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我藩王不用造反当皇帝》 第1章 明朝藩王,当成猪来养 正统十四年,大明京师,邺王府。 “邺王殿下,晚膳已经准备妥当,您该移步了。” 小太监立在书房门外,毕恭毕敬的说道。 “知道了,不过本王今日胃口不佳,你们就送到这屋子里来就是了。” 就在小太监领命而去后,朱祁锐不由得又望向了窗外。 今天,是朱祁锐穿越的第一天。 一不小心,他就成了明宣宗朱瞻基的第三个儿子,也是当今皇帝朱祁镇的亲弟弟,也是如今大明朝的邺王。 皇帝朱祁镇对于他的这个三弟,给的待遇还不错。 作为亲王,朱祁锐享有各种礼遇和特权。 一是冠冕服饰、府邸车马等级高,“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见到他,都必须伏地行跪拜大礼。 二是待遇好,一年的俸禄高达上万石。 三是下属文武皆备,邺王府有自己属官,有护卫军队,人数数百。 只不过对于自己的这个皇帝大哥,朱祁锐实在是不敢恭维。 土木堡一战,明军主力的京军三大营,被他败了个精光。 几代人辛苦积攒下来的家业,就这样被他给送了出来。 说他败家子,一点都不委屈他。 朱祁镇不但自己做了敌国瓦剌的俘虏,后来为了活命他更是当起了“叫门天子”。 而朱祁镇本人也获得了另外两个称号,一个是“大明战神”,一个是“明堡宗”。 …… 用过晚膳以后,朱祁锐就开始陷入了沉思。 他这是想谋划和幻想,好让自己接来下的日子里面,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毕竟都已经穿越了,还是一个亲王,总不能对不起老天爷给他的这次重开机会! 朱祁锐在等待,他希望在耳边能够传来“叮”的一声。 然而显示让他失望了,他的这一次穿越,没有系统。 “算了,我就不信没系统就不是穿越了!” 朱祁锐安慰着自己。 其实穿越者自己就是最强大的金手指,比古人多出几百年的智慧积累,就是降维打击。 …… “邺王殿下,您该安寝了。” 这一次的太监,又换了一个。 只不过这个太监,不是汉人,而是一个“国外友人”。 明朝是在推翻元朝以后建立起来的,所以中原其实有着很多的少数民族生活。 明初的朝廷里面,和唐朝一样,都有很多其他民族的人入仕为官。 而皇宫里面的太监,更是充斥着很多不是汉人的人。 这都是永乐大帝的杰作。 永乐大帝最开始被封为燕王,他的府邸里面就有很多太监是异族人。 而这些异族太监,也在帮助朱棣造反的时候,立下了汗马功劳。 其中的杰出者,三宝太监郑和,就是回回人。 等到朱棣当上皇帝,他更是把这种“国际交流”,继续的发扬光大。 朱棣有个爱好,就是喜欢从异族中挑选聪明伶俐和相貌俊秀的少年,把他们给切了。 什么蒙古人、安南人、回回人、藏人、女真人、高丽人,都被朱棣给收入后宫之中。 想来永乐大帝,一定是知道“狼人”和“狠人”的段子,他不喜欢别人多一点。 而现在伺候在朱祁锐身边的这个太监安宁,就是一个女真人。 “本王还睡不着,再等一会!” 第一天穿越的激动还没有消退,朱祁锐自然是无心睡眠。 “殿下,今晚老奴给你挑选了两个妙龄少女暖床。毕竟殿下已经是十八了,有些事情还是该经历了。” “有了经验,殿下大婚之后才能尽快的诞下世子。如此,则兴旺了宣宗的血脉。” “宣宗一生子嗣艰难,唯有殿下等三个子而已。” “如今皇上和郕王都有了儿子,殿下你也该加倍努力才是!” 安宁见到劝说没用,他改成了赤裸裸的“色诱”。 这下子,朱祁锐不淡定了。 自己这才十七岁,就已经有人开始帮自己规划好了人生。 讨老婆和生孩子,这是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当当啊。 朱祁锐不开心了,他说:“我怎么听说咱们大明朝的藩王,都是被当成猪来养啊?” “难不成我以后的日子,每日除了吃喝玩乐,就是不停的播种造人?这样的人生,可不是我想要的!” 听到自己的主子这么说,安宁也是无奈的苦笑。 “自从太宗皇帝靖难之役后,朝廷就对藩王多有约束。” “再加上先帝时的二叔,也就是汉王朱高煦后来的谋反。如今的朝廷上下,更是视藩王为洪水猛兽!” 作为永乐时期就净身的老人,安宁说起典故来,也是头头是道。 安宁看出了朱祁锐的不开心,他只能继续劝说起他的主子。 “那些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只是为了能够有一天从家乡来到京师,进士及第后在这京师之中买下一处宅子。” “可殿下你不同,你生来就是身份尊贵无比,你一出生就在京师有了富丽堂皇的府邸!” 朱祁锐算是明白了,这不就是后世的一句话吗? 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是有的人需要长途跋涉才能走到罗马,有的人却是生来就在罗马。 安宁又说:“太祖太宗艰苦创业,不就是为了让朱家子孙衣食无忧吗?如今殿下锦衣玉食,那可是天下人羡慕的生活啊!” 听到安宁这句话,朱祁锐又想到了一句话。 凭什么我家几代人的努力,输给你的寒窗苦读? 前世朱祁锐觉得这句话很是刺耳,如今他突然觉得很有道理。 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都会希望自己儿孙过得比自己好。 如今的朱祁锐,早就摆脱了“富不过三代”的定律。因为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四世孙,他们老朱家已经富贵了五代人。 朱祁锐还知道,明朝的藩王要是想在政治有所建树,那就是自己找死。 所以百无聊奈之下,明朝藩王们只好纵情于酒色之间。 万历皇帝的儿子,也就是福王朱常洵,因为没能当上皇帝,而就藩洛阳。他有田土二万顷,盐引千计。 就是这样一个尊贵的亲王,心灰意冷之下,每日只能吃吃喝喝和宠幸女子。福王就这样从一个精神小伙,变成了三百多斤的大胖子。 李自成攻破洛阳后,他让手下人把福王剥光洗净,又从后园弄出几头鹿宰了,与福王同在一条巨锅里共煮。 这道菜,李自成取名“福禄宴”。 福,指的是福王。禄,指的是梅花鹿。 朱祁锐越想越心烦,他可不想被人当成猪来养! 第2章 取我朝服,本王进宫 大明王朝的藩王们,不但没有在国破山河的时候出来保家卫国,更是因为他们的贪得无厌,而富了王爷瘦了天下! 所以后世又认为,是宗室拖垮了明朝的财政。朱家庞大的子孙,也是明朝败王的主要原因之一。 所以对于安宁的话,朱祁锐可谓是不爱听。 作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朱祁锐不想就这样混吃等死,他不想就这样的躺平! 看出了朱祁锐脸上的不甘心,安宁最后说出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老奴听宫里面传出消息说,孙太后已经向皇上进言,要在殿下成年之后,就马上让您去外地就藩!” 要不是自己是穿越人士,朱祁锐可能就要默默接受命运的安排。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还有机会。 因为他知道历史马上就要改写,在经历了土木堡之变后,他的二哥朱祁钰,就是又一个藩王继承大统的。 一想到自己的二哥,朱祁锐就来了精神。 “本王好几日没有见到二哥了,这样我们去看看他,怎么样?” 这都大晚上了,这个时候出去,只怕欠妥当。安宁就是基于这种想法,所以他发出了“可是”的声音。 “可是什么?没有可是!” 朱祁锐打断了安宁的话,他执意要去找朱祁钰。 胳膊拧不过大腿,安宁也不再说什么,他只是默默的下去准备车驾去了。 …… 深夜,郕王府。 朱祁钰本来都已经打算入睡了,可是突然听到下人禀告。 说是他的三弟因为或许思念他,所以大晚上的过来做客。 “这个老三,真的是越发的孩子气了!” 朱祁钰是又好笑又好气。 来到大厅,朱祁钰就看到一身亲王冕服的朱祁锐,正在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的摆设。 “我说三弟,你大晚上的不睡觉,难不成是周公他老人家始乱终弃了?” 朱祁钰对于这个三弟也是疼爱,一开口就和他开起了玩笑。 “那必须的,周公那个渣男,他去找小三去了!” 朱祁锐脸上满是坏笑的回答。 “渣男?小三?” 朱祁钰了没有听过这些后世用语,他不由得奇怪起来。 “这个渣男,就是指男人始乱终弃。小三呢,就是他在外边的姘头。” 朱祁锐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解释起来。 “哦哦哦!”朱祁钰似懂非懂。 不过为了表示自己的博学多闻,朱祁钰还是点了点头。 “说,到底找你二哥我,所为何事?是不是你又惹祸了,想让我帮你善后?” 听了朱祁钰的话,朱祁锐不开心了。 “在二哥眼里,小弟弟我就那么不堪?” “难道我没事,就不能想自己的二哥了吗?” 看着朱祁锐一脸的委屈,朱祁钰的心都化了。 明宣宗子嗣艰难,只有三个儿子。 所以朱祁镇、朱祁钰和朱祁锐三兄弟之间,他们的感情一向很好。 再加上三人之间年纪相差不大,更是能够玩到一起去。 朱祁镇每次说起自己的两个弟弟,都是用的“朕弟”。 “好,你的心意二哥我知道了。不过现在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 朱祁钰已经困了,所以他想快点把朱祁锐给送走,然后他好美美的去赴周公之约。 “二哥,你先别急着催我。” “我这次过来,可是给你带了礼物的!” 从来都是只有朱祁锐从他两个哥哥那里拿东西。 至于这送礼物嘛,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什么礼物?” 朱祁钰来了兴趣。 “啪啪啪!” 随着朱祁锐拍手,外边两个倩丽的身影走了进来。 一对相貌秀丽,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的双胞胎姐妹,出现在了朱祁钰的眼前。 “这是?” 朱祁钰大概已经猜测到了,不过他还是来了一个明知故问。 “没有什么,她们就是弟弟送给二哥的礼物。” 朱祁钰再仔细一看眼前的并蒂双生姐妹花,他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罢了罢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这两个小姑娘,还是你留着自己使唤。二哥我的府邸里面,不差人了。” 朱祁钰身为亲王,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是他完全能够拥有的。 “这两个女孩子笨手笨脚的,我不喜欢。” “倒是二哥如果不嫌弃,就把她们给收了。以后身边有个人端茶倒水,也是极好的!” 说完以后,朱祁锐用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的二哥朱祁钰。 朱祁钰这面脸上也是阴晴不定,很显然,他的心里也在思考着。 “好,好。算你有良心,不枉我和大哥平日对你的的疼爱。” 朱祁钰虽然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他也是答应了下来。 就在朱祁钰和朱祁锐,一副兄友弟恭,聊得火热的时候。 突然郕王府的管事太监王诚,冲了进来。 “殿下,大事不好了!” 这个王诚也是跟了朱祁钰多年的老人了。 平日里,王诚都是老成持重,哪有今天这样惊慌失措的狼狈不堪? “混账东西,没看到邺王在这里吗?” “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成何体统!” 朱祁钰对于王诚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他恶狠狠的发生训斥。 “殿下,宫里来人了!” “孙太后让人前来传旨,让你和邺王殿下速速进宫!” “皇上他出事了!” “我大军三十万,在土木堡被瓦剌合围。大军败了!皇上他更是成了敌寇瓦剌的俘虏!” 王诚一用了四个感叹号。 “那可是三十万大军啊!” “随行的文武重臣,更是有上百人之多!” “怎么就会败了!” 朱祁钰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不敢相信王诚说的是真的。 倒是一旁的朱祁锐,因为知道历史上有这么一出,所以倒也没有过于的惊讶。 朱祁锐更是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朱祁钰,然后把他给放到了椅子上去。 “二哥,大哥御驾亲征前让你镇守京师。” “你现在可就是我大明的主心骨,这个时候,你应该振作才是!” 朱祁锐又是转身,对着躬身弯腰的王诚一喝。 “还愣着干嘛,去取朝服来,本王和二哥这就进宫!” 第3章 皇帝被俘,钱财来赎 “殿下,车驾已经准备好了。” 王诚很是细心。 他在给朱祁钰取来朝服的时候,更是让人准备好了出行的交通工具。 “二哥,我们还是不用车了,改用马!” 朱祁锐的话,把朱祁钰给说糊涂了。 亲王出行,一应的仪仗必不可少。什么锣鼓旗牌,什么车驾华盖。 “如今噩耗传来,想来皇宫已经炸锅了。” “这个时候还在意那些细节干嘛,唯有一个“快”字,当足以应付时局!” 见到朱祁钰点头,朱祁锐又说。 “大哥被俘,天子遇难。如今国家失去了做主之人,朝廷上下更是群龙无首。” “二哥如果骑马前去,足可以证明我们对大哥和国家的关心。” “如此,太后那里知道我们担心大哥安危,百官那里知道我们在意江山社稷。” 朱祁锐这个一箭双雕的主意,立马就得到了朱祁钰的同意。 ……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快速响起。 因为事关重大,朱祁锐劝说他的二哥朱祁钰,放弃了车驾,改为骑马。 司礼监第二号太监的金英,以及送信到皇城的兵部侍郎于谦,已经早早的等候在宫门之外。 见到朱祁锐和朱祁钰并肩前来,原本日落后就锁上的宫门,“嘎吱”的被人打开了。 “两位殿下,太后已经在慈宁宫等候,老奴这就带你们过去。” 太监金英一边说话,一边就弯腰躬身的行礼。 “都这个时候了,一切的繁文缛节就免了,速速前面带路!” 朱祁锐说完后,自觉的站到了他二哥的身后。 嫡长之礼不可废,朱祁锐是故意表现出谦卑。 等到走出几步后,朱祁锐发现于谦并没有跟上来,而是继续在宫门口等候。 “于侍郎,一起走。” 朱祁锐知道于谦就是带领大明取得京师保卫战的领军人物,也知道他配得上“国士无双”四个字。 于谦摆了摆手,他说:“深宫内苑,非我一个外臣可以进入的。” “我还是在这里等百官前来后,再一起进宫。” 朱祁锐才不管什么禁忌,他只知道于谦是必须被重用的。 “江山社稷为重,何必拘泥于小节?” “你于谦代为掌管兵部,这次接到土木堡战败的消息,你也是第一人。” “要是皇太后问到仔细之处,你也该出来说话的。你不去,我和二哥如何作答?” 于谦一想,还真是这样。 土木堡送来的战报,是先送到兵部,再由于谦找到太监金英送去给孙太后的。 如果自己不去,只怕朱祁钰和朱祁锐两兄弟,会不清楚其中的细节。 在皇城中穿行一会后,朱祁锐他们来到了孙太后的寝宫之外。 原本应该安静的慈宁宫,此刻变得明火通明。 “二哥,等一下。” 朱祁锐叫住了朱祁钰,然后更是快步上前,把朱祁钰和自己的衣衫给弄乱。 觉得还不过瘾,朱祁锐更是对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地掐了下去。 直到白净的手臂出现了两个淤青的手指印后,朱祁锐才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他,因为吃痛之下,早就已经是双眼通红,而且眼中满是泪痕。 “三弟,你这是?” 朱祁钰没搞清楚状况,他奇怪的问起来。 “我们失去了大哥,朝廷失去了天子。” “无论是亲情,还是臣属,我们都是伤心欲绝。” 朱祁锐解释起来,他这是在上演一处苦肉计。 说以后以后,朱祁锐就眼睛一动不动的盯住朱祁钰。 他的意思仿佛是在问,你是要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出手帮你? 被盯得毛骨悚然的朱祁钰,一咬牙一跺脚,也是对着他那莲藕一般白嫩的手臂下了狠手。 …… 进到慈宁宫中,还没等孙太后发话,朱祁锐就拉着朱祁钰一起,向着孙太后连连叩头。 “大哥遭遇不测,如今举国动荡之时。还请太后拿个法子,把大哥给救回来才是!” 孙太后在朱家两兄弟进来的时候,就开始偷偷的观察他们的神情。 当看到两人都是衣衫不整、双眼通红以后,她心中才暗自的松了一口气。 “你们两个身为亲王之尊,如此衣衫凌乱的,成何体统!” 孙太后表面是在斥责,实际更多的是在试探。 “惊闻大哥不测,尚未来得及整理仪容。再加上策马奔腾而来,更是丢了风度。” “儿臣失礼之处,还请太后恕罪!” 朱祁钰按照之前朱祁锐教给的方法,对着孙太后解释起来。 “罢了,你们也是关心你们的哥哥。如此人伦亲情,本宫有岂能怪罪?” 孙太后更是对着跪倒在地的两兄弟说:“都起来,地上挺凉的。” 等到朱家兄弟两个起身后,一旁的金英更是手疾眼快的,让人搬来两把椅子。 孙太后也不啰嗦,她直奔主题。 “土木堡的事情,你们两兄弟都知道了?这就是瓦剌太师也先,写给我大明的国书。” 太监兴安上前接过书信,转交给金英,金英再接过后,有转呈到了朱祁钰的手中。 朱祁钰看完以后,又递给了朱祁锐。 朱祁锐匆匆看了一遍,就狠狠地国书给合上。 “也先放肆无礼,我大明皇帝上天之子,他也敢擅自羁留?” “太后圣明,皇上如今被扣在瓦剌的营中,总要先想法子迎回皇上要紧啊。” 孙太后对着一旁站着的于谦问道。 “于谦,你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那也先,他要如何才肯放回皇上啊?” 于谦弯腰躬身:“也先虽然并未明言,但是是皇上在信中都说了。” “皇上的意思是,请太后先取内库九龙蟒龙段十匹及珍珠六托,金二百两,银四百两,赏赐也先及群胡。” 孙太后略略的定了定神,她立刻对金英吩咐。 “听见了么,快去准备财帛。” “务必告诉皇后,拣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天亮之后立刻让人送去给到也先。无论如何,也要他把皇上给放回来。” 金英这面躬身称是,正要领旨前去。 于谦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太后、郕王殿下、邺王殿下,请听臣一言。” “瓦剌狼子野心,窥视我大明由来已久。他们此刻侥幸俘获我大明君主,必然视为奇货,只怕不是财物能满足的。” 第4章 孙太后,要囚禁亲王 于谦更是跪了下去。 “还请太后、郕王、邺王,立即召集群臣廷议。” “若是我们一味的对瓦剌示弱,只怕他们会得寸进尺,进而对社稷不利!” 孙太后没想到于谦竟然敢和自己顶撞,她心中顿时大怒。 不过孙太后她要顾及以及身份和脸面,所以只得强行抑制怒火。 “如今皇上安危不明,事态还可能有转机。” “若是我们贸然将皇上被俘的消息公布出去,只怕立刻就是朝野沸腾、议论纷纷。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只是对于江山社稷更为不利!” “要是激怒了也先,只怕皇上更有性命之忧!若是这事能够私下了结,然后速速的接回皇上,这才是最稳妥不过。” 朱祁锐不想看到于谦孤军奋战,他也站了出来。 “若瓦剌真的能够放人,那自然最好!” “只是也先若有此意,何不即刻送还车驾,为何还要派人跟鞋一起前来京师?” “也先这个举措,正是试探之意。” “若是我大明今日示弱,给也先送去金银财宝。也先食髓知味之下,必然会志得意满的更加贪婪。” “那个时候,只怕金银财宝不能满足他的胃口,只怕他会图谋我大明江山!” 孙太后恶狠狠的盯着才十几岁的朱祁锐。 “住口!黄毛小儿,你知道什么!” “本宫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明天子,都是为了大明江山!” 于谦真是头铁,他不顾孙太后的震怒,再一次的站了出来。 “礼部尚书胡濙、吏部尚书王直,皆五朝元老,位高而权重。还请太后召集他们前来,共商大事。” 孙太后没有理会于谦,而是对着一旁的金英下旨。 “两位王爷和于侍郎一夜辛苦,想来此时都是很累了,你先带他们去到偏殿之中。” “没有本宫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扰他们休息!” 金英算是听明白,这哪里是让他们休息,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软禁。 不过孙太后毕竟是国母,她的身份地位也是在场之中最高的。 金英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两位殿下请!于侍郎请!” …… 这面金英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人影冲进了慈宁宫。 一个穿着大红宫装的少妇,踉跄的进到大殿,她一进来就伏在孙太后膝上痛哭。 “太后,皇上若是回不来,妾身也不活了!” 孙太后身边的宫女,连忙把那少妇扶了起来。 宫女更是连声的出言劝慰:“皇后娘娘,你可要请保凤体才是!” 皇后钱氏泪眼纵横,她尤自跪到在孙太后身边,仰头大哭。 “都说蒙古人如狼似虎,都是些杀人不眨眼凶贼!” “如今皇上落在他们手里,这可如何是好?” 皇后钱氏泪眼纵横,兀自跪在孙太后身边,仰头哭道。 “太后,都说蒙古人凶狠如虎,狡猾如狼,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皇上落在他们手里,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孙太后被钱皇后的话语打动了柔肠,将她的头揽进怀中。 忍不住两眼一红的孙太后,也是哽咽的说到。 “好孩子,别哭了。皇上是万民之主,上天之子。哪里会这么容易出事?” “本宫已经吩咐人下去准备宫中财物,明日一早就给也先送去。” “想那也先也不过是贪图钱财罢了,他见到这些金银财物,说不定便会放皇上回来了。” 钱皇后这个时候已经哭得泪人一般,她只是连连点头,一切任凭她的婆婆做主。 孙太后扶起她的儿媳。 “皇后,你母仪天下,当有临危不惧的气度。” “哪怕心里头再害怕,也万万不可被外人看穿了!” 孙太后说完后,更是轻抚钱皇后的面颊,爱怜的说。 “你看看,这妆都花了!” 钱皇后只是连连点头,七手八脚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只不过她却是抑制不住胸口起伏,还是哽咽连连。 孙太后一咬牙,把钱皇后给按到身侧的椅子上坐下。 “如今宫里只有咱们孤儿寡母,咱们定要相互照应才是!” 钱皇后一脸的毫无主见。 “妾身不过一个小女子,只怕应付不了那些大事。倒不如请了郕王、邺王来,他们毕竟是皇族男子,更是皇帝的弟弟。” 钱皇后的话还未说完,孙太后已经是便板起了脸孔。 她肃然的说:“傻丫头,郕王、邺王,虽然是你的小叔子,可毕竟不是本宫生下他们两兄弟的。” “俗话说,人心隔肚皮。要是由他们来主事,只怕这后宫哪里还有你我的容身之处?” 钱皇后只是一时的心慌意乱,她也知道皇权之下无亲情。 孙太后叹息一声。 “如今之计,可有上下两策。” “上策,就是用金银满足也先胃口,能够让皇帝早日归来。如此,过去是怎么样,将来还是怎么样。” “下策,如果皇帝不能回来,本宫当立皇长子为太子,然后再由太子登基。如此名正言顺,你、我还是这后宫之主!” 钱皇后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她说“可是这样,外边的文武大臣不会说什么吗?” 孙太后冷笑:“我是大明的太后,我就是国母。我的话,他们安敢不听?” 钱皇后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她可没有她婆婆那么见多识广。 对于孙太后的打算,钱皇后只能点头称是。 孙太后面对此刻危机,她的心思回到了她当皇后之前的时间。 遥想当年,孙太后也不过只是一个嫔妃。她的上面,还有一个胡皇后。 因为孙太后给明宣宗生下了第一个儿子,再加上她深得明宣宗朱瞻基的喜爱。 所以还是嫔妃的孙太后,对胡皇后的位置发起争夺。 虽然朱瞻基的亲生母亲,也就是那个时候的张太后不同意废了胡皇后。 可是经过一系列的勾心斗角之后,孙太后终于如愿以偿的登上了皇后宝座。进而母仪天下,成了太后。 孙太后,也是经历过宫廷争斗的人,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那个时候我能整垮对手,如今我一样可以保住我儿子的江山! 孙太后在心里,暗暗的给自己鼓气。 第5章 四朝元老遍地走 “郕王和邺王,他们如今已经被本宫请到了宫里。这是为了保护他们,本宫更是不让外人打扰他们休息。” “本宫这样做,你能够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吗?” 孙太后这一句话,把钱皇后给震惊了。 她没有想到的是,孙太后为了保住自己儿孙的皇位置,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明目张胆的软禁两个亲王! 钱皇后无不担心的慢慢的说:“这样,不好?” 孙太后不以为然的“哼”了一下。 “当年我儿子年幼,就是我的婆婆力主扶持她的孙儿登基的。” “如今本宫只不过学我的婆婆而已。” “再说了,江山以后本就是我儿孙的。其他人,要是敢伸手,我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孙太后所说的“其他人”,自然就是朱祁钰和朱祁锐两兄弟。 …… 郕王府总管太监王诚,和邺王府总管太监安宁,此刻正百无聊奈的在宫门外等着。 两人在宫门在苦苦等了半天,等来得罪只是一句“两位殿下和皇太后有要事商量”,然后他们就被要求回去。 王诚觉得不对劲,他还想仔细的问个清楚明白,却被安宁一把给拉走了。 “安公公,你不觉得这里面透露出怪异吗?”王诚不死心。 安宁只是用了一个“哦?”来回应。 王诚见到安宁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心里就不由得生气。他更是一把拉住安宁,让他迈出的步子给停了下来。 “太后留殿下们训话,这个理所应当。只是既然说是大事,为何不见重臣们前来?” “郕王殿下虽然名义上是留守京师,可是他不过是个摆设。之前朝廷大事,都是在京直接快马加鞭送到御前。” “如今皇帝被俘,郕王又没有施政经验,怎么可能不召重臣们?” “再说了,两位殿下都已经成年,他们留宿皇城,于国纪礼法都说不过去!” 安宁见到离皇城已经有了一段距离,他这才开口了。 “你以为我看不出这其中的诡异之处?只怕两位殿下,如今已是身不由己!只是刚才人多眼杂,我可不想隔墙有耳!” 王诚年岁没有安宁大,他也没有安宁鬼点子多。 王诚这个时候已经把安宁给当成了主导之人,他表示自己愿意以安宁马首是瞻。 “两位殿下身陷宫闱之中,你我不过是皇室家奴,又能如何?如今唯有找到的德高望重的重臣,方能由他们出面来处理。” 听了安宁的话,王诚觉得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而在王诚的脑海里面,已经浮现出两个名字。这两人,也是孙太后不敢轻视之辈。 …… “嘎吱”一声,随着宵禁的解除,宣武门在第一时间就被打开。几辆马车在车夫的挥鞭之下,撒开马蹄就是一路狂奔而出。 马车之中装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孙太后命宫人们打包的金银财宝。 为了防止被人察觉,孙太后所在这一切,都是在秘密中进行的。 车队悄悄的出了宣武门,然后又是绕过万岁山,才迎着微冷的晨色,匆匆出了京师往西北而行。 …… “启禀太后,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他们联名求见。” 太监金英拿着牌子,来到了孙太后的寝宫之外。 说起吏部尚书王直和礼部尚书胡濙,他们都是位高权重的四朝元老。他们先后服务了永乐、仁宗、宣宗、正统四朝。 当然,由于明朝皇帝在朱元璋和朱棣之后,大多数都是短命鬼。所以在朱祁镇这个时代,还有很多永乐时期的老臣。 就连兵部侍郎于谦,也都是永乐时期的进士。 可以说这个时候的明朝,三朝元老多如狗,四朝老臣遍地走。 吏部尚书王直和礼部尚书胡濙,这两人都是做了几十年的尚书,他们可谓是门生故吏遍天下。 当听到两人的名字以后,孙太后的脸上也不得不变得异常的严肃起来。 “就说本宫乏了,不见外臣。” 孙太后是不想见,也不敢见,所以她只是找了一个理由,就让金英去打发王直和胡濙。 “怎么,还有事?” 见到一动不动的金英,孙太后有些奇怪。 “启禀太后,他们说了今日必须见到太后,不然他们是不会离开的。” 金英说完这一句后,便只是默默的立在那里,不再发一言一语。 “反了他们了!” “他们不过是皇家的臣子的,今天居然敢这么强硬的对待本宫!” 孙太后很生气,她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不见!本宫今天天谁也不见!” 金英对着孙太后一拜,他被迫开口了。 “太后,只怕你还是见一见他们。不然,没办法给京师一个交代。” 金英知道什么是大势所趋,他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天下是老朱家的天下,我是老朱家的媳妇。这事我说了算,轮不到他们外人指手画脚!” 孙太后还是坚持,她不肯服软。 金英也是无奈,只得默默退下。 “让两位尚书郎久等了,太后今日身体有恙,不见外臣。” 金英虽然嘴上按照孙太后的旨意传话,不过他的摇头确是隐晦的表达了别的含义。 王直和胡濙不是糊涂蛋,他们明白了金英的意思。 “不行,今天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见到太后。我们可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必须当面和太后讲!” 王直是吏部尚书,更是百官之首。 作为吏部的天官,王直掌握着官员任命的权利,他可是敢和内阁首辅拍桌子的人。 就连皇帝,在见到王直的时候,都要礼让他三分。 礼部尚书胡濙,他的资历尤在王直之上。 胡濙拉扯了一下王直,然后才转身对金英说到:“如此,老夫们就不惊扰太后静养。” “我们还有事情要和内阁大学士们商讨,这就去内阁走走,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内阁的。” 胡濙在说出这么一句话后,就转身离去。 可是王直还是楞楞的站在那里,他可是铁了心今天要见到孙太后,更是要把朱祁钰和朱祁锐两兄弟给“救”出去。 “走啦!” 胡濙转身一把拉住王直,几乎是用力才把他给拖走的。 第6章 京师已经人心惶惶 “那两个老骨头,走了没有!” 孙太后在看到金英后,开口就问。 金英据实回答:“已经走了,不过不是回家,而是去了内阁。” 孙太后冷笑:“呵呵,他们可真会挑地方!” “内阁就在皇城旁边。” “他们这是告诉本宫,他们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看到金英不做任何回应,孙太后的怒火又上来了。 “他们愿意等,本宫就看他们等呆到什么时候!” …… 随着时间流逝,太阳懒洋洋地爬上天际。 城外官道上,也陆陆续续的有从土木堡败落的士兵逃了回来。 红尘紫陌之上,只见士兵们神情憔悴、血污狼籍。所过之处,京师军民无不骇然。 土木堡大败的消息,就是通过残兵败将们的口中透露了出来。 这个惊天消息,究竟太过重大,却又是哪里能够隐瞒得住的? 不到中午,京师上下已经是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人人都在讨论着这场自大明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败。 各种流言蜚语,更是不胫而走。 群臣们惊慌失措之下,先是去找到朱祁钰和朱祁锐,却被告知两位亲王昨夜就已经入宫,而且一夜未归。 群臣们又去拜见王直和胡濙,又听说两位重臣去了内阁。 如同无头苍蝇一样的官员们,渐渐集合在承天门外。他们相互揣测哭泣,只是尚无人知道皇帝的确切下落。 无知,是恐惧的源泉。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官员们越是不知其中深浅,越是无端猜疑。百官焦虑万端,都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尚书和胡尚书来了。” 有眼尖的官员,看到王直和胡濙走来以后,他们向着其他同僚高声大喊。 王直和胡濙的身后,更是跟着内阁大学士陈循和高谷。 这样一来,留守京师的最重要的几个臣子,都和百官们站到了一起。 …… 孙太后早就在留意群臣动向,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消息会传播得如此之快。 几次派了金英外出查看,金英只是回报,说文武官员是越聚越多。 孙太后毕竟只是个妇道人家,心中难掩惶恐。 她如今只是寄望于也先在收下财货以后,能够信守承诺的放他儿子朱祁镇回来。 “太后,百官人心惶惶,必须安抚才是。”又是老太监金英站出来。 孙太后只是徒然叹息,她说:“他们现在已经不信我了,叫我如何安抚?” 金英见孙太后落入自己的“圈套”之中,他连忙借机行劝说之言。 “皇上御驾亲征之前,以郕王留守京师。如今郕王和邺王都在宫中,可让他们出面去安抚百官。” “兵部掌管军报往来,也可以让于谦配合圆谎。” 已经是心乱如麻的孙太后,听了金英这么一说,她也是觉得有道理。 “那你就带着两位亲王和于谦出去,让他们去安抚住群臣。” 就在金英刚转身而去的时候,孙太后又叫住了他。 “你给他们说清楚了,谁要是敢捅出去半个字,本宫绝饶不了他们!” 金英此刻只想早点放人,他不想再节外生枝。 “老奴,领命!” …… 看着金英进来,朱祁锐脸上笑了。 “可是太后压不住了,所以让我们出去安抚群臣?” 金英闻言,他不得不对眼前的这个邺王朱祁锐,高看一眼。 “邺王殿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祁锐哈哈大笑。 “这次土木堡可是去了三十万大军,瓦剌军队就是一刀一个,也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全部杀光的!” “等到逃回来的将士现身说法,京师必定动荡不安。” 就连一旁镇定自若的于谦,在听到朱祁锐这么一说,也是对他肃然起敬。 “太后说了,殿下们只需要安抚下群臣就好了。至于其他的,还必须守口如瓶才是。” 金英把孙太后说的话,给朱祁锐他们说了一次。 “这个,我们依然是知道的。” 朱祁锐回答以后,就一手拉着于谦,一手拉着朱祁钰。然后他们三人就一起离开了这个,困了他们一整晚的地方。 “二哥,这次安抚群臣,必须得由你来做。你是大哥认命的京师留守,而且你又是在京皇族中最年长的人。” “只有你出面,才能暂时稳住人心!” 朱祁锐在说话的时候,故意走到了朱祁钰的身后。他这是为了凸显朱祁钰的身份。 朱祁钰虽然心里紧张,可是他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经过一阵口干舌燥的劝说,百官好不容易才让朱祁钰给劝说回家了。 如此又过了一日,孙太后派出去的人没有回来,然而是也先派人来到了京师。 也先派来的,正是一直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宦官喜宁。 “本宫昨日才派人送去金银财货,今天也先又来索要?” 喜宁只是说到:“我从瓦剌出发之后,并没有见到大明有人前去。” “如今天子在也先手中,还是需要满足他的条件才是。要是惹恼了也先,只怕他会撕票!” 对于喜宁说的话,孙太后唯有“撕票”二字,不是她能听懂的。 朱祁锐在穿越前,可是看过不少警匪片的。 “启禀太后,歹人们在绑架后,就是用“肉票”来称呼人质的。” “所谓“撕票”,就是杀害人质的意思。” 孙太后听到自己儿子可能有危险,她又让岳谦随同喜宁一起,再次押送各种金银珠宝北去。 回去的路上,朱祁锐对着朱祁钰抱怨。 “也先就是把大哥当成了奇货可居,他这是吃到了甜头,而且是变本加厉!” 朱祁钰性格柔弱,再加上被孙太后留下来一晚上,他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三弟,你还是少说一点。” 朱祁锐不开心了。 “这天下可是我们老朱家的,它不姓孙!如今大哥不在,二哥你该出来牵头才是。你奉命留守京师,理当监国!” 朱祁钰听了以后,只是脸上苦笑。 “大哥只是让我留守,我又没有实际的治理国家经验。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朱祁锐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只要太后颁布懿旨,二哥你就有法统依据。到那个时候,你这个监国就是水到渠成!” 第7章 廷议,请郕王监国(上) 京师城中的残兵败将,是越聚越多,各种流言也越发的离谱起来。 宫里面虽然有孙太后的三令五申,可也是难以压制人心惶惶。 宫女、太监们,是相聚啼哭。 还有一些人,更是已经收拾好了细软,开始悄悄的准备逃跑。 昨天好不容易才遣散了的百官,一早又来到承天门前齐聚,哭号之声更是渐重。 孙太后左右权衡以后,知道事情是已经不能再瞒下去的了。 …… 朱祁钰和朱祁锐,以及一班重臣,都被请到皇宫之中。 “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大军败绩的事情了,本宫也就不瞒你们。” 文华殿内,留守京师的重臣勋贵们齐聚一堂。 官员们的站位,是按照官职高低和职权大小来排列的。 文官方面,依次是吏部尚书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内阁大学士、户部侍郎陈循,内阁大学士、工部侍郎高谷,兵部左侍郎于谦。 皇族外戚,郕王朱祁钰和邺王朱祁锐两兄弟,也是出席了这一次小朝会的。 还有一个驸马都尉焦敬,也是位列其中。 内廷方面,随着大太监王振身死土木堡,原本在他之下的金英和兴安,顺理成章的出来挑大梁。 朱祁锐看了一眼大殿里面的人,他突然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武将方面,这一次竟然是一个都没有来! 不过只是一瞬间,朱祁锐又想明白其中的环节。 这一次皇帝朱祁镇的御驾亲征,他是把原本的军中宿将、猛将都带走了。 就连时隔三四百年后再一次收复安南的英国公张辅,哪怕他已经好几十岁了,也依然被朱祁镇给带走了。 所以这个时候的明朝,但凡有点名头的武将,都已经让朱祁镇给祸害了! 不是朝廷不想让武将前来议事,而是现在偌大的京师之中,竟然找不出一个有分量的武将出来统帅三军! 想到这里,朱祁锐也算明白了。 历史上明朝的以文御武,武将们被文官集团压制得死,乃至武将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和话语,就是因为大量武将勋贵战死在了土木堡。 以及后来明朝在军事上不再出征,而是选择被动防守的国策,这都是因为土木堡之变的遗祸。 可以说一场土木堡事变,开启了大明的由盛转衰! 朱祁锐收回心神之后,他发现大殿之中显得格外的压抑,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各怀心思。 “咳咳咳!” 趁着孙太后还没有来,朱祁锐故意装作咳嗽。他这是想通过弄出声响,来引起众人的注意。 果然,朱祁锐的咳嗽声引来了众人的侧目。 因为在安静而空旷的文华殿中,朱祁锐突然的咳嗽声,是显得那么的刺耳。 “邺王殿下,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们交代?” 说话的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于谦。 只不过他这个时候还只是兵部左侍郎,还没有升任兵部尚书。 都说天下哥们有四铁,一起通过窗,一起扛过抢,一起嫖过娼,一起贪过赃。 同过窗,指的是同学。那时年少,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纯洁的友谊。 扛过枪,指的是战友。能把背交给对方的,可以相互信任,过命的交情。 贪过赃,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这个是利益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嫖过娼,大家都把人性丑恶面展示出来了,都留有把柄在对方那里,必须互相信任。 于谦和朱祁钰、朱祁锐两兄弟,那也是“同过窗”的。 只不过这个“窗”,指的是铁窗。 当时孙太后可是囚禁过他们三个人在皇宫里面,所以他们也算是“狱友”,也算是一起看过铁窗的。 于谦通过这两天和朱祁锐的了解,知道他不是一个举止轻浮的人。 朱祁锐见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对着于谦点了点头。 “这瓦剌刚刚取得了土木堡大胜,只怕他们是会大举入侵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面,只怕朝廷会是以军务为重。” “如今满朝诸公之中,还是要找来几个将领,方能事半功倍。” 朱祁锐这话,显然让众人都感到了异样,因为他们的脸色都变成了不正常。 于谦更是苦笑, “自本朝以来,我大明是三方势力共同辅政。内廷的太监,勋贵的武将,以及我们这些文臣。” “可是皇帝宠信权阉王振,文臣武将都是暗弱。” “至于武将方面,可不是我们这些文臣,能够指挥得动的。” “当今的大明,名将也不过只有几人而已。” “镇守宣府的杨洪,平定福建、浙江叛乱的刘聚,三次讨伐麓川的王骥。” “只有这三人,无论是战功还是资历和威望,才能让军中将士归心。” “可是这三人,现在都不在京师。所以今日朝会,才没有武将们的身影。” 于谦不愧是兵部的左侍郎,他不负兵部第二号人物的名声。 对于军中之事,他说起来头头是道,更是对于其中细节掌握得清楚明白。 于谦的话,更是证实了朱祁锐的猜想。 现在的京师之中,没有哪一个武将,可以挑大梁,可以镇住局面。 就在这个时候,孙太后从后宫过来了,朱祁锐和于谦的交谈,也被打断了。 “事到如今,本宫也就不瞒着你们了。大军在土木堡败了,皇帝也已经兵败被俘。” 看着眼前这些掌握着大明朝最高权利的重臣们,孙太后也不再藏着掖着。 孙太后明白,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本来孙太后以为重臣们会议论纷纷,因为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重大了。 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重臣们一个个居然露出了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 不过只是转眼间,孙太后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这些重臣们,手中握着帝国的最高权利。 他们的消息灵通,可能比孙太后这个久在深宫的妇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都是我大明的肱股之臣,今天人人都要帮着出出主意。” “都说说!” 看着一个个静默不语的重臣们,孙太后发话了。 第8章 廷议,请郕王监国(中) 朱祁锐先是看了看周围,然后他就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 “大哥北狩,如今京师之中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朱祁锐用了“北狩”,这是为了给朱祁镇留一点面子。 对于朱祁锐这样维护自己的儿子,孙太后也是投过去了感激的目光。 “这个时候,必须要确立一个监国人选出来,如此方能稳定人心。” “二哥是大哥认命的京师留守,这个时候当由他来监国,如此名正言顺!” 说完之后,朱祁锐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只要孙太后不答应,他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朱祁锐一口一个“大哥”,他这就是用朱祁镇皇帝的名头来镇场面。 毕竟在君权神授的年代,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就是无可反驳的存在。 见到孙太后脸色阴晴不定,朱祁锐又补充起来。 “如今皇帝北狩,朝中更是群龙无首。当此危机之下,江山社稷有倾覆之险!” “古人云,乱世思长君。二哥在宗室之中,血统最纯,地位最重。” “当由二哥监国以总揽全局,如此天下人心才能安定!大明江山才能稳固!” 朱祁锐的话音刚落地,老臣王直就站了出来。 吏部尚书王直:“邺王殿下之言在理,这天下必须要有个人拿主意。” “郕王殿下既然是皇帝认命的留守,自然就该再也危急时刻监国!” 王直是吏部尚书,在明朝内阁还没有完全掌握帝国执政权利的时候,他还是百官之首。 吏部尚书又叫做天官,手里掌握着文官升迁,更是可以和内阁大学士们扳手腕一样的存在。 对于王直的意见,孙太后不能不慎重。可以说王直的说话,就是代表着文官们的意见。 文官第二号人物的胡濙,虽然权势没有王直的重,可是他当官的时间比王直还早,他也是做了几十年的礼部尚书了。 论资历,胡濙尤在王直之上。 已经老态龙钟的胡濙,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他已经七老八十,风烛残年之下,仿佛随时就要驾鹤西去。 随着孙太后的一个眼神,太监金英就搬过去一张凳子,示意胡濙坐着说话就是了。 胡濙对着孙太后一拱手,谢过了来自太后的厚恩。 “古来天子外出,都会认命宗室贤者监国。我大明朝监国的传统,更是不少。” “太宗皇帝五次北伐蒙古,都是以彼时为太子的仁宗留守京师以监国。” “仁宗即位之后,效仿自己当年留守北京的事迹,让还是太子的宣宗,去到南京监国。虽然时间这次监国时间不长,也还是有几个月的。” 作为执掌礼部多年的尚书,胡濙对于明朝的历史典故,那时信手拈来。 孙太后抓住了胡濙话语里面的一丝漏洞,她开始借题发挥了。 “你说的这两次监国,本宫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这两次监国,监国者的身份都是一样的。我大明,都是以东宫储君来监国!” 孙太后刻意在“东宫储君”四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显然她是别有用心。 “皇帝本来正是春秋鼎盛之际,所以还没有确立东宫人选。” “如今本宫就替我儿子和大明做主,本宫今日就立皇帝长子为太子!” 终于,孙太后露出了她的真实意图。 孙太后这是要立的她的孙子朱见深为太子,然后再由朱见深来监国摄政。 当然,因为朱见深还只是一个三四岁的孩童,所以大权很有可能还是掌握在孙太后的手里。 胡濙虽然人老可是他的心还不糊涂。 胡濙:“太后之言,对也不对。” “哦?” 孙太后没有想到胡濙会公然说她的话有错,所以她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出来。 胡濙解释:“我朝之前确实是以太子监国,仁宗、宣宗都是如此。” “只是后来仁宗驾崩的时候,我朝有过以藩王监国的先例。” “这个藩王监国,就是宣宗的胞弟襄王。” 孙太后是明宣宗朱瞻基的媳妇,襄王朱瞻墡是朱瞻基的同母同父的弟弟。 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叔子,孙太后并不陌生。 仁宗驾崩的时候,还是太子的朱瞻基远在南京,一时无法返回京师。 他的胞弟襄王,受张太后之命秘密监国,等到了朱瞻基返回京师,然后才有了他的继承大统。 朱瞻基继位不久,他的叔叔汉王朱高煦煦就效仿朱棣来了个第二回“靖难之役”。 朱瞻基在重臣夏元吉的劝说下,决定御驾亲征。朱瞻基御驾亲征朱高煦,又是这个襄王朱瞻墡受命监国。 听到胡濙用了襄王两次以藩王身份监国的典故,孙太后心中暗道不好! 本来孙太后以为胡濙用太子监国的典故,是给自己的孙子朱见深一个机会。 那曾想转眼之间,胡濙又把话题给圆了回去! 孙太后本来以为自己枪占了先机,谁知道却是被胡濙给摆了一道! 虽然胡濙只是就事论事,虽然他没有明说。 不过在场的人都知道,胡濙就是赞同由皇帝朱祁镇的弟弟,也就是郕王朱祁钰来监国。 排在前两位的重臣都说明了自己的意见,接下来就该轮到第三号人物的陈循了。 内阁大学士、户部侍郎陈循,这个时候就好像没事人一样。 他是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 朱祁锐看出了陈循这是在明哲保身,他就是通过这样保持中立,来谁都不得罪。 这个时候还是兵部左侍郎的于谦,站了出来。 “启禀太后,其实监国到底是东宫太子,还是宗室藩王,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当初太子监国和藩王监国,都是依据实际情况来定夺的。” “太子可以理事,自然是太子监国。太子年幼,自然从宗室藩王中选择一名贤者出来。” 于谦这话,并不拘礼谁来监国。他看重的是由谁来监国,更为合适。 对于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民族英雄,朱祁锐可谓是心悦诚服。 于谦这话才是老成谋国之言,他效忠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整个江山社稷! 第9章 廷议,请郕王监国(下) 朱祁锐又一次站了出来,他对于谦的看重毫不掩饰。 “于侍郎之言,正解!” “就算我侄儿为东宫太子,可是他毕竟年幼不足以承担大任。” “如果国家承平的时候,太子监国也无可厚非。” “国家太平之时,哪怕太子年幼,只要有个贤臣从旁辅助,国家也能相安无事。” “只是如今家国动荡,一不小心就有覆灭的可能。” “所以本王推举二哥,不是出于私心,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朱祁锐这话,说得是滴水不漏。他一番话在情在理,更是让人无懈可击。 吏部尚书王直:“臣附议邺王之言!” 礼部尚书胡濙:“老臣附议!” 兵部左侍郎于谦:“臣附议!” 就连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内阁大学士、工部侍郎高谷,以及代表着外戚的驸马都尉的焦敬,也是纷纷表示同意朱祁锐的话。 本来想做骑墙派的陈循,见到人心所向如此,也只能放弃了中立的位置。 内阁大学士、户部侍郎陈循,他也拱手弯腰。 “微臣附议!” 重臣们都表态了,孙太后无力的靠着了椅子后背上面。 孙太后知道什么叫做人心所向,她也知道什么叫做大势所趋。 “郕王监国这件事情,本宫可以依照你们的进言。” “不过本宫的孙儿朱见深,必须被立为太子。他是皇帝的长子,理所应当入住东宫。” “本宫认为他一旦入住东宫,必定能够稳定天下扰乱的人心。” 孙太后又一次的,提出让她的孙子成为太子。 重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孙太后这个事情是无话可说的。 太子当然是皇帝的儿子来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且要是确立了太子人选,万一皇帝要是在瓦剌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皇位才不会空悬,天下才不会没有主人。 确立东宫的主人,不但于礼法来说是正确的,更是可以作为一个应对危机的办法。 而且一旦确立了太子,天下本已经慌乱的人心,才有可能回归平定。 朱祁锐本来想出来说话的,可是他看到于谦对他眨眼示意。 又是王直,他作为百官之首,责无旁贷的站了出来。 “只要太后颁布懿旨出来,东宫地位就算是定了。” “这满朝文武百官之中,要是哪个不开眼的胆敢不认,老夫第一个找他麻烦!” 王直这是为了获得孙太后支持郕王朱祁钰监国,所以他答应了孙太后的交换条件。 王直一向是个稳重和蔼的老人,这个时候他一改过往的温文尔雅,变得霸气外漏了起来。 重臣们本来就只是想让监国者是年长的郕王朱祁钰,对于太子人选,他们也是认可朱祁镇的长子朱见深。 所以王直发话之后,重臣们自然是无一人出来搅局。 孙太后笑了,她觉得自己总算是保住儿子和孙子的皇位。 “金英,笔墨纸砚伺候。本宫这就写下诏书,然后传檄四方!” 孙太后话语落地,大太监金英就一个行礼,然后屁颠屁颠的去准备去了。 孙太后在挥毫泼墨之后,金英稳重的在懿旨上落下了孙太后的印章,用来给懿旨盖章。 朝会后不久,孙太后只得正式下了一道懿旨,却不言皇帝被俘,只含糊其辞地说起大军尚未班师。 并令郕王朱祁钰总摄国事。 一时间群臣奔走相告,之前的某些流言似乎得到了印证。 …… 朱祁锐回到邺王府以后,他只是觉得心烦。 虽然心中有着千百种想法,可是现在却是无法实施。 比如加强军队建设的提升战斗力,比如兴办教育的培养人才,比如重视商业发展的资本累积,比如作用科学的文明突进…… 作为一个幻想过自己可以穿越的人,真的来到古代之后,朱祁锐才知道,说永远比做简单。 想来想去,朱祁锐还是觉得,那些事情都只能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度过眼前的难关。 毕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朱祁锐心中拿定主意以后,就让邺王府的总管太监安宁,前去准备车驾,然后他又去找他二哥朱祁钰了。 …… 出了孙太后的寝宫,朱祁钰知接下来就是召集大臣廷议了。 只是具体怎么做,他有些没有头绪。 朱祁钰以前只是一个闲散王爷,虽然有参与过一些国事,可是毕竟经验不足。 而且这一次随着皇帝朱祁镇御驾亲征,虽然认命朱祁钰留守京师。 可是所有的奏章和军国大事,都有各个衙门自行处理。 就算遇到大事不决的时候,各个衙门也都是快马加鞭的上奏给到出门在外的皇帝,让他乾坤独断。 所以朱祁钰的这个留守京师,只不过是一个摆设,只不过是台前的一个吉祥物。 朱祁钰思来想去,他也是觉得心中烦闷不已。 皇帝如果死了,倒也好办,再立一个就是了。 至于这个新皇帝的人选,那自然就是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 可是朱祁镇偏偏是被活捉的,这下子可就让人为难。 如果改立朱祁镇的儿子为皇帝,要是朱祁镇回来了,怎么办? 如果瓦剌人用被俘的皇帝朱祁镇作为威胁,怎么办? 对于大明来说,难道不管自己的皇帝? 对于朱见深来说,不管自己的老子? 在讲究君君臣臣、父子纲常的礼教之下,只怕这样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更重要的是,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他只是一个两岁的孩子。 一个两岁天子,怎么也担不起大明帝国这一幅沉重的担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朱祁钰愁眉不展,他的心中更是没有了主意。 突然,郕王府总管太监王诚进来禀告,说是朱祁锐已经到了前厅。 本来朱祁锐和朱祁钰一样。 他们都将会无缘帝国大事,只能安心的享受富贵生活,只能做一个被人圈养的藩王。 可是这两天朱祁锐种种表现,都是可圈可点。 朱祁钰对于他这个三弟,这两天可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原本纨绔子弟的弟弟,怎么就如此突然的老成谋国起来了。 听到自己三弟前来,朱祁钰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 “快,把邺王请到书房来!” 第10章 和于谦密谋 距离土木堡一败的消息传回京师,也已经过了两天了。 兵部接受到的消息,也是越来越多。 这几天的于谦,那就更是转得陀螺一样,一刻都停不下来。 …… 就在傍晚的时候,朱祁钰和朱祁锐两兄弟,联袂来到了兵部,一起找到了于谦。 看着一旁的床单被褥,朱祁锐不由得对于这个于谦更加的敬重起来。 “于侍郎,你这是就住在衙门里面了?” 于谦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他说:“如今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于谦又怎么敢回家?” “除了每日需要巩固京师的防卫以外,兵部还要获取土木堡的详细信息。” “老尚书临走的时候,把兵部交到于谦我的手中,我必须要支撑起兵部这个家!” 于谦说起自己的上司,也是忍不住眼中含泪。 一向以铁血正直而着称的于谦,少有的表现出了他柔情的一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兵部尚书邝埜,即是于谦的上司,更像是于谦的老师。 他们两人都是科举出身,都是一步一步走到高位,都是能力卓着之人。 他们都是心怀天下苍生,都是爱民如子之人。 所以在于谦进入兵部以后,邝埜对于于谦都有很大的指导和帮助。 对于朱祁镇的御驾亲征,邝埜和于谦也都认为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面对瓦剌入侵,两人都是认为紧守边关,派一员大将都督各地防御就可以了。 所以在得到邝埜阵亡的消息以后,于谦更是一边忍着悲痛,一边化悲痛为力量。 看着伤心的于谦,朱祁钰只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慰问之情。 朱祁锐这面没有表示什么,他只是岔开话题,希望可以分散于谦的悲痛。 朱祁锐问到:“土木堡的损失,有了初步结果吗?” 于谦的能力在这个时候显露出来,在听闻朱祁锐的问话后,他很快就清醒过来。 于谦不愧是国士无双,他明白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哭泣难过也是没什么用的。 只有掌握具体信息,才能谋划接下来该怎么做。 只见于谦走到书桌之前,从上面拿起一份文件,然后就转身递给了朱祁钰。 “三十万大军死伤过半,余者溃逃!随行的重臣,战死者多达数十人!” 于谦只是一句话,就已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奇耻大辱! 真的是奇耻大辱! 朱祁钰在翻看完军报后,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要不是他弟弟朱祁锐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他,他也许就会摔倒。 就连早就知道结果的于谦,也忍不住一声叹息! 于谦更是痛心疾首,甚至还有点自责。 他认为要是自己当初劝说住了朱祁镇,使得皇帝没有御驾亲征,就不会有明朝立国以来的第一次大败。 于谦觉得自己没有死谏,间接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不过于谦的这种自责,其实是完全没一点必要的。 毕竟当时明军人数数倍于瓦剌,而他们一直又紧靠明朝边境行军。 周围不但有城池可以借助,还能随时获得物资补给。 而朱祁镇的这次御驾亲征,又有诸多沙场宿将陪同。 张辅、朱勇、吴克忠…… 哪一个不是能征善战之辈? 别说是于谦不信明军会败,就连始作俑的朱祁镇,也是信心十足。 朱祁钰、朱祁锐、于谦三人,在商议以后,他们初步达成了一些一致。 只是这一晚上,明朝的两位亲王和于谦交谈,不为外人所知。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经深沉,朱祁钰和朱祁锐这才不得不离开兵部,回去为第二天的事情做准备。 …… 晚上敢在京师街上行走的,有三种人。 一个是报时的更夫。 一个是五城兵马司巡夜的军士。 还有一个,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厂卫。 一个更夫正在街头走着,他不时的打着哈欠,意味着他其实也很困。 更夫突然察觉到不对劲,他小心翼翼的提着灯笼走向一个一条巷子。 “什么人?出来!” 更夫大吼一声,因为他发现小巷子里面有几条人影。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慢慢悠悠的巷子里面走了出来。 这个人身穿着飞鱼服,系着玉腰带,悬挂绣春刀。 “锦衣卫!”更夫大吃一惊。 锦衣卫百户冷漠的看了一眼更夫,说:“锦衣卫公务,别给我大呼小叫的。还有,你只当什么都没有看到,该干嘛干嘛去!” “是是是!” 更夫丢下一句话后,连滚带爬的跑了。 一个锦衣卫小旗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向着那个百户询问。 “最近也没什么大案要案,怎么上峰就派我们出来巡夜?” 拉着手下隐入黑暗之后,百户小声的回答起来。 “咱们这些人只不过一群蝼蚁罢了,哪里能够知道上峰们的心思?” “只要是合规矩,他们让我们干嘛,我们就干嘛好了。” 百户虽然口上说不知道,不过他的脸上的得意洋洋出卖了他。 也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头儿,就给我们说说,让我们也好好长长见识!” “头儿,你就说说!” “都是自家兄弟,不会外传的!” 不知道经不住手下的软磨硬泡,还是本来就打算卖弄,那个百户缓缓的开口了。 “咱们锦衣卫虽然以前是天子亲军,不过现在却成了宦官的爪牙。” “王振公公不但让他的两个侄儿,塞进了锦衣卫做高官。就连我们的指挥使大人,也被他给收编了。” 一个年轻的锦衣面上有一点点的不耐烦,他不以为然的说。 “头儿,你说的我们自然是知道。不过这和我们夜晚出来巡街,又有什么关系呢?” 锦衣卫百户伸手敲了一下心急的手下,然后接着继续说。 “王公公不是随着陛下御驾亲征了吗?为了防止京师有人对他不利,所以上面才让我们严密盯着京师。” “还是不分昼夜的监视!” 觉得没说清楚的百户,又对着手下弟兄们补了一句。 “真是气人,带把的成了不带把的鹰犬!” “哎!想我们堂堂的锦衣卫,如今竟然沦为阉人的帮凶!” 两个锦衣卫校尉,对着同伴发泄心中的不满。 第11章 黑夜中的锦衣卫 那百户狠狠的瞪了手下一眼,他恨铁不成钢的咒骂。 “你们要是觉得活够了,自己死一边去!可不别胡言乱语,连累我们这些兄弟!” 这个锦衣卫百户的担心,也是不无道理的。 王振,那可是皇帝朱祁镇身边的大红人,他可谓是权势滔天。 虽然京师里面已经谣言四起,说是皇帝在土木堡兵败被俘。权阉王振,也死在了乱军之中。 可是现在锦衣卫的指挥使,还是王振的亲信。 就连王振的两个侄儿,那也是在锦衣卫里面身居要职。 可以说这个时候的锦衣卫,那就是王振党羽把持着,那就是王振的家奴。 这个时候,谁都不知道皇帝还会不会回来。回来以后还会不会继续给王振撑腰。 就算王振死了,他的亲信党羽不少,各个都是占据了权力要害部门。 锦衣卫虽然威风,可是在王振的党羽看来,他们不过是一些小喽啰。 要是今天的话传了出来,那可能就会吃不了兜着走!说王振的坏话,给他的党羽亲信知道以后,搞不好就会惹上祸事! 两个锦衣卫知道百户这是为了他们好,所以闭嘴不再言语。 过了不久,街道上有了脚步声和火光。 锦衣卫们虽然谈不上武艺多么高强,不他们过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 百户带马上着手下从巷子冲了出来,对着来人大吼一声。 “什么人!” 原本着急赶路的朱祁锐,被突如其来的喊声给吓了一跳。 “大半夜的,你想吓死人啊!” 锦衣卫们纷纷吹燃火折子,同时把手放到了腰间的刀把上。 火折子照明,绣春刀戒备! “见过邺王殿下!” 锦衣卫百户认出朱祁锐后,连忙脸上堆笑,同时让手下都收起绣春刀。 朱祁锐和颜悦色的大手一挥,就算是饶恕了锦衣卫们惊扰车驾的罪过。 “本王有要事在身,所以闯了宵禁。” “郕王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百户试探的问道。 锦衣卫那可是天子亲军,他们不但负责保护皇帝安危,也对外刺探敌国军情,更是对内监察百官。 那百户随口这样一问,显然是在尽他的本职工作。 朱祁锐是藩王,他的一举一动本来就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中。 如今朱祁锐公然外出,而且还是创了宵禁,所以锦衣卫百户才会看似不经意的那么一问。 朱祁锐也是知道锦衣卫的厉害的。 对于这个明朝的特务机构,他在穿越前的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中,也是看到过不少。 朱祁锐的回答很简短:“刚从二哥的郕王府出来,现在回本王自己的府邸去。” 锦衣卫百户听后,神色开始严肃起来,他的人更是闪到一边。 “殿下,您请!” 等到朱祁锐远去之后,那百户立刻喊过来一个手下。 “邺王深夜私会郕王。” “你把这一句话给我记下来,回到衙门之后,如实上报上去。” 被喊过来锦衣卫小旗,有点不太明白的问。 “两位王爷可都是地位尊崇的人,我们这样打小报告,合适吗?” 那百户白了一眼自己的手下,他说:“记录下来,那是我们尽了本职工作。如果不记录,那就是徇私舞弊。” “计了,不一定有功。不计,很可能有错。” 锦衣卫小旗,算是听明白了。 他们只是一群小人物,他们只能按部就班的执行任务。至于朝堂上的事情,可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可以左右的。 …… 黑夜之中,京师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寂静。 厚重而漆黑的夜幕中,只有邺王府的车队经过之处,才留下斑斑点点的光亮。 朱祁锐心中有事,他不知不觉的就把头靠向了车窗。 “安宁,如今的锦衣卫头目,是个什么来头?” 朱祁锐对于锦衣卫这个明朝的特务组织,可是很感兴趣。 因为在后世的影视剧作品里面,锦衣卫基本上都是心狠手辣、武艺高强之辈。 而且作为特务组织,锦衣卫身上自然带着一副的神秘面纱。 安宁没有立刻回答,他是先想好了以后,才把他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如今锦衣卫的都指挥使,名叫马顺。” “他是一个趋炎附势之人,见王振专权,便依附于王振替他卖命,帮助他排除异己。” “对了,听别人说,这个马顺还认了王振做干爹,他成了王振的干儿子。” “还有就是,王振的侄儿王山,也被安排到了锦衣卫里面,成了锦衣卫指挥使。” 朱祁锐的脸色不好了,锦衣卫这样一个要害部门,就这样被王振的亲信党羽给把持了。 要知道锦衣卫可是负责保护皇帝安全的,要是锦衣卫这个时候出点纰漏,那自己等人可就危险了。 朱祁锐和于谦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要铲除王振的余党。 锦衣卫作为被王振亲信把持的关键部门,这次就是要来一个大换血, 至于马顺、王山等人,他们作为王振的亲信,自然也是要被通通给拿下的。 “殿下,其实王振对锦衣卫的影响力还是有限的。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一向都是皇权意志的延伸。 “王振只是因为代表着皇帝,所以才能掌控少数几个锦衣卫的高层。” “至于锦衣卫的中下层军官们,他们多数都是勋贵人家的子弟,他们只会听皇家的命令。” 邺王府的总管太监安宁,在看到他的主子朱祁锐一脸的担心后,开始帮他排忧解难起来。 朱祁锐听后,只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自己等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谓事关重大。要是一步走错,就有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中。 所以朱祁锐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态度。 他也不可能让锦衣卫这股力量,不在己方势力的掌握之中。 因为这个风险,不是他能够承担得起的。 “从方才那所锦衣卫的窃窃私语之中,老奴听出他们对王振党羽多有不满。” “殿下既然要收服锦衣卫,可以把他们引为助力。” 安宁也是在京师摸爬滚打多年,他给自己的主子朱祁锐,进献了一个计谋。 “哦?此话怎讲?”朱祁锐不太明白安宁的意思。 第12章 登闻鼓响,百官入朝 “金英,派去敲响登闻鼓的人,去了吗?” 朱祁钰虽然和于谦达成过一些意见,可是一些事情上面他还是拿不定主意。 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 朱祁钰决定借助在京文武百官的智慧,一起来度过眼前的危机。 “已经去了。” 已经升为内廷司礼监第一号人物的金英,对着朱祁钰恭恭敬敬的回答。 “还有你派人前去召集留守北京的大臣,让他们前来皇宫议事。速度,要快!” 朱祁钰担心鼓声不够,更是吩咐金英派人去挨个挨个的通知。 “殿下,百官本来这几天就已经是一日三惊。” “要是如此大张旗鼓的前去传唤,会不会让本来就已经惊弓之鸟的人心,再次雪上加霜?” 金英只是建议,最终的决定权还在朱祁钰的手里。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这京师官员谁人还没点消息渠道?” “再说了,皇太后已经下发的懿旨,只是不是糊涂到了极点的人,又怎么会读不懂其中的含义?” 朱祁钰觉得事到如今,与其再这样遮遮掩掩,还不如捅破这层窗户纸。 看到朱祁钰坚持,金英只能答应。 “老奴领命!” 说完之后,金英就走开了,他这是亲自前去安排人手去了。 …… 古人以一日为十二时辰,分别以地支序之。 又以圭表或铜壶测得时辰,便击鼓报时,以便让民众知晓。 所谓“晨钟暮鼓”,指的是早上敲钟开启新的一天开始,晚上鸣鼓着代表一天的劳作结束。 “咚咚咚”的鼓声,打破了京师凌晨的安静。 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所以官员们不用早早的从床上起来,去准备参加朝会。 “夫人,几更天了?” 一个官员在睡眼朦胧的情况下,问着他身边的老婆。 “管他几更,反正离天亮还早着呢。夫君不用在意,你再睡一会!” 官员心想也是,反正今天不用上朝,也不用去衙门当值,自己今天可以好好的睡个懒觉。 刚躺下去还原,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说:“唉,早上报时不是用钟声吗,怎么这时传来鼓声?” “对啊!” 被那官员这么一说,他老婆也是皱眉头。 再仔细那么一听,官员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就是竖起来了一双耳朵。 “怎么像是登闻鼓的声音?” 明太祖朱元璋曾经设立了登闻鼓,并设有专人管理。一有冤民申诉,皇帝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一律重判。 只是后来多流于形式,不再作为百姓告状申冤所用。 后来的登闻鼓,非有极其重要的事情,不可击之。 登闻鼓响,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 仔仔细细的又听了一会后,官员不淡定了。 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然后就是拿来衣服飞快的穿了起来。 “夫君,你这是?” 官员解释的说:“此鼓声,乃是皇家擂鼓聚将所用,紧急召集大臣入宫!” “非有天大的事情,此登闻鼓不会响起!” 看着还有些迷糊的老婆,那个官员又补充了一句话。 “我大明上一次敲响登闻鼓,还是太宗率兵进去南京的时候!” 这下子,官员的夫人算是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了 “啊!” 官员口中说的,指的朱棣起兵包围南京之后,建文帝在城破之前敲响登闻鼓,召集百官商议应对之策。 而就在这一次登闻鼓停歇后不久,朱棣就篡位成,大明江山也换了主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仆人在门外禀告。 “老爷、夫人,宫里面来人了,他们让老爷马上前去皇城,说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知道了,你给宫里面的人说一下,我穿戴整齐以后就马上去。”官员回应下人。 仆人也不啰嗦,在得到回复以后,就离开了房门,前去通知传旨的宦官去了。 “还愣着干嘛,来过来帮我穿衣服!” 官员一向怕老婆,但是这一次他居然用上了凶狠的语气。 “哦!” 妇人应承之后,悉悉索索的从床上起身下来。 “快点,你还在磨蹭什么!” 官员更是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对着他的老婆发生训斥。 “给你脸了是!”妇人心里不爽。 官员加重语气,他说:“把我衣服拿过来,我再说一次!” 被自己丈夫训斥以后,妇人的火气也是上来了。 不过当她看到他老公的一脸严肃后,她只能乖乖听话的照着去做。 这样火急火燎的情况,在京师内外各处官员的府邸,此起彼伏的上演着。 在京文武官员,不分高低,只要是身上有着品级的,都被叫来参加这次早朝。 朱祁钰召开了他监国后的第一场大朝会。 对于这次朝会,文武百官都是知道这是要正式官宣土木堡大败了。 朝会,是古代行使皇权的主要方式之一,也是皇帝召集臣僚商议政务的主要形式。 在明代,朝会分为大朝和常朝。 大朝一般在正旦、冬至和万寿圣节时举行,为礼节性的朝会。 常朝分为朔望朝和日朝。 其中朔望朝顾名思义,一般在农历初一、十五举行,亦属礼节性的朝会。 日朝顾名思义,则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朝会。 太祖朱元璋建立政权之初,许多制度都直接承袭自元朝,如中书省、御史台等。 但朝会制度,却不徇元制。 元代朝会极其简略:每日则宰执入延春阁及别殿奏事而已。 应该说,元朝的朝会规则有利有弊。 有利之处,便是皇帝和宰执只要达成共识,就可以形成政策,简单有效,成功避免了文官们无休止的哔哔。 弊端却是范围极小,时间地点都不固定。 元代的御前会议,有权参加会议的只有中书省、御史台、宣政院、枢密院以及怯薛近侍,寥寥数人而已。 无疑,这样的小朝会很不利于扩大皇帝的威仪,也堵塞了言路。 而朱元璋对元失其鹿的一个最重要经验总结,就是权臣蒙蔽,皇权无法下移。 他自然将其视作弊政而予以彻底改造。 因此,朱元璋建立大明政权之后,便极力推行大朝会,京城但凡有点品级的官员,都能参与大朝会。 如此一来,皇帝威权自然得到很好的扩张,百官的言路也由此敞开。 但是,明朝大朝会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 那就是稍有争议,整个朝会很容易沦为菜市场,争议双方从争论朝政发展到人身攻击,进而大打出手。 有鉴于此,明朝朝会经历了两次大变。 第一次,洪武十三年太祖废相,原有政体解除,早朝的性质及功用也因之而变。 第二次,明英宗朱祁镇幼年即位,规定须进日并制件畅读,并且每次上奏件数不可过多。 第13章 皇城内外尽哭声 大明的文臣武将们,不论距离皇城远近,都纷纷齐聚到了皇城前的广场上。 有步行来的,有坐马车来的,有坐轿子来的,也有骑马来的。 距离五更天还有半个时辰,皇城前面的广场上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 郕王还未到,只看见各级文武官员成群地、零零落落地跑进宫来。 他们有的穿着便衣,有的未带手板,还有的趿拉着鞋,触目可见一片仓皇之象。 偶尔有一两声尖利的颂圣之声打破沉闷,然而听来却更为不吉。 还有一些大臣,因为起来得晚了,更是披头散发的一路狂奔过来。 各种同僚之间的问候声、闲话声、哭泣声,充斥着四周,一派闹哄哄的景象。 可谓是:五鼓初起,烈火满门,将欲趋朝,轩盖如市…… “肃静!” 随着宫门开启,负责引导的内侍鱼贯而出。 负责纠察百官言行的御史,也在宫廷侍卫的陪同下,开始对百官进行监察。 经过一会的功夫,百官都已经站立完毕。 现在最前面的,是公、侯、驸马、伯等勋贵。 然后就是一品而下的各级官员,各自依照品级而站。 同时,文臣武将也是各有阵营,文东武西。 除参加朝会的官员以外,负责纠察的官员面北而立,纠察百官的礼仪。 纪事官员们居于文武第一班之后,以便于观察记录。 厚重的宫门,千层万重次第开。 “百官入朝!” 随着一个尖锐而洪亮的声音响起,文武百官开始按照次序的鱼贯而入。 不过明朝官员在排队进入皇城的时候,和后世影视剧不同。 电视剧里是品级越高,越早进入皇城。 而现在是将军先入,宫廷近侍次之,公、侯、驸马、伯又次之,五府六部又次之,顺天府及在京杂职官员又次之。 监察御史及礼仪司们,一双双大眼睛正无时无刻的关注着入朝百官。 仿佛是在说,入朝就是一件十分严肃而又庄重的事情,丝毫不容差错。 要是谁敢乱了规矩,别怪我不客气! …… 一个宦官,走到百官前,用他那尖利的嗓音高呼。 “郕王殿下驾到!” 随着宦官高呼过后,大殿内外的百官已是鸦雀无声。 青石板铺成的辇路上面,一辆辂车行来。 车中正坐着朱祁钰,他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金织盘龙赤色盘领窄袖袍。 朱祁钰此刻没有前呼后拥,他的倚仗十分简单,都配不上他亲王的显赫身份。 除了辂车前的引幡、骨朵和后面的红罗绢伞以外,其他一切繁琐的仪仗,让朱祁钰命人给减免了。 这是因为国家正沉浸在巨变大悲之中,一切当从快从简! 百官和朱祁钰隔得远远的,他们看不清朱祁钰的表情,不知道是悲是喜? 辂车来到太和殿前,朱祁钰下辇进殿。 来到龙椅下方的一处案桌之前,朱祁钰面南而坐下。 “臣等,拜见郕王殿下!” 在金英的率领下,群臣向着朱祁钰行叩拜大礼。 “诸位大臣请起!” 得了朱祁钰免礼以后,百官从地上站了起来。 “皇太后驾到!” 这一次高声喊唱的,是另外一个太监兴安。他在宦官中的位置,只在金英之下。 孙太后的车驾也缓缓的来到了太和殿。 至于孙太后的座位,是在龙椅之下、朱祁钰之上。 “臣等,恭迎皇太后!” 百官又一次跪倒在地。 等到礼毕以后,自然是开始今天的主题,言土木堡得失,定今后的策略。 朱祁钰虽然做了一个月的留守,但是从来没有过临朝听政过。 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百官,而又是事关大明危急存亡的情形,朱祁钰一时间脸色苍白、紧咬嘴唇,全然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下面的群臣见朱祁钰呆怔不语,还以为他是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变给吓破了胆,心中全无半点主意。 百官叹息,均觉社稷无望。 更有一些大臣,心中悲苦之下,竟然忍不住开始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 尚书王直,乃是吏部天官,乃是百官之首。久经宦海的他,更是四朝元老。 姜还是老的辣。 吏部尚书王直,到底还是比其他大臣更加的老成持重一些。 王直先是回头望一眼身后群臣,然后便上前禀奏。 “土木堡送信之人可在?还请他们出来,将大军境况给百官说个清楚明白!” 随着王直的开口说话,百官的哭声才渐渐转轻。 听了王直的话后,朱祁钰连忙向一旁的金英举目示意。 金英心领神会以后,又连忙命人去到偏殿,带了送信使者过来。 两个送信的使者,一个是军中千户,一个是校尉之身。 面对惊天巨变,那校尉早已经心胆俱裂,他的身子便是不住发抖。 那个校尉突然发疯一样,抱着头冲到殿角,扶墙就开始呕吐起来。 几个机灵得罪小内侍,忙上来搀扶那个校尉,谁知道却是引来他的高声大吼。 “你们别碰我!咱们要死了,谁也活不了!” 内侍们见到校尉举止疯癫,耳中更是听到“都要死”的疯话。 内侍们哪里又见过这样惊恐的场面,他们一个个都是越想越怕。 至于原本的动作,也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你下来。 内侍们被吓得不敢上前,只得哭丧的回头看向他们的总管金英。 金英也被那个校尉的尖叫声,给吓出一身冷汗。 他本来是想亲自上前的,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双腿如灌铅一般,是一点也动弹不得! 金英苦笑一声:“事情还未到那一步啊,何必如此?” 校尉突然用他血红的双眼瞪着金英。 “那一步,哪一步?” “你们这些人,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相信?” 校尉更是用他红着的双眼,转过头来一眨不眨的盯着群臣。 “难道你们,非要看着我们大明落到靖康之耻,才会相信瓦剌人的残暴吗!” 于谦站了出来,他对着小孙太后和朱祁钰行礼后,就对着四周的卫士下令。 “此人已经在战场上被瓦剌人吓破胆了,还不把他拖出来!” “免得他胡言乱语,乱我军民之心!” 一旁的卫士觉得于谦说得在理,他们个人围住那个校尉,连拖带拽的把他送了出去。 第14章 定国策,固守京师(上) 虽然发疯的校尉被拉了下去,可是百官们却是更加的沮丧。 一句“靖康之耻”,陡然刺痛了百官们心中最深处的那个伤口。 这是他们多日以来,都不敢想,也不能想的。 北宋的靖康之耻,是华夏历史上恒古的惨剧! 靖康之耻,不也是君王被俘吗? 随之而来的,便是汉家衣冠南渡,大好的半壁山河拱手让于异族。 代表文明的汉人,向着代表野蛮的女真人,称臣纳贡,忍辱偷生! 大明这才开国不到百年,迁都北京也不才三十年。 难道大明就要像北宋那样,遭受这样山河破碎,衣冠沦丧的巨变了么? 难道汉家子民刚从蒙元的暴政下复苏,又要重新沦为异族铁蹄下的奴隶了么? 一个心智不佳的官员,浑身僵硬、跌跌撞撞冲到人群,对着蔚蓝的天空疯狂叩拜。 “大明列祖列宗在上,大明要完啦,谁也救不了。蒙古鞑子又要打过来,大家都得死!” 这个时候,朱祁锐走了出来。 “胡闹!” “今天是你们前来商议国家大事的,不是让你们来这里哭哭啼啼的!” “还有人胆敢乱我军民之心,摘了乌纱帽拖出去!” 朱祁锐的这一句话,总算是让原本哭哭啼啼的官员们安静了下来。 官员们都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他们可不想被摘了乌纱帽,丢了官职。 不过这个时候百官都是人心涣散,他们虽然不再啼哭,可是心中仍然惶恐和悲切。 百官之中,伤心和惊慌的原因各不相同。 有的是哭江山社稷,有的是哭天子蒙尘,有的是哭自己身死的亲人故旧。 要知道,官员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 师生关系、同窗之谊、儿女亲家、同乡好友。 …… 那个送信回来的千户在,大哭一场后,心绪反而慢慢平定下来。 接着,他把前方情况一五一十的,说给朱祁钰和百官们听。 其实在上朝之前,百官之中的多数就收到了风声。只是出于自我安慰,他们都是将信将疑。 在听了送信使者的一番叙述,以及金英当众宣读前方将领联名奏报以后,百官心中再无所疑。 大明皇帝的车驾被敌寇强留! 三十万大军眨眼间灰飞烟灭! 随行重臣身死报国! 敌骑猖狂如入无人之境! 宗庙社稷倾塌近在眼前!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百官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 他们顿时又嚎啕大哭、捶胸顿足、如丧考妣起来。 朱祁钰眼见这般凄惶的景象,他的心中又惊又惧。 “众位卿家,天子车驾被留,那是关系到宗庙社稷的大事。” “敌寇瓦剌猖狂如此,深入我大明边境腹地,视我大明九边为无物。” “如今他们扣住皇兄,不日必定会大举进攻京师。” “众卿可有何抵御瓦剌贼寇之策?又可有迎回皇兄之计?” 朱祁钰说着这话,下面官员的哭泣之声,这才慢慢的止住了。 等到朱祁钰口中的最后一个字吐出,便见排班的后端一个身穿青袍的六品官员,越众走了出来。 那官员扬声说道:“下官翰林侍讲徐珵有策。” 百官无不回头看去,朱祁锐听到这个名字,也是蓦然一惊。 朱祁钰却是精神大振,喜上眉梢。 “徐卿,有话请讲!” 徐珵的眉目间,难以掩饰一股得意之色。 “如今正是七月朔日,下官于西山仰观天象,见紫薇星蒙尘。” “结合星象天数之说,这是表示天命已去!” “唯有乘瓦剌敌寇尚未深入,尚未合围京师,我大明当南迁旧都!” 徐珵此言一出,满朝文武无不窃窃私语。 如今皇帝被俘,这京师更是群龙无首之时。 瓦剌大军随时就要破关而入,位于边境的京师又哪里能是久留之地? 大明本来就是以南京为旧都的,永乐天子迁都至北京,这也才不过三四十年的光阴。 朝中年纪稍大些的臣子,都还能追忆在南京时的旧事。 遮天荷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江南的吴苏软语,还缠绕在老臣们的心中。 一想到有长江天堑、江淮沃土作为屏障,倒是又不少人心中松了一口气。 暂避锋芒,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百官窃语良久过后,才见到群臣中辈分最高的礼部尚书胡濙,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向朱祁钰深深一拜后,胡濙才开始说话。 “老臣以为,太宗文皇帝既迁都北京,并移陵寝于此。便是昭示子孙后代,以万世不移之计。” “若是此时南迁,只怕是大为不妥!” 徐珵没想到胡濙会出言质疑,他先了一愣,随即旧冷下脸来。 “紫微星,代表着天命。天意昭昭,难道老先生是看不见吗?” “瓦剌掳我大明天子,杀我军民。来势汹汹之下,不日便可趁势兵临城下。” “若是我们迁都南京,尚能和瓦剌划江而治,这样也不失半壁江山。” “若是死守京师,那便只有玉石俱焚!” 胡濙听了徐珵这样一番侃侃而谈,他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一时竟是语塞。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得人群中一个硬如钢铁的声音断然响起。 “一派胡言!” 百官无不震骇,他们各自循声看去,只见站在中列的兵部左侍郎于谦,昂首怒目而出。 于谦怒视徐珵,大声训斥。 “京师,为天下根本,为祖宗陵寝所在之处。若一动,则江山社稷去矣!” “难道诸公不知北宋靖康北狩之事么?” “为今之计,唯有速速召各地勤王之军,入卫京畿,固守京师。” 百官见到这个一向斯文儒雅的中年人,陡然间须发箕张,又是双目如电。 他们都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背心直冒上来。 朱祁锐本来在史书上,看到过今天发生的这一段事情。 今天身临其境,只觉得自己所见,真是让人目眩神摇。 他虽然已经认识了于谦,也知道于谦不乏行事果决之处。 然而今天之事,却是于谦从未有过的凌厉锋锐。 刹那间,一个念头闪进朱祁锐脑中。 今日,藏于剑鞘之中多年的利剑,终于出鞘了! 第15章 定国策,固守京师(中) 一时间,在场老臣齐齐被于谦金石般的话语所点醒。 吏部尚书王直、大学士陈循也双双上前,躬身道:“下官等附议,坚守京师,绝不南迁!” 只见于谦大步至殿前,向朱祁钰一揖。 “若是此时南迁,必定会增长瓦剌嚣张气焰。” “如今天子车驾被留,大军新败,损兵折将,人心不稳。” “当此危急之际,若京师不守,则九边必然空虚,敌寇则趁势而入矣!” “太宗迁都于此,言天子守国门,便是为此!” “纵然迁至南京,亦不过是蹈南宋故智,与胡虏划淮水而治。” “秦、晋、鲁、豫之土地,都将沦为异族牧马放羊之所在。北地之人民,亦都将沦为亡国奴隶,永世不得翻身。” “金、元旧事,如今仍然历历在目,前车之鉴亦不远矣,还望殿下明察!” 冷寂的朝堂之上,只听得于谦侃侃而谈,他神色若定。 于谦方才那刹那间的杀气宛如弥散殆尽,又仿佛只是那个谦和温顺有礼的江南才士。 百官一时都是听得入了神。 宦官之首的金英,转身对朱祁钰一拜,然后朗声奏报。 “郕王殿下,徐珵妖言惑众、蛊惑人心,欲陷我大明江山于万劫不复之地!” “还请郕王殿下下令,速速此贼驱出朝堂、永不叙用!” 徐珵也是感觉自己很冤枉,他觉得自己主张南迁的建议,不过是躲避敌人锋芒、再图后续的缓兵之计。 哪曾想,自己一番好心,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郕王殿下,徐珵一时失察,还望殿下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徐珵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他对权利的欲望还没有得到满足,他觉得自己还没有一展胸中抱负。 朱祁钰对于谦的话,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便严声下令。 “翰林侍讲徐珵,乱言天命、妄议南迁,实在堪称无耻之极!” “速速将此人拖下去,免除一切官职,今后不许踏入朝堂半步!” 随着一旁金英手的大手一挥,两个当值的锦衣卫大汉将军进到大殿中,将面如死灰徐珵给押下殿去。 徐珵的面色苍白、牙关紧咬,只是狠狠的望着于谦一眼后,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锦衣卫的大汉将军,那都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之徒,他们押着徐珵,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的。 当走到午门外的广场之上,两个大汉将军随手将徐珵重重的推倒在地上。 徐珵刚想挣扎从地上起来,后脑却被人重重踩了一脚。 他的耳边,传来侍卫们的戏谑冷笑声。 “我说徐翰林,你果然是一个脓包。这仗都还没打,居然就想着逃跑?” “你不是号称学富五车的吗,难不成是认为南宋很有牌面?” 另外一个侍卫,更是蹲下身子来,用手拍拍徐珵的脸。 徐珵紧闭双眼、一言不发,任由侍卫们欺辱。 周围侍卫见状,纷纷哈哈大笑道。 “你瞧你瞧,这徐狗果然是个软蛋!刚刚还在那里说着恬不知耻的卖国之言,一转眼就在这里装死狗了!” 徐珵的身子陡然抽动,他是又急又气。 在地上挣扎的滚开几步以后,他才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 见到徐珵的狼狈不堪,侍卫们更是大笑起哄。 “徐翰林!徐才子!你被赶出来了?那不是快滚回家,当你的缩头乌龟!” 雪中送炭少有,落井下石常见。 又有侍卫上前,拉扯徐珵的衣袍腰带,发出讥笑。 “既然如此胆小如鼠、畏惧瓦剌之名,那还要这身官服干嘛?不去脱了以后,去找个瓦剌人认爹!” “哈哈哈……” 徐珵双目呆滞,的往皇城外走去。 一路上,他都只是紧紧的咬住嘴唇,任由他人戏弄讥讽乃至殴打辱骂,全程都是一句话也不说。 出了左掖门,对面一个身穿大红官袍的官员匆匆的赶来。 徐珵停下脚步,认出对面那人正是他翰林院的同僚江渊。 徐珵的嘴角,顿时溢出一丝苦笑。 江渊是听闻徐珵的事情后,急冲冲的奔赴过来的。 可是他还是晚了一步,一入宫就看到昔日衣冠楚楚、神采奕奕的徐珵,此刻已经落得狼狈不堪。 江渊大吃一惊,连忙快走几步上前。 “去去去!徐大人好歹也是做过朝廷命官的,你们怎么可以如此轻慢一个读书人!” 侍卫们之所以敢欺负徐珵,一来是看不得他的投降卖国言论,更是因为徐珵已经被免除了官职,此刻已经无权无势。 在见到江渊这个正牌的翰林学士以后,侍卫们纷纷走开了。 翰林学士,说不定哪天就飞黄腾达。得罪这样的人,只怕以后吃不了兜着走。 在赶开众侍卫们后,江渊揽住徐珵的身子,连声问他。 “元玉兄,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情?” 徐珵只是无力的苦笑一声。 “天子车驾被俘,我进言郕王南迁。我的计策不合上意,所以才会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江渊倒吸一口凉气,颤抖着问:“南南南迁?徐兄可是献策迁都南京?” 徐珵摇晃着身子,握住江渊的手,有气无力的说到。 “在翰林院中你我也算交好,可千万记得为我说句话。” “定要南迁才,能解当下之急!定要南迁,能挽救大明江山社稷啊!” 江渊连连点头答应:“我明白!我定然会对郕王和太后进谏直言。“ 江渊脸上满是诚挚,心中却是暗暗留了个心眼。 你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拉我一起下水! 这样的朋友,要之何用! 徐珵本是一个精细的人,只是在突然遭遇大变以后,心神恍惚,所以才没有仔细思量思江渊的话。 徐珵也没有听出江渊是话中有话。 徐珵只是对着江渊拱了拱手,然后一瘸一摆的缓慢离开。 江渊先是定了定心神,然后重新整理了自己的仪容仪表后,这才大步踏入午门内,向着太和殿走去。 朱祁锐本来也是想在这次廷议上面显露风采的,只是面对着千古英雄于谦,他被震撼到了。 今天的廷议,完全成了于谦一个人的舞台。 于谦所显示出来的睿智和坚毅,点燃了大明历史上黑暗的时刻! 第16章 定国策,固守京师(下) 朱祁锐身旁的一个官员看到了江渊走了进来。 那个官员有心献媚朱祁锐,所以他向着朱祁锐说了起来。 “这个江渊,他和徐珵同是翰林院的编修学士。” “他们两个人的私交很好,私底下更是以称兄道弟来相处。” 朱祁锐心想,看来又有一个投降派了。 金英一眼就看到进来的江渊,然后他向着朱祁钰禀告。 “翰林编修江渊,素来有知兵事之名。可以问问他,是什么意见?” 朱祁钰虽然没有过实际处理政务的经验,可是他知道什么叫做从善如流。 听了金英的话,朱祁钰连忙问道:“江卿,可是有什么话要讲?” 江渊听见朱祁钰问策于自己,也是三步并作两步的昂首阔步走上前。 在对着朱祁钰拱手行礼后,他才大义凛然的回奏。 “臣苦思当今之计,觉得唯有死守京师以拒瓦剌。在把敌寇打疼、打服以后,才能再迎回天子车驾!” 江渊的话音停顿了一下,然后眼睛扫过一众大臣,语气也是更加的坚毅继续说着。 “如果有人再妄言南迁,那都是是自私胆怯、不忠不义之人!” “对于这些置国家大事不顾的人,该驱逐的驱逐!该贬官的贬官!该杀的杀! 朱祁钰听了江渊的话,是面露喜色。 “原来江卿亦是此等血忠之臣。如此人才,当此国难之际,正当大用之时!” 江渊心中狂喜,面上却是不见波澜,他仍旧以一幅刚毅严正的姿态,目不斜视的退入朝班之内。 我靠,这是公私分明的! 朱祁锐不知道江渊和徐珵见面的事情,他本来以为江渊要为他的好友打抱不平,哪知道江渊来了一个大义灭亲! 金英在看到朱祁钰笑意的脸庞,也为自己推荐江渊一事而感到高兴。 金英觉得自己也该出马了,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若有再敢提南迁者,请郕王杀之!” 太监,皇帝家奴。 太监的言行举止,都代表着皇家的意思。 所以当金英说话后,百官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无一人再敢提议南迁。 吏部尚书,位在六部尚书之首,又被称为天官。 在丞相被朱元璋废除之后,内阁尚未正式成型之前,吏部尚书是实际上的百官之首。 此时的吏部尚书王直也走了出来。 “大明立国百年,皇位传承五代。从成祖开始,北京就是天子之都。” “一旦舍弃北京,瓦剌蒙古将会马踏中原。我等都是大明臣子,唯有一战。” 明太祖,是用战争来推翻蒙古人的统治的。 朱元璋,是从尸山血海中一路搏杀,才从一个乞丐、一个和尚,成为了天下之主。 明成祖,发动靖难之战,夺取了皇位。 朱棣登基后,五次率领大军,深入大漠。让蒙古分裂成了瓦剌和鞑靼。 明仁宗,在靖难起兵的时候,用一万人打败了建文帝的五十万大军。 朱高炽,也是上过战场的。 明宣宗,多次跟随永乐皇帝一起,参与讨伐蒙古。 朱瞻基,也是经受过铁与血的考验过的。 王直这话,更是用明朝历代帝王的世纪,来压制百官之中的投降派。 金英,代表了皇家的意志。 吏部尚书王直和礼部尚书胡濙,代表了元老重臣。 于谦代表了兵部和军方。 这三股势力,随便哪一个都能左右朝廷局势。更何况现在它们三者的意见,是出奇的一致。 这下子不但百官不敢再有异心,就连朱祁钰也知道该作何选择了。 想着历代祖先的丰功伟绩,朱祁钰心中燃起了一股火。借着这股火势,朱祁钰挺直了腰板。 大明帝王的身上,流着尚武的血液! 随着主战派大臣的慷慨激昂,朱祁钰也被他们的一身正气所感染,他心中也坚定了死守北京的心意。 不过朱祁钰的上面,还有一个皇太后。 朱祁钰望向珠帘后的,得到的是一个肯定的点头回应。 “皇帝被俘,太子年幼。危急存亡之际,各位当奋力御敌。今日,再有敢言南迁者,定斩!” 说话的朱祁钰从案桌后站了起来,他腰板挺得笔直,他这是一锤定音。 “臣等谨遵郕王之命!” 百官拜服之下,明朝是战是逃的战略,就定了下来。 看着百官黑压压的跪倒一片,朱祁钰只觉得胸中血气上涌,他第一次觉得高高在上的感觉令人陶醉。 朱祁钰看了一眼百官后,又问道:“诸位大臣,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驸马都尉焦敬从勋贵之中站了出来。 “如今天子蒙尘,只恐敌军不日将会逼近京师。” “可令官吏军民者,有能拒敌制胜之策,都可以赴有司报效。以示上下一心、群策群力。” “策略被朝廷一经采纳者,官府何惜高官厚爵?若能有擒杀贼人者,一律都给以重赏!” 这个驸马都尉焦敬娶的是仁宗庆都公主,也就是明仁宗朱高炽的次女。 按照辈分,他是朱祁钰的姑父。 在一票由功勋子嗣当驸马的皇族外戚中,焦敬算得上少有是一号能干人物。 朱祁镇在御驾亲征以前,以郕王朱祁钰留守京师,并令焦敬为副,从旁遮住朱祁钰。 朱祁钰再一次发扬了善于纳谏的性格。 朱祁钰对着驸马都尉焦敬点头,表达了对他提出意见的许可。 朱祁钰对于谦下令,说:“驸马都尉焦敬之言甚好,便由兵部着手去办。” 于谦躬身领旨回应:“是!” 然后,于谦再进一步补充。 “除焦敬所言之事以外,尚需严令锦衣卫,让他们派人严格搜查奸细密探,以防止内外勾结、消息走露。” 朱祁钰听从了于谦的建议,下旨让锦衣卫着手去办。 于谦又说:“除此以外,还需要派出能臣干吏,前往大同、宣府一线收拢溃军,以积蓄力量。” 朱祁钰虽然没有过执政经验,也没有过军旅生涯,可是他觉得于谦所说的,都是老成谋国之言。 对于于谦的建议,朱祁钰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此事交由五军都督府,五城兵马司,以及兵部,一起派人前去。” 想到瓦剌人不日就会兵临城下,朱祁锐也站了出来,他对着孙太后和他的二哥朱祁钰进言。 “于侍郎所说的这件事情,应当从速去做!” 第17章 来自孙太后的试探 “至于天子车驾所在之地,也需要派出探马、斥候外出查探。一有消息,当图谋营救之策。” 于谦又一次进言,他可谓是算无遗策。 朱祁镇是明朝皇帝,他在瓦剌人手里面,对于明朝来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瓦剌可以用朱祁镇要挟明朝。 自家的皇帝在敌人手上,这样不但会让明军在交战的时候畏手畏脚、投鼠忌器,更是会打击明军的士气。 朱祁钰这个时候还是当他哥哥是皇帝,还念着兄弟情谊。 “皇兄蒙难,亦是我大明耻辱!本王决不会坐视不管,任由瓦剌欺辱我大明天子。于卿之言,理当如此。” 既然定下了固守京师的国策,朱祁锐自然希望是可以借着这股东风,来布局了一些具体的措施。 这样既可以在百官面前露个熟脸,趁机捞取政治资本。还可以仗义执言之下,为国家民族进言献策。 只是朱祁锐看了一眼百官后,就无奈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百官突闻噩耗,心中惊慌失措,又能说出有多少建设性的意见? “各位大臣,都是我朝人杰。” “回去以后当冥思苦想,以报我大明百年养士之恩,以全我华夏五千年传承之重!” 朱祁锐觉得今天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果,这已经足够了。 不如让百官先回去消化干净,然后再集思广益的取得对应的御敌对策。 朱祁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听出了他话语里面散朝的意思。 朱祁钰也觉得廷议计策已经确定,文武百官再无异议。 与其在这里看着大臣们面面相觑,还不如结束朝会后让他们各自散去。 等到百官们消化消化之后,或许他们才能全身心的投入到接下来的战争动员之中。 金英在得到孙太后和朱祁钰的点头示意后,大声高喊:“退朝” 就这样,土木堡大财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就在定下固守京师的决议后结束了。 …… “拜见监国!” 朱祁锐在走近他二哥朱祁钰的车驾后,对着他弯腰行礼。 他这是希望通过一种玩笑的方式,开逗一脸严肃的朱祁钰开心。 “二哥我早就领教过了你的伶牙俐齿,只是没有想到在朝堂之上,三弟你还能夸夸其谈的舌战群儒!” 朱祁锐的高谈阔论,又一次的刷新了朱祁钰他对自己弟弟的认知。 “二哥过誉了,小弟我不过是做那纸上谈兵的事情而已。” 朱祁锐还是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谦虚的。 “这就是你太过自谦了,大丈夫本该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朱祁钰对于他三弟的谦逊的态度,感到很满意。 “二哥教喻,小弟铭记在心。苟利家国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朱祁锐盗用清朝龚自珍的诗句,来表达自己家国天下的看重。 兄弟两个又聊了一会,朱祁钰也欲起驾返回自己的府邸。 朱祁锐自然也是和他二哥朱祁钰同行。 太监金英从后面一阵小步,追上了朱祁钰的车驾。 “郕王殿下、邺王殿下,皇太后有旨意,请你们移步慈宁宫。” 朱祁钰不知道孙太后召见自己所谓何事,不过他还是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 出了文华殿,朱祁锐突然拉住了他的二哥,同时也对着金英说了起来。 “本王和二哥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金英连忙知进退的走到一边,不敢偷听两位亲王说悄悄话。 看到金英走开一段距离,朱祁锐这才转身说话。 “二哥,切不可忘了自己的藩王身份!” “对待太后,也必须要有孝心。对待大哥,也需要要铭记兄弟之情!” 朱祁钰不傻,他听懂了朱祁锐话里话外的意思。 悄悄话已经说完,接下来自然就是严肃拜见孙太后了。 随着朱祁锐一招手,金英走了过来。 金英向着朱祁钰和朱祁锐两兄弟欠身一礼,然后引着待他们从会极门出去,绕过文华殿,直奔慈宁宫。 尊卑礼仪,作为外藩的朱祁钰、朱祁锐两兄弟,从小就被教育得体。 来到慈宁宫前,他们下了车驾,然后步行入后殿。 一进大殿,朱祁锐就看到孙太后穿着一身家常暗绛色大袖袍,头上盘着发髻,正坐在紫檀淡墨山水画的屏风前。 她的身旁,是两个身穿紫色折枝葵花纹的圆领宫娥。 宫娥正一左一右的为孙太后捶腿。 另外一个十八九岁,身穿水红宫装的艳丽女官,也含笑侍立在一旁。 女官怀里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猫,那是孙太后最喜爱的宠物。 两个朱家藩王目不斜视,上前向孙太后跪下行礼。 “孩儿见过太后!” 孙太后稍稍立起了身子,摇了摇手。 “起来!” 朱祁钰和朱祁锐,一边起身,一边口中谦卑:“谢太后!” “你们都下去,有金英陪着便是。” 说完后,孙太后又对着说着那抱猫的女官说:“你把雪团交给别人,然后去看看见见深醒了没有。” 女官:“奴婢这就去。” “见深的风寒还没好,记得别服侍给他把汤药喝下去。” 孙太后又对着女官交代。 那女官一个万福,将手中的白猫给了身边一个宫人,然后就带着两个宫女朝着朱祁镇儿子,也就是朱见深的所在而去。 朱祁锐心中暗想,这个白猫全身无一杂毛,当得起“雪团”这个名字。 等到宫人离开,朱祁钰这才转身走到一旁。 “太后传唤儿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孙太后拨弄着修剪精致的指甲,叹息一声。 “郕王你如今也尝到南面临臣的滋味,感觉如何?” 朱祁钰听了孙太后的话,不由惶恐。 他战战巍巍的回答:“太后错矣!南面临臣,那是天子!朱祁钰不敢当此!” 孙太后步步紧逼:“皇帝不在,皇子年少。正是郕王你大展拳脚的时候啊!” 朱祁钰慌了,他不知道孙太后为何突然会有这么一句杀人诛心之言。 倒是一旁的朱祁锐才思敏捷的站了出来,化解了凝重的氛围。 “大明天子之位早定!” “它过去、现在、将来,都是哥哥的,也只能是哥哥的!” “太后思念大哥,却是错怪了二哥……” 第18章 字字诛心之言 孙太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望了望朱祁钰,然后才低声的说起来。 “郕王可知道,本宫今日在朝堂之上,为何不曾开口吗?” 朱祁钰只是摇了摇头。 “儿臣,不知!” 孙太后原本是依靠在软塌之上的,她突然坐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庄严肃穆了很多。 “我大明的天下,历来是朱家男儿一言而决!帝王乾坤独断,方为我大明正道!” “本宫一个深宫妇人之言,自然于朝政是不做数的。” 孙太后虽然是喃喃细语的说着,但是她的神色是一脸严肃。 “你皇帝哥哥不在,你侄儿又年幼,所以本宫这才顺势而为的把你给推了出来。” “可是郕王你今天在百官面前的做法,实在是有不妥的地方。” 朱祁钰听到孙太后指责自己,当下更是躬身请示。 “儿臣自觉一切处置得还算稳妥,不知母后指的的哪一件事情?” 孙太后的身子,坐得更直了。 “那个翰林侍讲徐珵的,本是正统朝的进士,更是你皇兄的臣子。你倒是说赶就赶了?” 孙太后突然语气加重,她横着脸看了一眼朱祁钰,语气淡淡的讥讽道。 “我儿迟早都是要回来的,他还会是大明的皇帝!” “这朝中诸多大事,郕王你不过是代为处置。万事必须经过本宫同意才行。” “今日你如此自作主张,是因为别有用心,还是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 孙太后这话,可就重了。 她不老,正是风韵犹存的时候。 朱祁钰不过是听了重臣们正确的劝谏,也没有半点贪图权势的想法。 朱祁钰还没有见过孙太后这样大动肝火过,他一下子就慌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因为一个主张迁都的投降派,而引来孙太后对他的不满。 朱祁钰急急下跪,而且不停地叩头。 “儿臣,万万不敢!” “天命早定,哥哥才是九五之尊。儿臣只是藩王的命,万死不敢生出二心!” “这大明的天下,是皇兄的天下。这满堂的群臣,是皇兄的群臣!” “如今皇兄未回,儿臣不过是暂为代理。母后命我监国,我也只是帮着皇兄看管几天家业而已!” 孙太后的气色,有了一丝好转。 在见到敲打朱祁钰的用心得以实现后,她侧过身子对着朱祁钰抬手示意。 “郕王起来,好好说话便是。” 朱祁钰讪讪从地上起来,期间不发一言,只是等着孙太后训示。 孙太后沉吟片刻之后,又才继续往下说。 “你以吏部尚书王直和兵部侍郎于谦为首,决议死守京城,调兵勤王。这件事情,其实还是有待再议。” 朱祁钰觉得固守京师乃是明智之举,他不明白孙太后为何现在又觉得这事有待商议。 “儿臣不明,还请母后明示!” 朱祁钰对着孙太后拱手,毫不掩饰他的疑惑。 孙太后冷笑:“于谦提议死守京师,是对也不对。” “从军事攻防上面来说,这个决定符合我大明的实际情况。” “不过他想过怎么迎回皇帝吗?” “若是我们积极备战,定会惹怒了也先。皇上在他手里,只怕会遭不测!” 孙太后虽然是国母,但她这个时候更是一个母亲,她担心她那个被俘的儿皇帝朱祁镇。 对于自己儿子的生死,又有哪个当母亲的不在意? 又有哪个当母亲的,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孙太后说完后连连摇头,脸上满是忧虑的神色。 “死守京师在本宫看来,那就是兵行险招,实在是凶险异常得很!” “且不说京师这点残兵败将,能不能打得过挟大胜而来的瓦剌贼子?” “就说皇帝还在他们手中,若是他们胁迫着皇帝来京师城下叫门,你们开是不开?战是不战?” 朱祁钰慌了! 孙太后的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尖锐了! 其实这个问题,也是朱祁钰所刻意回避,或者说是他自我回避。 两害相较取其轻,指把两项祸事进行比较,选择其中较轻的一项 想到这里,朱祁钰才定住了心神。 相比他和朱祁镇之间的手足之情,朱祁钰觉得还是祖宗基业更为重要。 不过看着眼前如此护犊子的孙太后,朱祁钰也不敢直说。 孙太后见到朱祁钰沉默,他是步步紧逼。 “郕王,你倒是说话啊!” 朱祁钰心头一颤,他已经是退无可退,他只得含糊其辞。 “皇兄他是天命所归真龙天子,此番落难也必定会趋吉避凶、转危为安。” 孙太后“呵呵”冷笑一声。 “这些话你倒是说得轻巧!” “皇帝是本宫的孩子,我不敢奢求别的,只望他能平平安安归来!” 见到孙太后发怒,朱祁钰心中一惊,他脱口而出。 “儿臣万万不敢让哥哥受到一点儿损伤。” “若是瓦剌胆敢对哥哥不利,当弟弟的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孙太后听了以后,更是血气翻滚。 “你这是要逼死你的哥哥啊!你这是想让本宫没有儿子啊!” 朱祁钰心中苦涩,他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说,孙太后都会曲解自己的意思。 “太后何出此言,本王真的没有对哥哥半点不利的心思!” “再说了,儿臣也是太后的儿子啊。” 孙太后冷着一张脸,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你不是本宫的儿子,是吴妃的儿子!” “大明江山社稷固然重要,可是我儿子的性命,同样重要!” 都说关心则乱,孙太后这个时候都有点疯魔了。 “郕王你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本宫我还不知道吗?” “只是今日的消息传到塞上,必定会让我儿被放在炭火上烤!” “他是任人鱼肉的人质,更是是可居的奇货。若是双方战事再起,也先第一个对付的就是他!” 孙太后这番话,可谓是蛮不讲理,也可谓是字字诛心。 朱祁钰哪里还敢接话,他只是不停的只是闷声磕头。 一旁的朱祁锐看在眼中,对于他二哥朱祁钰的境遇颇为生出恻隐之心。 同时他也不满孙太后,因为失去儿子而丧失理智。 朱祁锐对着孙太后拱手做礼:“母后,请听儿臣一言。” 孙太后牙关紧咬:“讲!” 第19章 立储君,正天下人心 朱祁锐收拾好了心情,一字一句的说了起来。 “母后可记得北宋徽钦二帝,北狩之事了么?” “赵构南迁临安,北地沦陷、旧都倾覆。至于徽钦二帝,也只落的个惨死五国城。” “即使赵构一再称臣纳贡,以表达服软示弱,也救不得二帝。” “由此可见,一味的退让,并不能迎回皇帝,反而会让敌寇更加肆无忌惮。” “要是赵构不听黄潜善、汪伯彦谗言,罢免李纲相位,不听秦桧之言而冤杀岳飞。也许南宋已经直捣黄龙、收复旧土。” “徽钦二帝,又如何会落得个任人凌辱、埋骨异国的凄惨的遭遇?“ 朱祁锐用了靖康之难的悲剧,来劝说正在气头上的孙太后。 孙太后本是知书之人,只是因为儿子生死而乱了分寸。 在听了朱祁锐这话,孙太后便沉吟不语。 孙太后仔细思量,觉得自己所虑之事,便是儿子朱祁镇在瓦剌营中的安危。 也先知道明朝皇帝是奇货可居,想必也不敢随意伤害。 而且若大明天子真的被害于瓦剌之手,那瓦剌和大明就是不死不休。 朱祁锐在看到孙太后脸色缓和,又说了起来。 “皇帝哥哥若是蒙难,我大明军民定会众志成城,与瓦刺决一死战。 “到时候举国缟素,军民皆奋勇,必定和瓦剌不死不休!” “瓦剌土地贫瘠、人口匮乏。区区蕞尔小邦,又如何与我天朝上国对抗?” “瓦剌太师也先,枭雄也!他是知道深浅的,他只能将哥哥供为上宾,好生伺候。” 朱祁锐这一番话,分析得是在情在理。 要是瓦剌真的有心灭亡明朝,他们也不会选择在土木堡之后返回修正,而是应该打铁趁热的一鼓作气才是。 