”贤妃喘不过气来,胸口发闷,眼冒金星,头痛剧烈,不由捂住脑袋后退。 地面上全是破碎的玉器摆件,贤妃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贤妃一向自恃大度,处处以贤字规范自身言行,这么生气只有两次,一次是因为丽妃言出不训,一次便是这会儿了。 上次丽妃前来,贤妃怒火攻心,已经伤了身子。 “到底查出她的底细没有?谁把这个害人精带进来的?本宫看要是不管制她,迟早会坏了大事,毁了我大端的祖宗基业。” 地下的宫人们听到此内心一凛,贤妃娘娘这是……怨上皇上了。 此话的隐藏含义更是说皇上识人不清,偏宠她人,是位昏君。 只有这样,才会毁了祖宗基业。 对于一些见多识广的宫人来说,皇上此时稍有出格,却也不是无法理解。 历朝历代,哪位君主没有内宠?哪位君主没有风流韵事? 单说前朝,先皇后期的后宫,有定数的妃嫔竟是封无可封,低等妃嫔更是数不过来,后宫开销巨大,还是皇上继位后,遣散了那些妃嫔,才给后宫清净。 不过谢太后地位稳固,毫不着慌,原因无他,因为太后娘娘生了先皇仅有的两个皇子。 “回禀娘娘,奴查出来了,是司乐司的柳女史,就是她带的常婕妤入宫。” “好,把她给本宫叫来,就说她为皇上尽心尽力,使得皇上畅快开颜,本宫要好好赏赏她。”贤妃咬牙切齿道。 底下跪着的宫人们心下发冷,不由瑟缩身子。 “对了,派人给何贵嫔递消息,告诉她可别忘了那被她踩在脚底下的人,找了个靠山回来了,要想以后有好日子过,先下手为强,也不枉本宫提拔她一回。” 贤妃说的人正是映月。 若不是何贵嫔和余嫔,映月的嗓子不会倒,身上也不会留下常年的病根。 于是,何贵嫔哭上了太后宫中。 37.刺青 何贵嫔哭上庆福宫, 孝慧太后也不好置之不理。 满宫里的人都等着何贵嫔出来后的反应。 有些心肠歹毒的人想着, 要是触怒太后, 太后赏那卑贱歌姬一杯鸩酒才痛快。 但结果让人大吃一惊。 何贵嫔碰了一鼻子灰,被太后申斥为善妒, 灰溜溜地回去抄写佛经去了。 谢太后心里明镜似的,何贵嫔是通过谁的授意来的。 不过那人为了‘贤’的名头, 不肯亲自出面, 所以通过她人之口前来告状。 皇上一向不喜后宫,至今无后,这回好不容易有了宠爱的人, 先甭管什么香的臭的,亲近女色反倒是好事,她这时候跳出来阻止, 未免自己找不痛快。 有些多事的言官,说不得会觉得她有私心。 自从皇上数年前下达了言官特赦的圣旨,很是培养了自己的心腹,在朝堂上说一不二。 妥星子息繁盛, 孝慧太后也私下里想过一些旁的什么。 皇上久无后嗣, 太后偏宠幼子,有乱国之基, 曾有多事言官借此攻讦。 孝慧太后每每想起此事,莫名有些心虚之感。 总之, 太后不出头, 后宫中人再不情愿, 也多了一位婕妤主子。 贤妃和丽妃掌管宫务,终究不是皇后。 几是所有人都以为妙常要在后宫中耀武扬威。 哪曾想,揽月阁却大门紧闭,不与外人来往,所有想要探测的人均不得入门,只有皇上时时都去那里。 众人对妙常的意见更大了。 前朝后宫关联甚密,妙常其名也被文武官员们得知。 原雄不管怎么逃避,周围人议论的都是圣上新宠,不知闺阁中有何手段,竟然勾得皇上一夜之后封她为婕妤。 听的越多,原雄的脾气愈发阴晴不定。 除了清菡,没人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妙常也不想整日困在揽月阁里。 皇上派人遍寻京周,终于找到了一位特殊的手艺人。 此人眼盲,半聋,却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本领,名为林恨水。 在未出事之前,他是京中最具前途的画师,经常给达官贵人作画用以维持生计,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林恨水突生怪病,眼睛渐渐失明,再也不能作画了。 但林恨水并未一蹶不振,反而另辟蹊径,寻了其它活计谋生,靠触觉和嗅觉学了医术,小有所成。 他会给人洗刺青。 妥曜便派人找了他来,亲自盘问。 揽月阁中并无第四人。 妙常第一次在陌生男子面前宽衣解带,难免不自在。 妥曜心中更是不情愿,可为了妙常今后,还是不得不如此。 林恨水用手指在妙常后腰处摸索数下,皱起了眉头。 “林先生,拙荆身上的纹身可否全数除干净?”妥曜问道。 林恨水侧头倾听,旋即沉吟片刻,“夫人身上的纹身已成疤瘌,是不可能全无痕迹的。” 妥曜心下一沉。 “但在下能将上面颜色尽数洗掉,旁人若是看了,大多会以为是贵夫人以前受过伤,轻易不会想成是刺青的。” 女子身上纹有刺青,有些是因崇拜,信仰,吉祥等等,但大多是因为家中父兄获罪,身上所留下屈辱的证明。 林恨水心中奇怪,这位夫人身上的似乎与所有都不相符。 妥曜凑近林恨水耳边,冷冽道:“先生能否保守秘密?” 林恨水浑身一僵,“这是自然,否则在下早就没命了。” “那先生可否将那图案准确画出?” 林恨水掌心冒汗,觉得自己仿佛卷入了天大的阴谋中。 他虽然眼盲半聋,但来到此地后就发觉,这家人的院子未免太大了些。 这代表着一种规格。 林恨水不敢再想下去,知道的越少,才越能保命。 “请让在下再仔细诊查一番。” “先生请。” 妙常后腰处的刺青范围不大,图形怪异,但对画技要求并不高。 可林恨水的眉头却愈加蹙紧。 “先生,可有什么问题?” 林恨水硬着头皮答,“夫人身上的图案恐怕不止一个。” “愿闻其详。” 说到擅长之事,林恨水侃侃而谈,“在下触觉敏感,刚才感觉到贵夫人身上刺青有些层次……” “但在下愿意一试,要是以前,怕是不成,因为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妙常浑身不自在,只想快些结束,“先生,要多久才能好?” 林恨水乍听到一清澈悦耳声音响起,耳根发红,喃喃开口,“要是画,今天便能成,就是害怕唐突了夫人。” 妥曜看不惯他这样子,“洗掉那刺青呢?” 林恨水小心道:“洗掉刺青,在下还要回去做些准备,怕是得有三五次才能成。” “而且,刺青洗掉定是要遭大罪的,无比疼痛,夫人娇贵,不知能不能?” “洗掉它。”妙常截住话头,斩钉截铁道。 妙常不想让这烙印跟着自己一辈子,这些年,时时小心防守,她累了。 ……就好像这刺青,是她所有存在的意义一般。 她不能出事,不能做出的很多决定,都是因为这个刺青。 妙常坚持,“那便请先生今天将图案画出,然后尽快洗掉吧。” 林恨水点头保证,“在下以身家性命,祖宗名声作担保,图案必定准确,毫厘不差。” 因为身上刺青缘故,妙常只能伏在床上,闭门不出。 妥曜时时陪在她身边,愈加坐实了她宠姬的名头。 妙常断断续续受了三个多月的罪,才结束了这一切。 等到妙常能下床正常行走时,一年的寒冬又要来了。 妙常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是宫中的腊八节。 这是一场宫内家宴。 皇上体贴,命人在乾元宫中举行。 这场宴会,是太后亲自操持的。 妙常坐在铜镜旁,看镜中自己消瘦的脸颊,眼睛也好似被放大,自嘲道:“这番模样出去,大家定会相信我是重病一场了。” 妙常称病,数月闭门不出,甚是连太后的召见都被她搪塞过去。 后宫中有的是没见过妙常的人。 开始时候,人人背后说她是恃宠而骄,后来时间久了,又说她乃是命薄之人,消受不起福气,病的快要死了。 “今天,我是得放低姿态,给众人一个交代了。” 含霜轻揉妙常的太阳穴,宽慰道:“有皇上在,她们是不敢放肆的。” 妙常微微一笑,“准备辇轿,是要早点去的。” 乾元宫离揽月阁有一段距离,妙常便在轿中闭目养神。 “前面是哪宫里的人?为何不给我家娘娘让路?” 妙常正在小憩,后方传来了吵闹之声。 “主子别急,奴去看看。”映月道。 妙常点点头。 映月刚刚过去,后方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妙常有些吃惊,映月何时变得如此有威信? 不多时,映月红着眼眶回来。 妙常困惑。 映月冷静答道:“回主子,是何贵嫔在身后。” 妙常有些心疼,伸出手来握住映月的,“委屈你了。” 映月深吸一口气,“奴不委屈,按这规矩,何贵嫔位尊,咱需得腾位置。” 妙常点点头。 于是,妙常的辇轿往道旁停去。 何贵嫔的八人抬步辇路过妙常身边时,突然停住了,一行人很是安静,与刚刚的嚣张气焰判若两人。 何贵嫔撩开珠帘,对着妙常僵硬笑道:“刚刚本宫身边的小蹄子唐突婕妤了。” 妙常态度不卑不亢,“贵嫔娘娘这是哪里的话,您身为贵嫔,妹妹给您让路是应该的。” 何贵嫔面露尴尬,眼神飘忽,看到妙常身边的映月更是不知脸往何处摆,她讨好笑笑,“姐姐承了妹妹这次的情。” 说完一行人极快的走了。 妙常眉毛一扬。 “这何贵嫔与我想象的很不相同。”妙常幽幽地说。 这胆小讨好的样子,是怎么去找太后告状的。 妙常虽然久不与人接触,但谁是敌人还是很清楚的。 映月不屑嗤笑,小声对着妙常道:“跳梁小丑,拿着鸡毛当令箭,主子不必将她放在心上。” 妙常也看出来了。 就拿刚刚发生的事情来说,何贵嫔身边宫人如此张狂,只怕以为妙常是哪位不受宠的低位妃嫔来逞威风。 哪曾想踢到铁板? 于是又老实的不得了。 得志便张狂,见风使舵的本事也很不错,看何贵嫔柔柔弱弱的样子,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看来这何贵嫔身后,另有其人。 “只是可惜,你以前竟被这种人磋磨,我定会为你报仇的。” 映月听了感激笑笑。 “奴相信这一天并不远。”映月声音暗藏一丝沙哑。 妙常放下帘子,“走吧。” 妙常缓缓设宴的内殿,来人不多,众人见她一愣,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婢妾参见与常婕妤。” 其他低位妃妾赶忙跟着行礼。 妙常对她们微微颔首,向自己位置走去。 “臣妾参见常婕妤。”熟悉的嗓音响起,妙常不由向出声之地看去。 来人是清菡。 她怎么会在这? 身边引领的下人看出妙常的疑惑,小声解释道:“皇上体恤,北夷王子初来京中,正值年节时候,便多关怀了些,清庶妃是宫里出来的,也就参加了这次宫宴。” 妙常蹙紧了眉。 39.盘问 “你先回去, 别让她看出端倪。”原雄看向那人道。 来人不由抬头, 正是四儿。 四儿脸上难掩紧张之色, “那婢子下去了。” 四儿走后,原雄陷入沉思。 按四儿所说, 清菡是从妙常手里偷了什么东西,然后将它献给了一名柳女史。 那女史贪财, 这才让清菡钻了空子。 但原雄却一眼看出其中的不对来。 柳女官怎么知道这东西的苦主是妙常? 按理来说, 清菡绝不会透露此事。 再退一步说,就算柳女史知道了,为什么会将此物还给妙常? 难道真的如此好心吗? 恐怕并不见得, 她这样做,妙常不一定会感激她,分明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究竟是谁将此事告诉了妙常? 换而言之, 柳女史将这件事说给了谁听? 原雄眼睛愈发明亮,思路也渐渐清晰。 这一切,会不会与大端皇帝对妙常与众不同的态度有关? 那么,妙常前些时日闭门不出, 又有何原因? 原雄在厅内不断踱步, 试着想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原雄只恨自己人手不够,根基不深, 才不能窥得一切。 他老早就派人打听妙常的一举一动,但却所知甚少。 曜帝看管的太严了。 看来得想办法, 向父王要到大端隐藏钉子们的使用权才行。 原雄暗想。 这大端皇室看起来一派祥和, 母慈子孝, 兄友弟恭,实则藏污纳后,背后的腌臜事全都掩盖起来,只待有一日爆发,将以往的世事美好尽数炸个粉碎。 妙常回到揽月阁,身心俱疲,只想早些休息。 妙常被清菡一番话勾起往事,做了一夜的梦,醒来后怅然若失,失神许久。 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的。 妙常慵懒地打开床帘,“映月,告诉尚食局准备点咸口的糕点,我要给亲自皇上送过去。” 映月闻言惊喜。 主子对皇上越来越上心,是好事。 “奴这就去。” 妙常穿着绣鞋下地,坐到了铜镜前。 镜中女子花容月貌,端妍绝伦,宜嗔宜喜,宜笑宜颦。 妙常不可否认,进宫后,这张脸给她带来无数的便利。 但皇上好似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妙常颔首微笑,旋即又想起什么,面带苦涩。 她的意中人是当今天子,自己的那点特别又能保持多久呢? 妙常心中着慌,难道最后真的要如旁人所说,落个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的下场吗? 乾元宫中,妥曜正在埋首处理政务。 他的这位皇弟,最近给他找了不少麻烦。 “皇上,婕妤主子派人传话了。” 妥曜眉头一松,都安知道自己这是来对了。 皇上处理政务时,后宫妃嫔从不见面的,也没人能递东西进来。 但这位婕妤在皇上心中地位不同,他才壮着胆子来通话。 “主子过会儿想来看看皇上。” 妥曜淡淡一笑,心上阴霾拂去些许。 “婕妤来的时候,尽早告知于朕。” 都安俯首称是。 午膳时分,妙常拎着还热乎的黑芝麻肉松麻薯,敲开了乾元宫的大门。 妙常顺顺利利地进入了乾元宫。 听闻这一消息,贤妃娘娘的指甲崩断了两根。 这也向后宫告知,就算新封了欢贵人,妙常宠姬的地位仍是不可动摇的。 “嫔妾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妙常行礼问安。 “爱妃快起。” 妙常从善如流地起身。 两人相携落座。 “嫔妾带了份糕点来,皇上要不要尝尝?” 妥曜将妙常的柔荑握在掌中把玩,嘴中哼哼,“不急,你陪朕待会儿。” 妙常失笑。 没过多久,妥曜似是觉得坐着的姿势不舒服,干脆将妙常推到长椅的另一边,伸出手来,费力地脱下自己的两只靴子。 妙常见他动作好笑,也不帮忙,只在旁边看笑话。 妥曜终于将自己脚上蹬着的两只靴子踹下去,一个翻身,就躺在了妙常身上。 女人肉体的温度和柔软让妥曜神情轻松。 妙常看着他的脸色愈加温柔,她轻轻将手搭在妥曜的脸颊上,慢声细气地问,“怎么了?” 妥曜长吁口气,“烦。” 妙常心疼地揉揉他眉间因常年蹙起而形成的纹路。 “您是皇上,天上地下,没人能让您不顺心,按照您的心意来就好。” 妥曜听罢,嘴角一荡。 “可我能将你怎么办呢?”他幽幽说道。 妙常一下显得有些怔愣。 妥曜无奈含笑,眸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 妥曜突然暧昧一笑,伸手轻抚上妙常后腰,“伤口怎么样了?” 妙常来不及多想,开口回答:“正常行动没什么大问题了,但每晚还是得上药,新生的皮肤偶尔有点痒。” 妥曜面带不甘,手指摩挲了那处两下。 “前些日子放过你了,等到你大好了,朕要一次吃个够本。” 妙常脸颊绯红,灿若云霞,伸出手在妥曜的腰间掐了一把。 妥曜笑着闪躲,看妙常烧红的脸颊,继续调笑道:“爱妃这含羞的样子让别人看到,定会以为咱们白日宣淫。” 妙常一下被他的话提醒。 她的名声够不好了,不能再授人口舌。 妙常赶忙将妥曜从自己身上推开,“皇上,嫔妾得走了。” “再呆一会儿吧。” 妙常执意要走。 “皇上,嫔妾带来的糕点你定要吃些,那可是嫔妾看着师父做的。”临出门前,妙常转过头,语气中不自觉带上娇气说道。 妥曜满口答应。 妙常刚刚踏步,妥曜突然不经意问道:“说起来,朕当初将你师姐赐予北夷王子,还没有问过你的意思。” 啊?妙常没反应过来。 妥曜耐心解释,“当初朕不知道清庶妃是与你共同长大的师姐,处理的草率了些。” 妙常恍然大悟。 “没关系,师姐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且在她偷了嫔妾东西的时候,我们二人就恩断义绝了。” 妥曜冲妙常温暖微笑,“你缺少的,朕一定会替你讨回来。” 妙常脸上带了些笑意,“皇上,谢谢你如此待我,妙常心存感激。” 妥曜一双眼中尽是妙常,十足温柔,“晚上揽月阁等朕,咱们一起吃晚膳。” 妙常点了点头,出去了。 妥曜在后面,脸上的笑容随着妙常的离去也渐渐消失。 妙常,朕只要有你一个就够了。 你要是也只有朕,该有多好…… 妥曜掩盖住眼中复杂,失神许久。 且说华藻宫中,柳女史双膝跪地,正瑟瑟发抖。 “女史不必惊慌,我家主子只是问你些问题。” 柳女史讨好笑道:“宫里谁人不知贤妃娘娘仁德宽厚,奴能回娘娘的话,可是修福修来的。” 贤妃启唇冷笑,“你倒是会说话,那本宫之前找你问话,你三推五阻地是作甚?后宫后位空悬,好歹本宫也管着这皇宫庶务。” 柳女史心中暗暗叫苦,头叩在地上砰砰作响,“贱奴不敢,贱奴不敢,娘娘您误会了。” 柳女史磕的头昏眼花。 贤妃很是享受了一番她的狼狈姿态,才开尊口道:“瞧你急的,本宫是瞧你差事办得好,要赏你一回。” “你让皇上欢颜,本宫自然也开心。” 柳女史被贤妃一番话弄的七上八下。 “本宫多了位新妹妹,想好好了解一番,柳女史就知无不言,本宫自然感激不尽。” “奴奉命去边城挑选歌姬,婕妤主子容姿出众,本领不凡,奴一眼看中就将她带回来了。”柳女史斟酌语言,丝毫不提及颜女。 “婕妤妹妹的确佳人难寻,可本领吗……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贤妃凉凉说道。 贤妃身边宫人此时厉呵,“你这女史不老实,估摸着框我们主子吗?你当时明明只是看了两眼就挑出人的。” 柳女史悚然一惊。 贤妃突然温和地笑,一如既往的芙蓉菩萨面,“本宫只想问,女史你挑中婕妤妹妹,可是有人告诉了你什么?” 贤妃的心里也有些紧张。 她隐隐得知,皇上这些年来,一直派人暗中查探一位女子。 除此之外,她也别无所知。 这个不知姓名的女子,是贤妃心中的头号大敌。 皇上对妙常超乎寻常的宠爱让她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难道这个女子,就是那卑贱的歌姬吗? 但皇上什么时候与这种人扯上了关系? 贤妃心中是有些不信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她还是要细细盘问一番。 40.无题 柳女史额头冒出细汗。 “娘娘明鉴, 奴选中婕妤主子的确是因为她的容貌。” 贤妃松了口气, “那你选她上来, 的的确确是巧合?” 柳女史头如捣蒜,“是这样的, 娘娘。” 贤妃满意笑笑,“女史辛苦, 这点钱儿拿去做两身衣服吧。” 柳女史逃过一劫, 拿了赏钱也不如何开心,反而忙不迭地走了。 妙常不是恃宠而骄的性子,非必须外从不出门, 旁人挑不出错处,也渐渐接受了妙常受宠的事实。 时间流逝,又是一年早春。 在去年冬天, 后宫中人迎来了首次的后宫大封。 皇上体恤,送给后宫中人的年礼就是晋升。除了几位高位妃嫔外,大多人都升了半个阶品。 高位妃嫔的晋升就不单单是凭资历,更要有所贡献, 是难以攀升的, 所以那几位高位妃嫔的份位没有改变。 这也许是皇上对她们不满的一个信号。 妙常不再是常婕妤,而是升了整整一个阶品, 变成了正四品的常嫔。 妙常在寝卧里躺了大半天,实在无聊, 打算叫上春娥, 夏荷, 一起陪她出去。 她刚升选侍的时候,身边配了春夏秋冬四个小丫头,现在升为了嫔位,身边伺候的人也变多了不少。 但揽月阁规格不大,容不下多少人,妙常也就没要更多人手。 皇上本想让她迁居别院,妙常好不容易住的舒心,也不愿意穷折腾一回。 是以她老实呆在揽月阁没动地方。 揽月阁外有一处名为小竹苑的所在,妙常无聊时就时常去逛逛。 妙常还未等出门子,就见皇上带着都安漫步走来。 “皇上来得巧,嫔妾正要出去走走。” 妥曜显然心情很好,“那朕陪你一起。” 妙常看周遭都是亲近信任的人,就上前牵住妥曜的手。 妥曜感受到自己掌心中细嫩的温热,嘴角笑容愈加掩盖不住。 他很喜欢妙常时不时的不恭顺。 就像上一世中两人相爱的时候。 宫人们都识趣地走在两人身后,不上前打扰。 “皇上,嫔妾最喜欢竹子。” 妥曜在她手心印下一吻,“这世间,你是最有资格喜欢竹子的。” “妙常,再给朕些时间,朕一定会让你恢复本家姓名。” 那个你上辈子见朕时的名字。 想到这,妥曜眼神忽明忽暗,面庞柔和,浸染着回忆的美好。 “簌姝这个名字是按家谱起的,嫔妾离家的时候,祖父和父亲又起了妙常的名字,妾还是更喜欢妙常二字。”妙常解释。 在她小时候,甚至忘了这个曾经的名字。 “朕记得你有位长姐,很是出众。” 妙常惊喜,“皇上知道姐姐,长姐名为簌姗,是大娘所出的。” “也是,长姐盛名在外,皇上当时正值少年,知道也不奇怪。” 妥曜并不否认。 其实他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皇后。 不、贤妃。 当时年岁还小的谢家嫡女,很是推崇她这位未过门的嫂子,妥曜也听了几耳朵。 但妥曜是肯定不会说的。 簌姗比妙常大上不少,出生后被年轻气盛的父母寄予厚望,教养严格比男子也不遑多让,妙常不同些,她出生之后,父母人近中年,更爱遂她的性子,反倒是宠着长大的。 妙常对以前很多事没有印象,还是含霜跟她说的。 妙常被打开了话匣子,檀口微张,刚要开口说话,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笛声打断了。 妙常难得怔仲。 妥曜面带趣味地看向妙常,“有人在奏笛?” 妙常脸色肉眼可见地变臭。 那笛声悠扬清远,呜呜咽咽,带有缠绵悱恻的相思之意,尽是深闺女子的幽怨与想念。 笛声传情,让人不由好奇,是谁如此忧思敏感,细腻多情。 妥曜尾声微微上扬,“居然是竹笛?” 妙常听到他说,仔细一听,笛声清脆明亮,穿透性强,的确是竹笛。 妙常拽着妥曜转身就走,“皇上,嫔妾饿了。” 妥曜失笑,顺从地被她拽着,“朕有点好奇,要不去看看?” 妙常瞪了他一眼。 妥曜不怕,继续说,“去看看吧,朕蛮好奇的。” 妙常只管闷头往前走。 “真的不去吗?” 妙常一下停住脚步,“皇上要是再说,嫔妾的腰又得休养个半年了。” 妙常的话百试百灵,妥曜立刻闭嘴不言语。 皇上还有政事要忙,只陪了妙常一会就回去了。 妙常坐在正厅,对着崔勇说,“人呢?” 崔勇俯首,“回禀主子,还在小竹苑挨冻呢。” 妙常冷笑,她刚一回来,崔勇得了消息,就带着手下的内侍将小子们将小竹苑围了起来。 揽月阁的主子丢了根朱钗,那就谁都不许走。 “带她过来,本嫔不知道里面还有位主子,请她来压压惊。” 妙常是被气的狠了。 妙常正与皇上说着颜家的事情,可有人居然在竹苑争宠。 这事触及到了妙常的底线。 没有多久,那人就被带到了妙常面前。 来人广袖轻纱,裙裾飞舞,头戴几朵素白的绢花,手捏着翠绿的竹笛,端的是楚楚动人。 “贵人何氏参见常嫔姐姐。” 崔勇上前两步,耳语道:“何氏曾因被太后斥责行为不端,被贬为末等采女,上段时间皇上体恤,恢复了她的位分。” 妙常扬眉。 她可不信皇上会特意记着一个被斥责过的采女。 崔勇声音压得更低,“何氏的父亲回京述职,现留在了京中,在尚书省任职。” 原来是有后台的人。 “何贵人请起,坐吧。” 何氏显然没想到,妙常如此轻易就放过了她。 她吸了吸鼻子,悄然起身。 外面正是春寒时候,何氏穿着单薄,又在外面冻了一会,鼻头都是红的。 妙常看她怯弱盯着自己,想起了玉柔,怕她真的生病,叫人给她端了碗姜汤过来。 贤妃娘娘乌眼鸡似地盯着她的错漏,何氏在这里出了差错,定会给她安上恃宠而骄、苛责宫嫔的过错。 妙常总不能上赶着给人送把柄。 何氏很是感谢。 “常嫔姐姐,你真好。” 何氏面带娇憨天真,妙常感觉不到她身上丝毫的敌意。 妙常心绪不佳,“何贵人回去后好好歇歇,本嫔累了。” 何贵人噤声不说话。 她很老实,乖乖喝完姜汤后就告辞,晚上还给妙常送了回礼。 春娥将何贵人送的玉钗收入库中,将何贵人被斥责的原委告诉了妙常。 妙常神情怪异,“因为蛐蛐?” 春娥有些憋不住笑,“对啊,主子,你说可不可乐?” “那曲子是怎么回事?” 妙常今天见了何贵人,觉得她不是那种哀伤风月的女子。 “奴打听过,何贵人这曲子练了大半年,只会吹这一个。” 妙常:…… “好了,不提她了。”妙常将她甩在脑后。 她躺在床上,不由想起了妥曜临走时的眼神。 那种幽深的,让人心慌的,似要将她溺在里面的眼神 妙常捂住自己乱跳的心脏。 其实,她早就准备好了。 早春时候正是妙常生辰,妥曜吩咐尚食局,在揽月阁摆了桌宴。 妙常被打发去了别处,等到回到揽月阁,那处红烛高照,只有妥曜一人在。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今晚该发生些什么了。 妙常镇定心神,坚定地走向妥曜。 妙常越走越近。 两人脚尖对着脚尖,连半步的距离都不曾有。 妥曜埋首在妙常颈侧,深吸了口气。 妙常暗自屏住呼吸。 妥曜的喉结滚动数下。 “常儿,你今天用的是什么香?”妥曜的声音暗哑低沉。 “回皇上,嫔妾今天没用香。” 妥曜失笑,“看来是朕醉了。” 妙常这才发觉,妥曜身上带了些酒气。 “皇上……”妙常略带埋怨。 妥曜搂她入怀,“放心吧,朕清醒着,只是太开心了,才会喝上两杯。” “还没吃饭吧,快吃些东西。” 妥曜这么一说,妙常还真是饿了。 妙常提筷一看,都是自己爱吃的东西。 八宝鸭、酱肘子、扣肉…… 看着看着,妙常有些怔愣。 她凑近妥曜耳边,很轻很轻地问,“皇上,这是嫔妾第一次见面时候跟你说的,没想到你还记得。” 妥曜眼神复杂,将妙常揉进怀里,他喃喃道:“没错,第一次见面,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妙常被他抱得有些痛。 “皇上,松开我一下。” 妥曜像是被什么惊醒,赶忙放开妙常。 妙常眼波扫了他一眼,妥曜只知道红着脸傻乐。 妙常呆在妥曜身边越长,就见了越多他不显于人前的脾性。 “一边去,别打扰我吃饭,听没听到?” 妙常捏着妥曜的脸,将他推到一边去。 妥曜却趁她不察,又一头扎在了妙常的身上。 妙常只得随他去,专心吃饭。 …… “呀,别看了。”妙常被妥曜盯的别扭。 妥曜趴在桌子上,孩子般的摇摇头。 “不,你好看,特别好看。” 妙常知道,妥曜是真的有些醉了。 平日里,他从不曾将这些宣之于口。 妥曜盯着妙常光洁细嫩的左脸,不由伸出手来,感受上面丝绸般的触感。 不知为何,他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41.春宵 妙常一直包容他时不时的小情绪, 就算满头雾水, 仍是温声问道:“怎么了?” 妥曜埋首, 在底下摇了摇头。 外头的月光透过透过窗户洒进室内,妙常坐在他身边嘴角含笑, 一切美好的如在梦中。 今天的月光仍如前世那般柔和。 妥曜不由想起至关重要的那一天。 那日夜晚他偷偷攒了些水,将自己好好梳洗了一番, 然后在小院内踱步等着妙常。 妙常归来, 见到他束发,面上奇怪,“这么晚了, 束发为何?” 妥曜清了清嗓子。 “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跟你说。”妥曜喉头发紧,紧张的咽下口水。 妙常捶捶自己劳累一整天后酸痛的肩膀,漫不经心问道:“什么事?” 妥曜大跨步上前, 走到妙常身侧,嗫嚅着嘴唇,“我、我、那个……” 他半响说不出话来。 妙常耐心告罄,“明天还要早起, 快点休息吧。” 说完, 妙常便从他身边略过。 妥曜伸出手,坚定地握住妙常手腕。 妙常登时被掣肘, 只得无奈转头看他。 “好吧,你快些说。” 妥曜抬头, 看了看天边皎洁的明月。 妙常不明所以, 也跟着转过头去。 “今晚月色真美。” 妙常耐着性子抬头, 的确是圆满的一轮月亮。 妥曜深吸一口气,“以后一起看月亮吧。” 妙常怔仲。 “落到如今的境地,你居然还能想着风花雪月?” 妙常不知为何,伤人的话脱口而出,如同长满刺的刺猬,只想刺痛别人。 像是嘲讽别人,又像是自嘲。 妥曜一双眼包容地望向她,眼神明亮温暖,“人明知要死,也得活下去。” 妙常噎住。 “与你认识后,其实日子也不难熬了。”妥曜长叹。 妙常又转过头看他。 妥曜上前一步,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下定决心道:“我愿意放弃仇恨,放弃曾经的自己,只与你好好过活,每天就这样,一同用膳,一同休息,时时相伴,只有你我两个人,好不好?” 妙常被妥曜认真的神色惊到了。 妙常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火速地甩开妥曜的手。 “你眼中不是没有我。”妥曜笃定说道。 妙常仍是不可置信,话中带着嘲讽,“我们还有以后?” 妥曜表达着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以前的我也是苟且偷生,可现在,你就是我鼓起勇气的理由,是我今后唯一的依恋,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同生共死!” 妥曜双手握住妙常的肩膀,“我们逃出宫去。” 妙常瞳孔剧震。 她眼神茫然,喃喃自语,“逃出宫去?” “对,不在这里等死,一起找出路,找到属于我们的未来。” 妙常看着妥曜希翼的双眼,倏而绝望一笑。 “说起来,你还没有看过我的脸吧?” 她伸手轻轻碰向左脸。 妙常脸上常年挂着白纱布,纱布下的样子,她从未让妥曜看过。 妥曜心中一紧。 妙常对于此事的抵制,他一向看在眼里。 妙常眼中带有快意的报复,猛地一把将脸上的纱布扯下。 妥曜震惊地看着妙常,一时忘记言语。 只见本应是白嫩柔滑的左脸上,疤瘌横生,凹凸不平,新生的皮肤红肿不堪,如同一只巨大的蜘蛛横在上面,狰狞而可怖。 “怎么样?看到了吗?” 妙常好整以暇地看着妥曜的反应。 “放弃一切,一起逃走……跟这样的我吗?”说着说着,妙常眼睫上的泪水摇摇欲坠。 她将妥曜的真心置之不理,踩在脚底,又何尝不是揭开自己的伤疤。 妥曜颤抖着双手,向妙常的脸颊上探去,“痛不痛?” 他的眸中盛满了疼惜。 妙常呆滞住,她本以为妥曜会避而不及。 妥曜的脸上没有半分嫌弃,只有无限怜爱。 她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妥曜。 妙常因着心里的慌忙,不由后退数步。 妥曜这样的咄咄逼人,妙常完全慌了手脚。 事已至此,妥曜决计不会中途放弃。 他眸中坚定,一个跨步便抵上妙常数步,使得妙常退无可退。 “你不害怕?” 众人对妙常的容貌曾经有多惊艳,现如今就有多恶心。 妙常被妥曜的男子气息包围在墙角处。 妥曜轻轻地,珍而重之地吻在了妙常的左脸上。 接下来他的吻如同雨点般密集,落下妙常脸颊的伤口上。 一寸寸的,每一处都不曾放过。 “答应我,答应我的追求,好不好?” 妙常应对不及,反过神来,双目圆瞪的怒视于他。 妥曜见她似嗔非嗔的神态,心情竟有些愉悦。 妥曜知道,妙常并不讨厌他。 “今晚的月色真美。” 妥曜再一次说道。 妙常随之抬起双眸,脸上晕开一抹笑,她眼角弯弯,依稀可见昔日的风华。 妥曜再次想起上一世,那些奢靡的、华丽的、苦难的、悲痛的,都有些模糊。 留下来的,最为深刻的,便是妙常含笑望月的双眼。 “在朕心里,你无处不好。” 妙常再没心思吃饭,“皇上怎么学的这些话?是不是跟别人说过?” 妥曜总是会说一些话,让她很是不好意思。 就这么喜欢吗? 妙常脸颊发烧。 妥曜哂笑摇摇头,“朕只爱过你一个。” 妙常一拳头砸在他胸膛上。 “吃完喝足了?”妥曜冷不丁地问。 妙常无知地点点头。 妥曜又是靠近,“那咱们……安置吧。” 待妙常反应过来,脸上登时烧了红云。 “来吧。”妙常如视死如归般。 妥曜失笑,上前轻轻含住妙常白嫩的耳朵。 他含糊不清地说,“那朕不客气了。” 他踉踉跄跄地从椅子上起身,将手绕在妙常的腿弯处。 妙常咬咬牙,将双手环绕在妥曜的颈部。 妥曜的呼吸仍带有些酒气,但他抱住妙常的双手却极稳。 妙常将头靠在他胸膛上,感受着他同样热烈又快速的心跳。 红烛一点一滴地燃尽,黑夜也一分一分地褪色,直至日头高照。 被翻红浪,软玉温香,整夜温存。 揽月阁中的宫人一夜未归。 妥曜第一次贪睡。 都安算算时辰,壮着胆子敲房门。 妥曜一向觉浅,很快便惊醒。 他温柔安抚被声音惊扰到的妙常,看她蹙紧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才逐渐松了口气。 妙常肩头微露,长发袭满身下,脸色有些苍白,眼底也有些乌青。 妥曜心中无比满足,又充斥着十足的爱怜。 他暗自唾弃,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妥曜用被子将妙常裹的严严实实,又将床纱放下,让人觑不到里面半分虚实。 他这才让都安进来伺候。 都安似对房间暧昧的气息毫无察觉。 “吩咐下去,揽月阁里的人谁也不许打扰常嫔休息。” 都安听到妥曜特意放低的声音,更是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皇上放心,奴安排好了。” “热水时时备下,准备些清淡下饭的东西,然后让尚食局的人想办法,滋补常嫔的身子。” 妥曜觉得,妙常有些瘦弱。 都安满脸喜意,“皇上放心吧。” 这些年来,皇上不近女色,都安心里着急上火,这次总算是柳暗花明。 妥曜虽是劳累一夜,确是神清气爽,满身朝气的上朝去了。 妙常睡到日晒三竿,才将将睁开眼睛。 她偷偷看向四周,没有看到妥曜的身影。 妙常崩着的那口气这才放松。 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皇上。 妙常强忍身下的酸痛,“含霜……” 话刚出口,妙常自己也吓了一跳。 实在是太过沙哑了些。 含霜早就等在她身边,“主子,可要喝些水?” 妙常轻轻嗯了一声。 含霜善解人意,妙常喝过杯水润嗓后,她又将亵衣递了进来。 妙常全当不见身上的痕迹,匆忙穿好,“我要洗漱。” 热水都是时时温着的。 妥曜知道妙常怕羞,连着数日都没出现在妙常身边。 但赏赐却如流水般涌进揽月阁。 妙常怀疑妥曜都要将自己的私库搬空了。 她看着妥曜送来的,时不时超出规格的东西,难免心惊肉跳,赶紧叫人将东西收起来。 妥曜似乎尝到了甜头,等到妙常歇息的日子差不多后,连着大半个月的召幸,弄得妙常苦不堪言。 后宫中再次议论纷纷,妙常变得更加炙手可热。 丽妃心里也有些着慌,她一方面庆幸自己不用挨累,但又害怕自己被妙常取代。 毕竟她的作用就是那样。 至于妥曜动了真情的这一想法,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那明明就是个冷血至极,凡事计较清清楚楚的小气男人。 在丽妃心里,妥曜就是这样的存在。 指望他柔情蜜意,母猪上树比较快。 这样想着,丽妃竟对妙常有了奇异的怜悯,那种同病相连的惺惺相惜。 她想起常嫔没有二两肉的身板,啧啧感叹,又命人包了不少缓解酸疼肿痛的药贴过去。 这可是她多年的经验之谈,每一样都好用着呢。 轻易不给旁人的。 42.过往 妙常收到丽妃送来的那些消肿去痛的膏脂, 不解其意, 只得满头雾水地让人将东西收起来。 这段时间皇上对赏赐不断, 后宫中人上行下效,为讨皇上欢心, 也出了不少血。 单单妙常的生辰贺礼就装了三天的库房。 妙常靠在软塌上,身前放着的是两匹月罗锦。 这是北夷王子送来的贺礼。 这月罗锦是北夷人的特产, 专供皇室。 妙常将手指轻轻抚摸, 触手温凉,绣纹精致秀美,夜间行走, 月华加身时更是有诸多变化,分外飘逸。 北夷传说里月中仙的华裳便由月罗锦所制。 同时,这也是北夷皇族女眷重大场合的着装, 比如新婚和祭祀…… “仔细收起来吧。” 妙常轻叹,收敛住眼中所有复杂的情绪。 “主子,这料子多难得,为何不抓紧制两身衣裳?引得满宫羡慕?”说话的人是冬晴。 妙常阶品提升后, 她们的身份也水涨床高, 从了六品女官的份例。 妙常阖上双目,摆了摆手。 冬晴还欲再劝, 她旁边的秋芙在她腰间掐了一把,使了眼色叫她出去。 冬晴撇撇嘴巴, 跟着秋芙一同退下。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主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秋芙与冬晴一向交好, 好意开口询问。 冬晴左右看看, 见左右没人,开口答,“这位没爹没娘的,后又成了歌姬,在我们家那儿,这辈子都是下九流。” 冬晴本身是乡绅出生,只是当初执意进宫,家中父母拗不过,只好随了她的心愿。 秋芙惊骇,“英雄不论出处,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冬晴见秋芙神色,逞强过后也后悔起来,这话传出去一点,她就完了。 冬晴忙告饶,“好姐姐,这话你知我知,别让旁人知道。” 秋芙点点头,“传出去对我也没好处。” 若是常嫔得知,心气不顺,就算是不关她的事,也没她好果子吃。 秋芙暗下决心要与冬晴划清界限。 冬晴这种想法,早晚要出事。 比起姐妹情谊,还是独善其身为好。 “两位姐姐,何贵人身边的宫女求见。”外头的扫洒丫头此时前来通传。 冬晴神色一凛,“好,我去通传主子。” 妙常叫人把那宫女带了进来。 “求常嫔主子帮帮忙。” 宫女进门便行了大礼。 妙常好奇问道:“你家主子怎么了?” “我家主子最近身子不爽,叫了太医前来,开了药方,药房缺了味雪参,奴只能斗胆来求求您了。” 雪参一味较为珍贵,一般都是各宫主子的私藏,就是妙常也没有多少。 何贵人进宫不久后遭斥,成了最末等的采女,艰难过活,恢复位分也是不久前的事情。 根本没有门路去寻那珍贵的雪参。 这宫女忠心耿耿,病急乱投医,求到了妙常的头上。 “既然何贵人急用,本嫔自然会给。” 宫女一听喜出望外,连连给妙常磕头。 “冬晴,去将库房的雪参取出些来,再拿些滋补点的东西去探探何贵人的病。”妙常淡淡说道。 “奴领命。” 有了雪参后,何贵人的病有了起色。 她亲自来向妙常表示感谢。 妙常看她苍白的脸色,不由劝告:“既然还未大好,何贵人何不好好养养?” 何贵人腼腆一笑,“不来不足以证明婢妾的感谢。” 今日的何贵人与上一次相见时有很大不同。 她头上只戴了跟素银簪子,身上锦缎也是前几年流行的花样,何贵人注意到妙常打量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开口,“上次那样子,让常嫔姐姐笑话了。” 妙常摇摇头,“谁都有难过的时候。” 何贵人感激一笑。 “以后日子就好了,皇上也复了你份位,有什么短缺的可以叫人来本嫔这里拿。”妙常安慰说道。 “本是来道谢,这样反倒显得婢妾是来打秋风的。”何贵人俏皮开口,“婢妾不叨扰常嫔姐姐了。” 说罢,她起身告辞。 接下来一段时日,妙常与何贵人的来往频繁了不少。 再说乾元宫中。 妥曜独自坐在乾元宫的书房内,地下跪着一身着玄衣的男子。 “怎么?还没有查出来吗?”妥曜开口问道。 男子斟酌语言,对接下来要说的话心中打鼓,“回皇上,有了些眉目。” 妥曜略一扬眉,“还不快说。” 男子咽咽口水,“北夷天子后妃众多,王子的母亲本是元后,是北夷第一部落的女儿,因后宫倾轧身亡,留下一子一女,继后害怕其元子的身份对自己所出的王子造成影响,又畏惧他母家的势力,便向北夷王上提议,将其早早封了出去。” 妥曜冷酷点头,“继续。” “可是王子数年来行踪不明,臣多番探查,才发现王子几年来的隐身之地。” 妥曜身子微微前倾,“快些说。” 男子将头扣在地上,一咬牙豁出去的开口道:“是在乌山。” 妥曜眸子倏地瞪大,良久后,只听他缓缓问:“完全确定吗?” “微臣不敢妄言。” 妥曜只感到头中嗡的一声。 虽然早有所觉,但这一切摊在眼前时,他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其实早就有所察觉的。 在他册封妙常为选侍时,原雄侵略的眼神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后来,枢密使的人暗中探查,不久后就发现了异常,这位北夷王子刚来大端不久,便在宝光国寺供奉海灯,上面只写着两个名字,一个是他自己,一个确是素舒…… 他求得是姻缘。 素舒……旁人不会联想到什么,但妥曜一看,心中便明了了。 北夷皇族只会给自己认定的元妻另起闺名。 所以这也是两世里,那人名字不同的原因。 前世今生,妥曜还是第一次知道此事。 以前,他还骗自己是自己记错了那两个字,她定是改回颜家本名。 可加上今天的事情,妥曜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素舒和簌姝,不过是巧合…… 妥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你所知的全部说出来,不得有半分遗漏。” 男子的身子伏的更低,“王子去后不久便于常嫔主子相识,两人相伴长大。” 话音未落,一杯茶盏飞了过来,在男子身旁落地摔成几瓣,男子心尖儿也跟着颤了几颤。 “皇上息怒啊,保重龙体。” 妥曜冷笑,眼底聚集狂风暴雨,“朕有什么可生气的,说,继续说!” 男子额头冒出冷汗,要出口的话都是在心里盘旋三回,小心又加小心,“两人只是作为玩伴长大,并没有任何越矩行为,主子回到大端后,也与王子断了联系,依臣看,主子并不知晓北夷王子的真实身份。” 妥曜脸色稍缓。 “罢了,你先下去。” 男子捡回一条命,满身冷汗地退了下去。 妥曜独坐室中,不由自嘲笑开。 人,果然都是贪心的。 在刚刚重生的时候,他只是想看一眼就好。 只要一眼就好。 那他也可以借此,走过这贫瘠的一生。 可后来,他又忍不住地想,若是一切遵循了前生的轨迹,那人要是进宫了呢? 想到这儿,他又抑制不住的兴奋,派人暗中探查教坊。 最后,那人终于出现了。 这时候,他又想拥有美好的初见和水到渠成的感情。 一切都是他算计来的,全部都是。 每一句话,每一件事,妙常可能会有的反应…… 他曾暗自窃喜过所得到的一切。 可今天的一切却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那人也与别人有过美好的初见和相处,而且是没有目的性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真真正正的情感。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仍旧是个失败者,他还是上一世那个懦弱无能的君王。 他今生像是个小偷,偷走了属于别人的幸福。 可他不能放手。 绝对不放手。 日子平淡如水的流过。 也许是临近夏日的原因,妙常最近饭食不香,人也疲懒不少。 妥曜这几天似是被朝政烦心,妙常见他眉头深锁,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朕明日与宗族中人去兽场春猎,几天就回,你在揽月阁好好的。” 妙常搓搓他的脸,“皇上可要好好散散心,不用担心嫔妾。” 刚说完,妙常打了个哈欠。 “又困了?” 妙常蔫蔫地点头。 “皇上陪嫔妾睡一觉吧?” 妥曜淡笑,轻柔的将妙常抱起,放到了床上。 妙常一觉醒来,天色竟都有些暗了。 “皇上可是一直等着吗?”妙常的嗓音带有刚刚睡醒的慵懒沙哑。 妥曜的眸色加深,“对啊,朕马上就要走,想多看看你,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妙常毫不在意,“跟你打包票,嫔妾绝对什么事都不会有。” 妥曜笑笑。 妙常这样说着,却不想没两日便被打了脸。 妥曜走后的第三天,日上三竿,妙常才从床上起身。 她这段时日,身子疲倦不少。 华藻宫中的人来势汹汹,硬邦邦地说道:“贤妃娘娘请常嫔过去。” 43.暴毙 含霜一向泼辣, 对着出言不逊的宫女回呛, “姐姐火气这么大, 为何来揽月阁中撒?我家主子好歹皇上亲封,有册宝的正四品常嫔, 不是容你呼来喝去的,姐姐可别失了仪态, 要不又得重学一回规矩。” 那宫女面容一僵, 跪下请罪,“常嫔主子恕罪,我家娘娘着急, 奴才失了分寸,还望常嫔主子原谅则个。” 妙常幽幽扫她一眼,仍是慢斯条理地起身, “贤妃娘娘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娘娘说宫里姐妹许久未聚,便邀各宫主子都到华藻宫中坐坐。” 说到后半句,宫女特意加重了语气。 这就是必须去的意思了。 说来也是, 自打妙常来到后宫, 与众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若是宫中有皇后在,妙常的日子恐怕就没这么舒坦了, 单单每日的晨昏定省就够她受的。 妥曜从未立后,又无后嗣, 在民间也传扬开来, 议论纷纷。 早有数位大臣常年请旨, 请求妥曜早立国母。 不过这些奏章都被妥曜按下不发,妙常对此略有耳闻。 后宫中的凤印被太后掌管在手中,凤宝则由贤妃和丽妃共同执掌。 照理来说,凤宝在手,后宫低等妃嫔到贤妃的华藻宫和丽妃的云萝宫中请安也不无不可。 可丽妃娘娘拒绝了此事,贤妃娘娘与其同为侧二品妃位,也不好特立独行,只得作罢。 “等本嫔梳洗过后,自然会去。”妙常淡淡说道。 那宫女跪在一旁,不甘心地开口应答,“是,奴知道了。” 妙常打扮过后,坐着辇轿到了华藻宫。 “余嫔主子到。” 随着内侍的唱喝,满人的室内霎时一静。 这位专宠的常嫔,终于再次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妙常曼步走入房内,“嫔妾参见贤妃娘娘,丽妃娘娘。” 丽妃身着一身艳紫花纹的衣裳,光华逼人,“常嫔妹妹快起吧。” 未等贤妃发作,妙常就直起了身子。 “本宫每次见到常嫔妹妹的青嫩美丽,便觉年华匆匆逝去,当真时光如流水。”丽妃唏嘘道。 “娘娘真是说笑,您正值盛年,艳光四射,叫嫔妾羡慕不已。” 丽妃呵呵一笑,“常嫔这张小嘴真会说话。” 丽妃和妙常的友好对话使得要看热闹的众人惊诧不已。 这旧爱新欢齐聚,没有针锋相对,居然能姐妹情深。 众人眼内惊奇,互看一眼。 “妹妹别站着说话,快请座吧。”贤妃硬扯出抹笑来。 妙常便坐到了右属的第二个座位上。 她刚一落座,就听身侧人强压着火气的声音:“常嫔妹妹人比花娇,难得皇上喜欢,也能坐到现在这个位子上。” 妙常抬眸,莞尔一笑,“原来是余修容。” 这位便是曾与何贵嫔交好,一起为难映月的余嫔主子。 也在上次大封中晋了九嫔之一的修容娘娘。 妙常不接余修容的话头,余修容柳眉竖立,冷笑道:“常嫔妹妹别吝啬,可得教教我们怎么讨皇上喜欢。” 妙常听了心头火起。 余修容此话煞是刺耳,别有所指。 “只要皇上开心,嫔妾便甘之若饴,嫔妾比不得修容姐姐才貌双全,进退有度。”妙常神情真挚地说。 妙常刚一说完,众人皆是面容古怪。 妙常的才怎样无人可知,但就貌来讲,在场中人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余修容更是无法相比。 而‘进退有度’四个字,就更是笑话了。 余修容脸上涨红,没想到妙常牙尖嘴利,“你,你,你……” “好了。”贤妃沉下脸说。 余修容不再言语,隐晦地瞪了妙常一眼。 “今天请诸位妹妹们前来,是有一件大事。”贤妃缓缓开口,凉凉扫过妙常一眼。 妙常心中渐渐有不祥的预感。 她脑中飞速转动,想自己可否有什么错漏之处。 “兹事体大,本宫不敢擅自做主,想请各位姐妹们做个见证,一起来评评理。” 后宫中贤妃份位最高,又有管理后宫之权,什么事情会让她如此为难? 妙常看向丽妃,见她也神情茫然,不似作伪。 贤妃面带悲怆,“何贵人暴毙了。” 妙常呼吸一窒,心中疼痛蔓延。 何贵人……暴毙? 话音刚落,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很显然,很多人不知道后宫里什么时候多了位何贵人。 在大端后宫中,一应宫宴聚会,需得六品以上的品级才可以,何贵人被贬为采女后,就未曾现身于人前了。 妙常下意识地向后扫去。 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可是没有何贵人。 宫嫔暴毙,这么大的事,为何事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妙常心内明白,今天的事就是冲着她来的。 这些人趁着皇上不在,才敢如此放肆。 何贵人死前,与揽月阁的交往并未避人。 贤妃将所有妃嫔聚集起来‘商讨’,届时皇上震怒,法不责众,她们不一定会有事。 妙常冷笑,小脸绷紧,带了些凛然不可侵的气势出来。 余修容幸灾乐祸地扫了妙常一眼,迫不及待地开口,“真是可惜了,不过贤妃娘娘,既然您将姐妹们叫来,难道何贵人之死是另有隐情?” 贤妃沉重地点点头。 妙常看着她们的故作姿态,胃内反酸,差点吐出来,干脆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她心中郁结,一条鲜活的生命,明明前两天刚刚见过面,就这么没了。 妙常想着想着,眼底逐渐有雾气浮现。 丽妃看了妙常一眼,“若是事态严重,也得等皇上回来做主。” 看来她这位盟友,今天有麻烦了。 贤妃确是大义凛然道:“丽妃妹妹,皇上太后将后宫交给你我二人管理,本宫总不至于畏缩不前,失了掌权之人的胆魄,让旁人看笑话。” 丽妃尴尬一笑。 “来人啊,将何贵人身边的宫女带上来。” 众人向门口看去。 不多时,就见一形容狼狈的宫女被人带了进来,她身着素服,脸色惨白,眼底发青,恍恍惚惚的样子。 妙常神色一凝,这宫女从未见过,并不是何贵人身边常出现的那个蓉儿。 “奴参见各位娘娘,娘娘们如意安康。” “快快起吧,你有何话当着我们姐妹面尽可说了。”何贵人怯弱开口,眼框发红,似是为宫女的惨状伤感。 “奴所言甚重,容奴跪地陈表!” 宫女砰砰磕头,直起身子后,头上鲜血淋漓,很是震慑。 “奴名为月荷,是何贵人身边的大宫女,今天是为我家主子讨回公道。” 妙常心中怒火更炙。 果不其然,下一瞬,那宫女猛然转过身,对着妙常悲戚凄凉地喊叫:“常嫔主子,我家主子就算再不好,也有宫规约束,您何以要了她的性命?” 妙常冷若冰霜,毫不退缩,“何贵人有事,本嫔心痛不已,但你最好不要血口喷人。” 月荷脖子一梗,就要回嘴。 “无论怎样,也不能听这宫女的一面之词,常嫔毕竟为正四品的主子,一切未有定论,怎能让这小宫女随意呼喝吼叫?” 孙容华身段妖娆,前凸后翘,一双眼狐狸眼微张,幽幽开口道。 妙常未曾预料,区区一面之缘,孙容华竟会为自己开口。 “请容华主子原谅,奴实在是太激动,才会失了分寸。” 那月荷连连告罪。 “事急从权,这次就放过你,你说何贵人之死与常嫔有关,究竟是为何?” 贤妃不得已开口说。 月荷抽噎数下,继续哭诉,“我家主子常年失宠,不见圣颜,后来皇上……” 月荷偷瞄妙常几眼,似是畏惧,“……宠幸了教坊里的,主子本是大家小姐,也不会什么媚人手段,但为了讨皇上开心,就去偷偷学了竹笛。” “后来我家主子听说皇上来了小竹苑,就带了竹笛去了。” 说到这,月荷又是连连告罪,“我家主子并无恶意,并不是有意私窥帝踪的,只是太过思念皇上。” 何贵嫔听了,竟是红了眼眶,动情开口,“法外也有人情,何贵人之心,我们又何尝不懂呢?” 这一句,似是触动愁肠,有几个妃嫔竟低下头,暗自抹泪。 月荷声泪俱下,“那正是春寒时候,主子穿着单薄,但并未等到皇上,就想早点回到寝宫里。” 月荷突然仇恨地瞪向妙常,咬牙切齿,“却不曾想,主子被人拦在了小竹苑里,挨了大半时辰的冻。” “究竟是怎么回事?再不济,何贵人也是天子妃妾,难道有人恃宠而骄,戕害宫嫔?” 又有数位不知名嫔妃意有所指道。 “没错,那人就是常嫔主子,她手下的内侍将小竹苑围住,说什么常嫔在小竹苑内丢了钗,锁苑不让旁人出去,我家主子只能在里面生生挨冻了。” “何贵人没表明身份吗?”贤妃问道。 “根本没用,我家主子几乎是从不出门,那些宫女内侍不认识我家主子,出来时也匆忙,没带贵人的令牌物件。” 月荷转头,对着妙常咄咄逼问,声声泣血,“常嫔主子,您都将皇上拉到自己的揽月阁中了,为何还不肯放我家主子一马?” 44.凤印 妙常沉着应对, “当时的确误会, 但本嫔也对何贵人以礼安抚。” 却不料, 那月荷悲惨一笑,“您随手给点赏赐, 我家主子却病了数日。” 妙常皱起了眉头。 当初的事,她问过何贵人, 许是姜汤喝的及时, 何贵人回去后,睡一觉闷闷汗就不妨事了,哪里有病了数日的时候? 可见, 这月荷说话不尽不实,别有目的。 含霜站在妙常身后,如同守护她的女战士, “你这贱奴血口喷人,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临近夏日,早春时候的事情,何贵人暴毙也不会与此有关。 月荷对含霜的话充耳不闻, “请各位娘娘听奴说, 我家主子自小身体娇弱,那一场伤风拖了许久才有起色, 我家主子害怕得罪常嫔,亲自上门请罪, 又受了好大的磋磨。” “我叫主子素衣银簪, 被常嫔罚跪责难, 她本是大家出身,被常嫔这样的出身……心中也咽不下这口气,加上担惊受怕,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就更虚弱了。” 妙常从未为难过何贵人,两人那时反而解开误会。 妙常听到她在颠倒是非黑白,镇静下来。 这些都是假的事情,必定有迹可循,不会任她编排。 “满口谎言。”含霜冷哼道。 贤妃皱眉,“常嫔,管好你的宫人,哪能随意插话?” 妙常心里憋屈,无奈形势比人弱,只能给含霜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我家主子中日心神不宁,竟然染上了怪病,太医来人说,需得雪参才能救命,陈太医就在外面,可证明奴所说的没有半句虚言。” 陈太医便被传唤入室中。 贤妃细细盘问于他,陈太医所说与月荷果无二致。 月荷所说之话登时多了几分可信度。 “何贵人身体孱弱,邪气入体,才会一病不起,后经微臣诊治,日日以雪参入药,本以见好,却不想有相克之物龙海参入口,药性极烈,骤然发作,才会失了一条命。” “何贵人身体本就在平衡之间,龙海参是参中重宝,入药只得微量,而何贵人却喝下一碗下去,就是男子也会虚不受补,更别说本在病中的何贵人了。” 月荷频频点头,“可怜我家主子,连声儿都没有,就凄凉死在了床上。” 陈太医德高望重,将自己所知尽数道出。 孙容华看妙常的眼光也古怪起来。 “本嫔也知晓贵人病重,还将雪参给了何贵人,贵人用参过后,身体也有所好转,雪参难得,怎能说本嫔残害何贵人性命?” 妙常分辨月荷言语中的错漏,为自己辩驳。 “我家主子感恩戴德,奴们也心怀感念,事后,常嫔更是送了许多补品过来。”月荷也继续说道。 妙常微微点头,“的确如此。” 月荷此时愤然,仇恨看向妙常,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可问题就出在那些好心的‘补品’上。” “那些东西都是本嫔入宫后得到的好物,无害人之意。” 妙常沉着应对,众人心中天平又是稍稍倾斜。 “奴还有人证!” “揽月阁冬晴可以证明,那龙海参就是常嫔给我家主子的。” 妙常闻言眼前一黑。 冬晴…… 她是妙常贴身之人,当初与何贵人处的来往,的确是由她负责的。 霎时间局势对妙常极为不利。 这是一场策划了许久的阴谋。 冬晴被人带了上来。 含霜映月在妙常身后,皆是怒视于冬晴。 妙常眼中晦涩难辨,空井无波地望向冬晴。 冬晴低眉顺眼,跪在了月荷身边。 “你可知宫中背主之人,是要受猫刑的。”妙常凛然道。 猫刑,是极残酷的一种刑罚,将犯事的宫人光裸地放入一个大麻袋中,再放上几只乖戾的野猫,然后用木棍重重敲打,猫受不住痛,就会将袋子中的人抓咬一番,直到体无完肤,血肉模糊。 冬晴瑟缩不已,兀自装傻,“宫人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 妙常不知道别人给了冬晴什么好处,竟让她这般污蔑。 “常嫔,贤妃娘娘、丽妃娘娘和我们几个主位娘娘都在呢,你怎么现在就恐吓威胁,难道心里有鬼不成?”余修容嘲讽。 妙常双手握拳,语带寒冷,“不,本嫔只是将事实告诉冬晴。” “先让冬晴把她知道的告诉我们再说吧。”贤妃冷笑。 冬晴此时开口说,“要送给何贵人的东西,都是常嫔告诉奴的,奴记得清楚,要送给何贵人之时,常嫔突然叫住奴,让奴把里间库房的玉盒送与何贵人,说是大补之物,对贵人有好处。” 妙常狠闭双眼,又指出其中错处,“且不说本嫔送没送那龙海参,贵人本就病重,入口之物,就没人查看吗?月荷所说,未免太过荒唐。” 丽妃此时说话,“常嫔言之有理,龙海参本是珍贵药材,她送与何贵人又如何?倒是你们这些贱奴,偷奸耍滑,慢待主子,才害了何贵人。” 月荷急忙摇头,泪水也跟着甩在地面上。 “当时夏荷前来,说奉常嫔之命,说送来的玉盒中有味参,与雪参同服效用极佳,这话大家都听到了,我家主子感念之前救命之恩,才深信不疑。” “够了,句句谎言。”妙常已是气极。 “何贵人宫里的人就在外面,他们中不少人都能证明夏荷的事。”贤妃打断妙常。 何贵嫔弱弱搭话,“揽月阁没有几个人,怎么会各个背主呢?” 言下之意,就是月荷所说为真。 余修容火上浇油,“依臣妾看,一切皆是明了,小竹苑中人能确认何贵人与常嫔有隙,陈太医作证,何贵人死因确凿,冬晴又证龙海参之事,就算冬晴背主,可那夏荷传话,贵人宫里的人都看见了。” “桩桩件件,都是有人证物证的。” “常嫔啊,本宫看你就认了吧。”余修容呵呵一笑。 妙常双眼如刀,射向余修容。 “本嫔从未做过,为何要认?”妙常反问。 余修容不屑一笑。 “本嫔何必拐弯抹角,要是真想残害何贵人,当初不将雪参给她就好,还费了这么大周章,而且稍稍一查,就知道是本嫔下的手。” 余修容面部一僵。 月荷又是辩驳,“盖是我家主子派人求了,你为了好名声不得已而为之。” 冬晴又是插嘴,“当初常嫔将人围在小竹苑后,又把人请来致歉,还命奴熬了碗姜汤给何贵人。” 妙常当时明明是好意,可被冬晴一说,就变成了伪善和不怀好意。 “常嫔,你怎如此心狠……”何贵嫔手捂心口,似是被妙常吓到。 “想那何贵人夜晚独尝死寂滋味,你可能安眠?”贤妃继续心痛道。 “本嫔行的正,坐的直,如何不能安眠?”妙常毫不犹豫地回嘴。 贤妃在众人面前被妙常呛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哇,本宫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啊,将常嫔压入掖庭。” 掖庭乃是获罪妃嫔所居之地,里面极为恐怖,只怕妙常进去,暴毙的人就是她了。 “贤妃请慢。” 丽妃呵呵一笑,“姐姐别急,常嫔可是正四品妃嫔,你我虽为二品,但只有凤宝在手,也不能随意将她如何。” “就是皇上回来后问了……”丽妃放慢语调,眼神扫过全场,众妃皆是躲闪,连余修容也是不自在轻咳两身,躲开丽妃的目光。 “你们谁又能担待呢?”丽妃嗤笑道。 “要不我们还是等皇上回来吧。”很快,就有胆小的妃嫔怯懦开口。 “宫里没有皇上,可是有太后。”贤妃咬牙,破釜沉舟道。 “来人啊,将此事告知与太后,让她老人家定夺。” 贤妃身后的人应声而出,可是未到门口,就有一老姑姑踏门而入。 贤妃见到来人,面露喜色。 “青染姑姑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妙常见此面露警惕。 青染对室内情景置若罔闻,“近日太后身子不爽,从昨晚上开始就一直昏睡,便提前命奴将凤印找出来,交给贤妃,由贤妃统掌后宫,丽妃从旁协助。” 太后这个老奸巨猾的,虽然将凤印给了贤妃,却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毕竟太后沉睡昏迷,常嫔出了事,只是赶巧,合该她倒霉。 丽妃幽幽叹了口气。 今天的事,她可能保不下常嫔了。 贤妃喜不自胜,声音激动地发抖,“臣妾奉太后懿旨。” “那老奴就告退了。” 贤妃着人将青染送了出去。 果然,没有娘家根基,常嫔只能任人宰割,盛宠又如何? 皇上生气是必然的,但贤妃父亲乃是镇国公谢家,皇上也不能与谢家翻脸。 贤妃眼神亮的过分,高举凤印,口中叫道:“凤印在此,谁还敢置喙本宫决定?” 凤印亮出,众人皆是低头。 贤妃好生享受了这一刻的骄傲,直抒多年郁气。 “常嫔恃宠而骄,目光短浅,居然戕害宫嫔,致使六品贵人无辜惨死,手段恶劣狠毒,令人发指。” “来人啊,将常嫔压下去,听本宫处置。” 含霜立刻挡在了妙常身前。 45.花明 众人气氛凝滞。 崔勇此时带着手下内侍们冲入华藻宫, 守在妙常身侧。 贤妃面容扭曲, 怒吼“本宫手中凤印你不看在眼中, 太后懿旨你们也不看在眼中吗?” “贤妃娘娘,冬晴的话并不可信。”妙常沉着应对。 “据嫔妾所知, 何贵人身边有一位叫凤怡的贴身宫人,也是自小伺候何贵人长大的, 当初何贵人被贬, 也正是她陪在身边不离不弃,可刚刚嫔妾并没有看到凤怡。” 凤怡正是当时向妙常求药的宫人。 “凤怡日夜照顾主子,现在太过劳累, 卧床不起,奴也是自小伺候我家主子长大的,常嫔若是找凤怡, 还不如想想,怎么反驳奴拿出的种种证据,才更为妥当。”月荷痛快恣意的说道。 贤妃轻哼一声,“没错, 事到如今, 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来人, 将她周围人一起抓起来,全部充入掖庭。” 贤妃根本不听妙常的话。 妙常气血攻心, 小腹不知如何, 有些微微胀痛起来。 妙常先将不适抛之脑后, 心神聚焦在眼前危急。 贤妃身边的宫人面色不善,旁边的宫嫔们尖叫着跑离,妙常身边人将她围在中央保护,两拨人动起手来,霎时乱作一团。 “这里好热闹,本夫人可是来错了?”一带有闲适语调的声音袭来。 众人不由转头向门口看去。 清菡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贤妃整整神色,“本宫正在料理宫务,清庶妃可有要事?” 若无事就尽快离去,贤妃暗想。 清菡虽为大端人,但被皇上赐给了北夷王子,便是别国客人,不能按照端礼对待。 清菡笑容不变,话家常一般开口,“本夫人无聊,进宫闲逛,却不想碰到了个宫女。” 妙常眸色复杂。 “本夫人也在宫中待过一段时间,看那宫女服制有些品级,她说是有大冤屈,就想着就带她来看看娘娘,但娘娘这里……” 说完,清菡左看右看,神色莫名变换。 贤妃面露尴尬,这闹成一团的确让外人看笑话,“夫人也看到了,今日情况特殊,您将那宫女交给本宫就好,改日本宫一定赔礼送上。” 清菡似是恍然大悟,“好,来人啊,将那宫女带进来。” 贤妃阻挡不及,她本意并不想见那宫女。 那宫女从清菡身后被人扶出。 妙常见状,不由轻叫出声来,“凤怡!” 凤怡看起来很不好,她嘴角沾血,双手十指也是鲜血淋漓,脸色青白如鬼,走路也是不稳。 那月荷见凤怡出现,脸色惨白。 凤怡一眼就看到跪在正中央的月荷。 凤怡眼中似是被火焰点燃,嘴中嗬嗬作响,不管不顾,挣扎着往月荷的方向扑去。 妙常被她的狰狞之态吓了一跳。 凤怡伸出血污的十指,直往月荷的脖子上掐去。 凤怡爆发去巨大的力量,月荷被她牢牢压制在身下,动弹不得。 “贤妃娘娘,看来此事有蹊跷。”丽妃幸灾乐祸道。 众目睽睽之下,贤妃也不能再行前事,只得冷声道:“拉开她。” 清菡娇笑出声,“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贤妃狠狠瞪她。 清菡毫不受扰,反而踏进房中,找了个位置坐下了,“人是本夫人带进来的,本夫人想知道事情原委,贤妃娘娘想必不会计较。” 妙常眼角看到坐在不远处的清菡,心下复杂难言。 难道是、难道是原雄吗?是他来帮助自己的吗? 贤妃再也不像方才那般意气风发,“台下宫女,你有冤屈快快道来。” 凤怡大声嚎哭,“贤妃娘娘,奴是何贵人的贴身宫女,我家贵人暴毙,请娘娘主持公道。” 贤妃仍是抱有希望,“是谁?有本宫在,你不用怕有人一手遮天。” 说完,她还威胁地看向妙常。 丽妃见她如此,暗骂她蠢笨如猪。 “回贤妃娘娘,我家主子生病卧床不起,奴日夜看守伺候,主子本已稳定下来,可昨晚上没想到……” 凤怡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伸指怼到月荷的面庞上,“此人与奴同为贵人贴身宫女,可昨晚上却端了碗要命的东西来。” 说罢,凤怡泪如雨下。 “奴无能,抵不过她们数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贱奴将药生生灌进我家主子的口中。”说着说着,凤怡几是要背过气去。 本是伶牙俐齿的月荷,此刻却失了言语。 “难道此事不是常嫔心怀叵测,故意将龙海参送与何贵人,何贵人不知情,才暴毙的吗?”余修容着急万分地问。 凤怡疑惑看向余修容,直接否定道:“不可能。” “修容娘娘有所不知,家中夫人出生医学世家,我家小姐自小也通晓医理,就算是常嫔送了龙海参,决计瞒不过我家小姐,这事只要派人回老家探查便可得知。” 凤怡泪水簌簌流下,“正是如此,这毒婢才会生生灌我家主子。” “主子她七窍流血,死不瞑目,我没用啊,我没用啊……”凤怡捶胸顿足,撕扯着衣服,痛苦难捱。 凤怡想到何贵人因痛苦将自己挠的血肉模糊的惨状,难以自持。 妙常听她描述,只觉心慌惊悸,手脚发凉。 “不、不是的,贤妃娘娘莫听凤怡一面之言。”月荷慌乱辩解。 “你敢说你没有残害小姐?你敢说你没有让人杀我?你怎能如此泯灭人性?” “月荷,你我与小姐一同长大,你扪心自问,小姐遭贬,你寻了旁的出路,后来小姐起复,小姐不计前嫌将你带回来,你还是人吗?” 凤怡边哭便扑打月荷,很是凶猛。 “那夏荷没有去何贵人处吗?”贤妃面色难看。 凤怡才发觉,众人的注意力都是集中在妙常身上。 她直直看向妙常。 妙常见她探寻过来的目光,不由掩面。 若不是因为她,何贵人不会无辜惨死。 妙常钻进牛角尖,心神恍惚,不自觉用力,直将嘴唇咬出鲜血来。 月荷想明白其中关窍,不由放声大哭。 若不是妙常好心送来雪参,何贵人早就命殒,可妙常送来雪参,又偏引出今日大祸。 “冬晴,事到如此,你还不老实交代?”含霜怒叱。 冬晴身子不由发抖。 崔勇闷不作响,不知何时出去,手中抓了一个人回来。 “容奴擅作主张,既然夏荷说是奉命去往何主子处,也该知晓个清楚明白。” 夏荷甫一进来,就满目茫然,很显然,她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夏荷,本宫问你,常嫔可有让你去何主子处传什么话?” 夏荷点点头,“对啊,主子怜惜何贵人病中,特意让奴告知,送过的回礼有一味好药。” 崔勇失望的看向夏荷,“你可确定,是主子亲口对你说的?” 夏荷如同被打了一闷棍,看到趴伏在地的冬晴,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双腿一软,“不、不是,是冬晴她告知奴的。” 夏荷看着满屋高位妃嫔和妙常苍白含泪的神情,眼泪刷地流下。 她膝行至妙常身前,“主子,奴没想过那么多,没对冬晴设防,您信我,您信我啊。” 妙常侧过头不看她。 映月一下拨开夏荷扶在妙常膝边的手,“主子多时未归,你就没察觉到不对劲吗?主子要被你害死了。” 夏荷失声痛哭。 清菡一下笑出声来,“本夫人今日进宫,可看了出好戏啊,贤妃娘娘。” 妙常此时起身,“嫔妾枉受这一遭,何贵人更是无辜惨死,还望丽妃娘娘主持公道。” 妙常将贤妃置之一处不理,贤妃脸上难堪。 余修容脸色灰败,嗫嚅嘴唇想说些服软的话,却半响张不开口。 何贵嫔却骤然起身,虚扶起妙常,“真是委屈常嫔妹妹了,贤妃姐姐,你看今天是不是要好好安抚一下?” “至于这些背主的贱婢,生剥活剐也不为过,干脆现在将月荷凌迟,冬晴猫刑,叫满宫人看看这背主的下场。” 孙容华似笑非笑,“平日里真看不出来,贵嫔姐姐有如此魄力。” 何贵嫔笑容僵在脸上。 “虽是这两人是罪有应得,但起因在常嫔妹妹,要是传了出去,常嫔的名声要还是不要?” 丽妃厉声喝骂何贵嫔。 妙常轻轻将自己从何贵嫔手中挣出,“嫔妾看这事另有玄机,需得细细调查背后缘由,才不致何贵人枉死。” 丽妃郑重保证,“常嫔放心,本宫会命人日夜看守,定问出个所以然来。” 妙常身心俱疲,“嫔妾身子不适,要回宫歇息,还请清庶妃送本嫔一程。” 清菡点头,“本夫人也想去常嫔宫中坐坐。” 妙常临走前,又是对贤妃凛然开口,“贤妃姐姐,嫔妃虽然位低,但差点被您用凤印投入永巷,定会讨要个交代。” 贤妃再也绷不住笑容,第一次人前失态,沉下了脸。 妙常将含霜和数位内侍留了下来,看顾一切。 而后妙常与清菡同乘辇较,回到了揽月阁。 当房中只有师姐妹两人时,清菡气急败坏的张口,“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何不拿出跟本夫人恩断义绝的硬气,竟还能被人欺负成这样?” 46.事尾 妙常乍听到清菡如此责怪, 恍惚间像是回到过去。 妙常深吸一口气, “夫人进宫, 究竟是为何?” 两人登时陷入沉默。 良久后,清菡苦笑, 自嘲开口,“他从未放下过你。” 妙常不由默然。 原雄, 妙常心中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若不是时时在意, 怎能会如此及时出现? 妙常半张开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办法说。 “我想歇息了。” 清菡回过心神,“你去吧, 我帮你看着这儿,决不让人有可乘之机。” 言语间,清菡竟有几分凶狠, 带了些上位者的气势。 妙常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因太过疲惫,很快睡去。 且说大端皇室的猎场中。 “皇上,臣有事禀报。” 妥曜正在调试手中弓箭, 闻言也不抬头, “进来。” 他心中对下属要禀告之事,大概有了猜测。 “不出皇上所料, 宫中果然大变。” 弓弦发出铮的一声哀鸣。 “一众娘娘们发难常嫔主子,主子应对不及, 险些遭难。” 妥曜眸光一闪, 旋即竟是宠溺笑开, 喉间散出清朗嗓音,“出宫时,她还信誓旦旦的跟朕保证过,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 “崔勇手下有章程,虽造成了混乱,但那些人根本近不了常嫔主子的身,您尽管放心。” “崔勇是朕好不容易找到的,朕自然放心。”妥曜轻笑。 妥曜笑过后又是开口问,“行馆那里呢?” 下属心中一阵紧张,艰难开口,“北夷王子他……确实行动了。” 妥曜嗯了一声。 下属心中愈发忐忑,“臣按您的吩咐,让王子的人顺利找到了那宫女,洗除了常嫔主子的嫌疑,没暴露咱的人手。” 妥曜轻轻擦拭手中弓弦,面色如常,“她现在怎么样?” “常嫔主子受了些惊吓,但仍安好。” 妥曜叹了口气,“准备回程的事宜。” “皇上好不容易出来散心……”下属开口劝诫。 妥曜哂笑,“散心又怎样?得回去帮朕的人擦擦眼泪,否则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 下属看妥曜与他搭上两句话,强壮着胆子,“左右不过一介后宫,何至于陛下如此?” 妥曜这时才回头,寒冰般的眸子紧攫住那人。 下属的身板僵硬。 原来皇上的心情并不好,下属后知后觉。 北夷王子之事,妥曜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云淡风轻。 “没人能在朕的面前贬斥她。”声音很是凉薄。 “您是属下们誓死追随的君王,雄才大略,并非寡断软弱的皇帝,怎可为一女子所伤?”下属头脑一人,脱口而出。 下一瞬,下属的心提在了嗓子眼处,他一时说出真心话,要是触怒了皇上可怎生是好? 妥曜侧过身,烛火明明灭灭,照在他脸上,叫人觑不清他脸上表情,“你说的对,她的喜、怒、哀、乐都应该由朕支配,而男女情爱之事,更不该有第三人插手。” “她应该由朕全权掌控才对。”妥曜斩钉截铁。 这样,才能完完全全的得到她。 妥曜猛地握紧手中弓箭,倏地转身,骤然发力,将箭尖直射入前方靶心。 他笑了。 妙常自打从华藻宫回来后,就越发惫懒,神思倦怠,做什么也打不起精神,又是称病不出,大门紧锁。 不过妥曜将归的消息还是让她心神一振。 帝归的消息传遍后宫,有人明显是坐不住了。 何贵嫔借着探病之名,给妙常送了不少东西。 妙常打开一看,东西不多,但件件难得,每件都是当世仅存的珍品,怕是何贵嫔连家底都掏出大半。 但妙常不知为何,胸中怒火猛然腾起。 妙常将东西团作一堆,叫人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且不说那何贵嫔如何惊惶。 皇上摆驾回归。 贤妃丽妃带领一众宫嫔,在门口盛装迎接。 妙常头顶金冠,脸上的水粉在闷热的天气下糊了一脸,鼻嘴呼进的都是热风,使得妙常愈发烦闷。 “妾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气炎热,爱妃们快起身吧。”妙常听到妥曜凉润的嗓音,心中清爽了几分。 她偷偷从侧边看去,但妥曜似乎并未看向她。 妥曜不是爱排场的人,腻烦一群莺莺燕燕围在身前 ,与众人粗粗说过两句话,便让所有人都回去了。 因妥曜没看她,妙常心下郁卒。 她最近不知为何,脾气越来越怪异,时悲时喜,也会莫名其妙的生气,难道是天气太过炎热的原因吗? 比如现在,妥曜派人送来几桶冰块,就又让她开怀。 妥曜独身回到了乾元宫内。 都安来报,“皇上,贤妃娘娘求见。” 妥曜用手指敲敲桌子,“不见。” 都安微惶,贤妃娘娘为何事而来,无人不晓,可皇上连面都不见的话,这后宫是要变天不成? 自打出生以来,贤妃第一次如此忐忑。 皇上必定知道何贵人暴毙之事。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乾元宫殿的大门应声而开。 都安面带难色,苦笑着冲她摇了摇头。 贤妃如被一盆冷水临头浇下,双脚瘫软。 不过瞬间,贤妃泪水涌上,“皇上为何如此绝情?” 进宫以来,她殷勤讨好,事事尽心,怎就半点不得他心意? 他两自小相识,皇上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一切都是从进宫后变得。 周钟秀、丽妃…… 本宫与你不共戴天! “都公公,且帮本宫传个话,这事并不是本宫谋划的。” 都安咬咬牙,看贤妃仍带期翼的双眼,不忍将事实告知与她。 皇上未必不知背后人是谁,但仍是不愿见她。 帝王之心莫辨,坚硬如石,绝不会顾念什么柔肠百转的女儿心思,若一腔真心尽投入内,定是千疮百孔的下场。 贤妃不甘,回宫布衣脱簪,赤裸双足,率领华藻宫中人,全跪在乾元宫外。 她身边的人已被抓了不少。 可妥曜仍是没有见她。 不过数日,圣上旨意晓谕后宫。 贵人何氏以贵嫔之礼下葬,谥号纯敏贵嫔。 何贵嫔,余修容之流挑拨做坏,心肠恶毒,忝居高位,着降为侧六品常在,静闭思过。 贤妃不辩事理,擅作主张,险造冤屈,褫夺其后宫掌权之位,剥夺封号,华藻宫闭宫三月,念其过往勤勉之功,保留妃位。 这些旨意,打的后宫中人晕头转向。 待反过劲来,后宫局势已变。 太后病中,一切便由皇上定夺。 贤妃、不、谢妃的双足被热气烤伤,昏迷多时,醒来后听到这一旨意怔忡许久。 她的贤字被夺了。 因为这个字,她曾以为皇上对她还有一点情分的。 否则怎么会把贤字给她呢? 这些年来,她渐渐变得不像自己,一切都向那贤字靠拢,可以后再不用她‘贤’了。 于谢妃而言,这无异于剥皮抽筋之痛。 “皇上,臣妾究竟做错了什么?” 无数晚上,贤妃心内字字追问,却无人为她解答。 而余常在接旨意后就昏了过去,大病卧床不起,何常在终日以泪洗面,没多久却又恢复精神。 何常在似是悔过,为了逝去的纯敏贵嫔手抄多卷经书,更手书一封给妙常赔罪,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的母家还在,命还在,就还有希望。 何常在历经此事,被激起斗志,倒是让人另眼相看。 “主子,罪奴冬晴去了。”映月附到妙常耳边,小声说道。 “往她家中包上几封银子,别让人知道了。” 冬晴背主之人,获罪之身,未祸及家人,已是开恩了。 映月称是。 “凤怡呢?”妙常问道。 映月踌躇片刻,“她去看月荷行刑去了。” 妙常微微避开。 月荷以下犯上,被判处凌迟之刑。 这段时间,数人惨死,煞气过重,宫中请了多位法师,就要做场法事。 妥曜归宫后,多番事情堆积,繁忙不已,两人未私下见过面。 要是以前,妙常定会心疼体谅,现在不知为何,心中竟含淡淡怨气。 妙常心惊于自己的变化,赶紧让含霜去太医处,开了不少安神静气的方子。 当天夜里,妥曜就收到了消息。 妥曜幽幽叹气,不过凉了她数日,倒让自己如坐针毡,几个养神的方子,就又让他挂心不已。 她可是晚上睡得不香? 这样想着,妥曜坐不住了。 “摆驾揽月阁。” 妥曜将这一句话吐出,倒是神清气爽,像是被放出笼中的鸟儿。 不知多日未见,妙常可否知道,自己不是能随她呼之即去的存在,是否更珍惜自己? 更爱自己几分? 这样想着,妥曜恨不得立即飞到妙常身边,想要见她更加珍惜自己的样子。 47.圣旨 妙常听闻妥曜前来, 赶忙起身梳妆打扮。 妙常见含霜在两个簪子间犹豫不决, 开口道:“要那个白玉蝶的簪子。” 含霜看着妙常眉梢眼角的喜意, 不由打趣,“主子终于笑了。” 妙常嗔怒的盯她一眼。 “以前是西子颦眉, 现在是罗敷开颜,主子美貌, 哪一样都让人难忘呢。” 妙常低头害羞, “没有的事,你再说本嫔生气了。” 她的脾气最近时好时坏,也让身边人困扰。 含霜看周围还有其他宫人, 也就不像只有两人时那样放松,“奴知错了,您可定要原谅我。” 妙常轻推她一下, “一会儿皇上来了,快点。” 含霜手下利索,很快便将妙常打扮的如出水芙蓉一般。 “皇上驾到。” 门口传来崔勇的通传声,妙常忙从妆台起身迎接。 妥曜身着玄色常服, 头戴玉冠, 露出光洁的额头,踏步而来。 妥曜一眼看到妙常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妥曜心下一暖,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妙常伸手扯住他袖子,微微晃荡, 嘟着嘴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差一点出事, 你知不知道?” 妥曜抿嘴微笑, “不是说自己绝对没问题的吗?” 妙常委屈起来。 她受了惊吓,满腹牢骚,但妥曜好似混不在意的样子。 妙常前段时日因为纯敏贵嫔的事自责心伤,只想找个人好好倾诉一番。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妙常松开扯住妥曜衣角的手,默不作声地往回走。 将背影留给当今君上,乃是大不敬的行为。 妥曜笑容苦涩几分,没想到妙常脾气大了许多,语气仍是轻柔,“可是生气了?” 揽月阁内宫人尚在,恨不得封了自己的眼耳口鼻,做个木头桩子。 “你们先下去。”宫人听了妥曜的话如蒙大赦,利落地退下了。 妙常的怪异脾性又上来了。 她自小就这样,只要一伤心,就会找个角落,一声不吭地掉眼泪。 妥曜最受不得她哭。 只见妙常的眼泪成串顺着脸颊落下,不多晌,鼻头便是红通通的。 妥曜不知缘由,问了许久。 “皇上可知,嫔妾有多自责,何贵人之死与嫔妾有关。” 妥曜微微一怔,这背后之事他并非不知道,怎的妙常说与她有关? 难道另有隐情? “若不是与嫔妾相交,纯敏贵嫔也许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妙常隐带有哭腔。 妥曜心内叹气,“这件事与你无关,怪只怪何贵人病的不是时候,一下让旁人钻了空子。” 妙常听了这话眉头蹙的更紧。 妙常听着这话实在有些刺耳。 妥曜伸出指尖轻触妙常眼底的乌青,“就因为这个,所以一直没有休息好吗?” 妙常别过头去,躲避妥曜伸出的指尖。 妥曜的手一下僵住了,眉间浮现愠色。 妙常半点不怕,眸中带泪,妥曜看她紧抿起嘴巴的倔强神情,阵阵无力感从心底袭来。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朕可说错了什么话?” 妙常心中百般滋味,由人推己,“您太无情了。” 妥曜脸色倏而一变。 无情? 他对妙常,可谓是处处留心,时时在意,但在她心里,自己只是一个无情的人吗? 妥曜将手拢回袖中。 两人气氛僵峙。 妥曜好长时间才缓回半口气,“那你要朕怎么办?朕给足了何氏荣耀。” 妙常听到妥曜略显生硬的话,心中委屈更胜,头偏的更厉害了。 妥曜咽下苦涩,表情带着些许讨好道:“朕好不容易回来,你就不想朕吗?” 他俯下身想要亲吻妙常嘴角,带着安抚与小心。 妙常僵硬着承受他的嘴唇,“皇上在外面玩的可好?” 这话听着,像是在赌气。 他想起了某个让他极为不顺眼的存在。 她在宫中受苦,自己什么忙都没能帮上,而某个人却解了燃眉之急。 妥曜极度的不舒服。 妥曜勉强笑笑,似是不经意发问,“想来还要感谢清庶妃,若不是她带人及时出现,你可要受委屈了。” 妥曜双目紧盯着妙常,不放过她脸上一丝微小的表情变幻。 妙常有些出神,妥曜的话提醒了她。 原雄帮了她这么大的一个忙,再加上前段时间他送的月罗锦,她应当道谢回礼才对…… 妥曜看到妙常失神,心中传来绵密的疼痛。 她在想什么? 思虑间,妥曜握在妙常肩膀处的手无意地用力。 妙常痛呼,一下将妥曜的手敲了下去。 妥曜脸色很沉。 “你怎么了?”妙常压着火气问。 妥曜双眸被妒火烧的炙热。 “接下来的话,朕只说一次。” 妥曜伟岸的身躯靠近,妙常不由后退半步。 妙常呆愣住,看妥曜气得不断颤栗的嘴唇和微微发抖的身躯,不晓得他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 “不要再想别人,尤其是那个北夷人。”妥曜说得咬牙切齿。 妙常双眸猛地睁大。 “你说什么?” “朕知道你们共同长大,知道他对你一往情深,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乎你,朕绝不比他差,所以把他从脑子里,心里,全都挖出去,他不能再出现你的视线里,忘了他。” 朕等了你了十几年的时间,只记得朕就好。 妙常眼中泪水刷地掉下来。 “原来,你在想这些,是不是忍了很久?”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她竟从不知妥曜想法。 想到这儿,妙常未免心惊。 也许,皇上从来都不是她所认为的那样。 “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妙常激动着说。 “他对你没有心思?当朕瞎子吗?当初千秋之宴的时候,朕恨不得把他眼睛挖下来。”妥曜低吼道。 “你从那时候就开始多疑了,这么久,为何什么都不说?” 把她当成傻子一样,很好笑吗? 妥曜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这次,你就要瞒我一辈子吗?然后自己每天捕风捉影,胡思乱想。” 妙常极为失望,自嘲说道:“这段时日的幸福快活,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妥曜双眼发红,“朕只是太在乎你,凡是将你放在心上的人,朕绝不会放过。” 可妙常却不肯听他说话了。 妥曜扳过妙常的身子,“看着朕,快看着朕。” 妙常看着柔弱,实则脾气倔强无比,充耳不闻。 “常嫔听朕旨意……” 妙常十足讶异,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只觉万分可笑。 “你以后不许再看他,不许跟他说话,不许对他笑,否则朕、朕就,就把你关起来,再不许你见旁人。” 妙常嗤笑,“你疯了吧。” 可妥曜脸上却无半分玩笑之意。 他是认真的。 “朕这就去让中书省拟旨,让门下省昭告天下。”说罢,妥曜转身欲走,竟是真的要去。 妙常忙拉住他。 怎能让他如此冲动? “你这样做,让旁人怎么看?让后世怎么看?” “朕管他们怎么看?朕拿你没办法,索性如此,这样你才能听朕的。” 妙常霎时气血上涌。 皇上任性起来,当真是要人命。 “我跟他,早就没有任何关联。” 妥曜沉吟片刻,旋即哀伤道:“但他贼心不死,朕看得出来,他对你而言,并不是可有可无。” 妙常此时哪里敢说过去的事,更何况,她与原雄曾经确实亲密。 妙常额角冒汗,“皇上别闹了。” “朕没闹。” 妙常被他气笑了 。 “左不过是你我二人口角,你要闹得满国皆知吗?” 妥曜还是不吭声。 妙常看出来,他还未打消之前想法。 妙常近日本就神思倦怠,心情焦躁,今日这费尽心神的一吵,让她更添脱力之感。 妙常本就未进米水,想与妥曜一同用膳。 现在情况紧急,她也顾不得稍稍不适,“皇上,当做为嫔妾想一想,若是家中父母地下有知,嫔妾累的你成千年笑柄,又该如何自处?” 妥曜脸上神色这才松动些许。 可一提颜家,妙常更加难受了。 “皇上……”妙常带着哭腔。 这一下,妙常又气又急,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妥曜忙托住她,“你这是怎么了?” 妙常竟是昏迷过去。 妥曜轻轻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 “来人啊,来人啊,叫太医,快叫太医!” 守在门外的含霜映月等人进门一看,看到妙常紧闭的双眸,脸上一白,忙去叫太医去了。 妥曜伸出手来,摸着妙常额头处的细汗,很是心疼。 他也是气急,一时失了分寸,不小心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不过须臾功夫,妙常幽幽转醒。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过去?” 妙常不好意思,“许是腹中饥饿的缘故,一时眩晕,这不就是醒了。” “你等着,朕现在就去传膳。”妥曜急忙道。 不多时,一胡须皆白的老太医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 “胡太医,你快来看看。” 那胡太医还未等行礼,就被妥曜拖到了床边。 48.身孕 “常嫔刚刚突然晕厥, 你快看看是怎么回事?” 可怜那胡太医气还没喘匀, 便被皇上着忙质问。 胡太医沉浸宫中多年, 听出妥曜隐藏的焦急,丝毫不敢懈怠。 他走到床边跪下:“请常嫔主子伸出手来。” 妙常将自己手腕伸出, 胡太医将丝巾搭在妙常的手腕处。 胡太医闭上眼睛诊脉。 屋中人皆是紧张的看着这一切。 过了一会儿,胡太医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目, 淡定的神情猛地崩裂。 他不相信般, 又闭上双眸,诊断了数次。 妙常也被他不同寻常的举动弄得有些紧张。 “太医,常嫔可有什么事?” 胡太医如此反常, 难道妙常生了什么怪病不成…… 妥曜心下一紧。 “不不不,常嫔主子无事。”胡太医赶忙否认。 妥曜心内着急,“那你还不说怎么了?” 胡太医面色狂喜, 大声讲道:“回禀皇上,常嫔主子脉如滑珠,依老臣看,这是有喜了。” 妥曜如遭雷击。 揽月阁内的人跪了一地, 此起彼伏的道贺声嗡嗡入耳, 妥曜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双眼只看得到床上,将自己裹成小小一团的妙常。 妙常本身也如坠梦中, 尽是不真实感。 她下意识地抚摸自己平坦的小腹,里面竟有一个小生命了。 地下贺喜的宫人们良久没有听到皇上的声音, 不由心内惴惴。 皇上难道不喜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不成? 妥曜喉头发紧, “胡太医, 常嫔的身体如何?” 胡太医赶紧回答,“常嫔主子月份尚浅,有些体弱气虚,但身子年轻,并无大碍。” “……只是娘娘孕中多思,还望宽心才是。” 妥曜才吁一口气。 妙常没事才是最好的。 妥曜乍一看很是沉着冷静,不失国君气魄。 可是地下那些人哪敢盯着皇上看。 只有妙常看到他宽大袖子下抖动着的双手和翕动不已的嘴角。 “赏,都给朕赏。”妥曜似是反应过来,脸上的喜意越加明显。 胡太医喜不自胜,后宫中多年无出,这个孩子对于朝堂后宫来说无异于一颗定心丸。 这个孩子经他手出现,可是天大的好事。 “常嫔主子身子瘦弱,还需多加注意……” 未等胡太医说完,妥曜便频频点头。 都安站在妥曜身后,更是喜得用袖子直抹眼泪。 “皇上,您每位都赏了,最该赏的那位还没赏呢。”都安开口提醒。 妥曜恍然大悟,“来人啊,晋封揽月阁常嫔为贵嫔,赐号为元!” 说罢,妥曜不顾众人脸色,将她们都挥退下去。 “你有孩子了,怎么这么粗心?还说是饿的。”妥曜想起妙常方才的话,很是无语。 妙常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就是饿的呀,两个都饿了。” “幸亏发现的早。” 妥曜一阵后怕。 他可是记得妙常叫身边人随意拿了些药方过来,要是不小心喝错了什么,怕是要后悔死。 “皇上不下圣旨了吧。”妙常打趣道。 妥曜想起刚才失了冷静的自己,稍稍有点不自在。 妥曜惯会装样子,很快恢复如常,“朕已经封你为元贵嫔,长脑子的人都知道朕是什么意思。” 听他提起,妙常也担心,“元字决不可轻易使用,皇上不怕惹得朝堂后宫非议吗?” 妥曜摇摇头,“这个字早就该给你,朕只是没有合适的名目。” “更何况,你刚刚也说了,你是颜家的人,除了你,别人就更担不起了,一切有朕在,放心。” 妙常还是没能意识到她这个孩子,有多重要的意义。 妥曜多年无后,皇室宗族早就蠢蠢欲动,北夷也借此事大放谣言,扰乱民心。 妥星之所以如此嚣张,也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因素。 所以他有多大的反应,别人都能理解。 妙常从床上起身,搂住妥曜的腰。 妥曜轻抚她乌溜溜的头发,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北夷王子的事他仍是很在意,但事已至此,他不想与妙常生分。 妙常也有了他的孩子,终究是他赢了。 以后,他们会有以后,北夷王子永不可及的以后! 这样想着,妥曜才按压下心中的不适。 妙常有孕的消息席卷了后宫。 这次连丽妃也不能保持淡定。 她后知后觉想到,皇上是真的对妙常动情了。 丽妃呆滞良久。 这么多年了,后宫终于迎来了她真正的主人。 当天夜里,妃嫔们都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身怀有孕,赐号为元…… 妙常已是贵嫔之位,若是生下皇子来,岂不是剑指妃位,甚至是三夫人之位……众人皆是吸了一口凉气。 妥曜上早朝时,满面春光,满朝文武也全挑着喜事说,不去碰妥曜的霉头。 妙常有了身孕,无论何时,身边总有一堆人跟着,好似她是玉瓷做的,需得轻拿轻放,久而久之,妙常别扭不已。 “本宫只是去花园逛逛,你们乌泱泱一群人跟着,围者本宫让人烦。”妙常半是认真地开口。 妙常一向是好说话的主子,但在某些方面,是说一不二的,揽月阁里的人伺候了妙常一段时间,也晓得她脾性。 含霜使个眼色,人数总算减少不少。 外面阳光正好,妙常噙着笑意,面如傅粉,吹弹可破,脸上细小几不可见的绒毛被微风轻轻拂过,平添几分天真可爱。 现如今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 隔着老远,妙常看绿叶成片中,枝枝荷花亭亭玉立,花叶互抱,清爽怡人,池底有几尾鱼儿互相追逐嬉戏,水纹波动,又使这静止的美景多了活力与生气。 映月看妙常眼中满意,“娘娘,不若去那亭子歇歇脚。” 妙常点点头。 宫女们快步而行,将亭子收拾妥当,等到妙常到时,那里早摆好各式糕点,软靠坐垫。 妙常搭杆下眺,含霜拿了鱼食过来。 妙常洒下一些,鱼儿们争先涌来,红白相间的热闹。 “婢妾参见元贵嫔娘娘。” 两道声音响起。 妙常听着其中一道声音有些耳熟,于是循声望去。 只见两位宫装丽人低眉顺眼,低身行礼。 其中一人鬓边海棠花的步摇流苏垂在耳际,正轻微地晃荡,一身浅蓝衣裳,清新美丽。 而另一位神情孤高,薄纱垂绣,裙裾微扬,腰肢如柳,眉间含愁,妙常看她衣裳上纹绣着的圆月,不由目光一凝。 这圆月,她上一次见原雄时,他身上也绣着相同的图案。 “二位妹妹请起。” “许久未见娘娘,娘娘好气色。” 妙常轻轻点头,“欢贵人也更加美丽了。” 承欢进了后宫后也风光过一阵,可妥曜封了她之后,就把她甩在脑后,从未传召过她侍寝,倒像是为了给谢妃找个伴。 谢妃如今被禁于华藻宫,承欢更是低调,现在这般出现在妙常面前,不知所欲为何? 难道她是想另找出路? 无数双眼睛盯着妙常,出现在妙常这里,就是出现在众人眼里。 “这位妹妹是?” 欢贵人忙解释,“这位是秀仁宫中里的舒月郡主。” 秀仁宫? 那不是御女的住处吗? 妙常微微颦眉,如今又未到选秀时候,秀仁宫怎么住了人? 承欢看出妙常面色疑惑,“舒月姑娘是由北夷王子进献给皇上的美人,是北夷的郡主。” 妙常这才想起,北夷战败,进献珠宝美人,可这位美人来大端后水土不服,病了许久,病好后又一直在学端礼,直到现在还住在秀仁宫中。 现在看起来,她学的很好,就如大端人一般。 “舒月郡主大病初愈,的确清减,可要好好调养,别吹了风着了凉。”妙常客气了两句。 那舒月郡主柳眉轻扬,似笑非笑,“按照贵嫔娘娘的意思,难道我还不能出门了?” 妙常耐心解释,“本宫不是这个意思,郡主误会了。” 妙常感觉到,这位舒月郡主,对自己很有敌意。 两人第一次见面,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她。 承欢未想到这位郡主如此不识趣。 “外头炎热,两位进来凉快凉快吧,请坐。” 映月手脚快,将两盘糕点放在了二人面前,含霜也奉了两杯茶放在二人手边。 “谢娘娘赏。”承欢喜道。 舒月只是点头示意。 她未进后宫,如今仍是北夷郡主的身份,这态度也不奇怪。 舒月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妙常。 妙常心中微怒,又有些纳罕,“舒月郡主为何一直看着本宫?” 舒月似是不服气,“贵嫔娘娘果真天人之姿。” 舒月不得不承认,这位元贵嫔很有资本。 “郡主谬赞。”妙常说道。 承欢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舒月又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舒月住在秀仁宫身份尴尬,而她从未被宠幸,两人成为宫中笑柄,同病相怜,才走到了一起。 这次碰巧遇到妙常,也是凑上来,说不定就能遇到皇上。 平日里舒月郡主虽然冷傲,可并不是蠢人,怎么这次言语间如此不注意? 49.庆福 承欢看出妙常没有搭话的意思, 也很有眼色, 安静吃着茶水点心。 舒月也不是多话的人, 于是三人相安无事,共同赏风景。 “贵嫔娘娘喜欢荷花?”舒月突然说道。 妙常摇摇头, “本宫对花花草草没特别的喜好,可天气炎热, 这些绿意总能让人清爽不少。” 这时候, 妙常眼角扫过舒月衣袖处的满月,不甚自在地转过头。 舒月将一切看在心里,眼中浮现处些微怒意。 “原来娘娘并不如何喜欢, 可小女看娘娘神情,还以为娘娘挚爱这芙蓉呢,果然是美人多情, 有时候平白让人误会。”舒月所言意有所指,最后一句更是带有轻佻。 妙常神情一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舒月郡主倒是生出诸多感慨来。” 舒月启唇一笑, “只是随便说说,娘娘何须介怀?” 妙常没有了再待下去的兴致, “起驾回宫。” 只是还未等起身,就听到一磁性舒朗的嗓音, “你们可是在赏荷?” 这声音, 只能是皇上, 承欢脸上喜意一闪而过。 没想到,这次的运气这么好。 “臣妾拜见皇上。” “婢妾拜见皇上。” “舒月拜见皇上。” 妥曜走进一看,才发现一从未见过面的女子。 妥曜疑惑看向妙常。 舒月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舒月来自北夷,参见大端皇上。”未等妙常开口,舒月兀自说道。 妥曜脸上了然,“原来是北夷郡主,快请起。” 舒月顺势起身,抬起眸时,她看到含笑着的英俊皇上,一丝红霞飞上脸庞。 她的脸红了,一块冰化成了水。 妥曜无暇看她,只顾用手扶住妙常,“今日感觉怎么样?” 夏日炎热,妙常怀有身孕,饭食不香,妥曜命尚食局的人早做准备,但收效甚微,这也成了妥曜最挂心的事,每每遇见,必要问起。 妙常拉拉他手腕,妥曜才反应旁边还有人行礼。 妥曜随意挥手,“起身吧。” 承欢身形一颤,失魂落魄地起身。 在妙常的印象中,承欢不是会失态的人。 妙常转过身,看双眸闪亮,龙章凤姿的圣上,心中了然。 这承欢怕是一颗小心脏挂在了妥曜身上。 明知妥曜没有错,可妙常还是心中起火,尤其是他笑得如此开心的情况下。 于是妙常瞪了他一眼。 妥曜:“……” 妙常最近心情不佳,妥曜自然知道。 “臣妾想回去了,皇上一起吧。” 妥曜怎敢不同意。 于是,妥曜与妙常相携离去。 承欢和舒月呆立原地,五味陈杂。 日子渐渐流逝,天气愈发炎热。 太后的病终于好转,谢妃的禁足也解了。 无论怎样,她的父亲毕竟是当朝镇国公,更是掌管军事之权的太尉。 太后大病初愈,丽妃提前告知,打算将众人聚集起,第二日去向太后请安。 妙常想了想,还是动身前去丽妃的云萝宫。 “元贵嫔到。” 妙常尚未显怀,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肚子上。 她们恨不得将妙常的肚子摘下来,安在自己的身上。 妙常身着一身淡红,头戴八尾凤钗,裙摆飞扬,直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将眉眼处的柔和压下数分,很有不怒自危的气势。 谢妃看着妙常走进,强压下心肠中的怨毒。 妙常有她无可匹敌的年轻和美貌,再看她周身气势,毫不怯场,更是压下了绝大多数人。 她真的只是穷乡僻壤里教养出的歌姬吗? 谢妃心中涌上淡淡怀疑。 “臣妾参见丽妃娘娘,谢妃娘娘,刘昭仪娘娘。”妙常款款走来,仪态万千的行礼。 丽妃面容复杂,看向妙常竟有几分出神,忘了叫妙常起身。 “这就是元贵嫔妹妹吧,自打你进宫以来,还是第一次得见。”刘昭仪从座位上起身,略带凉意的手指扶起妙常的。 刘昭仪是宫里现存的几位高位妃嫔,却近于无形,从不参与任何场合,听说进宫后怪病一场,身体十分孱弱。 这次是太后大病初愈后的见礼,刘昭仪才不得不来。 现在正值盛夏,刘昭仪手指冰凉,掌心冒汗。 看来,这刘昭仪的身体是真的很不好。 刘昭仪笑容明亮,眼底无垢,看着便让人心生好感。 “妹妹果然美貌,叫姐姐羡慕不已。” 妙常见她说的坦然,面上带上几分羞赧,“姐姐风姿过人,莫要笑话妹妹了。” 说罢,刘昭仪携着妙常坐到了自己身旁。 妙常刚刚坐好,便有其他妃嫔来向妙常行礼。 妙常如今已是高位的正三品贵嫔,除了上头那几位,其他人心里再不甘愿,也都起身行大礼。 “妾参见元贵嫔娘娘,娘娘如意安康。” 妙常矜持地点点头。 何常在,余常在不起眼的跟在众人身后,恭顺不已。 除了谢妃被放出来,她们两个应当还在禁足当中,但太后想念众人,想要热闹一番,于是今天便特赦了两人出现。 何常在注意到妙常的眼神,竟从队伍中出来,走到了离妙常三步远处,结结实实地给妙常磕了三个响头。 “婢妾言行无状,脑子不清醒,前段时日冒犯了贵嫔娘娘,还望娘娘莫要记在心上,若因此生气伤心,婢妾实在难安,日后再也不敢见娘娘了。”何常在唱作俱佳,说着说着,竟情难自控的掉下眼泪,看着是无比伤心后悔。 余常在浑身僵硬,手脚冰凉,满脸屈辱。 何常在这般作为,简直是将她放在火上烤。 要她向妙常伏小做低,是万万做不到的。 余常在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可就是迈不出跪在妙常身前的步子,她人若有似无地目光放在身上,更是让她如芒在刺。 “何常在请起,同在后宫之中,本宫没怪你。”妙常开口,确是将何常在有错之事落在实处,叫人看不清底细。 “好了,你们不必相互客气了,我们需得出发了。”丽妃开口说着。 今天日头不错,外面碧云蓝天,晨间的阳光温热,风吹在人身上更是暖暖的。 丽妃今天选的日子不错,否则那些品级不够的低等妃嫔走上一段时间也是够受的。 庆福宫尽在眼前,妙常几个高等妃嫔为表诚意,也提前下轿,到了宫门口。 早有内侍将庆福宫的大门敲开。 “太后娘娘等着诸位娘娘呢,诸位娘娘请进。”来的正是太后身边的青染姑姑。 “青染姑姑客气了。”丽妃眸光一闪。 众人徐徐踏进庆福宫。 后宫妃嫔中只有六品以上有品级的妃嫔才能向太后请安。 踏入庆福宫宫内,太后端坐高椅上,正笑吟吟地望着众人。 这是妙常第一次清楚地看清太后。 以前庆福宫大门紧闭,她们这些人只是每逢初一十五在庆福宫门外请个安,磕个头,权当尽尽心意。 太后娘娘穿着大红色富贵海棠锦衣,笑容慈祥,眼尾处有几丝细纹,并无白发,年轻时定是位风姿绰约的美人。 太后娘娘虽是先帝元后,但也是进宫后数年才获封后位,这样看来,与当今圣上的情况有些相似。 先帝风流多情,却只留下两个皇子,都由太后所出,所以后宫内宠虽多,却从未有人能动摇太后的地位。 “臣妾拜见太后,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妙常站在第二列,跟随众人一同跪拜行礼。 太后像是极满意的点点头,“好好好,你们快快起身,让哀家好好看看。” 太后娘娘看着极好相处,可妙常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始终记得,那恰逢其时出现的凤印。 差点将她送入掖庭的凤印…… 妙常心中涌上淡淡阴霾,太后是皇上的生身母亲,她绝不希望与太后产生任何冲突。 “赐座。” 众人纷纷落座。 “太后娘娘,臣妾带着姐妹们来给您请安了。”丽妃娇俏开口。 太后像是心情极好,“看着你们花骨朵似的,哀家的心情也好。” “太后娘娘,您尝尝小女新泡的茶。” 妙常神情一凝,众人皆是回首望去。 舒月手捧茶盏,氤氲的雾气上升,衬得她笑容朦胧美好。 她怎么会在太后这里? “这位?”丽妃疑惑开口。 妙常凑近丽妃耳边,“这是北夷的舒月郡主。” 丽妃眉毛轻扬,似笑非笑地看向舒月。 “这丫头有一手好茶艺,哀家可有的享受了。”太后像是极满意她,接过舒月手中茶盏咂了一口。 “等会儿,让舒月丫头给你们几个也显上一手。”太后慈祥笑着。 以丽妃为首的高等妃嫔讨好似的开口推辞,将舒月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太后笑开了花。 舒月更是低下头去,被众人调笑的不好意思,对着太后撒娇卖痴,亲密的让人心惊。 一时间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下一瞬,太后转过头,竟是对准妙常笑道:“这就是元贵嫔吧,快来让哀家看看。” 妙常身子微僵,上前一步行礼,“臣妾拜见太后。” 50.琼章 还未等妙常将行完全礼, 太后赶忙唤起她, “哎呀, 你快起来,近前来, 让哀家好好看看。” 妙常有些紧张,屏住呼吸向太后走去。 还未等走进, 太后一把将她拉到身边。 太后将妙常的双手握在手心, “果然是好孩子,看这长相,多俊俏, 怪不得皇上喜欢。” “你身子如何?进的香不香?” 太后此言一出,又引起了一阵妒忌。 要不是她有这个孩子,太后怎么会对她另眼相待。 “回太后, 臣妾安好,一切都由太医照应。”妙常小心回答。 “缺什么少什么都可以跟哀家提,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东西还是有不少的。”太后满眼喜意, 似是对妙常很是喜欢。 妙常见太后徐娘未老, 风韵犹存,却在自己面前, 口口声声说老婆子,有丝淡淡违和感浮上心头。 妙常垂头, 像是受宠若惊说道:“臣妾谢过太后好意, 真是折煞臣妾了。” “不折煞, 不折煞,你可是我们最大的功臣,早点给哀家生个小皇孙出来。”太后越说越是开心,伸手拍了拍妙常的小腹。 众妃看她的眼神如同淬了毒,有些养心功夫不到家的人,更是控制不住冷哼一声。 说不定是个小皇女,妙常心中诽谤。 但她是决不能将这话宣之于口的。 妙常做出娇羞不好意思的样子,倒将自己弄得有些别扭。 “皇上驾到。” 众人一惊,皇上来了。 妥曜身着朝服,朗笑着踏入房中。 “儿臣来给母后请安。” 太后点头收了妥曜一礼。 这时,妙常等人起身,一群莺莺燕燕,四面八方环绕,对着妥曜仪态万千地行礼,千娇百媚。 “爱妃们请起。” 说罢,妥曜上前几步,坐到了太后身边。 “儿子不孝,来晚了,还望母后原谅。” 妙常识趣地退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皇上还记得哀家就好。”太后故作愤怒。 妥曜忙是告饶,“还请母后原谅则个。” 这母慈子孝的一幕,其乐融融,妃嫔们之间也是喜气十足,就连初见孤傲十足的舒月郡主也是笑意满满,没人敢在这时候摆个冷脸。 妙常却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与她私下里见到的皇上不像是同一个人。 皇上笑开时,一向是眉舒眼展,如春风拂过,月朗星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妥曜进门后,并未看过妙常。而是一直待在太后身边,极为亲和。 怪不得所有人都说皇上孝顺。 妙常想起上一次好像也是这样,在很多人面前的时候,皇上与私下里是不一样的。 其实妙常心中始终有些怀疑,怀疑太后与皇上的关系。 妙常与皇上初通心意的时候,曾想为太后的千秋之宴尽一份心意,当初的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妥曜会拒绝。 还有两人在一起这许久的时间,妥曜从未提过太后娘娘。 一次也没有。 妙常并不知其中关窍,只得先按下心中疑惑。 太后此时开口道:“皇上,这么久了,你可看到哀家身边这位姑娘?” 妙常被太后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舒月拜见皇上。”舒月娇滴滴地说道。 妥曜眼底似带有惊喜,“原来是舒月郡主。” 太后疑惑,“皇上认识?” 妥曜眼露惊艳,开口笑道:“前些日子跟贵嫔巧遇过舒月郡主一次,舒月郡主今日衣着很是清丽,果真是一位佳人。” 妙常一愣,疑惑地看向舒月今日所着衣裳。 恕她眼拙,舒月今日穿的明明与之前是同一件。 妙常无语。 太后喜道:“这可真是有缘分,哀家实是很喜欢舒月。哀家知道你宠幸贵嫔,可贵嫔毕竟身怀有孕,伺候不了皇上。” 众人心里一紧,太后这是在帮舒月要一个名分了。 果不其然,太后又是开口道:“舒月住在秀仁宫许久,还不赶紧给她个名分?” 妥曜像是不好意思,“朕一直都忙忘了,倒是慢待了郡主。” 妥曜沉吟一会儿开口道:“既如此便封郡主为侧五品琼章,郡主所着清丽怡人,封号便为清吧。” 郡主喜不自胜,竟是顺杆子向上爬,“清字很好,但嫔妾也很喜欢自己的名字,斗胆请皇上以嫔妾的名字之一为封号,以表臣妾思家之意。” 妥曜像是笑意更深,可妙常看他嘴巴绷直成一条直线……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以后大端就是你的家,郡主不必担心,既然清字不好,那便换为莲字。”妥曜不接舒月的话头,反而又给她换了一个字。 舒月一撇嘴,似是还要再说。 丽妃娇笑着打断她开口,“本宫看莲字和清字都好的不得了,莲琼章就别挑了,快些谢恩吧。” 太后也笑着望向她,并不开口帮腔。 在这种事上,太后从不会反驳皇帝。 “莲琼章谢过皇上。” 显然,太后对这一结果十分满意,“哀家身体好多了,你们没事就多来看看哀家。” 这就是说,以后要常常来庆福宫来请安。 丽妃笑容一僵,“就怕太后娘娘烦了臣妾们。” 谢妃始终低着头,不说话。 “不烦的,你们常来陪哀家,哀家开心着呢。” 众人只得称是。 妙常身怀有孕,因为这请安,却没了以往的轻松自在。 但是给太后请安,妙常是愿意的,心中并无抱怨。 秋风飒爽,妙常小腹微凸,愈发地嗜睡粘人,比之前少女模样多了些别的味道。 妥曜很是稀罕她腻人的样子,妙常越黏他,他就越是开心。 是以,妙常的盛宠比往日更盛,就连丽妃都见不得皇上的面了。 “皇上,您总是往臣妾这儿来,后宫姐妹们又有话说了。” 一番云雨骤歇后,妙常窝在妥曜的怀里小声哼哼。 妥曜抚摸她光滑的脊背,“朕要是去了,你还能让朕进这揽月阁的门?” 妙常笑笑不说话。 “等到你生了孩子,真的得迁宫了。”妥曜拍拍妙常肩头。 妙常懒懒点头,“妾知道了。” 揽月阁是妙常初封选侍后所居的住所,现如今看来是有些不够用了。 妙常还有的晋升,揽月阁规制越来越不够用,早就该换了。 “对了,朕有件事要说与你听。” 妙常打起精神。 “皇上请说。” 妥曜也不扭捏,“秋天到了,中秋宴会,朕想让你和丽妃来办。” 妙常听了,不由沉思片刻。 随着她的份位越来越高,这些东西她也该早早接手,为以后做准备。 现在她每天最重要的就是睡和吃,日日无聊的很,有点事忙活忙活也好。 “不过你怀有身孕,别太劳累,做不了的交给丽妃就可以,她不敢不尽心。” 妙常心里奇怪,妥曜每每提起丽妃,一点也没有欢爱中男女间的爱怜之情。 她心里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皇上,丽妃娘娘……您是不是有些冷酷?” 妥曜转头,对上妙常探寻的双眼。 他倏而一笑,“你现在看出来了?” 原来他和丽妃当真没有男女之情。 妙常像只猫儿亮爪子,面露得意地威胁,“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妥曜歪头笑笑,“那朕岂不是没有秘密了?” “那丽妃究竟是你什么人?” 妥曜沉吟片刻,“朕可以信她两分。” 妙常将脑袋埋在妥曜火热的胸膛上。 其实她还有疑问没能出口。 皇上究竟是为什么对她另眼相待的呢? 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不会放手的。 “娘娘,刘昭仪请你去柔仪宫去坐坐。”含霜近前说道。 自从上次见过刘昭仪后,许是无聊的缘故,刘昭仪会时不时地请妙常过去聊聊。 妙常并不常常赴约,但十次总会去上一两次,两人也熟稔几分。 妙常捶捶肩膀,“摆驾,本宫也有点想念刘姐姐了。” 柔仪宫是宫中少有的几个大宫,规格是揽月阁不能比的,就是比谢妃的华藻宫也是不遑多让。 “妹妹,你来了。” 刘昭仪面带喜意,看见妙常的出现,激动地脸颊发红。 妙常见刘昭仪前来迎接自己,忙快步上前,“姐姐何必如此客气,要是吹着了风,就是妹妹的过错。” 刘昭仪十分亲密地挽住妙常的手,“姐姐就盼着你来呢。” 原来刘昭仪不知从哪寻来了新的花样子,兴奋的与妙常研究。 妙常本也无聊,与她说了许久。 “妹妹以后定要多来姐姐这里坐坐。”刘昭仪情真意切。 妙常含笑,“只怕是叨扰姐姐。” 刘昭仪急忙摇头。 “只要妹妹有闲暇,定会常来看看姐姐。”妙常模棱两可地回答。 她对后宫嫔妃,都保有淡淡戒备。 妙常之后乏了,也就告辞回了揽月阁。 妙常手中拿着刘昭仪给的璎珞研究其中针法,确是含霜快步前来,“娘娘,今晚皇上宿在了华藻宫。” 璎珞一下子掉在地上。 “谢妃娘娘让欢贵人侍寝。” 妙常心头一跳。 下一刻,妙常的心里却又安定下来。 她相信妥曜。 51.亏欠 妙常对含霜笑笑, “皇上后宫佳丽三千, 也总该有别人。” “常儿……”含霜担忧道。 妙常摇摇头, “本宫没事,你下去吧。” 含霜欲言又止, 她抬起头来却看到妙常眉眼间的坚毅。 妙常也早已成长了。 “本宫要好好想想。”妙常道。 含霜一人退下。 妥曜不知何缘由,妙常看出他对谢妃有淡淡厌恶。 欢贵人是谢妃之人, 今日所出之事定别有玄机。 妙常所料不错。 且说妥曜正在乾元宫内。 “皇上, 谢妃娘娘着人送了件东西,说是让您务必看看。” 妥曜蹙眉,放下手中朱毫。 都安将以木盒递给了妥曜。 妥曜轻轻推开木盖, 见到内中之物。 妥曜怔住。 那是一个做工极粗糙的小木人,只能大概分出个眼鼻嘴,除此之外, 还有一个小小的同心结,虽然有的地方歪歪扭扭,却用了十足的心意。 妥曜废了好大力气,才忆起这尘封许久的往事。 他幼年时与妥星、谢家婧婳相识, 这盒子里的, 是他和妥星初识谢妃的那一年,送给谢妃的生辰贺礼。 妥曜将木人放置一旁, 反而伸手拿起那小小的同心结。 这是妥星送给谢婧婳的。 妥星自小骄纵,坐不住板凳, 总是鬼灵精怪, 调皮捣蛋, 一直是太傅最头疼的对象。 可这样的妥星,却在初识谢婧婳的时候,枯坐一夜,编了个同心结出来,而自己那时年岁长了些,刚跟了武将军习武,索性用小剑给她削了个木人出来,既很方便还显出特别。 妥曜哂笑,将同心结又扔回木盒中。 以前的他一直都知道,谢婧婳会是他的皇后。 他也很顺从地接受了这一事实,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基于此。 可这个同心结的出现,将谁用心,谁敷衍映衬的一目了然。 谢妃这是在跟他回忆往昔。 只可惜他记忆中的往昔与谢妃所知的,相差甚远。 自从谢妃上次独断专权后,妥曜就再未踏进过她的宫门。 “摆驾华藻宫。”妥曜笑道。 帝掌灯华藻宫的消息,在平静已久的后宫中引起轩然大波。 妥曜很想知道,谢婧婳突然拿起过去,所求为何。 “皇上,您来了,娘娘等着你呢。”宫女喜道。 以往妥曜来华藻宫的时候,谢妃都会在宫门口等他。 这次,谢妃在搞什么花招? 妥曜心内警惕,着人开了宫门进去。 “皇上,娘娘请你一个人进去。” 都安立刻看向妥曜。 妥曜向他摆摆手,一人踏进了房门。 进入房间之后,里面空无一人。 妥曜耐着性子,“谢妃,你在哪?” “皇上来了。” 妥曜循声望去。 谢婧婳的身影隐藏在层层叠叠的纱帐后,让人瞧不真切。 她掀开朦胧的帘帐,笑容满面地出现在妥曜面前。 妥曜眼中讶异,瞳孔张大。 谢婧婳褪去了往日华贵端庄的服饰,身穿鹅黄的衣裙,多了几分活泼生动,黑发垂下,只有一只素钗点缀。 有些像她少女时的打扮。 “皇上,臣妾这样好看吗?”谢妃脸上带有几分胆怯。 妥曜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谢妃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皇上,其实这些年来,臣妾有很多疑惑,您可否解答一二?” 妥曜心内打量着她要问的问题,对自己怎样回答,会造成什么后果,大概有了底。 “你问吧。”这样看着,妥曜眼中好像有些怜惜之意。 “臣妾可做错过什么?” 妥曜沉吟片刻,“以往朕的后宫多亏了你的打理。” “可为什么,可为什么……”谢婧婳突然有些激动。 “谢妃,你想太多了。” 谢妃像是抓到最后一根稻草,“真的是臣妾想太多吗?” 妥曜动动手指,“朕也是希望你能平安喜乐的。” 谢妃的眼泪爬了满脸。 妥曜的性格她知道,言出必果。 “你找朕就是为了这件事?” “皇上还愿意听臣妾说这不明不白的两句话,臣妾已经心满意足了。” 好歹皇上还对她有些耐心。 妥曜本以为会耗损心力应对,没想到谢妃这就得到了满意答案。 谢妃必须被安抚住。 不能让她对谢家说些有的没的…… “那过两天,朕在过来看你,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妥曜破天荒地执起谢妃的手,轻拍以示安抚。 “皇上,在这深宫里,臣妾有个愿望。” 妥曜脚步一顿。 “承欢,你出来。” 只见欢贵人从后方徐徐而出。 妥曜袍袖震荡,“谢妃,你这是何意?” “皇上就别走了吧,否则臣妾明日还有何颜面?算是臣妾求您。” 妥曜深深看她一眼,“谢妃,你可知道后果。” 谢婧婳泪如雨下,“臣妾知道。” 这荒唐的一切,是她用过往换来的。 这点情分没有了,从此以后,她与后宫其它妃嫔再也没有分别。 或许早就没有区别了。 妥曜看了承欢一眼,承欢忙低下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谢婧婳呆立原地,看着两人远走的身影,看着妥曜不回头的背影,心中绞痛。 也好,妥曜心想。 这么多年,他也累了。 对于他来说,两人早已结局。 可对谢婧婳来说不是这样,她仍缅怀于过去,却只能面对凋零惨淡的当下…… 如今给她一个解脱,不要总抱着过去不放,说不定她还会放过自己两分。 这一段,他未尽心,她不坚定,根本就不该开始。 承欢头重脚轻地进了含光苑。 宫人候在一旁,伺候她梳洗。 等到一切结束,引领宫女将她带到房间内。 房内黑漆漆的,隐约间有一高大的身影坐在床边。 承欢的腿立即软了。 房内熏香袅袅,直逼人心肺,她的脑袋也有些迷迷糊糊的。 承欢心中有些奇怪,她为这一天早就做好准备,怎么会如此困倦? 可是困意越来越重,床上的男人也将她拉在身边…… 后来的事情,承欢就记不清了。 第二日醒来,承欢的腰腿有些酸痛。 皇上早就不在了。 承欢强压住心内娇羞,独自一人回了华藻宫。 “娘娘,欢贵人回来了。丽妃紧跟着尚宫局后面送的赏赐,谢妃更不用说了,欢贵人本就是她宫里的人,刘昭仪的赏赐刚到,那咱们……”映月试探说道。 妙常拍拍自己的脸颊,“欢贵人升位分了没?” 映月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道:“并无。” 妙常彻底将心放回肚子里,将手中玉钗啪的一下扔回首饰盒,“赏赐不用送了。” “娘娘,这样是不是太过打眼了?”映月有些担忧。 妙常嗤的一笑,“本宫可是宠妃,总该比别人特殊点儿才是,否则他真的以为本宫不会生气。” 映月噤声,贵嫔娘娘与皇上间的私事,就不是她可置喙的。 侍寝过后,后宫的目光聚集在承欢身上不到一天,就又消失了。 皇上去了揽月阁用晚膳,别地小国送来的奇异珍品,又是让元贵嫔先行挑选。 终究还是那一位高高在上,一骑绝尘。 “娘娘,皇上还在外面等着你呢,茶水都添了三回了。”映月难免忐忑。 妙常眼波一转,“让他等着。” 说罢,妙常又扶了扶鬓边垂流的步摇。 她含笑着望向镜中满目春华的女子,揽镜自照许久,妙常才勉踏玉步,慢悠悠地去了外间。 珠帘哗啦啦的作响。 妥曜一抬头,就见美人揽帘嗔怪,顾盼风流。 妥曜的眸色骤然加深。 他的喉结滚动,“常儿,过来。” 妙常轻抚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缓缓走到妥曜身边。 妥曜将自己大掌盖住她的,“夫人颜色不减,反倒更添韵味。” “不过,朕本以为会看到梨花带雨的美景。” 妙常笑意加深,“怎么,现在不怕妾哭了?” 妥曜低头不语。 许是他恶趣味,若是妙常因此流泪,他心底反而会有一种诡异的喟叹。 这便不能与他人所说了。 “你一向聪明。”妥曜突然道。 妙常看向他,“可妾的心眼儿最小。” “那就放出一批人去。”妥曜轻描淡写道。 妙常茫然,“皇上为何对妾这么好?” 妥曜看进她眼里,“朕上辈子欠你的。” 妙常低头半响,旋即开口,“妾不知道皇上欠在哪里,所以也不知该弥补几何,那您就永远也还不清。” “那就欠你生生世世了。” 52.怀疑 日子与往常一样, 妙常仍是后宫中最受宠的人。 众妃还等着看承欢的笑话, 可承欢老神在在, 似是别有底气。 妥曜颁发了一道恩旨,凡是宫中尚未侍寝的无定数妃嫔, 皆可遣返于家中,自行嫁娶。 这样的遣返在前朝也曾发生过, 但当时的天子皆以年迈, 皇上正值盛年,如此做法,难免惹人非议。 妥曜执意如此, 其余人也没什么办法,毕竟为后宫家事,议论一阵也就过去了。 因着给太后请安的缘由, 后宫妃嫔们见面的次数也多了不少。 云萝宫内。 妙常近日嗜睡,姗姗来迟。 “元贵嫔好大的架子,您要是再不来,姐妹们就不等你了。”莲琼章咯咯笑道。 妙常今日的确迟了些, 但给太后请安是赶得上的。 “臣妾迟了些, 还望丽妃姐姐原谅。”妙常福了一福。 丽妃忙让人搀起她,“妹妹这也是第一次, 无妨。” 两人谁也没接莲琼章的话茬子。 莲琼章气的胸脯剧烈抖动,强按压住怒火, 心中更恨了妙常几分。 映月递了茶盏过来, “娘娘, 喝口茶润润喉。” 莲琼章眼神一亮,“你这宫女,可是叫映月?” 映月心中警惕,“回琼章主子,正是。” “贵嫔娘娘,这样不妥吧。”莲琼章气势汹汹。 妙常慢斯条理放下茶盏,“琼章有何不妥?” “嫔妾闺名为舒月。”莲琼章看似恭谨,实则挑衅说到。 “哦?那又如何?” 莲琼章如同被点燃了的炮仗,“娘娘身边的宫女,也该避尊者讳才是。” 妙常似笑非笑,“你现在是莲琼章,不是舒月,本宫的贴身宫女又不叫映莲。” 莲琼章气红了眼睛,妙常乃是贵嫔之尊,她不能再开口反驳,谁让她只是侧五品琼章? 贵嫔身边的贴身宫女不避讳她又能怎样? 妙常的话有些强词夺理,但也没人反驳。 反倒是妙常的贴身宫女因为莲琼章改了名字,怕是谁都想上来踩她一脚。 妙常来了后还未歇过一口气,众人便要动身。 “妹妹身子还好吧。”刘昭仪关切道。 妙常心中微暖,“臣妾一切都好,谢姐姐关心,姐姐近几日气色也好上不少。” “只希望本宫能再好上一些,这样才能伺候皇上。”刘昭仪叹了口气。 妙常但笑不语。 妙常几个高位妃嫔上了辇轿,未达品级的妃嫔们只得跟在后面。 妙常余光处扫到前方谢妃,只见她侧过头,略有些焦急。 妙常好奇地随着她目光看去,看到了欢贵人。 欢贵人身边的两个宫人跟在两侧,紧扶住她双手。 欢贵人也是目不斜视,小心翼翼地迈步子。 妙常眉头微皱。 这做派,比她还像是在孕中。 妙常心里装着这件事,给太后请安时候也心不在焉,面上看不出,但说了什么都浑忘了。 请过安后,妙常回了揽月阁。 “娘娘有心事?”含霜问道。 妙常轻抚自己的小腹,幽幽叹了口气,“希望是本宫多想了。” “含霜,找几个人盯着点华藻宫,尤其是欢贵人那面的动静。” 妙常握住含霜的手,“这件事,我只能放心交给你。” 含霜安抚地抱住妙常,“放心吧,娘娘。” 妙常有孕后,日日都有上门来请脉的太医。 “娘娘脉象平稳,胎儿成长的很好,您切莫劳累,保持良好的心情,寻常衣食用度也得医女看过后,才能使用。” 妙常颔首,“本宫知道了,谢谢胡太医,含霜,赏。” “对了,胡太医可是刚从谢妃姐姐那里出来?”妙常似是不经意间发问。 “回娘娘,正是。”胡太医答。 妙常像是关心地问,“谢妃姐姐可安好?” “回娘娘,谢妃娘娘一切安好,欢主子也身子健康。”胡太医虽然好奇妙常为何问起谢妃,却仍是照实回答。 妙常偷偷看胡太医脸色,并未发现不妥。 难道是她猜度错了? 却说刚刚华藻宫中。 “胡太医,怎么样?”谢妃迫不及待开口。 胡太医满头雾水,“欢贵人身子并无不妥。” 胡太医方才给欢贵人号了两回脉,谢妃娘娘不知为何,反而一次又一次让他重来。 “就这样,没了吗?”谢妃提高了语调。 胡太医抱拳,“恕臣才疏学浅,未看出欢贵人有何不妥。” 谢妃柳眉竖立,又要发火,承欢忙开口打断,“只是前些日子本贵人身子不爽,谢妃娘娘关心婢妾,才会着了急,胡太医体谅。” “原来如此,娘娘莫急,欢贵人只是体质虚热,吃两副药调理就好,不过是药三分毒,依下官看,还不如在平常饮食用度着手。”胡太医解释。 “那有劳太医了。”谢妃勉强笑笑。 胡太医起身告退。 “究竟是怎么回事?”待胡太医走后,谢妃抑制不住,低斥道。 承欢自信一笑,“应当是日子还浅的缘故,婢妾的脉也比旁人藏得深。” 承欢说的从容,谢妃面色稍缓,“希望是如此。” “娘娘也亲眼看过那药的效果,就没有不成的,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要不是亲眼看过那药的效果,谢妃也不至于豁出去。 谢妃脸色彻底放晴,她口中仍是伶俐,“你要是敢骗本宫,看本宫怎么对你?” 说罢,她施施然地走了。 承欢长叹一口气,瘫软在椅子上。 她咬咬牙,告诉自己,里面定是有了孩子。 试验了那么多人,不至于到了自己就不行。 否则谢妃也不会把宝压在自己身上。 是夜,承欢睡在床上。 她的贴身宫女靠在床脚上,支着脑袋打盹。 天蒙蒙亮时,宫女惺忪着眼眸,凑到承欢身旁,小声叫道:“主子,您该起身了。” 承欢缓缓睁开双眼。 她慢慢地起身。 不知怎的,承欢的眼眸骤然睁大,双手也有些发抖。 宫女忙问,“主子你怎么了?” 承欢强作镇定,“本贵人有些口渴,你去端杯温水来。” 待宫女退下后,承欢麻利地褪下自己的亵裤。 承欢看着亵裤上星星点点的红色,眼前一黑。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居然没中。 试了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成了,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 承欢知道自己的身子绝无问题。 