也先在俘虏了明朝皇帝之后,不是想着怎么攻城略地,而是想着怎么敲诈勒索。 孙太后想明白其中环节,她这才不再激动了。 “邺王,你继续说。” 孙太后对于自己丈夫的小儿子,不由得高看起来。 有了孙太后的指示,朱祁锐更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瓦剌入寇之时,我大军齐备,示之坚韧不拔态度。如此,也先方能洞察我朝之决心。” “那个时候,他自然会乖乖的送回哥哥。” 不止是孙太后,就连朱祁钰,脸上都是写满了不信。 朱祁锐先向着孙太后拘礼,然后又才对着朱祁钰拱手。 “蒙古人,经过我朝太祖太宗数次北伐的打击下,早就已经分解成了鞑靼和瓦剌。” “如今瓦剌实力强横,不过瓦剌太师太师终究只是人臣。” “鞑靼虽然势弱,可是鞑靼大汗脱脱不花还是黄金家族后裔,他还是蒙古各部名义上的大汗。” “如今我大明和瓦剌、鞑靼,就是三分天下。” “我相信脱脱不花,也不想看法瓦剌欺我大明太过。所以蒙古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朱祁锐用三国来比喻大明和瓦剌、鞑靼之间的关系,虽然不太恰当,可也是说得过去。 见到孙太后和朱祁钰神色缓和,朱祁锐决定再接再厉。 “瓦剌太师也先,以人臣而欺压他的大汗,脱脱不花心中定然不快。” “瓦剌和鞑靼之间的斗争,也是明枪暗箭。” “如果也先害了大明天子,那就是促成大明和鞑靼结盟。” “也先可是一代枭雄,他断不会做出如此让自己腹背受敌的蠢事来!” “和我大明两败俱伤,只是便宜了鞑靼的脱脱不花!” 说完后朱祁锐静默了下来,他是想让孙太后和朱祁钰吸收这些内容。 孙太后白皙的脸庞上,此刻正是眉头紧蹙。她的心里面,正在盘算着朱祁锐说得有无对错。 孙太后不言,一旁的朱祁钰和金英也是不语。 一时间,慈宁宫中陷入了沉寂,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过了良久以后,孙太后才发出一声叹息。 “那依邺王你的所见,这京师,我大明是必然要死守的了?” 朱祁锐连忙跪倒在地。 “祖宗陵寝宫庙在此,朝廷仓廪府库在此,大明官员士绅在此。” “若是一旦南迁,则我大势去矣。请太后明察秋毫,当以南宋悲歌为鉴!” 孙太后脸上阴晴不定,直到半晌过后,她才干笑两声。 “你们都起来说话!” 朱祁钰和朱祁锐两兄弟,这才如释重负的暗暗松了口气。 朱祁锐,站了起来。 朱祁钰也站起身来,只是因为跪得久了,他感觉膝巨痛,一时之间竟然站立不稳。 孙太后见状,觉得自己之前太过苛责了,连忙叫金英给朱祁钰搬了一张过来,让他坐下说话。 “只不过对于皇帝那面,你们必须多加迎回才是。你们毕竟都是宣宗血脉,可是至亲骨肉!” 孙太后提出了一个要求,也可以看做是她支持固守京师的一个条件。 有了孙太后的支持,这是朱祁钰和朱祁锐乐于看到的。 孙太后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而且这也是天下人心所想。 这样一个要求,朱祁钰和朱祁锐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我儿被俘,终究不是一两天就能够回来的。本宫欲立祁镇的庶长子朱见深为太子。” “东宫储位一定,大明江山后继有人。如此,人心思定,天下平复。” “本宫也知道见深还不到三岁,于国事无补。只是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 “等到太子之位一旦确定,就算我儿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回不来,大明江山也不至于再现群龙无首之急迫。” 孙太后这话,已是将事情挑得十分明白了。 这大明皇位,只能是朱祁镇的,又或者是他儿子的。别人要是有什么非分之想,趁早收起来。 朱祁钰脸上不露痕迹,在他听起起来,这个别人多半就是指的自己。 “母后之言,甚对!” “哥哥是父皇嫡长子,见深虽然不是哥哥的嫡子,可他是哥哥的长子。依照立嫡立长一说,东宫大位非见深侄儿不可!” 朱祁钰此刻还没有野心勃勃。 他特意强调“哥哥”、“侄儿”,就是表达他一定会以亲情为重,不会生出窥视皇位之心。 第20章 这一刻,母慈子孝 朱祁锐也知道这个时候,有孙太后的支持,才能事半功倍。 而且这个时候立朱祁镇的儿子当太子,那也是顺应礼法、人心的。 朱祁锐,对着孙太后弯腰一拜。 “儿臣请母后,即刻颁布懿旨,让见深侄儿入主东宫。储君一立,天下人心安定!” 今日早朝以后,孙太后算是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这些个大臣已经变了心思,他们开始为郕王朱祁钰为主心骨。 听到朱祁钰没有图谋不轨,孙太后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孙太后笑着说:“既然郕王、邺王,你们两个做叔叔都支持自己的侄儿,那外边的百官更是没什么说的了。” 孙太后又转向金英,对着他交代起来。 “本宫将会和郕王一起拟旨,过两日就叫内阁、礼部择日为见深行加冕太子之礼。” 金英没有异议,他本来就认为东宫太子是属于朱见深的。 “自当如此!” 得到以金英为首的宫内宦官势力的支持,孙太后脸上更是笑开了花。 “即使立了见深为太子,可是他究竟年少无知,不能处理军国大事。” “如今正是兵荒马乱、急需振作的时候,还是需要祁钰、祁锐你们两个做叔叔的,多多劳心劳力才是。” 孙太后的用词,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开始她一直称呼的是郕王、邺王,显得公事公办。 如今改口叫做“祁钰”、“祁锐,这又是彰显骨肉亲情。 “至于见深,也会把祁钰你当成父亲对待。本宫也会把祁钰你的儿子见济,当成亲孙子。” “见深登基以后,他对见济,也会如同你哥哥一样,对你疼爱有加!” 如果说之前对朱祁钰叫法的改口是现实亲近,那么孙太后这下更加直白。 朱祁钰要是一心辅佐朱见深,那么他和他儿子朱见济将会恩宠更甚。 父子两代人都和皇帝荣辱与共,一辈子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朱祁钰也是微笑着回答。 “哥哥之子见深,和我儿见济,年岁相差不大,他们一定会像我和哥哥一样相亲相爱。” 朱祁钰虽然没有明说,不过懂的都懂。 孙太后这面和朱祁钰说完了后,她又转向朱祁锐。 “将来皇帝回来之后,定不会忘记你们兄弟之情。” “那个时候本宫做主,为祁锐你取上一个如花似玉、家世显赫的美娇娘。” “至于你的封地,你想挑哪里就去哪里就藩!” 孙太后这是用糖衣炮弹,来“腐蚀”朱祁锐。 “如此,儿臣谢母后隆恩!” 朱祁锐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他连忙匍匐倒地向着孙太后行大礼。 “金英,还愣着干嘛,还不给祁锐看坐!” 孙太后更是让朱祁钰、朱祁锐上前两步,三人的距离也是更近。 仿佛只要一抬手,他们就可以触碰到对方。 “祁钰,你住在郕王府里面,每日进出皇城多有不便。” “如今又是江山社稷的危急存亡之秋,不如你便在慈庆宫住下!” 朱祁钰不傻,慈庆宫乃是太子东宫所在。 要是他搬了进去,会有人说他图谋兄终弟及的,渴求九五之尊位。 朱祁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拒绝了。 “慈庆宫是东宫所在,儿臣不敢有僭越之举!” “文华殿靠近内阁、六部,又一向是天子处理政务的偏殿。 “文华殿,可以作为儿臣暂时的起居之所。” 孺子可教,孙太后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这么一个词来。 孙太后脸上的笑容,绽放得更加明艳。 “好!难得祁钰你,如此的懂礼仪、知进退!” 一时之间,慈宁宫其乐融融。 孙太后慈祥和蔼,朱祁钰、朱祁锐谦卑恭顺。 孙太后的心结一经解开,她对两个庶子,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的苛刻了。 孙太后又拉着朱祁钰、朱祁锐的手,和他们絮絮的唠起了一些家长里短。 朱祁钰、朱祁锐,也是恭敬的一一作答。 等到三人人把话题转了一圈后,朱祁钰、朱祁锐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慈宁宫。 孙太后叫来太监第二号人物的兴安,对他千叮咛万嘱咐。 “郕王今后就住进文华殿,为国理事。” “你今日务必带人先去把那里,仔仔细细的给本宫打扫一遍。” “然后你亲自再去郕王府,给郕王把用惯了的生活器具给搬进来。” 兴安拜服:“奴才领旨!” 兴安也是个有才干的太监,他向着孙太后进言。 “郕王殿下和邺王殿下,他们都已经在皇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 “可是两位殿下的生母,还是住在深宫大内之中。” “如此一来,两位殿下和他们生母之间,也是并不不多见。” “太后何不成全殿下们的一片孝心,让他们母子日夜得见,也算是全了人间亲情。” 孙太后听了金英的话,也是心中若有所思。 沉默片刻过后,孙太后发话了。 “若是两他们的生母送出皇宫和他们一起住,这恐怕于礼法不合。” “不过为了彰显亲情人伦,日后可多让他们到皇宫走动。” “如此,也显示了本宫对于骨肉之情的成全。” 金英微笑,点头称是。 …… 八月廿三日晨,郕王朱祁钰按例在午门听政。 因为他身为监国又是藩王,为避嫌疑,所以只命人将王座设在午门左侧的左顺门内。 此时正是四更天未到,夜色尚未褪去,曙光尚未到来的时候。 天空之中,仍旧是一派月朗星稀。 朱祁锐在身边内侍安宁的服侍下,此刻已经换好朝服,来到左掖门外等候。 这是朱祁锐穿越后第一次正式的报价朝会,他尚有几分好奇。 站在百官前面,朱祁锐不时的回头四下张望。 只见群臣来得都早,不过硕大的午门广场外,并不因为人多而嘈杂。 百官都只是静静立在丹墀下等候,偶尔传来一两个官员的咳嗽。 咳嗽的官员也是用衣袖掩住了口鼻,尚且张望一番,看负责纠察仪容仪表的的御史们,是否注意到自己。 正在朱祁锐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得左顺门前的宦官鸣鞭三响,鸿胪寺赞礼官更是高声颂道。 “殿下驾到!” 第21章 请殿下,诛杀奸党(上) 随着监国的到来,群臣顿时肃然起来,纠仪御史和内侍们在整理好队形之后,文武官员便依次进去左顺门内。 只见左顺门内,坐北朝南的设着王座和桌案。 殿内的宦官和宫人,都按部就班的站立着。 锦衣卫都指挥马顺,也是一身戎装,领着卫士们侍奉在殿前。 只不过,一些眼尖的官员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今天负责王座宿卫的,不再是锦衣卫,而是一群陌生的面孔。 当然,一些和朱祁钰、朱祁锐亲近的大臣,看出了这些陌生面孔,正是郕王府、邺王府的亲卫。 不过大臣们想来,这也在情理之中。 朱祁钰刚刚才当上监国,自然会对自己的安全上心。 相比起原来的锦衣卫,还是王府的卫士,更容易值得朱祁钰的信赖。 群臣入了左顺门站定之后,朱祁钰一身赤色盘领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端坐到了王座之上。 司礼监总管太监金英,手持麈尾,高声唱道:“跪!” 金英话落,赞礼官们随之层层的唱和,在一句句“跪”的声音中,群臣向着王座行跪拜大礼。 朱祁钰似乎是有些紧张,在群臣礼毕之后,他半响才喊了一声“平身”。 朱祁钰话音未落,便听得群臣前列有人高声禀奏。 “下官都察院右都御使陈镒,有本呈上!” 这个陈镒的年纪有些大了,他说话的时候,不免牙齿有些漏风。 又因为他是江南苏州人士,所以一口吴依软语听来颇为有些滑稽。 有几个不明就里的小官,在听了陈镒的后,忍不住掩着嘴偷笑。 站在群臣之首的朱祁锐,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几个小官,这才让他们闭上了嘴。 朱祁锐穿越之后,就开始了他的情报收集工作。 对于在京的六部九卿的重臣们,那就更是朱祁锐重点打听的对象。 这个陈镒,虽然号称清流,可是性子却是颇为宽和软弱。 陈镒执掌都察院多年,素来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作风,他一向被称为“老好人”。 朱祁锐奇怪,不知道今日陈镒为何会一反常态的,率先参本起来。 难不成,陈镒这是要弹劾哪一个国之大盗? 就在朱祁锐心中活络的时候,只听王座上的朱祁钰,已经回首命金英下去接过了陈镒的奏章。 朱祁钰更是在吩咐完金英之后,和颜悦色的对着陈镒说话。 “陈卿,请讲。” 陈镒的眼中划过一丝盛气凌人的眼色,他昂着头从群臣之中走了出来,手上莫笏板也是格外的端直。 “下官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会同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御史给事中,弹劾司礼监太监王振擅政专权,陷君误国之罪!” 朱祁锐一听,却是大失所望了。 土木堡大败,早就已经成了定局。而王振的专权误国,也本来就是天下皆知。 陈镒这个时候出来弹劾王振,多少有点马后炮的嫌疑。 王振如今已经身死在土木堡,无论陈镒在这里说什么,王振也拿陈循没有什么办法。 这个陈镒要真是仗义执言的进谏,那也应该是在王振活着的时候。 为难一个死人,这可算不上什么英雄。 和朱祁锐的想法不同,群臣在听了陈镒的话后,却是为之精神大振。 王振弄权,他欺压百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今清算王振过往的种种罪行,也算是给百官们出了一口恶气。 只听得陈镒这面,开始侃侃而谈起来。 “臣弹劾权阉王振,五大罪。” “其罪一,谣言魅主。致使大军出京师,大败于土木堡。” “其罪二,祸国殃民。土木堡一战,三十万大军伤亡过半,数十名肱股之臣以身殉国。” “其罪三,贪赃枉法。王振收受贿赂,他在京师的府邸,富丽堂皇远超皇城。” “其罪四,结党营私。王振掌权,不但在朝中聚集了一批鹰犬走狗,王家子侄更是从白丁入仕。” “其罪五,欺压群臣。这满朝诸公,为王振权势所迫,哪个没被他给害过?” 陈镒这一篇洋洋洒洒的奏本,是把王振从头到脚的骂了个体无完肤。 群臣多年以来受制于王振,皆是敢怒而不敢言。 此刻被陈镒痛这么痛快淋漓的骂一通王振,他们均觉得又是气苦,又是愤怒,还有几分委屈无奈。 渐渐地,就听到左顺门内的咒骂声和哭泣声,已经是越来越多。 就连负责纠仪的御史、负责司礼的鸿胪官、负责内外警戒的仪卫军官们,也都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不过,还是有一些人和百官们是不一样的。 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以及他手下二三十个锦衣卫大汉将军,则是各自按着手中的刀剑。 马顺和他的手下,冷眼旁观、怒目直视的盯着群臣。 百官之首的吏部尚书王直,把一切都看在眼中,他心中已然从惊愕变成了警觉。 原本庄严肃穆的朝会仪式大乱,森严的秩序也已经荡然无存。 更为诡异的是,朱祁钰和朱祁锐两兄弟,也不出来训斥、安抚群臣。 相反,这两个大明的亲王,似乎对此不以为然。 一个热血的年轻官员,不自觉的暗暗攥紧了拳头。 这个年轻官员混在人群之中,他想看看王直、于谦等高官的动向。 不料群臣躁动,队伍大乱,他又哪里能够看得清楚? 左顺门中的情况,就这样的也是愈演愈烈。 群臣除了哭叫声、叫喊声之外,更多的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此刻的群臣们,也是越来越激动起来。 群臣们回忆起自己当年与王振交往时,为了寻求免祸,不得不违心的对一个太监跪拜叩首。 对于一向自诩为读书人们的官员来说,这真真是丢尽了自己的老脸。 这,简直就是有辱圣人教诲! 这,简直就是斯文扫地! 随着右都御史陈镒,对王振的一通弹劾,官员们都是觉得王振该死,王振的罪行是罄竹难书! 如今王振身死,朱祁钰监国。 陈镒发动对王振的弹劾,终于让群臣们有了扬眉吐气的这一天。 一个老臣声泪俱下,一边哭、一边大声叫喊。 “王振弄权误国,害得我大明江山社稷不稳。” “这个奸贼若不明正典刑,则亲王宗室及四海臣民,皆痛心疾首。” 第22章 请殿下,诛杀奸党(中) 老臣越说越激动。 “为了防止这个奸贼诈死,当令诸司缉捕。在取得他的尸体之后,千刀万剐!” “如此,以伸天下之愤,以释神人之怒!” 那个老臣念到激愤之处,身后的群臣已是哭嚎着叫作一片。 老臣的声音,很快就被盖了过去。 当日初闻三十万大军兵败土木堡,天子车驾被俘。 群臣都是只顾着自己害怕,尚来不及顾念到罪魁祸首的王振。 今日被陈镒这么一开头,群臣都是大怒起来。 有的人高喊着列祖列宗之名,有的人呼喊着老天开眼之词…… 朱祁钰坐在王座之上,早就已经惊吓得白了脸。 他毕竟只是个弱冠少年,虽然说是出身皇家,却是从来没有过主政的经验。 每日临朝摄政,对于朱祁钰来说就已经是如履薄冰的勉强为之。 他又哪里能够料想得到,今日还会闹出这么混乱的场面来? 朱祁钰看着群情激奋,他正要开口说话,下面却是又有言官紧随而来、蜂拥而至。 “郕王殿下,下官户科给事中王竑,弹劾王振蒙蔽圣聪,祸乱社稷!” “郕王殿下,下官刑科给事中曹凯,弹劾王振胁迫天子,擅出车驾!” “还请郕王殿下速速下旨,处置王振及其党羽,为天子和群臣报仇啊!” “王振危害社稷,致使天子车驾倾覆,请诛连其族人,以安天下人心!” 各种叫骂声、哭喊声,已经乱成一片。 此刻的左顺门内,就像是在炖一锅八宝粥,一片杂乱! 朱祁钰虽对王振是毫无好感,可他也是深知,这个王振是他皇兄朱祁镇的心腹。 如果此刻清算了王振和他的的党羽,不说将来朱祁镇回来了不好交代。 就是孙太后面前,只怕也无法自处。 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 正是介于这种担忧,朱祁钰只得含糊其辞。 “王振祸国殃民、罪大恶极,这个朝廷自会有处置措施。” “诸位臣工,你们还请退下。等到过后,本王自会有旨意下发。” 看着吵吵闹闹的百官,饶是朱祁钰刻意的提高了嗓音,可也还是架不住场面混乱。 百官的依旧哭声震天,乱作一团。 哪里又有人,会注意到朱祁钰这个监国已然发话? 朱祁钰手足无措之下,只得看向一旁的太监金英,希望他能出来救场。 金英明了朱祁钰的眼神,他用他那公鸭嗓子一般的尖利声音,开始高声喝了起来。 “诸公暂且退下,王振之事,朝廷自会有裁决!” 金英话音未落,又有人从朝班中挤出,“噗通”一声就重重的跪在殿前。 “下官仪铭,有言禀奏郕王殿下!” 仪铭是郕王府的左长史,他是朱祁钰身边第一等的心腹之人。 随着仪铭这么一跪和一发话,前排的官员们,就都稍稍的安静了下来。 仪铭跪行上前,匍匐在朱祁钰的王座之下。 “郕王殿下,自本朝开国以来,便是大逆不道诸如胡惟庸、蓝玉等人,也比不上权阉王振的罪恶昭彰!” “还请殿下立刻下旨,抄了王振的府邸。捉拿王氏族人和党羽,把他们押赴西市,以凌迟之刑处死!” “王振误我大明,不抄家灭族,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儆效尤!” 跪在地上的仪铭,他是哭得泪水纵横、全身颤抖。 看着自己的老师、近臣,朱祁钰有些心软了。 朱祁钰:“你这是干什么,起来说话。” 哪知道仪铭还是坚持:“殿下若是不答应,今日微臣就跪死在这左顺门前!” 本来已经稍稍安静下来的群臣,他们的火气陡然间又被激了起来。 群臣齐刷刷跪到了一片,不少人更是摘了乌纱帽,然后磕头哭喊。 “殿下今日若不族诛王氏、擒拿乱党,下官等誓死不退!” 朱祁钰,慌了。 这哪里是针对王振党羽的弹劾? 这简直就是就是在逼宫! 朱祁钰心中顿时又是惊恐又是愤怒,他起身拉住金英怒,大声的训斥。 “他们…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就算是金英这样服侍了四位皇帝的老太监,也是头一回遇见这般场面。 金英比朱祁钰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是被吓得苍白了脸色。 金英拱手:“郕王殿下,事到如今,不诛杀王振党羽,只怕不能平群臣之愤啊。” 金英的话,只是他和朱祁钰听得见。 “诸公,请起!”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说话的人中气十足,把群臣都给镇住了。 朱祁锐,开始了他的表演。 “王振之恶,罪不容恕!” “对上,他欺瞒天子,致使大军于土木堡败于瓦剌之手,致使大明江山社稷陷入动荡危机。” “对下,王振辜负皇兄信任,贪赃枉法、欺压臣民。” “郕王刚刚监国,必然会诛杀国贼,以正天下人心!” 随着朱祁锐这么大声的一吼,群臣这才心安,他们也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朱祁锐快走两步,来到了朱祁钰的身边。 “二哥,百官激奋,这是天下人心大势。” “还请二哥速速颁布旨意,全了群臣的为国为民之心。” “至于皇兄和太后那里,我自然有办法向他们交代的。” 看着朱祁钰还是有些疑虑,朱祁锐又是劝说。 “治国者,不可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朱祁钰被这么一劝,他才强行压住心中的恐惧和怒意。 重新坐回王座之上,朱祁钰勉整了整朝服和王冠。 “好,立刻传旨,抄王振家,捉拿王氏族人党羽。就 派……就派……“ 朱祁钰一时说话断断续续,他不知道该派谁去才好。 偶然间以瞧,朱祁钰看到一旁如临大敌的锦衣卫都指挥马顺,此刻正冷着脸站在一旁。 朱祁钰脑子一热,就叫道:“就派马顺去!” 此言一出,群臣大哗。 朱祁锐也是又好笑又好气,他又对着朱祁钰劝谏起来。 “这个马顺,就是王振的头号党羽,又如何能派他去抄家?” “弹劾王振的是右都御使陈镒,就该拍他去才是。” “陈镒一向德高望、举止得当,他是个堪当大任之人。” 不等朱祁钰回应,朱祁锐又转身对着群臣大喝:“你们可有异议?” 群臣闻言之后,都是轰然叫好。 突然,一旁的马顺冷冷笑起来。 第23章 请殿下,诛杀奸党(下) “尔等这是做什么!” “郕王殿下摄政在上,哪里容得下尔等置喙之地?尔等竟敢扰乱朝班,威胁监国!” “来人,速速保护王驾入内,其余闲杂人等速速退下,再有闹事者,格杀勿论!” 就在马顺大吼过后,锦衣卫们动了。 只见马顺手和他手下的那群锦衣卫,都是各自抽刀在手。 显然,马顺及其同党,这是打算用武力逼迫群臣。 锦衣卫们分做两股,一边拦住前后殿门,一边往就向着王座就靠拢过去。 马顺在锦衣卫中经营多年,宫中侍卫大半也都是他的心腹。 若是马顺恼羞成怒的挟持郕王在手,势必将会屠杀群臣以立威。 这等情况,俨然便成了另一场甘露寺之变! 身为监国的朱祁钰看到了锦衣卫们的动向,他也是害怕今日朝堂之上出现血流五步。 “诸公,请退!” 朱祁钰说完后,就走下了王座。 谁知道朱祁锐一把拉住了他的二哥,而且用力幅度之大,让朱祁钰无法脱身。 “二哥,不用担心!” “我和于谦已经料想到马顺等人不肯善罢甘休,所以我们早就已经做出了防备。” 随着朱祁锐大手一挥,两个熟悉的身影就映入了朱祁钰的眼中。 郕王府总管太监王诚,邺王府总管太监安宁,从群臣两旁跑了出来。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郕王府和邺王府的数百名亲卫。 王府亲卫们一拥而上,把朱祁钰和朱祁锐就给团团的护卫在了中间。 “臣等,奉命前来保护两位殿下!” 随着王府亲卫们大吼一声,他们个个都是刀剑出鞘,恶狠狠的盯着蠢蠢欲动的马顺和他手下那群锦衣卫。 锦衣卫们看了看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王座,又看了看气急败坏的马顺。 他们瞬间就气势为之一泄,一个个耷拉的脑袋的,纷纷把手中刀剑扔到了地上。 本来还担心马顺和他的同党会狗急跳墙,在看到王府亲卫出面震住了局势后,群臣这才对着乱党们怒目圆瞪。 正在惊心动魄之际,只见人群中猛然窜出一个身穿青袍的七品言官。 他一把就抓住马顺的头发,冲着马顺的脸颊就是重重一拳。 言官一边痛殴马顺,一边发生叫骂。 “你这厮往日就狐假虎威,奉了那老阉狗的命令胡作非为,也就罢了!” “今日那阉狗已然身死,你居然还不肯老实?” “我王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这种畜生。今日不打死你,我便不姓王!” 王弘越说越激动,一阵疾风暴雨般的拳头,就又往着马顺脸上招呼了下去。 王弘殴打马顺,算的上是偷袭。 陡然间被打的马顺,一时之间也是蒙了,他居然躲闪不及的被打了好几拳。 然而马顺终究是武将出身,他的反应也是很快。 等到马顺反应过来后,他立刻拳脚齐出的反击。 王弘只是一介书生,无论力量和速度都比不上马顺,他又哪里是马顺的对手? 不过几个回合之后,王弘就被马顺给甩出去了四五步之外。 锦衣卫,天子耳目。对外,刺探敌情;对内,监察百官。 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马顺,不但自身就是皇帝朱祁镇的心腹,更是有着权阉王振撑腰。 作为皇帝爪牙的马顺,也一向是嚣张跋扈惯了。 “好你个王弘,你竟然敢为郕王殿下面前撒野,你竟然敢公然殴打朝廷命官!” “你这是干什么,成何体统!朝堂之上,岂容你们如此放肆!还不快些退下。” 王弘根本就不理会马顺的吼叫,他挽起袖子,就又要上前和马顺“切磋武艺”。 看着王弘来者不善,马顺有些怕了。 “反了!反了!” “来人,给我拿下王弘!” 王弘对着锦衣卫大吼:“两位殿下都在,我看你们谁敢助纣为虐!” 锦衣卫们在放下刀剑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抵抗。 如今被王弘这么正气凌然一吼,他们更是一个个的低下了脑袋。 三步并作两步,王弘又对着马顺就是一阵输出。 王竑出身河西民风彪悍之地,虽然他不会武艺,可是却很有几分蛮力。 一顿乱拳之中,马顺陷入了被动局面。 王弘可不管什么招数套路,他是自由发挥的乱拳齐出。 他一手扯住马顺的头发,另一只手不管鼻子还是脸,反正便是一通乱打。 马顺没料到王弘竟然很几分血勇之气,加之这些年的养尊处优,马顺的一身功夫也是早就全抛下了。 不过片刻之后,马顺就已经被王弘给殴打得七荤八素。 面对王弘的不讲武德,马顺溃不成军的,被他打得满脸是血。 周围的锦衣卫们,在见自家长官被人如此殴打,也是吓傻了。 一时间,锦衣卫们都忘记了上前去帮忙。 有几个马顺的铁杆同党,本来是有心上去助拳。 可是当他们在看到王府亲卫手中明晃晃的刀剑之后,他们也是选择了装聋作哑。 王竑身侧的曹凯见状,立刻也卷起袖子,加速到了战斗之中。 曹凯一边出拳,一边大喊:“大伙一块儿上,我们今天先打死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曹凯上前就是揪住了马顺的胡子,看准了马顺咽喉过后,就是重重的出了一拳。 喉咙,人体薄弱之处。 当喉咙上吃了重重一拳后,马顺是痛得叫都叫不出来了。 马顺眼泪和鼻涕都流了出来,他忍着剧痛,就想一腿踹向曹凯。 混乱中,马顺冷不防的脚底不知被谁一绊,然后整个人摔倒在地。 王竑双目圆睁、目眦尽裂,几步上前就将马顺给压倒在了地上。 在面对生死的重要关头,马顺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 只见他推开王弘,快速的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朱祁锐,下场了。 “嘛呢!你们这是嘛呢!” 朱祁锐口中呵斥,更是出手劝架。 不过细心之下,就会发现朱祁锐抱住得是马顺,他这是在拉偏架。 马顺欲哭无泪:“邺王殿下,你是来劝架的吗?” “殿下应该去拦住打人的人,而不是反倒抱住我这个被打的人!” 第24章 百官之怒,血流五步 王弘突然发起狠来,他重重的一口咬在了马顺脸颊上。 马顺那平日里保养得当的白皙脸颊,突然间就是血流如注。 脸颊被咬的马顺,痛得嗷嗷直叫。 马顺面目全非、满脸是血。 王弘口中包不住,血水更是顺着他的嘴脸溢了出来。 “呸!” 王弘从嘴里面吐出来一块肉。 马顺的脸上,赫然就多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 王弘哈哈大笑,抬手就给了马顺一记重重的耳刮子。 “老狗,当日你害死刘球大人的时候,手段是那么的残忍恶毒!” “只是不知道,你这死狗可曾想到过自己也会有今天吗?” 朱祁锐本来只是想出一口恶气,他没有想到明朝的文臣竟然这么的彪悍。 看到马顺被人咬下一块肉,朱祁锐也是有些怕了。 悄悄的,趁着群臣不注意的时候,朱祁锐溜了。他又快步的跑回到了朱祁钰的身边。 王弘不管不顾的骑在马顺身上,越发的歇斯底里殴打起了地上的马顺。 他一边狠狠地痛殴,一边扭头便冲着王座上的朱祁钰、朱祁锐大叫道。 “两位殿下请看,这便是乱臣贼子的下场!” 这个时候的王弘,满嘴是血、眼如铜铃、青筋毕露…… 王弘,哪里像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他根本就是吃人的恶魔! 朱祁钰被吓得便是一哆嗦,一把就抓住了身旁的朱祁锐。 “三弟快走!他们这是要造反了!” “锦衣卫何在?还不统统拿下!” 朱祁锐却是一脸的轻描淡写。 “王兄,锦衣卫们刚才可是要亮刀剑的,他们可是靠不住的。” “唯有你、我王府亲卫,才是信得过的人!” 王府亲卫们在听到朱祁锐这么一说之后,都觉得自己心中一暖。 他们个个更是握紧了兵刃,腰杆挺的笔直。 听到锦衣卫不堪大用,朱祁钰又对着一旁的金英说到:“走,去后殿!” 金英也是被吓得手足无措,他一时也未曾听清楚朱祁钰的话。 金英只是跳着脚尖叫:“你们住手!啊不要打人!不要打人!” 然而王座下面的的群臣,走哪里理会他们? 年纪轻官员,早就一窝蜂的拥了上去,和王弘、曹凯一道痛殴起了马顺。 在场群臣这些年来,多半都是受过王振和马顺的欺辱。 这个时候眼见马顺被人如此殴打,不论文武老幼都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群臣争先恐后上前,对着马顺就是拳打脚踢、连踩带踹。 更有大胆的官员,脱下自己的鞋子、腰带、帽子,对着马顺就是又劈又抽。 就算马顺是个武将,哪怕他有武艺傍身。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 架不住对手太多的马顺,只是被人按在地上狠狠地毒打,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一开始,马顺还硬着嘴大叫大骂。可是到了后来,他已经只能是苦苦哀求。 片刻过后,马顺就不再发出声响了。 一个官员伸手往着马顺的鼻孔那么一探,他突然就一下子跳了起来。 “不好啦,马顺被打死啦!” 率先发动攻击的王弘,一脸的满不在乎和正气凛然。 “不过一个马顺死了,叫什么叫?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群臣这个时候正是打得兴起,他们眼见马顺已死,气氛越发的高涨起来。 王弘瞟了一眼王座之上,他脸色亢奋的扬声而道。 “还有毛贵和王长随这二贼,那都是王振在宫里的党羽!” 王弘回头对着同僚们大吼:“锄恶务尽!今日不杀国贼,我等誓不为人!” 说完后,王弘就一马当先的,向着王座奔来过去。 群臣在打死马顺后,本来就是身心受到的鼓舞,再加上王弘的领头,他们更是群情高涨。 就这样,群臣们也迈出步伐,向着王座逼近。 朱祁钰只看得浑身哆嗦,也不知道他是被气的还是被吓到了? 金英见到群臣无礼,他也是心中颇为有了几分怒意。 “你们可是好生无礼,殿下已然同意抄王振的家了,你们还涨怎么样?” 想到在朱祁钰面前露脸的金英,更是分开了王府亲卫,向着群臣迎了上去。 “嘭。” 王弘便冲上前去,狠狠照着金英的眼睛打出了一拳。 王弘口中也是不干不净的骂道:“你这厮,也算不上是好东西!” “你本是永乐朝的旧人,更被仁、宣两位先帝所器重。” “可是王振弄权的时候,你丫不但不向着天子进言劝谏,反而当起了缩头乌龟!” “王振在时,你对他的阿谀奉承,可还少了?” “今天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滚开!若是再要罗嗦,就连你一起打了!” 金英心里那个苦啊。 论资排辈,他本来才是司礼监第一人的。 只是王振仗着皇帝朱祁镇的宠信,后来居上的夺走了本该属于金英的东西。 金英不得已,只能屈居在了王振这个后辈之下。 “你怎么知道我没劝说皇帝?只是我说什么有用吗,皇帝会听吗?” 对面王弘的误解和质问,金英嘀咕着辩解。 不过他的声音不大,因为作为皇室家奴,怎么又敢说皇帝的坏话? 见到金英势弱,百官认为他的默认了,认为他是承认了自己和王振的狼狈为奸。 群臣怒火上头了,他们向着金英就冲了上去。 金英见状大惊,他害怕众人拳头无眼,自己一不小心便做了冤死鬼。 连滚带爬的躲到朱祁钰、朱祁锐身边,金英一脸苦笑。 “两位殿下,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朱祁钰眼看群臣双目通红,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他的心中也是惧怕到了极点。 毕竟马顺的尸体,这个时候还没有冰冷下去。 朱祁钰只得勉强的点了点头,然后在郕王府亲卫的陪伴下,就要作势离开。 “王兄你先走,这里有小弟我来处置。” 朱祁锐并没有动,他身边的邺王府亲卫在总管太监安宁的带领下,也是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 朱祁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他说到:“也好,群臣是冲着二哥我来的。他们必定不会为难你的。” “你先稳住局面,二哥我这就去请太后过来主持大局。” 朱祁锐看了一眼朱祁钰,对他点了点头。 然后,朱祁锐对着一旁的邺王府总管太监安宁,下达了命令。 “来人,去把王振同党毛贵和王长随,给本王绑过来!” 第25章 国士无双,于谦 随着邺王朱祁锐的一声令下,几个邺王府亲卫如狼似虎的就一拥而上。 “殿下,救我!” 毛贵和王长随,哭泣着向着朱祁钰下跪哀求起来。 朱祁钰终究是耳根子弱了一些,面对两人的乞求,他多少是显得有一些于心不忍。 金英向着身旁左右看了看,突然伸出一只大长腿,一脚一个的从内侍中踢了两个人出来。 “为了郕王殿下和大明的江山社稷,今天只有借你们人头一用了!” 本来在看到两个恶贼呆在朱祁钰的身边,邺王府的亲卫们还有群顾及。 所以他们被金英踢了出来,亲卫这就放心大胆了。 毛贵和王长随,就这样给捆成了粽子,然后被扔到了群臣之中。 “杀奸臣!锄国贼!” 朱祁锐振臂一呼后,群臣也是从者如云。 犹如苍蝇追逐腐肉一般,群臣一拥而上,对着两个王振同党就是拳脚相加。 “可怜”的毛贵和王长随,早就已经被捆了个结结实实,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转眼间,这两人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眼看地上的三具血肉模糊、如同烂泥一般的尸体,群臣们这才渐渐的回过几丝神来。 他们个个慌乱的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毕竟在皇城大内群殴官员致死,以及逼迫监国王爷,这都是滔天大罪! 被亲卫簇拥的朱祁钰,在看到乱象稍定后,立刻就要起身进去皇宫大内。 大殿之中马顺手下的锦衣卫们,在看到自己上司被活活打死后,有的也感到兔死狐悲。 一些马顺的铁杆心腹,早已气得目眦尽裂,只是碍着两位亲王以及王府亲卫在场,而不好下手。 眼看着监国的朱祁钰就要离开,锦衣卫们立刻上前就把群臣给团团围住。 群臣中眼尖的、明事理的,这个时候也感到了害怕。 一来是怕朱祁钰时候怪罪,二来是怕锦衣卫们杀人报复。 不少官员纷纷惶恐的看向王座之上,口中也是开始哭喊起来。 “殿下,我等不过是为国锄奸,你可得给下官们做主啊!” 朱祁钰自觉今天先是被人要挟强迫,而后又是被人无视他的存在。 朱祁钰,早就已经是又气又怒。 他对于官员们的哭嚎,并不理会,只是自顾自打算起身离去。 朱祁锐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人群中突然有人奋力挤身而上,几步就冲到了王座旁边。 来人一把拉住朱祁钰的手,发生叫喊。 “郕王殿下,你不能走!” 群臣被这么一惊,都是纷纷看向王座之上。 只见来人一身的青色官袍,整个人的身形清瘦。 这个人,正是兵部左侍郎于谦。 朱祁锐看到于谦的气定神闲,一颗心也跟着稍微安定下来。 然而朱祁钰却是没料到竟敢冲上来拉扯自己,他顿时沉下脸来,面色铁青。 朱祁钰发生训斥:“于谦,你做什么?” “你放手!” 于谦并未放手,他依旧死死扣住朱祁钰的手。 于谦对着朱祁钰微微顿首,然后就开口禀奏。 “还请殿下恕罪,此时大局未定,殿下是万万不可能走开的!” 于谦手上用力,把已经起身的朱祁钰又给按回到了王座之上。 “殿下,请坐!” 朱祁钰这个时候,已经是惊怒万分。 他不知道于谦还想干嘛?群臣还要怎么样才满意? 朱祁钰用手紧紧的按住椅子上的扶手,他的身体紧绷得直挺着身子。 “于谦,你可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吗?” 于谦没有接话,他几步上前,眼望满地是血的大殿,以及衣冠不整的群臣。 只见他满面的刚毅,然后又转身向着朱祁钰一拜。 “土木之败,王振实为罪魁祸首!” “不诛王振全族,不足以泄群臣之愤!不杀王振同党,不足以安天下人心!” “群臣不过是忧心江山社稷,行止虽然有不妥之处,然而只是操之过急。” “还请郕王殿下速速下令,马顺等王振党羽,罪当论死!” “今日围殴马顺的官员,一律无罪!” “同时请殿下立刻派右都御使陈镒,前去查抄王振府邸,捉拿王氏族人及其党羽。” “只有这样如此,今日之事方能收场!” 说罢之后,于谦转身向着朱祁钰毅然决然的下跪,同时更是叩头不止…… 群臣们,都是看得呆了。 本欲动手的锦衣卫们,也都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敢有所动作。 朱祁钰只觉自己的牙关紧咬得咯咯作响,他全身忍不住瑟瑟发抖。 朱祁钰真想让于谦抬起头来,好好得看看他表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只是奈何于谦伏到王座之下,额头更是紧贴地面。 王座下面的群臣,也都无不是面色惨白、六神无主。 他们看看一动不动的于谦,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朱祁钰,然后就是惶恐不安的低头看向了地面。 就连一旁的金英,也是别过脸去,不敢吱声。 看着于谦,朱祁锐对他更加的尊崇了。 “孤灯苦读身许国,十年磨砺才华现!” 朱祁锐一边称赞着,一边上前搀扶起来跪在地上的于谦。 “王振之恶,罪不容恕!” “百官都是怀着一颗为国为民、去恶锄奸的拳拳之心,只不过是手段激烈了一点而已。” “百官公忠体国,实在是国家之福!” “还请监国,宽恕他们君前失仪的罪过,表彰他们一心为公!” 朱祁锐说完后,也是对着王座上的朱祁钰深深一拜。 于谦在朱祁锐之后,也是再次对着朱祁钰行跪拜大礼。 朱祁钰呆了片刻,知道今日自己不发话,是断断走不出这左顺门的了。 对于朱祁锐和于谦的劝说之言,他也知道是对的。 朱祁钰起身了,他硬着头皮宣布。 “王振及其党羽,祸乱朝纲,致使天子车驾失陷。” “如此罪大恶极,实在是罪不可赦!” “马顺身为王振同党,本来亦当灭族。本王念在贼子已然身死,决定姑置不论。” “群臣今日击杀马顺,实乃有功无过,诛公无须惊恐。” “右都御使陈镒,即刻带都察院官吏,前去王振宅邸抄家。” “王振族人,即刻擒拿收监,押赴有司定罪量刑!” 第26章 换防,调四卫入宫 朱祁锐听到了他二哥正确的处置方式,他忍住心中喜悦,面上却是冷如寒冰的立起身来。 于谦在朱祁锐起身后,也跟着从地上挺身而起。 朱祁锐对着朱祁钰又是一拜:“监国,圣明!” 于谦离开王座,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上,带头叩谢。 “监国郕王殿下,圣明!” 群臣也纷纷跪倒在地,口中齐齐高呼:“殿下,圣明! 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领了朱祁钰的旨意后,当即就带着都察院的属员离去了。 其余群臣这才惊魂稍定,想着今日已经算得上是两世为人,他们又纷纷嚎啕哭泣起来。 朱祁钰觉得大势已定,他这才起身。 朱祁钰面若寒霜的说到:“本王今日乏了。今日暂且退朝,你们都各自回去。” 说罢之后,朱祁钰就扭头又要去往皇宫大内。 不料他的身后,群臣仍旧有些是哭泣不止,竟无一人有后退的意思。 朱祁钰下了王座,不由得感觉到心烦意乱。 在给金英使了一个眼色后,金英只得走上前去宽慰群臣。 “殿下已然有旨,叫你们都可以退下了。你们一个个的还立在这左顺门内做什么?” 于谦拉着朱祁锐,一起走到了金英的面前。 “还请郕王殿下在此稍候,等到右都御史陈镒抄家拿人归来,验证无误后,再请退回大内歇息。” 金英对于谦本来就很有好感,只是看了一眼不耐烦的朱祁钰后,他也是哭丧着一张脸。 “今日群臣无礼,苦苦逼迫郕王殿下。他现在早就火冒三丈,老奴又哪里劝得动?” 金英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瞟向一旁的朱祁锐。 朱祁锐知道,金英这是要自己上去劝说。 “罢了,还是本王去!” 朱祁锐知道金英说的是实情,他自然也就承担起了这份责任。 “二哥,你还是应该再留一会的。” 朱祁钰见到是自己疼爱的三弟过来,他这才不再拉长一张脸。 “三弟啊,二哥我实在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你也看到了,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哪里把我看在眼里?” “我大明的百官,什么时候又变成了一群暴徒?” 朱祁锐温言细语的,又一次劝说起朱祁钰。 “这个事情,我们换一种角度,其实反而是一件值得可喜可贺的事情。” 朱祁钰疑问:“哦?” 朱祁锐哈哈大笑:“百官苦王振久矣!” “二哥你今天诛灭王振的党羽,实在收获尽了百官拥戴之心。” “百官们的群情激奋,只能是说明他们心怀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如此上下一心,就算面对来势汹汹的瓦剌贼寇,我大明也是胜券在握。” 朱祁锐对着朱祁钰弯腰拱手,他口中更是加重的恭贺的语气。 “于公,大明社稷得以保全!” “于私,二哥贤名远播五湖四海!” 朱祁锐,很有口才。他不去当销售总监,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就依你的意思,谁让我们是骨肉至亲呢!” 朱祁钰一把抓住朱祁锐的手,然后两人又携手走回到了王座高台之上。 群臣见到朱祁钰去而复返,原本的哭泣,也都纷纷止住了。 “殿下,圣明!” 群臣又是对着朱祁钰,行三跪九叩大礼,口中也是连连的称颂不停。 朱祁锐走到于谦的身边,和他说起了悄悄话。 “于侍郎,马顺执掌锦衣卫多年,他在锦衣卫可谓是亲信无数,势力更是根深蒂固。” “如今朝廷虽然一时诛杀了马顺,可是本王心中仍旧是不安心啊!” 于谦先是环顾了殿中残留锦衣卫们,然后又看了看破例进来的王府亲卫们。 “邺王殿下的担心,也是于谦所担忧的。” “纵然马顺和他的党羽可以一时控制锦衣卫,那也是因为他们得到了皇权的许可。” “不过锦衣卫终究是天子亲军,在马顺等人伏诛以后,锦衣卫上下还是心向朝廷和郕王殿下的。” “方才群臣痛殴马顺他们,锦衣卫不肯出面相助贼人,就是这个道理!” 朱祁钰还是摇头。 “话可不能这么说,毕竟人心隔肚皮。” “有道是,千金之躯坐不垂堂。二哥如今身负监国的重则,他的防护工作更是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于谦听后连连点头,他是完全赞同朱祁锐的看法。 “复请郕王殿下下令,所有锦衣卫立刻退出左顺门,返回锦衣卫衙门听后指令。” “郕王府的亲卫们,都是值得完全信赖之士。他们可以继续留在殿下的身边,作为最内层的防护卫士。” “至于皇城的四周的警戒,立刻交由腾骧四卫暂时接手。” “如此,锦衣卫中的乱党没有机会闹事,皇城和郕王殿下的安危也保证!” 朱祁锐听后,立刻离开了于谦,向着王座上的朱祁钰跑了过去。 在听了自己三弟的耳语后,朱祁钰咬着牙沉思了起来。 心中有所犹豫的朱祁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他来回的在高台上一言不发的走动着。 过了良久,朱祁钰又才重新回到王座之上。 “仪铭、王诚,上前听令!” “尔等两人,速速拿着本王的牌子,去到腾骧四卫的驻地,命他们调人进来换防!” 仪铭和王诚,都是点头唱喏,然后在几个王府亲卫的护送下,一溜烟的就出了左顺门离开。 朱祁锐本来以为他这个二哥已经方寸大乱,不过当听到朱祁钰叫人的时候,他这才知道自己是看错了。 朱祁钰,还是有些手腕和心机的。 这一点,从朱祁钰安排布置上,就可以得窥端倪。 仪铭,是郕王府的长史。王诚,是郕王府的总管太监。 这两人,都是郕王府邸的旧人,都是朱祁钰的铁杆心腹之人。 只有他们前去,才能证明王命确实是朱祁钰下达的,才能让腾骧四卫认为不是有人在假传王命。 与此同时,腾骧四卫即将作为担负起皇城宿卫的宫廷卫士。 四卫只有掌握在仪铭和王诚这两个朱祁钰的心腹爱将手中,朱祁钰才能在皇城大内的文华殿中睡得踏实! 看着自己的二哥,朱祁锐突然有所感悟。 原来对于有些人来说,从小的耳濡目染,是可以化解一部分后天需要努力学习的…… 第27章 纷乱的结束 四卫的驻地就在皇城外不远处,过不多时,一众锦衣卫就被换下。 锦衣卫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而新进来的四卫则是趾高气昂。 知道自己安全无恙的朱祁钰,这才深深的出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会,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已经率领着都察院属员,绑着王振的侄儿王山进入了左顺门。 说起这个王山,平日里仗着王振的权势,在京中横行霸道。 群臣对王山的怨恨,可是一点不比马顺、毛贵、王长随等人要少。 “微臣王山,拜见郕王殿下!” 一进到大殿之中,王山“扑通”一声就向着朱祁钰给跪了下去。 还没有等到朱祁钰发话,一旁就有几个官员冲出人群。他们挽起袖子,就准备再一次的痛殴仇人。 看着王山,群臣就想到了他的叔叔,也就是生前权倾朝野的大太监王振。 土木堡之变,宦官王振是最重要的罪魁祸首之一。 宣宗驾崩后,宣宗的母亲秘不发丧,准备扶持另外一个儿子继承皇位。 王振冒险将消息传出,才让朱祁镇当上了皇帝。有从龙之功的王振,就这样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朱祁镇当皇帝的时候,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王振日夜陪在他的身边。 因此,王振和朱祁镇的感情十分的深厚。 而王振又是秀才出身,较之其他贫苦出身的宦官,王振在学识和见识上,超越旁人许多。 本来朱祁镇当皇帝的初期,朝政把持在“三杨”手中。三个杨姓大学士,都是能臣干吏,王振自然不能染指朝政。 直到三杨去世,王振才开始慢慢的包揽大权。 王振蛊惑朱祁镇御驾亲征,就是希望通过一场大胜,来巩固他执政的合法性。 明太祖朱元璋、明成祖朱棣、明宣宗朱瞻基,都是马上皇帝,都是在战场厮杀过的。 大明立国才不到百年,血性仍在,仁宣之治的政治底子还在。 皇帝朱祁镇被的血液里,也有尚武的基因。 朱祁镇执政的前期,也曾有过对瓦剌的三次北伐,都是大获全胜,这也让朱祁镇对瓦剌不屑一顾。 在王振的一番蛊惑之下,朱祁镇不顾群臣反对,毅然决然的御驾亲征。 王振在世,勾结内外官吏,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包揽大权。在北京东城,建造了豪华的府邸。 皇帝朱祁镇,称呼王振为先生。公卿大臣为了巴结王振,也争相认他作翁父。 八年了,王振整整祸害大明八年了。 今天王振不仅仅让皇帝成为敌人的俘虏,更是让敌人打到了北京城下。 原本就对王振专权不满的大臣,这时又准备发泄到王振侄儿王山的头上。 “郕王殿下,请允许我打死这个奸贼!” 或许是受到刚才打死马顺的鼓舞,一个年轻官员走了出来。 “杀了他!杀了他!” 大臣们往日被王振胁迫,心中都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这下有人当了出头鸟,自然纷纷响应。 于谦几步上前拦住激动的群臣,他说道:“就算王振族人有罪,自有大明律严断。你们,难道还要再以私刑杀人么?” 群臣相对讷讷,只得回身退下。 于谦转身对着朱祁禀奏道:“还请殿下下令,王振之侄王山罪大恶极,理当凌迟处死!” “王振族人,无论老幼,皆该斩杀!” 王山浑身颤抖的跪到了朝堂之上,他被吓到,他可不想去死。 “我虽然是王振的侄儿,不过我早就看不惯王振的贪赃枉法了。我要检举王振的不法之事,我与罪恶不共戴天!” 王山这是要来一个“大义灭亲”。 “呸,恬不知耻!” 户科给事中王竑,对着王山吐了一口唾沫。 “你检举个鸡毛。要不是王振,你能当上锦衣卫!你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刀!” 王山还在狡辩:“难道仅仅因为我是王振的侄儿,就要为王振的恶行所牵连吗?” 朱祁锐听不下去了。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如果不是王振受到宠信,你们这些王家人又怎么会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 “如果你当初拒绝了王振给你图谋的一官半职,今日或许可以饶你一条狗命。” “当初借着王振权势谋利的是你们,今天你们就要为他的罪行承担后果!” 王弘也是帮腔:“既然当了婊子,就不要想着立牌坊!”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有辱斯文,王弘说完后就闭嘴的回到了自己本来的位置上去。 朱祁钰这个时候还在回味于谦的话,他只觉得话语如钢刀一般锋利尖锐。 过了良久,朱祁钰才下定决心,咬牙切齿的下令。 “将王山绑赴西市,即刻凌迟处死!” 群臣都是齐声称是,唯有王山被吓得嚎叫不止,不过转瞬过后,他就被人拖了下去。 郕王府左长史仪铭,在见事态稍定后,又走上前来。 “马顺、毛贵、王长随三人亦有重罪。” “还请殿下下令,将这三人的尸体,丢弃于东安门外的道路之上,示众三日,以平民怨。” 朱祁钰只觉脑中烦乱无比,随口就回应的说:“准奏。” 仪铭又道:“王振余党,大同监军太监郭敬、钦天监监正彭德清等人,今日亦从大同逃回,还请殿下下令,将此二人也抄家问斩!” 仪铭一再的逼迫朱祁钰,要他严惩王振的党羽。 朱祁钰心里面很不快。 “郭敬、彭德清,这二人并非首恶,杀他们又何必急于一时?” “依本王看来,还是先把他们投入大牢之中,然后慢慢审问便是。” 仪铭见到朱祁钰不同意,他只好悻悻的退了回去。 一时间,殿中寂静,朱祁钰犹自喘息不定,群臣也是心有余悸。 良久过后,吏部尚书王直走了出来。 “今日之事,让殿下受惊了。” “下官身为吏部尚书,没能阻止同僚君前失仪,实在是有失职责。” “还请殿下回宫稍歇,下官将领着重臣们一起来善后。” 朱祁钰本来就精疲力竭,他立刻点了点头。 金英也是被吓破了胆,他是一刻也不敢迟疑。 “殿下起驾!” 第28章 用血迹警示后人 朱祁钰上了车驾,群臣跪下叩头,恭送郕离去。 几个侍卫拖着马顺等三人的尸体出宫而去,有几个小内侍提着水桶,就要上来清洗地面上的血迹。 “这里不用洗,留着给后世的奸臣贼子做个警示,也好让他们知道,作恶的下场是什么!” 朱祁锐出面阻止了内侍们。 不过朱祁锐也知道,只是这样的警示,其实所起到的作用不大。 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对于官员作恶可谓是深恶痛绝。 朱元璋,可以说是历代开国帝王中出身最卑微的一个。 其他的开国皇帝,不是名门之后,就是世家子弟,再不济也是小康之家的地主出身。 只有朱元璋,是出身在一个赤贫家庭里面。 为了活下去,朱元璋当过和尚,做过乞丐。 朱元璋从开局一个碗,到建立一个三百年的汉家大统一王朝。 这样的传奇经历,在华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中,也是仅此一例。 可以说朱元璋的传奇故事,就是最励志的屌丝逆袭。 草根逆袭的朱元璋,是知道民间疾苦的。 因为小时候的生活不公,他对于百姓的苦难也是记忆犹新。 对于官员的不法之事,他更是零容忍。 在位三十一年中,老朱杀的贪官污吏超过了十五万。 可是这样一个为底层老百姓着想,如此反腐倡廉的皇帝,却背负残忍弑杀的千古骂名。 只要官员贪污银子六十两以上的银子,斩立决。 而如果贪污的数量不足六十两,那也有相对应的惩治办法。 什么打板子、脱官服、发配边疆等等的刑法,那是应有尽有。 为了警示后来者,朱元璋把贪官污吏剥皮填草,然后放在衙门里面,作为给后面官员的活教材。 可纵然如此,明朝的官员们还是前仆后继的,对着本不该属于他们的银子伸手。 想到这里,朱祁锐不由得觉得有些无奈。 人性本恶,官场吏治腐败,绝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扭转的。 在内侍们领命顿首退下后,周围的官员们七零八落地叫好。 他们看到身为亲王的朱祁锐,以血肉警示官员不要作恶,都觉得这样大快人心。 “宋时有奸相秦桧,致使未能收复故土、还于旧都。” “今日我大明不幸,也有了权阉王振作恶,致使三十万大军败绩、天子车驾被狩。” “前有古人铸秦桧铁像,跪于岳武穆的坟座前。今有我朱祁锐,一地上斑斑血迹控诉王振误国误民。” “地上之血,就是为了提醒诸公,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 朱祁锐对着群臣高声大喊。 “臣等,谨遵邺王教诲!” 群臣一边口中呼喊,一边就向着朱祁锐行跪拜大礼,这就是他们对朱祁锐的回应。 …… 群臣从之前的激动和不安中恢复过来,他们呼朋引伴的、三三两两的就往着左顺门退了出去。 虽然于谦徐徐落在人群的最后,不过他今日的临危不乱和仗义执言,让他成为了群臣拜服的对象。 不少年轻正直的官员,纷纷都是上前对着于谦行礼,口中更是连连赞誉。 吏部尚书王直,他想着有事情要和于谦商量,所以他也向着于谦靠了过去。 王直抬眼一看,只见于谦身上的袍服之上,有着好几处被撕裂。 至于于谦头上的乌纱帽,也更是被折断了一只脚。 王直拉住于谦的手,说道:“如今国家正是依靠于公担当,今日之事,便有一百个王直,又有何用?” 大事落定,于谦这下也才放下心来。 “今日之事,远比当日初闻车驾被俘之时更为恐怖。” “若郕王落入了锦衣卫的手中,则便有一千个于谦,也无能为力了。” “还好,邺王和我事先安排部署,悄无声息的把王府亲卫给带了进来!” 于谦双手合十,朝天一拜。 “今日郕王安然无恙,乱臣贼子身死伏法。这一切,终归是我大明的列祖列宗保佑啊” 此时天上初阳已现,从群臣入宫到朝会结束,这才不过半个时辰。 只是这样一场意料之外的冲突,在于谦和王直看来,那都是颇有风险之处。 …… 朱祁锐正端坐在车驾里面,突然旁边听见旁边有人走了过来。 “拜见邺王殿下!” 挑起帘子,朱祁锐探出脑袋以后,进入他眼中的是郕王府右长史仪铭。 “原来是仪长史,快快免礼。” 朱祁锐并不是在乎仪铭的官职,而是在乎他是郕王府邸的亲信近臣。 “殿下,我们还是一起去看看郕王。今天的这些事情,确实有点骇人听闻。” 其实仪铭除了是担心朱祁钰以外,更多的也是他在事情平定后自我的一种不安。 就在刚才的朝会上面,仪铭可是对着朱祁钰苦苦相逼的。 仪铭是郕王府的右长史,他本来是朱祁钰的心腹。 “哈哈,我的长史大人,你可是担心二哥会怪罪于你吗?” “如果你是这个担心的话,那么大可不必的!” “就算二哥现在不明白,将来他也一定会明白你今迫他的良苦用心。” 朱祁锐说完后后,就用一副饶有兴致的眼神,盯着仪铭。 只是朱祁锐的眼神,看得仪铭心里发毛。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朱祁锐都是不怀好意的样子。 “下官不过是忧国忧民、嫉恶如仇之下,所以才会痛恨乱党。” “至于什么别有用心,那是万万没有的!” 说完过后,仪铭还“嘿嘿”的干笑了两声。 本来朱祁锐是不想拆穿的某些人的伪装的。 只不过他转念一想,觉得拆穿之后,可以给仪铭加把油,让他更加尽心竭力的辅助朱祁钰。 “仪长史,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王振,只是大哥推出来,从大臣手中拿回权利的一枚棋子而已。” “这次皇帝的御驾亲征,其实除了是王振的蛊惑以外,更多的是大哥他自己的坚持。” “土木堡之败,大家都把罪过推到王振头上,这不过是为了照顾皇帝的面子而已。” 朱祁锐停了一样,望着一旁的仪铭问:“本王这话,没错把?” 第29章 社稷为重,君为轻。 作为臣子的,本来不该私底下议论君王的功过。只不过如今朱祁镇已经被俘,更是远在京师的千里之外去了。 所以仪铭也无所顾忌的回答:“殿下之言,在理!” 朱祁锐又说了。 “王振既然是皇帝扶持起来的,那么王振的同党就是皇帝的爪牙。” “今日仪长史逼着二哥对王振的党羽动手,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仪铭慌了,他自觉是借着国家大义和群臣激奋。 本来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那曾想,他的那点小心思已然被朱祁锐给看穿了。 “殿下,小臣可都是一心为国锄奸!” 心慌意乱之下,仪铭这是反驳,也是解释。 朱祁锐笑了笑,他从车驾里面走了出来,然后上前拍了拍仪铭的肩膀。 “王振及其党羽祸国殃民,罪恶滔天。这个从群臣的憎恨上,就可见一斑。” “仪长史嫉恶如仇的诛杀奸邪之举,当留名青史。” 仪铭这下子放心了,因为朱祁锐的话语里面满是称赞的意思。 “大哥一日不再,这皇位就一日无人来坐。国家危急之时,皇座又怎可空悬?” “只是我那侄儿年幼,不足以当大任!” 朱祁锐说完后,就是驻足长叹。 仪铭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仿佛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如今王振党羽已除,朝中大事再无掣肘。或许,我大明可以另作打算。” 朱祁锐装作似懂非懂的问:“仪先生,你指的是?” 仪铭没有接话,他只是看了一眼旁边的邺王府总管太监安宁。 安宁知道这是二人有紧要话说,连忙躬身退下。同时,安宁还带走了其余的下人奴仆。 空旷的皇城之中,似乎尚且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一向儒雅随和的仪铭,这个时候忽然板紧了脸。 “邺王殿下,你知道下官我说的是什么!” 仪铭顿了顿,然后斩钉截铁的继续说。 “今日下官逼迫郕王诛杀奸党,除了是为国锄奸,更是为了大明的未来!” 不过转瞬间,仪铭又脸色黯淡了下去。 “我知道邺王殿下你是不会同意的,孙太后也是不会同意的……” 朱祁锐抬头目视远方,他刻意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出来。 “这几日,本王在读《孟子》。其中的一段话,让本王记忆犹新。”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仪铭脸色转忧为喜。 “太祖皇帝所作《孟子节文》之中,可是没有这一段话的。” 仪铭所说的,这是关于朱元璋大战孔子、孟子一事。 老朱起自草莽之中,他小时候饭都吃不饱,所以就根本没机会读圣贤书。 在幼年接受启蒙教育的阶段,老朱是错过了孔孟之道的。 发迹后的朱元璋虽然也恶补文化课程,可他终究已经成人。 在有了自己的思想后,对于儒家学说就接受得不是那么彻底。 对于孔孟之道,朱元璋是矛盾的。 一方面他知道必须借助文人士子来统治天下,一方面他又对儒家先贤并不崇拜。 朱元璋的君临天下,是靠的是一仗一仗消灭了诸多强敌,才打下来的江山。 在他父母双亡,几乎饿死的时候,也没见圣人先师,给过一丁点帮助。 为了树立皇权威慑,老朱决定降低孔孟地位。 本来老朱是已经直接对孔子动手了,可是天下人读书人剧烈反对。 迫于无奈,他才不得不把矛头指向了儒家第二圣人的孟子。 孟子思想,以民本为主。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孟子这些话,都是民本思想的体现。 他并不主张天下百姓效忠于一姓一人,如果皇帝不能保护人民,则天下人人可诛之。 当老朱读到孟子名言后,更是觉得不能容忍。 老朱是皇帝,所以他觉得天下都是他的。他不能容忍有人出来,挑战皇权至上。 “倘此老在今日,岂可免我一刀”。 老朱恨不得一刀砍了孟子。 后来,朱元璋就下诏将孟子逐出文庙,不得配享。 他并放出狠话,“有谏者以不敬论,且命金吾射之。” 朱元璋还是低估了孟子的力量,随着诏令传檄四方,文人们是四下奔走抗议。 并有大臣不顾警告,抬着棺材上殿冒死进谏。这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来反抗老朱。 面对天下群情激奋,朱元璋最后不得不认怂。 他重新下旨,“孟子辨异端,辟邪说,发明孔子之道,配享如故”。 朱元璋也是初心不改,既然孟子的地位无法撼动,那就阉割他的思想。 四书之一的《孟子》,就这样被他给删减了。整书之中,删除八十五处,整编为《孟子节文》。 并规定,删去的内容不得作为科举题目,一切圣贤中正之学以《孟子节文》为标准。 …… 朱祁锐笑了笑。 “太祖不过一皇帝,而孔孟之说为华夏千年传承。虽然一时可以删减,可是毕竟无法断绝。” “愚民之计,只能删掉文字,却删不掉其中的天下大道!” 仪铭是读书人,孔孟在他心中那就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小臣代表天下读书人,谢过邺王殿下!” 收回心思之后,仪铭又从高亢变成了沮丧。 “本来土木堡之败,乃是皇帝之过。” “可是今日群臣都不言皇帝,而是把罪业都推到了权阉王振头上。” “如此一来,可怜群臣中惦记天子车驾的人,还是大有所在。” 说到了这里,仪铭也不太确定,自己心中的那一个想法,到底能不能实现? 朱祁锐却是淡淡一笑。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既然孟子他老人家都已经说了,那天下谁人胆敢不服?” “谁要是不从,那他就不配自称读书人,他就不是孔孟圣贤的传承者!” 一顶大帽子,就这样让朱祁锐给扣了下来。 第30章 内阁小朝会 “不过那个男人,他始终是嫡长子,他也坐了十几年的皇帝。” 仪铭把他的书生气中犹犹豫豫的性格,给展现了出来, “如今之际,需要四个条件,方可满足。” “第一个,他做出一些举动,让他在臣民中威望尽失。如此一来,二哥的贤明更加凸显。” “第二个,瓦剌人贪得无厌,不肯放他回来,导致群龙无首。” “第三个,群臣心向二哥,非二哥登基,不能力挽狂澜。” “第四个,说服他的母亲下旨让二哥继位,这样二哥法统上就名正言顺。” 朱祁锐口中的他,指的就是他那个废物的皇帝哥哥朱祁镇。 …… 朝会结束,百官之首的吏部尚书王直,相邀朝中几位高级官员留下,一起聚集商议国事。 因为内内阁距离皇城较近,所以地点自然而然的就放在了内阁之中。 这一众重臣之中,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地位尊崇。 于谦以左侍郎的身份,掌管着兵部。 至于陈循和高谷两人,也是内阁大学士,以及身兼户部和工部的侍郎之职。 此外,顺天巡抚周忱,熟悉粮草的转运。 兵部职方司郎中吴宁,则是掌握着军报的往来。 过了没多久,朱祁钰和朱祁锐两个亲王,也带着司礼监一二号人物的金英、兴安,来到了内阁所在之地。 对于两个太监列席,重臣们似乎有点不开心。 “本王之前才昭告天下,凡是有破敌之策,军民无论身份贵贱均可上书。” “金英和兴安,都是永乐朝的老人。他们也是看尽了四位帝王得失,可以为本王指出不足之处。” 朱祁钰看出了重臣们的担忧,他们这是怕内廷之中,再一次的出现一个像王振那样的权阉。 于谦也是永乐年间的进士,入职兵部后也和太监们打过交道的。 当初土木堡兵败的消息传来,时间已经是深夜了。 按照惯例,皇城天黑后落锁,非有皇命不得开启。 在这个时候,于谦就是找到的太监金英,让他把消息给传进皇宫,让孙太后知道的。 对于金英,于谦和他的关系极好。 于谦尊重金英的谨言慎行和进退有理,金英看重于谦的惊才艳艳和刚直不阿。 “郕王殿下,所言极是!” “如今大明朝风雨飘摇,唯有上下一心、内外一致,方能携手共渡难关。” 朱祁钰刚刚才监国,并且也住进了皇城之中的文华殿。 由于对宫廷事务和国家大事的生疏,所以朱祁钰这个时候才会更加的亲近金英和兴安。 而且这两个老太监,也都是颇有才干,而且一向出使谨慎,不是那种弄权的小人。 于谦正是基于这几点,才没有反对太监列席会议。 同时,于谦也不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上面浪费时间,所以他这才选择了翻篇过去。 重臣们见到于谦越过了百官之首的王直,一个个的竟然这样完全没什么问题。 在他们看来,于谦俨然已经超过了王直,成了此时大明群臣中的那个第一人。 于谦似乎是提前已经想了该怎么样,等到众人入座后,他又第一时间说话了。 “吴宁,你负责军中信件往来,就把自出征到兵败的消息,给大家都说一说。” 兵部职方司郎中吴宁,起身对着两位亲王和重臣们一一见礼。 然后他便一五一十的,详细的讲述了这几天来,所接手的各种信件、军报。 说起王振胡乱指挥,以及对百官欺辱,一干重臣都是咬牙切齿、愤慨万分。 谈到邝埜、王佐等诸老臣唯唯诺诺,不敢力柬,他们也是无不叹息、怒其不争。 说到张辅、朱勇兵败身死,众人又免不了一番唏嘘不已、流泪叹息。 “可悲!可叹!可恨!” “要是英国公张辅执掌大军调度,只怕瓦剌断不会如此嚣张!” “瓦剌才三四万人,我军十倍于敌寇,怎么就会败了!” 能够参加这次内阁会议的,都是人中龙凤。 他们是知道内幕的,而不会真的认为大军败绩,是拜权阉王振所赐。 他们都知道,土木堡之败,罪魁祸首是另有其人。 就是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自诩可以谈笑间令敌寇灰飞烟灭的大明正统皇帝朱祁镇! 唯有于谦,双目喷血、握紧拳头! “我与瓦剌不共戴天之仇!” “从今天起起,于谦必当尽心竭力,击败瓦剌仇寇,迎回大明天子车驾,收复塞外失地。安我万民,扶我社稷!” 朱祁锐被于谦这么一说,也是忍不住的心中热血沸腾。 此刻的于谦神色疲倦、双目血红之下,那一身青衫犹如擎天柱石一般的岿然不动。 朱祁锐猛然起身。 “本王,愿听监国之命。惟愿内安百姓,外拒敌酋!虽有万死,亦不辞也!” 内阁学士陈循和高谷,在对视一眼之后,都露出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不以为然。 礼部尚书胡濙,年迈之下已经是老眼昏花,他也是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兵部职方司郎中吴宁,本是于谦部下,加上地位低于众人,他也是不敢开口。 唯有吏部尚书王直,也是被于谦和朱祁锐所感动。 “朝野内外同仇敌忾,正是代表我大明万众一心。如此士气高昂,何愁大事不成!” 应天巡抚周忱,也是难掩心中激动的说道。 “于谦忠勇可嘉,邺王殿下一腔热血。比二人,都有报国之志。” “老夫亦被其感染,愿以这八尺之身躯,报大明养士百年之恩!” 周忱是永乐二年的进士,也是王直的同年。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在帝国南方一带为官。 虽然极少涉及京师的政务,但是因他素有干练之名,因此在朝中也是名声不错。 于谦连忙起身答谢:“老先生此言,折杀学生了!” 今天参加内阁会议的都是文官,于谦自称学生,也就是说自己是个读书人,是和文官们一伙的。 金英知道于谦的才华,也明白他在朱祁钰心中的地位。 金英,也出来帮腔。 “天子车驾被留瓦剌,土木堡一战,我大明又是刚刚惨败。” “此时,正是我等戮力同心,同舟共济之时!” 第31章 加官进爵,以资鼓励 朱祁钰向着在场的重臣虚作一揖,以示看重之心。 “在座列位,均是我大明的股肱之臣,也都决定坚守京师的中流砥柱。” “本王自认为才疏学浅、德薄恩寡,还望列位鼎力相助,我们一起共渡当下之难关!” 见到朱祁钰如此自降身份,重臣们又哪里敢托大? 他们都是连忙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对着朱祁钰弯腰作礼。 朱祁锐见状,趁机向着他的二哥进献了一个收买人心的法子。 “内阁首辅曹鼐、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等,已然在土木堡身死殉国。” “如今内阁缺了首辅,兵部、户部也缺了尚书。” “还望监国大人,指定人选来接掌内阁、兵部和户部。唯有如此,国家大事才不会被耽搁!” 朱祁锐说完后,更是向着朱祁钰弯腰行礼,然而他的眼睛,却是瞟向了一旁的于谦和陈循。 于谦,是兵部的左侍郎。在古人以左为尊的年代,于谦的左侍郎,位在右侍郎之上。 而且在兵部尚书邝埜陪着朱祁镇御驾亲征之时,以及邝埜身死之后,也都是于谦在主导兵部的事务。 内阁之中,如今残留的大学士是以陈循的资历最深。 还有就是,陈循身上也是有着户部侍郎的身份。 朱祁钰不是傻子,在他三弟朱祁锐这么明显的暗示之下,他自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才是最合适不过的。 “于谦、陈循听令。” “本王令于谦掌管兵部事务,晋升为兵部尚书之职。” “本王以陈循,进位内阁首辅大学士、户部尚书。” “你们二位,当加以勉励。助本王和我大明,度过这眼前的风雨飘摇之时。” 于谦和陈循连忙起身后,向着朱祁钰拜服。 “为大明计,万死不辞!” “我等当尽心竭力,以报郕王!” 朱祁钰又是离开座位,亲自上前扶起了于谦和陈循。同时,他也微笑着拍了拍他们的手臂。 有了朱祁锐的抛砖引玉在前,朱祁钰更是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 “内阁学士、工部侍郎高谷,性格淑均、可堪大用。” “本王有心让你接管工部,以代替现在年老的工部尚书,为国家管着工部。” “论资排辈,高谷也当进位为内阁次辅。” “也不知道,高卿可还愿意否?” 朱祁钰更是走到高谷的身边,向着他投去了热诚的眼色。 面对内阁次辅、工部尚书的殊荣,高谷已然动心,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臣唯有肝脑涂地,以报郕王厚恩!” 高谷起身,向着朱祁钰跪拜。 朱祁锐发现了一个小细节。 重臣之中,大多数说的是报答朱祁钰的恩典,而不是说大明和朱祁镇。 这也就是说,朱祁钰在重臣们的心中,此刻重臣已经以他为核心,他已经隐隐被视为大明新主人的不二选择! 朱祁锐见到自己的计策,得以显示出了成绩,他决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次土木堡之败,为国捐躯者不少,实在是令人扼腕长叹!” “监国当设立灵坛,以祭祀国之忠臣。” “对于殉国的臣子和将士们,也该给与他们应该享受的待遇。” “至于这些忠臣之后,该继承爵位、官职,我大明也当毫不吝啬!” 朱祁锐这话,内里的意识是通过祭祀亡魂和优待活者,来达到收买人心的目的。 只不过朱祁钰也有着他自己的想法,所以他有些犹豫不决。 “本王原本是想在击退蒙古贼人的进攻后,再行颁布旨意,来告慰天下的。” “本王公布大臣阵亡名单,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 “首先,是不想噩耗打击天下的军民士气。” “其次,本王还是还抱有希望,不愿意相信这些忠臣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最后,现在还不知道哪些是生,哪些是死。万一搞错后,又有人生还。这不就是贻笑大方吗?” 朱祁锐拱手:“朝廷威仪忽然重要,可是如今激励臣民人心,更加的重要!” 朱祁钰向着他三弟投去感谢的眼神,他想通了。 “土木堡一战,过去已经一段时间了。对于朝廷来说,是时候该做出一个总结了。” 朱祁钰看向一旁的老臣王直,他说:“吏部掌百官,可有了这次阵亡名单?” 王直长叹一声,向着众人说出了他所掌握的情况。 武将方面: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恭顺侯吴克忠,泰宁侯陈瀛,驸马都尉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护卫将军樊忠,都督梁成、王贵…… 文臣方面:内阁首辅曹鼐,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侍读学士张益,刑部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王永和,右副都御史邓棨,翰林院侍读学士张益,通政司左通政龚全安,太常寺少卿黄养正…… 整整六十六名文臣武将,他们的名字出现在了阵亡名册之中! 听着长长的阵亡名单,众人都是就觉得心中一痛,忍不住就要掉下眼泪。 这些可都是文武大臣,可都是天下的精英! 随着他们得去世,京师之中人才为之一空,明朝的中枢运行也是严重被迟滞! 在众人看来,阵亡大臣中,最可惜的是名将张辅。 张辅,永乐名将、身经百战。 安南就是张辅带着人马,为大明征战沙场后,重新打下来的。 这也是安南经过数百年后的,又一次回归华夏统治序列。 而且,这也是安南最后一次纳入华夏的统治。 朱祁锐,也是叹息。 初期的明朝,那可是崇尚铁血的。 明军的战力,十分强悍。 太祖朱元璋,基本上就是把四周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遍。 徐达、蓝玉,几次深入大漠,打得北元几次迁移他们的汗庭。 幽燕、辽东、西域等汉唐故地,也在明军的浴血奋战下,重新回到了华夏手中。 太宗朱棣,更狠。 他几次御驾亲征,打得蒙古人怂了、怕了,也收复了安南之地。 除了陆地上称雄,海战明军更是傲视古今。 永乐时期,更是数次下西洋,所到之地都是臣服在了大明的脚下。 然而土木堡一战后,明朝前期培养的精锐名将损失殆尽。 京军主力三大营,也灰飞烟灭。 这可是几代帝王,苦心积攒的家业啊! 这可是无数的天下精髓和民脂民膏啊! 第33章 解除潜在威胁 重臣们都是经过多年的寒窗苦读,然后经过科举之路,在竞争过千千万万的读书人后,从独木桥上掩杀过来的。 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 又有一种说法,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在朱祁钰充分的表示了重臣们的亲近和信任后,原本略显冷清的内阁,开始变得沸沸扬扬起来。 一众大臣都是纷纷畅所欲言的献计献策。 于谦已经被众人视为主心骨,他也率先开口。 “于谦在这里先抛砖引玉了。” “如今京师防务空虚,城中唯有数万老弱之师。” “我以为,当一面收集从土木堡败落下的残兵游勇,再图谋重建京军。” “同时派人传檄而出,紧急抽调山东、南直隶、江浙的备倭军,以及两京、河南的备操军,让他们入京操练布防。” “浙闽一带的聚众作乱,也已大致平定。两广云贵的苗民反叛,也已经大致扑灭。” “此时,正好可以命宁阳侯陈懋、靖远侯王骥等人,即刻率领南方平乱之师回援,以拱卫京师。” 众人听了于谦的条条是道,都是纷纷点头称是。 唯有吏部尚书王直,面上隐隐的露出几分忧虑的神色来。 王直在沉吟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担心之处。 “老夫认为,王骥所率领的的军队,是否不在此番征调序列之中为佳?” 看着旁人疑惑的目光,王直知道他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而自己所表达的的理由也还不够充分。 王直只好当着众人的面,又说出自己的理由。 “南方乃是大明钱粮的根基之地,地方上的叛乱这才刚刚平定之下。” “这个时候,还是需要一员大将镇守,免得叛乱死灰复燃,免得河山再起封烟。” 内阁中原本高涨的气氛,陡然一冷。 所有人都是暗暗一愣,然后有些人就开始下意识深思了起来。 朱祁钰不知道其中深意,他奇怪的问道。 “南方的叛乱,不过是微末之痒,还不足以动摇我大明的根基。” “眼前瓦剌的即将南下入侵,那才是关乎我大明生死存亡之战!” “在这个时候,不调王骥率师回京,只怕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王骥,本是前兵部尚书,朱祁镇时期的大将之一。 他曾经率领南方数省的大军深入不毛,和云南沐王府兵一处后,三次讨伐麓川之乱。 这三次的军事行动,也是前后经历了很久。动员了南方数省的兵力,耗费了无数的钱粮。 王骥和镇守宣府的杨洪,是朱祁镇所最为倚重的两员大将。 人们把王骥和杨洪并列,说的是“北杨洪,南王骥”。 王骥本是进士出生,他也是明朝文官带兵打仗,以军功而封侯的第一人。 能文能武、出将入相,就是形容王骥这种人的。 于谦作为新晋的兵部尚书,他对于王骥的底细还是知道的。 他不由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埋怨自己一时的疏忽和大意。 不过,于谦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他对着王直拱手说话。 “于谦,明白王尚书的意思!” “只是王骥本是能战善战之辈,他手下的大军又是久经沙场的能战之师。” “若是朝廷在此生死存亡之际而弃之不用,实在是太可惜了!” 王直看了于谦一眼,觉得他说得也对。 所以王直也不再多言,而是看向主位上的朱祁钰,希望交由朱祁钰来亲自决断。 内阁首辅陈循,满脸的严肃。 “于尚书,关于王骥大军之事,你可要想清楚了?” “王骥此人乃是权阉王振的心腹爱将,又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万一他要是不服郕王殿下的管束,只怕我大明就会生出内乱!” 在陈循的话说完了以后,众人都不再言语,内阁里面一时陷入了尴尬的寂静之中。 是啊! 王振刚刚才被抄家灭族,奏请朱祁钰这样做的,就是这京师之中的群臣。 而朱祁钰目前又只是监国摄政而已,皇帝还是他的哥哥朱祁镇。 要是王骥有心为王振复仇,或者他意图和瓦剌妥协以迎回皇帝朱祁镇。 那么手握雄兵的王骥,确实不得不让人忌惮。 陈循这个人,素来就是脾气急躁,他一向是口无遮拦的有什么说什么。 吏部尚书王直,慢慢起身,然后端起茶杯,送到陈循身边。 “陈阁老,喝口茶,润润嗓子。” 陈循此时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多了,他刚好借着接茶水的机会,来平复心情。 “多谢王老尚书!” 就连一旁的朱祁锐,也是觉得关于王骥这事,确实有些棘手。 关于王骥的身份,实在是忌讳太多了。 用他,让人不放心,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导致内乱。 不用他,又确实错过了一个能征善战将领,乃至一支战场经验丰富的强军。 过了一会后,朱祁锐想到了一个计策,他开口了。 “本王有一言,也不知对错,还请监国定夺明断。” 朱祁锐说这话,是在进献计策。 同时他把朱祁钰给搬出来,也是为了显示朱祁钰才是主导大局的存在。 朱祁钰看向自己的三弟,然后对着他摆了摆手,意思就是让他接着说下去。 “对于王骥和他手下的大军,我们可以一分为二的来区别看待。” “王骥,是王骥。” “王骥手下的大军,还是我们大明的军队!” 今日能够进入内阁议事的,都是朝臣中的精英之辈。 他们在听了朱祁锐说的话以后,心中都是大致明白了。 朱祁锐这是想把王骥和他的军队分隔开来。 保卫京师这一仗,王骥可以不用,然而他手下的军队还是要调回京师参战的。 看到一众大臣明了的眼色,朱祁锐接着往下说。 “最近的南方也不太平,自然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能够统筹大局的大将坐镇才是。” “朝廷可以命王骥前往南京,负责编练南直隶的军士。以提升军队的战斗力,以威慑意图反叛的贼子。” “至于原本的王骥手下的大军和旧部,朝廷再指派一位宿将前往接手。” 在场的一众大臣,恨不得用手拍自己的脑门。 我靠! 原本这么简单的一个解决方法,我就怎么知道没有想到呢? 第34章 老将杨洪镇宣府 朱祁锐的这个计策是可行的,是可行的,是老成谋国。 众人忌惮的是王骥的身份,因为他是王震的心腹。 如果把王骥和他大军分开,这就是用了一招釜底抽薪。 王骥手下的大军,乃是南方数省合力凑成的。 大军可能会听王骥的号令,但是一旦王骥不在,大军只会听从朝廷的指派。 至于王骥,在离开了大军之后,他就变得不再那么令人担忧了。 一个光杆司令,又有什么好怕的? 将王骥调往南京,这是对他明升暗降。 王骥离开了军队以后,也就成了没有牙齿得老虎。这样的王骥,并不可怕。 此时的朱祁钰,他的摄政经验还不够多。 朱祁钰疑惑的说出了他的担心。 “南京,虎踞龙盘之地。太祖更是因之,以成就了不世的霸业。” “如果王骥去了南京,本王还是不放心。” 朱祁钰没有明说,但是重臣们都知道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王骥对于朱祁钰来说,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要是让他去了南京,会不会再来一次朱元璋定都金陵城的故事? 朱祁锐在说出调王骥去往南京的时候,其实已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向着朱祁钰一拜后,朱祁锐开始解释了起来。 “南京,大明两京之一。太宗虽然迁都北上,但是南京仍旧有着六部等一整套的行政机构。” “南京,一直都在朝廷掌控之中,更是我大明遥控南方七省之所在。” “王骥到了那里以后,他也掀不起什么水花!” 朱祁钰这下放心了。 如今大明还是人心尽在,对于朝廷的任命,王骥只能遵从,不可能敢公然抗命。 哪怕就算王骥有想法,他手下的将校也不会陪他干杀头的买卖。 将王骥调离以后,朝廷再趁机指派新的将领前去,这样就可以牢牢的掌握控住这支军队的军权。 而且王骥到了南京以后,南京的官员其实就会知道朝廷的别有用心。 王骥想要做点其他什么不利于朝廷的事情,只怕还没等他动手,南京的官员就会把他给绑了,然后送到京师治罪。 朱祁锐在说完了以后,对着朱祁钰拱手。 “这不过是本王的一家之言,还有很多考虑不周的地方。具体的定夺,还请监国示下!” 朱祁锐一口一个“监国”,一口一个请示,这都是为了凸显朱祁钰执政的合法性和存在感。 朱祁钰的眼睛在一众大臣身上扫过了一遍后,得到的都是肯定的回应。 朱祁钰也不再犹豫,对着他的三弟朱祁锐点头称赞。 “邺王的谋划,完美的解决了眼下的困局,实在是两全之策!” 又是讨论了一会后,从各地调大军勤王的事情,都已得大体的商议妥当了。 吏部尚书王直,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以后,把他的疑惑对着众人讲了出来。 “这么多军队调来京师,他们相互之间不熟悉,又有着各自的实力情况。要是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宿将出来,只怕会乱了阵脚。” “本来张辅、朱勇、吴克忠等人,都是能够镇住场子的。只是这些军中宿将,都死在了土木堡。也不知道,还有谁能当此大任?” 内阁学士陈循,他在想了一会后,说了了自己的主意。 “宣府总兵杨洪,正统第一名将。他常年镇守边疆,可谓是是一员虎将。以他的资历和威望,可以让军中将领心悦诚服。” 朱祁钰确实脸上有些担心的说:“杨洪是永乐朝的旧人,他已经六七十岁了。他来主军,只怕不太稳妥。” 这是朱祁钰第一次显示他的军事智慧,他的看法也是没错的。 杨洪年事已高,精力必定大不如前。 由杨洪来统筹整个京师防御体系,只怕他会感到力不从心。 因为这份工作的强度实在太高了,不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人能够吃得消的。只有人在当打之年的武将,才能够胜任这份重担。 一众大臣又沉默了,他们一时半会也没了合适的人选。 如今明朝的困境,都拜“大明战神”朱祁镇所赐。 要不是他胡作非为,那些德高望重、能征善战的将领们,又怎么会葬身在瓦剌的铁蹄之下? 朱祁锐知道杨洪这个人的,他在宣府多年,蒙古人敬畏的称呼他为“杨王”。 “经过瓦剌和鞑靼的合力进攻,我大明在塞外的军堡尽数丢失。” “如今整个塞北,唯有宣府孤悬塞外。” “宣府为居庸关屏障,居庸关过后就是京师。” “宣府不存,居庸关难守,居庸关丢失,则京师暴露于贼人眼皮底下!” 朱祁锐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明示宣府在边防上面的重要性。 “杨洪父子久镇宣府,他们在那里威望高、实势力深。如今非杨家父子,不足以保存宣府。” 朱祁锐的话,得到了重臣们的同意。 见到重臣们都是点头,表示认可朱祁锐的看法后,朱祁钰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就仍旧以杨洪为宣府总兵官,令他们父子负责宣府防务。” 朱祁钰停顿了一会后,又接着往下说。 “总揽全局的人选,我们可以稍后再来商议。我们可以慢慢想,这事也是急不得的,必须稳妥为上。” 于谦这个时候又出来了。 “杨洪、石亨等人,此刻尚且在牢狱之中。还请郕王殿下,将他们放出来戴罪立功!” 这下子,朱祁钰不理解了。 杨洪是军方大佬,有负担重症宣府的军务,怎么就会有了牢狱之灾? 于谦解释:“土木堡一拜,宣府、大同一线的将领多有失职。” “所以战后,不少将领都被问罪下狱。” “杨洪在瓦剌合围土木堡的时候,没有从宣府出兵救援,这就是他的罪状。” 朱祁钰结合最近的军报,也算是弄清楚了。 土木堡距离宣府不远,骑兵全力突进之下,半天就可以到达。 所以杨洪没有派出兵马前去土木堡救援,倒也是符合“救援不力、畏敌如虎”的罪名。 “土木堡一败,非是天灾,乃是人祸。” “杨洪一时判断失误,到也怪不得他。” “莫说是他,我大明又有几人会想到,三十大军竟然会在土木堡败于三四万敌寇之手?” 第35章 败将石亨守京师 “京军三大营覆灭,还是先想想新的领兵将领的人选。” 于谦点头称是,同时略略欠身,然后说出了他多日的谋划。 “神机营,可派驸马焦敬统带。三千营,可派忻城伯赵荣统带。” “至于五军营,乃是京军根本。非有精通战阵、威名素着之人,不可统领。” “对于五军营的统兵大将,微臣推荐大同参将石亨。” 听到石亨的名字,大臣们都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显示对他的不看好。 吏部尚书王直,更是直接开口:“用石亨,不妥!” 吏部尚书王直刚一说完,内阁大学士陈循,也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用石亨,确实万万不可!” “土木堡一战,他是瓦剌的手下败将。在阳和口一战,他更是全军覆没,孤身一人逃了回来。” “纵然石亨往日有着一些战绩,但是他兵败是事实。这个时候就该治他的罪,以慰藉阵亡的将士们!” “一个败军之将,难道我们还要提拔他?还要给他加官进爵不成吗?” “这样的话,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何其的冤枉啊!” 陈循说的话,虽然也有道理,可是这话里面带着浓浓的讥讽,而且十分的刻薄。 众人都在心中都想,陈循这个人不会说话,他完全不顾及别人的脸面。 吴宁作为于谦的下属,哪里能够忍受自己上司,就被人这般的诋毁。 他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对着陈循极力的开始反驳。 “陈阁老的话,是否有些太过了?” “如果陈阁老不同意用石亨为将,尽管可以把你认为合适的人选提出来。大家一起考虑就是了!” “于尚书不过是说出自己的看法,陈阁老又何必说这样的话?” 朱祁锐看了一眼吴宁,心想,这个人可以作为于谦的助力,以后要让他更进一步才是。 就在朱祁锐心中盘算的时候,陈循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又开口了。 “老夫并不是针对于尚书,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我这个人一向这样的臭脾气,不过是心直口快而已。” 陈循之所以这样服软,也是有着他的道理的。 陈循其实心里是妒忌,他觉得于谦一下子就成了兵部尚书,实在升迁太快了。 不过陈循对于谦,也是佩服的。 于谦先是在大朝会上力排众议的,驳斥南迁之议,定下了固守京师的国策。 然后他又成功的奏请孙太后,拥立郕王朱祁钰监国。 只是这两件事情,足以让于谦在群臣之中崭露头角。 而且陈循也看出来了,朱祁钰对于于谦十分的相信。 同时,于谦也凭借他过人的胆识和才能,隐隐超过了吏部尚书王直,成了群臣的第一人。 陈循知道,现在的于谦,已经不是自己能够匹敌的。 于谦苦笑一下,缓缓的解释起来。 “陈阁老,在下想要启用石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功臣宿将们,大多折戟沉沙在了土木堡。我大明朝的武将之中,现在可堪大用之人,实在是寥寥无几!” “若是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之辈还在,自然怎么轮不到石亨来。” “朝廷虽然还有一些武将勋贵子弟,他们也是武将世家、地位尊崇。可是多年的承平岁月,他们早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别说是排兵布阵、上阵杀敌,只怕他们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怕是连马都上去,弓箭都举不起来了。” “现在要想守卫京师,一定要有丰富实战经验,而且还是和瓦剌交过手,熟悉瓦剌的作战风格的将领。” 于谦这话,虽然把武将勋贵们给贬低了,可是这也是事实。 自从洪武、永乐,到仁宣之治,再到如今的正统朝。明朝的国防策略,早就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 洪武、永乐时期,连年对外用兵。 虽然明军是取得了不少的胜利,可是苛捐杂税之下,民间已经已经是不堪重负。 为了不像秦、隋那样做个短命王朝,所以明朝后来开始与民休养生息。 明朝从重视外战,转成了重视内部民生。 对应的,明军也从主动进攻,变成了积极防务。 正是因为这样的变化,武将勋贵们失去了锻炼的机会,所以这些世家子弟们,也不复他们祖先的当年之勇…… 一众大臣也都是一时陷入了沉思,他们在思考武将勋贵们,到底还能不能承担起保家卫国的重担? 朱祁锐说话了,他打破了空气中突然的安静。 “这一次土木堡之败,主要是皇帝的胡乱指挥,导致大军一日数变。” “不过武将勋贵们多年来的不通军务,也是这次的原因之一。” “试想一下,要是武将勋贵们能征善战。就算皇帝作妖,瓦剌又怎么可能击败我十倍于他的大军?” 就连不通军务的朱祁钰,在听到朱祁锐的分析后,也是深以为然。 明军大败,是多方面的原因。 上层的指挥混乱。是原因之一。 武将勋贵领们不熟悉军旅,也是原因之一。 京营官兵没有接受过铁血磨砺,也是原因之一。 而瓦剌人的有备而来和阴谋诡计,也是原因之一。 正是这种内忧外患之下,这才使得大明朝,经历了开国以来最惨痛的军事失败! 于谦向着朱祁锐投去了感激的眼神,他几乎就把朱祁锐,给引为知己。 于谦对着众人拱手。 “剩下的武将勋贵们,从上过战场,也没闻过血腥。他们,断断不可用为大将!” “如今我大明朝,能征善战之将,不过杨洪、王骥、石亨、郭登几人而已。” “杨洪年迈,再加上宣府是时刻离不得人的重地,而且杨洪镇守宣府多年,将士都乐于听命。” “郭登和刘安镇守的大同,更是抵挡瓦剌的第一线,郭登动不得。” “王骥的事情,之前已经谈定,也不再多说。” “如此算来,唯有石亨是最合适的人选。阳和一战,罪不在石亨,实在是监军太监郭敬胡乱指挥导致的。” “石亨战败后,没有投降敌寇,而是孤身一人返回大明。” “一路上他收集逃兵游勇,也为大明召集了数百可用之兵。” “我们何不启用石亨,激以忠义,动以情理,叫他戴罪立功? “依我看来,相比想必石亨定能以死报效,扞卫社稷!” 第36章 制衡的手段 王直和陈循,在听了于谦一番义正辞严的话后,都是认可了,他们也不再说话。 其实在朱祁锐的心里面,对于这个石亨,他也是十分矛盾的。 就是这个石亨,后来和于谦不和。 为了一己私欲,石亨更是拥护朱祁镇夺门复辟,残害了不少的忠臣义士。 石亨背叛了对他宠信有加的朱祁钰,也背叛了举荐他的的于谦。 因为石亨拥护朱祁镇的夺门复辟,景泰帝朱祁钰被复废为郕王。 更有一种说法,在朱祁钰失去皇位后不久,他就被他的哥哥朱祁镇派人给勒死了。 朱祁镇复位后,下诏指斥朱祁钰“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秽德彰闻,神人共愤”。 并废其帝号,赐谥号为“戾”,称“郕戾王”。 这是一个恶谥,表示朱祁钰终身为恶。 身死的朱祁钰,被按亲王礼葬在北京西山,成为明朝历史上,仅有的一个没有被葬入帝王陵寝的明朝皇帝。 至于于谦等人,被朱祁镇以谋逆罪名而蒙冤处死。 凡是于谦举荐的官员,通通被罢免官职后,赶回了老家。 要知道朱祁钰和于谦,那可是历史上少有的君臣相处佳话。 他们关系的融洽,更是被人用来和唐太宗、魏征相媲美。 而且朱祁钰和于谦在土木堡之败后力挽狂澜,而后更是开启了景泰中兴。 然而也是这个石亨,在京师保卫战中,舍生忘死、左挡右支。 论京师保卫战首功,非石亨莫属。而且战后论功行赏之时,石亨也是被封为侯爵。 朱祁锐心中盘算过后,还是觉得比起将来石亨的反水,还是眼前的度过难关更为重要。 眼前的危急,事关亡国灭种。将来的反叛,不过是内部纷争而已。 就算石亨以后想要拥护“大明战神”朱祁镇阴谋复辟,朱祁锐也会对他说“不”。 作为一个多出几百年智慧积累的穿越者,朱祁锐有底气认为自己可以不让历史悲剧再次上演。 如果石亨以后别有用心,朱祁锐自信,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让石亨自食恶果。 小不忍,则乱大谋。 就这样,朱祁锐心里决定了下来。 不过为了压制石亨这个反骨仔,朱祁锐觉得他只能为将,不能为帅。 历史上石亨虽然取得了京师保卫战的胜利,可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更多是,于谦统筹兼顾,朱祁钰的善于纳谏,再加上明朝上下一心。 所以于牧认为少了石亨,明朝依旧可以打败瓦剌。 于牧一方面不愿意让石亨过多的崭露头角,一方面又不愿意让明朝失去一员勇将。 “石亨虽然能征善战,可是他以前只是一个参将。以他的资历,如何能够震住一班武将?” “恳请监国,授予石亨总兵官一职,也好让他节制诸将。” “同时为了保证军中有熟悉战阵的勇将,还请调杨洪的子侄回京协防。” 朱祁锐,这是惦记上了明朝的杨家将。 在历史上,瓦剌入侵的时候,杨洪和他的子侄们,以孤军守孤城,让宣府得以保全。 在朱祁锐看来,让杨家后辈前来,可谓是一箭双雕。 既可以分散石亨的权柄,又可以让京军多几个能征善战的小将。 原本就不同意石亨的王直、陈循,在听了朱祁锐的话后,心思又活络起来了。 王直:“臣也认为可以调杨洪子侄回来京师。” “一来可以增加京师的防御力量,二来也可以和石亨相辅相成。” 其实王直是想说“相互制约”的。 陈循:“臣附议邺王殿下之言。” “杨洪父子毕竟有错在前,若是他们为了赎罪,而在面对瓦剌劫持天子的时候畏手畏脚,那么宣府危矣!” “只有抽调杨家子侄前来京师,杨洪做事的时候才会有所顾忌。” 陈循,这个时候当起了“小人”。 他认为宣府已经成了杨家的一言堂,有尾大不掉之势。 要是把杨洪的子侄调回京师,还可以留为人质,让杨洪不敢乱动。 朱祁钰可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他看到的是重臣们达成了一致。 “那就让石亨进位总兵官,让他执掌五军营。石亨作为于谦的副手,全力统筹京师防务。” “本王在让杨洪把他的嫡子杨杰和侄儿杨信,调来京师,听后差遣。” 于谦听后,脸色有些尴尬。 “郕王殿下,如今杨洪和石亨都因罪下狱,他们还在囚牢之中。” “为了让他们戴罪立功,还请殿下将他们给放出来才是。” 朱祁钰听后,也是脸上微微一红。 是啊,他们现在还是监狱里的囚犯,又怎么能够上阵杀敌呢? 朱祁钰大手一挥,对着一旁的金英吩咐起来。 “你亲自去天牢走一趟,就说是于尚书举荐,这才让他们重新自由!” 于谦听后,起身对着朱祁钰一拜。 “谢郕王殿下恩典!” 于谦道谢,是有两个原因的。 首先,于谦这是在感谢朱祁钰,批准了他推荐杨洪和石亨的进言。 其次,朱祁钰特意表明是于谦举荐的,也是为了让杨洪和石亨,对于谦感恩戴德。 朱祁锐也是个人精,他明白朱祁钰和于谦打的哑谜。 朱祁锐对着金英交代起来。 “见到杨洪和石亨以后,同他们讲,监国可是对他们寄予厚望。” “此番我大明逆转之后,少不了他们的封妻荫子。” 朱祁锐这话,也是另有深意。 他这是向杨洪和石亨表明,除了于谦的举荐之恩,朱祁钰的明事理,才是他们重获新生的最关键因素。 同时朱祁锐也是勉励他们好好干。 要是这一仗打赢了,那么朱祁钰绝对不会吝啬赏赐。 夫人被封为诰命,子孙也会继承好处,这就是所谓的“封妻荫子”。 在朱祁钰和朱祁锐都发话后,金英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那里静静的等候。 朱祁钰疑惑的问:“你还快去,难道是等着在内阁蹭饭?” 金英苦笑一声。 “郕王殿下,老奴这不是没有凭证吗?” “杨洪和石亨都是军中将领,他们也就是重犯。想要适当他们,可是口说无凭。” “是本王一时糊涂了。”朱祁钰“哈哈”一笑。 另外一个太监,也就是司礼监二号人物的兴安。他摊开宣纸后,又乖巧的将狼毫递给了朱祁钰,然后又是磨墨。 朱祁钰龙飞凤舞过后,兴安又是取来朱祁钰的大印盖上。 等到一切结束后,金英这才带着两个小太监,拿着王命离开…… 第37章 瓦剌人来了 “邦邦邦……” 就在内阁里面的会议如火如荼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了有人敲门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下官兵部职方司主事项文曜,有要事禀告!” 听到是自己的属下前来,兵部职方郎中吴宁,忙向着朱祁钰投去询问的目光。 在得到朱祁钰肯定眼神过后,吴宁这才扬声说到。 “进来!” 随着“嘎吱”一声,一个年纪约么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官员,推门走了进来。 这个官员的肤色白皙,一双丹凤眼,更是明亮如同夜晚中的星星一样。 看着这个进来的兵部职方司主事项文曜,朱祁锐竟然觉得他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 只是朱祁锐再一看,这人的身上却又颇有一股,叫人浑身不自在的阴柔之气。 项文曜进了内阁以后,先是把手里的两份文书送到于谦手中,然后才向在座诸人依次行礼。 谁知道兴安突然训斥了一声。 “郕王在这里,当先呈递给殿下先过目!” 兴安这是在说项文曜无礼,不知道尊卑有序。 兴安这是在说项文曜无礼,不知道尊卑有序。 朱祁钰却是大手一挥,坦然的说:“无妨!” “本王刚刚监国,本来对于政事就有很多不通之处。于尚书执掌兵部,理当他先看。” 朱祁钰自觉自己的话没什么问题,可是其他重臣却是不这样想。 朱祁钰对于谦的看重,只怕是又增加了几分。 本来还担心自己会被朱祁钰训斥的项文曜,听了他的话后,这才又接着说了起来。 “诸公请过目,这里有两份军报。一份是边境谍报,一份则是来自宣府紧急军报。” 屋内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是一时忑不安。 如今瓦剌大军压境,大战一触即发。 这个时候边军传来军报,莫不是瓦剌开始大举南下入侵了? 于谦也不敢慢,他先是查验了两封书信的火漆,在确认无误后,才拿过桌上的裁纸用小刀,对书信进行开封。 于谦拆开信封,然后从里面取出书信来。 于谦的阅读速度很快,他几乎是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完了里面的内容。 于谦看完以后,然后恭恭敬敬得双手递给朱祁钰。 朱祁钰看完以后,然后再交给众人一一的传阅。 “居庸关附近的斥候探知,日前已经在关外发现了好几批次瓦剌人的骑兵。” “看来瓦剌的大举南下,已经迫在眉睫了!” 众人听了朱祁钰的话,又查看了信件里面的内容,都是一脸的沉重。 这个太师也先,动作也太快了! 距离距离土木堡惨败,这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也先难道就已经整合好蒙古内部的瓦剌和鞑靼,开始统帅大军南下入侵了? 朱祁锐见到内阁里面的气氛浓重,他只好开始安慰起了众人来。 “瓦剌,蒙古一部也。” “他们这些人,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精通骑术之道的瓦剌人,自然就是来去如风的。” “如果我要是也先,也必定会兵贵神速的快速南下。” “这样子,就可以趁着我大明军力匮乏、防备不整、人心涣散的时候,谋求再来一场大胜。” “进,可以图谋颠覆大明社稷,占据中原腹心之地。退,可以一路烧杀抢掠,更逼迫朝廷以物资求和。” 朱祁钰说了以后,众人的心慌意乱着才慢慢平定下来。 是啊! 瓦剌太师也先的这样做法,本来就是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的。 朱祁锐又说了:“不过本王想来,瓦剌人其实还没有做好兵临京师城下的准备。” 随着朱祁锐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是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朱祁锐笑了笑,然后说出了他的理由。 “鞑靼的脱脱不花,那才是蒙古人名义上的大汗。” “瓦剌在经过也先父子两代人的经营后,实力已经远在鞑靼之上。” “如此一来,号令蒙古群雄的实际上是也先,而不是脱脱不花。” “臣强主弱,是为蒙古现状。” “换做我是脱脱不花,在看到也先取得大胜后名声如日中天,必定会心中更加警惕。” “脱脱不花如果率领鞑靼人参战,虽然也可能获得好处,不过更多的替人做嫁衣。” “但凡脱脱不花还不算太笨,他就只会等到我大明和瓦剌激战的时候,再图谋利益的最大化。” 朱祁锐的分析很到位,只是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蒙内部不是铁板一块。 而也先想要一统草原,也非一朝一夕可以实现。 看着重臣们明了得神色,朱祁锐又说了。 “也先之所以在土木堡一战后,没有选择继续南下,也说明他们实力不够,所以才会退回漠北,前去征召更多的瓦剌族人前来参战。” “我大明需要时间来巩固防御,瓦剌人散局在草原各处,他们又何尝不需要时间?” 朱祁锐又停了下来,再重臣们消化之后,他又才接着往下说。 “还有就是,瓦剌本来是为了抢掠物资,以及逼迫朝廷和他们互市,方才发动的战争。” “也先之前并没有想到,会取得这么大的战果,而且还可以威胁到大明的江山社稷。” “本着只是存着捞好处的心思,瓦剌人南下兵力不过数万。” “数万瓦剌大军,可以在野战中称雄,但是想要深入中原来攻城略地,那就略显不足了。” “也先在没有距离到数量足够多的兵力之前,断然不敢以身犯险!” 于谦也是结合他所收到的消息,说了一些印证朱祁锐分析的话来。 “瓦剌人在土木堡一带,也是盘桓了数日之久。” “原因无他,只不过是为了收集我军遗落在荒野中得军姿而已。” “本来也先在在南下之前,就许诺了瓦剌各个部落,会让他们得到好处。” “土木堡的军姿,也先还要分发给各部。他们的分赃,乃至运送物资回去,都是需要时间的。” 有了朱祁锐和于谦的这一番详细分析,内阁里面的众人,这才慢慢的放心了来。 看来瓦剌人,一时半会还打不到京师城下。 第38章 叫门天子 于谦向着朱祁钰拱手,趁机说出明朝接下来的大致方向。 “所以现在眼下的当务之急,一方面严令边关各守将,让他们拒城自守,延迟瓦剌南下的速度。一方面加快京师布防,加快南方军队的北上勤王,努力囤积粮草器械。” 对于于谦的说法,众人都是点头称是。 等到众人稍微安定,于谦又取过宣府的急报,仔细看了一遍。 随着军报往下读,于谦的脸色也渐渐的更加凝重起来。 “宣府急报,昨日也先带着皇帝的车驾,前往来到了宣府。” “皇帝在瓦剌的逼迫下,前去宣府叫门,令守军打开城门,以迎接圣驾。” 朱祁锐在心里,把他的这个大哥给鄙视了一遍。 一国君王,贪生怕死,丢人现眼! 朱祁锐当即开口了。 “我大哥乃是大明天子,是知道礼义廉耻的,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一定是也先矫诏,妄想勒令宣府城内官员打开城门,放瓦剌大军入城。” 朱祁锐这话,可谓是有着好几个的意思。 可是认为他是在顾及朱祁镇的的颜面。 堂堂一国天子,怎么可以贪生怕死到了“叫门”的地步? 也可以认为是在帮着宣府守将们开脱。 只有这是一个假皇帝前来诈开城门,才能不至于背负不听皇命的罪名。 还可以是为以后打算。 不管是不是真的皇帝来叫门,反正边关守将们看到的,都是一个冒牌货。 相比于朱祁锐的诡计多端,朱祁钰却是慌了。 “什么,也先挟持哥哥到了宣府?难道宣府丢了!” 也不怪朱祁钰震惊,因为明朝九边之中,宣府、大同一线,一向是抵御蒙古人的最前方。 明朝在和蒙古人争雄的时候,大同、宣府一向是首当其冲的战略要地。 如果宣府、大同任何一处丢了,那么蒙古人就能毫无障碍的长驱直入! 于谦对着朱祁钰笑了笑,意图平复朱祁钰的心情。 “宣府没丢,安然无恙也!” “宣府守将罗亨信,借口天黑之下不明虚实,任由瓦剌百般呵斥,都是坚决不肯打开城门。” 朱祁钰听了以后,拍着自己的胸脯。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于谦又接着说:“也先在宣府留滞了一夜,在见到无利可图后,然后他就引兵西去了。” 内阁里面的众人再一次惊呼,一时俱都呆住,不知道也先这是想要干嘛? 王直沉吟问道:“也先引兵西去?他这是做何打算?他又是要去哪里?” 陈循则是一拍大腿,突然发声说到。 “这个也先贼子,必定是引兵西向,前去了重镇大同!” 见到众人不解,陈循又解释起来。 “此时的京畿附近,唯有宣府孤悬在外。宣府的兵力只能自保,实在没有余力外出攻击瓦剌。” “也先的军队在宣府吃了瘪,加上他不知宣府底细害怕被偷袭,所以才会寻找另外的突破口。” 吏部尚书王直,他率先释怀。 “陈阁老之言,有理!” 突然王直的脸色一变,他迟疑问到。 “若是也先到了大同以后,也用皇上的名义,来逼大同守将开城门,那该如何是好?” “要是大同守将忌惮皇帝之命,从了命令开放大门,那大同重镇将会不复为我所有!” “如此,大同危矣!九边危矣!大明危矣!” 王直这话,引起轩然大波。 是啊,要是皇帝朱祁镇让将领开门,守将开还是不开? 朱祁镇还是皇帝,他说的话就是圣旨。 天子之言,又有谁敢不从? 不开,就是抗旨! 开了,就是江山危难、异族入寇! 于谦安慰起了众人。 “在下曾经也巡抚过数年的山西之地,对于大同的情况还是十分了解的。” “新任的大同总兵官刘安,不过只是一个才智平平之辈,他是固守有余而进取不足。” “倒是大同参将郭登,却是个难得的将才。” “郭登久在大同,深得官兵爱戴。此人识得大体,知道轻重缓急。” “有他在,大同方面是不会打开城的,放任瓦剌贼子入城的。” 于谦是说者无心,朱祁锐却是听者有意。 “既然这个刘安不足以托付大事,何不就让那个郭登做大同的总兵?” 众人对于朱祁锐的聪慧,都是倍感欣慰。 有道是,国难思良将。 一个勇于承担责任,又能领兵打仗的大将,确实是现在的大明所急需的。 于谦更是借机禀奏。 “臣请郕王,调回刘安另做他用,升参将郭登为大同总兵,令他统筹大同诸军!” 朱祁钰闻言后,也是当即点头。 “好!就把刘安给调回京师,同时让这个来郭登镇守大同。” 朱祁钰也不迟疑,答应了于谦的请求。 王直不言不语,可是陈循却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他心直口快的脱口而出。 “纵然这次能够守得住大同,可也不能保证周边卫所的守将都有胆气,胆敢把皇帝给拒之门外拒之门外。” “也先带着皇上,就是学曹操供奉汉献帝,那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也先,真狼子野心!” “他早就不再满足于金玉财帛,必定是想要挟持皇帝,不断地索要土地人口。,进而达成他的野心。” “通过不断的蚕食九边之地,然后占据中原腹地!” 陈循是个饱学之士,多年的从政经验,也让他能够拨开迷雾看清楚事情的本质。 陈循的话,更是说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内阁里面在座的官员们,都是把头给低了下去,不知道该如何做答。 朱祁锐对此却是不以为然。 “孟子言,社稷为重,君为轻。” “当此危急时刻,为了这天下苍生,唯有不听皇帝叫门之言,对于瓦剌贼子拒不开门。” 陈循苦笑:“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抗旨不遵的罪名,却是没有几个做臣子的敢承受的。” 一直未曾开口的吏部尚书胡濙,低声嘟囔的说。 “皇帝终究是皇帝,他的话便是圣旨。既然是圣旨,那么谁又敢不从?” “君权神授之下,臣子本就该听从圣旨的。” “再说了,抗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第39章 大明,不接受要挟 古人是讲究君君臣臣,在家天下的时代,皇帝的话,无人胆敢忤逆。 朱祁钰也犯难了,他知道打开城门不对,可是不打开也不对。 打开了,那就是引狼入室。 不开,人家会说朱祁钰是刻意激怒也先,想借也先的手,致朱祁镇于死地。 朱祁锐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光芒,他想出了一个应对的策略来。 “皇帝若在也先军中,而我们拒不接受皇命,不打开城门迎接圣驾,那是我们不对和理亏。这个无可厚非!” “要是皇帝不在瓦剌军中,也先不过只是用了一个冒牌货,来欺瞒边军守将,想要诈开城门呢?” “对于也先的欺诈师,我们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并且对他还以颜色!” 朱祁锐的一番话,把在座的众人都给说懵了。 皇帝朱祁镇被瓦剌俘获,这是在经过证实以后,已经是千真万确、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一个真真切切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有假? 难道是要故意装聋作哑,对朱祁镇的到来故意装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要是这样,内阁里面的重臣们,只怕要被天下人所唾骂! “皇帝久在京师,生长于皇城后宫之中。除了宫里人和部分大臣以外,少有人见过皇帝的天子仪容。” “边军将士远离京畿之地,更是都无缘得见真龙天子。” 朱祁锐款款而谈。 他这是在找借口,推脱边军不认识朱祁镇,不知道也先是不是推出来一个假的得皇帝。 一向老成持重的王直当即开口,他不同意朱祁锐的做法。 “此言差矣!” “皇上究竟是我大明的天子,如今他落入敌寇手中,我们不可以不理不睬。而且边地官员也是有进京面圣过的,皇帝是不是真假,他们一眼便知。” “我们谎称皇帝是假的,那些官员又是亲眼见到。如此,别人会说我们故意不救援皇帝,我们又怎么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朱祁锐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大臣还是跳不出天地君亲师那一套封建礼教的束缚,他们还是道德卫士。 朱祁锐的脑子再一次飞快的运转起来,他又一次想到了一个办法。 “天子出游,必定是威仪隆重,必定是有天子车驾和仪仗的。” “瓦剌狼子野心,不过是在现场上缴获了十之一二天子仪仗、符节、玺书、旗帜。他们是用这些捡来的东西,装出皇帝在他们手中一样。” “对于瓦剌的奸计,我军不但不能堕入其圈套之中,更需要计谋和勇武同用,行堂堂正正的战阵,用诡计奇谋,伺机绞杀贼寇!” 朱祁锐这又是找了一个借口。 朱祁镇的天子仪仗早就散落在了土木堡,瓦剌人又去哪里搞一套完整的天子仪仗出来? 天子出巡,那可马虎不得。 什么车驾、护卫、旌旗、诏书等等,那是前赴后继、遮天蔽日! 朱祁锐的意思,你不是说你手里面是皇帝吗,那么请让我们看看天子仪仗在哪里? 什么?你没有! 不好意思,你们一定是在假冒,你们是想用一个假皇帝,来欺骗我们不识货! 礼部尚书胡濙,这一次没有从“礼”上来说,而是考虑了自己等人的将来。 “只怕不妥!” “要是哪天瓦剌把皇帝给放了回来。我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只怕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朱祁锐脸色凝重了起来。 “诸公,可还记得楚怀王之事?” “楚怀王不听忠臣之言,导致被秦国所俘虏。此后,秦国更是要求楚国要求割地赔款。” “然而楚人为了不让暴秦得逞,他们拥立太子为新君。” “至此,怀王无用,楚国也不再至于被秦人胁迫。” 内阁里面的一众大臣,在细细回味朱祁锐的话以后,都是觉得他这是一条毒计。 他们的后背,都不由得冒出了一身冷汗。 吏部尚书王直,一向老成持重。 王直当即开口:“可曾想过此法一旦公布天下,必定群情激奋。这是做臣子的抛弃父君,是以下犯上!” “这样不但赤裸裸抗旨不尊,更是直接指责皇帝车驾是假的!” “我辈都是明事理的读书人,认的是天地君亲师,遵行纲常伦理、道统大防!” “而你这个计谋,是逆伦背天之行么? 王直的这话说得十分的重。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屏住呼吸不言不语,静静地等待着朱祁锐的回答。 过了良久,朱祁锐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只泛起一丝灰白和无力。 他微微冷笑半晌,才叹道。 “好一个无君无父,就算是这样,本王也是认了!比起我大明江山,就算让本王背负千古骂名又如何?” “各位都是高洁之士,你们都是好人,唯有本王是下三滥!” “可是诸君有没有想过,一旦瓦剌胁迫天子得逞,那么我大明子民该当如何?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家破人亡!” “等待我大明的将会是风雨飘摇!” “更为严重的,可能是江山易主。大明五代先帝的努力将会付之一炬,华夏将会再次亡国于异族之手!” 朱祁锐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受到君臣思想的荼毒并不深,他只认可民族大义。 “怀王之事,不可再谈。哥哥才是皇帝,本王不过是暂代国政。” “这样,本王来做这个恶人!” “本王会下旨给边关守将,让他们不可打开城门!” 朱祁钰也不知道是被朱祁锐所感染,还是有别的心思。 反正,他承担起了他该尽到的责任起来。 王直和陈循等一众重臣,当然知道天下和帝王孰重孰轻相比,他们只是不愿意背负骂名。 那个时代的读书人,从小就把灌输君臣之道。 他们已经做了十几年的朱祁镇的臣子,他们还是认旧主的。 既然如今有人出来挑大梁,重臣们自然是顺水推舟的表示了默认。 于谦也当即下令,让兵部传文给到各处边关守将。 信件的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前来叫门,只是因为被瓦剌胁迫,非他本意 这番瓦剌人逼迫皇帝前来,为了大明江山计,万万不可开关放行。 如果有胆敢不听朝廷号令者,斩! 第40章 通州运存粮 顺天巡抚周忱,他熟悉粮草转运的事情。他从他关心的方面,提出了他所考虑的的问题。 眼下瓦剌大军马上就要前来攻击京师,而各路的南方军队也会陆续的北上勤王。 所以在这个时候,京师的粮草囤积,就越发的显得十分重要起来。 而通州,这个京师存放粮草的地方,就凸显了出来。 “如果瓦剌占据通州,就会断绝京师的粮道。那么我军将会不战自败!” 顺天巡抚周忱,丢下了一句让一众大臣们都后背发凉的狠话。 明朝供应京师的粮食,大多数是在江南、湖广一带征收后,沿着大运河北上。 而通州,就是大运河最北段的门户重地。 漕运过来的粮食,一般都是存放在通州的仓库里面。 京师需要粮食的时候,再由运粮军押送北上,然后进入京师百姓的家中。 周忱短短几句涉及通州存粮的话语,一下子就让内阁之中的重臣们面色大变。 陈循是内阁大学士,同时也是户部尚书。 陈循一个迫不及待,然后就一下子叫了起来。 “那可就糟了!” “通州有四仓,存粮足足有万石之多。那里存放着的,可是可以满足京师一年所用的粮草!” “其中储粮最多的大运西仓,更是在通州城外。大运西仓的外边,也是没有城墙可以用来固守。” “若是瓦剌前来,极其容易落入敌人手中!” 陈循这话,很有道理。 京师一带,本就是一马平川之地。 而瓦剌人都是骑兵,在平原上面,他们可以借助马力,快速的往来驰骋。 孤悬城外的大运仓,在瓦剌的面前,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一直未说话的内阁大学士高谷,一向和陈循在内阁中素来不和睦。 高谷这个时候冷笑了起来。 “就这么个问题,就难倒了我们内阁首辅和户部尚书了??” “依我之见,还不如放一把火,把通州存粮尽数烧了!” “我们可以来一个坚壁清野,也绝对不能一粒粮食,落入到蒙古鞑子的手中的!” 高谷这么一说,众人都是犹豫了起来。 运回京师,制啥一时半会又运不完,还很有可能让瓦剌人捡一个现成的大便宜。 要是烧了,又确实太可惜了。 心中以民为本的于谦,出面反驳起了高谷。 “通州所仓储存粮,乃是京师命脉。只有粮草充足,人心士气才会高涨,才有可能抗住瓦剌的这一次入寇。” “再者说,漕粮到通州的粮食,那可都是民脂民膏。高公,难道你就一点都觉得可惜吗?” 高谷老脸一红,他犹自不服的反驳。 “不烧,就是姿敌!” “本来是可以把通州存粮运来京师的,只是瓦剌留给我们时间必定不会很久。” “那可是足足的一百万石存粮,只怕难以运完!” 高谷又想到一个问题,他对着于谦和陈循发问。 “本来是可以由户部调拨民夫、车辆运送的,可是民夫和车辆不能白用,朝廷要给他们银钱酬劳?” “朝廷这些年一直在南方用兵,本来国库里面就是耗费巨大。” “再加上此前皇帝率领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国库如今更是已经空空如也。” “如今用钱的地方很多,只怕国库更是拿不出来多少!” 高谷说的是实情,明朝这些年用钱的地方很多,国库早就被榨干了。 这个时候的大明,外强中干而已! 再加上瓦剌即将大举进攻,而明朝在经历土木堡一败后更是百废待兴。 可以说,如今的局面,是处处需要用钱,而处处又无钱可用! 一旁的顺天巡抚周忱,突然起身对着众人说道。 “诸公,老夫心中有一个计策,或许可以解决目前的难题。” 朱朱祁正在一筹不展的时候,猛的听到周忱这么一说,他自然是急不可待。 朱祁钰:“周卿,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了。在场都是国之干臣,不必有所顾忌。” 周忱双目神采奕奕,他开始侃侃而谈。 “眼下南方各军将会陆续北上勤王,这些勤王之师,必须要经过通州才能抵达京师。” “我们只需下令各级军士,让他们在经通州的时候,自己前去通州的仓库取粮,用来当做军饷。” “如此,粮食可以尽数归取京师。” “军士们也实打实的拿到军饷。如果到了京师以后,军士还可以把粮食贩卖换成银钱用以携带。” 朱祁锐听了周忱的话,觉得这是一个精妙绝伦的计策。 他起身对着周忱赞誉:“国有长者,如获至宝!” 就连之前坚持想要烧掉通州存粮的高谷,也是自惭形愧。 高谷起身对着周忱一拜。 “老先生之言利国利民、两全其美!高谷虽然位在老先生之上,实则不如先生远矣!” 高谷在科举上是周忱的后辈,所以他才以“先生”来称呼周忱。 就在众人喜上眉梢的时候,于谦突然出来泼了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的热情。 “虽然兵部有发文南下,紧急征调南方军队北上。” “可是南方军队需要先收拢将士后,然后再跋山涉水的远道而来。” “只怕瓦剌人兵临城下的时候,援军抵达京师的并不会会很多。” “不止是运送粮草,乃是于京师攻防上,其实南方军都只能作为引援,而不能作为主力。” 于谦的话,让重臣们又一次唉声叹气的低下了头颅。 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个道理,内阁里面的众人还是知道的。 朱祁锐突然问起了陈循。 “陈大人,国库里面真的一点银子也拿不出来吗?” 陈循躲躲闪闪后,开口了:“其实也不是没有,只是不多了而已。” 高谷和陈循是一对欢喜冤家,趁着这个机会,高谷开始指责起了陈循。 “好你个陈循,你可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吗?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能一会说没有,一会又说有。” “我怎么看你,比山西老财主还抠门呢!” 陈循瞪了一眼高谷,冷笑着反驳。 “我的高大人,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陈循身为大明帝国的户部尚书,就是替着天下掌握着钱袋子。” “要是我陈循不抠门,只怕国库就会真的空空如也!” 第41章 上不愧天、下不愧地 看到陈循和高谷起了争执,朱祁锐连忙出来劝说,而且还是刻意的岔开了话题。 “京师现在不缺银子,缺的是物资。” “本王认为,可以动员京师周围的百姓,让他们前往通州协助朝廷运粮回来京师。” “百姓可用牛马、车辆运输,也可手提肩扛。” “对于运到京师二十石以上粮食的人,除运费外,另发白银一两,以资鼓励。” “要知道,如今可是山河破碎的危机近在咫尺。” “要是不能渡过眼前的难关,就算朝廷府库之中,有再多的堆积,那也只是会便宜了瓦剌贼子们!” 对于朱祁锐的建议,掌管着户部的陈循是拍手叫好。 “果真如此,则通州的存粮无忧矣!” 朱祁锐更是向着朱祁钰,讨要了一个差事。 “监国,我愿意协助陈阁老,从通州运粮食到京师。” 监国这个差事,朱祁钰也是被赶鸭子上架的。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能力和经验上的不足,才知道肩上的压力有多重。 同时朱祁钰也在反思,要是自己当初多接触一些政务,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没有头绪。 对于朱祁锐这个三弟,朱祁钰是十分疼爱的。 而且朱祁钰也知道,身边这些重臣毕竟是他皇帝哥哥朱祁镇的旧臣。 唯有朱祁锐,不但和朱祁钰是骨肉至亲,而且也是全心全意支持他的人。 想到这里,朱祁钰也是乐于看到他三弟勇于任事,自然也是满口的答应了下来。 就在众人讨论国家大事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来到饭点。 “咕咕咕……” 朱祁钰的肚子,不由自主的叫了起来。 朱祁钰觉得这一阵肚子的叫声实在是不雅。 他感到不好意思,脸上更是红通通犹如晚霞一般。 一旁的太监金英,是一个很有眼力劲的人。 “郕王殿下,诸位大人!你们先在这里聊着,老奴这就下去命人准备膳食。” “诸位大人都是国之干将,要是把你们饿到了,金英我可就罪莫大焉!” “金英对于军国大事也插不上嘴,侍候人的活倒是拿手得很。” 说完后的金英,对着朱祁钰投去一个请示的眼神。 朱祁钰对金英报以微笑,这是对他化解自己尴尬的感谢。 然后,朱祁钰点头对金英致意。 “你自管去弄,可不能饿着本王的诸位爱卿,那样本王可是会心疼的!” 金英得了朱祁钰的肯定以后,向着众人拱手欠身,然后就从内阁里面徐徐的退了出去。 看到内阁里面的众人,都是一脸的疲惫。 朱祁钰又是脸上满是笑意。 “诸位爱卿,我们也稍事休息一下。等到用过膳食以后,再继续接着往下谈。” 对于朱祁钰的好心,内阁里的众人都是领情。 “殿下殿下体恤臣等,臣等感激不尽!” 众人在心里暗想,朱祁钰可是比朱祁镇好多了。 朱祁镇胡作非为,宠信宦官,还对臣子刻薄。 朱祁钰体恤臣子、善于纳谏的。 两相比较之下,朱祁钰和众人的关系是更加的亲近。 趁着中途休息的时候,众人也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出了屋子,去到外边活动活动身子。 “啊!” 于谦双手伸直,开始舒展起了筋骨。 就在这个时候,吏部尚书王直向着于谦走了过来,然后缓缓对着他开口。 “于谦,你本是聪慧之人。但是你刚才关于皇帝之言,还是很有问题的!” 于谦对于这个王直,很是尊敬。 因为王直是四朝元老,又是吏部天官。如今的大明官场,以王直为第一人。 而且王直还是德高望重、能力卓越。 还有就是,王直对于于谦一直是全力支持的,并没有托大和嫉妒,乃至排挤。 于谦对着王直拱手。 “老尚书有什么话,请明言。后辈末学于谦,当洗耳恭听。” 于谦用后辈之礼,王直也是觉得他用得妥当。 于谦和王直都是读书人,而且王直比于谦早了几十年先中进士。 于谦自称后辈末学,这是完全没有问题。 王直认真的看了看于谦,突然叹息了一口气。 “你也是不是笨人。我今日只问你一句,你今日这般行事,他日若是皇上归来京师,你当如何自处?你又有何颜面去见天子?” 王直停顿了一下,又提醒起了于谦。 “以你的聪慧和能力,将来一定是会执掌国家权柄的。” “你和皇帝都还很年轻,君臣相处还会很长久。” “只是你今天这样,必定会惹怒皇帝。到了那个时候,皇帝记恨在心之下,对你的仕途极为不利!” 于谦听出王直这是在为他着想,不由得感激起来。 “老尚书的话,实在是金玉良言!” “只是于谦今天这样的所作所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我做的这件事情,更是问心无愧!” “这这件事情上面,于谦上对得起江山社稷,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中间也对得起我这一颗为国为民的良心!” 王直老了,他的热血已经冷了很久。 在听到于谦这番大义凛然、为国为民的言辞后,王直觉得自己胸中又燃烧了一团火。 这种感觉,王直记得是他刚刚做官的时候有过的。 那个时候初入仕途的王直,也是曾经想着为天下苍生谋福利。 “好一个上不愧天、下不愧地!” 王直的声音,陡然加重了语气。 于谦和王直的谈话,吸引了一旁的朱祁锐。 朱祁锐也走了过来,向着于谦和王直微笑。 “若是一念姑息贼寇,遵从皇帝的旨意,打开关城放瓦剌大军进来。” “只怕我大明江山社稷,就要为之倾覆!” “西晋永嘉之乱后的五胡乱华,北宋靖康之难的悲剧,将会再一次于华夏故地上演!”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你我在座诸人,才是百死莫赎之罪!无颜去见先帝!” 王直于谦和朱祁锐的一颗拳拳之心所感动,他只能喃喃自语。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寄望于皇帝能够体谅我们的苦心,能够谅解我们的无奈之举。” “我们也难啊!” “我们这些吃皇粮的大臣,不但要顾及皇帝的安危,更是还要顾全大明江山社稷的安危!” 第42章 读书人和屠狗辈 重臣们出了房间后,都是在院子里面活动。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 听到谈话后,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无论大臣们是迂腐,还是势利,但是他们都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刚才王直和于谦的谈话,不但已经把实局分析得透彻明白,更是把臣子的不容易给讲得清清楚楚。 如今的局势已然这样,唯有不听皇帝乱命和不放瓦剌进来,这样的一条无可奈何的路可以走了。 内阁首辅、户部尚书陈循,走了过来。 他低声的说到:“于尚书的意思,我们这些人又怎么会不明白?” 然后陈循转身问起了其他的人。 “列位,你们怎么看?” 高谷低头:“罢了,就这样!” “你我都是深受大明养士之恩,此等家国存亡之时,还是拿出该有的担当来的!” 陈循见到自己的老对头都松口了,他也不甘示弱。 “这大明山河要是毁在你我手里,我们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 “事到如今,就从了于谦之言,我们当一起共进退。” 王直注视着于谦,他说,“如今你掌管兵部,有什么事情你自己便宜行事就好了。对于军事上面,我们不会掣肘于你。” 于谦心中大喜,连忙上前对着众人一一深深一揖行礼。 “如此,皇帝可活,大明可存!” 吃过午饭后,众人又讨论了一会政务,然后这次内阁之中的会议才结束了。 …… 过了两天后,朱祁锐就前去户部,找到了正在忙碌的陈循。 “拜见邺王殿下!” 朱祁锐毕竟是亲王之身,陈循在看到他的到来后,谦逊的问安行礼。 一番客套之后,朱祁锐直接就进入了正题。 “陈阁老,不知道这几日运粮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陈循叹息:“户部虽然在京师征集了五百辆大车,而且日夜不停地抢运。哪怕人停、车不停,还是觉得不够。” “只怕按照现在这样的进度下去,还要两到三个月,才能将把通州的粮食给全部运来京师。” 这下子,轮到朱祁锐不淡定了。 “不是已经发布王命、诏令四方了吗,怎么事情还会进展得这么不畅?” 陈循只是苦笑。 因为天子被俘,京师之中已经是人心惶惶。 虽然朱祁钰在监国后,听从了于谦等人,力排众议定下了固守京师的策略。 可是还是有不少人,选择南下躲避战火。 更有一些百姓,在看到达官显贵纷纷南下之后,也是意图逃离京师。 就是在这样人心涣散的情况之下,百姓自然也就对于运粮的热情不高。 听了陈循的解释,朱祁锐也是眉头紧蹙。 他当时其实还是想得过于简单了,他只是认为重赏之下会必有勇夫。 那曾想,还是错误的低估了人们强烈的求生欲望。 朱祁锐沉思一会过后,向着陈循说出了他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看来当下的人心,还是有些惊恐。所以现在摆在眼前的,就是想着怎么样来稳定人心。” “对此,本王打算从两方面来下手。” “其一,就是请监国下令,禁止人们离开京师。” “不然人人争相逃离,只怕京师将会为之一空。那个时候,又哪里来人保卫京师?” 针对朱祁锐第一个办法,陈循有着不同的建议。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也!” “他们想逃,说明心中已经胆怯。如果一味的强压,只怕适得其反。” “一群毫无斗志的投降派和贪生怕死之人,让他们留在京师,只会让恐慌和流言继续扩大。” 陈循又补充起来。 “其实这些南逃者之中,多数都是富裕之家。” “至于寻常的坎百姓,他们的家产都在京师,又哪里肯轻易的舍弃,辛苦积攒下来的家业?” “就算老百姓想逃,他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多的钱财,来支持他们在路途上面的花费。” 朱祁锐听了陈循得话后,他是深以为然。 对于“自古负心读书人,仗义每多屠狗辈”这句话,朱祁锐又有了更深层次的解读。 读书人,那都是家中有点资产的。 因为在古代,贫苦大众在面对各种苛捐杂,以及兵役、徭役的时候。 他们连活下去都不容易,又哪里有能力供养孩子读书? 至于“屠狗辈”,那指的就是穷人。 因为穷人本身就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失去,所以才能了无牵挂的去仗义赴死。 想到这里,朱祁锐又想到了“带路党”的问题。 通常情况下,只有具有一定社会背景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敌人的引路人。 至于劳苦大众,那还是省省! 因为底层之人,无论是谁来统治,都只能是属于被压榨的那一部分。 朱祁锐又想到某个圣人家族。 他们因为是某个先贤的后裔,所以一直被天下人所敬仰,也一直被各个王朝授与高官厚禄。 可是每当改朝换代,乃至异族入主中原的时候,他们又是第一个臣服的。 为了荣华富贵,这些不要脸的后裔们,全然记不得他们祖上那位先贤,曾经说过的礼义廉耻! 朱祁锐气得牙痒痒,他转身对着皇城的方向一拱手,示意对他二哥朱祁钰的尊重。 “本王当奏请监国,下旨禁止官员及其家眷离开京师。” “这些食肉者,都是接受老百姓的供养,都是吸食着民脂民膏。” “国难当头之际,他们更应该报效朝廷的恩典,报答老百姓对他们的供养。” “如果这个时候官员们胆敢带头逃跑,我大明不但会摘了他们头顶的乌纱帽,更是让他们把过去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加倍的给我吐出来!” 陈循脸色的神色,很不自然。 因为要是传了出去,只怕官员们会认为是陈循的闲言闲语,才让朱祁锐下定决心的。 毕竟断人财路、毁人前程,这可是堪比杀父夺妻之仇! 不过在面对朱祁锐一番的义正辞严,陈循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朱祁锐的话,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这也是让陈循无可奈何的。 而且朱祁锐也算是听从了陈循的建议,没有彻底的阻止有人南下逃亡。 至于官员们,陈循也认为他们应该起到正面的带头作用…… 第43章 立木求信 “其二,学秦国商鞅变法时的典故,来一个立木求信。” “既然老百姓不愿意前往通州协助朝廷运送粮草,那么我们不妨使用一点手段。” 朱祁锐的话刚说完,陈循就向着他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立木求信的典故,陈循还是知道的。 立木取信的故事,出自北宋名臣司马光所着的《资治通鉴》。 商鞅被秦孝公所倚重,决心在秦国变法图强。 在法令制订后,商鞅担心百姓不信任,所以采取了一个取信于民的办法。 商鞅在国都的集市南门,立下了一根三丈的木杆,下令说有百姓能够将其搬移到北门处,就赏给十两金子。 百姓们感到此事很古怪,没人敢动手去搬移。 商鞅后来又提升奖赏额度,从之前的十两变成了五十两金子。 有一人半信半疑之下,将搬木杆搬自到了北门,立刻获得了五十两金子的重赏。 经过此时,百姓对于朝廷开始信任。 之后商鞅变法的政令,才得以在秦国大地上开始实施。 “微臣愚钝,不知道邺王殿下,打算来一个怎么样的立木求信?” 陈循想不明白,所以他只好开口询问了起来。 朱祁锐没有马上回答陈循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只要保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今后在我等尽心竭力之下,大明必定会蒸蒸日上。” “到了那个时候,国库之中必然是堆积如山。陈阁老你这个户部尚书,就等着数钱数到手抽筋!” “所以次一次陈阁老,你可不能吝啬才是。” 朱祁锐更是表态。 “现在这个时候,就算把本王的府邸拆了都可以。” “只要能够打退瓦剌人的进攻,本王绝不吝啬区区黄白之物,愿意全部捐献出来!” 看到朱祁钰如此的以国事为重,陈循倍感欣慰。 “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 通过朱祁锐的表态,陈循更是看到大明上层的决心。 若是上下一心如此,又何愁大事不成?又何愁自己等人,不能大展拳脚? 陈循拱手:“如此,我便倾尽国库家底,也要保大明不失!” 朱祁锐又说:“本王府邸中的内官们,都有一颗报国之心。他们愿意三年不领银钱,也要用以支援家国。” 朱祁锐的这一招是带头捐钱,更是让他赢得了陈循的尊敬。 “就连阉人们,都知道与国同甘苦,本王又岂能落于人后?” “从明日起,本王改为一日两餐,一餐只吃三个菜。瓦剌一日不退,本王就一日不见荤腥,不着重彩!” 听了朱祁锐的这一番豪情壮语,陈循更是都是纷纷拜服。 “大明有邺王殿下,这是我大明之福!” 看到陈循没有之前那样的愁云惨淡了,朱祁锐又才把话题给转了回来。 “我想找陈阁老借一样东西,不知可否?” 朱祁锐笑了笑,他决定先卖一个关子。 陈循先是“哦”了一声,然后开口了:“不知道邺王殿下,想找陈某借的是什么东西?” 朱祁钰笑了,他说:“不是什么东西,而是想向陈阁老借两个人来用用。” 关于朱祁锐的面子,陈循自然是不可能不买账。 “对于所借之人,郕王殿下可否有什么别的要求?借人这件事情,又是否和运送粮草有关呢?” 朱祁锐:“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是机智一点就可以了。” “陈阁老说的不错,正是和粮草运送一事有关。” …… 京师各处的告示栏位上面,都有顺天府的衙役张贴的了告示。 “快看,发皇榜了。皇帝鼓励民间协助去通州运粮。不但会给与运费,还额外的有奖励。” 一个读书人站在告示前面,对着四周看热闹的说到。 一个老者惋惜的说:“可以我幼时家中清贫,未能读书识字。这皇榜认识老夫,老夫可是不认识他!” 一个衙役听了以后,笑嘻嘻的走上去。 “老人家你不识字没关系,我这就念给你听。” “朝廷说了,老百姓可用牛马、车辆,前去通州协助运粮食回来京师。” “对运到粮食的人,朝廷会付给运费。要是运送超过20石的,除运费外还另发白银一两,以资鼓励。” 老者摇了摇头,他嘀咕的说:“这我可不干,谁知道官老爷们,会不会说话不算话?” 那个衙役早就得了指示,务必要鼓动百姓,所以他自然是不留余力的劝说。 衙役先是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才对着皇城所在的北方拱手执意。 “监国王爷新立,自然是要取信于民的。这皇榜上面白字黑纸写得清清楚楚,又怎么能不算数?” 老人家还是有些不信,他以前可是吃过官府的亏的。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壮汉推着一个独轮车,正往告示栏前经过。 一个汉子走向衙役,他一边擦汗一边问了起来。 “衙役大哥,这户部往哪里走?” 衙役奇怪的看了一眼这个满头大汗的汉子,问他。 “你打听户部的位置干嘛?要知道那里可是朝廷衙门所在!” 汉子咧嘴一笑。 “我本不是京师人士,不过我也是北直隶的人家。我们日前看了皇榜,特意前去通州运粮食前来京师的。” 衙役一听,肃然起敬。 “户部就在城北,你们快去!”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身穿七品青色官服的人走了过来。 为首之人钻进人群,对着那个汉子说到。 “本官就是户部属下,刚好路过此地。听闻你等从通州运粮是而来,可是当真?” 汉子一脸的严肃。 “咱可是清白人家的子弟,怎么可能说谎呢?这粮食就在那小车上,大人可以前去查看!” 户部官员也不废话,他径直走了上去。 “还真是粮食!” “我估算了一下,这里得有20石粮食。按照皇榜内容,本官就给你二两银子。” 那汉子却是推辞,他说他这一趟的运费不值二两银子。 官员:“皇榜上面明文有写,超过二十石粮食,额外给一两银子!” 汉子一听大喜,他连忙接过银子,然后就跟着那几个户部官员一起,往着户部粮仓的位置推车而去。 在眼见为实以后,人们不淡定了。 “打仗,我不得行。可是肩挑背扛,我还是可以的。大敌当前,我也为国家尽一份力去。”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赚点银子也是好的。” “我家还有一头驴,正好这一次可以派上用场了。” 当然还有一些口是心非的家伙。 “我可不是为了什么钱不钱的,我这是叫做为国尽力!” …… 第44章 树欲静风不止 街角处的小巷子里面,几个人正在暗自观察着。 “王爷,你说我们这样子,算不算是骗人呢!” 邺王府的总管太监安宁,对着他的主子朱祁锐问到。 原来这是一场演戏! 运送粮食的汉子和户部的官员,都是朱祁锐他们请来的演员。 至于这场好戏的导演,则是“诡计多端”的朱祁锐。 朱祁锐哈哈大笑:“这话,本王我可就不爱听了!” “这哪里是骗人?这明明就是一个精妙绝伦的妙计!” “朝廷可以有人帮着运送粮草,百姓可以赚取脚钱。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各取所需、一箭双雕!” ……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距离土木堡消息传回京师,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大明王朝在经历了这一场惨败和巨变之后,慢慢的也开始从混乱中摆脱了出来。 对于王振奸党的清算,也已经了结。 王振的亲信党羽,杀的杀、抓的抓。 朝堂内外,一时间为之大快人心。 人们没有记住郕王朱祁钰当时的恐惧和不情愿,只是纷纷称赞朱祁钰和于谦,在当时表现出来的处事果断。 朝野上下一时之间,都把于谦视为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大英雄。 于谦名声日渐浓重,已经隐隐盖过了其他的重臣。 于谦也是毫不推辞的,主动的承担起了重整大明的重担。 只要是和军务有关的事情,于谦也都是一把抓过来,然后统一的谋划、实施。 抽调南方勤王之师北上,举荐京师官员外出去到关隘布防,新征军士的训练,伤亡将佐的抚恤,各级将校的任命,粮草物资的准备……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公务,于谦处理起来都是得心应手和有条不紊。 于谦这样的大事小事一把抓,朝野上下对他的意见,可就是各有不同。 有的人佩服于谦勇于实事,有的人说他是大权独揽,有的乐于看到于谦做了出头鸟,有的人则担心他权柄过重。 于谦对于人们的议论纷纷,也是不以为然,只是埋头于案牍之间。 …… 朱祁锐是知道于谦的忠诚和能干的,所以他多次前去找到于谦。 或者是共商大计,或者是偷师学艺。 …… 朱祁锐知道于谦是江南杭州人士,所以一日特意温了一壶黄酒,给连日以来忙碌的于谦送去。 “于尚书,如今正是八月底,也是一年桂花飘香的时候。” “按照江南习俗,当品温润黄酒、闻桂花清香。” 朱祁锐如此厚爱,于谦怎么不感动涕零? “邺王厚恩,于谦不得不从。也请邺王一起,我们通饮一杯!” 说完后的于谦,一口把酒杯的里的温酒饮尽。 就在朱祁锐刚把酒杯放下的时候,一个声音传了进来。 来人是人为至,声先到。 “于尚书,大同方向有紧急军报传来!” 进来禀告的,正是之前在内阁里面送信的项文曜。 项文曜的职位,也已经从兵部的职方司主事,更进一步的成为兵部侍郎。 进到屋里以后,看着桌子上的酒壶、酒杯,项文曜明显的楞了一下。 因为他没有想到的是,于谦会居然在办公的时候喝酒。 要知道于谦一向自律,而且一心为公。 担心喝酒误事的于谦,下令兵部属员。在没有击退瓦剌之前,任何人不得饮酒。 哪怕就算是下班到家了,也不行! 要是因为醉酒,很可能导致第二天的宿醉,或者延误了军国大事。 于谦看到了项文曜表情的变化,他笑着解释。 “邺王赐酒,于谦感殿下厚恩,所以才破例喝了一杯。” 因为刚才火急火燎的前来送信,在加上从外边到屋子的光线变化。 所以项文曜才没有注意到,朱祁锐还在这里。 在听了于谦的话,看到朱祁锐的存在后,项文曜连忙躬身行礼。 “微臣,拜见邺王殿下!” 项文曜这个兵部侍郎,是于谦举荐的。 因为对于谦眼光的信任,朱祁锐自然对项文曜也是爱屋及乌。 “项侍郎,快快请起!” “相逢不如偶遇,既项侍郎也看到了,不如也喝上一杯?” 项文曜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旁边的于谦。 在得到作为上司的于谦点头后,项文曜也接过了朱祁锐的敬酒,然后仰着脖子一口而尽。 “谢邺王殿下赏赐!” 项文曜一边把酒杯放了回去,一边对着朱祁锐弯腰躬身。 于谦开口了:“前几日也先从宣府引兵西去,可是去了大同?” 项文曜对着朱祁锐和于谦拱手,回答说:“正是!” “大同总兵刘安来报,说瓦剌大军日前已经裹挟天子车驾,离开了大同。” “同时刘安还说,也先对圣上十分尊崇,并没有不敬之处。” “大同参将郭登,曾经组织数死士夜袭瓦剌军营,意图救出皇帝。” “只是因为天子担心被发现,不肯和死士一起离开瓦剌军营,所以这事才未能成功。” 瓦剌有所防备,这才无功而返。” 于谦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忘了关于大同的一件事情事情。 之前于谦曾经向朱祁钰禀告过,希望可以把才智平平的刘安调离大同,让参将郭登晋升为大同总兵。 只是因为后来事情太多,所以给搞忘了。 “这个郭登,果然是一员虎将!” 朱祁锐在听了郭登的事情后,也是忍不住称赞。 要知道,自从永乐朝以后,明军对于蒙古各部多采取防守措施。 至于外出野战,则更是少之又少! 这个郭登,在明朝经历土木堡惨败,在面对大同的兵少将寡的情况下。 他不但没有害怕瓦剌兵锋之盛而龟缩不出,而是选择伺机外出和瓦剌野战。 如此勇气可嘉,在明军将领之中也是颇为少有! 于谦却是陡然皱眉的问了起来。 “这是郭登一个人的主意,还是大同官员的一致决议?” 项文曜没有参透于谦的意思,他只是据实回答。 “大同官员自总兵刘安以下,对瓦剌太师也先都是恭恭敬敬。” “他们还把已故监军太监郭敬和前总兵官朱冕的家产,送给了也先。” 听到这里,于谦不由得有些冒火。 “刘安懦弱,畏敌如虎。想来夜袭是郭登一个人的意思。” 于谦又是冷哼一声。 “我早知这个刘安不堪大任,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公然违背朝廷的命令。” “刘安,果真不足以成大事!” “本官今日就上奏郕王殿下,罢免刘安总兵一职,改由郭登出任!” 项文曜又说:“郭登个人也有谍报送来,他称瓦剌曾让皇帝前去叫门,意图骗守军放瓦剌进城。” “不过好在大同官员都知道轻重,没有让也先的诡计得逞。” 于谦点头:“郭登这样做,是对的!” 于谦性格嫉恶如仇的性格缺点,在这个时候暴露了出来。 他出于对刘安的厌恶和对郭登的看重,不自觉的把功劳都算到了郭登的头上。 然后于谦也是误解了刘安其实刘安也没有开门的意思。 他之所以给瓦剌送去财物,只不过是希望瓦剌能够善待大明天子。 同时,因为朱祁镇被俘之后,各色用品已然失去。 如今正是秋末冬初,天气渐冷的时候。 刘安送去东西的意图,也是希望朱祁镇不至于挨饿受冻。 作为一个臣子,心怀旧主,本来也是无可厚非。 朱祁锐不知道于谦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原因,还是说他是选择性故意忽略。 “刘安的畏敌,确实不可取。要是边关守将都像他这样,只怕瓦剌人都不用了。” “瓦剌人只需要胁迫天子,在九边城池上走一圈,那么他们就能收获颇丰!” 于谦和项文曜,对于朱祁锐都是佩服起来。 想不到朱祁锐一个生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亲王,居然会这么的洞悉事情本质。 “郭登私自来信,可还有其他人知道?”想到一些事情后,朱祁锐问了起来。 项文曜回答:“除了我、邺王殿下和于尚书之外,京师再无他人知晓。” “如此就好!”朱祁锐算是放下心了。 于谦和项文曜不明白朱祁锐的意思,他们脸上都是不解的神色。 “郭登现在还是刘安的下属,他这样不经过刘安的禀报,就是越级上奏。” “官场之上,是讲究上下尊卑的。绕过自己的上司,会被人看做不忠。 “郭登单独奏请报,就是出卖上司刘安。要是被他人知道了,以后又有谁还敢用他?” 朱祁锐说了一句话,表面上是征求于谦的意见,其实就是吩咐于谦按照来做。 “郭登的信件,还是先不用报上去,同时也也不用存档木于兵部之中。” 于谦突然间发现,自己有已经有点不太认识,眼前的邺王朱祁锐了。 因为朱祁锐所表现出来的政治智慧,已经远远的超过了旁人。 项文曜听了朱祁锐的话,在细细得品味之下,却是悟出了两个道理。 朱祁锐不送出郭登的书信,又不留稿兵部案牍库,意思就是销毁信件。 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郭登,免得他日后被人说闲话和排挤。 而朱祁锐把这么秘密的事情,当着项文曜的面前说出来。 在项文曜看来,这是表示对自己的亲近,也就是拉自己入伙。 第45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大同总兵刘安的谍报,也经过司礼监转交后,递到了监国朱祁钰的手里。 在文华殿一旁的偏殿里面,朱祁钰又召集了重臣们前来商议。 在看过谍报以后,朱祁钰那清秀而细长的眉毛顿时一挑,他整个人变得生气了起来。 “这个刘安,到底是在怎么做事的?” “本王之前不是已经下过了严令,禁止边关的将领们私下接触也先吗?” “这个刘安他倒好,居然还有胆子,敢给也先送去金银财帛!” “他这是把本王所下的王命,给当成了空口白话!他这是抗旨不遵!” 对于刘安的做法,朱祁钰感到很是生气,他发泄着自己的满腔怒火。 一众大臣们,都没有一个接话。他们个个都如同老僧入定一样,眼观鼻、鼻观心。 只是不知道,大臣们是因为惧怕朱祁钰的怒火,还是因为朱祁钰言语里面的不当? 朱祁钰用了“抗旨不遵”这样一个词,旨是圣旨,天子昭命。 在不知不觉之间,朱祁钰把自己代入到了皇帝的角色里面去。 朱祁锐又一次的,被朱祁钰指名点姓的,要求参加在内阁举行的这一次御前会议。 见到众人沉默,朱祁锐缓缓的走了出来。 他先是清咳一声的理了理嗓子,然后才开始说话。 “大同总兵刘安的私通瓦剌太师也先,究其所作所为,原因无非只是有两个。” “其一,刘安顾及君臣之间的名分。” “皇帝被瓦剌大军挟持着,前去大同叫门。刘安顾及着以往的君臣之礼,而不敢过于苛刻。” “其二,土木堡大败,瓦剌能征善战之风表露无疑。刘安乃是惧怕也先兵威,不敢与之一决高下。” “刘安对也先贿赂以金银财货,无非是花钱买平安,希望也先能够早日退兵大同。” “这样一来,皇帝无恙、大同不失,刘安对于京师也好交代。” 朱祁锐的话,实事求是、暗和人心。 朱祁锐又旧事重提。 “大同参将郭登,忠心可嘉、有勇有谋,实在是个难得的大将人选。” “他用夜袭的方法,图谋救出皇帝。” “要不是皇帝担心会被瓦剌发现而放弃,说不定就会营救出天子。” “而且这个法子虽然有些冒险,但总地来说还是凭着一腔热血的有所作为。” “在我大军溃败、敌寇猖狂的时候,郭登敢出城与瓦剌野战,实为我军表率。” “如此弘扬我大明军威之事,朝廷可对其作出嘉奖,以鼓励我将士之心。” “而且,郭登素来就有勇武知兵之名。” “之前他也曾建言皇帝走紫荆关入京,而不是有居庸关。” “若是大军当真如同郭登所说,又怎么会在土木堡被瓦剌合围后大败?” 朱祁钰在称赞郭登的时候,还顺便夹枪带棒的,把皇帝朱祁镇给损了一遍。 吏部尚书王直是个纯儒,这个时候的他,也还是惦记着旧主的。 王直起身,对着朱祁钰禀奏。 “邺王殿下的话,略有不妥。大军兵败土木堡,那都是巨奸王振蛊惑导致的。” 王直其实知道土木堡兵败的主凶是朱祁镇,可他还是希望保留天子颜面。 所以王振这个死人,这个被天下仇恨的死人,自然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羔羊。 朱祁钰有些颇为不耐烦的摇了摇头。 “皇兄宠幸奸贼王振,这个本来就是他的不对,这个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我们只有功过分明,才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朱祁钰说完后,又对着一旁的金英吩咐起来。 “你即刻帮本王磨墨,本王现在写下诏书一封,让人前去大同宣旨。” 等到朱祁钰落笔以后,他把诏书拿给了众人传阅。 诏书里面内容,就是调原大同总兵刘安,回京另作他用。同时升原大同参将郭登,为新的大同总兵。 在诏书里面,朱祁钰先是好好夸奖了一番郭登。 说他在土木堡惨败之后,还能以孤军保住大同重镇不失,这实在是大功一件。 对于郭登不轻信也先的诡计,拒绝打开城门一事。 朱祁钰更是对着郭登就是一通猛夸,行文里面都是极尽赞誉之词。 朱祁钰还在诏书的最后,对着郭登狠狠的勉励一番。 朱祁钰用勉励的语句,希望郭登再接再厉,继续为大明镇守大同,保其不落入敌寇瓦剌人的手中。 朱祁锐在看完诏书以后,发现了里面有一个很有趣的小细节。 朱祁钰在诏书里面,根本就没有提及到他的哥哥,也就是皇帝朱祁镇。 朱祁锐相信,朱祁钰这很有可能,不是忘记了朱祁镇的存在,反而很有可能是朱祁钰的有意为之。 朱祁钰通过忽略朱祁镇的存在,意思就是告诉大同方面,这个皇帝已经是过去式,你们可以不用搭理他。 这个意思也就是说,他朱祁钰才是如今大明的天。 当然,朱祁锐也不知道,其他重臣是没有看出来,还是看出来后故意不说? 至于朱祁钰对郭登,又是升官,又是夸奖勉励,这显然就是朱祁钰在拉拢郭登。 朱祁钰的潜台词就是,好好跟着我干,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朱祁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反正他看向二哥的眼睛里面,越发的觉得他二哥很不简单。 就在这个时候,司礼监第二号人物的兴安,突然进到屋内。 只见兴安小心翼翼的,对着朱祁钰禀告。 “老奴前去长安门外,带瓦剌使者前来内阁见驾的时候。被慈宁宫的管事太监,给半路拦了下来。” 听到“慈宁宫”三个字,众人心中都是暗道不好! 瓦剌太师也先,之前派人前来京师,说是想送皇帝朱祁镇回銮。 可是也先贪得无厌,一开口就索要巨额财富。 也先的敲诈勒索之心,众人又怎么可能看不破? 本来今天朱祁钰打算再一次召见瓦剌使者的,可是哪曾想被孙太后半路截走了! 听了金英的话,众人都是脸色大变。 一个皇太后,居然要赶在朱祁钰和重臣们的前面,去召见瓦剌使者。 这该是说孙太后思念儿子,还是说后宫有着一颗干政之心? 第46章 孙太后,她真不配 要知道,自打明朝立国以来,可就是对后宫干政进行严防死守。 明朝皇帝所选皇后和妃子,都不能是权贵人家之女。 一个没有什么家庭背景的女人,自然也就不能通过娘家的势力,来掌控大明朝政。 孙太后虽然之前的处事还算得体,但是谁也不敢保证她,就不会生出有其他的心思来。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明朝实在经不起折腾,也不能再内耗折损实力了。 而且孙太后现在这样做,已经是越过朝廷中枢,已经属于超越她该有的职权范围。 她这样做,致群臣为何物?致监国的朱祁钰为何物? 朱祁钰在和重臣们交流过后,很快就针对这件事情达成了一致。 后宫干政,绝不答应! 对于重臣们来说,他们刚刚才经历了王振的宦官弄权。而且这一次,还是把大明给推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如今孙太后又不顾规矩的乱来,这可是荒唐至极,简直就是让人无法忍受! 朱祁钰的心里面,也是五味杂陈。 作为监国,作为老朱家的子孙,他被被一个女人给压了下去。 这让他感觉到屈辱、悲哀、气愤! 朱祁钰的脸上,是青一阵红一阵。 朱祁锐善于察言观色,对于朱祁钰的神情,他是尽收眼底。 朱祁锐个时候站了出来,他对着朱祁钰进言。 “想来,一定是因为太后也是太过于挂念皇帝了。” “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让人去召见瓦剌使者。太后的所作所为,这也是人之常情。” “监国当以孝道侍奉于太后,太后也该以舔犊之情厚恩回馈。” “如此,则是母慈子孝,方是我大明之福啊!” “太后和监国同心同德,方才有我大明上下一心!” 对于朱祁锐的话,脾气暴躁的陈循瞬间就不满了。 “太后虽然贵为国母,可是她的作用,就是踩了红线!” “要是今日我们选择了退步,将来她只会是更加的得寸进尺!” “太后只是一个深宫妇人而已,她可是从来没有过处理政务的经验。” “要是她今后和郕王意见相左,或者她要是和群臣看法不一致。那么请问,那郕王和群臣,当何以自处?” 陈循越说越激动。 “武后以周代唐,差点中断了唐朝百年的国运。前车之鉴,可是历历在目啊!” “我等皆是受大明数代君王礼遇之恩,又岂能坐视而不理乎?” 王直毕竟稳重老练一点,他阻止了陈循继续说下去。 “邺王殿下说得对,太后只是,也只能是因为过于思念儿子,所以才有了今日不当之举。” 陈循正在气头上,他没有领悟朱祁锐和王直的意思。 “我们的太后,比起她的婆婆张太后来,可是差远了!” 陈循说的张太后,就是明仁宗朱高煦的皇后,明宣宗朱瞻基的母亲,当今皇帝朱祁镇的奶奶。 靖难之役,仁宗留守北平大本营。太宗朱棣数次北伐,仁宗也是留守监国。 在这期间,张太后可是辅佐仁宗,以保证国家后勤不乱。 仁宗崩殂,张太后一面秘不发丧,一边急令宣宗从南京北上登基。 宣宗驾崩,又是张太后扶着年幼的今上,确立了大明的传承。 王振意图弄权,还是张太后领命宫女捆绑了王振,吓得他夹起尾巴,老实了好长一段时间。 在座的重臣,都是永乐年间出仕的。对于张皇后的陈年往事,他们也是知道的。 王直嘟哝着说:“我们说的当今的孙太后,怎么又扯到张太后身上去了?” 陈循脸红脖子粗的,憋了一句话出来。 “张太后可以镇住王振,可是孙太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王振弄权误国。” “所以孙太后,实在没有能力,来引导大明这艘巨轮。” “要是让孙太后掌握国家权柄,只怕我大明危矣!” 众人听了陈循的话,这才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是啊! 之前重臣们心里都是抵触孙太后丢开临朝摄政。 只不过那个时候,重臣们都是因为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不肯让一个女人对他们发号施令。 如今随着陈循这么一说,重臣们可算是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了。 你孙太后想站出来,只怕还不够格。 你连一个王振都镇不住,如今国难当头之际,你又怎么可能扛起大明的重任? 朱祁锐对于陈循的话,忍不住就像拍手称快。 不过出于大局考虑,他还是坚持自己之前的想法。 “我二哥是太后任命的监国,他的道统自然也是来自于身为国母的太后。” “太后乃是我们的嫡母,身份尤在生母之上。” “我大明历来以孝道治理天下,自然不可能出现太后与监国摄政王不和!” 陈循仔细品味了朱祁锐的话,他脸色缓和了下来,因为他悟出了几分道理。 既然朱祁钰的道统来自孙太后,那么现在朱祁钰还需要把孙太后供着。 换而言之,朱祁钰现在还不是和孙太后翻脸的时候。 不然到时候一个不孝的骂名,就会落到朱祁钰这个监国摄政王的头上。 那么天下人,又会怎么看待朱祁钰呢? 是说他不孝? 说他过河拆桥? 还是说他窥视帝位? 朱祁钰也是听明白了朱祁锐的话,他只能是强忍着心中的不快。 “本王和太后一样,都时刻担心皇兄的安危。” “本王今日召见瓦剌使者,也是为了和他们商谈迎回皇兄车架的问题。” “既然如今太后已经先行一步,本王在这里静候佳音便是了。” 朱祁钰知道,就算自己再多么的委屈和不满,他都还是要孙太后保持着表面上的和睦。 因为这样,朱祁钰才不会被人唾骂,说他不忠不孝。 而且,要是孙太后和朱祁钰这时有了纷争,那么将会对大明的朝局产生动荡。 如今正是大明需要保持一致对外的时候,可是万万不可祸起萧墙的。 朱祁锐又补充了一句。 “若是太后因为过于思念自己的儿子,而做出了一些误判的事情。我等做臣子的,必当尽力劝谏。” 说完后的朱祁锐,眼睛就直直的看向一众大臣们。 第47章 贪得无厌瓦剌人 这些重臣都是人精,他们知道朱祁锐这是当着朱祁钰的面,逼着他们表态。 朱祁锐的潜台词就是,要是孙太后糊涂了,答应了瓦剌一些不该答应的条件。 这个时候重臣们可不要袖手旁观,他们必须要站出来劝谏和反对。 这些重臣们,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对于国事,他们也是心中有一杆秤的。 作为百官之首的吏部尚书王直,挺身而出。 “国难之际讲求的就是,文死谏、武死战。” “我等皆是深受大明养士之恩,自当尽心竭力辅佐监国郕王殿下,以让我大明度过眼前的难关。” 王直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他已经表达对朱祁钰的力挺。 其他的重臣们也是纷纷表态,表示如果孙太后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们会出来劝谏到底。 因为孙太后派人半路拦下瓦剌使者的事情,已经搞得重臣们没了心思。 所以针对其他事情的讨论,也就这样停滞了下来。 一时之间内阁里面开始安静的下来,只能听到众人各自的呼吸声。 朱祁钰为了打破死寂的气氛,便转身对着兴安下令。 “既然瓦剌使者已经被太后那面请了过去,那么你就去把我大明派去出使瓦剌的官员带来。” “本王和重臣们,都想知道他这次出使瓦剌,有什么收获?” “老奴遵旨!” 兴安得了朱祁钰的命令以后,连忙从内阁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兴安又带着一名官员,进到了内阁里面。 “臣岳谦,参见郕王殿下!” 岳谦在向着朱祁钰行跪拜礼节,在得到朱祁钰的免礼示意以后,他才缓缓的从地上起来。 然后岳谦又转身,对着内阁里面的一众大臣们拱手致意。 “下官岳谦,拜见诸公!” 对于岳谦,重臣们都是点头示意。 因为岳谦此前出使瓦剌,也是带着朝廷的期许去的。 从京师此去瓦剌,路途何止千里,一路上的辛劳,重臣也是心中知道一二的。 等到岳谦和众人一一见过礼之后,朱起玉这才慢慢的开口问他。 “岳谦,你此番去到瓦剌,可曾面见皇兄?皇兄在瓦剌的日子可曾安好?” 岳谦能够被挑选出来出使瓦剌,也是因为他善于察言观色。 当进到内阁的时候,岳谦已经察觉出了里面的气氛有些诡异,所以他只是小心翼翼的回答。 “回禀殿下,皇帝一切安好,只是有些思念故国。” “至于瓦剌太师也先,他也曾说过,皇帝是天下万民之主。瓦剌也是大明的藩属,自然是奉大明皇帝为座上宾的。” “同时也先还表露过,他是绝对不敢对我大明的天子,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朱祁锐“呵呵”冷笑起来。 “他居然说他不敢?” “依我看来,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是他也先所不敢的!” “他杀害我大明将士三十万!屠戮我忠臣数十人!扣留我天子车驾!” “这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一样都是血海深仇!” “我倒想亲自问一问这个太师也先,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岳谦小心翼翼的回答:“这个道理,我也是知道的。” “不过下官此去瓦剌的目的,是为了促成两国之间的和平,是为了想办法把天子车驾给迎接回来。” 岳谦心里苦啊! 他本来是受了朝廷的指派出去公办的,现在回来的他反而被人觉得是一个叛徒、是一个奸细。 朱祁钰发话了,他说:“本王知道你辛苦了。也先还曾有什么话对你说过?” “也先说他并不是有意挑起战争,只是因为王振从中挑拨,阻碍了瓦剌和大明的朝贡。” “因为之前大明单方面减少了瓦剌朝贡使团的人数,又擅自降低了马匹的价钱,所以也先这才带人前来询问。” 朱祁锐觉得自己脸皮厚,可没想也先比他还不要脸。 朱祁锐忍不住叫骂:“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朱祁钰看了自己的弟弟。说到:“邺王,先不要发火,我们先让岳卿说完。” 等到朱祁锐闭嘴以后,岳谦这又才继续往下说。 “哪曾想王振竟然置两国友好不顾,蛊惑皇帝带兵御驾亲征瓦剌。” “也先说瓦剌也只是为了自保,所以才有了双方的一点小摩擦。” “也先还说他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碰见了天子车驾。” “至于瓦剌上下,那都是把大明皇帝当做天神供养,不敢有半点怠慢。” “只要大明恢复和瓦剌朝贡,然后再同意在边界互市,那么瓦剌不日就恭送天子车驾回銮。” 朱祁钰细品他话中之意,斟酌道:“也先的意思,只要我们恢复和瓦剌通贡,他们就会容回皇帝哥哥?” 岳谦喜道:“正是如此!” “也先有心将他的亲妹妹许配给皇上为妃嫔,到时候两国结成了姻亲。” “如此一来,两国不但可以尽释前嫌,还可以化两家为一家的和睦相处。” 岳谦的话音刚落,便听到朱祁钰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只是恢复互市,那没有什么。互市本就是各取所需而已。只是这朝贡,大可不必。” 岳谦点头:“郕王殿下圣明,正是如此!” 很明显,朱祁锐可不这么想。 “有道是,斗米养恩,担米养仇。” “朝廷之前对瓦剌多有赏赐,可是他们并没有感恩戴德。” “一旦大明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他们就会举兵南下入寇。” “朝贡,怎么算都是我大明吃亏,而且还是一种资敌的行为。” 所谓朝贡,就是国外使团带着他们的特产,来到中原进贡交换。 朝贡,本来是双方相互置换各自特产的一种交易。 然而天朝上国的骄傲,让大明对这些藩属国往往以厚礼回馈。 藩属国进贡的东西,远远比不过大明的赏赐。 对于藩属国的使团,他们踏上明朝的时候,衣食住行就全部由大明出资。 对于使团的使节,明朝也是每每都有丰厚的个人赏赐。 很多藩属发现朝贡可以占到大明的好处,往往频繁的派遣使团进贡,而且使节的人数不断攀升。 第48章 华夷之防重于泰山 说白了,朝贡体系就是明朝花钱买一个面子和平安。 至于藩属国,他们才不管你大明是不是什么宗主国。 他们心中只是想着,谁要是有便宜不占,那他就一定是个王八蛋。 瓦剌太师也先,之前就是打着朝贡的名义,不断派使节前来,然后不断的从大明捞取好处。 朱祁锐,可是一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 他觉得两国来往就如同做生意,你好我好大家好,那就最好。 要是亏本的买卖,哪个王八蛋才会去做。 至于什么天朝上国的尊严,那只能是靠自身的实力来凸显的,而不是那些表面上的四方来贺。 比如繁荣的文化吸引力,比如让人畏惧的军事实力,以及令人向往的民生。 花钱买来的外交关系,只是在养一群白眼狼而已。 今天他可以为了好处来赞美你,明天也可能因为别人开出的价码更高,而转投他人。 岳谦认为自己此去瓦剌,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毕竟自己不顾战火纷飞,不辞千辛万苦,不但见到了也先,还带回了瓦剌的使者。 心中有些不满的岳谦,自然说话的时候也透露出了这种不满的情绪。 ”诸公!我大明富有四海,给瓦剌的赏赐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用国库的千万分之一,就可以不动刀兵的换来和瓦剌和平。” “如此,可避免将士流血牺牲,也可让百姓免于战火荼毒,这是两全之策。” 岳谦的话,引起了重臣们的摇头。 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陈循,负责掌管大明钱袋子的他,更是第一个跳了出来。 “瓦剌最开始两年一次朝贡,后来也先私自一年两次朝贡。之前每次不过数十人的朝贡使节,后来多达上千人。” “我们大明赏赐给瓦剌的物资,翻了不下十倍,可是他们得到满足了吗?” “他们没有!他们公然入寇,他们杀我子民,他们掳我天子!” “反正今天谁要是答应和瓦剌恢复朝贡,我就第一个不答应!” “谁要是答应,那么请他自己搞钱去!” “反正谁要是想从国库里面拿走一两银子,除非先把陈某人的这个户部尚书给免职再说!” 陈循是真的急眼了。 在他人的眼中,大明先后经历了洪武之治、永乐盛世、仁宣之治。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明前后繁荣了百年。 可是只有陈循知道,多年的东征西讨,特别是朱祁镇同时对南北用兵,让大明一直两线作战。 这已经让大明的财政入不敷出,如果不是陈循精打细算,大明早就破产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陈循更是委屈的丢下这么一句话。 于谦也出来说话了。 “朝贡,就是一到每年秋冬,就得给瓦剌送去金银绸缎、粮食物资。” “这样的朝贡,与宋“赏赐”辽国和金国的岁币,又有什么不同?” “朝贡的赏赐,都是我大明子民辛勤耕种、日夜纺织而来。” “那些都是老百姓辛苦所得,都是民脂民膏。” “用我大明百姓辛苦一年所得,拿去向蛮夷屈膝求和。这种对内压榨,对外屈膝的事情,谁做谁就是大明罪人!” 朱祁锐也跳了出来。 “同意朝贡的人,就是慷他人之慨,就是儿卖爷田不心疼。” “天下百姓,会深深的唾弃他。” “灭他九族,杀他妻儿,都不足为过!” 朱祁锐越说越激动,他的吐沫星子,在空中到处飞舞。 岳谦这一次出使瓦剌回来,本来是信心满满。 他本想着自己促成大明和瓦剌的和平,还可以成功迎回天子朱祁镇的圣驾回来。 如果事情一旦成功,岳谦就会是这次事情的第一功臣。 到时候,他就会被史官们写入史书,被好好的美言一番。 说不定,岳谦还有可能和完璧归赵的蔺相如一争长短。 只是让岳谦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说完,就引来了众人的一致反对。 而且,众人似乎还把他当成了卖国贼一样看待。 面对着来自同僚的质疑,岳谦也是急得涨红了老脸。 岳谦,开始为他自己辩解起来。 “此次,下官是奉命出使瓦剌。所欲所求的,不过是希望早日迎回皇帝的车驾。” “试问一下,诸公如此,皇帝何日才能归来?” 朱祁锐心中冷笑,我他喵就是不想让这个“叫门天子”回来! 朱祁锐自然不可能把他的小心思说出来,他找到了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南北两宋,先后屈膝于辽国、金国。两宋岁岁入贡,是年年不断的输出民脂民膏给北方异族。” “然而如此卑躬屈膝,换来的结果又是什么?” “不过只是北胡南下,带二圣北狩!先是中原旧地被占之仇,而后更是亡国灭种之灾!” “山河破碎之下,百姓更是流离失所,华夏衣冠也被胡风异俗所取代。” “本朝太祖皇帝,起江南之兵三十万,历经大战、恶战无数,方才有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功。” “枉你饱读诗书,自称熟悉瓦剌情况。殊不知瓦剌人贪得无厌,今日谋三地、明日图五城。” “等到瓦剌被大明百姓的血汗供养得势力大增以后,他们拿着大明赠予他们财帛,打造兵器、四面入寇。” “恩将仇报之下,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铁蹄所到之处,百姓民不聊生。” “若是答应了瓦剌的敲诈勒索,不是积德行善的喂鹰割肉,而是养虎为患!” “纵然汉唐之和亲,两宋之岁币,也没能养熟那群白眼狼,何况今日的城下之盟?” “今日我等一旦卑躬屈膝,百年后定会被后人唾骂。说我等畏敌如虎,视我等为秦桧第二!” 朱祁锐对于自己一番慷慨激昂的即兴演讲,他感到很是满意。 说完后的朱祁锐,更是两眼直勾勾的看向王直和陈循等人。 他的眼神仿佛是在说,诸位还愣着干嘛,赶紧说出你们的表态。 吏部尚书、百官之首的王直,再一次体现了他的正确立场! 王直点头,说:“邺王所言在理!” “华夷之防重于泰山,我大明绝不屈膝于胡虏,也不会再现两宋之悲剧!” 第49章 卖主求荣之人 陈循先前一直在偷偷观察众人的反应,朱祁钰的神色更是他留心的重点。 看到朱祁钰严肃的脸色,再加上王直力挺于牧,陈循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了。 “好一个华夷大防!” “老尚书所言,句句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句句让人震耳欲聋!” 朱祁钰被感染,也是高声说到。 “大明,当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朱祁钰的话刚出口,内阁的房门就被人推开,紧接着就是一阵秋风吹了进来。 一身宫装的孙太后,在亲近内侍的陪伴下,直接来到了文华殿。 “儿臣,见过太后!” “臣等,拜见太后!” 眼见孙太后来访,在场的所有官员都赶紧跪下参拜,朱祁钰连忙从椅子上面站了起来。 孙太后正襟危坐,她直接坐到了刚才朱祁钰坐的主位上面。 然后,她才不慌不忙的示意众人平身起来。 “诸公都是我大明的重臣,都是位高权重之人。” “只是你们方才说得那么慷慨激昂,可是本宫在这里却是有一个疑问。” “若是大明依照你们的意思,强硬的对待瓦剌。那么诸公又打算用什么办法,来迎接皇帝车驾回京?” 孙太后说完后就不再言语,她一双眼睛在心里人身上一一扫过。 每一个被孙太后看过的重臣,都觉得孙太后是在问自己,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屏气凝神、诚惶诚恐。 孙太后这是用了一顶大帽子,扣到了众人的头上。 孙太后的意思,就是质问大臣们。 怎么,你们这是卖主求荣、背信忘义,不想让皇帝回来? 于谦一身正气的站了出来。 “我大明当整军备战,以堂堂正正之师战胜瓦剌贼子。” “只有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他们才会慑于我大明兵威,才会恭恭敬敬的将天子车驾送回来。” 孙太后冷笑一声:“于尚书,你就那么自负,认为你一定可以打败瓦剌?” “微臣虽然不敢说有十足把握,却也有九成胜算!” 于谦对于孙太后的眼神,他毫不避让的对视了过去。 孙太后没有生气,她反而是两眼含泪的上演了一出悲情戏码。 “被俘的不是你们的儿子,你们当然说得轻松。” “本宫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只是担心自己的儿子。为人母的这样做,又有什么过错呢?” “今天你们个个满口的道德仁义,本宫反倒成了无理取闹之人。” “只是事情传了出去,天下人自有公论。你们也不怕,人家说你们是在这里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 孙太后的这一招奏效了,大臣们和朱祁钰齐齐的拜倒下去。 “儿臣不敢!” “臣等不敢!” 朱祁锐心里担心,他害怕好不容易调动起来的同仇敌忾,被孙太后这么一折腾,会前功尽弃。 朱祁锐:“望母后明鉴,今日我大明若是以物资输送瓦剌,则是城下之盟!” “瓦剌一次得逞,食髓知味后定会再狮子大开口。若是他们再行索要,我们是否再度迎合?” “今日是物资,明日就是江山!” “唯有举兵吊民伐罪,经一阵一战之胜,方能让瓦剌心服口服。” “就算以厚币迎回天子,天子归来以后,又有何面目祷告于太庙?” “太后为人母的心情,儿臣等感同身受。只是太后不但是一个母亲,更是大明之国母!” 说完后,朱祁锐把身子挺得笔直,不做一丝一毫的退让。 朱祁锐的嘴巴,真毒! 他堵住了孙太后所有的退路。 朱祁镇兵败如山倒后被俘,已经是千古未有的耻辱。 要是大明为了救他而对瓦剌称臣,那么就更是丢尽了老朱家的颜面。 同时朱祁锐也是有警告,和威胁孙太后的意思。 提醒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别忘了她自己是大明的太后。 太监喜宁,本是女真人。因为精通胡族语言,而被朱祁镇宠信,经常让他出使北方各个部落。 只是这个时候的喜宁,早已经卖主求荣。 他投靠在了瓦剌太师也先的门下,做了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喜宁,正是瓦剌派往大明的使者之一。 “说得那么道貌岸然,我看你们不过是别有居心而已!” “若是真想迎回天子车驾,为何宣府杨洪、罗亨信,会无视圣驾前来,闭关不出?” “做为臣子的拒不前去拜见天子车驾,拒绝皇帝进城,帝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倒是那个大同总兵刘安,在接到天子诏令,令人上报兵部。” “那曾想,兵部却说那是伪诏!” “这分明就是抗旨不尊!” “兵部的官员,也真是胆大包天,连天子之令都不听从了吗?” “不过刘安但也还算识相,他好歹还知道给皇帝送去金银绸缎,用作日常用度之需。” “两下比较,兵部和刘安谁忠谁奸,天下尽知!” 喜宁故意似笑非笑的望向于谦。 “于侍郎!于尚书!” 喜宁装腔作势的一拍脑门,继续讥讽。 “喜宁在这里恭喜于尚书升官发财,于尚书攀上郕王这么一棵大树,封侯拜相更是指日可待!” 喜宁不等于谦反驳,又对着重臣们发问起来。 “如今已经是深秋,塞北早已经天寒地冻。” “堂堂大明的天子,却是身批单衣,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可曾想起过你们的皇帝吗?” “以我看来,诸位都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主,诸位都是在这京师之中锦衣玉食。” “倒是我瓦剌太师也先,可怜大明天子,不愿意他在冰天雪地里面直哆嗦。” “这不,太师让人给大明天子送去羊皮袄,用以遮风挡祛寒。” 喜宁这次是作为瓦剌的使节前来京师的,他知道有了朱祁镇这个把柄,孙太后必然会受制于他。 喜宁一开口,就是如同连珠箭一般的射了出来,每一句都是咄咄逼人。 喜宁这话,可谓是杀人诛心! 他说于谦和朱祁钰勾结,意图让朱祁镇回不来。 他说朱祁钰窥视皇位,于谦贪恋权势。 他说群臣忘恩负义。 第50章 舌战卖国贼 要知道喜宁说的种种,在讲究道统传承的礼教时代,这可是不被世俗道德所接受的。 而且喜宁这话更是挑拨了朱祁钰和孙太后的关系,导致大明后宫不和。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对于喜宁的话,朱祁钰听在耳中只觉那一字一句都如刀剑般刺向他,让他觉得羞愤难当! 朱祁钰还在想着用什么话,可以反驳喜宁,可以用什么话头堵住他的口。 一个声音却在朱祁钰的耳畔响起,朱祁锐已经开始朗声回击。 “皇帝身在瓦剌军中,他的身边都是敌寇。莫说是也先命人往来传令,就是皇帝亲自前来,谁又知道他是出于本心,还是被也先胁迫?” “如果有小人假传圣旨骗开边关之门,瓦剌大军再趁机杀入,则黎民百姓惨遭毒手。” “我大明皇帝一向爱民如子,如若看到如此人间悲剧发生,必定会悲愤不已。” “如果我们不察,被小人所乘。岂不是让皇帝痛心疾首,让小人猖狂得志?” “如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皇帝也必定不让我等为之!” 朱祁锐的反击,堪称老练。 他先是把朱祁镇一阵夸奖,说朱祁镇这个皇帝不会因为个人荣辱,而致百姓水深火热之中。 这是反将了一军,难道谁敢说朱祁镇不是爱民如子?这不是说朱祁镇是个昏君吗? 朱祁锐一口一个“小人”,说这话的时候,他更是挑衅的看向喜宁,任谁都是知道“小人”说的就是喜宁。 说厚颜无耻,朱祁锐不是喜宁的对手。 说伶牙俐齿,喜宁在朱祁锐的前面,那也只是自讨苦吃罢了。 朱祁锐说话的口气不重,但是他是字字句句都合情又合理。 喜宁可不想就这么轻易的认输。 要知道瓦剌可是刚刚才大败明军三十万,所以喜宁改用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邺王殿下,你在这里说一千道一万,都只不过是逞口舌之利而已。” “大明不是号称上承汉晋,下接唐宋吗?不是以汉家大一统自居吗?” “如今大明天子在我瓦剌营地之中,身上穿着胡裘异服。” “敢问,中原天子无颜至此,难道这不是大明羞耻吗?你们就不想挽留天子尊严吗?” 喜宁,说得也没错。 所谓主辱臣死,堂堂一国之君沦为阶下囚,臣子们自当奋力营救才是。 因为一天不接回皇帝,大明就一起沦陷在屈辱之中。 遥想当年,靖康之难后,南宋有志气的文臣武将,可都是穷尽一生的想着一雪前耻。 北伐中原的岳武穆,更是写下传世的《满江红》。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朱祁锐呵呵一笑。 “我大明就是以南宋为前车之鉴,故而不做那卑躬屈膝之事。” “当年赵构对金国俯首称臣,每年更是缴纳岁供。” “然而金人可因为南宋谦卑的态度,放回了钦、徽二宗?” “如今瓦剌人的野心,不在当年金人之下。然而我大明也不是那软弱的南宋,我大明可是硬骨头!” 喜宁一时无语,只能在那里“这……这……这……” 喜宁斗嘴输了,他一时之间不该到还怎么样才能怼回去。 没有办法的喜宁,只能转头看向了孙太后,希望她可以出来说句话。 孙太后轻叹一口气,然后看向了朱祁钰。 “你们几个也都不用争了!” “郕王,你如今是监国。种种事情还是需要你站出来,这个主意必须由你来拿!” 孙太后看向朱祁钰的眼神里面,又是冷漠又是尖锐又是哀求又是逼迫。 朱祁钰被她这么一看,也是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还好,一个人的身影进入了他的眼中。 朱祁钰收回望向孙太后的眼神,转向了一旁的于谦。 朱祁钰嘴角含笑,说:“今日之事,乃是兵部公务。于卿,对此你有何高见?” 朱祁锐不由得暗骂一声,我靠! 拜托,你才是现在大明的主心骨,你怎么可以打起了太极拳? 不过朱祁锐转念一想,又觉得朱祁钰把事情推给于谦,也是一件好事。 只有深得领导看重的下属,才有资格帮领导背黑锅。 而这个黑锅一旦背好了,那么领导就会更加器重背黑锅的人。 而且朱祁钰让于谦出来说话,这就是一个缓冲。 要是朱祁钰直接开口拒绝,那么他和孙太后的不和就会被放到台面上来。 如此这般,朱祁钰和孙太后之间,再无回旋余地。 说到察言观色和揣摩人心,喜宁这个太监自认在场没有人是他对手。 喜宁从一个异族太监,成为朱祁镇宠信之人,靠的就是善于献媚和揣摩帝皇心思。 喜宁望着朱祁钰的笑容,只觉那微笑下面掩藏着的心计。 喜宁觉得自己仿佛不太认识朱祁钰了。 以前的朱祁钰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哪有现在这般的功于心计? 于谦明知道朱祁钰这是拿他当挡箭牌,可是他还是一字一顿地回答。 “我大明,从来只以江山社稷为重!” 于谦说完,内阁里面的重臣们集体陷入一片沉默。 社稷为重,君为轻! 大臣们都是读书明理之人,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于谦的意思,大明可以不顾朱祁镇的生死,也不会让瓦剌的奸计得逞。 吏部尚书王直,大学士、户部尚书陈循,礼部尚书胡濙,大学士高谷,驸马都尉焦敬…… 众人都是不发一言一语,不肯开口。 而朱祁钰,他看向于谦的眼神更加炙热,里面满是欢欣鼓舞。 孙太后恶狠狠的看了一眼于谦,她努力的压制住了自己心中的火气。 “好一个社稷为重、君威亲!” “于谦,你可知罪否?” 于谦昂首挺胸:“臣不知!” 孙太后胸中的火气,再也控制不住了。 “太祖对《孟子》修订后,删除“社稷为重、君为轻”这一句,改为《孟子节文》。” “你于谦是科举进士出身,也是我大明的重臣。” “谁知道你不但不从太祖之命,反而以禁书中的大逆不道之言来狡辩。” “如此倒行逆施,其罪可诛!” 第51章 扒下他的蟒袍 于谦没有示弱,他选择了硬刚孙太后。 “孔孟之道,华夏传承之宝。太祖只不过是一时不察,故而误删孟子言论。” “如今江山社稷之重,尤在皇帝个人安危、荣辱之上。” “若是于谦让瓦剌日后放牧中原,才是愧对太祖之前驱逐蒙元的艰辛。” “真要是到那个时候,于谦才是无颜去九泉下面见太祖龙颜!” “于谦不敢拘泥于小节,而忘了大义!” 武将石亨,也已经从牢狱里面被释放了出来。他成了于谦的副手,负责都督各路将领。 今天的廷议,石亨也是受命参加的。 石亨看到无人开口,他站了起来。 “回禀太后、郕王殿下,于尚书之言确实有理!” “以末将之愚见,我大明此刻当修武德,以强军善战威慑瓦剌贼人。” “如果瓦剌太师也先知道天命所在,释放皇帝回国,我们可以饶恕他过往罪孽。” “若是瓦剌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继续扣押皇帝车驾,大明千军万马兵锋所指,敌寇必当伏尸百万。” “到了那个时候,也先终将自绝于瓦剌,亲身赴京师请罪。” “若是瓦剌胆敢加害皇帝,末将请以举国之兵出击瓦剌。到时候大明上下人人缟素,和瓦剌不死不休!” 石亨这个时候已经是武将之首,他也是军方第一人。他的话,就是代表着大明军方的态度。 随着石亨对朱祁钰和于谦子的支持,朱祁钰和孙太后的博弈,彻底的没有了悬念。 博弈结果,就是朱祁钰的完胜。 孙太后本来是想让朱祁钰同意给瓦剌送去财货的。 她这次带着瓦剌使者喜宁前来,就是自持着太后的身份施压,哪曾想碰了一鼻子的灰。 “好好好!你们都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本宫却是成了千古罪人!” 说完以后的孙太后,就要带着喜宁拂袖而去。 朱祁锐突然又开口了。 “母后,请慢!” “喜宁作为瓦剌的使者,自然就不就是我大明的臣子,而是敌国之位。” “太后乃是我的大明的国母,怎可和贼人为伍?” 孙太后不满的“哦”了一声,然后直直的瞪着朱祁锐。 “那么请问邺王,你是想要本宫自处?” 朱祁锐看了一眼礼部尚书胡濙,然后才对着孙太后缓缓道来。 “虽然喜宁卖主求荣,乃是敌国贼寇。不过我大明毕竟是天朝上国,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为难于他。”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个道理我们还是懂得的。” “然而既然是天朝上国,一切行事自然有法度,不可以坏了规矩。” “礼部,掌国家外交之责。更是下辖得有四夷馆,作为各国使节朝拜之所。” 礼部尚书胡濙在听了朱祁锐的话后,也是主动的站了出来。 “如今我大明了瓦剌正在战时,对于瓦剌使者,不可让其霍乱人心和刺探军情。” “还请太后恩准,将喜宁交给礼部,让其呆在我礼部的四夷馆中!” 胡濙嘴上说着是请求,实际上是在逼迫孙太后。 他表面是在让瓦剌使者去到四夷馆安排,本意则是要囚禁瓦剌人。 喜宁急了,他是知道朱祁锐和书胡濙的意图。 “太后,您了不能被这两个乱臣贼子欺瞒。皇上可是还想着早日归来!” 喜宁更是请出了朱祁镇这尊大神,希望孙太后可以帮自己说话。 “一个卖主求荣之人,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你既然已经投降了瓦剌人,做了也先身边的一条狗。那么你就不再是我大明臣子,而是我大明之敌。” “来人,把这狗贼的蟒袍给本王扒了。” 在一旁护卫的卫士,都是原来郕王府的人,他们都是朱祁钰的亲信。 他们的心中,是向着朱祁钰的。 得了朱祁锐的命令后,几个卫士一拥而上,不顾喜宁反抗,瞬间就把他身上的大红蟒袍给撕扯了下来。 蟒袍,在明代本是皇帝对有功之臣的赐服。能穿蟒袍者,都是皇亲国戚和重臣勋贵。 因永乐皇帝重用阉人,所以内廷之中身处高位的太监,也有了资格身穿蟒袍。 喜宁被撕扯掉蟒袍,也就说他再也不是大明的臣子。 双手抱住身子,喜宁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也不知道他是冷到了,还是被吓到了? 孙太后其实也不满喜宁的叛国投敌,只是为了她儿子朱祁镇的安危,而不得不恶心的召见喜宁。 如今被朱祁锐和礼部尚书胡濙这么一逼迫,孙太知道自己不能再护着喜宁了。 “本宫也乏了,摆驾回慈宁宫!” 随着孙太后的下令,一旁的慈宁宫总管太监就是一声高喊。 “太后,起驾!” 因为今天和孙太后闹得不欢而散,朱祁钰也没有什么心思再谈国事。 和重臣们又谈了一会够,朱祁钰便让他们散去。 “殿下、诸公,请等一等!” 驸马都督焦敬,在眼看着众人就要离开后,突然叫住了众人。 “在下有一件事情,思来想去后,还是觉得应该讲出来为好。” 看着众人疑惑的眼色,焦敬犹又是豫了一会后,这才下定决心说了出来。 “在下说的,是关于符节印信的事情。” 听到焦敬的话,于谦的脸色突然变了。 于谦问道:“驸马所言,可是和尚宝司有关?” 看到于谦瞬间就猜测到了,焦敬对他更是佩服。 焦敬点头回答:“正是如同于尚书所言!” 尚宝司,是明朝的一个官署衙门,掌宫廷的宝玺、符牌、印章。 这个衙门里面的官吏,大多数都是勋贵子弟担任,算是对他们的一种福利岗位。 每当宫里需用印信盖章的时候,尚宝司官员会到宫里请示,宫里也会派人监督用印。 这个部门虽然不大,但是负责的机要的秘书工作。 于谦在听到了尚宝司三个字后,也是心中一紧。 于谦在对着朱祁钰躬身行礼,然后才给他解释起来。 “往常的尚宝司,并不起惹人注目。” “不过在现在这种特殊时刻,如果有人盗用印章、令牌,再矫诏传旨出去,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麻烦出来!” 第52章 调襄王入京师 不只是朱祁钰,就连其他的重臣们,也都是听出了于谦的言外之意。 朱祁钰的神色严肃起来,他急忙向着焦敬问话。 “焦敬,你速速把事情原原本本的给本王们讲个清楚明白!” 焦敬是刻意的压低音量,然后小声的回答起来。 “现在的尚宝司卿,本是勋贵之家出身,他和臣素来交好。” “今早他找到我,说太后昨夜曾经指派宫里的内官去找他。” “除了要拿襄王金符以外,还让他在一份诏书上面盖章,而且那份诏书还不给他看。” “无意间,这个尚宝司卿在诏书上面看到了襄王朱瞻墡的名字。” 孙太后、襄王朱瞻墡、诏书、襄王金符。 这四个关键词连在一起,让人精一样的大臣们,都是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个襄王朱瞻墡,是宣宗朱瞻基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他也是朱祁镇和朱祁钰两兄弟的亲叔叔,更是孙太后的小叔子。 襄王在朝野之中,素来就有贤名。 当年宣宗朱瞻基驾崩,皇子朱祁镇年少,太皇太后张氏便曾动过兄终弟及的念头,只是后来没有实现。 这个时候孙太后下诏书给这个襄王,就很值得玩味。 一时之间,所有的大臣都提起了精神。 礼部尚书胡濙,用他老迈的嗓子说到。 “太后可以用亲王金符和诏书,来诏令藩王入京,以勤王清君侧。” “我朝太宗永乐大帝,当初靖难起兵之时,便是以此为口实的!” 胡濙的这一番话,如同惊雷一般的划过了天空。 焦敬也不再隐瞒,他继续往下说。 “尚宝司卿和太后派去的内官十分要好,那内官也对他说出了实情。” 朱祁钰满脸铁青:“讲!” “太后说襄王朱瞻墡,在诸藩王中年龄较长,又是宣宗胞弟,且有“贤明”的名声。她欲立朱瞻墡为帝。所以才会去命人取来襄王金符,欲召襄王入京师。” 听了焦敬的话,大臣再也忍不住了。 吏部尚书王直狠狠地说:“她是学当年的太皇太后张氏吗?她是想以后宫而拥立天子吗?” 礼部尚书胡濙,也是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就算要另立新君,也轮不到他襄王朱瞻墡!先帝血脉还在,岂容一个旁支小宗来继承大统!” 礼部尚书胡濙的话,众人都是认可的。 朱瞻基有三个儿子,一个朱祁镇,一个朱祁钰,一个朱祁锐。 就算朱祁镇被俘,这不是还有朱祁钰和朱祁锐吗? 老子的家产自然是儿子来继承,怎么可能让给兄弟? 朱祁钰脸色苍白,拳头更是握紧了。 这些日子以来,朱祁钰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可是孙太后居然在这个时候搞小动作,实在是让人寒心! 大学士、户部尚书陈循的性子急,他在看到朱祁钰脸色大变以后,上前劝说起来。 “郕王殿下,请不要担心。上次清理王振和他的同党马顺等人的时候,拱卫皇城的卫士已经全部调换过了。” “下官想来,太后绝对无法将金符和诏书送出皇城去的!” 朱祁钰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的神色,不过只是片刻之间就没了。 “算了,哥哥是她的儿子,这皇位又是哥哥的。她要把她儿子的皇位给别人,本王管不着。” “那是她们母子的家事,本王一个外人瞎掺合干嘛!” 王直看到朱祁钰神色沮丧,也劝说。 “郕王殿下,你大错特错了!” “皇帝,乃是天子,万民之主。事关江山社稷,当由公论。怎么可以由一个深宫夫人,随意授于他人?” 朱祁钰话不多说,只是脸色疲惫的丢下一句话,然后就叫上金英一起离开了内阁。 “本王,乏了!” …… 于谦刚要离开,就被一个人给拉住了。他回头一看,却是石亨。 “石亨自从大牢出来之后一直忙于军务,还没有时间来得及去拜访于尚书,实在是不应该的很!” 说完后的石亨,更是对着于谦一拜。 石亨其实和于谦年岁相差不了多少,于谦不敢托大,连忙扶起了她。 “石总兵,这是干什么?折煞于某了!” 石亨哈哈大笑。 “若不是于尚书替我石某求情,只怕石亨此刻还在牢狱之中。” “土木堡之败,石亨没能保住大军,实在是罪莫大焉!” 于谦推辞:“石将军莫要这么说!至于土木堡之败,罪不在你,而在王振身上。” 石亨又是哈哈大笑,然后他才说。 “反正石亨这条命,是于公给的。今后于公但有差遣,石某虽有万死亦不辞也!” 一旁的王直,虽然语气不重,不过还是说了几句石亨。 “石将军,此言差矣!” “对你有恩的,乃是大明朝廷,而非某一个人。” “你既然已经升了总兵官,又都督节制各路人马,自然是当以公器为重。” 石亨没有回应王直,他只是哈哈大笑的转身离去。 随着众人先后离去,文华殿中只剩下朱祁锐、王直、于谦三人! 一阵沉默过后,率先打破了宁静的,依旧是朱祁锐。 他忍不住抱怨道:“太后一介妇人,有何权力干政,难道她是想学武媚娘不成?” 对于朱祁锐的气话,王直这个成熟稳重的老臣,确实不太赞同。 “邺王殿下这话,其实不妥。要是被人有心人听去,未免不会无中生有。” “殿下你将太后比作武则天,那当今的天子又是什么人呢?” 朱祁锐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他只有苦笑着挤了挤眼,没有作答。 一旁的于谦,却是沉声开口。 “邺王殿下这话,是话糙理不糙。” “武则天弄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更何况孙太后与郕王殿下并非血亲?” “下官说句实在的话,孙太后对郕王殿下有些猜忌,也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其实王直虽然口中是在说朱祁锐的不是,可是他自己的话语不知不觉间,已经出卖了他。 提起武则天的时候,后人一般会现在中立的立场上,叫她武后。 而王直、朱祁锐和于谦三人,用的都是“武媚娘”、“武则天”。 很显然,他们对于这个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厌恶多过好感。 其实也怪不得他们,因为历史上男权社会。男人们会不知不觉的,对武则天这个女皇帝带着有色眼镜。 而正是这种对武则天的不满,也同样适合用到孙太后的身上。 第53章 强人所难 听到于谦帮着自己张目,朱祁锐也是打蛇随棍上。 “太后这样做,那可不是猜忌那么的简单!” “两位尚书,难道你们忘了太后意图拿到襄王金符的事情了吗?” “太后意图让襄王登基,这分明是想将襄王弄回来压制郕王啊!” “太后这样做,不但致母子情分于不顾,更是不相信朝中重臣们啊!” 王直喃喃自语:“不会?” 朱祁锐冷笑一声,不过他随即觉得自己没有弄明白王直的话。 也不知道,王直说的“不可能”,是指的什么? 是说孙太后没有不顾及母子之情?还是说孙太后没有不信任京师群臣? 管他的,既然没弄明白王直的意思,还不如把这两个事情都一一的说来! 拿定主意的朱祁锐,一本正经的看向王直和于谦,他的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 “怎么就不会了?这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 “太后虽然不是我和二哥的亲生母亲,但她是我们的嫡母。按孝道之意,嫡母可是位在生母之上的。” “如今明明是二哥监国,太后却要召襄王入京。看来在她老人家的眼里,小叔子可比庶子要重要!” 停顿了一会后,朱祁锐又往下说。 “二哥的监国,是群臣进言太后才有的。而且二哥监国之后,对于群臣是虚心纳谏。” “可以说如今的大明,是监国和群臣共治天下。” “要是太后对群臣满意,她又何必从千里之外召襄王进京?” “襄王本是外藩,出走京师多年。如今朝中群臣,大多都和他不相识。” “襄王要是来了京师,必定和群臣生疏。” “说不定,本王的叔叔还会带着他襄王府的嫡系人马,前来京师给与重用!” 听了朱祁锐的话,于谦也是默然。 一旁的王直,先是半天不说话,然后他才缓缓开口。 “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从太祖太宗就开始的。” “就算襄王来了京师,也必须要借助我等的大臣之力。若非如此,襄王谈何处理国政?” 王直的话,是令朱祁锐万万没有想到的。 本来朱祁锐是想通过夸大其词,让王直这个百官之首,生出一丝压迫感。 哪曾想,王直居然在意的文官们是不是继续能够执掌国家的权柄。 朱祁锐绞尽脑汁以后,想出了办法,他只能最大力度的争取王直。 “襄王在先帝驾崩的时候,太皇太后就有意扶持他上位。只是后来基于种种原因,才没能成行。” “襄王可是和皇位失之交臂过一次,他心里未必没有怨恨。”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也不能担保襄王会不会和群臣生出什么龌龊来。” 王直之前只是故作轻松,随着朱祁锐的话语落地,他的脸上也是严峻起来。 王直之所以不愿意参与到皇位之中,就是因为他的知进退。 从来只有皇帝认命臣子的,哪有臣子来指定皇位的? 突然又想到理由的朱祁锐,又一次开口说话了。 “襄王的皇位是太后指定的,他的法理道统来自太后。” “有道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襄王今后必定会以孙太后为尊。” 朱祁锐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是默默的看着王直。 王直作为吏部尚书,他怎么可能这点政治智慧都没有? 之前才在说武则天以周代唐的事情,王直瞬间就生出了一丝警惕之心。 不过王直还是不愿意和孙太后正面起冲突。 王直:“对此邺王殿下倒也是不必太过担心。若是襄王真的入京,只怕今上的统序都不一定保得住。” “太后精明,这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朱祁锐知道王直这话说得在理,也只得长叹一声。 “纵然事不至此,可太后如此掣肘,我们将来却如何做事?” 于谦却是眉宇轻皱,环顾四周空旷,前方不远便是文渊阁。 “邺王殿下、王尚书,借内阁一用,学生有一极重大之事,要与二位相商。” 王直隐隐猜知了于谦的心意,只是沉吟不语。 朱祁锐大概已经知道于谦的心思,他装不明就里,只是推着二人快去内阁议事。 王直多年宦海,自然晓得这其中的深浅,转过身来便向着二人一揖。 “老夫部中还有些紧急之事,不如改日再议。” 说罢掉头便走。 突然,于谦抬手握住王直的手腕,冷着面孔。 “东王先生,今日之事,非要有你在场不可!” “你是吏部的尚书,是百官之首。接下去的事,也少不了你的出面。” “学生说句严重的话,于谦我大任在肩,便是郕王殿下我也敢拦阻,更何况是老先生你?” 王直嘴角抽动,用力欲挣脱于谦的掌握,不料一扯之下竟然未动分毫。 他在朝中地位崇高,晚辈后学见了他,无不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声“老先生”或者“老尚书”。 像于谦今日这样的无礼,王直是多少年都未曾遇到过了。 让王直没有想到的是,于谦这个在科举上晚了他六科的后后辈,竟敢死死拉着自己不放手。 陡然间,王直领悟到那日诛杀王振同党的时候,朱祁钰在金銮殿之上,被于谦拉扯住的心情了。 一时间又气又怒又哀,王直说话都是颤颤巍巍起来。 “于谦,你就放过我成不成?老夫年纪大了,做不了那种事情的!” “这朝中人才济济,你又何必非要盯着老夫不放?又何必非要老夫出来挑头?” “老夫侍奉太宗、仁宗、宣宗乃至今上,已经垂垂近三十年了。” “作为四朝臣子,老夫只知道臣子对君主唯有一个忠字。此外的事,如何能做?又如何敢做?”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来人正是内阁首辅、局户部大学士陈循。 “于谦,休得无礼!” 陈循一进到内阁,就看到于谦在那里把王直给逼得欲哭无泪。 他是看得目瞪口呆,不知王直为何突然如此激动,不知道于谦怎么就那么野蛮。 被陈循这么一吼,于谦方才如梦初醒,他猛然松手放开王直的手腕,脚下更是连连后退数步。 第54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于谦对着王直深深一揖。 “是学生孟浪了,还请东王先生责罚!” “只是学生心中还有一事不明,还请东王先生向着学生赐教才是。” 王直摸着被于谦弄痛的手腕,兀自喘着粗气。 他强抑怒气,道:“说!” 于谦挺直了后背,双目如同射出两道寒光一样的紧紧盯着王直。 他缓缓的、一字一句的向着王直问道。 “在老尚书的心里面,江山社稷与君王安危,到底孰轻孰重?” 王直的身子一晃,他只感觉脑门一热,眼前突然有些昏花了起来。 眼疾手快的陈循,连忙上前两步,搀扶住了身子晃动的王直。 沉默了半天的朱祁锐出来说话了,他代替王直回答于谦的问题。 只见朱祁锐他慢条斯理的说到:“我们都是读书人,圣人的教诲自然是记在心中的。” “社稷为重,君为轻。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于谦你有什么好问的!” 王直算是看出来了,朱祁锐这哪里是在帮自己解围?他这分明是在和于谦唱双簧! “好!好!好!果然是后生可畏!” 王直无力的说了一句,然后就是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 于谦看到王直一个垂垂老人,被他逼成这个样子,也是觉得心中有愧。 扶着王直的陈循,却是一副气得跳脚的模样,他用手指着于谦的鼻子大骂。 “好你个于谦,你说话做事也太没分寸了,看把老尚书给气的!” “老尚书那可是几代大明皇帝都托付江山之人,论当今皇恩之厚,无人能出老尚书左右。就连皇帝和太后,在见到老尚书都要礼让三分。” “你于谦不但对老尚书动手动脚,更是出言不逊。我明日就上本,参你一个目无尊长!” “我看你是飘了!以为兵部没了你于谦,就玩不转了?大明离开了你于谦,就当真要亡国了?” 陈循虽然说的很重,可是语气并不突兀。 王直一口气顺了上来,伸手拉下陈循乱指的手臂。 王直:“陈循,别说了!” 于谦沉默不语。 王直在顺过气来以后,却是伸手按下了陈循正指着于谦的手臂。 王直:“别说了……” 陈循见到王直这个时候还是心向于谦,不由得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 “老尚书?” 王直对着陈循摇了摇头,然后才是长叹一声。 “就连邺王殿下都知道,所谓社稷重君为轻…” 陈循有些不明白,王直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一说。 他迟疑的问到:“这又如何?虽然本朝太祖在《孟子节文》中删去了此节,然而当今读书人哪个又不读宋时朱子之书?” “朱子在《集注》之中也说了,昭昭所在,便是皇帝也要读的,老尚书不知道吗?” 听了陈循的话,王直冲他苦涩一笑,方才缓缓看向了于谦。 “你那日所说之事,老夫也是神思良久。此事并非不可作,只是决不能把郕王给牵扯进去。” “你若不听我之言,老夫则立刻告老还乡。今后在朝堂之上,老夫便与你永无相见之日!” 王直这话说得极重,陈循吃了一惊。 于谦则是双目中的光芒渐渐消散去,最后归于沉寂。 过了良久,于谦才低声说到:“以老先生所见,如今的局势,郕王殿下他还能全身而退么?” “此时朝中群龙无首,必定要选出一位新君来主持大局的。” “与其让孙太后召外藩襄王进京,不如…” 于谦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他停了下来。 王直是面上微微抽动,却也没有再言语。 倒是陈循,他只觉得听得震耳欲聋。 陈循本就是极其聪慧之人,不过是稍加揣测,他就已经猜出了前因后果。 陈循吃惊之下,顿时失声。 “于谦,你这是要立郕王为帝?” 于谦神色淡然,对着陈循点头。 “我只知道,社稷为重,君为轻!” 陈循细细回味于谦的话,他已经感觉自己是生出了遍体的冷汗来。 王直却突然开口:“于谦,你不要说了!” 因为突然大喝的缘故,王直的声音变得嘶哑,仿佛是被莫大压力逼在咽喉之处。 他默默转过身去,踱开数步,然后才冷静下来。 “老夫问你,你可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于谦斩钉截铁。 “是的!” “学生已然下定决心了!” “从今以后,风雨不惧,坎坷无畏,哪怕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辞!” 王直被于谦的决绝给感动了,但是他还被一个困惑所围绕。 “你知不知道,若是立郕王为帝,尊当今天子为太上皇,将来帝统传承该怎么办,皇嗣又怎么办?” 于谦苦笑:“学生已想清楚了,不论时隔多久,太上皇一旦归来,立刻迎奉大内,不再参与政务。” “郕王千秋万岁之后,仍旧是由太子登基即位。” “如此一来,则郕王一系仍是小宗,于帝位不过是暂借,大宗仍在今上一脉。” “如此正统不乱,宗法不违,可平天下人心,可以定大明江山。” 王直突然抬手打断了于谦。 “是你于谦傻?还是你当我王直傻?” “今天在这里,我就告诉你于谦,是你把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若是郕王殿下登基为帝,他怎能容忍自己的侄儿继承自己的皇位?” “郕王他自己也是有子孙后裔的,难道他就不会起取而代之的念头吗?” 于谦双目微微失神,王直说的话,也一直是于谦刻意回避的。 一咬牙一跺脚,于谦坚只是用降低了音量。 “若是真有那一日,学生必定拼死上谏!” 王直呵呵一笑。 “拼死?怕是到时候,你于谦便知道纵然一死,也是万难了!” 王直更是咬牙长叹。 “你于谦之前只在地方上做官,到底还是太过稚嫩了一些,又哪里知道这里面的难处?” 面对王直的质问,于谦这个时候表现得大义凛然和锋芒毕露。 “虽千万人,吾往矣!” 朱祁锐如今和于谦是想法相同,他也反问起了王直和陈循两人。 “将来之事,将来再说。我们又不是诸葛武候,又哪里能够前知三百年,后知三百年?” “本王只是知道,此刻唯有立二哥为新君,才能够挽救大明。关于这一点,两位尚书郎可有异议?” 第55章 诸公,可愿从我 对于朱祁锐的话,王直和陈循的想法,是各不相同。 王直在见到于谦和朱祁锐都拥护郕王朱祁钰,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也不可能再劝得住他们了。 何况王直的心里其实也知道,这个时候另立郕王朱祁钰新君,才能不再被瓦剌所胁迫。 而且只有拥立朱祁钰,才能不至于让襄王进京。 这样才对得起明宣宗朱瞻基,才不至于让不是朱瞻基的后代,夺走他的后代的皇位。 王直,无言的摇了摇头,表示他没有异议。 至于陈循,却是悄悄转起了眼珠。 陈循心想,依照眼下的态势来看,当今天子的嫡系人马已经被尽数铲除。 除了孙太后还尚且挂念着皇上以外,其余人等都是心心念念巴望着郕王支撑大局。 这是不可违逆的大势,若是自己逆势而行,将来说不定就会被郕王秋后算账。 要是今日随着邺王、于谦放手一搏,不但可以有为国之名,还会是铁板钉钉的从龙功臣。 权衡利弊过后,陈循立刻便正色向着朱祁锐拱手。 “殿下和于尚书之言,乃是救时之策,老夫附议。” 于谦只觉一颗心陡然放下,他连忙整理好衣冠,向着三人深深拜下。 “谢邺王!” “谢东王先生!” “谢陈阁老!” 陈循忙还了礼。 王直却是侧身避开,他冷冷的回答:“我不要你谢,我亦不过是为了大明而已。” 说罢,王直就转身,向着对面文渊阁的方向走了过去。 “微臣这去送送老尚书。” 陈循看着王直走开,他在向着朱祁锐拱手后,快步跟了上去。 于谦望着王直和陈循远去的背影,忽然双手合十,向天乞求。 “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请保佑我大明江山,能够平安度过眼下的这一劫!” 于谦在对天祈祷后,朱祁锐这才深深对着他一拜。 “于尚书公忠体国,该是本王代表大明谢谢你才是!” 朱祁锐这是在回应刚才于谦对他的道谢。 …… 文渊阁,明朝内阁所在之地。 大学士高谷,都察院都御史陈镒,刑部尚书何文渊,驸马都尉焦敬,都督石亨,司礼监总管太监金英。 这些能够左右大明朝政的重臣,都收到王直发出的邀请,齐聚到了一堂。 再加上邺王朱祁锐、吏部尚书王直、内阁首辅陈循、兵部尚书于谦。 文渊阁里面的人数,刚好凑成了十个人。 “今天王尚书叫我们过来,不知所谓何事?” “看这架势,想来必定是有十分重大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为何不见郕王殿下的身影?他可是监国,他是主持大局之人。” “你们这些文武重臣商量就好了,把我们内侍叫来干嘛?真是有点奇奇怪怪。” 重臣们都是一脸的懵逼,他们不知道王直的葫芦里面,到底是在卖什么药。 因为都不是外人,都是老相识了。 所以当心里有疑问的时候,他们是你一言我一语的。 文渊阁里面,颇有点菜市场那样热闹气氛。 “咳咳咳!” 王直先是用手掩住口鼻轻轻咳嗽几声,示意众人安静后,这才一脸正气的开口。 “本官欲立郕王为新君,不知各位可愿助我,可愿助我大明江山?” 随着王直话音落地,朱祁锐、陈循和于谦,齐刷刷的站了起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 朱祁锐、陈循和于谦,他们这些日子和王直一向都是走得很近。 这也是一众大臣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事情。 他们三人虽然没有说话,可是他们站起来的意思,就已经说明他们和王直是一伙的了。 大学士高谷和陈循素来不和,他们在内阁里面,也算是老对手了。 高谷看了一眼陈循,然后冷笑。 “事发突然,为何提前不和我等商议?” 王直拱手:“今天召集大家前来内阁,这不就是在和你们在商议吗?” “这叫商议?明明是你们都已经决定好了,这只怕是你们知会一声我们而已!” 事关改立皇帝一事,高谷说话可是一点都不留情面。 高谷其实也有过劝进郕王朱祁钰的念头,可是当他看到陈循抢先一步后,他还是心里不痛快。 因为陈循是首倡之人,而他高谷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本来陈循作为首辅,就已经在内阁压着高谷这个次辅。 要是陈循再来一个从龙之功的话,陈循在朱祁钰那里加分很多,陈循以后在内阁也就会更压高谷一头。 朱祁锐知道陈循和高谷的恩怨,他出来劝说高谷。 “今日之议,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在屋里的人,都需要联名劝进,不分彼此。郕王那里,也会记得大家只义举!” 朱祁锐的话里面,有着两个意思。 第一个,是这次劝进是大家一起的功劳,不分先后顺序和孰轻孰重。 总之一句话,人人有份。 还有一个意思,今天你们要是不一联名劝进,那么就不要想着走出内阁! 高谷虽然是心中不满,不过他不是对劝进不满,而只是针对陈循的个人恩怨来的。 高谷对着陈循“哼”了一声,站起来对着朱祁锐拱手行礼。 “国难思长君。” “如今太子尚在年幼之时,唯有郕王殿下可当大任。” 说完后的高谷,又坐了回去。 只是高谷的眼睛,全程都是没有看过陈循一眼。 “下官附议!” 高谷坐下之后,刑部尚书何文渊,他也是跟着站了起来。 何文渊是朱祁钰监国后扶持起来的,他的刑部尚书日子很短,所以现在还没什么大的影响力。 出于对朱祁钰提拔之恩的感谢,何文渊自然不可能反对的。 再加上看到几个大佬都表态了,他当然也是顺水推舟的点头同意。 “只有立郕王,当可度过眼前的危机!” 驸马都尉焦敬代表着功臣勋贵和后戚,他也是支持朱祁钰的。 驸马都尉石碌,有一次在责骂他府中的太监后。 因为王振是太监,所以他兔死狐悲的感觉下,把石碌投入锦衣卫大牢。 同样作为驸马的焦敬,那个时候就开始对王振不满,进而乃至对朱祁镇不满。 之前孙太后意图下昭襄王进京,也是焦敬最先向着朱祁钰说出来的。 等到焦敬说完,众人都是把目光转向了军方第一人的石亨身上。 第56章 兵谏 石亨心里此刻正飞快的盘算着。 因为石亨在之前阳合口一战中打了败仗,这次损失了三四万军队之后,才让瓦剌合围了土木堡。 要是朱祁镇回来,恐怕石亨会是吃不了兜着走。 于谦和朱祁钰对石亨有恩,他们赦免了石亨战败的罪名,更是把他从牢狱里面放出来,并且委以重任。 两相比较之下,石亨自然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了。 石亨起身拱手。 “石亨乃是武将世家之后,我家世受大明国恩。如今国家有难,石亨自当责无旁贷!” “石亨今日愿意追随诸公,一起辅佐郕王殿下,以定大明江山!” 不得不说,石亨这话有他的小心思。 他首先说自己是为了大明江山,而不是个人私利。 这样一来,在朱祁钰登基后,石亨自然因为今日劝进的功劳,而受到新皇帝的重用。 然后石亨又说是跟随大势,而不是主动参与。 这样的话,要是将来朱祁镇或者朱祁镇的儿子当了皇帝,石亨也有了给自己洗白的借口。 “老狐狸!” 朱祁锐在心里骂了石亨一声。 小不忍则乱大谋。 不过朱祁锐也知道,现在京师缺乏能征善战的将领,这个时候还是需要用到石亨的。 毕竟石亨不但熟悉瓦剌人的作战风格,而且他还是难得的勇将、智将。 司礼监总管太监金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他是太监,是皇室家奴。 按道理来说,拥立天子那是大臣们的事情,不是身为家奴莫太监该参与其中的。 “金公公,你可是永乐朝的老人,先后被四代君王所器重。” “大明厚恩以待公公,还请你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于谦看到犹豫的金英,他开始劝说起来。 觉得效果不好,于谦又说:“本来在司礼监,金公公你的能力和资历最高,尤在王振之上。” “王振不过一个后辈,他何德何能位居你之上?” 王振的资历不如金英,可他在倚仗朱祁镇的宠信以后,硬是后来居上的,爬到了金英的头上作威作福。 说金英没有怨言,鬼都不信。 而金英现在成为了司礼监总管太监,他是在朱祁钰监国后,才回到内廷第一人的位置。 一想到王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再想到自己现在的权势,金英心中顿时就拿定了主意。 “郕王进位,大明江山社稷之福!” “诸公之议可行,如果需要用到我这个阉人的,尽管吩咐就是了!” 金英,也上了于谦他们的“贼船”。 …… 李延年,朱祁锐邺王府的卫队长之一。 因为朱祁锐的缘故,他获得了一次机会、一个平台。 在李延年自己的请求下。他希望可以上阵杀敌报国,而不是作为一个看家护院之人。 朱祁锐感于李延年的忠义,把他推荐到了驸马都尉焦敬的手下,成了一名中下层的将官。 这一天,李延年正在军营里面到处查看。 不知不觉间,他就到了石亨统帅的本部兵马,也就是五军营的驻地之中。 石亨本来就是沙场宿将,对于兵马操练很有一套。 再上于谦对石亨的大力支持,可以说石亨统帅的五军营,可是京师最后压箱底的宝贝了。 石亨统领下的五军营,可谓是人强马壮。 石亨初掌京营大权,他一心想要报效朝廷,又想着要在朱祁钰和于谦面前露脸。 所以整个京营,都被石亨往着死里操练。 通过操练,石亨先是淘汰一大批不合格的老弱病残。 然后石亨又配合于谦一起,又清点了京军合部的人数,防止出现有将领吃空饷的存在。 虽然时间才短短不过几天,整个京师军队都为之一振,已然向着脱胎换骨的方向奔去。 就在李延年对于谦、石亨佩服的时候,忽然一名劲装骑士,手中持着军令开始四处通告。 “兵部于尚书、大都督石将军有令,明日全军停止操练一天!” “各部将士停止休假,全部回到军营。” “所有人从今夜开始不得外出,如有不从兵部号令者,斩!” 李延年牧听了那将领的传令,突然有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 而京师军营里面,上到将领,下到士兵,闻言后都是无不大吃一惊。 快走两步,李延年来到了那个传令将领的身边。 “这位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将领脸色铁的一把甩开了李延年的手,声音冷冰的呵斥。 “你就不要多问了,只管依令行事便是。我等军务在身,还要前去别处传令。恕我不能久留,告辞!” 传令的过程中,那个将领和他的同伴们,都是全程不下马。 宣读完于谦、石亨的军令之后,那个将领更是招呼同伴一起,调转马头,向着其他京军的营地飞驰而去。 等到传令的一行人马远去以后,五军营的士兵们,这才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不少人更是到处四下打听,希望可以套出一点内幕出来。, “咚咚咚……” 营地里面响起一阵慷慨激昂的鼓声,这是将领擂鼓聚将的意思。 统领五军营的其中一个参将名叫石彪,乃是石亨的亲侄儿。 只见石彪登上了高台,对着下面的五军营士兵们,大声的发号施令。 “朝廷大事,尔等不得妄议!” 随着石彪这话出口,原本闹哄哄的营地,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石彪又说:“各级将校听我号令,今日收兵聚将。各营下去后立即清点人数,如有外出的立刻通知回营。” “从现在开始,非有本将军手令,任何人等不可擅自出入军营。” “违令者,斩!” 听到石彪的严格军令,五军营上下都是齐齐领命,然后全军按照各自的归属纷纷返回营地。 “这位老弟,你是哪里来的将官,为何会出现我五军营的地方不走?” 石彪看到李延年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由得亲自上前盘问。 李延年看到的石彪,那是一个孔武有力、彪悍异常的年轻小将。 同样都是武将,李延年觉得石彪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带兵之道远在他之上。 “在下李延年,邺王府卫队长出身,现在焦敬驸马帐下听令。” 第57章 目标,五军都督府 军营里面都是崇拜强者,李延年对石彪也是。 在和石彪讲话的时候,李延年感到自己明显的处于弱势一方。 听到是邺王府出身的将官,石彪也是不敢得罪。 “还请兄台早些回营,这不兵部和家叔的军令已经下发。” “兄台要是回去晚了,只怕邺王那面不好交代。” 石彪说完后,就要转身离开。 突然,石彪又回过身来,对着李延年又说起话来。 “邺王殿下,将兄台寄托在焦敬驸马的军中,可是为了让你帮他在军中建立势力。” “兄台,可不要辜负了殿下的信任才是!” 李延年看了看日头,此时的秋阳依旧刺眼,距离日落也还有段距离。 “我听方才那传令官说,日落军营才开始戒严,这不是还来得及吗。” 一身甲胄在身的石彪,只是点了点头。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瓦剌人仍未到来,大军不需要戒严,以对付即将开启的战事。” “于尚书和石大帅的这个命令,实在是有些突兀了。” 李延年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他希望石彪可以说点什么内幕消息出来。 在李延年看来,既然命令是于谦和石亨联名下发的。 那么作为石亨侄儿的石彪,或多或少都应该知道一些。 谁知道,石彪只是摇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石彪,这个时候并没有说谎。 其实,莫说是士兵们猜疑不定,便是石彪自己,也摸不透兵部和石亨命令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石亨的一个亲兵前来,把一份手书给交到了石彪的手里面。 看了自己叔叔的亲笔书信后,石彪是脸色大变。 “兄台,还望你回去军营才是。石彪有紧急军情需要处理,就不奉陪了!” 临走之前,石彪更是叫过来一个自己的亲兵,并且当着李延年的面前下令。 “来人,送李将军!” 看到石彪下了逐客令,李延年也不好再多做停留。 “石将军,不用了!” “李某自有马匹,就不劳烦这位小兄弟相送了!” …… 第二天的天还没有亮,时辰也不过才是四更天而已。 昨夜的朱祁锐,几乎是一夜没睡。 因为心情紧张和激动,朱祁锐又怎么可能去赴周公他老人家的约会? “殿下,车驾已经准备好了,朝服也已经准备好了。” 邺王府总管太监安宁,恭恭敬敬的向着他的主子朱祁锐弯腰行礼。 “本王今日不穿盛装,你去给我取铠甲过来。今日,本王当着武装!” 安宁是朱祁锐的心腹,他自然是知道今日要发生的事情的。 只是对于朱祁锐亲自操刀,安宁表示了反对的意见。 “殿下,大可不必!” “如今京师的武将,大多数都是于尚书举荐的。于尚书的话,武将还是会听的。” “再说了,石将军作为大军主将,他也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 朱祁锐冷哼了一声,他找了一个理由。 “于谦、石亨之辈,终究只是外臣。” “今天可是我二哥的大日子,我这个当小弟的,当亲自为他一贺!” 安宁见到朱祁锐心意已决,也不再多劝,而是躬身退了下去。 …… “还别说,殿下你穿上甲胄以后,整个人是倒是很有英明神武的气息。” 在服侍朱祁锐穿戴整齐以后,安宁的马屁可是拍得叮当作响。 不管安宁是不是拍马屁,反正朱祁锐听了很高兴。 善于察言观色的安宁,更是从一旁取来一面镜子,让朱祁锐欣赏他自己的伟岸。 朱祁锐身上的甲胄,以红黄暖色调为主。 相比于唐代的银白、宋朝的金棕,红白更能体现明朝的特色。 朱者,红也。 明朝也红为铠甲主色,象征着明军在浴血奋战后,恢复华夏正统、光复大好河山的意思。 朱祁锐身上的金鳞罩甲,除了大红以外,还兼有明黄。而黄色更是彰显了皇家的尊贵之气。 甲胄前胸雕刻的两条蛟龙,寓意着亲王之尊。 肩甲以双龙作伴,肩托的龙型设计,则是象征着龙游天下、傲视四海。 看着镜子里面俊秀的脸庞,挺拔的身姿,朱祁锐恨不得现在就横刀跃马。 朱祁锐笑了,他开起了自己得罪玩笑。 “这就是典型的人靠衣裳、马靠鞍。” 朱祁锐出了内院以后,大堂之中早已经聚集齐了邺王府的亲卫、将官。 “就在几天前,你们追随本王一起,扞卫了监国的安全。” “今天,本王这一次召集你们,是希望你们可以和本王一起,去博取一份天大的功劳。” “这一次,说不定会有身死的风险,你们是否愿意?” 回应朱祁锐的,是邺王府亲卫们整齐划一的回答。 “臣等,誓死追随殿下!” …… 同一时间,石彪也召集了他手下的亲兵们。 石彪带着一百亲兵,出了五军营的驻地后,直奔五军都督府而去。 这一百亲兵,都是跟着石亨、石彪叔侄,一起沙场厮杀了多年的人。 其中不少人,更是石亨的亲族、乡党。 可以说,这些人对石亨叔侄是绝对的忠心。 就在五军都督府大门外,朱祁锐和石彪两伙人撞见了。 “臣石彪,拜见邺王!” “殿下带着兵马前来五军都督府,不知你这是意欲何为?” 石彪一边故作镇定的向着朱祁锐问安,一边暗中向着他手下亲兵们比起了手势。 看见自家主将的手势,亲兵们都是神色严肃了起来。 不少人更是偷偷的瞄了一眼自己的刀剑。 朱祁钰看着对面上百人的队伍,而且他还发现了对面表现的很紧张。 “兵部不是下了严令,关闭各处军营,禁止将士们外出吗?” “你们不顾兵部禁令,公然来到这五军都督府,又是想干嘛!” 朱祁锐并不认识石彪,他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阵后,也想不起这个石彪是什么样的一号人物。 在看到对面来者不善后,朱祁锐要是暗暗的向着周围邺王府的亲卫们示意。 邺王府的亲卫们,在得了自家王府的警示后,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不少亲卫几乎就要忍不住,伸手想去拔出刀剑…… 第58章 摔杯为号 “你姓石?” “回禀邺王,末将名叫石彪。” “你是石亨什么人?” “石亨是末将的叔叔,我是他的亲侄儿。” 