难道是皇上? 不、不对。 明明元贵嫔很顺利地有了身孕。 承欢脑子乱糟糟的,怎样也理不出头绪。 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未有孕的事被谢妃知道…… 承欢浑身打了个寒颤,手脚冰凉。 谢妃知道了,会要了她全家的命,以泄心头之愤。 承欢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主子,温水来了。” 承欢浑身一惊。 她咳咳嗓子,“放那出去吧。” “主子,奴还要伺候您……” “出去。”承欢怒道。 宫女忙退下。 这宫女是谢妃的人,不能再让她近身了。 承欢面容忐忑,强迫自己冷静,回想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 前头的准备是谢妃亲力亲为,她将最后的底牌都压上去,绝不会出错。 那还能哪呢? 承欢绞尽脑汁,想让自己觉得怪异的地方。 电光火石之间,承欢一下想到了什么。 她想到了,当初侍寝之时,自己不同寻常的困倦。 她曾认为,那是自己太过紧绷的原因。 承欢渐渐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后宫多年来无所出,总不至于是那些女人都有问题。 元贵嫔受宠后有孕,皇上也是正常的。 承欢心下一凉,除非是皇上没碰自己。 承欢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下的绝望几近把她淹没。 皇上对元贵嫔一往情深,是元贵嫔的幸运,也是其余所有人的劫难。 她还需要再确定一下。 理清思路后,承欢将脏了的亵裤藏起来,又叫了旁人来服侍。 “这两天,别让水伶进我的房间。” 水伶就是刚刚叫醒承欢的宫女。 “本贵人要去看看琼章姐姐,你们快些准备。” 承欢打算去莲琼章那里探探口风。 若是证实了她的猜想,承欢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办。 莲琼章居住在若水阁。 “姐姐,婢妾来看你。”承欢脸上挂上笑容。 莲琼章白了她一眼,“你都多久没来看我了,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承欢忙是讨好告饶。 莲琼章受不住她磨,脸上带些笑意,“你来有什么事?快点说吧。” “妹妹来找姐姐说些私房话。” 53.事变 承欢与莲琼章说着私房话, 同为后宫妃嫔, 话题总绕不过皇上。 承欢三言两语, 将话题往皇上身上引。 她故作娇羞,向莲琼章问起侍寝的事。 莲琼章满脸晦气, “别提了,皇上召我的几次, 都是批奏折, 好不容易不批一次,我又不争气什么都不记得了,太紧张了些。” 之后, 莲琼章说什么,承欢都听不清了。 “你说,你当时是不是也是那样?”莲琼章调笑道。 承欢猛地回神, 脑筋一转,这事儿还不能让别人知道,“好不容易有一次,妹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莲琼章登时有些妒忌, 眼神有些不善。 承欢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于是不再多留,找了个理由告辞了。 她们所有人都是笑话, 在回华藻宫的路上,承欢悲愤想到。 这伤感过去后, 她又得想想怎么保住自个儿的命。 承欢以前并不讨厌妙常, 可现在真的对她产生了恨意。 要不是因为她, 皇上怎么会这样? 承欢满腹心事,一人回到了华藻宫的偏殿。 她直着眼睛看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一夜未眠。 她得给自己找一条出路来。 “来人,拿纸笔来。”承欢开口道。 承欢咬咬牙,写了封投诚的信件,着人送给了那人。 揽月阁中。 含霜悄步走向妙常,“娘娘,华藻宫那面有动静了。” 妙常挥退了旁人。 含霜凑近妙常耳边,说了一句话。 妙常有些惊诧。 “你确定?” 含霜点点头,“是小内侍亲眼看见的,不会错的。” “这么晚了……”妙常沉吟道。 “以往她们二人从未有过交集,承欢住在华藻宫,有事不去找谢妃,找别人做什么?”妙常不自知的问出口。 若是让谢妃知道她吃里扒外,只怕她背后的人也没好果子吃。 含霜眼中疑惑,“奴心里也纳闷。” ‘那就是她遇到了什么难事,谢妃不能解决?’ 妙常立即又摇摇头,否认了自己这一猜想。 谢妃若是不能解决,只怕后宫里也没人能解决了。 含霜与妙常对上眼睛,异口同声地开口,“怕是不敢让谢妃知道的事。” 谢妃是承欢最大的靠山,承欢是做了什么惹怒了谢妃吗? 那该是怎样的事情? 承欢是个聪明人,巴结谢妃还来不及,怎么会得罪她? 妙常的眉头越皱越紧。 “娘娘,快别想了,孕中不易多思。”含霜忙劝。 “含霜,你遣人继续看着,别让人发现了。”妙常嘱咐。 含霜点头,“你放心吧,那小内侍是门子上的人,近不了主子们的身,但人情来往最熟不过了。” 妙常放下心,“那就好,伺候本宫安寝吧。” 妙常自去休息不提。 众人又是聚集到云萝宫内。 妙常记住上次的事,这次来的便早了些。 却不想,刘昭仪早就到了。 妙常脚步一顿,还是踏入了门内。 “姐姐病体,还如此勤勉孝顺,让妹妹无地自容。”妙常试探性的开口。 刘昭仪毫无变化,“昨日睡的早,今天就早些来了,妹妹过誉了。” “欢贵人来的也早。”妙常和善开口。 承欢受宠若惊,“婢妾位卑,早点来是应当应分的。” 妙常赞赏地点点头。 众人渐渐来了,又是一番见礼。 余常在与何常在同时进去。 丽妃似笑非笑,“两位妹妹一同前来,本宫很是欣慰。” 余常在面露愠色。 两人未贬斥之前,何氏贵嫔之位,余氏嫔位一向以何氏马首是瞻,都是谢妃的人。 二人有位分,说话有力,一唱一和,丽妃吃了不少暗亏。 丽妃自然看不顺眼她们。 但两人同为常在之后,一切就发生了变化。 原来的姐妹情深,现变得水火不容起来。 余常在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话,“婢妾凑巧在云萝宫外碰见了何常在。” 何常在眼圈一同,如同受了惊的小兔子,“妹妹……” 余常在冷哼一声。 丽妃满意一笑,“两位妹妹快请坐吧。” 这边刘昭仪像是未发现何氏、余氏之间的机锋,只顾与妙常耳语。 谢妃倏然开口,“昭仪妹妹和贵嫔妹妹倒是合得来。” 未等妙常答话,刘昭仪一下握紧妙常的手。 只听她淡然笑道:“臣妾与元贵嫔妹妹很是聊得来。” 说完,她还转过头来看了妙常一眼。 妙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宫中谁人不知,妙常与谢妃之间积怨甚深,刘昭仪竟毫不避嫌。 刘昭仪究竟所求为何?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 华藻宫那夜的事情,像是从未发生过。 妙常几乎要相信一切是自己多疑。 “娘娘,华藻宫欢贵人求见。”门外的小宫女通报。 欢贵人居然来了揽月阁? 妙常与含霜对视一眼,“请欢贵人进来。” 承欢面色苍白地走了进来。 “婢妾请元贵嫔娘娘安。”欢贵人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不等妙常吩咐,含霜忙扶起她,口中道:“欢贵人这是为何?” 无缘无故地,为何到揽月阁来行大礼。 欢贵人突然扑到妙常脚边,“求贵嫔娘娘就婢妾一命。” 妙常心道:来了。 含霜退到一边。 妙常缓缓开口,“本宫不过贵嫔之位,上面还有丽妃娘娘和谢妃娘娘,再不济还有昭仪姐姐,欢贵人何事竟求到本宫头上?” 欢贵人嗫嚅着嘴唇,抬头看了看含霜。 妙常看出她的顾虑,“含霜是本宫信任之人。” 承欢狠狠摇摇头,“兹事体大,婢妾只说给娘娘一个人听。” 无奈,含霜只得退下。 “房内只有你我二人,欢贵人可以说了。” 欢贵人又凑近了妙常几分。 妙常此时闻到欢贵人身上若隐若现的清雅香气。 她不自在的稍稍后退,屏住口鼻。 “你退远些,本宫能听得见。” 承欢面露难堪,后退了数步远。 她将事情娓娓道来。 与此同时,外面却炸开了锅。 谢妃一下摔了手中茶盏,“你说什么?欢贵人跑去揽月阁了。” “好呀,好呀,本宫看她是活够了。”谢妃震怒。 “她那肚子里怕是个空的。” 谢妃不是傻子,一下想通其中关窍。 旋即,谢妃软倒了身子,眼泪簌簌落下,她狠狠闭上眼睛,语带绝望悲怆,“本宫什么都没有了。” “娘娘,不好啦。”谢妃悚然一惊。 “怎么回事?” “皇上命禁军将柔仪宫围起来啦。”宫女慌忙开口。 谢妃心惊肉跳。 柔仪宫是刘昭仪的寝宫,皇上对刘昭仪向来宽容几分,怎会突然围宫? 难道与承欢之事有关…… 谢妃疾声厉色,下了连串的命令:“来人,将偏殿内承欢的宫人都严加看管起来,给本宫一点一点的查,把水伶带到本宫面前,本宫要亲自审问。” 华藻宫登时慌乱起来。 且不说柔仪宫遭围,各宫如何动作。 揽月阁内,妙常了解承欢所来缘由,更是深觉荒谬。 “本宫与谢妃水火不容,谢妃又为二品妃位,本宫哪里来的脸面,能让她宽宥你?”妙常开口。 承欢脸色煞白,眸中带有破釜沉舟之意,“因为只有您能帮婢妾。” 妙常无奈一笑,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你偏信庸医,自认侍寝后必然有孕,欺骗谢妃,这本宫如何帮你?” 承欢诡异一笑,“您还不知道一个秘密吧。” 妙常心中警觉,“什么秘密?” 承欢见到妙常凸起的小腹,不自在地将头转过去,“娘娘可知,皇上用情至深。” 妙常警觉更甚,“你突然提起这个作什么?” “娘娘好福气啊。”承欢凄惨一笑。 “当今天子竟为一人守身,真乃天下奇事,闻所未闻。” 妙常手指猛地蜷缩,“皇上没碰你?” 过来一会儿,妙常的心底滋味难以言说。 她当初误以为承欢有孕,还以为妥曜不老实了一回…… “这与本宫帮你有什么关系?”妙常沉着应对。 承欢饱含深意的一笑,凛然道:“皇上不亲近后宫,是有妖妃作祟,娘娘要是不帮婢妾,婢妾就将此事闹得大端皆知。” 妙常心中一紧,“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词,说不得皇上不满意你,所以才未动你。” 承欢不屑一笑,“婢妾敢如此说,自然是有法子确认,而那妖妃是谁,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据。” 说完威胁,承欢又将姿态放的极低,“娘娘求您了,只有您能帮婢妾,只消您与皇上说上几句,婢妾的全家的命就保住了。” 能阻止谢妃的,只有皇上,皇上说上两句话,比什么都好使。 不知怎的,妙常眼前发黑,小腹竟有些微微胀痛。 妙常以手撑额,闭目歇神,却越来越晕眩。 承欢仍是凄然求饶,妙常渐渐的听不真切。 恍惚间,妙常好像听到房门被人用大力踹开的声音。 谁人如此放肆,在宫里这般无礼,她定要好好教训那人一次,昏迷前,妙常如此想到。 54.对峙 房门被人用大力踹开。 承欢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见到来人后忙缩成一团。 她抖着嗓子, 磕磕巴巴地说道:“皇、皇上……” 妥曜目不斜视, 径直走到妙常的身边。 妙常脸色发白,眼睛半睁未睁, 懵懂而不自知。 她好似在反应来人是谁。 妥曜俯下身子,双臂一捞, 将妙常搂了个满怀。 承欢见皇上抱起妙常就要出门子, 极快地膝行上前,“皇上,婢妾只是想保住自己一命, 情有可原啊,皇上。” 妥曜面容暴戾,眸中狂风骤雨, 黑洞洞的一片,慑人心魂。 他飞起一脚踹向承欢的胸口。 毫不留情的一脚,将承欢踹离了数步远,承欢蜷缩在地, 痛的直不起身子, 仍是伸出手掌,艰难地向妥曜够去。 “因为你蠢。”妥曜冷然。 说罢, 他抱着妙常的身子风风火火的离开了揽月阁。 承欢呆滞原地,想起刚刚看到妙常恍惚的状态, 心下一凉。 过一会儿, 就有两个禁卫进屋, 拖着承欢出来,承欢一路哭号挣扎,却没有任何改变。 一路上的宫女内侍们见状避之不及,纷纷闪避。 众人心想,这么不体面的方式,欢贵人算是保不住了。 贤妃、承欢、刘昭仪都被召到了乾元宫。 她们分别被放到不同房间看管起来。 太医院的太医们齐聚,一直看着妙常脉的胡太医,满脸冒汗。 “元贵嫔决不能有事。” 妥曜侵胁性的眼神就放在胡太医把脉的手上。 胡太医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良久后,胡太医叹了口气,“贵嫔娘娘的确是动了胎气……” 妥曜猛地转头,胡太医登时瑟缩了身子。 “药性虽烈,但贵嫔娘娘吸入不多,孩子没事。” 被妥曜的眼神一吓,胡太医的嘴皮子都利落了不少。 妥曜缓缓吐出一口气,吩咐道:“留下几个太医在,其他人回去吧,别引起恐慌。” “皇上,太后那边?”都安小心开口。 妥曜危险一笑,“看好乾元宫的门。” 都安暗自咀嚼妥曜的话,这话的意思,就是乾元宫的消息不可泄露去半分。 “奴知道了,皇上放心。”都安躬下身子。 妥曜转头看向仍是紧闭双眸的妙常,无奈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亏得你没事,让你不信任朕,吃苦头了吧。” 妥曜低声说到,可妙常并未听见。 “朕去给你报仇,你醒来后定要好好补偿朕。” 妥曜掖掖妙常的被角,将她牢实裹住,又大步出去了。 妥曜到了乾元宫的书房。 “将谢妃、刘氏、承欢都带上来。” 侍卫忙退下带人。 不多时,三人的身影出现在妥曜的眼前。 刘氏仍旧带着淡然的笑意,一同往常出尘雅致,谢妃高昂着头,孤高骄傲,承欢却踉踉跄跄,一双眼哭得红透了。 这时候,承欢哪里不知道,自己中了算计。 谢妃审问了承欢身边的人,对于发生的事情隐隐有些猜测。 她心中快慰,虽然她未做什么手脚,但元贵嫔失子,她喜闻乐见。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刘昭仪施施然行礼。 谢妃脸色不佳,也跟着一同行礼。 承欢连个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刘氏,你有什么可说的吗?”妥曜如常开口。 刘昭仪听他声音,一下不顾规矩地抬起头,细看妥曜。 只见妥曜眉目疏朗,身姿挺拔,头束玉冠,还是初见的英俊样子。 刘昭仪眼露痴迷。 她满含感情开口,柔肠百转,“皇上……” 承欢似是被她声音刺激,双目赤红,猛地向刘昭仪扑过去。 “贱人,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要害我到如此田地。” 谢妃眼带快意,躲到一边去,任由承欢扑向刘昭仪。 妥曜眉眼不动,对地下的闹剧置若罔闻。 刘昭仪本就体质孱弱,被承欢纠缠半晌,抵她不过,很快气喘吁吁,鬓发散乱,煞是狼狈。 刘昭仪的脸上被承欢呼了数个巴掌,啪啪作响。 妥曜看着刘昭仪脸上浮现出红印,才慢慢开口,“好了。” 承欢咬牙作罢。 刘昭仪忙整理自己的钗环首饰,保持自己优雅的形象。 可她抬起头,只看到妥曜不为所动的脸庞。 刘昭仪两眼盈泪,哀泣不已,“皇上,您好狠的心呐,臣妾对您用情至深,难道您就没有半点怜惜之意吗?” 妥曜道:“朕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昭仪乃九嫔之首,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刘昭仪回问,“当初进宫时,臣妾的身子不是这样的,您可记得?” 妥曜点头。 “臣妾那时青春年少,满心扑在您身上,可您一点都不注意,臣妾逐渐发现,您对后宫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那么多环肥燕瘦,花样美人,在您眼里连木头桩子都不如。”刘昭仪憋了满肚子话,不吐不快。 谢妃听了她的话,眼中竟也带几分凄凉。 “你很聪明。”妥曜开口。 “臣妾哪里聪明?若聪明,早就该学会脱身了。”刘昭仪自嘲。 “臣妾自小长了个灵鼻子,含光苑几次接触,发现了不对劲,那时臣妾还骗自己,但几番探查后您从未碰过任何人,您可知道,臣妾知晓那一切的时候有多心痛?” 谢妃不可置信地看向妥曜,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她凄厉地叫喊反驳,“刘氏,你说谎!你究竟什么意图?” 刘昭仪像是刚发现她这个人,嘲讽大笑,指着谢妃笑弯了肚子,笑出了眼泪,“你这天字一号的大傻瓜,这么多年,乌眼鸡似地盯着人家丽妃,你可真是个大笑话,镇国公嫡女的家世真是白给了个废物。” 谢妃面如死灰。 妥曜连眼神也不曾扫到谢妃一眼,他沉吟片刻,“朕宽恕过你,还让你升为九嫔。” 刘昭仪凄然一笑,“真的是宽恕臣妾吗?您更多是为了刘家吧。” “您将一切都算计的清楚明白。”刘昭仪语中暗带埋怨,其中几分恨意让人心惊,“妾当时想与您成就周公之好,不过是女子的痴念罢了。” 妥曜嗤笑一声,“女子的痴念?你的胆子倒大,竟敢对朕使用阴诡伎俩。” 可以看出,妥曜仍旧对前事耿耿于怀。 “臣妾不顾大家小姐的颜面,可您连希望都不给臣妾,反而锱铢必较,将臣妾变为如今这不利落的模样。” 妥曜当时嫌恶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刘昭仪。 妥曜内心毫无波动,“任何不尊朕为天子的人,都要付出代价,朕留你一命,已是法外开恩。” “臣妾整日卧病在床,心有余力不足,只能成为大端后宫中的壁上花,见谢妃那个蠢货在外闹出无尽的笑话来。” 谢妃被点了名字,反而一声不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臣妾深居简出,就算皇上您如此绝情,也日日牵挂与你,元贵嫔出现的时候,臣妾不过以为又是一个丽妃。” 刘昭仪咬牙切齿,“可她居然有孕了。” “臣妾不得不拖着残败的身子,出来看个究竟。” “原来皇上不是没有情。” 妥曜眉毛一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刘昭仪凄惨一笑,“可凭什么是她?” 妥曜抿唇微笑,他自认为没有需要向刘昭仪解释的必要。 “臣妾并不讨厌元贵嫔,她是个招人喜欢的人,她几分体贴,几分良善,几分心机,可这样的人后宫比比皆是!”刘昭仪很是激动。 “臣妾不信您是看上了她的样貌。” 刘昭仪钻进了牛角尖。 这一切哪里有为什么? 不过是他还有心的时候,就爱上了妙常。 妥曜不想听她发疯,“你可知犯了死罪?” 刘昭仪面上波动,带有几分狂喜,“元贵嫔的孩子落了?” “未曾。”妥曜打碎她的幻想。 刘昭仪霎时满目怆然,“臣妾又输给皇上一次。” 刘昭仪眸中爆发出强烈的仇恨,她厉声道:“真是可惜,真是太可惜了!到了如今这田地,臣妾也未能看到皇上您痛彻心扉,哀绝欲死的样子。” 妥曜打断她的话,“朕绝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刘昭仪眼中爆发出强烈的不甘心,她开口问道:“皇上是如何发现的?臣妾可是秉持着一颗真心,与元贵嫔相交的,她算是臣妾难得的朋友,您从哪里发现的不对劲?” “朕的确没有发现不对劲,你待常儿是有几分好。” 刘昭仪双眸紧盯住妥曜。 “那您是为什么怀疑?” 妥曜只是如常开口,“朕只是不相信你。” “过往的经历告诉朕,朕只信抓在手里的东西,也不会小瞧任何一个人。” 刘昭仪深吸一口气,恢复淡然无争的模样,“臣妾败了,技不如人。” 她眸中突然发亮,诡异一笑,“可皇上,元贵嫔知道你如此可怕吗?” 妥曜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会不会就此远离你?”刘昭仪面露得意之色。 妥曜脸上怒意愈发明显,双眼如刀般射向刘昭仪。 55.真相 “刘氏, 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妥曜幽幽开口, “你就不为刘家想想?” “臣妾虽是原配嫡女, 却在继室手底下长大,小意逢迎, 才勉强活得体面,臣妾管刘家作甚?他们死活与我无关。” 刘昭仪面容扭曲, 疯狂而又偏执, “我恨毒了她们,所有人都死了才好。” “承欢,朕给你一个机会, 刘氏怎么跟你说的?”妥曜突然面向承欢说道。 承欢吓得浑身一个机灵,“婢妾、不、奴当时吓坏了,谢妃凶悍, 只得找人帮忙,求助无门,奴猜疑着丽妃娘娘是您的人,所以只得找了刘昭仪, 想以手中之物和所知之事, 求她帮帮奴。” “刘氏装得一手好无辜,只说她感同身受, 奴被她蒙蔽,全然信任了她, 她跟奴说, 事情的最关键就是元贵嫔娘娘, 只要贵嫔娘娘肯帮忙,就什么都好说。” “而贵嫔娘娘,奴曾接触过,是位很好的人。”承欢极为小心的说。 妥曜一针见血,“贵嫔会帮你?你如此笃定的原因是什么?” 承欢额角冒汗。 她不敢说。 “贵嫔娘娘出身与奴相同,早就惹了众怒……” 只不过大家都等着,等着一个人出来,当出头鸟。 承欢暗自私想,元贵嫔碍于自己的出身和外界的压力,有大半可能会帮自己一把。 元贵嫔此时的处境如同煮沸的油锅,若是真的闹将起来,扩大到了前朝,贵嫔敢用自己的宠爱去赌皇上的心吗? 皇上真的能顶住文人喝骂,百姓质疑去保住她吗? 皇上为一人守身之事,真乃奇闻。 如果她是妙常,是决计不敢赌的。 不得不说,承欢揣度人心很有一招。 “所以,刘家会帮你?” 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利益相方的所有人都会群起而攻之,踩上一脚,妙常没有母家,除了自己外孤立无援。 法不责众,就算他是皇上,也不可能清算所有人。 但出头鸟的那个家族,妥曜定会计较,这一家人就是抵挡妥曜怒火最好的盾牌。 所有人都是精着的。 涉及到前朝,妥曜面色凝重几分。 承欢赶忙否认,“奴不敢联系前朝,奴只想活下来而已,是刘昭仪说她咽不下这口气的,她说若是奴出了事情,她也拼的这条命不要,也要与贵嫔鱼死网破。” “她说不是为了奴,也是为了自己。”这样一来,承欢才全信了刘昭仪。 “于是,你傻乎乎的信了,还自作聪明,拿这件事情去威胁贵嫔?” 承欢哭着点了点头。 刘昭仪对妥曜存有痴念,她其实早就知道,妥曜不亲近后宫中人的事实,却故作受害者的样子,将承欢诓了一把。 承欢以为两人同病相怜,加上刘氏平日里与世无争的面具迷惑性太强,自己又担惊受怕,诸多种种加在一起,警惕性不够,着了刘氏的道。 刘氏跟承欢说的所有话都是虚的,因为刘家根本不敢堵上家族命运去走上那一遭。 刘氏的目的只是想让妙常失子,让妥曜悲痛欲绝。 承欢又怎么想得到这些? 承欢对刘氏而来,不过是将药盛过去的罐子,还是承欢自己心甘情愿去的。 到时候妙常出事,刘氏甚至能全然摘清自己。 妥曜倏而一笑,“刘氏,朕差点被你骗过去了。” 刘昭仪瞳孔微缩,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刘家私下对妥曜早有微词,在他宠爱妙常的这件事情上。 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便让在宫中的女儿多加试探。 刘昭仪故意将所有揽在自己身上,想隐瞒的就是刘家。 刘氏不至于全泯灭了良心。 “都安……”妥曜提高了声调。 早在门口等吩咐的内侍总管推门而入,“皇上有何吩咐?” “传朕口谕,废刘氏尊位,贬为庶人,赐死,申斥刘家。”刘氏面露解脱的笑意。 “承欢,你家里不会受到牵连,该感谢你自己的嘴很牢靠。”妥曜开口,承欢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欢贵人,赐死。”承欢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把住嘴,别让她们瞎嚷嚷。” 很快,就有内侍进门抓住两人带了出去。 “皇上,您为何也不赐死我?”谢妃冷不丁地开口。 书房内只剩下妥曜和她两个人。 “这么多年,臣妾就是一个笑话。”谢妃凄然绝望的叫喊。 “你病了。”妥曜开口。 谢妃痴痴的笑,“皇上这是又要圈禁臣妾一回吗?” 妥曜沉默,“你想通了,才能放过自己。” “哪里是臣妾不放过自己,分明是皇上不放过臣妾。”丽妃尖利刻薄的反驳,“臣妾会告诉太后的,太后娘娘一定会处死那个妖人,皇上,你且看着吧。” “惹怒朕,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妥曜仍是冷静自持。 “你见不到太后,自己好好想想吧。” 谢妃惨淡一笑,面如死灰。 “来人,送谢妃回华藻宫,她受了惊吓,无关者不得打扰。” 这一场闹剧,终于尘埃落定。 房内,终于只剩下妥曜一人。 他保持一个姿势坐立良久。 这次刘氏的事情就是一个讯号。很多人已经坐不住了,战斗正在缓缓拉开帷幕。 妥曜很久没想起过前世了。 在前世这个时候,他的朝堂和后宫早就乱成一团,哪有现在的安稳? 今生的他颇有威仪,他们只敢试探性的动作,妥曜斩断了所有伸出来的爪子,可也只能将事情拖延到这时候。 这次他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妥曜缕清接下来的时局,才从书房走出。 都安凑近,“刘庶人,承欢皆以伏法。” 妥曜脚步顿了一下,“先别让贵嫔知道,免得动了她的胎气。” 妥曜脚步加快,他思忖着,妙常说不得要醒过来了。 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她一面。 立刻、马上。 妥曜所料不错,妙常正迷迷瞪瞪的醒来。 她醒来后,见到这明黄的床帐还呆愣片刻。 自己怎么会到乾元宫里来? 妙常渐渐回想,想起了自己突然的昏眩和被踹开的揽月阁大门。 是皇上,妙常一下想到。 妙常面露苦涩,完蛋了…… 事情比她想象中的复杂许多。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妙常心乱如麻,不敢面对妥曜,干脆做了一个最蠢的决定。 她又闭上眼睛,装作自己还没有醒的样子。 妥曜一人进了房门。 他凑近一看,本以为妙常迟迟不醒,想要召太医再过来一趟。 可妥曜却扫到了妙常松开的被角。 他临走时明明都掖好了的。 妥曜启唇一笑,他的元贵嫔动了。 他故意沉下声音,详装生气,“还未醒,看来是太医院的人在糊弄朕,真是该罚。” 妙常的睫毛抖了一抖。 妥曜又是忧愁说道:“朕真是太宠你了,居然如此不会保护自己,太让朕失望了。” 妙常的脸颊微微鼓起。 “醒了就睁开眼睛吧。”妥曜无奈。 妙常讨好笑笑,眼睛弯成了小月牙,撒娇开口,“皇上……” 这一番折腾,妙常的亵衣也有些湿了。 妙常知道妥曜最爱她笑着的眉眼,于是故意将被子拉起,只露出双眼睛,“臣妾知错了。” 妥曜一撩衣袍,坐在了床边。 “没用的。” 可妙常见他眉目柔和,知道是很有用的。 对于妥曜的神态举止,她最是熟悉不过。 “臣妾当时在揽月阁中,哪里想到会出事?” 而当承欢真的来找她的时候,寥寥几句,就证实了妙常的猜想。 一切果然跟谢妃有关。 当初纯敏贵嫔一事上,妙常旁观看出,崔勇是皇上派在她身边的人,含霜几人又在门外候着,所以她才肆无忌惮。 就算明知道可能会出事,可这么好的抓住谢妃把柄的机会,妙常绝不会放过。 谢妃一直都是妙常头号的敌人。 谢家与颜家覆灭有关,谢太后当初身在其中,现在也暗中针对自己,可这些都不是能对妥曜说的。 谢妃出了事,才能在这儿牢如铁桶的后宫,敲出一条缝隙来。 谢妃不堪用,谢太后在后宫中也会束手束脚,到时她生了孩子,位分更高,可施展的余地就多了。 “是臣妾的错,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妙常惊魂未定,伸出手轻抚还微微凸起的小腹。 对妥曜的几分隐瞒内疚,对腹中孩儿的愧疚,突然齐齐涌出,压在妙常心头。 妙常本就在孕中,心思敏感,这样想着想着,竟是要真的落下泪来。 “是臣妾的错,臣妾太过托大了。” 妥曜本有几分恼火,也被她的泪水浇灭了。 “以后记得就好,别哭了。”妥曜伸手擦去妙常眼角上的眼泪,柔声安慰。 “朕不怪你。” 妥曜越这样说,妙常越想起对她的欺瞒,哭得更厉害了。 妥曜见她哭得厉害,只当她是愧疚难当,才会如此失去分寸。 “朕真的没有怪你,你也放过自己,好不好?” 妥曜怕她太过伤心,又是惊厥过去。 56.中秋 在中秋八月十五之前, 谢妃深感罪责深重, 未能管教手下宫嫔, 险些酿成大祸,无颜面君, 执意自请离宫。 帝挽留不得,将其封为庆阳真人, 带发入寺。 天微亮时, 一辆小小的青幔马车,一位车夫,从侧门带走了这位曾风光无限的谢妃, 渐行渐远。 太后从头到尾没有露面,没有半点阻挠,倒与妥曜所料不符。 谢妃自认罪责出宫, 也就是代表谢家放弃了皇后之位,太后怎么会任凭此事发生? 谢妃留在宫里,只要家世还在,早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妙常被妥曜以不易挪动为由, 留在了乾元宫。 外面都知道元贵嫔动了胎气, 无数人翘首以盼,盼着传出元贵嫔失子, 被陛下厌弃的消息。 各宫的人都派人打探消息,明面上的, 太医前几天进出乾元宫频繁了些, 后来却少了许多。 有了希望后又是失望。 任谁都能看出, 元贵嫔的胎还是稳了下来。 皇帝将她留在乾元宫,就是心甘情愿的。 妙常一次又一次的隆宠,已让后宫中人麻木了。 每每传来这样的消息,她们热闹一会儿,然后自己就散了。 元字是皇后用的,乾元宫也是只有皇后能留宿的。 要是两年前,有人告诉她们,皇上会如此宠幸一个女人,她们定然嗤之以鼻,半点不当回事。 可不足两年时间,这一切都真实发生了。 今年后宫动荡,数条人命陨落,未免不详。 中秋十五的团圆宴,妥曜便想大办一场,让众人都热闹一场。 本来此宴是由妙常和丽妃共同操办,可妙常肚中孩子最重,后来只能由丽妃全权操持。 幸得有旧例可循,丽妃又协管宫务多年,一应事宜也徐徐展开。 妙常在乾元宫住了大半个月,自己就要吵着回揽月阁去,她身子已安稳,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继续赖着不走,那就真的是恃宠而骄了。 满身虱子不怕多,但妙常还是想,能少点就少点吧。 谢妃出宫,妙常心中恣意不少。 起码不用总是提心吊胆了。 妙常的月份大了些,到了嘴馋的时候,她在吃食上从不亏待自己,各式点心左右塞满两颊,腰上也多围了曾肉。 直到中秋前夕,妥曜到揽月阁来看她。 妙常满心欢喜地出去迎接。 妥曜眼中笑意满满,将她抱了满怀。 旋即妥曜面容微僵。 “皇上,您怎么了?” 妥曜伸手将她脸颊戳出个小坑,“胖了?” “没胖!”妙常登时炸了毛。 妥曜笑意更盛,恶作剧似地揪揪她腰间的柔软,“那这是什么?” 妙常几分扭捏,“孩子呀。” 妥曜:…… 若是长在腰腹处就是孩子,那姑且就是吧。 第二日。 “娘娘,今晚的夜宵少点好不好?”揽月阁里,只有含霜敢说这种话。 “不好。” “其实五盘糕点就挺好的,非要八盘做什么?膳食师傅们的花样没了,都求到奴的头上了,娘娘行行好,给奴个面子。” 妙常只得同意。 因着这事,妙常心中郁卒。 直到她高坐在中秋宴的席位上,也冷着张脸。 孙容华与她有两分交情,“贵嫔娘娘怎么不开心?” 妙常哪敢将事实讲出,有失颜面,于是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孙容华捂嘴娇笑,花枝乱颤,妙常看她不断颤动的胸脯,脸颊又是一红。 不知孩儿降生后,她会不会也…… 于是妙常的脸颊红得愈发厉害。 孙容华看妙常又是失神的盯着自己瞧,像是两人初次见面那次,孙容华心中促狭之意渐起,故意挺直腰背,果然看到妙常眼中掩饰不住的羡慕。 这元贵嫔有了身孕,反倒更娇了些。 诰命夫人们奉命进宫,大多拜见了太后和丽妃,妙常的揽月阁也有人拜见,妙常不好闭门不见,便让来拜访的夫人们,聚在一起说了会话。 讨好的话不要钱似的,全都套在了妙常身上, 但来拜访妙常的夫人们,夫君多是根基不深,有几家是寒门上来的,妙常也一视同仁,未曾计较。 而世家夫人们,只是给妙常送上拜礼,不曾亲自拜见。 夫人们大多很是好奇,这宠冠后宫的元贵嫔,究竟是何等人物。 妙常今日身着桃红色笼袖宫装,在晚间的灯光下,衬的肤色更加白皙,这一身的白,就是难得的极品了。 妙常虽是怀有身孕,但正值青春,穿着桃红毫不违和,反倒衬的她人比花娇,娇艳欲滴,再加上无可挑剔的五官,众人心中生出果然如此的感叹。 此般脸孔身段,伴在君王侧,才是最好的归宿。 寻常人是消受不起的。 妙常并没注意到,还有一人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原雄拂开身边人的手,兀自斟了一杯酒,灌进自己的肚子里。 她过得很好,脸颊红扑扑的,也长了点肉,眉目一如往常般美好。 只有自己放不下。 原雄的眼眶微酸,掩饰般,又是倒了一杯酒。 “殿下,别喝了。”清菡抢过原雄的酒。 皇上还没来,自己就连着快十杯酒,海量也不能如此折腾。 原雄不管她,又从旁边拿了个白瓷杯,斟满了酒。 清菡本就嘴中不饶人,“殿下,别让妾看不起你。” 原雄的手掌骤然收紧,白瓷杯裂出细纹来。 “殿下也要向文人一般,借酒浇愁,再吟上几句酸溜溜的诗,悲怀伤感,什么明月照沟渠的心伤一番?” 清菡嘴快,说完后又多了几分后悔。 她在原雄手下讨生活,这话定戳到原雄痛处。 她可不是妙常,原雄要是不痛快,定会让她也不痛快上十倍。 清菡忐忑不安,等着原雄暴怒。 却未曾想到,原雄竟咧嘴一笑,森然道:“你说的对,在背后的都是懦夫,而本王从来都不是。” 清菡勉强一笑,不解其意。 听原雄的意思,难道他还想抢人不成? 清菡甩甩脑袋,将这可怕的想法抛到脑后。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皇上、太后终于姗姗来迟。 满殿的人都是起身行礼,那一个个匍匐虔诚的身影,代表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怪不得,无数人豁出一切,也想沾染上权利。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也许是前世的他一切得到的太过容易,才会忽略身边人的狼子野心。 “不必拘礼,起吧。”妥曜心中苍凉,没有自得意满,有的只是高处不胜寒。 妥曜略过众人,走上最高位,“母后快快请坐。” 太后笑容满面。 众人眸光一闪,看来,谢家仍是屹立不倒,地位超然。 谢婧婳的事,并未影响到谢家与皇上的关系。 妙常趁着众人不注意,与妥曜眼神相对,交换情意。 妥曜见她挤眉弄眼,哭笑不得,这样一闹,心中的伤感减退不少。 丝竹声声入耳,舞女翩然起舞,众人推杯置盏,不管心里曾想过什么,面上都是无懈可击的笑意。 自从妙常飞上枝头,教坊舞阁炙手可热,今天来献艺的美人,竞相妖娆,使出浑身解数,要是之前,妙常心里说不定有几分担心。 可现在,妙常淡淡一笑,欣然赏看精彩的戏文。 戏正酣时,妙常忽听底下有人大笑出声。 妙常好奇望去,能如此行径,不怕皇上治他个御前失仪的罪过吗? 那人正是妥星。 “皇兄,这教坊中的您定要好好赏赐。” 妥曜语调微扬,“为何?” “先不说她们调,教出贵嫔娘娘,只说这次宴席,更是用尽所学,臣弟今日也是开了眼界。”妥星似是极为兴奋。 妙常凝眉,她什么时候得罪了王爷? 虽是家宴,但众臣云集,王爷突然这样提起她的出身,未免有些轻佻。 “你这滑头,今天团圆开心,吃多了酒吧。”太后打趣开口,将妥星言语中几分不敬,化为自家人的玩笑。 “元贵嫔,王爷今天酒上了头,你就原谅他无心之失。” 妙常忙起身,“太后娘娘严重了,臣妾没挂在心上。” 妥曜绷紧神色,眸中让人看不清情绪。 妥星不知,原雄在旁见他行径,冷笑出声,暗骂蠢货。 为了女人昏了头脑的傻瓜。 原雄在行馆中,看似无所事事,整日与这位大端的逍遥王爷吃喝玩乐,有了几分酒肉友情,从他嘴里套出不少话来。 上次要不是他酒醉下,一句‘皇兄围猎后要肝肠寸断’的话,原雄也不能那么及时的救了妙常。 也是妙常福大命大,全身而退,是有运气在的。 妥星心里想着的,原雄也看出几分。 原雄故意将谢婧婳的消息泄露一些,妥星就火急火燎的上了钩。 只可惜,人家心中有数,不肯见他。 于是妥星满腔怜惜化为怒火,投到了妙常身上。 他就不怕,曜帝疑心在他头上。 或许,早就看出了吧…… 觊觎小嫂,这位王爷还真是够不羁的。 这样也好,他们齐心协力,自己成事就困难许多,互相看不过眼才好,他还要在上面添上几把柴火。 57.柳村 妥曜放下酒杯, 看向妥星, “朕看你是真的喝多了。” 周围霎时一静。 妥星面带难堪出列, 跪地抱拳,“臣弟失言, 还请皇兄责罚。” “皇上,星儿他不是故意的。”太后着急, 还对妙常使了个眼色。 妙常无奈, 忽然想到这是个极好的机会,“皇上,王爷说的也对。” 众人皆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妙常。 妙常起身, 虽行动不便,还是行了个大礼,妥曜见状, 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你这是干什么?快点起来。” 妙常摇摇头。 她的出身就是这样,再遮掩也瞒不过天下人的眼睛。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随别人说。 “既然王爷如此说, 那臣妾就求个恩典。” “你起来, 朕定然应你。”妥曜语带几分焦急。 妙常整整言语,“臣妾自小孤伶, 由边城陈娘收留,她虽为戏子, 却给了臣妾活下去的本事, 教了臣妾是非曲直, 明辨黑白,为人之本,是以臣妾得皇上宠爱,自认谨言躬行,劝君勤政,不敢逾越。” 妙常此言一出,众人不由暗暗回想。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位的确从未嚣张跋扈,仗势欺人,反而事事低调,为人亲和,从不拿架子。 “等到臣妾长大,更是遇到戏子们诸多帮助,她们虽是低微,确是臣妾命中的恩人。” 妥曜点点头,“朕知道了,你快点起来。” 妙常继续开口,“臣妾知道前朝有红瑛马前救上,更远有宠姬芳娘受刑,自戕于敌营,也咬紧牙关,未曾透露过帝后的行踪,臣妾自知资质平凡,不敢与红瑛芳娘比肩,只想修得她们两分风骨,也算上不枉此身,不辜负皇上宠爱。” 顺帝乃大端一代明主,勤政为民,红瑛则是他的宠妃,马前身死,救了顺帝一命,也救了大端的国脉,若以当时时局,顺帝出事,大端定然动荡,后事难料,不一定有今时的繁荣。 芳娘受尽酷刑,满身大义为国,更是使得皇室血脉顺利延续,死后破例封后,与帝同葬。 妥曜见她眉间坚定,猛地想起前世那挡在他身前的娇小身影,锋利的剑尖毫不留情地刺透她的身体。 也刺透了他仅存的美好和希望。 所以前世的你,身为颜家后人的你,是做到这一切的。 可惜他不是明君顺帝,使得她白白牺牲。 妙常咬牙,“所以臣妾斗胆不只为教坊众人,还为天下戏子求个恩典。” 妥曜眉眼很是柔和,“你说。” “戏子们自知此生无望,但臣妾望皇上特赦,若无过失者,求得主家班主许可,所生之子可入良籍,也当是为臣妾腹中孩儿积福。” 戏子是下九流,所生之子也是贱籍,终生无望。 这实在是太过悲惨,总该给大家一个希望。 “朕答应你。”妥曜毫不犹豫。 两人相视一笑。 妙常这才不卑不亢地起身,当她甫一落座,众人夸赞声如潮水般涌来。 妙常知道,从今天过后,无人再会拿她的出身讽刺。 她盛宠于后宫,声名渐入民间,世人先入为主,对她存有不好的看法。 今天的事传出,有人不满意是肯定的,但也会有很多人心怀感念,感激她今日所言。 妙常更是要告诉世人,她不是个忘本的人。 不忘本的人,总是让人好感几分的。 这一切,还要感谢王爷的突然发难。 妥星本想讽刺妙常两句,没想到反倒让妙常出了好大的风头,更扭转了自己的风评。 心中的火气更盛了。 原雄失笑,多年未见,妙常也长大了不少,已经可以借力打力,将不利的局势化为自己更近一步的阶梯。 皇上明显开心许多,宴会的气氛也更浓烈,台上的戏子们更是喜不自胜,无数感激的目光向妙常涌来。 有些感性的人,更是趁人不察,偷偷向妙常的方向跪拜。 戏子们更加卖力地演出,精气神与之前已是大不相同。 这场中秋晚宴,更是火热的进行下去。 宴席过半,妙常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边青玉镶金筷子。 这种宴会,妙常参加了几次。 刚开始的时候,底下的戏文热闹,妙常也听得津津有味,可渐渐的,也有些腻烦了。 这桌子上的膳食,也是尚食局的师傅们用心做的,每一样都香甜可口。 但毕竟不是出锅就上桌子,又是量大,便比不上妙常平日里吃的精致。 妙常实在无趣,借口更衣离席。 妥曜略带幽怨,只能看妙常离去。 设宴的太明宫坐落于皇宫中后部,无事不开,外观雄奇壮丽,因设宴的缘故,又是里外光亮,灯火通明,妙常出来,身后也跟了不少宫人。 崔勇近前说道:“娘娘,前面是毕方亭,可要去看看?” 妙常脸上带了几分兴致,“好不容易到了,一起去看看。” 妙常兴致冲冲地走去。 早有利落的宫人提前到了,打点妥当。 妙常提裙拾阶而上,转头望去,晚霞正当空,一轮明月若隐若现,藏在云霞后面。 妙常低下头,脸上挂着极温柔宠溺的笑容,“孩子,娘亲带你看晚景,开不开心呀?”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她。 可妙常笑得更开心了。 妙常有孕后,孩子气了许多,含霜挥挥手,让些小宫女內侍们退出亭外。 贵嫔娘娘这般,不是他们能看的,未免失了威严。 妙常语气柔和,絮絮叨叨地跟腹中孩儿说了许多,谈兴不减,从大好河山说到今朝旧闻,从诗词歌赋说到乡野趣事,反倒有愈说愈多的架势。 “贵嫔娘娘心情很好?”妙常怔愣片刻,转过头去。 清菡对她勉强笑笑。 妙常放在腹中的手指微蜷,抬起眼眸,向后方望去。 原雄很是敏感,捕捉到妙常的眼神,正对上她的目光。 妙常双脚不自在地后缩,侧头避开了他的审视。 清菡见妙常不自在,心中满满的无力,连气愤也没了力气。 怪不得原雄会主动提出要出来走走,清菡心中酸酸涨涨,亏得她之前那么雀跃欣喜。 不过是一场笑话。 含霜上前两步,挡在妙常身前,“原来是清庶妃和殿下。” 自小相识的几人,只能以这种生疏又有礼的方式,互相说上几句话。 “既然殿下与庶妃神仙眷侣,相携而来,我家娘娘也是识趣之人,就不打扰二位了,出来的久了,也需得回去了。”含霜三言两语,就把两方拉开一个鸿沟。 原雄扯开嘴角,微微一笑。 妙常眉头微凝,原雄这似笑非笑的表情,就是有几分生气了。 过去这么长时间,她还是能看出他的情绪。 “清菡方才跟本王说,想要与你叙叙旧。” 清菡垂头不语,听着原雄在那编瞎话。 原雄动作有礼,可眼神仍是十分放肆。 妙常一向了解他的行事,不让他如愿定会记仇,过后找补回来,“两位请进,别嫌此地简陋就好。” 原雄露出满意的笑来。 “含霜,你们先去亭外候着。”妙常道。 宫人们徐徐退下。 原雄毫不客气,撩开衣袍,坐到了妙常对面。 妙常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又侵袭到自己身旁。 “还要感谢殿下上次仗义相助,本宫感念,无以为报。”妙常低语。 之所以支开宫人,也是为了表达感激。 原雄不可避免地看到妙常微隆起的小腹,想到了方才凑近时,妙常那温柔的神态。 他心中一闷,微微发疼。 “素舒言重,这是本王应当做的。” 妙常摇头,“这世上没有什么应当不应当,殿下也有无可奈何之事,不是吗?还有本宫名为妙常,殿下失言了。” 妙常一语双关。 良久的沉默。 清菡听妙常语带锋芒,心微微提起,又惊于刚刚那‘素舒’二字。 她再怎样也是原雄的庶妃,不会不知道这二字的含义。 原来在乌山时,两人就有如此深厚的情谊吗? 清菡呼吸稍稍加重。 “本王真是欠了你的,多年未见,你说的竟是与离别前一样的话。”原雄声音中的苦涩难以言表。 听他这一句,妙常的眼泪差点直坠下来。 “是我欠了你的。”妙常一时冲动地开口。 猝不及防下,原雄对上了妙常闪烁泪光的双眼。 清菡在两人身边,如坐针毡。 她从来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 原雄少见妙常这般情绪外露,对他好似不是全然无情,“若是不帮你,本王心中难安,枉为男儿。” 妙常将心中的失神掩盖,“殿下的心神不必放在我身上,还有大好河山,如花美人。” 妙常又将眼神放向旁边的清菡,“还请殿下珍惜身边人。” “本王想要的得不到,也没有随意凑合,更不用怜悯。”原雄傲然开口,又被妙常勾出三分火气。 妙常知道他又犯了混。 “殿下,本宫还有事,就不再与你叙旧了,说过的话,还请您好好想想。” 妙常转身欲走。 “站住。”原雄冷声道。 妙常无奈,“还有何事?” “你就不想知道柳村的事了吗?” 妙常傻住。 58.临盆 妙常心脏砰砰直跳, 提到了嗓子眼里。 柳村? 原雄知道了什么?或者说他知道了多少。 “殿下所说的, 本宫听不明白。”妙常深吸一口气, 她很想知道柳村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不能问原雄。 原雄眼底聚集着某种光, “本王知道你心里痒痒,好奇的很。” 妙常转身, 笑靥绽开, “本宫只是觉得莫名其妙,殿下没头没脑的一句,怎让人不疑惑?” “北夷战败, 本王才会大端,北夷与大端为何起了罅隙,素舒可知道?” 妙常闻言不由回想。 据说是一伙皇上追查已久的沙匪, 他们作恶多端,杀人如麻,□□虏掠,在大端边境作威作福, 妥曜下了死喻, 定要将他们缉拿回朝。 但这些人却跑到北夷去了。 妥曜派人与北夷交谈,事情确是一延再延, 北夷一直在打马虎眼,就是不肯交出沙匪, 也不肯说出交换的条件。 这沙匪本就是妥曜的一块心病, 妥曜盛怒之下, 派人直攻了北夷。 这就是一切争端的开始。 但这与柳村有什么关系?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原雄走到妙常近侧,倏然开口。 妙常乍一被他的气息包围住,不由讪讪后退。 原雄道:“你看今晚又是月圆夜。” “月亮圆缺与否,都是天意,自然现象,只不过人对它寄予许多情思,才觉得它时而美好,时而可恶。” 原雄自嘲一笑。 “臣妾恭送殿下。” 原雄深深看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清菡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也一同离去。 妙常眉头紧锁,所有力气像是被抽空一般,身形微晃。 含霜快步上前扶住妙常,愤愤道:“奴知道,他一来就准没好事。” 妙常像是抓紧最后一根稻草,紧抓住含霜的手。 她实在忧心忡忡。 “先回太明宫吧。”妙常只得如此道。 这里实不是说话的好地点。 含霜担忧地点点头。 妙常换了身新衣裳,又受到了众人的注视。 妙常注意到,原雄和清菡皆是离席了。 “娘娘姝色难得,这身衣裳更是别有一番风情,真是倾城佳人难得,晃花了婢妾的眼呢。”说话的人是何常在。 妙常看过去,她忙对妙常讨好笑笑,很是谄媚。 妙常没心情应付,淡淡回了一句,“常在今日也荣光焕发。” 说完,妙常就回了自己的席位。 接下来的宴席,妙常都是心不在焉。 是夜,含霜伺候妙常歇息。 今天中秋十五月圆夜,宫内无后,妥曜只会在乾元宫中歇息。 揽月阁内,只有含霜陪在妙常身边。 “娘娘,北夷的那位说了什么?”妙常神思不属,含霜忍不住开口发问。 妙常看向含霜开口,“他提了柳村。” 含霜眼睛骤然睁大,“原雄是怎么知道的?” 妙常摇摇头,“我没承认,但不知道他知道多少。” 她的身份知道的人只有三个,包括她自己。 所以原雄也许只是炸上她一炸。 关键柳村的事一直埋在妙常的记忆深处,在她幼时,妙常无法接受柳村中的人因为自己遭难,一度很排斥自己的身份。 也厌恶自己的存在。 现在乍一听到柳村的消息,妙常便丝毫无法平静。 柳村人一夜间失踪,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妙常总是告诉自己,他们都还活着…… “含霜姐姐,你可知道沙匪的事?”妙常问。 未曾料想,含霜面上露出沉思的神色。 妙常焦急,“你真知道?听原雄的意思,一切与那沙匪有关。” “娘娘知道,我曾经跟在吴爷手上几年,有段时间,乌山的风声很紧。” 妙常尽力回想,才隐约想起有这么件事。 那时候,陈娘很紧张,卖了自己的铺子。 妙常还曾以为几人一度又要跑路了。 不过后来风平浪静,她也就把此事忘了。 “你可是在吴爷身旁听到什么风声?” 含霜点点头。 “乌山吴爷为首的几个地头蛇,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们想吞了东西,才风声鹤唳了一段时间,现在想想,北夷那位这种身份,定也参与其中了,当时还死了不少人,我也是那时候才发现原雄有点不对劲。”含霜缓缓道来。 妙常好像被含霜打开了新大陆。 在她的印象里,原雄是小时极仗义的玩伴,对她很好。 有他在,妙常什么都不用担心。 妙常小时最盼着的,就是能跟原雄去哪里玩什么,吃什么…… 除了曾有一事,就是他毫不犹豫,当胸一剑,要了万伺的命的事。 那一剑就横在妙常的眼前。 含霜继续回想,“不过他们好像谁都没能得逞,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沙匪的消息。” “所以那些沙匪逃到北夷,是在北夷乌山?”妙常声带惊讶。 这实在是太巧了。 含霜点了点头。 妙常的脑袋突然有些疼,烦躁不已,“这些事情,怎么这么乱?” 她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含霜欲言又止,她知道,妙常是因为过往在发脾气。 只有在她面前,妙常才能纵情几分。 “也许,我们可以从清菡那里着手。” 妙常想也不想地就回绝,“原雄定然把师姐牢牢掌控在手里,师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更重要的是,清菡怕是并不会帮她。 妙常眉眼稍黯,“这样反倒在他的面前露了马脚。” “娘娘,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今天一天够劳累了,您先歇歇吧。” 妙常理不出个所以然,于是闭眼躺下。 妙常胆战心惊,等着原雄动作,又再次挂心柳村的事情,好不容易长出了几两肉,又掉了下去。 可一切都是安然无恙。 妙常的月份也愈来愈大了。 妥曜心疼她行动不便,更是见天地往揽月阁跑。 妥曜扶着妙常正在揽月阁附近来回遛弯。 “隐婆,太医,奶娘朕都安排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想,安心生产。”妥曜与妙常耳语。 妙常拢拢身上的大氅,现在的天气是见冷了,“这一胎万众瞩目,臣妾难免……” “在朕身边,什么都是万众瞩目的,你不要多想。”妥曜拍拍妙常的肩膀安慰。 妙常嗫嚅嘴唇半响,怯懦地看向妥曜。 妥曜知道她有话要说,耐心等她开口。 妙常咬咬牙,给自己打气,“皇上,臣妾觉得……觉得这一胎怕是位公主。” 妥曜失笑,“常儿是如何感觉到的?” 许是身为母亲的直觉,月份越大,妙常的心里就越是确定,这是个闺女。 “皇上信不信臣妾?”妙常着急道。 妥曜轻哄着,“信、信、信,朕信。” “皇上别不当回事,万一真是公主……” 前朝后宫又要生出诸多波澜。 “皇上早点做好准备吧。”妙常闷闷的开口。 “皇子公主对朕都是天上赐下来的瑰宝。”妥曜抚摸妙常尖尖的肚皮,神态柔的像是要滴下水来。 这些都是他曾经可望不可及的事,要是还挑三拣四,老天也会觉得他太过张狂。 妥曜的动作又是轻柔了半分。 妙常此时呆在原地,痛呼出声。 腹中孩儿许是为了要回复父皇一句,竟在里面蹬了一脚。 妥曜感到自己的掌中被一个力道击中了。 他难掩惊奇之色,“这次居然这么巧。” 妙常笑笑,“她最近调皮的很。” 妥曜笑意再难掩盖,“是个公主也好,朕把她宠到天上去。” 本来妥曜还在担心,担心妙常生下皇子,自己板不住脸色,让小子骑到老子头上去,失了威慑,骄纵了孩子,倒坏了大事。 如果是个宝贝闺女,妥曜就没有那个烦恼了。 妙常见妥曜无半分担忧之色,心里也稳下来,真心笑道:“皇上喜欢就好。” 说他没出息也好,沉溺小家之爱也好,他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想与身边的这个女人生儿育女,浮生逍遥。 所以他会一往直前,所向披靡,扫清所有障碍。 妙常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会让那些琐碎小事烦扰到她。 妙常放下心中石头,与妥曜有说有笑。 两人相携回了揽月阁。 过了几天,妙常晚间刚从床上爬起来,春华正给她揉肿胀的双腿。 她的身子这般重,太后体恤,免了妙常的请安。 “娘娘,王爷又被训斥了。”映月附到妙常耳畔轻声说。 妙常看到映月眼中的幸灾乐祸,好笑地瞪她一眼。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妥曜对妥星时不时的斥责,妙常渐渐习惯。 这两年来,妥曜给了妥星不少事情做,但这位王爷倒霉,要么是无功无过,要么将事情办砸,妥曜当朝训斥他,就成了家常便饭的事情。 “皇上让王爷去调查赣州的农田水利,王爷把十年前的随便改改,就交上去了,皇上看了之后雷霆震怒,跪了一地的人。” 妙常深觉妥星荒唐,“省事也不是这样省的,王爷挨骂没够?” 难道是故意找妥曜的不痛快? “说来皇上对王爷真好,王爷总是坏皇上的事,但皇上每次都给他擦屁股,下次还会让他办事,信任与他,王爷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映月多了几句嘴。 妙常点点她额头,“什么都敢说。” 依妙常看,妥曜给妥星的差事,看似花团锦簇,实则需要极其老练的经验,否则就是贻笑大方。 妥星又一向高傲,刚愎自用,不肯轻易有求与人,能做好才怪。 锻炼人却是真的。 但这么长时间以来,妥星无能的印象也深入众人脑海。 就连映月都知道,王爷不争气了…… 这农田水利的事,若无灾祸,年年的情况都大致相同,也难为妥星找了十年前的交上去。 不过还是被皇上看出来了…… 妥星也不是蠢人,能力练出来了,妥曜最近给妥星的差事却比之前要简单不少,妥星的本领又无从施展。 旁人只当是妥曜对他失望,就连太后也挑不出皇上的错。 妥曜对妙常从不设防,妙常将这一切看得分明。 “好了,别跟本宫说这些,去吩咐小厨房,皇上今晚上来,做些好的。” 妙常撑起身子便要起身。 映月忙是扶起妙常。 妙常的肚子圆圆鼓鼓,颤颤巍巍的,让人看了不免心惊。 “走,本宫去门口迎迎皇上去。” 映月再不敢想别的,注意力都在妙常这金贵的肚子上。 妙常所料不错,她等了小小一会儿,妥曜的仪仗就渐渐行来。 妥曜见妙常顶着风站在那里,气急,“你怎么出来了?” 妙常不在意他的冷脸,笑意满满地说:“估摸着皇上要到,您果然到了,咱俩当真心有灵犀,不点也通。” 妥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道理全在你那里。” 妥曜将妙常挡在怀里,尽量让她少受些风,“产期快到了吧?” 妥曜面露紧张。 妙常反倒心宽,“太医说怎么也还得有十天。” 妥曜絮叨,“一会儿再让他们来看看,多看看朕才能安心。” 妥曜暗自说了好一阵,却未能听到回话。 妙常突然紧揪住他手臂,面容扭曲,“臣妾好像是要生了。” 妥曜脑袋嗡的一声。 妙常感到自己的亵裤濡湿,湿意还不断从腿间传来。 她的羊水破了。 妥曜反应过来,一下甩来身上累赘的大衣,打横抱起妙常,吼道:“快,叫太医来。” 旁边的宫人们被妥曜一嗓子惊起,回过神来,赶紧去打热水,叫太医。 妥曜一路上不断抚慰妙常的情绪,“没事的,别怕,朕在呢,朕在这里……” 妙常好笑地看着他不间断的自言自语,自己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妥曜倒是吓坏了的样子。 妥曜抱得她有些疼,妙常这时候也不与他计较了。 含霜站在后面面带喜意,着人通知各宫,‘一等一的大事,贵嫔娘娘要生了。’ 59.产女 妥曜脑袋空白, 神色惶然, 妙常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妙常不想在妥曜面前露出狰狞的表情, 刚进产房,就一个劲的向外推他。 妥曜根本不想出去。 “这里不吉利, 皇上快出去。” 妥曜紧张咽咽口水,“朕先陪你。” 宫人们里外进出, 忙忙碌碌, 除了陪妙常,妥曜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皇上,一会后宫的姐妹们来了, 您得在外面,快点去。” “皇上,快去, 算是常儿求您。”妙常此时已经有些控制不住面容的扭曲。 妥曜受不了妙常恳求的眼神,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妥曜刚踏出房门,妙常忍受不住,痛呼出声。 妥曜呼吸一窒, 刚要回头看, 身后的门却被一下关上。 他脚步发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外面等候。 这里是早就准备好的产房, 揽月阁的人早都得了吩咐,个人做个人的事情, 含霜则是站在产房口, 盯着来往的人, 防止有人做手脚。 妙常突然发动,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隐婆就在揽月阁中,是最先到的。 妥曜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她们的行礼,让几人赶紧先进产房。 丽妃的云萝宫离妙常的揽月阁有段距离,确是来的最早的人。 她未施粉黛,梳了最简单的髻发,到妥曜面前时候,呼吸还有些不匀。 这一路上,定是让内侍们抬着她跑过来的。 “臣妾拜见皇上。” 妥曜点点头,眉头紧锁,脸色很是不好。 丽妃识相地闭口,不敢去招惹妥曜。 “皇上,婢妾带了盒老参来,以备不时之需。”何常在紧随其后。 妥曜看向那打开的参盒,那参大小如儿臂,根须分明,的确是品相极佳。 “你有心了。”妥曜面色柔和少许。 何常在福了福身子,“婢妾应当做的。” 丽妃眼带讶异,这何常在居然不居功了。 看来是又变得聪明了。 可惜,任你再聪慧机敏,蕙质兰心,不看你的终究还是不会看你。 人渐渐到齐了。 “皇上,娘娘仍在阵痛,宫口还未开呢。”有隐婆前来禀报。 在门口的太医接话,“人的体质有所不同,有的产妇痛上一天才能生产,皇上要不先去歇息吧。” 丽妃不得不开口,“皇上,臣妾在这守着,等到贵嫔妹妹到了紧要时候,定会派人通知您的,否则您在这里枯坐,损坏了身子,倒是让贵嫔和腹中孩子难受了。” 丽妃话中隐含提醒。 若是妥曜身子出事,对于妙常来讲不是件好事。 “都安,将奏折拿到揽月阁内,朕要在这里守着。放心,朕自有分寸,累了朕自会休息。” 众人也就不再相劝。 再说妙常这里,隐婆刚刚进门。 有几个动作快的,就要剪妙常的衣裙。 妙常红着眼睛道:“住手。” 那几个隐婆扑通跪下。 妙常忍着肚中如刀剐般的疼痛,凶狠开口,“本宫腹中的孩儿,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不管你们什么算盘,都给本宫收起来,若是本宫和孩子有半点闪失,不止要你们的性命,还要你们子孙代代为奴为婢,受黔首之刑,明白吗?” 妙常素日里和颜悦色,从未这样疾言厉色过。 “奴身家性命系托在此,定当全力以赴,请娘娘放心。”有几人忙是表忠心。 “奴就是身为大端人,豁出这条命,也要保得娘娘母子均安。” 其中一人目光微闪,少许的犹豫全被妙常看在眼里。 映月冷哼一声,指向那隐婆,不容她分辨,“拖出去看管起来。” 任那婆子如何讨好告饶,舌灿莲花,也没有人搭理她。 秋芙双手拖着那婆子的脖颈,就将她带了出去。 秋芙曾与冬晴交好,因为冬晴的原因,她再也没能近妙常的身。 不过她并无怨言,反倒做事更加勤勉认真。 妙常身上的疼痛稍缓。 “娘娘,趁着这时候,赶快喝点粥。” 春华端着碗进来,“外头太医看过的,没有问题。” 映月这才接过,扶起妙常。 妙常端起碗,一口气将粥喝了精光。 天渐渐黑了。 妙常的阵痛越来越频繁,她整个人如同水洗,面色惨白。 “娘娘深呼吸,快到了时候了。” 话音刚落,妙常下身传来剧烈的疼痛,她不由惨叫出来。 妙常感觉到,她的孩子也正在努力,努力要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妙常突然被打了气,“娘娘,娘娘,可以了,使力,快使力。” 妙常不由用力,脖子上青筋直露。 妥曜在外面坐立难安,变换着动作,妙常的惊呼声越来越大,他的心也跟着揪紧。 “皇上放心,娘娘现在还是正常情况。”太医安慰。 疼痛变得越来越密集,妙常被汗水迷糊了双眼,“娘娘,娘娘宫口全开了,看到孩子的头了,加把力气。” 妙常整个人痛到麻木,下意识跟着隐婆的指令行事。 在一阵剧痛袭来,妙常用力全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滑了出去。 妙常如释重负,耳边传来婴儿嘹亮的哭声。 “生了生了。”隐婆喜道。 妙常强睁开眼睛,看着那皱皱巴巴的小东西,温暖一笑。 这就是她费尽辛苦产下的孩儿。 外头的人听到动静,各个抻长脖子往产房的方向瞅。 隐婆将孩子包裹住,几步走向妙常身边,妙常见她些许忐忑,心又悬了几分。 “恭祝娘娘,娘娘大喜,生下位健康的小公主。” 妙常这才缓缓吐出口气。 不知何时,产房寂静,宫人们面面相觑,“快去把孩子抱给皇上看看。” 妙常的神态语气没有半点不妥,极为恬淡温柔,脸上挂着初为人母的喜悦。 隐婆抱了孩子出去。 “奴恭贺皇上,喜得公主。” 妥曜笑逐颜开。 妃嫔们确是眼睛晶亮,心中狂喜。 原来只生了个女儿。 “好好好,这是朕的公主,是大端国最重要的珍宝。”妥曜小心接过那小小的襁褓。 妥曜大笑出声,胸膛震动,吓到了怀中的小儿。 怀中的小儿不给他面子,张嘴便大声啼哭。 刚生出的孩子,满身通红发皱,眉毛眼睛鼻子也看不真切。 丽妃凑近些许,“公主很是像皇上呢。” 