朱祁锐在想起对面将领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后,突然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点。 然后就有了他和石彪的这一段对话。 “那石亨就没有和你说过,本王和石大都督,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朱祁锐说完后,饶有兴致的盯着石彪。 “难道邺王殿下你也是?” 石彪基本上已经明白了朱祁锐的意思,只是他必须要确认清楚。 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实在太过机密和重大了,万一要是出现了差池,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不错,本王正是!” 随着误会的消散,朱祁锐和石彪两人都是暗暗的让手下解除了戒备。 这一次的误会,其实都是事件参与者们为了保密而引出来的。 石亨没有告诉他的侄儿石彪,哪些人是这一次事件的主要参与者。 而石亨也没有想到朱祁锐会领兵前来五军都督府,他更是没有想到朱祁锐会和石彪撞上。 …… 五军都督府中,石亨正襟危坐。 至于石亨的下手,还坐着一个文官打扮的人。 “叔父,石彪领命带人前来!” 石亨正要勉励他侄儿石彪的时候,赫然发现朱祁锐居然和石彪联袂而至。 石亨可是不敢托大,他连忙站了起来,然后向着朱祁锐就是一拜。 “末将石亨,拜见邺王殿下!” 朱祁锐快步走上去,拖住了正要弯腰的石亨。 “大都督何必拘礼?” “如今大都督和本王,那都是一条船的人。我们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这面朱祁锐刚刚才把石亨给扶起来,那个文官又向着朱祁锐弯腰行礼。 “下官吴宁,拜见邺王殿下!” 朱祁锐又是快步走上去,把吴宁给扶了起来。 “吴卿家,快快免礼!” “本王在这里,先恭贺吴卿家了。” “本王还记得,初次见到吴爱卿的时候,你还是兵部的职方郎中。” “如今再见吴卿,你已然进位兵部侍郎了。” “如此喜事,当有一贺!” 吴宁被朱祁锐扶起后,口中满是谦虚的言语。 “下官其实宁愿不要这个侍郎的。” 说完后,吴宁神色开始黯淡了起来。 通过吴宁的脸色,只要旁人不是瞎子,就一定能看出他心中的不开心,乃至是黯然神伤。 “哦?” 朱祁锐奇怪了。 哪有人,会不愿意升官发财的? 读书人嘛,哪一个不是十年寒窗苦读后,经历层层科举的选拔,最后一朝鲤鱼跃龙门,穿上这一身官服的? 而又有哪一个男儿,不渴望建功立业?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穷尽胸中韬略,驯牧天下万民。 这可是男人们,可以为之奋斗一辈子的目标! 在朱祁锐心中,他把这个新晋的兵部侍郎吴宁,给看成了是一个虚伪的人。 就在朱祁锐思想开小差的时候,吴宁突然解释可起来。 “之前天子御驾亲征得时候,前兵部尚书可是随驾左右的。” “老尚书对吴宁爱护尤佳,吴宁今日进位,只是因为老尚书的驾鹤西去。” “所以吴宁宁愿一辈子做个职方郎中,也不愿意看到老尚书战死在土木堡之战!” 说到动情处,吴宁的眼中更是隐隐泛起泪花。 “好啦,吴卿莫在难过了。” “只是事已至此,我们还需要化悲痛为力量才是。” “老尚书,那也是为国尽忠了!” “想来他到了下面,也并不哀怨自己身死,而是恨不得早日除掉王振一个害人的东西” 朱祁锐也不知道吴宁是真的如此重情重义,还是说他只是看过《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反正这个时候,朱祁锐都必须玩笼络住这个吴宁。 在石亨和吴宁的簇拥下,朱祁锐坐到了主位,石亨和吴宁邺坐到了朱祁锐的左右。 三人坐定后,朱祁锐开口了。 “还是请以国事为重,先把事情准备好才是。” 石亨和吴宁都是点头。 石亨对着他的亲侄儿石彪下达了命令。 “你带着这一百刀斧手,先去到后堂。没有本都督的命令,不可以出来。” 石亨恭敬点头:“末将石彪领命!” 随着石彪一声的令下,他带来的一百亲兵。转身就整齐划一的穿过大堂,隐没到了后堂中去。 原本已经转身的石彪,突然又折返了回来。 “对了叔父,一会你让我们出来的口令是什么?” 石亨瞪了一眼石彪,颇为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今日,我石亨不是你石彪的叔父。这里也没有什么叔父、侄儿的,有的只是军中上下从属的关系。” 看着尴尬的气氛,朱祁锐出来化解了。 朱祁锐对着石彪说到:“小将军,一会我们摔杯子会号!” 石彪向着朱祁锐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他更是身体绷得笔直。 “末将,领命!” 石彪带来的一百亲兵已经安排妥当,接下来自然就是轮到了朱祁锐的邺王府亲卫了。 “孙继仁,你带着本王的亲卫们,去到五军都督府外边戒备。” “非有本王命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可进去。” “至于前来的武将,只许孤身一人进到府中,他们的亲兵一律不让进来。” “同时,若是没有本王、石大都督、吴侍郎带领,都督府只能进来不得外出。” 孙继仁,邺王府亲卫统领,朱祁锐的“头号走狗”。 “末将,领命!” 孙继仁向着朱祁锐弯腰顿首后,转身向着邺王府亲卫发号施令。 “众将官听我号令,随我围住五军都督府!” 随着一阵铁甲摩擦的声音,邺王府亲卫也是纷纷退了出去。 或许是有心和石彪带领的亲兵比试,在孙继仁的带领下,邺王府的亲卫们也是动作出奇的一致。 石亨是知兵之人,他把邺王府亲卫的情况看入了眼里。 “殿下的亲卫,当真不凡。个个都是身强力壮,膀大腰圆的。” “而且更难得的是,随着号令一下后,都是严守军令、整齐划一。” “我观邺王府亲卫,可算是一支善战之师!” 朱祁锐笑了笑。 “大敌当前,唯有武德充沛,方能保我大明江山社稷。” “本王不才,这几日也是狠狠的“折磨”了一下他们。” 第59章 此乱命,不奉诏! 五军都督府,其实是前后左右中,五个都督府的合称。 这五军都督府,位置就在承天门外。 本着武左问右的原则,和五军都督一街之隔的,就是文官掌权的吏、兵、户、礼、工这五部衙门。(刑部不在这一区域) 五军都督府的前身,是明太祖朱元璋设置的大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是明朝军方的最高统治机构。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一起,管理这明朝的军队。 这种双重对军队的管理,也是明朝为了加强皇帝对军队的掌控力,而有意为之。 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同时存在,互相制约,可以防止武将做大,也可以确保军权牢牢地抓在皇帝个人的手中。 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兵存,也不矛盾。 兵部在军队中有任免将领、升调、训练军队的权力,但不能统帅军队打仗。 而五军都督府虽然有统兵作战、管理屯田、掌管军籍、推选将领的职能,但五军都督府没有调遣军队的权力。 …… 邺王府出身的李延年,此刻正跟着驸马焦敬一起,进到了五军都督府中。 李延年本来官阶不够,只不过是焦敬看他是朱祁锐的人马,所以才把他给带上了。 因为出于保密的需要,加上朱祁锐集合亲卫的时候他已经出了邺王府,所以李延年并不知道今天此行的目的。 焦敬进到五军都督府后,先是向着朱祁锐、石亨等人打了招呼,然后他就大马金刀的坐到了朱祁锐的旁边。 焦敬和朱祁锐之间,只是隔了一个石亨,他算的军方二号人物。 焦敬所坐的位置,配得上他的身份。 焦敬是驸马,属于皇亲国戚,而且他还是带兵之人。 李延年的眼睛左右乱晃,他发现大厅之中的武将不少,约么有数十人之多。 只要是在京师的,能够在军中排得上的武将,都已经在这五军都督府的大厅之中了。 其中,都督陶瑾和刘聚,都是在军中颇有威望之人。 又过了一会,五军都督府的中军大堂里面,陆陆续续的又走进来了一些将领。 “邺王殿下,人齐了。” 石亨在扫视了一遍大厅后,向着朱祁锐禀告。 朱祁锐对着石亨、吴宁和焦敬点头后,就从太师椅上面站了起来。 石亨、吴宁、焦敬三人,也是紧跟着朱祁锐一起,从座椅上站起身来。 因为甲胄在身的缘故,大厅众将只听到一阵甲片摩擦的金属碰撞声。 看到上面几人一脸的严肃,众将都是收起了之前的谈话,一个个变得目不斜视。 “怎么,是不是承平日久了,所以你们忘了军中的规矩了?” 看着站得乱糟糟的武将们,朱祁锐不由得大声训斥。 堂下这些将领虽然品级高低不一样,可他们都是掌管京师四周军队的骨干将领。 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看到武将们都这样乱七八糟,朱祁锐对于明军的战斗力很是担心。 石亨感觉自己被打脸了。 朱祁锐虽然说的是武将们,可石亨就是身有节制众将的王命在身。 “身为统兵大将,一个个成何体统!” 石亨脸色铁青,对着将领们就是一通大吼。 将领们接连被朱祁锐和石亨发飙,他们的面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一众将领们都是默默地一言不发,然后各人才是按照军中官职、所属,默默地站到两旁。 等到众将站定之后,朱祁锐这才动了。 只见他高举双手,在空中报作一拳,同时朱祁锐也是转身面相北边皇城方向。 “我大明圣天子北狩,朝廷已然群龙无首。奈何当今太子年幼,不能够承担大任。” “如今内忧外患之下,国家大势已经危如累卵,人心更是汹涌不定。” “古人曾经有言,国有长君,社稷之福。” “今日文武百官将会齐聚文华门外上谏,请立监国郕王为新君,以匡扶社稷,以安天下人心。” “本王虽是外藩,但值此风雨飘摇之际,也不得不冒险出头。” “诸公,请随本王一起入宫,我们去求见太后和郕王!” 本来就心中疑惑不止的将领们,在听到朱祁锐的话以后,一个个都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着哪里是劝进,这明明就是兵谏。 对了,说兵谏都算是委婉的,这明明就是一场兵变。 将领之中,还是有一些是朱祁镇提拔上来。这部分人之中,也有几个事心怀旧主之人。 一个将领站了出来,可以看到出来,他也是鼓足很大勇气的。 “启禀邺王殿下,天子尤在,何以需要拥立郕王殿下登基为帝?” “就算天子不在了,这不是还有东宫太子吗?” “长幼有序、子承父业,比乃是亘古不变之道,切不可作废才是。” “郕王殿下既然是受了太子之命留守京师,又得太后恩准监国,自然就是要保我大明于危难之中。” “若是郕王让末将战死沙场,末将眉头都不皱一下。” “只是如今这般,末将却是认为不太妥当!” 这个将领的话,还是代表了一部分的人心。 就在他说完以后,将领们也是忍不住的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朱祁锐脸色铁青,他一字一句的说到。 “皇帝身陷敌营,不知何时才能归国。这朝中大事,需要有人牵头拿主意。” “瓦剌三番四次一天一要挟,妄图占我疆土、诈我财货。” “只有另立新君,方能断了瓦剌的野心!” “本王的侄儿,不过三四岁的年纪,他如何能够执掌大明江山?” 那武将也是个认死理之人,他还是不同意朱祁锐他们的做法。 “我大明朝自立国以来,只有父传子,还没有过兄传弟的。” “今日之事,还请邺王殿下三思,切不可坏了祖宗规矩才是!” 朱祁锐本来以为只要他讲清楚道理、说明白厉害关系,随着他振臂一呼,武将们就会从这如云。 那曾想,在明朝,传统道义居然这么的深入人心? 见到那个将领这么的不识趣,朱祁锐心中是顿时升了一股无名火。 朱祁钰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问那将领。 “本王再问你一次,同意?还是反对?” 那将领也是脖子一伸。 “此乃乱命,莫将不奉诏!” 第60章 诸军,随我入宫 “很好!很好!很好!” 朱祁锐接连说了三个“很好”,以此来表达和加重他的语气。 朱祁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来人,把这个不识大体的家伙,给我本王拖下去!” 朱祁锐本来是想说拖下去砍了,用那家伙的脑袋来祭旗和威慑众将。 不过朱祁锐又觉得,因为劝进而杀将,会有损自己的声誉,会让将领们疏远自己,所以他才忍住没说。 随着朱祁锐一声令下,就有两个邺王府的亲卫走了上来,他们一把将人给抓住,就要拖他下去。 “邺王殿下,你不过只是一个外藩,又有何权力欺辱朝廷命官?” “末将今日所说,也是天理大道,又何罪之有?” 那个将领挣扎着,他并不服气。 朱祁锐见到一些将领面色阴晴不定,知道他们之中有人认可那个将领的话。 朱祁锐一太抬手,邺王府亲卫停了之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本王可不是什么外藩!” “本王,乃是当今天子和监国的胞弟,乃是亲王之尊。” “本王既然是亲王,就是皇室贵胄。本王的话,就是王命!” “更何况,当初太后曾经任命的辅政大臣之中,本王就是其一!” “你说,本王今日能不能办了你?” 朱祁锐说话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 “你今日对本王恶语相向,便是以下犯上,便是藐视皇家尊严。” “此乃大不敬之罪,十恶不赦之一。” 那将领更是不服,因为朱祁锐这算得是倒打一耙。 “你们这样做,才是谋逆,才是十恶不赦首罪!” “啊!……”? 那个将领还想说些什么,一个邺王府亲卫见机不对,狠狠一拳击中他的腹部。 吃痛之下,顿时那将领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把他押下去关起来,没有本王之命,不得放他出来!” 朱祁锐知道,要是再让那个将领说下去,只怕会惑乱人心。 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朱祁锐他们这是逼宫,还真算得上是谋反。 得了朱祁锐之命,邺王府亲卫拖着那个将领就走了出去。 将领痛得七坐八素的,他是鼻涕眼泪止不住的外流。 失去了反抗力之后,他也不能挣扎了,只能是像一条死鱼一样,任由他人摆布。 “今日义举,谁赞成?谁反对?” 朱祁锐板着一张脸,对着大厅之中的武将冷冷发问。 “末将,愿意追随邺王殿下、石大都督!” “郕王,当为新君!” 李延年是朱祁锐的人,他第一个站出来附和朱祁锐的话。 将领中的一些有识之士,本来就觉得现在的大明,应该另立新君以断了瓦剌的贪念。 在听到到有人率先表态之后,这一部分将领也都是纷纷的附议。 “末将,愿追随邺王殿下,愿追随大都督!” 一些将领回想起刚才那个可怜的将领,他们都是明白了一件事情。 要是自己等人今天不从了朱祁锐和石亨之言,只怕是走不出这五军都督府了。 这一部分人慑于朱祁锐、石亨等人的权柄和威势,也只能不敢有二心。 “末将,愿追随邺王殿下,愿追随大都督!” 还有一部分人,并没有急着表态,他们还处于在观望之中。 而一些忠于朱祁镇的强硬派,则是打算拒不配合。因为他们觉得,他们是现在正义的一方。 按照朱祁锐和于谦事前的打算,就是要来一个快刀斩乱麻。 一旦召集百官之后,则立即拥立了朱祁钰登上皇位。 等到既成事实以后,就算反对者不服,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徒然叹息。 毕竟新君已立,在这个外敌入寇的节骨眼上,谁要是在站出来反对,那他就是致民族大义于不顾。 看到一时半会没有办法说服全部的将领,朱祁锐也是心里有点着急了。 朱祁锐先是看了看左边的石亨和焦敬,然后又看了看右边的兵部侍郎吴宁。 在得到这三人肯定的眼神后,朱祁锐端起来一旁的茶杯,然后就是重重的摔了下去。 “啪!” 茶杯掉落到地砖之上后,顿时摔得四分五裂,同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哒哒哒……” 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石彪带着一百多亲兵奔了出来。 他们把大厅之中的将领团团围住,不少士兵更是把手放到了刀柄之上。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朱祁锐知道时间不多了。 这一次的朱祁锐不再啰哩啰嗦,他选择了直截了当和明目张胆。 “愿和本王一起入宫进谏者,站到左边。不愿从者,可立于原地!” 随着伏兵的出现,大厅的气氛已经凝固。 将领们都是知道,要是自己说半个不字,只怕顿时就会被刀斧齐下后,成为地上的一滩烂泥。 一阵快速的跑动后,大多数的将领们,都是跑到左边。 几个为数不多的,心向旧主的将领,在看到只有自己等人孤零零的立在原地,也是徒然叹息一声后,走到了左边。 “很好!” “诸公今日之举,乃是大明之幸!” “事后,本王当亲自上书,为诸公言明天子!” 台阶上的朱祁锐,率先走了下来。 然后是石亨,然后是焦敬,然后是吴宁…… 等到众将出了五军都督府的大门后,先前出来的孙继仁,带着几个邺王府的亲卫,奔到了朱祁锐的面前。 “启禀殿下,末将幸不辱命,没有私放一人一马进出都督府!” 朱祁锐笑着上前,他拍了拍孙继仁的肩膀。 “很好!辛苦了!” 孙继仁弯腰拱手:“为国尽忠,莫将不敢言苦!” 众将在看到这一出后,都是面面相觑的,不由感到一阵后怕。 原来朱祁锐他们埋伏下的,不止是里面石亨带领的一百亲兵。 原来为了防止将领们不服,邺王府的数百亲卫也已经作为外围,埋伏在了五军都督府之外。 要是有不长眼的将领意图抗拒,只怕这些邺王府的亲卫可是不会手软的! “郕王殿下自掌权以来,铲除奸党、重用贤臣、广开言路、整顿军务。” “太子不足以当大任,主少国疑。非郕王,不足以安天下!” “诸位都是军人,本来就是不惧怕马革裹尸。今日当振臂一呼,顺应人心大势,以报朝廷养士之恩!” 众将本来就有已经上了贼船,加上在刀斧面前,他们又哪里敢不从? 看着众人的屈服,朱祁锐就是大手一挥。 “诸军,随我入宫!” 第61章 群臣聚集文华门 在朱祁锐、石亨的带领下,统兵京师的一众将领,先是从承天门入了皇城,然后沿着冷清而寂静的千步廊,向着内城而去。 此时的天色还未大亮,天空之上依旧是月朗星稀。 一阵秋风吹过,让人不由得轻轻颤抖。 朱祁锐忍不住拖拽了一下身上的大裘,希望可以让自己暖和一点。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肃杀的秋风,让朱祁钰不由自主的想到这样一句话。 不过转念之间,他又换了一个想法。 呸! 荆轲刺秦,那可是有去无回。 而如今军方一众将领臣服,朱祁钰登基之事已经是势不可挡。 这次的劝进,只会成功不会失败,而且也不会有人因此而身死。 …… 本来劝进的地点,最好应该是在左顺门外。 只不过之前马顺等王振的党羽,是在左顺门被愤怒的百官活活打死的。 左顺门已经沾染血腥,有了不吉利的阴影。 因此,这一次百官劝进得地点,改在了文华门外。 当然,选择文华门,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朱祁钰为了更好更快的处理政务,前些日子已经从皇宫外的郕王府,搬到了皇宫里面的文华殿。 文华门在文华殿外,对于百官劝进来说,算是把朱祁钰给堵住了。 天还未亮,夜尚未退。 此时的文华门外,已经陆续的迎来了不少的大明官员。 这一次的早朝,是属于例会。 百官之中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今天将会发生的事情。他们只是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说着一些近日的见闻。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 很快,文华门外的广场上,已站满了在京的官员。 虽然今天不是大朝会,可是在人数和气势上也是不遑多让。 原因无他,因为此时的大明身处内忧外患之中。 朱祁钰为了更好的群策群力,让一些原本品级不够的官员,也要前来参加早朝。 吏部尚书王直,兵部尚书于谦,内阁首辅、户部尚书陈循,内阁次辅、工部尚书高谷,礼部尚书胡濙。 五位文官重臣,联袂而来。 于谦拉扯了一下王直的衣角,王直苦笑着点了点头。 “肃静!” 随着王直一声大喊,原本吵吵闹闹的百官,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这五位文官重臣,径直穿过人群,来到了百官之前站定下来。 一路走来,百官都是向着重臣们行礼问好,可是回应他们只是重臣们的点头而已。 重臣们,都是全程静默,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站定后的重臣们,身子笔挺、目不斜视。 看到大佬们这样严肃的做派,后面的中低级官员们,都是感觉到了一股不寻常气息。 不少官员更是在心中想着,今天必定会有大事发生。 有了大佬们的榜样在前,官员们也不敢造次。 他们纷纷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一声不吭的立在那里。 一个负责巡视的纠察御史走过,不明就里的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以前,有过不少的官员不守礼节,被巡查御史和内官、卫士们呵斥过。 怎么今天的这些官员们都学乖了,没一人有出格举动? 就在这个巡查御史奇怪的时候,突然一阵金属碰撞声传了过来。 “刷刷刷……” 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不少官员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更是把这些官员给震惊到了。 原来这声响,是甲胄碰撞摩擦后发出来的。 本来早朝,是官员各自从家里出来,然后在宫门在聚集,最后才是入宫面圣、聆听旨意。 像今天这样武将结队而来,在怕是明朝开国以后从未有过的。 看到一众武官将领的到来,文官们的眼睛都是睁得大大的。 他们心中的预感更加不好! 他们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拜见邺王殿下!” 文官重臣们,齐齐向着朱祁锐行礼。 “诸公,辛苦了!” 朱祁锐连连拱手,口中也是和蔼可亲。 “诸公,石亨幸不辱命,把人都给带来了!” 石亨不理会百官的诧异,径直走到重臣们的面前,向着他们拱手致意。 石亨的话,也向着重臣们的回复交差。 “大都督辛苦了,还请入列。”于谦对着石亨抱拳。 “为国为民,不敢言苦!” 石亨说完过后,就站到了武将第一排的位置。 兵部侍郎吴宁,在向着于谦交差后,也是站回了他该有的位子上去。 …… 翰林侍读商辂,在眼睛乱瞟之下,看到三十多岁的身穿红色圆领袍官服的文官,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细看之下,他发现这个文官的后面,竟然后面还跟着两个军中的校尉。 只是因为距离算不得近的缘故,商辂并没有看出来人是谁。 这个文官,是正统十三年,也就是去年戊辰科的状元彭时。 彭时正要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却被一个人给拉住了。 “彭贤弟,你不是丁忧在家吗?” “怎么,你也来参加这次早朝?” 拉住彭时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商辂。 商辂这个人,也是明朝的状元郎。 当年的商辂,可是一时风光无限好。 那一年,他在参加科举的时候,可是连中三元!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商辂可是不少读书人羡慕的对象。 商辂和彭时,他们两人除了都是明朝状元以外,还是都在翰林院任职侍读一职。 看着人生轨迹和自己一样的商辂,彭时只有苦笑一声。 “商兄,实不相瞒,小弟本来不该参加这次朝会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不参加还不行!” “就在我睡到半夜的时候,两个校尉突然到访我家,然后就是不由分说的带着我前来皇宫参拜。” 商辂和彭时的对话,更是让他们周围的官员感到莫名的惊异。 看来今天是有大动作,不然怎么可能把丁忧守孝在家的彭时,都给“请”来了? 商辂和彭时的交谈,在寂静的广场上格外的醒目,这也引来了一个巡查御史。 “两位翰林郎,请肃静!” 彭时被巡查御史这么一说,也不再理会商辂,然后他就奔着自己的位置而去。 第62章 请郕王,速登大位 等到巡查御史走后,彭时突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拉扯自己得衣角。 他回头一看,依旧还是商辂。 商辂左右看了看,确认巡查御史不在以后,这才对着彭时轻轻一笑。 “彭兄,你在京师人脉颇广。可知道今天这般郑重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彭时这个时候也是一头雾水,他只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商兄说笑了,在下人微言轻,实在是不知道这里面的详细情况。” 商辂又一次确认负责纠察百官礼仪的巡查御史和内官、校尉们不在附近后。 他刻意的压低了声音,对着彭时说起了悄悄话。 “既然彭兄不知,那就算了。” “不过我可是收到风声,说是今日重臣们打算劝郕王进位,而且还是瞒着孙太后的!” 彭时徒然听到这个消息。他听后也是大吃一惊。 最近京师之中,也是流传着很多的闲言闲语。 有人说,孙太后不顾朝臣反对,悄悄的用金银贿赂瓦剌太师也先,希望可以换回被俘的皇帝。 也有人说,瓦剌人贪得无厌,只是把皇帝当做一张长期饭票,根本就没有打算放皇帝回来。 更有一种声音,说郕王朱祁钰,应该在这个时候继承皇位,让瓦剌人的奇货可居,变成无用之人。 对于朱祁钰,其实彭时也是报有好感的。 别的不说,单单朱祁钰做的两件事情,就让他在朝臣中收获了不少的人心。 第一件,就是诛杀王振余党,为国除害。 这一件事情,让被王振欺压的百官拍手称快,也让因为土木堡之败而愤恨的百姓,有了宣泄怒气的对象。 第二件,重用能臣干吏,还包括起复一批被王振驱逐的官员。 特别是第二件事情,朱祁钰收获的人心更多。 他重用之人里面,大多数都是文臣,这也让不少文官心中窃喜。 难道,属于文官的春天来了? 或许只要自己努把力,说不定也有执掌一部、进入内阁的机会? 想到这里,彭时看了一眼前面的重臣,然后才对着商辂开口说话。 “重臣们都是值得信赖、可以信任之人,今日若是他们劝进,彭某当从之!” 商辂先是点了点头,表示他同意彭时的话,然后商辂又有些担忧的说。 “可是宫里的那位,不可能就这样让她儿子的皇位易主?” “还有就是,据说她打算让她的小叔子进京。” 商辂的这个“她”,自然指的就是孙太后了。 因为刚才的一时恍惚,让彭时没有听漏了一些信息。 直到商辂这个时候的说话,才让他知道这一次居然是在孙太后不知情的状态下劝进的。 彭时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本来还以为重臣们,必然是已经做好了孙太后的思想工作,就差郕王朱祁钰表态了。 哪曾想,居然在没有取得孙太后同意的情况下,来一个要先斩后奏! 彭时毕竟聪慧过人,只是转眼间,他就放下心来。 想通其中关键的彭时,对着商辂分析。 “太后她老人家,地位虽然尊崇无比,可是毕竟无兵无权,又哪里能够真的左右朝中局势?” “若是百官们倾巢而出,执意请立郕王为新君,她也是毫无办法阻拦的。” 商辂点了点,认可了彭时所表达的观点。 “不过若是孙太后不下旨给郕王,让其登基为帝,那么重臣们这一次多少有点师出无名了。” “说不定将来会被人说闲话,说他们是为了拥立之功,而铤而走险。” “而且要是群臣和慈宁宫僵持不下,那么大明的脸可是丢完了!” “后人在观看记载今日事件的史料时,也会笑话我们没有谋定而后动。” 商辂的意思很简单,必须要把孙太后找来。 只有孙太后亲自前来给朱祁钰加冕,那么他的皇位传承才明正言顺。 就算孙太后不来,至少也要拿到她的懿旨。 彭时对着商辂拱手:“商兄乃是陈阁老的学生,要不你去提醒一下你的恩师?” 商辂是个行动派,他说做就做。 就这样,趁着朱祁钰还没有出来,以及巡查之人也没在的情况下,商辂溜了。 找到陈循后,商辂说出了他和彭时的担忧。 重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一个愿意去求见孙太后。 因为要是去了,必定会落下一个欺负孤儿寡母的骂名,那可是会被后人喷墨的。 于谦刚想出列,却被朱祁锐一把给按了回去。 “此乃本王家事,无需外人多言!” 然后朱祁锐又是向着重臣们一拜。 “此间之大事,就拜托诸公了!至于慈宁宫那面,请等本王的好消息!” 说完后,朱祁锐就带着几个卫士,大步向着慈宁宫的方向而去。 重臣们,都是羡慕的望向于谦。 因为朱祁锐表面上像是在训斥于谦,其实他却是在保护于谦。 朱祁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太监金英的高呼声传了出来。 “郕王殿下驾到!” 金英话落,文华门就被缓缓打开。 文武百官依了次序,先后入了文华门,向着朱祁钰行参拜之礼。 王座之上的朱祁钰,脸色微微发白,眼眶隐隐有黑色,掩不住的憔悴模样。 似乎,他也是一夜未曾安睡。 站在朱祁钰身边的太监金英,明知故问的说道。 “众位大臣,可有奏本承上,需要监国圣裁?” 吏部尚书、百官之首的王直,迈着大步,从文官之列走了出来。 王直对着朱祁钰躬身弯腰。 “下官王直,率六部九卿五府六科十三道官员上奏。” “当今大明天子北狩,国家神器久空。如今国运危急、社稷动荡,皇太子年幼,不足以托付军国大事。” “臣等恭请郕王殿下,登基为帝、以正大位。对外以拒瓦剌贼寇,对内以安天下人心。” 文华门内的广场之上,王直那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四壁间来回作响。 王直的回音飘渺不定,让人觉得不那么真切。 唯有角落清脆的水珠,一滴又一滴的敲击在百官的心坎上。 王直说完后,率先向着朱祁钰跪了下去。 “请郕王殿下速登大位,以安人心!” 紧随王直其后的,就是参与这次密谋的重臣们。 他们也像着朱祁钰行跪拜大礼,只不过这一次的大礼和之前不同。 之前是行参拜亲王之礼,而这一次则是行叩拜皇帝之礼。 第63章 乱祖宗之法 就在重臣们齐齐下跪后,经石亨、焦敬带头,武将们也是齐齐的向着王座上的朱祁钰拜到。 “请郕王殿下,早登大位!” 这一次的劝进,主要是文官重臣们谋划的。 作为六部尚书,重臣们都在各自的部衙里面有着下属和亲信。 “请郕王殿下,早登大位!” 这一次,也是重臣们的亲信、部下,向着朱祁钰下跪劝进。 不过只是片刻过后,百官之中的大部分人就已经跪倒在地。 一些还没有反应过来,或者不太赞成这样劝进得的官员。 在看到只是自己等寥寥数人,还依旧站着的时候,也只能徒然一声叹息,来表达自己的无可奈何。 权衡利弊之后,最后一批官员也向着朱祁钰跪了下去。 …… 宝座上的朱祁钰,此刻的脸色异常的苍白。他那一双漆黑眼眸里面,也满是诧异的神色。 也不知道朱祁钰是奇怪,还是恐惧,又或者是疑惑? 反正他忐忑不安的,连忙王座上面起身,以表示避开群臣跪拜、劝进得意思。 “众位卿家,今日何故会有此议?” “本王才疏学浅,就连这监国重任都是颇为吃力。” “本王实在是薄德寡恩,对于这天子之位,不敢生出半点窥视之心!” 说完这话,朱祁钰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四处扫过,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人一样。 有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事到如今,王直知道局势一旦开始,便没有半点退路可言。 进一步,皆大欢喜。 退一步,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王直是仰着头,和朱祁钰来了一个对视。 “江山风雨飘摇之下,唯赖年长者,方能支撑大明社稷!” 王直这话没有明言,却是指出了皇太子朱见深年幼,不能担起大明的这副重担。 群臣听闻过后,都是频频点头。 王直这面说得兴起,他的声音是越来越大。 “郕王殿下,你是先帝宣宗血脉,又是今上的弟弟。” “无论是血缘亲疏,还是道统礼法,由郕王殿下你来继位,都是理所应当!” 朱祁钰的眉头一皱,他连连摇头。 “本王从来没有过治国经验,又是非嫡长。如今天下正值纷乱之际,本王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朱祁钰这话,就有点玄机了。 他不再推脱,而是说明自己不能继承大位的原因和不足。 王直的脸上也有些急了,他看了一眼身侧的陈循和于谦以后,只能是硬着头皮再劝。 “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主。加上正值家国动荡时期。郕王殿下,为祖先宗庙、江山社稷,你万不可再推迟!” 见到朱祁钰还是不愿接受,于谦也站出来了。 “如今天子北狩、孤悬塞外,朝中大事无人可一锤定音。” “如今的大明,内有百官群龙无首,外有仇贼虎视眈眈。寇社稷倾覆之险,近在眼前!” “若是今日郕王殿下不答应百官之请,下官等绝不退出这文华门!” 王直见于谦出来帮腔,也是更加坚持。 “郕王殿下若是不答应,老臣今日就跪死在这里!” 一些有心之人听来,于谦和王直的话,却是完全不一样。 面对朱祁钰不愿登基为帝,王直说的是他要跪死在文华门,而于谦说的是绝不退出文华门。 一个是苦苦哀求,一个是苦苦相逼。 王直是纯臣,他只能寄望于朱祁钰点头答应。 于谦是直臣,他只是心系天下黎民。 …… 看着王座下面黑压压跪了一片的群臣,这一幕对于朱祁钰来说,是何其的似曾相识。 八月二十三日,群臣大闹金銮殿,要求清算王振及其同党。 左顺门内,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等人,就是被群臣当着朱祁钰的面,活活给打死的。 打死了还不算,群臣更是还把尸体给拖了出去,高挂于城墙之上,其后又是暴尸于皇城外,任由军民鞭尸! 在朱祁钰看来,重臣们的今天和午门血案的那天,颇为相似。 群臣今天的话,虽然名义上是请求和劝进。 可是他们的话里却是外软内硬,一股子咄咄逼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朱祁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只能无奈的任由群臣操纵。 今日和当时,又有什么区别可言? 其实朱祁钰不愿接手皇位的原因,是有很多的。 朱祁钰和孙太后,他们母子两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算不上融洽。 那日内阁里面,为了是否用重金赎回皇帝朱祁镇的事情,重臣们又逼着他和孙太后公然翻了脸。 如今百官更是步步紧逼,非让他取代孙太后儿子的帝位。 朱祁钰出身宫闱之中,对这种皇室宫廷内斗,本就看得再透彻不过。 今日一旦朱祁钰若是答应了百官的请求和劝进,那么他将会和孙太后、朱祁镇再无回旋余地。 只怕将来,更是遗祸无穷! 朱祁钰这么多年的富贵日子,都是靠着他的识大体、知进退而换来的。 皇帝朱祁镇,孙太后所出,为明宣宗嫡长子。 至于朱祁钰,不过只是一个宫女所生。 他的母亲在母凭子贵之下,也只不过是封了一个贤妃而已。 嫡长有序、天位早定,这就是朱祁镇、朱祁钰和朱祁锐兄弟关系的真实写照。 对于皇位,朱祁钰从来不敢生出什么非分之想,他只想做一个享受荣华富贵的闲散王爷。 对于哥哥朱祁镇,朱祁镇也是一直恭恭敬敬的,毕竟那是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 今日百官的劝进,这是要把朱祁钰架到火上烤,要让他断绝后路。 就连一旁的司礼监总管太监金英,也是匍匐在地,对着朱祁钰叩头不止。 “郕王殿下,人心所向之下,当真不可违逆!” “还请殿下答应群臣的劝进,君临天下!” 朱祁钰算是看明白了,原来在劝进这件事情上,金英也是参与其中。 随着金英加入劝进得行列,朱祁钰也明白了更多。 看来这一次莫劝进,外廷和内廷,已经是达成了一致。 朱祁钰这下子也是有了火气,他觉得自己是被蒙蔽和架空了。 朱祁钰先是冷哼一声,然后才对着群臣质问。 “东宫之主尚在,江山理应该由吾侄来坐。尔等这般,是要致本王于不忠不义,是要乱了祖宗之法!” 第64章 逼宫孙太后(上) 看到自家王爷还在迟疑,郕王府长使仪铭,也是坐不住了。 作为朱祁钰身边的近臣,仪铭在午门血案的时候,就极力的劝说朱祁钰诛杀王振党羽。 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剪灭皇帝朱祁镇的势力,就是为了想让朱祁钰当皇帝。 一旦朱祁钰登基称帝,那么郕王府旧人必定会受到重用。 而作为其中佼佼者的仪铭,说不定就会位列中枢重臣之中。 仪铭从地上直起了身子,他对着朱祁钰高声进言。 “若殿下不称帝,则边关将领就会忌惮于天子之名。一旦瓦剌破关而入,也我大明危矣!” “到时候,百姓血流漂橹,宗庙祭祀断绝!” “殿下乃是太祖太宗血脉,怎能忍心看着我大明数代先帝的努力,就这样亡于异族之手,就这样毁之于一旦?” “瓦剌贼子不日即将南下,到时京师必定刀光剑影。如今将领齐聚文华门,实乃将士拥戴之心甚重!” 仪铭前面的话还好,那也只是从利害关系的角度,来劝说朱祁钰的。 只不过他最后一句话,就不那么简单了。 将领们,代表着军队。 将领齐聚文华门,则可以看作军方全力支持朱祁钰,也可以是看作军方对朱祁钰的施加压力。 果然,朱祁钰的脸色更加的严肃起来,他不得不认真思考仪铭的话。 而石亨听了仪铭的话后,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一巴掌。 石亨心想。 老子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辛辛苦苦才拉拢、逼迫了这些武将。 想不到,竟然被你丫的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石亨觉得自己这是在替他人做嫁衣,被仪铭给摘了桃子。 朱祁钰沉思了一会后,只是面无表情的,冷冷的丢了一句话出来。 “今日之劝进,皇太后可曾知晓?” 百官闻言,都是不敢接话。 因为朱祁钰的这一句,算是问到关键之处了。 皇太后,国母也。 如今皇帝朱祁镇被敌寇瓦剌俘虏,大明以皇太后孙氏地位最为尊崇。 今天的群臣居然是瞒着孙太后劝进朱祁钰的,这实在于礼法不合。 没有了孙太后的懿旨,则朱祁钰的进位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搞不好,一个“篡位”的恶名,就会落到朱祁钰的头上!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朱祁锐这面带着他邺王府的亲卫,就这样来到了慈宁宫外。 当然,朱祁锐事前想到了一个问题,所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武将。 因为这个武将,朱祁锐一路走来,并未收到禁军的阻拦。 这个武将不是别人,他乃是负责保卫皇城的腾骧四卫之一的统领。 “邺王殿下,您这是?” 司礼监第二号人物的太监兴安,在慈宁宫前拦住了朱祁锐一行人。 “本王有要事,需要面见太后。” 对于这个兴安,朱祁锐也是知道的。 兴安是永乐时期留下来的老人,他在内廷很有威望,在外臣中也有口皆碑。 对于这样一个老太监,朱祁锐也是有心拉拢的。 所以朱祁锐在回答兴安的时候,也是停下可脚步,同时也温和了语气。 朱祁锐因为高度紧张,以至于他的话语很是不当。 他用了“面见”,而不是求见、拜见。 虽然只有一字只差,不过所表达的含义,却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求教、拜见,以下对上,以卑对尊。 面见,则是两人处于同一水平之上,没有身份上的差别悬殊。 兴安在听到朱祁锐用了“面见”这个词以后,又加上看到朱祁锐带兵前来。 他知道,这个邺王朱祁锐,是来者不善。 定了定心神过后,兴安对着朱祁锐弯腰拱手。 “我大明以孝道治理天下,太后又是殿下的嫡母,殿下不可在慈宁宫无礼。” “再则说了,自我朝立国以来以来,可曾有皇子带兵去见太后的?” 兴安这句话,让朱祁锐清醒了过来。 虽然同样都是逼宫,不过用的手段不一样,达到的效果也不一样。 如果朱祁锐明火执仗的带着人马去见孙太后,一来会有谋逆的嫌疑,搞不好还会彻底激怒孙太后,乃至让她死硬到底。 “你们就在这里等候便是,本王去去就来。” 朱祁锐想通之后,就向着邺王府亲卫统领孙继任下令,让他们留在慈宁宫外。 “殿下,可是……”孙继仁犹犹豫豫的。 他可是不想,或者又可以说是不敢,就这样让朱祁锐一个人进去慈宁宫。 如今局势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朱祁锐逼宫是否能够成功,这关系着大明皇位的所属。 慈宁宫乃是孙太后寝宫,里面的奴仆,必定也都是她的亲信之人。 要是孙太后意图对朱祁锐做点什么,孤身一人的朱祁,到时候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朱祁锐上前拍了拍孙继仁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担心。 “放心,本王只是去见自己的母后而已,不会有事的!” 在安抚住孙继仁后,朱祁锐又才回头问起了兴安。 “本王说得对吗,兴公公?” 兴安勉强一笑,他说:“还请邺王殿下放宽心!” “太后她老家人,一向是疼惜后辈的。今日母子相见,必定会其乐融融的。” 兴安这是在回答朱祁锐,只不过除了明面上的意思以外,还有别的内涵在其中。 兴安这是在向朱祁锐保证,只要他兴安在,一定可以保证朱祁锐的人身安全。 …… 慈宁宫中,孙太后脸色铁青,她很生气! “皇帝这才离开不久,你们就想着另立新君。大明朝何其有幸,养了你们这一帮忠臣!” 朱祁锐和兴安两人,此刻都是跪在孙太后的面前。 “启禀太后,今日百官劝进之势已成定局。望太后以大明江山社稷为重,请立郕王为帝!” 兴安也是对着孙太后连连磕头。 “太后,如今当立郕王,此乃明智之举。” 孙太后咬牙切齿:“你们要本宫葬送我儿子的江山,本宫办不到!” 孙太后更是从座塌上站了起来。 “你们口口声声说太子年幼,不足以担大任。” “那好,本宫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他无论是贤名,还是年纪,都足以支撑起大明。” 朱祁锐一听孙太后的话,立马抬起头来。 “太后所说,可是襄王否?” 第65章 逼宫孙太后(中) 有道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孙太后以为自己之打算迎立的事情办得及其隐秘,却不想现在被朱祁锐一语道破。 “邺王,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孙太后在惊讶之下,连语气都变了。 朱祁锐听直了身子,款款而谈。 “如今朝廷上下、皇城内外,都是拥护郕王登基。太后欲迎立外藩一事,早就有人已经提前告知郕王了。” “太后以为,这世上安有不透风之墙?” 朱祁锐这是在使诈,他没有说出襄王一事的前因后果,就是为了让孙太后心慌意乱之下失了阵脚。 果不其然,孙太后在听了朱祁锐的话以后,就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慈宁宫总管太监李永昌。 这个李永昌,就是当日前去尚宝司讨要襄王金符之人。 而孙太后欲招襄王朱瞻墡入京登基的事情,李永昌更是深度参与其中之人。 面对着孙太后凌厉的眼神,李永昌慌了。 “扑通”! 伴随着声响,李永昌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太后,老奴冤枉啊!” 孙太后冷笑一声,并未说话。 孙太后越是这样,李永昌就越是胆战心惊。不知不觉间,他的冷汗就打湿了后背。 “滚!” 随着孙太后大吼一声,李永昌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就退了出去。 出了大殿后,随着一阵秋风吹过,李永昌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经汗透了。 李永昌,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 此时的慈宁宫大殿内,孙太后坐在卧榻之上。兴安、朱祁锐,跪在她的面前。 “你们都说太子年幼,本宫这才想到了襄王。” “襄王此前也曾经有过两次监国,一次是仁宗驾崩之日,一次是汉王反叛之时。” “前一次,在太皇太后张氏的坐镇下,襄王稳定住京师局势,迎来了宣宗从南京北上继位。” “后一次,宣宗御驾亲征之后,也是襄王坐镇后方稳定人心。” “两次监国,皆在国家动荡之时。襄王贤明,可见一斑。” “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说什么“国赖长君”,那么正值壮年的襄王入京,当为首选。” “论年长,襄王本就在郕王之上。论治国经验,襄王也是驾轻就熟。” 孙太后说得十分的冠冕堂皇。 只不过在她的心里,却是另外一种想法。 招襄王朱瞻墡入京,可以压制郕王朱祁钰。 而襄王多年不在京师,于百官中并无什么势力可言。 如此一来,朱瞻墡和朱祁锐相互制衡,那么孙太后就可以居中而坐。 等到皇帝朱祁镇回京以后,两王只能乖乖的归还朝政大权。 就算皇帝回不来,毫无根基的襄王百年后,也只能传位给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 孙太后觉得自己这样做,不但可以保住大明的江山社稷,还可以保住他儿孙的皇位。 如此,可谓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只不过,孙太后不过一个深宫妇人而已,而她面对的重臣们,哪一个不是当代的人杰? 孙太后能想到的,重臣们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当然,朱祁锐觉得这个时候还不能直接拆穿孙太后的小算盘,免得彼此都下不来台。 朱祁锐身姿挺拔、神色凝重:“儿臣斗胆,想请教母后一件事情,还望母后给儿臣解惑。” 孙太后没好气的回到:“说!” 清了清嗓子,朱祁锐这才开口:“叔与侄、兄与弟,于亲情礼法而言,哪一个更加亲近?” 孙太后没有说话,因为朱祁锐这是明知故问。 倒是一旁的兴安,接过了朱祁锐的话。 “当然是兄弟之间,更加的亲近。” “兄弟胜过叔侄,此乃尽人皆知之事,不知邺王殿下为何会有此一问?” 兴安,这是神补刀。 有了兴安这么一说,朱祁锐算是明白了。 原来这个作为司礼监二把手的太监兴安,其实也是倾向于支持朱祁钰的。 只是细想之下,朱祁锐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兴安从永乐时期留已经净身入宫了,可以说他是看着朱祁钰长大的。 太监作为皇帝内侍,可是最能感受到皇权变化后的影响的。 与其和一个已经生疏了襄王共处,还不如选择知根知底的朱祁钰当皇帝。 朱祁锐性格软弱,自然也对于内侍们会更加的温和一点。 兴安不是变态,他不会想体验被虐待的乐趣,更不会想尝试小皮鞭抽在自己身上的滋味! “如今是否招襄王入京,其实在历史上已然有过同样的讨论。” 朱祁锐的故弄玄虚、欲言又止,成功了引起了孙太后的好奇心。 孙太后“哦?”了一声。 朱祁锐见到孙太后的反应,然后揭开了谜底。 “武后以周代唐后,关于储君人选一直犹豫不决。” “他不知道是该传位给自己李姓的儿子,还是传位给娘家的武姓之人?” “名相狄仁杰就劝过武后,如若传位于儿子,她仙去后自然可于太庙享受后代子孙香火,如传位给侄子,则从未听说侄子会常去拜祭姑姑的。” 说完后,朱祁锐深深的拜倒在地上,不再说一言一语出口。 孙太后也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襄王朱瞻墡,是当今皇帝朱祁镇的叔叔,如果他一旦继位,则皇位传承讲不再是明宣宗朱瞻基一系。 “嫡系尤在,未闻有传旁支一说,望太后明鉴!” 朱祁锐见到孙太后脸色阴晴不定,决心趁热打铁。 “老奴观御花园中树木,唯有主干强盛者,方能枝繁叶茂!” 兴安这个时候也跳了出来,帮着朱祁锐说话。 “太后,不好啦!” “百官聚集在文华门外,他们劝郕王殿下进位登基!” “而且京军将领们,全部都在,他们这是要行兵谏之事啊!” 一个宫中的小内官,跌跌撞撞的向着慈宁宫奔跑过来。 他的人影尚未出现,话语却是先人一步的飘了进来。 孙太后的瞳孔瞬间放大,她的嘴唇也是微微张开。 朱祁钰在午门血案后,就更换了宫廷护卫,调腾骧四卫入内拱卫皇城。 这件事情,本来就已经让孙太后起了戒心。 想不到如今武将们更是一起来到皇城,他们这是来耀武扬威来了。 面对文臣逼迫,孙太后或许还能勉强应付。 面对武将逼宫,孙太后则是无力回天! 第66章 逼宫孙太后(下) 瞪了一眼朱祁锐后,孙太后才缓缓的开口了:“邺王,今日群臣之事,你可参与其中?” 朱祁锐再一次挺直了腰板,他一脸的神色肃穆。 “回禀母后,儿臣知晓。” “今日若不是儿臣强硬镇压,只怕现在来着慈宁宫的,就非是儿臣一人了!” 孙太后笑了,只是笑得那么凄凉。 “好!很好!” …… 文华门外,朱祁钰和群臣的对峙,还在继续中。 朱祁钰抱着一个心思,反正没有孙太后的懿旨,这皇位打死我都不接。 突然,一个人影向着众人奔来。 王直和于谦等重臣,这个时候都是望眼欲穿,他们都在等着朱祁锐的劝说孙太后成功。 当看到来人是从慈宁宫过来以后,重臣们总算放下心来。 太监兴安,这个时候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让大家都“心安”了。 兴安跑到王直和于谦的面前,对着他们说到。 “太后震怒,邺王苦劝无果。” “邺王殿下让我来告诉各位,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 “若是半个时辰内,他再劝说不动太后,就请各位学宋太祖陈桥之例。” 重臣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他们自然是知道宋太祖陈桥兵变一事。 王直听了,只是连连叹气,他不想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于谦这个时候表现出他坚毅果断的一面。 “诸公,如今我等已经是骑虎难下之势!” “进一步,则拨开乌云见月明。退一步,则人心涣散之下江山社稷万劫不复!” “今日这皇位,郕王殿下是坐也得坐,是不坐也得坐!” “宋太祖黄袍加身之后,结束了五代十国的百年战乱。虽然于个人小节有亏,却是顺应了天理大道。” 于谦也不等重臣们是否反应过来,他直接又问起了一旁的太监兴安。 “兴安公公,请去皇城取天子冕服过来!” 于谦这是铁了心了,要是一会朱祁锐再拿不到孙太后懿旨,朱祁钰又拒绝登基的话,他当效仿宋太祖的黄袍加身! “这……这……” 兴安显然一时半会还不能决断,他的语气更是犹豫不决起来。 于谦对着兴安拱手:“仁、宣二帝,以国士待公公。如此大是大非面前,公公何需犹豫?” 随着于谦的话,兴安回想起了过往之事。 那个时候,两位大明先帝,不以自己是阉人之辈,而对自己礼遇有加。 自己虽然是安南人,可是却从未被人鄙视。 兴安牙关紧咬,他痛下决心。 “于尚书之言在理!” “郕王和皇帝年岁相当,体型也是差不多。咱家这就去到皇帝寝宫,取天子之服来!” 兴安说完后,又带着两个小内官,向着朱祁镇的寝宫方向跑了过去。 于谦对着原本的兵部职方司主事,现任的兵部侍郎项文曜下令。 “你去让人准备盯着铜壶滴漏,半个时辰一过,速来通报!” 项文曜的这个兵部侍郎,本就是于谦帮着他升上来的。 对于这个对自己有提拔之恩的上司,项文曜也是忠心耿耿。 因为项文曜知道,自己和于谦,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 今天要是于谦不能成功,只怕项文曜也没有好果子吃。 项文曜对着于谦弯腰拱手。 “这事让别人去,下官不放心。下官当亲自出马,去守着那铜壶滴漏。” 得到于谦点头后,项文曜就屁颠屁颠的跑开了。 群臣之中靠近重臣所在位置的一名官员,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 这个项文曜,真是会攀附权贵! 退朝之后,情况也是如此。 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俩人到底在说什么。 …… 慈宁宫中,朱祁锐还是跪在孙太后的面前。哪怕双腿已经麻木,可是他依然不肯起身。 “邺王,你今天是打算和本宫耗到底了,是吗?” 孙太后看了一眼朱祁锐,心中想着,我看你还能跪多久?难不成你还要把自己给跪残废了不成! 看到孙太后如此的护犊子,朱祁锐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太后,如今京师将领齐聚文华门,京师军队可是无人掌控。” “要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东宫,只怕会让人扼腕长叹!” 朱祁锐说完后,冷冷的盯着卧榻之上的孙太后。 东宫那就是太子的住所,皇帝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可就是在那里。 朱祁锐这么说,已然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要是孙太后还不答应,那她的亲孙子可就命不久矣。 “你!” “大胆!” 孙太后气愤到了极点,她差点就一口气上不来。 贵为一国之母,孙太后几时被人当面威胁过。 用手顺了顺起伏不定的胸膛后,孙太后总算是呼吸又自然了。 “想要本宫答应,也是未尝不可。不过,你们必须答应本宫两件事情。” 朱祁钰听到孙太后服软,他也是松了一口气。 “请母后明示!” 孙太后对着朱祁锐,说了她的两个要求。 第一件事情,皇帝朱祁镇必须被接回来。 第二件事情,朱祁镇儿子朱见深的太子之位,必须保全。 对于这两件事情,朱祁锐都是不敢答应,也不想答应。 不过为了现在的困局,朱祁锐只好先承诺下来。 “哥哥也是我朱家血脉,又是大明天子,他一日不归国,也大明的耻辱一日不能洗刷。” “至于本王的侄儿,大可安心居住在东宫。” 政治就是妥协,这个道理朱祁锐还是懂的。 而且朱祁锐还坚信一句话,政客的话,听听就算了,谁要是信了,那他就是傻缺。 在和朱祁锐的交易达成后,孙太后就是向着门外一喊。 “来人,给本宫取文房四宝来!” 第68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就在仪铭快要穿帮的时候,一个洪亮的男子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钻进了百官的耳中。 “仪长史的意思,是让你当着百官的面。把那日天子的口谕,再朗诵一遍!” 百官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缓缓从后宫方向走了过来。 这个人,岳谦是认识的。 那一天在内阁,就是这个少年一直在反对给瓦剌送去金银。 这个少年,就是邺王朱祁锐。 岳谦唯有苦笑一下,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必定要做“帮凶”了。 “朕误信奸佞之言,遗祸社稷。幸亏朕弟郕王,人中龙凤可堪大用。宗庙祭拜,当由他前往替代。天子之位,亦传于他来延续。” 岳谦这是迫不得已,他只能胡乱的编造了朱祁镇的口谕。 朱祁锐这个时候也走到了百官面前,来到了朱祁钰的王座一旁。 “皇兄心系大明,不忍百姓陷入刀兵苦难。皇帝待郕王以友爱,郕王怎么可以爱惜自己的羽毛,而做出皇兄心寒之事?” “尧舜禹汤,华夏始祖多有禅让之举。非是以血缘亲疏,而是以道德才干。天下,有德者居之。” “如今皇兄已下口谕,郕王理所应当入主皇城,以全兄弟之情,以解苍生于倒悬!” 朱祁锐也不管百官会怎么看待,他只知道朱祁钰今天必须登上皇位。 不然今日劝进不成,岂不是成了一场闹剧? 朱祁钰还是摇头。 “皇兄身陷囹圄,本王当图谋早日解天子之难,迎接其回国以奉祖宗祭祀。若我此时取而代之,是为不忠。” “吾皇侄尤在,当由他进位九五。本王若是不顾道统传承,是为不义。” “本王才疏学浅、德薄恩寡,唯恐君临天下以后,不能造福万民。此乃不仁。” “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事,本王是万万不敢去做的!” 朱祁钰更是从宝座上面站了起来,转身就有要离开的意思。 朱祁锐哪里又肯让朱祁钰就这样走开? 只见朱祁锐向着金英,就是投去一个眼神。 金英在心领神会后,他快走两步来到朱祁钰的身边,然后也不顾上下尊卑的,一把紧紧的拉住了朱祁钰的衣角。 朱祁钰哭丧着脸:“众卿家,莫要害本王!” 这一次百官之中无人再行劝说之言了。 他们在重臣们的带领下,只是三跪九叩,口中满是劝进的话。 “臣等恭请郕王殿下早登大位,以正国家大事,以定天下人心!” 朱祁钰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却被朱祁锐给打断了。 “天下皆是老朱家的,这龙椅大哥能坐,二哥也能坐!” “二哥莫怕,道统名份方面,太后已然答应了。” 当然,朱祁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刻意的压低了声音的。 话语,只有朱祁钰、金英和他自己能够听见。 朱祁钰听完以后,他抬头直直望向自己的小弟,眼睛里面突然就有了光芒。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来过来,不但让王座之上的朱祁钰听见了,更是让下面的群臣为之一振。 “太后驾到!” 一身正装的孙太后,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的搀扶下,终于来到了文华门! “你身上流着太祖太宗的血脉,你可是大明朱家的男儿。” “国家危难之际,你岂能袖手旁观!” 一个女子声音传来。 很显然,刚才那个女子声音,就是出自孙太后的口中。 见到孙太后亲来,群臣都是齐齐拜服。 不少官员都在心里面暗想,这个孙太后总算是出来了,她这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臣等,拜见太后!” 朱祁钰这面也是连忙从王座上起身,向着孙太后弯腰恭身。 “儿臣,拜见母后!” 孙太后也不理会朱祁钰,而是径直来到高台的正中央站定。 “都起来!” “看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是几十岁的人了。你们也不怕自己这把老骨头,跪在地上久了脚麻力竭。” 孙太后这话,多少有点尖酸刻薄。 不过站在她的立场上来说,其实一点都不过分。 毕竟群臣劝进朱祁钰,也就是废除朱祁镇的皇位,就是让孙太后的儿子成为过去式。 孙太后有着些许的怒火,对于群臣来说无伤大雅,亦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王直看到孙太后出来,知道大事已定,他的脸上如释重负,然后就摇摇晃晃的从地上起来。 看到王直站不稳,于谦就要上去搀扶,却被王直甩开。 “谢太后恩典!” “老臣只是知道为国尽忠,莫说是这一把老骨头,就是粉身碎骨,老臣也是也浑然不怕的。” 王直这个时候盗用于谦在《石灰吟》中的诗句,来表达自己一颗拳拳为国之心。 于谦看向王直的眼神里面,满是敬佩。 于谦甚至觉得自己有点不是个东西,要不是自己一再逼迫王直,让他出来带头劝进。 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又怎么会需要忍受这般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 孙太后冷冷的“哼”可一声,意思王直是自作自受。 “都免礼,起来说话!” “我大明的江山,还是靠着你们些大臣才是。” 孙太后又向着仍旧跪在地上的群臣们说到。 “谢太后!” 在免礼平身后,群臣慢慢悠悠的都站了起来。 从劝进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在这期间,群臣一直都是跪着苦劝,他们早就已经是两股战战了。 随着孙太后让群臣平身,大臣都是松了一口气。 这既是因为劝进的成功,也是因为他们不用再受皮肉之苦了。 待到百官起身,孙太后这才又向着一旁的朱祁钰开口。 “郕王,免礼。” 孙太后虽然嘴上说话柔和,可是她都不曾看上朱祁钰一眼。 其实这也怪不得孙太后,毕竟朱祁钰是要抢过她儿子的皇位,孙太后又怎么可能给朱祁钰好脸色看? 金英作为司礼监的提督太监,已然是太监中的第一人。 在看到孙太后到来之后,金英早就让几个小内官前去搬来了一张座椅。 而这张座椅,就设在王座之下,就是给孙太后准备的。 就在朱祁钰平身之后,孙太后就在兴安的搀扶下,坐到了属于她的位置上去。 孙太后作定之后,朱祁钰这才又转身坐回宝座之上去了。 第69章 吾皇,万岁万万岁 孙太后又望了一眼高台下方,以王直和于谦为首的群臣,然后又才慢慢开口。 “你们这些人,那可都是我大明的人杰之士。” “今日你们长跪文华门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天下人可是会说我们老朱家的闲话。” “别人会说我们老朱家,亏待你们你们这些读圣贤书、明大道理的人!” 孙太后的话,在百官听来是那么的刺耳。 她这是在用反话,来痛斥百官们的忘恩负义、见异思迁、背主求荣。 百官被孙太后这么夹枪带棒的一阵讽刺,都是脸上一红,不由得低下头去 王直的膝盖微微一动,他就要来一个负荆请罪。 “臣等今日劝进,都是为了大明江山。请太后以大局为重,恩准臣等所请之事。” “如此,天子安危得以保全,大明江山得以保全,先帝陵寝得以保全!” 说话的是于谦。 于谦的这番话,在孙太后听来,却是另有一番含义。 于谦这是提醒孙太后,让她不要忘了她儿子的性命安全,也不要让她老公死后不得安宁。 同时,于谦也再一次强调,大臣们这一次的劝进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公器之重。 于谦这是想抖擞百官的精气神,让他们不再感到惭愧不安。 孙太后虽然知道于谦所言是对的,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的感到厌恶。 就在这个时候,朱祁钰开口了。 “儿臣自幼就深受皇兄宠爱,这江山儿臣是万万不敢窥视的。” “太后今日前来,还请太后行垂帘听政之事。” 孙太后倒是想垂帘听政,可是她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百官是不会让一个妇人,凌驾于他们这些读书人之上的。 孙太后一脸恼怒的瞪了一眼朱祁钰,说道:“真是我老朱家的痴儿!” 孙太后说完以后,就望向一旁的兴安,然后就有了兴安的心领神会。 只见兴安大步来到台前,朗声对着百官宣旨。 “传皇太后懿旨!” “大明正统皇帝北狩瓦剌,天下臣民莫不悲切。” “今日群臣上疏,奏请立郕王以继位。此乃老成谋国之计,今日特准卿等所奏之事。” “郕王须以江山社稷为重,不忘祖宗创业之艰难,。唯有中兴大明,方能不负天下所望!” “百官更当各司其职、尽心竭力。军民一体、上下一心,不让敌寇猖狂得志,务必迎回天子车驾!” 孙太后的懿旨,可谓是仔细斟酌过的。 首先她说明了这一次朱祁钰的登基,是在国家危机之时,由百官劝言进位。 其次,孙太后又好好的勉励了一番朱祁钰。 最后,她要求朱祁钰和百官们一定要打败瓦剌的即将到来的入侵,并且一定要救回她的儿子朱祁镇。 孙太后的意思很简单,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传位给了郕王朱祁钰。 那么你们也要实现承诺,不让异族葬送大明江山,也要救出我的儿子。 “臣等谨遵懿旨,太后千岁千千岁!” 群臣在听了孙太后的旨意后,都是深深的长出一口气。他们纷纷跪倒在地,齐齐称颂。 随着孙太后的出来,以及她当众宣布懿旨。 这一次的劝进,百官们胜利了,他们实现了改立新君的目的。 同时百官之中的不少大臣都认为,既然孙太后已经答应了他们的请求,那么他们也应该言而有信的救回太上皇朱祁镇才是。 郕王朱祁钰的脸上,也是不由自主的地放松下来,他慢慢的坐回到了王座之上。 王直在起身后,又向着朱祁钰禀奏。 “如今太后懿旨已下,郕王殿下当从太后之命。” “还请郕王勿要推辞,早登大位,以安大明江山社稷!” 朱祁钰深深的吸一口气,然后沉沉点头。 “既然如此,本王也只能勉为其难,准了卿等所奏之事。” 直到朱祁钰答应,这一场逼宫大戏才有惊无险的落下了帷幕。 文华门内外,顿时就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雀跃,百官们都是喜上眉梢。 群臣再一次向着朱祁钰行跪拜大礼。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用亲王之礼,而是改为了君臣之礼。 这一次百官的劝进,没有引起腥风血雨,也没有伴随刀光剑影,更没有导致血流成河。 这样的结局,是天下苍生乐于接受的。 这次劝进逼宫,不但没有引发大明的内乱,更是让大明收获了一个好皇帝。 这一次,是百官的胜利,也是人心的胜利! 这一次,是正义的胜利,也是大明的胜利! 有了孙太后所颁布的懿旨,无疑彰显了朱祁钰登基的道统正宗。 等到一众大臣站起来以后,礼部尚书胡濙,他颤颤巍巍地出列禀奏。 “既然郕王殿下既然已经答应继承大位,接下来便应该由钦天监早早的定下吉日吉时。” “只有如此,礼部方才可以着手准备登基大典的一应事宜。” 胡濙做了多年的吏部尚书,对于庆典仪式,他可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朱祁钰刚要说些什么,却看到自己的弟弟朱祁锐向着他轻轻摇头。 朱祁钰看见过后,也是瞬间秒懂。 刚才自己白百般推却群臣的劝进,若是这个时候痛快的答应了,岂不是说明自己虚伪? “皇兄蒙难、社稷不稳,本王如今只想着早日扫除阴霾,又哪里来的心思准备登基大典?” 胡濙闻言后,再做坚持。 “天子登基,国之大事!” “明有天下,传世已五帝,太祖、太宗而外,可称者仁宗、宣宗也。” “洪武、永乐,国势初张。仁、宣之治,纲纪修立,淳朴未漓。” “至正统以来,号为太平无事,而晏安则易耽怠玩,富盛则渐启骄奢。” “今郕王以外藩登极,内振人心、外拒强敌。不行庆典,则不足以弘天地正气!” 作为礼部尚书的胡濙,也是进士及第。 一番华丽的词藻,对于饱读诗书的他来说,只不过是信手拈来而已。 朱祁钰听到胡濙的劝谏之后,这才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答应了下来。 朱祁钰朗声一喝:“胡卿之言句句在理,本王准其所奏。” 见到朱祁钰登基之事已定,朱祁锐率先向着他又是一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朱祁锐的跪拜,群臣乃至内侍宫娥,以及皇城仆从卫士,都是向着朱祁钰三跪九叩。 顿时以文华门为中心,一阵阵声浪铺天盖地的向外边蔓延来去。 大明在经过短暂的慌乱无主后,迎来来它的第七位天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第70章 请命,巡视边城 孙太后懿旨已经颁布,朱祁钰也已经答应登基,群臣劝进之事,已然成为定局。 朱祁锐对着台下朗声一喝:“钦天监监正何在?” 一个官员闻言后,从位列中走了出来。 “下官钦天监监正,在!” 朱祁锐:“你马上算一算,看看最近的吉日是哪一天?” 钦天监,职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等职。钦天监监正,为从七品官。 只见那钦天监监正心中默算一会过后,才对着王座之上的朱祁钰弯腰拱手。 “回禀郕王殿下,下月初六便是黄道吉日。” 也不知道他是太过于紧张了,还是太过激动了? 反正在回答的时候,他的话语是有些结结巴巴。 只是群臣却都是各自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根本无人去理会钦天监监正的君前失仪。 其实这并不是钦天监监正有多么的熟悉业务,而是他一早就接到了指示,要求他演算出了吉时。 本来问话的是朱祁锐,可是那个钦天监监正却是向着朱祁钰回报的。 可以看出,他已然视朱祁钰为天子。 而朱祁锐的小心思,自然也是瞒不住人的。 朱祁锐之所以这么急功近利,无非就是想着早一日尘埃落定,免得夜长梦多。 “哼!” 孙太后也是经历过宫斗之人,钦天监监正的回话,更是让她知道今天这一次劝进,重臣们是势在必得。 朱祁钰也不理会孙太后的冷哼,他挥了挥手。 “既然如此,登基大典就定在九月初六。” 朱祁钰刻意的停顿了一会,然后用眼光在群臣之上扫视了一遍。 “只是如今正值国难当头之际,一切的繁文缛节理应从简。大典之事,礼部自己斟酌去办就是了。” 对于朱祁钰的这番得体之言,百官都是觉得他处置妥当。 大明如今正面对瓦剌的威胁,确实不应该在新君登基大典上过多的浪费精力。 “皇上圣明!” 百官都是对朱祁钰拜服。 …… 劝进结束后,朱祁钰马不停蹄的在内阁召集重臣商议国事。 朱祁钰这种做法,也赢得了百官们的好感。 危机之时,一个勤务政务的皇帝,才是群臣所希望看到的,才是大明之福。 这是朱祁钰答应登基后的第一次重要会议。 内阁里面,六部九卿五府六科十三道主官,都参加了这一次的御前会议 朱祁钰把会议地点放在内阁,是他的有意为之。 金銮大殿之中,太过于正式。 御书房里面,君臣气息又太重。 唯有内阁里面,既可以显示朱祁钰对重臣们的厚爱和信任,也可以快速的拉近君臣之间的距离。 接下来,朱祁钰从容的宣布了十几个官员的升迁黜陟。 重臣见朱祁钰现在的举止稳重大方,再加上一系列的人事任命也是合情合理。 显然,这都是他提前精心考虑的。 重臣们心中都看出来了,朱祁钰这个新皇帝,只怕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土木堡一战,大军死伤无数,重臣勋贵更是凋零不少。” “大战在即,为了告慰阵亡将士,鼓舞京师军民之心。朕欲派遣官员,前去土木堡祭拜。” 当着重臣的面,朱祁钰说出了他的打算。 兵部尚书于谦,对着朱祁钰顿首。 “皇上此言正解!” “如今军民正处在悲切之中,当需勉励才是。” “与此同时,可令祭拜官员沿途视察边关要塞的防卫情况,同时加快对遗落荒野的军械收集。” 于谦这是在其位,谋其政。 作为兵部尚书的他,现在的主要关注点,都在如何打好接下来的京师保卫战上面。 朱祁锐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向着朱祁钰请命。 “皇兄,臣弟愿往!” 朱祁钰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不太赞同。 “朕弟乃皇室贵胄,岂可轻易赴险?” “瓦剌贼子猖獗,他们的骑兵更是纵横于关外原野之上。” “若是我大明皇室再有人不幸,对我军民打击之心甚重!” 朱祁钰的这个说法,算得上是揭开了被俘的前任天子朱祁镇遮羞布。 因为之前朱祁镇的被俘,所以朱祁钰的话里面,才用了一个“再”字。 吏部尚书王直轻咳一声后,也是站了起来。 “邺王殿下,当三思而后行。” “有道是,千金之躯坐不垂堂。若是殿下出现意外,我等可就辜负先帝托孤之重!” 王直还记得,当初明宣宗朱瞻基病危之时,将三个年幼儿子拜托给他照顾的情形。 初闻太上皇朱祁镇被俘的时候,王直就是泪流满面,觉得辜负了朱瞻基的临终托付。 朱祁锐却是不以为然,一副朱祁钰和王直是小题大做的模样。 “为赴国难,我大明上下都是人人奋勇。将士,奋不顾身。群臣,日以继夜。” “本王身为为大明皇族,又怎敢落后于他人,又何惜这副残躯?” “要是边军将士知道朝廷派出亲王劳军,士气必定为之大涨。如此一来,瓦剌安能欺我大明?” 说完之后,朱祁锐更是向着一旁的于谦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只是于谦此刻正低着头,他并没有看到朱祁锐的眼神,他只是在权衡利弊得失。 “经土木堡一役,我大明可谓精锐尽丧。此刻贼人挟大胜之风,我军全线退回长城以南。” “此刻,我军士气低落、军心不稳。” “若得邺王前往视察、慰问,大军必定感念皇家厚望,定当誓以报国恩!” 于谦,同意朱祁锐的想法。 至于朱祁钰,他想了一会过后,也是缓缓的点了点了头。 …… 御前会会议结束过后,房间里面只剩下朱祁钰和朱祁锐两兄弟。 “三弟,二哥平日待你如何?” 毫无由头的,朱祁钰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在说话的时候,朱祁钰更是一副满眼诚挚的望着一旁的朱祁锐。 如今君臣大义已定。 朱祁钰是皇帝,朱祁锐是臣子。 朱祁锐也知道这种身份的转变,他自然明白在木已成舟后,他们兄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的无话不谈。 “皇兄待臣弟,一向恩重如山!” 犹犹豫豫了片刻,朱祁钰貌似鼓起了很大的的勇气,只见他缓缓的说道。 “瓦剌猖獗,气势汹汹。朕弟若是遇见小股敌军,可调边军迎头痛击。” “如此,当起到振奋我军民之心!” 第71章 拜祭太庙 出了皇城之后,朱祁锐突然才后知后觉。 这个时候主动挑起和瓦剌之间的战斗,这不是要惹怒瓦剌吗? 这要是把瓦剌人给惹到了,你说他们会不会刀了朱祁镇,用他的人头来祭旗? 朱祁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小看自己的二哥朱祁钰了。 搞不好,自己就成了借刀杀人里面的那把刀。 …… 散朝之后,孙太后满是疲倦和无奈。 孙太后没有直接回去慈宁宫,而是前往太庙祭拜。 毕竟另立新君,乃是一件国之大事。 孙太后前去太庙,就是为了告诉历代先帝,大明的江山换了主人。 就在孙太后完成祭拜,刚从太庙出来的时候,一个女官进来向着她禀告。 “皇后还是没什么胃口,今日御膳房送去的午膳,她都没怎么动。” 孙太后叹息:“本宫的这个儿媳,真是一个痴儿!” “还是求神拜佛就能让皇儿回来,本宫至于昧心的和那些外臣们费力周旋吗?” 皇后钱氏,朱祁镇发妻。 正统六年,朱祁镇成年,太皇太后张氏便张罗为其选皇后、纳妃。 当时正值十四岁的钱皇后便因长相端庄、知礼有节而被选中,成为了朱祁镇的皇后。 当朱祁镇被瓦剌俘虏之后,钱皇后就一直致力于想要赎回朱祁镇。 为此,她更是不惜变卖自己的金银首饰来换取钱财,然后让人送去瓦剌。 朱祁镇被俘期间,钱皇后日夜不停在神明之前跪拜哭泣。 久而久之,导致了一只眼睛失明,一条腿更是因此残疾。 男人得妻,莫过于此! 说到自己的儿媳钱皇后,孙太后顿时又触动了情肠,她不禁叹了口气。 “若是本宫自己受委屈,那倒也就罢了!” “毕竟本宫入了这紫禁城多年,又有什么惊涛骇浪没有见过?” “先帝废后,汉王造反,我儿幼年登基等等。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本宫不都是熬过来了吗?” “就算是天大的苦楚,本宫也知道只能自己忍着!” “只是每每看到皇后整日的以泪洗面、焚香求神,本宫就真觉得那丫头也是命苦。” 女官本是孙太后身边的亲近之人,她看到自己的主子旧事重提,也是出来安慰。 “是啊,太后福星高照之下,每每都是化险为夷、安然度过。” 只有在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亲信面前,孙太后才能卸下防备。 “本宫本来想着,只要自己还在一天,就能够帮皇儿看管一天的权柄。这样他回来以后,也好继续当皇帝。” “只是外边那些文臣没了掣肘以后,他们更加肆无忌惮的得寸进尺!” “我老婆子斗不过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皇位易主。” 孙太后说到动情之处,眼中更是隐隐有雾气。 “只是从今往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我那不孝的儿子?” 女官连忙递上手帕给孙太后,却被她推开。 女官:“太后疼爱皇上,后宫是人尽皆知。只是外面的大臣们不理解,还以为太后娘娘是想干政。” “外边的大臣们,自诩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却是满肚子的阳谋阴谋,曲解了太后的一片纯良之心。” “今日早朝之上,他们居然大逆不道的逼迫太后,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那女官说的是义愤填膺,孙太后却只是沉默不语。 女官自觉失言,她不该议论朝政的。 “奴婢多言,说话不知轻重,还请太后责罚! 孙太后知道这个女官是心向自己,她又怎么可能责怪那女官? 孙太后轻轻的扶起女官,和颜悦色的说到。 “你并没有说错,只不过是说了两句天大的实话而已。” “前些日子,文臣们借着铲除王振同党的借口,其实就是逼迫郕王,行清算皇上的心腹之事。” “那个时候本宫还想着,他们不过是为了发泄胸中怒火。” “直到今日之事,才让本宫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也明白本宫终究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才过了几天而已,他们就劝进郕王登基,来了一处“黄袍加身”的戏码!” “本宫困居深宫之中,消息闭塞才会落了后手。今日被他们所制,今后只怕也是再难有出头之日了!” 孙太后这是后悔啊。 早知道会有今日的结局,还不如当初直接册封自己的孙子朱见深为皇帝。 再以朱祁钰监国总揽政事,然后自己居中调节。 如此,天子之位名分早定,百官和郕王也都是无话可说。 而且这样一来,也会稳定人心和朝政,也不会让瓦剌有可乘之机。 只是木已成舟,孙太后也只能是悔之晚矣。 女官妙目婉转,一脸的不可置信。 只不过,她面对的是一国之母,所以女官很快就把情绪给隐藏了下去。 “请恕奴婢斗胆,就算是皇帝真的回不来了,可太子终究是太后血脉,他将来也是要继承大统的。” 孙太后唯有苦笑。 “你到底还太年轻了,这其中的深浅你是不知道的!” “一个三岁的太子,他能有什么话语权?他的话又有谁会听?” “等到太子长大成人。这其中又要经过多少个春秋?” “在等待的这些年里面,什么风不是风,什么雨不是雨?” “别说他能不能稳坐东宫之位,只要他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本宫就要谢天谢地了!” 女官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孙太后打断。 孙太后一人在太庙之前的高台上伫立良久,直到太阳西下…… 来到太庙之外,孙太后远远的,一眼就看着宫门外的全副亲王的车驾。 孙太后一抬手,止住了队伍继续前行。 “先不回慈宁宫了,本宫要去隆禧殿。” 看着离开的孙太后车驾,朱祁钰知道,她是在生自己的气,知道孙太后这是在无声的抗议。 郕王府出身太监王诚,对着朱祁钰拱手:“殿下,要不奴才追上去?” 朱祁钰摇头。 “罢了!” “她既然不想见本王,本王又何必前去自讨没趣!” 朱祁钰说完后,便命人回转回文华殿,连去太庙祷告的事情也作罢了。 第72章 一国两太后 孙太后的车驾队伍,在绕过太庙以后,向着西北而去。 一路之上,随行的侍从们都是默默无言。 对于这些长年累月需要察言观色的人来说,他们已经察觉到孙太后和郕王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 隆禧殿,靠近皇城的最北端。历来是偏僻荒凉、人烟罕至的所在。 这个隆禧殿,可以说是不是冷宫的冷宫。 历代先帝的遗孀,或者是受冷落的妃子们,大多在这里礼佛问道,求得心中的片刻安宁。 明宣宗朱瞻基驾崩以后,郕王朱祁钰的生母吴贤妃,就是久居于此处。 算起来,已经有今已有十多年了。 此刻的隆禧殿外,吴贤妃已经率着宫中内侍和宫娥们,早早的出来跪迎孙太后的车驾。 不是吴贤妃够未卜先知,只是因为早有孙太后身边的人,前来通知了她。 吴贤妃只是一个奴婢出身,较之明媒正娶和皇帝生母的孙太后来说,吴贤妃地位太过卑微。 吴贤妃身上的装束很是素净,她一点都不像是皇家贵妇,倒有些像那小门小户的女人。 “平身!” 孙太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吴贤妃,淡淡的说了一句。 然后孙太后就抬腿,从吴贤妃身边迈了过去,向着正堂进去。 吴贤妃等到孙太后和她的仆从,都走了过去以后。这才在贴身宫人的搀扶下,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吴贤妃的年纪,其实比孙太后还要大上一些。 只是因为她被明宣宗朱瞻基宠幸的时候比孙太后晚,所以朱祁钰才比朱祁镇年岁小一点。 做能够被皇帝宠幸的女子,多少都是有些姿色的。 不然后宫佳丽三千人,皇帝怎么可能捡着歪瓜裂枣吃进嘴里呢? 吴贤妃,就是一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都说女人容易中年发福,长出一肚子的赘肉。 或许是因为常年吃斋修行的原因,吴贤妃整个人看起来素净清雅。 她皮肤白皙,容貌清秀。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可是身段还是凹凸有致。 进到内堂过后,慈宁宫总管太监李永昌,对着主位上的椅子一番挥扫,以除去上面的灰尘。 等到事成之后,孙太后这才坐了下来,方才慢慢的开口。 “今日朝堂上的事情,贤妃可曾知晓?” 吴贤妃摇了摇头。 “妾身素来不关心这些朝中政务,所以也不爱打听,也没人前来告诉我什么。” 孙太后淡然的说到。 “本宫也是知道,你素来是安分守己、清心寡欲。可只是从今往后,你的清净日子怕是到头了!” 孙太后的话,让吴贤妃一脸的不明觉厉。 看了看吴贤妃惊讹的表情,孙太后觉得她不像是在说谎。 “既然你不知道,本宫便说给你听。” “今日在文华门外,百官齐齐上奏,对着郕王劝进。这事,本宫同意了,郕王也答应了。” “只等下月初六,他就是大明的新皇帝了!” 吴贤妃心中大吃一惊,她的一双眼睛里面,更是写满了讶异和不安。 她连忙起身,向着孙太后跪了下去。 “我儿才疏学浅,如何能够担当如此重任?” “况且天子车驾尚在,东宫太子尚在。这皇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坐!” 孙太后面无表情地摆手,示意吴贤妃起来回话。 “贤妃,你也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俗话说得好,国赖长君。如今大明出了这样的巨变,确实是需要个年长之人出来主持大局的。” “本来依照顺位传承,是该东宫继位的,可是太子终究年幼。” 吴贤妃还是摇头:“就算太子年幼,这不是还有太后您吗?” 孙太后也是苦笑:“本宫不过一深宫妇人尔,也是不通政事之辈。” 孙太后叹息一声,续道说着。 “郕王继位之后,贤妃你便是天子生母,也就是一国之母了,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了!” “今后你、我姐妹之间,便是平起平坐。原本的尊卑关系,今后也要改一改才是。” 吴贤妃本来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在听到孙太后的话以后,立刻又跪了下去。 “妾身,安敢和太后平起平坐?” 孙太后望着吴贤妃的后脑勺,她一双眼睛是睁得大大的。 孙太后似乎是想看清楚,这个吴贤妃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过了片刻,孙太后才放下心来。 “皇家无私事,更何况事关尊卑礼仪?” “你我虽然都是不愁吃喝、锦衣玉食,可是我们的无奈,又有谁人能懂?” “身在这权利棋局,我们不过只是一枚不能自主的棋子而已。” 听到孙太后哀怨的话语,吴贤妃知道,她其实根本就对朱祁钰的登基不高兴。 “太后是我儿嫡母,他过往和今后,都会以孝道侍奉太后!” 吴贤妃虽然吃斋修道,可是她也不是半点心机都没有。 要不然,她二十多点的宫廷岁月,不就是白过了? 说完过后,吴贤妃只是默然从地上起来,她安静的退到了一边,她依旧站着不曾落座。 孙太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这样导致和她和吴贤妃之间的突然安静。 过了良久,孙太后终究忍不住先开口了。 “今日,本宫唤你一声贤妃。他日,可就要唤你太后了。” “还望你念在我这些年对你不算过分的情况下,帮我给祁钰说说。” 孙太后,终于说出了她分目的。 “祁镇虽然有负于江山社稷和天下臣民,可他终究是本宫的骨肉,也是祁钰的哥哥。” “这么多年以来,做哥哥的从来没有亏待这个弟弟。” 吴贤妃仔细一想,孙太后说的也对。 无论是郕王府的俸禄、赏赐,还是朱祁钰大婚时候的庆典规格,乃至让他就在京师而不是外出就藩。 这些种种,朱祁镇确实对朱祁钰不错,确实好到无话可说。 “太后放心,我儿不过是侥幸登上皇位。他哥哥才是先帝嫡子,才是大明皇位正统。” “我必定会叮嘱我儿,让他尽快想办法,和瓦剌谈妥相关事宜。” 孙太后起身,向着吴贤妃就是一拜。 “如此,本宫感激不尽!” 又聊了几句后,孙太后这才离开了隆禧殿,回去了慈宁宫。 就在孙太后车驾刚刚离开后不久,就又有一个人影奔着隆禧殿而来…… ps:感谢伯乐兄,天道兄,天帝兄,雷兄,以及所有的读者大大。 拜谢! 第73章 这个太监不简单 郕王府出身的太监王诚,本是朱祁钰的心腹。 他奉了朱祁钰的旨意,前来给吴贤妃禀告,同时也负责张罗吴贤妃得身边日常饮食起居。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随着朱祁钰的登基,吴贤妃的身份也是尊崇起来。 看着远去的孙太后,王诚心里很是不以为然。 孙太后已经失去了她的儿子朱祁镇,而且朱祁镇的皇位都已经被剥夺。 王诚也不知道,是谁给孙太后勇气,让她来吴贤妃这里耀武扬威的。 王诚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他开始在吴贤妃面前发起了牢骚。 “孙太后真不自知!她以为她的儿子还是皇帝?她以为她还是后宫之主?” 吴贤妃却是瞪了王诚一眼。 “太上皇尤在,太子尤在。我儿不过是百官推出来的,他有何根基能坐稳皇位?” “你做为我儿身边宠信内侍,不能小儿得志!你还需用谦卑的身份示人,帮助我儿稳固地位才是。” “如果我再听见你对孙太后有不敬之言,我非好好收拾你不可!” 吴贤妃很生气,她觉得王诚还不知道权利游戏背后的血腥和残酷。 “我儿既不是嫡长,又于国无大功,他现在是德不配位!” 王诚一听,多少有些懂了吴贤妃的意思。 “要是皇上能够力挽狂澜,则有再造大明之功。到那个时候,天下人谁还敢说三道四?” 说完后,王诚就偷偷瞄向了吴贤妃。 “本宫这里自有服侍之人,你叫我儿不用担心。倒是你还算机警,可助我儿一臂之力。” 吴贤妃说完后,就不再理会王诚,而是转身进去了内院。 “谢太后恩典!” 虽然吴贤妃还不是太后,可这不并影响王诚这样称呼她。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吴贤妃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会和孙太后平起平坐。 王诚道谢,也是因为吴贤妃确实值得他感恩。 吴贤妃拒绝王诚服侍,不是因为她身边有人,而是为了让王诚去辅佐朱祁钰。 王诚感觉今天自己又被上了一课。 画虎画皮难画骨,画人画面难画心 做事看人,不要只相信表面,因为里面藏着的东西,很难识透…… 朱祁锐也是忙了一天,他回到邺王府后就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朱祁锐突然在睡梦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伸手一摸,朱祁锐赫然发现他不是一个人! “来人,抓刺客!” 朱祁锐猛然睁开双眼,第一时间就是想到有刁民想害本王! 在转头看了看,朱祁锐才发现身边哪是什么刺客。他身边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双胞胎。 “奴婢该死,请王爷责罚!” 一对粉嫩的可人,就这样下了床榻,向着朱祁锐磕头告罪。 仔细一看,朱祁锐发现眼前的两姐妹颇有几分眼熟。 再一看,这不就是自己当初送给朱祁钰的那一对并蒂双生姐妹花吗? “皇上说我们本是邺王府的人,所以让我们回来继续服侍王爷。” “如今已经是深秋,安公公特意让我们来给王爷暖床的。” 说话的是双胞胎中的一人,只是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 朱祁锐弄清楚前因后果后,是又好气又好笑。 “罢了,本王不怪你们。” “你们下去,今后不可在这般就是了。” 双胞胎姐妹本来还担心自己因为服侍不周到,而会被责罚。 在听到朱祁锐没有怪罪她们的时候,她们都是如释重负。 “你们去把安宁那个王八蛋,给本王叫来!” 就在双胞胎开门的那一刻,朱祁锐对着她们下令。 过不多时,邺王府总管太监安宁,匆忙的、屁颠屁颠的跑了进来。 “说说,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朱祁锐黑着一张脸,颇有那龙图阁大学士包拯的模样。 “恭贺王爷,这可是皇恩浩荡啊!” “有道是,长者赐不可辞。何况如今还是皇上,赏赐了两个婢女来!” 朱祁锐算是明白了,这是他皇兄对他今日劝进的酬谢。 不过他又一想,觉得朱祁钰其实也不算赏赐,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空手套白狼,用来形容这一次的朱祁钰,再合适不过了。 “安宁,你糊涂啊!” “如今国难当头,本王要是还沉沦于温柔乡中,那岂不是让臣民寒心?” “如此一来,不但于战事无益,更是会坏了本王的名声!” 安宁被这么一说,也是慌了手脚。 他一直因为自家王爷不过是想建功立业,可是没想到朱祁锐这么的其志不小。 “你记住,只要眼下的危机一日不平,本王就一日不近女色。”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你要切记!” 其实在说这一句的时候,朱祁锐也是昧着良心的。 毕竟面对温香软玉,说他不动心,他自己都不信。 有道是,哪有少女不怀春,哪个男儿不多情? 突然间,朱祁锐就想到了刘皇叔的一句话。 这都打了半辈子的仗,还不让人享受享受吗? 只不过朱祁锐知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有些事情,现在还不到时候。 安宁可不知道朱祁锐此刻丰富的内心戏,他只是顿时点头如捣蒜。 “老奴,记下了!” 突然想到一事,安宁又说了起来。 “今日王诚送这对姐妹回来的时候,看似无意的提了一句话。” “老奴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对于这个安宁,朱祁锐知道他是忠于自己。 “有话说,有屁放。” 听到朱祁锐爆粗口,安宁算是放心了。 要是朱祁锐对他客客气气的,那说明自己是拿着草纸上茅房——离屎(死)不远了。 “王诚说他今天去拜见吴贤妃的时候,看到了孙太后也在。” “王诚说,天子之母若不母仪天下,非是人伦孝道之情。” 朱祁锐可不相信,王诚回事不经意说的这一句话。 再仔细一想,朱祁锐只觉得自己悟了。 王诚这是在暗示。 吴贤妃若是进位太后,才能体现朱祁钰的一片孝心。 同时吴贤妃若是成了太后,势必会降低孙太后在后宫的地位。 还有就是,通过让吴贤妃进位,可以制造事端,打掉一部分和朱祁钰不是一条心的臣子。 最后,以孙太后刻薄吴贤妃为由,说不定可以将孙太后或废或驱逐出京师! 第74章 不拘一格降人才(上) 只是从一句话,朱祁锐就想到了好几重的意思。 对于这个曾经的郕王府总管太监王诚,朱祁锐也不由得心生警惕。 这个太监,不简单! “王诚今日所说,出你口、入我耳,话不传三人!” 对着安宁,朱祁锐一字一句的交代。 看着安宁似懂非懂,朱祁锐只好来一个好为人师。 “有些事情,现在还不到时候!” …… 在想着朱祁钰讨要了差事过后的第二天,朱祁锐并没有马上成行。 因为此去土木堡祭拜,除了要提前写好祭文以外,还需要准备祭拜所用的器具。 所以礼部需要一天的时间来住准备,故而需要晚一天才能出发。 就在朱祁命人准备出行用品的时候,突然宫中前来了一个小内官。 这个内官拿着朱祁钰的圣旨,就交到了朱祁锐的手中。 …… 介于军情紧急,朱祁钰又一次召集重臣们,举行了御前会议。 这一次的廷议,不止是重臣们,连其他六部九卿的主官们也都受命参加。 “太上皇御驾亲征瓦剌,宫中旧人不少随驾前往。然而经土木堡一战,生还者寥寥。” “朕初进皇宫,郕王府旧人用得顺手一些。所以朕决定升王诚入司礼监。不知道各位卿家,可有异议?” 王诚作为朱祁钰最宠爱的太监,他自然是眼巴巴的看着各位大臣。 王诚可不希望,这个时候有人出来坏了他的大事。 百官之首吏部尚书王直,站了出来。 “内廷二十四监,皆为天子立。司礼监虽然贵为二十四监之首,不过仍是皇家家奴。” “王诚入司礼监,此乃天子家事,无需问计于外人?” 王直的这个说法,算的上是中肯的。 群臣闻言后,都用沉默作答。这个时候的不反对,就是同意了。 群臣也都知道,内廷升迁非是外臣所能干涉的,全靠皇帝个人恩宠。 而且司礼监,其实已经参与到国家大事之中。 太监们更是掌握了奏章披红的权利,用以协助明朝皇帝处理政务。 谁要是在这个时候出来反对,恐怕会被王诚所记恨,对于将来之事颇为不利。 当然,重臣们也不想落下一个巴结太监的骂名。所以他们采用沉默,来替代明面上的同意。 如今朱祁钰在决定任用王诚入司礼监一事上,已然问起了外臣们,这已经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群臣不糊涂,他们知道如果自己再出言反对,那就未免就是真的太不识趣了。 作为百官之首的老臣王直都发话了,其他官员自然也是不好反对。 朱祁钰笑了,他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如今瓦剌入侵近在眼前,各处关隘还需要朝廷派出文武官员前去驻守。” “各位爱卿,你们有什么想法,尽可以畅所欲言。” 朱祁钰这是投桃报李。 他是为了回报大臣们不对内廷的指手画脚,所以特意把人事任命的建议权给了出来。 当然,朱祁钰对于朝中大臣的品行和才能,其实知道得并不多,仅仅只是限于几个重臣而已。 正是鉴于这种君臣不相知的情况,朱祁钰所以才发挥了他善于纳谏的风格,来一个群策群力。 “瓦剌入寇京师,所经过的雄关,可能性最大的不过两处而已。” “一处就是宣府和京师之间的居庸关,另外一处就是太行山的紫荆关。” “此两处雄关若是不守卫,则瓦剌进出如入无人之地!” 既然是军事会议,作为兵部尚书的于谦,当然是责无旁贷。 “于尚书之言,微臣附议。” 军方第一人的石亨,也是站了出来。 石亨在大同多年,对于宣府到大同一线的地形,他十分的了解。 而作为一员宿将,乃至京军统帅之人,对于山川河洛了解,也是石亨所必须掌握的。 朱祁钰如今在军事上,最倚重的就是于谦和石亨。看见他们意见一致,朱祁钰顿时点头。 石亨在得了节制京师众将的差事后,他一点都不敢大意。 所以对于布防之事,他也是早早就开始谋划。 “天子车驾蒙尘,大明万民痛惜。为今之计,当以充实关隘为上策。” “京畿附近的关隘,如紫荆关、居庸关、白羊关等地,均为京师之腹心,所用守将必为果敢刚毅之人。” “鉴于各处关隘的本地守军,因为熟悉当地地形,还需重用才是。” “只是我军承平日久,还需对边关守军严加操练。” 朱祁钰听了石亨的话,目光扫过在场群臣。 “石亨对奏,乃是老成谋国之言!” “这各关隘镇守的人选,众卿不妨今日就在这里商讨定下。” 于谦对于朝中大臣,早就在暗地考察。他这般谋划,就是为了今日向朱祁钰举荐人才。 “按察使曹泰,可为紫荆关主将。” “指挥同知韩青勇武善战,可协同曹泰同往紫荆关。” “参议杨信民,前往白羊口驻防。” 于谦说出的人选,一众大臣都是同意,或者说他们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来。 于谦又说:“臣请陛下,起复罗通为兵部员外郎,让他前往居庸关主持防务。” 于谦此言一出,王直摇了摇头,然后走了出来。 “对于这个罗通,下官以为不妥。” 王直这句话一说出口,其他大臣都是静默不语。 王直素来处事稳重,对于谦他也是全力支持。 像今天这样,王直公然表示和于谦意见不同,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老臣以为,曹泰、杨信民都是精明干练之士,足可胜任守关之职。” “至于曹泰,永乐朝时从太宗北征为先锋,立有战功。此人,也是值得信赖” “唯有这个罗通,老臣并不认可于尚书的举荐。” 看着朱祁钰和于谦疑惑的表情,王直说出了他的理由。 “罗通此人虽然也是一个文武全才,奈何他人品败坏。一个品行不端的人,怎么可堪大用?” “还望陛下明鉴,还请于尚书三思!” 王直说完后,先是对着朱祁钰弯腰,然后又是对着于谦拱手。 听了王直一番话,朱祁钰更是好奇了。 “罗通人品败坏?此话怎么讲?” 第75章 不拘一格降人才(下) 王直在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这才开始说了起来。 “这个罗通,乃江西吉水人,是永乐十年的进士。” “他曾经在安南为官,期间平乱有功,朝廷又让他和靖远伯王骥一起巡抚甘肃。” “罗通在甘肃平定当地胡人作乱时,曾与王骥的爱将蒋贵争功。” “王骥弹劾罗通贪污,朝廷查证后属实,因此又把他给降职。” “正统九的时候,都督佥事曹俭推举罗通,说他有文武才,请求朝廷再次启用。” “老臣因为罗通的过往斑斑劣迹,力主不启用罗通。” 王直,不愧是当了多年的吏部尚书。 就连罗通这样一个不入流的杂官,王直对他的履历都是记得一清二楚。 “老臣认为,罗通虽然有才华,然后他的本性已坏,不可大用!” “还请陛下另择贤才,让其前往居庸关坐镇。”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个人的性格是经年累月养成的,不是那么容易就改变得了的!” 王直这次更是搬出来了一个大道理,可以看出他对罗通很不认可。 朱祁钰之前只是个闲散王爷,对于政务并没有过多的参与其中。 对于朝中的百官,他只是和一些重臣熟悉。 今天说的这个罗通,朱祁钰更是对他没什么印象。 犹豫不决间,朱祁钰向着一旁的内阁首辅陈循征求意见。 “陈卿,对于罗通其人,你是怎么看待的?” 陈循和罗通是旧识,而且他们之间一直有着书信上面的来往。 当年罗通在被王骥贬斥的时候,陈循就在心中为他鸣不平。 如今于谦正好提出启用罗通,有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陈循又怎么可能不牢牢的抓住这一次机会? 陈循走出来,对着朱祁钰禀奏。 “下官认同于尚书的提议。” “如今正是国难之际,罗通也是一个文武全才,正好可以为朝廷巩固边防。如此瓦剌人想要破关南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这个局势吃紧的关头,就应该抓大放小,我劝陛下不拘一格用人才。” “臣想来,这个罗通此次受此国恩,他必定不敢辜负朝廷和陛下的信任,他必定会尽忠报国的。” 朱祁钰在听了陈循的话以后,他的心中稍定。 不过对于老臣王直,朱祁钰还是表现得十分的尊崇。 “于、陈两位卿家,都是信得过这个罗通。老尚书这边,不如就先把罗通给调过来,我们先试试他?” “若是罗通能堪大用朝廷就用他。要是他不堪大用,也朝廷再换人也不迟。” 作为皇帝的朱祁钰都发话了,王直也不知道不好再固执己见。 王直:“谨遵陛下之命!” 王直虽然心中不愿意启用罗通,路过朱祁钰都发话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于谦看出王直的不情愿,知道他这是心中仍旧还有芥蒂。 为了安抚王直,也是为了给大臣们打气,于谦又一次的站了出来。 “还请殿下和老尚书放宽心。” “曹泰、罗通、韩青等人他,都是下官举荐的。如果他们枉顾天恩、有负社稷,则臣甘愿受连坐之罪。” “下官既然敢启用这个罗通,就是信得过他的能文能武。文能安民,武能御虏。” “只要他能守得住居庸关,就算有着些许的人品瑕疵,又有何妨?” 于谦这样说,可算得上是立下了军令状。 于谦连举荐连坐之法都说出来了,足见他的一心为公和对被举荐人的信任。 毕竟,于谦不可能拿天下安危和个人荣辱来开玩笑。 王直看见于谦说得如此恳切,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的点头后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就在君臣相谈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锦衣卫有密报呈上,事关于瓦剌军情!” 朱祁钰面上陡然闪过一丝慌乱,然后很快的被他给压制了下去。 朱祁钰大手一挥:“速速讲来!” 卢忠:“驻守大同锦衣卫来报,说也先日前已经胁迫太上皇的圣驾,离开了大同境内。” “大同总兵郭登,本来已经和太上皇取得联系,并且派出了死士前往营救。只是太上皇担心会生出祸端,所以才没有和死士们冒险。” 朱祁锐本来还担心历史改变,朱祁镇被人给救了回来。当听到事情失败后,他才放下心来。 不过在听到朱祁镇已经和明军联系上了以后,居然贪生怕死的拒绝出逃瓦剌的时候。 朱祁锐在心里面,不由得更加的鄙视这个“大明战神皇帝”! 朱祁镇,烂泥扶不上墙! 朱祁锐偷偷的打量其他大臣的脸色,他发现了很多细节。 大臣们有的面无表情,仿佛这是和没有半点关系。 有的是略显惋惜,觉得失去了一个绝佳的营救朱祁镇的机会。 更多的大臣,脸上也是有着一丝鄙夷的神色。 很是显然,他们对于朱祁镇的贪生怕死,也是心中充满了鄙夷。 至于朱祁钰,他的神色变化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朱祁钰在听到郭登派人夜闯瓦剌营地的时候,明显的很是紧张。 朱祁钰之所以这样,那是他不想他哥哥回来和他争夺皇位。 在听到朱祁镇没被就出来之后,朱祁钰脸上又隐隐的有了一丝开心的神色。 察言观色、揣摩圣意,这是作为一个臣子的必备技能。 大臣们看到朱祁钰脸上神情的变化,基本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心中想法。 朱祁钰不想在提及他的废物哥哥,所以他出来把话题给扯开了。 “瓦剌先是胁迫太上皇到了宣府,然后又转战大同。如今他在两处重镇外都吃了瘪,只怕他会恼羞成怒。” “以朕看来,只怕瓦剌人的进攻,将会很快就要到来!” 朱祁钰的话,起了作用。 被他这么一说,大臣们的心思又转回到了对瓦剌的防御上面来了。 武将之首的石亨,站了出来。 “如今京师有数万能战之兵,再加上京师的城墙高耸,瓦剌人就算有百万之众,也是不足为惧。” “只是我军目前还有两个难题,继续解决。” “首先是勤王之军北上速度过于缓慢,恐怕瓦剌大军压境之时,他们还不能及时赶到!” “其次就是大军所需的兵器甲胄,武库中的库存略显不足!” 第77章 画一副军事地 最让朱祁锐吃惊的时,明军居然在这居庸关处,使用了大量的火器,作为防御所用。 居庸关内设有神机库,用以放置火铳、火炮等。 朱祁锐还记得自己上网冲浪的时候,特意搜索过居庸关的信息过。 在明朝后期,为了防止女真人突破居庸关。 明军更是再也这里布下了一门红夷大炮,重三千斤,发之声震数十里,射程超五百米! 至于后来的考古中,后人更是在这里发现了遗留的炮弹。 这些炮弹中,有土石制成,也有铁制。其中最大的直径,更有十五厘米。 看到这里,朱祁锐不由得更加的确定了匡扶大明的决定。 明朝已经设立了一只火器部队,名叫神机营。 然而后来的满清因为自私和狭隘,竟然对火器加以冷藏,反而迷恋所谓的弓马技艺。 等到西洋来华后,所谓的天朝上国,不过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满清误我华夏三百年,此言不虚! …… 就在巡视结束过后,罗通一脸媚笑的对着朱祁锐说到。 “下官已经备下了丰厚的酒席,还请邺王殿下赏光赴宴。” 所谓接风洗尘,朱祁锐知道这顿吃喝,是免不了的。 吃了,大家关系更进一步,以后公事上往来也更加的方便。 要是不吃的话,会辜负主人家的一片好意,会显得不近人情,到时候大家都会显得很难堪。 “如此,那本王今日便要打扰了!” 朱祁锐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之人,他对着罗通哈哈大笑的回答。 罗通连忙弯腰躬身,他对着朱祁锐拱手。 “哪里!哪里!” “邺王殿下为国巡视边防,乃是我大明之幸。” “下官一来是为殿下接风洗尘,更是为了召集同僚,倾听殿下教诲。” 罗通,也是很会说话。 他把自己的献殷勤,说的如此的冠冕堂皇。 早在之前,朱祁锐就听说过这个罗通。 罗通此人,早年的行为颇为不端,他因为贪污腐败而被贬官。 至于王直坚持不启用罗通这件事情,足可以看出罗通在明朝官场之中,风评其实是很差的。 但是朱祁锐相信于谦的眼光。 罗通要不是有着真才实学,只怕于谦也是断不会举荐他这个人的。 这样一个品行不端,又才华横溢的罗通,真是一个矛盾体。 对于罗通,朱祁锐是好奇的。 在见到罗通以后,朱祁锐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开始偷偷的打量起来。 他是想知道,这个罗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经过一番仔细的打量之下,朱祁锐对罗通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罗通这个人五六十岁上下的年纪,他的身材是十足的一个干瘪老头,整体上是瘦削短小。 不过罗通脸上却是一脸的精明强干神色,他脸上的一双丹凤眼,滴溜溜的转来转去,显得十分的灵活。 朱祁锐只是通过外貌上的观察,就已经猜测出罗通必定是个人物。 项文曜是新晋的兵部侍郎,又是于谦的亲信下属。 所以项文曜最近在京师很是吃香,俨然就是一个官场新贵。 如今正是项文曜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他自持身份之下,其实对于罗通这个品级不如自己的兵部员外郎,是不怎么看得上眼的。 再加上罗通不光彩的贪污过去,以及他是被贬黜多年的杂官,项文曜更是对他略显轻慢。 “罗大人,于尚书举荐于你,只是因为你通晓军事。” “只望你以后,莫再伸手。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只怕于公也是保不住你!” 项文曜在听到罗通邀请赴宴后,觉得他又在搞那一套官场上的请客吃饭。 项文曜借着于谦有恩于罗通,所以对他敲打起来。 作为于谦死党,项文曜还记得于谦是以连坐之大保举罗通。 他不想这个罗通惹事,而牵连到于谦。 “下官明白!” 罗通嘴上答应着,可是心里却是有点不满。 因为自己不光彩的过去,让罗通沉沦大半生,当别人说起他的过去,他心中是怨恨的。 …… 晚饭过后,项文曜便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朱祁锐和项文曜两人。 项文曜对着罗通来了一个开门见山。 “罗公,虚的我们也就不说了。我只是想问问你,这居庸关你是打算怎么来守?” 罗通笑了笑,他正色的回答。 “项侍郎关心的,本来就是理所应当!” “陛下和朝廷,不以罗通过往之作恶,而不计前嫌的启用我。罗通又怎么敢不肝脑涂地,以报国恩?” 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罗通是口口声声感谢朝廷和新皇帝朱祁钰,却是对力荐他的于谦只字不提。 说完后,罗通起身而去。 过不片刻,只见罗通笑吟吟地从书架上取下一卷地图,然后就给铺当在书桌之上,接着又是缓缓的打开。 “卑职自从接了皇命前来这居庸关之后,日夜不敢懈怠!” “昨日以来,卑职实地考察了关城四周各处的地形。经过不断地完善,卑职绘制出了居庸关城的防御地图。” 罗通对于这副地图十分的得意,这是他心血所在。 “殿下、项侍郎,你们请看。” 罗通献宝一样的指着地图。 朱祁锐和项文曜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都是一起围了上来。 他们对于罗通的骄傲,也是很好奇,想要知道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副地图的描绘十分的详细。 地图上面对于各处山川河流、地形起伏、关隘驻军等等的情况,都是一一的标注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看到这里,朱祁锐感到大为讶异,他不禁奇怪的问到。 “也不知道这是哪一位画工的杰作?当真是鬼斧神工的绘画功底!” 罗通脸上嘻嘻一笑,他回答:“此画正是出自区区不才手中,乃是卑职亲自画的。” “卑职早年曾经在安南做过几年的知府,那个时候也跟从当地的蕃人学过这绘制地图的方法。” 朱祁锐作为穿越者,他是知道军用地图在行军打仗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的。 “如此绘制方法,那番人当真不简单!” 朱祁锐情不自禁的赞叹。 罗通接过话头,也是对他的“师傅”表示了称赞。 “那番人所用的方法,相传是当年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所流传下来的。” “此法,是在宋人沈括的二十四至法基础上,改进而成。” “绘制地图的时候,以二寸折百里为分率。又兼有准望、牙融、傍验、高下、方斜、迂直七法。这就是古人所谓的《飞鸟图》。” “这个法子,中土是失传已久,无人会用。因此,卑职只能亲自勘察居庸关内外土地,然后亲自绘制成地图。” 罗通将这许多生僻词语,侃侃而谈的说来。 第78章 传地图绘制之法 朱祁锐和项文曜,在听到罗通关于地图绘制方法的种种介绍,都是入迷了。 他们都是通晓军事的人。对于地图在军事上的作用,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行军打仗,山川为骨、河洛为脉。要是不知地形,只怕会丧师辱国。 君不见,“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西汉飞将军李广。 几次出征都是在塞外草原中迷失道路,导致或是兵败,或是无功而返。 最后一次出征塞外是,本来是汉武帝给了李广一次封候的机会。 可是他又迷路了,最终羞愧自尽而亡。 李广的悲剧,更是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李广难封”的遗憾。 朱祁锐和项文曜,虽然也知道一些地理之法,却也没有下那么深的功夫。 罗通这么露一手,用如此细致的测绘之法来制作地图,他们还是闻所未闻。 项文曜也是自恃博学多闻之人,他在听了罗通的这番话以后,他也是不禁连连的称赞了起来。 “罗公的真才实学,真是叫人佩服至极!” 项文曜这一次特意用了“罗公”这个称呼,就是表达他对罗通的敬佩之情。 罗通其实是故意说得那么详细,他就是借机卖在朱祁锐面前弄自己的所学。 罗通在听了项文曜的赞美以后,他表现的是受宠若惊。 “不过是些许的雕虫小技,实在是不足挂齿。侍郎大人这番谬赞,罗通实在也是愧不敢当!” 罗通嘴上说着不敢当,可是脸上却是洋洋自得的神色。 “以二寸折百里为分率?这不就是地图缩放比例吗?” 朱祁锐在心里暗想。 要知道不同缩放比例的地图,所用在不同的事情上面。 后世扶桑国在侵略中土的时候,他们就曾经派出很多的间谍,到处绘制地图。 他们军队所用的地图,更是比国军用的还要详细。 正是基于这种优势,扶桑的军队如入无人之境,前期把国军打得落花流水。 他们更是叫嚣着,要三个月就灭亡华夏。 朱祁锐看着罗通,他觉得自己这是捡到了宝贝,他就差两眼放光。 对于于谦的识人之明,朱祁锐也是更为钦佩。 “想当初三宝太监郑和远航,对所到之处尽皆绘制成图。这才有了永乐年间七下西洋的壮举。” “随后我大明更是时隔数百年,再一次将安南纳入统治!” “只是可惜,朝廷因驻守安南所花费甚多,又加上当地不断地反叛。” “鉴于平乱耗费巨多,宣宗时期才不得已放弃了安南,选择了战略后撤。” 