妥曜看了也觉得如此,更是爱的不行,“元贵嫔柔顺谦和,此番诞下孩儿,于江山社稷有功,干脆贵上加贵,着封为正二品元贵妃,摄六宫事,代管凤印凤宝,例如皇后,封妃大典待公主满岁时一同进行。” 霎时,众人脸色精彩纷呈。 贵妃,三夫人之首,还有个元字作封号,与皇贵妃也一般尊贵了。 又例如皇后…… 任谁也无法在阻挠这位扶摇直上了。 妙常此时昏睡过去,并不知道妥曜下发的这一道重令。 贵妃轻易不可封,还是封号为元的贵妃,权利极大,除非皇后不可掌事或病重,才可分封。 皇上至今尚未大婚,他几乎是向天下人宣告,他所中意的皇后人选。 众妃嫔们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立时打算要向家中传递书信。 元贵妃一出,前朝怕也坐不住了。 “臣妾恭祝皇上,恭祝贵妃娘娘。”丽妃跪下行大礼。 众人如梦初醒,也纷纷跪下行礼。 庆福宫内。 外头的热闹喧嚣好像没有沾染到这里半分,庆福宫像往日一样清幽安静。 孝慧太后正在佛室中,老神在在,转动佛珠念经。 案上圆鼓鼓的貔貅香炉,正徐徐吐烟,氤氲满室。 孝慧太后眼皮一跳。 她刚睁开眼睛,外头就传来隐隐的脚步声。 “太后娘娘,揽月阁那位生了。” 孝慧太后古井无波地看了来人一眼,来人忙道:“元贵妃娘娘生了位公主。” 孝慧太后露出喜意,旋即疑惑,“元贵妃?” “是的呢,公主刚抱出来,皇上喜不自胜,当即封了贵妃。” 孝慧太后不屑嗤笑,“再金贵也是个没用的丫头。” 来人忙是闭嘴,不敢接话。 “丫头好啊,丫头好啊,哀家可要好好赏赏那歌姬。”孝慧太后喃喃道。 孝慧太后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曜帝与他父皇一样,还真都是个情种。”孝慧太后淡淡说到,语中的深意却让人心惊。 “情种都是没有福气的。”孝慧太后又是开口。 香烟袅袅,掩盖住了宫中深藏的秘密,朦胧间,竟透出几分过往的美感。 但凑近一看,就知道里面的肮脏污秽,让人作呕。 60.冬早 妙常疲乏至极, 酣睡了整整一天, 待她清醒过来, 见天色昏暗,一时分不清白天黑夜。 “娘娘, 你醒了。”含霜低声道。 妙常稍稍动动身子,旋即嘶的一声倒吸口气。 实在是太疼了。 缓过进来, 妙常道:“快把公主抱来给本宫看看。” 含霜派人去传奶娘。 妙常想起自己刚生下的女儿, 心内一片柔软。 “皇上呢?” “皇上一直在外面守着娘娘,娘娘平安诞下公主后,便去处理政事了。” 看皇上的样子, 好像是有什么急事。 “还未贺娘娘大喜”,含霜跪在地上,“现在您是贵妃娘娘了。” 饶是妙常一向沉稳, 此时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她有几分不可置信:“皇上当真封本宫为贵妃?” 含霜嗔她一眼,“奴还能骗你不成?” 妙常想过自己还会再次晋升,但极有可能是九嫔之首的昭仪或是妃位,没想过会是贵妃之位。 “封妃大典跟公主周岁生日共同举行, 凤印凤宝也放在了娘娘这里, 娘娘就等好吧。” 妙常点点头,妥曜此行很稳妥。 这是本朝第一次封贵妃的大典, 一应器物准备起码也要月余功夫,又要良辰吉日, 拜祭祖庙, 昭告天下。 揽月阁是不能再住了, 新宫殿又要修茸一番,桩桩件件,就要半年多的功夫。 倒是要辛苦尚工局。 “包封银子,越重越好,给尚工局送去,就说是本宫的赏……” “娘娘,公主到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通传声。 妙常眼中迸发出惊喜,迫不及待地说:“快点进来。” 奶娘笑吟吟地走进,“公主参见贵妃娘娘,祝娘娘福寿安康。” 妙常眼中只有那红通通的小襁褓。 “快把公主抱来给本宫看看。” 含霜从奶娘手里接过公主,语带欢快,“娘娘,你看,公主睡的正香呢。” 妙常爱不释手,轻手轻脚地将孩子接过,搂在胸前。 孩子热乎乎的,扑在妙常的胸前。 “看哪,睡的正香呢。” 许是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孩子嘴巴动动,伸出小手,抓住妙常的衣襟。 “囡囡,我是娘亲呀。”妙常温柔说。 妙常把脸凑近那小小孩子,感受她奶香奶香的小身体,忍不住亲亲小孩细嫩的脸蛋。 她的呼吸热热小小的,很脆弱,又是那样小的身躯,确是蓬勃希望的生命。 妙常怎么也看不够。 妙常不舍地将眼神从孩子身上移开,打量地上的奶娘。 那是个面容白净的夫人,圆脸柳叶眉,相貌并不出众,却有种恬淡舒服的气质。 妙常见她气度从容,心中满意几分,“你是哪里的人?” “民妇是江南人,夫君赶考,才跟着进了京,能做小公主的奶娘,是民妇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奶娘行了一礼。 妙常了然,“囡囡出生几日,夫人说的话严重了。” “你只需照顾好小公主,旁的事不必担心,若是出去要多带些人,别让不长眼睛的吓到她。”妙常嘱咐。 “这些民妇省的,娘娘给小公主给个小名吧。” 妙常抿嘴一笑,“这可是火急火燎就要出来的丫头,又是冬日生的。” “叫冬早吧。”妙常一锤定音。 含霜道:“这名字会不会太……”草率了点。 妙常懂含霜的言下之意,“不管她有多尊贵的身份,都是本宫的孩子,叫冬早没什么不好的。” 冬早只是刚出生的孩童,已经足够惹眼尊贵,福气过了,透支后福就不好了,取个贱名也好压一压。 奶娘想起妙常的出身,也就不奇怪了,“好,很好,臣妇知道了,这是我们的冬早小公主。” 妙常不转睛地看了两眼,“来,把公主抱回去吧。” 含霜上前接着,骤然离开熟悉的气息,小冬早竟张开小嘴啼哭出来。 奶娘忙凑前,轻柔地拍拍冬早。 过一会儿,小冬早呼呼睡去了,奶娘抱着襁褓退下。 “把奶娘迁到本宫寝室附近,本宫要时时见着冬早。” 含霜称是。 “娘娘,各宫送来了不少贺礼,贺小公主出生,又贺您晋位之喜。” 不知又要破费多少了。 妙常一下笑了。 “娘娘,您笑什么?” 妙常微微叹气,“本宫只是想起刚后宫时的场景。” 她不过是一小小选侍,在同样的地方,足上受伤,接受各宫娘娘们的赏赐,现在就是别人讨好的贺礼了。 那时,谢妃刁钻,两人又有百缕千丝的联系,未见面就是死敌。 妙常心里是有些慌的。 “娘娘时来运转,是挡也挡不住的。” 妙常摇摇头,“本宫仍如当时,她们敬畏的,只是本宫手里的权柄和皇上的看重。” “什么时候,这世上才不会这样。”妙常幽幽说道。 含霜第一次不懂妙常嘴中的话,“娘娘境界高超,奴实在愚钝。” 妙常淡笑,许是她这辈子大起大落的太多,才会有这般感慨。 幼时,陈娘和清菡总会跟她说歌姬的本分和宿命,妙常便总是想起她颜相孙女的身份,照理来说,没有几个人比她尊贵,与谢妃比起也不差什么,谢妃甚至不比她的清贵。 可她是下九流。 等到入宫后,妥曜待她这般好。 众人嫉恨眼热她,挤兑的话妙常听了不少。 现在妙常又诞下了今朝唯一的公主,成了元贵妃,尊贵更盛。 可她还是以前的她。 众人的态度是天地之分。 现在没人再敢说什么了。 所以她的小冬早绝不可跋扈自得于自己的身份,她只是颜妙常的女儿,完善自身,不卑不亢,才是正理。 珍馐佳肴受得住,粗衣淡食也坦然。 “本宫生产的时候,可有发生什么事?”妙常收回飘忽的思绪,回到正事。 含霜略一思索,“何常在送来了株老参,极为难得,奴看那是能救命的东西。” “她居然如此大方。”妙常带有几分惊奇。 不怪妙常如此,何常在一直是个口蜜腹剑的人,又胆小怕事,秉持中庸之道,能伸能缩,这时候跟妙常示好,妙常可不会领她的情,反而会怀疑她居心叵测。 这种没好处的事,何常在为何去做? 妙常又是想起什么似的,“那婆子呢?查出什么没有?” 妙常骤然发动,那几个隐婆还不曾深入了解,妇人生子大事,妙常哪敢随便让她们动手。 “那婆子咬舌,现下已经去了。” 妙常眉头一皱。 任谁听说自己孩子出生的那日死了人,心里都不会痛快。 “本宫又没什么证据,她怎么就死了?” 隐婆死了,那就定有问题,如果她死不承认,妙常也拿她没办法。 所以她为何赴死? 许是背后之人以为妙常看出了什么,抓到了把柄,才急不可耐的下手。 妙常沉思。 “到时候搬入新宫,还得添置人手,你和映月再帮本宫仔细盯盯她们。” 妙常转转身子,似乎牵扯到下身伤口,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 “娘娘休息休息。” “本宫再睡,就要睡死过去了。” 妙常又开口,“你着人去前面看看,皇上怕是要来了。” “皇上真是与娘娘心有灵犀。”含霜喜滋滋地开口。 这时,外面来人通传,“娘娘,皇上驾到。”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含霜,本宫形容可有不妥?” 她生了孩子,又睡了一夜,会不会太蓬头垢面了。 “放心吧,娘娘现若西子,皇上定爱怜。” 妙常不比往日红润,却有几分瘦弱憔悴,更添其色,让人心生怜爱。 “去把小公主抱来。” 含霜匆匆而去。 妥曜似是等不及,很快踏入妙常的寝室。 妙常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妥曜忙制止,“你现在怎么这般客气?” 妙常眼波流转,“臣妾还未谢恩呢,皇上隆宠,妾心惴惴。” “哈哈,你给朕生了小公主,什么都当得。” 妙常看他说的轻松,有些心疼他,外界定会给他不少压力,“皇上待妾如此,妾当真无以为报。” “那就再给朕多生几个吧。”妥曜朗声笑道。 含霜又抱了小小襁褓过来。 冬早此时睡够了,正挣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团团转。 妥曜很是惊奇,几分惊讶开口,“她在看朕呢,是不是?她怎么这么小就会认人了?” 妙常无奈,也不想泼妥曜的冷水。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认人? “皇上,你看她长得跟你多像啊。”妙常带有几分醋劲。 这小丫头,鼻子下巴跟妥曜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妥曜笑开,“朕看她眼睛像你,倒是个会长的丫头。” “对了,臣妾给小公主起了个小名。”妙常眼中闪亮。 “哦,叫什么?” “冬早。”妙常兴奋,“她是冬天生的,又是早出,所以叫冬早。” “皇上,您同不同意?” 妥曜听了,决定给他的小公主起个极好听的封号名字。 否则他的小公主可就委屈了。 “同意,朕怎么不同意。”妥曜爽朗一笑。 61.洗三 揽月阁不过数日功夫, 又热闹起来。 这是冬早小公主的洗三礼。 妙常还在月子里, 行动不便, 便让人在洗三礼的小厅后面,用帷幔搭了个小隔间。 这样, 妙常也能全参加冬早的洗三礼。 她现在身份不同往日,能拿些做派。 午膳过后, 洗三礼就开始了。 众妃嫔不敢怠慢, 大清早起来准备,人早早的到齐了。 午膳妙常特意命师傅做得洗三面,众人很给面子, 都吃了干净。 厅上正面设有香案,上面供奉着十三娘娘和盛着小米的香炉。 每个人来了,妙常都让她们上了一炷香。 这也代表着妙常承认她们长辈的身份。 奶娘抱着冬早出来, 将她交给了吉祥姥姥。 众妃抻长脖子,她们中的很多人还不知道小公主长什么样子呢。 吉祥姥姥抱着冬早在地上走了一圈。 虽说妙常生了公主,很多人心内暗自笑话,可真见着这娇软稚嫩的娃娃, 缩起来的小手掌, 红扑扑的小脸蛋,呼呼睡着, 还是无比的羡慕。 她们也很想要个孩子,只是没有福气。 就算公主不能争皇位, 但有一个知冷知热, 温软漂亮的女儿, 深宫中就有了寄托和盼望。皇上为了孩子,也会时不时地来看看。 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高的野心。 “娘娘,公主长得真是好看精致。”孙容华语带艳羡。 “对啊,对啊,你看那鼻子眼睛,定是个大美人。” “可不?娘娘真是福气。” 众人七嘴八舌,连番夸奖,连一向与妙常不对付的莲琼章也赞了两句。 妙常心里一甜。 冬早闭着眼睛,可那如羽扇般浓密细长的睫毛,还是惹了注意。 皇上英姿,妙常又是宫中最上等的姿容,生出的女儿又怎么不好看呢? 冬早像是被裹的不舒服,小身子扭动两下,嘴巴吸允嘟起,立马引起众人惊喜的呼声。 这后宫中因为冬早的存在,迎来了少有的和睦时刻。 这些夸赞出自真心的也有不少。 “宫外大雪,本夫人来晚了,还望贵妃娘娘原谅。” 妙常直起了身子。 她早些时候给清菡发了请柬,见她久久未到,还以为是不来了。 清菡来了,妙常还是开心的。 “洗三礼还没开始,夫人不必挂心。” 到了吉时,宫人们将洗三的物事们都准备好了。 妙常早就命人关好门窗,不能让冬早着了凉。 洗三盆备好,睡得正香的小公主被人打扰,大哭起来。 洗三盆是妥曜早就命人打好的金玉凤凰盆,华丽非常,各式宝石一股脑的镶嵌,看着就是个很值钱的玩意。 妙常觉的俗气,妥曜却觉得很好。 吉祥姥姥向盆中倒水,众人也跟着添盆,金银锞子叮叮当当的入盆,妙常让含霜跟着众人也添了不少的红枣桂圆。 “长流水,伶俐机敏。” “连生贵子。” 吉祥婆婆随着添盆的东西一声声的唱念。 唱盆后,吉祥婆婆搅盆,嘴里的话成段,眉飞色舞的样子,看得人发笑。 冬早似也被声音吸引,扭过脑袋盯着人。 这孩子很活泼好动。 没一会儿,吉祥婆婆又开始解冬早包在身上的小褥子。 冬早骤然离开温暖所在,哭声震天。 妙常看着有几分愁绪,孩子要靠后天教养,但脾性几分是天生的。 现在看来,冬早是个霸道不可吃亏的。 等到小冬早被放到盆中,她的哭声更大了,小手更是在盆里来回扑腾。 妙常知道她没事,可心里还是被揪起来了。 吉祥婆婆喜意满满,“贵妃娘娘,小公主响盆呢。” “婆婆快把公主抱出来,别受了凉。”妙常忍不住地说。 吉祥婆婆手脚麻利,抱出冬早又是一顿流程,冬早哭得可怜巴巴,抽噎的可怜。 妙常捏紧手中的被子,想直接打断。 吉祥婆婆这时候给冬早打扮,又拿鸡蛋滚脸,什么‘脸如水煮蛋’,说的极为好听。 妙常看着,这洗三礼好似到了尾声。 不过最令妙常心疼的,就是用银针给冬早扎耳朵眼儿。 妙常见冬早紧握小拳头,啼哭不止,忙让人将冬早抱进安抚,趁着别人在外面,妙常居然掉了几滴眼泪。 “冬早不哭,以后最好看的首饰想怎么戴就怎么戴了。” 妙常拍拍她小身子,冬早被折腾累了,在熟悉的怀抱中,渐渐睡去。 吉祥婆婆收了盆里洗三的东西,乐得合不拢嘴。 妙常着人将她送了出去。 “这么长时间,本宫谢谢姐妹们来参加小公主的洗三礼。” “贵妃娘娘真是客气,能来是婢妾们的福气。” 妙常道了句谢,旁人不敢接这句,急忙讨好。 “本宫就不留你们了,你们回宫里休息,本宫坐月子的时候,又是寒雪天,不必过来请安了。”妙常缓缓说道。 妙常凤印凤宝在手,受后妃妃嫔请安是正礼,在这后宫中,妙常例如皇后。 众人听出妙常言语中带有倦意,识相地告退。 本来还热热闹闹的揽月阁,人很快走空了。 妙常让奶娘先下去,留了冬早在身边酣睡。 这时候,映月将各宫送的礼物装点完毕,进来复命。 “娘娘,太后送了好些东西,实在是太过了。” 妙常道:“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太后娘娘将自己的体己送来不少,绝迹的珍品书画,奇珍首饰,里面还有先皇赏赐的绝品,看来,太后娘娘真的很喜欢小公主。”映月开口。 “那本宫也要好好谢谢太后娘娘。” 妙常正跟映月说话,突然看到含霜对自己使眼色。 妙常扫过一眼,“你去本宫私库里挑几件最佳的,再加上本宫的手写信,亲自跑去庆福宫一趟,替本宫好好谢谢太后娘娘。” 映月应是。 “别忘了告诉太后娘娘,等本宫方便,定亲自登门道谢。” 映月忙是去了。 “含霜,可是有什么事?” 含霜紧张的点点头,“刚刚清庶妃趁人不备,往奴手里塞了东西,说是给小公主洗三的贺礼。” 清菡给冬早送了亲织的衣帽,已经是有礼了,怎么还…… 难道是……妙常一怔,旋即了然。 是原雄让她带进来的。 “拿来给本宫看看。”妙常平和说。 含霜上前几步,将手中之物递给妙常。 妙常不自觉摩挲那小小的红木盒,葱段似的指尖在暗红的映衬下,更显白皙好看。 妙常轻轻打开那盒子,失神许久。 “娘娘?”含霜轻声提醒妙常。 妙常低垂着头,半晌后,略带些沙哑声音的说,“他有心了。” 里面是一段种水剔透,不及人小指长的玉段。 妙常看着熟悉的玉质和形状,不由轻轻抚摸,“是安山玉竹,不知他从哪里淘弄来的,真是难为他。” 冬早虽是大端公主,却也是她颜家血脉。 原雄不是不懂她。 妥曜将她失去的安山玉竹送回,原雄又送了一个给她的女儿…… 比起妙常所有的,原雄送的要更加精致小巧些,种水颜色也在伯仲之间。 妙常将这玉竹轻轻放在冬早的手边,冬早像是有所觉,竟伸出小指头捏了捏。 那玉竹就跟冬早的手掌差不多大。 妙常本在月子中,思绪敏感,又被此物勾起了愁绪。 要是爹娘在世,见到冬早不知有多开心。 其实他们的脸,妙常都有几分模糊了。 含霜看出妙常有些失控,安慰道:“娘娘,您要珍重。” 妙常将头埋在双膝处,闷闷道:“本宫知道。” “娘娘,奴情愿你从来没碰到过他。”含霜甚是心疼。 妙常在她面前,为原雄哭了太多次,他们两个,本天差地别,命运捉弄般的遇见。 妙常的泪水划过脸颊。 她忙是伸手抹去,转移话题,“也不知道成贵如何了?” 妙常并未注意到,含霜猛然僵硬的身子。 “这个奴也不晓得。” “许是还在北夷吧,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妙常道。 含霜不再接话。 “皇上最近政事繁忙,你帮本宫找些安神补气的,到时候皇上来,本宫让他多吃些。” “听说徐州暴雪,房屋坍塌,死了不少人,皇上忙着赈灾的事。” 妙常心悬了起来,“损失严不严重?” “前朝的事,奴也不甚清楚。” “本宫前朝中没有人脉,难免闭塞。” 妙常的鼻头又酸了。 “娘娘月子间不要伤心,对身体不好。” 妙常将自己蜷起来,眼神放空。 “娘娘放心,依奴看,皇上是言行必果的人,他定会为颜家洗刷冤屈的。” 妙常又何尝不知道? 只是谢太后毕竟是妥曜亲母,皇上真的能狠下心来吗? 颜谢两家一文一武,颜家有难,紧密联系的谢家毫发无损,谢家定然有问题。 先帝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妙常一向逃避这个问题。 她不想妥曜失去母亲,更不想两人因此生了嫌隙。 “谢妃已经出宫了,娘娘放心,咱们慢慢筹谋。” 妙常心乱如麻。 62.雪灾 徐州暴雪的事困扰了妥曜数日, 派何人去赈灾是让妥曜极为让人头疼的事。 最重要的是要安抚民心。 徐州本就偏远, 突逢天灾, 偏偏祸不单行,又爆出了以徐州太守为主的派系官员平日贪污受贿, 尸位素餐,企图瞒天过海, 隐瞒灾情, 致使灾情加重,民怨鼎沸。 要是暴动起来,是极让人头疼的事。 这些人本是前朝遗留下的官员, 天高皇帝远,妥曜登基又是少年天子,做太子时候又是出名的温润贤厚, 他们就愈发放肆。 妥曜登基数年后雷厉风行,没有先帝的绵软,这些人却已经是养肥的老鼠,收不了手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 进了贼船就不是想下就下的。 为了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他们拉了更多的人下水。 江南等富庶之地,是国库的重要来源, 妥曜将这一块看得极紧,便有人曲线救国, 盯上偏远之地, 不单是徐州, 只怕其他的几个偏远州县,账目都有问题。 京中定有人保他们。 去的人最好有尊贵的身份,还要足够聪明,事事亲力亲为,不能拿乔摆谱,否则反而会激起百姓的逆反心理。 其实有一个人身份很适合。 但妥曜并不放心,不想把他放出去。 “皇上,太后娘娘请你去庆福宫一趟。”都安进门禀报。 妥曜颔首,“朕知道了。” “娘娘,听说徐州暴雪越来越严重了,百姓颠沛流离,无家可归。更是死了不少人。”含霜忧心忡忡。 前朝后宫本就千丝百缕的联系,前朝有事,后宫也不能安稳。 妙常现如今身为后宫最高份位的人,也不能如之前一样,什么都躲在后头。 “徐州土地贫瘠,盐性重,农民们都过得苦不堪言,土豪乡绅又霸道无礼,官官相护。”那奶娘姜氏抱着小冬早,突然插话道。 妙常一愣,“听夫人话,好似对徐州颇为了解?” “民妇本就是徐州生人。” 妙常忙是急道:“还望夫人详谈。” “娘娘可知,那徐州太守苏榭已在徐州盘桓了三十余年?” 妙常震惊,“那岂不是如土皇帝一样?” “就是这样。” 三十余年,只怕早就是苏太守的天下,根基极深。 “徐州的官员以他马首是瞻,手下的刺史都是他的走狗,前朝时,凡是新来的人,都得找门路,去‘拜个山头’,皇上登基后,他们也不敢如此放肆了。” 妙常心中愤慨,“竟然如此嚣张?” “他们轻易不闹出人命来,但就要老百姓的血汗钱,徐州百姓被奴役惯了,只识太守刺史,不识皇帝了。” 这话,妙常听着实在刺耳。 “本宫未曾想到,夫人巾帼不让须眉。” 奶娘一向是寡言少语,看着勤勉老实,没想到今日会说出这惊人之语。 “民妇夫君是个臭石头一样的书生,民妇跟他脾性相投,还望贵妃娘娘勿怪。” 妙常摇摇头,“既然如此,可让你的夫君进宫面圣,跟皇上说说个中缘由。” 姜氏神秘一笑,“皇上早就想动徐州了,夫君该说的早就说完了。” “那本宫也要有所表示。” 姜氏满意点头,“娘娘贵妃之尊,合该如此。” 这话说的,让妙常又有些别扭。 妙常将这些甩过脑后,“含霜,你去清点本宫的私库,将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作为赈灾的款项,后宫六局也要节俭,明日再将丽妃叫来揽月阁,本宫与她讨个章程出来。” 含霜连连俯身,“奴省的。” 且说庆福宫中。 “皇上近日朝政繁忙,哀家看着也心疼。”妥曜一进门,孝慧太后极为温和的开口。 妥曜几分恍惚,谢太后这样的神态,妥曜只有在幼时才看到过,后来妥星出生,谢太后一心扑到幼子身上。 妥曜曾想,他是太子,不该依赖于母亲的疼宠,谢太后是用心良苦。 其实不是这样的。 谢太后明明对他有过舔犊之情,为何后来会如此残忍? 不,也许就是这点感情,才让妥曜在妥星登基之后,还能留下一命,但确是生不如死的活着。 他很想与谢太后敞开聊一次,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重生以来,他对谢太后仍旧恭敬有加,孝敬有礼,但与前世的心甘情愿不同,这一世他装的很累。 “母后找孩儿来,所谓何事?”妥曜近前说道。 谢太后像是极为心疼的拍拍妥曜的身上,“皇上看着都消减了,尚食局做事不仔细吗?” 妥曜坐到谢太后对面,“为国事如此,不关尚食局的事情,让母后担忧,是孩儿错了。” “徐州雪灾当真如此严重?” 妥曜眉间露出倦色,森然冷冽道:“拔出萝卜带出泥,先解决赈灾的事,然后朕要慢慢清算。” 谢太后听他的话心内一跳。 没想到以前,真是错看了这孩子的品性。否则,这些年也不至于事事难为。 谢太后本就心虚。 谢太后强自镇定,“皇上,徐州百姓怨声载道,后宫本不该过问政事,但哀家实在是有话要说。” 妥曜心道:来了。 谢太后开口,“皇上为何不让星儿去徐州赈灾,不说别的,单他皇上胞弟的身份,就能为皇上分忧了。” 妥曜像是带着苦恼,与谢太后说心里话,“妥星这些年不争气,此事非同小可,朕哪敢让他插手?” 谢太后羞惭内疚,“最近这几件哀家瞧他办得还行,是皇上对他期望太高。” 谢太后心里对妥曜有几分愧疚,“妥星也是当爹的人了,可这些年,朝臣们都看不起他,他心里憋气,皇上你也知道,他本就认死理。” 妥曜皱眉,很是为难,“那朕再考虑考虑。” 谢太后惴惴不安,心里为妥星的不争气羞恼,“这些年,皇上对星儿够好了,是他没本事,哀家真是……” 妥曜端起茶杯的手一顿。 他似是不经意的随口撒娇嗔怪,“母后说的哪里话,妥星是朕同母的亲弟,怎么母后说的像是外人一样?” 谢太后眼中闪过慌乱,“哀家就是气他,你这孩子,想哪去了?” “朕就他一个弟弟,手中能信任的人不多,哪能不为他打算?” 谢太后更是眼眶微红,“哀家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妥曜内心哂笑。 就是这不值钱的几分真情,遇事就可毫不犹豫抛弃的真情,骗了他前世一辈子。 有时候,最迷惑人的不是心机深沉,机关巧算,而是情谊。 平心而论,谢太后并不是个有大局的女人,她的聪明耽搁在了后宫。 但她凭借那种的确存在,像个钩子一样的情谊,使得妥曜全盘而输。 上辈子,他的心不狠。 妥曜握住谢太后的手,似是被谢太后的温情感动,“有母后在,朕比别的皇帝已是幸运很多。” 谢太后看着更是感动,妥曜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温情过后,妥曜道:“朕去看看贵妃,好几日未见小公主,就不陪母后了。” “应该的,应该的。”谢太后忙道。 妥曜带着一行人出了庆福宫。 妥曜早已习惯做戏,但每一次过后,他就无比的想见妙常。 那样他才感觉到活着。 “摆驾揽月阁。”回到龙辇上,妥曜的脸色并不好看。 都安打个手势,力侍们忙快步抬起辇轿,像揽月阁行进。 妙常还在坐月子,不能去门外迎接妥曜。 妥曜步子有些急,他推开门,看见妙常坐在床上,在月光下笑吟吟地看着他,旁边躺着兀自玩耍的小冬早。 他的心一下安稳下来。 妥曜回身关上房门,屏退了所有宫人,他不发一言,坐到了妙常床边。 “皇上,您怎么了?” 话音未落,妥曜骤然俯下身子,双臂紧搂住妙常的腰。 妙常将手放在他头上,包容又温暖,轻轻地说:“皇上辛苦了。” 妥曜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她的气息。 他的眼神偏向旁边,正好对上冬早天真无邪的小眼神儿,旋即冬早吐出了个泡泡,泡泡裂了,她小手来回挥动,咧开嘴笑得欢快。 “这是睡好了?” 妥曜失笑,他每次来揽月阁,十次有九次,冬早都是睡着的。 “睡了两个时辰,刚醒。” 提起女儿,妙常的语气很是温柔。 妥曜伸出手指,冬早的小手一下攥住,张着嘴流口水,要把妥曜的手往嘴里送。 “这贪吃的样子绝对不是像朕。” 妙常听他提起前事,脸上微微发红,“小孩子都是这样的,皇上别瞎说污蔑臣妾。” 妥曜怕她恼,顺着她的话,“对啊,朕就是这个意思。” 妙常在他的腰间掐了一把。 “皇上,臣妾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哦,什么事?”妥曜道。 妙常带着几分小心,“臣妾知道徐州的事,身为贵妃,想尽些绵薄之力,捐出些身外之财,做赈灾用。臣妾做出表率,后宫姐妹们也会跟着。” 妥曜喜道:“这样当然好。” “除此之外,臣妾也想让京中的夫人们一起,这样会不会有不妥之处?” 63.朝堂 “放出消息, 有心的人自会尽力。”妥曜边说边逗弄旁边玩得欢快的小冬早。 妙常见妥曜总是用手指诱得冬早去抓, 却总是不让冬早抓到。 冬早小脸涨红, 费劲地去够。 妙常一看,再逗下去, 冬早绝对会哭出来。 “别逗,一会儿哭了你哄啊?”妙常嗔怪。 妥曜便老实的将手指塞到冬早的小手里。 冬早如愿以偿, 笑得极为开心。 妥曜又逗弄了冬早半晌, 冬早的眼睛渐渐闭上后,妥曜从床上起身。 “朕还有事,就不留了。” 妙常伸手帮他打理衣冠, “皇上身体最要紧,别劳累坏了。” 妥曜响亮地在妙常脸颊上亲了一口,“走了。” 妙常叫人送了他出去。 第二日, 丽妃来了,妙常与她商量节俭用度的事,丽妃像是早就料到一样,立马拿出许多法子。 各宫的月例银子, 冬衣必备的不能少, 其他的就是能减就减,妙常数数私库, 捐了快一万两的白银,其他妃子或多或少也捐了不少。 太后一向礼佛慈悲, 听了更是大手笔, 这些再加上京中夫人们给的, 数量不少。 后宫也紧衣缩食了一段时间。 妥曜还是把妥星派去了徐州,随行的还有两个极为老道的官员。 先赈灾,再查底,妥曜还给妥星带了一队禁军过去,用来保证他的安全。 毕竟这一次,妥星是去收拾人老家的。 许是老天开眼,徐州的大雪停了。 妙常的身子也爽利不少,冬早更是一天一个样子。 她的胎发浓密不少,身上的红掉下去,露出白嫩的皮肤。 妙常自得,冬早这样是像了她的。 冬早的满月酒,妥曜操办的极为隆重,妙常也盛装出席。 妥曜当着满朝文武和前朝夫人们的面,赐了冬早名字。 明端宝河公主,名字里有江河湖海,封号里更是有大端的国名。 如若冬早不是女儿,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饶是如此,妥曜引起的风波也不少。 朝臣们似是习惯了妥曜时不时的惊人之举。 “皇上,宝河公主的封号是否有些不妥?” 第二日早朝时,果然有人如此发问。 妥曜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有何不妥?” “宝河公主不过满月稚童,其母位至贵妃,已经足够荣宠了。” 妥曜多来未有子女,妙常本就专宠,一朝生女,朝臣们也料到,皇上定会开心的忘乎所以。 可有孕便晋封为贵嫔,生女又晋为贵妃,刚满月的女童又是这样的封号,还是太过了些。 “这些年来,只有贵妃一人为哺育孩子,贵妃之位她自然当得。” “皇上,臣妾是怕重现安氏祸乱。” 有一人提了,他人也纷纷出列。 “安氏仗着英宗喜欢,横行霸道,大肆奢靡,搜刮民脂民膏,戕害皇子性命,致使英宗无后,最后以致国灭。” “安氏同是生了女儿,竟妄想设立皇太女,把持朝政。” “安氏的出现,是肃朝覆灭的开始啊,皇上。” …… 妥曜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完,面上似笑非笑,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彻底安静下来。 “众位爱卿是要跟朕再讲一遍我大端的发迹?”听着没有什么怒火的样子。 没有人回答。 “周宗,你也这么认为吗?”本在别人身后躲着的丽妃父亲,骤然被点名,不由苦着一张脸,再也不能装鹌鹑。 “贵妃娘娘生育公主,确是大功一件。” 皇上迟迟未有后嗣,无论是皇室宗族还是寻常百姓,都定不下一颗心。 朝臣们这样闹,不是为了眼下妙常获得的好处,而是以后。 妙常再往上升,就是嫡后了。 各家精心教养出的女儿,比不上一介歌姬,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皇上对妙常如此,并不是不近女色。 他们不信,皇上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 就算那女子美若天仙。 “朕还以为爱卿们齐齐出动,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妥曜浑不在意地说。 有了一须白老臣凛然道:“皇上专宠于一人,就是重要的事。” 妥曜面色深沉,倏而一笑。 众人心中发寒,他们早就做好圣上雷霆震怒的准备,这笑算是怎么回事? “你们呐,朕问问你们,贵妃插手朝政了?” 众人摇头。 “贵妃可是曾对太后和朕不敬?” 众人又是摇头。 “那贵妃可是横行肆虐后宫,戕害嫔妃?” 众人齐齐摇头。 “那你们是与朕在说什么?”妥曜像是很无奈。 有几个年轻臣子羞愧地低下头。 妥曜此时拍桌而起,将案上的奏折砸到地上。 他骤然发作,众人全无准备。 “现如今徐州雪灾,北夷虎视眈眈,春耕在即,你们不商量朝事,倒把注意力放在朕的后宫上面,朕看你们是好日子过多了。” “皇上息怒。” 妥曜手上青筋暴露,“息怒?怎么,你们是想让朕为了你们莫须有的担心,废了贵妃?还是废了刚月余的宝河公主?” “你们真是长本事了。” “皇上,臣们只是防患未然,人总是会变,贵妃的出身又实在是……” “朕看你们是盐吃多了。” 那大臣被妥曜的话一噎。 “爱卿回去后,家里厨子以后做菜不用放盐了,知道吗?” “……臣领旨。” 妥曜看他们如同蔫了的茄子,个个脸上皱巴巴的,神清气爽。 “好了,退朝。” 妥曜走后,殿上跪着的朝臣们才揉揉酸麻的膝盖,勉强起身。 同情的目光不由都射向那再也不能吃盐的大臣。 那大臣浑身不自在,心里憋屈的紧,独自一人坐在回府的轿子上,还偷偷用衣角拭去眼角的几滴泪水。 妥曜在前朝大发神威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妙常听了这一场闹剧,心里觉得好笑,又隐隐有些担忧。 “娘娘,放心吧,您前些日子为天下戏子请旨,大家都夸您呢。”映月安慰妙常。 “还有这次徐州,娘娘捐出那么多,百姓也不是傻子。” “盛世出明君贤妃,咱们皇上是明主,娘娘定也是贤妃。”妙常终是开颜。 “总不能真不让人家大臣不识咸滋味。” 妙常亲自去了乾元宫,皇上顺势而下,收回了这道旨意。 大臣们也知道,这是皇上的一次警告,皇上不让你吃盐,要是再有下一次,就什么都别吃了。 这事不知为何,传了出去,也成了一桩笑谈。 许是这样一闹,文人百姓们对妙常的偏见竟又淡下些许。 这时候,徐州传来消息。 妥星遭刺。 一时京城鼎沸。 宝光寺内。 自请离宫的庆阳真人打破了手中的茶盏。 她倏地落下泪,问向来人,“你说什么?王爷危急?” 来人满脸汗水,不住地点头,“真人,京中都传遍了。” 庆阳真人想到妥星临走时,自己仍对他疾言厉色,不由心如刀绞。 “皇上不是派了禁军去吗?怎么还会遇到危险?” 不自觉地,庆阳对妥曜有了几分埋怨之情。 “哎呦喂,我的真人,王爷此去是做事业去了,蛀虫哪是那么好拔的,多少人盼着他出事呢?可不得九死一生啊?” 庆阳真人心下怆然。 来人的一句‘多少人盼着他出事’,在她心中划下道道涟漪。 皇上的无情她仍是历历在目。 这次,会不会是…… 不、不会的,皇上不会真的这么狠心。 那可是他唯一的兄弟啊。 自从她入寺以来,谢家已经放弃了她。 妥星是唯一对她好的人,就算他对自己保持着那样的感情。 两人自小长大的情谊不是假的。 来人看着庆阳真人变幻莫测的神情,不由得意。 王爷的计策生效了。 妥星虽说受伤,可远没有这般凶险,只是做戏给京中看而已。 庆阳现在不是京中高高在上的贤妃娘娘,着急也没有任何办法。 她现在竟真的求上满天神佛,希望妥星能平安归来。 妥曜在书房中听了这一消息,再看看手上的密报,心内一沉。 妥星终是做了与前世相同的选择。 这皇位对妥星的吸引力,就如此之大吗? 谢家为何非要鼎力支持于妥星? 照理说,他也是孝慧太后所出,名正言顺的皇帝。 前世今生的种种异常萦绕在妥曜心头,他心中早就有所怀疑。 但前朝密事难查,到现在,也没有什么证据。 妥曜又想起前些日子庆福宫中,太后动情之下的别扭话语。 64.归朝 谢太后得知了妥星受伤的消息, 厥了过去。 庆福宫人仰马翻。 皇上一身常服, 亲自在床前侍奉。 妥曜端着药碗, 坐在床边。 青染听着太后若有似无的呓语,都是王爷的名字, 不由胆战心惊。 皇上似是充耳不闻,将汤匙递到谢太后嘴边, 轻柔地拭去淌下的药汁。 青染看着皇上无懈可击的表情, 心中俱意更盛。 妥曜将空了的药碗递到身后,青染反射性地去接。 他甫一松手,碗碎在地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妥曜这才转过头。 他的手一直都是稳的。 青染不顾碎渣锋利,双膝跪在地上,“皇上饶命, 饶命啊。” 青染伺候谢太后二十余年,以往妥曜一向对她敬重有加。 这次,妥曜并没有唤起她,反而坐到旁边的红木桌上, 给自己倒了杯茶。 “姑姑, 吵到母后了。” 青染立马噤声。 “母后身体不好,还是多亏了姑姑照顾, 朕这个做儿子的,一直都很感谢姑姑。” “老奴不敢当。” “母后担忧星弟, 精力有限, 有些事不能操劳。” 青染连连点头, “皇上说的是。” “比如上次,母后头疼,姑姑就做得很好。” 青染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上次太后的所谓‘头疼’,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皇上久不发作,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皇、皇上……老奴惊扰了贵妃娘娘,还望皇上降罪。”青染砰砰地扣头。 皇上不忍心与自己亲娘翻脸,只能收拾她这个老婆子。 青染觉得自己十足的倒霉。 妥曜笑笑,“你是长辈,贵妃是晚辈,哪有什么惊扰不惊扰?” “就是朕,小的时候也亏了姑姑照料。” 青染两股战战,出口的话打了哆嗦,“皇上,奴……奴该死。” 妥曜小的时候,为人亲厚不计较,当时她们一行人仗着自己的老资历,从他那里搜刮了不少好东西。 妥曜都知道,但为了谢太后,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盖因她们都是谢太后的身边人。 妥曜脸上的笑意味不明,“姑姑为母后劳心劳力,该长命百岁,朕繁忙于国事,要是派人来问问母后的情况,姑姑要全了朕一片孝子之心。” 青染额角冒汗,皇上的意思,是连太后娘娘也信不过。 原来人当了皇帝,是真的会变的。 “皇上至孝,老奴遵旨。” “姑姑把地上收拾下,朕一会再来看看母后。”妥曜向外走去。 等走到房门口,妥曜骤然转身。 本揉着自己酸麻膝盖起身的青染又砰的一下跪到地上。 那声音听着就有些疼。 妥曜和颜悦色,声似冷泉,叮咚作响,“贵妃最近出了月子,朕看她逍遥,姑姑把凤印凤宝送过去,总不能让她太潇洒。” “今晚就送,今晚就送。”青染着急说道。 青染又跪在地上许久,才小心地抬起头。 皇上早就走了。 门外有风吹过,青染才发现自己汗湿了衣裳。 青染连滚带爬地起身,不敢多想。 她老了,只求安度晚年。 青染突然意识到,太后娘娘并不是她的免死金牌。 乾元宫内。 “皇上所料不错,王爷确是受伤没错,失了许多血,但只是看着吓人,不碍事的。” 妥曜走到来人身前,来人看到他盘龙绣锦的云靴,紧箍在妥曜紧绷的小腿处。来人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起来回话。” 说罢,妥曜亲手将来人扶起。 “王爷安好时徐州的差务办得敞亮,洞察秋毫,徐州官员赞不绝口,重伤的事情又传得沸沸扬扬,风评扭转不少。” “哦?”妥曜冷淡开口,仿佛说的事与他毫不相干。 “皇上,咱们怎么办?” 妥曜悠然开口,“他是朕的弟弟,朕怎能不满足他的愿望?既然他想借此立威,朕就帮他到底。” 来人满头雾水,“属下不懂。” “王爷受伤了,很重的伤,越重越好。” 来人这才恍然大悟,面露喜意。 “属下懂了,这就去办。” “等一下。”妥曜又叫住那人。 “皇上有何吩咐?” “谢、刘、何三家,再给朕盯紧一点。” “属下领命。” 朝廷内最重要的便是徐州一事。 妥星吉人天相,保了一条命回来,更把暗害他的背后之人揪了出来。 不出所料,主谋之人正是苏榭。 行刺皇族,是灭族凌迟的大罪。 可偏偏妥星拖着病体,亲斩逆臣于剑下。 寥寥几语,听着就十足威风。 妥曜听了笑笑,更加大了这把火。 于是,连京中的人都知道,王爷脸色如何苍白,如何被人搀扶,如何忍痛站立,亲自挥剑,详细到了每一滴汗水,每一根头发丝。 众人的夸奖声更是如浪潮般涌来。 谢太后念子心切,连下数道懿旨,命妥星尽快回归。 皇上倒是体恤胞弟,派了亲兵前去迎接,准他慢慢回来。 似是印证了妥星重伤的事实,他几是用了去时两倍的时间。 妥曜笑笑,幸得谢家反应快,否则妥星此时还在路上磨呢。 妙常身处后宫,不知道前朝诡谲,徐州安然,皇上不必再劳累,她就舒心了。 但不知为何,她听的都是王爷如何神勇,妥曜在后方操劳把持一切,却无人注意。 因此,妙常对妥星好不容易升起来的几分感激,又淡了下去。 过了一个冬天,尚工局终于派人来报。 妙常的新宫室,凤宸宫,终于修缮了大半。 她身处贵妃之位,揽月阁再好,也比不过丽妃的云萝宫。 妙常晋升的快,身边的人一多,揽月阁也快住不下了。 这还是妙常精简不少的结果。 妙常心中微喜,抱起身旁的小冬早,“冬早马上要有新房间了,高不高兴?” 冬早小腿有力地来回瞪着,对妙常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妙常连连亲上小女儿的嫩脸蛋。 “娘娘,您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妙常粲然一笑,“本宫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 映月请罪,“奴失言了。” “什么失言?” 确是妥曜来了。 妙常早就习惯了妥曜时不时的出现,保持着方才笑容:“皇上,你来了。” 妥曜站在原地,看着妙常脸上岁月静好的笑颜,抱着他们咿咿呀呀乱叫的小女儿,眼中柔的要化成了水。 “方才映月说臣妾苦尽甘来,臣妾觉得她这话说得不好。” 妥曜逗弄她怀中的小冬早,接话道:“哪里不好?” “臣妾自小孤苦,但长辈父母深爱,后来又有师父尽心培养,未曾缺食少穿,进宫碰到皇上,一路至此,要说这也是苦,那天下伶仃人又该如何?” 妥曜最爱妙常这样的想法。 “常儿说的极是,为夫受教了。” 妥曜边说着话,边双手抱拳,对妙常行了一礼。 妙常‘呀’了一声。 揽月阁内宫人都在,传出去成了什么话。 “皇上这是折煞臣妾了。”妙常脸颊发红,挥手让宫人下去。 妥曜从她手中接过小冬早,“最近处理宫务,可遇到什么难为的事?” 妙常摇摇头,“未曾,再不济有丽妃姐姐帮臣妾。” “皇上,王爷回朝,接风洗尘宴是不是要大办一场?” 妥曜失笑,“要是不大办,天下人也不同意。” 妙常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的担心告诉妥曜。 妥曜见她欲言又止,轻轻开口,“一个病秧子,无碍。” 妥星回朝时,先去乾元宫拜见了妥曜。 大殿内还有数位朝臣。 “皇上,臣弟幸不辱命。”妥星挣扎跪在地上,极为激动,像是要落下泪水。 妥曜忙扶起他,极是感慨,“妥星,你可是让母后和朕好担忧。” 妥星眼泪滑下,动情道:“皇兄。” “来人,传朕旨意。” …… 庆福宫内。 “你去看看,王爷来没来?”谢太后第三次开口催促。 青染很是耐心,“王爷在皇上那里,不会有事的。” “他受了重伤,哀家一面都没见过,还得在皇上面前跪来跪去的,怎么能不担心?”谢太后委屈说道。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皇上封了王爷为安亲王了。”门上的宫女忙飞奔过来报喜。 谢太后惊喜地叫出声,“真的?” “真的,现在旨意已经出了前朝了。” 谢太后激动的脸色红润,仿佛去了所有病痛,“那你快去前面接着,哀家的星儿该是马上就到。” 65.变心 妥星被谢太后拉住, 上下看了许久。 谢太后双手不住摩挲妥星的身体, 嘴中止不住地念叨着, “瘦了,瘦了。” 妥星早就是比谢太后高一头的男子, 谢太后这样弄得他别扭至极:“母后,快放开孩儿吧, 大家都看着呢。” 谢太后抹抹眼泪, 低声呵斥道:“你们都下去。” 屋内的人低着头鱼贯而出。 “皇上也是,你大病初愈,他怎么就让你劳累这么久?哀家要好好说说他。”谢太后心疼地看着妥星略显干裂的嘴唇, 口中埋怨道。 妥星心内不耐,“回宫不见皇上,那些御史又该说儿臣居功自傲了。” 太后自然点头, 妥星说什么就应什么。 她数月不见妥星,拉着他有说不完的话。 妥星却是心不在焉。 他的心早就飞到了宝光寺。 他去徐州几月,受重伤时候,婧婳第一次书信与他。 妥星心下狂喜, 这让他看到了些许门路。 一次又一次的严词拒绝, 本是心高气傲的妥星,已经快要放弃希望了。 现在妥星很想策马奔离, 去见谢婧婳。 妥星找了个借口,拒绝谢太后要他留宿的请求。 他独自一人奔去了宝光寺。 那时的妥曜, 正在处理政务, 有人讲妥星的去向禀报了他。 “随他去。”妥曜淡淡说。 “摆驾揽月阁。” 妙常此时正清点揽月阁内的东西。 钦天监算出的迁宫吉日, 就在五日后。 “这里乱着,皇上怎么来了?” 妙常眼尖,第一个看到站在门外的妥曜。 “今天看了凤宸宫,喜欢吗?” 妙常眼带兴奋之色,“当然喜欢,真是要谢谢皇上了。” 凤宸宫大气恢弘,清幽雅致,却处处有讲究。 “不知这凤宸宫以前是谁的寝宫?怎么荒废了那么久?” 妙常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却把妥曜问住了。 凤宸宫以前叫荣晖宫,凤宸是妥曜另起的名字,原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宫室。 自先帝时候就一直封着,皇宫内荒废的宫室很多,还是为了给妙常找合规制的宫室,尚工局才找到这么个宫殿。 妥曜微微蹙眉,“朕找人探查一番。” 凤宸宫雕梁画栋,峥嵘轩峻,桂殿兰宫,以前究竟是为谁所修建的呢? 妥曜抱着宝河逗弄一阵,等小公主打了哈欠,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放回了奶娘手里。 “朕不能带宝河回乾元宫吗?” 妙常心下失笑,“皇上,再宠也不能这样,冬早吵起来,可是不论你是谁的。” “好吧,以后朕要常来看看她。”妥曜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让奶娘把冬早抱了下去。 “皇上不是舍不得冬早吗?多看看呀,她睡着很乖的。”妙常不解道。 妥曜暧昧一笑,眸色加深,“朕要留宿这里,她在还能做什么?” 妙常脸颊一下红了。 妙常做了母亲,眉眼间比以前更带些风情,身形愈加饱满但也不失少女时的纤细,此时又是含羞低头的美好样子,妥曜心下一动。 宫人们早掩门退下。 妥曜一下打横抱起妙常,妙常的长发飘落,洒在妥曜的手臂处,随着方才的动作微微摇晃。 妥曜邪火更炙,那发丝滑过他手臂,却似搔在他心头的最痒处。 他又将妙常向自己身前送进些许。 两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缠腻在一起,呼吸也渐渐急促几分。 妙常虽然羞臊,但还是将双臂环绕在妥曜的脖颈处,双眸被摇动的烛火,侵染的晶晶发亮。 妙常心脏跳得厉害,妥曜抱着她坚定地向内室走去。 外头明月高悬,室内春光无限。 第二日,妥曜起床,目清神明,妙常却还兀自睡的深沉。 “今日贵妃疲惫,别让外人来打扰。” 映月手持着清水盆,小声答,“奴省的。” 妥曜目不斜视,穿了靴子踏出门。 映月心如止水,她早已知道皇上绝情,冷心冷肺。 她伺候娘娘那么久,皇上也没认出过她是曾经的歌姬映月。 而床上那睡得正酣的人,值得更好的对待。 映月轻轻将窗户打开一点,又调整一下妙常身上的被褥,让她睡的更舒服。 妙常动动,又是放心睡去。 五日后,妙常正式入住了凤宸宫。 妥曜记得凤宸宫的事,派人调查。 却没想到,宫中人都是满头雾水,前朝的事谁也不知道,翻阅以往的典藏记录,也没能找到蛛丝马迹。 宫中先皇的嫔妃们,都被遣送出宫,大多病逝了。 问过她们,也不知道凤宸宫的事。 直到妥曜在一犄角旮旯处,找到一行文字,‘荣晖宫,谢氏所居。’ 谢氏?妥曜心头浮上疑问,难道这曾是太后的居所不成? 荣晖宫富丽堂皇,谢太后又为何从那里搬出来? 自他有记忆以来,谢太后身为妃嫔时,明明一直住在景昭宫。 宝光寺内。 妥星气急败坏地看着那紧闭的木门。 “婧婳,你开门,让本王进去。” 门仍是纹丝不动。 “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为何不肯见本王?” 妥星眼中似能喷出火来。 那日,他从宫内出来,连自己府邸都没回,披星戴月地赶到宝光寺。 谢婧婳见到他便落泪了。 妥星知道,她不是无动于衷。 妥星耐心安抚了她许久,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哪曾想今天,谢婧婳变得比以前还要难接触。 “本王做错了什么?以后都不会,你出来,说了本王才能知道。” 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那泪水如热油,使得妥星心中怒火烧的更烈,“总是哭,你可知道皇兄今天在做什么?” “皇兄正帮他心爱的贵妃迁宫呢,你在这里哭,除了本王,还有谁在意你?” 门终于开了。 “她升为贵妃了?” 妥星见她仍是在意宫中的事情,没什么好气,“是啊,还为皇兄生了宝河长公主。” “我不甘心,凭什么?” 这么多年,谢婧婳的一颗心早就牵绊在妥曜身上。 要是妥曜知道,不由感叹世事多变。 前世他对谢婧婳温和负责,尊她敬她,给了她皇后该得的一切,没有半点对不住的地方,她还是转向了妥星。 今生,他只做面子功夫,谢婧婳反倒对他情根深种。 谢婧婳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身形不稳。 妥星看准机会,凑近谢婧婳的身边。 他不由分说地将谢婧婳控制在手边。 妥星嘴中连番诱哄,不顾谢婧婳的挣扎,将她搂在怀里。 谢婧婳哭得全身失去力气,根本推不开他。 妥星暗自狂喜,今晚他的机会到了。 月亮也害羞,躲在了云层后面,一响贪欢。 “过些日子,本王会将你接回王府。”临走前,妥星说道。 谢婧婳背过身不看他。 妥星激动地从背后抱住她,把她些微的挣扎压下去,“什么都不用担心,等着本王就好,本王会把你失去的一切,全都夺回来。” 妥星踌躇满志,胸有成竹。 可等到他回了安亲王府,大好的心情都被破坏了个干净。 “你说什么?皇兄让本王好好养病,不用上朝了。”妥星气的在书房转圈,“皇兄这是何意?过河就拆桥吗?” “先生,你倒是说几句话啊。” 妥星王府的几个幕僚门客,倒像是别有方法。 其中一个幕僚道:“王爷,皇上这样做并不奇怪。王爷在徐州威信建立,皇上这是觉得你施恩于百姓,心内大不痛快着呢。” 其余人点头表示同意。 “正好京中传言王爷身受重伤,王爷不如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妥星对他们的话很不满意。 他方才壮志凌云,立了大功,现在却要龟缩人后,实在憋屈。 妥星不想对自己的智囊发火,只是脸色暗沉,让人偷偷去请原雄。 原雄很快从行馆中来,见到妥星后连连恭喜,“恭喜王爷 ,被封为亲王。” 妥曜眉眼间露出得色。 在原雄的刻意维持下,妥星极为信任原雄。 原雄整日无所事事,妥星受人排挤时,常找他纾解胸内郁气。 原雄装作投靠妥星,把握分寸,给妥星出了不少好点子。 妥星更把他当良朋挚友看待。 两人客气了一阵,妥星才说起正事。 “……你说,可有什么办法让本王别困在这王府里?”妥星满含希翼道。 原雄故作苦恼,“恕雄直言,先生们所说的,对王爷将是最好的。” 妥星脸上带上几分灰败,“连你也这样说。” 原雄更劝:“王爷想想,这刚传出您重伤的消息,您就生龙活虎的,这让百姓们怎么想?要是有心人拿此做文章,那之前你我二人的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妥星神色一动。 原雄再接再厉,“还不如就此蛰伏,届时对外说伤势大好,再名正言顺地接几个肥差。” 若星露出犹豫之色。 原雄加了最后一把柴火,似是脱口而出的话,“王爷何不想想,这世间有许多事情,要是有一个病弱的名声,是怎么都办不成的。” 原雄竟是窥探出妥曜的想法。 妥星彻底被他说动了。 “好,那就如原兄所言。” 66.再孕 妥星称病, 没有再上朝。 他不忍心谢婧婳继续住在宝光寺, 孤苦过活, 于是偷偷派人将她接了出来,安置在别院里。 谢婧婳本不情愿, 但经不住妥星软磨硬泡,百般手段, 还是同意了。 她没想到一时糊涂, 二人之间就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谢婧婳羞愧难当,名义上她曾是皇上的妃子,又怎么会跟他的亲弟弟…… 但她与皇上是名存实亡, 与妥星却做了真夫妻。 这一切,都违背了她自小所认知的,谢婧婳觉得对不起皇上, 却又怨恨与皇上,觉得对不起妥星,没能坚定拒绝他,却又对他有点特别。 她又是恐惧害怕, 怕这事传的人尽皆知, 届时天下人该如何看她,父母亲族又会是什么眼神。 谢婧婳夜不能寐, 人也瘦了两圈,一张圆月脸瘦出了尖下巴, 衬的眼睛愈发大了。 妥星无琐事打扰, 一门心思扑在她身上, 不论谢婧婳是何反应,两人终究是越来越近了。 妥星得手了她,信心满满,更加不可能放弃。 时间一晃,便又是近半年的功夫。 春暖花开之际,皇上又以国事繁忙为由,推了一次选秀。 这下可算捅了马蜂窝。 乾元宫外跪地的大臣排成了两个横排,已是有两天的功夫了。 妙常也跟着着急上火,一是与妥曜名声有碍,二是大臣们怕是将此事算在了她的头上。 妙常派去的人大臣们全当没看见,一声不答,送去的软垫凉碗,这些大臣们更是碰都没碰。 这些臣子夫人们倒是递拜帖到凤宸宫,软硬兼施,妙常疲于应对。 妙常知道他们的意思,无非要她识大体,劝诫皇上。 可要让妙常劝妥曜纳妃,她是十足地不情愿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去求太后。 大太阳底下,妙常站在庆福宫门外,等着旁人通传。 “太后娘娘午睡,贵妃娘娘还是先回吧。”青染亲自出来回话。 妙常近几日心慌意乱,脑子里杂七杂八地乱想,脱口而出道:“太后娘娘何时会醒?” 青染面露为难之色。 妙常一下子明白了。 太后娘娘不想蹚这趟浑水。 她专宠于后宫,这也是太后娘娘不希望看到的。 皇上始终无皇子,才是一切的根本。 这半年来,她日日来请安,伏小做低地讨好太后,也无甚用处。 太后娘娘是皇上的生身母亲,妙常是真心想要孝敬太后娘娘的。 太后娘娘不肯帮忙在情理之中,可连见一面都不肯,妙常难免心寒。 妙常只得勉强笑笑,“劳烦姑姑了。” 青染在后宫中漂浮多年,见妙常失落,竟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这位贵妃娘娘,许是皇上保护的好,加之心性纯良,对人难得的用心真诚,人心都是肉做的,这些心思,她都看在眼里。 可惜太后娘娘,不为所动。 青染想到太后娘娘平日里所做,眉目间浮现愁苦之色。 真是造孽啊! 妙常无法,只得亲自去乾元宫宫门外。 “贵妃娘娘驾到!” 妙常步履款款,挂上完美的笑容。 有几个大臣回身与妙常见礼后,又继续跪着,更多确是充耳不闻,就像没看见妙常这个人。 妙常深吸一口气,“诸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在这里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这是前朝的事,还望娘娘不要干涉。”有人硬邦邦地回答。 “本宫身为元贵妃,又手持凤印凤宝,位同副后,众大人们跪在这里,本宫实在难安。” “皇上已近而立之年,却无后嗣,这对江山社稷无益,我等是为后世着想,不如娘娘,当下痛快。” 妙常一下梗住。 含霜上前拉拉妙常衣袖,不忿道:“娘娘,咱们还是回去吧,平白受他们侮辱。” 妙常苦笑摇摇头。 这一遭是她必受的,妙常若真是两耳不闻,没有任何表示,才是真将这些大臣们惹毛了。 “大人说的是,本宫常在后宫中,许没有大人想的长远。” 那人见妙常服软,不屑冷哼一声。 含霜一见那人如牛鼻子般的傲气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妙常话锋一转,“但大家都是为了解决事情,大人们如此做,也不一定会有成效。皇上向来不喜后宫,总不能逼他。” 妙常未进宫之前,皇上大半个月也不进后宫一回,不是他们跪跪就能怎样的。 就算他们心中对妙常专宠颇有微词,也不能将所有都扣在她头上。 “那娘娘有何高见?”那大臣更是不屑。 “本宫不如大人们学识,但也知此事……大人们如此作为,将皇上的颜面往哪里放?”这等私密事,这些大人大咧咧跪在外面,是个男人都会不高兴。 “皇上不开心,大人们心中所想就更不可能成事。” 妙常的话自然有道理。 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们跪下去,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事的。 “要是颜家尚在,今日之事哪里会发生?”又有一大臣突然说道。 他说完后自知说错了话,连连抱拳,“覃某失言了,覃某失言了!” 这时像是领头的人才发话,“覃大人也不是有意,回去罚两个月俸禄便罢。” “娘娘不必再劝,我等决心已定,不能再任由皇上心意,皇上心里记恨也好,降罪也罢,只有宫中能有皇子诞生,我等于江山社稷也算有所助益。”领头人目不斜视道。 妙常听他们说颜家,本就在晃神,再一看这大人正义凛然的神态,又想起祖父,心下一酸。 若是祖父知道,皇上为她冷待后宫,是不是也会怪罪与她? 妙常心内激动,竟撩开裙摆,也跪在地上。 妙常心中暗道,‘孙女不孝’。 “娘娘这是为何?”有大臣痛心道。 妙常顶着大太阳亲劝,还是触动了很多人的心脏。 “娘娘娇贵,不像我等糙汉,还是快快起身吧。”领头人本想扶起妙常,又意识到自己还在跪着,手足无措。 “大人们不起来,本宫也不起来。” “娘娘是在逼我们。”众大臣道。 妙常回嘴,“大人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本宫所做,比不上各位大人们的十分之一。” 乾元宫门的人见状不好,赶忙去禀报。 都安听了心中直叫祖宗,苦着脸去找妥曜。 妥曜听了,眼中露出点点笑意。 他还正愁该拿这帮人怎么办。 妙常这么一搅浑水,事情反倒有趣起来,这些大臣们心内便远没有之前坚定了。 毕竟没有人会真的想得罪他这个一国之君。 妥曜不想妙常在外面跪着受苦,刚刚起身,又有人着急忙慌地进来。 “皇上,不好了,贵妃娘娘晕过去了。” 妥曜倏地板起脸,“还不快去叫太医?” 他快步走到乾元宫门口。 妙常已经被人扶到旁边阴凉处。 妥曜抱起妙常,向乾元宫正殿走去。 妙常在熟悉的怀里,不多时幽幽转醒。 她按按自己隐隐作痛的头,“皇上……” 妥曜见妙常很快转醒,松了口气。 大概只是中了暑气。 “太医马上就到,难受先别说话。” 妙常虚弱地点点头。 出了这么一回事,大臣们面面相觑,也不好跪下去,无奈起身。 刚才皇上的脸色,他们可都看在眼里。 这可真是,什么没做成不说,还惹了一身骚。 太医来的快,妥曜在旁边看他诊脉。 “贵妃身子怎么样了?” 那太医笑容满面,“娘娘近日夏日火气旺盛,心烦郁闷,中了暑气一时昏厥,并不妨事。” 妥曜愠怒道:“那你笑什么?” 太医丝毫不惧,喜滋滋地道:“皇上,贵妃娘娘有喜了。” 妙常瞪大双目,“怎么、怎么会?” “你可真是,都是当过母亲的人,这次怎么还是毫无察觉?”妥曜见她懵懂,不由好笑道。 妙常登时委屈。 “不怪娘娘,这脉象极浅,日子还短,娘娘未能察觉很正常。” “赏,给朕大赏。” 乾元宫中的人互看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喜意。 外头的那些大臣们也没走,一个个垂头丧气,等着皇上叫人把他们臭骂一顿。 却没想到,看到都总管满面春风地走出来。 “诸位大人们,大喜事啊。” 大臣们满头雾水。 “贵妃娘娘再次有孕。” 大臣们嘴角抽动。 “太医说,贵妃娘娘腹中孩子刚刚月余,这几日着急上火,加上今天日头毒,才一下昏过去。”都安继续道。 “为了娘娘腹中龙子,大人们就别让娘娘堵心了。” 都安说得这些大臣们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一帮男人,本意也不是来欺负贵妃娘娘的。 “大人们放宽心,回府等赏吧,皇上现下开心着呢。” 这些大臣只得走了。 若是贵妃娘娘真能生下几个皇子,他们也没别的意见了。 庆福宫中。 青染胆战心惊地走入内室。 谢太后手中正翻着经书,“何事禀报?” “禀太后娘娘,贵妃娘娘、她有喜了。” 经书掉落下来。 67.暗恨 谢太后失了往日的雍容端庄, 声音尖利, “你说什么?” 来人被吓得腿软, 浑身哆嗦。 “贵妃娘娘有喜了。”她的嗓子有些抖。 谢太后脸露狰狞表情,低头捂住胸口。 她的心脏抽疼。 “你下去, 叫青染过来!” 那宫人松口气,“奴这就去。” 谢太后看着那宫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眯起双眼。 “太后娘娘。”青染毫无声息地出现在谢太后身旁, 出口的话低沉。 谢太后面部森然,“你知道了吧?” 青染默然。 谢太后骤然爆发,“她怎么会有孕?” 青染手心冒汗, 知道自己到了紧要关头,明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娘娘, 这些年虽没失过手,但这药也不是次次奏效,元贵妃也许就是那个意外。” 谢太后仍是直勾勾盯着她。 青染像是被什么惊醒,跪在地上悲怆道:“娘娘可是怀疑奴?奴跟了太后娘娘大半辈子啊。” 青染看上去极为伤心。 太后勉强笑笑, “话说哪里去了?哀家感慨于她的好运罢了。” “刚刚哀家失态, 被人看到了,青染姐姐, 还要麻烦你了。”谢太后柔和说,似是如美人蛇般。 宽大的袖子掩盖住青染颤动的手指, “放心吧, 不会有人乱说的。” 谢太后满意笑笑。 青染悲凉, 自己渐渐老了,不再像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对身后之事也有几分畏惧,刚通传的宫人花骨朵儿样的年纪,她不落忍。 可再不落忍也得做,她不死,死的就是自己了。 “哀家虽失了先机,但险中求胜,将不利局面扭转,一向是哀家的强项。”谢太后握紧拳头,绷断了小指指甲。 青染适时凑上前,小心按摩谢太后双腿,“奴会一直站在娘娘身边。” 谢太后这才面露笑容。 青染见她满意,知道这一关是过去了。 庆福宫内,悄然无息地失去一条生命。 相熟之人叹惋,庆福宫那样清闲有面的活计,不论哪个宫都得高看一眼,太后又一向宽厚,往后都是享福的日子,怎么这般没福气? 对于妙常再次有孕的消息,后宫中众人不过‘哦’了一声,然后麻木地准备不菲的贺礼送往凤宸宫。 就算生过小冬早,但孩子的到来仍让妙常惊喜。 妙常看着自己身上轻纱笼袖的鹅黄衣裳,不过靠衣边繁复的金丝银线和头上的九尾玉凤钗才使得人庄重几分。 妙常叹口气,再生下腹中孩儿,这鹅黄的少女颜色,就再也穿不得了。 凤宸宫中人个个喜气洋洋,走路发飘。 含霜心里知道妙常这次有孕,是到了紧要关头。 她和映月私下里敲打了凤宸宫内大小所有宫人,告诉她们谨言慎行,决不能给贵妃娘娘抹黑。 违者以判主论处。 含霜脸耷拉下来,宫人们心里一紧,飘了的步伐也稳定下来。 凤宸宫中,又有几位未侍过寝有品级的嫔妃,相求妙常,想要出宫。 