朱祁锐没有发现的是,他在说出这几句以后,项文曜和罗通都是面有异色。 兵部侍郎项文曜:“永乐大帝用英国公张辅为帅,一举收复安南之事,何其扬眉吐气!” “至于宣宗放弃安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先帝之功过,非是我等臣子可以妄议的。” 朱祁锐明白了项文曜的意思。 当臣子的说帝王的“坏话”,多少有点诽谤君主的意思在里面。 要是有人拿这事做文章,终究是影响不好。 朱祁锐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小心为好,所以他改口了。 “安南是秦汉旧地,也是华夏故土。” “我相信,在我等的有生之年中,在皇兄陛下的带领下,大明一定可以收复故土,再一次开疆万里!” 朱祁锐这话就说得有水平了,他没有说自己已死老爹的错误,而是在称颂新皇帝朱祁钰的英明神武。 罗通,之前就是在安南当知府。 在此期间,他更是率领明军打败过安南人的叛乱。 那个时候,也是罗通这一生之中少有的高光时刻。 对于安南的丢失,罗通其实心里面也是感到十分的惋惜。 经过朱祁锐这么一说,罗通顿时又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军营之中,往来驰骋的热血时刻。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陷入旧思的罗通,更是忍不住吟唱起了辛弃疾的《破阵子》。 罗通转身向着南面京师的方向,他拱手高举。 “新君登基之后,一改前朝萎靡。我大明中兴的时候,必定就在今朝!” “我相信新君定能够收复秦汉故土!” 朱祁锐笑了,他等的就是罗通的这一句话。 “罗大人,你之前在安南为叛军所忌惮。” “他日收复安南的时候,罗大人定当可为将帅,以报皇兄恩宠才是!” 罗通被朱祁锐这么一拍马屁,饶是他这样脸皮厚的人,也是觉得老脸上一红。 罗通笑了,他对着朱祁锐行礼。 “若是当真有那个时候,罗通我一定手持刀剑,一定不负天恩浩荡!” 朱祁锐看到罗通的高兴,他借机说出了他心中的盘算。 “罗大人既然学会了当年的绝技,不如传授军中众将。” “如此一来,不但三宝太监的绝技不会失传,还可以增强我大明军方的战斗力。” “如此一来,可谓一举两得!” “要是朝廷知道罗大人的用心良苦,定会对你作出嘉奖!” 罗通其实有一些犹豫,因为“技不外传”这是古人的行为处事的方法。 朱祁锐看出了罗通的犹豫,他再接再厉。 “罗大人先有固守居庸关的功劳,后有为我大明军方添砖加瓦的热血。” “如此一来,他日封侯拜相、封妻荫子,必定不在话下!” 罗通这个人,贪图名利。 在经过朱祁锐这样一番的威逼利诱之后,他动心了。 “也好!” “与其让三宝太监的绝技失传,不如让他在我大明重现光辉。” 罗通在面对荣华富贵的时候。他答应了朱祁锐的请求。 当然,罗通其实还有另外的小心思。 他渴望扬名立万,他渴望名垂青史,他渴望自己不是这样,白白的来人间走一遭。 “反正今日天色已晚,殿下请在驿站休息一眼。” “罗通不才,就趁着今夜将这三宝太监绘制地图的方法整理成册。” “然后请殿下带回京师,交由五军都督府。之后再将其分发至军中,由各个将领学习。” “如此,三宝太监在天有灵,他也定会含笑九泉!” 罗通这个时候不是让把地图绘制方法交给兵部,就是刻意的避开于谦。 当然,罗通的小心思,只是他自己知道,朱祁锐和项文曜未能发觉。 朱祁锐看到自己的“算计”得逞,他不顾尊卑的对着罗通深深的一鞠躬。 “本王当亲自为罗大人写上奏章,上呈皇兄,为罗大人请功!” 第79章 国士,国礼待之 第二天一早,朱祁钰刚刚洗漱完毕,罗通就兴高采烈的前来拜见。 在面见罗通的时候,朱祁锐发现了一个小细节。 罗通想来是一夜未眠,这从他通红的双眼之中就可以看出端倪。 “殿下,此乃微臣昨夜所写。愿我大明军中,可用此法记录山川之势。” “如此,也算是传承技艺,不负老夫所学。” 朱祁锐大致翻看之后,心中十分的满意。 “永乐十六年﹐夏原吉等受太宗之命纂修《天下郡县志》﹐只是可惜书未能成。” “此战后,为弥补太宗遗憾,我当上书皇兄,继续完成前人未尽的事业。” “本朝在编着地理典籍的时候,定会用到罗卿之法。后人读此书时,亦会仰慕罗卿其人!” 朱祁锐一番客套话来,更是让罗通喜上眉梢。 世人皆是贪图名利,少有例外。罗通,更是贪图名利之人。 “邺王殿下,你说的是要着书立作?” “古人在讨论某位明君的时候,常会说到文治武功。这编写书籍,更是最能体现文治的。” “要是新君能够力挽狂澜的挽留大明于亡国灭种之际,又能留书以传后人。” “如此,当不枉一代圣君!” 罗通本是个文臣,他看重在典籍的延续上,可以留下他罗通的名字。 朱祁锐看到罗通的心动,他微微一笑。 “罗卿,你且看着。这景泰一朝,当大有可为!” …… 拿到罗通所记录的关于地图的绘制方法,朱祁锐可是把它视作珍宝。 为了防止遗失,朱祁锐更是让随行书吏,将其抄写成了几份。 …… 在居庸关呆了一天,朱祁锐和项文曜,就带着人马就离开了居庸关,继续北上。 看着远去的亲王车驾,罗通只觉得自己心中热血上涌。 因为朱祁锐已经答应罗通,只要他能够守得住居庸关,不被瓦剌攻破。 那么朱祁锐一定会亲自向皇帝朱祁钰进言,给罗通升官进爵。 罗通一个转身,就对着身边的亲兵交代。 “速速召集将校,让他们都到大厅前去议事,本官有要事交代!” …… 大厅之中,罗通在主位上稳稳的坐了下来。 “根据本官到居庸关这两日以来的实地勘察,发现这居庸关确实是易守难攻。” “对于正面之敌人,只需择一良将,统帅千兵马驻守,已经是绰绰有余。” “只是关城的周边,却有许多小道可通人马。” “凡是种种,共计有一百三十余处。只能通人的,也有七十余处。” “这些小路十分的要紧,不可被贼寇所取!” “居庸关作为京师北方门户,若是被瓦剌人突破,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一众将校,对于罗通的话,都是纷纷的点头称是。 “大人明鉴!” 昨夜的酒宴上,朱祁锐特意帮着罗通站台。 看到今日将官们谦卑的态度,罗通满意的笑了,他觉得这居庸关尽在他的掌控之下。 “今日,本官就在这里分派任务。也请各位下去后,务必要严防死守。” “若是有人坏了朝廷的大事,本官当亲自问斩!” 听到罗通这话,众将校都是纷纷站立起来。 “末将等,谨遵大人之命,愿为大明死战!” 战前会议之后,罗通把他的所作所为,都给写成奏章,然后派人南下京师送去。 …… 朱祁钰接到的,不止是罗通的奏章,还有朱祁锐的密报。 罗通的奏章里面,防务布置井井有条。 朱祁锐的密报之中,也是对罗通其人赞不绝口,言其可堪大用。 “于司马,你果然有识人之明。” 因为罗通是于谦举荐的,所以朱祁钰对着他就是一阵称赞。 朱祁钰在称呼于谦的时候,更是用了汉代三公之一的“司马”。 要知道,司马这个荣誉称号,可是经常和大将军一起的。 作为掌控军权的司马,位在三公之首。 朱祁钰以“司马”称呼于谦,这就是把他认定成了百官第一人。 “这个罗通在居庸关的时候,可谓是堪当大任!” “他出关巡视,见永宁、怀来、独石、马营等三十六处大小关隘,都是防备空虚。” “其中重者七处,他添加一千人守备。略轻的有二十九处,他也需派一百人驻防。” “他还把大军分作十营,于居庸关口内外相互策应。” 朱祁钰在看到罗通的奏章以后,对他的处置方式是赞不绝口。 于谦连连点头,他说道:“甚好!” “如此一来,居庸关可保不失!” “如今居庸关共有数千之兵,若只守关城,那自然是足够了。” “兵部决定再增加一万人马,前去居庸关。那时居庸关定然成为一个铁桶,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朱祁钰对着于谦一笑。 “朕就从了于司马的心意,再次增兵居庸关。如此一来,居庸关可保无恙!” 在朱祁锐同意了于谦的建议后,于谦依旧还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面。 “司马称谓,过于沉重。还请皇上,莫要在如此!” 于谦在离开的时候,对着朱祁钰推迟。 …… 于谦走后,太监王诚小步上前,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就说什么,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朱祁钰看了王诚后,说到。 王诚呵呵一笑。 “还是主子最了解我,但凡奴才有点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主子的眼睛。” 王诚停顿了一会后,这才对着朱祁钰轻言细语的说到。 “这个于尚书,什么都好,就是脑经太直了。” “陛下以司马相称,即是言明君臣相知相识之恩,也是告诫他担负责任之重。” “可他倒好,居然不领情!” 王诚,这是在替朱祁钰打抱不平。 朱祁钰却是表现出了大度的风范。 “于谦,本是永乐朝的进士。” “自他出仕以来,太宗、仁宗、宣宗,都是对他十分的看重和爱惜。” “于谦此人,配得上无双国士之名!” “莫说他过于严苛,就是他顶撞于朕,朕也只能受着。” 看着王诚若有所思,朱祁钰又教导起了他。 “国士,当以国礼待之!” 第80章 格局,放大点 王诚看到他的主子脸上洋溢着笑容,知道他心情不错,所以王诚大着胆子说出了心中所想。 “这个罗通看来还是有些本事的。于尚书一向慧眼如注,能够让他看得上的人,这世上并不多。” 王诚在这里啰嗦,朱祁钰不高兴了。 “说重点!” 王诚又是一笑,他说:“之前居庸关有一万人马,这次又给罗通增援了一万!前前后后他手上便有两万人了。” “这个罗通之前就有贪污腐败之名,奴才这是怕他空饷别吃得太狠。如此一来,于尚书必定不会容他。” “于尚书清正廉明,满朝皆知。他最恨的就是那种假公济私之辈!” 朱祁钰突然一抽,神色严肃的转头向着王诚。 “好你个王诚!想不到你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王诚被朱祁钰的表情变化所吓到了。 他想到了自己的前辈,就是那个死在土木堡的王振。 “奴才该死!奴才不该妄议朝政!” 王诚对着朱祁钰就是跪了下去。 朱祁钰登基后,吸取了王振之乱的教训,对于宦官弄权加以打压。 王诚怕自己越界,招来他主子的责罚和厌恶。 那曾想,朱祁钰突然哈哈大笑,然后上前扶起了战战兢兢的王诚。 朱祁钰:“你不过是没了卵子,怎么胆子也没了?” “你是我郕王府邸出来的旧人,朕一直当你们这些人是自家人。” “只是可惜,王府出来的人大多碌碌无为之辈,少有可堪大任之辈。” “之前邺王曾经向朕推荐,让你入了司礼监。看来他没有走眼,你到底还是有些东西在胸中的。” 王诚听了朱祁钰的话后,他这下子才安心了。 原来朱祁钰并不是怪王诚参与朝政,而是觉得他可以重用。 王诚又对着朱祁钰进献了一个计策。 “主子还是应该敲打敲打罗通,让他不要乱来。让他知道,主子能把他提拔起来,也照样能把他踩下去!” 朱祁钰仔细思考以后,觉得王诚说得在理。 对于罗通这种人,就要恩威并施。 …… 朱祁锐在出了居庸关后,就舍弃了车驾,改为骑马而行。 毕竟塞外不同于关内。 关内有官道,可通车马,而且还安全。 可是塞外就不一样了。 虽然从居庸关到宣府之间,是属于外长城和内长城之间。 可是瓦剌猖獗,他们在扫荡过后,外长城已经形同虚设,只留下宣府一座孤城而已。 贪生怕死,人之本性。 朱祁锐,更是十分重视自己的性命安全。 要是遇到瓦剌来袭,骑马可是比坐马车要跑得快的多。 让朱祁锐没有想到的是,在随行队伍看来,确实有了其他的误解。 众人不知道朱祁锐的小心思,只是认为他是刻意的和众人同甘苦。 对于朱祁锐骑马而行,众人心中都是颇有好感。 这正应了那句老话,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此刻的朱祁锐,正和项文曜并排而行。 “这个罗通,倒也算是个奇人了。” 项文曜面色深沉,立在晴朗的日光下,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以后,项文曜才缓缓的说到。 “我倒觉得王老尚书说的不错。这个罗通,虽然小有才华,但是大节有亏。” “这样的人,当朝廷在多事之秋时,可以让他守一城一镇,也许颇能见到成效。” “如果是承平岁月,只怕他会做出无事生非、挑拨离间的事情出来。” “若是此次守居庸关,罗通不出差错,日后倒也不如给他个地方官职。远远的把他打发了出去,免得他在朝中多事。” 项文曜这算得上是过河拆桥,而且是在还没过河的时候,就盘算着怎么样去拆了。 项文曜的这般谋划,并不是无的放矢。 回想起昨日罗通在交谈的时候,他刻意回避兵部和于谦的存在,项文曜觉得此人可能会不为于谦所用。 作为于谦死党,项文曜自然也就对罗通生出了警惕之心。 朱祁锐不知道项文曜的真实想法,他只是不以为然。 “项侍郎这话,本王并不认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罗通虽然是野心勃勃之士,只不过是为了积攒军功。为自己谋求加官进爵而已。” “官员有上进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官员没有作为。” 朱祁锐相信黑白猫理论,不管是什么猫,只要能抓老鼠就是好猫。 “这个罗通,做事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他只不过是有一颗向上爬的心,这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之时,之所以能够彪炳史册,原因就是他们身边聚集了一起渴望建功立业的人。” 朱祁锐作为穿越者,他不相信什么人性本善,他相信的是无利不起早。 项文曜自觉失言,他改变了说法。 “只是这种人,容易成事,也容易坏事。” “唐太宗的心腹爱将侯君集,也是有过灭国之功,可是后来也犯下滔天大祸。” “罗通这个人只看利益,不论忠诚。只怕我们这次给了他那么多的甜头,说不定他会背叛我们。” 项文曜一个不小心,透露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在听到项文曜的不小心之言后,朱祁钰还是提醒了他。 毕竟爱屋及乌,作为于谦死党的项文曜,也是被朱祁锐所看重。 “于尚书举荐罗通,只是看重他的才华而已。至于这个罗通今后怎样,还是需要皇兄来乾纲独断的。” 说完以后,朱祁锐就向着一旁的项文曜笑了笑。 听见提到了皇帝朱祁钰,项文曜立马变成了一副恭敬的模样。 “邺王殿下这句话不错,雷霆雨露皆出君恩。我们坐臣子的,自然是听皇上的。” 项文曜见到朱祁锐这般,知道他是不会告密,所以他这才放下心来。 朱祁锐和项文曜不同,项文曜毕竟有些小家子气了,而朱祁锐的格局更大一点。 他回想起罗通在送自己等人出居庸关的时候,他虽然不是本地人,可是对于居庸关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 朱祁锐觉得自己从罗通那里“骗”来的地图绘制方法,真的是可以作为以后训练明军的教材的。 第81章 怀来城下草木悲 收回心思过后,朱祁锐看着日头不早了,他对着身后的卫士们大声叫喊。 “前方不远,便是我军控制之下的怀来城。” “诸君何不各显神通,谁人先过城门,本王愿以十两白银作为奖励之物!” 十两银子,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农民大半年的收入了。卫士们听了以后,都是跃跃欲试。 一阵人仰马翻以后,官道上只留下阵阵尘土飞扬…… 这个怀来城,位于居庸关和宣府之间。 只是经过一阵打马疾驰,朱祁锐等人很快就来到了城楼之下。 到了怀来城,西去土木堡也就不远了。 这些日子以来,瓦剌骑兵时不时的飞奔而来。 这怀来城也在瓦剌兵锋之下,城中的军民畏惧,不少人都是南下逃亡。 走在城中的街道之上,朱祁锐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此处只有一股子的冷冷清清。 项文曜这面,他带着城中的文武官员,忙着前去搭建祭台。 同时又招来残留的僧道之辈,准备做法事,以祭奠在土木堡战死的明军将士。 一时之间,天地间陷入一片白茫茫。那是纸钱和招魂幡,与秋霜共存的凄凉。 城内外的军民,也是两眼泪汪汪,他们是在思念死去的亲友。 朱祁锐带着邺王府卫队统领孙继仁一起,登上怀来城西面的城楼举目远眺。 朱祁锐目光所到之处,满眼都是只见一片疮痍景色。 枯萎的野草,在西风的吹动下,都是摇摇晃晃。 漫天的风沙,在原野上扑腾,发出凄厉的悲鸣。 怀来指挥佥事康能,紧跟在朱祁锐的身后,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 康能只是一个小官,朱祁锐的亲王之尊,对他来说太重了。 见到朱祁钰一直不说话,康能只得开口讨好。 “邺王殿下,我们下去。!” “这城头风大,殿下又是金枝玉叶,要是不小心感染风寒,那末将可就罪莫大焉!” 朱祁锐早就触景生情,他并没有理会康能,只是恍若不闻的低声吟颂。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孙继仁虽然是个武将,不过不是那种大老粗,而是也曾经饱读过诗书。 正是因为他的能文能武,所以才能有幸进了邺王府,并且成了统领卫士之人。 听了朱祁锐的有感而发,只见孙继仁附和的说到。 “张养浩的这一首《潼关怀古》,真是说出了百姓的无奈。” “天下兴亡,不过是帝王成败功绩,苦的可都是底下的老百姓们!” 在朱祁锐的心中,武将大多渴望建功立业。对于百姓之苦,他们看得并不重。 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就是武将们的慈不掌兵。 看着朱祁锐的眼神,孙继仁知道了他的疑惑。 “我大明自宣宗以三杨内阁辅政以来,文臣就开始主导朝政。” “这文官多讲当以民本为主,所以末将也就跟着关心老百姓的生活。” 孙继仁,是这样解释的。 朱祁锐对于这个有着自己思想的下属,很是满意。 作为一个统帅,并不是只需要勇武无敌,或者说带头冲锋陷阵。 统帅三军者,其实更多的是需要动脑子。 一名合格的统帅,当运筹帷幄于中军帐中,败敌决胜于千里之外。 “你这话,对,也不对。” “国家和老百姓,那是皮毛关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以盛唐为例,唐军打出了两代天可汗的威名,民间也是人人安居乐业。” “论民间之富庶,古今少有能出宋朝左右者。然而异族南下之时,宋人积累的财富,还不是便宜了外人!” “古之杰出帝王,当文治武功并举。” “对内文治,使得治下万民可丰衣足食。对外武功,四放若有不臣者,发大兵灭国擒王!” 孙继仁被朱祁锐的豪迈感染,也是拱手一拜。 “殿下英明,末将受教矣!” 孙继仁是负责保护朱祁锐人身安全的邺王府近臣,他自然更是朱祁锐的心腹。 只见孙继仁又开始卖弄起了他胸中的墨水。 “不过此情此景,末将倒是觉得元好问写的《岐阳》,更能符合眼下的情形。” “百二关河草不横,十年戎马暗秦京。岐阳西望无来信,陇水东流闻哭声。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从谁细向苍苍问,争遣蚩尤作五兵?” 怀来指挥佥事康能,是个粗人,他不通文墨。 不过他觉得孙继仁的神情黯然、语调低垂,不由得开口问道。 “孙统领,你念的是什么诗?怎么听着好像很是伤感?” 孙继仁自嘲的一笑,回答到。 “《岐阳》这一首诗,写的是蒙古人在攻陷岐阳城以后,在城中烧杀抢掠,导致血流成河的悲剧。” 康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金人,我是知道的。” “我们军中的文士,就经常给我们讲《说岳全书》,这也是军中难得的欢乐时光。” “岳爷爷本来打得金人哭爹喊娘,只是赵构和秦桧狗贼,居然以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害死了岳爷爷!” “要是我老康早生了几百年,非得不顾性命的相助岳爷爷,保他来一个直捣黄龙!” 听了康能的话,朱祁锐却是精神一震。 “康指挥使,你能如此奋勇,当真是我大明之福!” 康能一脸的懵逼,他听不懂朱祁锐在说些什么。 朱祁锐一笑:“土木堡一败,我大明也是伤筋动骨。举国动荡之下,人们是谈胡色变。要不然这怀来城的军民也不会南下逃亡。” “要是大明将士都像康指挥使一样,愿用敌寇心血,来洗刷我大明的耻辱。我大明又何愁不能击溃瓦剌,报了国仇家恨?” 康能被朱祁锐这么一夸,也是神色傲然。不过出于礼貌,他还谦虚的回对。 “康能一介武夫,只知道用此残躯,保护我大明的百姓!” 朱祁锐这个时候也是走出了悲伤,他重新振作了精神。 “不说这些了。” “土木惨败,至今已有一个月了。只是不知道不知那战场的打扫,进展到了哪一步?” 不等康能回答,朱祁锐更是详细的又问。 “战死将士的遗体,可曾掩埋?失落的武器装备,可有捡回?” 第82章 宣府之事,闹大了 康能被朱祁锐这么追问,只是支支吾吾的回答。 “这些事情,一向都是宣府杨总兵在做。末将人微言轻,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朱祁锐:“杨洪?” 康能回答:“正是杨总兵!” 对于老将杨洪,朱祁锐可是久闻大名。 这个杨洪也是跟着太宗文皇帝朱棣一起,数次以先锋冲击蒙古。 杨洪后来因军功做了宣府总兵,而且还是久镇宣府。可以说重镇宣府,那就是杨家的地盘。 因为对蒙古鞑靼部的战绩不俗,杨洪也被鞑靼人敬畏的称为“杨王”。 杨洪作为太上皇朱祁镇的头号大将,军中的资历、威望,只在张辅之下,尤在吴克忠、王骥之上。 不过这个杨洪,在明军被围土木堡的时候,居然没有出兵营救,而是选择了龟缩宣府。 这也让他颇有非议、晚节不保,更是被问罪下狱。 要不起于谦向着朱祁钰推荐了杨洪,只怕他只能老死在牢房之中。 而后杨洪也是不负朱祁钰和于谦所托。 皇帝朱祁镇来宣府叫门的时候,杨洪避而不见。还让下属推脱天黑看不清,把叫门天子给拒之门外。 在原本的历史上,杨洪不但守住了宣府,后来更是带兵南下支援了京师一战。 听到事关这么一号军方重臣,朱祁锐的眉头顿时皱起。 朱祁锐惊诧的问到:“这么说来,是杨洪在打扫土木堡的战场了?” “只是本王在京师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杨洪有上奏过朝廷啊?” 康能一时语塞,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至于此事,末将也不知道其中底细。” “杨总兵,那可是末将的顶头上司,末将哪里知道他那里的事情?” 康能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更是让朱祁锐越发的觉得这里头有事。 朱祁锐脸色一沉,他缓缓的说出口。 “康指挥使,你说杨洪和本王,谁重谁轻?” 随着朱祁锐这么一说,康能“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一旁的孙继仁本来想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康能,却被朱祁锐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康指挥,康将军,本王这里在问你话呢!” 朱祁锐突然抬高了音量,而且也加重了语气。 “殿下乃是亲王之尊,身份尊贵无比,又有力斥南迁、诛杀乱党、巡视边城的功绩。” “杨总兵虽然功劳显着,也是无法和殿下相提并论的。” 康能被朱祁锐的霸气逼迫,只能回答。 康能也是不容易,杨洪是他的顶头上司,朱祁锐又是京师来的亲王。 这两个人,随便哪一个他都惹不起。随便哪一个想动他,都是不费吹灰之力。 朱祁锐冷笑:“康指挥,你要知道一件事情!” “本王此次前来,是奉的是天子之命。本王的话,即是王命,也是代表天子之言!” “本王,就是代天巡视的钦差大臣!” 康能一边连连叩头,一边口中称是。 “末将明白,末将清楚。” 有道是,打一棍子,再给一个甜枣。 朱祁锐,就是这样做的。 朱祁锐上前两步,然后弯腰下去,再就是把康能从地上给扶了起来。 这一次,朱祁锐的话语变得温和了起来。 “康指挥使,其实你也不必太在意。你若是老老实实的交代了,本王担保你没事。” “杨洪那里,只要本王说上一句,他安敢不从本王之命?” 朱祁锐趁着康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向着一旁的孙继仁使眼色。 孙继仁懂起以后,也是上前和朱祁锐唱起来双簧。 “殿下说的没错,康指挥若是故意帮着隐瞒了什么,那可就是欺君之罪!” “新君初立,你该不会想去触这个霉头的?” “如今和瓦剌的大战在即,朝廷可是不介意拿罪臣的脑袋来祭旗的!” “要是康指挥说了一些对朝廷有益的事情出来,我家王爷也会向皇上为你表功的。” 朱祁锐和孙继仁,他们这是在仗势欺人,他们这是恩威并施。 康能只是一个赳赳武夫,他可没有那么多的鬼心眼。 在听了这些或软或硬话后,康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示他的心中,是在做着权衡利弊的。 “邺王殿下,末将驻守的怀来城,终究是属于宣府管辖之下。” “有些话,末将要是说了,只怕今后便再难在这怀来城中立足了!”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康能虽然摄于朱祁锐的权势,可是他更害怕得罪自己的上司杨洪。 朱祁锐事后,屁股一拍就回了京师。 而康能还是继续接受杨洪的管辖,要是杨洪有心报复,只怕康能说不定哪天就会来一个“为国捐躯”。 “这样,本王稍后就上奏朝廷,调你去京师。” “京师的防务,是有于尚书和石将军负责。他们两个人,杨洪可是鞭长莫及。” 为了打消康能的顾虑,朱祁锐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有了朱祁锐的这番保证之言,康能这才放下心来,他也是终于拿定了主意, “末将听到一些风声,说是土木堡遗落的刀枪、火铳、甲胄等等物资,瓦剌人当时并没有来得及全部拿走。“ “宣府在土木堡大败之后,就派出了人马前去收缴,而且还是收获颇丰。” “听说有的时候,运气好的话,一天下来就能拉回来好几大车!” “至于那些物资,好些都是油光锃新的。只怕这些东西,连一次都没用过。” 朱祁锐听了以后,神色为之大变。 如果真是如同康能这样所说,只怕这些东西都是一样不落的,全部进了杨洪的腰包。 这些东西既能变卖成金银,又能拿来给宣府军队用。 杨洪不是给了他的儿子杨俊,便是分给几个本家侄儿,以及他信任的下属。 “这么多好东西,若是上报便得要充公,他们怎么舍得?” 孙继仁,认为杨家父子是在贪墨。 “杨家父子,真是可恶!” 在心里认定了杨家父子的罪行之后,孙继仁更是火气上涌。 让孙继仁没有想到的是,杨洪他们居然连这样的横财都敢发。 “慎言!” 朱祁锐白了一眼孙继仁,示意他不要先下结论。 第83章 没有最大,只有更大 这个时候,朱祁锐其实并不在意杨洪他们有没有贪污。 他在乎的是,宣府私自留下了这些东西。 要知道瓦剌即将南下入侵,京师内外的军队了都是很差军械。 杨洪或许是出于固守宣府的出发点,所以才擅自截流这些从土木堡收捡回来的军械。 可是在如今到处都差军械的情况,杨洪这是自私,这是致大局于不顾! 康能在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察言观色。 当他看出朱祁锐很生气以后,他知道自己这是自绝于杨家,因为他已经是出卖了自己的上司。 一不做二不休,康能索性再下一记猛药。 “当日瓦剌大军南下之时,贼寇是东西两路夹击我大军的。” “西路是瓦剌太师也先的主力,从大同方向全力东进。” “而东路的阿剌知院那一支大军,便是在攻破了独石、马营两处堡垒,然后才和也先合围土木堡的。” “杨洪之子杨俊,他对外只说是瓦剌势大,自己是战败不敌后被迫撤退的。” “可是末将却是听说,杨俊根本就是弃城而逃。他见到瓦剌势大,不敢与之一战。” “在城池还未陷落之前,杨俊就带着几个人,落荒而逃的赶回来了宣府。” 经过康能这么一说,朱祁锐和孙继仁都是大吃一惊。 关于独石、马营的丢失,杨洪在上报的时候,说的是堡垒被瓦剌攻破后,而不得已的战略后撤。 放弃独石、马营等外围堡垒,是为了减少宣府军队被瓦剌歼灭,是为了更好的收拢军队固守宣府大本营。 如果康能今天说的是真的,那么事情可就严重了。 因为杨洪这样,可不止是犯了谎报军情和欺君之罪,他更是需要为土木堡战败而负责的! 如果不是杨俊轻易放弃了两处堡垒,那么瓦剌人就不会轻而易举的南下合围。 如果瓦剌人没有两路夹击,那么土木堡的明军也不可能腹背受敌,乃至最后的大败! 同时朝廷之前听信了杨洪的报告,也已按败军失职之罪处置了一批官员。 他们或者是被降职,或者是被罢官。 要知道,战败失陷那只是无奈之举,而主动弃城则是罪不可赦。 依照军规和国法,主动弃城逃跑,那可是铁板钉钉的死罪! 朱祁锐觉得康能的话,未免太耸人听闻了。 杨洪如今可是宣府的主将,他承担着重镇宣府的存亡。 要是这个时候他被治罪,只怕对于宣府的军心,会产生很大的动摇。 而且要是杨洪投降了瓦剌,那可更是遗祸无穷! 朱祁锐急忙问康能。 “康指挥使,你今日对本王说的这些,这都是从哪里听过来的?” “你应该知道,这事可不轻,切不可胡说八道。” “不然军规国法之下,本王也是保不了你的!” 康能连忙竖起手来,指着天空发誓。 “我康能今日所说,句句属实。” “若是我有一句的假话,叫我祖宗十八代都永世不得安生!” 康能这话说得很重。 在讲究孝悌的古代,对于祖先可是十分敬畏的,没人会拿祖先来开玩笑的。 看到朱祁锐还是有些不信,康能再一次解释起来。 “我有个本家的侄儿,就在杨俊的身边做亲兵。” “当日杨俊畏敌逃跑的时候,我那侄儿就是跟在杨俊身边之一。” 朱祁锐试探的问到。 “这等生死攸关的事情,想来杨俊必定交代左右,让他们不可以到处乱说的。” “你的侄儿作为杨俊的亲兵,必然是杨俊亲近、信任的人。” “有了杨俊的交代,你侄儿安敢传出来只言片语?” 康能又一次解释。 “我那侄儿也不是有心说漏嘴的,那是后来一次他和我喝酒,在大醉之后失口说了出来。” “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知道。” 朱祁锐有些相信了康能的说法,不过他还是又问了一句。 “关于这件事情,你还有没有和其他人说过呢?” 康能摇头。 “这件事情十分隐秘,不但关系到我本家侄儿的生死,又牵扯到杨总兵父子。” “就算给末将一百个胆子,末将也不可能到处说给人听的!” “今天要不是殿下问起来,说不定我会把这件事情带进棺材里去的!” 康能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 看他说得这么的笃定,朱祁锐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了。 要是朝廷真的追究起来,杨洪父子这样刻意隐瞒,只怕他们是需要为土木堡之变负责的。 那可是三十万大军的失败,那可是一国皇帝被俘的屈辱! 看到朱祁锐的面色凝重,康能知道自己这下是捅了马蜂窝。 他在一边看着朱祁锐的铁青脸色,他那一颗心更是忐忑不安,就像随时要从胸膛里面跳出来一般! 犹豫不决了一会以后,康能这才战战兢兢的问了起来。 “殿下,末将所知道的事情,我可是全部都交代出来了。至于以后的,末将实在不好参与。” 朱祁锐明白康能的尴尬处境。 如果康能不说,就是对不起战死在土木堡的大明将士,还是辜负了朝廷给他发放俸禄,更是让他良心不安。 但是康能说出来,也很为难。 这件事情上面,有康能的本家侄儿,也有他的上司。 要知道亲情和军中的领导关系,都是军人有很大的顾虑。 还有就是,如果杨洪没事,那么他康能就有可能受到杨洪的报复和排挤了。 “今日之事,出自你口、入本王之耳,绝对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朱祁锐觉得自己的保证还不够,他不想被人说成是过河拆桥的人。 如果是那样,以后就没人愿意追随在他身边了。 “如果你还放心,只管找本王就是。本王会向皇帝和兵部举荐,把你调去南方。” 朱祁锐的这个保证,让康能安心了。 杨洪家族把持了镇守宣府多年,北方军队之中,杨家的门生故吏到处都是。 只有去了南方,杨家父子才鞭长莫及。 这个时候的明朝,其实一直存在两处战场。 北方,一直在蒙古的瓦剌、鞑靼死磕。 至于南方,则是一直在改土归流,一直在和南方山地民族的土司们大打出手。 所以在明朝的军方山头里面,一直就有着北军和南军之分。 比如后来的关宁铁骑,就是北军的代表。 比如后来抵抗倭寇的戚家军,就是南军的代表。 在得到朱祁锐把自己调去南方的承诺以后,康能这才向着弯腰拱手离开。 第84章 杨公子来了 孙继仁作为武将,他对于土木堡之败十分的悲愤。 当听到杨洪之子杨俊临阵脱逃,导致瓦剌合围明军,然后才有了之后的大败。 孙继仁很生气。 “殿下,此事我们当上奏朝廷。” 朱祁锐淡淡的问:“然后,你觉得朝廷该怎么做?” 孙继仁脱口而出。 “自然是命令有司,对杨家父子渎职一事查办。以彰国法,以慰亡灵!” 朱祁锐白皙秀美的脸上,却是露出一丝诡谲,他摇了摇头。 “上疏弹劾有什么用?没了杨家父子,又有谁能够守得住这宣府重镇?” 孙继仁怒道:“他们父子除了恃权玩寇,还能做什么?若不是他们,我三十万大军何至于落到今日的地步?” “纵然一时动不了他,也该让他们知道,朝廷对他们的胡作非为,不是全无所知!” 朱祁锐还是摇头。 “杨洪久震宣府,他的子侄都在宣府军中效力。这个时候,朝廷必须对他恩遇有加。” “小不忍,则乱大谋!” 孙继仁依旧不满。 “难道就这样任由他们父子胡来,难道死去的将士就只能默默无闻?” 朱祁锐想了一会后,才缓缓开口。 “你这句话说得倒是不错,不过事情却不能那么做。” “此事自然是要向朝廷上报的,只是却不能经过相关衙门。” “本王当秘书一封,直接送到御前。这样的大事,还是请皇兄定夺为妥。” “本王也会劝说皇兄,让杨洪父子将功补过。” 孙继仁还是愤愤不平。 “那杨洪父子擅自分派土木堡遗落的兵器,又该怎么办?” 朱祁锐眼珠子一转。 “不如本王让锦衣卫,写一封信给杨洪,请他来怀来参加祭礼。” “在信里顺便提点一下杨洪,他自然会知道怎么做的。” 孙继仁这才发现,自己是一脸的怒火,而朱祁锐则是满脸的风轻云淡。 自知失礼的孙继仁,连忙向着朱祁锐躬身。 “一切全凭王爷做主!” …… 锦衣卫朱骥(历史上于谦的女婿),此刻正站在怀来驿站之中。 他的面前,就是朱祁锐。 “末将不过一个锦衣卫的千户,杨洪可是位高权重的总兵。” “末将前去见杨洪,他能打击末将吗?” 朱祁锐微微一笑。 “朱千户此言差矣!” “锦衣卫,天子亲军。这天下谁敢不给锦衣卫几分薄面?” “再则说,那是不是以后朝廷派人前去宣府,都要找一个比杨洪职位高的人去?” 朱骥:“这……” 朱祁锐走上前来,拍了拍朱骥的肩膀。 “你只管去请杨洪前来怀来城,本王担保他不会动你分毫,反而会待你如上宾。” 朱骥无法,只能领命而去。 …… 第二日,位于土木故地的祭台,已经基本搭建完毕。 怀来城中官位最尊的文官怀隆兵备道,陪着朱祁锐、项文曜等人,一起前去查看。 从此西去的官道,原本是京畿西北路上,十分热闹的所在。 一年四季之中,商旅都是往来不绝。 只是前次大战过后,万物凋零,蒿莱遍地,血染荒野。 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匆匆而过,脸上满是惊恐和麻木。 天地苍茫之下,远近零落地散着几个堡垒村寨,里面都是已无人烟。 这里的人们,早就已经被迫抛弃了家园,选择躲避战乱而去。 近处,唯有枯树老藤…… 土木堡一处高地之上,孤零零地搭着一座苍白的灵棚。 四周竖立的高大的灵幡,在西风中猎猎作响。 唯有四五兵丁,还在做最后的收尾。 朱祁锐率领众人来到灵棚之中,献祭上三牲、香烛,然后又是对着灵位三拜。 除了祭奠之处尚且有人声以外,其他之处都是高原沉寂、万物无声。 苍茫的天地间,仿佛再无一丝生机。 祭拜过后,朱祁锐等人又去了大军败亡之地,以做哀思。 一个劫后余生的武将,指着一处低洼,忍不住悲鸣起来。 “就是在这里,我一营的将士除我以外全部身死殉国!” 朱祁锐顺着那武将的手指看去,只见泥土乌黑暗红,想来是明军将士的鲜血,渗入土地所致。 “将军不必过多伤怀,军人当马革裹尸,何惜七尺之躯。” “瓦剌犯下滔天大罪,我大明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在安抚了那武将后,众人继续向着战场遗址深处走去。 项文曜等人,大多是当时人在京师的文官,他们在听到那武将悲切的讲述后,心中都是异常悲惨沉痛。 众人都是觉得,仿佛当时的血腥杀戮、痛苦哀嚎,依稀可闻。 就连朱祁锐,也是脸上忍不住的悲伤。 朱祁锐暗想,这悲惨的土木堡之败,终究会淹没在浩瀚的历史迷雾中,只会是史官在史书上的一笔带过。 千百年后,又有谁还记得,这里曾经有几十万忠魂埋骨他乡? 回去怀来城的路上,队伍中人都是沉浸在悲痛之中,无一人发一言一语。 这一趟出行祭拜,是在好奇追问中开始,又在黯然神伤中结束。 …… 朱祁锐他们正行进位回程路上,突然官道上有一人飞驰而来。 奔到朱祁锐队伍之前,迎面过来的骑士翻身下马,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朱祁锐的面前。 骑士满脸焦急的对着朱祁锐禀告。 “邺王殿下,求求你快速救救我家康指挥!” 众人都是闻言大惊,他们不知道康能出了什么事。 朱祁锐连忙下马后,一把将那骑士拖了起来,同时口中发问。 “出什么事了?康能他怎么了?” 那骑士的一张脸,都已经涨得赤红,说话也是急的结结巴巴。 “杨……杨……公子,他带兵打进来了!” 朱祁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奇怪的问:“什么杨公子?哪个杨公子?” 朱祁锐以外,其他众人也是一脸的疑惑。 众人都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那杨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倒是邺王府统领孙继仁,脑子飞快的转动后,对着那骑士问到。 “这个杨公子,可是杨洪之子杨俊?” 骑士狠狠点头:“正是杨公子!” 第85章 你们,切磋武艺 骑士在连连点头过后,用手指着怀来城的方向,他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杨公子他带着一帮人,进城后就冲进了我家指挥使的家中。” “恰好我家康指挥不在,杨公子没见着人,就对着我们这些人又骂又打!” 朱祁锐奇怪的问:“你可知道杨俊打人的理由?” 骑士回答:“他只是说我家康指挥坏了他的事,其他小的就不知道了。” 听了骑士的话,朱祁锐心中大致猜测到了原因。 “本王先回去看看!” 转身对着项文曜说完后,朱祁锐就一马当先的奔了出去。 邺王府亲卫也是不敢怠慢,他们纷纷抽鞭挥打坐下战马,然后就是跟了上去。 “殿下,小心行事!” 项文曜沉着一张脸,对着远去的朱祁锐喊到。 只不过塞外风沙大,加上朱祁锐又走得急,项文曜也不知道朱祁锐是听没听见? …… 一进怀来城后,朱祁锐就带着卫士直奔守备府。 原本沿着大门一路向内的那些岗哨,此刻都是没了一个人影。 朱祁锐刚把头伸过影壁,就见正堂当中的太师椅上,大大咧咧坐着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朱祁锐心想,看来此人就是杨洪的儿子杨俊了。 杨俊的身旁,还有十几个亲兵分立左右。 这些亲兵们,个个都是用手按着腰间的刀剑,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朱骥正要上前,忽听得大门外有人高声喊到:“怀来卫指挥佥事康能到!” 还没等朱祁锐反应过来,康能就一溜烟的抢在朱祁锐的前面,跑进了大堂。 邺王府统领孙继仁刚想走进去,却被朱祁锐一把给拉住了。 “我们,先静观其变。” 听见朱祁锐发话了,孙继仁只好连忙又把已经探出去的身子,往着照壁后面就是一缩。 一脸惊慌的康能,快步跑到杨俊的面前。 “杨公子,你怎么来了?” 杨俊先是瞪了一眼康能,然后只是冷笑着不说话。 杨俊越是这样,康能越是害怕。 “杨公子,你今日能来这怀来城,今晚老康当给你接风洗尘。” 康能心中其实已经预感到什么,倒是他还是希望能够讨好杨俊。 “我跟你很熟吗?叫我杨将军!” 杨俊豁然起身,揉了揉等得有些酸软的脖子。 “康能,你知道本将军今日来找你,所为何事吗?” 不等康能接话,杨俊又是先声夺人。 康能一边摇头,一边回答:“属下不知,还请杨将军明示。” 杨俊,笑了。 “给我打,打到这厮想起来为止!” 伸手指向堂下的康能,杨俊对着左右亲兵下令。 康能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杨俊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着自己动用私刑。 一边连连后退,康能一边摇手。 “杨将军,这是为何?想来这其中一定有着天大的误会啊!” 康能的话还未说完,杨俊身边的亲兵已经走了下来,将他团团围在了中间。 “啊!” 随着肚子上被人重重一拳,康能忍不住大叫一声。 大腹便便的康能,在腹部吃痛之下,胃液上涌过后就是充满口腔。 杨俊冷笑着走上前,对着被亲兵抓住的康能就是一嘴巴子。 “狗东西,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杨俊依旧还是笑着望向康能,只是在康能看来,杨俊俨然就是冷酷到了极点。 “属下,不知道应该知道什么?” 康能目光闪烁,一张脸也是涨得紫红。 杨俊又拍了拍康能的脸颊,冷笑着说。 “好你个老东西,到了现在还在这里装无辜!” 随后杨俊转身而退,他手下的亲兵就对着康能拳打脚踢起来。 孙继仁看得火冒三丈,他几乎是双目喷火。 就在孙继仁想要冲出去的时候,又被朱祁锐一把给拉住了。 “还不到时候!” 朱祁锐冷冷对着孙继仁说到。 照壁里面的大堂中,康能已经被打成了猪头,整个人也是瘫软在地上。 “老东西,现在想起来什么没有?” 杨俊蹲下身子,对着地上的康能问话。 “属下,不知道该想起什么!” 康能强忍着浑身的疼痛,还是连连摇头。 杨俊见康能嘴硬,不怒反笑起来。 “好!很好!” “老子,今天就把事情给挑明了,也好让你心服口服!” “你这个狗东西,竟然敢当着钦差使者的面,拆老子的台。” “难道你不知道老子是做什么的么?” “我爹爹是宣府总兵,更是朝廷亲封的昌平伯!” “便是皇上他,也要卖我爹爹三分薄面,你算个什么东西!” “什么私藏军械,什么畏敌逃跑?你知道的倒不少嘛!” “信不信老子今天就是打死你了,也没有人敢来对我说三道四。” “在老子眼里,你就是一条任杀任剐的老狗而已!” 杨俊说完后,又退回坐到了太师椅上。 随着他一挥手,亲兵们再一次拳脚相加,对着地上的康能痛殴起来。 “我本是那卧龙岗上,闲散的人儿……” 杨俊拈着兰花指,竟然唱起了小曲。 “邺王驾到!” 就在这个时候,朱祁锐在卫士的簇拥下,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杨俊的神色里面闪过一丝慌乱,不过这丝慌乱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末将杨俊,拜见邺王殿下!” 从太师椅上起身后,杨洪走下台阶,对着朱祁锐行跪拜之礼。 “起来!” 朱祁锐在绕过杨俊,来到大堂中正坐下后,才淡淡的挥手。 “谢殿下!” 杨俊起身后,甩了甩衣袖,拍打着衣衫上沾染的尘土。 “小杨将军,想来你武艺一定高强?” 朱祁锐对着地上的康能视而不见,莫名其妙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杨俊心想,自己怎么也是两门世家出身。从小舞刀弄棒,手底下还是有些功夫的。 想来邺王,指的是这一出? 杨俊:“殿下谬赞了!我杨家世代从军,对于武艺确是有些心得的。” 朱祁锐却是摇头,对于杨俊的话不以自然。 “本王非是这个意思。” 杨俊奇怪的问到:“那殿下是何意?” 朱祁锐指着地上的康能,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说到。 “想来杨参将必定是在和康指挥切磋武艺,而且康指挥他不敌杨参将你。” “若是不然,为何康指挥会满身淤青的倒在地砖之上?” 第86章 演一出苦肉计 杨俊刚想说些什么,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一个两个人影从照壁后面闪了进来。 “邺王殿下说得不错,小儿正是和康指挥在切磋武艺!” 说话的是杨洪,他身边就是他的嫡子杨杰。 杨洪也不理会还跪在地上的长子杨俊,径直向着朱祁锐行参拜大礼。 “老将杨洪,拜见邺王殿下!” 一旁的杨杰也是跟着他父亲一起行礼:“末将杨杰,拜见邺王殿下!” 随着朱祁锐的一句“免礼平身”后,杨洪这才在杨杰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你们,都下去!” 杨洪对着他长子杨俊的亲兵下令。 朱祁锐看见杨洪的举止,明白了他的心思。 “你们也都出去!” 朱祁锐也对着邺王府的卫士们下达了命令。 随着邺王府卫士们的退出,原本嘈杂的大堂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如今大堂之中,只剩下杨洪、杨俊、杨杰三父子,朱祁锐和邺王府统领孙继仁,以及被暴打的康能。 孙继仁的眼睛,一直盯着杨洪父子。 仿佛只要他们胆敢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孙继仁就会立马拔刀相向。 原因无他,因为之前杨俊的做派太过嚣张跋扈,而且杨洪父子又都是习武之人。 要是杨洪为了保护他儿子而铤而走险,朱祁锐可就危险了。 朱祁锐却是亲亲拍了拍孙继仁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 杨洪“啪”的一甩马鞭,上去对着杨俊就是一顿抽打。 一边打,杨洪口中一边骂。 “康能,堂堂朝廷的四品大员,什么时候成了杨氏家奴呢?你又怎敢对他如此打骂?” “朝廷什么时候又给了你这样的权利!” 杨洪每抽打一下,他长子杨俊身上的衣衫随之就划开一条口子,皮肉更是绽放开来。 杨俊也是个硬骨头,他忍着剧痛,咬牙切齿的说到。 “是这康能这那里嚼舌根,儿子只是气不过!” 杨洪见杨俊还敢顶嘴,更是怒火中烧。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你先是丢掉独石、马营,然后又是对朝廷命官加以私刑,而且又冲撞邺王殿下。” “此三罪,每一条都是死有余辜!” 杨洪的话,在朱祁锐听来却是别有深意。 在杨洪的话里面,提到的是丢失,而对畏战逃溃只字不提。 朱祁锐算是明白了,这个杨洪是要保住自己的儿子。 “爹爹,朝廷怎么可能会动我?” “杀了我,朝廷如何安抚宣府众军?天下又有谁能代替我杨家镇守这宣府?” “就是兵部尚书于谦,吏部尚书王直,只怕也不敢这么做!” 杨俊也是个头铁之人,他一旦发愣起来,也是不管不顾的。 “刷”! 杨洪抽出佩刀,气喘吁吁的就向着杨俊走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年老的缘故,杨洪走得很慢。 “你是嫌你惹出来的祸事还不够大?还是想让我杨家全部族人都来给你陪葬,你才安心吗?” “今天,我杨洪就清理门户,杀了你这个不肖子。免得你以后,祸及家人!” 看着杨洪一步一步逼近他的儿子,朱祁锐知道自己该出手了。 “杨老令公,这都入秋了,天气也凉爽了,怎么你的火气还是那么大?” 朱祁锐这话,用天气来做玩笑,同时还比杨洪比作了杨家将。 毕竟宋朝杨家将的杨继业,就是人称“杨令公”的。 朱祁锐又说。 “独石、马营丢失,乃是瓦剌势大所致,非令公子之罪也!” “至于杨公子在见到本王的时候,也是恭敬参拜,并无失礼之处。” 杨洪本就是装腔作势,如今朱祁锐给他抵过去梯子,他自然就借着台阶下。 “今天要不是殿下为你求情,我非宰你这个逆子不可!” 杨洪的嫡子杨杰,这个时候走到康能的旁边,把他给扶了起来。 康能还好,虽然被打成了猪头,不过都是一些皮外伤,并未伤及要害。 想来杨俊也只是为了泄愤,没敢真的想要闹出人命来。 “康指挥使,对不住了!” “今日你和家兄切磋武艺,他一时技痒,所以没能收住手脚。” “还请康指挥使,海涵!” 朱祁锐和杨家,都是了不起的人物,都是康能不敢招惹的对象。 康能也是心中苦啊,朱祁锐他们都说了是“切磋武艺”,难不成自己还敢说是被殴打了不成? 康能只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不碍事,是末将技不如人而已。” 杨杰脸上微笑,对着康能说到:“虽然康指挥使你没事,可是毕竟拳脚无眼。” “些许不成敬意之物,还请拿去买些跌打药酒擦擦。” 说完后,杨杰就往着康能怀中,塞了一把金银黄白之物。 看到康能收下,杨洪知他不再有报仇之心。 杨洪放心了。 “给我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拉出去!” 随着杨洪大吼过后,杨杰就拉着他的兄长退了出去。 苦肉计,这绝对是苦肉计。 朱祁锐心中嘲笑,可是他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孙统领,你也陪康指挥一起,去附近的药铺看看。” 朱祁锐知道杨洪有话要和自己说,他借机把孙继仁和康能都给支了出去。 …… 大堂之中,如今只剩下朱祁锐和杨洪两人了。 “老令公,请!” 朱祁锐拉过一把椅子,放到了杨洪的面前。 亲王赐坐,还是亲手搬来椅子。这在讲究尊卑贵贱的时代,是十分浓重的礼遇。 杨洪虽然没有感激涕零,可他还是向着朱祁锐深深弯腰下去。 “谢殿下厚恩!” 杨洪的屁股,一半坐到椅子上,一半悬空。他之所以这样,就是为了表示对朱祁锐的谦逊。 朱祁锐见到杨洪如此,也是对他的态度感到满意。 “我儿杨俊,勇于内斗、怯于外战,我往日也是看错了他。” “他弃了独、马,逃回宣府,老夫也曾欲亲手斩子谢罪。” “只是事到临头,总想着这小畜生终究是老夫骨血,所以没能下得去手。” 朱祁锐知道内幕,杨洪也知道朱祁锐知道。 大家都是聪明人,所以杨洪并没有隐瞒,而是来了一个打开天窗说亮话。 杨洪脸上神情寂寞,他对着朱祁锐拱手。 “殿下尚未娶妻生子,等殿下有了自己的孩子,便能理解老夫的所作所为了!” 第87章 昌平伯,老而弥坚 朱祁锐没有回答杨洪,而是问了一个他关心的问题。 “令郎临阵脱逃,纵然与老将军无关。但是太上皇土木一战遇险之时,老将军坐拥宣府兵马,为何不救?” 杨洪眼中精光一闪,忽然凭空笑了笑。 “救?” “我以为殿下能懂我,没想到殿下也和他们一样。” 朱祁锐其实已经想到杨洪为何不发兵,他只是想做一个求证而已。 “还请老将军解惑。” 杨洪苦涩一笑:“殿下以为,瓦刺人在俘虏了太上皇后,为什么不趁大胜余威,南下进攻京师?” “那个时候,宣府、大同一线,几乎全部空虚。宣、大外围的堡垒尽数沦陷,各卫所将士都是逃的逃,散的散。” “连居庸关的守将,都毫无斗志,一早就做好的逃跑的准备。” “纵观那时,唯有宣府、大同两座孤城,还在苦苦支撑之中!” “正是因为宣府、大同还在我大明手中,才能拖住瓦剌脚步,也先才不敢贸然东进。” “那时老夫若出兵相救土木,只消稍有差池,宣府老巢便会不保。” “宣府不存,则也居庸关不保。居庸关一破,则京师将会不存!” 朱祁锐站起身来,对着杨洪拱手。 “本王今日方知,老令公却是为我大明着想!” 杨洪的憋屈,还没有吐完。 “臣观殿下,也是重大局之人。请殿下想一想,若是我宣府出兵,瓦剌会如何?” “你若是那瓦剌太师也先,又会如何对待我宣府援军?” 朱祁锐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开始斟酌了起来。 过了良久,朱祁锐才缓缓开口。 “本王若是也先,当在击败土木堡的大军后,收拢瓦剌将士,布置于宣府援军前来的必经之处上。” “等到宣府援军听闻大军之败后人心惶惶,以及急于营救天子车间之时,一战而灭敌。” 杨洪颇感欣慰,他点了点头。 “殿下之言,正解!” “此乃兵家所说的,围城打援之策。” “正是如此,老夫才不顾被天下人唾弃,选择了固守宣府,而不出兵救援。” “老夫也不知失了宣府之后,京师一战的几率究竟有多少?” “老夫只是知道,要是我大明失去宣府后,京师沦陷的可能只有一分,我的兵便决不能动!” 杨洪说得斩钉截铁。 朱祁锐听罢,只缓缓抬头问到。 “所以,老令公连皇帝都不管不顾了么?” 杨洪脸色阴沉。 “救,能救得下吗?” “天子身边三十万大军都败了,何况是我宣府缺兵少将,还是和瓦剌骑兵野战?” “我杨洪也是知兵之人,能救自然会救,不能救也不会做那添油加醋、飞蛾扑火之事!” 杨洪又哈哈大笑起来。 “于尚书都知道,社稷为重、君为轻,我杨洪难道又不知道吗?” “相比天子一人安危,我更知江山社稷之重!” “此事,纵然天下人都误会老夫贪生怕死,老夫也是问心无愧!” 这一刻,杨洪赢得了朱祁锐的尊重。 在朱祁锐眼前的杨洪,老而弥坚,傲气逼人。 杨洪的话,朱祁锐无法反驳,也是不能反驳。 杨洪见朱祁锐沉默,便又问到:“以殿下之见,我朝北部边防,何处最重?” 朱祁锐决绝的开口:“大明北方边城,首推宣府、大同,两城构筑起了宣、大防线。” 杨洪点头,又问。 “那殿下可知,这宣府和大同,究竟又有何不同之处?” 杨洪的这个问题,可算是把朱祁锐给问到了。 朱祁锐作为穿越者,虽然整体见识得多,可是他并不是无所不知的百科全书。 杨洪站了起来,他用手在大堂墙壁上的地图上比划了起来。 “请殿下明鉴!” “若是大同有失,则敌军可直扑中原腹里。若是宣府有失,则京师藩篱尽去,敌军可兵临京师城下。” “大同在外,宣府在内,互为表里。” 杨洪一番点拨,朱祁锐茅塞顿开。 土木堡一战前后,大同附近一片空虚,唯有大同一座孤城,孤悬于平原之上。 当时的大同,自保都已经吃力,更别提出兵救助土木堡了。 瓦剌骑兵在大破土木堡的明军主力后,驰骋往来、毫无阻隔。 向南,瓦剌可直扑雁门、宁武,然后进入中原腹地。 向东,瓦剌可在翻越太行山后,进入河北,乃至北上京师。 这个时候的宣府,虽然外围堡垒尽失,然而镇地地形重峦叠嶂,远比大同复杂。 借助地势之利,瓦剌一时半会儿并不能攻破宣府重镇。 杨洪只需要扼守住宣府城这一京师咽喉,便可以阻拦瓦剌进一步前进。 杨洪守住宣府,就是给于谦、石亨争取时间。让他们有时间来整顿防务、训练新军。 同时杨洪守住宣府,还可以阻挡瓦剌的瓦剌阿剌知院部,防止他们突破居庸关后南下京师。 “老令公,小节有亏,然而于大局无失!” 朱祁锐说完后,更是起身对着杨洪一拜。 杨洪也不托大,他连忙谦逊的表示自己不敢受朱祁锐如此大礼。 随着朱祁锐这一拜,杨洪多日以来积郁在胸中的那一口憋屈之气,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杨洪受大明国恩,执掌一方军事。为臣者,当以死报国恩。” “此番新君不惩杨氏之过,反倒更是委以重任。杨洪就算是死,也难报大明于万一!” 听见杨洪这么说,朱祁锐却是连连摆手。 “老令公何必轻言生死乎?” “待到击退瓦剌,本王还盼着和老令公把酒言欢,畅谈这北方攻防之事。” 朱祁锐这是在安抚杨洪,也是在给杨洪希望。 “畅谈这北方攻防之事”,意思就是将来会发动对蒙古瓦剌、鞑靼两部的进攻,以雪土木堡大败之耻辱! 杨洪听闻过后,脸上也是脸上露出笑意。 “此战,宣府必定得以保全,老夫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让瓦剌取我性命。” “战后,老夫当亲赴京师,找邺王来一次不醉不归!” “他日复仇之时,若是老夫不再,杨家后人也愿为大明前锋。” 杨洪这话,话中有话。 世人多言宣府为杨家控制,杨洪为表示忠诚,说出愿意去往京师之意。 若是杨家有二心,又怎么可能会离开老巢宣府? 杨洪说杨家后人愿为大明征讨蒙古前锋,则是希望杨家可以将功抵过,后人能够得以保全。 只有杨家不被治罪,后人才能继续在军中效力。 当然,这也可以看作是一种“交易”。 朝廷不治罪杨家,杨家必定死守宣府,以办国恩。 同时,杨洪也是在向朱祁锐示好,在向他拖孤。杨洪希望朱祁锐,日后能够照顾杨家子侄。 朱祁锐也是笑了。 “古有廉颇老当益壮,今有昌平伯老而弥坚!” 第88章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就在朱祁锐和杨洪相谈甚欢的时候,杨洪嫡子杨杰去而复返。 “爹爹,刚刚宣府有人来报,说是朝廷来人了。” 杨洪大手一挥:“讲!” 杨杰没有马上开口,而是望了一眼一旁的朱祁锐。 朱祁锐懂起了,杨杰这是要和他的父亲杨洪,说上几句“体己话”。 “想来项侍郎他们也该回来了,本王看看去。” 说完后,朱祁锐就起身准备离开。 杨洪却是毫不在意,他对着杨杰说到:“既然是朝廷来人,所谈定是公务。如今邺王殿下也在,刚好可以帮着参详参详。” 朱祁锐帮了杨洪的忙,隐瞒了他儿子杨俊逃跑和殴打康能,所以杨洪也多少欠朱祁锐的情。 杨洪这般说话,就是刻意的想和朱祁锐亲近亲近。 杨杰这面听见他父亲这样说,也是不再有犹豫,来了个一吐为快。 礼科给事中金达,弹劾杨俊畏敌溃败逃、贪赃枉法、无勇无谋、不堪任用。 兵部下令,调杨俊回京协助京营操练。至于杨俊手下的军队,则交由杨俊的副带领。 传旨的官员如今就在宣府城中的驿馆下榻,要求杨俊不得延迟,明日一早就随他们回京去。 杨洪听后并没有表露悲喜,他只是向杨杰一摆手。 “老夫知道了。” “这样,你先下去,好好安抚你大哥。让他去到京师之后,给我夹起尾巴做人,不可再闹出事端。” “否则,老夫也不再保他!” 杨杰拱手:“儿子知道了!” 说完后,杨杰领命而去。 京师来人,对于杨家父子不是好事。 朱祁锐这个时候不好表示自己的态度,他只能沉默不语。 杨洪这个时候一脸的无所谓,他更是突然冲着朱祁锐一笑。 “邺王殿下,可是于心不忍吗?” 杨洪问得紧迫,朱祁锐也是不得不抬起头来。 “老令公,其实之前大公子说的对。在这样的要紧关头,朝廷不可能对杨家动手。” “至于言官的弹劾,朝廷不可能不表态。所以这才有了调大公子南下,不过只是为了堵住他人之口而已。” “老令公当知,这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杨洪心中明白,所以他也是朗声大笑。 “京师来人口中,只字不提我儿弃城逃跑。所受惩处虽是解除的军权,可这军队还在杨氏亲信的将领手里。” “朝廷如此如此厚爱,杨氏安能不知?” “邺王殿下放心,杨家已经出了一个伯爵总兵,子侄更是官拜参将、指挥使。” “杨氏只会对皇上感激涕零,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 听到这里,朱祁锐算是放心了。 本来朱祁锐还担心杨洪觉得委屈,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其实邺王可以直接派一个卫士去通知老夫就是了,那个锦衣卫千户朱骥,大可不必让他跑一趟。” 杨洪这话,算得上是看破不说破。 朱祁锐之前让锦衣卫千古朱骥去宣府传话,其实借锦衣卫之手。 毕竟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他们的名头可以用来给杨洪施加压力。 而且,朱祁锐还有一个心思。 要是杨洪不配合,那么也是和锦衣卫不配合。到时候,朱祁锐还有回旋的余地。 见到自己的计谋被识破,朱祁锐则是脸上一红。 朱祁锐不由得暗想。 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大多都是一步一步,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 这些人都是大浪淘沙后留下来的金子,都不是泛泛之辈。 权利游戏,有一套自己的规则和玩法。 那些愚笨之人,是不可能升上来的,因为他们大多已经死在了游戏的过程中…… “来人,上酒!” 朱祁锐借着喊人的时机,来掩饰他的尴尬。 随着朱祁锐大喊过后不久,邺王府统领孙继仁亲自端着一个托盘,就进到了大堂之中。 朱祁锐拿起酒壶,就是倒满两杯酒。 “老令公,当满饮此杯!” 杨洪也是不客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抹了抹嘴唇过后,杨洪说话了。 “之前宣府收集大军散落于土木堡的军械,不过是想趁着瓦剌北返之时,尽可能的捡回来为我所用。” “如今邺王殿下和项侍郎亲赴土木堡祭奠忠魂,那么还少了宣府一事。” “这些军械,还请邺王安排,让人运回京师去。”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朱祁锐救了杨洪儿子杨俊的命,又帮着宣府隐瞒他们私藏军械的罪名。 杨洪自然不可能没有表示。 而那些从土木堡收集来的军械,就是杨洪送给朱祁锐的见面礼,也是他向朝廷表忠心的投名状。 这个杨洪,很上路! 不过朱祁锐还记得,有一件事情,他还没有办。 “指挥使康能,本王欲推荐他去南方。不知道,老令公可有异议?” 听到康能分名字,杨洪眼中杀机顿起。 康能知道太多宣府的事情,再加上他嘴又不严。 这对于杨洪来说,留着康能性命,就是给自己留下一个隐患。 还有,军中最重上下从属尊卑。 一个人要是被下属反叛而不追究,只怕其他人会有样学样。 如此一来,失了权威,又如何带兵打仗? 不过看了一眼朱祁锐一脸的严肃,杨洪知道朱祁锐是铁了心要带走康能了。 杨洪也明白,站在朱祁锐的立场,他必须要保下康能。 人无信,不立! 要是朱祁锐没能兑现对康能的承诺,只怕朱祁锐身边知晓此事的亲信,也会人心涣散。 跟着一个言而无信的主公,谁又敢毫无保留的尽心尽力? 呆立片刻过后,杨洪眼中的杀机终究还是平息了下去。 为了一个康能而和朱祁锐交恶,不值得! “康指挥能得邺王青睐,实在是他的福气。我儿今日做错事,也是对不住康指挥。” “邺王殿下有爱才之心,老夫又怎么可能做此恶人?” 杨洪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不过也是答应了朱祁锐的要求。 朱祁锐脸上刚有了一些笑意的时候,杨洪又说话了。 “我大明军队一直在西南和山民纠缠,以康指挥之才,可前往西南驻守。” 杨洪这一句话,让朱祁锐不明就里。 不过朱祁锐相信,杨洪既然说出这句话,就一定有他的用意在里面。 只是朱祁锐一时之间,还没能想通其中环节。 第89章 图谋深远 “既然朝廷来人,要我儿南下去到京师,老夫也不便在这怀来城中多做逗留。” “至于土木堡祭奠仪式,会由我嫡子杨杰,代替老夫出席就是了。” “天子使节远来,杨洪不敢怠慢。邺王殿下,就此别过!” 杨洪说完后,对着朱祁锐一拜,然后就是大马金刀的走了出去。 朱祁锐这面送走了杨杰过后,也立马前去找到了兵部侍郎项文曜。 朱祁锐对着项文曜说出杨洪让康能去西南赴任之事,希望项文曜可以帮着自己参详一下。 当朱祁锐找到项文曜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灯火摇曳之下,项文曜那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庞,被映得忽明忽暗。 听了朱祁锐的描述,项文曜并没有急着开口。 杨洪也是在官场上厮混多年之人,项文曜也相信他不会只是随口一说。 在思考了好一会后,项文曜这才缓缓开口。 “下官能想到的,无非只有两个原因。” “西南者,黔滇巴蜀之地。此处多有西南夷聚居,自唐宋以来,不服王化久矣。” “我大明虽然在此地设立官署,然而异族势大,时降时叛。” “为将西南纳入王化之地,我朝与西南夷激战无数。” “杨洪希望调康能前去西南,无非是想借夷人之手,除掉康能这个隐患。” “李太白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此话,也可套用整个西南之地。” “西南穷山恶水,交通往来不便,且远离帝国腹心之地。” “康能赴职西南,他说什么做什么,都难以传入中枢。如此,杨洪父子之前不法之事,也难以为朝廷所知晓。” 听了项文曜的分析,朱祁锐觉得颇有道理。 他不由在心中暗想,这个杨洪,果然是人老成精。 项文曜看着朱祁锐若有所思,开口询问:“不知殿下,做何打算?” 朱祁锐苦笑一声。 “趋利避害、避重就轻,人之本性是也。” “杨洪父子乃是我朝少有的能征善战之辈,朝廷还是需要这样的将门世家的。” “为了区区一个康能,让杨氏和朝廷离心离德,这非是本王之意,也非是朝廷之福。” 项文曜突然一下对着朱祁锐弯腰躬身。 “兵部其实早就知道杨俊畏敌逃跑一事,只是于尚书为大局着想,隐忍不发罢了。” “如今邺王能够取舍得当,当真乃是大明之福!” 虽然项文曜对着朱祁锐一番猛夸,不过朱祁锐脸上并没有什么得意神色。 “康能是要去西南的,不过本王打算让是前往重庆府。” “兵部掌武将升迁之责,还望项侍郎助我。” 项文曜不明白,为何朱祁锐特意给康能选择了重庆府。不过他也明白,朱祁锐必定别有深意。 朱祁锐这样,也算是有求于项文曜,所以他还是给项文曜讲清楚了其中的用意。 “诚如项侍郎所言,我大明一直在西南改土归流,意图将其纳入王化。” “本王推荐康能前去重庆府,目的就是盯着这里!” 朱祁锐说完后,起身走到地图之前,用手指重重的立在了上面。 项文曜也是走到地图之前,他放眼望去,只见朱祁锐的手指插在了重庆府以南、贵阳府以北。 播州! 项文曜项文曜看清楚了,同时也是大吃一惊。 播州,乃是土司杨氏的管辖之地。 自唐以来,播州虽然名义上归附中央王朝,实则割据一方。 从唐自明,播州杨氏已传承近七百年。播州杨氏,就是实乃西南首屈一指的土皇帝。 朱祁锐把手指放在播州的位置上,项文曜安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作为兵部侍郎的项文曜,对于南方土司们的情况,自然是很清楚的。 毕竟管理这些土司们,不但涉及内政,更是牵扯到了军务之上。 “播州在杨氏的经营下,既富且强。” “在山穷水恶的西南之地,其他州府还要朝廷年年拨款救济,而播州已经年年为国库交税捐物了。” “播州军英勇善战,他们跟随朝廷东征西讨,也是屡立战功。” 说完后,项文曜就是抬头看向了朱祁锐。 朱祁锐从项文曜的话里面,听出他不愿意动播州杨氏的意思。 朱祁锐也知道,项文曜的话,代表了很大一部分朝臣的意见。 播州,山高路险。 对于朝廷来说,不但无法建立起有效的实质统治,同时还会徒耗钱粮。 朝廷要的只是面子,只要播州杨氏还是臣服,就没有必要动他们。 而正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明朝设置了“三宣六慰司”,对西南少数民族进行羁縻统治。 对于大部分的朝臣来说,西南只是烟瘴之地而已,拥有更好,没了也不可惜。 明宣宗朱瞻基时期放弃安南,就是这样想的。 朱祁锐见到项文曜坚持,知道事情还不到时候。 “本王非是现在就建议朝廷有什么举措,只是想让康能前去多收集一些信息。” “毕竟,知道多一点总是好的!” 说完后,朱祁锐的眼睛才不舍的离开了地图。 而他目光最后停留之处,则是在停留在了西洋之上。那的出海口,可是后世梦寐以求! 就在朱祁锐和项文曜谈事的时候,邺王府统领孙继仁走了进来。 孙继仁在朱祁锐身边耳语几句后,朱祁锐就向着项文曜告辞而去。 回到住处后,孙继仁掏出一份秘信,交到了朱祁锐的手中。 朱祁锐接过一看,见信封背面封着火漆完好,他就知道信件还没被拆封过。 看完信件,朱祁锐对着孙继仁讲了起来。 “就在昨日,大同总兵郭登密报皇兄,说是擒获从瓦刺归来原大同通译李让。” “郭登说这个李让,向瓦刺泄露了我边防信息,还接受了也先给他的官职。” “皇兄觉得这事不简单,让本王马上前去大同查明。” 孙继仁有点迷糊,他说:“这种事情,不是让兵部派人去为好吗?” 朱祁锐却是阴沉着脸:“皇兄秘信于本王,显然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暗暗吸了口气,朱祁锐便将秘信给放到烛火上燃烧起来…… 第90章 西向大同 出于谨慎的态度,朱祁锐还是问了一下孙继仁。 “皇兄秘旨传递大同消息的事情,项侍郎那面可曾知道?” 孙继仁拱手回答。 “皇上的的秘旨,之前并未拆封。而且这宫里来人也是直接找到的末将,未曾和项侍郎打过照面。” 朱祁锐点头。 “本王还想着,等到土木堡祭奠的事情结束后,就和项侍郎一起押送军械回京。” “只是皇兄所托之事,必定事关重大。不然皇兄也不会专门派人前来给本王下圣旨的。” 孙继仁其实心里也在嘀咕。 新皇帝朱祁钰这样做,明显就是为了避开兵部,而且还刻意防着和自己等人一起的项文曜。 想到这里,孙继仁忍不住开口了。 “项文曜,乃是兵部的侍郎,又是于谦举荐的。” “皇上这样防着他们,难道是于谦哪里行差步错,犯了皇上的忌讳?” 孙继仁是邺王府统领,是朱祁锐的心腹。他在朱祁锐面前,也没什么保留。 至于他直呼于谦、项文曜之名,也是因为朱祁锐是亲王之尊,地位尊崇无比。 朱祁锐突然听到孙继仁这么一说,也是心中一惊。 不过片刻,朱祁锐就定下心来。 “于谦,有定固守京师国策之能,又有劝进从龙之功。更难得的是,他不党不群,乃是直臣、孤臣。” “如今皇兄初登大位,也是于谦恩宠正浓的时候。皇兄不可能对他生出猜忌之心。” 孙继仁闻言后,也是点头。 都说飞鸟尽良弓藏,如今大明正是存亡之秋,以新君的圣明,断不会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那皇上的意思是?” 想不通的孙继仁,还是问起了自家的王爷。 朱祁锐装作大气的一挥手,说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与其我们在这里暗自猜测,不如去了大同一探究竟!” 孙继仁也是“嘿嘿”一笑,他说:“还是王爷说得对,车到山前必有路!” 朱祁锐今天往来奔波,也是一身的疲倦。 “你下去给卫士交代清楚,让他们收拾好行囊,明日一早我们就赶赴大同。” 孙继仁顿首:“末将领命!” …… 洗漱过后的朱祁锐,以为自己能很快入睡。只不过当躺在卧榻上后,他确是久久不能入睡。 心中有事的朱祁锐,不由得在脑中思索起来。 之前京师武库中的军械,已经被前任皇帝朱祁镇,在土木堡一战中损失殆尽。 如今的京师军中,可是很差家伙。 于谦除了从其他地方调集库存以外,也连夜让人打造新的。 当然,土木堡遗失的这些,更是朝廷所看重的。毕竟这些掉落的军械,捡回去就可以用。 朱祁锐这次祭奠亡灵其实只是一个借口,他前来怀来城的真正目的,就是冲着视察边防、收集军械来的。 朱祁锐想不明白,大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朱祁钰才会让自己放下手中的事务,转道去往大同。 难道真的是于谦做了事情,让朱祁钰对他有了猜忌? 不会的,历史上于谦可是被朱祁钰委托以军国大事。 历史学界还有一种说法,于谦虽然没有入阁,可是他权柄之重,朝臣无人能出其左右。 于谦,更是被人冠以“独相”之名。 想到这里,朱祁锐这才心中安定。 朱祁锐越想越睡不着,他干脆从卧榻上坐了起来。 李让,显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而已,只是一个负责和外族沟通的翻译。 这样一个位不高、权不重的官员,就算知道一些边塞堡垒的布防情况,想来也不会知道的太过详细。 就算他真的知道一些事情,也可以直接交给大同总兵官郭登来审问。 至于让京师专门前去派人查探,显然是有点多此一举。 莫非,这个名叫李让的官员身上,还有着其他不可告人之处? 所以在如今这个时局敏感的时候,新君才不得不如此谨慎处理? 百思不得其解的朱祁锐,揉了一下发疼的太阳穴,他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了继续思考。 朱祁锐觉得,与其自己在这里暗自伤神,还不如等到了大同以后,一切都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刻。 …… 第二天一早,朱祁锐就避过驿馆的随行人员,只是向着项文曜告别。 朱祁锐可是亲王之尊,这让项文曜不得不慎之又慎。 加上如今的宣府、大同一线,可谓是兵荒马乱的。 要是一国亲王出了什么事情,项文曜可是没法向朝廷交代。 所以项文曜还是小心翼翼的从卫队中抽出数十个武艺高强的武士,一路随行。 就这样,朱祁锐在近百人的护卫下,离开了怀来城,转道西向而去。 …… 从怀来城到大同的路径,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朱祁锐他们一行人,选择的是靠近内长城的一侧。朱祁锐之所以这样,就是为了防止自己遇到危险。 来到一处小山谷中,经过大半天的急行军,朱祁锐等人是又累又饿。 “要不,我们停下来歇息一下?” 朱祁锐口中虽然是用了一副征求的语气,可是他作为亲王,自然是无人敢反驳他的。 “启禀殿下,此处不宜作为停留之处,还需要再找一个地方停歇为上。” 说话的是一个卫士。 只是这个卫士在朱祁锐看来,却是十分的面生。 “你是怀来城的?” 通过面生,朱祁锐推断这个士兵不是邺王府的人,也不是从京师跟来的人。 卫士小心翼翼的回道:“殿下圣明,小人正是隶属于怀来城下。” 朱祁锐来了兴趣,问那卫士,各处才是最佳的落脚点。 卫士拱手:“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瓦剌的游骑兵不时在宣府、大同往来奔驰。” “殿下尊崇,我等万万不能出现差错、失职。” “此处四周都是小山包,视野受限,难以及时发现敌情。若是瓦剌前来,我等只会后知后觉。” “所以这落脚点,必须选择一处视野开阔,且不受遮挡的地方。” “这样一来,即使有敌寇奔袭而来,我等也能从容应对!” 朱祁锐笑了,他觉得这个卫士说得很有道理。 “你叫什么名字?” 卫士作答:“小人名叫赵荫。” 朱祁锐哈哈大笑:“如此,你便留在本王身边,成为我邺王府一员。” 第91章 明军精锐,夜不收 从边军一小兵,到亲王卫士,任谁都知道赵荫这是鱼跃龙门了。 怀来城的士兵们,在看到赵荫这样高升后,都是向他投去羡慕的眼神。 朱祁锐等人又在原野中行进了一会后,这才找到了一处开阔的高地。 大队人马在小山包后面的背风处停歇,而几个士兵则在山包上警戒。 邺王府统领孙继仁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堆枯萎的杂草,就放到了一起。 “啪啪啪……” 随着打火石发出响声,杂草很快就被点燃。 孙继仁心想着,在这塞外风沙之中,要是有那么一堆温暖的火焰,再加上温热的食物,必定会让自家王爷舒服一点。 如今已是秋末冬初,每日的塞外草原上,早就已经是草木染霜。 孙继仁抱来的杂草因为被明霜沾染,多少还带着几分湿气。 “咳咳咳……” 当杂草被点炮后,就是一阵烟雾升起。 孙继仁被烟雾进到了眼睛和口鼻后,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咳嗽声来。 又一个怀来府的小兵,连忙奔到孙继仁的前面,对他说出了的劝谏的话语。 “大统领,此时不宜生火,说不定会暴露行踪,从而会引来瓦剌骑兵。” 孙继仁有些不明白的问到:“我不过是生火而已,又怎么会招惹来敌寇?” 小兵回答:“边地预警,白日浓烟,夜晚火光。” “大统领现在生火,烟雾必定腾空而起,附近若有贼人,他们必定会寻着烟雾过来!” 孙继仁一听,认可了小兵的话,同时也是心中暗道不好。 自己本来是想献殷勤,要是因此而陷自家王爷于险境,那可就是罪莫大焉! 心急火燎之下,孙继仁连忙唤来两个邺王府卫士,让他们赶快去把火焰给扑灭。 朱祁锐离着孙继仁不远,他和小兵的话,也都被朱祁锐给听进了耳中。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唐代诗画大家王维,就说过,在原野中的烟雾,可是会格外的引人注目。” 朱祁锐看出了孙继仁的不安,上前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亲近之意。 朱祁锐安抚过孙继仁之后,饶有兴趣的盯着那个怀来城小兵。 “你叫什么名字,又为何会有如此丰富的荒野行军经验?” 小兵见亲王问自己,连忙恭恭敬敬的下跪,然后拱手回到。 “小人名叫张平,之前是怀来城下属的夜不收之一。” “因为我们这些夜不收,需要经常在荒郊野外为大军探查敌情,所以都是了然野外生存之道。” 听到“夜不收”三个字,朱祁锐的眼睛放光了。 朱祁锐此刻的模样,就好像色狼看到了小寡妇,又像酒鬼看到琼浆玉液,也像是贪财之人看到金银黄白之物。 夜不收,明军精锐! 大明的边将,在军中挑选人才的口味很特别。 他们喜欢能飞檐走壁,有奇技淫巧,惊世骇俗之能,干得了杀人放火的勾当的人才。 而这种人才,除了成为将领的私兵、亲卫以外,也有很大部分成为了夜不收。 夜不收,就是明军之中的侦察兵,他们是大军的耳目。 夜不收隶属于相关卫所或各个城堡,后来更是直接为各个督抚所管辖。 夜不收看到什么,大明就看到什么。 这些夜不收除了能够侦查敌情,作为大军耳目以外,他们还都是武艺高超,善于临阵搏杀之士。 不少边将,更是喜欢用夜不收作为突袭、奇袭得罪主力。 所以,夜不收还是明军中的特种兵。 “夜不收,我大明勇士也!” 朱祁锐快走几步上前,扶起地上的夜不收张平。 “正统四年,尚宝司丞夏瑄,带着麾下死士和夜不收,夜袭敌营,大获成功。” “正统十三年十一月,山西山阴千户周瑄,派遣手下夜不收夜袭敌营,使得敌军大乱而退。” “前些日子,大同总兵郭登,派遣手下夜不收出城,意图就出太上皇。夜不收更是以孤军,深入瓦剌营地之中。” “我大明夜不收过往种种战绩,朝廷记得!本王记得!” “如此英勇善战之士,当赏!” 说完后,朱祁锐从怀中探出一块玉佩,就塞到了张平的手中。 顾不上张平还没有反应过来,朱祁锐又对着四周的怀来城士兵问到。 “大明夜不收,还有谁?” 数十个士兵齐齐下跪,他们异口同声。 “臣等,皆是夜不收!” 朱祁锐笑了,他笑得很豪爽。 “我的大明沿边夜不收及守墩军士,无分寒暑,昼夜了望,比之守备各军,勤劳特甚。” “其险苦艰难,比之别军悬殊,若非加厚优给,则何以责其用命?” “孙统领,今日护卫本王的夜不收各人,你且一一记下。” “等大同事过之后,本王当一一加以重赏!” 不是朱祁锐不想现在就拿出赏赐,只是现在他身上没有多的财物,用来犒赏这些为国为民的夜不收们。 不过虽然是这样,夜不收们还是感激涕零。 “臣等,谢殿下厚恩!” 朱祁锐看到夜不收们拜服,他也是心中颇感欣慰。 朱祁锐有心建立自己在军中的势力,而这些明军中的精锐,自然就是他极力拉拢的对象。 当然,朱祁锐也不会厚此薄彼。 “邺王府卫士,尽忠职守,此次更是风餐露宿的随侍本王左右。” “回去京师过后,人人都多支三个月粮饷。” “如此,本王当不负诸君!” 听到这里,作为朱祁锐亲兵的邺王府卫士们,也是纷纷跪下身去。 “愿为殿下效死!” 有了朱祁锐的这番厚重赏赐,整个队伍都是人人喜笑颜开。 而作为对朱祁锐赏赐的回报,众人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朱祁锐的安全受到威胁。 …… 孙继仁走到朱祁锐身边,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和本王之间,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必藏着掖着。” 朱祁锐看出了孙继仁的窘迫,他直接开口说到。 “殿下,可是想将这些军中夜不收们,都纳入到邺王府中?” 有了朱祁锐的开口,孙继仁也不在遮掩。 朱祁锐点头:“本王正有此意。” 孙继仁却是摇头。 “只怕此事不妥!” “我大明以卫所制度统御诸军,这些夜不收都是各地的军户。” “他们都是被兵部收录在册的,又怎能轻易改换门庭?” “我大明一向对藩王多有拘束,朝中大臣们,又怎么可能容忍殿下把手伸入军中?” 第92章 行微服私访之事 孙继仁的话,让朱祁锐高涨的热情,一下就冰了下来。 是啊,这些夜不收都是军户出身,他们都被困在军籍所在的地方。 要想把他们给收到麾下,是需要花点时间和功夫的。 邺王府长史何安居,也在这次随行队伍之中。 何安居想了想一会,说了一点自己的想法。 “夜不收为我军精锐,这个朝廷上下都是人所皆知的事情。” “兵部侍郎项文曜,正是因为王爷身份尊贵,所以才和怀来守备一起,派了这些夜不收前来护驾。” “既然人是项文曜派来的,而他又是兵部的侍郎,或许我们可以从他这里入手。” “或许,我们可以通过项文曜这里,将这些夜不收调入邺王府听令。” “殿下也可以向皇上明说,因为这些人护驾有功,又相处有了感情。” “这些夜不收不过数十人而已,人数不多也不扎眼。” “皇上疼爱殿下,又有了兵部相助,如此则大事可成!” “还有就是,这次大同之事了结过后,我们不往居庸关回去,而是从西南方向的紫荆关回京。” “这样一来,夜不收们就不必回去怀来城,而是随驾前往京师。” 朱祁锐算是听懂了,何安居这是要来一个既成事实。 对于何安居这个邺王府的长史,朱祁锐还是表示出了很亲近的。 “收纳夜不收之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眼下就从了何先生之谋,我们从大同返回走紫荆关。” …… 朱祁锐等人在路上经过两三日以后,终于来到了山西境内的重镇大同。 这些日子以来,在瓦剌骑兵的驰骋往来之下,大同已沦为孤岛。 周边堡垒不是陷落,便是逃得空无一人。 大同本是和塞外胡人交流的一个要地,原本繁华富庶的大同城内外,此刻也早就是一片冷清的模样。 大同总兵郭登,为了防止瓦剌的偷袭,他更是在四处城门都部下雄兵严加把守。 至于人员的进出,也都要一一搜查。 朱祁锐等人进了大同城以后,发现街巷之中亦是清冷无人。 唯有一队队迈着整齐步伐的士兵,不时的巡逻走过。 朱祁锐也不着急,他在入城以后并没有直接去寻郭登。 而是先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面,寻了一处茶铺闲坐喝茶,同时希望可以打听到一些非官方的信息。 如今大同四周时局紧张,茶铺里面也是茶客稀少。 茶铺老板在给朱祁锐等人送上茶水以后,又恹恹回到柜台里去打盹儿。 “你这店家,好生的无礼!” “我们这些客人还在这里坐着,你也不问我们要不要吃点什么?” 时值正午,孙继仁觉得腹中饥饿,再加上店家散漫的态度,更是让他觉得窝火。 茶铺老板脸上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他脸上满是不耐烦的回到。 “听这位客官的口音,应该不是大同人?” “我这个铺子里面,只卖茶水,不卖吃食。” “至于这茶水,也就是一壶几文钱而已,就这几文钱,你还想体验宾至如归的感觉?” 孙继仁被老板这么一呛,他心中更是火起。 在看到就在孙继仁就要发火的时候,朱祁锐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他。 朱祁锐和颜悦色的对着那店家拱手。 “店家说得不错,俺们非是山西人士,而是河南一带过来的客商。” “本来俺们是想趁着秋高马肥之际,前去草原收些皮货的。” “哪曾想遇到了瓦剌人和俺们大明的战事,所以这才被迫滞留在了这大同城中。” 朱祁锐在说话的时候,更是刻意的用了一口河南腔调。 “这个年头兵荒马乱的,只怕今年的生意是做不成了!” “如今战事依然没有结束的苗头,看来今年只怕是没什么收益,唯有艰难度日而已!” 觉得还不够的朱祁锐,更是把自己带入了生意人的角色里面去。 朱祁锐的表演,奏效了。 店家也是生意人,朱祁锐所说的一番话,瞬间让他产生了共鸣。 店家的一家老小,也是指望着这间茶铺过日子。 如今大同城里面除了军士以外,少有其他人。 在这茶铺生意不好的情况下,店家也只能是靠着过往的积蓄在硬撑度日。 店家看了一眼朱祁锐,用了一种同病相怜的语气,对他说到。 “是啊!” “这往年的秋天,正是大明和瓦剌做生意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大同更是人满为患。” “谁曾想,今年战事突起,往日的边贸生意,也都只能是停了下来。” 听到老板这么一说,邺王府长使何安居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交易?什么交易?” “要知道朝廷可是有明令禁止,不允许民间私下和瓦剌进行交换物资的!” 朱祁锐听了何安居这么一说,他是心里暗道不好。 朱祁锐刚刚才说了他们是和瓦剌做生意的,这下子何安居又一副官方语气。 这样前后的差异,不是自相矛盾吗? 朱祁锐抢在老板变色之前,他先解释了起来。 “店家莫要误会,俺们本来没有和瓦剌人交易的过往。” “俺们以前都是从南方捣腾货物来北地的,所以不知道其中的关系。” “这一次前来大同,也是听友人说这面机会比较多,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发财的机会。” “毕竟,谁也不会嫌弃多挣一点,是!” 停顿了一下,朱祁锐又佯装叹气。 “谁知道,这次不但没能发财,反而是还亏进去不少的老本!” 老板本来有所警觉的,不过在朱祁锐这般圆谎下,他也被糊弄了过去。 茶铺老板本来也闲的没事干,今天朱祁锐这几个话包子进店,刚好可以让他有个人说说话。 老板走了从柜台走了出来,然后坐到了朱祁锐他们的旁边,几人就这样攀谈起来了。 老板:“你们啊,就是有贼心没贼胆。既想着和塞外做买卖挣钱,又害怕朝廷的明令禁止。” “这出塞的商旅,哪一个不知道朝廷的规矩,但你看他们从了吗?” “朝廷不让和瓦剌交易,那是不想让瓦剌壮大势力。这个道理,我们也是知道的。” “只是我们山西土地贫瘠,一年产出的将粮食并不够吃。” “所以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冒着风险前去和瓦剌交易。这朝廷有困难,可是老百姓总要活!” 第93章 探听消息 关于明朝和蒙古通商一事,朱祁锐也是略有耳闻。 每当秋日的时候,也正是草原上秋高马肥的季节。蒙古各部落,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赶着牛羊南下。 抵达蒙古和明朝的边城过后,蒙古人就会用他们的牲畜、皮毛等特产,来和明朝交换盐茶铁器。 而这大同,本就是瓦剌和明朝边境上的重镇。 大同因为地利,所以也就成了蒙古人落脚的不二选择之一。 以物易货行为,在大同城外,上演就更是多不胜数。 朱祁锐点头,他说:“这个自然,朝廷总不能让人饿死在这朗朗乾坤之中!” 在说完后,朱祁锐先是喝了一口茶,然后有才抛出了他关心的问题。 “这大同本是边防重镇,驻军更是不在少数。” “只是不知道,这些朝廷在当地的驻军将士们,为什么不制止民间和蒙古的贸易?” 老板哈哈一笑,他充分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好为人师”。 “我朝自太祖以来,以卫所制度驻守国土。大同乃至附近城堡的驻军,大多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你们想啊,谁家还没有个三亲六戚的?” “若是被你们发现自己的亲朋好友,居然在走私的队伍之中,你们作何感想,是抓还是不抓?” 朱祁锐“哦”了一声,他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何安居这个时候,他那书生意气又发作了,他也是说出了他的看法。 “朝廷可是每个月都有发粮饷的,边军这样不作为,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茶水铺子的老板不高兴了,他板起了一张脸。 “这位客官,你这简直就是不知民间疾苦!” “朝廷虽然每月都有粮饷发出,可是到了士兵的手里面又有多少?” “那些粮饷经过层层盘剥和上下其手过后,原本的是一两,可能最后就只剩一钱到底层官兵的手里面了!” “再说了,那些将领们的心,可是黑着呢!” “原本一千人驻军的名额,他们往上报是一千人。可是实际呢,军营里面最多只有几百人。” “这少出来那几百人的军饷,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落入了那些将领们的手中!” 茶铺老板更是咂嘴。 “这样吃空饷,可是日进斗金啊!” 老板说的“吃空饷”,朱祁锐是知道的。 历朝历代以来,将领谎报人头,吃空饷的事情,可谓是从未间断、屡禁不止。 “我大明以卫所军屯,太祖当初设想的就是驻军能够自给自足。” “士兵们都是家传的军户,他们可都是有自己的土地的。” “就算军饷一时不够,也不至于挨饿?” 难得碰到这么一个知道地方鄙政的人,朱祁锐当然是希望从茶铺,能够从老板的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来。 老板没有再说话了,他只是用了一句“呵呵”,来表达他的愤怒。 对于老板的态度,朱祁锐猜测他是不愿意再过多的讨论朝政。 毕竟祸从口出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朱祁锐见状后,只好打听起了其他的事情。 “既然老板不愿在这事上多言,那俺向老板你打听一个人,可好?” 那老板则是强颜一笑,他回答着说到:“客官何必这么的客气,你有什么直说便是了。” “小老儿家中上下,在这大同城中也是定居了三代人。在这大同城里面,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人物存在呢!” 朱祁锐在听了老板的话后,知道他是一个地头蛇和本地通。 朱祁锐:“俺的父亲,原本也是大同人士,只是后来举家搬迁离开。” “家父早些年也在大同为商,那时曾受过位李让李指挥的恩惠和照顾。” “俺这次出门之前,家父特意嘱咐俺,让俺一定要前去拜谢李大人。” “只是俺从小就离开了大同,对于儿时的记忆也模糊了。” “俺到了这大同过后,才发现自己忘了李大人家住何处。” “老板,你可以给俺指个路吗?” 茶水铺的老板,却是轻轻的“哦”一声,然后他这才接过了话。 “就是那个在军中做翻译的李让吗?” 也不等朱祁锐回答,老板又说到:“小老儿劝说客官你,还是不用去寻他了。” 朱祁锐估一下装出无知的模样,问:“却是为何?” 茶铺老板叹息一声:“这个李让,他坏了事!” “他已经被抓进大牢!” “就连他家老宅,都已经让郭总兵给封了。他的家眷,也已经全部被官府收监下狱!” 朱祁锐又是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啊,这!” 停顿了一会,朱祁锐又才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店家,可否告知俺,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板一边说话,一边摇头叹息。 “小老儿,也只是一个小老百姓。对于官场上面的事情,我又哪里能够知道那么多?” “反正我劝客官你们,若无必要,也请早早离了大同才是。至于李让,还是不要见了为好!” “如今的大同,乃是非之地。你等本就是不相干的人,又何必来蹚这一滩浑水?” 朱祁锐是有心而来,他不想就这样轻易的放弃。 只见朱祁锐连忙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然后放到了桌子上面。 “李指挥大人,乃是俺家的恩人。有恩不报,那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吗?” “若是店家能够告知其中详情,俺必有重谢!” 经过银锭反射的阳光,在茶铺老板眼前晃了一下。 金银黄白之物,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茶铺老板的眼睛,也被银锭吸引住了,他更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桌上的银子。 朱祁锐这面看到老板的样子,知道他是动心了。 可那曾想,老板忽然哈哈一笑,然后抓起银子就丢回给了朱祁锐怀中。 “当客官你进来的时候,我看到其他人对你毕恭毕敬的,所以小老儿就猜到客官必定是这领头之人。” “至于这银锭,你还是收起来。” “要是让其他茶客知道你找我问话还给银子,只怕我这茶水铺子也该关门了!” 茶铺老板更是豪迈的说到:“既然客官这么想知道,那么告诉你也不妨!” 接着,那老板就把他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第94章 大同总兵官,郭登 土木大战过后,瓦剌太师也先就带着被俘的皇帝朱祁镇,来到大同城外叩关叫门。 那个时候大同的总兵官刘安,虽然没有让瓦剌得逞,不过他还是派了人出去面圣。 毕竟,那个时候的朱祁镇,还是明朝的皇帝。 作为臣子的刘安,不可能对皇帝不管不顾。 大同官员在觐见朱祁镇的时候,朱祁镇当时就问起大同城中有没有翻译。 只是因为瓦剌乃是蒙古一部,他们是不说汉语的。 就这样,作为翻译官的李让,他的名字就被说了出来。 朱祁镇叫人告诉刘安,说是去让李让出城,以起到君前翻译的用处。 谁曾想,当时的李让却是死活不肯出城。 直到整整折腾了半日过后,李让这才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不得不勉强去见了皇帝朱祁镇。 之后,这个李让就一直留在皇帝朱祁镇的身边服侍。 后来,李让更是随着朱祁镇一起,跟着瓦剌大军北上而去。 只是在数日之前,李让不知道怎么的,又一个人跑回了大同。 而且在他回来后不久,就给新任的总兵郭登抓了起来。 大同城里面,有一些人为李让鸣冤,说他不曾投敌。 只是新任的大同总兵郭登不肯松口,旁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朱祁锐听完茶水铺老板的话,他发现了一个小细节,那就是老板一口一个“皇上”。 要知道,朱祁钰登基为帝的消息,早就已经传旨四方。 而在大明和瓦剌边境上的各个堡垒城池,更是派出专人前往宣旨。 之所以对待边城如此特意,就是为了防止瓦剌挟持朱祁镇前来叫门。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茶水铺老板还是一口一个“皇上”的。 显然他是对朱祁镇有一颗同情之心,或者说直接在心里还是人朱祁镇为大明天子! 对于茶水铺老板不忘朱祁镇,朱祁锐也没有不出言制止。 在等到老板说完了,朱祁锐才又开始提问。 “那么店家你以为,这个李让他到底会不会叛国投敌呢?” 老板冷笑着回答。 “小老儿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却是没见过那个李让。” “至于他究竟有没有投敌,小老儿不敢信口开河,恐怕也只有鬼才知道!” 茶水铺老板,在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以后,又才接着往下说了起来。 “只不过我倒是这个听说,这个李让是一个孝子。” “他的妻儿老小,也全都在这大同城中。如果他要是真的投敌,也应该会顾忌他老爹老娘?” “更何况,就算是他真的投敌了,你自己说说看,他为什么又突然回来这大同中?这岂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朱祁锐眉头紧皱。 “或许李让是受了瓦剌太师也先之命,前来刺探大同防卫虚实?” 茶水铺老板摇头,他不同意朱祁锐的说法。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谁又会那么傻呢?” 通过和茶水铺老板的交谈,朱祁锐也算是收获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按照茶水铺老板的话里的意思,这个李让叛国投敌显然有些不太可能。 到了这里,朱祁锐觉得是该离开这茶水铺了。 朱祁锐站起来了,他对着茶水铺老板拱手致意。 “多谢店家!”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等,这就告辞了!” 朱祁锐在站起来之后,仍旧悄悄的把怀中的银子,再一次的放在桌角。 做完这事后,朱祁锐然后才转身招呼手下们离去。 不曾走远,朱祁锐却是听到身后传来了老板的笑声。这阵笑声,显得格外的突兀。 “阁下等人,想来并不是什么李让的故旧!” “朋友,你们到底是哪一路上的朋友?” “黑的?白的?” 对于茶水铺老板的喊话,朱祁锐是听得似懂非懂。 倒是刚才被朱祁锐收入邺王府的赵荫,他作为夜不收,也是和江湖人士打过交道。 赵荫听了那老板的话,知道那是一些江湖上的切口、行话。 黑的,指的是绿林黑道。白的,指的是官府中人。 赵荫:“银子算是我们买消息的钱,店家你就留下作为茶钱便是了。” “给你银子你就拿着,别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要是翻了船,大家都不安生!” 赵荫所谓的“翻船”,指的就是穿帮、真相大白。 茶水铺老板,也不再说话。 他先是用手捏起银子,然后在手上一抛后,就把银子给塞进怀里。 老板大笑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就谢了诸位大爷的打赏!” …… 朱祁锐等人出了茶水铺子,然后在汇合卫队以后,一行人上马就直驱大同总兵衙门。 来到总兵府后,朱祁锐仍旧坐在马上。 一旁的赵荫懂事的翻身下马,然后向着总兵衙门之前的军士送上名帖。 听闻是京师来人,守门军士已然是不敢大意。 在看到来人是亲王之尊后,那个军士更是连滚带爬的冲了进去。 听到朱祁锐亲来,郭登也是不敢怠慢,他连忙亲自出来相迎。 “末将郭登,拜见邺王殿下!” 郭登来到朱祁锐身前,就是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郭总兵,快快请起!” 朱祁锐对于郭登,不可能不以礼相待。 郭登作为大同的总兵官,他担负着整个大同重镇的存亡。 而今又是国家战乱频发之时,大同的战略地位更是凸显得无比的重要。 一番寒暄过后,郭登一边迎着朱祁锐等人往里面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这大同总兵府,不过才短短几个月间的时间,这已经是三易其主了。” “从开始的朱冕,再到后来到刘安,再到现在的我郭登。” “这大同,就是一个随时可能炸开的火药桶!” “说来殿下莫笑,我也不知道我郭登,哪一天就会也跟着迎来下一任?” 朱祁锐突然停下脚步,这让郭登也是一愣。 只见朱祁钰一笑。 “郭将军,此言差矣!” “朱冕战死,乃是野战不力,加上权阉王振弄权所致。” “刘安畏敌,所以朝廷才将他去职。” “至于郭将军你,却是和他们大不相同。” “郭将军有勇有谋,深得大同将士爱戴,又有皇兄宠信,加之又是据城固守。”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郭将军必定马到功成!” 第95章 另有隐情 朱祁锐在京师的时候,也是翻看过之前大同军报的,他当然明白郭登说的是什么意思。 郭登口中的朱冕和刘安,都是郭登的前任上司,他们也都做过大同的总兵官。 朱冕在土木堡一战中,率领军队出征,最后战死在了阳和关。 那一次,数万明军只有参将石亨独自一人生还。 在朱冕战死以后,则是刘安接手成了大同的总兵。 只不过这个刘安虽然保住了大同未被瓦剌攻破。 可是在对待太上皇朱祁镇的事情上面,他得罪了新皇帝朱祁钰和于谦。 所以,这个刘安在继任大同总兵不久后,就被调去到了南方“养老”。 当然,对于刘安的遭遇,也都是他自找的。 当初瓦剌太师也先,在胁迫朱祁镇来到大同的时候。 刘安一方面拒绝了朱祁镇的叫门,一面又给瓦剌送去金银财宝,同时还给朱祁镇送去随从、用品。 这种首鼠两端、两面下注的情况,不但让旧皇帝朱祁镇不开心,也让新皇帝朱祁钰不高兴。 朱祁锐作为新皇帝朱祁钰的使节,他自然是要勉励和警示郭登的。 “刘安若是送东西给太上皇作为日常用度,这个无可厚非。” “只不过他以金银进献瓦剌太师也先,则是资敌!” “瓦剌狼子野心,土木堡一战,更是让我大明北地家家户户披麻戴孝。” “大明与瓦剌,不共戴天之仇!” 朱祁锐用刘安的事例,就是为了敲打郭登。 朱祁锐的意思很简单。 这个刘安就是前车之鉴,你郭登切记不可学那刘安的左右摇摆。 紧接着,朱祁锐又是话锋一转。 “郭将军以孤军守孤城,可谓是劳苦功高。皇兄那里,对将军你也是寄予厚望。” “依本王看来,这大同总兵一职,只怕郭将军是要做到退仕才行的!” “本王在京师的时候,朝廷诛公也是时常提起郭将军之名。” “大臣们都说将军你是守住大同的中坚力量,更是力挽狂澜的大功臣!” 朱祁锐的话里面,不但说了新皇帝朱祁钰重视郭登,还说朝廷也是他坚强的后盾。 于公于私,朱祁锐都向着郭登表示了善意。 就在朱祁锐说完以后,郭登顿时表现出心情大好的样子,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也不知道郭登这是装的,还是出自真心? 从大门到打堂,一路走来,郭登更是指着周围的装饰,向着朱祁锐介绍。 “除了旧人不再以外,这总兵府里面的摆设,也是和之前大有不同。” “末将一向好读书,不爱前总兵朱冕的纨绔之气,也不喜欢刘安的那股子暴发户气息。” “所以末将就把原本太过奢华的摆设,通通都给撤了下去,然后换做了这些素雅装饰。” 听了郭登的话后,朱祁锐这才开始留心起了大同总兵府内的装饰。 只见四周的布局,都是一股简洁朴素的样子,但是又流露出一种静雅的气息, 这里不像是官府衙门一般的透露出威严,反而更多的是像清修高洁之士的寒舍。 朱祁锐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个称赞郭登的机会。 “本王遍观史书,古往今来治军有方的名将,未闻有爱慕虚荣和乐于享受之人。” “兵者,艰苦之道。唯有将帅和士卒同甘共苦、祸福与共,如此方能战力超群!” 朱祁锐的这一番话,算是用史实来恭维郭登。 郭登脸上一笑,口中谦虚。 “邺王殿下,谬赞了!” “这名将二字,末将实在愧不敢当。只不过因为久在行伍,所以对于军中之事知晓而已。” 在闲谈几句过后,朱祁锐和郭登一起来到了花厅。 郭登虽然是主人家,朱祁锐亦算得上是客人。 只不过因为朱祁锐亲王的身份,所以自然是朱祁锐坐到了主位,而郭登陪坐一旁。 坐定之后,朱祁锐便来了个开门见山。 “这一次本王前来,是想了解李让叛国投敌一案。” “郭将军要是今日方便的话,便请陪着本王一起,咱们去见一见那个李让。” 朱祁锐在说话前,就已经在肚子里打好了草稿。 他刻意没说是他二哥朱祁钰让他来的,就是为了给这件事留有回旋余地。 要是到时候有什么不利的事情,也不至于牵扯到新君。 同时,朱祁锐用的词汇是“了解”,而不是调查。 这也是为了给郭登脸面,表示看重郭登在李让一案上的处理意见。 朱祁锐这也算是给足了郭登面子,同时也表示了对郭登的信任。 谁知道郭登没有答应朱祁锐的要求,他只是摇头叹息。 “邺王殿下,在这件事情上,末将还是劝王爷你不要插手为好!” 朱祁锐脸色一黑,他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 令朱祁锐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郭登居然如此的不上道。 朱祁锐刚才的一番话,给足了郭登的面子。那曾想这个郭登,居然就这样赤裸裸的给拒绝了! “郭总兵,本王可是听到一些风声,说这李让一案,可是水很深啊!” 既然郭登不给朱祁锐面子,那么朱祁锐也可不是好欺负的。 “本王听人说,这个李让是出了名的孝悌之人。” “他若是要叛国投敌,又怎么会不考虑他那在这大同城中的老父老母?” 朱祁锐说完后,就把两手横抱胸前,然后整个人靠到了椅背上面。 同时,朱祁锐的两只眼睛,凌厉的瞪着郭登。 朱祁锐这是充分的在使用肢体语言,来向郭登传递信息,乃是于施加压力。 我说郭登,你不要以为本王对此案一无所知! 本王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本王知晓很多其中的细节,而且一定是比你想象中知道得更多! 这就是朱祁锐对着郭登,所表达的意思。 朱祁锐都已经释放了这么明显的信息,可是郭登却是充耳不闻,对于朱祁锐是置之不理。 “殿下!” “末将思来想去,觉得这李让一案,还是交由末将来处理为上策。” “殿下今日也累了,何不前去驿馆安歇?” 令朱祁锐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郭登,居然下起了逐客令! 郭登这样子,近乎就是直白的告诉朱祁锐,李让一案,另有隐情。 第96章 王爷,小的冤枉 是可忍,孰不可忍。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朱祁锐还是贵为亲王之尊? 绕是朱祁锐一再忍让,面对着郭登接二连三的无礼,朱祁锐终于发火了。 “今天,这个李让,本王是要见定了!” 郭登沉默了,他想了很久后,才起身。 “既然殿下执意如此,末将也只好听命行事。” “邺王殿下,请随末将来!” 说完后,郭登就大步走了出去。 朱祁锐也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郭登的步伐。 鉴于郭登在李让一案上的再三推诿,朱祁锐本着小心为上的原则,他对着一旁的几个邺王府亲信使了眼色。 邺王府统领孙继仁,邺王府长史何安居。 他们两人在明了的情况下,也是带着几个卫士,跟在了朱祁锐和郭登的身后。 孙继仁特意带上了,被朱祁锐新近招揽到麾下的赵荫和张平。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们二人都是夜不收,都是在刀头舔血的日子里活下来的精英。 孙继仁对于邺王府的卫士,还是了解的。 这些卫士虽然也都是武艺高强之人,只是他们在京师过惯了风平浪静的日子。 若是论到临敌经验和搏杀技巧,邺王府亲卫可是较之百战余生的夜不收们差远了! …… 何安居作为邺王府长使,他其实就是朱祁锐的谋士。 对于这个大同总兵郭登,何安居一路上也是时刻留心。 毕竟郭登和朱祁锐的第一次见面,相处得不是很融洽。 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态度,何安居可不想自家王爷遭遇什么不测。 还好,郭登此行并没有带有护卫,他只是孤身一人的走在邺王府的前面。 不过何安居也并未安全放弃戒心。 从掌握的信息来看,李让似乎并没有叛国投敌。而郭登捉拿李让一事,又太过于蹊跷。 何安居在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最坏的念头。 要是这个郭登和瓦剌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那么朱祁锐则是可以当成送给也先的一份大礼。 毕竟朱祁锐乃是亲王之尊。 手中要是有了一个天子和亲王,只怕也先更有和大明讨价还价的筹码了。 想到这里,何安居不由得神色更加严峻。 何安居的双眼,也更是盯着前面的郭登,丝毫不敢让郭登离开自己的视野之中。 …… 郭登出了花厅过后,并没有往着总兵府外而去。 他只是在总兵府中七拐八拐后,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小院门外。 “邺王殿下,此处就是囚禁李让的地方。” 在向朱祁锐禀告以后,郭登又转身对着门外看守的士兵下令。 “打开铁锁!” 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院子大门被打开。 众人进到院子后,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几个士兵。 “郭总兵,不过一个李让而已,至于看管的这么严密吗?” 朱祁锐看出来了,院子内外的士兵,都是用来看管李让的。 “殿下,兹事体大,末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郭登说完后,又是对着院子里面的士兵下令,让他们打开屋子门外的锁链。 又是一阵“稀里哗啦”过后,朱祁锐等人才和郭登一起,进到了关押李让的屋子里面。 屋子里面,光线明显要比外边昏暗得多。 朱祁锐也是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才慢慢的适应了光线明暗的变化。 这个屋子里面,设施极其简陋。 除了一张木床以外,就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此外再无他物。 而一个蓬头垢面、神色憔悴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呆呆的坐在床沿之上。 朱祁锐似乎觉得这个屋子里面,除了因为空气不流通而产生的霉臭味以外,还有另外一股让人恶心的气味。 “呼呼呼……” 朱祁锐用力的闻了几下,他终于弄清楚了。 对,这就是一股尿骚味! 眼睛一瞟,一个马桶引入众人的眼中。 屋子角落的这个马桶,就是印证朱祁锐判断的另外一个证明。 郭登在用手掩住口鼻的同时,他也察觉到了朱祁锐已然发现。 “这个李让,被关押在这里已经近十天了。” “为了断绝他和外界往来,每日的饭菜都是有专人收发。” “除了末将指定之人外,再无他人进到过这个院子。” “人有三急,李让的吃喝拉撒都是在这个屋子里面。他自被末将拿住以后,未曾出过这个房间半步!” 朱祁锐听了郭登话后,也是大吃一惊。 这个李让,究竟身上沾染了怎样重大的事情,才以至于让郭登如此的小心谨慎? “李让,本将军来看你了!” 见到李让对于自己等人的到来恍若不闻,郭登对着他大喊。 李让之前似乎是在发呆,随着郭登突然高声大喊,他才突然一下子回过神来。 “郭将军,小的没有叛国投敌!” “对于大明,小的也从来没有过半点的对不住!” 李让连滚带爬的来到郭登的面前,他更是一下子就向着郭登跪了下去。 “郭总兵,小的冤枉啊!” “当初小的本是不愿前去随驾侍候皇上,是你们非要逼着我去的。” “小的不过是听从你们之命,尽了一个臣子的本分,又何罪之有?” 跪在地上的李让,越说越激动,最后更是变成了一把鼻涕一把泪。 任由李让如何苦苦哀求,郭登都是脸色铁青,他仿佛是铁石心肠一般。 “今日要见你的,非是本将军,乃是邺王殿下。” 说话过后,郭登就后退两步,来到了朱祁锐的身后。 被郭登这么一说,李让止住了眼泪,他又膝行到了朱祁锐的身前。 “王爷,小的冤枉啊!” “求王爷看在小的尽心尽力侍奉皇上的情分上,放了小的!” 朱祁锐并没有接话,因为直到现在,他都还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起来说话!” 朱祁锐并不是被李让哭泣哀求给磨到心软,他只是想到了自己穿越前的一些不平事。 朱祁锐作为穿越者,他其实很反感跪拜这一套的。 作为一个接受过人人平等思想教育的后来人,朱祁锐对于这种人世不公,是深恶痛绝的! 如果这世道只是以出身论贵贱,那么这世道就是暗无天日! 心中虽然有起伏,可是朱祁锐还是没有忘记正事。 “你,可是李让?” 第97章 还敢说你冤枉 “小的,正是李让!” 虽然心中不知道朱祁锐为何会有此一问,不过李让还是点头回到。 朱祁锐之所以发问,只是为了验明正身,免得有冤假错案的发生。 在得到李让回复后,朱祁锐又问到:“本王听说你接受了也先的授与你官职,可有此事?” 只见李让犹豫了一会,然后又才作答。 “瓦剌太师也先,是说过让小的做瓦剌的知院,并且说要让我镇守大同。” “小的也是确实答应过,但是小的只是和也先虚与委蛇,并非真的投降瓦剌。” “瓦剌,大明仇敌,亦是小的仇敌!” 就在李让话音尚未落地的时候,朱祁锐突然听到一声冷哼。 接着,一旁的郭登开口了。 “李让,只怕你还有一件事情,没有给邺王殿下讲清楚!” “你可是瓦剌大同王的姻亲,你的女儿可是嫁给了大同王的儿子做老婆!” 郭登的话,让朱祁锐猛然一惊。 堂堂朝廷命官,既然私底下和异族结亲。 这样胆大妄为,莫说是国法不容,就是民族大义上也是会被千夫所指! “王爷、总兵大人,小的冤枉啊!” “我和大同王结亲的时候,我大明和瓦剌尚且交恶。” “要是我早知道两国有今日之仇,断然不会把女儿嫁过去的!” 朱祁锐怒了。 “蒙古灭南宋,亡我汉家国祚,断我华夏衣冠,此亡国之仇也!” “我大明建立后,他们也是时不时的南下入寇。” “太祖太宗为了边地安宁,数次兴军北伐,为的就是报蒙古烧杀抢掠之仇。” “你做着我大明的官,拿着朝廷的俸禄,你居然还敢和外族通婚!” 就在朱祁锐大发雷霆之怒的时候,一旁的邺王府长史何安居说话了。 “郭将军,看来这个李让是确有通敌之罪!” 因为屋子里面没有什么外人,所以何安居也没什么顾忌。 郭登也是点头。 “经过我的查证,这个李让有将大同附近各城池守将的姓名报与也先。” 李让听后面如死灰,不过片刻后,他又开始狡辩起来。 “就算小的不说,那也先也是迟早会知道守将们的姓名的。” “至于小的说出来,不过是为了取信也先,好行那忍辱负重之事。” 郭登笑了,他是不怒反笑。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在嘴硬!”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 “你是否还接受了也先赠送给你的良驹两匹?也先之前俘获的女子两人,是不是也被转送给了你?” 李让将脖子一伸。 “也先确实送给我了两匹马和两个女人,不过只是因为我翻译有功。” “皇上北狩,四周都是不通汉话的瓦剌异族。