妙常与妥曜商量过后,让她们的家人过来接人离开。 这个例子一开,又断断续续有其他妃嫔前来相求,兹事体大,妙常不敢再担妒忌的名声,便打发了她们去找妥曜。 妥曜自然放了人。 后宫就愈发冷清下来。 人少事也少,妙常对于后宫事宜更加得心应手。 妙常的日子越逍遥,便越有人看她不顺眼。 那人自持身份高贵,日日煎熬下来,眼红的要滴出血,恨不得啖妙常的肉,喝妙常的血。 若水阁莲琼章处。 妙常有所不知,莲琼章对她的敌意由来已久。 她本是北夷的舒月郡主,是原雄最小的表妹。 原雄尚在稚龄,就被北夷继后赶出了皇城。 大端由州郡县组成,而北夷却有所不同。 它是由各个的大小部落组成的,以山为界,只奉北夷天子为主。 部落里小的不过千百余人,大的却有数万人,各自为生。 原雄的母亲正是出身于那崇月部落,是北夷最大的几个部落之一。 部落和部落之间,自然有利益纷争。 崇月部落因战争元气大伤,原雄母亲又不受天子宠爱,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 元后薨逝后,竟被搜查出所谓过往‘秘辛’,致使死后被废了尊位。 北夷男子敬爱元妻,元妻之子定是家族继承人,元后被废,原雄四周虎视眈眈,崇月部落费劲心思,才让他度过幼年。 北夷继后故作大度,给了原雄一块偏远封地,将他打发出去。 眼不见心不烦。 原雄胸有沟壑,盘桓之地正是乌山。 乌山鱼龙混杂,地头蛇横行霸道,却是个有钱的地儿…… 原雄并不欲在乌山浪费太多功夫,可哪知后来,他得知了惊人之秘。 他将乌山看得牢如铁桶,从大端逃亡而来的沙匪,正巧撞在原雄手里。 原雄因此间种种改变了原本打算,提早运作,回了皇城。 多年过去,崇月部落休养生息,收回了部分话语权,助他顺利回去。 继后这时才发现,原雄早不再是之前那个任由人搓扁揉圆的小孩子。 这时,大端派人来要沙匪。 原雄早把这帮人扣下,怎么可能轻易交出? 于是他从中作梗,百般阻挠,北夷天子昏聩多年,还不知为何,大端已经开战。 继后以为天降鸿运,吹了无数枕边风,将原雄送入战场。 事情到此为止,与前世的轨迹大抵相同。 而之后北夷战败,原雄作为质子入京,就是妥曜改变的结果。 莲琼章出身于崇月部落,与原雄有些私交。 原雄对其他女子不假辞色,谁也看不上眼。 她知道原雄心里始终藏着一个贪慕荣华的虚伪女人。 这一切,都是成贵告诉她的。 还未见妙常的面,莲琼章对妙常心中便藏了三分怨恨。 后来她随原雄来到大端,国宴之上,原雄滴血的手掌莲琼章全看在眼里。 那日,妙常受封选侍。 莲琼章身为北夷郡主,千里迢迢前来大端,曜帝是她未来夫婿,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封了一个歌姬进了后宫。 她心中呕得不行,详装重病,躲了起来。 莲琼章入住秀仁宫,与妥曜遥遥见过几次,又在宫人口中听多了他的事情,动了少女怀春的心思。 此时,妥曜对妙常的宠爱也愈来愈浓。 莲琼章对妙常的三分厌恶已变成了十分。 怎么原雄哥哥,还有她的心上人,都被那贪慕权势的歌姬欺瞒,迷了心窍。 妙常的位分越升越高,一些不甘心的后宫妃嫔模仿起她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莲琼章瞧不起她们,心中却清楚的认识到,她与这些人没什么区别。 直到欢贵人殒命,莲琼章对妙常的情感终于转变成了恨。 妙常生下了宝河长公主,现下又怀有身孕,用脚趾都能想到,妙常这辈子已是高枕无忧。 而她余生却要永远活在阴影底下。 莲琼章恨妙常,恨不得妙常立时三刻就去死。 在妙常的印象里,莲琼章与她素有嫌隙,却不知莲琼章恨她到如此地步。 在又一个夜不能寐的晚上,莲琼章失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这些年来,她的双手从来不曾染过鲜血。 可是,这恨已经烧的她如坠烈火地狱,失了理性,失了本性。 远方的恢弘奇伟的凤宸宫里,妥曜与妙常正在安眠。 皇上又该有多温柔呢…… 凤宸宫内,并不如莲琼章想的那般安逸。 妙常哀怨地看着妥曜。 妥曜不好意思笑笑,旁边精神的小冬早对着妙常傻乐。 妥曜越来越爱逗孩子。 父女两对着瞎玩,可苦了妙常。 妥曜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教冬早说话,冬早只会‘呜哦呜哦’的叫,天真无邪的双眸中充斥着好奇,看着极为可爱。 可慢慢地,妙常就有些不耐烦起来。 “反正你只喜欢小冬早,你不爱我了。”小性子的妙常再次出现。 刚刚妥曜对着冬早使鬼脸,却不让妙常看。 妥曜笑容一僵,他这不是怕失去自己伟岸高大的形象吗? 68.暗中 小冬早咯咯笑着, 还不知道她父皇已经手足无措。 妥曜讨好笑笑。 妙常白了他一眼, 背过身去。 妥曜失笑, 伸手放下两边绣花床帐,遮住床上风光。 烛光透过纱帐便又柔和不少, 衬的人也朦胧可爱。 妥曜喊人把冬早抱下去。 冬早的眼神跟随妙常滴溜溜地转,妙常看冬早乖巧的样子, 心中爱的不行, 在她脸颊上连连亲了数下。 冬早也伸出小手,抓住妙常的脖领不放。 妥曜和妙常连哄着,小公主才松开她金贵的小手。 终于寝殿内, 只剩下两人。 妙常安安稳稳的嵌在妥曜怀里,妥曜抱得紧,两人严丝合缝, 正正好好。 “朕陪你,睡觉吧。” 妙常的日子还浅,妥曜就是想做什么,也是做不成的。 妙常挂上心满意足的笑容, 沉沉睡去。 安亲王府中的某一处。 他的主人再次被隔在了房门外。 与上次的愤怒不同, 这次妥星面容上挂着傻笑。 “婧婳,让本王进去看看你。”在这僻静的小院里, 只有他们两个人。 谢婧婳神情呆滞,面色惨白。 她麻木地伸出手, 抚摸那还平坦的小腹。 这里面, 有了新生命。 谢婧婳的手开始抖, 良久后,终于痛哭出声。 她再也不能回头了。 方才好几个大夫诊治,是错不了了。 谢婧婳满心羞耻,本想赴死,却又下不定决心,也不忍心腹中孩子。 妥星听到她哭泣声,心骤然揪起,“让本王进去吧,木已成舟,本王会给你个交代。” 谢婧婳仍是不住哭着。 妥星怕她伤心过度,对腹中胎儿造成损伤。 妥星咬咬牙,“你要是再不让本王进去,本王就找人来破门了,说到做到。” 谢婧婳暗恨,每一次都是这样。她总是不得不屈服。 谢婧婳红着眼睛,拉开了门。 妥星见她还有气力瞪人,舒了口气。 他挤身进入房中。 谢婧婳不如以往抗拒,倒似认了命。 她不年轻了。 这个孩子,她想留下来。 当初在宫中,她费了那么多心思,无非是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 只要皇上做了父亲,不可能不管她们母子两。 人非草木,见面三分情,皇上心里总会有她一个位置。 可是,谢婧婳的美好愿景都被一个虚无缥缈的‘孩子’抹杀了。 她仿佛失去某种支柱,背脊也挺不直了。 但以后得活着,孩子也需要父亲。 谢婧婳暗下决心。 妥星比她小几岁,谢婧婳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与他产生什么纠葛。 妥星未注意到她曲折的心路变化,整个人浸在喜悦中,“本王进宫求母后,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也总不能蹉跎一辈子,你放心,本王定给你们母子两一个名分。” 谢婧婳顺从地靠在他怀里。 妥星激动不已。 妥星第二日递了牌子进宫。 谢太后亲自吩咐看着膳食,就等妥星进宫。 虽然在谢婧婳面前夸下海口,但在谢太后面前妥星难免忐忑几分。 母后一直偏爱与他,可此事如此荒唐,母后真的会帮忙吗? 谢太后嘘寒问暖,妥星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挥退了宫人。 谢太后疑惑地看向他。 妥星狠狠心,双膝跪在地上,神情严肃,“母后,婧婳她……怀了我的孩子。” 谢太后要搀扶的手收回,无甚反应。 妥星心内着慌,扑到谢太后腿边,“母后,儿臣知错,可婧婳腹中孩儿是无辜的,他是您的孙儿啊!母后,帮帮儿臣。” “求您了,儿臣这次求您了。” 谢太后幽幽叹了口气,将妥星从地上扶起。 “这么多年,婧婳在后宫吃的苦,哀家看在眼里。” 妥星听了,脸色都亮了不少,“母后,您的意思是……” 谢太后点点头,“哀家可以成全你们,不过暂时她只能以侍妾的位分在你府中待着。” 谢太后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倒是像早就思虑好一切。 “你大舅舅可有说什么?”谢太后问。 谢太后所说的人,正是谢婧婳的父亲,当朝谢太尉,镇国公。 妥星不好意思笑笑,“儿臣实在不敢开口。” 谢太后神秘笑笑,“放心吧,今时不同以往,他高兴都来不及,不会推辞你的。” “母后说什么,儿臣不明白……” “别跟哀家装傻。”谢太后打断他,“你是哀家生的,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 妥星心虚地低下头。 谢太后一语双关,“你现在下定决心了?” 妥星连忙道:“这些年来,皇兄时时挑刺儿臣,京中的王公贵族都看不起儿臣,要不是徐州有大舅舅打点,多番运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封上亲王,这么憋屈,儿臣为何不博上一博?” 这些年来,妥星对妥曜堆积的不满,早将两人过往的兄弟情义消耗殆尽。 谢婧婳只是两人最后的一根导火索。 “徐州一事又断了兄长臂膀,谢家有那么多兵要养,拨下来的银子哪里够使?”谢太后跟着抱怨道。 妥星忙是附和,“谢家为大端打下江山,要是儿臣荣登宝位,定不会像皇兄那样做。” 谢太后欣慰地摸摸他的头,“还好你大舅舅机灵,弃车保帅,化险为夷,为我儿在朝中的声望铺路。” “母后毕竟养了皇兄那么多年,儿臣怕母后伤心,才隐瞒了些。”妥星讨好卖乖。 谢太后冷笑,说出心中的不痛快,“他现在开始找娘了,不是自己生的,终究养不熟。” 谢太后的胸脯剧烈起伏,看得出来,她对此事不像面上那样无动于衷,“就算养了他又如何?也不能让他阻了我儿的前途。” 她现在无比的后悔,当初要不是顾忌两人几年浅薄的母子情分,没能趁热打铁,一举铲除妥曜,今日她儿早就一飞冲天了。 还有先帝,实在是对她无情。 妥曜登基后,不在像他父皇一般软弱,反而像他亲娘,天生反骨,还有了一帮拥立者。 但是现在也不晚,趁妥曜现在还没有什么防备,尽快动手,朝堂之上,政权争夺,是无声的战场。 谁占领了先机,谁就赢了一半。 妥星眼中精光一闪,“母后别伤心,儿臣永远站在母后这一边。” 谢太后脸上止不住笑意。 “你这滑头。”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妙常借口身子疲乏,免了众人的请安。但每逢初一十五,妙常还是会去庆福宫陪谢太后。 妙常怀有身孕,妥曜已经在调查过往,谢太后不敢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在庆福宫就对妙常下手。 要是真的查出什么来,妥曜也许会再不顾念旧情。 妙常知道谢太后对自己有敌意,她估摸着,是因为谢妃的缘由。 可这么长时间的努力,谢太后对她还是面子情,妙常也有些心灰意冷。 这段时间,妙常心里也一直挂着柳村的事。 当初要不是柳村收留,她这条命早就没了。 妙常和含霜逃出柳村后不久,柳村遭逢巨变,全村人渺无音讯。 这不得不让妙常多想。 当初原雄对妙常提起柳村,妙常大着肚子,宫外也没有人脉打听,更不敢打草惊蛇,只能干着急。 后来冬早出生,原雄送来了洗三礼…… 妙常收下了,也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既然如此,妙常便开门见山,叫含霜拜访了行馆,隐晦地提提柳村的事情。 原雄只告诉妙常,柳村的人还活着。 压在妙常心中多年的大石,终于被移开了。 妙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想要知道柳村的人,这些年来究竟是怎么过活的? 一整个村子里的人,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了。 这些年来,半点消息也没有。 思及至此,妙常心下微沉。 柳村中人定是被看管起来了。 再有一次探查无果后,妙常的眉头染上焦虑。 “娘娘,都这么多年了,不必急于一时。”含霜宽慰道。 妙常叹气,“这让本宫怎么不着急?” 含霜小心道:“其实,您可以问问皇上。” 妙常又要说话,含霜提前开口,“您钻了牛角尖,身为颜家人,您问问皇上,他是不会怀疑什么的。” 妙常一怔。 妥曜再次来到凤宸宫,看到妙常略带忧愁的眉眼。 妥曜神色微凝,“这是怎么了?” 妙常斟酌开口,“冬早越长越大,臣妾也不由想起以前的事。” “臣妾年幼就被送出颜家,是在顺天府城中的柳村长大,村里面的姑婶叔舅们,都对臣妾极好,他们失踪这么久,臣妾一直挂在心上。” 妙常心内惴惴。 妥曜低下头,叫人觑不清脸上的神色,“柳村里的人还活着,你放心吧。” 妙常听了忙握住他的手,急道:“他们在哪里?” 妥曜抬起头看她。 妥曜粲然一笑,反握住妙常的手,将妙常拽进自己怀里。 妙常被他的笑容晃到了眼睛。 他长臂紧搂住妙常的肩膀,“别担心,朕自有安排,你好好安胎,别想其他的。” 妙常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他攥的有些痛。 69.闯宫 妙常定下了心。 她不能自乱阵脚。 妙常后腰处的纹身变成凹凸不平的伤疤, 颜色都被洗掉了, 不经意看到的, 也许会认为是烧伤。 妙常很小心不让冬早看到身后的伤口,可有一天还是吓到了她。 冬早哭得身上冒汗, 小脸通红,满宫的人围着她怎么哄都没用。 她越哭, 妙常就越心疼。 妙常的眼眶也红了。 以往冬早很听话, 轻易不哭,只会张着圆溜溜的眼睛对妙常笑,饿了渴了才会干嚎两嗓子, 也不会掉眼泪。 这孩子,这次是怎么回事? 几个太医也候在殿外,怕宝河公主哭出问题来。 “娘娘, 把小公主给民妇吧,您早些时候休息。” 妙常被冬早哭得心烦意乱,语气也不好,“公主这样, 本宫如何安睡?” 姜氏的手缩了回来, 欲言又止。 妙常又急又愧疚,眼泪抑制不住, 簌簌流下。 “皇上驾到!”外头传来尖利的通传声。 妙常一怔,不由急迫地向门外望去。 妥曜凛凛而来, 表情严肃。 妙常身着一身月牙白的亵衣, 头发只用一根绸带绑起, 冬早正在她怀里,挥舞着小手臂,哭得声嘶力竭。 妙常已经六神无主。 妥曜使个眼色,都安和崔勇带着宫人们退下。 等人退了干净,妙常再也忍受不住,抱着冬早,向着妥曜小跑过去。 她匆忙之下忘了穿鞋,神情慌乱,眼泪止不住地流,赤着玉白的小脚,踏在青石地面上,显得楚楚可怜。 妥曜忙接住她,“不着急,慢慢说。” “都怪臣妾,冬早看到臣妾后腰的伤疤,被吓到了,怎么办?” 小孩子最不经吓,妙常害怕冬早这么小,就被吓出什么问题来。 妙常自己吓自己,哭得愈发凄惨。 这大的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现在还泪眼婆娑,小的歇一会儿哭一下,妥曜对上这两双泪眼,感觉自己脑袋都大了。 “没事的,小孩子哭一哭而已,你这么着急,她都感觉得到,定也哭个没完。”妥曜搂住妙常,把她带回床上。 妥曜来了,妙常也找到了主心骨。 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妥曜感受到自己被妙常急切地需要着,心头涌上难以言说的满足感。 一辈子都这样需要他才好。 妥曜极为耐心,从她手中接过冬早,“哭什么呀?看把你母妃急坏了,乖乖的哦。” 冬早还是不给面子。 妙常坐立不安。 妥曜将妙常拉到身旁,轻轻掀开她的衣裳,小心露出伤口。 宝河小公主像是被这一幕注进了力气,哭得更大声了。 妙常气得拿拳头捶他。 妥曜揽住妙常的腰身,手指轻触上面,“不怕,不怕,娘亲好好的,没事。” 妙常那处本就敏感,不由柳腰轻颤,瑟缩了身子。 妥曜见她眼波流转,横了自己一眼。 妥曜失笑,来回揉着那伤处,疼宠地对冬早说。 “你看,没事的,母妃没事,一点也不可怕。” 冬早的哭声小了很多。 妙常看这招有用,又往妥曜怀里凑凑,方便他动作。 冬早还是小声抽噎着。 妥曜把冬早放到床上,让妙常也躺在冬早旁边。 妙常乖顺地任由他动作。 妥曜俯下身去,轻轻在那凹凸不平的伤疤处印下一吻。 妙常浑身一僵,脸上爆红。 妥曜再接再厉,柔软的嘴唇来回游走,留下一串串湿濡的吻。 两人早都是老夫老妻了,妥曜突然如此,竟让妙常又找回些许曾经心动的感觉。 冬早停止了哭泣,大眼懵懂地看着父母。 妙常实在羞耻,整个人蜷成虾米,推开妥曜还在乱晃的脑袋,“孩子看着呢。” 妥曜眼露自得。 他大掌覆在妙常的腰处,神色缥缈,似在缅怀什么。 上辈子妙常态度软化,就是从那几个微不足道的亲吻开始的。 妥曜亲吻她的伤口,像是给了她一副最坚硬的盔甲。 以前的妙常像是全副武装的刺猬,两人心意相通后,她收回全部的刺,只对一人柔软的样子,妥曜每每想起,仍是会心动不已。 对妥曜来说,妙常就算是浑身冻疮,容貌尽毁,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爱上她。 这是他心甘情愿的命运。 妥曜露出满足的神色。 妙常出现的恰逢其会,妥曜虽身为天子,可全部心思都牵在她一人身上。 妙常在,妥曜才对这个世界有归属感。 妥曜这一招确实有用,冬早真的不哭了。 他牵住冬早的小手,碰了碰妙常的伤口。 冬早的小脸蛋上还挂着金豆豆,却笑开了。 冬早的魔音穿耳消失之后,妙常人终是放松了。 妙常摸摸冬早的小下巴,安慰她道:“别怕,娘没事的。” 冬早抬起头,手脚并用地向妙常爬来。 这次,她主动伸出小手,摸了摸妙常的伤口。 冬早‘咦’了一声,熟悉之后就不害怕了。 这一番折腾,外头已是明月高悬。 妥曜抱起冬早,“小祖宗,回你房间睡觉去吧。” 冬早乖乖地任他抱走。 “好了,咱们也安歇吧。”有几个宫人小碎步进来,伺候妥曜二人安寝。 妙常在他怀中,香甜睡去。 日子又安稳过下去。 后宫这段时日,出了不大不小的风波。 宝光寺传来消息,说是谢氏薨了。 曾经在大端后宫中说一不二的谢妃娘娘,就这么没了。 众人心中皆有一种不真实感。 就算谢氏请罪出宫,但谢家还在,镇国公怎么会任由自己的掌上明珠吃苦? 在妙常看来,谢妃的日子就算不像以前那般养尊处优,前呼后拥,但也不会差才对。 怎么突然间就没了? 难道真是因为太伤心的缘故? 谢妃没了,安亲王府中却悄无声息地多出一位侍妾。 王爷说她自幼孱弱,不让她现在人前。就连府上的侧妃都不得见。 谢妃以前久居深宫,但在京城中,也是风云人物。 认识她的夫人小姐们不在少数。 谢婧婳与以前一般的容貌,怎能不让人多想? 就算旁人信了她与谢婧婳无关,但妥星纳了一个与谢妃容貌神似的侍妾,又是什么心思? 觊觎皇嫂,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于是谢婧婳只能戴上面纱,摆上两桌酒席,过了明路,进了安亲王府。 谢婧婳看着身上桃红色的婚服,不由苦笑。 堂堂镇国公之女,连一个正经的婚礼都没有。 入宫时,她位分低微,只是穿得喜庆点,镇国公府放了几天鞭炮,一顶轿子抬进宫。 这一次,她只能在这逼仄狭小的空间,憋憋屈屈地等着她夫君来。 谢婧婳满心满腹的委屈,妥星春风得意,进了房门,就看到谢婧婳强颜欢笑的脸庞。 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热火。 妥星不想新婚之夜两人不愉快,暗自忍下,只是笑容淡了几分。 谢婧婳强颜欢笑,两人的春宵一夜就在各怀心思中度过了。 朝堂之上,镇国公跪在正中央。 “镇国公这是为何?”妥曜问道。 镇国公闷闷答道:“老臣有一个请求。” 妥曜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蓦地攥紧,对镇国公的话有些不好的猜测,“爱卿请说。” “皇上,庆阳真人去了,臣求陛下,给她一份哀荣。”镇国公强忍悲痛道。 妥曜心下一梗。 谢婧婳在哪里,这位镇国公比他清楚。 他这是在试探! 试探妥曜到底知道多少?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臣自知庆阳有失察之过,但她已经自请出宫,她是臣的嫡长女,入宫这么长时间,并无其他过错,求皇上看在臣爱女之心和小女一片情痴的面上,让她在地上安眠吧。” 谢国公铮铮大汉,哀切地跪在地上,看得人不落忍。 而且要求看起来合情合理。 镇国公,太尉之女,一份死后的哀荣罢了。 皇上张张嘴的事。 不明所以的大臣们纷纷出列,都为镇国公求情。 白捡的人情,不要白不要。 但还是有很多人,眼观鼻,鼻观心,待在原地,没有出列。 要是皇上对谢家女有情谊,早就做了,不必等到现在。 揣度皇上的心意,他们还是静观其变为妙。 “此事容后再议。”妥曜冷硬道。 谢婧婳现在没名没分地进了安亲王府,纸包不住火,以后事情暴露,他这个皇帝会成为千古笑柄。 谢国公当真是不怕触怒自己。 妥曜不想再在谢家人面前装傻,他决不允许别人试探自己,来挑衅天子的权威。 妥曜转头,面向另一位大臣道:“徐州修建的如何?” 谢太尉仍跪在地上,悲苦起身,庞大的身躯看着有几分可怜。 众人唏嘘不已,不由向镇国公投去同情的眼神。 后宫中,妃嫔们也议论纷纷。 谢氏生前便是妃位,谢家出面,太后出面,说不得百年后要与皇上合墓了。 众人都等着妙常的反应。 身怀有孕,受封元贵妃,妙常才是最不应该坐得住的人。 就连含霜脸上也有几分愁苦之色。 “娘娘,待您生了皇子,定能荣登宝位,平白的由嫡变继,小皇子的身份也矮一截。” 妙常失笑,“不会的,你别担心了。” 外面传来秋芙的通报声,“娘娘,太医院的安胎药送来了。” 秋芙办事明理利落,冬晴事情过后也尽忠职守,她当初也算是无妄之灾,妙常最近又把她放到了身边。 “进来。”含霜道。 秋芙手持着木托,低着头进来。 那一大碗的药,妙常看着嘴里就发苦。 妙常拿起药捏着鼻子灌下去,秋芙忙递出锦帕。 等到药喝光了,秋芙又拿起旁边装着蜜饯的小碟,伺候妙常吃下。 去了核的蜜饯浸着甜蜜,解救了妙常苦难的舌头。 妙常连吃了数个。 “娘娘,奴学了新手艺,给您捏捏身上吧。”秋芙并没有走。 妙常点点头,她的腰背还真的有些酸。 秋芙在这里,妙常和含霜也不能再说悄悄话,含霜请辞退下。 秋芙手法柔和,力道适中,按的人无比舒服,寝殿温暖无比,空气中飘扬着舒神的气味,妙常不自觉沉沉睡去。 秋芙见妙常呼吸愈发平稳,渐渐停了手中动作,极小声的叫,“娘娘,您睡了吗?” 妙常无甚反应。 秋芙轻手轻脚地收了东西退下。 现在正是夜间时候,皇上这时候不来,应当还是在乾元宫批折子。 秋芙脑子里七拐八拐地想些有的没的。 这时候,突然一扎着双丫髻的小宫女冲到她面前。 “秋芙姐姐,家里人找你呢。” 秋芙笑笑,将妙常吃剩下的蜜饯递给那小宫女,“谢谢你呀。” 小宫女惊呼出声,旋即眉开眼笑,将蜜饯一股脑地塞进嘴里。 秋芙跟门子上的人打个招呼,便出去了。 “秋芙姐姐,一会门禁,您早点回来。” 秋芙脚步不变,“知道了,给娘娘办完事即回。” 她去了若水阁。 秋芙扣响门环三下,里面探出个脑袋来。 那内侍左右看看,一下将秋芙拉进去。 “快点,里面的人等着呢。” 若水阁内只有莲琼章和一个穿着内侍衣服的男人。 莲琼章面色慌乱,不住在原地踱步,看出她极为害怕,“你这是图什么?万一被发现了,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那男人身形伟岸,听到莲琼章的话转过身来。 他眼窝深邃,棱角分明,目光炯炯有神,正是原雄。 他启唇微笑,“谢谢月妹。” 莲琼章气的直跺脚,“哥哥,早就告诉你了,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雄只是笑笑。 莲琼章看他浑不在意的样子,更气了,“非得撞南墙才行!为何一定要来?” “有事说,还想她了,就来了。” “就这样?”莲琼章反问。 “就这样。”原雄理所应当。 莲琼章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你还是质子,被抓怎么办?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原雄哂笑,“她不会让我出事的,还会扫干净尾巴。” 莲琼章气结。 这时候,外面传来秋芙的声音,“奴来了。” 原雄背过头去。 “快进来。”莲琼章没好气地道。 秋芙麻利地进门。 “麻烦你了。”原雄侧头道。 秋芙有些迟疑开口,“为主子做事,应该的,但贵妃娘娘人很好……” 原雄语带安慰,“本王比你更不想她出事。” 秋芙我5咬咬牙,下定决心,“娘娘搬到了凤宸宫,又是贵妃之尊,今日委屈殿下,装作新来的抬轿内侍,跟奴一同进去吧。” 原雄无异议。 抬轿的内侍都有把子力气,身子强壮,高大的原雄低着头隐在其中,并不显眼。 秋芙急匆匆地带着一行人往凤宸宫走去。 “秋芙姐姐,这些人是?” 秋芙如竹筒倒豆子,“这些人是新来的抬轿力侍,明天娘娘要拜访太后娘娘,这刚到凤宸宫东西和人都缺,尚工局才匀出来的人,快,把你们的牌子拿出来看看。” 那守在门前的人一一看过,才笑着赔罪,“娘娘受宠,皇上看重,奴时时提着心,不是不信任秋芙姐姐,姐姐莫怪我。” 秋芙笑叱那人几句,一切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 “主子,娘娘喝了安胎药,里面有安神的成分,现下该是睡着,你小心,别让旁人发现了。”秋芙嘱咐说。 原雄不可置否地点头。 秋芙给他指指去的方向后,忙走了。 原雄一晃身就不见了踪影。 凤宸宫一队队来回巡逻的宫人,原雄有惊无险地避过去了。 看来曜帝对素舒有几分情谊,原雄忍住心中的醋意。 妙常在房中安睡,外头守着两个打着瞌睡的小宫女。 原雄从内兜里拿出针来,上面涂了极浓的麻药,两下射去,一眨眼间两人都歪头睡倒了。 他耐心等着两人彻底睡熟之后,才闪身而入。 妙常一向不喜欢床底下睡人,倒是便宜了原雄。 她还熟睡着。 原雄轻手轻脚地走进。 妙常睡了有一会儿,感到一阵阴影打在脸上。 妙常眯起眼睛。 原雄站在床边,看妙常睡眼惺忪,心上泛起甜。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睡姿。 妙常睁开眼睛,双目不由因震惊微微睁大。 “你怎么来了?”她下意识压低声音。 原雄撩开衣袍,大刀阔斧地坐在一边,“想你就来了呗。” 妙常睡意被他吓了个干净,上下打量着他穿的衣服,“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呗。” 妙常一下把枕头甩在他脸上。 “现在看完了,快走吧。”妙常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妙常身着亵衣,头顶插着根簪子,一头乌发垂到腰底,乌发雪肤,裹紧她上身,衬的人像一尊娇小可爱的瓷娃娃。 原雄愈发觉得这次来的值。 “看够了吧。”他直勾勾的看,妙常又羞又怒,却又不敢真正惹怒他。 原雄整个人向后摊,混不吝地说:“看不够,本王想长在这。” “你大费周章的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妙常嗓子有些哑,别过头去。 原雄却难得显出落寞与脆弱,神色带着几分受伤,“你现在就这样对我避之不及?” 妙常怔仲。 她从来都不讨厌原雄。 原雄看着妙常失神,瞬间满血复活。 他又变成不正经的样子,“以前跟我一起吃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妙常听他提起以前丢脸的事情,不由尴尬。 妙常被他说的脸颊发烧,“要是有事快点说吧,否则被人发现,我也保不住你。” 原雄这才坐直身子。 “柳村的事你没有告诉曜帝吧。” 妙常听了咬了咬嘴唇。 见她神情,原雄随即笃定笑道:“你没有。”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没有任何意义。”妙常神色如冰。 原雄沉默。 “你来这只是为了说这个?”妙常听他久不言语,不由问道。 原雄闷闷的嗯了一声,整个人似打蔫的茄子。 “你可真是……”妙常隐含怒火。 原雄打断她的话,“本王好久都没见你了。” 妙常难堪地低下头。 “你回去吧,一辈子快活的活着,多好。” 两人的气氛沉闷起来。 北夷质子在京中无所事事,风花雪月的传闻,妙常也略有知晓。 她了解原雄,要是让他不做事,不知道有多郁闷。 他在京中,定束手束脚,极不痛快。 “时间过得快,现在就剩两年多的功夫,回到北夷后,找个顺心喜欢的姑娘,别像我一样,只会让你难受。” 原雄闭眼抗拒妙常的话。 妙常嗫嚅着嘴唇,下定决心,索性破罐子破摔道:“给她起个别的好名字,别叫素舒了。” 原雄的脸色有点臭。 他气急败坏,“本王以后怎样,当由本王做主。” 原雄这个人,主意正着,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就算他心悦妙常,也不会改变自己半分。 “只要你还在乎我,这些事就有意义。”原雄苦笑。 原雄猛地靠近,一只手制住妙常双臂,妙常在床上躲闪不及。 她神情紧张。 原雄盯着她的眉眼,似要牢牢将人印在心里。 妙常的所有挣扎都化在他大掌中。 原雄低下头,庄重地、不由分说地在妙常嘴角处印上一吻。 妙常体会他嘴唇的温热柔软,受了这一吻,气的眼角发红。 原雄眸子闪亮,松开制肘,“本王要走了。” 妙常赌气,用后背对着他。 原雄此时还不知道,早有人在宫外等候他多时了。 70.动手 原雄几步走到窗前, 双眸紧擢住妙常背部, 妙常咬紧下唇, 显出艳丽的瑰色。 原雄又是转身回归,将妙常身子板过来, 正对着自己。 妙常感觉到他坚硬如铁的肌肉贴着,散发出惊人的热量, 悍然而不可动摇。 “你且等着, 本王迟早会兑现承诺。” 他粗糙带有薄茧的手指划过妙常的脸颊,双目逐渐迷离,似被月光下的妙常迷了心智。 他将头颅靠近, 炙热的呼吸打在妙常的颈侧。 妙常身子僵硬,不敢动作。 “真是便宜曜帝了。”原雄如是说道。 妙常长睫微颤,似蝶翼翕动。 她依旧沉默。 原雄深吸一口气, 温热的唇落在妙常颈部,细细密密的吻着。 妙常额角出汗,忍不住呜咽出声来。 她不愿意。 原雄不舍的看她几眼,知道自己必得走了。 若是再不走, 怕是要出事。 他走后, 妙常再也睡不着了。 她将身上盖着的锦被全掀到一边去,两条腿左右乱蹬, 一口郁气在胸口横冲直撞。 妙常很烦躁。 外面月色清亮无垢,她的心是否真的能如月光般清透无暇, 坦坦荡荡? 原雄手脚利落地跃出凤宸宫, 左右看看, 快步行到林苑的某一处,打算在此地翻出宫墙。 他刚刚将手搭在墙上,脖子后汗毛直立,突有被窥视之感。 原雄猛地回头,冷然道:“谁在那里?” 回应他的是一阵吹过的冷风。 “要是男人,就正大光明的出来!”原雄自信,他常年练武的直觉不会出错。 一道清润愠怒的嗓音终于响起,“怎样都比王子夜探他人宫室来的光明!” 原雄眸中带着诧异,看向来人。 他看着来人嫉恨赤红的双眼,不由惊讶道:“你居然一直在这里等着?” 他进去的时间不算短,而这位大端的天子竟一直在宫门外,隐忍等在这里…… 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别高兴的太早,朕迟早将你挫骨扬灰。” 原雄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警惕更深,别有深意道:“天子果真是天子,如此忍功,叫人佩服。” “原雄,惹怒朕你究竟能得到什么?”妥曜快步向前,面上已带有几分狰狞。 原雄此时感觉到少有的压迫紧张。 原雄一向自负,在他看来,妥曜一直都是个糊涂的人。 妥曜做事瞻前顾后,心机深沉,他一直觉得妥曜有失天子风范,不够磊落大气。 要是两人身份互换,原雄自忖,太后与安亲王绝活不到今日。 原雄心中火起,也踏前几步,“只这一次,皇上就受不了了,那本王夜夜煎熬,又该当何处?” 两人针锋相对,火花四溅。 原雄心中畅快,虚与委蛇这么多年,终于不用再忍了。 原雄看着妥曜急剧起伏的胸膛和赤红的双目,想来他也是这么想的吧。 “她嫁给了朕,与你再无关系。”妥曜衣袖下的拳头握紧,指尖深陷在掌心中。 “你以为本王不知道吗?”原雄脱口而出,“要不是你,本王不会来这大端。当初在太明殿内,你当着本王的面,收人入后宫,更是故意的。” 原雄每每想起,就极为憋闷。 他从来没在旁人手里吃过这么大的亏。 雄图大业被迫中断,心爱之人被旁人纳入怀中…… 原雄当时哪能想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大端皇帝,竟会设套害他。 妥曜笑了,认了原雄的指控。 “要不是你,她已嫁给本王,你早就别有预谋。” 妥曜古怪地看向他,“朕未出现的时候,妙常定然拒绝过你。” 妙常的身份,她自己清楚,所以上一世,蜿蜒曲折,她还是寻到了自己身侧,思及至此,妥曜痛快不少。 原雄手指微动。 “就算现在她对你心软几分,朕也会把你从她心底一点一点的挖出来,风过无痕,她会把你忘的干干净净。” 原雄眼神闪躲几分。 不可否认,妥曜说的有道理,他日日陪在素舒身边,体贴小意,加上孩子,再不愿意承认,素舒的心也会偏向妥曜。 时间一长,原雄真的会成为素舒心中可有可无的存在。 原雄现在,正看妥曜几分。 未曾想到,曜帝对素舒竟是来真的。 妥曜憋屈的等在这里,不过是怕投鼠忌器,惊扰到妙常,破坏两人之间的感情。 毕竟有些窗户纸捅破了,就再也不复以往。 妥曜不想打破他和妙常得来不易的安稳。 若真是如此,原雄暗自心惊。 “你是趁虚而入的!”原雄咬牙。 要不是妙常初入宫廷,陌生无依,妥曜不会轻易得手。 “那你为何不杀了本王?”原雄压低嗓子,声音暗哑深沉,双眸紧盯住妥曜神情。 他要看看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妥曜脸上怒意更显。 “朕与你不同,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会抛下她一个人。”妥曜面上无比笃定。 原雄展露疑惑神情。 他不懂,妥曜在说什么。 妥曜长吁口气,又扳回一城。 上一世,陪在她身边一同赴死的人是朕,这就够了。 那时你又在哪里呢? 原雄看着妥曜神情,心下莫名的不舒服。 “我们两之间的事情,不容皇上操心。” 妥曜心中最忌讳的,就是妙常与原雄幼时的感情。 他受不了妙常曾有过完全的、全无他痕迹的过往。 还有那‘素舒’二字,也是来自眼前的人。 妥曜脚步向后微侧,不多时,原雄听到破风声自耳边传来。 他忙是躬身闪躲。 妥曜竟是不顾天子威仪身份,动起手来。 论起动手,原雄自然不怕。 妥曜自幼习得君子六艺,身为储君,跟随武指师父习武,未曾懈怠。 原雄摔摔打打着长大,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实战得来的,虽然技巧不及,却能一力降十会。 两人拳拳到肉,毫不留情。 原雄打红了眼睛,“若不是你从中阻挠,我们孩子都生了。” 妥曜丢了全部的修养,忍不住爆了粗口,“你能生个屁,匹夫小贼!” 两人你一掌我一脚,跌在地上,打到最后,也不顾什么招式漂亮,颜面风度,如同市井泼皮,满地打滚,发泄着自己满腔的怒火。 原雄一拳打在妥曜的腰腹处,下一刻,他的胸膛又被妥曜一脚踹了上去。 两人打斗的动静自然惊动了禁军。 妥曜一拽原雄,一同闪躲进旁边山石内的洞口中。 那处狭小逼仄,两个成年的大男人挤进去,就再没别的空间了。 原雄见妥曜紧缚自己,用力挣脱,一拳攻向他下盘。 此地无处躲避,更怕声音引来旁人。 妥曜闷哼,生受了这一掌。 原雄得意不已,妥曜见状,恨得牙痒痒。 他一下抬起脚,龙纹底的鞋狠踩在原雄的脚面上,来回碾压。 原雄倒抽一口凉气。 禁军在附近搜寻片刻,未有所获,只得离去。 妥曜这才将原雄从里面拖了出来。 原雄眼神狠厉,妥曜见了却笑了。 妥曜见他稚嫩凶狠的眼神,像头小狼,嘲讽笑道:“小子,你毛都没长齐呢吧。” 原雄听妥曜在耳边如此说,深感羞辱。 妥曜却觉得没劲儿,一下子将他扔了出去。 像这般毫无形象的斗狠,一次就够了。 原雄岁数比妥星还要小些,不过因为是北夷人,才长得格外壮实。 妥曜整理下衣领,面容肃然,“今天的事再有一次,朕就让你永远回不去北夷,知道吗?” “本王还以为您有多厉害,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两个之间的仇,本王会加倍奉还给你,唯唯诺诺的伪君子。” 妥曜脸色发沉,形容可怖。 原雄半点不怕,冷哼一声,攀上墙边,三两下不见了踪影。 第二日,妙常得到了皇上称病,罢朝数日的消息。 “怎么回事?” 妙常忙问向乾元宫报信的宫女。 那宫女苦着脸,硬着头皮答道:“皇上醒来后身子不爽,太医说皇上操劳过度,昨日又被凉风侵体,得修养几日。” 妥曜与原雄动手,两人初时还有所顾忌,后来打出了火气,两人脸上都挂了彩,这幅形容,自然不能上朝。 妙常不知,只当是宫人晚间疲懒,伺候不利,砰的一下摔了手上的胭脂盒。 那宫女浑身一抖,立马跪下。 “乾元宫的人是怎么办事的?” “娘娘息怒,您怀有身孕,不易动怒。”含霜在旁劝道。 妙常闭上眼睛,镇定自己的情绪。 “传本宫口令,乾元宫的人侍主不利,全都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那宫女只能谢恩。 妙常去乾元宫探望,第一次吃了闭门羹。 “娘娘,您现在是宫中顶尊贵的人,皇上也思念您,可怕传染给娘娘,早就下了口谕,让您好好在凤宸宫安胎,等到皇上大好了,一定会去看您的。”都安苦口婆心的劝慰。 妙常向他打听,妥曜究竟发生何事。 都安想起皇上昨日挂彩的脸,哪里敢说。 又将那宫女说过的讲了一遍。 妙常只得告退。 妙常身后的一行人知道主子心情不佳,大气也不敢喘。 妙常刚走出乾元宫,就见到莲琼章带着两个人,提着食盒,款款而来。 妙常见状,心情更糟。 莲琼章也算是有几分宠爱。 妙常目不斜视,浩浩荡荡地带着一群人从旁走过。 莲琼章想起昨日,妙常刚在凤宸宫中私会表哥,现在又来乾元宫勾引皇上,气不打一处来。 “娘娘可是刚从皇上那出来?是要回宫?”莲琼章忍不住说道。 妙常停下脚步,目光如刀,“莲琼章有话不妨直说。” “嫔妾只是向娘娘打听一下,娘娘要是不想说就算了。”莲琼章眼珠一转。 妙常脸色更臭。 莲琼章电光火石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眼露了然,“娘娘……难道是没进去吗?” 妙常见她幸灾乐祸,只感到无比刺眼。 71.心机 妙常眉目间浮现怒色,正待说话。 “皇上感染风寒, 娘娘身怀龙胎, 只是怕传染娘娘, 皇上一向爱惜娘娘。贵妃娘娘和皇上之间的情谊, 莲琼章不必担心。”映月打断道。 妙常眸子一闪, 笑道:“映月跟在本宫身边久了, 本宫的话她也常常打断,莲琼章勿怪罪。” 莲琼章的呵斥尽被堵了回去。 妙常这一个‘贵妃’都不计较的, 她一介小小琼章又如何计较? 这几日妥曜政务繁忙,两人数日未见, 今天赶上他害了病,又不得见,妙常心情自然不好, 才会有些怒意。 妙常见着莲琼章昂首挺胸的战斗姿态,深感乏味。 她总不能也跟着这样。 “莲琼章与其在这里跟本宫扯嘴, 不如早点去看皇上。” 说罢,妙常眼色不再扫莲琼章一下,“摆驾。” 她闭上眼睛,摆明是不想再搭理。 莲琼章气得呆愣在原地,身边宫人好一通劝,她才离开。 妥曜在乾元宫中养病, 谁也没见。 原雄身在行馆中, 与妥曜一同称病不出。 妙常离去没多久, 都安前来禀报, “贵妃娘娘回去了,奴瞧着贵妃娘娘精气神还好,就是脸上有点憔悴。” 都安不自觉多了一句嘴,“可能是晚上睡的不香。” 妥曜听到这话,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奇臭无比。 桌边的砚台被他掷飞出去。 都安身子一抖,压抑住顶在嗓子尖的惊叫。 过了许久后,妥曜道:“从朕私库里挑些小玩意送给宝河。” 都安连连应是。 妙常刚回到凤宸宫,妥曜送来的东西随脚就到。 “咱家娘娘果然是后宫中头一份。”春华喜滋滋地说道。 妙常叫含霜把东西造册收好,留下秋芙。 其余人都被叫了出去。 “本宫的凤宸宫里,容不下以他人为主的宫人。”妙常开门见山。 秋芙行事不算遮掩,原雄昨日前来所穿的衣饰,妙常一眼就看出来处。 秋芙昨日带了批人进来,她是谁的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秋芙双膝跪在地上,冷静吐字,“娘娘,且听奴一言。” “奴知道娘娘与皇上鹣鲽情深,容不下第三人,可殿下他一片情痴,您也晓得呀。” 妙常有些难堪的别过头去,“本宫这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妙常吸一口气,镇定道:“本宫是这大端朝的元贵妃,没将你交给皇上,已经是本宫网开一面,你别得寸进尺。” “奴只求娘娘别将奴赶出凤宸宫,与娘娘说实话,奴的外祖本就是北夷人,爹又死的早,是娘亲抚养奴长大的。后来听令进后宫,只伺候过娘娘一人。殿下又钟情与您,您就是奴另一个主子。”秋芙哽咽哀求,似是动了真情。 妙常没有答话。她对秋芙有所警惕。 “奴求求您,就算是做最低等的粗使宫女,奴也绝无怨言。” 妙常听了,心中一动。 她与秋芙的确有主仆之情,若她被遣回,得罪凤宸宫的宫女,怕是无人敢用。 她毕竟是北夷的探子,还是把她放在眼皮底下,让崔勇和含霜牢加看管,才能安心。 于是,妙常同意了秋芙的请求。 镇国公府。 谢国公蹙着眉,手指不停搓着衣角,间或叹气出声,不知为何事烦恼。 外头大丫头小心翼翼捧上杯热茶,放在他桌边,不敢打扰。 谢国公余光看到那丫头身形绰约,一把拽过人来,那丫头猝不及防之下,娇呼出声,旋即又用双手捂住嘴巴,只敢小声哼哼。 谢国公的手从她衣衫下摆处探进去。 他的手下毫不留情,肆无忌惮的来回抚摸,丫头的脸色逐渐惨白。 一向开朗健谈的谢国公此时面色阴鹜诡谲,冰冷可怖。 他似是想到什么,一掌拍到丫头绿裙下的丰嫩。 丫头浑身的软肉随之一颤。 “去把夫人叫来。” 丫头心下微喜,为躲过一劫松了口气。 她似是有人追赶般,快步退下。 国公夫人很快来到书房。 国公夫人人近中年,身形丰腴,逢人便笑,人就如庙里的菩萨样慈眉善目。 “夫君,有什么事?”国公夫人笑眯眯地挽住谢国公的胳膊。 谢国公攥住她白皙的手腕,国公夫人多年来锦衣玉食,谢国公这一抓,指缝间便挤出她静心调养出那娇贵的肉来,“夫人,府里东西都收拾干净了?” 国公夫人受不住疼,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 “放心吧,现在除了那几个老不死的封君,没有几个人知道当年的事情。”国公夫人老神在在。 “夫君,你担心什么?皇上这些年可亲厚咱家呢。” 谢国公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国公夫人,“要是亲厚,咱家婳儿早就是皇后了。” “我怀疑,他早就对谢家有所防备了。”谢国公几分草木皆兵。 “哎呦,我的国公爷,就算谢太后不是他的生身母亲,咱谢家也是他实打实的外家,当初宫里的事情,可是谢太后一人做下的,跟咱可没关系。” 国公夫人的算盘打的响着。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错。”谢国公低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此时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两次心软。 “瞒是瞒不住了,咱们也得拖延点时间。等到幽州那边成了,咱们也就不怕他了。”谢国公右手成拳,狠锤向左掌。 国公夫人仍是不以为然。 “当初先帝去的太早,否则咱家也不至于这般被动。”谢国公细细从头算起,想要知道为何谢家突陷劣势。 “颜相狡猾,死了这么多年了,竟还不知他将东西藏到哪了,公爷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竹篮打水一场空,东西没得到,还被皇帝查到了猫腻。” 谢国公的眼神变得极为可怖。 “看来柳村那帮人是什么也不知道。我还好吃好喝地供了这么久。”想到这件事,谢国公很是愤恼。 谢国公眼中精光一闪,“这些年的好处也不是白得的,总该付出点代价。” 国公夫人见状,不由紧张的咽咽口水。 柳村那帮人,怕是早死早解脱。 幽州某一地风沙处。 几个官兵看守着一队满身褴褛,身形佝偻的人们,若细看,还能看到几个不足人腿根高的孩童。 孩子们气力小,可也几个人拖着比他们人还高的各种器具。 他们木头人般不怕苦累,要是寻常孩子,定早就哭闹不休了。 而男人女人们拿着锄镐,赤着双脚,上面已然干裂,指甲缝里都是脏泥。 他们满身伤口,汗水流经过去,带来熟悉的疼痛。 “快快,今天那条河道必须给爷修出来。”官兵挥舞着鞭子,一下落在走到最后人的肩膀。 那人不由痉挛数下,面容疼的扭曲。 其他人脚步都不曾放缓,置若罔闻,早已麻木。 这些年来,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一开始,不是没想过跑,可跑出去,在这荒天野地里,也是饿死的下场。 他们的东西早都被搜刮一空,什么都不剩下。 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吃喝拉撒都不得自由,拿出来的每件东西都被人严加查看,动辄打骂,呼来喝去,如同牲畜。 以前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有人把他们从头到脚搜查一遍,后来实在找不到,那些人气急败坏,不知为何又不能要他们的性命,便慢条斯理的折磨他们。 好像等着他们中有些人受不住了,能跳出来交代什么。 可他们知道什么呢? 这些人并不知道,谢国公在利用过他们全部的价值后,便要下手夺了他们的性命了。 他们心里只有着微薄的期许,希望有人会来解救他们,从这牢笼中逃出去。 他们不是逃犯,也从来没有犯过罪,却受人掌控,像是流放犯人一样。 这些年,他们丧失做人的尊严,生不如死。 总该有人知道他们的冤屈吧。 因为恐惧,谢国公加快了手下动作。 妥曜的病拖了五日,终于大好,外头堆积的奏折如山,无数事宜等着他决断,妙常识相地不去打扰他,亲手熬了安神滋补的盅汤,每日晚间派人送去,希望他夜里养好精神。 不过妥曜上朝后,倒是有件趣事。 太阳许是打西边出来了,妥曜竟在朝中,关心起病了数日的北夷王子,还送了几抬赏赐关心他病中,嘱咐他好好养病。 原雄病的凶险,现下还是不能见人。 妙常听说时,曾在心中诽谤原雄病的活该。 后来妙常听含霜说起赏赐,心下纳罕,面上难免带有几分怪异。 难道妥曜放下芥蒂了不成? 凤宸宫中,就算尚宫局送来分量足够的冰,妙常仍是汗湿背脊。 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 进入心肺的空气,都是带着热度的。 人都是被闷起来的。每一个毛孔都像被堵塞。 外头的太阳那样大,丝毫没有下雨的趋势。 “算起来,已经有十多天没有下雨了。”妙常有些担忧地说道。 春华听她自语,接话道:“娘娘放心,依奴看,这是憋着一场大雨呢,您就放宽心吧。” 妙常仍是紧锁眉头:“希望如此。” 现在农家正是等雨的时候,秋日收成多少,全看这雨了。 天气又是闷热了几日。 许是映衬春华的话,一日夜间,外头总算有些湿凉。 接下来几日,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来了。 妙常也放下悬着的心。 妙常还不知道,这正是一场灾难最最初始的预兆。 妙常的肚子愈发滚圆,小腹凸显,她隐隐觉得,这身子比怀冬早的时候,要重上不少。 太医每隔上三日的功夫就要到凤宸宫请脉,妙常也早就习惯了。 在又一次请脉结束后,妙常有些担忧道:“胡太医,本宫觉得腹中孩子比怀宝河的时候要大上不少,会不会孩子过大,生产困难?” 胡太医沉吟片刻,“以微臣多年经验来看,娘娘腹中当为双生胎。” 妙常登时有些惊喜,“胡太医所说当真?” “微臣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只不过种种脉象和娘娘的身体状况,让微臣有所猜测。” 妙常知道胡太医若是没有些许笃定,是不会轻易宣之于口。 这事大略是真的了。 凤宸宫沉浸在欢喜的氛围中。 “这可真是件大喜事。”含霜开口道。 映月喜不自胜开口道:“奴派人向皇上说一声。” 妙常忙叫住她,“别、先别去。” 映月面露疑惑。 含霜把她拽到一边去,跟她小声耳语,“皇上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映月这才了然 。 胡太医每次请脉过后,都会跟再去乾元宫跟皇上禀告妙常的胎相。 除了胡太医,第一个知道的就是皇上了。 妙常看着含霜和映月揶揄的眼神,略微不自在,背过身去轻咳一声。 “本宫口有点渴,你们去拿些消渴的汤来。” 一应人这才退下了。 第二日,丽妃来妙常这里串门子。 她在旁边扶着妙常手臂,两人一同在小花园散步。 妙常看出丽妃眼底乌青,有几分憔悴,不由问道:“可是后宫中有人不听管教了?” 丽妃协管宫务,妙常以为有人趁她不在,给丽妃小鞋穿。 丽妃心神不属,听妙常问像是受了一惊。 等她反应过来后苦笑道:“不是的。” “臣妾只是担心父亲。” 妙常使个眼色,身后的宫人皆退后两步。 妙常回头看向丽妃,开口问道:“前朝出什么变故了?” 丽妃出身大长公主府,父亲是公主驸马,丽妃受宠,周大人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算是天子近臣。 丽妃苦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徐州又出事了。” 妙常思虑半响,“是去年雪患的那个徐州?” “正是。” 丽妃面上愁云密布,“徐州多难,朝廷好不容易拨下款项,补了漏子,今年夏天那又涝了,百姓们收成化成飞烟,过得苦极了。” 妙常听了也无比唏嘘,“这是老天不作美,不给人活路。” “徐州灾重之地十室九空,饿殍满地,人死了不少,东西全都淹坏了,那些健壮的农家汉子,家中妇幼一死,干脆个个占了山头,成了土匪。” 妙常听了脚下一滑,丽妃忙是扶住她。 “娘娘莫担忧,他们成不了气候,朝廷还是以规劝为主,已经有不少人归降了。” 妙常咬牙自责,“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本宫竟是听你说才知道。” 丽妃淡笑,“这山村乡野间,哪里都有土匪的。” “那丽妃姐姐担心的是?” 丽妃幽幽叹了口气,“皇上派家父做招降的主将,家父年事已高,徐州地偏,都是山地陡峭,家父身为人臣,为君上分忧乃分内之事,但臣妾身为女儿,怎么能不担心呢?” 妙常诚心劝慰道:“周大人行事老练,早有章程,亲兵随身保护,丽妃姐姐放宽心,你刚刚也说,很多人已经归降,周大人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丽妃听了,拢起的细眉微微敞开,“贵妃娘娘说的有道理。” “倒是本宫让贵妃娘娘着忧了,娘娘听了此事,可是担心皇上?” 妙常不可置否。 丽妃倒像是不放在心上,“徐州那地,皇上早就派兵驻扎,翻不出什么花样来,至于匪患,也不及当年沙匪的十分之一。” 妙常如释重负。 “这事虽说严重,但在可控范围之内,皇上心里有谱,娘娘好好安胎,比什么都强。” 妙常看丽妃冷静自信的模样,不由暗自反省。 ‘皇上每日劳累,她也该多体贴细心,让他无后顾之忧才对。’ 这样想着,妙常也再无心在外面游玩,丽妃看出她的归意,便与她分道扬镳,自回了云萝宫。 妙常亲笔写了封书信,派人带去乾元宫。 妙常自然不知,妥曜得到这封书信的惊诧。 他扬扬书信,“都安,你看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都安看着皇上心情甚好的样子,“娘娘这是想皇上了。” 皇上自病中心情一直不爽,贵妃娘娘的一封信才换了点笑模样。 妥曜手指来回磋磨着信角,神色晦暗不明,近乎偏执般死死盯着那封信,不知在想些什么。 都安垂下脑袋。 “召凤宸宫元贵妃入乾元宫侍寝。” 妙常并不知道,她的一次无心之举,十分准确地安抚了妥曜脆弱的小心脏,决定结束单方面的闹别扭。 皇上再次踏入后宫,不意外的又是贵妃侍寝。 还是单召入帝宫。 又是一次皇后才应有的待遇。 后宫中人已是麻木了。 妙常本命人将乾元宫前后打扫一遍,没想到妥曜竟然会传召自己。 “都总管,皇上怎么了?”妙常开口问道。 都安长叹口气,眼带苦涩,妙常不由有几分在意。 只听他道:“娘娘有所不知,皇上身上的流感刚好没多久,又犯了头疼,今天收到娘娘的信,实在压抑不住思念之情,才请娘娘乾元宫一叙。” 妙常登时坐不住,忙叫人备轿。 都安一路小跑着才跟上妙常的软轿。 妙常不顾一路上向自己行礼问安的宫人们,径直走进了妥曜的寝殿。 都安在后面挥退了跪在地上的宫人。 大殿中门窗紧闭,明黄色的盘龙云帐皆是放下,四足貔貅嵌玉的香炉徐徐吐烟,龙床前氤氲雾气,整个殿中空荡荡的。 妙常隐隐绰绰地看见妥曜趴伏在床上的身影。 妙常提着裙子,小声叫道:“皇上,皇上……” 回应她的,是妥曜带有几分气音的呻,吟似蕴藏着几分痛苦。 妙常更是着急,不顾礼节,冲到妥曜的床前。 那床帐交叠覆盖在一起,妙常费了些许气力,才打开道缝隙。 她忙凑近妥曜。 妥曜这才睁开略显迷离的双眼,从被中伸出手,“你来了。” 妙常忙紧握住他微凉如玉的手指,焦急道:“这是怎么了?” “没事的,睡一觉就好。”妥曜又将自己向被子里埋了埋。 妙常四下看看,带有几分愤怒道:“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妥曜闷闷地说,“是朕让他们退下的。” 妙常伸出手掌探向他的额头,许是着急的心内作用,只觉比平常要热烫一些。 “皇上的伤风是不是还没好?臣妾去叫太医。” 妙常风风火火便要起身。 妥曜一下牵拉住她手腕,有些艰难地开口,“太医来过了,吃过药了,没事的,你陪陪朕。” 妥曜坚持。 妙常只得再次坐下,她想起丽妃说过的话,不由放柔语气,放缓声调,“皇上,这些日子是不是太过劳累了?” 妥曜没有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攥紧。 妙常极为心疼,“怎么不早点找臣妾来?为何万事要自己扛着?” 妥曜沙哑着嗓子,摸摸妙常微凸的小腹,“你怀着孩子,照顾冬早,还要操劳宫务的事情,朕命尚食局准备的膳品,师傅都是从扬州江北等地遍寻来的,你每日进的可好?” 妙常难得有几分心虚。 那膳品味道着实算不上好,妙常孕中本就嘴刁,每日虽然尽力吃了,但总会剩下些,“你放心,臣妾每日都有吃。” 妥曜欣慰地看着她。 妙常看见妥曜发白的唇色,愈发愧疚。 妥曜身着单薄的亵衣,束发散开,只留头顶上的一青玉小冠,许是生病的原因,身体盗汗,额发晕湿,贴在两鬓处,憔悴的神情,稍稍缩起的身体,看着比平日脆弱许多,眼眸间竟也沾染了点点水雾,但并不显眼。 平白多了数分可怜。 “宫务有丽妃姐姐帮忙打理,冬早也由奶娘照料,臣妾赶不上皇上一分辛劳,皇上什么都不与臣妾说,臣妾怎么能安心坐在凤宸宫?” 妥曜宠溺一笑,将她双手纳入怀中,“是朕错了。” 妙常所有的话都噎回去,说起来,是她自己的错才是。 她呐呐的转头,对上妥曜包容温暖的眼神,鼻头发酸。 妥曜将妙常的手紧贴在自己的侧脸上,缓缓开口:“朕的确有些累,有时候很想什么都不管,可天下苍生还在等着,容不得朕停下,就算是为了你和孩子,朕也不能停。” 妙常听他寥寥几句,眼泪倏地从眼尾滑落。 “常儿,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朕,对不对?” 妙常话也说不上,只顾着一直点头。 “靠近朕点。” 妙常急上前。 妥曜废了些气力微抬起身体,双臂环住妙常,将头贴在妙常的腰腹处,低声哄道:“朕知道你不会离开的,就像朕永远不会离开你一样,我们是命定的缘分。” 妙常当他最近心神耗费太过,忙回抱住他,“皇上别想些有的没的,臣妾哪里都不会去,只守在皇上身边。” 妥曜听到满意的回答,嘴角才漾开几分笑意,“朕这是怎么了?常儿莫要笑话。” 他像是回忆什么,“谢妃薨逝,朕安抚谢家,哪想到有一日晚上能受风,也许是老天让朕歇歇。” 妙常的身躯霎时有几分僵硬。 她细细回想那时段,妥曜独自一人病中时,竟是原雄闯宫的时候。 虽说她并没有做什么,但心里却极为难受,仿佛她辜负了妥曜一般。 妥曜对妙常的不自在故作不知,反而双手发力,紧搂住妙常。 像是搂住这世上他能拥有的唯一。 他轻轻的嗫嚅道:“留在朕身边,哪里也不许去,不许去。” 妙常任由他搂着,去平复自己的情绪。 妥曜少见的脆弱,妙常前半夜费心神地照顾他。 妙常毕竟身怀有孕,劳累后,在安神香的作用下,趴在床边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等到她呼吸渐渐平稳,妥曜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角下地。 妙常毫无所觉。 妥曜伸出手来,抚摸妙常柔嫩平滑的侧脸,旋即俯下身,轻车熟路地含住她的樱唇,是极不易察的轻柔。 待他品尝完毕后,将妙常娇小的身子搂进怀中,一手搭在她的腿弯处,将她打横抱起。 倒不像是很虚弱的样子。 妙常在熟悉的气味中放松所有戒备,兀自睡的香沉。 妥曜含笑看着她熟睡,然后将妙常放入龙床内侧,自己躺在了外面。 他让妙常睡在臂弯处,用同一条锦被裹紧两人的身体。 妙常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外头天已大亮。 听到她起身的动静,宫人们忙伺候她梳洗,“娘娘,您醒了。” 妙常不放心妥曜,“皇上呢?” “皇上一大早就上朝去了。” 妙常追问,“皇上怎么样?气色可好?” 那丫头有些迷茫还是答道:“皇上看着精神不错,想来是娘娘来了,皇上开心的缘故。” 妙常肃穆神色,“把都安叫过来。” 听到妙常叫唤,都安紧忙赶过来。 “老奴在此,不知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妙常从高凳上走下,对着都安行了一礼。 都安着实被吓了一跳,急忙跪下,“贵妃娘娘这是做什么?您可折煞老奴了。” “本宫有一事相求。”妙常道。 “娘娘请讲。” 妙常慎重地说,“若皇上有何事,还望都总管到凤宸宫通禀一声。” 都安的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皇上有碍的消息,也瞒不过贵妃娘娘啊…… 贵妃娘娘如此慎重,只是为了这一件事? 72.风波 妙常身怀有孕本是喜事,但她有娠期间, 大端朝灾难频繁, 今日台州地龙翻身, 明日通州飓风过镇, 闹的人心惶惶。 幸得朝廷应对及时, 百姓们虽心里紧张, 但还算有应对之策。 妥曜也被这些事困扰,忙的见不到人。 丽妃自从上次与妙常闲聊后, 常得空前来,与妙常打发时间。 “周大人是不是快回了大长公主府?”妙常呷了口茶。 “谢娘娘关心, 家父现下平安,臣妾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妙常道:“最近不平稳,皇上着急用人, 周大人回来也歇不了什么。” 丽妃冷哼一声,埋怨道:“大臣们都忙着, 可不像有的人身为皇亲国戚,心眼都在往后躲活计上,只想在府里跟妾室偷欢。” 妙常稍想一下,“是安亲王?” 丽妃像竹筒倒豆子,“娘娘不知,安亲王有一极宠的侍妾, 身怀有孕, 金贵的不得了, 周侧妃连见也不得。” 周侧妃是安亲王府中侧妃, 管着王府后院,也是丽妃同家的姐妹。 丽妃打开了话匣子,对着妙常连番地埋怨。 “……不知道是什么天仙?不陪着就不行了。” 妙常听得发笑。 此时两人还不知道,那侍妾是老熟人。 谢婧婳头一胎怀的凶险,年岁也有些大了,安亲王自然看眼珠子地盯得紧。 不出意外,妥星心神不属,又办错差事,得了一通呵斥。 这次与以往不痛不痒的训诫不同,皇上动了大气,差一点在朝中废了安亲王。 妙常把后宫看得如同铁桶,手段严厉,重罚重判,不让烦扰琐事打搅妥曜。 妥曜那日情绪不稳,妙常脑子里总是怕他出事,又怕给他压力,倒让自己消瘦不少,下巴尖尖,愈发显得肚皮尖鼓,触目惊心。 后宫中嫔妃日日没事干,眼睛都放在妙常的孩子上。 妙常看着显怀后,比寻常大了不少的肚子,为平后宫纷议,干脆将自己怀有双生子的事通晓于众。 不管旁人怎么说,妙常早就习惯成为众人言论焦点,也没人敢在她面前嚼舌根。 双生子在前朝是不祥之兆,但在大端是没有这个说法的。 妙常的私库又丰盈不少。 妙常拍拍微凸的小腹,笑言道:“你们倒是能替母妃赚银子。” 话一出口,凤宸宫中人皆是笑了。 “娘娘,庆福宫来人了。” 妙常神情一凝。 她居然没有察觉到。 送礼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能来的都来了,庆福宫的人竟是最后来的。 不知道谢太后怎么想的,明明是喜事,反而姗姗来迟。 “娘娘,要不要见一见?”春华小心问。 “快请进来吧。” 妙常打起精神应对。 庆福宫来人,却不是青染姑姑,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宫女。一身青装,只是三等宫女的服饰。 妙常心下微沉。 来人第一次见妙常,明显紧张,话说不太利索,人也胆怯,眼神四处乱飘。 妙常见着有些不喜。 待她怯弱地说完来意后,妙常身后的几个大宫女脸色都说不上好。 “太后娘娘的心意,本宫感激不尽,经书本宫抄完后,会派人送去。春华,赏。” 春华笑得勉强,“妹妹跟我来。” 那宫女本以为会挨一顿骂,没想到还能得赏,千恩万谢地走了。 人走了,妙常拿起那几本书,随手翻开几页,叹了口气。 “娘娘怀着双胎本就辛苦,经书什么时候抄不可以,为何非要娘娘现在……” 妙常摇摇头。 太后这是对她不满了。 