若是没有在下从中通译,双方之意如何能够明了?” 朱祁锐听到这里,他也是忍不住开口了。 “如此说来,你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呢?” 李让没有听出朱祁锐的言外之意,他的脸上有了一些得意洋洋的神色。 “在下,只不过是尽了臣子的本分,侍奉皇上乃是臣子的分内之事而已。” 朱祁锐呵呵冷笑两声后,就对着一旁的邺王府统领孙继仁下令。 “把这个巧舌如簧的叛国之贼,给本王拉出去砍了!” 听到自家王爷开了金口,孙继仁向着旁边的侍卫赵荫和张平使了一个眼色。 随着他们三个牛高马大的大汉一拥而上,身材并不那么高达的李让,就像老鹰捉小鸡一般给提了起来。 “邺王殿下、总兵大人,小的冤枉啊!” “小的今日所说,句句都是实话,不曾有半点的虚假之言啊!” 李让一边挣扎,一边口中犹自求饶、辩解。 孙继仁他们可是不管不顾的,在手上用力之后,更是快步就要拖着李让出去。 “住手,我有天子诏书在身!” “我乃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特意从瓦剌归国,要将皇命诏书大白于天下。” “我身为天子使节,尔等安敢对我无礼!” 为了活命,李让大吼大叫,他更是也说出了之前对郭登说过的话。 “停下!” 朱祁锐听到过后,他对着孙继仁他们下令。 走了两步过后,朱祁锐来到了李让的面前。 “如今我朝新君已立,皇兄已经不再是我大明天子,他现在是太上皇了。” 李让之前的话语里面,一直都是称呼被俘的朱祁镇为“皇上”。 朱祁锐之所以没有纠正他的错误,只不过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而已。 又有谁,会去和将死之人讲道理? 这样做,只不过是与其白白浪费口水罢了! 现在朱祁锐之所以开口纠正,那是因为李让说他是受了朱祁镇的指示南下。 朱祁锐对于这个自己的“大哥”,还是不得不慎重的对待的。 “不,皇上一直都是皇上!” 口中虽然说着话,可是李让的双手并没有停下来。 只见他摸摸索索的从怀中掏出来一张羊皮,然后双手呈上的递给了朱祁锐。 朱祁锐心想,看了自己那个“好大哥”的圣旨,就是写在这张羊皮上面了。 一边伸手去接,朱祁锐一边又想。 看来自己的这个皇兄,真的是落魄了。 要知道,圣旨都是写在上好的蚕丝绫锦制品上面。而如今,随着朱祁镇被俘,他只能用羊皮来书写了。 原因只是朱祁镇自作自受,他不但在土木堡一战败亡了三十万大军,更是连天子用物都丢了一干二净。 想到这里,朱祁锐不得不又把他那个败家子一般的大哥给鄙视了一遍。 以三十万对数万之敌,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 在如此有利的情况下,还能打输。 只怕古往今来也算是曲手可数了,估计唯有“高梁河车神”赵光义,能够与之媲美。 当初宋太宗赵光义,在平定北汉之后,未经休整和准备,就率领宋朝三十万大军挥师东进。 他试图一举收复,被辽国占据的“燕云十六州”。 只不过赵光义在战场上犯下多次严重失误,让本来处于压倒性优势兵力的宋军,被辽人给打得全线溃退。 至于赵光义本人,也是坐在驴车上面逃跑,才能得以免死。 不过在逃跑的时候,赵光义屁股上被射中了两箭。 赵光义和朱祁镇,估计他们在九泉之下见面后,必定能够很聊得来。 第98章 杀贼立威 虽然思想是在神游,可是朱祁锐的手上,却还是本能的接过了李让递过来的羊皮。 好在朱祁锐对于繁体字还算认识,所以羊皮上所写的内容,他也是看进了眼里。 不过在看完之后,朱祁锐的脸色变得很不好。 “朱祁钰不当正位,也先必来为朕报雠事!” 这就是羊皮上面,所写下的语句。 不过朱祁锐是在他大哥朱祁镇御驾亲征后,才穿越过来明朝的。 直到这一刻,朱祁锐才想起他没有和朱祁镇并没有见过面,也不认识朱祁镇的御笔亲书。 辨认真伪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邺王府长使何安居的头上。 何安居在邺王府多年,而朱祁镇也是有过不少圣旨、文书下发到邺王府的。 包括册封、赏赐、劝勉等等。 作为邺王府属官之首的何安居,多次见到过皇帝朱祁镇的手书,自然是十分的熟悉。 事关重大,何安居也是仔细的查看起了羊皮来。 笔迹,和朱祁镇之前下发给邺王府的一模一样。 用印,也是天子印章。 称谓,也没有用错。 “朕”,乃是皇帝自称。 也先臣服明朝,他们父子都接受过大明册封,朱祁镇直呼也先之名,理所应当。 何安居在朱祁锐耳边轻声细语:“殿下,是太上皇的亲笔御书!” 朱祁锐听完后,就望向了一旁的郭登。而郭登给与他的回应,也是一脸的苦笑。 直到这个时候,朱祁锐才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郭登会这般的前后不一。 之前,郭登在拿住李让之后,立马派人将信息送去京师给到新皇帝。 那个时候,郭登抓到的是一个叛国贼。抓了李让,郭登是有功的。 然后随着李让出示朱祁镇的圣旨,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新君继位,是经过百官推荐,而不是朱祁镇颁布圣旨传位的。 朱祁钰的这个皇位,在道统和法理上来说,多少还是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 朱祁镇年号“正统”,他也确实是法理上很正统的皇帝。 明仁宗、明宣宗和朱祁镇,这三代皇帝都是嫡长子。在立嫡立长的时代,嫡长子有着最优先的继承权。 而朱祁镇这个皇帝,可谓是根正苗红。 如今朱祁镇说朱祁锐这个皇帝“不当正位”,其实就是说他是篡位。 而瓦剌人也可以借着这样一个理由,用以参与到明朝皇位之争中去。 自古以来,匡扶正义就是最好的清君侧理由。 事实上,朱祁镇的圣旨中也是说了这样的事情。 只不过转眼间,瓦剌就从大明的仇敌,变成了大明皇帝的忠实盟友。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就是瓦剌人的野心。 朱祁锐现在能够明白,当郭登在拿着这份写在羊皮上面的圣旨后,他一定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 要是忠于朱祁镇这个皇帝,就该从了他的旨意,放瓦剌大军入镜。 要是忠于国家,则应该坚持认定朱祁钰的皇位才是名副其实。 朱祁锐对着李让淡淡的说到:“此乃矫诏,非是皇兄手书!” 只是那么一瞬间,何安居就明白了朱祁锐的心思,他几乎也是跳了起来的叫喊。 “好一个叛国之贼,你居然伪造太上皇圣旨!速速将此贼拖下去明正典刑!” 在此紧要关头,何安居也是知道孰轻孰重。 要是承认这封圣旨是真的,只怕大明将会陷入内战,而瓦剌将会坐收渔翁之利。 邺王府统领孙继仁这面,在得到朱祁锐点头后,也是二话不说的就把李让给拖了出去。 随着一声惨叫过后,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被承送到屋子里面来。 “这份瓦剌假冒的圣旨,留之无益。本王欲将其焚毁,免得有歹人以此祸乱人心。” “郭将军,意下如何?” 朱祁锐在说完后,留望向一旁的郭登。 “末将早有此意!”郭登拱手作答。 时值秋末冬初,北地眼看就要大雪纷飞,气候也是十分的寒冷。 院子里面的看守的卫士,已然生火取暖。 朱祁锐三两步出了屋子后,就把手中的羊皮给扔到了火堆中去。 直到羊皮焚烧成一堆灰烬后,朱祁锐才转身离开。 李让的人头,该被孙继仁给提在手里。那颗头颅之上,还不时有鲜红的血水滴落。 朱祁锐眼中凶光骤浓,他对着孙继仁下令。 “将此国贼人头,传示边关各地。若有人胆敢叛国投敌者,与此同!” 孙继仁:“末将得令!” …… 在回去的路上,邺王府长史何安居不解的问起了郭登。 “将军既然确认这个李让乃是叛国投敌,为何会不愿意让我们去见他?” 郭登唯有对何安居报以一个无奈的微笑。 “无论那李让说的是真是假,无论他是否假传圣旨。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总会有人说是大同不顾及太上皇安危。” “虽然末将我是问心无愧,可是毕竟人言可畏。” 郭登更是向着朱祁锐一拜。 “末将之所以不想让邺王殿下参与其中,就是为了顾惜殿下的名声。” “殿下和太上皇,那是兄弟情深,安能参与其中?殿下年岁还轻,这往后的路还很长!” 直到这个时候,朱祁锐才明白了郭登的一片良苦用心。 郭登,首先是怕。 他不知道朱祁锐的立场如何,要是朱祁锐心中向着太上皇朱祁镇,那么这封圣旨便可能被利用。 在搞清楚朱祁锐是心向江山社稷后,郭登也不想让他卷进来。 毕竟参与了此事,便有可能被说成是无君无父。朱祁锐还年轻,这样不利于他今日的发展。 朱祁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问起了郭登。 “既然郭将军不愿意让本王参与其中,那你又是怎么打算的?” 郭登突然停下脚步,他义正辞严的回答。 “郭某从参将被擢升为大同总兵,乃是新君之命。” “我从参军一来,都是拿的我大明的粮饷。” “在此纷乱时节,郭登也是知道该效忠新君,该效忠大明江山社稷的。” “郭登不过一介武夫,虽能固守一城,然而也是只能固守一城。” “大明少了我郭登一个,如雁落一毛,实在无足轻重。” “郭登受国恩浩荡,又怎能爱惜个人前途和名声,致使国家陷入困境之中?” 第99章 来自京师的肯定 朱祁锐听明白了,郭登这是打算独自扛下这件事情。 “之前,是本王错怪郭将军,是本王孟浪了!” 朱祁锐不顾身份的,就是向着郭登一拜。 郭登哪里敢接受来自亲王的弯腰行礼?他急忙躲闪到一旁,然后也是对着朱祁锐一拜。 “是郭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殿下虽然尚未弱冠,却是难得的识大体顾大局。有殿下如此,方是我大明之服!” 一旁的邺王府长使何安居,有心拉拢郭登。 只见何安居大笑。 “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郭总兵,不愧为我家王爷所看重。” “今后,郭总兵当多和我家有王爷亲近。如此一来,当不负今日相交相识之义!” 然而,空气突然冷场了。 郭登,却是不接何安居的话。 郭登知道明朝一向对于藩王多有猜忌,对于朱祁锐他虽然看重,却是不想公开的接受来自何安居的招揽拉拢。 郭登,懂得自保之道。 对于朱祁锐和他客套,他自然是回礼道谢。 对于何安居的示好拉拢,他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朱祁锐看着何安居一脸的尴尬,连忙出来化解这种局面。 “郭将军,大同直面瓦剌,乃是我大明边城中首当其冲之所在地。” “郭将军肩上的担子很重,不知道你对于今后的防务,如何打算的?” “还望郭将军不吝赐教,本王在回去京师之后,也好禀明皇兄。” 朱祁锐用了巧妙的话语,化解了大家的尴尬。 他这一次的出巡,是奉新皇帝朱祁钰之命,前来巡视边地防务的。 谈论大同防务,乃是公事,自然无可厚非。 朱祁锐在最后一句里面,也是把他二哥朱祁钰给搬了出来。 借着皇帝的名头,不但可以彰显公事公办,也可以表明朱祁锐的忠心。 见到朱祁锐岔开了话题,郭登也就顺着朱祁锐给的台阶下来了。 “如今正是秋末冬初之时,草木已然枯黄,随时有可能天降大雪。” “我大明据城而守,瓦剌却是城下仰攻。我军善于守城,瓦剌不善于攻城。” “我大明无数将士亡于瓦剌之手,北国之内家家户户都是披麻戴孝。” “父兄之仇,不共戴天。” 郭登刚一停顿,朱祁锐就是拍手叫好。 “郭将军之言,深谙天道!”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大明手中。若是瓦剌贼人胆敢入寇,我大明定让其血债血偿!” …… 御书房,朱祁钰此刻正在翻看着今天的奏章。 太监王诚从司礼监进到御书房后,小心翼翼的对着朱祁钰禀告。 “启禀皇上,邺王殿下有秘报呈上。” 说完后,王诚就恭恭敬敬的拿出一份奏章,摆放到了朱祁钰的书案之上。 朱祁锐听见后,连忙将手中的奏章放下,转而拿起了朱祁锐的密报。 通事指挥李让以讲和为由,潜结也先,许幼女为也先弟大同王儿媳。 李让密受也先赏马两匹,被虏妇女二口,将各城指挥姓名尽报与也先。 其后,李让又诈传太上皇圣旨,令大同总兵郭登与也先相见,又擅许也先以口外城池。 李让教也先诈为太上皇书,言皇上不当正位,也先必来为朕报雠。 臣弟与大同总兵郭登和议,以为欲加诛戮,恐激边患,欲取赴京,恐致奔窜。 臣弟决断之后,斩杀李让,传其头颅以警示边将。 至于李让手持伪诏,臣弟已和总兵郭登一起,当场焚为灰烬。 看完了朱祁锐的密报后,朱祁钰也是火冒三丈。 “这个李让,该杀!” 王诚也是点头。 “李让一案太过敏感,郭登不能审,亦不是敢审的。” “但若是要将李让押解到京师受审,又唯恐这一路上不安宁。” “邺王殿下当机立断杀之,实在是明智之举!” 朱祁钰点头:“李让此人,国贼也。今日只是杀他,而没有株连其九族,已经是朝廷法外开恩了!” 朱祁钰喝了一口西湖龙井润了润嗓子后,又才接着说到。 “朕弟焚烧那封伪诏,才是处置得当。” “那信的印鉴虽是太上皇的不假,不过定是他人假冒仿写。” “瓦剌太师也先,诡计多端。他不过是想借太上皇之名,诈来大同城门,而后直取中原腹心之地。” “可是也先终究失算了,朕弟亲赴大同,一眼就看穿了瓦剌奸计!” 王诚在听到朱祁钰这样说话后,连忙点头。 “邺王和太上皇,骨肉血亲。他对于太上皇手书又怎么会不认得?” “邺王说它是假的,它就一定是假的!” 王诚虽然口中这样说,但是他其实也猜测那封诏书,多半就是朱祁镇自己写的。 之前使臣喜宁和纳哈出使京师返回瓦刺之后,就带去了朱祁钰登基为帝的消息。 朱祁镇听闻过后,就是气得不行。 后来孙太后又派出使臣季铎,给她的儿子送去书信和衣物。朱祁镇见了,也更是伤心。 朱祁镇或许是想让李让拿着信回来为他游说边关将领的。 幸好是朱祁锐当机立断的斩杀李让,并且销毁了诏书。 要不然,诏书内容若是真的传了出去,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麻烦。 原本王诚还以为朱祁镇能理解的,朱祁钰和于谦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只是有了朱祁镇让人前来传诏书一事,王诚才知道一朝落魄、权势被夺的朱祁镇,心中也是有着怨恨的。 想到这里,王诚回想起朱祁钰的登基圣旨中所写的“兄友弟恭”、“禅让帝位”的文字,真觉说不出的可笑。 这皇位之重,又怎么可能为兄弟之情所牵绊? 王诚本是朱祁钰郕王府出身的心腹,他和朱祁钰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正是因为这种主仆关系,王诚未辨真伪之下,也定要将那封诏书说成是假的。 如今的大明,已经有了新的皇帝。 像李让这种心向旧主之人,自然是断不能活在世上的。 无论这个李让到底有没有通敌,他都只能是落下一个叛国投敌的骂名。 想到这里,王诚知道朱祁锐在新皇帝的心中,只怕地位是更加的重了。 可以说朱祁锐杀了李让灭口,乃至否认、烧毁朱祁镇的诏书,都是维护了朱祁钰的皇位。 王诚觉得,就算自己去到大同,他都只能如同朱祁锐一般,以叛国投敌的罪名,将李让就地斩杀…… 第101章 忽有瓦剌使者来 郭登对着朱祁锐一拜,他也是对于朱祁锐的话深以为然。 “虽说瓦剌一时半会之间,无法占领中原全境。可是这一仗,我大明却是万万不能输的!” “末将也不说那些虚的,要是这一仗败了,恐怕我大明将会遗患无穷!” “重者,北地残破!” “瓦剌可以借太上皇之名而分解我大明,他们完全可以学金人旧事,在我大明北地扶持起一个傀儡政权。” “到了那个时候,天有二日,国有二君。人心分解之下,瓦剌可步步蚕食我大明疆土。” “轻者,此战过后瓦剌势力壮大,我大明五十年之内,北部边境便再无宁日。” “从此过后,我边防处处受制于瓦剌。两宋之痛,亦不远矣!” 郭登说的“金人旧事”,指的就是金国在灭亡北宋后,先后扶植两个伪政权。 一个是张邦昌的伪楚,一个就是刘豫的伪齐。 金国这一招,可谓是软刀子杀人,还是杀人不见血的那种。 他们是希望扶持伪政权,通过以汉治汉,来降低宋人的抵抗。 在宋人软化抵抗意识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为板上鱼肉,再想挣脱也就难了。 而且金人也是鉴于自身力量不足,无法一口吃下宋朝这个庞然大物。 与其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继续和宋人继续开战,不如找个傀儡做代理人。 这样既能消磨宋人的抵抗意志,还能省下成本,为下一次的掠夺做准备。 朱祁锐也明白,朱祁镇就是瓦剌手中的张邦昌、刘豫。 “郭将军请放心,本王在参加朝议的时候,京师百官都是同仇敌忾。” “当今天子,非是亡国的徽、钦二帝。王直、于谦等人,亦是我大明之李纲。” “李纲有言,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 “我大明当有此骨气,定不会对贼寇行卑躬屈膝之事。至于分解国土之事,太上皇亦不敢为之!” 郭登也是被朱祁锐豪迈的语气所感染。 “殿下说得是!今日之大明,非是那两宋可比的!” 虽然口中豪气干云,可是朱祁锐心中也是悚然。细细一思之下,他也是觉得郭登不是危言耸听。 越是仔细一想,朱祁锐越发觉得可怕,所以他连忙问起了郭登。 “本王不知道的是,瓦剌若是要前往攻打京师,会选择走哪一条路线?” 朱祁锐的这一个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因为郭登这段时间以来,也是一直在冥思苦想这一个问题。 郭登起身,他更是带着朱祁锐等人进到了书房。 指着墙上悬挂的军用地图,郭登缓缓的向着朱祁锐等人一起合计。 “如果瓦剌想要进攻京师,又分为南、北两条路线可以走。” “首先是北路,瓦剌需要经过阳和关、宣府、居庸关,从西北方向进攻向京师。” “再次是南路,瓦剌可以选择经过蔚州、紫荆关、易州之后,从西南方向前去包抄京师。” 讲解完了之后,郭登故意问朱祁锐。 “邺王殿下,若换做你是也先,你会怎么选择?” 朱祁锐向前走了几步,他仔仔细细的看起了地图。 只见朱祁锐看的十分仔细,他仿佛是要将地图上的那些圈点之处,全部都给记到心里面去。 端详了地图许久过后,朱祁锐才说出了他的见解。 “北路的居庸关和南路的紫荆关,正是这两处的关键!换做我是也先,我必定同时进攻这两处!” “居庸关距离京师较近,瓦剌骑兵全力冲刺的话,一日就可以兵临京师城下。” “但是居庸关也有阳和、宣府做为门户,地势多变,而且又有大将杨洪坐镇宣府,一时半会只怕是极难攻克。” “紫荆关在太行山中,距离京师还需要两三天的路程。” “它的门户蔚州、广昌则因战乱凋敝,几为坦途,片刻便可直逼关下。” 朱祁锐分析下来,瓦剌南北两条进攻路线,可谓是各有优劣。 “不错!” “我若是也先,也定会同时攻击两处。一处也先自领大军,一处可命一大将带兵前往。” 郭登,更是振衣而起。 “另外就是,紫荆关的岔道远比居庸关要多一些。紫荆关虽然说是天下雄关,其实并不容易防守。” “也先只需要派大军在关前正面佯攻,另外再派出一小部人马,经由小路翻过山岭,便可从内外两面夹击关城。” 郭登不愧是一员宿将,他又举出了一个例子,用来证明他的说法。 “当年蒙古军队在攻打金国的时候,就是先攻居庸关。只是金人凭借关城据守,元兵也是久攻不克。” “随后,蒙古军队改变策略。” “蒙古人改由攻打紫荆关,在败金兵于五回岭以后,随即前进至涿州、易州,然后从南仰攻居庸,才打下这天下雄关。” “若是把居庸关比作脊背,这紫荆关就是咽喉。” “劲卒捣居庸,北折其背;大军出紫荆,南扼其吭。咽喉虽在内侧,可一旦遭袭,便有生命之忧!” 郭登素来就有儒将之称,这个时候的他,也是随手拈来典故侃侃而谈。 从郭登的话里面,不难看出他更多的是担心紫荆关。 郭登不是危言耸听,朱祁锐更是听得冷汗涔涔而下。 虽然朝廷对于紫荆关防务十分重视,同时更是派出了曹泰、韩青两员虎将前往拒敌。 可是,这并不妨碍朱祁锐他们担心。 所以,紫荆关该如何守御,也就成了他们接着讨论的话题。 郭登伸手点在地图上一处,他说出了他的谋划。 “在紫荆关的背面,有一条小河名叫拒马河。紫荆之险,就是被这条拒马河所破坏。” “至于拒马河的北面,又有一个名叫三里铺的地方,可以起到查漏补缺的作用。” “若是三里铺为敌寇瓦剌占据所,则我关城气势全失。到了那个时候,我军将会陷入被动的局面。” “三里铺地势险要,我军可以在此处分兵驻扎,当不失地利之优。” 正在朱祁锐和郭登谈论紫荆关防守之策的时候,突然外面一个军士进来禀告。 “邺王殿下、总兵大人,城外忽有一人北来,他自称是瓦剌使臣。” “来人自称名叫纳哈,并且随行还带着几个通议。” “纳哈指名点姓,说是要请总兵大人出城,前去和他一会。” 第102章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郭登有点疑惑,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瓦剌还派人过来干嘛。 “瓦剌使者是来干什么的,你们有没有问过?” 朱祁锐也是心中疑惑,所以他询问起了报信的军士。 军士回答:“那人自称是奉了瓦剌太师也先之命,要前去京师和朝廷议和的。” 朱祁锐笑了笑,他是脱口而出。 “瓦剌和我大明之间,此刻正是大战在即。这个时候提出议和,怕不过只是也先的缓兵之计罢了!” 郭登对着朱祁锐拱手。 “其实这也是不妨事,不如我们还是先去看看,他们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朱祁锐也是点了点头。 “也好,本王倒想看看,这个瓦剌太师也先的使者,究竟准备怎样的一套说辞?” 说罢过后,朱祁锐率先起身走出了书房大门。 …… 如今正是秋末冬初的时候,虽然还没有下雪,不过早上的草木之上已经有了冰霜的痕迹存在。 等到将来,老子非要报了今日怠慢之仇! 瓦剌使者纳哈,可怜巴巴的站在大同城外。他是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前来,这让他感到很是不满。 就在纳哈心中咒骂的时候,大同城门打开了一条缝隙,然后几匹快马鱼贯而出。 马背上的郭登,这个时候已经从儒衫换做了全副铠甲。随着马匹起伏,他身上也是一串的“叮叮当当”。 原本已经等得不耐烦的纳哈,终于盼来了郭登。见到郭登到来,他便大喇喇地拱了拱手。 “郭将军,你们这是好生怠慢!难道天朝对待藩国使臣,就是这般傲慢无礼的吗?” 郭登并不回答,而是反问。 “也先既知瓦剌不过是大明的藩属国,之前又为何悍然兴兵进犯?” 纳哈说话之中的一时不慎,就这样被郭登给抓了把柄。他无言以对,他只是在心中忍不住暗骂汉人奸猾。 纳哈想了一会后,他又笑嘻嘻的开始发动言语攻势。 “郭将军这话,却是言过其实了!” “若非明朝的王振不顾约定的削减马价,使我瓦剌颜面丧尽、衣食没有着落,我们又如何会被迫出兵自卫?” 朱祁锐插嘴了,他脸上不怒反笑。 “既然都说的是自卫,那么请问,你们为何你们如今还盘踞在我朝边境之上?更是掳掠我朝百姓!” “为何你们还扣押着我朝的太上皇,不肯放他归来?” “如果你们真是衣食没有着落,大可以诚心向我大明皇上乞求。圣天子也是有好生之德,自然会赏赐给你们粮米茶铁。” “若是一言不合就要杀人放火,那么与强盗又有何不同?” 朱祁锐很生气,他说话的时候步步紧逼。 谁知道纳哈却是嘴角上扬,他微微一笑,语气也是十分的傲慢。 “如今,我们就是来送贵国的皇帝回来的。” “到时候两家和议一成,双方重开边市,我们自然就会从边境上退去。”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句话不假。不过和平能不能到来,却也要看你们明朝到底有没有诚意了!” 郭登还未出口,立在他身后的朱祁锐已经开口说话。 “一派胡言乱语!” “我大明天子如今拱卫社稷远在京师,落在你们瓦剌手中的,那是我们的太上皇!” 纳哈冷笑着说到:“我们可不认什么太上皇!蒙古人不分瓦剌鞑靼,我们只认一个明朝天子!” “大明皇帝仍然在世,你们有何权力另立新君?” “当今大明天子只有一位,便是如今驾临瓦剌的正统皇帝!郕王自立,乃是篡位!” 不止是朱祁锐,就连他身边的人,都已经听出了纳哈的言外之意。 不分瓦剌鞑靼,这就是说明蒙古人已经达成一致。如果明朝不满足他们的要求,蒙古人就会再次马踏中原。 随着瓦剌使节的话语落地,在场的明军尽皆失色,他们纷纷握紧刀柄,便要与这个口出狂言之人拼命。 纳哈环顾四周的刀光剑影,他双眼一翻。 “怎么,你们要动手不成?” 他又是从怀中一摸,掏出一封书信后高高的高举过。 “这是你们大明正统天子的亲笔书信,见了御笔,还不速速下跪!” 一旁的明军将士都是面面相觑,他们都迟疑地看向了他们的总兵郭登。 郭登深吸一口气,他狠狠的说:“此乃矫诏!这是瓦剌奸人引诱太上皇贵所为。” 见到周边明军神色稍微平复,朱祁锐也是接过了话。 “前日投敌的大同镇指挥李让矫诏,号称奉上太皇书信到此,他已被我当场斩杀!” 说完以后,朱祁锐更是摸出代表皇帝的金牌,对着四周大喊。 “天子此番让我前来大同,除了惩治叛国之贼以外,更是让我前来给大同的将士们传个话。” “天子说了,大同将士浴血奋战,方才保住国土。将士的功绩,大明不会忘记!” “等到事后,皇帝必定重赏赐三军!” 朱祁锐这个时候自称“我”,而不是用“本王”,就是刻意的隐瞒自己的身份。 周围的明军,在听到新皇帝会有慰劳军队的赏赐,纷纷都是精神一震,他们更是口中高呼万岁。 见到朱祁锐稳住了军心,郭登这才把脸转向了瓦剌使节纳哈。 “来者是客,今天我也是不会动手的。” “可贵使你也应该明白,大明江山有主、社稷有君。我等臣民服从的,只能是京师之中新登基的天子。” “将来大明和瓦剌到底是战还是和,也全然要听新君旨意。” “至于太上皇之令,我郭登和大同将士,只怕是恕难从命了!” 郭登说之后,眼睛直直的盯着瓦剌使者。 “哼!” 纳哈面上肌肉剧烈的抽搐,他只得将手中的“御笔亲属书”放回怀中。 “郭登,你也是为人臣子的。想不到君父一说,你都忘得一干二净。” “你们汉家圣人的孜孜教诲,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大明正统皇帝在我瓦剌之时,日夜希望南返京师。只是想不到,你们却是有了新君,忘了旧主!” 朱祁锐见到郭登脸上神情落寞,知道他是有些愧疚。 朱祁锐不想再任由这个瓦剌使者祸乱军心,他决定终止这个谈话。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华夏乃是礼仪之邦。若是贵使再插话我大明内政,那可就不要怪我们手中刀剑无情!” 第103章 君君臣臣之道 这个时候的瓦剌使节纳哈,他的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的。 只见他重重的踏上前一步,然后眼睛就是一一的在众人脸上扫过。 “列位,你们可是要好生的想清楚了!” “难道你们是真不想让皇上回朝了吗?” “你们可是要知道,如今大明的皇太后是皇上生母,太子是皇上亲子。” “难道,你们这些人就没有想过将来?” 纳哈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朱祁锐知道这是纳哈在众人施加心理压力。 朱祁锐策马上前几步,他重重的说到。 “圣天子只有一位,远在京师之中。其他的话,贵使无需再言!” “若是也先太师真有诚意送回太上皇回国,他只需要派出一队人马,护送太上皇到这大同城下便可。” “到时候,我们自会通知京师,并且派人将上皇法驾送回京师荣养。” 朱祁锐知道瓦剌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朱祁镇回来,所以他才有底气这样说。 “荣养?” 纳哈不觉笑出声来。 “诸位听我一句劝,难道你认为太上皇回去之后,便只是要做一辈子的太上皇么?” 纳哈说完,就似笑非笑的盯着众人。 纳哈所说,事关皇家恩怨,这对于大同将士们来说,又是一个极敏感的问题。 一时之间,在场诸人都是紧摄心神,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就连郭登,也是神色肃然。 朱祁锐本不想让郭登为难,可是他又必须让郭登自己回答。 因为只有把大同将士都逼到绝路,他们将来才不可能拥护朱祁镇复辟。 将士们也是人,他们也害怕秋后算账。 郭登沉吟良久过后,方才一字一顿地回答。 “以华夏礼法而论,太上皇之尊崇,是胜过天子的。” “如今太上皇既已得此尊位,将来便绝不可能再以尊就卑了!” 郭登这话虽然婉转,却无疑已实锤了朱祁镇将来即使回京,也不可能再继任帝位,只能安心的当他的太上皇。 纳哈不觉心中震怒,他大声喝道。 “郭将军,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这些话非是人臣能说的吗?” 郭登朗声大笑。 “社稷为重,君为轻。我大明满朝文武在共同劝进新君的时候,就已经说的十分的清楚明白了。” “我郭登也是大明臣子之一,这些话我又有何说不得?” 纳哈不觉呆住了。 在他的记忆中,自从洪武、永之两朝过后,这几十年来的大明上下,无不是一派文质彬彬的虚荣之气。 大明来往瓦剌的使节,也都是客套谦卑,不敢多事。 在纳哈的印象里面,大明早就已经从武功赫赫,变成了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 尤其是朱祁镇幼年登基,十几年间都是未曾亲政,朝中大事尽数托付三杨和王振。 朱祁镇当皇帝的正统一朝,可谓是边务废弛不堪。 正是因为这样,瓦剌人有胆量敢大举南下入寇。 而土木堡一战前后,瓦剌军队所过之处遇到的明军,无一不是望风逃窜,毫无振奋之心。 纳哈今日见到郭登去如此强硬,他忽然才隐隐觉得。 当年洪武、永乐年间的几次出击漠北之后,大明的严峻阳刚之风,到底还是未曾全失。 肃然起敬的纳哈,渐渐收了最初的轻视之情,他对着郭登就是抚胸一礼。 “郭将军,这些话但愿你能说到做到!” “他终究也曾经是大明的皇帝,就是我们瓦剌之中,也还是有不少人尊敬他的。” “将来他若能回来,还请不要轻满了他!” 朱祁锐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就是太上皇朱祁镇。 在穿越之前,朱祁锐就在野史之中看到,说朱祁镇凭借强大的人格魅力,在瓦剌之中收获了一批粉丝。 也先的一个弟弟,就把朱祁镇当成至交好友,一直帮着他在瓦剌中周旋。 就连也先的一个妹妹,也是心甘情愿的想要嫁给朱祁镇,要给他生猴子。 听到纳哈一说,朱祁锐更是好奇。 这个朱祁镇,到底拥有着什么样的人格魅力? 就在朱祁锐心猿意马的时候,瓦剌使节纳哈又说话了。 “我奉太师之命进京面见郕王,不便再于此处耽搁。今日住宿一夜,明日便即启程。” 朱祁锐见他语气收敛,便也就跟着不再剑拔弩张。 “贵使,请注意你的措辞!” “当今的大明,已经没有邺王这一号人物。有的,只是端坐在龙椅上的大明天子!” 纳哈只是点了点头,他不反驳也不赞同。 郭登不想再和这个瓦剌使节纠缠。 “我大明皇帝,一定会用最尊贵的礼节,迎接远方来的客人!” “既然贵使远来,那么就请随我入城。之后,你们下榻驿馆就是。” “不过也请你们安分守己,不要做出一些让大家都难堪的事情来!” 郭登说完以后,就转身掉转马头而去。 朱祁锐等一群人,也随着他匆匆离开。 瓦剌使节一行十几人,也是在纳哈的带领下,跟在郭登等人的身后,缓缓的进入了大同城。 …… 进到城后,瓦剌使团自然有官员负责接待,乃至引领他们去往驿馆。 而朱祁锐和郭登,则是一时无言的共同往着大同总兵府中而行。 回到总兵府内,朱祁锐悠悠的说到:“郭将军,你刚才对那瓦剌使者好生的客气!” 郭登听出朱祁锐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他却只是摇头苦笑。 “有道是,两国相交,不斩来使。我今日对待瓦剌使者,不过是道义上的尊重罢了。” “我大明和瓦剌也是有着使者往来,我今日如此待他,他们将来也没有口实怠慢我大明使者。” 虽然郭登说的在理,可是朱祁锐心中还是不快。 朱祁锐不觉呼吸急促起来,他又说:“若是”他日也先带着太上皇来到大同,郭将军也是如果今日这般客气吗?” 郭登微微苦涩的一笑,他缓缓坐下以后,双目渐渐凹陷了下去。 过了许久才,郭登才说:“是的!若有那时,我郭登也是会如此!” 朱祁锐不由得皱起眉头。 “为何?” 郭登双手按膝,从他的神色来看,他一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第104章 到底,还是托大了 郭登,音色深沉的回答。 “因为那是太上皇,是我郭登和大明的太上皇!” “除非敌寇瓦剌先行进攻,否则我作为臣子,终究不能向太上皇所在之处动手。” “当初瓦剌是意图借着他的天子身份,来诈开大同城门。大同上下为天下计,所以才没让他入城。” “如今天位已定,他就只是太上皇了。” “太上皇若是归来,作为臣子的自然是要行叩拜之礼,然后再恭送法驾回京。” 朱祁锐总算是知道了,在封建尊卑的年代,君君臣臣一说,已然深深的融入到了人们的心里。 朱祁锐的声音陡然急促起来,他更是猛然的站立起。 “难道郭将军就不担心,瓦剌会以护送太上皇归国的名义,再行欺诈之举?” “难道你就这样的看着也先逍遥而来,然后又眼睁睁的看着瓦剌逍遥而去?” 郭登摸了摸鼻子,他无奈的说到。 “末将当初也想过要用计救回太上皇的,只可惜功败垂成!” 朱祁锐一怔,他想起了之前看过的军报。 土木堡之变后,也先也曾经胁迫拥着太上皇朱祁镇,来到过大同城下。 那个时候的大同总兵还是刘安,他一方面是据城自守,一方面又派人给朱祁镇送去日常用品。 为了让瓦剌退兵,刘安更是送去金银,以贿赂瓦剌太师也先。 当时还是参将的郭登,派出夜不收死士,深夜潜入瓦剌大营,企图把朱祁镇给营救回来。 只是令郭登没有想到的是,朱祁镇因为贪生怕死,不肯离开瓦剌大营而已。 见到朱祁锐若有所思,郭登知道他深知其中的详情。 郭登先是苦笑,然后又才是继续的往下说起来。 “不错,如果不是太上皇为求稳妥,只怕当时我已经救出他来。” “只是可惜一番谋划,都付之东流……” 直到现在,郭登都还是耿耿于怀。 只是不知道的是,郭登是介怀于自己没能救出朱祁镇,还是说对于朱祁镇的贪生怕死而介意? 朱祁锐可不关心朱祁镇的生死,他只是步步紧逼,他又问起了郭登。 “郭将军可曾想过,若是那日你当真救了太上皇回来,京师新君那里,你又该如何交代?又让新君如何看待大同?” “要知道,国无二君,天无二日!” 朱祁锐这话,不是恐吓,而是提醒。 之前的郭登,只是想着怎么尽臣子的本分,救君王于危难之际。 直到听了朱祁锐的话,郭登才猛然醒悟。 想到年,赵构在岳飞快要直捣黄龙之际,一天以十二道金牌令岳飞撤兵回师。 除了是因为岳家军已经成了强弩之末,进一步可能会被金国所败以外。 更多的,还是不想让他父兄回来。 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 郭登没有回答,他也是一时烦乱无比。 这也怪不得郭登默然,这样诡谲的局势,纵观历史上,似乎都未曾有过。 朱祁锐凝思许久,终于站起身来。 郭登,却是抢先朱祁锐一步说话。 “这局势,我怕是参不透了。我不过是个武将,敌人如果入寇,我便上阵杀敌。” “只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可能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若是如此,岂不是礼崩乐坏?” 郭登停顿了一下,又说到:“不过也请邺王殿下放心,郭登只当他是太上皇!” “郭登是大明的将领,拿的是朝廷的粮饷。” “哪怕这大同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郭登也不会让瓦剌破城而入!” 朱祁锐看出来了,自己无法改变郭登的想法。 郭登虽然知道家国大义,可是他毕竟为君臣之道所束缚。 郭登不承认朱祁镇还是皇帝,也会尽心尽力的保全大同重镇不会被瓦剌攻破。 可是让他对太上皇朱祁镇不闻不问,只怕他也是办不到。 “郭将军,记住你今天的话。你在,大同在。还有,他只能是太上皇!” 朱祁锐说完后,就出了大同总兵府。 …… 大同之事已经告一段落,朱祁锐这面也要回京师去复命。 在离开大同之前,朱祁锐特意前去和总兵郭登辞行。 经过几天下来的相处,郭登和朱祁锐也算是大致对彼此有了一些了解。 斩杀李让一事,让郭登看到了朱祁锐的心思缜密和杀伐果断。 舌战瓦剌使者,让郭登看到了朱祁锐的伶牙俐齿。 本来郭登本来不想交浅言深的,只不过郭登觉得朱祁锐不是那种寄生的肥肠王爷,所以才提醒起了他。 “殿下,末将其实有一事相劝。” “希望殿下不要轻易的参与到一些事情之中去,殿下今后的日子还很长!” 朱祁锐听了郭登之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劝新君继位,本王可是和重臣们同谋。郭将军以为,本王还能够置身事外吗?” 郭登闻言之后,只能长叹一声。 他本来是想劝说朱祁锐明哲保身的,但是听了朱祁锐这么一说,他也知道朱祁锐已然无法全身而退。 朱祁锐又是装出无奈一笑。 “为人臣、为人弟,本王本来是不该说一些话的。只是这天下人的双眼,终究都还是雪亮的。” “新君和太上皇孰优孰劣,想来郭将军也是心中有一杆秤的。” “为大明社稷计,为天下苍生计,本王也都是不能袖手旁观!” 朱祁锐说得大义凛然,郭登只能点了点头。 郭登知道,朱祁锐已经已经和新皇帝彻底的同命运。 “可是殿下想过吗,你本是一藩王,你的所作所为,他们可是会容忍?” 朱祁锐听后,明显也是一愣。 郭登说的话,一直也是朱祁锐在思考的。 自太宗文皇帝起兵,乃自汉王之乱后,整个大明都视藩王为洪水猛兽。 作为藩王的朱祁锐,很有可能受到来自他皇帝二哥,以及文臣们的警惕之心。 搞不好,朱祁锐在成年后,就会被外出就藩,然后浑浑噩噩度过余生。 不过,朱祁锐现在早就是骑虎难下之势,因为他已经深度的参与了好些军国大事。 他之前的卖弄,已经不可能让他再韬光养晦了。 朱祁锐苦笑。 他之前以为自己能够在穿越后纵横四海,现在才知道自己过于高估自己了。 对于古人,朱祁锐觉得自己还是托大了。 不过片刻,朱祁锐又收了心神。 “本王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至于其他的,只能看天意了!” 朱祁锐这话,颇有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意思。 郭登看出了朱祁锐的窘迫,他唯有出言宽慰。 “如此,殿下当珍重!” 第106章 紫荆关主将,病了 离了大同之后,朱祁锐等人并没有按照来时的路线返回。 也就经过宣府后,再从居庸关南下。 他们一行人而是转道东南,从大同府穿过太行山,前往紫荆关而去。 前一次兵灾过后,整个北国边境大地之上,早就是已经是万物凋零。 再加上时值深秋初冬,晋北平原更是显得一片的荒凉无比。 草木上凝结的明霜,落成斑斑驳驳的雪白一片,笼罩着苍穹下残破不堪的堡垒和村落。 瓦剌大军前一次的南下入寇,导致晋北一带几乎是十室九空。 有时一连数十里,都看不见人烟。 随着也先北上集结完大军过后,战事的阴云又再一次开始笼罩了天地。 不时有成群结队的瓦剌骑兵,在边境呼啸而过。而一些胆大的,更是越过边境后深入。 这一片土地,仿佛已被人们所遗忘。就连满天神佛,也都对此不屑一顾。 …… 一路向着东南方向行进了三四天之后,朱祁锐一行人总算是到达了紫荆关下。 越是靠近关城,一路走来,沿途所见的都是堡垒营寨林立。 明军将士们,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守得十分的严密。 有了之前在大同时和郭登的探讨,朱祁锐对于紫荆关的重要性,也是格外的重视。 毕竟除了居庸关以外,内三关也是最容易遭受瓦剌袭击的。 而紫荆关,就是内三关之一。 走在行进的路上,朱祁锐他也是仔细的,查看起了四周的布防情况。 “你们快看,那背人的山道之处,我军却是少有人马驻守。” “将来瓦剌大军若是从此处偷袭,则我军必然腹背受敌!” 朱祁锐发现了一处布防的缺失,他连忙让邺王府长使何安居给记录下来。 等到见过紫荆关主将过后,朱祁锐打算把记录的不足之处都交给他,让其改善缺失。 朱祁锐他们又走了一会,就来到了拒马河的北岸。 只见此时的河水,已经渐渐开始结冰,只怕再过上数日便会全部冻上。 然而让朱祁锐不满的是,这拒马河岸边虽有堡垒,却是年久失修。 而且更为过分的是,这里居然没有一兵一卒前来驻防。 “这里就是三里铺了,那紫荆关守将也是忽略了这里的布防。” 朱祁锐又是对着何安居说到。 何安居这一次也是学乖了,他不用朱祁锐再一次的嘱咐他,他自己就识趣的用笔墨记下了这一处防卫上面的缺失。 朱祁锐站在河边远眺,只见隔岸对面高大的紫荆关城主城,此刻正横跨太行山谷。 关城的四面,都是是山原陡峭、峡谷纵横。 “好一处造物神秀之地!” 看着威仪的紫荆关,朱祁锐忍不住发出一声赞许。 时间已经来到傍晚,此刻的暮色也已经四合。一片阴影将天地,笼罩在夕阳的昏暗之中。 朱祁锐一行人从拒马河上的浮桥过了河,然后从北门入了关城。 进到关城之中,只见城内街道都是一片荒凉景象。 除了征调前来修葺关隘的民夫以外,剩下的都是只有驻防的士兵。 这个时候瓦剌大军尚未到来,战事也还没有兴起。 所以关城内外的城防,也不算严密。 街上只有个老兵,正在打扫着地面地。 如此的景象,更显得四处都是一片凄凉。 朱祁锐等人来到守备衙门外,递上名帖求见镇守关城的按察使曹泰。 “曹大帅病了,不见外客。” 谁知道看门的军士,却是连连摇头的拒绝了。 “什么,曹将军病了?” 要知道这个曹泰可是紫荆关的主将,他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这个关键时刻掉链子,这让朱祁锐感到很是郁闷。 邺王府长使何安居,更是语气焦急的问到。 “曹将军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是得了什么病?” 要知道,瓦剌人马上就要大举南下入寇。 要是明军的主将,因为生病而不能出来主持大局,只怕对于接下来的战争,谈不上是什么好事。 这样不但会影响明军指挥,更是会打击士气。 古人讲究吉凶祸福,曹泰突然抱病在身,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朱祁锐等人再三询问下,那个军士确是连连摇头的一问三不知。 “算了,既然见不到曹泰,那我们就去叫韩青。” 无可奈何之下,朱祁锐他们只能另寻他路。 突然间,朱祁锐只听得身后车马声大作,然后就有人在那里大喊起来。 “监军来了!监军来了!” 朱祁锐寻着声响的猛然回头一看,只见到来的是一队二十多人的车马队伍。 士兵们分列两排,护卫着中间一匹白马和马车。 白马之上的骑士,年纪并不算大,约么不过二十六七岁。 至于那骑士身上,并没有盔甲,而是一身的文士打扮。 那个文士翻身下了马背后,四面士兵都是对他齐齐拜倒,口中叫喊:“见过监军!” 朱祁锐并不记得朝廷什么时候派出过什么监军,他对着一旁的何安居和孙继仁嘀咕。 “难不成,皇帝又启用了太监,并且让他们出来监察军队?” 其实这也不能怪朱祁锐多想,因为自从永乐大帝开始,不少的太监就活跃在战场之上。 他们虽然没有独自领军,不过也是代表皇权来监察将领们。 何安居仔细一看后,他可不认同朱祁锐的猜想。 “殿下须知,太监之流都是没有胡须的,但是那个文士却是上下嘴唇都有毛发。” “还有就是,如果太监受皇命外出监军。那么一定是赏赐蟒袍的。然而这个所谓的“监军”,却是一身儒生打扮。” 朱祁锐听了何安居的话,对于他的观察入微,表示了由衷的佩服。 朱祁锐鉴于自己等人刚来,还不熟悉情况,所以他找到了身边士兵,向着他打听了起来。 “这位监军,到底是什么人?” 那士兵瘪了瘪嘴,回答道。 “他的底细我并不清楚,只知道他叫孙祥。” “对了,有小道消息说,这个孙祥和曹泰、韩青将军他们,都是于尚书推荐的。” 士兵显然对于谦很是推崇,他又说。 “于尚书那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能让他看重的人物,想来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第107章 带着女眷上战场 孙祥这个名字,朱祁锐也是听过的,只不过他之前是没有见过其人。 孙祥是进士出身,他之前的官职是兵科给事中。虽然官职不高,可也是权利颇重。 给事中,秦汉时为列侯、将军、谒者等的加官。 侍从皇帝左右,备以顾问应对,行参议政事之举。因其执事于殿中,所以得名。 魏国之时,或为加官,或为正官。 晋代魏后,始为正官。 隋唐时期,为门下省之要职,掌驳正政令违失之重责,行进言纳谏之事。 蒙元以后,废门下省而设给事中。 明朝立国,在前朝基础上加以改制。分设吏、户、礼、兵、刑、工六科给事中,以对应六部。 六科给事中,侍从规谏,稽察六部之弊误。 明朝的给事中们,比之前朝权力更大。 他们不但是言官,可以风闻奏事、弹劾百官。 他们也是监察官员,可以指出各自负责对应部衙的不足之处,乃至对皇帝政命进行驳正、封还。 鉴于给事中们职权之重,为了不让他们坐大,老朱想出了一个制约的办法。 在给与给事中们重权之时,老朱刻意选择压低了他们的品级。 如此一来,给事中们虽然手握权柄很重,可是品级上的卑微也无法让他们弄权。 朱祁锐这面,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孙祥的出任紫荆关监军一职,其实是来自都督京师众将的石亨的力荐。 孙祥也是曾经在大同待过一段时间,他和石亨本来就是旧相识。 石亨因为他通晓军事和故旧关系,所以就将他举荐给了于谦。 而于谦也是听闻过这个孙祥的,在经过考察过后,于谦又向着新皇帝朱祁钰推荐了他。 正是有了朱祁钰的首肯,这才有了孙祥前来紫荆关监军一事的发生。 对于充当监军的人,朱祁锐一向是厌恶多过好感的。 原因无他,在朱祁锐的印象中,监军大多都是为了监视和制衡主将的。 而且在明朝扮演监军这一角色的,很大一部分都是无根之人。 这些监军们,还大多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嫉贤妒能、谎报军情、贪图功绩,这些都是监军们留给世人的印象。 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所以朱祁锐不由得对这个名叫孙祥的参军格外的留意。 孙祥,此刻已经跳下马来。 只见他小跑几步后,来到马车的门前,从中扶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来。 朱祁锐定睛一看,却见那少妇肚子浑圆,俨然已经是身怀六甲、有孕在身。 朱祁锐在惊诧过后,对着一旁的何安居和孙继仁说出了他心中的猜测和不满。 “那个妇人,想来必定是孙祥的家眷。” “只是这个孙祥,也当真太不以国家大事为重了!” “如今大战在即,这个孙祥反而带着女人前来紫荆关,如此做派,哪有半点上战场的样子!” “若是军中都这样,岂不是乱套了,还谈什么保家卫国、拱卫疆土?” 也难怪朱祁锐对孙祥不满,古来战场之上,将领若是携带女眷,多半都是取祸之道。 贪图女色,只会坏事。 邺王府统领孙继仁,也是脸有怒色。 他愤愤不平的说到:“当监军的带着一个女人在身边,定是贪图女色之辈。” “这个孙祥这样如此明目张胆,难道他就不怕将士们寒心和非议?” 孙继仁虽然口中说着话,也是难掩他的好奇之心。 他在说话的同时,不免对着那少妇多看了两眼。 孙祥身边的一个年青卫士,却是十分的警觉。 他一边向着朱祁锐他们怒视过来,一边用手就向着孙继仁所在之处指了过来。 卫士喝道:“大胆!” “你是什么人?居然盯着我家主母,行偷窥之事。端的是好生无礼!” 孙祥被那卫士的斥责声吸引,他一边扶着他身怀六甲的发妻,一边教训起了那卫士。 “不得无礼!”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人家只是看了一眼,又不是诚心孟浪。” “我孙祥既然胆敢带着女眷前来赴任,就不会怕让别人看见!” 孙祥说话的时候,是扶着他发妻的。为了照顾,他更是低着头看着路。 在教训完卫士后,他这才才抬头望向了朱祁锐他们这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孙祥在担任兵科给事中的时候,也是在朝会上见过朱祁锐的。 他这一抬头,刚好就认出了身为亲王的朱祁锐。 快跑几步,孙祥奔到朱祁锐前面后,就要行跪拜之礼。 孙祥的口中,更是说着参拜之言。 “微臣,拜见……” 哪知道孙祥刚一开口,就被朱祁锐一把扶住,同时打断了他的话。 “本王此番行微服私访之事,就是不愿大肆声张。所以孙卿之礼,不行也罢!” 朱祁锐都这样说了,孙祥也就只好不再拘于礼节。 起身后,孙祥大马金刀的率先就走在了前面,而朱祁锐他们则是跟在他的身后。 就这样,孙祥引着朱祁锐等人,进入到了守备府里面。 来到孙祥住所后,朱祁锐这才开口。 “孙大人,非是本王说你。你如今可是担着军国大事,怎么可以将女眷带在身旁!” “孙大人此举,极为不妥!” 孙祥连忙拱手解释。 “还请邺王恕罪!” “微臣之所以如此行事,也是有着微臣的原因的。” “吾妻身怀六甲,不日将会临盆。微臣非是北直隶人士,在京师之中也并无家人。” “唯有将吾妻带在身边,方能行照顾之举。” 对于孙祥所言,朱祁锐并不满意。 “事有轻重缓急,国事尤在家事之上。” “就算没有亲人在身旁,也可以委托他人代为照顾。实在不行,就租一处宅子,请个老妈子帮着照看就是了。” 孙祥也不急着反驳,而是另外寻了一个话头。 “古人有抬棺赴前线,以昭示有死无生之决心。” “今日孙祥社稷危难之际,孙祥此举,也是为效仿古人。国亡则家存,事败则家破。” “孙祥以全家性命,誓与这紫荆关共存亡!” 孙祥的话,掷地有声! 朱祁锐听闻过后,也是收起了之前轻视之心,改为肃然起敬。 “孙卿用心良苦,是本王错怪你了。” 第108章 老将韩青 不过朱祁锐也是于心不忍,他说到:“只是孙卿此举,却是过了。” “这临阵杀敌一事,终究是男人的。妇孺,还是不要参与其中为好。” 孙祥傲然的回答:“家与国,毛与皮也。”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朱祁锐再一次劝说:“可是我们男人血染沙场,终究就是为了保全妇孺老幼。” “再说了,孙卿之良苦用心,只怕他人不解之下,还会惹来人心不快!” 孙祥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在这件事情前面,孙祥已经拿定主意,他坚持着自己的坚持。 …… 通过和孙祥的交谈,朱祁锐他们得知,孙祥到了紫荆关以后,也和朱祁锐一样吃了闭门羹。 紫荆关的主将曹泰,也是坚持说自己病了,连孙祥这个监军都不相见。 “这个孙祥做了监军,虽然名义上仍受曹泰管辖,但是他是可以全权调动兵马的。” “如此一来,则曹泰这个主将,就处于一个尴尬的状况之中。” “听说曹泰已经病了三四天了,而且刚好就是在孙祥到来紫荆关的时候。” “这个曹泰,生病可真是会挑时候!” 朱祁锐结合前后信息,得出了一个不太好的结论。 邺王府长史何安居一听,心中“咯噔”一声,越发觉出事情不妙。 “莫非,这是曹泰对于自己权势被夺以后,才用装病不出来表达的无声抗议?” “若是如此,那么这个曹泰作为一军主将,心胸却是太过狭隘了!” 何安居犹豫了一会后,鼓起勇气对朱祁锐又说到。 “殿下,你既然奉命出视边关防务,何不出面化解这紫荆关的局面?” 朱祁锐摇了摇头。 “本王出面,却是不好。本王只有巡视之责,却是没有处置之权。” “若是本王出面的话,只不过是以势压人,他们未必会服气。” “对于那个曹泰。我们也只是猜测,没有确切证据。此事,还需再看看。” 就在朱祁锐和何安居说话的时候,有一个校尉前来驿站通报。 “今日我紫荆关诸将设宴,一来是了给孙祥监军大人接风,二来也是给朱公子洗尘。” “还请朱公子,务必赏光才是!” 朱祁锐的身份还未公开,因为他觉得现在的紫荆关透露着诡异。 为了一探究竟,朱祁锐选择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对外,朱祁锐只是说自己是京师派来的官员。 听了校尉的话,朱祁锐当然知道将校们主要是为了给孙祥接风洗尘。 至于自己等人,不过是凑巧而已。 看破不说破,朋友还可以做。 朱祁锐拱手:“盛情难却,朱某只好前去叨扰了!” 来到一处府邸之中,里面早已预备下了为孙祥接风的宴席。 除了主将曹泰称病、指挥使韩青未到以外,其余都是驻守紫荆关的指挥、佥事等六七个官职稍高的武将,都是齐聚一堂。 朱祁锐等人来自京师,和众人并不相熟。 远来是客,所以主持饭局的人,又特意单独为他们加了一席。 “因为大战将至,所以只能备下一些寻常酒水。朱公子,还望见谅才是。” 孙祥也不客气,他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 “如此就好,何必客气?” “这等战略要地和非常时期,要是你们弄了什么珍馐美味,朱某可是参你们一个贪图享受、荒废公务的罪名的!” 朱祁锐用了一个装腔作势的玩笑,很快的拉近了和将领们的距离。 酒菜上桌以后,众人都是吃肉喝酒,更有几个将官,对着孙祥和朱祁锐不停的劝酒。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朱祁锐有些不胜酒力,孙祥也是喝得有些晕晕乎乎的。 在场的都是武将,都是粗人,进士出身的孙祥,自觉地位超然。 他随口的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说起了紫荆关地理和守御的见解。 孙祥几句话说下来,倒也是头头是道。 诸将官们都明白“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那一套,他们也是便顺着新上司的口风,纷纷吹捧他见识高妙。 至于朱祁锐这面,将官们也是夸他少年英雄。 朱祁锐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孙祥的话,很多都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本事。 但是朱祁锐却也不便当面拆穿孙祥,他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 到了后面,朱祁锐也收起自己之前的轻视之心。 这个孙祥,到底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酒过三巡,忽听得外面有人通传。 “韩将军到!” 席上的众人顿时肃然,然后又是纷纷的低声交头接耳。 只见门外大踏步进来一个身披甲胄的老将,他身材高大、紫棠脸孔、目如铜铃。 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孔武有力的沙场宿将。 韩青的威势,一进来就震住了众人。 诸将似乎都十分敬畏韩青,他们一个个的都搁下了酒杯,更是无一人敢动筷子。 韩青,也是于谦推荐来着紫荆关的。 朱祁锐醉心于文物大员的资料收集,当初听到于谦举荐的时候,他回去就查验了韩青的卷宗。 这个韩青,勇武善战之辈。 永乐时期跟随大军出征蒙古,为先锋,立有战功。 宣德中期,韩青又平定了甘延诸羌之扰,因战功而升为都指挥佥事。 孙祥“哈哈”一笑,然后缓缓的立起身来。 “这一位,一定就是镇守紫荆关的都指挥同知韩将军?” “在下新任参军孙祥,见过韩老将军。还请将军,同我等满饮此杯!” 韩青面色如霜,淡淡的冲那个青瓷小杯望了一眼,然后就是猛然的摇头。 “这酒杯太小,拿大碗来!” 孙祥本来以为韩青不给自己面子,如今听到他不过是喜欢牛饮而已,心情大好的孙祥,连忙转头。 “老将军果然豪爽!” “来人,拿大碗过来!” 孙祥的侍从转身退下,一会就取了一个大海碗来,送到孙祥的桌边。 孙祥连忙起身,他亲自斟满了酒,依旧端起送到韩青面前。 “老将军,请用!” 韩青面不改色,端起大碗如牛饮一水般,“咣当咣当”两口便将烈酒喝得一滴不剩。 “将军威武!” 众人看到韩青如此豪迈,都是齐齐出声喝彩。 韩青喝完以后,“哐当”一声的把酒碗在孙祥面前一拍,然后对他说到。 “老夫喝完了,接下来该你了!” 第109章 场面,很难看 孙祥全然没料到会有这一出,在被韩青将了一军过后,他也是一时愣住了,脸色也不由得有些难看起来。 孙祥不免尴尬的一笑。 “晚辈哪有老将军这么好的酒量?只怕要是这一碗下去后,晚辈可是就要醉了。” 孙祥自称“晚辈”,已经是对韩青表示了有服软之意。 谁知道韩青却是对于孙祥的谦卑之言,恍若不觉。 “孙监军,你要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将来又怎么监我紫荆关的军?” “我韩青乃至紫荆关的将士们,又怎么会服你?” 随着韩青这话一说,孙祥的脸上顿时就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韩青这话,分明就是不给孙祥留半点的情面! 孙祥沉默了,他在心里暗自的思考起来得失之道。 随着屋子里面变得鸦雀无声,在场的将官们都是感觉的气氛的不对。 这是韩青在挑衅孙祥,也是在给他一个下马威。 陡然间想通环节的孙祥,又变得豪气上涌起来。 “不过只是一碗酒而已,我孙祥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老将军赐酒,晚辈不敢不从!” 说完过后,孙祥自己又满满倒了一碗,然后稳稳的送到嘴边,开口就是灌了一大口。 酒水入喉,孙祥顿时就感觉到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他的脑门。 他原本就已喝了四五分醉意,此时这么大口一喝,更是醉上加醉。 随着酒水进去到口中,他只是觉得那酒水下肚后,犹如刀割的一般。 只是喝了小半碗,孙祥才知道自己托大了。 这碗中的酒水,实在是难以下咽! 借着装作继续喝酒的机会,孙祥放低了酒碗,悄悄从缝隙里去看韩青的脸色。 韩青这面却是不动神色,他只是按着腰间的剑鞘,也看不清到底是怒、还是喜? 孙祥没有办法,他知道今天自己要是露出胆怯,只怕自己今后在这紫荆关就是再也无法立足了。 一咬牙、一狠心,孙祥只得能又硬着头皮,然后又是灌下去去小半碗。 盯着碗里还残留的酒水,孙祥是心中暗暗叫苦。 他觉得自己的脚底发软,头昏眼花之下就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朱祁锐坐在一旁,对于韩青刁难孙祥的事情,他是看得真真切切。 朱祁锐担心,只怕再像这样任由孙祥这样子喝下去,只怕他就要当场出丑了。 朱祁锐也觉得韩青做事,太不留余地了! 朱祁锐走上前去,伸手按住孙祥的手。 “孙监军不胜酒力,剩下的就由我来代为效劳! 说完之后,朱祁锐也不等孙祥反应,伸手就是夺过酒碗,然后一口喝干了里面的酒水。 韩青见到出来一个搅局的陌生人,他上下打量起来眼前的年轻人。 “阁下可是眼生得很,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朱祁锐微微一笑,回答道:“某不过是一个过路之人,无关大局。” 韩青仍是狐疑,孙祥却是已经回过神来。 “这一位,是京师来的朱公子。他这次是奉了皇命,前去祭奠土木堡的亡灵。” 韩青一向在地方上任职,对于京师发生的事情,他只是听说过一些,知道得并不太算详细。 虽然并不认得朱祁锐,可是韩青到也还是客气了一下。 毕竟,在孙祥的话里面,朱祁锐是京师来人。 “原来是朱公子,韩青失礼了!” “只是不知道,朱公子不在北面,跑来这紫荆关做什么?” 朱祁锐虽然在心中恼恨韩青的趾高气扬,可是初来乍到之下,他也不得不卖他几分面子。 “朱某后来去了大同,然后才转道回京,来了这紫荆关。” 朱祁锐更是开始恭维韩青,希望他可以放过孙祥。 “韩将军的大名,晚辈是久仰了的。韩氏一族,历代忠良,将门虎子,威名赫赫!” “韩将军少年时便随太宗文皇帝五征漠北,又随宣宗皇帝扫平当时的汉王叛乱。其后更是征甘肃、掌漕运,可谓是功在社稷!” “今日得见韩将军,辈酒当敬酒一碗!” 说完后,朱祁锐自己又是干了一碗。 韩青被朱祁锐这么一吹捧,他心情大好之下,也是开怀畅饮。 孙祥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老将军敬酒,晚辈愧不敢当!” “只是奈何晚辈酒量浅,实在是不敢多饮。要是醉酒误事,只怕是坏了军中的规矩。” “往后我们打交道的日子还长,多的是相处的机会。今夜欠下的这一碗酒,晚辈将来必定会补上!” 韩青本来微笑的脸庞,突然铁青了下来。 他只冷冷地道:“参军大人都说了,醉酒误事。今日韩青我甲胄在身,也是不便宴饮。” “我想起我军营之中还有防务之事需要前去处理,我在这里就先告辞了。” 韩青说罢以后拱手示意,然后就大踏步离去。 突然,韩青停下脚步,他转过了身子。 “你们都是军中领兵之人,要是今夜谁人胆敢醉酒误事,可别怪老夫手下无情!” 韩青说完了,然后就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众将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一场热热闹闹的接风洗尘,怎么就闹成了这样尴尬的局面。 对于韩青的离去,孙祥也是并不相送。 自嘲一笑之后,孙祥坐回到椅子里,然后就是对着将官们挥手。 “大家照旧吃喝,照旧吃喝! 不过相对于新来的孙祥这个参军,将官们明显更加畏惧韩青这个主将。 将官们被韩青这么一搅,一个个的却都没了心情。 又过了一会后,将官们纷纷起身告辞,他们的借口都是一样,说是自己军营还有事情需要回去处理。 就这样,屋子里面就只剩下了孙祥和朱祁锐等人。 孙祥先是惊讶,随即变成愤怒,最后只能和朱祁锐面面相觑。 孙祥的脸上,是掩不住的落寞神色。 朱祁锐见孙祥是纯然一片的书生气,知道他必定压不住这些老将。 心中暗叹,朱祁锐觉得朝廷这次的人选,可能是选得错了。 想了想一会后,朱祁锐这才拍拍孙祥的胳膊。 朱祁锐:“依我看来,明日一早,孙参军就去探探曹泰的病。” 孙祥其实也猜到曹泰是装病,所以他只是低头苦笑。 朱祁锐见到孙祥气馁,他一字一句的说到。 “可是需要本王,陪孙大人走一趟?” 第110章 诈病 孙祥黑着一张脸摇了摇头,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想来这个曹泰,必定是装病!” 朱祁锐却是一笑,他脸上的神情有着一些阴险的迹象。 “曹泰他既然自称是病了,不管他是真的病了,还是装病,我们都当他是病了。” 孙祥一觉的不解。 “殿下,此话怎讲?” “要是曹泰借口有病不出,这紫荆关的防务,只怕会会被耽搁的!” 朱祁锐有心帮助孙祥,因为他觉得曹泰作为紫荆关统帅之人,心胸气量太过狭小了。 一个不能容忍他人存在的主将,恐怕不是紫荆关之福。 朱祁锐爽朗一笑。 “曹泰既然是病了,而且还这么重,那么他自然也就承担不起守卫紫荆关的重任。” “这个时候,孙参军你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执掌大权!” 朱祁锐这话,说的很清楚了。 他是要孙祥以曹泰生病为理由,名正言顺的把军权给抢过了。 你不是说生病了不能理事吗?那好,我就帮你主持大局! 孙祥这个时候已经丧气了,他也不像朱祁锐那样的乐观。 “我孙祥不过一个文人,虽然心中有些军事韬略,可是毕竟没有上过战场。” “要是由我来强行执掌军权,只怕军中不服!” 朱祁锐:“本王说的是“你们”,可不是说的“你”!” 军队之中,最看重的就是上下从属关系,以及资历和威望。 孙祥是一个文人,本身就和武将们有着一些的隔阂。 再加上孙祥没有上过战场经验,想要这些将士服他,那就更加的不太可能。 孙祥一脸的疑惑,他问到:“殿下,微臣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朱祁锐也没有卖弄,他直接说了出来。 “紫荆关主将,曹泰、韩青都是。既然曹泰称病,我们自当联合韩青。” 孙祥还是摇头,他说到:“韩青今日前来,就是抱着让我难堪的心思。” “他这是欺我年少,他是表达战场之事当由武将做主,而非由一文人说了算!” 朱祁锐也是摇头:“非也,非也!” “韩青今日能来,说明他并不是完全的打算和孙参军交恶。” “他只是过来对着将官打招呼,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主事之人。” “你们也都看到了,将官们对韩青是敬畏有加。” “韩青永乐时期就已经身在军中,国家大事,想来他是不敢儿戏的。” “既然曹泰装病,我们何不联合韩青一起,把曹泰给踢出局。等到事后,紫荆关以韩青为主,孙参军你在一旁协助。” 孙祥对于朱祁锐的提议,很是心动。 “有道理!” “韩青是宿将,由他做主的话,将官必定俯首帖耳。如此上下一心,紫荆关防务才能不至于崩溃。” “不过如此一来,这些将士们会不会有别的想法?” 见到孙祥还是犹豫,朱祁锐笑了笑。 “孙参军,请放心!” “本王的面子,韩青多少也是要给的。本王愿意充当中间人,促成你们的合作!” …… 曹泰祖上也是跟着明太祖朱元璋一起打天下的,所以他也是武将勋贵之后。 “新皇帝用一个文人来监军,这不就是不信任我们这些武将吗?” “随着武将勋贵们在土木堡死的死,伤的伤,如今朝廷中枢全都是文臣当道。” “长此以往下去,只怕今后大明就是文官们骑到我们武将头上了!” 房间里面的曹泰,哪里又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这个时候的他,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派一个德高望重的文臣来,也就罢了!” “居然派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这也太不把我这个老头子当一回事了!” 就在曹泰满肚子怨言的时候,一个家丁跑了进来。 “老爷,门外有两个年青后生求见!” “那两人,他们一个自称是新任参军孙祥,一个自称是当今邺王。” 曹泰一听,大声对着家丁训斥:“我不是说过了吗,无论什么人前来,你都给我拦在门外。 “本将军,什么人都不见!” 家丁哭丧着脸回答。 “那个自称邺王的人,可是拿着代表皇帝的权威的金牌,他说他是代替天子出巡视察。小的也不敢拦啊!” 直到这个时候,曹泰才回过神来。 “什么,邺王殿下?” 曹泰是知道朱祁锐的,明宣宗就那么三个儿子。 作为朝廷官员,曹泰又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朱祁锐的名字呢? “真是没用的东西!” 曹泰先是对着家丁一吼,然后才吩咐他去把朱祁锐和孙祥给请进来。 就在家丁走后,曹泰抹了抹嘴巴,在把嘴角的油脂弄干净过后,他然后才钻进了被窝里面去。 …… “曹将军,听闻你病重,本王实在是担心。所以今日特意过来,探望老将军的身体。” 进到屋子里面,朱祁锐率先开口。 毕竟朱祁锐贵为亲王,论尊崇,朱祁锐只在皇帝之下。 “人老了,不中用了!” “末将只不过是吹了一点冷风,想不到居然就一病不起了。” 曹泰这个时候蜷缩在被窝里面,他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同时身子还止不住的抖动着。 不过只是一眼,朱祁锐就看出曹泰是真的在装病。 旁边的酒肉出卖了曹泰,因为一个重病的人,他又怎么有胃口在这里喝酒吃肉? 曹泰看着朱祁锐铁青的脸色,再顺着朱祁锐的眼光望去。 他赫然发现自己刚才一时疏忽,竟然忘记把酒菜给收起来! 大意了! 曹泰不由自主的心里暗骂自己糊涂。 既然已经探查出了真相,朱祁锐也是当机立断的毫不拖延。 “曹将军既然如此病重,看来这紫荆关的防务,对于老将军来说也是过重了!” “既然如此,本王当上奏朝廷,调将军回去养病!” 朱祁锐对于这个曹泰已经不抱希望了,一个大敌当前还顾着内斗的人,还能指望他什么! 曹泰本来还想挽回,可是他被朱祁锐这么狠狠地一说,他也是下不来台。 “如此,老夫多谢朝廷体恤!” 说完后,曹泰就又重新躺下到了床上。 朱祁锐本来还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了,可是看到曹泰这么一副样子,他也是心中火起。 “那就请老将军安心静养,这关防一事,也就不劳你费心了!” 在丢下一句话后,朱祁锐就率先出门而去。 第111章 龙颜震怒 京师,御书房。 朱祁钰此刻正在翻看朱祁锐的密报,对于紫荆关诸人的不合,他也是感到十分的生气。 “很好,真不愧是我大明的肱股之臣!” “亏得朕对他们是信任有加,他们一个个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朱祁钰生气之下,更是一把将朱祁锐的密报给扔到了地上。 重臣当然知道朱祁钰这是在说反话,不过他们都没有站出来,只是齐刷刷的看向了一旁的于谦。 如今于谦全权掌握着兵马调动,再加上曹泰、韩青和孙祥,都是于谦举荐的。 眼看着自己上司难堪,兵部侍郎项文曜站了出来。 “微臣在几日前考察紫荆关防务的时候,觉得曹泰他终究是年纪大了,行事有些暮气。” “朝廷再三下旨,要他堵塞各条紫荆关前后的小路,他仍旧是拖拖拉拉,做事一点都不如居庸关的罗通雷厉风行。” 项文曜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反而更加的激发了朱祁钰的怒火。 “曹泰他这是暮气?他这是渎职!” “朕弟可是说了,紫荆关外虽然山路陡峭,但是任然可通一人一马。” “而这些小路,曹泰居然都没派人驻守。” “朕不过就是派了一个孙祥过去监军,曹泰居然为了发泄私愤,而如此明目张胆的抵触。” “由此可见,曹泰此人非是大才。朕把这紫荆关交给他,只怕也先可是高兴得很啊!” 朱祁钰说得这么难听和严重,于谦也不能再沉默了。 只见于谦站了出来,对着朱祁钰弯腰行礼。 “战守之事,非是儿戏。曹泰此人虽非出类拔萃,但到底还是经验丰富,足以安抚紫荆关士兵,同心协力,守御关城。” “如今他们所抵触的,不过是孙祥的文官身份,以及他的年青。” “孙祥全无作战经验,举止稚嫩,莫说比不上罗通,便是比起曹泰也差得远了。” “这种人,或许能激于一时血气之勇,然而刚不能久,毕竟后劲不足。” 于谦承认了他自己之前的错误,在国难前面,并不是人人都会以大局为重。 朱祁钰不觉紧张,他忙问到:“那该怎么办? 于谦叹息一声。 “微臣一直在想,这一场决战我大明终究是躲不过。也先之志所在,不在一城一关,而在京城。” “土木之变以来,大同、宣府的防线,已经是全面崩溃。紫荆关孤悬于外,早就是守无可守了。” “其实微臣并没有指望边关将士能够抵挡住也先的猛烈攻势,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拖慢也先的进攻步伐。” 兵部侍郎项文曜也站了出来。 “如今各处关隘要做的,不是坚守城池,而是尽可能拖延破城时日,好让京师可以及时为备。” 满朝重臣一听,觉得于谦他们说得对。 大明的军队人数去虽然在总体上多过瓦剌,可是明军是分散各地的。 在瓦剌人主进攻,大明主防守的情况下,瓦剌可以在局部快速集结兵力,形成在局部战场上对明军的优势。 这种优势,不仅仅是人数上的优势,还是士兵战斗力的优势。 要知道自古以来,在面对北方游牧民族的时候,中原王朝的单兵战斗力,可是打不过那些游牧民族的。 兵部侍郎项文曜,他很是享受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 “臣十月初五日清晨,从紫荆关回京。先前所见,韩青镇守关隘尚属谨慎。只是曹泰却是没有什么表现。” “微臣实地考察得知,紫荆关岔路众多,兵马恐不够用。臣请陛下,再加派军队,以防万一。” 朱祁钰漠然道:“你可知道,孙祥、韩青、曹泰三人,关系如何?” 项文曜皱了皱眉,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自臣到了紫荆关后,曹泰便是称病不出。韩青虽然骁勇善战,但他身上有着武人的傲慢无礼。孙祥也是自负才高,时不时的和曹泰、韩青争吵。” 朱祁钰不禁失笑,他阴冷着脸。 “项侍郎,只怕情况比你说得严重!” “你可知道,就在朕弟密报刚刚送来的时候,孙祥的奏章也来了?” “孙祥上书弹劾曹泰,说他“号令不严,措置不当”。他更是建议朝廷,要用彭城卫指挥佥事雷通换下曹泰。” “这分明就是他们已经势同水火,又哪里是什么争吵而已?” 项文曜大吃一惊,连忙诚惶诚恐的跪下叩头。 “是微臣失言,还请皇上治罪!” 项文曜可没想到是,这才不过两日的功夫,曹泰和孙祥这二位,居然又闹出那么大的乱子来。 他不禁心中暗暗叫苦,想着自己留在紫荆关的时候,曹泰和孙祥二人,念在自己是于谦亲信的份上,还不至于将事情闹大。 那曾想自己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闹到了朝廷上来。 朱祁钰见项文曜跪在台阶下,他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 “主要责任不在你,起来!” 项文曜连忙叩头谢恩,然后站到了人群中去。 朱祁钰又转头对石亨抱怨。 “是你向于谦举荐的孙祥,出于对你的信任,于谦又才想向朕举荐了他们。说起来,你才会孙祥的举荐人。” “不过你荐的都是什么人?原来曹泰和韩青合作无间,你却要找个不识大体的孙祥来,弄得三个人都反目了。” 石亨面如土色,他连忙下跪磕头如捣蒜。 “皇上饶命,臣识人不明,罪该万死!” 朱祁钰并没有接石亨的话,他只是冷冷的问石亨。 “孙祥说的这个彭城卫指挥佥事雷通,又是个什么人?” 石亨双手撑地,双目死死盯着地面,他结结巴巴的回答。 “雷通,他也是大同人,原是臣的部下,和孙祥也是之前认识的。” 朱祁钰的冷笑,更加严重了。 “呵呵,很好!” “你石亨居然也学会结党营私,打压异己了!” “你举荐孙祥,朕知道你是内举不避亲,也不曾在意。如今看起来,谁知道你们私下里在玩什么把戏? 朱祁钰一字一句的说出来,只逼得石亨抬不起头来。 识人不明,还可以说的过去。只是这个结党营私,那可就可大可小。 第113章 首战不利 “太师之言极是!” “不过自从明朝建立后的百年以来,这紫荆关就再未经历战火。” “至于这关城防护,恐怕早就已经是残破不堪了!” 回话的是一个白面无须的男子,从男子的长相来看,不似汉人。 这个男子,就是朱祁镇身边的宦官,名叫喜宁。 此时的喜宁,早就投降瓦剌、背主求荣了。 喜宁本是女真人,因为通晓番族语言,而被明朝前任皇帝朱祁镇所宠爱。 喜宁多次奉命出使蒙古各部,暗中早就与异族交好。 因为常年出京师,受皇命北上出塞的缘故,喜宁对于明朝北部关防也是十分的熟悉。 这一次喜宁投降瓦剌后,为了表明自己对也先的忠心,他开始充当起了瓦剌大军南下的引路人角色。 士气,对于行军打仗来说,可谓是十分重要。 也先哈哈一笑。 “诚如喜宁所言,这明军三十年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他们早就没有当初出塞的血性了。” “我瓦剌战士人人奋勇之下,明军的各处关隘,又如何能够阻挡我们的铁蹄?” 也先这话,是说给他身旁的瓦剌将领们听的。 一众瓦剌将领被也先这么一说,也是纷纷对于明军不屑一顾起来。 “明军,不过只是肥羊罢了。我瓦剌勇士,可都是虎狼之辈!” “只怕明军听到我瓦剌大军前来,早就已经是吓得屁滚尿流了!” …… 早在瓦剌人到来之前,明军就已经开始加强紫荆关的防备了。 朱祁钰、于谦,先后调遣的一万二千余人,前来驻防把守。 而在成为紫荆关的主将之后,韩青也是日夜不停地带领军队,投入到防御工事的修建中。 在瓦剌大军到来的时候,紫荆关大体的工事已经准备妥当,只是静待瓦剌人的到来。 …… 也先在侦查了一番紫荆关的地形过后,他知道需要先行占领拒马河北岸的明军据点。 毕竟紫荆关的关城在拒马河以南,不尽占北岸,又谈什么渡河攻击? “诸君,谁愿为我瓦剌,取这首战之功?” 看着拒马河北岸那处名叫三里铺的高台,也先开始发话了。 一个长相魁梧的瓦剌将领站了出来。 “某,愿前往!” 主动请缨的瓦剌将领,名叫孛罗,是也先的弟弟。 也先见到是自己弟弟出来应战,也是一脸的欣慰。 “既然我的弟弟如此奋勇,那么本太师又怎能不成全你的赤诚之心?” 也先更是对着一旁的随从高声喊到:“来人,上酒!” “本太师,当用杯酒,为我的弟弟以壮行色!” 孛罗却是摇了摇头,他拒绝了也先的赐酒。 “这杯酒,还请哥哥先给我存着。等到我拿下三里铺后,在喝也不迟!” 孛罗这话,颇有点温酒斩华雄的味道在里面。 说完后,孛罗就对着也先弯腰躬身的退了下去。 在点齐本部人马后,孛罗就领着一万人,黑压压的奔着三里铺而去。 …… 三里铺的防务,本来是被韩青和孙祥所忽略了的。 朱祁锐在发现了他们的这一不足之处后,就向着他们提了出来。 韩青闻言后也是大惊他立马就派出了一千的士卒,前往三里铺安营扎寨。 然而瓦剌人来得实在是太快了,明军虽然奋力抢修,可是时间终究还是太过于仓促。 在瓦剌人到来之前,三里铺的营垒也只是修好了一半而已。 在瓦剌人的猛攻下,只是半天的时间,三里铺就易主,落入了瓦剌人的手中。 孛罗志得意满之下,更是对明军加以轻视。 “吾儿,你看到没有,这些明军,只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在我瓦剌勇士面前,他们难有一合之力!” 首战告捷的孛罗,对着他的儿子就是夸夸其谈起来。 “父亲,既然这三里铺已经得手,而且明军也是仓皇从浮桥逃过河去。” “不如我们一鼓作气,趁机夺下浮桥?” 对于自己儿子的建议,孛罗颇为心动。 要是能够从明军手里面抢过浮桥,那么十万瓦剌大军就可以安然渡过拒马河。 先有夺取三里铺之功,然后又有抢占浮桥之事。 如此一来,孛罗就可以用首战告捷,来提升自己在瓦剌族群中的威望。 心动,不如行动。 拿定心思后的孛罗,开始催促部下向着拒马河上的浮桥冲了过去。 …… 朱祁锐、韩青和孙祥三人,此刻正在拒马河的南岸查看着交战情况。 这是紫荆关首战,自然是明军和瓦剌都关注的。 “哎!” “我明军终究还是久疏战阵,虽然有地利在手,可还是败给了瓦剌人。” 韩青看得出来,明军是因为士气不足,在加上未经沙场磨砺,所以才很快的败下阵来。 “此乃我朝现状,这个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不过我大明将士血性尤在,只要假以时日,必定能够重现太宗征讨漠北时的烈烈武风!” 朱祁锐见到韩青沮丧,不由得对他一顿鼓励。 韩青也是跟着朱棣一起征讨过蒙古的,想到自己当年作为明军先锋的风采,韩青转瞬间就恢复了斗志。 “请邺王殿下放心,老将也不是任由那也先拿捏之辈!” 说完后,韩青就对着身边副将下令。 “瓦剌尽占北岸后,必定会前来抢夺浮桥。” “为了不给瓦剌以渡河机会,你现在就带人下去,把浮桥给砍断。” 副将有些犹豫不决。 “可是我军尚有部分将士还在北岸,要不要等他们渡过河来?” 韩青大手一挥,说到:“事有轻重缓急,当下必须砍断浮桥。” “为将者,切不可有妇人之仁,不然将会祸及三军!” 副将听出来了,韩青这是不顾北岸逃溃明军的死活。 “末将领命!” 军令如山,副将也不再多言的退了下去。 一千驻守在拒马河北岸三里铺的明军,在经过瓦剌人的屠戮过后,此时已经只剩下两三百人而已。 为了活命,残存的明军都是争先恐后的踏上了浮桥。 在夺路而逃之下,这些残存明军此刻都是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几条腿。 副将带人抵达浮桥后,并没有马上就动手。 毕竟浮桥上还有一些南逃的明军,这些人可都是自己的同袍战友。 第114章 各有算计 “轰隆隆……” 瓦剌人的马蹄声狂乱,他们更是不断地催促着坐下的战马。 眼看好几个瓦剌骑士已经策马踏上了浮桥后,守卫为浮桥南岸的明军,突然就听到了来自韩青副将的高声大喊。 “就是现在,砍!” 副将眼见敌军将至,也只能狠心的下达命令。 明军刀斧手在得到命令过后,也只能是不顾同袍之谊,向着浮桥动手了。 此刻的孛罗,只能是望河兴叹。 就差那么一点,瓦剌骑兵就可以冲了过去,给对面的明军以痛击。 …… 也先见到自己的弟弟垂头丧气回来,也是出言宽慰。 “本太师曾有言在先,若是我军能够尽占拒马河北岸,当以温酒壮英雄。” “吾弟,请满饮此杯!” 孛罗却是摇了摇头。 “大哥,小弟我终究是功亏一篑。” “若是我帐下骑士再快一些,定能一举夺过浮桥,为我瓦剌大军开路。” “奈何明军冷血,竟然致同袍于不顾!” 也先作为瓦剌统帅,怎么可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吾弟,休要气馁!” “依我看来,明军砍断浮桥一事,是祸非福。” 也先的话一出口,不只是孛罗不明白,就连一旁的其他瓦剌将领也都是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也先见状,哈哈大笑着的解释起来。 “明军砍断浮桥,虽然可以暂时阻挡我瓦剌大军渡过这拒马河,可是他们也寒了自己的军心。” “浮桥上明军落水身亡,是出于那明军主将的心狠。” “见到己家主将如此冷血,不以士卒为念,又有谁还肯心甘情愿的替他卖命?” 听得也先这么一说,瓦剌众将都是心中明了。 不管是真的认同也先之言也好,还是说为了向也先表达忠心也罢。 反正一众的瓦剌将领,都是纷纷点头附和也先之言。 一旁的明朝叛徒,也曾经是皇帝朱祁镇宠爱太监的喜宁,更是说话来讨好他的新主子。 “太师深谙人心之道,岂是那明军主将可比的?”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行军打仗一事,人心所向乃是第一重要的。” 喜宁彻底的充当起了汉奸。 其实说喜宁是汉奸,也不太对。毕竟喜宁本就不是汉人,而是女真人。 既然不是汉人,也就不是出卖自己得族群,也就配不上汉奸这一称号了。 喜宁的马屁,拍得也先很舒服。 哈哈大笑的也先,转头对着喜宁吩咐:“取温酒来,我当敬吾弟一杯。” 喜宁躬身下去后,不一会就端着托盘回来。 也先递给孛罗一杯后,也是端起一杯向他敬酒。 “吾弟,你为我瓦剌取得首战之胜。此一杯,当满饮!” 也先千金买马骨的做法,取得了效果。 一旁的瓦剌将领,都是轰轰然叫喊:“首战告捷,请将军满饮此杯!” 见到将领们士气高涨,也先满意的笑了。 …… 明军这面,因为韩青表现的残酷无情,多少对军心士气有所影响。 特别是那些通过浮桥,从拒马河北岸逃回来的明军,他们在经过韩青所在位置的时候,更是有些异样的表情。 朱祁锐看了一眼韩青,说到。 “老将军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这下令砍断浮桥的命令,由其他一员将领来说出口,岂不是更好?” 朱祁锐这话,是让韩青爱惜羽毛,找一个其他的明军将领来充当“替罪羊”。 有了背锅之人以后,韩青就可以把责任给推脱出去。 如此一来,韩青这个明军的主将,也就不会被明军士卒所记恨。 韩青,却是一副大气凌然的模样。 “凡事都是两面,不能一概而论。” “末将今日不顾浮桥上的同袍,确是有一些不念军中情谊,然而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朱祁锐和孙祥,之前都是没有亲眼目睹战场残酷之人。 他们在听到孙祥的话后,也都是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朱祁锐和孙祥,都没有想到,韩青这样做还能有其他什么有利于明军? “其一,砍断浮桥,乃是固守地利。” “天寒地冻之下,瓦剌人更不可能淌水过河。如此一来,则地利之势仍旧在我军手中。” “其二,军心也不是那么容易气馁的。” “砍断浮桥而阻挡瓦剌贼寇,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个将领,都会这样来做。” “我若是一时心软,而让瓦剌得逞,那就是因小失大。” “浮桥上不过只是有近百人而已,而这拒马河南岸,可是有些近万的我军将士。” 孙祥听到这里,也是赞同起来。 “为了大多数人,而放弃一小部分人,想来我军将士都能体谅的。” 韩青之前和孙祥多有不合,只是因为韩青觉得孙祥是一个文人,对于战场之事并不熟练。 韩青对孙祥的轻视,正是他们不合的原因。 在曹泰被调去倒马关后,虽然有朱祁锐在,韩青表面上恢复了同孙祥的和气,可是他心里依旧看不起文人出身的孙祥。 直到孙祥这时说话后,韩青才改变了对他的感官。 韩青心想,原来这个孙祥也还是知道一些关于战阵之事的。 “孙监军说得是极!为将者,当知道取舍之道。” “所谓将领的谋划,就是从全局出发,而权衡利弊过后,做出最有利的决断。” 孙祥感受到了韩青释放的善意后,他也是对韩青投桃报李起来。 “老将军为了国事,而不顾自己名声。如此良将,正是我大明之幸!” 韩青笑了。 他是用微笑,来回应孙祥的示好。 韩青和孙祥的这种情况,颇有点战国时期,蔺相如和廉颇的典故——将相和。 朱祁锐这也安心了,他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就是担心韩青还会和孙祥闹不和。 主将和监军有矛盾,那可不是好事。 朱祁锐也是点了点头。 “今日浮桥上,我军士卒落水,也是可以警示我守关大军。” “沙场之上,本就是残酷无情。” “瓦剌人此番南下入寇,有亡我社稷、灭我家园之心。若是不全力阻击敌寇,则大军只能沦为铁蹄下的亡魂。” “唯有死战,方能有存活之可能!” 第115章 冰封 韩青和孙祥听到朱祁锐这么一说,也是相视一笑。 朱祁锐这话,避轻就重。 他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对岸的瓦剌人。 要不是瓦剌人的入侵,那些落水的明军将士又怎么可能身亡? 所以,瓦剌人才是造成这一切不幸的根源,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朱祁锐、韩青和孙祥交谈的时候,是当着众多明军将领的。 鼓舞这些明军将领的,就是鼓舞整个守关明军的士气。 有了将领们的口口相传,大多数的明军也能理解砍断浮桥一事。 明军将士都把这一笔帐,算到了瓦剌人的身上。 同仇敌忾、同病相怜之下,明军原本低迷的士气,也高涨了几分。 …… 因为有拒马河阻挡,瓦剌人在北岸也是踌躇了两日。 夜晚,朱祁锐在邺王府统领孙继仁的陪同下,来到军营之中查看军情。 见到亲王前来,朱祁锐所到之处的明军将士,都是纷纷起身问好。 上不惜碎衣,下岂惜碎首以报? 随着朱祁锐的一番嘘寒问暖,明军将士也都是纷纷愿意为国尽忠。 出了军营后,随着一阵寒风吹过,朱祁锐也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殿下,天色严寒,还需保重身体才是!” 孙继仁这面,对着自家王爷行规劝之言。 朱祁锐此刻并没有在意孙继仁说什么,他的注意力被别处所吸引。 快走几步,朱祁锐来到一个水桶之前立足。 孙继仁不明所以,他问到:“这不过是我军中用来打水的寻常木桶而已,殿下何故留心于此?” 朱祁锐没有回答,而是拉着孙继仁,让他凑近了看。 孙继仁看了几眼,脸上依旧还是疑惑的表情。 “这木桶之中,水已成冰!而且这结冰的厚度,还是不低!” 朱祁锐只是说了一半,他希望孙继仁自己能够参透其中的奥秘。 作为一个优秀的领导,是应该善于培养下属能力的。 想了好一会后,孙继仁这才恍然大悟。 “这木桶里的水能成冰,那拒马河一样可以!” “殿下是担心瓦剌人借着拒马河被冰冻住以后,趟河而来?” 朱祁锐点头:“正是如此!” 孙继仁不淡定了。 本来这拒马河还可以阻挡瓦剌,要是河水被冰冻住以后,那么拒马河可就不能拒马了! “依属下之见,我们可以凿冰。” 朱祁锐有点不明白,他向着孙继仁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孙继仁见到自家王爷不明就里,他连忙谦逊的解释起来。 所谓凿冰,就是为了防止河水冰冻以后,敌军可以渡河攻击。 凿冰拒敌,古来有之。 南北朝的北周和北齐,这两个国家统治着北国大地。 它们以黄河为界,分做东西。 每年为了防备敌国进攻,防守一方都要派人在黄河上凿冰。 凿冰过后,河水不至于被冻住,敌人自然也就无法过来攻击了。 “我军,当凿冰。” “不过也不用完全凿破,还可以留上薄薄的一层,留在水面之上。” 朱祁锐同意了孙继仁的建议,也保留了一部分自己的建议。 还没等到孙继仁反应过来,朱祁锐就快步的向着守备府赶了过去。 朱祁锐这是要去找韩青和孙祥商议,毕竟这两人才是紫荆关的做主之人。 …… 孛罗算得上是一夜未眠。 因为前两天没能够夺取浮桥的事情,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刚起床,孛罗的儿子就奔进了他父亲的营帐。 “父亲,天助我也!” 孛罗的儿子刚一进来,就开始大声的说到。 孛罗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波澜不惊的问:“长生天,怎么帮助我们瓦剌了?” 孛罗的儿子弯腰一礼。 “这两日气温骤降之下,天地间都是陷入一片严寒之中。” “今日一早,儿子前去河边查看,发现河水已经冰冻住了。” “儿子让人验证过了,冰层很厚,完全可以跑马过河!” 孛罗听了他儿子的话后,匆匆抓起毛皮大衣,就出了营帐,向着河边奔了过去。 远远的,孛罗就看到了拒马河已经被冰冻住了。冰面反射的阳光,在冬日里格外的刺眼。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孛罗还是让一个卫士,前去冰面上行走,以查证冰层厚度是否可以支撑。 卫士走了一圈,安然而返。 “哈哈哈,就连这长生天,也是向着我瓦剌的!” 孛罗转过头来,对着他儿子下令。 “你马上前去召集人马,今日中午之前,我要在这拒马河南岸升起我瓦剌的炊烟!” …… 为了报前两日未能攻占浮桥之恨,也是为了抢夺过河首功。 孛罗在没有通知他哥哥也先的情况下,就带领着本部近万骑士,在拒马河北岸完成了聚集。 “长生天眷顾我瓦剌,特意冰冻住河水。如此一来,天堑变通途。” “瓦剌勇士们,举起你们的战刀,催动你们的战马。今日,我们当让明军哭泣!”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这番话还不够鼓舞人心,孛罗更是喊出了直白的话语来。 “渡河攻击,抢钱!抢粮!抢女人!” 这下子,瓦剌人士气高涨。 他们仿佛看到了明军在铁蹄下哭泣,无数的金银财宝和妇孺,在等着他们前去抢夺。 …… “敌袭!” 拒马河南岸的明军,在发现对岸瓦剌人的聚集后,也是纷纷的赶到河边戒备。 “哒哒哒……” 这是马蹄和冰面敲击的声响。 本来瓦剌骑兵们在刚开始踏上冰面的时候,还显得小心翼翼。 他们这是担心结冰不够厚,以至于自己可能会破冰后掉入冷水之中。 可是走出了数米的距离后,他们开始放心大胆了。 “啪啪啪……” 为了更快的冲到对岸,瓦剌骑士纷纷开始抽打自己的坐下战马。 战马在吃痛之下,更是撒开四蹄狂奔。 明军这面,士兵们吐出的白雾,仿佛可以聚集成云朵一般。 大敌当前,还是以步兵结阵的抵抗骑兵冲击,这都让明军士兵们格外的紧张。 随着瓦剌骑士越来越近,明军这种不安和紧张的气氛,也是越来越浓。 朱祁锐、韩青和孙祥三人,此刻正并排站立在城关之上。 和前方士兵的紧张不安不同,他们三人显得十分的轻松。 仿佛明军不是被动防守,反而更像是主动出击的一方。 朱祁锐更是在心中,默念着。 “三、二、一” 第116章 紫荆关破 随着瓦剌骑兵冲到拒马河的中央的时候,突然就传出巨大的声响。 在冰面突然开裂之下,瓦剌骑士就是连人带马的纷纷落入水中。 朱祁锐见状,笑了。 就在昨夜发现水结冰后,朱祁锐就和韩青、孙祥一起,派出明军士兵,趁着夜色前去凿开冰面。 不过明军也不是凿开全部冰面,而是还留了一些余地。 这些被凿开的地方,虽然又再一次的结冰,不过只有薄薄的一层而已。 不知底细的瓦剌人,就这样中计,然后成了游鱼的口中餐。 “如果我还没有老眼昏花的话,估计瓦剌人得有两三百人葬身鱼腹。” 韩青站在关城上,他哪里有半点老迈的样子? “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 孙祥则是背诵起了《孙子兵法》的虚实篇。 孙祥在背诵的时候,特意加重了“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这一句话。 朱祁锐,也是听过这段话的。 稳固的防守,是因为守住了敌人一定会进攻的地方。 孙祥这其实是在借用孙子的话,来恭维朱祁锐。 朱祁锐虽然心中受用,不过还是面有担忧的说到:“凿冰一计,可一而不可再三。” “冬日严寒之下,河水结冰速度会快过我军凿冰。” “瓦剌人这次,不过是吃亏于大意。” “他们在有了前车之鉴后,后面再要渡河,则必定会先派人仔细检查。” 朱祁锐说得有道理,不过韩青却是不以为然。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我军终究坐有关城之利,瓦剌若是渡河而来,我军唯有拒城自守而已!” 虽然朱祁锐觉得作为一军主将的韩青,说出这种豪迈的话来,可以提升己方士气,可是朱祁锐还是提醒起了韩青。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 又过了两日,天寒地冻更胜从前。 河水冰冻断流之后的拒马河,终究还是失去了阻挡瓦剌大军铁蹄的作用。 也先麾下的十万大军,在用了半天的时间后,也都是尽数踏上了拒马河南岸的土地。 “攻城!” 随着也先一声令下,瓦剌大军开始抢关夺城。 一时间,刀剑碰撞的声音,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喊杀声,回响激荡在紫荆关的周围。 瓦剌主攻,明军据守。 明军奋勇之下,硬生生的扛住了四天。 虽然常年的和平岁月,让紫荆关早就已经军备废弛。不但士卒的战力低下,而城防也是残破凋零。 然而有了朱祁锐、韩青和孙祥的存在,明军还是的扛住了瓦剌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战前,明军为了不让瓦剌人越过紫荆关,他们一直在抓紧时间堵塞山口。 奈何紫荆关附近可通人马的小路实在太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明军也不可能将可通人马的隘口给完全封堵。 紫荆关,依然像筛子一样四处漏防。 鉴于这种情况,明军也只能无奈的分兵驻守各处隘口。明军在分兵过后,战线就被拉长了。 …… “太师,既然不能力敌,何不智取?” 喜宁向着也先献策。 “你有什么好法子,只管说明,不必遮遮掩掩。” 也先也是没有拿当喜宁外人。 “我多次路过紫荆关,知道有不少的小路,可以通往关后。” “我们可以派出小股兵力,穿越小路后前后夹击主城。” “只要主城一破,则其余明军不足为惧!” 喜宁在也先这里,没有自称奴婢。 或许正是因为也先不把喜宁当成奴才,所以喜宁才心甘情愿的给他卖命。 也先一听,也是焦急的问:“当真?” 喜宁拍着胸脯保证:“当真!” 也先也是个知晓军阵的人,在得到喜宁的计策后,他并不急躁。 也先仍旧将大军分为几路,分别攻击各个隘口。 明军唯恐有闪失,也只能被瓦剌人牵着鼻子走。 明军,照旧的分兵拒敌。 …… “杀!” 这一次的喊杀声,是从紫荆关的主城的背后响起的。 也先在引诱明军各自为战后,在喜宁的带路下,翻跃群山,亲率本部主力,直接来到了紫荆关的主城后面。 瓦剌突然的前后夹击,也让朱祁锐慌了手脚。 “快去,让各部速回主关。我们中了瓦剌的调虎离山之计。” 意识到也先的目的后,朱祁锐也顾不得和韩青、孙祥商议,直接就派人出去传令。 然而紫荆关的隘口实在太多了,明军太过于分散,再加上回防时间太过于仓促。 所以当也先前后夹击的时候,返回救援主城的明军,十不足一。 在也先凌厉的攻势下,守卫主城的明军开始渐渐不支。时间持久之下,明军士兵更是一个又一个的接连倒了下去。 过不多时,不少瓦剌人就已经涌入了紫荆关主城。 “殿下,快走!” 邺王府统领孙继仁,在看到四周的瓦剌人越来越多后,急忙就奔到了朱祁锐的身边。 朱祁锐也不想就死在这里,他当机立断的就选择撤退。 就这样,孙继仁带着邺王府卫士,将朱祁锐护在中央,就往着外边突围而去。 韩青和孙祥这面,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在对面着蜂拥而入的瓦剌人后,他们也只能被迫的撤出了主城。 紫荆关附近都是丘陵,不利于骑兵往来驰骋。 借着地形之利,从主城撤出来的明军,也是且战且退的逃了出来。 …… 也先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终于如愿以偿的登上了紫荆关的主城。 “哗啦啦……” 看着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明军帅旗,也先对着他的弟弟孛罗下令。 “吾弟,这明军帅旗,就由你来砍下!” 憋了一肚子气的孛罗,二话不说的走上前去,一刀下来,就砍断了明军的帅旗上的绳索。 一旁的喜宁,更是一脸献媚的双手托着也先的帅旗走了出来。 “这紫荆关主城已为我所有,当升此旗,以示易主!” 帅旗立,则军心汇聚,稳如泰山。 帅旗倒,则军心涣散,不堪一击。 在看到主城之上的己方帅旗倒下之后,其余各处关隘的明军,明显的士气为之一泄。 而瓦剌人在看到自家帅旗升起后,则都是变得士气大涨。 第117章 蛮夷之辈,不降! “快看,是韩将军的帅旗!” 就在明军士气低迷的时候,一个明军士兵向着他身旁的同伴喊话。 被喊之人也是连忙举目望了过去。 只见一处山岗之上,突然又有一面明军帅旗迎风飘扬。 在那面帅旗之下,韩青正在奋力的挥舞着旗帜。 帅旗在,主将在。 而帅旗的舞动,则是代表着主将在聚集兵将。 在经过韩青挥舞了一阵帅旗后,也有一百多明军骑士聚集到了他的身边。 “紫荆关的后面,就是华北。华北的后面,就是京师。京师的后面,就是家乡。瓦剌想侵略我们的家乡,你们答不答应?” 百余明军大吼:“不答应!” “我们,都是当兵吃皇粮的。我欲死战,你们可愿随我?” 韩青一脸的视死如归。 “我等,愿!誓死跟随将军!” 这百余明军骑士,也是高声的回应些韩青。 见到人心可用,韩青当先跨上战马,然后用双腿一夹马腹,就向着瓦剌人冲了过去。 俗话说,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意。 又有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在韩青的身先士卒下,百余明军骑士,爆发了超常的战斗力。 从山岗到山脚,明军催动坐下战马,在战场上左冲右突。 …… 在用力砍到一个瓦剌士兵后,韩青甩了甩刀上沾染的血水。 七个? 八个? 韩青已经记不得,自己这是砍翻了多少个瓦剌士兵了。 然而,成也帅旗,败也帅旗。 韩青的帅旗可以被明军看到,自然也会被瓦剌人看到。 知道帅旗下就是明军主将,瓦剌人都想用他的脑袋,来给自己的战功再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就这样,韩青身边的明军骑士越来越少,而瓦剌人却是越来越多。 …… “对面的明军将领,可留姓名?” 也先在亲自带人围住明军帅旗所在之地后,对着里面喊起话来。 见到明军骁勇,也先也是不由得动了爱才之心。 “你家韩青爷爷在此,有胆就上来搏杀!” 对于也先的问话,韩青脸上满是不屑一顾。 “韩青将军,我乃瓦剌太师也先。” “将军悍勇,也先佩服。只要你降了,也先绝不会吝啬高官厚禄。” 也先这是在招降韩青。 “蛮夷之辈,韩青不降!” 韩青的脸上,则是一脸的不屑神色。 “生擒明军主将韩青者,赏赐牛羊千头,士卒可升千户之职!” “能提韩青人头来见者,赏牛羊五百头,士卒可升百户!” 见韩青顽固,也先只有大手一挥。 随着也先颁布重赏,越来越多的瓦剌士兵,大叫着扑向韩青等人的所在。 在瓦剌士兵看来,韩青可是炙手可热的功名利禄。 …… 太阳,已经是斜挂太空了。 从中午接战,到日落黄昏。韩青带着百余明军,已经和瓦剌人大战了半天。 此时的韩青,刀刃上满是缺口,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身上更是有许多处的伤口。 唯有赤红的双眼,还在恶狠狠的盯着敌人。 经过连番恶战,百余明军,也只剩下韩青和一个士兵了。 “将军,我帮你拔出后背的箭矢。” 那唯一还活着的士兵,也是身受重创。不过他还是把韩青的安危,放在自己的前面。 韩青制止了士兵的好意。 “算了!” “拔了箭矢之后,只怕会是血流如注,老夫也就当场毙命了。” 韩青苦笑着摇了摇头。 “韩青,再给你一次机会!” “降,则免死!” “不降,就乱刀分尸!” 也先的喊话声,再一次透过人墙,飘了进来。 不料韩青勃然大怒,破口大骂起来。 “我背忠义而狥汝乎!” 说罢,韩青缓缓的抬起战刀引向脖颈,就要以死报国。 “将军忠烈,黄泉路上,我陪你再走一趟!” 仅存的那个明军骑士,仰天大笑后,也是引刀自刎,他是先韩青一步而去。 也先对着左右赞誉:“韩青,真英雄也!” 也先之所以这么说,除了是因为真的敬佩韩青忠义以外,也是为了激励瓦剌将士们。 悍不畏死、忠义无双,这种品质的将士,也是值得瓦剌人学习的。 活着的韩青,价值更高。 所以瓦剌人在靠近韩青的时候,都是尽可能的不愿意伤他性命。 而韩青终究也是不到绝境之地,不愿以身赴死。 要看着韩青就要落入手中,也先也是不由得高兴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股明军从一旁窜了出来。 “韩老将军,瓦剌贼子尚未伏诛,将军岂可轻言生死?” 朱祁锐担心韩青自刎,所以他通过大喊来引起韩青的注意。 见到有援兵至,韩青原本正要抽动的佩刀,突然留停了下来。 一百多邺王府卫士,在朱祁锐和孙继仁的带领下,猛的突破了瓦剌人的包围圈,来到了韩青的面前。 朱祁锐对着韩青伸手,意图拉他上马。 “关城丢失,士卒战死。” “韩青我身为一军主将,岂可独活?” 韩青并没有去牵朱祁锐的手。 “迂腐!” “老将军要是死了,那这紫荆关将士的血海深仇,又由谁来报?” “瓦剌人攻破紫荆关以后,下一步就是兵临京师城下。” “老将军就该随本王一起回去,我们定要瓦剌人在京师城下血债血偿!” 朱祁锐说的话,也让韩青重燃了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四周同袍的尸体,韩青叹息一声后,就顺着朱祁锐的一拉,垮上了战马而去。 见到韩青突围而出,也先也是暴跳如雷。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瓦剌战将策马前来禀报。 “明军虽败,不过还在顽抗。” “一个孙姓将领,在聚拢溃兵后,已经抵挡住我军的攻势了。” 也先在土木堡以少胜多,大败三十万明军,斩不下数万。 本以为明军羸弱,如同土鸡瓦狗一般。 哪曾想,就在夺取紫荆关主城后,明军还能这么快又组织起来了抵抗。 “大明,难道气数未尽?蒙古,难道不能再像百年前一样,入住华夏?” 一个瓦剌军官,小声的嘀咕。 而这个军官的嘀咕声,也传入了也先的耳中。 “来人,把这个乱我军心的家伙,拖下去砍了。” 瓦剌军官听说要掉脑袋,跪倒在地,口中求饶。 也先对于军官的求饶,并不理会,而是转身向着一众将领发号施令。 “将明军,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第118章 回京 朱祁锐等人从紫荆关一路向着东北而行,在进入北直隶的时候,已是十月初了。 随着瓦剌占据紫荆关,如今京师攻防战即将开始。 本来为了躲避战乱,本来应该是行人寥寥才是。可是朱祁锐等人一路北上,居然碰到了不少路人。 朱祁锐不解的问:“这些人,难道就不怕遇上瓦剌人?” 随行的锦衣卫千户朱骥,是个嫉恶如仇的汉子,他看不惯这些形色匆匆的路人们。 朱骥回答:“国家正值危急存亡的时候,这些人不但不思报答国恩,反而一个个的南下逃命!” 朱祁锐懂了,原来这些人是为了逃命,所以才急匆匆的南下离开京师之地。 队伍中的一个邺王府文臣属官,无奈的叹息:“天下兴亡,皆是百姓苦!” “这些不过是平民百姓而已,他们只是为了自己家人不被瓦剌残害,他们又是何罪之有呢?” 朱祁锐却是摇头。 “无知!他们这样反而是惹火上身!” “本来待在京师,还有大军保护。若是在原野上遇到瓦剌人,只怕不过是羊入虎口!” 指着一队南下的人群,朱祁锐更是愤愤不平的又说到。 “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平民百姓!” “你们看,平民百姓能身穿华服?能坐香车宝马!” 众人随着朱祁锐的手看过去,只见那一队人,果然是个个衣着光鲜,而且人群还簇拥着好几驾马车。 众人明了,看来这定是哪一户权贵富裕之家。 …… 一路兵荒马乱之下,朱祁锐他们总算是来到了距离京师门户的通州。 过了卢沟桥以后,原本荒芜的天地间,这才渐渐有了些人烟。 京师郊外本来多有达官显贵的别院,只是此刻也都人去楼空。 朱祁锐想来,这一定是为了躲避战乱,所以达官显贵们才把值钱的东西,都给运回城里去了。 至于剩下一些穷家小户,也是纷纷搬了行李,往着城内去躲避战乱。 过了通州,就是京师了。 朱祁锐一行人来到了阜成门外,远远的便见城门处守卫森严。 至于进出行人车马,那都是要一一检验的。 朱祁锐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并没有打出亲王旗号。 他们无奈跟着人群后面排队,只希望早一点进入京师城中。 排队,本就是无聊的事情。 就在朱祁锐打着哈欠的时候,他忽见对面正有一辆装饰光鲜的马车从城门里驶出来。 一旁的锦衣卫千户朱骥,觉的那马车去向奇特,所以也留心查看起来。 冷不防见车帷被一阵北风吹起,里面竟然露出一个熟悉的面孔。 朱骥大吃一惊,忙迎着马车招了招手,叫道:“对面可是江侍郎家的车么?” 车夫停骖,一个年青后生探出头来。只是打了一个照面,那人又吓得赶紧缩回头去。 朱骥跑到马车之前,一把强行扯住马车。 “江大人,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江郁又气又惊,他掀开车帷便吼了起来。 “朱骥,我的车上有女眷!你这样行事,可是有伤风化!” 朱骥冷笑,他说:“你倒是说说,什么女眷?只怕你是南下逃命!”” 江郁白皙的面孔陡然发青,还未说话,便听得车内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 “朱公子,妾身是江家的长媳严氏。” “我娘家父亲身体抱恙,来信传唤妾身与夫君回去探看,我们这是要回老家去。” 朱骥听后,就是眉头一皱。 他虽然不知道严氏之父生病是真还是假,可是却也不满他们这个时候离开京师。 “江兄,你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你父亲更是刚刚升了刑部右侍郎!” “如今正是国难当头,你们却往外跑,你过往学得的忠君爱国,难道都是忘了吗!” 江郁嘴上满不在意的说到。 “京师达官显贵之家南下的人不在少数,你为何单单盯着我们江家不放?” 朱骥和江家的谈话,朱祁锐自然也是听见的。 朱祁锐心中暗道不好。 要是达官显贵们都逃了,那还是指望老百姓们来保家卫国吗? 就在朱祁锐分神的时候,江郁已经摆脱了朱骥,他“啪”的一甩马鞭,就是打马夺路而逃。 “要不要我去追?” 邺王府统领孙继仁,对于自己的骑术很有信心。 他相信只要自家王爷点头,自己就一定可以把江家人给抓回来的。 朱祁锐摇头。 “算了,由他们去。” “我们还有正事要去做,哪里又能顾得了那么多?” “再者说,这权贵富裕之家南逃者众多。难不成我们一个一个的抓?” …… 朱祁锐入了城之后,立刻就回到自己的邺王府邸。 与此同时,朱祁锐也派人去到宫中,给自己的二哥朱祁钰报平安。 先前已经回到京师的邺王府长史何安居,在面见朱祁锐后,就把这几日京中发生的事情对他一一讲出。 就在朱祁锐和何安居谈话的时候,原本朱祁钰郕王府出身的太监王诚,就前来宣旨。 “邺王殿下,陛下听闻你已然回京,特命奴婢来请你入宫。” 朱祁锐是急匆匆的赶回邺王府的,回来后他尚未洗漱更衣。 看了看自己穿的不过是一件沾满尘土的半旧儒衫,朱祁锐试探的问到。 “王公公,可否容本王换一身衣裳,然后再去面圣?” 王诚知道朱祁锐怕在君前失仪,他却是大笑着回话。 “陛下说了,让殿下不必拘于礼数,还请殿下立刻进宫面圣。” 既然皇帝朱祁钰都说了这样一句话,朱祁锐也不再多说什么。 朱祁锐只好当下便跟着王诚一起,往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因为是着急入宫,朱祁锐并没有让人准备亲王车驾。他和王诚等人,都是骑马而行。 朱祁锐原本还担心,王诚身为内官,是不会骑马。 可是看到王诚马术精湛,朱祁锐只觉得,王诚只怕是更在自己之上。 “我大明的内官们,虽然干的服侍人的事情。可是论到骑射,我们多少也是会一些。” 仿佛是看穿朱祁锐的心思,王诚更是爽朗一笑。 “若是瓦剌人前来,说不定我们内官们,也是可以上战场,为国杀敌的!” 第119章 问罪 “殿下,一听说你回来,陛下就马上召你入宫。这份恩宠,可是着实让人羡慕啊!” 王诚这话,说得很有意境。 他这是在称赞朱祁钰和朱祁锐的兄弟情深,也可以是看作在替朱祁钰拉拢人心。 朱祁锐“嘿嘿”一笑。 “说到恩宠,本王又怎能和王公公相比?” “这才短短一个多月的光音,王公公你可就已经是司礼监第三号人物了!” “如此升迁速度,那才是着实令人羡慕!” 王诚和朱祁锐,本是“一丘之貉”。 朱祁锐笑了,王诚也笑了。 “奴婢能够更进一步,也是有着殿下的举荐之功的。说起来,奴婢应该给殿下道谢的!” 说完后,王诚就要对着朱祁锐一拜。 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 如今的王诚,已经是天子近臣。他说的话,有可能会影响到皇帝的。 朱祁锐为了交好王诚,连忙上前伸手扶起王诚。 “王公公,你也真是的!” “和本王说这些,那可就是把本王当外人了!” 王诚起身后,略为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话。 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在思考后才决定说话的。 “陛下这次召集殿下和重臣入宫议事,就是讨论紫荆关得失。” “不过之前有言官上书,说是因为殿下和韩将军误国,所以导致紫荆关失守的。” “所以还请殿下,自己小心。” 王诚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 “这事,还是陛下让我给殿下你说的。” 朱祁锐不傻。 不管是王诚自己的意思,还是他二哥朱祁锐让王诚提前透露口风。 反正,这都只能是出于朱祁钰对自己弟弟的爱护。 朱祁锐对着北方拱手,以示对天子的尊敬。 “本王离开京师,前后加起来也有大半个月了。在此期间,本王可是无时无刻的不在思念皇兄。” 见到朱祁锐上路,王诚也是微笑着点头。 “陛下和殿下兄弟情深,可作为天下兄友弟恭的典范!” …… 朱祁锐走进御书房后,就看到了刚刚和自己分开不久的韩青。 这个时候的韩青,一身的狼狈。他不但身上有伤,而且整个人看上去也是十分的憔悴不堪。 既然这一次是说紫荆关的事情,那么韩青作为那时的主将,也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所以在看到韩青的时候,朱祁锐显得并不意外。 韩青显然也是知道这次御前会议的内容,所以他在看到朱祁锐的到来后,也只能向着朱祁锐报以一个苦笑。 可以说,朱祁锐和韩青,就像是一对即将接受审问的难兄难弟。 重臣们在见到朱祁锐到来后,都是纷纷起身行礼。 只不过随着朱祁锐的到来,原本还热闹的御书房,变得安静下来。 整个气氛,显得有些凝固。 “皇上驾到!” 随着大太监金英的公鸭嗓音响起,朱祁钰抬腿迈了进来。 又是一番君臣之礼后,众人这才一一落座。 “启禀圣上,瓦剌大军已经攻破紫荆关,直扑京师而来。” 一个御史言官,率先开口。 关于紫荆关陷落的消息,早就已经传遍京师。 所以在这个时候,这个言官再旧事重提,显然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不其然,那言官有接着往下说。 “紫荆关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怎么就陷落了?” “臣请陛下,交由有司查验。若是有人玩忽职守,当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这个言官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任谁都知道,他是剑指朱祁锐和韩青。 朱祁锐呵呵一笑。 他本来准备出来争论,却被一旁的韩青使眼色给制止了。 朱祁锐想了一下,也觉得自己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一来,自己当时身在紫荆关,可以说是事件的参与者之一。 二来,朱祁锐藩王的身份,也是十分的敏感。 朱祁钰想了一会,才说到:“朕以孙祥为监军,想不到他竟然辜负朕望!” “紫荆关陷落之责,孙祥责无旁贷!” 朱祁钰,这是在护犊子。 他选择性的忽略了朱祁锐,而是把罪责全部算到孙祥的头上。 紫荆关战后,朱祁锐和韩青是逃了回来,可是孙祥却是音讯全无。 更有一个言官,还曾上奏,说孙祥是在畏惧瓦剌人的情况下,选择了弃关而逃。 “如果朕记得没错,孙祥是正统十年的进士?” 朱祁钰不给言官们开口的机会,他紧接着又问起了一旁的于谦。 “诚如陛下所言,孙祥确实是以文人统兵御敌。” 作为主导军事之人,于谦责无旁贷的站出来回话。 朱祁钰脸上不快。 “孙祥之前和曹泰闹不和,朕出于对他的信任,还特意把曹泰调去了倒马关。” “想不到孙祥辜负了朕的信任,竟然丧师辱国!” “就是因为孙祥不知兵事,所以才害得紫荆关陷落!” 之前那个言官,更是站了出来,向着朱祁钰行礼进谏。 “陛下,紫荆关乃是天下雄关,如果不是懈怠,哪会轻易的丢失。” 那言官见自己的话,引起了朝臣的注意,又再接再厉。 “孙祥,必定是畏战潜逃了。臣请陛下,缉拿孙祥。” 朱祁锐这个时候忍住了,可是韩青没有忍住。 只见韩青站出来反驳。 “紫荆关主城被攻破后,瓦剌并没有立刻北上京师。这是因为他们还陷入紫荆关战事之中。” “瓦剌人后来在紫荆关被拖了四天,都是孙祥在接替罪臣指挥。” “他要逃,早逃了!” 韩青在兔死狐悲之下,不由得说话很大声。 “孙将军,有理不在言高!在君前大吼大叫,非是人臣之礼!” “也先为了打击我军心,可是特意把战死的我军将领尸体,用车马送来了京师。” “那孙祥若是为国尽忠了,怎么唯独不见他的尸身?” “只有孙祥畏战溃逃,所以我们才看不到他的尸体被瓦剌人送来!” 韩青犹自不服。 “我和孙祥并肩作战多日,我坚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言官冷冷一笑,他黑着脸向着韩青说到。 “韩将军,这丢失紫荆关一事,你当为首要之人。所以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然后再言及其他人!” 第120章 鸣冤 朱祁钰其实对于孙祥,并不是十分的了解。 他之所以动了把罪责推到孙祥头上的心思,都是为了帮助朱祁锐脱罪。 朱祁锐想到这里,先是向着朱祁钰弯腰行礼,然后才站了出来。 “臣弟和韩青、孙祥同守紫荆关,关城为敌寇所破,臣弟亦难辞其咎。” “然而臣弟有几句话如鲠在喉,还望皇兄允许臣弟讲出。” 朱祁钰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弟,无奈的点了点头。 “朕弟,请讲!” 得了朱祁钰的首肯,朱祁锐打开了话匣子。 “紫荆关被敌寇所破,非是我军士卒不肯力战,也非是领军将领的指挥不当。” “此处败亡,乃是大势所趋。” 朱祁锐说到“我军”,乃是为了把军方给捆绑上了。如今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军方的重要性更是凸显。 “百年来,我朝除边地不时有外患以外,内地却是未经战事。” “太平盛世之下,内地各处关城防卫缺失,非是只有着紫荆关一地。” “韩青、孙祥受命守卫紫荆关后,发现除关城外,还有可通人马的小道、隘口,不下数十处。” “虽然我军有对这些小道、隘口进行堵塞,然而仓促之下,难以尽数。” 说完后,朱祁锐就看向那个弹劾的言官。 “这位大人,如你去紫荆关防守,你敢说你能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就能完善所有的防御工事?” 朱祁锐问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射出的眼神是凌厉的。 “这个……” 那言官不过只是会动嘴皮子的人,真要他做实事,只怕他也是无能为力。 朱祁锐又说。 “我防卫紫荆关共计一万两千人,瓦剌人不下十万之数。” “面对十倍之敌,紫荆关在关防残破之下,前后仍旧坚守不下十日。” “守关大军坚守十日,就是给京师争取了十日。所以大军并非战守不力,反而是为国苦战!” 于谦也站了出来。 “臣附议邺王殿下之言!” “臣等日夜谋划,当知瓦剌定会前来围攻京师。京师,乃是我与瓦剌决战之地。” “至于派人前去各处关隘,不过是以地利阻击敌寇,为京师布防争取时间而已。” 朱祁锐向着于谦投去感激的眼神后,又开始质问起那个弹劾的言官来。 “土木堡一战后,瓦剌寇边,如入无人之境。” “是不是所有瓦剌人策马之地的我朝将士、官吏,都该拉出来问罪?” “若是如此,只怕北地官场为之一空!” “对了,如此说来,只怕身在京师满朝诸公,都是有罪责在身!” 朱祁锐这是赤裸裸的绑架。 那言官本来只是想出风头,随着朱祁锐的质问,他开始汗湿衣衫了。 按照朱祁锐的说法,只怕这个言官是自绝无官场了。 是啊,运筹帷幄、守卫国土,不正是今日参加廷议的重臣们的责任吗? 朱祁锐震住了言官后,眼睛更是扫过在场重臣们。 “紫荆关一战,我军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于谦,也再一次出来力挺朱祁锐。 “瓦剌从紫荆关到京师,所过州县无数。正是有了各地的积极抵抗,才能迟滞敌寇行军速度。” “紫荆关大军为国苦战,当需嘉奖。” “臣请陛下,不可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大战在即,军心不可动摇!” 朱祁钰听后,也是拿定主意。 “紫荆关一败,非是人祸,乃是天时不在我朝。朕当颁旨,嘉奖守关将士。” 朱祁钰特意盯了一眼那个弹劾的言官,然后才说。 “此事,就这样定了,不可再言!” 解决完了今日的会议主题后,朱祁钰有走下御座,他拉起了于谦和石亨的手。 “两位爱卿,京师攻防之战,朕可就全权托付给你们了。” “紫荆关一破,瓦剌长驱直入之下,不日就会兵临京师城下!” 于谦、石亨领命。 “臣,当不负陛下所托!” …… 等到重臣们走后,朱祁钰特意把他的三弟给留了下来。 “瘦了,也黑了。” 朱祁钰看着自己的弟弟,眼睛里面满是疼爱的神色。 朱祁锐满脸谦卑的回到。 “臣弟为大明亲王,享受朝廷尊爵厚禄。值此家国有难之时,岂能坐视?” “臣弟本不苦,而是皇兄日夜操劳!” 朱祁钰很开心,因为他的弟弟很会说话。 “朕也不敢言苦!” “为人君,若不能保家卫国、滋养黎民百姓,那还穿这龙袍做什么?” 朱祁钰突然话风一转:“朕这个皇帝,其实做得并不快活。” 朱祁锐听到这里,连忙一拜。 “皇兄,何出此言?” 朱祁钰淡淡的说到:“朕临危受命,然而对于国事多有不通之处。” “唯有那帮重臣,可帮着朕打理政务。虽然如此,可是朕也时常感到有心无力。” 朱祁锐一听,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朱祁钰说的话,可是不简单。 表面上他是在说他对于政务没有经验,可也有处处受制于人的意思在里面。 一个皇帝,没有掌控全局的权利,朝政大权尽在文官手中。 朱祁锐本来有一肚子建议,可是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是该韬光养晦为上。 “于谦,国士无双。从太宗起,历代先帝就对其委以重任。” “皇兄可以重用于谦,他可是父皇给大明留下的干城!” 朱祁锐只能这么说。 于谦有大才,又是个不营私结党的孤臣。 在朱祁锐看来,重用于谦,乃是新皇帝的不二选择。 见到自己这个聪明的弟弟,没有说出什么建设性的言论,朱祁钰也不再多说什么。 兄弟两人只是又相处了一段时间,闲话了一些家常而已。 …… “朕的这个三弟,变了。” “自从朕登基以后,他就不再像之前一样,和朕无话不谈。” 回到后宫,朱祁钰对着一旁的太监王诚,发起了牢骚。 王诚眼珠一转,回到。 “陛下如今贵为万民之主,身份已经不是当日的悠闲王爷。” “邺王殿下本是一藩王,他也是有着自己的难处。” 得益于朱祁锐和王诚良好的私交,王诚也是帮着朱祁锐说话。 朱祁钰只是惨然一笑。 “都说天子乃是孤家寡人。朕以前不明白,现在却是深信不疑了!” 第121章 八百里加急 回到兵部,于谦长吁短叹。 新晋兵部侍郎项文曜,因为和孙祥有过一面之缘,特地前来询问情况。 “我看孙将军,不像是贪生怕死之辈。说他逃跑,反正我是不信。” 于谦也是只有无奈。 “我举荐的孙祥,他的为人我还是知道。只是紫荆关破后,孙祥并未归来。” 项文曜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于谦打断。 “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不超过三天,瓦剌必定前来。孙祥的事情,先放一边。” 夕阳斜挂天边,洒下余辉,想要给大地最后一丝光明。 就在傍晚的时分,北京城外,大队人马正疾驰而来。 “又有援军抵达了!只是不知是哪只军队?” 一个守城的小兵,对着身旁年长的老兵问到。 老兵毕竟见多识广,对着小兵炫耀。 “咱们大明,军队分为京军和地方军。京军,就是三大营。显然,这是地方军。” 小兵不屑一顾:“这个谁都知道,还用你说。” 见自己被嘲讽,老兵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老兵可不想被一个刚入伍的新兵所看不起,他只好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从衣甲看来,定是山东的备操军。” “哦?” 小兵有了兴趣。 小兵崇敬的眼神,让那个老兵很是享用。老兵便继续说。 明太祖朱元璋,在洪武十三年设立五军营的时候,下旨中都(凤阳)、山东、河南、大宁兵为“班军”。 这些军队,属于五军营。每年轮番守卫京师。这里的“班军”,就是“备操军”,又叫京操班军。 京操班军是从长江以北各卫所选拔的精壮士兵,选拔时严格遵守“精壮”和“正身”原则。 其中,正身的意思是,是指不能由别人替换,必须是在册军士本人。 这些士兵都是从屯田军、边军、城守军、防倭军,这些军中选拔出来的“精兵”。 备操军算是镇守地方的主力部队,战斗力只比边军和京军差一点。 备操军,战时还可一用。 山东备操军及时的到来,让于谦的调兵计划圆满完成。 于谦在庭议定下固守北京的决策后,立即就让各地卫所的兵将进京勤王。 各地的备倭军、运粮军、备操军,先后赶来。 再加上残留的三大营,入城的大明军队,已经有了二十二万之多。 在人数上,明军已经胜过了蒙古各部的联军。 只是,这二十二大军,多是明军的预备部队,不是主力。 备倭军,防备倭寇用的。水战还行,陆战就不敢确定了。 运粮军,负责将南方粮食,沿大运河送往北方。运粮军,本身只是后勤部队。 备操军虽然是驻守地方的主力,不过和边军、京军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按照于谦的预估,二十二万大军中,能战之士不过七八万人。 “我军可瓦剌人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这是那个老兵无奈的叹息。 …… 随着明军斥候来报,说瓦剌人还有一两天的光阴,就可以兵临城下。 整个京师的气氛,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朱祁钰又一次的,召集重臣入宫商讨军国大事。 “瓦剌挟大胜之势而来,而我军又多是缺乏战阵之兵。” “臣建议,将大军尽数放入城中,关闭城门,依托城池阻击。” 已经是明军二把手的石亨,军中位置只是在于谦之下。 这个石亨本来是大同的守将,土木堡之变的时候。石亨单枪匹马的突围回来。 本来石亨是被关入大牢的,在于谦向朱祁钰推荐后,石亨才被放了出来。 于谦对于石亨的建议,并不认可。 “瓦剌气盛,我军新败。如果只是凭借城墙固守,难免会让瓦剌更加猖狂。” 朱祁钰见于谦和石亨的意见不统一,有些为难。 “可是我军如果出城野战,这不就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吗!” 于谦摇头:“也不是野战,而是背靠城池防守。” 朱祁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刚好被朱祁钰看到。 朱祁钰回想起,自己这个三弟,曾经也是献过两有用个计谋。 一个,鼓励地方上百姓对瓦剌采取游击战。 一个,发动进城民众从通州运粮。 “朕弟,可是有话要说?” 朱祁锐见皇帝呼喊自己,连忙起身上前。 “臣弟认为,我军可以选择能战的将士,列阵京城九门之外。依城为营,以战为守。” “瓦剌进攻,我们就分调援军。瓦剌疲敝,还可以内外夹击。” 于谦和石亨的意见不统一,本来还让朱祁钰本来有些犹豫不决。 可是听到自己看重的三弟也是倾向于谦之计,朱祁钰也是心中定了下来。 “就依朕弟和于卿所言,大军尽数列阵于城外。” 出于对石亨的安抚,朱祁钰又抛出了一句话。 “列兵城外之策,我们先是试试。如果不行,再行将军队调入城。” 朱祁钰都开口了,石亨就算有意见,也只能是保留。 “末将听陛下的!” “陛下指向哪里,末将就打到那里!” 石亨这个时候还是有点德不配位,他对于朱祁钰,只能是以十分的恭敬和听从。 随着朱祁钰的拍板,对敌之策,就算是定下来了。 …… 距离土木堡惨败,已经接近两个多月了,距离紫荆关被攻破,不过才两天。 此时的北京城外,三名骑士,正不停的抽打着坐下的马匹。 马匹已经疲惫不堪,大口大口的,拼命的,往外喘着浑浊的气息。 马匹中,更有甚者,口鼻处都已经开始往外喷出白沫。 “呜……” 随着一声悲鸣。队伍最前方的马匹活活累死,马上的明军骑士,也跌落下来。 打马疾驰而来的明军骑士,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正是天子亲军锦衣卫的打扮。 锦衣卫,天子耳目。对外,刺探敌方军情。对内,纠察百官言行。 守门的明军校尉,见锦衣卫不顾战马生死的疾驰而来,知道一定事关重大。 而且按照守门校尉的经验,锦衣卫这是传递着八百里加急的国事。 校尉不敢怠慢,忙让手下牵来一匹马儿,交到坠马的锦衣卫百户手中。 锦衣卫百户接过缰绳后,连忙翻身上马。连“谢”字都没说一个,就又打马而去。 第122章 开启京师保卫战 金銮殿上,皇帝朱祁钰和于谦、石亨以及一班大将,都是神色严肃异常。 当然,朱祁锐作为亲王之尊,也是参与了这一次的御前军事会议。 快!太快了! 在攻破紫荆关后,瓦剌大军纵马狂奔,两日行四百余里,在十月十一日到达了卢沟桥。 过了卢沟桥,北京城已经近在眼前。 这个消息,是锦衣卫在累死坐骑后,才传回北京的。 “瓦剌骑兵,不到半日,便能兵临城下。如今,必须加快行军布阵。” 皇帝朱祁钰率先开口。 接着,朱祁钰更是按照事前的决议,向着众将发布认命。 “总兵官武清伯石亨,守于德胜门!” “都督陶瑾,守于安定门!” “广宁伯刘安,守于东直门!” “武进伯子朱瑛,守于朝阳门!” “都督刘聚,守于西直门!” “副总兵顾兴祖,守于阜成门!” “都指挥李瑞,守于正阳门!” “都督刘得新,守于崇文门!” “都指挥汤节,守于宣武门!” 按照明廷的商议,九名明军大将,分别对应和防守北京的外城九门。 而众将以石亨为尊,皆受石亨节制。 “大明存亡,就拜托诸位了!” 朱祁钰眼睛扫过一众武将,他更是弯腰对着这些武将虚作拱手。 “末将,愿为大明死战。” 在朱祁钰发布命令后,一众武将纷纷领命而去。 …… 动了!动起来了! 接下来的北京城内外,人马沸腾。大军的布防、城池的加固,让北京城喧闹无比。 “快看,是皇帝陛下!” “天子亲至,与大明、北京一起迎击敌寇。我们,绝不退缩!” “快看,连尚未弱冠的邺王殿下,也是一身戎装的过来了!” “快看,那是于谦于尚书!” “于尚书一届文人,如今都披坚执锐。我等,唯有死战!” 朱祁钰带着朱祁锐和于谦,亲临一线。 明军将士们,在看见天子仪仗后,军心、士气都为之高涨。 …… “呜呜……呜呜……” 远处,一阵激昂的号角声传来。 一些参与过永乐北伐蒙古的老兵,能够听得出,这是瓦剌人进军的号角。 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瓦剌骑兵,出现在了明军将士的眼中。 也先在瓦剌将领的簇拥,登上一个小山包,举目远眺北京城。 “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 “今天,我们蒙古人,再一次踏上旧都。再一次,回到了我们的大都!” 蒙古崛起于铁木真后,经几代人的努力,入主中原,以北京为元大都。 也先,也想凭借麾下铁骑,再现祖上荣耀。 “轰隆……轰隆……” 远处的北京城,城门开始缓缓的合闭。城门外的明军,并没有丝毫的慌乱。 “太师,末将愿领本部人马,前去会一会明军。” 一个身高马大的瓦剌将领,向着也先请命。 “你们看,城门关闭,城外的明军却并无丝毫的慌乱。明军关闭城门,看来是打算背水一战,以示有死无生。” 瓦剌太师也先,并不理会部将的请战。 “那又如何,明军土鸡瓦狗之辈。只怕我一个冲锋,他们就溃不成军了。” 刚才请战的瓦剌将领,对于明军不屑一顾。 “将军不可!” “明军背靠城池,士气正盛。反观我军,劳师动众,士卒劳累。不如等到大家养足精神后,再狠狠地教训他们。” 投降瓦剌的宦官喜宁,颇得也先看中。喜宁投降后,也是彻底的把自己看成了也先的心腹。 一路南下、东进,若不是喜宁带路,只怕瓦剌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奔赴北京。 瓦剌太师也先,对于喜宁,也是十分看中,引为智囊。 “喜宁说得对,传令三军,安营扎寨。等到大家伙休息够了,我们再狠狠砍杀明军。” 很快,瓦剌十万大军竖立起了一座座军帐。不久,瓦剌军营上空,炊烟袅袅。 “陛下,不知道这次北京城,能否提挡的住瓦剌人的攻击?” 一个被俘虏的锦衣卫千户,问着朱祁镇。 朱祁镇面无表情,只是说出了一句话:“一切,但凭天意。” 对于朱祁镇,瓦剌上下都十分的礼遇。 首先,朱祁镇长得英武俊秀,是个大帅哥。以貌取人,人之常情。 其次,朱祁镇毕竟是明朝皇帝,地位尊崇。这是一个讲究君权神授、上下尊卑的年代。 还有就是,也先还想通过朱祁镇,好好的从明朝身上捞上一笔。 也先聚集部将,用酒宴来慰劳众人。朱祁镇,也受到邀请,参加酒宴。 “陛下,我们回京了。一路走来,总算是有惊无险。只是大臣们无礼,竟然无一人前来迎驾。” 宦官喜宁,虽然仍旧以主仆称呼。不过,他根本就不是关心朱祁镇。 “明人,也真是不懂规矩。我们一路护送皇帝回来,他们却视我们为敌寇。” 也先顺着喜宁的话,唱起了双簧。 “驾驾驾”…… 两军阵前,喜宁带着几个瓦剌骑士,直往北京城下前去。 “大明的将士和官员听着,我奉皇帝旨意,前来宣旨。” “皇帝命你等,放下兵刃,打开城门。城中军民,出城迎接天子圣驾。” 喜宁叛变投敌的事情,明朝上层已经得知。 “老子今天非要杀了这个狗贼!” 韩青从箭壶中取出箭矢,就要搭弓射箭。 “不可!” 于谦明手手快的,呵斥住了韩青。 害怕韩青不听,于谦更是一把从他手里,抢过了弓箭。 韩青在紫荆关一战中,虽然也是受伤无数,不过好在并未伤筋动骨。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在朱祁锐的举荐下,韩青也得以参与京师保卫战,并且独领一军。 对于丢失紫荆关而耿耿于怀的韩青,更是怀着一腔一雪前耻的心思。 是叛徒喜宁带着瓦剌翻越小路,导致紫荆关在内外夹击下被攻破。 韩青看到喜宁,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所以虽然被于谦阻止,可是韩青还是一脸的愤愤不平。 朱祁锐如今也是一身戎装,他对着城外的而来的瓦剌使者喜宁大喊。 “大明新君已立,如今的皇帝,就在城中!” “城外,又哪里来的皇帝?” 第123章 也先的诡计 喜宁装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继续对着城楼上喊话。 “仁宗、宣宗和正统皇帝,三代帝王对你不薄。于谦,你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郕王殿下、邺王殿下,亏得皇上对你们宠爱有加,你们又怎能不顾及兄弟之情?” 让北京军民迎接朱祁镇,这个计谋是喜宁向瓦剌献的计策。 如果不废吹灰之力,就能占据北京,那自然是极好的。就算不能得逞,对于瓦剌也没什么损失。 所以,喜宁并未打算放弃逞口舌之能。 “于谦,你忘恩负义。旧主犹在,怎能又投新主子。你就不怕天下人,骂你是乱臣贼子!” “郕王殿下,邺王殿下,你们不过暂代国事而已。如今正统皇帝已然回归,何不将皇位物归原主!” 喜宁这是故意把于谦。给排在朱祁钰的前面。他是说朱祁钰是傀儡,于谦才是真正掌权之人。 为了离间朱祁钰和于谦的关系,喜宁可谓是煞费苦心。 见到喜宁搬弄是非,朱祁锐不再和他多言,只是冷冷的丢下一句话。 “你要战,便战!” 朱祁锐用蒙古人铁木真的一句名言,回敬了瓦剌使者的喜宁。 喜宁却是冷冷一笑,他让随行的瓦剌骑士挽弓急射。 而瓦剌人射出的箭矢上,还捆绑得有瓦剌太师写给明朝的国书。 …… “大明正统皇帝巡游边疆,与我瓦剌发生误会,致使两军兵戎相见。” “今日,微臣也先率军护送大明正统皇帝还朝。望郕王行君臣之礼、顾兄弟之情,出城以迎驾。” “也请以王直、于谦、胡濙为使,出城相谈。” 朱祁钰,当着重臣们的面,念出瓦剌太师也先送来的亲笔信。 朱祁钰本来不想当众念出瓦剌国书的,因为里面提到了朱祁镇。 只不过,瓦剌人射出国书一事,是在两军阵前。 朱祁钰为了不让人说闲话,为了自己的名誉,不得已而当众宣读开来。 念完后朱祁钰又说,瓦剌使者也传达了也先的要求。 也先让北京准备金银、财帛数以万万计,作为护送朱祁镇回来的赏赐给到瓦剌。 “陛下,不可中了也先的诡计!” “瓦剌就是以太上皇为筹码,想要从我大明捞取好处。以太上皇,分化我们的斗志。” “也先,真是狼子野心!” “他是觉得,他们杀害我大明的栋梁,还不够多吗?” “今天居然还想让三位重臣前去,只怕是有去无回!” 大明的文武百官,不是傻子,他们当然知道也先是图谋不轨。 所以在朱祁钰念完书信后,官员们纷纷进言劝阻。 土木堡一战,大明的朝臣为之一空。 如今剩下的百官,以吏部尚书王直、兵部尚书于谦、礼部尚书胡濙为首。 如果他们三人出城,只怕轻则被扣押,重则被杀害。 若是住持大局的三个大明重臣出了差池,只怕大明将万劫不复。 无力的背靠龙椅,朱祁钰用手按揉着额头,感到头疼。这个皇位,朱祁钰本就不想坐的。 如果不派人去与瓦剌和谈,不派人去迎接朱祁镇。朱祁钰难免担心天下人会认为,他是醉心皇权。 再说孙太后那里,朱祁钰也没发交代。 朱祁镇,是孙太后的儿子。朱祁钰接过皇位,法统又是来源于孙太后。 如果派了王直、于谦前去,又刚好中了瓦剌人的奸计。 一时之间,朱祁钰进退为难,不知该如何处理。 纠结了半天之后,朱祁钰还是觉得要派人前去。朱祁钰不想给人落下口实。 “户部掌天下钱粮,如今国库还有多少?” 朱祁钰先不说派谁去,而是先问话一旁的户部尚书陈循。 朱祁钰的处置方法,十分的得体。 问户部的库存,向大臣们表达了,他有迎回哥哥朱祁镇的打算。 而不提出城大臣的人选,则是表示不会,中了瓦剌想要谋害王直、于谦等重臣的轨诡计。 户部尚书陈循,根据实际情况做出了回答。 陈循:“启禀陛下,户部的库中虽然有存货,不过存货不多了。” “至于也先所提之数,户部是万万拿不出那么多的!” 当然,陈循掌管的户部,确实也没什么钱了。 正统皇帝朱祁镇继位以来,南北用钱的地方,都多的很。 首先,大明北方九边之地的城堡,多数都是从朱祁镇上台后开始修建的。 其次,朱祁镇发动数十万军队,参加云南的麓川战役。麓川战役,前后有过三次大的战斗,历经十年。 陈循在回对前,也是经过考虑的。 他首先是回报了朱祁钰的问题,同时也表达户部不愿意花钱赎人。 陈循表达户部不赞同给瓦剌送去财货,还有着向朱祁钰表示忠心的意思。 陈循,不愧是一只老狐狸。一语双关,他可是玩得很好。 一个心向旧主的官员,站了出来。 “无论如何,户部还是需要筹集银子的,毕竟那是太上皇。” 陈循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回答,几个言官却是站了出来,出言表示反对。 也先一次勒索得逞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更多! “贪得无厌”,是言官们的最后总结。 朱祁钰见到众人都不愿意给也先送去财货,他的神情也是为之一松。 “臣胡濙,愿意出城迎驾。若是瓦剌欺瞒于我,也可以揭穿他们的阴谋诡计。” 礼部尚书胡濙,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胡濙也是个不怕死的人,在他看来,出使瓦剌这份差事,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 由他这个礼部尚书出面,既可以显示对朱祁镇的重视,又可以完美的尽到了礼部的职责。 “胡尚书,你糊涂!” “我知道你想尽臣子本份,可是也要以大局为重。怎么能够因为个人名誉,而耽误了国家大事。” 百官之首的王直,连忙出来劝阻胡濙。 王直,曾经担任过礼部侍郎。那时胡濙,就是礼部的尚书。 对于以前的上司,王直还是很关心的。 胡濙,是个倔强的老头。看了王直一眼后,口中嘀咕。 “你王直,统帅百官。你于谦,掌管军务。你们,是万万不能去的!” “我只是一个黄土都埋到脖子的老头,当然由我去了。” 第124章 出使瓦剌之人 就在众人犹豫的时候,朱祁锐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 “皇兄,各位大人。孤有一个应对的法子,可供大家一起参详。” 在得到朱祁钰点头后,朱祁锐又接着往下说。 “朝廷不派人前去觐见太上皇,则瓦剌必定会用这事大做文章,进而乱我京师军民之心。” “有鉴于此,朝廷还是要是派人去的。只是所派出官员,却是需要另寻他人。” “如此一来,则是两全其美。” 众人一听,也都是觉得朱祁锐的这个法子不错。 太上皇来了,不派人去觐见,只怕会被天下人说成是无君无父。 如今的朝廷之中,还是很有一部分人对旧主心存敬畏之心。 新君才登基不足两月,正是人言可畏之时。 但是真的像瓦剌要求的那样,让王直、于谦前去,只怕瓦剌会扣留这几个主导国事的重臣。 官员要派,只是不能是王直和于谦这样的重臣。 如此一来,既能够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又不用担心瓦剌劫持重臣。 就连朱祁钰听后,也是脸上露出了微笑。 “朕弟,好计谋!” 见到新君同意派人去和瓦剌接触,愿意派人去觐见太上皇,大部分的官员这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朱祁镇是做了十几年的皇帝,君臣之间还是有一些感情的。 而新君这样大度,在官员看来,也是臣子的幸运。 毕竟没有哪一个做臣子的,愿意侍奉一个刻薄寡恩的皇帝。 所以,官员的口中,都是称颂朱祁钰的“圣明”。 朱祁钰其实也是违心之言他虽然心中有着一百个不愿意,但是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只见朱祁钰发话了。 “诸位爱卿,谁人可愿意,为朝廷去瓦剌军营走一趟?” 然而回应朱祁钰的,竟然是无一人开口回答。 对于中下级官员来说,此去瓦剌军营,可以说是机会和危险共存。 此时前去,可以在百官中露脸,还可以直入帝心。 要是干好了,只怕今后就可以平步青云。 但是瓦剌人残暴,此去也很有可能遭遇不测。 重则,被瓦剌人杀了祭旗。 轻则,说不定就会被留在瓦剌军中,以后就只能服侍在太上皇身边了。 正是这种两难的情况,让中下级官员们,不得不慎重的考虑自己的将来。 正是因为这样,一时之间的朝堂上陷入了沉寂。 见到无人毛遂自荐,刑科给事中王复,站了出来。 “臣王复,愿往。” 见到有人主动请缨,朱祁钰也是对于王复的勇气,表示了嘉许。 “好,忠心可嘉!” 中书舍人赵荣,觉得此事是机遇大过危险,他也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臣,亦请前往!” 朱祁钰又是称赞:“好一个大明忠臣!” 对于王复和赵荣的主动请缨,朱祁锐也是感到十分的宽慰。 在朱祁锐看来,大明养士百年,文人风骨还在,忠义之士还在。 当然,因为王复和赵荣原本就不是重臣,所以就算他们一去不复返,对于明朝来说,也只是无关大局而已。 投桃报李之下,朱祁锐也是对着他的二哥再一次进言。 “皇兄,为了防止有人说朝廷刻薄,还请对王复、赵荣追加品级。” “朝廷只有派出高级官员,方能表示对太上皇的尊崇之心。” 朱祁钰一想,也是觉得不能落人口舌。 “两位爱卿,忠勇可嘉,当为百官表率。” “王复,朕今日就进你为通政司的右通政。” “赵荣,朕今日就封你为太常寺少卿。” 王复,由五品官,升级到了四品。 赵荣,就有点厉害了。连升三级,从七品来到了四品。 只见王复和赵荣,激动的拜服在地,对着朱祁钰恭恭敬敬的行君臣之礼。 “微臣,拜谢陛下厚恩!” 见到自己的提议被皇帝准许,朱祁锐也是更加的帮着他的皇帝哥哥。 朱祁锐又对王复和赵荣两人,说出了一番勉励人心的话语出来。 “你二人,承蒙天恩。如今都是只在六部九卿之下,也是位高权重的肱股之臣。” “大明许尔等以高官厚禄,尔等当尽心竭力,以报天子恩典!” 如果仔细分析朱祁锐这几句话,就可以在里面发现有着好几个意思。 在家天下的时代,皇帝就是朝廷,朝廷就是皇帝。 王复和赵荣的加官进爵,是朝廷对他们的恩遇,更是皇帝朱祁钰对他们的奖励。 事出有因,朱祁钰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加以恩遇。 所以得了功名利禄的王复和赵荣,必须做出一些事情,来报答皇帝朱祁钰的恩典。 朱祁钰要的是什么,这就是王复和赵荣应该去做的。 朱祁钰对王复、赵荣人的加官进爵,除了是竖立正面的典型,更是希望他们能够“德配其位”! 朱祁锐又一次的站了出来,他这是对着礼部尚书胡濙问话。 “胡老尚书,还请礼部教导王复和赵荣,让他们以觐见太上皇的礼节,前去瓦剌大营!” 制定和实行礼制,本就是礼部的事情,所以胡濙自然也是点头。 “殿下所言,微臣明白!” 王复和赵荣,都是精明之人,他们也听出可朱祁锐的言外之意。 身在瓦剌大营之中的朱祁镇,已经不再是大明的天子,他如今只是太上皇而已。 “臣当谨遵王命,严守礼制,以觐见太上皇之礼,前去和瓦剌交涉!” 王复算是听明白了朱祁锐的意思,他对着朱祁锐就是弯腰躬身。 只不过最开始的王复,本来是准备向朱祁钰行礼,后来他才改为面向朱祁锐弯腰。 毕竟新君是“圣明”之主,怎么可以让人觉得他不愿意太上皇回归呢? 见到王复如此识趣,就连端坐在龙椅上的朱祁钰,也是心情大好。 王复,孺子可教也。 朱祁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更是对着一旁的大太监金英下令。 “取酒来,朕当和王卿、赵卿一起,满饮一杯!” 金英下去后不久,就端着一个托盘回来,托盘之上正是御用的酒器。 得天子赐酒,乃是为人臣子的莫大荣幸。 王复、赵荣,躬身行礼。 “微臣,谢陛下隆恩!” “微臣,定不负天子之令!” 第125章 见瓦剌太师也先 在十几个明军骑兵卫士的护卫下,王复和赵荣来到了北京城外的瓦剌军营。 “嗖”! 在距离瓦剌军营百步之遥的时候,一只箭矢破空而至,插入明朝队伍之前的泥土里。 很显然,这只插入泥土之中的箭矢,代表着警告以及威胁。 “大明使节,奉景泰皇帝的圣喻,前来拜见瓦剌太师也先。” 作为此行的正使,王复对着瓦剌军营喊话。 王复之所以大声喊话,一是为了让瓦剌人听得明白,二是为了显示大明的雄风。 使节,关乎一国颜面。 使节的精气神,也是代表了一个国家的精神面貌。 说完之后,王复还特意弯腰,从马鞍旁抽出象征的旌节,将旌节在空中摇了摇。 …… “禀报太师,军营之外,一队人马自称明朝使者。他们,在大营外求见。” 守卫军营的卫士,在见到明朝使者前来,立刻对着也先如实禀报。 投降了瓦剌的宦官喜宁,则是一双眼睛贼溜溜的转了一圈后,一个坏点子留被他给想了出来。 “太师,喜宁愿意前去,为瓦剌辨别明人的真伪。” 也先深以为然的顿首。 “这个,还是喜宁你去办最好。对于明人的大臣,你比我们都熟悉。” 汉奸喜宁,哦错了,喜宁谈不上汉奸。因为喜宁本就是女真人,不是汉人。 喜宁来到军营门口后,隔着百步距离,抬头向着明朝使节团队望去。 十几个人的明朝队伍中,喜宁只有一个眼熟的。而这个眼熟,喜宁也叫不出名字。 失望,喜宁是深深的失望。 除了失望以外,喜宁还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王直呢、于谦呢?” “怎么他们不来,只派了你们这群虾兵蟹将过来。” 中书舍人赵荣,见到对面如此无礼,心中不由得是无名火起。 赵荣决定,还以颜色。 “大明,严格按照礼节行事。来者是客,瓦剌难道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 喜宁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当众被扫了面子的喜宁,更是觉得自己下不来台。 恼羞成怒的喜宁对着赵荣大喊:“谁都可以进去,就你不可以!” 赵荣刚想再怼回去,却被一旁的王复给拉住。 “我们此次是奉了皇帝之命而来,当以公务为重,还是少生事端为好。” 赵荣经过王复的劝说。只能原则了沉默,不过他的双手却是紧握。 喜宁见明朝队伍不再说话,以为他们服软了。 喜宁笑呵呵的对着左右一挥手,示意守门的瓦剌的将领,搬开路障后放明朝的使节团队进入瓦剌军营。 …… “大明通政司右通政王复,拜见太师!” 看着向自己行礼的明朝官员,也先对着身边左右轻视的说到。 “明朝的尚书们不敢来,只是派了一个无名之辈。” 喜宁刚才觉得脸熟的,正是王复。 所以在王复说出自己是通政司右通政后,喜宁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也先不是汉人,对于明朝的官职,只是知晓大概。 “通政司,什么衙门?你这个右通政,又是几品官?” 喜宁原本是朱祁镇的宠信宦官,对于明朝官职,喜宁是了然于胸。 “回禀太师,通政司,一个可有可无的衙门而已。至于通政司的右通政,则只不是一个四品官。” 听了喜宁的话,也先知道,自己的盘算,算是已经落空。 “王直,于谦不来,只派了你们两个不能做主的过来。他们,是不敢来,还是他们不想来?” 也先感觉自己不被重视,被明朝轻看了。也先的语气变得有些严厉。 而也先口中说出来的话,更是一语双关、话里有话。 说王直、于谦不敢来,就是说他们畏惧瓦剌的兵威,胆怯了。 说他们不想来,则是说他们不顾君臣名分,不管朱祁镇的生死。 说王直、于谦畏惧,是想打击明军的士气。 说他们不想来见朱祁镇,这是说他们急着向新皇帝表示忠心,不顾旧皇帝的生死。 也先之言,字字诛心! 王复是个人精,对于瓦剌太师也先的话,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三位尚书,都想马上来面见太上皇。不过为了顺利迎接太上皇的回归,他们正忙着准备迎接太上皇的仪式。” “既然要迎接,为何不见你们打开城门,反而是城门紧闭。” 叛徒喜宁这面,则是步步紧逼。 “土木堡一战,我明军死伤了不少。为了防止有不听命令的人,前来找太师的不痛快。所以,才关闭城门。” 王复又一次的巧舌如簧,化解了喜宁的追问。 也先可不是一个莽汉,也有不少的心思。 不过相比王复和喜宁,也先在口舌之争上,比之他们还是差了一些。 “我要求过来的是大臣,其余的,给我打出去。” 也先其实是想通过驱逐明军卫士,来给剩下的王复施加心理压力。 于冕不卑不亢的站了出来:“两国交战,不辱来使。太师这般,不怕天下英雄耻笑?” “太师是蒙古的掌舵人,如此无礼,何以服众!” 蒙古分裂为瓦剌和鞑靼,也先有心一统蒙古。 奈何也先之上,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大汗,脱脱不花。 没有蒙古黄金家族的血统,也让也先没有更进一步的理由。 也先需要得到对蒙古各部的认可,需要扮演一个合格的太师。这样,才能整合蒙古人。 当王复说也先不该驱赶明军护卫之后,也先让瓦剌士兵停止了暴力。 “我只会和王直、于谦商谈,你们就算了。回去,让他们来见我。” 也先丢下一句话后,转身就要离去。 王复见到事情就要黄了,他也是再一次的以言语相对。 “通政司为九卿之一,掌受内外奏章、敷奏、封驳之事的官署,别称银台。” “通政司还参预国家大政、大狱及会推大臣等朝廷大事。” “洪武十二年,太祖还将承敕监给事中、殿廷仪礼司、九关通事使拨归通政使司。” “王某这个右通政,也是小九卿之一,乃是天子近臣。太师一方英雄,何故轻慢于我?” “太师言通政司为无关紧要的衙门,言右通政为人微言轻之臣,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第126章 首战,示敌以弱 瓦剌本来是想以朱祁镇为筹码,从明朝捞取好处的。然而明朝却是不肯服软,只是一味的以强硬姿态示人。 又过了两天,经过紫荆关南下的瓦剌大军,也终于在京师城下聚齐。 也先,终于下定决心攻城! 德胜门外,瓦剌开始集结大军。 就在瓦剌摆出攻击姿态后,明军也是把主力放到了德胜门。 德胜门的主将,更是都督明军各部的石亨。 “用汉人的鲜血,来浸染我们的战刀。用汉人的头颅,来炫耀我们的勇武。” “瓦剌勇士们,北京城的奇珍异宝、美女人口,等着我们去取。” 也先的战前鼓舞,就差直接喊出抢钱、抢粮、抢女人的口号了。 然而越是这种简单直接的鼓舞,越能点燃了瓦剌将士的热血。 瓦剌打军都附和着也先的话,纷纷挥舞战刀,口中高呼。 “杀!杀!杀!” 德胜门外的明军士兵,也都是都屏气凝神,等待着瓦剌敌寇的前来。 “快看,那不是我们自己的人吗!” 瓦剌人的前面,一群被俘的汉人,正被驱赶而来。 “这蒙古人,真是贼心不改!” “当年他们攻打南宋的时候,就是驱赶着俘虏,让守城之军投鼠忌器。” 明军上下,对于瓦剌人的卑鄙做法,都是感到气愤填膺。 主将石亨,见到瓦剌人如此用心险恶,也是奋力向着明军大叫。 “大明将士们,瓦剌残暴,以我们的父兄为前驱。” “今日,若是念及旧情,我等都要死。非是我石亨狠心,为了身后家园,石亨愿死后下地狱。” 石亨刻意停顿了一下,才接着又喊。 “传我军令,对面来人,不分敌友,一律斩杀!” “违者,立斩!” 德胜门外列阵的明军将士,本来还对昔日的同袍、亲友,有些犹豫。 当他们在听到石亨的喊话后,才不得不暗自狠下心来。 不是明军不讲人性,而是他们知道,他们身后是家乡,他们身后是亲人! “狗子,我对不起你!” “爹,孩儿不孝了!” 随着明军中传一声声的悲痛之声,一阵阵箭矢就如同蝗虫一般的,向着奔来的汉人俘虏急射而去。 而随着明军箭矢破空的声音,不少汉人俘虏就丧命于箭矢之下。 这些被瓦剌驱使的俘虏,也是着实可怜。 进,是来自明军的射杀。 退,等着他们的是瓦剌人的屠刀。 瓦剌太师也先,在看到被明军射杀的汉人俘虏后,脸色也是不由得为之一变。 曾几何时,蒙古人正是用俘虏来冲击敌人的军阵。 这一招,在蒙古人南征北讨的时候,可谓是屡试不爽。 而如今,明军竟然如此狠心。可见接下来,双方必定会是连番恶战。 …… 永乐时期营建顺天府的时候,城郭之外本来是无人定居的。 只是随着后来京师人口的增多,城内开始无法安置那么多的人丁。 随着人口增多,京师九门在,开始有人兴建房屋,后来更是发展成了土城。 如今德胜门外土城中居住的老百姓们,早就已经被转移进城内。 毕竟大战来临,朝廷也不顾百姓的生死,还让他们继续留在城外。 此时土城里百姓留下的空屋之中,一群明军士兵正小心翼翼的潜伏着。 这些明军士兵为了不暴露,都是纷纷的不敢动弹。 朱祁锐,此刻就随着神机营的明军将士一起,潜伏在土城之中。 本来,朱祁钰是不同意让他弟弟前来冒险的。 只不过他经不住朱祁锐的软磨硬泡,最后也是只能勉强同意。 …… “哒哒哒……” 道路响起了马蹄声,那是起瓦剌骑兵的策马奔腾。 “沉住气!” 眼见几个明军士兵就要冲出去,却被朱祁锐给阻止住了。 朱祁锐也知道,这几个瓦剌骑兵,只是也先派来窥探明军虚实的。 第一次上战场的朱祁锐,和他身边的明军将士一样,都是大气也不敢出。 瓦剌骑兵策马在道路上来回几次后,才打马而回。 …… “大哥,明军显然是畏战。他们只敢龟缩于城下,受城墙之上的庇护。” 在听了探子回报,也先的弟弟孛罗,认定明军并没有设下埋伏。 就是这个孛罗,在紫荆关一战为瓦剌前锋,让明军丢掉了紫荆关。 也先却是摇了摇头。 “对面守将乃是石亨,此人也是和我瓦剌多有交手。” “石亨此人善于用兵,以他的过往来看,他不是一个消极怠战之人。” 也先是知道石亨的。 石亨在大同做参将的时候,就以勇武着称。石亨更是几次带兵出塞,寻找小股瓦剌人交战。 出于对石亨的了解,以及对战事的警惕,也先并不像他弟弟那样盲目自大。 …… 石亨本是打算示敌以弱,通过这样来引诱瓦剌人进去埋伏圈的。 可是他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瓦剌人的进攻。 “石彪,你带一小队人马前去挑战。” “此战,只许败,不许胜。” “瓦剌不追,你不能撤。瓦剌一旦追击,你就带人快速撤回。” 石彪是石亨的侄儿,他也是跟随石亨一起多次血战沙场的。 对于石亨的命令,石彪自然明白其中的深意。 “末将石彪,领命!” 就这样,石彪点了一百骑兵,就耀武扬威的向着瓦剌阵地冲了过去。 “瓦剌贼子,安敢犯我京师?” “若是识趣,速速下马拜服。你石爷爷我有好生之德,说不定饶恕尔等不死!” 见到明军如此嚣张,孛罗也是忍不住了。 “大哥,来人正是石亨之侄。” “以我看来,那石亨叔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日阳和口一战,石亨不也是在折损了数万明军后,狼狈的独自逃命吗?” 孛罗见到也先不为所动,又说:“明军猖狂,若是我军不出,必定会堕了士气!” 也先觉得孛罗说的在理。 当机立断之下,也先就让他的弟弟孛罗,带着本部精锐骑兵前去应战。 “驾!” 石彪带着一百明军,奋力的击打坐下战马,前来迎战瓦剌骑兵。 几个回合下来,明军渐渐处于下风。 “我们打不过,快撤退!” 又是“叮叮当当”的一阵乱战之后,明军骑兵在石彪的招呼下,就要抽身退去。 第127章 激战正酣 孛罗在击退了明军的挑衅后,以一副志得意满的姿态,回到了瓦剌军中。 “吾弟,真不愧是我瓦剌雄鹰!” “明军在吾弟面前,不过就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 对于这个充当前锋的弟弟,瓦剌太师也先,也是连番赞誉。 紫荆关前,德胜门外,都是这个孛罗充当瓦剌先锋,大破明军的。 出于鼓舞军心的目的,也先必须对他的弟弟,加以赞赏之言。 孛罗则是向着他的哥哥也先,说出了他的建议。 “大哥,明军的战力,倒也是稀松平常得很。” “我观明朝京师之军的战斗力,比之土木堡的明军,反而更差很多。” 也先见到事有可为,当下就命令大军出击。 接下来,德胜门外的道路之上,上演一场追逐大戏。 明军在前面撒来脚丫子跑,瓦剌人则是在后面紧追不舍。 等到瓦剌前锋大军大半通过了空屋之后。 朱祁锐站起身来,对着周围的明军神机营将士奋力大喊起来。 “报仇雪恨,就在今时!” 明军神机营将士,在得了主将之命后,都是纷纷不再隐藏。 “啪啪啪……” 明军手中的火铳,爆发出阵阵的硝烟。 “轰!” 带着愤怒的火舌,神机营的火炮更是地动山摇的,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瓦剌大军突入土城之后,一时之间,神机营枪炮齐发。 火箭弓弩,如同蝗虫一般的就是向着瓦剌大军铺天盖地而去。 伴随着阵阵硝烟火光,瓦剌人在措不及防之下,顿时就是人仰马翻。 “不好,我们中了明军的埋伏!” “大家听我号令,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我们,撤!” 进犯德胜门的,是瓦剌太师也先亲自率领的一万精锐。这一支精锐骑兵,可是也先的看家宝贝。 一万名瓦剌骑兵,也不负精锐称号。 在瓦剌军官的招呼下,瓦剌骑兵,纷纷调转马头,有序的撤离了德胜门。 明军缺乏战马,靠两条腿,自然是追不上四条腿的瓦剌人。 在快速的撤出德胜门后,也先得到了损失情况的报告。 一万瓦剌骑兵,损失不过数百人。 明军的伏击,并没有让也先亲率的瓦剌大军伤筋动骨。 “汉人狡诈,他们的主力埋伏在德胜门。不过想要打败我也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也先对于这一万精锐的战力,还是十分自负的。 “让我的弟弟孛罗和平章大人卯那孩,前来见我。” 也先有对着左右亲兵传令下去。 不多时,亲兵哭丧着脸回报。 “太师,大事不好了!” “孛罗大人和平章卯那孩大人,都被明军枪炮击中,已经身死!” 也先一听,闻言大怒。 “我的弟弟,我一定替你报仇!” 此时的也先,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 因为首战受挫,如果也先不表态,就会对瓦剌的军心产生影响。 而且也先也是真的愤怒和悲痛。 死的孛罗,那是也先的弟弟。 至于卯那孩,也是瓦剌高层,官拜平章。 通过数百人的命丧德胜门,也先则是探查到明军主力的所在。 “明军主力布防在德胜门,那么其他地方则是必然防备空虚。” “传本太师之令,大军速速撤离德胜门,我们前去攻击西直门!” 瓦剌骑兵,快刀快马。 不过一会的功夫,也先又带着瓦剌大军,直扑西直门而去。 也先这是想趁着明军主力在德胜门的时候,快速拿下西直门,好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而也先除了带着本部的一万精锐以外,还让人去通知其他的蒙古部落,让他们一起前往西直门。 按照明军战前的部署,西直门由都督刘聚负责防守。 刘聚在接手西直门的防卫之后,自己坐镇城楼之上,命都督孙镗带兵列阵于城门之外。 “瓦剌人灰头土脸,一定是在德胜门下吃了败仗。” “兄弟们,我们可不能输给德胜门下的兄弟。众军听令,随我一起,杀!” 孙镗带着明军,对着瓦剌人就是冲了过去。 孙镗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不过一个冲锋,就砍到了好几个瓦剌士兵。 “瓦剌人,不过如此!” 随着孙镗的自负,明军越战越勇,而瓦剌大军却渐渐不支。 又砍杀了几个瓦剌士兵后,孙镗发现瓦剌有了溃败的迹象。 因为不少的瓦剌士兵,开始往外逃窜。 孙镗对于瓦剌人在土木堡消灭的三十万明军,十分的悲愤。 再加上皇帝朱祁镇被俘,孙镗更是引为耻辱。 “杀!杀!杀!” 孙镗高举长刀,连连的催动手下将士,想要通过追击溃逃的瓦剌士兵,来扩大战果。 “孙镗,匹夫之勇。先前,明军在德胜门下设伏。现在,我就还以颜色。” 随着也先的说完,瓦剌的传令兵向着四周散开。 “不好,中了瓦剌人的合围。” 就在孙镗率军追击的时候,也先通知的蒙古各部,前来增援也先来了。 也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命增援的蒙古各部等到孙镗进入埋伏圈后,合力发动对孙镗的围攻。 孙镗率领的明军,陷入苦战之中! 无奈之下,孙镗只能带着明军且战且退。 好不容易经过一番搏杀,孙镗才带着数千明军,来到了城墙之下。 “楼上的兄弟,还请速速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去!” 见到城楼上不为所动,孙镗也是急眼了。 “我们可不是溃逃,我军也是力战瓦剌贼寇的。只不过贼寇势大,我军才不得已入城!” 城楼上,突然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 “兵部尚书于谦有命,不得放单人、匹马进城。违抗军令者,斩!” 对着孙镗喊话的,是守城官程信。他在接到军令后,也是严格得罪执行。 见到入城无门,孙镗只好调转马头。 “兄弟们、兄弟们,你们听我说。” “如今我们被瓦剌包围,只有全力一搏,才能突出重围。” “战可能会死,不战一定会死!” “无论是生是死,孙镗都陪着大家。” 在陷入瓦剌大军的重围之下,孙镗开始对着部下打气。 在得到众人悍不畏死的回应,孙镗带着部下,开始和瓦剌人再次接战。 第128章 用大炮兮,轰他娘 经过几番残酷的厮杀之后,孙镗终于又再一次回到了西直门下。 见到自己安然回归,孙镗瘫坐到地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快打开城门,放我们入城。” 重新站起来的孙镗,向着城门上喊话。 守城官程信,先是向着城门下的孙镗一拱手,然后才开口。 “孙都督,我奉了军令。不得让你们入城,还望都督力战。援军很快就来,都督你再坚持一下。” 孙镗见到入城无望,明显的愣了一下。 “干!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这不是要我死嘛!” “算了算了,我宁愿死在瓦剌人的手上,也不愿用鲜血来沾染同袍的刀剑。” 孙镗见到还是无法入城,抱着必死的决心,又带着部下转身迎战追来的瓦剌大军。 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西直门下明军,越战越少。 看着部下一个又一个的倒下,孙镗心中有火。 这火,是怒火。 正是凭借胸中这一股怒火的加持,让孙镗还在继续坚持苦战。 “咚咚咚……” 西直门外响起了一阵鼓声,鼓声慷慨激昂,鼓声疾风暴雨。 “是我们大明军队的鼓声!” “是援军!”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孙镗身边的亲兵们,在听到鼓声后,开始对着周围的同袍大喊。 从这个亲兵的叫喊声中,可以听出激动,这是死里得生的喜悦。 当然,亲兵们奋力呼喊,也是为了给同袍以振奋。 此刻孙镗的脸上,汗水和血水一起,流进了他的眼睛。 孙镗用手在眼前抹了一把后,向着鼓声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大队明军,此刻正往着西直门冲了过来。 此番前来救援西直门的明军刀枪林立,如同水银泻地一般。 到来的明军,竖立着两杆将旗。 一杆将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高”。 一杆将旗上,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毛”。 明军将领高礼和毛福寿,带着人马前来支援西直门,前来支援孙镗。 看着被围困的孙镗所部,虽然陷入重围,但是依然死战。 高礼和毛福寿对视一眼后,眼中都满是钦佩的神色。 “孙都督孤军奋战,天佑大明,杀!” 高礼和毛福寿分别对着各自带来的人马,奋力高呼。 明军士兵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他们向着瓦剌军,向着被围困的孙镗所部,冲了上去。 明军将士一边奋力冲击,一边口中大喊。 “天佑大明!” “天佑大明!” 孙镗,无力的倒在了地上。连番的恶战,耗尽了孙镗最后一点力气。 “都督,高礼将来助战!” “都督,毛福寿前来助战!” 倒在地上的孙镗,苦笑一声:“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经过一番恶战,随着高礼和毛富贵带兵前来支援后,总是算是暂时解除了孙镗的被围困。 只是瓦剌人也并未被击败,明军和瓦剌军,再一次陷入苦战之中。 “明军援军不过万余,而我瓦剌大军有数万之众。人数之比,优势在我!” “就算我们用手中的马鞭,都可以堆死他们!” 也先对于明军前来的援军,并不是以为他们可以左右战局。 刀与剑,激烈的碰撞。 箭矢和弓弩,隔空交错。 西直门下,铁与血的较量,还在持续。 随着瓦剌人逼近西直门下,城楼上的明军,也开始动起来了。 “给老子动作麻利点!” 一个明军校尉,举着鞭子吓唬他的手下。 只是那校尉的马鞭虽然高悬空中,但是却并未曾落到士卒的身上。 又看到一个手下有些偷懒的嫌疑后,那校尉上前,一脚踢在偷懒的士兵的普股上。 “老子喊你快点,你是耳聋啦!” 在被校尉狠狠的踢了一脚屁股后,士兵一咬牙,提起竹筐就变得跑得飞快。 突然,一身戎装的朱祁锐,也带着人从德胜门赶过来了西直门。 站在城门上,进入朱祁锐眼中的,是明军和瓦剌的战事焦灼。 朱祁锐想到明朝后期的宁远城一战,当下就找到可负责城楼的守卫的明军将领程信。 “程将军,孤有一个主意,还请一起参详。” 程信拱手。 “邺王殿下,大敌当前不用客气。有什么话,还请殿下吩咐就是了。” 朱祁锐也不再废话,而是直接切入正题。 “我们何不把火炮搬上城楼来,再用火炮来轰击瓦剌军队?” 程信也是知兵的人,对于朱祁锐的建议,程信却是摇了摇头。 “殿下之言欠妥!” “我军火炮过于厚重,野战可以,但是却难以搬运上城楼来。” “还有就是,火炮在打出弹丸的时候,会有巨大的震动。” “这个震动,不但会影响射击精度,还会动摇城楼的墙体。” 朱祁锐不死心。 “那为什么不选择体积小一点的火炮?” “城上射击,精度固然重要。不过瓦剌黑压压的一片,一炮下去,必然死伤惨重。” “再者说,京师城墙宽厚,区区几下震动,还是应该可以抗住的。” 对于朱祁锐的话,程信觉得还是有些道理。 程信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听从朱祁锐的建议。 “嗨哟、嗨哟。” 城内的明军士兵,在军官的组织下,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将数座小型火炮,给搬运上了西直门。 “装弹!” “点火!” “砰”的几次巨大响声,西直门上,一颗颗实心炮弹,就砸向了城下的瓦剌人。 每一颗炮弹,在触地的瞬间,都是砸起一阵灰尘。 炮弹在落地后,借着巨大的惯性,又往前滚动了一会,才停了下来。 实心炮弹所到之处,留下了一地的残肢断臂。 被炮弹砸中的瓦剌士兵,则是留下了一地的血肉模糊。 一个史官在看到火炮射击后的威力,用笔在纸上写下了“糜烂”二字。 程信在见到火炮守城的威力后,忍不住对朱祁锐敬佩的一拜。 “殿下妙计!” 朱祁锐在见到火炮收割了瓦剌人性命后,也是有着一些志得意满和傲娇的神色。 想到后世一个军阀的诗词后,朱祁锐更是盗用了起来。 “用大炮兮,轰他娘!” 第129章 太监上战场 虽然火炮给瓦剌人带去了伤亡,奈何可以搬上城墙的火炮,太少了。 再加上明军火炮在射程和威力上,还是不能和后世相比。 火炮,终究还是不能完全左右战局。 又是一阵激昂的鼓声响起,一面书写着“石”字的帅旗,向着西直门奔了过来。 被亲兵扶持着的孙镗,看见奔来的“石”只帅旗后,奋力呼叫。 “是石大帅带人来救我们了。” “我们,活了!” 石亨一马当先,先是射出几箭后,又舞动着一柄大刀,向着瓦剌人就冲了上去。 石亨的大刀,所过之处,瓦剌人非死即伤。 而见到城外明军占据上风,西直门也从内缓缓的打开。 城内涌出无数的明军,铺天盖地的向着瓦剌人杀了过去。 朱祁锐,也骑在马上,挥鞭打马。 只不过朱祁锐的身边,有着不少的卫士。 朱祁锐这一次,是把邺王府所有的护卫都带上了。 还有之前从怀来城收服的夜不收们,也都被朱祁锐带在身边护卫。 战局胜利的天平,逐渐向着明军倾斜。 包围圈的孙镗所部久攻不下,外围又有明军的生力军前来助阵。 对于瓦剌人来说,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从包围明军,反过来被明军包围。 “撤!” 也先见到事不可为,当机立断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瓦剌人退了!” “我们活下来了!” 明军将士在看到瓦剌主动撤出战场后,都是兴奋的高声大叫起来。 死而后生、逃出生天。 这是孙镗在被解救之后,想到的两个成语。 …… 自从大太监王振死在了土木堡之后,北京城里的太监们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新皇帝朱祁钰,虽然仍然要用他哥哥留下来的太监。 不过对于太监,朱祁钰不再像他哥哥那样的纵容。 接替王振成为太监一号人物的金英,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金英的下面,还有一个和他资历差不多的兴安。 而作为新皇帝朱祁钰身边的宠信太监王诚,因为是郕王府出来的,也是开始在内廷中崭露头角。 兴安和王诚的存在,对于金英的地位来说,都是一种威胁。 金英想要坐稳内廷第一人的位置,必须要得到皇帝朱祁钰的支持,以及下面太监们的拥护。 “陛下,如今国难当头,我等皇室家奴,不能袖手旁观。” “奴婢近日看手底下的内官们,个个都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陛下不如让内官们,也去助大军一臂之力?” 金英开始给太监们,争取一个将功补过和建立功勋的机会。 对于金英,朱祁钰也是需要倚重的。 朱祁钰初登大宝,满朝文武大臣,都是他哥哥留下来的班底。 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朱祁钰的心腹。 虽然从朱祁钰郕王府出身的旧人中,还有郕王府长史仪铭和太监王诚,可堪大用。 可是对于朱祁钰来说,还是不够。 之前金英三番四次的向朱祁钰示好,这让朱祁钰觉得金银是可以收为己用的人。 再加上太监们日夜陪伴在皇城内,相比外臣,他们有更多的机会和皇帝接触。 朱祁钰虽然不愿意重用太监们,但是也不能不用。 “也是,太监们身为皇室家奴,一言一行都是代表着皇家的意志。” “你下去挑选数百精壮的,让他们去给大军鼓舞士气。” 朱祁钰同意了金英的提议。 “老奴,代替宫中之人,谢谢陛下!” 说完之后,金英就是向着朱祁钰给跪了下去。 金英这一跪,有他自己的心思。 首先是他的忠心,被朱祁钰收下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金英算是纳了投名状,朱祁钰也把他看做了自己人。 其次,金英也不希望太监们的权势再衰败下去。 太监们权势的衰败,也就意味着皇家权利的衰败,更是金英的权势衰败。 大明从成祖朱棣以后,对于宦官的使用开始加重。 因为朱棣是抢了他侄儿建文帝朱允炆的皇位。得国不正之下,显然太监用起来更顺手。 朱棣之后的仁宗、宣宗延续了朱棣的做法。 而到了朱祁镇当皇帝,随着王振专权,太监队伍更是急速膨胀。 看着集中起来的太监们,金英志得意满。 这些太监都以他金英马首是瞻,都是他金英的手下。 金英终于如愿了,他终于得偿所愿的坐稳了内廷的头把椅子。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我们都是没根的人,但是也不能让那边的人看扁了。” “大家今后的日子是好是坏,就看你们的了!” 金英,对着挑选出来几百个太监鼓舞士气。 太监们都明白如今的处境,他们都不想再回到朱元璋的时代。 那个时代,太监不要说是参与政务。就是说错了一句话,重则打骂,轻则处死。 “我等,当奋勇杀敌。如此,才不负皇恩浩荡,才不辜负老祖宗的一番苦心。” 太监中一个激灵的,率先站了出来。 金英很是满意:“等到你们建功立业之时,陛下和我,绝不吝啬赏赐。” 金英在“我”字上加重了语气,他是在刻意的显示他的地位,显示他的存在。 太监们要去上战场,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也引来了太监二号人物的兴安。 在这件事上,兴安也想参合进来。 兴安不愿意金英把人心都收拢过去,所以他也所准备。 兴安带着十几个太监,也来到广场之上。 随行的太监们的手里,有的抱着一叠瓷碗,有的抱着个陶罐。 “哗啦啦”流水一般的声音,在广场上响了起来。 瓷碗被一字排开,陶罐里面的流出的酒水,倒满了一个又一个的瓷碗。 宫廷美酒一开封,顿时整个广场上都弥漫着酒香。 “这是陛下赏赐我们的御酒。皇恩浩荡,我等当心存感激。” “陛下也让我转告大家,他祝大家旗开得胜,也祝大家平安归来!” 兴安的话,处处都在为朱祁钰收买人心,而减少他自己的存在感。 兴安是刻意这样说的,太监的权势来自皇帝的信任。 只有把皇帝哄开心了,太监们才能有权利和地位。 “谢老祖宗!” 对于兴安,太监们也是以“老祖宗”称呼,这也让兴安很是受用。 第130章 自表忠心 在经过德胜门和西直门外的两次血战,朱祁锐此番出击也是有所收获的。 此刻的朱祁锐,也是被他的皇帝哥哥朱祁钰给传唤入了皇城。 “听说朕弟今日斩杀两名贼寇,实在颇有太祖太宗勇武遗风!” 对于自己的这个三弟,朱祁钰可是很疼爱的。 “不过朕弟毕竟是金枝玉叶,以身犯险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再做了。” “朕弟当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朱祁钰是知道沙场凶险的,他可不想自己的弟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不然,朱祁钰可没法向他死去的老爹朱瞻基交代。 朱祁锐连忙谦逊的对着朱祁钰一拜:“皇兄言重了,臣弟可是有着自知之明的。” “被臣弟所斩杀的两个瓦剌贼寇,都是在被邺王府卫士砍伤后,再由臣弟前去补上一刀的。” 听到朱祁锐谦虚的说法,朱祁钰也是为之一笑。 “只能捡漏,不是说朕弟不能独自完成,只是根本就没有那个机会而已。” “朕弟可是一国亲王,邺王府卫士为了保你周全,自然是会将你护在中间。” “不然,要是朕弟但凡有所损伤,朕可是绝不会轻饶他们!” 话语停顿了一下,朱祁钰突然严肃起了神色。 “虽然那两名瓦剌人之前已经负伤,可是这并不妨碍朕弟收获英名。” “以亲王之尊而策马沙场,还能斩杀两名敌寇。此等行为,亦可称作壮举!” “这不但显示了朕弟的英明神武,还让大军将士的士气为之大振!” “朕有这样的虎弟,实在心中颇感欣慰!” 朱祁钰这样说,也是因为朱祁锐真的是有功劳。 连亲王都上战场了,军中将士安能不效死命? 有道是,上不惜命,下必效死。 突然,朱祁锐回想起了朱祁钰之前的一句话,他连忙跪了下去。 “皇兄以太祖太宗遗风夸奖,臣弟愧不敢当!文治武功,只能出于皇兄之手!” “要是被外的臣子听到了皇兄今日之言,说不得他们就要弹劾臣弟一个大不敬之罪!” “臣弟不才,唯愿学中唐之时的曹王李皋,以身护江山社稷!” 朱祁钰面有疑惑神色。 “唐代曹王李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朱祁钰不是不学无术之人,只是他真的不记得历史上有李皋这么一号人物。 一旁朱祁钰旧邸郕王府出身的太监王诚,是一个博闻强识的人。 出于帮着自己主子解惑,也是出于表现自己才学,王诚觉得自己该出来说上几句。 只见王诚先是对着朱祁钰弯腰拱手,然后才向着他解释了起来。 “这个曹王李皋,乃是唐朝宗室名臣,唐太宗李世民的五世之孙。” “李皋其人,初为文臣,后为一方军政统帅。” “李皋曾平淮宁叛藩李希烈之乱,又使得淮西藩镇吴少诚畏服。” “正是有了李皋的镇守一方,才使得江南和长安的联系不至于被切断。南方的赋税才能得以北上长安,以解唐廷之所需。” “李皋此人性格勤俭,能知人疾苦。为人多有智数,常运心巧思,制造改进器具。” “他曾设计制造战舰,用人力踏动木桦为推进机,使得航行速度加快。” “此船名为“车船”,南宋在和北胡对峙时,将之大规模运用。” 王诚在观察了一下朱祁钰的脸色后,又才接着说。 “李皋为唐朝宗室,为国平乱有功,当是一等一的大忠臣!” “李皋,一代贤王!” 朱祁钰听了李皋的故事,也是面上出现了崇敬的神色。 “以朕看来,这个李皋不但有功于唐朝,更是于整个华夏都有大功!” “南宋得以保全,靠的就是水战厉害。南宋能有偏安一隅,也算是续存了华夏衣冠。” “李皋所做车船,便是南宋手中的水战利器!” 见到自己的二哥发表了独特的见解,朱祁锐也是该拍马屁的。 “皇兄,真知灼见!”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后,朱祁钰先是眉头一皱,然后才缓缓的换上了笑颜。 “这个李皋是个帅才,还是和能打仗和忠于朝廷的宗室帅才。” “唐朝何其有幸,能得宗室如此!” 在听到朱祁钰对李皋的评价后,朱祁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明太祖朱元璋和明太宗朱棣,都是马上皇帝。 朱祁钰之前说朱祁锐和他们一样,这对于朱祁锐来说,可谈不上什么好事。 一个领兵的藩王,可不是朝廷所能乐意见到的,而且还是在对藩王严加防范的明朝。 而朱祁锐表示愿意以曹王李皋为榜样,就是透露出他有心为国征战,有心匡扶社稷。 同时,朱祁锐的特意选用李皋,就是一种自表忠心。 李皋有过领兵的经历,又是宗室将领,还对朝廷忠心耿耿,还得皇帝恩宠信赖。 朱祁钰对李皋的称赞,其实就可以当做是他允许朱祁锐出来做实事的允许。 虽然兄弟情深,可是如今正是战时,作为皇帝的朱祁钰,可是还有着很多事情要忙的。 “朕弟,你今日血战也是劳心劳力,快些下去休息!” 朱祁钰口中是疼爱自己的弟弟,实际上却是委婉的下达了逐客令。 “臣弟告退!” 朱祁锐很识趣,他躬身就要离开。 “替朕,送一下邺王!” 朱祁钰突然对着一旁的王诚下令。 王诚得令后,连忙弯腰点头,然后就退了出去。 走在送朱祁锐出宫的路上,王诚突然开口:“恭贺邺王殿下!贺喜邺王殿下!” 朱祁锐有些莫名其妙:“贺从何来?喜从何来?” 王诚嘿嘿一笑。 “殿下以李皋为师,而陛下又对李皋赞誉。如此一来,则殿下可以为国尽才。” “既然殿下能够得偿所愿,奴婢自然是要恭喜的!” 朱祁锐对于王诚,又一次高看起来。 这个太监,不简单! 先前朱祁锐在借李皋的故事,来表明自己心思的时候,王诚说李皋是个大忠臣、贤王,就是在帮朱祁锐说话。 而朱祁钰通过赞誉李皋,来表达对自己弟弟的肯定,也是透露得很隐晦。 王诚能够领悟朱祁钰的心思,那也是因为王诚的心思缜密和善于揣摩。 第131章 私相授受 “王公公的今日相助,孤可是铭记于心!” 投桃报李之下,朱祁锐也是对着王诚说出了表达了谢意的话来。 本来和朱祁锐一路上相谈甚欢的王诚,应该是面上露出喜色才是。 可是这个时候的王诚,却是一脸的愁云惨淡。 “殿下可知,如今的内官们正在集结,他们不日将会前去杀敌报国。”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朱祁锐,也是心中一惊。 在朱祁锐的印象中,历朝历代都是多有以太监外出就任监军的。 就连用太监为将帅的情况,也是并不稀奇。 至于以太监为士卒而成军,且还是让这样一支太监部队上战场,这可是闻所未闻之事。 朱祁锐来了兴趣:“王公公,可否细说?” 王诚这是有求于朱祁锐。 他自然就是把金英向朱祁钰进言,欲以内官成军杀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朱祁锐听后,脸色为之严肃。 “内官杀敌报国,本来无可厚非。” “一来,内官乃是皇室家奴,受的是朝廷供奉。” “二来,内官成军也能表示朝廷抵御瓦剌贼寇的决心,亦能激励将士的杀敌之心。” 王诚犹犹豫豫的回答。 “殿下说的这些,奴婢也是明白的。” “只是奴婢思来想去后,只是觉得陛下这次在用人上,略微有不妥之处。” 朱祁锐用了一个“哦?”,来表明了他的疑问。 王诚一狠心,说出了他的担忧。 “陛下此番选择统领报效内官的,乃是内廷的曹吉祥和刘永诚。” 听到曹吉祥和刘永诚的名字,朱祁锐突然也是心中警觉起来。 这两个太监,可都是在军中很有威望之人。 他们也都是太上皇朱祁镇时期,外派地方上用来掌控兵权的亲信太监。 曹吉祥,最早隶属于权阉王振门下。 朱祁镇登基后的正统初年,明廷派大军发动征讨土司思任发的麓川之战,就是由曹吉祥来担任监军。 正统九年,朱祁镇出兵数路攻兀良哈,其中曹吉祥与兴安伯徐亨统精兵万人出界岭口。 正统十三年,曹吉祥与宁阳侯陈懋等,到福建镇压邓茂七的叛乱,他又与太监王瑾提督火器。 至于刘永诚,更是了不得。 刘永诚十二岁时,就进入内廷做了宦官。他为人忠谨,擅长骑射。 在永乐年间的数次北伐之中,刘永诚都是扈从太宗朱棣,每战皆任偏将之职。 明宣宗一朝,其又协助平定了汉王朱高煦之乱。 朱祁镇登基后,刘永诚又与左都督马亮等,率军征讨兀良哈。 其后,刘永诚长年奉命监镇甘凉之地,鏖战沙漠,屡有战功。 因刘永诚历镇西陲有功,被边人称为马儿太监。 而刘永诚更是被人和三宝太监郑和相提并论,被称为明朝杰出的宦官将领。 本来按照能力和威望,曹吉祥和刘永诚统帅内官们出战,也是十分稳妥的。 不过朱祁锐作为穿越者,却是知道这两个太监在历史上做过的事情。 就在朱祁镇发动夺门之变的时候,曹吉祥和刘永诚都是主要的参与者。 景泰八年正月,朱祁钰病重之时,就是曹吉祥打开宫门,放朱祁镇重新入皇城。 曹吉祥,就是发动政变的宫中的内应。 而刘永诚,则是身披铠甲的勒兵跟随朱祁镇一起进入的皇城震慑百官。 在朱祁锐看来,曹吉祥和刘永诚都是背信忘义、自私自利之人。 虽然朱祁镇对他们不错,可是朱祁钰也对他们不薄。 曹吉祥和刘永诚参与到夺门之变中,并不是因为他们多么的忠于明朝江山社稷,而是为了一己之私。 想到这里,朱祁锐突然对着王诚问了一句话。 “当初皇兄为亲王时的郕王府邸旧人之中,可有知兵事的宦官?” 虽然朱祁锐没有说明,可是王诚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朱祁锐这是想用郕王府出来的人,替换掉曹吉祥和刘永诚,来率领内官们。 王诚叹息。 “我等一直以来,都只是照顾陛下的日常起居。至于行伍之事,却是从未参与过半点!” “我等就算有心,也是力有不及!” 王诚的意思也很明了,从朱祁钰身边出来的亲信太监,没有一个可以任用为将领之人。 朱祁锐却是一笑。 “内官能有多少人?充其量不过数百罢了!” “内官们出战,朝廷可没盼着他们能够逆转乾坤,只不过是用以振奋人心而已。” 听了朱祁锐的话,王诚表示点头同意。 朱祁锐见到王诚被自己说动,又再接再厉的说起来。 “至于临阵指挥,哪一个又是生来就会的?” “纵观古之名将,少有一战成名,多是从行伍之中搏杀出来的。” “为将者,说容易也不容易,说难也不难。” “《孙子兵法》曰: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智能发谋,信能赏罚,仁能附众,勇能果断,严能立威。” 其实朱祁锐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打消王诚的顾虑。 “可要是用人不当,可是会丧师辱国的!” 然而,王诚却是心动而不敢行动。 对于战事,其实朱祁锐自己心里也没多少把握,不过他还是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出来。 “这个好办!” “可选一员老成持重、阅历老到的沙场宿将为主,再由一名德高望重的内官为辅。” “还有就是,用一些经受过沙场磨砺的百战之士,代为训练内官们,并且由这些老兵充当小头目。” “如此一来,则事半功倍。” “就算不能有大功,之前也不会出大错!” 王诚想了想,觉得朱祁锐的话在理。 而且王诚本来就有用郕王府旧人,来掌控报效内官的心思,如今又被朱祁锐这么一劝,他自然是更加下定决心。 想了好一会后,王诚又才开口说话。 “舒良、张永、王勤,皆是邺王府出身的内官,也深得陛下信任。” “奴婢以为,他们三人可为报效内官的统帅之人。” 王诚说的这三个太监,除了本身就被朱祁钰宠信以外,更多的还是和他多有交好之谊。 王诚不傻,他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的,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第132章 出击吧,御马监 朱祁锐想了一会后,他决定帮着王诚修改一下想法。 “御马监,为内廷掌握军队的机构。此战若胜,则统帅报效内官之人可入御马监。” “然而内廷二十四监,是以司礼监为首的。” “如今的司礼监,永乐朝旧人的金英、兴安已占其二。” “郕王府亲信入司礼监者,唯有王公公你一人。如此一来就略显不足,还需再进一人才是。” 听到朱祁锐为自己这些郕王府出身的太监如此着想,王诚也是心中感激。 “如此,奴婢觉得就不用让舒良出城御敌了。” 王诚的意思,是他会向朱祁钰推荐,让太监舒良入司礼监,和自己相互扶持。 这样一来,司礼监的四大档头中,前朝旧人两个,邺王府亲信两个。 朱祁钰的亲信太监,至少在司礼监占了一半,人数上也是不会吃太多亏。 在王诚将朱祁锐送到宫门外的时候,朱祁锐突然停下脚步,郑重其事的说到。 “如今正是国战之时,正处危局之中。然而正是此时,机会更是前所未有。” “还请王公公留心,给皇兄旧邸的亲信们,谋一个差事,以积累功绩,进而以助皇兄!” 朱祁锐这是希望朱祁钰的亲信们,借助这一次京师攻防之战以积功上位。 只有凭借功绩,才能服众。而朱祁钰的亲信上位,才能更有力于新皇帝掌控朝廷。 “我等本是陛下身边人,自然该尽心竭力以报国恩。” “奴婢在这里,也替我们这些陛下旧人,谢邺王殿下点拨之恩!” 王诚点头,然后目送朱祁锐离开。 …… 对于皇帝派太监打仗,于谦自然是举双手表示欢迎的。 在于谦看来,如今不仅仅需要军民一体,还更是需要上下一心。 内官们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他们前来正是向天下表示了新皇帝朱祁钰绝不屈服的的决心。 兵部侍郎项文曜,虽然知道皇帝朱祁钰的用心良苦,不过他却是不太赞同这样做。 项文曜对着他的上司于谦说到。 “这些个太监,常年在皇宫里养尊处优,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战场之上,讲究的是整齐划一、令行禁止。” “然而内官们受到皇权庇佑,都是心比天高之人,只怕将领们无法节制!” 于谦本就是熟悉军务,对于下属项文曜的担心,也还是认同的。 “你说的,我又是何尝不知?” “不过皇帝的一番苦心,不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以枉顾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项文曜作为于谦的副手,也是和于谦一个鼻孔出气。 项文曜:“属下有一计,还望于公考量。” “不如让报效内官们,待在大军的后面。” “若是大军败了,就不用他们上场。若是胜了,让内官们打打顺风仗总是可以的。” 项文曜明白于谦的难处,所以他一心为他的上司谋划。 “应昌你的法子,在理!” 项文曜字“应昌”,于谦称其字,以示亲近之心。 而在听到项文曜这个两全的法子后,于谦也认为这是一个上佳的计策。 …… 瓦剌人再一次发动了对北京城的进攻,明军这面也已经是严阵以待。 明军布防,前面是盾牌,后面是长枪,再后面是弓弩、火器。 数百个报效内官们,此刻正在大军的之后列阵。 明朝的太监,也掌握了一部分的军队。御马监,就是太监掌握军队的机构。 内廷为了一扫王振祸国殃民的耻辱,这一次也是下了血本。 内廷不但让御马监管理下的四卫勇士、旗军,前来西直门外参与战斗。 还给数百个报效内官们,每人都配备了精良军械,而且还是人手一匹战马。 在内廷大佬们看来,如今是国家危亡之际,内廷必须站出来保家卫国。 只有报效内官们建功立业,才能洗刷王振弄权留下来的阴霾。 就是这个国家危亡的之际,也正是内廷大展拳脚、一雪前耻的时刻。 御马监之所以全力配合,也是别有用心的。 只要这次报效内官们能够大败瓦剌人,那么以后的御马监,说不定还能和司礼监平起平坐也说不定。 内廷在选择驻守之处时,也是刻意为之。 彰义门的守将,是右军都督刘聚,也是内廷大佬之一的刘永诚的侄儿。 刘永诚是个太监,没有子嗣。刘聚,就是刘永诚唯一的期望。 在外人们看来,内廷二十四监俱为一体。 因为和内廷的亲密关系,都督刘聚所把守的彰义门,就是内官最好的驻守之地。 当然,刘聚能够做到明军都督的位置,除了刘永诚的提携以外,他自己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彰义门外,明军聚集在土城之中。他们的对面,是黑压压一片的瓦剌人。 “出击!” 随着刘聚一声令下,御马监麾下的四卫勇士、旗军们,开始向着瓦剌人的队伍迎了上去。 在土木堡之败以前,御马监麾下的四卫,或许还算不上什么。 然而随着京军三大营覆灭在了土木堡了以后,四卫已经成了明军守卫京师的中坚力量之一。 四卫勇士和旗军们,也没有辜负他们身上的责任。 这些军汉们一出击,就迎着瓦剌人的铁蹄,一往无前的冲了上去。 伴随着“乒乒乓乓”的声音,冲击的御马监四卫军阵之中,一片硝烟弥漫、火光四起。 御马监是内廷管辖的,乃是天子亲军,在火器上自然就是配备充分。 御马监四卫的勇士手持点火枪和鸟铳,排成四排,缓缓向着瓦剌人推进。 最前面是一手握着刀枪,一手举着盾牌的刀盾手。 盾牌手的后面,是手持火器、弓箭的三排军汉。 这些负责远程攻击的军汉,也是分工明确。 第一排在射击的时候,第二排时刻准备着,第三排则是在装填弹药。 第一排射击过后,迅速退下,第二、三排再填补上去。 如此的交替往复,可以使得攻击不得停顿。 瓦剌人的前锋是马队,马队后面才是攻城器械,诸如云梯、冲车等。 当然,为了保护攻城器械,这些瓦剌骑兵还可以随时下马步战。 第133章 瓦剌人,不过如此 御马监四卫军汉的射击,并不是冲着瓦剌骑士们去的,而是冲着瓦剌骑士的胯下战马。 战马一方面被火器的声响所惊扰,一面又被火器所射击。 如此情况之下,战马们慌乱了。 它们不再听从瓦剌骑士的指引,而是只想逃离此地的往着外围逃跑。 明朝火器和弓箭相比,其实是处于下风的。 这一次御马监明军能够击退瓦剌人,其实是因为瓦剌战马被惊吓的原因。 为了扩大战果,御马监四卫不得不用刀枪弓箭来追击瓦剌人。 随着战局生变,攻守之势也随之一变。 原本进攻的瓦剌人,此刻正纷纷调转马头回归本阵。 而原本处于防守的御马监四卫,则变成了挥舞着刀剑在后面狂追不舍。 …… 虽然御马监麾下的四卫并不是阉人,不过他们和太监的关系十分的密切。 在内官们的心中,四卫早就已经是自己人。 “你们看,瓦剌人退了。他们被咱们御马监的勇士们给打退的!” 一个内官轰然叫好。 “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此时!我们,冲!” 又一个内官,大声对着身边的同伴吆喝起来。 几十个贪心于功名利禄的年青内官,心动之下就要打马从军阵中脱离而出。 “我看你们谁敢乱动!” 之前和朱祁锐一起防守紫荆关的老将韩青,突然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韩青因为和朱祁锐一起在紫荆关下御敌,所以被朱祁锐向着太监王诚推荐了一把。 内廷差一个统帅报效内官内官的武将,韩青差一个洗涤紫荆关兵败的机会。 王诚和韩青,可谓是一拍即合。 朱祁锐更是派出两个人,前来相助韩青。 从边关夜不收出身的邺王府卫士赵荫、张平,因为他们过往丰富的战阵经验,而被朱祁锐点了名。 朱祁锐让赵荫、张平相助韩青,其实也是为了给他们谋几许功劳。 韩青虽然实际主导报效内官们的行动,可是为了扶持郕王旧邸的人上位。 韩青这一次,也只是被冠以副手之职。 名义上统御内官们的,还是朱祁钰的亲信太监,张永和王勤两人。 在被韩青呵斥之后,张永和王勤却是并未出面制止内官们的躁动。 张永和王勤,也是急着用一场大胜,来提升自己的地位,乃至可以跻身进入御马监,成为内廷档头之一。 韩青见到张永和王勤不发话,他便上前去和他们交涉。 谁知道韩青前脚刚走,后脚那几十个跃跃欲试的年青内官就策马冲了出去。 在这些内官们看来,前面瓦剌人的人头,是用来实现他们晋升的功劳阶梯。 虽然彰义门主将刘聚,和统帅内官的副将韩青一起大声叫喊,想要阻止太监们擅自行动。 可是内官们的眼里,只有争抢功劳,对于刘聚、韩青之命,他们没有一个人听了进去。 韩青担心其他内官也会有样学样的不听军令,他顾不上还没和张永和王勤交涉,便又调转了马头。 “赵荫、张平听令,尔两人手执刀剑巡视,再敢有不听号令者,斩!” 韩青征战沙场多年,他身上的杀气突现,也是镇住了尚未冲出去的内官们。 赵荫、张平之前就得了朱祁锐的王命,让他们单凭韩青指挥。 “得令!” 赵荫、张平下去后,也是一脸杀气腾腾的盯着内官们。 作为明军精锐夜不收出身的百战之士,赵荫、张平可是刀头舔血多年。 他们虽然没有韩青那样的霸气外露,但也算得上气势凌人。 有了韩青的严令,再加上赵荫、张平手中明晃晃的刀剑。 本来也颇为心动的内官们,总算四个压制住了出战杀敌立功的躁动之心。 …… “废物!” “本将军如此重用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 在见到己方前锋因为轻敌,而被御马监四卫勇士们硬生生的给打了回来。 统帅瓦剌大军的主将,恼怒的把退回来的前锋将领给臭骂了一顿。 瓦剌前锋大将,此刻则是一脸的委屈。 “非是我瓦剌勇士不骁勇善战,只是因为战马不习惯火器发射场景。” “所以在战马受惊之后,末将才不得不下令让勇士们后撤的。” 瓦剌主将可不听前锋将领的解释。 “明军有火器,难道我瓦剌就没有吗?” “土木堡之战中,我瓦剌缴获明军三十万军械,难道那些火器都是烧火棍吗!” 前锋将领见到主将如此气恼,只能据实以报。 “土木堡一战,我瓦剌虽然得到明军火器,可是也只是得到发射器物,而缺少弹药。” “经过之前消耗,火器所需弹药已然所剩无几。” “所以末将在进攻之时,才会舍弃火器,而改用我瓦剌勇士善用的弯弓。” 瓦剌主将好不容易才从太师也先那里,争取到这一次领兵攻城的机会,他可不想之前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本帅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反正就是要把明军给打回去。” “此乃我部首战,万不可有失。” “要是你不能完成军令,自己提头来见本帅!” 瓦剌人还是活着追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他们更是以部族为纽带群居。 瓦剌人,就是以部族为单位成军的。 统兵的瓦剌主将不肯在人前丢脸,他只是不管不顾的,他是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末将,领命!” 瓦剌前锋主将无法,只得听令行事。 …… “冲啊,杀啊!” 因为内官们都配有战马,所以他们此寻常明军士兵的两条腿,要跑得快上许多。 在看到御马监四卫击退了瓦剌前锋之军后,这些内官的心里面,也都是对于瓦剌人生出了轻视之心。 在内官们看来,瓦剌人不过如此。 “报仇雪恨,就在今日!” “兄弟们,瓦剌人的头颅,可是十两一个。” “而且老祖宗发话了,谁要是杀一个瓦剌贼子,战后可是会论功行赏和晋升品级的!” 最开始冲出来的年青内官,此刻策马奔跑在最前面。 为了鼓舞身边的同伴,他更是回过头来,连声说出激励的话语。 “冲啊!” “杀!” 经过言语鼓励,内官们此刻都是两眼放光,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风光无限好。 第134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看到乱哄哄的太监们追了上来,瓦剌前锋将领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些明朝阉人,行进之间毫无章法,只知道打马疾驰。” “如此混乱不堪,必定为我所破!” 瓦剌前锋将领,在召集部下后,对着四周面露喜色的说到。 “既然他们想死,本将军就成全他们。” “瓦剌勇士们,听我军令,全军出击!” 随着瓦剌前锋将领一声令下,他原本待在后方并未出战的部下们,开始跨上马背。 随着瓦剌前锋将领一挥手,瓦剌骑士们纷纷打马,从阵地向着明朝的内官们迎了上去。 “嗖”! 一支箭矢划破长空,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个内官中箭后,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若论武力,常年在皇城中养尊处优的内官们,自然不是在塞外风雪中长大的瓦剌人对手。 论到骑射,内官们更不是从小就在马背玩耍的瓦剌人的对手。 瓦剌人充分发挥了他们的先天长处,在射出一支支箭矢后,他们再拔刀以迎敌。 看到身边同伴或是被射中,或是被砍杀,原本还士气高涨的内官们,转眼之间就失去了斗志。 “妈啊,快逃啊!” 首先调转马头逃跑的内官,就是之前第一个策马领头而出那一个。 此刻的他,真是恨不得坐下的战马身上长有翅膀。因为如此一来,他就可以策马飞翔了。 内官们,在面对如狼似虎一般凶悍的瓦剌人,人仰马翻的溃不成军。 在感受到死亡威胁之后,内官们一个个的纷纷调转马头,往着来时的方向折返回去。 瓦剌人只是一次冲击下来,就杀得内官们哭爹喊娘的夺路而逃。 …… 韩青此刻正和刘聚待在一起。 刘聚虽然是明军都督,也是御马监首领太监的侄儿,不过他在韩青面前不敢太过于托大。 论资历,韩青乃是军中宿将,又是永乐时期先锋大将。 虽然刘聚的品级高于韩青,可是他在韩青的面前,还是只能以晚辈自居。 而且韩青是和朱祁锐一起回京的。 这也让一些消息灵通之人,知道了韩青背后有朱祁锐做靠山。 朱祁锐是亲王之尊,又深得皇帝朱祁钰的疼爱。 如此一来,不看僧面看佛面,刘聚更是因为得罪韩青,而惹到他身后的朱祁锐。 和一个深得帝心的亲王交恶,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对于太监的溃败,从他们擅自出战的时候,韩青和刘聚就已经大致猜到了。 “刘都督,这些内官已然慌了阵脚。” “只怕他们在顾着逃命的横冲直撞之下,说不得会乱了我军的阵型。” 韩青到底沙场经验丰富,他向着一旁的刘聚提醒说到。 刘聚虽然谈不上是一代名将,可是他也到底算得上是一个通晓军事之人。 对于韩青的善意提醒,刘聚也是深以为然。 不过虽然能够明白其中深浅得刘聚,还是感到有一些的进退为难。 如今那几十个出战的内官们,已然成了惊弓之鸟。想让他们停下来,怕是已经不可能的了。 而如果刘聚自己带兵前去营救,他也是知道自己很可能没有那个实力。 看穿了刘聚的心思,韩青把心一横的说到。 “都督,不如让内官们从我军阵旁的两侧回来。大军给他们留一个口子,让他们回归到本阵之中。” “待到内官们回归以后,再让大军立即合拢。” 刘聚没能拿定主意,他只是面有苦笑的说到。 “韩将军,只是怕难了!” “内官们已经是胆寒之下慌不择路,怕是不会听从本将号令行事。” 韩青面色一寒,狠狠的向着刘聚建议。 “要是内官们不从军令,不如就地射杀他们!” “要是被内官们冲撞了我军阵营,只怕瓦剌人会趁势掩杀过来。” “要是真有那个时候,只怕我们都会成为瓦剌的刀下亡魂了!” 刘聚外听到要射杀内官们过后,他马上惊愕的连连摇头摆手起来。 “什么?” “不可啊!” “要是那样,本将可怎么给我舅舅交代,怎么向内廷和天子交代?” “要知道他们可都是内廷的人,都是天子家奴啊!” 刘聚可不想和内官们结下梁子,因为那样将会让他被内廷所仇视。 因为刘聚的舅舅,正是太监首领之一的刘永诚。 如果今日于阵前射杀了内官,刘聚岂不就是让他舅舅为难吗? 韩青见到刘聚不愿意采纳自己的建议,不由得脸上面寒如霜。 “在都督的眼中,难道内官们的生死,比大军安危和国家存亡更为重要吗?” 韩青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刘聚连忙自证清白。 “那倒不是,刘聚不敢有这个想法。” 被扣上一顶大帽子的刘聚,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 韩青的脸色,稍微为之缓和了一些。 “那些内官们,今天可是惹下了滔天巨祸。” “去吃危害大军生死和江山社稷之徒,随百死而不足惜!” “再说了,我们射杀溃逃的内官,只是为了保大明江山。” “今日射杀区区几个不听军令的小内官,也是给内廷清除这些害群之马。” “我等这样一心为公,非但令叔父刘公公不会怪罪,就连内廷和陛下,也是会明白我们的迫不得已和良苦用心!” 经过韩青苦口婆心的劝解之言,刘聚也总算是被他给说服了。 权衡利弊得失之后,孰轻孰重,刘聚还是能够分辨清楚的。 “非是本将不敢勇于任事情只是由我出面多有不便之处。” “韩将军既然是进言之人,不如就由你去办!” 刘聚这是明显的言不由衷,他所说的话,只不过是推诿的借口而已。 刘聚,就是怕担责任。 至于韩青这面,他可是不管那么多。 之前在紫荆关被瓦剌人攻破的时候,韩青本来就打算自尽殉国的。 只不过因为朱祁锐的劝解,才让韩青决定留八尺身躯以图再报国恩。 可以说,韩青已经是再世为人了。既然已经死过一次了,韩青自然也就是无所畏惧了。 韩青对着四周的明军士兵,声如洪钟的发号施令。 “令旗官、火枪队、弓箭手,听令!” “令旗官立刻打出旗语,让返回的内官从军阵两侧回归阵中。” “凡有不听号令者,火枪队和弓箭手就地射杀!” 第135章 知耻而后勇 上战场的内官们,给自己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报效内官”。 顾名思义。 报效,指的是报效朝廷和皇恩。内官,指的是太监。 此刻的报效内官们,已经打马来到了明军阵前。 明军令旗官,连连挥舞着手中的令旗,同时高声大喊。 “不得冲撞本阵,速速从两侧缺口回归本阵!” 然而此时的内官们已经被吓破了胆,他们哪里又会听从令旗官的指挥? “放!” 韩青也是毫不犹豫,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明军阵中的弹丸、箭矢,就向着前方飞了出去。 “啊啊啊……” 好几个溃逃回来的内官,在躲闪不及之下,当场就被明所军射杀。 有了被射杀的前车之鉴,后面的内官们,才不再从正面直奔明军所在的土城,而是从两侧绕道。 虽然明军通过射杀溃败的内官,保持住了队形不被冲乱。 可是借着内官们的开路,瓦剌人也已经冲到了明军的阵前。 这一支瓦剌骑兵,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无论骑士还是战马,都是身披铁甲。 明军阵中射出的寻常的箭矢和弹丸,根本就不能击伤这些瓦剌重装骑兵分毫。 瓦剌重装骑兵驱使着战马,就要强行冲击着城墙下方土城中的明军阵型。 “变阵!” 韩青也顾不得自己不是彰义门的主将,他急忙对着明军发号施令。 明军,动了。 只见明军前面的明军士兵快速的散来,留下了一个缺口出来。 瓦剌人借着马力,也是奔入了缺口之中。 “合围!” 又随着韩青的大吼,明军原本打开的缺口,再一次闭合。 冲进缺口的瓦剌骑士,转瞬间就被明军所包围起来。 “杀!” 明军纷纷挺直长枪,就向着被包围的瓦剌骑士扑了上去。 经过一番屠戮后,被包围的瓦剌骑兵纷纷坠马,他们的身体也被捅了一个又一个的血窟窿。 面对明军的长枪阵,瓦剌人也不再正面硬撼,而是在两侧不断的侵扰。 “叮叮当当……” 瓦剌骑兵向着明军,不断的射出箭矢。 明军长时间布阵之下,士的体力都开始下降。 “呜呜呜……” 瓦剌主力大军,在见到明军乱了阵脚之后,也是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一座座塔楼,被推到了城墙之下。 一辆辆云梯,勾住了北京城的城墙。 一个个瓦剌士兵,开始奋力攀爬。 随着一个、两个瓦剌士兵登上了城墙,明军的情况岌岌可危。 “快快,一定不能让瓦剌人攀登上城墙。” 城墙之上的明军将领,在看到城墙之外的战况后,也是急眼了。 石头、滚木,从城墙上落了下来,它们有效的阻止了瓦剌人的攻城。 抛下石头、滚木的,除了有驻守城墙之上的明军以外,还有北京城里的老百姓。 韩青的身上,此刻已经沾染了好几处的血迹。 此时的韩青,又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是那么的近。 难道我就要死了吗?就要死在京师城下吗? 这是韩青在问他自己。 不行,我不能死! 紫荆关的血海深仇,还等着我去报! 韩青手中的大刀,再一次被举起。 “我是指挥使韩青,今日我和你们在一起。各位想要活命,唯有死战!” 韩青不顾暴露自己,向着四周的明军将士大声疾呼。 也先,此刻也已经来到了彰义门外。 “就是这个韩青,在紫荆关抵挡了我瓦剌大军数日。” “谁人取得韩青首级,本太师当赏赐千金!” 也先在见到韩青又一次冒头之后,也是以重金来悬赏他的项上人头。 “当!” 一个瓦剌士兵举刀向着韩青砍了过来,在求生欲的驱使下,韩青连忙举刀格挡。 再好不容易挡下了瓦剌士兵的一击后,韩青感觉他的手臂都已经麻木了,而虎口更是痛得厉害。 “韩将军,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瓦剌士兵再一次劈砍过来的时候,都督武兴的佩刀救了韩青一命。 见到主将迎敌,武兴身边的亲兵,也围了上来。 那个瓦剌士兵双拳难敌四手之下,发出一声惨叫下后,就命丧当场。 “韩将军,你还能坚持吗?” 武兴上前,满是关切的问到。 韩青苦笑一声:“韩青虽老,但还不想死。此时此刻,韩青只能坚持。” …… 彰义门外的明军,在都督刘聚合武兴的率领下,背靠城墙浴血奋战。 渐渐地,明军的人数越来越少,四周的瓦剌士兵则是越来越多。 “嗖嗖嗖……” 这是箭矢破空的声响。 箭矢是瓦剌主将所射出来的。 瓦剌主将抽出三支箭矢,然后快速的射出了三箭。 那瓦剌主将也是个箭法高超的人,箭矢从箭壶里被抽出来到极速射出,只是在眨眼之间。 武兴听闻弓弦声起,又看到直扑自己而来的箭矢,连忙就是举起盾牌格挡。 可是,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都督!” 武兴身边的亲兵哭泣着,叫喊着着…… 韩青距离武兴不远,在听到亲兵哭泣呼唤之后,他也是快步奔了过来。 武兴,还没有来得及说上最后一句话,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韩青抱着武兴的尸体,他是双目尽赤、拳头紧握。 之前要不是武兴出手相救,只怕韩青早已经陨命当场。 如今武兴身死殉国,韩青和瓦剌更是仇大苦深。 “都督,安心上路!” “老将必将手刃仇敌,以告慰你在天之灵!” 韩青先是缓缓放下武兴的尸体后,让一旁武兴的亲兵给他盖上遮挡。 做完这一切后,韩青提刀上马,就策马来到了内官们的身旁。 “要不是内官中有人贸然出击,我军断然也不会陷入如此苦战。” “各位都是天子近臣,当以瓦剌贼寇的鲜血,来洗刷耻辱。” 韩青停顿了一下,又说。 “外人常取笑诸位,言尔等是无根之人。” “今日,韩青想问,尔等只是没了卵子,还是连胆子一起没了?” 要不是内官们的贪功冒进,瓦剌人不会冲到彰义门下。 而内官毕竟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他们更是恼怒于别人以他们身体残缺为笑话。 不蒸馒头,争口气。 “我等,可死战!” 第136章 乱世当用重典 就在韩青、刘聚等明将领军陷入绝境的时候,彰义门突然缓缓的从内打开。 一面迎风飘扬明军的旗帜,当先奔了出来。 而旗帜的后面,明军则是如同潮水一般的涌了出来。 “是援军到了!” “我等,可活矣!” 本来已经觉得必死无疑的内官们,在看到彰义门内涌出的援军后,都是激动的流下了死里逃生的眼泪。 老将韩青和彰义门主将刘聚,此时也都是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之前韩青和刘聚领军苦苦支撑,完全就是靠的将士胸中的一股气。 而这股气什么时候用尽,韩青和刘聚也是心中毫无把握。 韩青和刘聚,也只能是尽力而为。 如今随着援军的到来,当然是让韩青和刘聚,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来。 这些明军的援军,都是从其他地方,前来支援彰义门的。 按照战前谋划,明军虽然分兵把守京师九门,不过也不是各自为战。 当一处受到瓦剌主力大军猛攻的时候,其余之处的明军,在留下必要的守军力量后,也是会分兵前往救援的。 此刻的援军之中,石亨的侄儿石彪,如同一头猛虎下山。 而之前从邺王府出去的卫士李延年,此刻也得以独领一军前来救援。 李延年是朱祁锐邺王府中少有的大将之材,为了让他成长,朱祁锐才特意将其外放。 如果说石彪是以个人勇武和身先士卒的士气长虹,来冲击瓦剌大军。 那么李延年就是以整体如一,来和瓦剌接战。 李延年虽然不像石彪那样勇武,可他胜在麾下士兵令行禁止。 身在必死绝境中的明军,随着己方援军的到来,顿时士气大振。 无奈,叹息。 瓦剌太师也先,在见到事不可为,只能再一次的选择了无功而返。 …… 内官们的贪功冒进,差点害得北京城被攻破。 这件事情,让同意让内官们上阵杀敌的皇帝朱祁钰,颇为有些觉得脸上无光。 朱祁钰对着提出这个建议的大太监金英,心中也是有了些许的不满。 朱祁锐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金英,说到:“阉人,不可重用!” 朱祁锐知道,如今强敌近在眼前,还不是追究内官们错误的时候。 这个时候,更需要同舟共济。 “内官之中虽有数十人犯下大错,不过大多数还是听从号令的。” “后来内官们更是知耻而后勇,舍生忘死的和瓦剌人搏杀。” “臣弟以为,功必赏,过必罚。不能因为一部分人犯错,而株连无辜之辈。” 随着朱祁锐的话语落地,一旁的金英连忙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 金英也知道,自己这一次差点就弄巧成拙了。 为了警示他人,金英已经对于那些犯错的内官们下了重手。 凡是贪功冒进的,还活着回来的内官,都是通通被贬嫡了。 而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永无出头之日。 “陛下,内官们先有犯错,后有力战。奴婢认为,可以功过相抵。” “而且内廷之下御马监统领的四卫,此战中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 金英为了平息朱祁钰的怒火,也是说出避重就轻的话来。 对于御马监的表现,京师上下都是有目共睹。 重臣们也知道还需要和内廷保持良好关系,所以他们也都是纷纷表示认可朱祁锐和金英的话。 朱祁锐的话,让处境尴尬的朱祁钰和大太监们有了梯子可以下来。 朱祁钰想通后,也是向着自己弟弟投去了温柔的眼色。 “臣在大同的时候,就感到我边军的军纪散漫。” “臣之前统领的本部人马,之所以能够在和瓦剌人的几次较量中不落下风,靠的就是军法如山。” 京师城下几次和瓦剌人的攻防较量,石亨都是领军左支右撑。 石亨正是凭借这几次出色的表现,名副其实的贵为武将第一人。 此时石亨出列禀奏,朱祁钰和重臣们,都是不得不慎重对待。 石亨说明军军纪不行,他是有资格这样说的。 石亨本来就是武将世家出身,他继承父辈官职以后,常年在边塞和异族作战。 石亨在驻守大同期间,无论是和瓦剌人的大规模战役,还是小规模的冲突,他都没有怎么吃亏。 虽然后来在土木堡战役中,石亨兵败阳和口,但是主要罪责并不在他。 正是鉴于石亨过往的战绩,于谦才向朱祁钰举荐了他。 而朱祁钰经过深思熟虑后,也是把石亨从大牢里面给放出来,并且还让他负责都督京师各部。 “微臣认同武清伯的说法!” “古人云,慈不掌兵。如今当用严峻的军法,来威慑京师各军。” 于谦口中的“武清伯”,就是石亨。 “大敌当前,军法过于严苛,会不会引起将士们的抵触?” 朱祁钰在听闻于谦和石亨的禀奏后,试探性的问到。 于谦对着朱祁钰先是拱手,然后就解释起来。 “对于将士,我们并不苛刻。” “臣和石大都督所奏,那是针对不听号令,扰乱军心的害群之马!” 于谦和石亨,已然是朱祁钰最为倚重的两个大臣。 他们一文一武,成了朱祁钰的左膀右臂。 见到于谦和石亨意见一致,朱祁钰虽然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有一些担心。 毕竟过于严苛,会让将士生出抵触之心来。 朱祁钰的担心,被朱祁锐给看在眼里。 朱祁锐快速的思考了一会后,想到了一个说法。 “朱温能够取代李唐江山,靠的就是治军从严。” “朱温正是以“跋队斩”,才让他开创中原霸业。” 朱祁锐说的,是他穿越前从网上查来的信息。 “哦!” 朱祁钰明显来了兴趣。 朱祁锐结合前世记忆,再一次当起了历史知识的传播者。 朱温之所以能够篡夺李唐江山,就是靠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对于取得战功之辈,朱温从来都是不吝啬重赏。 因此,朱温军中,人人都有一颗建功立业之心。 将校们为了给自己谋取荣华富贵,时常身先士卒的带队冲锋。 鉴于军官的高阵亡率,朱温也是制定了应对的策略。 凡是军中的队长、偏将之类的将校,如果不幸阵亡,那么下面的士兵,一级级算下去,都得跟着陪葬。 将校手下的士兵,为了保护上级,为了不因为上级阵亡而连累被砍,只能更加悍不畏死。 朱温以军法严苛,换来的是军队战力强悍。 第137章 于谦,前后不一 “朕一直以为朱温是靠着投机取巧、两面三刀而篡夺大唐江山的。” “想不到的是,他还是有真本事的!” 通过朱祁锐的科普,朱祁钰改变了对朱温的一些看法。 太监王诚,当即也是附和的说:“陛下圣明!” “朱温能在乱世中的尸山血海里开创一番基业,必然有着他的过人之处。” 被拍了马屁的朱祁钰,顿时心情好转。 “所以我们也实行这样?将校若是战死,则其手下军士全部都斩了?” 朱祁钰向着重臣们询问到。 于谦本来就对这些年来的文恬武嬉而感到不满,他有心整顿军中的萎靡之风。 只见于谦出列后,对着朱祁钰重重一拜。 “微臣虽然不齿朱温为人,可是他的治军之法,也是可以为我所借鉴。” “臣请陛下,以三斩之法以治军。” “其一,军队出战之后,有敢后退者斩!” “其二,有将领不顾士卒而临阵脱逃者,斩!” “其三,有士卒不顾将领而临阵弃将者,斩!” 于谦的话语,斩钉截铁、杀气腾腾。 对于大明来说,这是一场输不起的战争。 于谦制定严苛的军法,是为了加强明军的战斗力,是为了保卫大明,是为了华夏衣冠,是为了保卫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于谦的苦心的决心,朱祁钰知道,朱祁锐知道,石亨知道,重臣们也知道。 朱祁锐忍不住赞誉起了于谦。 “彩!” “于尚书之言,深谙治军之道。” “臣弟请皇兄,允之!” 石亨作为都督京师各军的主将,也是大步出列。 “微臣附议于尚书之言,请陛下允之!” 朱祁钰端坐在龙椅之上,他也是听得热血澎湃。 “于司马之言,朕当从之!” 朱祁钰停顿下来后,眉头却是突然一皱。 “如今瓦刺连续攻击我德胜、西直、彰义三门,朕观其行,瓦剌当真兵强马壮。” “我军虽然数次击退瓦剌,不过也是勉强为之。” “当此京师安危迫在眉睫之时,不知诸位爱卿以为,朝廷将如何应对?” 朱祁钰是担心,京师可能有守不住的危险。 一旦京师被瓦剌人所攻破,那么对于大明的江山社稷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自然是战!” 头一个回答的,自然便是兵部尚书于谦。 “微臣以为,一雪国耻,就在此时。” “如今的局势,瓦刺是兵分两路南下。也先亲率瓦剌主力由紫荆关入,另有偏师从古北口入。” “瓦剌偏师,无非是想牵制宣府和居庸关的兵力。” “微臣算过,瓦剌此来共计十万人马。” “鉴于瓦剌部族人口不到百万,想来这十万大军已经是他们的全部人马。” “也先此番倾巢而出,势不能久。且瓦剌骑兵不善攻城,一旦孤军深入,粮草必然难以为继。” “我军只要毕其功于一役,挫其锋锐,便可足以歼敌于京师城下!” 于谦是个十足的主战派,他说这些话,也是为了坚定朱祁钰抗敌之心。 朱祁锐也是接过于谦的话往下说。 “臣弟以为,此番瓦剌前来,倒是省去我军奔波之苦!” 朱祁锐的话,让朱祁钰颇为不解。 “朕弟,此话怎讲?” 朱祁锐眼睛在重臣面上一一扫过,然后才郑重其事的对着朱祁钰回奏。 “瓦剌贼子在土木堡,屠戮我朝臣、将士无数,此乃血海深仇!” “我大明铮铮铁骨,若是不报此仇,何以有颜面令四方臣服?” “就算瓦剌不出兵南下,他日我大明也会挥师北上。” “如今瓦剌在城外叫嚣,也免去我军将士出关卧雪啖冰之苦。” “这京师城下,就是瓦剌人血债血偿的埋骨之地!” 朱祁钰一听,原本犹豫的心里也是再一次坚定起来。 “不知,我军当准备如何?” 于谦作为统领军务之人,他是责无旁贷的出来禀奏。 “自土木堡一战后,京营、边塞均已防卫空虚。臣已京师为国之根本,不敢疏忽大意。” “自太上皇御驾亲征,率军三十余万,对外则称五十万。除此以外,另有作用辎重粮草的民夫不下二十万之数。” “如此国本,近半数覆灭于于土木堡之役。” “战后,兵部收拾溃散残军,连同京营剩余兵丁,已不足十万。” “自八月兵败之后的近两月来,臣已调山东、河南备操军、沿海备倭军、江淮漕运护粮兵陆续入京。” “同时,朝廷又令御史白圭、李宾等十五人,于北直隶、山东、山西、河南等地招募民壮,协同守卫疆土。” “先前大军惨败,兵器战车损失甚多。” “臣等一面令工部日夜赶制,一面又令人赴南京武库中取其所藏兵器神铳北上。” “至于粮草之事,乃京师攻防之根本,臣更是不敢大意!” “兵部、户部、工部配合,已将通州存粮尽数运入京师。此后,户部又督促各地转运粮草入京。” “如今京师存粮,可供使用两年之多!” 于谦不负国士之名,说起军务来,博记强闻、头头是道。 然而于谦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依旧还在说着。 “太仆寺、苑马寺配合兵部一起,补齐军马充实关隘防备。” “事到如今,京营已有军马二十二万。” “如今的京师内外,营垒林立、兵器充足、粮草充沛,当足以固守天下根本!” 于谦之言,让殿内众人都是为之肃然起敬。 朱祁钰更是大喜。 “好!好!好!” “于卿果然是朕的社稷之臣,有卿在此,朕又何愁敌寇不平?” 身为皇帝的朱祁钰如此高兴,重臣们也自然是连声附和。 唯有于谦,仍旧是面色凝重。 “陛下,虽说京营整顿已趋完善,但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捣毁瓦刺主力,这仍是不可能的事。” 群臣闻言后,不禁都是显露出惊诧的神色出来。 方才的于谦,还是说得那么的慷慨激昂,怎么转眼之间,他就又说起这样的丧气话来? 就连龙椅之上的朱祁钰,也是忍不住黑下脸来。 朱祁钰不明白,这个于谦如此前后不一,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第138章 朕,可不是太上皇 在听了于谦前后不一的话后,朱祁钰也是不禁起身,反剪着双手来回踱步。 朱祁钰终究没忍住:“于卿,有话可直言!” 于谦对着御台,就是深深一揖。 “土木之败,虽然事发偶然,损失的兵力从全局来看,亦容易补充。” “然而这练兵一事,绝非一朝一夕就可见到成效!” “如今京师各营所补充的人马,非是老弱,便是民壮。如此老弱之兵,战力远不及瓦刺铁骑彪悍。” “纵然我军能够凭借一时血气,以击退来犯之敌,然而绝不利于长时间的攻坚。” “因此,虽然瓦刺谋求速战速决,我军亦不能自老锐气以待敌寇。” “臣以为,我军只能谋求以一两次大胜,图谋在震慑住瓦刺主力之后,逼使其自动退出关外。” 朱祁锐对于谦的话,不太赞同。 “于尚书,此言差矣!” “我军背靠城池,瓦剌奔袭于荒野之外。我军只要一个“拖”字诀,只要瓦剌不能入城,我军当能不战而胜。” “此为,不战而屈人之兵!” 于谦虽然对着朱祁锐拱手,但是并不认可他的说法。 “邺王殿下当知,除去京师攻防之外,其余之地也需要统筹。” “兵法有云,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我朝以京师为中心向外,北直隶、宣镇、大同等地,乃至边关堡垒均已残破不堪,各卫所之兵也多有逃逸。” “朝廷虽然再三下旨督促各地修缮练兵,然而土木堡一战后,我朝已经是军心涣散。” “如此颓势,非是一朝一夕可以收拾的!” “此番瓦刺自大同南下,深入三四百里至紫荆关而破关而入,然后北上京师。” “瓦剌人这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如此昭昭,便足以明证微臣绝非危言耸听。” “他日若是瓦刺退去,只怕沿途官军也难以做出有效邀击。” 于谦这话,深深的击打到殿内众人心上。他每说一句,众人的脸色便难看上一分。 说到最后,朱祁钰也是忍不住不满的埋怨起来。 “难道于卿以为,朝廷就只能听凭瓦剌敌寇来去自由吗?” 于谦眼中闪过一丝痛恨之意,他双目微垂的斩钉截铁说到。 “陛下,有些话本不是臣子该说的。但今时今日,臣不吐不快!” “太上皇登极已经有十四年之久。在此期间,太上皇宠信权阉,招权纳贿、党同伐异。” “者满朝文武,都是文恬武嬉。各地卫所守备废弛,毫无一战之力!” “土木堡一败,虽然朝廷以权阉王振为罪魁祸首,然而其实是太上皇之过!” 于谦说的,众人都是明白。 只是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想到于谦敢将其公之于众。 众人一时尽皆悚然,他们忍不住在心中惊叹。 这个于谦,好大的胆子! 于谦话,不但直指太上皇之过,更是把满朝文武都给牵连进去。 所以于谦说完后,重臣们都是脸上颇有不悦神色。 于谦不管不顾,只听他续续说到。 “土木堡一败,为何全军覆没?也先铁骑,为何能够来去自如?” “那都是因为我朝卫所崩溃、军屯破坏!” “各地卫所之中,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军中号令不达,士卒操练不勤,军心更是涣散无比!” “因此但有有个风吹草动,各地卫所将士立刻自谋生路,相继逃亡。” “我大明太宗文皇帝时,全国卫所共有两百万将士。然而今日京师有难,勤王之军又有多少?” 于谦,这是直指军政之弊。 “自臣接掌兵部两个月以来,虽能勉强扭转京营风气。” “然则朝廷上下因循十余年的疲软之风,却不是如此短时间内可以逆转的!” “如今我大明,早已是百病缠身了!” 朱祁锐听到这里,不由得对于谦更为敬佩。 于谦,是走在众人之前的男人。 当别人还在想着怎么获得京师攻防战大捷的时候,于谦已经开始图谋以后得朝局了。 朱祁锐心中有所想,他试探的对着于谦问到。 “所以于尚书以为,今日朝廷之所图谋者,不过是获取保卫京师之胜利,以巩固人心?” “若是我大明当真要大败瓦败瓦刺,该需要振奋军队,还需假以时日?” “报仇雪恨之事,只可徐徐图谋,而不是可以在京师城下就毕其功于一役?” 于谦正色。 “殿下之言,臣所虑也!” “重整京营、选将练兵、修缮边备、储备粮草、明定赏罚,这一桩桩一件件,又岂是朝夕可为之事?” 于谦话语停歇,然后向着御座上的朱祁钰弯腰拱手。 “所以,还请陛下不要认为打赢了此仗,朝廷便可万事大吉。” “京师攻防之胜,这不过是我军重拾信心的第一战。” “大明重振,其路漫漫长远,当从京师一战始!” 大殿之中,只听得于谦字字句句都是老成谋国之言,朱祁钰不觉听得入神。 等到于谦说完后,朱祁钰便是面露微笑。 “听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古人,诚不我欺!” “太上皇有卿这般辅过良臣,而不加以重用,当真实在可惜!” 于谦听到朱祁钰对自己如此赞誉,也是连忙躬身。 “皇上此言,臣是愧不敢当!” 起身之后的于谦,脸色红晕,仿佛是心中做了十分重大的决定。 果然,于谦犹豫之后,缓缓的说到。 “如今京师攻防大战在酣,还请陛下,允诺为臣一个请求!” 朱祁钰视于谦为无双国士,他微笑着回答。 “朕非太上皇那般愚钝,有于司马这样的良臣,而不加以重用。” “于司马有什么话,可尽管说来。朕,将无不准奏!” 朱祁镇误国误民,已然在土木堡一败中既成事实。 朱祁钰说他和朱祁镇不一样,便是表露自己有从头收拾旧山河的豪情壮志。 与此同时,朱祁钰还向着重臣们表示,但凡有什么利国利民之谋,可尽管上奏,不必有所顾忌。 而朱祁钰对于谦允诺,也是希望谱写一段君臣相得益彰的佳话,来鼓励臣民尽忠为国。 第140章 送女人,行拉拢之事 朱祁钰缓缓将手中的玉雕放回御案之上,再端起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喉咙。 “有道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朕既然已经用了于卿为兵部尚书,自然也就敢将京师军马全部,交由于卿你来统筹提调!” 随着朱祁钰表态,于谦只觉得自己身子为之一震。那种惊喜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于谦向着朱祁钰行跪拜大礼,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臣于谦,谢陛下厚恩!” 有道是,做戏要做全套。 朱祁钰虽然还是有些提防,不过他的面上也是显出一脸的振奋来。 随着朱祁钰一挥手,一旁的大太监金英,就快走两步来到龙椅跟前。 “金英,你走一趟,去把朕的虎符取来!” 金英躬身称是,然后匆匆退下。 片刻之后,就见到金英捧着一只镶嵌紫金的锦盒,回到了御前。 朱祁钰接过锦盒后打开,从里面取出半片虎符,然后亲手交到于谦手中。 “于卿,自今日起,大明的江山社稷,和朕的安危就,全系在你一人身上了!” 面对如此君臣相知,重臣们脸上却是闪过一丝莫测的神色。 面对于谦得掌大权,重臣们都是有着自己的心思。 唯有于谦,昂然拜伏在地。 于谦朗声对答:“臣于谦,定当赴汤蹈火,以报陛下,以卫家国!” “虽有万死,亦不辞也!” 廷议之事暂告一段落,时节也已来到晌午。 重臣们依次告辞退去,朱祁锐落在众人的最后面。 正要走出大殿,却听朱祁钰突然叫到:“朕弟,你且留下。” 朱祁锐一怔,只得停步留原地。 待到朱祁锐转身后,朱祁钰也是走下御座,来到了他的身边。 “朕弟,你过来。” 朱祁钰招呼自己的弟弟走到近处,在见到他仍旧是一脸的谨慎后,面上便露出几分笑意来。 “朕弟这是作何?” “你我本是同根生,为何却是学那些外面臣子,面对朕的时候,如此拘谨?” 朱祁钰不知为何,突然和他的三弟示之以骨肉亲情。 朱祁锐连忙拱手作答:“皇兄是君父,臣弟是臣子。臣子见君父,当严守礼制。” “亲情虽可贵,然君臣之礼不可废!” 朱祁钰却是脸上一笑。 “今日没有君臣,有的只是我们兄弟两个而已。” 拉着朱祁锐的手回到御座之处后,朱祁钰随意往着龙椅就是一靠。 “朕弟过年后就当弱冠了,弱冠之后便是男子汉,有些事情就该考虑了。” 朱祁锐听出来了,他二哥在是在讨论他的终生大事。 不过朱祁锐还没玩够,身为亲王,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拥有? 