妙常自嘲笑道:“太后今日所为,怕是许多人喜闻乐见的。” 怀了双胎,赏赐没有多少,反倒要抄抄静心安神的经书。 妙常所担心的不是太后今日所做,而是这背后的含义。 太后总不会平白无故地表达不满。这对她来说没有好处。 太后娘娘绝不是冲动的人。 “去把油灯拿过来。”妙常拿起桌边的毛笔。 “娘娘,您真的要亲手抄?” 妙常沉着看向映月。 映月跺跺脚,不甘心地回身取了油灯。 妙常静下心来,开始抄太后送来的经书。 妙常抄了半个月有余,终于抄完了所有。 “含霜,你帮本宫将抄好的经文送过去,快点回来,膳房今天要送玉白莲藕汤,你一惯爱喝,本宫给你留着。” 含霜笑着应了。 含霜办事一向稳重,妙常放心她出去打交道。 过了一会儿,映月捧了盘点心,看着妙常,欲言又止。 妙常好奇道:“怎么了?” “娘娘,含霜姐姐现在还没回来。” 妙常有些焦急,“这都大半个时辰了?” 庆福宫离凤宸宫距离不算远,送几本经书而已,早就该回来了。 “娘娘,您也别急,我们再等等。” 不得不说,含霜是妙常的软肋。 “你派人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找到青染姑姑。” 要是能找到青染,她也许会将庆福宫中的消息告诉妙常。 妙常再没心情吃糕点,分刻煎熬。 可是一个时辰了,含霜还是没有回来。 过一会儿,映月小跑到妙常身边,“娘娘,青染姑姑让您别担心,含霜姐姐迟早能回来,好好休息。” 青染这是让妙常装傻的意思。 含霜的确是被人刁难了,但性命无碍。 有人就是要妙常沉不住气。 但妙常决不能看含霜受苦,坐视不理。 就算含霜囫囵个回来了,留下什么身体上的遗憾,妙常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要是含霜出了什么事,她也绝不再容忍太后娘娘。 妙常叫人梳妆打扮,打算亲上庆福宫。 映月急得额头冒汗,“娘娘,你这样上门去,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 为了个小小宫女,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受不住地上门要人。 要是被人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就是妙常猖狂,不将太后娘娘放在眼里。 妙常用手斜插步摇,冷冷道:“这种话本宫听的也不少,也不怕再多。” “可这次不一样。”映月焦虑道。 以往娘娘没有行将踏错的地方,这次要是上门去,就是送把柄去了。 妙常面沉如水,手上动作也不停。 “摆驾庆福宫,本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午安。”内侍们忙抬起轿子。 庆福宫大门紧闭。 崔勇小跑着去叫门。 门上的丫头竟也是熟人,就是那日送经书的小丫头。 “开门,本宫要求见太后娘娘。”妙常目光如炬。 那宫女身子一抖,目露哀求:“娘娘,太后娘娘休息了。” 妙常脸色绷紧,一字一顿道:“本宫来见太后,让开。” “娘娘,奴求你了,回去吧。”宫女看着很是惶恐,语带几分劝告。 妙常不跟她废话,直接示意崔勇推门。 那小宫女也没叫人,推阻几下,庆福宫的大门也打开了。 妙常行到正殿跟前,看到让她目呲欲裂的一幕。 含霜身着亵衣,双手举过头,托着妙常手抄的经书,有一蛮夷女人正挥着银鞭,落在她单薄的脊背上,莲琼章坐在椅子,身后人端茶打扇,快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住手!”妙常吼道。 莲琼章慢悠悠起身,欣赏够了妙常脸上的痛色,才行了一礼,“嫔妾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如意安康。” 妙常充耳不闻,走到那还在挥鞭子的人身前,“本宫叫你住手,你聋吗?” 莲琼章极为得意,阴阳怪气地道:“贵妃娘娘,荟奴她听不懂大端话。” 妙常斜睨莲琼章,“叫她停手,本宫不说第二遍。” “可嫔妾还没能起身呢。”莲琼章娇俏道。 妙常吐出口气,硬邦邦吐出一句,“莲琼章请起。” 莲琼章缓缓起身,回身说了句北夷语。 那荟奴方才停手。 妙常半步上前,要去扶起含霜。 映月眼疾手快,忙接住含霜歪倒的身子。 春华机灵从后跑出去,去请医女。 妙常看含霜脸色,只见她眼神恍惚,看到妙常来了,对妙常安抚一笑,便昏厥过去。 “莲琼章,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后宫中动用私刑,你眼中还有没有本宫?”妙常无比心痛,双目几欲喷火,若水阁中的宫人们垂下头,不敢分辩。 莲琼章捂嘴媚笑,“太后娘娘一向看重佛礼,贵妃娘娘想来也了解,嫔妾便送了舍利子来,是嫔妾从北夷千里迢迢带过来的。” 妙常见莲琼章歪头晃脑,故作姿态,强忍下怒火。 妙常咬牙,“所以本宫的贴身宫女做错了什么?” “娘娘有所不知,那舍利子被这不长眼睛的……”,妙常怒视于莲琼章,莲琼章不自在撇撇嘴,“被娘娘的贴身宫女给损坏了,在太后面前还拒不承认。” 妙常直言道:“那也不是你动用私刑的理由。” “本宫身为元贵妃,位同副后,莲琼章倒是好大威风,竟然教导本宫的贴身宫女。” 莲琼章身旁的宫女痛呼一声,原来是莲琼章手底下了力气。 妙常身居高位,一直是莲琼章心底的忌讳,“太后娘娘口谕,让嫔妾处置这宫女,既然她坏的是北夷宝物,便用北夷的方法解决。” “在北夷,不听话的就要用胡鞭抽掉反骨,下人们才能听话。”莲琼章狠辣无比,“自然知道她是娘娘身边的人,但娘娘可知,那舍利子乃国宝,看在娘娘的份上,才能留她一命。” 莲琼章还不知自己当下的状况。 妙常哂笑,“莲琼章,你该庆幸含霜活着。” 妙常凑上到她耳边,“否则本宫发誓,不要你的性命就要本宫不得好死。” 莲琼章退后两步,不可置信地看向妙常。 “既然莲琼章不懂大端礼仪,本宫管理后宫,自然有职责让你懂。” 莲琼章有些不好的预感,“你忤逆太后娘娘,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妙常不屑嗤笑,“原来长了个猪脑袋。” “传本宫口谕,若水阁莲琼章,不敬尊位,行事乖张,礼仪混乱,贬为莲良人,好好学着怎么做一个‘良人’。” “你敢!” “本宫有什么不敢?” 莲琼章、不、莲良人唇色发白,兀自嘴硬道:“我奉了太后旨意,我是北夷和亲的郡主。” “不、你是北夷上供的贡品。”妙常残忍打破她的认知。 莲良人站立不住,回过头去,看向正殿的殿门。 她的高傲不允许她将哀求诉之于口。 “捂住她的嘴,别让她扰了太后娘娘的歇息。” 崔勇手下的人三下两下按住若水阁的人。 妙常顶着莲良人愤恨的眼神,走到她身前道:“你该感谢本宫,给你和太后娘娘都留了颜面,她不会管你的。” 莲良人这才恍然大悟,身子一软。 她当初之所以能进后宫,还是太后一手扶持起来的。 莲良人靠茶艺讨了太后欢心,太后对她和颜悦色几句,她居然心里没有半点数。 所以今日累得含霜受苦。 太后娘娘看人准,手段毒,妙常今日也是领教了。 “送回若水阁看管起来。” 莲良人不再反抗,任由人拖走。 妙常深深看了眼紧闭的正殿门,带着人从庆福宫退出。 太后不会做没有回报的事,她的意图,只消看她之后的行动就是了。 幸运的是,含霜身上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妙常亲闯庆福宫的消息,如同火药,炸的后宫流言骤起,迅猛而狠烈。 这一切,在太后娘娘病情加重的情况下,达到了顶峰。 待含霜醒来,便挣扎着给妙常回话。 她脸上显而易见的愧疚。 “奴糊涂,着了人家的道,害了娘娘。” 妙常又何尝不知道,事情的对错根本不重要。 太后娘娘说含霜顶嘴,含霜就是做错了。 “她们知道你是本宫的软肋,怪不得你。” 含霜涌出泪来,妙常第一次见她哭。 以前就算是快要饿死,含霜沿街乞讨,两人活路难找,妙常也从未见她哭过。 73.交谈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不够不能查看最新章节, 造成的不便万分抱歉。  妥曜知道心中之人来自偏远, 可究竟是何处, 何时进宫, 他并不知道。 于是他早早提前布置, 教坊内每一次进出都保持与前世相同, 只是符合要求的州县,都派上自己的人, 进行有目的性的寻找与保护。 若是那人仍如上一世般出现,只为了不再错过, 尽早相遇。 这些女官得到的口谕,便是寻找一名眼若秋水的女子,不可放过任一。 所有人都以为皇上是少年慕艾, 要寻合乎心意的美色,也是尽心尽力, 可惜这么多年来,竟无一人能入他眼。 这位柳姓女官想着清菡长相,一双眼睛尽显光华,因着唱戏缘故更显灵动,可以说是点睛之笔,若无这双眼睛, 也只得算是寻常人家的清秀女娃。 这几天来找她的人不少, 看来这次终于是找对人了。 看来过几天走个过场就好了。 等到正式选拔的那天, 柳女官便是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慢悠悠起身,老神在在地走到了鉴人的厅房。 可怜姑娘们,天蒙蒙亮便起床着装梳洗,盘头吊眉,准备好家伙式儿,却等人等的头昏眼花,各个都蔫蔫的。 妙常站在人群之中,身体虚浮,涂好胭脂的嘴唇掉了色,显出几分苍白来。 此时,柳女官终于姗姗来迟。 众人赶忙强打起精神。 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儿,想要在柳女官面前全力展示。 却不想柳女官落座后,打着哈欠挥挥手,“姑娘们来我身前让我看看就行。”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 只是看看? 那这几年岂不是白练了? 众人心中敢怒不敢言,有几个相貌不算出众的女孩已是要哭出来了。 “怎么,还不上前来?” 香姨听到她半带认真的话,赶紧上前催促,“一个个都傻了,还不快近前来。” 女孩们忍下屈辱,一个个地排着队被人相看。 妙常眼中忐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就算是如此荒谬的评选,她也要全力以赴才是。 清菡站在妙常前面,看到柳女官对她点头颔首,心里一下就踏实下来。 香姨眼睁睁看着扬花戏班姑娘们各个铩羽而归,急得暗自跳脚。 转眼间,只剩下小猫两三只了。 香姨不由观望,看到妙常,心下稍稍安定。 若是相貌,这一位是必成的。 清菡与妙常两人在这扬花戏班格外低调,许是因外来的缘故,若能成事,还需好好拉近关系,香姨暗想 柳女官抬起头,看着清菡走近,微笑地点点头。 霎时,众人的眼光一同望去。 柳女官如此满意,究竟是看到了谁? 待众人眼神汇聚,皆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旋即有些不甘心起来,一个个怒视妙常。 妙常只觉得莫名。 柳女官虽是看向她的方向,可只有妙常知道,两人并无任何眼神的交汇。 柳女官与清菡心照不宣的完成了某个约定,待她要转过头时,却突然被某个存在晃了眼睛。 她不由伸长了脖子。 那一幅泼墨山水画便尽展于眼前。 眉为峰,眼尾勾,乌发盘,朱颜酡红,灿若云霞,是极美的一位佳人。 可最妙的却是一双秋水含情眸。 她神情紧张,怯怯地走来,眼珠里似充盈着两泓清泉,其中波光潋滟,脉脉含情,每每踏出一步,那清泉便如同细叶落水,荡出一层层波纹来。 那波纹层叠环绕,直往人心里撞。 柳女官在这猝不及防的冲击下显得有些呆愣。 眼若秋水,秋水……电光火石间,柳女官隐隐中觉得,皇上要的说不得就是这个。 妙常终是懵懂无知的朝着与前世相同的轨迹奔去。 柳女官的笑意一下子盛开来。 她不再拖大,三两下起身,握住香姨的手,姐妹似的亲热,“扬花戏班果真名不虚传,果真名花倾城动人。” 柳女官多年沉浮宫中,知道自己刚才的神情必是打了眼,而颜姑娘此时不宜露头,干脆把刚才的异常表现尽数归于妙常的头上。 香姨的心才落了地,要是扬花戏班无人被选中,可就成附近几个府城的笑柄了。 她现在是由衷地感谢昔日的姐妹陈娘。 “您真是说笑,能入您的眼,是姑娘们的荣幸。”香姨脸上笑容真挚许多。 香姨自认为知道柳女官在看谁,慈祥道:“妙常,还不快过来。” 妙常顶着众人的眼光,头皮发麻,一步步向前走去。 可接下来出乎香姨的意料,只见柳女官挥挥手淡然道:“还有妙常前面的女孩,我看她很有灵气,也一起过来吧。” 女孩们此时绷不住面皮,开始窃窃私语,咬碎了银牙。 妙常就罢了,清菡是凭什么? 清菡惊喜抬起头,她差点以为自己没戏了。 女孩们见清菡喜极而泣的样子,愈发的堵心。 妙常也露出笑来,若是真的只有她,清菡定会与她老死不相往来。 妙常不想这样。 柳女官收了人后,就将两人带到自己的小院住着,不与旁人接触。 在扬花戏班里,柳女官一直享受着最好的待遇。香姨本想多留她些时日,但她急着回宫复命,竟是立刻要走。 香姨匆忙间把此间情况赘述,又包了数封银子一起送与陈娘,足够保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一切终究准备妥当。 几人在一个晴朗的天气里踏上了行程。 吴滩边城的官兵们将会护送她们一路到顺天府城的驿站中,驿站处自有顺天府城派下接洽的人。 她们就这样一程又一程的走着,在一片银装素裹包围的中,柳女官带着她们到了后宫一处偏僻的小院。 现在是冬天了。 吴滩边城距离宫中路途遥远,等到几人到的时候,其他同批的歌舞姬们早就安然进入了教坊。 柳女官本完成差事,可全身而退,但她为结下善缘,便对妙常和清菡事必躬亲。 含霜将一切看在眼中,冷眼旁观。 妙常和清菡安顿好了后,柳女官便将几人聚集,讲些宫中的事情。 柳女官轻松道:“两位姑娘这几日适应的如何?” 清菡率先搭话,眼睛晶晶发亮,“这里很好,真的。” 这几日,清菡每天早上醒来,看着头顶的紫纱帐幔,还是会有不真实感,晚上做梦都会偷偷笑醒。 屋子虽小,每件东西无不精致小巧,用处精妙,叫她大开眼界,生出许多雄心壮志来。 妙常倒是淡定,她自小记事,从前在颜府中的种种隐隐约约记得些,如此便淡然许多。 柳女官端起茶杯,湮灭嘴角一丝不屑的笑,暗想到‘这苗子的底再好,不好好收拾教导,也是废了。’ “你们初进宫来,我便将所知道的告知,定不会有所隐瞒。” 清菡和妙常均是感激的点点头。 柳女官突然神情肃穆,双手交叠放于额前,起身鞠躬来行了一礼,妙常和清菡被唬了一跳,赶忙站了起来。 只见她行完礼后,开口对两人道:“当今圣上在位九年,是先皇嫡子,顺应天命登基,为人温和公正,是很好的一位主子,如今尚未大婚。” 此时站在清菡身后的小丫头打断:“尚未大婚?那便是后位空悬了。” 这丫头名叫四儿,是陈娘买给清菡当下人的。 柳女官本兴致正浓,被人打断,脸耷拉下来,菩萨容变为罗刹面,很是威严。 她一摔茶杯,冽言道:“谁准你妄议圣上了?不要命了?” 清菡面带急色,伸出手在四儿后腰处一掐,四儿吃痛,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丫头买来还不懂规矩,我可从来没这么教过她呀。”清菡慌乱解释道。 妙常叹了口气,垂下头来。 清菡师姐仍是一如既往。 四儿没想到这一句话就能要人命,吓得两股战战,涕泗横流,煞是狼狈。 柳女官安慰地拍拍起清菡的手,温和道:“你可得好好管教她,莫要惹事。这次就算了。” 四儿听到这话如临大赦,口中连连保证,站起身后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柳女官很快神色如常,继续道:“宫中太后娘娘安康健在,凤印便始终在太后娘娘手中保管。” 妙常和清菡齐齐点头。 柳女官话锋一转,“太后年事已高,便将后宫中事交给贤妃娘娘和丽妃娘娘共同打理。” 柳女官正色道:“接下来我说的便是重中之重了。” 妙常打起精神来,知道柳女官接下来说的才是与她们切身相关的。 柳女官道:“我要说的便是这皇城中的六局二十四司。” “六局是管理内廷最重要的管理机构,几是所有后宫中人都分属六局,六局中一局分管四司,分别为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工。” 74.炸雷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不够不能查看最新章节, 造成的不便万分抱歉。  妙常也不解释, 点了点头, 便任由这人带路了。 所谓出恭不过是理由, 妙常到茅厕转了一圈就出来, 开始在这倚红院里来回溜达, 那下人苦着脸,还是得伺候客人。 没办法, 有钱就是爷爷。 此时日落西山,倚红院到了热闹的时候, 一楼大堂里推杯置盏,这里虽说没什么绝色,可胜在年轻鲜活放得开, 一个个姑娘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儿,惹人驻留。 白如雪浪的肉体滑如泥鳅, 在一个又一个的怀抱里辗转,女人们吐气如兰,带着那呢喃软语,酥断了男人们的骨头。 妙常本是兴冲冲地下楼看热闹,可这热闹与她想象中相差甚远,让她隐隐不适, 却说不上什么不适。 妙常兴致不高, 那下人上前道:“楼上少爷还得等着, 不若您跟我回去吧。” 二楼里便是一间间雅间厢房, 与一楼的天上人间仿佛是两个世界,就在妙常经过一间厢房时候,隐约听到了其中传来的熟悉的声响。 妙常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身子。 忽然,里面传来一声怒叱。 这一下,妙常就听的清楚了。 是吴爷! 吴爷年轻时候嗓子受过伤,声音沙哑难听,如砂纸磨地,只叫人浑身不舒服。妙常一下就听出了这个声音。 “从爷爷手里抢东西,也要看有没有这个命。” 只这一句话,就叫妙常汗毛直立。 妙常赶忙地走了。 等到她回到厢房中时,脸上仍是惊魂未定。 后来在那靡靡之声中,妙常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原雄背着她,提着妙常要的半只烧鸡,将妙常送回了家。 开门的人是清菡。 清菡早前得了陈娘的嘱咐,对他并未不敬,权当没见着这个人。 此时见妙常傻乎乎地在人家背上睡着,心中一闷。 真是让人卖了也不知道,蠢死了。 “为难公子了,给您添麻烦了。”清菡硬邦邦地说。 原雄却根本没搭理她,闪到一旁向门内走去。 清菡气急,大跨步追上了原雄,“你这人有没有教养?” 原雄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 清菡被他看得羞恼,仿佛自己是跳梁小丑一般。 不是特意的鄙夷与轻视,就像是事实,似那日升日落,阴晴圆缺,合该如此。 就在她呆愣在原地的瞬间,原雄早将她甩在身后,轻车熟路地将妙常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妙常的日子就这样平淡如水地过了下去。 她只当自己从未去过倚红院,未曾听过吴爷的那番话。 这与她以前的所作所为一样,如同从柳村逃出来的时候。 可这四年来,乌山渐渐不安稳了。 妙常几人所居住的地方算是乌山最平稳和谐的地界,这里的人多多少少与外面的某些人物有联系,就像陈娘与吴爷。 这里开始安静起来。 门外打闹玩耍的小孩不见了,走在路上的人们也是快步疾行,神色惶然,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妙常已有数月未见到王家姐姐了。 原雄他们也是许久未见了。 吴爷每隔十天就会派来三名手下来到陈家,顶替之前的三个人,保护她们几个女子。 妙常也早就适应了这每十日一次的轮换。 陈娘前些日子面色凝重,不再允许妙常和清菡出门。 妙常看陈娘僵硬挺直的脊背,晓得她也堂皇不安。 陈娘给吴爷的传话毫无回音,从吴爷处派来的人油盐不进,对所有一切都是闭口不言。 未知的恐惧永远是最让人害怕的。 她的安稳日子全都挂靠在吴爷身上。 陈娘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两个孩子,在乌山能做什么呢? 陈娘忧心忡忡,难以安眠,这种不安感在下一次轮换时候达到了顶峰。 “为什么这次只有一个人?”陈娘失声问道。 那大汉一搭手,“只是最近几日人手紧缺,夫人无需担忧。” 此时,妙常也隐隐有些担心起来。 含霜还在外面…… 陈娘来这乌山后,就耗费积蓄,在吴爷的帮助下便宜买了间小铺子租出去,全作每月的花用,精打细算着过日子。 可那租客心眼活泛,见她独居,便时常占着便宜,租子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对陈娘只管好态度敬着,就是一个大子也不出。 吴爷一向神龙不见首尾,陈娘不敢拿那点救命恩情肆意挥霍,只能独自吞下这苦果。 含霜胆大心细,历事多,人情往来拎得清,不若陈娘带着些许恃才傲物的孤高,拉不下脸面,但凡陈娘当初会服些软,也不至连栖身之地都没有。 含霜来了后,将以往的烂账管理的清清楚楚,陈娘当初被含霜逼迫的气才顺了。 “……夫人只需放心,外面的火再烧也不会烧到这来。” 大汉被陈娘来回的盘问弄得心烦意乱,语气变得冷硬起来。 陈娘被噎住,勉强笑道:“先生辛苦,去歇着吧。” 说罢,两人都是转身离去,妙常看着陈娘的背影不见了之后,赶忙跑开,扒着墙头向外望去。 “这么大了,人家不来,还扒着墙头看,真是不知羞耻。”妙常身后传来清菡气急败坏的声音。 妙常知晓她日常怪脾气,只做不闻,没有接话。 不知从何时起,凡是原雄过来找她,清菡总是要不阴不阳的刺上两句,妙常早就习惯了。 清菡看着妙常踮起的脚跟和愈发抽条的身段,心里又酸又涩,如同撒了五味瓶,“现在谁说话也不听了,那还住在我们这作甚?赶紧跟人家跑了吧。” 妙常回过头来,难掩受伤的望着她。 清菡看到妙常的伤心神情,又开始后悔起来,这话说的太重了。 无媒苟合,与女子名声是大忌,若是让旁人听到她身为师姐说这种话,与名声有碍,假的也要做真了。 想到这,清菡又赶紧向四方望去。 幸亏周围只有她们两个。 “师姐何必嘴上不饶人,难道我就这么招你讨厌?” 清菡回过头来,看妙常红着的眼眶,想要解释,可人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服软的话半句也说不出口。 她懊恼地一跺脚,转身就回去了。 妙常难免伤心,偷偷抹了抹掉下的两粒小金豆。 “小黑矬,哭什么?” 原雄此时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 妙常见到了罪魁祸首,毫不犹豫一个巴掌就拍了过去。 “怎么这时候才来?”妙常的声音中难得带上了些哭音。 原雄‘嘶’的一声,笑嘻嘻地捂住被打的地方,“这不是忙吗?” 的确是够忙的,妙常最近见他只有匆匆一面,说上几句话,而其他两人已经一两个月没有见到了。 妙常等他自然是有事情,“去小街上看过没有?含霜姐姐怎么样了?” “放心吧,含霜一向心里有谱。”原雄硬邦邦地答了一句。 不知怎么,原雄与师姐和含霜姐姐皆是不睦。 可这两种不睦却是完全不同。 含霜防他如同防贼,只想他永远消失才好,而师姐似是厌烦他,却又盼着他过来。 妙常并不懂这人心复杂的情绪是为何意。 原雄见妙常整个人缩在墙后面,只露出对眼珠出来,一双眼秋水澄净,睫毛扑闪,就这么映在他眼底。 原雄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与样貌一途上,妙常比世间人皆是盛了几分。 四年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呆傻少年。 他一向恣意,此时心情见好,便又愿多说几句,“放心吧,吴老五看中她,护她周全是没有问题的。” 75.容妃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不够不能查看最新章节, 造成的不便万分抱歉。 她从没闯过这么大的祸。 那三人只看到她仿若天塌了一般的来回转圈, 不知在寻找什么。 妙常的眼睛渐渐模糊了起来。 少年与其他两人面面相觑, 脑袋跟着妙常来回的转。 少年猜妙常可能是哪家里的小奴, 丢了主人的东西, 所以现在急成这样, 眼泪都要出来了。 不过……他哭并不惹人讨厌的样子。 少年认为这不过小事,并不值当如此慌乱。 “一件衣裳, 小爷给你银子,你不要太担心了。” 妙常此时心焦难捱, 他一开口,还在眼眶中的眼泪就直直滑了出来。 这哪是银子的事!她把师父和师姐喜爱的东西弄丢了。 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却没有补偿的办法。 那件月白的影纱裙难得, 现在的陈娘是没有门路再得一件的。 少年看她眼中水洗,润泽如黑玉, 心头一热,大包大揽道:“自然说要交你这个朋友,我一定帮你找回来,实在不行……小爷给你弄一件过来。” 妙常还是不肯放弃,在周围找了许久。 可最终一无所获,只能无功而返。 妙常一路上无声流着眼泪, 抽抽噎噎, 将自己哭成了一个小花猫。 少年不敢让这样的妙常独自行走, 怕路上出什么事情、又怕这小奴回去挨主人的毒打, 于是默默跟在后面,打算帮忙求情赔偿。 就算是被宰一顿,他也认了。 一路上,妙常顾着伤心,也根本不搭理人。 妙常慢腾腾走着,可是路总是有尽头的。 妙常僵硬着身子,上前推开了木门。 甫一开门,就看到清菡焦急的脸,“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咦,有人欺负你了?”清菡倏地拔高了声音。 妙常看她担忧自己,更是觉得无法开口,本有些止住的泪水,更是成串落下。 清菡看她哭得厉害,更是以为她受了大委屈。 这时,她看见了妙常身后跟着的三个男孩。 “你们这些混癞子,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清菡柳眉竖立,双手插腰,颇为凶悍。 少年拦住想要身后想要上前对骂的人,行了个大端礼节,翩翩有礼道:“我们三人与这位小兄弟玩笑,一时不察,竟累得小兄弟丢了件衣裳。” 这人与之前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妙常有些惊奇地看向他。 清菡心中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丢了什么?” 妙常听到问话心中一紧,小声回道:“是那件影纱裙。” 清菡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好呀,我说怎么不回来,原来是闯了祸不敢回来!还能干什么?心思只在吃吗?居然能把衣服弄丢了。”清菡脸被气红了,胸脯也开始剧烈起伏。 她伸出手来,狠狠在妙常身上的嫩肉上掐了两下。 妙常身上受不住疼,哭的愈加厉害,清菡便更气了。 “还因为玩,有什么好玩的?废物!” 少年看清菡油盐不进,得理不饶人,快步上前,把住了她的手腕。 少年身形高大,黑着脸瞪人,样子颇为凶狠,清菡登时气矮了三分。 妙常怕这人又犯浑,手脚没轻没重,反而伤了师姐。 她没来得及多想,伸手便拍在少年的手背上,少年一时不察,便被她打个正着。 少年算是第一次做好事,就得了这么个下场,气闷不已。 清菡缓过劲来,用闲着的另一只手去勾打妙常,少年来不及多想,伸手阻拦,三人顿时乱做一团。 “吵什么?妙常可回来了?” 清菡听到陈娘的声音,有了底气,双手各向两人狠劲一推,转过身告起状来。 妙常被她推出几步远,少年到底是男孩,倒是很快稳住了身形。 “师父,妙常她把影纱裙给弄丢了。”清菡的声音里带上了哭音。 妙常自知做错了事情,低下头来不敢分辩。 少年见此,知道主事的人来了,就把想好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陈娘上下打量了少年两眼,竟是神色微变,但在场中人并没有察觉。 清菡听着少年讲话,生气地剜了他两眼。 清菡长相清秀不俗,又长了几岁,到了隐隐知晓男女之事的年纪。 她自来到这乌山,周围的男孩子没有对她不和善的,其中更是不乏殷勤讨好之辈。 偏生此人,凶巴巴的,还维护师妹。 清菡心中浮现有一种微妙的羞辱感,对妙常和少年生起气来。 她一定要他们好看。 “师父,妙常也太贪玩了……” “好了,妙常还小,不要过多苛责她。”陈娘打断了清菡的话。 “这位婶婶,原雄愿意赔偿,此事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缠着爱徒,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原雄恳切说道。 “公子真是有礼,既然是孩子无心之失,说教便是了,妙常是我徒儿,我自然心疼她。” 原雄本不耐纠缠,就是在等着不计较这句话。 “既然如此,那小侄告辞了。” 说罢,原雄便带着其余两人离去,等到门口时,他却突然转过身来,“妙常,以后我会常来找你玩的,你可别推辞。” 妙常听到后,在陈娘眼神下不敢顶嘴,只得憋闷地点了点头。 她本想与这人两不相欠,再不往来的。 清菡见此事就这样掀过去,跺脚大哭着跑回了寝卧。 此后数日,妙常赔了无数小心,清菡还是没能原谅她。 总是看着冷脸,妙常也有些心灰意冷。 少年得了陈娘的话,如同得了听命令牌,常来寻妙常玩闹。 妙常开始并不愿意,后来也渐渐能与他说上两句。 但原雄身后的两人,妙常还是能不搭理就不搭理。 这两人比之原雄还要大些,那暴躁易怒、喜爱动手之人名为成贵,另一位稍稍沉稳些的叫万伺。 成贵极为看不惯妙常,隐隐将妙常当做敌人,经过这几日妙常的排斥,更是达到了顶峰。但他对原雄言听计从,原雄维护妙常,他也不敢轻易放肆。 “小黑矬,这里呢。”妙常探头探脑地从家门出来,就见到原雄三人躲在邻居家的草垛子后面,故意让人找不到。 几人相熟之后,原雄每次见面都会叫她小黑矬,妙常几次反驳不过,就随他去了。 妙常几步跑向他,开口道,“今天咱们去哪玩?” “今天咱们去倚红院。” 妙常嘟起了小嘴巴,大实话的说道:“那春红姐不爱搭理你。” 原雄瞪大眼睛,用手锤妙常的肩膀,“小弟怎么能跟大哥顶嘴?” 妙常揉揉根本不痛的肩膀,不害怕的顶嘴道:“我是怕又被别人赶出来。” 上次他们四个人一起闯倚红院,就被人给赶了出来,妙常被原雄推走,溜得快,其他三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们三个被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原雄恼羞成怒,“我上次让你挨打了吗?听我的就得了,今天你一定有好招待。” 妙常半信半疑。 一行四人很快到了倚红院。 “小黑矬,怎么样?” 妙常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现在的他们正在坐在倚红院招待贵客的二楼厢房里。 一道道珍肴不要钱地往桌子上摆,桌角立着几个低眉顺眼的小厮,原雄端坐在主位,妙常就坐在他的旁边,成贵和万伺落座下首。 妙常伸出小手来,偷偷拽拽他衣角,仰着小脸糯糯的问,“你要花多少银子呀?” 原雄任由她拉着,“怎么?小黑矬要成管家婆了吗?” 妙常皱脸,成了个小包子,“我不黑,一点也不黑。” 原雄看着她抓住自己衣角的白嫩小手,难得的没有反驳她。 “小少爷,菜肴都上齐了,春红候在外面,等着给您唱曲呢。” 原雄正了正神色,“叫她进来吧。” 那小厮得了吩咐,便出去叫人去了,他心中暗暗诽谤,‘看着不过十岁的小娃娃,就能这般享受,真是天生的好命。’ 下一刻,妙常就听到,一娇滴滴的女声响起,“奴来给爷唱曲助兴。” 妙常忍不住好奇,甚至放下了手里的小鸡腿,只顾盯着门口瞧。 来人摇摇摆摆地走进了门,容长脸,一笑是个月牙眼,小虎牙若隐若现。 与妙常想过的妖媚样子有很大的不同。 “别看了,你快吃吧。”原雄在她耳边如此说道。 春红怎样也是□□,虽说不上是衣不蔽体,但到底暴露,原雄不愿妙常多看。 春红见这一屋的小娃娃也不气,各自打过招呼后,咿咿呀呀地唱起了端曲。 大端曲婉转柔和,讲究的是未尽之意,情思绵绵,犹抱琵琶半遮面,如此一曲三味,一向直来直往的北夷人并不喜欢。 76.病重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够不能查看最新章节,造成的不便万分抱歉。  小姐出生时候身体健康, 也是得益于当初母体的精心调养,自小就活泼爱动,闹得人不得安宁。 如夫人自幼体弱喜静, 小孩子又粘人, 所以妙常也有小半时候养在夫人眼前。 可现在…… 虽然妙常看起来与以往没什么两样,可含霜知道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自从那次高烧清醒后, 小姐就恢复了以往的活泼机灵。 本来含霜也开心极了,可渐渐的就发现了些不对劲。 比如小姐好似忘了在柳村中的种种,安山玉竹也不见了踪影,不知被藏到哪里去了。 比如叫她小姐,她也会当听不见,实在躲不及了,才会答应一声。 就像是埋葬过去,全然否认和逃避什么的感觉。 含霜摇了摇头, 左右小姐还小,再大些,就不会这样逃避了。 “今天含霜难得回来,这么多天未见, 你们姐妹两好好叙叙旧吧。” 妙常按捺住心里的欣喜,点了点头。 含霜牵着她回屋, 两人背影里透着一股亲密。 陈娘在后看着两人的背影, 压住心中的酸劲, 宽慰自己。小孩子忘性大,以后谁跟在她身边才会跟谁亲,自己对她好,她也能知恩图报,自然也会跟自己亲。 这段时间,她也看出来,妙常是个正直的孩子。 “小姐,水烧好了,你快来洗洗。” 妙常脸红红地被含霜抱着放入热水桶里,每天训练出一身汗还要干活,她是干净不到哪去了……被含霜看到了,还是难免窘迫。 “你以后别叫我小姐了,我不是什么小姐了,咱们以后就是亲姐妹了。” 妙常眨巴着湿润的眼睛,糯糯的说,“行吗?” 含霜擦擦她的小脸,“可以呀,你说什么都可以。” 妙常没想到含霜没有说教,如此轻易就答应了自己,一颗心便放回了肚子里,整个人也明亮起来。 含霜正帮忙她清醒,此时触碰到她后腰处,道:“小姐,此处还疼吗?” 妙常那处的皮肤早就没有了感觉,可旁人触碰时,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原来在妙常后背两处腰窝之间,有一形状怪异的图案,顶头尖尖,下面有各种锯齿的形状,摸起来凹凸不平,整体漆黑,在莹白的皮肤上看起来甚为不详。 这是刺青,是颜相亲自找人刺上去的。 就是因为这个,小姐当时才会断断续续大病了半年,等到病情稳定了,小姐就被送到了柳村来。 颜家所遭遇的一切变故,会不会跟这个有关系? 含霜一下子吓出满身汗来,着急道:“小……妙常,以后除了我,莫要让任何人看见这个,包括陈娘和清菡。” 妙常乖乖点头。 含霜仍旧不放心,吓唬道:“妙常要是让别人看到了,就要与我分开了。” 妙常手里拿着玩耍的小瓜瓢直直掉了下来,溅出一地水花。 她一下就哭了,“不给看,谁也不给看、不给看……嗝,都不看,不要含霜走。” 含霜没想到将她吓成这个样子,不顾妙常身上的水将她抱在怀里安慰,“记得就好,只要防备些就没事的。” 妙常哭得却是止不住,她哭起来没什么声响,只是眼泪不停止,一串串地掉,十分可怜,一双眼眸水洗后更加惹人疼惜。 妙常一直哭着,就像把这一段时间的亏欠都要补上来似的。 含霜自小孤苦磨难,虽是花朵般的年纪,却早已心如铁石,把一切事物都看得十分透彻清楚,唯一那么点点柔软之处就是妙常了。 有些人毫无所知之时,便走进他人内心深处,殊不知里面漆黑一片,只有她一个。 因为她懵懂将自己牢牢锁在里面,再也出不去了。 无关情爱,无关信仰,只是这个人必须存在。 因为她活着,她才能活着。 妙常哭得累了,很快红着眼睛睡过去了。 含霜把她抱回床上,看她双手举过头顶,张着小嘴睡觉,越看越可爱,不由想起往事。 当初虽说是夫人将她挑选入院,却不是只有她一个。 毕竟颜家是那样的鼎盛。 那时小姐还不会说话,只由夫人抱着,长得白胖可爱,逢人便是笑模样。 “团团,喜不喜欢姐姐们?娘给你挑一个好不好呀?好不好呀?” 神情温柔的女子坐在上方轻捏着怀中孩子肉手上的窝窝,语气柔和道。 小孩看到有人逗她,高兴地向上窜了窜。 含霜站在下面看着那小肉手,也很想上去捏捏。 小孩身上的奶味一定很好闻,她想。 台阶下站着数十个稚嫩的小女孩,一个个眉眼周正,干净利落,看着也沉稳。 含霜知道,她的竞争者们都是备好的,早在颜家有小女儿出生的时候。 这些人虽是奴仆,却夹着各房主子,前院后院的纷杂关系,除了她之外,旁人都是家生子,受了许多调/教。她们的穿着打扮寻常人家多是比不上的。 今日是决定她们命运的日子。 夫人还是小声逗着怀中小孩,小孩还不会说话,但能听懂了些。 小孩扶着女人的手臂颤巍巍地站起来,小手指一伸。 众人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含霜抬起头来,便正对那张天真可爱的小脸。 啊,今后我有机会捏捏她了,甚至可以偷偷亲亲她。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含霜如此想到。 含霜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给妙常烧醒来喝的热水。 热水没烧好,含霜身后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含霜故作不知,没有回头。 背后的人也不知怎的,半响后才说话,“妙常人呢?怎么一下午都没见她?” 语气很是高傲,就是没什么底气。 含霜挂上笑容后急忙转身,“清菡小姐,我家妹子跟我说话后就睡了,怎么您是有什么事吗?” 清菡看含霜仍同往常一样恭敬,说话更顺溜了,“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别让她偷懒罢了,否则明天师父考她基本功,又要眼泪汪汪了。” 说罢,清菡也不听回答,昂首就走了。 清菡的态度说不上好,含霜心里却是轻松了。 就这样的,凭她家小姐的机灵劲,是不会真正吃亏的。 含霜在家里陪了妙常数日,便又要走,去镇中心做事。 妙常哭唧唧地送到门口,就被陈娘牵了回去。 连续几天妙常都是哭丧着小脸,清菡也难得的不打击她。 妙常逐渐自己调整了过来。 恢复正常过后…… “拿着吧,今天早点回来,要像上次晚归,我才不给你描补呢。”清菡将手中木盆往前一送。 妙常看着盆中数件女子衣物,脸皱成了个包子样。 “你也知道,咱两指使不动那些下人。” 清菡不甘心地说道。 妙常见她又要长篇大论的抱怨,赶紧脚底抹油。 “师姐,那我先去了,一定早点回来。” 妙常溜得飞快。 清菡嘴中的下人虽是下人,却不是陈家的下人。 他们是吴爷送来的,与其说是做活计,不如说是保护她们安全。 她和清菡两人本是两个拖油瓶,怎可指望人家伺候? 这些人大约半个月就会换一拨,每一次来的人都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 吴爷的手下比起这乌山中其他人,多了份规矩和文气。但绝不可认为他们手软。 这么长时间,从没有不长眼睛的过来,乌山虽乱,可妙常却在此有了安身之处。 这次木盆中衣物并不如上次那样多,很快就能完成了。 妙常站起身来拧干衣服,也活动活动胳膊腿。 不过下面没有了打闹嬉笑的小姐姐们,附近只有几个同在洗衣的媳妇和半大姑娘,便冷清许多。 “好哇,终于让小爷守到你了。” 妙常还未反应过来,脚边的木盆已被人踢翻在地。 妙常害怕地回头,看到咬牙切齿着的两人。 在他们的后面,是一张神情阴郁的脸。 周围的媳妇姑娘们听到了这面动静,都张望了过来。 妙常想要求救,却根本不敢开口。她怕得手足无措,成了个锯嘴的葫芦。 周围人看到不过是几个半大小子,便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村里的娃娃们,哪个不是摔摔打打长大的? 前方的两人偷偷对着妙常挥了挥拳头,妙常吓得一哆嗦。 本在后面的人突然上前,揽住了妙常的肩膀。 妙常只觉那人双手如铁钳,带有滚烫而陌生的温度。 那男孩咧开嘴笑,“小弟弟,哥哥们带你去玩。” 说罢他手下用力,威胁的看着妙常。 77.第 77 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不够不能查看最新章节, 造成的不便万分抱歉。 陈娘打开了话匣子, 长叹口气, “妙常,像我们这样坎坷的女子, 便不要将心寄托到男人身上,士之耽兮, 尤可说已,女之耽兮,不可说已,这真心是世上最珍贵难得的东西,比镜花水月还要虚幻……千万别强求, 也别将它给了人。” “否则,便如同我一样, 日日锥心, 没活的底气, 整个人都是没着没落的,连死了也不是囫囵个的人。” 陈娘抚摸妙常头顶,“人生难得糊涂, 常儿, 咱们女子不若男子,千百年来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糊涂些不是为旁人, 是对自己好, 知道吗?万事别太计较,要会服软,知不知道?” 妙常还不能理解这些话中的含义,只能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陈娘抱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久,妙常用心听着,倒也受益匪浅。 妙常恢复了平静的日子,尽量减少出门。 门外本有些探头探脑的人,见到妙常便是挤眉弄眼,妙常置若罔闻,这些人原雄派来看着她的。含霜若见到便是扫帚板凳一同招呼,后来这些人也渐渐不再来了。 妙常以为两人缘分也就此戛然而止了。 早春三月春风冷峭的时候,妙常便又长了一岁。 陈娘最近开始带着清菡四处行走赶场子,家里只剩下妙常与含霜两人。 “妙常,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含霜眨巴眼睛俏皮道。 妙常故作不知,“什么日子?姐姐快告诉我。” 含霜抓住妙常的手深吸一口气,旋即苦涩道:“是你的生辰,前几年我都没能陪你过。” 妙常的身份不可有半点显露,当初含霜便胡诌了一个日子瞒过了陈娘和清菡。 妙常不想她为过去的事牵扰,便引开她的注意力,说道:“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今晚的月亮很好。” 于是,两人相携出门。 这几年来,两人见面总是匆匆,好久都没有谈心了。 含霜将近几年的岁月尽数讲与她听,讲得逗趣可爱,妙常知这背后诸多心酸苦涩,也只是按捺不提,笑着附和。 两姐妹慢慢走在这乡间小路上,天上一轮满月似冰盘,银光洒落入两人衣裳,不似阳光灼热,却包裹满身,带着它独特的温柔与安抚,使人内心澄净,含霜抬头看去,“小姐,你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轮月亮。” 妙常点点头,朦胧还记得,“以前总是听娘亲这样说。” 含霜眼带笑意,还未说话却被人打断— “原来,今天是你生辰,那我果然是来对了。” 妙常悚然一惊,回头望去。不出所料,正是原雄。 不知道他跟在两人身后有多久了。 含霜被他打断话语恼怒不已,怒道:“原来北夷人都是身后君子的教养。” 原雄笑容僵在脸上,眯了眯眼睛,半真半假的笑道:“你最好闭上你的嘴巴。” 妙常自认还算了解原雄,这么多天以来的避而不见只怕他心中早就积攒了不少火气,万不能让他与含霜起冲突。他犯起浑来,可是什么道理都不讲的。 妙常急忙转移他的注意力,“原雄,你找我有什么事?” 原雄此时绷紧了脸,冷硬道:“想问问你,这别扭闹完了没有?万伺值当你跟我闹这么长时间的别扭?你可知道他做了什么?” 妙常耐心解释,“我本不是闹什么别扭,只是觉得我们不再适合来往了,我只想喜乐安稳。男女有别,也当避嫌才是。” 原雄眉头骤然锁紧,眼神锐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跟我避嫌?从此以后?” 妙常听他拔高的尾音,便知道是真的激怒他了。 妙常硬着头皮,回道:“我们是朋友,相识一场已是缘分……” 原雄见她月华满身,娉婷袅袅地站在那里,浑身自然混成的风流,只觉气度清贵,不像寻常女子,心中更是中意,但是出口的话太过可恶。 今天是她的生辰,原雄并不想惹她不快,而过去的几年里,未曾得知她真正生辰,原雄也认为是自己的疏忽。 他拿出了全部耐心,“那次的事情是意外,今后都不会发生了,春红因为他毙命……” 妙常听他要讲隐秘之事,急忙制止,“不,你别说,我不能听。” 听了,两人就真的要牵扯不清了。趁现在她还能清醒,还是尽早了断的好。 原雄听她拒绝排斥自己,霎时心头火起,全身的血液凝聚,旋即直冲头顶,轰的一下在眼前炸开,烧的他理智全无。 他竭力抑制那即将失控的疯狂,紧绷着心弦,捏着嗓子温柔地哄道:“我知道当时吓坏你了,别生气,以后我会加倍对你好的。” 妙常呼吸一窒,这么多年来,原雄对她如何,她又何尝不清楚。 可越是如此,她便越要在事情还未完全失控的时候,停止一切。 她身上背负的一切,注定使她不能停留在北夷。 而原雄只怕也并不是寻常的北夷青年。 “男女有别,你我也不应当再接触,就此停止吧。” 原雄一下赤红了眼睛。 他才刚刚明确心意,绝不允许一切还在萌芽时候就消散无形。 “妙常,我们走吧,已经说的够多了。”含霜说道。 原雄猛地转过头来,刀锋般的眼神射向含霜。 妙常心中暗暗叫糟。 “天色晚了,我们先回去了。”妙常语气柔和,带着点安抚。 妙常和含霜绕过他往回走,他也并未阻拦,只是呆站在原地。 回去的路上,妙常和含霜也没了来时闲适的心情。 两人闲聊时不察觉,回去时方觉之前走的有些远了。 不知怎么,妙常心中不安起来。 她不由催促含霜,“我们快些吧,回去还要……” 这时,妙常听见了从后面传来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夜间寂静,这马蹄声便分外清楚。 妙常与含霜便向道边让去,等到马蹄声愈发近了,妙常便看到了含霜惊恐的双眼。 下一刻,她便被一只大手牢牢擢住腰部。 妙常不由自主一声惊呼,景色变换间,她竟被牢牢按在了马背上。 含霜在后高声叫喊追赶,却还是狠狠甩在后面。 身后之人一手执缰绳,一手紧紧扣住妙常腰身,妙常不必回头,便知道身后之人是原雄。 78.身亡 青染一直守在她床边, 听到动静浑身激灵,浑噩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 这几个月,她实在是怕了孝慧太后。 谢太后双目放空的盯着青染, 直教人毛骨悚然。 青染双股颤颤,声线发抖,“太后娘娘?” 谢太后双眼聚焦,抓到了实物,倏地擢住青染的身影, “外面、出、什么事了?” 她的嗓子因为使用过度,嘶哑嘲哳,如同粗糙的沙砾梗在她喉间。 “回太后娘娘,是喜事。” 青染放低了声调,怕刺激到敏感脆弱的谢太后。 太后沙哑的嗓音与这幽暗的环境相容,合成一股诡异的气息,“你说谎, 这宫里还能有、什么喜事?” 青染语塞,她没想到这样也能刺痛谢太后薄弱的心思。 谢太后极为激动, “哪里有什么喜事?咳、咳,你说!” 青染更不敢说了。 她的欲言又止在谢太后看来就是欲盖弥彰。 青染又道:“太后娘娘,奴老了, 您也老了,安度晚年就好, 多积福吧。” 青染每每想起曾经做过的事, 便心悸不已, 人越老反而越信因果报应。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敢跟谢太后说上几句心里话。 谢太后神智混乱,但并不傻,喃喃自语道:“听这方向,是凤宸宫那边。” “不对呀,哀家的曜儿早都抱来了……”谢太后掀开被子,光脚踏在地上,“曜儿呢?孩子呢?” 相似的情景,使谢太后的记忆发生了混乱,“只有孩子才是哀家的,孩子才是。” 谢太后早不能如常人一样行走,青染不及,她竟一下摔下了床。 青染惊声叫道:“太后娘娘!” 谢太后趴伏在原地半响,久久未有动静。 青染吓得不行,人瘫坐在地上,双腿无力向太后方向爬过去。 在这一刻,青染内心求了无数的神明。 太后要是在此出事,她会陪葬的…… 青染刚到近侧,谢太后的身子突然蠕动起来。 “太后娘娘,您没事吧。”青染多了几分力气。 谢太后猛然抬起头,额角的鲜血侵红了她惨白的面容,裂开嘴笑,那颜色也晕染在她的牙齿上。 青染的一口气好悬提不上来。 这一摔,谢太后的眼中恢复了几许清明,“扶哀家起来。” 青染使出吃奶的劲,又将她扶回床上。 “元贵妃要生子了?” 青染觉得这辈子的惊吓都在今晚受了,“的确是发动了,但还得等一会儿。” 外面的喧嚣声更重了,似听到了欢呼。 谢太后嗤笑,“看来还很顺利。” “太后娘娘,别说了,您额头还留着血呢,奴这就叫太医来。”青染着急道。 谢太后凄惨一笑,“太医院里还会有人吗?” 青染脚步一滞,“太后想什么呢?您还病着,皇上怎么不留太医呢。” 谢太后小生嗫嚅道:“可惜,星儿不在。” 青染并未听见。 等她出去,谢太后拖着残弱的身体,将门反挂住。 谢太后没有力气再返回到床上。 她脸上混着血污,眸中闪着诡异兴奋的光芒,呵呵的笑着。 近三十年前,与今天相似的那一夜,是她最辉煌的时光。 可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与其苟延残喘地活着,不如为星儿,为谢家做出最后一件事情。 谢太后自言自语道:“姐姐,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干脆,妹妹今天如你的愿,好不好?但我的儿子也一定能战胜你的儿子。” 说罢,谢太后诡异地笑笑,眸子亮的吓人,脸上带有不正常的红晕。 谢太后很期待,明日皇上该如何收场。 只可惜,她看不到皇上慌乱狼狈的场景了。 谢太后拔下头上尖利的束发金簪,枯草般的头发散开,加上被血糊的面容,如同阴厉女鬼。 她浑身酸软无力,只得将簪子尖头朝上,固定在地面缝隙处。 谢太后抬起眼皮,对着外面留恋的看了一眼,却是满天无星。 谢太后眼神骤然阴狠,对准角度,猛地将脖颈砸向地上的金簪。 血咕咕地涌出来。 她喉头发出嗬嗬的响声,眼中却带有几分得意,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你千盼万盼的儿子,还是被哀家毁了,更有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事……我才是赢家。’ 谢太后双眸越来越黯淡,终于彻底无光。 只有温热暗红的血,还在兀自流淌着,将生命的热气散发在空中。这虚无缥缈,狂妄自欺的一生终于烟消云散。 人死如灯灭。 凤宸宫中。 妙常所怀的毕竟是双生子,虽无难产之兆,但还是多遭一通罪。 第一个孩子已经出来了,是皇子。 妙常来不及开心,第二个孩子又在她腹中翻江倒海起来。 “娘娘坚持住,这次就容易多了。” 妙常早就汗湿内衫,鬓发都贴在脸颊上。 第一个孩子刚刚出生,还不能松懈,但心里石头放下了一半。 妥曜脸上也带着明显的喜意,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妙常已经熬过大半了。 丽妃这时走到妥曜身侧,为难道:“外面有人,臣妾出去看看。” 妥曜难得打量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丽妃不由感叹妙常聪明。 数日前,妙常托付于她,要丽妃在此时盯紧庆福宫的动静。 那时丽妃还不以为然,谢太后疯成那个样子,还能做什么事? 没想到,还真的出事了。 被拦在凤宸宫外的人,正是青染。 青染急道:“丽妃娘娘,太后娘娘不甚跌倒,您快派个太医去庆福宫吧。” 因为有过妙常的嘱咐,丽妃上心不少,多问一句,“太后娘娘没事吧?” “依奴看是多个口子,没什么大事。”青染又是急道,“那也得处理伤口不是?快让太医跟奴走一趟吧。” 听起来就是个意外,丽妃暗忖。 丽妃咬咬牙,为了自己以后,还是亲自去看看为妙,“叫上太医,本宫跟你走一趟。” 丽妃留下了个宫女给皇上传话,带上太医与青染往庆福宫去。 在路上,丽妃细细问了事情经过,放下大半的心。 很快,一行人走到了谢太后的寝宫。 有个宫女一直在门前徘徊,见青染来了仿佛看到了救星。 青染呵斥道:“你怎么在门外?不是说太后身边不能缺人吗?” 那宫女没想到自己稍懒一下,就惹出祸来,着急的不行,“奴去里面叫门太后不应,又去推门,门还被反锁住了。” 这宫女哪敢去闯太后的门? 丽妃听了,不觉有心惊肉跳之感。 她后背汗毛直立,有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青染情急之下,脑袋一时混乱,以为谢太后是失血才昏了过去,忙道:“丽妃娘娘,咱们快带着太医进去吧,太后娘娘耽误不得。” 丽妃一下抓住她,强扯出抹笑,看看自己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宫人,“太后娘娘甚重仪容,你们在这里等本宫,不得进来,否则本宫也保不住你们。” 就连贴身宫女,都被丽妃摒退了。 丽妃、青染、太医、三个人一同向太后寝殿中踏入。 里面静悄悄的。 三人走向内间,一抬眼就见到那人间惨象。 丽妃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谢太后的眼睛可怖地瞪大,脸上带有阴森的笑容,满身浸泡在鲜血中,早就停止了呼吸。 身后也突然传来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叫声。 丽妃猛地转身,只见那太医对她憨厚一笑,“这老姑姑要大叫,下官就先下手为强了,娘娘别怪罪。” 说完,他还掂量掂量手上用来砸人的小花瓶。 丽妃双腿一软,摊在地上,欲哭无泪,再也没了以往高贵骄矜的形象。 这都是什么事呀? 丽妃决定,要是元贵妃不答应自己的请求,自己定会跟她不依不饶。 “娘娘别担心,皇上一会儿就过来。”太医靠近几步,想要扶起丽妃。 丽妃看他还提着那个小花瓶,甚是没出息的往后缩,“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那太医满脸无奈,向她身后一指。 丽妃战战兢兢地回头扫了一眼,终于嚎啕大哭。 她要是再往后退,就跟某种鲜红的液体亲密接触了…… 太医一下将她从地面上拎起来,“丽妃娘娘,得罪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丽妃崩溃道。 太医神秘一笑,“您是这里唯一的主子,皇上来临之前得靠您来掌管大局呢。” “什么大局?本宫管不了这种事!” 那太医斩钉截铁道:“不,您必须管。现在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突然,外面传来众人欢呼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看来贵妃娘娘生了,皇上过会儿才能来,外面的人可都等着呢,丽妃娘娘。”太医道。 “你也是皇上的人!”丽妃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恍然大悟。 原来,妥曜也早就做了准备。 “皇上有多在意贵妃娘娘,你我都了解。”太医伸手,帮丽妃整理好形容。 “镇定,娘娘,严肃点,就说太后娘娘摔了一跤,快去请皇上。然后,一切交给皇上定夺。” 79.隐瞒 丽妃满脸僵硬, 由着太医将自己推出门外。只有丽妃自己知道,她踏在地面的脚步有多么虚浮。 她将庆福宫的人都召集起来。 “太后娘娘摔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话音未落, 便跪倒了一整片。 “来人,去把这里的情况禀报给皇上。” 太医这才从里面出来,像模像样地拿出一张药方,“娘娘,这是下官开的止血药方, 还请娘娘安排人尽快熬出,给太后娘娘服用。” 丽妃陪着他作戏,“太医,太后娘娘怎么样了?” 太医沉吟片刻,满脸正气的说,“还得服过药后再看效果,目前臣不敢妄断。” 丽妃一边在心里鄙视他的虚伪, 一边道:“有劳太医了。” 庆福宫的所有人只能先跪着,她们不乱跑, 丽妃就谢天谢地了。 皇上终于姗姗来迟。 丽妃从来没这么盼望过他的到来,冲到他身前,“皇上, 您来了。” 然后她看到皇上退后了半步。 丽妃:“……” 太医笑眯眯地上前,“皇上, 您快去看看吧。” “一起去。” 说完, 丽妃脚一软, 做好心理准备后才和太医跟在妥曜身后进了庆福宫。 走入内室,妥曜对地面上两个横着的身体,罕见地沉默起来。 “皇上,微臣与丽妃娘娘来的时候,这里就是这样了,不敢擅作主张,只能先请皇上过来。”太医一撩衣袍,跪地道。 丽妃后知后觉地跟着,跪在地上。 妥曜用脚尖踢踢青染滚圆的身子,“她还活着?” “微臣手下有把握,她只是暂时昏了过去。” 妥曜道:“绑住她,然后堵上她的嘴。” 丽妃就算早知妥曜与太后娘娘不像表面一样母子和睦,也未曾想过他如此冷漠。 “皇上,现在怎么办?” 妥曜来回走了几步。 丽妃暗忖,还能怎么办?庆福宫这位死的不光彩,低调入丧就是了。 只听妥曜沉稳道:“太后的死,半个月后再公布。这里,朕就先交给爱卿,别让旁人看出端倪。” 太医并不意外,“臣领命。” 丽妃听了,嘴唇不住地颤抖。 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皇上这是要太后死不瞑目吗? 尸不入土,魂无所依……太后还瞪着眼睛看他们呢。 也许是她的反应过大,妥曜走到她到了她身侧。 丽妃从未这么害怕过,身体的每一丝感觉都被无边的放大。皇上的眼神凉凉地落在身上,像是兽性的野豹,盯紧他的猎物。 丽妃忙叩首,露出雪白的脖颈,作出臣服的姿态。 妥曜眼睛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什么。 “皇上,那婆子醒了。” 太医这一句犹如天籁,及时转移了妥曜的注意力。 青染果然幽幽转醒,清醒的同时眼底涌入无边的恐惧。 妥曜转身坐在高椅上,用指节敲敲桌子,引起她的注意。 青染涕泪横流,艰难都跪在地上,连连给妥曜磕头,无比地狼狈。 丽妃不忍再看,别过头去,在后宫沉浮多年,丽妃也算见过不少风浪,但这次不同。 她无端觉得,那里毫无仪态可言的,只求苟活一命的青染与自己别无二致。 多么可笑的一幕。 妥曜挥挥手,“不用再磕了。” 青染咬着粗布,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朕还有事要拜托你。” 青染慌乱地点点头。 “姑姑,朕的孩子出生了。”妥曜突然道。 青染抬起头看他。 妥曜极温暖地笑开,还是以前那谦谦君子,温润端方的模样。 只是与现在这可怖的场景,是那么的不相称。 “朕盼了很久,才盼来与心爱人的孩子,姑姑小时候看护过朕长大,一定会帮朕吧。” 青染眼中露出几分动容。 “所以母后的死,一定不能传出去。” 妥曜走下来,亲手扶起了青染。 “朕请求姑姑,帮朕看好庆福宫的人,朕也会派人帮你,你以前也答应过帮朕的。” 青染含泪点头。 妥曜轻松一笑,“就知道姑姑一定会帮朕的。” 这一室的狼藉,很快被妥曜带来的人打扫干净。 丽妃晕晕乎乎地被贴身宫女扶上辇轿,直到这时候,她才有功夫好好梳理今天发生的事情。 有两件事情是可以确信的。 一是出生就克死祖母的皇子是没法继承大统的,所以皇上有多重视元贵妃所生的皇子,不言而喻。 但丽妃还是觉得荒唐,元贵妃还年轻,以后两人还可以有更多的孩子。 为何皇上如此冷情地对待太后娘娘,谢太后抚养他长大,就为了贵妃刚刚生出的两个皇子,就能让太后暴尸于宫。 只怕谢太后死的时候,也没料到皇上会做到这一步。 这后宫母凭子贵,但刚出生的孩子,确是子以母贵。 二是太后自尽而亡,还是以无比惨烈的方式,对皇上的声名也是极大的打击。 这事传出去,给人遐想的空间太大了。 皇上一向有孝子的名声,民间要是传得沸沸扬扬,再加上谢家与王爷……丽妃不敢再想下去。 所以,太后之死不单要瞒,连死因也不能公之于众。 丽妃后悔不已,她在庆福宫的表现当真是极为不妥,生死不过在皇上一念之间。 看过这么多事,她怎么敢赌皇上的仁慈? 这次,真是求助无门了。 凤宸宫内。 妙常这次实在疲累,睡了近两天才醒来。 她有些怔愣看着守在自己床前的妥曜,有些不好意思,“皇上,您怎么在这?” 这屋子里的味道,实在算不上好闻。 “常儿,坐朕名正言顺的皇后吧。” 妙常此时才发现他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粗、硬的胡茬,有些憔悴无依。 手缓缓搭上那有些粗糙的皮肤。 妙常的手纤细的、小巧的,只能覆盖住妥曜的大半的脸颊。 “我们不急,现在这样挺好的。”妙常暗暗抽了口气,不让妥曜察觉。 她现在每说一句话,也能牵动身下的伤口。 “看过咱们的孩子吗?”妙常话里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与欢喜。 妥曜不满道:“红皮猴子一样,特别丑,不如冬早出来时候好看。” 妙常好笑地打他一下,“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闹别扭。” 两个孩子本就是双胎,在母体中拥挤,又是早产,自然比不得冬早足月出生的好看。 “以后朕管教他们的时候,你可不许心疼。” 妙常失笑,“只怕你宠坏他们。” 妥曜这个人,对孩子当真是宠的不行。 “你刚醒,朕传些吃的过来。”妥曜带些歉意道。 妙常无力地点点头,“叫奶娘把孩子抱来看看。” 接下来,一家五口的温馨不用再提。 两个孩子虽然是同时所生,但长的并不如何相像。 妙常还是先安抚过冬早后,才让奶娘抱来两个皇子。 小冬早就在她父皇怀里,卖痴撒娇。 妙常偷偷观察,直到妥曜的神态举止恢复往常,才舒缓口气。 真是的,她刚醒来就让她操心。 妥曜走后,妙常叫来含霜问话。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含霜惊奇道:“娘娘您怎么知道?皇上跟您说了?” 妙常摇摇头,“你快说吧。” 含霜不当一回事,“回娘娘,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后娘娘从床上摔了一跤,太医早就去看了。您别多操心,养身子才是正经事。” 妙常眉头微皱暗想,‘就算是太后做了过分的事情,皇上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她。’ 王爷听闻太后重病的消息,递了帖子进宫。 妥曜未曾阻拦,倒是先把他召到乾元宫说话。 “皇兄,为何母后会摔下床去?为何不杀了那些懈职的宫人?”妥星气势汹汹。 妥曜面上带有愧疚,“母后近日神情恍惚,想你想的不行,不知怎的以为你来了,宫人没按住,就摔下去了。” “现在母后病重,不宜见血腥,朕也不想突然换了她身边人,怕她多想,又怕她不习惯别人伺候,再刺激到她。” 这样说着,妥星脸上浮现些许后悔。 “对了,还未恭贺皇兄喜得贵子。” 妥曜爽朗一笑,“你我兄弟当痛饮三杯!母后还在午睡用药,过会儿再去也不迟。” 妥星思及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也就应了。 酒过三巡,妥曜还要再喝。 妥星挡住他倒酒的手,“知道皇兄开心,可臣弟还要去看母后,不能多饮,满身酒气实在是不好。” 妥曜一拍脑袋,“是朕思虑的不周全,快去吧。” 妥曜不同以往的举止,引起了妥星的警惕,但他毫无阻挠的放人,又让妥星觉得是否是自己想的太多。 妥星很快到了庆福宫。 他看到常年伺候谢太后的青染,心下的怀疑又去了三分。 “王爷如意安康,奴给王爷请安了。” 妥星扶起她,“姑姑快起,母后怎么样了?” 青染真切地落下泪。 “太后娘娘现在神智不清,伤口一点风也不能见,只能让王爷看上一眼。” 妥星道:“姑姑快带本王去吧。” 青染走在前方引路。 妥星在后面摇摇脑袋,这酒不算烈,但还是有点上头。 80.入丧 庆福宫门窗紧闭, 外面正值白昼,屋内却如同傍晚,妥星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姑姑,这里太暗了。” “太后娘娘见不得风,外面亮的刺眼,她又心烦,所以才这样的。” 妥星点头, 谢太后确实有这方面的毛病。 “太后娘娘睡着,您小声点,千万别打扰。” 说话间,两人到了床前,那纱帐正合垂着。 妥星发现谢太后床前有两个陌生的面孔,“姑姑,他们是?” “他们是皇上在宫内找的, 会些药理的宫人,特意调到太后身前伺候的。” 这两人面无表情地对妥星行礼, 妥星被两人吓了一跳,周身不自在,“本王来看母后, 你两先下去听吩咐吧。” 这两人纹丝不动,异口同声答道:“皇上吩咐, 要奴们日夜守在床前。” 妥星冷哼一声, 轻轻掀开帘子。 谢太后‘睡’的很沉。 在昏暗的环境下, 谢太后面色有些苍白,身上花样复杂的亵衣,只露出她的脸来。 妥星看太后虚弱地躺在床上,不由悲从中来。 身后两个本应低眉顺眼的两个内恃,此时却犯了不敬之罪,紧紧盯住妥星的一举一动。 妥星坐在床边,看了许久,说话也得不到回应,脑子里也昏昏沉沉,觉得有些没趣。 妥星动动身子,不经意间触碰到谢太后的手。 “母后,儿臣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妥星回头对青染笑道:“都怪皇兄拉着本王喝酒,本王现在头昏脑胀,姑姑,一会儿母后醒来,你要告诉她……本王来了。” “王爷这就要走?” 妥星像是真的醉了,有些踉跄地起身,“本王真的要回去了,别送了。” 说完,他脚步摇晃,哂笑着推开了门。 身后三人一直在背后注视着他的背影。 妥星出了庆福宫大门,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被冷汗湿透了。 他不敢在宫内多待,神思不属地回到了王府。 “王爷,北夷世子来访。” 妥星焦急道:“快清进来。” 原雄不紧不慢,踱着步子踏入妥星的视野,妥星一见到他,直从椅子上蹦下去,抓住原雄的袖子,说话也结巴了,“原兄、原兄,母后她好像真的出事了。” 原雄握住他手腕,笃定地看向妥星的眼睛,“别着急,慢慢说,一切都有办法。” 原雄是外邦来人,来这几年,有意无意地接触,妥星对他也有几分真情。 “你前几天回来,说母后出事的蹊跷,本王还不放在心上,可现在……”妥星急得在原地踏步。 原雄眼底划过一抹精光,没想到还真的有意外收获。 妥星悲怆道:“母后她好像没了。” “王爷请节哀。” 妥星的悲伤没有持续多久,变得无比恐慌,“母后一没,皇兄是不是要对本王下手了?本王不想死。” 原雄并没有如妥星所料出言安慰,反而沉重地点点头。 妥星脚步一软,“本王怎么办?他连母后都能杀。” 原雄向前两步,不着痕迹挣开妥星的手,“你该去找谢国公帮忙。” “依本殿看,谢太后不应该是皇上杀的。” “那是谁?” 原雄微微一笑,“时机不对,准备不足。” 妥星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喃喃自语道:“对,你说的对,要是准备好了,母后不会还在庆福宫,风险太大了。” “原兄,你之前干嘛去了?到处找不到你人,要是有你在身边,说不定提早洞察,母后还不能出事。母后要不是皇兄杀的,还能是谁?”妥星抱怨。 原雄前几月不知去向,算着妙常生产之日将近,他才匆匆赶回来。 原雄压下眼底的戾气,“可能是宫人疏忽,但八成是不可能的,还有就是太后自己……她不是神思恍惚吗?” “母后怎么这么想不开,这让本王怎么办?”妥星又是抱怨。 “王爷还是去找谢国公,他会站在你这边。” 他有不得不帮你的理由。 妥星眼底有几分退缩,“从小,舅舅就不看重本王,现在母后去了,皇兄又看本王不顺眼,他还能搭理本王吗?” “会,他一定会帮你的。” 妥星下定决心,“本王信你,现在就去。” 在妙常拿着小鼓逗儿子的时候,外面传来惊天动地的痛哭声。 含霜拿着一身细布白衣,进入房中,满脸焦急,“娘娘,快换上,太后薨了。” 妙常手里的鼓掉在了床上,心底涌上不真实感,“这么突然?” “娘娘,您能下地吗?” 妙常还在月中,外面的天气寒冷,要是留下毛病如何是好? “不能去也得去,派人告诉丽妃,要她早点去主持大局,本宫晚一会儿就到。” 含霜伺候妙常穿衣,映月也进门回报,“娘娘辇较放在门口备好了,放了足足的炭火,绝不会冻着您。” 妙常赶到的时候,后宫中人都来了大半了。 “青染姑姑,怎么回事?” 青染擦擦眼泪,“太后娘娘半夜心梗,没了声息,太医来后,也无力回天了。” 妙常被这些女人哭得头痛,“皇上呢?” “皇上还在前朝,一会儿才能赶回来。” 妙常看向屋内正中央放着的棺椁,有些失神。 含霜偷偷在后面拉了拉她,妙常忙低下头,使用帕子将自己的眼睛揉红。 此时,妥曜大刀阔斧地踏入殿内,见到妙常脚步一顿,随即快步走到那棺椁附近,凄然隐忍道:“母后,儿臣不孝。” 后宫女人们不由哭得更大声了。 “罢朝三日,半年内京城不许婚丧嫁娶。六局尽快处理丧葬事宜,朕要母后早日入土为安。” “是。” 都安在妥曜身边,发现他的余光总向一处扫去,一见是贵妃娘娘,不由计上心来。 都安对着身后的小内侍使个眼色。 那小内侍趁人不注意,偷偷退下了。 不一会儿,就见凤宸宫里的一个小宫女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奴参见皇上,贵妃娘娘,丽妃娘娘,各位主子们。” “你来干什么?出了什么事?” 大冬天的,那宫女脸上冻的发红,“娘娘,不好了,您走后,两位小皇子哭个不停,奶娘怎么哄都哄不住。” 妙常心下一紧,下意识回头叫道:“皇上……” 妥曜像是带着怒气,“三个孩子都在宫里,贵妃怎么不派人看好?要是出问题怎么办?还不快快回去!” 妙常看他眼神,就懂了他的意思,“臣妾这就告退。” 看着妙常走远,妥曜才收回眼神。 初良人穿着单薄的粗布白衣,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低垂的脸上全都是恨意。 谁都知道,贵妃这一去,是不会再回来了。 皇上无非是心疼她,大庭广众之下做做样子。 小孩子哭,她回去又有什么用? 一阵风吹来,初良人控制不住地发抖,低下头看看身上简陋的衣裳。 她的位分低微,太后去的突然,这件衣服是匆忙间找出来的,不合身不说,也不应季节。 她目光扫扫跪在自己身旁的余常在和何婕妤,她两人无动于衷,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她们曾与妙常斗过,何余二人一同被贬常在,不过何家家世尚好,又被升为良娣。 就是始终无宠罢了。 其实,也是妥曜见她识相,在妙常初次生产时奉上的一株老参,加上何家的面子上,才提了提她的位分。 何婕妤从那以后也跟余常在一样,认命了。 初良人不想认命,可又没有别的办法。 妙常忙回到了凤宸宫中,叫了奶娘过来回话。 奶娘听了妙常的话一头雾水,“娘娘,两位皇子睡的好好的,未曾哭闹啊。” 妙常反应过来后,失笑不已。 看来他还好,还有心思去耍滑头。 “娘娘,那咱们?”含霜问。 妙常与她相视一笑,“还能干嘛,休息去呗。” “皇上果然疼娘娘。” 妙常不可置否。 而安亲王府,妥星忍住悲伤,前来宫中奔丧。 他想起当初在国公府内的对话。 “舅舅,干脆咱们将他的行为大白于天下,让母亲早日入土为安。”妥星愤慨道。 谢国公眼睛发红,可见对太后当真有兄妹之情,“你当真看清楚了?” “自然清楚。” 谢国公恨铁不成钢,“若是真的,肯定是不能让咱们见到太后娘娘,他是皇上,一道命令就能困死咱们,现在你说的,跟硬闯有什么区别?怕就怕庆福宫门都没进,就被人给擒压住了。” “那咱们怎么办?” 谢国公忍不住踹他一脚,“还能怎么办?忍!太医都是他的人,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去质疑,嫌命长了?” 妥星忍住心里的憋屈,“以后呢?” 谢国公狞笑,“再等一会儿,要不了多久,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妥星见他表情,心里发寒,不敢说话。 正想着,妥星好像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 他勒住缰绳,回头望去。 却有下人快马加鞭的追上,“王爷,谢夫人发动了。” 妥星傻眼,“你说什么?” 81.故人 “找最好的大夫来, 务必保夫人母子均安,要是有不长眼的冲撞了,不论是谁, 你就着人绑起来,出了什么事,由本王一力承担。”妥星凛然道。 谢婧婳进王府后,看她不顺眼的人不少,难免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动手脚。 “是。” 说完, 妥星握着缰绳的手掌松紧几下,他很想守在她身边,可现在是不成的。 妥星肃穆着张脸,朝宫里去了。 再说原雄那日从王府回来,踏入了久未回归的行馆。 等着他的,是臭着脸的清菡。 原雄绕过她身边,连眼神也未曾有一个。 清菡气冲冲跟在他后面, “殿下,好几个月音信全无, 你就没有一点解释吗?” 路上的下人纷纷跑路,生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原雄浑身散发着冷漠难以接近的感觉,“什么事?” 清菡跟在原雄身后, 眼中藏着痴迷与怨怼,贪恋地描摹他高大伟岸的身影, “你不能给我个交待吗?” “你管的太多了。”原雄冷冷道。 清菡鼻头一酸, 知道原雄要回来, 她老早的就守着,好不容易见到他的身影。 可原雄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管径直走自己的路,任她在后面踉跄跟着,脚磨破了不说,他却连脚步都不曾放缓半分。 “那你现在回来干什么?因为那个人临盆吗?”清菡气愤说地说。 原雄身体一僵,周身传来肃杀的气息,声音冰的冻人,“惹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你就是为她回来的!”清菡情绪失控,管不了太多,“就算你连她一面也见不到,你还是回来了,这么长时间,我受够这些了。” 原雄每次对妙常的细心周到,无微不至,都是对她的一次刑罚。 他总是能想到关于她的所有事。 原雄回身几步,居高俯视着她,“本殿可以不带你回北夷。” 清菡如遭雷击,嘴唇不住地颤抖着,令她心如死灰的是,原雄不是开玩笑。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敲碎她最柔软脆弱的心脏。 清菡小声泣诉地道:“你知不知道,我的一切都毁了,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 女子最好的年华、对美好的憧憬、爱人的能力、从小到大的姐妹形同陌路…… 她只剩孤家寡人了。 清菡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抵抗悲伤,才不至让自己心脏绞痛昏厥过去,“你跟她没可能的,别在执迷不悟了,好不好?” “这世上从来都是不公平的,所以人才要争取,输了也怨不得别人。”原雄沉声道。 所以他不会放弃,从小到大,要是他认命,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清菡泪水模糊了双眼,哭得喘不上气来,“我、恨你,我恨你……” 她的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荒芜与悲凉,“你还想带她走,别做梦了。” “看在过往的份上,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得不到她,就像我得不到你一样。” 原雄心硬如石,“届时本殿会给你留足够的银子。” 说罢,他转身进门,将清菡留在门外。 清菡全然崩溃,只剩下凄然而压抑的哭嚎。 停灵的三日里,后宫的妃嫔们就一直守着。 这些养尊处优的妃嫔们,三日功夫下来,脸色白的像鬼,只想回热乎的寝宫,好好休息三天三夜。 妙常在床上也帮着操劳丧葬物事,也没闲着。 大家忙忙碌碌的,三月孝期过了,冬天也就过去了。 妙常心内平静,跪地听着受封的圣旨,太后的死打乱了妥曜的计划,封后事宜只得暂时搁浅。 妥曜想给她一个昭告天下的封后大典,这样是不可能的了 妙常也鼓起勇气,对他说出最心底的话,“臣妾希望敕封圣旨,皇家玉蝶上……写着颜家妙常。” 妥曜那时深深地看着她。 要是这样,祖父父母也能安息了。 妙常也想让世间人知道,她与皇上是世间良配,天作之合。 他与她,本就是最应该在一起的人。 “……着封元贵妃为一品皇贵妃,统领后宫。” “臣妾接旨。”妙常身着宫妃华服,接过圣旨。 等到妙常起身,温煦的阳光照在她清丽高贵的面容上,发尾的九尾双凤交叉,振翅欲飞,叫人不能直视。 妙常受封的圣旨,晓谕后宫,众人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受众人跪拜后,妙常回到了凤宸宫。 她卸了满身装扮,一切与往常没什么不同,无非是能用的东西又多了不少。 皇贵妃位同副后,不单是后宫,还指前朝。 在后位空悬之时,皇贵妃可代领皇后之职,凭皇贵妃宝印统治后宫,年节祭祀,受百官朝拜…… 含霜在妙常身侧道:“娘娘受封皇贵妃,明日起,后宫妃嫔们往凤宸宫请安是必须的了,这规矩时辰娘娘要不要定一定?” 妙常无奈,手忙脚乱地哄着三个儿女,“本宫还得带三个孩子,哪来的精力应对她们?” “对了,本宫还有一事。”妙常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本宫受封,也该施恩于后宫,今年春天,后宫放出一批宫女出去,进新的一批宫女进来,至于未侍寝的妃嫔们,可以一并放出去。” 以前妥曜曾放出过一批人,可更多人舍不得宫中富贵,又或者心内尚存希望,没有选择出宫。 可现在的妙常隆宠甚重,有两子一女傍身,地位不可动摇,后宫中人心灰意冷,真的要出大批怨妇了。 “去把本宫的决定跟乾元宫说一声。”妙常道。 妥曜八成是同意的,妙常也是派人告知一声,以表尊重。 两个白胖的小皇子吐泡泡,玩的正开心。 他两出生时健康归健康,却有几分瘦弱,就像是胎里亏着他们一样,出来就死命的吃,现在吃的脸颊鼓鼓,手臂节节似莲藕,张开手掌全是窝窝。 早出来的那个活泼好动,另一个就像小老头一样,整天就是睡。 无论是哪一个,妙常都是很爱。 冬早霸占着妙常的怀抱,伸出小手指戳戳这个脸蛋,拍拍那个脚掌,惊奇地指着给妙常看,妙常耐心十足,“弟弟,冬早的两个小弟弟。” 妙常指向左边的襁褓,“这是伯晨。”旋即又指向右边的,“这是仲宁。” 说完,妙常又指指怀中,道:“这是冬早。” 说完,母女两个笑做一团。 皇子得是周岁才能赐名,现在叫的也是小名。 姜氏道:“娘娘抱累了吧,让民妇抱抱小公主吧。” 妙常低头轻问,“让乳母抱抱冬早好不好?娘娘累了。” 冬早抿着小嘴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好。好。” 现在的冬早已经能两三个字的往外蹦了。 妙常将孩子递给姜氏,“别让她摔了。” “民妇知道,小公主现在越来越重了,娘娘身子较弱,别为了抱她累到自己。” 妙常失笑地点点头。 无外人时,姜氏在妙常面前总会放松两分,从她刚来凤宸宫时候就是这样,有的话听起来便稍稍僭越,妙常知道她是好意,也从来不与她计较。 “娘娘多吃些补品,好好养养身子,生了双生子,对身体定有损耗。” 还未等妙常说话,含霜硬邦邦地插嘴,“娘娘饮食起居有宫人照料,都是最好最精致的东西。” 姜氏怔住,面上带了几分笑意,“霜姑娘说的对。” “娘娘彻底站稳脚跟,民妇实在是兴奋,只望娘娘身子健康,享尽福分。”不知怎的,她的眼睛些许发红。 妙常困惑看向她,“含霜心直口快,你别放在心上。” “不、民妇是真的为您开心。” 妙常看她神情不似作伪,“这是所为何意?” 姜氏笑笑,“民妇本家姓姜,您还不知夫家姓什么吧?” 妙常不知为何心脏跳的有些快,“那你的夫家姓什么?” “民妇夫家姓洛。” 妙常看她含泪慈爱的双眼,惊的从床上跳起来。 妙常震惊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连含霜都是呆住。 “娘娘,看来民妇没有猜错。”姜氏惊喜道。 “您的眼睛跟洛家人如出一辙,民妇还没在别人家看过这么美的眼睛。” 82.风起 妙常心内巨震, 叫人将三个孩子抱了下去。 含霜对妙常点点头,去了外头守门。 姜氏道:“民妇的夫君给皇上做事,孩子出生没多久, 皇上就召民妇入宫,给小公主做奶娘。一见到娘娘,民妇真的吓一跳,心里就有点犯嘀咕了。” 妙常还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后来小公主出生,民妇在小公主身上发现了玉竹, 这才能完全确认。” 当年颜家遭变,相关人事死伤不计其数,她的外家也从此渺无音讯,妙常还以为,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了。 姜氏娓娓道来,“那年冬天过后,洛家散尽家财, 但好歹落了个囫囵人,举家从江南搬出来, 到了破落地徐州,民妇也是之后结识的夫君,嫁给了他。要是论起来, 您可叫民妇一声嫂嫂。” 洛家算是江南大家,家中幼女一直养在京城, 身子孱弱, 与王家小姐相伴长大。洛乔及笄后, 洛家本想接回江南,王家小姐舍不得分离,想尽办法留下了洛乔。 妙常握住她粗糙的手掌,带有几分哭腔,“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件事实在敏感,民妇也怕弄错,加上娘娘看似花团锦簇,实则诸多麻烦,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娘娘的身世让人察觉到半分……什么都完了,所以民妇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谢太后身亡,妙常成为皇贵妃,生下两个皇子,成为后宫中真正的主人,姜氏才在今天说出来。 姜氏也有些哽咽,“娘娘这些年受苦了,您现在这样活着,公公婆婆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舅舅舅母他们……” 姜氏沉重地点头,“去了有几年了。” 洛家遭逢大变,但人还在,就有希望。 妙常面上带着艰难,有些难以启齿,“要不是母亲,外祖家也不会落到这一步……” 姜氏诚恳道:“姑姑从小没养在家里,身体又不好,祖父祖母本来就极为愧疚,公公这个做大哥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一家人嘛,本来就该甘苦与众,姑姑人走了,还有什么怪不怪的?” “要说亏欠,公公婆婆在家里人面前总是念叨娘娘。那时候费劲周折打听,都说您被……连尸骨都不剩。” “我们好歹一家人活得好好的,也是正常人家的日子,您还那么小,家里当时谁听了都难受。从那以后,哪会有人怪什么?” 妙常的眼泪止不住。 姜氏看她哭得厉害,嘴里连连哄着,“您要是哭下去,皇上见了,定会怪民妇。” 妙常破涕为笑,“嫂嫂,其实皇上知道我的身份。” 姜氏很是惊喜,“这么说,哎呦,那我还担心什么。” “为难嫂嫂,还为我考虑这么多。”妙常带有几分感动。 “怎么能不为你着想?你吃了那么多苦,要不是皇上爱护,现在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姜氏爱怜地抚摸妙常的脸颊。 这种样貌,生在公候之家是天大的福,要是寻常百姓家,哪有人家敢留? 谁都知道,皇贵妃之前的出身是歌姬,歌姬是下九流,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到今天。 妙常一直信任姜氏,妥曜绝不会在冬早身边放不信任的人,现在她说出这么多,妙常心里更是感谢激动。 原来她在世上还有亲人,妙常跟她有说不完的话。 洛家到了徐州,人生地不熟,靠着以前的积蓄在个村庄置办了处宅院落户,当时的姜家好心帮助邻居,一来二去地熟了,洛家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 后来姜氏嫁进来,才知道洛家以前是大户。 徐州出事,宫里的人来接触,姜氏当时还晕晕乎乎的。 妙常听她说起趣事儿,笑得合不拢嘴,好像就发生在眼前一般。 两人从白天说到晚上,妙常才意犹未尽的叫停,“嫂嫂回去休息吧,今天一天也累了。” 姜氏告退,“民妇放心不下公主,回去看看。” 姜氏告退后,含霜才从外面进来。 妙常面上带有激动的红晕,“含霜,我有亲人了。” 含霜面上带有促狭的笑意,“娘娘,你看谁来了?” 妙常往她身后望去,看到妥曜含笑的身影。 妥曜伸手刮刮她鼻尖,“当娘的人了,还哭鼻子。” 妙常伸手捶妥曜的胸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朕还以为你会夸朕,没想到还不开心呀?” 妙常噗嗤一笑,顺势倒在了妥曜的怀里。 妥曜回避了妙常的问题。 他的确很快找到洛家人的行踪。 妥曜很清醒,这么多年过去了,洛家人数不少,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谁心里在想什么? 妙常有多思念亲人,他知道。这样的妙常,太容易被人伤害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妙常养成现在这样,怎么会让别人有伤害的机会? 洛文和姜氏夫妻二人,是妥曜观察出了可用之人。 妙常在前朝里,也得有个依靠。 洛文是很好的人选。 “臣妾真的好幸福,幸福的这一切都不现实。”妙常喃喃道。 “臣妾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才能遇到皇上。”妙常的双眸澄澈又明亮。 妥曜一怔,看向她的眼神复杂深情。他的嘴唇抖动,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牢牢将妙常锁在怀里,仿佛融入骨血一般。 谁又是谁的救赎呢? 苍茫凄凉的心底世界,永远只有以你为名的季节。 月亮静悄悄的,埋在云层后面,只留下如水的月光,倾斜洒耀在大地。 同样的世上,有人正在遭受着苦难。 还是强壮的官兵,押送着一群满身脏污的人。 要是别人看到了,只会以为是这些人是被流放的犯人,哪里会知道他们不过是普通的村民? 大黑天的,穿着蓝黑官服的人,带着他们不知要去哪里? 气氛无端的凝重,他们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小孩子抱紧父母的双腿,传出压抑的哭声。 他们的直觉最敏感。 有人状起胆子,“官爷,这大晚上的,也有活干?” 那官爷回头,那人下意识瑟缩下身子,出乎意料的是,鞭子并不像以往那样落下来。 这样,反而让人有不详的预感。 众人仿佛意识到什么,渐渐传出哭声,在这漆黑冷寂的夜里,犹如鬼号。 官员站在前方,挣的一声拔、出刀来,在月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你们也别怪爷,只怪你们命不好,牵扯进不该牵扯的,爷也是奉命行事,到了阎王爷那里伸冤,可要找对人。” 受尽苦难的人们看着那锋利的冷刃,如同走到末路的小动物,本能的往后退。 他们衣衫褴褛,面容上只有可怜。 刀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们绝望的闭上眼睛,难道这就是他们生命的最后吗? 就在刀已经举到最近之人身前,突然闯来叮的一声响。 那官爷被打偏在一边,他声厉内荏,吼道:“谁?识相的快走,别打扰爷办事。” 其他官爷纷纷跟着大叫。 “谁?快出来!” 这时候,许多蒙面的黑衣人从林子中冲出来,局势瞬间被逆转。 这些官爷被打的措手不及,一直求饶。 可他们没有怜悯过别人,别人也不会怜悯他们。 那些黑衣人手起刀落,收割着这些豺狼虎豹的性命。 被救的村民们倒在地上,只剩下哭喊。 没人知道他们劫后余生是什么滋味。 83.毁容 这夜里, 睡不着的不止一个人。交锋终于开始了。 妥曜心里来回演算可能发生的事情,第一场仗,他不想输。 他也想给妙常一个交代。 要是顺利的话, 人应该被救回来了。 他等着消息就好。 快马加鞭的传信兵,日夜赶路,不足半月,幽州的消息就传到了妥曜的桌案上。 看到一切顺利几个字,他唇角才稍稍勾起。 “凤宸宫。”妥曜踏出书房, 对着守在外面的宫人们说道。 宫人跟在急步走着的妥曜身后,等到凤宸宫内,妥曜的步伐放慢,轻轻推开了门。 她就坐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妙常穿着常服,头发大半散着,漆黑的瞳仁晶亮,眼中波光潋滟, 如墨染的眉毛又长又弯,笑意柔和了面庞, “皇上的心情很好?” 妥曜极轻地应了一声。 妙常心放回肚子里,莲步款款,走到妥曜身前, 牵住他宽大的衣袖转身,“站在门口干嘛?有风呢。” 恰有一缕清风拂过, 吹起她散落的长发, 搔在妥曜的脸上, 正如她轻缓的话语,点在妥曜心上。 有风呢。 妥曜从来没想过,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能让他心湖涟漪。 春雨如油,妙常趴在妥曜的胸膛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幽幽道:“皇上,外面的雨声真透亮。” 妥曜把玩着她头发,耳语道:“是不是想到揽月阁那阁楼了?” 妙常但笑不语,用目光描摹妥曜清隽的眉眼。 他一笑,面庞的线条柔和下来,更是清朗至极,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怪不得谢刘二人为他如此疯狂…… “那地方不给别人住,朕时常命人翻新,清风细雨香茶,什么时候想去,朕都陪你,不带别人,谁也不带。” 两人十指相扣,妙常对他淡笑,妥曜心中一动,再次对着她压了下去。 …… 妙常没有想到,妥曜答应的事,直到数年后才能成形,那时候的两人也不似如今的心境了。 近一年天灾不断,太后薨逝,太后的丧事办完没多久,谢国公就因为悲伤过度,病倒了。 这一病非同小可,竟是半月有余。 皇上只淡淡的说让国公爷好好养病,其余没有任何表示。 太后一没,谢国公就不再是以前那个谢国公了。 或许从圣太后的事开始,不、或者更早,从谢妃变为庆阳真人、无缘后宫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悄无声息的改变了。 从先帝时期开始,谢家称霸的时候要过去了吗? 就连一向心宽体胖的国公夫人也忧愁了几分,难得的吃不下饭,“老爷,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国公爷老神在在,“管他什么意思。” “你以前晚上睡不着觉了,怎么这次这么冷静?”国公夫人惊奇道。 谢国公摸摸胡子,“因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国公夫人在他这里问不出什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时间跟你说话,我要去王府看看。” 谢国公冷道:“现在京中都传开了,你总往那里去,就不能低调点?” “女儿生孩子受苦,王府里人都使小鞋穿,你这当爹的就这么狠心?” 谢国公扬眉,“你怎么说话的?王府还能缺衣少穿?人不吃苦不成器。” “放你娘的狗屁!”国公夫人利落地顶嘴。 谢国公眼睛瞪得溜圆,半响说不出话,显然是气着了。 国公夫人至多敢嘴上占占便宜,见谢国公动怒,心头打怵,拿起放在饭桌上的食盒,灰溜溜地往外走。 谢国公气不顺,国公夫人走出几步远,他猛地脱下靴子,向她背后掷去。 国公夫人身后像长了眼睛,肥胖的身子向前一扭,躲过了‘攻击’,只是这稍显狼狈的样子让下人们看了个笑话。 等到她身影消失,站在谢国公身后的桃红柳绿们,都捂住嘴咯咯笑出声来。 不过又一次早朝。 妥曜看着归来的谢国公明显圆润不少的脸庞,不由惊奇。 真不知道他最后的底牌究竟是什么…… “臣有事要奏。” 妥曜将脸转向说话的官员,“何事?” “臣要检举安亲王有不轨之心。” 妥曜来了兴致,扫了妥星一眼,见他面容慌乱,“这是从何说起?” 那大臣咬咬牙,“皇上,安亲王府中有一侍妾,与仙逝的贤妃娘娘十分相似,叫人不得不怀疑王爷的心思,是不是早对贤妃娘娘有不轨之心……” 谢妃‘薨逝’后,妥曜恢复了她本来的尊位。 妥星本就与谢婧婳早年相识,此言一出,的确让人浮想联翩。 大臣揣度不了妥曜的心思,干脆将所知和盘托出,“国公夫人不知为何,更是屡屡进出安王府。” 这件事,并不是妥曜的授意。不过既然捅出来,对他也有好处。 谢国公冷哼,“贱内思女心切,那侍妾与爱女有几分相似,移情些许,舐犊之情而已,陈大人也要指摘数分!” 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 “妥星,你怎么说?” “皇兄,此乃无稽之谈,那侍妾与贤妃娘娘有少许相似是上天赐福,臣弟从未有过别的想法,陈大人不关心国家大事,倒是关注起本王的后院来了。” 妥星和谢国公连番的攻击,陈大人有些招架不住,“像与不像,把她招来一看便知分晓,皇上自有判断。” 妥星急火攻心,双膝跪地,“皇兄,臣弟一向爱敬您,要是因为莫须有的两句话,就把臣弟府中的人传来,臣弟就无颜苟活于世了。” “不是就不是,王爷这般阻挠,所谓何意?难道你府上的一名姬妾还看不得了?” 妥星气的眼冒金星。 陈大人趁胜追击,“听说这姬妾神秘的很,见过的人没有几个,难道有什么隐情不成?” 朝里正为这事吵得热火朝天,有个豆芽菜似的小内侍见情形不对,赶忙跑出来通风报信。 太后在宫中浸淫多年,怎么会没有人呢? 王府的下人正等着妥星出来,未曾想到出了这种事。 这些人都是妥星的心腹,赶忙叫人把消息传回了府中。 于是造成了安王府中的这一幅场景。 周侧妃身为安亲王府的掌家人,让心腹下人们去了谢婧婳处,带了把精致小巧的……刀。 “夫人也知道王爷现在的困境。”下人将手中之物递出,“您知道该怎么做吧?” 谢婧婳瞳孔微缩,霸气道:“要是本夫人出事,你们全都得陪葬,包括周蓓。” 下人笑容不减,“我家侧妃哪里敢呢?只是好心给你出个主意,听不听、做不做全在您自个儿。 谢婧婳不屑冷笑。 那下人眼中恶意满满,“侧妃娘娘说,万事皆有因,只要把因毁了,这果说不得就不用尝了。” 谢婧婳猛地一震,看向那人十足恶意的眼神。 “您还是自己动手吧,这样王爷心里能更怜惜你,疼你懂大体。王爷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就全看夫人了。” 谢婧婳愣住,下人看她失神样子满意一笑,兀自退了出去。 谢婧婳颤抖着手,握住了那奇巧精美的刀柄。 妥星是孩子的父亲,更是深爱着她、在困顿中给了她温暖的人,还给了她一个家。 她怎么能让妥星深陷囹圄? 这是把好刀,锋利的很。 昏迷之前,谢婧婳这般想到。 朝中。 妥星说不过这帮文人,几乎要破罐子破摔,谢国公的脸色也黑的像要滴出墨来。 谢婧婳出现,曜帝必当一眼就能认出来。到时候废了他的尊位,更是顺理成章。 若妥星以后要成事,也将自己放在了不利的位置上,为了女人逆主逆兄,天下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他,没有人会站在他这边。 谢太后出事,妥星的保护伞也就没有了。 妥星有些绝望地看着前去传唤的人,心里对妥曜的恨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没过多久,传唤的人回来复命,“禀皇上,那侍妾得到消息,用刀将自己的左脸划破,还说是她自愿,不想玷污贤妃娘娘仙颜,使皇上伤神,现在失血过多,昏迷过去。” 妥星听了之后眼前一黑,浑身发抖,泪水不争气的滚下来。 要是按他以往性子,早就跳起来打人了,可现在,妥星仍在原地跪的笔直,他变了。 妥曜神情骤然无比复杂,左脸,刀疤……命运总是这样峰回路转。 欠人的终究是要还回来。 妥曜道:“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不用再提。” 前朝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妙常自然有所耳闻。 妥曜疾步而行,甩开宫人,往凤宸宫赶来。他很想告诉妙常,害过她的人都自作孽,终究有报。 可妥曜清醒的知道,这件事他只能烂在肚子里。 他推开门的时候,妙常还在鼓着腮帮子吃果干,姜氏在旁边跟她闲聊。 说的就是今天早朝的事。 妙常忙起身,“皇上,您刚下朝就来了?” 妥曜看着懵懂中的妙常深吸一口气,压下复杂的情绪,“朕有事要告诉你。” 姜氏识相退下。 “朕找到柳村的人了。”妥曜轻轻地说。 妙常在原地呆住。 84.登闻 妙常嘴巴张开, 不可置信地看着妥曜。 她不由退后半步,紧张席卷了她的心脏,面容上全是忐忑, “他们还活着?” 妥曜受不了妙常用这种接受审判一般的神情与他说话,忙说,“活着,他们都还活着。” 妙常强撑着的身子一软,妥曜急将她接入怀里。 “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妙常无意识的呢喃,“活着就有希望。” 妥曜的手掌来回在妙常的肩头上摩挲安抚着,“不是你的错,你该放下了。” 妙常的眼泪簌簌地流,一种憋闷又窒息的感觉游走在她周身,“臣妾身居高位,锦衣玉食, 总是有愧,总觉得这是由老乡们的命换回来的。” 妥曜紧攫住她的腰, 让妙常感受到他的存在。 “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朕已经给他们找了个安全的地方, 不会有人伤害他们了。” 妙常哽咽着点头,“皇上, 谢谢你, 要不是你, 臣妾实在欠村里的人太多了。” 妥曜眼中带有羞愧,“这是朕应该做的,当初颜家的罪名可大可小,还是由皇帝直领的金吾卫和枢密司办得,抄家的圣旨下来后,朕当时身为监国太子,也没有资格插手这件事。颜家出事没多久,父皇病重,也去了。” 这些对于妥曜来说都是上一世的事,难为他还能记得清楚。 当时的妥曜因为此时被先皇关在东宫,一切尘埃落定,才从中脱身。后来他有了前世的记忆,知道颜女还安然活在世上,却丝毫不知,妙常就是颜家遗孤。 那时他初继位,皇位不稳,也不能推翻先帝的处决,暗中查访,几个月过去,已经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皇上,谢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妙常的手指陷入结实的肌理中,妥曜忍受着从她指尖处传来的丝丝点点的疼痛。 两家一向来往密切,还是差点结成姻亲的关系…… “人总归是贪心的。”妥曜淡淡地说道。 “别放过他们,别放过他们!”妙常几是哭得背过气去。 找到了洛家和柳村的行踪,妙常的心思难免动荡。 。 妥曜决心暂时不让妙常见到柳村人,那些村民经过十数年的磋磨早已经不成样子,好歹养的能见人了,再让妙常与他们相见,省得神伤。 妙常哭的昏睡过去,妥曜整晚都在守着她。 安亲王府里,谢婧婳迷茫着清醒过来,看到两张关切的脸。 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妥星眼睛隐约的发红,见她醒来,握住她的手温柔至极,嗓子沙哑,“你醒了,吓死本王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婧婳看上去极为平静。 “不这样做,皇上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出宫之后,跳脱出曾经的痴念 ,谢婧婳如同醍醐灌顶,将过往的一切看得分明。 皇上也许不屑于她的去处,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他们自己送上门去,他一定会凑上去,狠狠咬下块肉来,绝不会放过一丝有利于自己的机会。 “从小到大,你都比他傻。”牵扯到脸上的伤口,谢婧婳倒抽口凉气。 谢国公打断两人的温情,“这件事,你做的很好,你的身份要是被发现了,咱们成事也会多不少阻碍。” 谢婧婳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父亲,此话何意?难道你是要……” 谢国公微微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谢婧婳觉得十分荒唐,“皇上的位置早就坐稳了,咱们家鼎盛风光,何必如此?” 谢国公一掌拍到桌子上,满脸懊悔,“我看错了那个小皇帝。” 当初本以为他本性纯良,顾念旧情,又是他谢家骨血,加之妥星年岁太幼,才支持他登上皇位。 哪里想到,这是头心硬如石的猛兽。 谢国公理直气壮地道:“兵是要养的,那么多兵仗着谢家吃饭,还得操练,朝廷给的军饷哪里够用?” “更别说宫里的打点,人情走动,你们娘两豪华奢侈的生活,哪里都得要钱。” “他以前小打小闹的斩了我不少臂膀,我还给他天子的面子,你在宫里面又……哎”谢国公重重叹了口气,谢婧婳难堪地别过头,“前一段时间徐州的事,咱家的钱袋子被他给打漏了。” “盐铁的事他把的严,富庶之地更是插不上,咱家已经捉襟见肘了。” 谢婧婳越听越觉得荒谬,“那就把军队交上去……” 谢国公闻言震怒,虎目瞪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交上去,不出五十年,谢家就完了!” “凭心而论,皇上政事上不糊涂,现在又有了继位者,臣民百姓们都服他,天下也掌控在手里,您拿什么跟他斗?” 谢婧婳不能眼看着父亲去送死。 “回不了头了。”谢国公决绝道,“你被废只是开始,刘家因为刘昭仪也与咱家隔心,太后的死与曜帝小儿脱不了干系,前不久他在幽州也灭了我一队人马……更别说之前。” “曜帝霸权,阴狠,他不会放过谢家。” 谢婧婳心中愈加悲凉,湿湿的眼泪沾染在她脸上,“原来有这么多的事,当初在宫里,我那一厢情愿……他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你受的委屈,本王一定帮你讨回来。” 谢婧婳泪眼朦胧中看到妥星踌躇满志的脸,将劝阻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他们和妥曜注定不死不休。 “您有把握?”谢婧婳再次转向谢国公。 谢国公语塞,妥星登时急了,“舅舅,您不是说有万全的把握吗?” 他已经偷偷随谢国公见了那些军中心腹,那些人家追随谢国公,也认了他为主,要是谢国公败了,当真是结结实实的坑了他一把。 事后,妥曜定会知道他有谋逆之心,那点薄弱的兄弟情就跟纸糊的一样,一戳就破,他绝对会丢了性命。 谢国公心里也打鼓,他现在所需要的就是时间。 可妥曜会给他这个时间吗? 那队人马几乎毫不掩饰,他稍稍一查,就查到那队人马是皇上直属的枢密司,清算只怕近在咫尺。 谢国公心内一凛,难道那东西被他得到手了? 不、不可能! 那时候曜帝还小,自己找了快二十年都没有找到,他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找到? 谢国公兀自愣神,妥星的心如同火炙,“舅舅,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放心,多撑些时候就好。” 可是,妥曜十分的雷厉风行,之前十数年的慢刀子割肉,他已经受够了。 看起来不过是寻常的日出时候,勤劳的百姓刚刚起床拾掇自己,最后一波更夫打着哈欠要回去补觉,就听到数道急促又沉闷的声音,像是振在人的心底,直叫人神台清明。 他们下意识地抬头,天气还好着,也没打雷啊。 大臣们分别站在红色宫墙上等着早朝,最近又有些郡县受灾,人员伤亡不多,也够他们忙上一阵。 当他们听到那沉闷声音时,面容罕见地露出迷茫之色。 这是前朝附近,禁止喧哗,哪里人敢这么大胆,挑衅皇威? 直到有一胡须发白的大臣惊诧道:“登闻鼓!这是登闻鼓的声音。” 大臣们面面相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把它从记忆深处的犄角旮旯里拎出来,拍拍灰。 “这是有大事?”有些年轻的朝官难掩兴奋。 登闻鼓就在皇宫门外,离前朝最近的那条龙鸣街上,平常都有官兵把守巡逻,根本没人能靠近。 登闻鼓可面圣,只有身上没有官职的寻常百姓可以敲。 但在敲之前,会有官兵打上四十棍,然后将人带到刑部,大多寻常百姓的冤假错案,刑部就可解决。刑部不能解决的,则会由大理寺加入,共同商讨。 熬过这四十棍,就算是身体结实的庄稼汉,也几乎也去了半条命。 只有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判寺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才会由那百姓敲响登闻鼓,进而见到皇上。 究竟是何事?这两位也无法解决。 还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出来! 大臣们这才发现,大理寺判寺和几个高位的刑部官员都没来上朝。 有人的目光不由向站在前排的几个人望去,也许真的与他们有关。 谢国公听到鼓响,一开始还没能反应过来,后来听众人说,也渐渐想起来。 谢国公有一种无端的感觉,这次的事,是冲着他来的。 有几个做了亏心事的人心内惴惴不安,吹着凉风的早晨,胡思乱想,将自己吓得冷汗直冒。 这几十年没响起来的登闻鼓响了,傻子才会认为那是敲着玩的。 众大臣各怀心思进了早朝。 妥曜倒是坐得住,照例处理了堆积的政事,才缓开尊口,“今早,朕听到了登闻鼓响了。” 众人呼吸一屏,暗道:“来了。” “朝臣们都在,不如和朕一起听听。” 妥曜挥手,“带人上来。” 不多时,就看到大理判寺和刑部尚书躬身进入,后面跟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男人,那男人带着几分书卷气,看起来温文尔雅,不过脸色苍白,行走间也有几分别扭。 那人跪拜在地,“草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请起。” 那男人踉跄着起身。 妥曜道:“你有何冤屈,快速速道来,朕会给你做主,但要是有不尽不实之处,也别怪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那人丝毫不怵,“草民徐州人氏,这次来告的,就是当朝太尉,镇国公谢战。” “你要告他什么罪?”妥曜瞄了谢国公一眼,语调平缓地说。 其余大臣们脊背又向下弯了弯,有些害怕。 “其一是官官相护,结党营私之罪。” 谢国公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原来皇帝当初隐忍不发,是在这等着他。 可惜,他当时被妥星的安亲王之位迷了双眼,还以为此事就此揭过……刑部和大理寺联手,若无曜帝授意,他绝不相信。 “其二是贪污受贿,残害无辜之罪。” 谢国公的脚步有些不稳,此人双目有神,言之凿凿,他明明扫清了首尾,为何还有余党残留? 还是这等知晓详情的余党! “其三是不知悔改,期满君主之罪。” 一时间,众人皆是哗然。 “这三罪草民皆有证据,事实清楚,绝无虚言。” 85.身份 “你胡言乱语!” 妥星跳出来, 声音嘶哑,激动不已,“你可知你状告的事当朝太尉, 一品世袭的镇国公爷?仅凭你三言两语,谁能信你?” 那人冷静沉稳,直视安亲王,“草民知道,他不已位极人臣, 还出自大端的守护神谢家,谢家盘桓百年,祖上更是大端守护神,乃第一代镇国公爷,是真真正正的,用血肉打下来的镇国公位。草民心中无比敬佩。” 妥星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样,草民也有话要说, 要是谢家祖上有眼,早就提了那除暴安良的刀, 斩了这不肖子孙的头颅。”到了此时,他也神色激动。 “这三罪到底从何而来,证据如何?朕要细细听来。” 妥曜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不知何时,大臣们都跪了满地, 朝内落针可闻。 “草民乃徐州人士, 自幼读书, 有才从明君的理想抱负,后来听闻徐州太守广招有才之士,草民自荐上门,成了徐州太守苏榭的一名幕僚。” “可事情终究不如草民想象的那般单纯,罪人苏榭不敬神明君主,肆意妄为,将徐州当做他的一言堂,搜刮民脂民膏,为己所用,□□掳掠,蔑视律法,草菅人命。草民深陷泥潭,不能脱身,于是暗中搜集罪人苏榭的罪证,以备有得用之日。” “要不是那场大雪,只怕苏榭现在还在徐州逍遥。” 妥曜似笑非笑,“苏榭伏法凌迟,被朕的皇弟斩于刑场之下。” “苏榭在徐州纵横许久,他伏法草民自然开心,可草民深知他能量,总觉得此事完成的太过顺利,王爷初出茅庐,竟能扳倒老奸巨猾的苏榭,于是草民就多留了一个心眼。” “一派胡言,本王为国为民,没有私心,那老贼就是由本王亲手缉拿,因为你莫须有的疑心,你就来污蔑本王,视上下尊卑何在?” 男人口中若有似无的怀疑彻底激怒了妥星,他飞起一脚将男人踹到一边,额头上青筋爆出,择人欲噬。 “妥星,朝堂之上,莫要放肆,再有一次,朕叫人将你叉出去。”妥星只得气愤难耐地重回原位,妥曜又对那男人说,“有何证据,一一奉上,朕和满朝文武自能分辨。” 男人闷不吭声地爬起来再次趴跪,但脸色又惨白几分,“草民听命。” 妥曜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算了,你站起来说,朕允了!” 大理判寺面色不忍,掺扶男人起身,“谢皇上体恤。” “草民身在苏府,苏榭老贼为人严谨,草民也无法接近,可他有位极为信任的心腹,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习惯,也许是夜路走多了,怕撞见鬼,此人会自留备底。” “就在那备底里,草民看到了谢国公爷数十年来与苏榭往来的‘交易’,近六成的银钱都由谢国公府独吞,其中金额之大,让人发指。” “后来王爷来了,苏府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毁了,那幕僚也在所难逃,草民偷偷将部分账本偷出,其余的……为了不被别人察觉账本的存在,则暗自损毁了。” 妥曜转向刑部和大理寺官员,“几位爱卿看后怎么说?” 刑部尚书面露难色,大理寺判寺斟酌后答,“回皇上,那备底未能有全,只有十余年的来往,也没有鉴信印章,但那纸张笔墨陈旧,不是临时所摹,所写内容微臣几人最近几夜商讨,也未能看出问题。” 连着几夜商讨,偏生谢国公一点准备都没有,但凡他知晓此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出现在今日的朝堂上。 所以,今天他只能被动挨打。 “皇上只需按照本子所写,逐一核对镇国公府中的银钱来往,就能查出真相,苏榭更是送了他不少当世孤品奇珍,账本里皆有记载,这些也可作为间接证明。” “苏榭之所以伏法,也不知谢国公允诺了什么,您判了苏榭老贼凌迟之刑,可最后那老贼死得痛快!” 妥星听他又意有所指,慌忙请罪,“当时民怨鼎沸,众民请愿,臣弟满腔热血,一时冲动,提剑便砍,可最后那老贼的尸体也被臣弟暴尸荒野,永无宁歇之日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证据?” 那人面露羞愧,“除此之外,草民并无其他证据。” 大臣们心里都有一杆秤,谢国公有问题是绝对的,但抄家查账,追溯银钱来源去向,所耗时间甚多。 且不说镇国公府乃庞然大物,不会轻易把秘密账簿交出,又有满朝的人脉,可前后扯皮,所有的时间差,足够镇国公府消灭要命的证据。 直到最后,也就是些不痛不痒的证据,只能削弱谢家,斩其臂膀,却动不了镇国公府的根基。 就更别说他们有□□特赦,开国谢家不是说着玩的。 谢国公反应过来,心底估算得失,眼中再次有了底气。 此时,那沉默许久的男人却猛地拂开大理判寺的双手,大理判寺一时间力有不及,便被他挣脱开来。 男人再次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这寂静的殿中,血肉之躯与坚硬的地面碰撞,发出决绝又凄惨的哀鸣声,直震得人内心悲凉。 再抬起头来,男人面容上尽是殷红的鲜血,晕湿了他的眉眼,看着可怜又惊心,几个心肠软的大臣背过脑袋,不忍再看。 “你这是做什么?你所拿出的证据,朕自会评判,会给徐州百姓一个交代。” 男人虚弱很多,“其实,草民还有一事要告知皇上。刚才的大礼是向皇上您赔罪。” 妥曜身子前靠,做出倾听状,“哦?” 谢国公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里,难道他还有什么把柄被抓住了? “皇上,草民所来一为徐州之事,还有第二件事要说与皇上听,此事骇人听闻,人神共愤,皇上可愿听草民细细讲来?” 妥曜道:“讲。” “利贞一十六年,我国发生一件举国皆惊的大事,不知皇上能否记得?” 妥曜面色深沉,漆黑的瞳仁中情绪晦涩难辨,底下有几个大臣不顾天子威严,震惊地抬起头,瞪大眼睛,呼吸急促,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人身上。 “那一年,本与谢家分庭抗礼的颜家,满门遭灭。” 霎时间,殿内炸开了锅。 原来这个敲登闻鼓的人,真正的来意竟是十几年前的颜家惨案,徐州的事不过是他打在前头的幌子。 难道此案也与谢家有关? 谢国公很是镇定,“颜家族人早就不在人世,连其的姻亲王家都被诛灭,只有当时四五岁的颜相小孙女不知所踪,你又是什么人,到这里来伸冤?还瞒骗大臣,说是为徐州之事而来。” “草民本家姓洛,祖上是江南人氏,姑姑曾经嫁给颜家大爷做如夫人,育有颜家小小姐,因为当年颜氏之祸,才会举家逃往徐州。” 数十人的殿中,鸦雀无声,只等着皇上决断。 这时,有几个大臣出列,看起来十分激动,“皇上,当年之事本就诸多蹊跷,还请皇上重新彻查,勿使忠臣含冤。” 妥曜挥手制止了他们。 “继续说!” 男人悲痛道:“没过多久,草民就听说颜家满门被灭的消失,姑姑也消失于人世了,当时为颜家说话的人以同罪论处,人心惶惶,动荡不安,洛家为保血脉,只能偏居一隅。” 谢国公恨极,为了不横生枝节,才没有对千里之外的洛家动手,只是如夫人的外家而已,没能斩草除根。 “草民相信,颜相一家绝不会是像他人所说的那样,蛊惑人心,蔑视皇权。草民当初与那幕僚虚与委蛇,他并不知道草民原本身份,只以为草民是农家死读书的书呆子,吹牛乱语的时候,才透露了一些。” “此人心术不正,自视甚高,当初想投为颜家门生,被拒后怀恨在心,能参与扳倒天下大儒,是他一生最为自得的事,后来家父去世,才将姑姑手书递与草民保管。上面写着颜家最后时刻所遭受的一切,见者伤心,请皇上决断。” 男人不知何时,眼含热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这一落泪,更是让人不自觉偏向他几分。 那人这才从怀里最深处拿出一块绢布来,他极为小心,甚是珍重,“皇上请看。” 都安忙下去,毕恭毕敬地将绢书递给妥曜。 妥曜看了一会儿,登时大怒,“镇国公,你好大的胆子!你给朕自己看。” 镇国公悬着一口气,拾级而上,双手颤抖,轻如羽毛的一块绢布,此时却有千斤重。 里面详细地描述了谢国公联合数位官员,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颜家头上的经过,但让人吃惊的确是他伪造信件,造成颜家与北夷通敌往来的假象。 而最让人触目惊心的一条确是他伪造圣旨,乘先皇重病之际,消灭政敌。 不用别人多说,只消看谢国公的反应,就知道事情真假。 谢国公怒吼道:“皇上,这上面全部都是子虚乌有!这封信一定是伪造的。” 这绢布上所说自然为真,但这些事情是绝密之事,当时被身处颜家后院的夫人又能从何知晓? 更别说颜家被他围的如同铁桶一般,颜相老儿更是手脚被废,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封信怎么可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洛家? 谢国公目呲欲裂,盯着绢布上泣血的娟秀字迹,如同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证实,就是欺君罔上,残害忠良的大逆不道之罪,加上刚才徐州尸位素餐,结党营私之事,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他。 他一口咬定,“皇上,这封信一定是假的。” 妥曜使了个眼色,周身的侍卫将绢布从他手中夺下,传给了其余大臣。 大臣们看完后双眼发直,呼吸都小心了几分。 谢国公哀切道:“皇上,谢家为大端立下汗马功劳,不能仅凭这小小一张绢布,一个平民的诬陷之词,就平白受冤啊!” 对啊,就算信中说的再有理有据,怎么能确定,这真的是洛乔所写? 那几个大臣并不死心,“皇上,您乃天子,决不能受小人三言两语的蒙蔽,本来颜相的事,百姓们就议论纷纷。” “你闭嘴。”谢国公不顾形象打断大臣的话,“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真的?要是有人拿当初之事胡编乱造,编出段戏文来呢?可是皇上直领金吾卫封的颜家,与老臣有何相干?” 妥曜听了倏而一笑,饱含深意,谢国公登时愣住。 “皇上,您不能凭借这三两证据判臣,臣不服!” 一时间,殿中陷入了僵持。 外头日头高照,许多人已经饥肠辘辘,这次早朝,持续了太久。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男人所告之事已经信了不少,只是苦于证据。 此时,突然传来内侍的尖利的高声唱喝— “皇贵妃娘娘驾到!” 大臣们满头雾水,深感荒唐,这皇贵妃娘娘难道等不及了,这就闯上前朝来找皇上回去不成? 妙常身着华丽异常的大红洒金凤袍,宽大的裙裾逶迤摆动,宝石珍珠镶嵌在凤袍上,在日光下炫灿夺目,她头上也是珠翠环绕,乌发如云,莲步袅袅,素腰轻摆,凤凰步摇随着走动微微颤动,振翅欲飞。 一双微微狭长的含情目波光潋滟,眉色如墨染,多情风流,可她鼻梁直挺,悬在清丽的脸庞上,嘴巴紧抿,冷淡又高贵,收敛了她眼眉间的艳色,平白生出了不可亵渎之感。 大臣们猛然被这抹容颜晃到,不敢直视,低下头颅,安抚自己剧烈跳动着的心脏,没有人敢造次。 这样的风貌,当真只有皇上才能消受的起。 妥曜直到此时神情才有些异样,他没想到,妙常会来。 “这里正在商讨大事,皇贵妃娘娘不在后宫里好生待着,来此为何?” 自然有看不顺眼的大臣上前训斥。 妙常柳眉一竖,毫不退缩,“皇后未立,本宫身为大皇子、二皇子和长公主的生母,更是皇上亲封的元皇贵妃,前朝后宫之中都能代行皇后之职,本宫出现在这里又有何不妥?这位大人要是有所疑惑,就去问祖宗律法,别来问本宫。” 那大人被堵的哑口无言,本来想要上前帮腔的大臣看妙常来势汹汹,也都闭嘴不语,生怕真的得罪了这位盛宠的皇贵妃娘娘。 都说皇贵妃娘娘平易近人,可今天看着装扮行事,哪里有什么平易近人的样子? 妥曜有些担忧地看向她,妙常没了笑模样,显然是动了气。 妙常本在凤宸宫内等着妥曜下朝,一直等他都不来,就派人去前朝打听,才知道出了这种事。 这么大的事,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妙常盛装打扮,拿着凤印,一个人直进了前朝,外面的侍卫们看她满脸煞气,根本不敢阻拦,才出现了现在这一场景。 “臣妾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妥曜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都安眼力见极好,忙去掺扶妙常起身。 “臣妾此次前来,有要事禀告,还请皇上原谅。” 妥曜含笑点头,很是和顺。 妙常回过头,看着形容狼狈的男人,眼睛也红了一圈,对他点了点头,现在还不是两人相认的时候,旋即她狠辣地盯着谢国公,鄙夷至极,冷笑道:“臣妾能证明,那绢布是真的。” 这无异于又向众人投下一颗炮、弹,打的人晕头转向。 这么多劲爆的事,要不要都在一天爆出来……照顾一下他们脆弱的小心脏不行吗? “你如何证明?”谢国公彻底失了仪态,嗓子沙哑,像是要生剥活吞了妙常。 妙常的恨只会比他多,她以前做梦都想着这一天,是以斩钉截铁道:“因为本宫姓颜,颜洛氏正是本宫的亲生母亲。” 妥曜幽幽叹了口气。 其余人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连串的轰击已经让人说不出话来。 “本宫不止有物证,还有人证,谢国公要不要好好看看?”妙常强迫自己镇静,恢复理智,别被他人钻了空子。 妙常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从衣袖中掏出依旧莹白冷润的安山玉竹,深吸一口气,“这是本宫的父亲亲手所制,里面有着颜家的印记,足够证明本宫的身份。” “……至于人证”,妙常轻哼一声,“本宫身边大宫女含霜就是当初随着本宫出府的贴身丫头,她本家姓陈,只要查她的身份来历,依然能证明本宫的身份。” “还有当初本宫被爷爷送到柳村,若能找到柳村中人,本宫也可一一指正当年之人,也可以让那些叔叔婶婶们认认人,当初奶娘为本宫而死,你们以为本宫死在那场大火里,其实本宫逃了出去。” 含霜这时才从殿外赶到,正好听到妙常后面的话,“奴以性命担保,娘娘所说句句属实,奴不怕人查!” “就算你是又如何,你是逃犯!”谢国公慌不择言。 妥星有些绝望地闭上眼,要说之前男人的证词太过巧合牵强,但元皇贵妃的出现则逆转了这一切。 妙常的身份不是平民,是大端朝的皇贵妃,她话的威力,只比皇上弱上一些,更何况,手里的东西给了她真实的底气,不消多想,那些东西绝对经的起推敲。 他的舅舅真的要栽了。 谢国公看着所有谴责的双眼,急得满头冒汗。 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面容狰狞,“当初颜家的事是由先皇判决,你是颜女又如何?关本官何事?关本官何事?!” 妙常嗤笑,“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不是不知道那封绢布是真是假吗?你怎么不想想?本宫手里就没有吗?” “告诉你,本宫手上有一模一样的一份,是母亲给的,上面还有母亲的私印,怎样?现在可信度够是不够?” 谢国公终于无话可说,瘫软在地。 妙常手中的那封洛乔手书,字迹别无二致,也是同一类的绢布,其中那句‘愿以十世人身为筹,换的吾儿此生安宁顺遂’,更是饱含深情,让人潸然泪下。 妙常的手书作为重要物证,交到了大理判寺的手上,此人是妥曜心腹,决计能信得过。 此人将内容慢慢念出,却略过了秘钥一段。 谢国公唇色惨白,显然大期已至。 只要再多几月,再多些功夫,说不得就成功了,那么多年的布置,却被人打了七寸,措手不及。 妥曜趁他神情恍惚,开口下旨道:“来人,将镇国公收入刑部,三司会审,查抄镇国公府,所有有违规制,账簿中所含之物充当证据收押,下朝。” 随着妥曜的命令,谢国公急火攻心,喉头微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即刻昏了过去。 妥曜从龙椅上起身,挽住妙常有些僵硬的手,相携回宫。 妙常一路上呆愣愣的,不敢相信自己多年来的夙愿就这样实现了…… 妙常脸色不太对,浑身颤抖,妥曜有些担心,“这是好事,回去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到了宫门口,妙常轻轻拂开妥曜的手,眼中恳切道:“皇上,让臣妾一个人呆一会儿。” 妥曜欲言又止,还是让她一个人回去了。 妥曜私心里是想要跟妙常一起进去的,要是妙常缓过神来,有了闲心,定会为今天他的擅作主张生气不已,到时候有他的苦头吃。 还不如趁现在好好表现一番。 无奈之下,妥曜吩咐人看紧妙常,一人回了乾元宫。 他接下来还有场硬仗要打。 妥曜早就为这一天做好准备,镇国公府早就被他摸的通透,谁的家经得起这一抄呢? 没有问题都会有问题了…… 不过晚膳时候,就有了初步成果,现阶段发现的东西,就足够要了谢家人的命了。 妥曜卸下了心中的大石头,身心轻松,“走,去刑部,看看朕的舅舅。” 刑部大牢内,谢国公还穿着上朝的那身华贵的朝服,与昏暗阴冷的大牢格格不入。 明明今天早上,他还从桃羞杏让的美人娇软酥胸上清醒过来,今晚,他就要在这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过夜了。 他现在浑身都不痛快,对于未知的一切,更是让他恐慌。 “皇上驾到!” 谢国公听到这声通传,浑身一个激灵,心头涌出恐惧之情。 一道明黄色身影出现在了狱门外,妥曜打发了所有人去外面,“朕有话要跟舅舅说。” 谢国公双腿摊开,也不与妥曜见礼,反而放肆地盯着他,看他光洁的额头,明亮的双眼,气势逼人。 输人不输阵,这才是最重要的。 谢国公气喘如牛,咬牙切齿,“皇上好手段。” “比不上舅舅”,妥曜温润一笑,“分明是一介武官,却步步为营,心思诡谲,满肚子的弯弯绕,叫朕不得不佩服。” “你很得意吧,看本公爷成为阶下囚,你这个卑鄙小人。”谢国公出其不意猛地扑来,却被脚底锁链绊住,摔了个底朝天,额头撞在了木头上,鲜血流了满脸,甚为可悲。 “什么都没有,什么幕僚,什么账簿都是你干的!” 谢国公越想越气,脸庞红的吓人,“根本不会有人苏府的人冲破本公爷的严防死守,更别说带出东西来,你卑鄙,卑鄙!” 妥曜憋憋嘴,笑呵呵的点点头,“没错,那个男人根本没有进过苏府,不过朕还要感谢你,让一切都死无对证。” 他的大舅哥洛仁、长于徐州没错,却跟苏府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一直都为他办事。 至于那些账簿,则是他派去的探子用生命的代价留下的,洛仁只是取了出来,编套说词,让一切都合情合理。 谢国公当初斩草除根的做法,反而成为洛仁话中最好的掩饰。 “要不然,朕再告诉你件事”,妥曜笑容邪恶,眼中阴鹜,轻声道:“那封绢书,也是假的!” 谢国公险些背过气去。 妥曜尤嫌不够,“朕这个大舅子,有个本事,字写的厉害,洛家人本就写的是同一字体,朕就让他照着皇贵妃手里的那份,伪造了一份,真的是以假乱真,怎么样?感觉如何?” 谢国公又道:“那歌姬真的是颜家幼女,要不是有她,我不一定会输给你!怪不得你对她那么好,都是利用吧。你这一生,注定孤苦无依,你还能装一辈子吗?” 妥曜的神情认真,“朕与她之间,就不用你操心,还不如想想,怎样能死的痛快点!” 谢国公捶胸顿足,懊悔不已,“我是败给了颜相,老奸巨猾,老奸巨猾!” “颜相视你为友,就是这辈子最大的失误。不过今天,颜相若地下有知,定会满意朕这个孙女婿。” 妥曜突然大笑,“你受不住激,你知不知道那个傻样子有多可笑?今天满朝文武都将你的表现看在眼里,人都是有底线准则的,你跑不了了。” 谢国公扑到木栏旁胡乱厮打,如同恶鬼,妥曜狞笑,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他小腹上。 谢国公痛呼一声,捂住腹部跪在地上,嘴中传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嗬,你怎么这么狠?怎么能这么狠?” 妥曜缓缓蹲下身子,双眸爆出兴奋血腥之意,“任何瞧不起朕、蔑视朕权威的人,朕都会一个个的杀光。镇国公你,是第一个,然后国公夫人、子女、亲族,全都要给朕去死。” 谢国公吓得屏住呼吸,“不是的,我的儿子,对,儿子,他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反而为颜家长女失魂落魄,废人一个了,你放过他,放过他。” 妥曜呵呵一笑,只说了一句,“用你的眼睛看着吧。” “你已经抄了微臣的家,难道还不够吗?”谢国公哭嚎不已。 妥曜脚步不停,外头的人急忙迎上来,“皇上,小人参见皇上!” 妥曜冷酷道:“一定要找人看紧谢国公,别让他死了。” 那狱卒忙不迭地点头,“皇上放心,皇上放心。” 妥曜坐上了辇轿,“启程回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皇宫处行进。 今晚月亮高悬,澄澈明亮的月光铺洒着他回宫的道路,妥曜重生以来,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接下来,他可以好好应对外敌,不用担心里面的人给自己捅刀子了。 妥星回到安亲王府后就闭门不出,将自己关了起来。 谢婧婳听闻国公府被抄的消息,气急攻心,偏偏妥星又对他避而不见。 没了谢国公,妥星就失去了主心骨。 他只有一个念头,皇兄不会放过他的,绝不会放过他的。 门外传来梆梆的敲门声,妥星心烦意乱,粗声粗气地说,“滚,都给本王滚。” “王爷,是北夷殿下来了。” 妥星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快、快请进来。” 他怎么没有想到,还有挚友能给他出主意。 原雄一向滑头,一定有接触困境的办法。 他急的脚步加快,差点摔倒在地。 原雄正在房中等着他,妥星将所有下人回退,“原兄弟,怎么办?舅舅被抓了,我…!害怕。” 他连自称本王都忘了。 原雄心中鄙夷,只是现在还用得着他,才按住性子,要是有别的选择,他绝不会与此人相交,“把今天的事情一点不差的说与本王听。” 妥星抽噎着点点头。 86.无题 妙常摇身一变, 成为颜家遗孤,出身更是与之前有了天壤之别,论清贵, 当朝妃嫔中无人能及。 但妙常已经是育有二子一女的皇贵妃了,这些对她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和她多年来的心结被解开了。 大厦将倾,墙倒众人推。 簪缨问鼎,盛极一时的谢家, 颓败也只是几个月之间的事。 皇上的骤然发作打了谢家一个措手不及,从谢府密室里找到了不止徐州,还有幽州、通州等地的‘孝敬’,将官场当做自家农庄,买官卖官,手底下的依附者仗势欺人者有之,烧杀抢夺这亦有之…… 等到最后, 除了陷害忠良的大罪,其余罪状条条罗列, 写满了一摞折子。 镇国公府最终落了个和颜家一样的下场。 妥星与这些事并无牵扯,但也有别的错漏,当初在徐州, 他施恩于徐州百姓,对天子威望有损, 加上受人蒙蔽, 致使真凶逍遥…… 安亲王的爵位还是被撸了, 现在他只是一个郡王。 据说安郡王痛哭流涕,自责不已,本来太后生前定好的亲事,也黄了。 由亲王妃变成郡王妃,也不怪人家就此跑路。 妥星闭门不出,据说忧思过虑,心内惊惧,一病不起。 这是被吓的。 谢家的人都被下了大狱,等着最后的刑罚。 谢战被收押在大理寺,专人看守,其余族人则被收押在刑部。外头太阳西垂,昏黄的阳光透过窗棱照在他身上,倒是应景。 往日威风凛凛的谢国公现在如同丧家之犬,穿着粗糙囚衣,张开两腿,双脚光裸地靠在墙角,神情呆滞。 他额头的血渍凝在脸上,脚底已经生出冻疮。 “舅舅……”妥星轻声叫道。 谢国公无甚反应,妥星心里直打鼓,他冒着危险过来,总不会落了个无功而返。 “舅舅,星儿来看您,您怎么了?”妥星语带悲怆。 谢战呆呆转过头,盯着妥星许久,看得妥星心里发毛。 谢战像是才反应过来,张嘴啊啊啊的叫,双手双腿并用,向妥星爬来。 妥星强按压着后退的冲动。 “你来了?你居然真的来了?舅舅没有看错你,没有看错你。”谢战热泪盈眶,脸色通红,双手激动的发抖,勉强地站起来。 “外面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妥星咽咽口水,低头作哀痛状,欲言又止,“舅母哥哥们都被抓了,皇上说……” 谢战急得拽住他衣领,“说什么?皇上说什么?” 妥星闭闭眼睛,按照原雄教他的说,“……不日问斩,就连与谢家来往稍密的人家,家学里的师父们都遭了灾,本王也被圈禁了。” 谢家三族被灭,但其余本分守己,老老实实生活在乡下的谢家族人,并未受到波及。 这还是妙常求情,不是为了谢家,而是为了妥曜。 妙常不能为了一时之快,就把妥曜安上暴戾嗜杀的名声,她不单是颜相孙女,更是大端的皇贵妃,未来的皇后,当以大局为重。 那些无辜的族人,妙常也不忍他们丢了性命。妥星自己也只是禁足反省,未被圈禁。 但妥星却不是这样说的,他说的倒像是妥曜下了死手,灭了谢家十族,自己也危如累卵。 原雄说,要破坏谢战所有的希望,妥星经过一番心里斗争后,照做了,还在心里将一切圆的周全。 谢战大受打击,站立不稳,瞬间像是老了十岁。 “我是谢家的罪人,我是谢家的罪人……”他失神的喃喃自语。 妥星心里也是愧疚难受,手指不自在地动动,但总不能让谢战一直沉浸在哀痛的心绪里,否则今天就是白来了。 “舅舅,诚儿最近精神很好,又胖了不少,婧婳的身子也好多了,我现在也有时间陪着他们娘两……”妥星似是不经意间提起。 诚儿是他和谢婧婳刚出生不久的儿子,但天生体弱,让人操了不少心。 谢战猛然怔住,“婳儿,孩子……” 妥星咽咽口水,“是的呢,诚儿长得很好。” 谢战面上显露出挣扎犹疑的神情,妥星故作不察,只有些哽咽着说,“舅舅,我是靠母后以前的门路偷偷出来的,怕是快要走了,您在这里多保重,不要想太多。” 妥星咬咬牙,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向外走去。 走了几步远后,果不其然,他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唤—— “等一下。” 妥星压下眼底的喜意,回过身来。 …… 凤宸宫。 妙常今日将妥曜赶回乾元宫,床上放着两个挥舞小手臂的小子,他们盯着妙常摇晃的拨浪鼓,摇头晃脑笑得不知有多开心。 两个孩子因为是双胎,出生的时候老大伯晨有些瘦弱,老二仲宁要好上一些,现在总算是都喂得白胖了。 妙常边侍弄着两个儿子,便对外喊:“春娥,春华,你们去把公主找回来,别让她玩野了。” “是,娘娘。”声音刚落,便有脚步声渐行渐远。 要说这快三岁的宝河公主,古灵精怪,自从走的了路,每日都要出去遛弯,还装模作样地拿着个皇上赏赐的小马鞭,活得恣意又放肆。 妥曜最爱她飞扬骄傲的小脸。 好歹有妙常管着她,她想要娇纵的时候,也合该掂量掂量。妥曜做了慈父,就该由她这个当娘的扮个恶人,做回严母。 宝河身着及膝的大红小长裙,梳着两个小丫髻,两条洒金的红丝带绑着,从脸庞两边垂下,像是画下的小仙童,白嫩的小脸笑吟吟,与妙常有五分相像,也能看出日后容色。 她在这皇宫里走的耀武扬威,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数名清秀宫人,端的是气派。凡是不小心撞见的宫人,无一不变了脸色,跪着行大礼。 公主人小鬼大,脾气大得很,自然没人想惹。 这宫里人见到她都是诚惶诚恐的,宝河看多了,觉得十分的没意思。 乳母好不容易出宫,母妃也不在身边,不痛痛快快地玩上一把,她也亏得很。 她伸出小手指,奶声奶气地对着身后宫人们说,“你们停下,陪本公主玩捉迷藏。” 这里毕竟是皇宫,妙常看冬早就跟看眼珠子似的,肯定不会让她去玩什么捉迷藏,妙常越不让她玩,她就越想玩。 身后跟着的宫女惊慌,“公主,不可以的,您现在也累了吧,娘娘说过……” “现在是本公主说了算。”冬早扬起小马鞭,对准那宫人蛮横道。 那宫人浑身一抖,苦着张脸。 这马鞭是御赐之物,上次抽了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挨了打,还得忍疼谢恩。 冬早看那宫人退缩,心中得意,还是父皇的教导好用,果然拿鞭子指指他们就听话! 其实要是这宫女强硬,她也没办法。 上次她不过抽打了那小内侍几下,就被母妃按住,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那宫女看这离凤宸宫不远,咬牙说,“玩也可以,但公主您得带上个宫女在身旁,否则奴怎样都不会答应。” 冬早点头同意。 剩下的宫女背过身,冬早牵着个小宫女,满脸兴奋地跑走。她早知道这里有处偏僻地,用来藏身正好。 却不想那里却还有一个内侍。 “那里的人是谁,快给本公主躲开。”冬早颐指气使。 那人顿着身子,许久后才转过身。 冬早身后的宫女不由惊呼,这人面容好生怪异,眼窝是那样的凹陷深邃,眉骨高立,双目炯炯有神。 宫里没有这样的人。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下一瞬她就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接近公主。 宝河瞪大双眼,好奇地望向来人。 来人语调有些缓慢,带着几分趣味,“你不怕我?” “本公主怕过谁。”冬早昂昂小身子。 那人几步就来到冬早身侧,长得人高马大,冬早还不及她小腿高,“你是冬早吧?” 他语带笃定,明明两人是第一次见面。 冬早眉毛竖起,“你该叫宝河公主殿下。” 那人眼中带着笑意,不顾冬早的挣扎,一只手将她捞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安抚她,很是喜爱的样子。 “大胆奴才,你放肆!”冬早的小腿极有活力地来回乱踢。 那人闻着她身上的奶香味,更是开心,胸膛震动,笑出了声,“你的胆子比你娘大多了,她跟个雀儿似的,就是个鸟胆。” “你认识母妃?”冬早停止挣扎。 来人眼神落在冬早肉嘟嘟的小脸上,眼中带着怀念,面上显出几分痛苦与渴求,好像透过冬早在怀念着些什么。 “认识,我们特别熟。”来人嗓子沙哑,语气带着不明的晦暗。 冬早还不能明白那些复杂痛苦的情绪。 她早就将捉迷藏的事抛之脑后,“你是来找母妃的吗?” “是啊,有话想对她说。” 冬早面上带有几分苦恼,“可母妃宫里不让外人进,你怎么证明你认识母妃?” 来人眼神一扫,从冬早脖颈处勾出跟线来,那里挂着块精致透亮的玉,小小巧巧的,不及人的小指长。 正是安山玉竹。 “这个,是我送给你的,喜欢吗?” 87.脱逃 冬早信了原雄, 决定帮助自己的新朋友去见母妃。 毕竟竹竹被她藏的好好的,除了母妃几个人,别人都不知道, 这人知道,就是送给她竹竹的好人。 “你跟本公主来,本公主带你进去,他们不敢拦的!”冬早拽着原雄的袖子,向前走去。 走了两步, 冬早突然回过头来,“你怎么不走?” 正是那不能动弹的宫女。 “她睡着了,别打扰了。”原雄伸手拍拍那宫女。 那宫女眼皮眨了眨,真的闭上了眼睛。 这宫女中了他的麻针,坚持这么久,实属不易了。 就委屈她,在这里睡上一晚吧。 冬早小公主出来没多久, 就碰到到四处寻人的宫人们。 原雄拱下身子,很是没有存在感。 “这是本公主新找的玩伴, 要带他回去。” 原雄收敛眉目,“奴是侍弄草木的,刚刚看到小公主, 所以才看守着。” 这宫女听他声音清润,语调舒缓, 不由让人心生好感。 宫女此时只想快点回去, 她实在是招架不住小公主。 “那好吧, 回去让皇贵妃娘娘定夺。” 出乎意料的顺利,原雄进入了凤宸宫。 冬早不同寻常地喜欢原雄,牵着她幼嫩的小手,原雄思绪放松,心神激荡,神思飘渺,一时控制不住。 如果这是他们的女儿该有多好…… “本公主带你去见母妃。”冬早晃悠他的大手,仰头看人,大眼睛扑闪扑闪,嘴巴嘟嘟着,都是小女孩家的娇憨之态。 原雄干燥的大掌触摸上冬早的头顶,极温暖地笑开。 许多年后,冬早对这一切早已模糊,却始终忘不了这个陌生人笑时的感觉。 妙常正在房间里等着收拾她。 “娘娘,公主到了。”含霜憋笑道。 妙常哼了一声,“这次,你别拦着本宫,必须好好说说她。” 外面传来冬早急不可耐的喊声,“母妃,母妃,你看我……” 门就这样缓缓打开,妙常的表情也逐渐僵在脸上。 那人逆光站着,虽然低着头,妙常却能一眼认出他来。 冬早还是兴奋地叫喊着,妙常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含霜深吸口气,差点惊叫出声。 这胆大妄为的登徒子! “娘娘,奴带着小公主下去吃些东西。”除了脸色有些白,含霜与往常并无不同。 冬早的目光好奇地在两人之间打转,天真无邪,含霜此时一把抓住她安在怀里,心中暗叹:果真是孽缘。 人退出后,妙常焦急道:“你就不怕被皇上发现?不要命了吗?” 原雄听了她的话后怔住,旋即却用很深很深的眼神看她,妙常看不懂他眼神中的内容 他突然自嘲笑开,笑得不能自己,身子弯了下去,眼眶都有些红了,妙常满头雾水。 原雄笑过后道:“为了保命呗,再不跑,本王就没命了。” “那你来干什么?” “告别。” 妙常手指下意识收紧,不自觉上前两步,“还不到五年……” 你怎么就要走? “舍不得我吗?”原雄吊儿郎当地说。 妙常心乱如麻,“保重,谢谢你。” 原雄哈哈大笑,语带几分惊奇,“你能跟我好好说话了?” 妙常背过身,不让原雄看到自己汹涌而出的泪水,不知为什么,她很委屈,很舍不得。 她不小了,知道分离的意义。 “你原谅我。”原雄突然道,妙常不解其意,他接着解释,“这些年我给你带来很多困扰,对不起。” 不止是为过去,还有不久的将来…… 越听他说,妙常的心底就越是酸胀不忍,“别说了,别说了。” 自从乌山分离后,两人每次见面,都是妙常不假辞色,在皇宫中刚重逢时,原雄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妥曜的后宫。 她这辈子,总是欠别人的。 室内只有两人,妙常掩藏的再好,原雄也听到了她低声的啜泣,“哭了吗?怎么又哭了?” 原雄话里的无奈和笑意,就像是两人还在乌山相处时那样。 再怎么压制,哭泣的声音还是渐渐加大了,妙常道:“对不起,我不是个好人。” 明明曾经动心却死不承认,还装作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变的样子,原雄外表粗旷,实则聪明无比,内心敏感。 妙常道:“你早就感觉到了吧?” 否则,两人不会纠缠这么久。 “嗯,知道。” “我爱皇上,很爱他,你放心,我会很幸福。”妙常抹掉脸上的泪水。 因为妙常背对着他,并没有看到原雄的眼神,充斥着满满的占有欲和深切的不甘。应当没有人见过他如此可怕凛然的表情。 原雄知道自己着了魔,妙常可以正对过往,他却不能释怀所有的一切。 他所珍视的,所计划的,都被妥曜毁了。 这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可现在,妙常也已经完全偏向在了他那一边。 “跟他在一起,不累吗?”原雄声音温柔,可话里的内容却这么让人不安。 他不会如此平和的提起妥曜,就像妥曜绝对不能听到他的名字一样。 “他什么都知道。”原雄无比笃定,可这种笃定更像是一种蛊惑,要让听者绝对相信他斩钉截铁的话。 “上次来的时候,他就在宫外候着我,你说现在,他会不会就在门外,紧紧地,紧紧地盯着这闭紧的大门。” 妙常无措地闭上双眼,原雄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利剑,狠狠锥在妙常的心脏上。 “你快走吧。” 妙常没有争辩的气力,嘴唇发抖,她想象着原雄所说的话,这番拉锯几是生生将她撕成两半。 原雄盯着她逞强的背影,“两人朝夕相处,你应该更清楚,你真的了解那个人吗?你爱的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 妙常胸腔内被羞恼占据,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嗡作响。 而站在门外的妥曜如坠冰窖,他很想推开门大声呵斥,却看到自己放在门框上的手都在发抖。 他在恐惧,害怕,慌措,不安…… 怎么办?他被人看透了,还捅到了妙常的眼前。 妥曜很想歇斯底里地喊叫发泄,却又怕引起他人的注意。他心里有几分羞愧,却更有滔天的怒火,显得人又哭又笑,露出几分神经质来。 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妙常。他无比确认这一点。 除此之外,他还确认一件事,原雄其人,必须要死,必须死。 就当是他来讨上辈子的债,对,没错,上辈子死在妙常身边的,可是他! 这最后一面,妙常与原雄不欢而散。 这一件事,又给了妥曜底气,他阴鹜地看向屋内,从一侧小路退了出去。 妥星身穿绿色的常服,从郊外回来,步伐稍显轻快。 他面带喜意,总算是发生了件让他开心的事情。 夜晚的街道,寂静无声,一路上有惊无险,妥星回了王府。 他刚刚去了郊外与人接头,踏着满天繁星,披着满身的疲惫,才回到王府。 “王爷,您回来了,北夷那位殿下来了,现在还在书房等着您呢。” 妥星想起他是这一切的大功臣,不由快慰,“快带本王过去。” “祝贺王爷心想事成。”妥星踏入门中,就听到原雄的祝贺声。 妥星深深鞠了一躬,“还要多谢原兄的办法。” “谢家盘桓数百年,一朝陨落,怎么可能没有后手?”妥星开心的原地打转,“原兄果然料事如神。” 这谢家全家下狱,在外的谢家嫡亲骨血只有谢婧婳和志儿,重大打击之下,果然舅舅真的将一切给了他。 原雄神秘莫测地一笑,带着些诡异的满足,妥星丝毫未能察觉,他轻轻地说,“也不枉本王耗尽心思,助王爷与谢公爷见面。” 妥星有些不好意思,谢太后薨逝,谢家倾倒,他的人脉也随之消失一空,镇国公是当朝要犯,除了皇帝和提审官,任何人都不得相见。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要不是原雄,他根本见不到人,更遑论拿到信物,与谢家线人接头了。 “本王已经听从你的吩咐,将一切打散,让他们蛰伏,保全自己,以待来时。” 原雄点点头,云淡风轻道:“既然如此,王爷就收拾东西,随本人一起跑吧?” “原兄的请求本王一定……你说什么?” 妥曜惊声,后知后觉道。 “原兄,这就不好笑了。”妥星呵呵一笑,注意着原雄神情。 原雄定定地回望,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再不走,明天就走不了了,因为他们过一会儿就会发现,一代枭雄谢国公惨死在狱中。” “而你,就是他临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原雄语带寒凉,直侵入人的骨子里。 妥星像是第一次认识原雄,身上遍体生寒,呆滞地僵在原地,“你、你做了什么?” “你走后,本王的人杀了谢战。”言语间,仿佛只是杀了只小猫小狗。 “曜帝不会容许王爷‘徐徐图之’的,你怎么还不明白?” 原雄第一次在妥星面前,完完全全地显露出自己的不屑。 “王爷,请吧。” 88.隐痛 今是十五, 到了王府月中报账的日子,最近农家收成不好,天灾频频, 百姓们没有钱两,铺子没有收入,关了大半,王爷又遭贬斥……府里等着吃饭的人那么多,是愁煞人也。 屋漏偏逢连夜雨, 日子真是不好过。 前段日子周侧妃失信于王爷,府里的中馈没人管,王爷插了手,王府总管手拿着账本,盘算着怎么能让王爷的怒火小点,他敲开书房大门,妥星却不在里面。 无奈, 总管命人守着书房,自己又差人去到后院去找, 他想,许是在谢夫人那里。 可是哪里都没有。 总管派人去禀告周侧妃,侧妃的人还未出大门, 王府就被禁军围了。 为首的官爷凶神恶煞,吹胡子瞪眼, 御令悬在总管眼前, “王爷人呢?” 王爷……他不在这里。 安郡王跑了, 跑的干干净净。 “启禀皇上,臣到了王府,王爷早就不见踪影,府中女眷慌作一团,对此也毫不知情,行馆那里”,那武将有些难以启齿,“那里也空无一人,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妥曜眸子咪了咪,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龙椅上,大白天的,房中门窗紧闭,只有金兽不紧不慢地吐出袅袅香烟,让人昏昏沉沉的。 皇上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是这样,让人害怕。 明明是春天,武将的内杉却被汗浸透了,鼻尖点到地上,地板也是那般的冰凉。 “好,很好。”皇上说,“谢家的东西清点干净了?” “一切听从皇上吩咐,不义之财装了百余辆的那车—这些还仅仅是放在明面上的,京中的百姓也都看着呢。” “东西运到户部,他们应该正收理做账,充入国库以备它用。” 妥曜的眼睛慢慢移向地上伏趴着的人,眨也不眨一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人决定,无非必要,最近再也不跟皇上回话了。 跑的够快,妥曜心中想,不过原雄会收到他送的大礼,一定会‘日夜感念’。 妥曜启唇,凉薄一笑,原雄不会以为他离开北夷那么久,那里还是他的天下吧。 就算他那几个兄弟再蠢,也不至于几年什么事都办不成。 更何况……直捣敌人老巢,破坏敌人后备,栖息之地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呢? 没了北夷的支持,原雄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没了爪牙的老虎。 妙常本以为她与原雄再无瓜葛,可是听了这个消息,还是有些为他担心。 “你说,北夷陛下薨了?”妙常双眼放大。 映月唏嘘不已,“是啊,依奴看,北夷殿下无召离京,就是与此事有关。” “奴听说,这位王子没来之前,可是储君的大热人选,这一回,怕是不妙。” 妙常的心直往下坠,夺嫡之争,牵扯甚大,原雄之前躲到乌山,元后继后之别,就知道北夷皇族斗争何等激烈。 原雄此去,有生命危险。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映月有些好奇。 妙常顺势抚额,“本宫头疼,去把姜氏叫来。” “是。”映月退去。 妙常找人,姜氏很快就来。 “娘娘,您有何吩咐?” 妙常登时有些着急,驱散了宫人们,“嫂子,本宫差哥哥去找的女子,可有眉目了?” 姜氏面露为难之色。 妙常见了,心中难免失望。 “娘娘,夫君的确找了,但能力有限,实在是没办法。” 妙常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兄嫂根基浅薄,要想悄无声息地去找一个人,就是在为难他们。 妙常找的人,正是清菡。凭她对原雄的了解,原雄不会带师姐回北夷。 一来是担心她的安危,二来也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人一直找不到。 “娘娘”,姜氏有点欲言又止,“这些都是宫外的事,两个小皇子都大些了,您现在是皇贵妃,为何不再进一步?” 妙常有些怔愣,姜氏说的在理。 说起来,她的皇贵妃加礼还未能成形。 就算皇贵妃册,宝印在手,未能高调举办册封礼,受前朝后宫朝拜,也总有名不正言不顺之感。 妙常想想后答,“现在大端天灾不断,太后仙逝,皇宫里却为立后大肆操办,喜气洋洋,不是好时机。” 太后这一走,妙常的封礼只得后推。 姜氏只得点点头。将满腹的担心咽回去。 妙常回答过她的话,偏偏头,又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 其实她心里,并不是很将这些放在心上。 安郡王出逃的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样,传遍整个皇宫,最后大理寺出面,确认其为杀害谢国公的凶手。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妥星与谢家所犯之案有何关系,但谢战身死,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妥星是皇上亲弟弟,两个皇子又是刚刚出生,要是皇上出了事,他就是皇位唯一的选择。 皇上下旨找回安郡王,却徒劳无功。 妙常这里,也是一样的。 一时间,王府门可罗雀,没有多少功夫,就破败潦倒,没有丝毫人气,周侧妃因有周家力保,被返回了娘家,其余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那位极其受宠的妾室身穿红衣,死不瞑目,吊死在了房中的高梁上。 她灰败乌青的脸色,加上溃烂的伤口,狰狞恐怖,将踏进房里的官兵吓丢了三魂七魄,其子没过多久,也莫名地神智失常,痴痴呆呆。 这种皇室秘闻,女子凄惨自绝,符合了人们某种窥视的心理,传闻愈演愈烈。 王府附近的人家有几户连夜搬走,更让好事之人兴奋不已,将自己所想强自加上,胡乱揣测。 要说这谢婧婳,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落得个如此下场,又究竟该怪谁呢? 妙常并未管她的身后事,只是以皇室的名字颁发了一道旨意,叫人不要在传布流言蜚语,流言才渐渐逝去。 妙常深知谢婧婳骄傲自持,不想让她死后,成为贩夫走卒们暗自诋毁,脑中意淫的对象。 且说北夷,党争一事,千钧一发,不会撕扯太久。 没过多久,宫里就开始准备北夷新君继位的贺仪。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这件事,是由妙常操持,后递与前朝定夺的。 新君不是原雄,北夷新封的藩王里,也没有他的名字。 他……还活着吗? 妙常还是会打理后宫,待人处事如平常一样,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心里都会隐隐的抽疼,睡去了,有时梦到过去的事情,那些上树掏鸟窝,踏星高歌归的过往…… 笑着醒过来,醒来摸一摸脸,上面都是冰凉的泪水。 然后就是睁眼到天明。 妙常犹还记得,幼时她贪吃多食,体圆丰腴,学戏必得身子轻巧,陈娘冷着脸狠下心,断了她吃食。 小妙常寄人篱下,不敢反抗,只会哭,时时红着双眼,谁看都知她委屈。 原雄笑了她许久,把妙常惹的大哭不止,然后握着手,带她去了镇上最好吃的铺子。 妙常在安全地方放风,他从后面跳进去,偷了不少好吃的出来。 小妙常心里无比抱歉,然后嘴也不停地吃了个精光,那时她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陈娘那时候纳闷,少吃了不少,人却比以前更见肉了。 妙常每每对上她探寻的眼神,总是心虚地低下头去。 幸得妙常后来长高,抽长了不少,才免于肉团的命运。 她本来以为自己都忘了的,可是它们都埋在记忆深处,只等着某一个妙常毫不设备的时候,给她猝不及防的一击,狠狠的、毫不留情。 而后它们抽身离去,不管那被冲击之处,已经鲜血淋漓,伤痕密布。 这一天,妥曜终于有时间来了凤宸宫,春天已至,农耕、春讯都是关乎百姓们一年生计的大事。妙常很能理解他的忙碌。 一年多的时间里,大端灾祸不断,妙常也由衷希望,新年有个新开始。 两人聊过一会儿,妙常总觉得今天的妥曜有些不同。 他总是观察她,有些退缩,不知在害怕什么。 妥曜是没有安全感的,妙常一直有注意他这方面。 妙常没说什么,只是一直聆听他说话,以全然依赖的姿势窝在他怀里,安抚地抚摸他脊背,围住他的腰。 妥曜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里,突然闷闷地说,“常儿,做朕的皇后吧,朕不想等了。” 妙常下意识就想拒绝。 妥曜却抬起头,用一种妙常看不懂的眼神,深深地凝视着她,像是困兽一般,有绝望的期翼感。 就像是……她要抛弃他了。 妙常心内绷紧,猛地发现一个事实,她不能拒绝。 “好。”妙常绽开美妙的笑容。 妙常看到了妥曜狂喜的眼神。 可妙常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有些荒芜苍凉,像是烈风呼呼刮过,留下满地狼藉。 她负了别人,以她自己知道的方式。 谢家伏法后,妙常天真的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她摆脱了过去的悲惨命运,开始奔向崭新的人生。有深爱着她的丈夫,活泼可爱的子女。 妙常未能想到,她的劫难并没有完全过去。爱,是世上永远算不清的东西。 89.封后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够不能查看最新章节,造成的不便万分抱歉。  每人手中又有数名女史,管理着司乐司中的杂耍艺人, 歌舞姬及乐姬。 这才仅仅是二十四司其中一司罢了。 妙常将这些抛诸脑后,翻了个身,又为了银钱苦恼。 她现在还不能真正算的上是宫中的人,只有经过教坊考核后,才能正式成为司乐司中的一员。 不过她现在宫里供吃住, 每月有一贯铜钱,还有胭脂水粉,四时衣物的补贴。 教坊里的姑娘们各个娇弱,一应浆洗饭食必得有人,正式的歌舞姬宫里会给配两个不入流的宫女伺候,妙常这样的可允许带一个家世清白的人进来。 可宫里却不会花钱去养这么个人。 所以含霜的吃住花用就得妙常出钱来买,但妙常手上哪里有什么银子呢? 对于其他歌舞姬来说, 她们本就是被用银钱堆出来的玉人儿,进宫更多是为了增加自身筹码, 或者有不可言说的野心,又怎会在乎这少少银两? 可对妙常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妙常想破脑袋, 也没想到什么办法。 除了这个,她在这宫里还得夹起尾巴做人, 谁都不能得罪。 妙常想起柳女史最后隐晦的提醒与警告, ‘宫中女人多, 各宫的宫女太监,尤其娘娘们宫里的,就客客气气的恭敬着,多叫几声哥哥姐姐总不会错。’ 能进后宫有名姓的娘娘身边伺候,哪怕做个扫洒的丫头,都是有门路的,像妙常这种浮萍之人,是开罪不起的。 这皇宫大门一开,便如同巨兽之口,但见鲜活的生命前仆后继的进来,却不见有多少香消命殒。 妙常裹挟着一箩筐沉甸甸的心事,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柳女史这厢却是睡不着觉了。 她将颜家女的消息递上去,却没想到皇上要亲自召见。 柳女史心中兴奋又害怕,又翻来覆去地想这段时间她有没有得罪了清菡。 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重视颜女。 第二天一大早,柳女史顶着眼底的一片乌青,抹了一个时辰的胭脂水粉。 颜女的事情不宜宣之于口,皇上若突然光明正大的召见她一小小女史,定会引起有心人的窥探与揣测。 所以皇上今晚会来司乐司,‘偶尔’与一女史搭上几句话。 这就顺理成章多了。 教坊里有一个歌姬声音婉转动人,皇上很喜欢听她唱曲儿,近几个月,皇上来往教坊更频繁了些。 总有些人猜度着,这位名叫映月的歌姬,会不会皇上登基以来,麻雀变凤凰的第一人。 久而久之,映月心里也存了些幻想,更是殷勤小心伺候着,唯恐惹了皇上不满意。 妥曜从不管别人想什么。 他前后思量着,该到了那人入宫的时候,所以总想往这边跑。 而传召映月唱曲的原因也很简单。 盖因那人曾经在黑暗中给他轻轻哼过一首昭君怨,妥曜便记到如今。 可这曲子大家都不爱唱,会唱的没几个,映月是唱的最好的。 元怀帝这一日又到了教坊,柳女史便是作陪的人之一。 阶下的歌姬正咿咿呀呀的唱着,妥曜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一群人站着,看得朕心烦,都下去吧。” 身后的内侍总管洞晓心意,道:“皇上依奴看,留个懂的逗话讲乐也是乐事。” 元怀帝似是随手一指,正是柳女史,“就她了。” 于是满屋子人散去,妥曜半眯着眼斜倚在软靠上,手指随着或轻或重的曲调有节奏地敲打着腿部,渐渐的他呼吸平缓,像是小憩了过去。 内侍太监一别头,歌姬们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待悉悉索索的声音消失后,元怀倏然睁开双眼,一双眼睛灿若寒星,只听他道:“长话短说。” 柳女史赶紧将在吴滩边城遇到颜女的事情和盘托出。 妥曜点点头,这一切与上一世并无任何不同。 柳女官恭敬地将安山玉竹交到了他手里。 “颜小姐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柳女官说到越后声音越小。 若是知道,怎敢让安山玉现于旁人之眼,活够了吗? 元怀帝低下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这一位的确是不知道,否则上一世也不会……简直丢尽了颜家的脸! 妥曜闭上眼睛,掩盖住眼底的戾气。 也罢,这一世,她还什么都没做,他还不至于去找一个什么还都不懂的人的麻烦,颜家满门的忠烈,他每每想起,还是会遗憾。 颜家耗尽最后心血也要保住的女娃娃,他不能不闻不问。 元怀帝哑着嗓子,“平时多照料些,行些方便,别让她受委屈。” 柳女史诺诺称是。 元怀帝此来还有别的要紧事,是以问道:“这一次的人都选完了?” 柳女史被这转折弄得摸不清头脑,还是答:“回皇上,一切都结束了。” 妥曜眉头控制不住的紧锁,脸上浮现浓重的失望之色。 怎么、怎么还是没有呢? 人还是找不到…… 那人现在不在这里,又在何处?可否受什么委屈? 关于这里的一切,明明都与前世一样,难道真是这几年他的诸多动作,影响到了什么吗? 想到这,妥曜的呼吸有几分困难,心中再次浮现暴戾之气。 他想灭了所有挡路之人,不顾一切地去找她。 柳女史直觉危险,浑身汗毛直立,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她不知刚才哪一句惹怒了皇上,一下跪在地上,怕又说错了话,连求饶都不敢,只得浑身抖如糠筛。 元怀帝看她如此表现,更觉得没意思的紧,站起身拂袖离去。 元怀帝浑身被怒火燃烧,快步走着,后面的太监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来。 妥曜今日低调前来,身边只带了最信任的总管太监,并未带着仪仗。 但圣上驾临,教坊众人早就被勒令不得出门,以免冲撞,违者仗责三十,赶出宫去。 冬日太阳正好,阳光照晒在白雪上折射出点点星光,妙常在屋里憋了半个月,看着外面松柏青翠,长亭回廊,心痒的不行。 现在外面没有人呢,妙常想到。 她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就在院子外面转转,应该没事的,柳女史现在也不在。 妙常自小跟原雄在外面野惯了,现在憋在房中的大半个月,已经是极限了。 妙常思及至此,光明正大地打开了房门,外面日光不似艳阳刺眼,柔和照在脸上,一切都是正好,她舒服的眯眯眼睛。 果然人还是要多出去走走才好。 现在京中是万物凋零,松柏长青的季节。 妙常穿着厚厚的粗麻棉鞋,脚掌落在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入目望去,天上地下是白茫茫的雪景,只有长廊下种着几株红梅点缀,香气缥缈,给这一片素白里加了点活泼。 妙常不自觉地往廊下红梅处走去,她想去闻闻究竟是什么味道。 妙常轻轻提起稍长的裙摆,免得到时回去被雪水打湿,慢慢走过去,这天地之间的静谧,也让她多了几分小心。 冬日凉风习习吹过,许是暖阳的关系,并没有半点刺骨之痛,这一片素洁纯白的世界,单薄而寡淡,妥曜想,此情此景,便如同他寂寥的余生。 他又兀自转过一个长廊的拐角。 不过是走过一个转角。 与平日里做过的一样。 但……人生何处不相逢? 只是一个眼尾扫过,妥曜便僵愣在原地。 这难以捉摸的天意,总喜欢看它的信男忽悲忽喜。 她又是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该怎么形容那一眼呢? 那人站在一株朱砂红梅树下,不过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颈中围着条兔毛披风,也是陈年老货,却拾掇的柔软蓬松,盖住她大半脸庞。 可只露出双眼睛,就足以让他认出来。 妥曜的心脏后知后觉地剧烈跳动,他的表情似喜非喜,难以表述,嘴唇微微翕动,蹙着眉,眸中含泪,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当认识到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时候,他的血液在全身奔腾游走,他能听到它们发出痛快的叫喊,定是在欢呼庆祝吧。 妥曜一下歪倒身体,站立不稳,将手扶靠在旁边的梁柱上,可眼睛仍是贪婪地注视眼前的一切。 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 两人明明隔着有一段距离,妥曜却觉得自己看到了梅花吐蕊,娇艳欲滴,繁密紧凑地挤成一团的热闹。 那是花开的盛景。 妥曜再一看这周遭景色,分明是轻烟薄寒,淡阳微风。 又哪里不是好景致呢? 陈娘一发不可收拾,颤抖嗓子道:“我这一辈子,也没能有个孩子……” 90.清算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够不能查看最新章节,造成的不便万分抱歉。 妙常屏气注意,没过一会儿, 还真的听见了小石子击打窗户的声音。 妙常一下就想起了原雄。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妙常赶忙下床, 出了房门。 待妙常急冲冲的出来后, 却并未见到原雄的身影,趴在墙上的分明是万伺。 万伺看见妙常出来,赶忙对她招手。 妙常看着没人注意,便与万伺走到外面说话。 要说跟在原雄身后的万伺与成贵两人, 万伺寡言沉默, 只做事不说话, 比起总是看自己不顺眼的成贵,妙常对他的印象要好上不少。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妙常问道。 “原雄要我带你走。” 妙常张大了嘴巴, “为什么?” 万伺嘴唇蠕动,却蹦不出一个字来。 妙常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万伺的额角上冒出冷汗,咬着牙直勾勾地盯着妙常, 妙常被他看得心惊肉跳,不自觉退后两步。 “没什么事, 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万伺回答, 妙常转身就跑。 万伺一狠心,大手一捞, 便擒住了妙常, 伸出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小妙常, 得罪了,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滚烫的呼吸打在妙常耳边,妙常被陌生的男性气息包围,不由的瑟瑟发抖。 万伺感受到自己粗糙掌心下光滑细嫩的皮肤,心中慌乱,手足无措,心中仿佛被数千蚂蚁噬咬一般。 “你别闹,我也是逼不得已,为了保命的。” 妙常听着他在自己耳边喘着粗气,使得她浑身汗毛都战栗开来。 妙常此时才清楚了解到,原来男子的气力是那么大,她所做的一切挣扎不过是蜉蝣憾树。 妙常脑筋飞速运转,想着究竟该如何脱身,万伺此人少言寡语,平素里甚少发脾气,被人欺负也只是嘿嘿直笑,真急了顶多瞪瞪眼睛,过不了一会儿,就自己好了,从不计较。 妙常与成贵闹别扭了,大多要靠他周旋。 想着想着,妙常既害怕又委屈。 对于即将遭遇的未知让她害怕,对于朋友的背叛又让她委屈。 万伺扛着她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僻静的小路上便把她放下了。 妙常得着空隙,大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空荡荡的巷子里叫声阵阵回响,却只激起了在垃圾堆里偷闲的老猫。 万伺直愣愣的站在前面,好心道:“别叫了,这附近的人家都搬走了。” 妙常看他神色如常,胆儿大了些,声厉内荏道:“快放了我,不然大哥打死你。” “就是为了不让他打死我,小妹。”万伺苦笑道。 以前他们玩得好的时候,万伺就自称二哥,成贵便是三弟,妙常就是小妹。 然后接下来必不可少的就是成贵与妙常的互相嫌弃…… 妙常想起过往,劝说道:“犯错改了就是,我也会帮你求情,但你这样,反而会惹怒原雄,事情就无法收场了。” 原雄一向最讨厌别人威胁,时时都要与人对着来的。 万伺摇摇头,“原雄一会儿就会过来。” 话音还未落,万伺神色微变,直接跃到妙常身后,挟持住了妙常。 妙常此时才听到巷口处整齐的脚步声。 借着月光,妙常才看清来了着的一队人,他们身穿寻常的粗布衣裳,但在手肘、膝盖等关节处却有几块铁甲保护,看着分外怪异。 妙常越来越搞不清楚状况。 “万伺,果然是你。”数月未见的成贵出现眼前,也与那些人做同样的打扮。 身上装扮在他高大的身材映衬下显得十足可笑,可妙常却察觉到了万伺的紧张不安。 “原雄人呢?叫他来!他不是最在乎这个小丫头吗?”万伺高声叫嚷。 成贵轻蔑一笑,“再喜欢又如何?总不能坏了事。” “你胡说,你胡说。”万伺慌乱不安,原雄不见身影,眼前发生的一切超出他的掌控。 “只要他让我走,把人从乌山各个路口撤了,我马上放了妙常,决不食言!他人呢?他人呢?” “自然是派我来解决,这丫头是死是活我可不在意……你要是真杀了她,我还要谢谢你。”成贵话语愈加放肆。 妙常看他一脸悠闲,也有些害怕。 成贵有多讨厌她,谁都清楚。 “怎么会?怎么会?你骗我,对,你骗我!”万伺表情恍惚,而后似是想起什么似的,露出狂喜的表情,手下骤然用力,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妙常已经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要是不在意,你早就冲过来了……” “你错了”,成贵凛然打断,“不过是我看你可怜,想你我二人同时投靠主子,没想到今日你自寻死路,我有些唏嘘罢了。” “不过”,成贵狰狞一笑,“以后也没有人能跟我抢了。” 说罢,成贵挥手命令,“动手!” 妙常终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万伺彻底没有办法,他转头看着妙常哭泣后如水洗过的眼睛,不自觉松开挟持着她的手,想去为她拭去眼泪,喃喃道:“对不起,我今天害……” 妙常正等着他说话,却突然看他僵住手指,神色怪异。 然后他嘴角突然涌出鲜血。 妙常被这变故惊得直接呆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向下望去,却看到一把长剑捅穿了他的身体。 妙常张大嘴巴,极度惊吓之下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万伺嗫嚅着嘴唇,似是想说什么,可只要一张口,鲜血就会不断奔涌出来。他侧过头,没让鲜血沾到妙常身上。 他眼睛紧紧锁住妙常,可还是倒下了。 妙常下意识的抬起头,却看到原雄痞里痞气的对着她笑,“怎么,吓傻了,还不快过来?” 妙常憋在嗓子眼里的哭声终于被放开。 妙常抬起步子,可周围都是鲜血,她根本不敢踏上去,只能在原地惨戚戚的哭着,如同那被困住的小兽,被困得团团转,只能在原地呜咽哼唧着,还是找不到出路。 原雄好以整暇的看着她,嗤笑一声,几步便迈到妙常身边,他低下身子,单手把住妙常的膝弯处,一下站起身来。 妙常长的小,整个人便坐在他手臂上了。 等到出了那地方,原雄把她放下,可妙常走一步便矮一截,她整个人都是软的。 原雄不得已,只能单手扶住她。 此时的万伺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妙常哭得凄惨,脸上爬满泪水,只见她突然停止脚步,指向之前的方向,却不敢转头,“大夫,来,找人,给钱……快。” 她这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可原雄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这是要万伺活过来。 原雄始终不说话,他自己知道那一剑根本没留情。 “别闹了,要不是为了你,我们何须这么折腾?”此时,成贵也赶到了。 妙常并不理会万贵略带刻薄的话语,只用眼睛盯着原雄。 原雄拗不过她,便对成贵使了个眼色。 成贵听了吩咐,走到那附近,伸出手指来在鼻子和脖子附近探了探,“没呼吸,没脉搏,死透了。” 原雄板过妙常的身子,说:“要不你亲自看看。” 妙常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便一步一步往那里走去,没有后退。 她颤抖着将手指送到万伺鼻尖。 万伺的确没有呼吸了。 妙常眼神呆滞,觉得心脏涨涨的,难受的紧,也疼的紧。 她下意识向周围看去,却不经意间对上成贵发红的眼眶。 原来他也不是毫无感觉。 妙常回去就发了高烧,烧的整日说胡话,晚上做噩梦,梦见原雄欲血对着她笑,还有他出剑时的决绝,万伺求救哀痛的眼神…… 等到大好了之后,脸蛋也瘦出了尖尖,有了几分大姑娘的样子。 原雄来了几次,妙常都对他避而不见。 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毋庸置疑的是,原雄对她隐瞒了不少事情。 他家在哪里,住在何处,那些看起来很听话的手下是谁……妙常通通不知道。 其实她对他又何尝没有隐瞒? 从那之后,妙常便躲着原雄,两人竟是再未见过,那天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恶梦。 清菡在妙常身边旁敲侧击问过几次,都被妙常含糊过去了。 91.无题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够不能查看最新章节,造成的不便万分抱歉。  自从上次大病修养后,此时已是开春。 妙常的病养了好几个月, 陈娘的脸色便越来越臭,不过好在最近是大好了。 陈娘本想回到此地养老, 可曾经‘故人’并没有放过她, 她被第二次赶出了吴滩边城。 最近这段时间,妙常觑着她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不多时,从门内走出个与妙常年龄相仿的小女孩, 她梳着小丫髻, 身上衣物算不上华贵, 却干净整齐,加上清秀的小脸,总的来说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清菡师姐,你出来了。” 妙常几步向前, 牵住小女孩, 眼中真挚, 没有半分等人的不快。 小女孩表情嫌弃, 却还是任她牵着。 现在是春寒时候,妙常的小手已是有些发凉。 小女孩温热的手掌回手握住她的, 开口道:“一会儿师傅出来, 你只管嗯嗯啊啊的就好, 且要看我周旋。” 妙常见她心情不错, 大胆问道:“师姐可知咱们去哪?” 小女孩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还能去哪?背井离乡,躲得远远的,继续往北走呗。” “那岂不是出了大端?”含霜忍不住惊呼,立马收获一枚白眼。 妙常也垂下头,掩住神情中的复杂。 “站在外面做什么?进马车里去,要是生病了不是还得我伺候你们。” 陈娘突然出现在三人身后,三人赶忙侧到一边让路。 说罢,陈娘俯身上了马车,妙常不敢说话,跟在师姐的后面上了马车。 一行人皆是缄默。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只听马夫道:“夫人,前有御女马车经过,我们避让一下。” 马车随即靠边停下。 “御女?师傅,咱们这也有御女?”清菡问道。 妙常也竖起了耳朵。 陈娘打开车窗,把身子向后靠,给两人让出空来,言道:“她们赶几个月的路,到了上京,以后可就是宫里的娘娘了,既是碰上了就看看吧,这热闹也不是时时都有的。” 清菡闻言一下爬到窗边,妙常比她慢了些,窗沿上便露出两对眼睛来。 那是一辆朱轮华盖马车,由两匹品相上等的马匹拉着,车身华丽,流苏垂摇,前后各有一队护卫护送,颇为威风。 清菡上下打量了自己所处的这个狭小空间,这青油布搭成、灰扑扑的一块地方,她垂下头来,掩盖住了所有的艳羡和不甘心。 这只是路上的一个小插曲罢了。 妙常几人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到了北夷乌山。 陈娘在被赶出吴滩边城的十数年里,便寄身与这里,此地鱼龙混杂,来往行走之人众多,她用尽以往累积的所有人脉,才在此处有了一个容身之所。 妙常这才算是真正的安定了下来。 此时的上京,御女的选择也刚刚开始。 京中贵女们皆是紧张又兴奋,这少年天子,英武俊秀,又有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不知是哪个女子有福,能与天子成就少年夫妻,琴瑟和鸣。 通过层层选拔的御女们统一居住在秀仁宫,等待最后的殿选。 烈日当空,空中无云,正是百花开放的好时候。 一个个娉娉婷婷的御女走在宫中的石子路上,打头那位长了张银月盘的脸,大眼睛扑闪闪的,与其他御女脸上的紧绷僵硬不同,这位昂首挺胸,浑身放松,施施然如家中庭院散步一般。 只见她柳腰轻摆,行走举止毫无错处,端的是雍容华贵,风姿绰约。 “皇兄你看,还是婳儿最为出色,旁人不过尔尔,畏畏缩缩的,实在小家子气。” 这些从大端各地来的贵女们,在这位小王爷眼中,成了最不起眼的陪衬。 元怀帝淡然一笑,“谢家惯会教导。” “咱们三人一同长大,现如今到只剩下我形单影只。” 元怀帝没等他说完便转身,回道:“怎的,现在想娶王妃了?” “可别,可别,臣弟不想家中有个夜叉。”妥星调笑道。 “但凡看中了谁,只消与朕说,朕都会满足你。” 妥星闻言脚步一顿,神情复杂,抬眼望去,却只能看到元怀帝的后脑勺。 也不知皇上这话是真是假。 妥星只当自己丝毫未发现话中机锋,回道:“臣弟还小呢,母后还说要等上几年,皇兄等等我。” 不知元怀帝是离远了还是怎样,他的步伐并未放缓。 第一次殿选,太后宗室都在,他不能缺席。 御女们六人一组,依次进入朝晖殿,被看中的人会有块精致小巧的玉佩赐下,其余的御女们就只能暂时站在殿外的花苑里,等候传召。 参选的御女众多,花圃内虽有几个嬷嬷内监看守,却并不严苛,相熟的御女们也就三三两两的说起话来。 谢家婧婳身边便围着一堆的人。 毕竟谁都想在未来的娘娘面前留下好印象。 这位自小与天子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又是镇国公之女,当今太后的嫡亲侄女,如此种种,谢家送她入宫,目的再明显不过了。 最低也会是一宫主位。 就在谢家女的不远处,却有一娇媚姝色的女子挺直脊背,兀自矜持,似是一点都没被这边的热闹吸引。 那女子虽是站在远处,还是有不少目光隐隐落在她身上。 按理来说,以那人的身份家世不该受到如此冷怠。 皇室子息单薄,这位的母亲是先帝亲妹,华芷大长公主,但这位大长公主与太后有些姑嫂间的陈年往事,现如今谢太后得势,两人间便微妙起来。 比起上一辈的含蓄交锋,年轻一辈的钟秀郡主和谢家婧婳就直来直去多了,谢家婧婳看不上钟秀郡主的妩媚近妖,满身春意,看她就不像是个良家女子,这话是谢家婧婳气急后当众脱口而出的。 简单的一句话,就被人抓到痛脚,钟秀郡主也不是吃素的,哭着进宫来讨说法。 谁也不知这少年天子是被美人哭软了还是为了谢家女压下这件事,竟马上下令,将当时没有封号的表妹封为郡主。 小辈之间的玩笑哭闹并未引起太后与大长公主的注意,等到事情结束,圣上的口谕都传遍了,就算太后不同意这道封赏,也只能认下了。 这也是二人对峙中少数钟秀郡主大获全胜的一次。 从那之后,二人便彻底撕破了脸,连表面功夫都没有了,见到对方只当是看不见,与二人相交的贵女们不得已只能纷纷站队。 钟秀郡主其父不显,空有伯爵虚名,若无意外,两代之后便会被排除于京中权贵圈子,现在不过是有大长公主在,才能撑撑场子。 钟秀郡主进宫,也是为了一搏。 不远处的欢笑恭维声钻入耳朵,钟秀郡主在长袖中紧握双拳,暗自咬牙。 这时候,宛外传来了脚步声,御女们也渐渐消了声音,都望向了门口。 一个身着红色绣鹤衣服的传旨太监并四个青灰服侍的小太监出现在众人眼前,那领头太监清清嗓子,唱念道:“镇国公之女谢婧婳,钟秀郡主,国子监监丞之女……” 被叫到名字的御女们都排成一排,此时谢婧婳才姿仪万千地走到队伍附近,一甩帕子便站到了钟秀郡主的正前方。 后面隐隐传来嗤笑声。 钟秀郡主气急,猛地回头望去,然那些女孩们仿佛是在跟身边人玩笑,根本没有注意她。 等到她回过身去,那有所指的笑声又再次响起。 钟秀郡主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仿佛她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任人宰割的存在,无助而弱小,任人欺凌,所有的人都在笑话她,她被这份耻辱气的浑身发抖。 可她的母亲明明是大长公主。 宣旨太监不管这些御女们的小心思,按部就班的带着这六个人去往朝晖殿。 钟秀郡主走在谢婧婳的后面,闻着从她身上传来的幽幽冷香,几欲作呕,又见她莲步轻移,腰肢在她眼前扭来扭去,心中涌起的邪火便愈来愈盛。 从小到大,只有谢家女处处与自己作对。 钟秀郡主的眼神愈加幽深,晦涩难辨,似有浓重的黑雾在其中环绕,最后归于平静,不过她心中清楚,这些暗黑的情绪并未消失,而是蛰伏起来。 她不能看着谢家女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钟秀郡主深吸一口气,暗自打算起来。 她从没闯过这么大的祸。 那三人只看到她仿若天塌了一般的来回转圈,不知在寻找什么。 妙常的眼睛渐渐模糊了起来。 少年与其他两人面面相觑,脑袋跟着妙常来回的转。 少年猜妙常可能是哪家里的小奴,丢了主人的东西,所以现在急成这样,眼泪都要出来了。 不过……他哭并不惹人讨厌的样子。 少年认为这不过小事,并不值当如此慌乱。 “一件衣裳,小爷给你银子,你不要太担心了。” 妙常此时心焦难捱,他一开口,还在眼眶中的眼泪就直直滑了出来。 这哪是银子的事!她把师父和师姐喜爱的东西弄丢了。 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却没有补偿的办法。 那件月白的影纱裙难得,现在的陈娘是没有门路再得一件的。 少年看她眼中水洗,润泽如黑玉,心头一热,大包大揽道:“自然说要交你这个朋友,我一定帮你找回来,实在不行……小爷给你弄一件过来。” 妙常还是不肯放弃,在周围找了许久。 可最终一无所获,只能无功而返。 妙常一路上无声流着眼泪,抽抽噎噎,将自己哭成了一个小花猫。 少年不敢让这样的妙常独自行走,怕路上出什么事情、又怕这小奴回去挨主人的毒打,于是默默跟在后面,打算帮忙求情赔偿。 就算是被宰一顿,他也认了。 一路上,妙常顾着伤心,也根本不搭理人。 妙常慢腾腾走着,可是路总是有尽头的。 妙常僵硬着身子,上前推开了木门。 甫一开门,就看到清菡焦急的脸,“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咦,有人欺负你了?”清菡倏地拔高了声音。 妙常看她担忧自己,更是觉得无法开口,本有些止住的泪水,更是成串落下。 清菡看她哭得厉害,更是以为她受了大委屈。 这时,她看见了妙常身后跟着的三个男孩。 “你们这些混癞子,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清菡柳眉竖立,双手插腰,颇为凶悍。 少年拦住想要身后想要上前对骂的人,行了个大端礼节,翩翩有礼道:“我们三人与这位小兄弟玩笑,一时不察,竟累得小兄弟丢了件衣裳。” 这人与之前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妙常有些惊奇地看向他。 清菡心中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丢了什么?” 妙常听到问话心中一紧,小声回道:“是那件影纱裙。” 清菡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好呀,我说怎么不回来,原来是闯了祸不敢回来!还能干什么?心思只在吃吗?居然能把衣服弄丢了。”清菡脸被气红了,胸脯也开始剧烈起伏。 她伸出手来,狠狠在妙常身上的嫩肉上掐了两下。 妙常身上受不住疼,哭的愈加厉害,清菡便更气了。 “还因为玩,有什么好玩的?废物!” 少年看清菡油盐不进,得理不饶人,快步上前,把住了她的手腕。 少年身形高大,黑着脸瞪人,样子颇为凶狠,清菡登时气矮了三分。 妙常怕这人又犯浑,手脚没轻没重,反而伤了师姐。 她没来得及多想,伸手便拍在少年的手背上,少年一时不察,便被她打个正着。 少年算是第一次做好事,就得了这么个下场,气闷不已。 清菡缓过劲来,用闲着的另一只手去勾打妙常,少年来不及多想,伸手阻拦,三人顿时乱做一团。 “吵什么?妙常可回来了?” 清菡听到陈娘的声音,有了底气,双手各向两人狠劲一推,转过身告起状来。 妙常被她推出几步远,少年到底是男孩,倒是很快稳住了身形。 “师父,妙常她把影纱裙给弄丢了。”清菡的声音里带上了哭音。 妙常自知做错了事情,低下头来不敢分辩。 少年见此,知道主事的人来了,就把想好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陈娘上下打量了少年两眼,竟是神色微变,但在场中人并没有察觉。 清菡听着少年讲话,生气地剜了他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