朱祁锐自然是不想把自己套牢,他也当真是没玩够。 不过这些话,朱祁锐不可能说出来,他只能装傻充愣的回答。 “二哥所言,小弟不明白!” 朱祁钰嘿嘿一笑。 “朕知你玩心还重,可是先帝子嗣艰难,你我兄弟还需努力开枝散叶才是。” “娶了正妻以后,也不是就不允许你采花。” “若是有那相貌得体、家事清白的女子,你也可以收入王府,乃至封为侧妃。” 朱祁钰终究是过来人,对于他弟弟的那点心思,他是看得清楚明白。 在说话的时候,朱祁钰更是向着他的你弟弟,投去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被人拆穿的朱祁锐,脸上也是一红。 他刚想以“匈奴未灭何以为家”作借口,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就又被朱祁钰给抢先一步。 “二哥我,欲将杭妃的妹妹许配给你,不知三弟意下如何?” 为了撮合自己弟弟和小姨子的婚事,朱祁钰也是很努力。 他不再自称“朕”,对朱祁锐也不言“朕弟”。 图穷匕见! 朱祁锐在听到朱祁钰的话后,不由得心中大惊。 杭贵妃,朱祁钰唯一儿子的生母。 朱祁钰如此牵红线,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难道朱祁钰这个时候,已经想着改立太子,让自己的儿子入主东宫? 仔细想来,朱祁锐觉得这很有可能。 不过朱祁锐也认为,现在言改立太子,尚且为时过早。 朱祁锐躬身弯腰。 “兄长有赐,弟本不该辞。” “只是如今正是国战当头之际,有些事情还是要等到战后才可以再言。” “小弟若是这个时候想着个人之事,实在于国无益!” 朱祁锐这是用了一语双关,来劝说朱祁钰暂时打消念头。 不管朱祁钰是否动了心思,朱祁锐觉得都有必要提醒他,现在时机未到。 朱祁钰想把杭贵妃的妹妹许配给朱祁锐,其实是多方面的考虑。 朱祁钰是疼爱和看重他三弟的。 朱祁锐不但是朱祁钰唯一的亲弟弟,在几次事件之中,也是展露了他的才干和学识。 他们兄弟成为连襟以后,更是亲上加亲。 如此一来,朱祁钰不但落下了一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还可以得一良臣辅助。 一箭双雕之事,又何乐而不为? “先帝子嗣艰难,唯有你我和太上皇三子而已。你我兄弟当需努力,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 “皇室子孙昌盛,不仅仅是家事,更是国事!” 朱祁钰可是铁了心的。 朱祁锐苦笑一声:“二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再说了,小弟着急成亲的消息要是传了出去,可能会让三军寒心!” 朱祁钰在听了他弟弟推脱之后,也是觉得现在还不到时候。 试下一下,京师攻防正在紧要关头,一国亲王却在谈婚论嫁,这岂不是让军民寒心? 将士在外边流血牺牲,而皇室却在风花雪夜? “也是无妨!” “我们可以把这门亲事定下来,等到社稷稳固之后,再行明媒正娶之事。” 朱祁钰也是拿定了主意,要把自己的弟弟变成自己的妹夫。 朱祁锐本来还想拒绝,可是他突然明了。 身为大明亲王,婚娶之事多不可能为所自己做主。 有了和自己皇兄连襟的关系,更是可以取得宠信。 这对于自己的往后,是有益无害。 想通了朱祁锐,往着龙椅上的朱祁钰就是一拜。 “兄长如父,小弟但凭兄长做主!” 第141章 谈到了锦衣卫 朱祁钰脸上笑颜如花,他直直盯着御台下的朱祁锐,说到。 “如此,我们就谈定了。等到战后,二哥我就禀奏太后,然后让礼部着手准备去办!” 朱祁锐拜服在地,他对着朱祁钰连连叩首。 “小弟,谢二哥!” 待到朱祁锐起身后,朱祁钰突然看似无心的一问。 “三弟出京师巡视边关的时候,锦衣卫朱骥也是警卫在你身旁的。” “不知三弟认为,这个锦衣卫朱骥,可还堪用?” 朱祁钰刻意的说得轻描淡写,朱祁锐却是不信他只是这么随口一说。 朱祁锐实话实话:“以小弟之见,朱骥儒雅有余而刚直不足。他不像个武将,更像是一个文官。” 见到自己弟弟一脸的严肃,朱祁钰微笑着摇了摇手。 “三弟也莫要上心,二哥我不过是好奇之下的随口一问罢了。” 朱祁锐虽然心中不信他二哥是无心之谈,可是他脸上还是装作原来如此的表情。 朱祁钰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然后终究还是吐露了自己的心思。 “自马顺被文臣们给活活打死以后,锦衣卫上下都是静若寒蝉。” “为了自保,锦衣卫人人自危之下,更是庸碌无为、不敢做事。” 朱祁锐听到他哥哥的语气里面有所惋惜,也是出言附和起来。 “太祖太宗所留下的锦衣卫,原本是天子手中的一件利器。” “只要用之得当,锦衣卫也可大有用处!” “不过锦衣卫主事之人,必须既要绝对忠心,又要明谙事理。” “如此一来,天子可得一利剑,百官也不至于过于忌惮锦衣卫的凶名。” 朱祁钰笑了:“三弟之言,深得朕心!” “如今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卢忠,终究还是格局小了一些。” “朕欲重振锦衣卫,所以才开始留心有用之人。” “这个朱骥,朕就准备升他为锦衣卫指挥佥事,提点刑狱。” “沙场凶险,一刀一枪地拼出功名,不是朱骥这样的有才之人该做的。” 所谓“提点刑狱”,便是指入主北镇抚司,比起寻常的锦衣卫官员来,更是通天之梯。 朱祁锐之前还觉得他二哥心机不深,可是后来他渐渐否决了自己的这一看法。 如今的朝局,还可以说是混沌不明。 皇帝高踞紫宸,太上皇却还远滞留在瓦剌贼寇手中。 这锦衣卫北镇抚司,历来便是君主的打击异己的爪牙死党。 而锦衣卫指挥使们,稍一不慎,便会落得和纪纲之流一样的恶名于史书之上。 朱祁钰似也看出他弟弟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之色。 “怎么,三弟觉得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朱骥慌忙躬身:“臣弟不敢!” “臣弟只是以为大战将即,朱骥身为武将,应当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才是。” “若是他手执刀笔,岂不是徒惹他人耻笑?” “还有就是,朱骥此人没有什么大的功劳,若是贸然擢升于他,只怕人心不服。” “皇兄也说了,锦衣卫乃是天子爪牙,这执掌锦衣卫之人,还是慎重为好!” 朱祁钰却是反驳起了他三弟的话来。 “想要保家卫国,又不是一定非得上阵杀敌不可。” “朕君临天下,缺的可不是赳赳武夫,而是忠贞贤良的智谋之士。” “若论忠贞贤良富有智谋,于谦何胜朱骥百倍?” “若论勇武,石亨更是朱骥所不能比的。” 朱祁锐明白,他二哥缺的是可供趋势的心腹爪牙。 然而朱祁锐也知道,在历史上夺门复辟中,执掌锦衣卫的朱骥,可是没做些什么。 “臣弟以为,皇兄这话有失偏颇。” “如今瓦剌兵临城下,我大明正是缺少骄兵悍将之时。唯有将士血勇,方能击退瓦剌敌寇!” 朱祁钰点头,他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 “朕弟提醒得好,是朕失言了!” 朱祁锐又接着往下说起来。 “皇兄可知,那个朱骥和于谦之女于琼英,已然有了婚约?” 听到这里,朱祁钰惊讶得嘴巴都张大了。 “什么?” 朱祁锐一本正经的回答:“确是如此!” “朱骥随臣弟一起出巡之时,这可是他亲口对臣弟讲出来的。” 听到这里,原本还看重朱骥的朱祁钰,不由得变得慎重起来。 于谦忠臣不假,可于谦忠的是江山社稷,而不是皇帝个人。 这从于谦力主不可南迁,以及他拥立朱祁钰为新君,就可以看出一二来。 于谦这人,圆滑不足,而过于刚直不阿。 好比他方才向着朱祁钰自请兵权,就是有着逼迫新君的行为。 于谦大概也没想过,他如此当面逼迫新君将虎符给他,新君心里又会是什么感受? 怅然若失的朱祁钰,缓缓开口。 “三弟,你乃是聪明人,不可学那个于谦!” 面对朱祁钰的警示,朱祁锐自然是满口的允诺。 “臣弟和于谦不同。于谦是保的大家,而臣弟保的是小家。” “臣弟身上和皇兄一样,都是流着太祖太宗的血脉。身为皇族,臣弟时刻以皇家荣辱为重。” 朱祁锐这话,是在向他二哥行效忠之言。 朱祁钰笑了,他的眼中满是欣慰神色。 “如此甚好,也不枉二哥对你一番疼爱之情!” 虽然朱祁钰说的好听,可是朱祁锐对于君王之言,却是认为不可当真。 明太祖朱元璋有一句名言,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 洪武三十年,西北地震,朱元璋封女婿欧阳伦为钦差大臣前去赈灾。 出发之前,朱元璋赐金杯御酒为驸马送行,同时赐尚方宝剑以代天巡狩。 然而欧阳伦却以赈灾为名,批量走私茶叶冲关伤人,乃至犯下杀人灭口的大罪。 为严明法纪,朱元璋以御赐鸩酒而诛杀欧阳伦。 欧阳伦死前,惨笑举杯吟的就是“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 朱祁锐也记得他的两个哥哥,在原本历史上所发生的恩怨情仇。 一对好兄弟,因为高高在上的皇位,而闹得反目成仇。 朱祁钰把他哥哥囚禁在南宫之中,日夜严加防范。 而夺门之变后,朱祁镇也是剥夺朱祁钰一切荣誉,最后让人勒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由此可见,皇权之下无亲情! 第142章 身边有内鬼 朱祁钰一笑,抬头望向殿上的横梁。 “如今是国难当头之际,朕也就不留朕弟在宫里用膳了。” “朕知朕弟有一颗上阵杀敌报国之心,朕今日也就全了你的心思。” “朕弟,你可知道,朕为何会违背祖宗之法,让你这个藩王领兵吗?” 朱祁锐其实大概已经猜到了,不过有些话他不想说,也不该说。 “臣弟不知!” 朱祁钰惨然一笑,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弟弟终究还是生分了。 “于谦如今独掌京师兵马调动之大权,这终究是于祖制不合。” “你乃是朕的血亲骨肉,有你帮朕盯着大军,朕也会安心一些!” 朱祁钰这话,没有再做隐瞒。 于谦毕竟是外人,他若是有不臣之心,终究可能会导致京师大乱。 在外臣执掌军权的时候,朱祁钰是需要一个人来监视和制衡于谦的。 朱祁锐,在朱祁钰看来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朱祁锐几次对答和处事中,都对他二哥谦卑,还处处以忠诚相对。 朱祁锐乃是皇族,只有皇权不落,才能保证他这个亲王的荣华富贵。 还有就是,朱祁锐几次参与朝政,都有发表过真知灼见,这也展露了他的才华。 而且朱祁锐还出巡过边关,更是在紫荆关和京师城下对瓦剌作战过。 忠于自己,又是亲兄弟,还有才干,又通军事,这些都是朱祁锐得罪优势。 朱祁钰刚刚登基,身边十分算法忠臣和能臣,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放着朱祁锐不用? “朕弟从怀来城带回来的夜不收们,朕当下令兵部,把他们归入邺王府中。” “而且,朕还会将他们晋升为百户。” 朱祁钰突然的两句话,一下子就让朱祁锐汗湿了后背。 直到现在,朱祁锐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去找兵部侍郎项文曜,把收服的夜不收转调到自己府中。 然而让朱祁锐后怕的,其实是别的原因。 擅自将边军留在身边做己用,此时发生在自己这个藩王身上,可是会惹来非议的。 言官会跳出来弹劾,说朱祁锐是蓄养私兵。 搞不好,还有可能会被人说成是有意效仿当年靖难之事。 而且朱祁锐自认为自己做的隐蔽,却不想被他二哥给知道了。 如此机密的事情被探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邺王府中有眼线,而且还是朱祁锐身边的亲近之人! “哐当!” 朱祁锐跪了下去。 “臣弟一时糊涂,请皇兄责罚!” 朱祁锐没有用“恕罪”,而是用了“责罚”,这就是为了显示他知错了。 朱祁钰却是快步上前扶起朱祁锐,口中安慰说到。 “你我兄弟,本为一体!” “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你今后有什么事情,需要三思而后行。” “那些文臣们可最喜欢风闻奏事了,一个不小心,说不得他们连朕都敢骂!” 朱祁锐还能说什么,他只有在心中苦笑。 为了表示忠心,为了不失去自己二哥的信任,朱祁锐献上了一个计策。 “臣弟毕竟年幼,军中大将非是臣弟可以镇得住的。” “所以臣弟还请皇兄,再加派一名德高望重的大太监,前往京营监军。” 朱祁钰一听,不由得拍起了脑门。 “是啊,朕怎么忘记了这一茬?” “以太监监军,从太宗就开始盛行于我大明。朝廷有此先例,文臣武将们自然也就是无话可说!” 朱祁钰也是一时糊涂,而乱了心智。 “那么朕弟以为,当由内廷之中的哪一个太监,充当监军重任?” 朱祁钰也不知道是真的询问,还是假意试探。 “臣弟所想,内廷唯有六人了当此大任。” “金英、兴安,永乐旧人。他们旧在内廷,又和文物大臣相熟。” “郕王府旧邸出来的王诚、舒良、张永、王勤,此四人都深得皇兄宠信,又都是忠心耿耿之人。” 朱祁锐这是故意推荐了几个人选,让他二哥来做定夺。 因为藩王和内官都是敏感人物,要是他们交好,也皇帝必定会心中有疑虑。 而且一个好的谋臣,只该是提出可供选择的策略,然后由主事之人来取舍。 如此一来,不但朱祁锐不但不会招来猜忌,还更能显示朱祁钰的英明神武。 朱祁钰,此刻正陷入沉思之中。在思虑之间,朱祁钰更是不由得口中嘀咕。 “金英,之前就是他提出组织报效内官们上战场,差点耽误了大事!” “王诚、舒良,此二人已经入了司礼监,朕也是时刻离不开他们。” “张永、王勤,还欠了火候。之前就是他们统领报效内官出城,然后终究是效果不显。” 经过朱祁钰这一番权衡利弊,只剩下了大太监兴安了。 朱祁钰喃喃自语:“兴安此人确实是不二人选。” “兴安颇识大体,在朝臣之中的风评也是不错。他平易近人,也不难打交道。” 思来想去,朱祁钰最后定下了由大太监兴安,前往京营行监军之职。 …… 朱祁锐正走在出皇城的御道之上,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尖厉的声音。 “邺王殿下,陛下命奴婢前来送你出宫。” 喊话的,是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内官。 朱祁锐远远的细看之下,认出来人正是新近才入了司礼监的太监舒良。 等到舒良走进以后,朱祁锐不走开口恭喜于他。 “舒太监得入司礼监,便是成了皇兄的左膀右臂,也是内廷身份显赫之人了!” 舒良用他那略带圆滑的笑容,对着朱祁锐就是一拜。 “王爷之言,奴婢我是愧不敢当啊!” “奴婢我何德何能,只不过是陛下厚爱而已。” 起身后,舒良微笑着对朱祁锐说到。 “说起来,奴婢能够得以进补司礼监,还要多谢邺王殿下才是。” “要不是邺王殿下想王公公进言,奴婢又怎么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殿下之恩,奴婢是记在心里了!” 朱祁锐知道太监之流,最能得到皇帝信任,也最容易行嘴碎之事了。 对于这些内廷大太监们,朱祁锐都是想方设法的和他们拉近关系。 朱祁锐连忙摆手。 “舒太监,客气了!” “孤推荐于你,也不过为了解皇兄所需而已。你的感谢,孤可不敢承受!” 第143章 文官入主五军都督府 又是一番寒暄客气后,舒良才送着朱祁锐,向着宫门所在走去。 行走在去往长安门的路上,舒良突然说到。 “殿下可知,京师之中议和之声又起,陛下和于公,也是大为不易!” 朱骥大感意外,问到:“皇兄和于尚书,乃至吏部尚书王直、内阁首辅陈陈循等人,可都是全都主战。” “这京师之中战备皆已停当,大军更是已经和瓦剌人大战了三场。” “为何还会有人言和?又是何人胆敢言和?” 舒良如今进位在司礼监,每日里负责往来传递奏章,他的消息自然比朱祁锐要灵通得多。 舒良停下脚步,缓缓的说到。 “还不是因为也先打出的旗号,是要送回太上皇回朝。一些迂儒之臣认为,伦常纲常不可废,孝悌仁义不可违。” “也先既然已经带着太上皇回来了,总是要开门迎接的。” “至于什么通贡、和亲,虽是我朝一时耻辱,但较之汉唐两宋,也不过如此。” “陛下和重臣们一味主战,朝中早有人暗自说他们是罔顾礼教。” “还有些话更是难听,那便是就差指着陛下脊梁骨骂了。” “他们的意思,陛下是贪恋大位,故而对太上皇避而不见,故而和瓦剌开战以拒太上皇于城外!” 朱祁锐闻言,心中大怒。 “孤只知道,社稷不可轻辱。若是此例一开,则是后患无穷!” “这些个读书人,是读书读傻了吗?” “孤看他们虽然满嘴都是仁义道德,可是殊不知那都是假仁假义!” 舒良笑了笑,却不接话,只另言其他。 “奴婢等人感激殿下,不以我等乃是阉人而轻视。” “奴婢其实有还有一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祁锐心中一笑,一般说这一句话的人,其实都是拿定主意要讲的。 “舒公公,可直言!” 舒良故作犹豫后,才缓缓说出。 “奴婢还有两句话要相劝,还请殿下听之!” “陛下虽然虽然重用于尚书,但是到底心里对他还是有所防备的。” “殿下乃是皇室贵胄,陛下还是不愿意看着你跟于尚书太过亲近!” 朱祁锐抬起眼来看了看舒良,正色的问到:“这是皇兄叫你传的话吗?” 舒良却是摇头。 “这只是奴婢的一点想法而已,非是出自陛下口中。” “我等陛下旧邸出来之人,都对殿下十分感激,所以奴婢才想着要提醒于殿下。” “奴婢不愿见殿下和陛下兄弟之间闹出什么不愉快,所以才在这里多嘴几句而已。” 朱骥只是皱眉,心中却是飞快盘算。 于谦一心忠贞为国之心,满朝文武都是了然于心,为何朱祁钰还要如此猜忌于他? 思来想去,朱祁锐觉得只能是如今的重臣们太过于强势,文臣权柄比之皇权更重。 文臣劝进朱祁钰,其实就如同形皇位废立之事。 这些如此强势的文臣,虽于宰辅之名,却有宰辅之实。 于谦、王直、陈循等人,做得好一点就是霍光,做的不好就是董卓之辈! 面对如此强势的臣子,又有哪一个皇帝不害怕? 今日于谦、王直可以立朱祁钰为新君,要是朱祁钰不能让他们满意,他们是不是还会改立他人? 或者说,乃至于接回太上皇以复辟? 如今正是战时,朱祁钰为了大局出发,事事尚可从权。 等到将来大局稳定过后,朱祁钰为了掌控朝局,必定会从王直、于谦手中收回权柄。 如此一来,朱祁钰是必定要找人制衡他们。 而透过今日朱祁钰想着把杭贵妃的妹妹嫁给自己,乃至于舒良说出提醒之言,朱祁锐有理由相信,自己就是那个制衡于谦、王直的人选。 朱祁钰看上去年少稚弱,其实也是一个雄猜之主。 至于所谓的‘社稷为重君为轻’,不过是他拿来搪塞天下人的借口,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道统更具有合理性。 若是哪个人真的认为,皇帝会喜欢孟子的‘社稷为重君为轻’这句话,只怕便是大错特错! 在任何一个皇帝心中,君主之权,永远是第一位的! 朱祁锐想明白后,他知道舒良说的是大实话,却只是觉得刺耳难听。 不过舒良一番言语,也让朱祁锐对他刮目相看。 舒良此人,精通于权谋之道,又善于洞悉人心。 他的才能,不在王诚之下。 …… 瓦剌人和明军,在德胜门、西直门、彰义门下,接连大战了三场。 双方在各有死伤之下,都是默契的选择了修整一日。 五军都督府中,一众将官都在聆听朱祁钰的圣旨。 朱祁钰正式宣布,将提督京营兵马的大权交由于谦。 石亨为于谦副手节制诸将,朱祁钰为正监军,兴安为副监军。 朱祁钰更是下令,朝中文武全由于谦调配。 凡是军中都指挥以下不用命者,或者不从于谦之命者,于谦可行先斩后奏之事。 在兴安到来之前,于谦已然带领兵部属官入驻了五军都督府中。 于谦坐在主位上,他一身大红圆领袍锦鸡补服,头戴乌纱,腰间犀带。 于谦的下面,军中都督佥事以上及侯伯等勋戚武官,按官职高低而排列。 大明开国近百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文官,能站在五军都督府的公堂上发号施令。 按照明朝祖制,即便是兵部的尚书,也是无权干涉五军都督府公事。 前任兵部尚书邝埜,曾欲向当时的执掌都督府的恭顺侯吴克忠,询问名册稽考之事。 然而在吴克忠按例上报后,邝埜也是不得不惭愧谢罪。 然而此时此刻,瓦剌人已经在城外亮出了刀剑,国破家亡的危机更是近在咫尺。 武将们看着端坐在台上的于谦,一如他的前任邝埜一般温文儒雅。 可是武将们却是无一人,敢对于谦有半分质疑。 于谦可不是邝埜那样的软弱老儒,他的刚直和韬略,可是已经天下皆知。 京中官员,都知道是于谦怒斥南迁之议、坚持力战不退。 而后,更是于谦和王直联手,扶持新君登基,以彻底断了瓦剌人的图谋。 于谦在两个月内将空虚的京师,重新打造成铁桶一般。 如此种种的胆识和手段,于谦都是远超寻常臣僚。 所有人都知道,于谦之坚毅不可摧毁。 第144章 御敌以存亡 此刻的五军都督府公堂内,是寂静一片,一众武将都是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 于谦肃立台上,望着下面雁行而立的各级将官,缓缓开口说到。 “自太上皇圣驾被瓦剌劫留,至今已近两月。凡我大明臣民,无不痛心疾首、咬牙切齿于瓦剌之猖獗。” “然而天幸新君已立,东宫有主,社稷得以幸存,宗嗣得以延续。” “蒙祖宗眷顾,我大明之国祚得以于狂风巨浪中不倒。”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于谦自领兵部以来,未尝不叹息痛恨,只求御敌以存亡。” “今胡酋也先贼心不死,妄称送帝回京,挟上皇叩关而入,乃至兵临京师城下。” 于谦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眼神在一众武将的身上缓缓扫过。 众武将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也知道于谦接下来说的,才算是进入主题。 “瓦剌危言以送太上皇归国为由,实乃窥视我大明神器!” “此正危急存亡之秋,亦是诸位建功立业之际。唯有血战到底、卫我家邦,方不负战死土木堡的数十万冤魂!” 堂下武官听得于谦此言,无一不是血气上涌,油然生出斗志。 朱祁锐这个时候也站了起来。 “京师乃是天下根本,京师若不守,则空有万里山河。普天之下,军民亦毫无斗志。” “也先号称送驾,然则包藏祸心神人共知!” “如今九城之下,已有三战。在座诸位都是能征惯战的之将,有何战守之策,不妨畅所欲言。” 朱祁锐说话很是巧妙,他先是向着众将说明瓦剌送太上皇一事不可信。 然后通过征求武将们的建议,推动战争发展,让议和之事不能成。 如何能够守住京师,其实也是在座的武将们所日夜关心的,他们人人多半在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 只是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下直抒己见,若是一言不慎,则难免会成为众人取笑的对象。 因此一时间无一人开口,都不愿做那出头之鸟。 朱祁锐眼见无人开口,眼睛一扫之下,便看到立在一边的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王通。 王通此人,原封成山侯。 宣宗年间曾南征交址,因兵败绩后下狱论死。 直到朱祁钰登基过后,才免除王通的死罪,并且对他加以重新启用。 得脱牢狱之后,王通也曾四处感恩戴德,发誓要报效朝廷,以死战谢新君之德。 因此,朱祁锐对王通颇有印象。 朱祁锐见到此刻既然无人发话,便一点王通道:“王都督,你看呢?” 王通仍旧沉浸在重获新生的喜悦之中,全然没有料到朱祁锐会点到自己的名字。 王通一时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半响才结结巴巴的回答到。 “末将以为,可以在京师城墙之外修一道壕沟,或可阻拦瓦刺铁骑……” 王通的话该未说完,就引来一众武将的哄然大笑。 朱祁锐见状又羞又怒,忍不住对王通骂到。 “王都督,你这是什么主意?” “当初便不该把你放出来,再让你多吃几年牢饭,长长记性!” 王通顿时惊恐,说话近乎失声。 “殿下,可别啊!” “王通我,可是再不愿进去了!” “王通无才是真,愿意办法朝廷和新君也是真。反正朝廷让我怎么做,王通绝无异议。” “哪怕是让我死战,我也绝不皱眉头!” 王通草包一样的表现,惹来武将们又复大笑。 虽然于国事无补,可是经此这么一番笑闹,殿内气氛已活跃了不少。 武将之首的石亨,已经是打好了腹稿,他待武将们稍静,便上前对着朱祁锐、于谦一拱手。 “末将以为,京师乃是天下根本,城高池阔之下实为易易守难攻之势。” “也先挟土木堡之大胜余威而来,其军必然是骄矜跋扈。” “我军军容虽然整齐,然则到底是新近成军,军士疏于战阵。” “我军若是与瓦剌正面接触,无疑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也先携大军远道而来,孤军深入京畿之地,必然不能久战。” “末将以为,当用一个“拖”字,待瓦剌师老,他们一旦后勤不继,则自然会选择退出关外!” “等到瓦剌败退之际,那时我军再乘胜从其后追击掩杀。” “如此则是以逸待劳,攻其不备。” 石亨所言,正是绝大多数武将们心中所想。 也先带着瓦剌大军来势汹汹,而这京师作为国都又是万不能有失的。 要想谋求一条万全之策,便只有深沟高垒、坚壁清野不出。 瓦剌骑兵不善于攻城,短时期内他们必然无法攻克京城。 等到明军各地勤王军赶到,敌我形式就会发生变化。 也先不过十万之众,面对明军举国之师不下百万,还不是会被包了饺子? 因此石亨说完,许多军官眼中都流露出赞同之意。 于谦脸上的神色依旧沉稳,众人也都看不出他有什么喜恶之色。 于谦只是淡淡问到:“诸位可还有不同的建议么?” 见到诸将无人作声,于谦又转头问向一旁的朱祁锐和兴安。 “邺王殿下、兴安公公,你们可有什么高谈阔论?” 朱祁锐斟酌一下后,说道:“大都督方才所说之言,乃是老成谋国。孤也认为,此乃不拔之计。” “不过孤有一问,还请诸公一起参详。” “瓦剌敌寇围困京师,则北直隶百姓将会遭受兵灾。瓦剌攻不进京师,就只能靠剽掠京畿各地以充军粮。” “若是战事日久,则对京师腹地的损害便是越大。” “诸公乃是武将,身负保护江山社稷之责,又岂能坐视瓦剌祸害百姓?” 朱祁锐此言一出,堂内都是一时默然。 瓦剌人此来,兵贵神速之下本身携带粮草就不多,他们只能依靠以战养战。 要是攻防之战拖得越久,则大明北方就会被瓦剌大军祸害得越惨。 兵过如梳这个道理,众将都是懂的。 朱祁锐又说到:“孤认为,京师攻防一战,大军不能只想着怎么拒敌于城外,还应该想着怎么尽可能杀伤贼寇。” “只有把贼寇打疼了,打怕了,他们才会忌惮我军之威,而不敢久在我国土之上!” 第145章 不成功便成仁 朱祁钰略一迟疑,还是抬眼看向了一众武将。 “何况也先此番挟持着太上皇而来,要是时候一长,只怕人心不稳,又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朱祁锐之前所说的犹算是论兵之道,他后面的话便牵扯到道统传承上面。 一众武将听了过后,都是脸上露出严肃,一些人更是露出暧昧不清的神色。 “诸公可还记得,当日是我等入宫,行劝进之事?” 朱祁锐看到武将们显得神情不自然,不由得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众将一听,原本迟疑的神色,慢慢变得释然起来。 当初劝进新君的时候,满朝文武可都是参与的。 如果说重臣们是牵头,那么武将们也不干净。 当初也是在这五军都督府中,石亨和朱祁锐带着武将们身披甲胄入了皇城,可是有逼宫之实。 要是太上皇回归后再次登基,只怕武将们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正是如此,所以武将们才神色释然,他们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于谦作为险执掌军事的主官,又是当日劝进的主谋,他不由得点了点头。 “那殿下可有妙策?” 朱祁锐还是坚持他之前的说法。 “孤以为,此役当速战速决,以免日久生变!” 朱祁锐又看了看于谦和石亨,然后又说到。 “孤于军事并不精通,至于如何排兵布阵,还要请教于尚书和石都督才是。” 于谦面上露出严正之色,点头致意对着石亨说到。 “都督先前以大军固守城内之计,确是稳妥。” “然而也先趁势而来,嚣张至极,若我大军再坚闭九门不出以示弱,无疑更是助涨敌寇气焰!” “所以当初在制定战略之时,本堂才让大军开拔城外列阵迎敌。” “瓦剌经土木堡一战后,乃是我大明不共戴天之敌” “敌寇兵临城下之际,若我大军只龟缩不出,任其在京畿剽掠后离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于谦故意旧事重提,就是为了当着众将之面,再一次强调他战略的正确性。 只有这些军中大将明白了,才能让他们更加的为天下征战。 石亨这个时候作为统兵首将,自然也是需要出来配合于谦的。 石亨对着于谦拱手。 “当日不明白于尚书谋划,石亨现在懂了。” “若我大军连奋力之战之勇都无,岂不是堕尽列祖列宗威名?” “若是任凭敌人挟持我朝太上皇,以干涉我朝内政,岂不是丧尽我华夏子民之志?” 石亨接连两句反问,都是一字一顿。其言犹如铮铮金石,振聋发聩。 诸将一时懵住。 朱祁锐也站了起来,再一次重申当日定下对大军得军法之策。 “如今京师诸门已然关闭落锁,今日诸公回到这五军都督府,都是以吊篮登城。” “我大明军队,自今日起,只能奋勇向前,血战杀敌,绝不后退一步!” “敌军来袭,兵不顾将而先退者,即斩其兵!” “将不顾兵并先退者,即斩其将!” “前队不顾后队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将士凡不用命者,人人得而诛之!” “此战事关乎家国存亡大计,若是不能赢了敌寇,孤当先各位一步以身殉国!” 朱祁锐金石之言,让堂中众将都是骇然。 他们都只觉手脚蜷握、牙关紧咬,就连呼吸都要被这充满血性的话语所窒息。 他们从未想过朱祁锐竟然会再提这样不要命的打法。 汉代韩信背水列阵,南朝刘裕之背水以布下却月阵,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法。 虽然兵书上也是记载得有,但那到底不是常策。因为一旦用之不当,那便有全军覆没之险。 石亨立刻便出列扬声道:“诸公,你们怕死吗?” 石亨双目炯炯盯着堂中众将,他这是在鼓舞士气。 面对石亨的追问,不少将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惶惑。 见到无人回答,石亨再问。 “诸公,可还记得都督武兴乎?” 武兴,堂中众将当然记得! 武兴于彰义门外力战瓦剌,身中数箭后以身殉国! 老将韩青站了出来:“武都督之仇,末将不敢忘!” 石亨点头:“如此,我问诸位一句。今天,这里有没有怕死的?” “有没有不敢前进,只顾后退的?有没有不敢保家卫国,只知苟且偷生的?” 堂中一众的武将,有的是饱经战阵的老将,有的却是之前因罪下狱的罪将,还有的只是刚刚继承父兄爵位的少年勋贵。 只是因为如今国势危急,朱祁钰和于谦也来不及挑选更合适的人选,只能勉强赶鸭子上架。 虽然接连和瓦剌大战了三场,说众将不怕死,那还真是假的。 所以众将还是心有余悸的,对于石亨鼓励的话不予回对。 石亨眼见众将还是沉默,不由得再次开口。 “瓦剌大军从西而来,京师西侧将受重击。而西直门和德胜两门外土地平旷,已经成了瓦剌扎营之地,并且瓦剌也发动了这两门的攻击。” “德胜门为此战的重中之重,于尚书和我亲自坐镇此处,便是身先士卒之举。” “若是瓦剌破城,当自德胜门始。于尚书和我石亨,尚且不怕死,难道诸位就怕了吗!” 众将动容了! 自古以来,文臣督军者间而有之,如谢安、裴度、范仲淹等,也都有过运筹帷幄之功。 只是却绝少统帅有亲自上阵的。 于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二品大员,居然也亲身涉险,这简直便是玩命! 老将韩青被于谦和石亨的视死如归所感动,不由得上前一步。 “打仗是武将的事,于尚书本是文官,石都督乃是大军统帅掌。” “如此位高权重而不惜身,我韩青又怎能怕死!” 于谦缓缓的说到。 “九门落锁的战法出自于我,若我不能和诸将一起身屯城外,背靠城墙,亲临矢石,那我又何能服众?” 一众武将终于不再沉默,他们心中仍然之下,不由得齐声高呼。 “不成功便成仁!” 石亨脸上,正色对诸将道挥手。 “诸位,你们在哪里,我石亨便在哪里!你们不怕死,我石亨不怕死!你们是血性汉子,我石亨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第146章 兄弟,自己人 翰林侍读江渊此刻刚回到自家府中,因为最近事务繁忙,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 “我有心上阵杀敌!” 这是江渊回到家中的第一句话。 江渊的夫人一听后,顿时就傻了眼。 她一边哭一边骂。 “老死鬼,要你去逞什么英雄好汉?姓于的不要命了,难道你也不要命了么?” “那京师外头的军营之中,又岂是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该去的?” “如今京师九门已然落锁,瓦剌大军也已是兵临城下。这兵荒马乱的,到时候你逃都没地方!” 江渊怒吼:“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军国大事?你可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是这一战赢了,则我的官职立刻便能再更进一步!” “到了那个时候,我江渊便会光宗耀祖,就连你也跟着沾光!” “说不得朝廷感念我的舍生忘死,就会给你一个诰命,这又有何不好?” 江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到。 “我才不要什么诰命!” “夫君你活到现在,可曾见过打仗是什么样子的么?” “战场之上凶险无比,流矢飞箭到处都是。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母子可如何是好?” 江渊听她夫人越说越不吉利,知道她也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之下,江渊不由提高了音量。 “夫人呐,你这是在咒我呐!” “你仔细想一想,那于谦都敢做的事,我江渊又为何做不得?” “我在这里说一句诛心之言,别看于谦他说得那么大义凛然,焉知他心里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想法?” “虽说你夫君我是文官,可也只是在大军身后而已,又不用当真上阵。” “在前面冲杀的自然有石亨、孙镗他们那些武将,我又有何可惧!” 江夫人见她夫君执意如此,也知道不能在扭转他的心意。 不过对于自己夫君的担心,还是让她不由得垂泪。 “老爷,我一妇道人家本不该插言军国大事,可我也是挂念着你的安危啊!” “到了城外军营之中,可是吃不好睡不好。” “我听别人说,在大军营地之中,可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睡的也是草榻帐篷。” “老爷你一向娇生惯养,几时又吃过这种苦?” “依我看来,不如把家里会武艺的家丁叫上一些,让他们贴身保护着你。” “如此一来,我母子也好安心!” 江渊听了这话,倒也是不再说什么了。 战场之上毕竟凶险,谁人又当真不怕? 江渊觉得自己多带一些人,哪怕是壮胆,也是好的。 …… 几个镇守西直门军官,此刻正如同往常一样的巡逻。 如今正是战时,大军的防守正是异常的严格。 突然,正在哨楼上执勤的哨兵,远远见到西南方向有人马前来。 哨兵一个激灵,立刻拔出令旗用力挥舞。 “前方有警,全军戒备!” 随着了望哨兵号令一下,军营辕门两侧各有十面牛皮大鼓铿然作响。 至于军营之中,也是牛角号齐鸣,轰然响成一片。 驻守西直门外的都督高礼、毛福寿,立刻齐集本部人马,作出准备迎战的姿态。 “来人,速速上报!” 高礼一面让一个亲兵入城通报,一面就带着其余全部亲兵赶赴辕门。 来到辕门处一瞧,高礼只看到远处烟尘翻腾,人声鼎沸。 对面来人有数百人,而且都是椎辫左衽的胡人装束。 高礼见敌人来的不多,人马行进得也不快,似乎不像是进攻的。 心中犹豫不决的高礼,不由得又让人前去通报。 镇守西直门的主将右都督刘聚、都督佥事孙镗,此刻正在陪着朱祁锐和江渊一起在军中巡视。 听了高礼派人前来通报后,朱祁锐也不由得心中觉得奇怪。 “这瓦剌人是要干什么,难道他们认为只需要几百人,就可以在我西直门下横冲直撞?” 江渊也是听说了前几次的恶战,他不信瓦剌人到了现在还如此托大。 “依下官所见,在敌情未明之下,我大营一面戒备,同时再派出夜不收四面打探。” 初次上战场的江渊,可是十分的谨慎。 江渊之言在理,刘聚也是唤过一个将领,让他前去夜不收那里下令。 朱祁锐等人抵达辕门的时候,对面瓦剌人也刚好到了门外不远处。 朱祁锐见到瓦剌人如此明目张胆,视明军大营如无物,立刻立刻挥旗下令。 “弓箭手上前,放箭!” 得令的弓箭手们立刻上前,依靠拒马后就是弯弓搭箭。 随着弓弦声大作,一时间万箭齐发。 瓦剌骑士躲闪不及之下,打头排的不少人中箭后摔下马去。 朱祁锐见状大喜,就又要命令再来一次齐射。 突然,江渊猛然猛然一拉朱祁锐的衣角,对着他小声说到。 “殿下,你看那瓦剌人中打头的两人,从衣着看来,好像是我汉家子民?” 朱祁锐大吃一惊,他奇怪的问到:“怎么可能?” “难不成瓦剌也学当年蒙古人,用我汉家俘虏为前驱,让我军投鼠忌器?” 朱祁锐一边说着,一边就仔细查看起前方的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瓦特人中却是传来一个男子的高喊。 “对面休要放箭,我乃是大明指挥通译岳谦,身边之人乃是通译张官保。” 随着瓦剌阵中传来汉话,一众弓箭手都是停了下来,他们在等待命令。 突然,对面又有话传来。 “我二人奉了太上皇诏令,前来送书信入城给皇上、太后和群臣。” “还请前方兄弟打开路障,好让我两人入城。” 朱祁锐身旁的高礼听得明白,他一时倒有些瞠目结舌。 高礼捅了一下身边的毛福寿,问到:“岳谦、张官保?你可认识他们吗?” 毛福寿皱眉,谨慎的回答:“只是听过这两个名字,却是没见过本人。” 高礼又对着朱祁锐一拜,然后才问到。 “当初正是这个岳谦,从瓦剌带回了太上皇让今上登基的召令。” “想来殿下对于这个岳谦是见过的,还请殿下细看,免得误伤才是。” 一旁的江渊上前一步插话。 “对面来人虽然是人像模糊,不过倒是有几分岳谦的模样在里面!” 第147章 太上皇派人传书 朱祁锐心思一起,当场对江渊的话进行反驳。 “岳谦前次奉了皇命出使瓦剌未归,想来定是被瓦剌贼寇所拘留。” “孤是认得岳谦的,他哪里是对面那人的样子?” “想来定是瓦剌找人假扮岳谦和张官保,意图骗我军打开辕门后,行突袭之事!” 江渊明白过来,他连声附和起了朱祁锐的话。 “殿下说得是!对面来人既然不能断定真假,那定然就是假的!” “陛下一早就有下旨,若瓦剌使诈自称是奉了太上皇书信来的,则一律不得理睬。” “如今瓦剌人冒充我大明使节前来,定是为了诈开我军辕门!” 高礼是个莽汉,他可没有朱祁锐和江渊那么多花花肠子。 在高礼听来,对面来人是敌非友。 在得到朱祁锐点头示意后,高礼就对着手下的士兵下令。 “兄弟们,别理对面的胡说八道,你们就给我冲着那两个打头那两人急射!” 弓箭手得令后,连忙又是弯弓搭箭。接连几轮的攒射,去势却是一次比一次更急。 可怜的岳谦、张官保二人,就这样命丧当场。 随着瓦剌人上前将他们浑身插满箭矢的尸体拖走后,明军大营这面这面也才恢复如常。 毛福寿等到四周无人的时候,一把拉住了高礼。 “老高,你刚才也太急了!” “瓦剌来人一身汉服,连满嘴的汉话也是没有草原上的那股子羊膻味。” “而且他们两人既然说是送太上皇书信回来,如果他们是假冒的,难道就不怕入城后被拆穿吗?” “依我看来,那二人就是岳谦、张官保无疑!” 高礼不以为然,说到:“邺王殿下既然金口玉言已出,他们只能是假的!” “太上皇人在敌营,你觉得他会说出什么好话来吗?” “现在的太上皇处处受制于人,他所写书信,不过是贼子也先的意思。” “岳谦、张官保怀揣着乱我军心的书信,其实不用邺王殿下下令,便是我老高也不会放任他二人入城!” 毛福寿这名字,听起来就是一股子的俗气,又是福又是寿的。 他刚才还不明白其中的奥秘,经过高礼这么简单一说,他总算是明白过来。 毛福寿狠狠的吐出一口气,说到。 “算了,我老毛只是一个舞刀弄棒的粗人,实在玩不来心机!” 停顿一下,毛福寿又对着高礼开起了玩笑。 “倒是老高,你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江渊一个读书人,他满肚子的“坏水”。而邺王殿下身为皇族,也是见惯了宫廷的尔虞我诈。” “老高你居然能和他们一起玩心眼,如此聪慧细腻的心思,可是配不上你这粗狂的外貌。” 高礼被毛福寿这么一打趣,也是装作一副大大咧咧的神色出来。 “我老高,这叫做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不过这种费脑子的事情,还是那些文官去做为好。我老高一个粗人,还是安心于打打杀杀是了!” 毛福寿拍了拍高礼的肩膀,表示赞同他的话。 “反正瓦剌人和他们的走狗,若要从我们这西直门过,便是门儿也没有!” 被毛福寿勾肩搭背的高礼,突然想到起了一个事情,他猥琐的对着毛福寿耳语。 “老毛你刚说是个粗人,其实我不止是人粗,还有一个地方更粗!” 毛福寿一听,口中叫骂。 “滚!” …… 朱祁锐等人回到中军大帐后不久,突然又有一个士兵进来禀告。 “报,瓦剌再次来人,正在辕门在叫嚣!” 朱祁锐有些奇怪,这瓦剌人刚刚才丢下数具尸体,怎么这么快又卷土重来? 刘聚也是一脸疑惑,他询问到:“殿下,我们还是一如从前,对瓦剌来人射杀?” 朱祁锐摆了摆手。 “算了,孤倒想看看,瓦剌贼子们,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说完后,朱祁锐就率先走出了中军大帐。 朱祁锐等人来到辕门之时,高礼和毛福寿正带着人马和瓦剌来人对峙。 高礼见到朱祁锐前来,便上前几步,对着外边大吼。 “怎么还有不怕死的?难道还想试试我箭矢是否锋利否!” 毛福寿又看了一眼后,连忙一把拦住高礼,然后转身对着我朱祁锐拱手。 “殿下你看,对面来人像不像季铎?” 朱祁锐闻言一怔,他用手协助阳光,对着外边定眼瞧了起来。 朱祁锐看清楚了。 “对面还真是季铎!” “难不成这个季铎,也投降了瓦刺不成?” 江渊在仔细查看了以后,也是对着朱祁锐附和。 “来人是季铎不假,他身边那个蒙古汉子,倒也算不上生面孔。” 朱祁锐“哦?”了一声。 江渊解释起来:“殿下请看,季铎身旁那人,不就是之前九月底来过京师的瓦剌使者纳哈出么?” 朱祁锐面色如霜,他连忙示意明军弓箭手稍安勿躁。 “这个季铎,乃是皇兄派去瓦剌的使节,可不能乱杀。” 鉴于季铎乃是朝廷外派使节,朱祁锐可不愿意当众射杀他,而让自己落下一个擅杀大臣的恶名。 朱祁锐高声对着明军下令。 “全军收缩入营,引弓待发。非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 弓箭手们闻言后,都是连连后退,分两队入辕门内再站定。 不过敌情未明,又没有军令下达,弓箭手们依然手持弓箭,作着时刻准备,而不敢有半分懈怠。 瓦剌阵中见到明军退回辕门内,这才有两骑打马而出。 只见二人飞奔到近处,走在最前季铎扬声高呼。 “这彰义门处,驻扎的可是刘都督刘聚?还请他出来说话!” 刘聚刚要接话,却被朱祁锐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倒是一旁的高礼,被朱祁锐点将上前去作应答。 “刘都督他不在营内。我是高礼,有话可对我讲,我当代为通传。” 季铎也不废话,而是直接切入主题。 “如今也先奉太上皇圣驾前来,太上皇令我等前来送上书信三封。” “一封给到当今天子,一封给到太后,一封给文武百官。” “我季铎以性命保证,这三封书信都是出自太上皇的亲笔手书。” “还请高将军让人搬开路障,让我等入城面圣传信。” 第148章 以战而拒太上皇 高礼看得出朱祁锐等人不想接受什么所谓的太上皇亲书,他只能说出推诿之言。 “我不过只是一个寻常将官而已,并无擅自接纳太上皇书信之权。” “还希望季大人明白我的难处,不要做出那苦苦相逼之事来。” “否则之前瓦剌派人假扮的岳谦、张官保伏尸倒地,便是前车之鉴!” 高礼是粗中有细,他到现在还不承认刚才被射杀的就是岳谦、张官保本人。 季铎是朱祁钰亲自挑拣的使臣,自然明白这其中的事情太过于敏感。 不过作为臣子,季铎也不能违抗太上皇之命。 他上前一步,对着高礼隔空上抱拳。 “那也请高都督,体谅小人的难处。” “这些书信,乃是太上皇让我务必带回京师的。” “书信也是我亲眼见到太上皇手书,非是什么小人暗中捏造。” “事关我大明和瓦剌是战是和,还请看在天上苍生的份上,网开一面,放小人入城。” 高礼却只是摇头,话语也是斩钉截铁。 “在下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说完之后,高礼就是左手一挥。 这挥左手之令乃是暗号,是让弓箭手们往着空处射箭,乃是警告之意。 “嗖嗖嗖……” 只见一排排箭镞射出后,如同铁篱笆一般,落在季铎跟前,插入土中。 季铎瞧得明白,知道高礼是铁了心不放自己入城。 季铎无奈叹息一声,只能拨转马头,和纳哈一起打道回府。 瓦剌人退走以后,刘聚在朱祁锐的指示下,立刻命全军戒备。 中军大帐之中,驻守彰义门主将刘聚、孙镗,和参知军事的刑部侍郎江渊、兵科给事中刘清,正在和朱祁锐一起讨论今天发生的事情。 刘聚担心的说到:“末将料定敌人的信使还会再来,我们究竟放不放他们进来?” 刘聚的话音未落,朱祁锐已严声训斥起来。 “贼寇派人前来,我们是背着朝廷和他们交涉的。此等暗通之事,乃是兵家大忌!” “如今朝中议和之声再起,难道还要看着他们把那些来历不明的书信,送进城去惑乱人心吗?” 刘聚之前曾在浙闽平乱,那时他也是吃了败仗入狱的。直到新近瓦剌逼近,他才得以戴罪立功。 因此,刘聚不免行事甚是谨慎,不敢有丝毫差池。 刘聚对着朱祁锐一拱手,回到:“末将明白了!” 江渊,这个时候站了起来。他一边缓缓摇头,一边对着朱祁锐进言。 “殿下,这是战是和,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一切还需等朝廷决议才是。” “也先今日不能送信入城,难保他不会走其他城门。” “至于其他城门外的守将,也未必敢将太上皇的信使给拒之门外。” 朱祁锐明白了江渊的话。 与其让其他人将季铎等人放入城内,还不如他们自己收下太上皇的书信。 如此一来,还可以检查书信得内容。 若是信中有危言耸听之词汇,则可以扣押不放。 若是书信里面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送了书信进城,也是无伤大雅。 朱祁锐不想让朱祁镇的书信进城,他想到了一个自认为上好的办法。 “之前派出侦查的夜不收回报,说瓦剌大军帅旗在京城西南方向。” “如果情况确实如此,则也先必定挟持太上皇在此处。” “如今两军休战已有两日,不如我们先出兵邀击一回,也好挫挫敌寇的威风。” 刘聚却是摇头。 “我等未得上峰之令便擅自出击,这乃是兵家大忌。” “何况瓦剌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现在也不太清楚明白。若是我军贸然出击,只怕对太上皇不利!” 朱祁锐本来就是希望通过主动出击,来引起瓦剌人的愤怒。 只要两军持续交战,那么瓦剌就没有时机重提太上皇朱祁镇书信之事,也没有机会送朱祁镇回京。 只是刘聚已然看破了朱祁锐的盘算,不愿意行此大不违之事。 一旁的江渊却是在朱祁锐登基后,才坐上刑部侍郎宝座的。 江渊已然是紧抱着朱祁钰大腿,他对于太上皇朱祁镇并无什么好感。 江渊听了刘聚不愿意出兵,连声冷笑。 “刘大都督行事,端的是好生谨慎!” “不过你这样谨小慎微,莫不是会贻误战机?” “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依我看来,你这般倒不像什么统兵大将,反而像一个书呆子!” 刘聚也不理会江渊的冷嘲热讽,他只是转身对着朱祁锐拱手。 “殿下,非是刘聚贪生怕死,而是末将身负守卫彰义门的重责,不敢有丝毫懈怠!” “若是有天子昭命,或者于尚书和石大都督的军令,刘聚自会统兵外出作战!” 朱祁锐听罢,也不和刘聚再多说什么。 “孤这就入城,去和于尚书、石都督商议!” 说完后,朱祁锐带着邺王府卫士,就大步踏出了这中军大帐。 见到朱祁锐负气而去,刘聚也是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气。 不过刘聚也是为难,他若是贸然出兵,说不得真的会犯了军令,而阻断太上皇回归又可能会被别人弹劾。 “你立刻乘坐吊篮入城,去将今日之事禀告于尚书和石大都督!” 刘聚招来一个亲兵,让其即刻入城。 刘聚又对着帐中武将下令。 “传我将令,大军不可先不轻举妄动!” “眼下的局势,正是诡异多变之时,可比不得寻常作战。” “如今不但比得是战场上的拼杀,更要由朝野来外交斡旋。” 孙镗、高礼、毛福寿等一众将领,都连声称是,然后各自下去约束人马。 江渊和刘清两个文官见到刘聚心意已决,他们虽然心中不快,也是无法再做些什么。也只能是无奈应和。 为了显示有进无退和背水一战的决心,之前朝廷指定了大军于城外固守,而将京师九门落锁的战略。 所以城内外的人员往返,都是依靠吊篮来同行。 朱祁锐在进入城中后,立刻就带着人,前往兵部去找到了主持军务的于谦。 朱祁锐有理由相信,一向主战的于谦,是会和自己一样,觉不肯对瓦剌卑躬屈膝。 也绝不会愿意接纳太上皇朱祁镇的书信,进而动摇军心的! 第149章 隐而不发 朱祁锐到了兵部后,没有见到于谦,只是见到了兵部侍郎的项文曜。 朱祁锐和项文曜,也是老熟人了。之前外出巡视边防,就是他们两人搭档。 “殿下定是忙得忘记了,于公自战前就已经亲自出城,他和石都督一起坐镇在得胜门外。” “刚好下官也有部务,前去城外拜见于公,不如殿下和下官一起去?” 朱祁锐却是摇头:“算了,孤既然进了城,就先不出去了。” 朱祁锐这是想起之前大太监舒良对他说过的话。皇帝朱祁钰,可不想见到自己的弟弟和于谦走得太近。 项文曜不知道其中内里,再加上他确实有要事要去找于谦商议。 所以项文曜也没和朱祁锐多作纠缠,就告辞离去。 离了兵部,朱祁锐选择了入宫去求见他的皇帝哥哥朱祁钰。 兄弟相见,自然少不了一番嘘寒问暖。 说了一阵闲话过后,朱祁锐才言及正题。 “皇兄,今日瓦剌有人前来叫嚣,说是太上皇有书信想要送入京师。” “臣弟以为如今乃是非常之时,故而在未分辨真假的情况下,将瓦剌人拒之门外。” “瓦剌当时还派人假冒我朝使节岳谦和张官保,西直门官军义愤填膺之下,将瓦剌冒充之人所射杀!” 朱祁锐对于今日发生的事情并不隐瞒。 谁知道朱祁钰突然拿出了三封书信,塞到了朱祁锐的手中。 “朕弟说的,当是这三封太上皇手书。” 朱祁锐大吃一惊。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拒绝了瓦剌所请,为何书信转眼间又来到了朱祁钰的手中? 看到自己三弟疑惑的眼神,朱祁钰也是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就在彰义门外的明军射杀岳谦、张官保,并且驱逐季铎、纳哈之后,不久后也先又命人在德胜门外求见。 这一次,也先派出之人乃是看守皇陵的太监阮旷三人。 也先在抵达京师后,守陵太监们来不及逃脱,被瓦剌士兵所擒拿。 守陵太监阮旷告诉于谦、石亨,若是不放他们入城,也瓦剌人将会破坏明朝帝陵。 “城外皇陵乃是先祖安寝之地,朕为后世子孙,不敢任由敌寇毁之。” “所以朕只能无奈的传令于谦、石亨,让他们放了守陵太监阮旷入城面圣。” 朱祁钰的话语中,满是无可奈何之意。 华夏以孝道传世,如果任由他人毁坏祖宗陵寝,则做子孙的又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面见先祖? 朱祁钰的道统法理,来自孙太后的指定,他本就是在孝道之下,才登上皇位的。 如果朱祁钰坐皇位的时候,城外皇陵被毁,则朱祁钰必将背负不孝的骂名! 朱祁钰又补充了一句。 “事在半个时辰之前,朕也是刚刚接到太上皇书信不久。” “时间仓促之下,朕还没有来得及将书信送去慈宁宫,乃至将太上皇书信传视群臣。” 朱祁锐一听,心中知道朱祁钰这是违心之言。 半个时辰了,怎么可能来不及? 这明显就是朱祁钰不想把书信送去慈宁宫,不想让群臣记起城外的太上皇。 朱祁锐对着皇座之上一拱手,谦卑的说到。 “臣弟以为,如今正在我军和瓦剌大战之时,书信内容一经公布,只会有害无益。” “瓦剌送书内容,不但于迎回太上皇无益,反而会动摇我朝抗击敌寇的人心士气!” “瓦剌太师也先之狼子野心,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朱祁锐停顿了一下后。装作一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样子,再一次对着朱祁钰进言。 “以臣弟看来,对于这三封书信,我们可以隐而不发!” 朱祁钰奇怪的问到:“隐而不发?” 朱祁锐点头:“正是隐而不发!” “不过此“隐”,非彼“隐”。乃是隐藏、隐匿,而不是忍气吞声!” 说完后,朱祁锐就是弯腰低首,一副当由朱祁钰拿主意的模样。 “可是,这三封书信中,毕竟有着太上皇写给太后的家书。” “朕若是不送信去到慈宁宫,不就是致使骨肉亲情于不顾吗?” 朱祁钰虽然心中大为赞同自己三弟的话,可是他也是有所顾虑的。 要是被人知道了,说不得就会有谣言四起。说朱祁钰是贪图帝位,所以才将书信隐藏起来。 朱祁锐知道他二哥的心思,他也知道朱祁钰差的就是一个借口而已。 朱祁锐再劝:“臣弟听说这两日以来,朝中议和的言论比前两日更厉害了。” “若是此时公布书信内容,则正中也先下怀,不战而乱我军民之心!” “社稷为重君为轻,这不是满朝文武百官说过的话吗?” “既然如此,在面对瓦剌贼寇意图颠覆我大明江山的时候,朝廷行非常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 朱祁锐的话,给了端坐在龙椅之上的朱祁钰以定心丸。 “如此,朕就从了朕弟进谏,待到局势稳定之后,再将太上皇御笔亲属传视天下。” “如此一来,不但可以不中了也先的奸计,还可以让天下人看清也先的狼子野心。” 朱祁锐对着御座一拜。 “皇兄圣明!” …… 德胜门外的明军大营之中,兵部侍郎项文曜也见到了他的上司于谦。 “属下听说,半个时辰前,有太上皇御笔亲书送去皇城。” “只是至今已然过去良久,为何还不见宫中有昭命传出?” “难道是新君还没有看到书信内容吗?” “属下还听说,瓦剌太师也先借着太上皇书信,向朝廷提出得有割地赔款的要求,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于谦神色略显疲倦的回到:“是真是假,都让他们议去。” “要是皇命有用得着我们的时候,陛下自然会派人前来传令,咱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项文曜有个外号叫做“于谦妾”,他可是于谦的铁杆心腹之人。 对着项文曜,于谦并未有半点隐瞒。 “你放心,就算书信送到了陛下的面前,他也万万不会和瓦剌人议和的!” 项文曜迟疑良久,他盯着于谦低沉的说到。 “可是太上皇乃是我大明十余年的天子,又是今上的亲哥哥。” “如此事涉及到宗常,今上也必定不得不慎重对待?” 第150章 紧急朝会 于谦苦笑一声:“正是因为有宗常在,陛下才绝不会同意与瓦刺的议和。” 说完这一句后,于谦缓缓的舒展了身子,才又接着往下说。 “如今我朝局面,和当初南宋初立的时候何其相似?” “赵构能够在一天之中连下十二道金牌令岳武穆退兵,进而于风波亭将其处死。” “世人皆言赵构昏庸,却不知钦、徽二宗回来后,赵构当何以自处?” “若是尊崇父兄,就该还以大位。若是不还,则为天下人言其无兄无父!” “今上之心,与赵构一般。我等辅佐的,便是这么一个面善心狠的帝王!” 于谦的话淡而无味,然而项文曜却是面上一惊,一时之间项文曜也不知该如何接口。 沉默片刻,项文曜才说到。 “今上的难处,其实我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今上不是赵构,于公也不会是那岳武穆!” 于谦默然,淡淡的说到:“但愿如此!” 就在于谦和项文曜秘谈的时候,营外又有一人匆匆进来禀报。 “于尚书,宫中来了口谕,命你和石大都督火速入宫商议军事!” 刚刚于谦才和项文曜言及皇帝,这马上就有人前来传旨。 如此情形,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于谦也不多做停留,便带着项文曜一起,前去和石亨一起入宫。 “于公,你一介文臣,缘何会甲胄在身?” “若是他人得知于公如此,别人还会以为是我石亨不肯用命!” “这上阵搏杀一事,自然是由我石亨这样的粗狂汉子还做。” “于公为大军统帅,只需要坐镇后方运筹帷幄就是了!” 石亨是于谦向着皇帝朱祁钰举荐之后,才能从一个参将晋升为都督众军的主将。 对于于谦,石亨还是心存感激之心,并且对其行巴结献媚之事。 于谦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甲胄,脸上波澜不惊的回到。 “将士们每日枕戈待旦,于谦身为统军之人,自然不敢也不愿屈居人后。” “谁说文人就不能身披盔甲?” 于谦一向刚直不阿,对于石亨刻意对自己的讨好,他很是不以为然。 因此,于谦并没有投桃报李的对石亨报以好脸色,而是一脸的严肃。 被于谦这么一呛,石亨原本满是笑意的脸上,突然就冷了下来。 一旁的项文曜,见此情况,连忙出来打圆场。 “这甲胄在身,脱起来也麻烦得很。如今陛下传唤甚急,可不敢耽误时间。” 石亨心中不快,不过脸上还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出来。 “项侍郎之言在理,咱们还是速速入城为上!” …… 朱祁钰召开的这一次的朝会设在午门外,而且还是天黑后临时决定的。 自承天门到午门一线,沿途都是灯火通明,将远处三大殿的轮廓勾勒得若隐若现。 而千步廊两侧的官署,也俱都是在宫灯中亮如白昼。 青石板两旁的石幢内,宫灯在北风中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如同它们也不知道今日朝会的内容一样。 于谦等人一路走来,沿途所见的禁军将士,都是腰佩刀剑,设下层层的关卡。 这样的紧急朝会,虽然比不得往日常朝一般的礼制严苛。 倒也是齐集了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的主官,乃至不少的军中大将。 参与这一次廷议的,足足有数十人之多。 因为是临时决定举行的朝会,皇朝内也没有往日上朝时的锦衣卫和纠仪御史,前来负责纠察百官言行。 就在群臣窃窃私语的时候,内廷大太监金英特有的公鸭嗓音响了起来。 “陛下驾到!”, 群臣在见到天子驾到后,纷纷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摆,大殿内也是渐渐安静下来。 朱祁钰和他弟弟朱祁锐一起,从殿后走了出来。 朱祁钰自然是大步踏上御台,然后往着龙椅上就端坐了下来。 朱祁锐却是未敢靠近御台,而是来到群臣的前面站定好。 御台上的朱祁钰此刻只是只穿着一身明黄团龙圆领袍,头上戴着乌纱翼善冠。 朱祁钰今天的装扮,并没有往日朝会那般的庄严肃穆,而是整体甚是简单。 众臣行礼后,朱祁钰便径直开口。 “今日傍晚,也先号称奉了太上皇之命,遣使臣入城,并且手持皇兄书信前来见朕。” “诸位都是我大明肱股之臣,若是有什么良策,不妨可以在这里议上一议!” 群臣听闻涉及太上皇之事,都是一时静默,不愿做那出头之鸟。 作为百官之首的吏部尚王直,出了队列后上前一步。 “微臣得闻,使臣季铎自瓦剌返回,言其奉有三封太上皇的书信,分别给皇上、太后和群臣。” “敢问陛下,不知此信是真是假?” 群臣听了王直之言,不由得对这个做了多年吏部尚书的老天官,暗暗生出佩服之心来! 这个王直,不愧百官之首,当真是个极其能言会说之人。 因为太上皇的书信一旦公布,则必然会对朝局产生动荡。 而王直此刻问书信真假,则鉴定之人就是当今皇帝朱祁钰。 朱祁钰自然是认得他皇兄的笔记,他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他说是假的则必定是假的。 因为不知道书信内容,所以王直其实是给了朱祁钰一个机会。 要朱祁钰不愿公布书信内容,则他可以言书信乃是瓦剌人所伪造。 朱祁锐仿佛事先和他皇帝二哥商量好了一样,不等朱祁钰回答,他就站了出来。 “皇兄和孤一起看过,确实是太上皇笔迹!” 朱祁锐此话一出,群臣大多目瞪口呆。 本来群臣以为朱祁钰和朱祁锐,是不会承认那些书信是真的。 然而他们没想的是,朱祁锐居然就这么坦然回答书信非是假冒。 朱祁钰也是点头,他仿佛看穿了一些大臣不信,所以出来做个证明。 “朕弟说得不错,书信却是太上皇御笔亲书!” 王直听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倒是一旁的内阁首辅陈循又站了出来。 “陛下,既然书信是真的,何不当着群臣的面讲出来?” 陈循,也是一个官场老油条。 他是奏请朱祁钰讲出来,而不是将太上皇写给群臣的书信进行穿越。 如此一来,书信内容只有朱祁钰知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子们又怎么敢有质疑的声音? 第151章 临敌,当有七不为 朱祁钰听了陈循的问话后,原本俊秀的双目微微下垂,脸上露出几分冷峻神色。 “书信中,太上皇言瓦剌护送圣驾回京,实在是劳苦功高。” “太上皇命朕,需对瓦剌行赏赐之举。” “金银各十车,粮米百万石,绫罗绸缎十万匹,妇女千人……” 随着朱祁钰的话音出口,殿中群臣都是惊讶得合不上嘴。 按照瓦剌人的说法,无异于送钱送粮送女人! 老臣王直气愤的上前,只见他的须发都在颤抖。 “之前太上皇车驾被留瓦剌之初,太后与皇后收刮宫中金银以赠瓦剌。” “然而瓦剌可有感恩戴德之心?他们有的只是贪得无厌!” “如此行径,当是我大明的奇耻大辱!” “瓦剌人这还没有打进京师,就在那里做黄粱美梦!” 陈循也是被气得七窍生烟的站了出来。 “贼子也先,素来谲诈。他今日处处以送驾为名,却是行攻城略地之事、敲诈勒索之实!” “难道他认为只要他兵临京师城下,就可以逼迫我大明学大宋一样,来一个澶渊之盟,来一个城下之盟?” 眼见群臣愤怒,朱祁锐也站了出来。 “孤和皇兄虽然认定书信乃是太上皇御笔亲书,可是也认为书信内容不是太上皇本意。” “数月前瓦剌入寇,太上皇闻边关预警后立刻点齐大军,出皇城而御驾亲征。” “后来虽然有权阉王振欺上瞒下、祸国殃民,导致大军于土木堡败绩。” “然而太上皇对待瓦剌之强硬,也是天下有目共睹的。” “以太上皇血性,断不会做出如此对瓦剌贼寇言听计从之事来!” 朱祁锐的话,可谓是杀人诛心。 太上皇朱祁镇为了活命,连叫门之事都可以做得出来,他还有什么礼义廉耻可言? 朱祁锐说被俘后的朱祁镇以强硬对待瓦剌,群臣又有哪一个相信? 不过朱祁镇毕竟做了十多年的皇帝,这殿中群臣也大多是他在位之时所提拔起来的。 说朱祁镇贪生怕死,就是打大明朝廷的脸面。 而君王之过,也非是做臣子的可以枉自议论的。 今日能够出席这次朝会的,都是位在重臣之列,都是天下精英之士。 群臣都知道,皇帝乃是一国的精神图腾。 若是将天子的不堪传之天下皆知,则黎明百姓将会信仰坍塌,而且不利于如今大战的明军士气。 “定是贼子也先,逼迫太上皇!” “我等皆侍奉太上皇多年,自其幼年登基之时朝已经身在朝中。” “太上皇知道我等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所以才被迫写下书信。 “太上皇之深意,乃是让我等和瓦剌贼寇周旋到底!” 一身甲胄在身的于谦,也是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按照于谦这话,朱祁镇没有对瓦剌卑躬屈膝,而是也先狼子野心。 “我大明若是对瓦剌示之以软弱,则敌寇定会猖獗,视我朝如无物!” “唯有我大军以坚韧不拔之志,方能逼迫瓦剌送回太上皇车驾!” 于谦一直都是以主战派、强硬派示人,今时今日他也是未改初心。 于谦铁骨铮铮的话语,再加上他身上的甲胄摩擦所发出的声音,无一不是有着沙场上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朱祁锐对着于谦一拱手。 “于尚书之言,正解!” “就连皇太后看了书信后,都是不愿意让瓦剌人玷污了太上皇的声誉。” “太后有口谕给到皇兄和孤,让我们切不可中了瓦剌人的奸计,而令太上皇声誉受损!” 朱祁锐这话,半真半假。 孙太后自然是不可能向着群臣,说她儿子是个废物,是一个为了活命而向敌寇妥协之人。 要是这样说了,她的儿子还有何面目回来?将来还怎么入太庙祭拜祖先? 当然,朱祁锐这也是假传孙太后的懿旨。 孙太后巴不得她儿子早日回归来,又怎么可能做出激怒瓦剌之事? 虽然朱祁锐的说法被群臣所洞悉,然而群臣也不可能当面拆穿他。 朱祁锐今日所言,和当初陈循在劝进时,假传朱祁镇的圣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占据大义名份,都是让人知道明明是假的,又不能进行反驳。 端坐在御台之上的朱祁钰,突然从案桌上拿起一本奏章,然后说了起来。 “此乃云南提课盐举司吏目胡仲伦上书。” “在此奏章中,胡仲伦言当前与瓦剌也先抗衡时,有七事不可为。” 鉴于今日参与朝会人数众多,朱祁钰不便让群臣一一穿越,他只能让一旁的金英当众宣读起来。 金英慌忙双手结果胡仲伦的奏章,然后一字一句的读了起来。 “其一,太上皇乃是万乘之尊,不可与瓦剌敌寇联姻,此有贬华夏而贵蛮夷之嫌。” “其二,瓦剌假装与我和议,实则欲使我朝无防备之心。若是和议之后,则敌寇定会日渐骄尊自大。” “其三,瓦剌妄图于我朝索取金帛,如此则我朝野日渐贫困。” “其四,瓦剌以送太上皇回京为名,有乘机行进取中原之实。” “其五,瓦剌逼迫太上皇这下手诏,不过是妄图诱取我边城。” “其六,瓦剌若是图谋索求阴山、贺兰山以北之大片土地,则我朝边患再无宁日,此不可取!” “其七,现在应严敕宣府、大同守将固守城池,整肃军伍,使敌不敢轻进。” 这一份长长的奏章,让金英也是在中途不得不歇一口气,然后才继续养下念。 “若瓦剌贼首也先送,借口送太上皇车驾还京,则应令杨洪邀击其归路,而派石亨占领险要地势,待太上皇皇上的车驾一入关口,立即关闭城门。” “如此,则战无不胜而太上皇得以还京。如果不战而和,则非良计!” 朱祁钰看着台下群臣,缓缓说道:“这就是胡仲伦所奏的七不为!” 于谦听闻胡仲伦奏请的“七不为”后,不由得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知音。 “好一个七不为,当真是洞察秋毫、目光如炬!” 王直作为吏部尚书,他负责的就是官员升迁、考核。 “这个胡仲伦,也是个人才,可堪大任。” “臣请陛下,将其调入中枢以做大用,如此则不会有南海遗珠之恨!” 第152章 来人,把他“请”下去 端坐在龙椅上的朱祁钰,见到火候酝酿得差不多了,当机立断的做出了总结之言。 “太上皇,决不会屈膝以奉瓦剌贼寇!” “唯有力战,方能破除瓦剌奸计,方能让瓦剌胆寒之下送还太上皇车驾!” 于谦的话,让朱祁钰轰然叫好。 “好一个铁骨铮铮的兵部尚书!好一个一身戎装的兵部尚书!” 夸奖完于谦后,朱祁钰又对着一众武将高声到。 “石亨、范广听令,你二人一在大同,一在辽东,都是我大明能征善战之将。” “朕命尔等,今夜夜袭瓦剌大营,以灭敌寇威风!” 石亨、范广上前,猛然弯腰行礼。 “末将得令!” 礼部尚书胡濙,突然战战巍巍的从队列之中走了出来,他对着朱祁钰就是一拜。 “陛下,还请慎行!” “如今太上皇还在瓦剌军中,要是我军主动出击,唯恐会惹恼了也先。” “要是也先迁怒之下,怕是会危及太上皇安危!” 朱祁钰命大军出征的建议,本就是朱祁锐向他进言的,为的就是阻止瓦剌放太上皇回来。 朱祁锐对着胡濙,就是言辞犀利得反驳。 “胡老尚书所说,非是谋国之言!” “瓦剌图谋不轨,岂会因为我军龟缩不出,而让太上皇车驾回归?” “当初的澶渊之盟,可是在北宋胜了辽国之后才有的。” “我朝如今只是被动防守,瓦剌可会认为我朝软弱可欺,进而以咄咄逼人之态势。” “如今只有把瓦剌打服了,他们才会怕,怕了才会顾及太上皇之安危!” “此战若是我军胜了,不但能迫使瓦剌退兵,更是能护太上皇周全!” 王直听出朱祁锐语气不善,却自忖一颗公心,并无见不得人的地方。 王直一方面力主抗击瓦剌,一方面又不愿看到旧主被辱。 “陛下、邺王殿下,臣也认为,我军当主动防御为佳,实在不宜派兵出击。” “若瓦剌真有送回太上皇之心,我等臣子当沐浴更衣以迎接。” “我等都是太上皇旧臣,乃是久沐圣恩,难道还能眼看着太上皇于虏营受苦?” “至于贼寇虏我君主,杀我百姓,我大明自然是要报仇雪恨的。” 王直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大可先接回太上皇,然后再行讨伐瓦剌之事。 朱祁锐不禁冷笑。 “王老尚书倒是说得容易,难不成忘了也先送回圣驾的苛刻条件么?” “通贡互市、迎纳胡女,甚至还意图割取秦晋北部之地!” “如此丧权辱国之事,又岂是我华夏子民所能容忍的嘛?” 其实殿中群臣都是心知,也先要奉太上皇圣驾还京,通贡、联姻,乃至割地,都不过是微末凡尘。 最要重要一条,便是要太上皇若是回来之后,新君当何以自处的问题。 而且现在的朱祁锐,不过是御座上面那人的传声筒而已。 朱祁锐说的话,就是御座之上那人的意思。 只是御座上的朱祁钰此刻并未提及此事,群臣也是自然无一人胆敢出头点破。 礼部尚书胡濙,手持笏板接过先前王直的话。 “陛下、殿下,当日土木堡战败的消息传回,臣和王尚书也都是力主抗战到底的。” “只不过如今斗转星移,太上皇圣驾已至京师城外。如果我等不奋力营救,则必定为天下人唾骂。” “我朝出使瓦剌的使节也曾传回消息,言太上皇在瓦剌营中深受尊敬。这也说明那也先对大明天子,不敢有半点不敬之处。” “陛下何不忍一时之耻,以全了君臣之谊、兄弟之情?” “我大明可先行给到瓦剌赏赐,令其退兵,并送还太上皇车驾。” “如此大明和瓦剌议和罢兵,还可以使得我军民免受战火之苦。” “而后,瓦剌若是胆敢再有对我大明不敬之处,我大军再对其雷霆一击。” “若是如此,则陛下便是仁德圣君!” 朱祁钰陡然起身,双目炯炯盯着胡濙。 “宋真宗柔弱,寄望于用金银岁币换回和平,然而北朝辽、金、蒙古先后崛起!” “如朕弟刚才所言,宋辽澶渊之盟,乃是在真宗亲征获胜后才定下的。” “今日我军不敢主动出击,瓦剌又岂会正视我军的战力?” “若我今退一步,则瓦剌便会学金、元一般步步紧逼,蚕食鲸吞我大明疆土。” “太祖太宗数次北伐之功,便要毁于一旦!” “要是两宋悲剧再次重现,又不知有哪一位仁德圣君,会来拯救各位的家小妻儿呢?” 朱祁钰字字珠玑之下,只说得胡濙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心中起伏之下的,他也是不知该作何回答。 胡濙本来就已经七老八十、老态龙钟了,他身体更是大不如前。 一时气血上涌之下,胡濙忍不住在堂上剧烈咳嗽起来。 朱祁钰看着这个五朝老臣如此辛苦,心中也是颇为不忍心。 “胡卿终究是上了年纪,来人,快扶胡卿下去休息。” 一旁的金英得令后,连忙就亲自带着两个小内官,来到胡濙身前就要搀扶他下朝。 胡濙并不接受朱祁钰的好意,犹自争辩。 “老臣不老,还能再为国操劳!” “陛下,天纲伦常不可违!人伦亲情不可废!” 听到胡濙倔强之言,朱祁钰原本的不忍之心,变成了恼羞成怒。 见到朱祁钰就要发火,朱祁锐连忙对着金英说到。 “胡老尚书他自己都自称老臣,看来他也是服老了。” “对于这种五朝老臣,朝廷一向是尊崇有加的。这几日兵荒马乱的,就不要胡老尚书费心费力了!” 朱祁锐这话,乃是替他皇兄说的。 朱祁锐的表面上疼惜胡濙,实际上就是要让人将胡濙软禁起来。 至少在战争结束之前,不让胡濙再出来说三道四的惹皇帝不快。 得了朱祁钰的点头示意后,金英忙让两个小内官连拖带拉的把胡濙给“请”了出去。 朱祁钰和朱祁锐两兄弟的软硬兼施,着实让群臣面面相觑了一回。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一向温柔软弱的新君,居然会在此刻如此的强硬! 见到御座上龙颜大怒,群臣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步了胡濙的后尘。 第153章 当真迂腐之言 因为有了胡濙的前车之鉴,朱祁锐本来以为群臣此刻已经信服,那曾想忽的又有一人朗声开口。 “陛下,臣大理寺丞薛瑄有言上奏!” 听到薛瑄的名字,朱祁锐不由得一惊,脸上更是露出了苦笑。 这位薛瑄可是当世的大儒,说他是理学宗师、士林的泰山北斗,也是毫不为过。 薛瑄虽然官阶不高,却是门生学徒满天下。 在朝野的清流、士林之中,他地位乃是当今第一人,甚至远在王直、胡濙之上。 薛瑄为人一向刚直不阿和直言不讳,在王振当权之时,他就因不肯阿谀奉承而被迫害。 直到新君登位,才把他官复原职。 薛瑄起复过后,他更是不辞辛劳、勤恳做事,一心只想匡扶社稷、尽忠报国。 朱祁锐一见薛瑄站了出来,就知道他要说些伦理纲常的大道理了。 面对这样一个当世大儒,朱祁锐只觉得自己头疼得很。 果然这老夫子双目半开半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太上皇原本为天命所归之人,临朝称制已有十四载。便是陛下,当年也不过一臣子。” “因大敌当前,国赖长君,为我大明江山社稷,陛下不得已而进帝位,以绝瓦剌觊觎之心。” “今瓦剌欲送太上皇回归,陛下自当迎回上皇。即可全手足之情,又可圆伦常之义。” 说完后,薛老夫子就跪拜下去,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薛瑄这话,已然说的十分露骨,他力主和瓦剌接洽迎回太上皇朱祁镇。 话里话外,就只差把最后那一层窗户纸给捅破。 朱祁钰忍耐着性子薛瑄讲完,气得是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薛瑄,既然你要做忠臣,那么朕便就成全了你!” 朱祁钰话里的怒气,殿中群臣都是能够感知。 群臣连忙出列,纷纷拜伏叩首,异口同声的道:“还请陛下息怒!” 群臣不劝还好,他们这么一劝,朱祁钰更是气极。 群臣之中既有老臣王直,也有薛瑄在大理寺的同僚,更有不少和他交好的大臣。 眼前这一幕,让朱祁钰想起了之前群臣逼迫他诛杀王振一党,乃至劝进他的场面。 “好!很好。” “原来尔等早就一个鼻孔出气,欺辱朕年少!” “他日瓦剌送回太上皇车驾之后,尔等大可让其重登大位,做你们的再造功臣!” 太上皇复位一事,薛瑄虽然迂腐,却也没敢挑明这事。 朱祁钰气急败坏之下,竟然不自觉的一时口快说了出来。 发泄完胸中怒气后,朱祁锐不免又气又恼。 群臣见到皇帝如此口不择言,纷纷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他们一个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无一人敢上前接过朱祁钰的话。 朱祁钰自觉无趣,只得狠狠一甩衣袖,反身坐回到了龙椅之上。 “皇上,臣弟有言!” 见到自己三弟出列,朱祁钰止不住大喜。他觉得自己如同在溺水的时候,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朱祁钰满心欢喜的连连点头说到:“朕弟,请讲!” 朱祁锐上前对王直、薛瑄等人就是虚作一揖。 “两位大贤,还请听孤一言。” “贼子也先,对外宣称乃是奉太上皇回京。然则瓦剌狼子野心,天下之人有目共睹。” “也先若真有悔改之意,意图送还车驾,自当率少数亲骑,送太上皇车驾于大同。” “若非也先窥视我大明神器,何至于带十万人马而来?” “瓦剌大军一路南下,先攻白羊口,再破紫荆关。沿途行烧杀抢掠之事,攻城略地之实。” “也先之心,路人皆知!” “诸公都是我大明肱股之臣,切不可被也先贼子所蒙骗,致使江山社稷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朱祁锐也是换了一口气,然后又才往下说。 “我大明帝位由何人来继承,此乃我大明家事,岂容外人多嘴?” “皇兄登基,乃是太后之心命,百官苦苦劝进的结果。上有浩天可鉴,下有祖宗之法可依。” “也先不过一夷狄酋长,他有何德何能,敢对我大明帝位指手画脚?” “也先此贼,背天逆伦、目无纲常、奸诈贪婪、诡计多端、残忍好杀” “也先以藩属国之臣,妄议宗主国内政,这才是违背天纲伦常!” “我大明若是同如此逆贼议和,才真是枉顾天地浩然之气,违背祖宗先贤大义!” 朱祁锐更是上前扶起薛瑄。 “薛老夫子,切不可小节,而忘了大义!” 朱祁锐这些话,并不是夸夸而谈。 他对着群臣先是仔细的分析了瓦剌太师也先的为人,然后又强调不可枉顾正义。 群臣之中的大多数人,听了朱祁锐的话后,都是觉得信服。 唯有薛瑄自觉丢了颜面,口中还是犹自诡辩。 “邺王殿下,微臣不过一书生。至于这些军国大事,微臣是不懂的。” “微臣只是知道,礼教不能废,纲常不能乱!” 对于这样一个桃李满天下的迂腐之儒,朱祁锐虽然心中有气,也不得不顾及自己在天下读书人口中的风评。 “老夫子,错矣!” “说到伦理纲常,那都是为家国天下所立。” “若是江山更改,社稷沦陷,异族入主中原,这才是伦理纲常的破败!” 看到薛瑄脸上止不住的抽搐,朱祁锐也不知道他是被自己说动了,还是自觉羞愧。 不过朱祁锐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朱祁锐目光坚毅,沉声的再接再厉。 “老夫子一再言及伦常,不过都是脱离实际的空谈。” “为个人心中的小义,而让天子黎民陷入刀山火海,让传承千年的孔孟之道被曲解。” “此乃小人之儒,非是君子之儒也。” “如今敌寇嚣张跋扈至极,兵临城下而社稷危难,此正是报仇雪恨之时!” “我大明绝不重蹈晋、宋覆辙,更不会学两宋之媚敌屈膝丑态。” “若是老夫子还是坚持与瓦剌议和,难道就不怕土木堡数十万冤魂,半夜入梦来?” 薛瑄此刻已然是脸色苍白,他想不到自己一个鸿儒,尽然被一个晚生后辈说的如此不堪。 自觉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薛瑄,浑身颤抖之下,就差一口气背过去了。 “你……你……” 第154章 唯有力战 眼见薛老夫子被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于谦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社稷为重君为轻,此为天下大势,也是人心所向。” “我于谦既然此刻手握着京师二十万兵马,便绝不会允许有人擅自妄图与瓦剌议和!” 自土木堡之变后,于谦威名显着。 此刻的他又是一身的戎装,当真如同手提铁骑、驰骋疆场的三军大将一般雷厉风行。 薛瑄虽然是号称理学宗师,但是若论到实务兴邦,他这个腐儒,又哪里比得过执掌军务的重臣于谦? 薛瑄,先是被朱祁锐一番话给驳斥得哑口无言,后又被于谦示之以铁血之言。 经此两事,薛瑄一时之间涨红了老脸,楞楞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御座上的朱祁钰,将薛瑄的窘迫看在眼里,已经知道他不过是一个清谈空想之人而已。 在朱祁钰看来,薛瑄之前口口声声说要迎回太上皇,不过只是书呆子气发作罢了,并没有其他的念头。 朱祁钰本是一个极其聪慧之人,他知道决不能在此事上,再和臣子们继续纠缠不清下去了。 心中拿定主意后,朱祁钰当即撇下薛瑄不理,而是对着群臣言辞凿凿。 “朕弟邺王和于司马所言在理!” “朕心已决,自今日起,诸公就不可再有议和之言了!” “也先挟持太上皇而来,不过是觊觎我大明神器,乃是意图颠覆我汉家江山。” “若是我朝再犹豫不决、示之以若,则瓦剌定会更加猖狂,我朝军民战心也将懈怠。” “朕决心以刀剑回击瓦剌,此事就这样谈定了,休得再言!” 随着朱祁锐这么乾坤独断,原本一直未开口的武将们,也是纷纷挺直了腰板。 对于文官们一直压着自己等人一头,武将们本来就是心有不满。 要是再和瓦剌议和,那武将们还去哪里寻找战功,又谈何在功名利禄上更进一步? 见到武将们挺拔的身姿,文臣们更是知道势不可挡。 …… 不知不觉间,廷议已经结束,此番前后耗时一个多时辰。 散朝后,王直先是找到了于谦,对他行苦口婆心之言。 “廷益,你今日这又是何苦来哉?你今日所作所为,对你将来仕途大为不利啊!” “文臣尽皆图谋先迎回上皇,而你却是和武将们一起主战。” “如此一来,你岂不是游离于文臣之外?你是兵部尚书,乃是文臣中的秋官!” “你今日以手握京师兵马而力主不可议和,难道就不怕今上对你生出猜忌之心吗?” “你啊,还是太年轻、太书生意气了!” 王直其实一直是支持于谦的,哪怕两人在某些政见上有分歧。 王直此时称呼于谦的字“廷益”,也是为了释放他对于谦的亲近。 于谦苦笑一声。 “东王先生,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 “只是为了江山社稷,有些事情必须要有人出来担着。至于不为世人所理解,于谦我也是认了!” 于谦又是对着王直一拜。 “我知道东王先生还是一心为国的,若是于谦有什么遗漏,东王先生该说的还是要说。” “切不可因为今日你我意见相左,而对我生出疏远之心才是!” 王直又一次领教了于谦的刚直,他只是淡淡的说到:“你何苦让自己那么委屈!” 王直在和于谦交谈了之后,又是找到了落在群臣后面的邺王朱祁锐。 “殿下,老臣有些话,实在觉得有必要提醒于你。” 朱祁锐这个时候转变成了好好学生,他对着王直虚作一拜。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尚书乃是国之老臣,非是孤可比拟的。” “东王先生有何指教,孤自当洗耳恭听。” 王直左右四顾,在确认四周无人后,才说了心中之言。 “殿下乃是今上的弟弟,亦是太上皇的弟弟。今上对殿下不错,太上皇也是不差。” “殿下如此厚今上,而薄太上皇,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殿下可曾想过,你这般厚此薄彼,恐怕有人会说你是因富贵而攀高枝。” 朱祁锐正色回答:“东王先生,此言差矣!” “孤为天子弟,无论是太上皇还是今上坐龙椅,孤都是荣华富贵一生。” “孤所作所为,不过也是为了祖宗江山,实在不敢有半点私心!” 王直早就料到朱祁锐会有这么一说,他对朱祁锐的说法不予置评,只是接着说出劝谏之言。 “我朝祖制,藩王不可有大用。就算贤如当今皇叔襄王,也是不敢轻易涉入朝政。” “至于成年藩王,则是需往外地就藩。” “殿下你明年便要行弱冠之礼,还是需要为自己考虑考虑的!” 王直这话,直指朱祁锐心中最为担忧之处。 朱祁锐一直为自己作为藩王的上蹿下跳,而感到担心。 思虑良久,朱祁锐才真真切切的对着王直一拱手。 “东王先生之言,孤自然是明白的!” “只是孤乃是朱家子孙、大明亲王。在此风雨飘摇之际,若是孤都明哲保身,那么还有谁人还愿意舍身忘死?” 朱祁锐停下话来,转身对着大殿方向一拱手,然后才又说下去。 “皇兄对尔等臣子皆是待之以宽厚,他不是一个刻薄寡恩之人。” “孤相信,皇兄乃是难得的明君,他不会不体谅孤的拳拳之心的!” 王直听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唯有脸上满是苦笑。 一个朱祁锐,一个于谦,都是一副一心为公的样子,不以个人荣辱为重。 见自己对他二人的苦劝无果,王直也是知道多说无益。 …… 因为得了朱祁钰主动出击之命,朱祁锐、于谦、石亨三人,一起回到了德胜门外的大营中谋划。 刚一回到大营,顿时狂风肆虐、风雨大作。 “今日这天色,说起来也是奇怪得很!” “若是依照过往年份看来,时近冬日的京师,是不会下起这般瓢泼大雨的。” 负责监军的大太监兴安,看似说出无心之言。 不过朱祁锐在听了他的话后,却是觉得其中别有深意。 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仿佛是在预示些什么,又仿佛是在酝酿着什么。 第155章 瞒天过海计 兴安又是叹息一声。 “如此风雨交加,只怕于我大军浴血奋战不利。不如待到风雨过后,我军再行出战一事?” 说完后的兴安,就向着帐中众人投去询问的眼色。 只是众人对于兴安的话,都不太感兴趣。 大军统帅于谦,此刻正忙着在地图前仔细揣摩。 主将石亨则是一身戎装,他手放在腰间不停地摩擦着刀柄。 副将范广也是不停的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至于朱祁锐,则是在邺王府统领孙继仁,以及卫士赵荫、张平的服侍下,往身上穿戴甲胄。 见到无人回应兴安提议,朱祁锐不忍他如此尴尬。 “兴安,你大错特错了!” “今夜雨水甚急,虽然不利于我军出营野战,也同样不利于瓦剌贼人固守。” “夜袭,本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有了风雨相助,我大军更是可以悄无声息的靠近瓦剌营地,进而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兴安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一个将领进来禀告。 “报,瓦剌派遣使者,现在我军营地辕门外求见!” 兴安一听后,连忙更改了话语的说到:“如此风雨交加之夜,瓦剌怎么还会派人前来?” 朱祁锐却是大手一挥。 “我们在这里暗自猜测乃是无用之功,何不让瓦剌使者进来,如此当面一问便知。” 于谦和朱祁锐心思一般,他对着进来通报之人就是微微一点头。 “慢!” 朱祁锐突然出声,叫住了就要离开的那个通报将领。 “我大军就要对瓦剌发动进攻,要是让瓦剌使者见到我营中情形,他必然会生出警觉之心来。” 朱祁锐的话,让帐中众人都是深以为然。 “那末将等人先出去,等到瓦剌使者离开后再进来。” 石亨知道要是帐中人数过多,可能会让瓦剌使者怀疑。 说完后的石亨,就带着众将退了出去。 朱祁锐刚想离开,在想到一事后又回转过来。 “于尚书,你身上的甲胄还是换做儒衫为好。” 于谦点头:“谢殿下指点,于谦明白!” 经过朱祁锐的提醒,于谦也是瞬间秒懂。 于谦如今是甲胄在身,会让瓦剌使者察觉明军可能会有所动作。 于谦乃是文臣,他日常该穿儒衫才是。 等到帐中只有于谦和他的卫士之后,他才对着通报的将领下令。 “去把瓦剌使者带进来,为了防止泄露军机,还要将他蒙上双眼。” 过了一会后,便有几个侍卫,押着瓦剌使者纳哈进到于谦的中军大帐之中。 于谦看了一眼被黑布缠住两眼的纳哈后,连忙装腔作势的对着侍卫训斥起来。 “尔等如此无礼,这岂是我朝待客之道?” “还不快快将这黑布给本堂摘下,然后请瓦剌使者入座!” 侍卫们得令后,立刻上前扯下纳哈的蒙眼布,然后将其重重按在座椅之上。 纳哈惊疑未定,便见帐中书案之后,端坐着一个容貌清瘦的中年男人。 见到于谦人中龙凤之姿,纳哈不由得自惭形秽。 “下臣,见过于尚书!” 纳哈是真的敬佩面前这个支撑大明江山的男人,所以他用了谦卑的语气。 “客人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于谦不卑不亢,以一种气定神闲的模样,开始了和瓦剌使者纳哈开始的交谈。 “大明太上皇今日送了三份御笔亲书入城,他特意让我前来询问,书信是否被大明太后和皇帝所接纳?” 于谦算是明白了,这哪里是来自太上皇的疑问? 这分明就是瓦剌太师也先,着急的想要知道明朝是否肯和他议和! “书信确实已经送到了太后和天子的手中,只是这风雨突起,阻碍了宫人往来。” “直到现在为止,本堂也是尚未收到太后和天子的旨意。” 于谦并没有据实相告,他说的只有推脱、欺瞒之言。 “那于尚书估计,宫里什么时候会有消息传出来?” 纳哈着急,他身后的也先也是着急想要知道结果。 “以我的估计,约么是会是在天亮之时、风雨过后!” 于谦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见到瓦剌使者纳哈还想说些什么,于谦却是下起了逐客令。 “我两军之战,都是为了各自部族。然我大明和瓦剌,日后还是要共存于天地间的。” “我朝太上皇还在贵军营中,他始终曾是我大明的天子。” “还请贵使转告也先太师,请他务必善待我朝太上皇,切莫做出羞辱一国之主的事情来!” 纳哈连连点头。 “我瓦剌之人,皆以大明太上皇为天神,不敢有半点不敬之心。” “于尚书今日之言,我回去后定会转告太师!” 说完后,于谦以一副疲倦的神色,送了瓦剌使者纳哈出去。 当然,为了不让纳哈察觉明军营中的动作,卫士们复给他蒙上了眼罩。 于谦也是装作没有看见,并未制止卫士们的行为。 等到瓦剌使者被送出营地后,先前离开的明军众人,又才回到了中军大帐之中。 大太监兴安,对着于谦一拱手,说到。 “于尚书,真是我大明之奇男子!” “这一手虚实结合的瞒天过海之计,便将瓦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于谦的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无奈神色。 “兴安公公过誉了!什么奇男子不奇男子的!” “于谦我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自绝于士大夫,乃是与天下纲常伦理为敌罢了!” 石亨见于谦神情落寞,便出来相劝。 “于尚书才是真正明大理的读书人,至于其他那些,只不过是些迂腐之辈罢了!” 于谦此刻早已经穿回甲胄。 “这一身戎装一旦穿上,我于谦便不能再只是一个儒生了!” 石亨不解,朱祁锐却是明白于谦的苦楚。 朱祁锐有心岔开话题,他对着众将奋力大呼。 “今夜我大军将劫敌营,诸位都是军中勇猛之将,还请诸位用命!” 石亨、范广等将领,连忙上前对着朱祁锐和于谦拜首。 “还请殿下和于尚书下令!” 朱祁锐作为亲王,爵位尤在于谦之上,而且他又是皇命指定的监军,当有参赞军机之责。 朱祁锐也不推脱,上前一步对着众将训话。 “今夜之战,我军不宜大张旗鼓,当以偷袭为上。” 第156章 风雨金戈铁马声 朱祁锐在说完过后,就望向一旁的于谦。 毕竟朱祁锐只是皇帝任命监军,没有实际统兵大权。而于谦作为大军统帅,他才是真正的拿主意之人。 于谦点了点头,他是回应朱祁锐,也是对着一众将领表态。 然后于谦的手指,就重重的落到了地图上面去。 “此处,乃是瓦剌大军屯放粮草辎重的所在之地!” “有道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此处乃是决定我军成败的关键之地。” 朱祁锐本来想问,既然是粮草重地,为何不毁之。 不过听到外面的风雨声,他就释然了。 古往今来,毁敌粮草之事,多半都是借助火攻。如今风雨交加,火攻之计自然就是无法施展开来。 于谦这面,还在继续讲解他的谋划。 “经过我军夜不收多日以来的勘察,里面全是关押着负责押运粮草、修建工事的民夫。” “这些民夫当中,多数都是瓦刺沿途俘获而来的我朝平民,唯有少数乃是瓦剌老残病弱。” “民夫共分作十营,每营有人数一百,再由一小队瓦刺士兵看守。” “这些民夫们,不但胆怯懦弱而不敢反抗,而且更加不敢擅自逃跑。” “我军可派出一小队精锐骑兵,从其后突袭掩杀此处,将这些民夫营救回来。” 石亨是个知兵之人,他看出了于谦此计的高明之处。 “于尚书,好谋划!” “如此一来,我军不但可以营救百姓,还可以使得瓦剌无人可用,更可以趁机毁坏瓦剌粮草辎重!” 石亨向着于谦拱手一拜。 “末将认为,这一队骑兵,士卒当是身手矫健之辈,将领当是头脑灵活之人。” 于谦点头:“你们可有人选举荐?” 大军副将范广,沉吟出列:“末将,举荐薛斌!” “这个薛斌,乃是永顺伯薛绶的远房侄儿,他和瓦剌有杀叔的不共戴天之仇。” 于谦精通于军务,对于明军将领也是多知其底细。 说起这个薛斌,于谦并不陌生。 当初在土木堡鹞儿岭一战中,参与明军几乎全军覆没,永顺伯薛绶也是身死殉国。 唯有这个薛斌,带着二三十人拼死杀出重围。 薛斌归来后,常与人言,他和瓦剌有亲人被屠杀的血海深仇。 而薛斌更是时刻想着,为他战死叔伯复仇。 一个参赞军机的文官,突然站了出来。 “下官以为,薛斌此人不可大用!” “薛家本是内附的蒙古人,虽然是世代的将门,到底还是非我族类。” “薛斌手下的虽然有精于骑射的二十三人,可是他们都只听薛氏之命,而不从朝廷号令。” “前次我朝土木堡大败,就有不少异族暗通瓦剌。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朱祁锐是宽广华夏主义者,而不是狭隘皇汉主义者。 “一派胡言!” 朱祁锐忍不住对那文官训斥起来。 “这大明,乃是大明子民的大明!我朝继承元朝衣钵,治下万民更是各个族群皆有。” “汉、蒙、藏、回、壮、苗等,只要肯受华夏教化,便是我大明人士!” “今是若是以族群而区分对待,岂不是无视我大明胸襟宽广,而令他人觉得我乃是心胸狭隘?” “我朝自立国以来,非汉人而忠心耿耿者,何其之多!” 那文官被朱祁锐这么一顿训斥,他在自知有错之下,连忙谢罪。 “殿下,是微臣失言了!” 于谦本来也是想训斥那个文官的,所以当朱祁锐出头后,他也是乐得坐享其成。 “本堂也是听说,薛氏家丁,个个都熬打得铜皮铁骨,既忠心耿耿,又有临阵经验。派。” “他们去,自然再好不过。” 于谦的话风,却是突然一转。 “但若是只派薛斌连同其麾下二三十人前去,会不会显得人数过于少了一些?” 范广之前本在辽东镇守,他也是一员难得的沙场宿将。 只见范广微微摇头说到:“于尚书所虑,末将也是想过的。” “在瓦剌营外,我军自然还是要派出大军接应的。不然单凭这二三十人,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但要是想悄无声息的杀掉瓦剌巡夜、看守之兵,则我军人闯营之士人数不宜过多。” “人数一旦过多,则很有可能为瓦剌发现,进而招来瓦剌大军的围剿杀戮。” “若是当真如此,则我得不偿失!” 将军范广,果然有勇有谋。 朱祁锐见其思虑周全,也是忍不住对他赞誉有加。 “于尚书,孤看范将军成竹在胸,我们何不便依了他之计?” 于谦点头:“好!” 接下来,明军又具体的完成了分配部署。 石亨和范广,各自带领三千士卒,一左一右的负责接应薛斌。 一旦民夫被救出了瓦剌大营以后,则范广负责带人沿途护送入城。 要是瓦剌其他营垒有援军前来阻拦,则石亨率领人马进行阻击。 朱祁锐对着石亨说到:“大都督,为了保证此行成功,还请徐徐后撤以拒敌寇。” 石亨领命:“末将明白!” 毕竟事关军队征战,众人都是不敢有半点懈怠之心。 明军的中军大帐中,一众明军将领又是仔细的商议一番过后,这才各自下去点兵点将。 众人之前回避瓦剌使者的时候,虽然也是风雨交加,但是雨水并不算势大。 只是在离去时撩起大帐门帘的时候,众人这才发现天空已经是落水如柱。 看着漫天大雨,朱祁锐忍不住感叹起来。 “好一个雨借风势,风助雨威!” 朱祁锐在感叹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原本护卫他的两个卫士赵荫和张平,此刻都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 终于赵荫和张平对视一眼后,向着朱祁锐下跪请战。 “殿下,我两人原本就是夜不收,和蒙古鞑子也是交手多次。” “还望殿下成全,让我二人前去助大军一臂之力!” 朱祁锐将赵荫、张平从怀来城带回京师,本来就是看重他两人夜不收出身的一身本领。 对于自己亲信卫士,朱祁锐也是乐得看到他们成长。 “既然尔等有报国杀敌之心,孤也不阻拦。” “你们现在就各带着孤的十个卫士,前去寻找薛斌,归于他手下指挥。” 第157章 雨夜入敌营 想了一下,朱祁锐又叮嘱说到。 “你们二人此去,既不可以枉自送了性命,又不可堕了我邺王府名声!” 赵荫、张平拜首。 “属下,绝不辜负殿下厚望!” 等到石亨、范广下去准备后,朱祁锐又对于谦谈了一个他的想法。 “瓦剌虽然连日来折损了上万人马,可是依然还有八九万人。” “我们此次只是出动六千人马,虽然有突袭之利,然则还是不算十拿九稳” “孤想着,我们可以再从其他城门抽调援军,实施以虚实结合之计。” 于谦闻言,想了一下后,对着朱祁锐作揖。 “殿下,愿赐教于谦!” 朱祁锐:“瓦剌见粮草辎重营地为我军所趁,多半不会坐视不理。” “我军可再派出精锐,埋伏在瓦剌大军主力营地附近。” “若是瓦剌主力出兵,我们就趁机攻击其主力大营。 “如此一来,则也先疑心之下,会担心是否是我军剑指其主力。” “倘若要是瓦剌主力不为所动,则我策应之军也无需动作,自行离去便是了。” 于谦想来,朱祁锐这是行声东击西、虚实结合的两全之策。 于谦也不犹豫,招来一个亲信兵部官员,就让他前去传令。 “你即刻去告知刘聚、孙镗,让他们率领五千铁骑,奔赴瓦剌主力营地一旁!” ……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朱祁锐和于谦一起来到辕门处为众将送行。 此时的雨水,已经让人抬不起头来。 朱祁锐身穿蓑衣、头戴斗篷之下,还是不一会就被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就连里面贴身的衣物,都已经全然打湿透了。 “古有雪夜下蔡州,今有风雨袭瓦剌。” “这么大的风雨,敌军防备必然松懈。孤和于尚书,就在这里坐等诸公,建功立业凯旋而归!” 石亨、范广、薛斌三员领兵勇将,都是对着朱祁锐和于谦拱手致谢。 “邺王殿下、于尚书,你们就安心坐镇大营,我等去去就来!” 行礼过后,一众明军便大步迈出辕门,消失在夜半烟雨朦胧之中。 朱祁锐想起一事,又唤了过来邺王府总管太监安宁。 “你去给兴安说一声,让他马上派人前去知会城门内的守军。” “等到民夫们被解救出来,马上送入城中安置。如今大战正酣,这些民夫也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民夫也是我大明子民。只有将他们妥善处理,才能不至于失了天下人心。” “大战过后,再由朝廷有司,发放粮饷给这些民夫,再把他们遣散回乡。” 安宁幼年家贫,他知道底层百姓生活不易。 安宁没有抱怨天气恶劣,而是在点头称是后,亲自前去找大太监兴安。 “殿下,我们回去!” 于谦见到大军已然消失不见,就向着朱祁锐进言。 朱祁锐却是摇头。 “我军将士不顾冬雨寒冷,依然前去杀敌护民。孤乃是皇室子孙,又怎能惧怕这些许的雨水湿身?” 于谦闻言,到底还是改不了他的书生气。 “如此,我就在这里陪着殿下一起!” 朱祁锐又是连连摇头。 “这收买人心、振奋士气一事,有孤一人就可以了。” “于尚书乃是大军统帅,你可是万万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生出风寒来。” “再者说了,孤正是年青力壮之时,可不是于尚书能够相提并论的!” 于谦想了一会后,也是觉得朱祁锐所言正解。 于谦非是腐儒,他也知道什么事当为,什么事不可为。 “如此,于谦下去准备好炉火、姜茶。” “等到我仁义之师回来之后,殿下再和众将士一起祛风避寒!” 朱祁锐点头。 “有劳于尚书了!” …… 时值后半夜,正是一天之中最为困乏的时候。 两个瓦剌士兵正在塔楼上了望,只是因为风雨狂暴,他们视野受阻,却是看不了多远。 “如今已是寒冬,只怕再过几日,这雨水就要被大雪所替代了。” 塔楼上的一个士兵啰嗦着靠近火盆,想要暖和一下,祛除身上的寒意。 “你先烤火,我去守望。” 另外一个瓦剌士兵,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起身。 “不用担心啦,你当明军是铜皮铁骨么?” “我们瓦剌人,从小就在塞外风雪中长大。” “今夜的天气我们都受不了,何况明军那些生长在关内温暖之地的士兵?” 过来烤火的士兵,阻止了同伴的起身。 “也是!” 本欲起身的瓦剌士兵,被同伴这么一劝,就这样又坐到了火盆边上去了。 …… 风雨之中,几十个黑影正小心翼翼的靠近瓦剌营地。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数十个明军士卒在薛斌的带领下,都是人衔枚马裹蹄。 明军,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 在明军靠近营地外围的拒马之后,薛斌用目光测量了他们和塔楼上,预警瓦剌士兵之间的距离。 薛斌先是举起右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后,然后才快速一挥。 按照事前约定好的暗号,明军士兵快速的从腰间取下弓弩。 “嗖嗖嗖……” 在风雨中急射的箭矢,以微不可闻的响声,就向着塔楼上飞驰而去。 伴随着两声闷哼,守望的瓦剌士兵缓缓的低下头。 不可置信的望了望插在脖颈上的箭矢,然后瓦剌士兵才缓缓的倒了下去。 “扑通!” 从塔楼上跌落下来的瓦剌士兵尸体,落地后溅起了一地的泥水。 只不过此刻正是风雨声大作,这响动没能招来其他的瓦剌士兵注意。 薛斌手下的家丁,平日里可没少被他折磨。 他们一切的演练,都是模仿真实战场上所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至于赵荫、张平加入邺王府卫士后,也是把他们做夜不收的经验倾囊相授。 所以邺王府卫士们,也表现得不比薛斌家丁们差。 搬开拒马、抬起门栓、进入瓦剌营地…… 明军突袭小队的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在有条不紊、悄无声息状态下完成的。 …… 一个瓦剌士兵半夜有了尿意,正骂骂咧咧的从营帐中钻了出来,准备就近去放水。 突然,一只粗壮的手臂捂住了他的口鼻,然后又有一只手持着利刃,向着他脖颈而去。 一声闷哼、一道寒光,瓦剌士兵慢慢的就如同一滩烂泥,软软的到在了地上。 第158章 收买人心,孤最在行 本来以为一呼百应的薛斌,此刻却是被现实打了脸。 面对明军的解救,竟然有民夫不愿意随着他们一起走出瓦剌营地! “他奶奶的!” “老子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解救你们这些王八蛋。你们倒好,居然不为所动!” 薛斌很生气,他言语间更是一口一个他妈的。 “这位军爷,非是我等不想走,而是不敢走啊!” “瓦剌人说了,谁要是意图逃跑,抓住了可是要剥皮抽筋的!” 邺王府卫士赵荫,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砰!” 赵荫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丢到了地上,然后恶狠狠的对着民夫们大吼起来。 “平日里对你们作威作福的瓦剌鞑子,此刻已经被军爷我一刀砍了!” 民夫们大多都是胆小怕事之人,因为胆大反抗的,早就已经被瓦剌人给斩杀了。 在看到犹自滴血的人头后,民夫们恐惧的缩成一团。 “让你们走,就走!” “谁要是不听爷爷我的话,老子今天就一刀砍了他的狗头!” 另外一个邺王府卫士张平,也上前来恐吓起了民夫们。 还别说,民夫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被赵荫、张平这么一吓,他们连忙站起身来,跟着明军一起就往外走。 来到栅栏之前,赵荫找到了刚才被射杀的瓦剌士兵的尸体,然后上前一刀一个,就把他们的头颅给砍了下来。 “嘿嘿,这些头颅,不用来换军功,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说话的赵荫,张牙咧嘴。 在民夫们看来,赵荫哪里有半点官军的样子,他仿佛就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 风雨虽然没有那么大了,可是朱祁锐还是坚持站在雨中,站在辕门前。 邺王府统领孙继仁不忍自家王爷这般辛苦,好几次用油布伞给他遮风挡雨,都被朱祁锐给推开了。 朱祁锐,这是铁了心要用身体力行,来鼓舞明军将士的人心士气! 此时的德胜门外,明军营垒全部淹没在冰冷的烟雨之中。 随着气温的持续下降,落地的雨水也渐渐凝结成了冰霜。 明军营寨中,帐篷里面不时透出星星点点的灯光,如同鬼火一般在风中四下摇曳,颇有种说不出的幽寒诡异。 忽然,地面渐渐开始有了震动。 而且这种震动,越发清晰、剧烈起来。 不久,风雨中夹杂着不少杂乱的声音传来。 有呼啸声、马蹄声、哭喊声、欢呼声…… 这些不同的声音,或是悲或是喜,各种不同的情绪也是纠缠不清。 “我军得手了!” “我军归来了!” 朱祁锐兴高采烈、得意洋洋的叫喊起来。 “快,去通知于谦和兴安,我大军凯旋归来了!” 朱祁锐兴奋之下,更是冲着一旁的邺王府统领孙继仁大喊大叫。 自家王爷矗立在风雨中,孙继仁也是不敢独善其身。 他只能陪着自家的王爷一起,任由冬夜风雨拍打自己的身体。 “末将,领命!” 孙继仁顾不得多说,大步就向着中军发帐狂奔而去! 主将于谦,监军太监兴安,乃至留守大营的明军将领,齐齐从营帐中奔了出来。 等到众人齐聚辕门之后,肆虐的风雨中,一支黑色洪流涌了过来。 洪流的最前面,是一面猩红的将旗。将旗之上,是龙飞凤舞的一个“薛”字。 “薛少将军,辛苦了!” 朱祁锐上前两步,来到薛斌的马下,就要给他牵马。 见到一国亲王如此,薛斌脸上也是为之动容! 只见薛斌连忙翻身下马,不顾自己身上盔甲未除,向着朱祁锐就是跪在了泥水之中。 “末将幸不辱命,特来向邺王殿下交差!” 朱祁锐连忙扶起泥水之中的薛斌,连声说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紧接着,范广也是步入辕门。 “范将军,可是让孤等得好苦!” 朱祁锐如法炮制,对着范广就是以厚重礼节相迎。 “殿下,何至于此!” 看着朱祁锐身上不停滴水的蟒袍,范广知道他是一直在雨中等候。 “将军未归,孤不安歇!” 朱祁锐却是一副憨厚的模样。 又等了一会后,断后的石亨才率队回归。 “大都督,请以温酒祛寒意!” 朱祁锐早就让人用小火炉温热得有酒水,只等石亨回营后,就对他赐酒。 石亨知道朱祁锐一直在风雨中苦等后,也是感激涕零。 “殿下,请与臣共饮!” 石亨没有拒绝朱祁锐的好意,还邀请他一起喝温酒以祛寒。 等到最后一个明军士兵迈入辕门后,朱祁锐哆哆嗦嗦的就钻进了一处大帐之中。 邺王府总管太监安宁,早就已经让人烧好了热水。 朱祁锐一回到营帐之中后,安宁就帮着他脱掉湿漉漉的蟒袍,然后扶着他没入滚烫的热水之中。 沐浴更衣后,安宁又取来一身常服,帮着朱祁锐穿戴整齐。 通过衣物上传来的温度,朱祁锐知道安宁一定是让人烘烤加热过。 “安宁,你有心了!” 朱祁锐虽然没有道谢,可是他的话还是让安宁感到欣慰。 安宁“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王爷不以奴婢残缺,而待安宁如亲友。安宁话不多说,愿为王爷效死!” 朱祁锐却是哈哈一笑:“你才多大,就要死要死的?” …… 就在明军突袭瓦剌营地不久,也先就接到了急报。 “明军,当真是阴险奸诈之辈!” “他们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于我,真真是欺我瓦剌军中无人吗?” 也先发脾气归发脾气,不过他还是保持了理智。 “来人,传令大军立刻集结,今日我们就再会一会明军!” 已经投降瓦剌的原明朝太监喜宁,自从跟在也先身边之后,就以帝王一般服侍也先。 喜宁这种姿态,也让也先对他十分宠爱。 也先,曾经对着他身边亲近之人说过。 “宦官,乃是天子王爷才可以配用的。” “今日我得喜宁服侍,这乃是预示着我瓦剌正当崛起,本太师当有君王之命!” 喜宁,这个时候跳了出来。 “太师,奴婢刚才出去巡视,发现我军大营外有无数黑影晃动。” “奴婢请太师慎重,莫要中了明军调虎离山之计。” “如今大雨倾盆,又是天寒地冻的。要是我军主力营垒被毁,则将士会暴露于烈烈寒冬之中!” 第159章 萌生退意 梳洗完毕的朱祁锐,对着一旁的安宁问到。 “对了,那些被解救的民夫们,现在怎么样了?” 安宁一边帮着朱祁锐整理衣衫,一边回答。 “兵部侍郎项文曜,在得了殿下和于谦的命令后,亲自坐镇城门。” “大军副将范广,更是顾不得身上铁甲冰冷,率五百精骑已护送着那些民夫入城。” “顺天府尹带着衙役,把民夫们安排到了城中寺庙里暂时居住。” “而且于尚书为了防止其中混得有瓦剌人的奸细,还特地对他们进行甄别、造册。” 朱祁锐点头,表示对民夫们的安排还算满意。 “安宁,你回去一趟王府,从府库中取出库存,前去周济那些民夫。” “但凡他们缺什么,就取什么给他们。无论布匹还是粮食等,不可作那守财之奴。” 安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应承了下来。 …… “昨夜风雨大作,骄横跋扈的瓦剌人,丝毫没有料到我军胆敢前去劫营。” “等到战后清点结果出来,才知道被我军所救回的民夫,竟然有着达上千人之多!” 朱祁锐刚刚醒来,于谦就兴高采烈的前来告知昨夜战果。 昨夜身处冷雨中,朱祁锐已然感染风寒,他强忍着炸裂的头痛,对着于谦回应。 “这个薛斌,总算是没有辜负孤和于尚书对他的信任。” “昨夜一战,薛斌当为首功!” 朱祁锐停了一会,又向着于谦问到:“昨夜薛斌和他手下之人,伤亡如何?” 于谦哈哈大笑。 “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仅有两三人轻伤而已!” 经过昨夜一战,于谦多日以来的小心谨慎和郁结闷气都为之一扫而空。 这一次虽然谈不上什么大胜,也没能杀伤多少瓦剌敌寇,可是足足解救上千人。 这等壮举,也是足以一扫多日以来,京营士兵阴霾恐惧的之郁气! …… “臣于谦拜首,德胜门所镇抚薛斌,率官旗四十三人,潜劫贼营,射杀贼寇十余人,夺回被俘人口一千余。” “邺王府卫士赵荫、张平,随薛斌出征,也斩杀瓦剌贼子两人,堪称士卒表率。” “臣请陛下,当用重赏以慰将士不顾冬日风雨之苦。” 一大早,司礼监太监王诚,就拿着于谦的奏章,呈递到了朱祁钰案之上。 看完奏章后,朱祁钰忍不住拍掌称善。 “这个薛斌,果然没有堕了他叔父威名!” “传旨薛斌官升二级,赏银百两,余者皆升一级,赏银十两。” 王诚闻言后,又提醒起了朱祁钰。 “邺王殿下府中,也有两个卫士带队前去夜袭瓦剌敌营。” 朱祁钰想了一会后,说到。 “朕弟的卫士,皆升两级,赏银五十两,” 王诚私下与朱祁锐交好,对于此事他并未向皇帝朱祁钰隐瞒。 王诚之所以这样,就是为了显示他“光明磊落”。 “想来邺王殿下知道了,一定会十分开心。” …… 寒风之中,也先大帐的门帘被人挑起,然后一个高大的人影就闪了进来。 在见到是自己的弟弟伯颜帖木儿后,也先也不起身,依旧坐在火堆边上取暖。 伯颜帖木儿无奈摇头,对着也先叹息。 “大哥,如今的明人大不同前了!” 也先有些莫名其妙。 “此话怎讲?” 伯颜帖木儿毕恭毕敬的掏出一张羊皮,就递给了也先。 “我瓦剌派出侧翼围攻居庸关的军队,刚有军报传来,请大哥过目。” “居庸关守将罗通凭着坚城兵多,又在火炮配合使用下,让我军不能前进一步!” 也先顿时闻言色变,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 “三万大军,居然不能攻破区区一个居庸关?果然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说罢过后,也先就把书写着军报的羊皮,给扔进了火堆里面去。 见到也先怒火冲天,伯颜帖木儿连忙问到。 “大哥这般气恼,难道是灰心了?” 也先见到伯颜帖木儿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是品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吾弟,你可是有什么妙计吗?” 伯颜帖木儿其实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所以当也先问起他的时候,他便把他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 “明朝京师城防坚固,非是一朝一夕可以攻下的。我瓦剌十万大军徒留此地,端的是有害无益。” “不如我们掉头回去,同时将大军分作两部。” “大哥你带着大半人马去往居庸关,与先前的侧翼部队内外夹攻。” “纵然居庸再有火炮之利,也经不起我内外两路人马的夹击。” “居庸关为明朝京师北大门,我军若能攻克此关,则可作利剑日夜悬于明朝头上。” “至于小弟,则带着明朝皇帝车驾前去紫荆关。” 也先本就是一代枭雄,对于军事他也是精通。 按照伯颜帖木儿的计划,一旦紫荆关和居庸关落入瓦剌手中,则明廷腹里关卡全失。 如此一来,明军必然阵脚大乱,瓦剌或许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也先眉头还是微皱。 “吾弟所谋,确实算漏了一事。” “若是明军从后追来,我大军又当如何?” 伯颜帖木儿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在小弟看来,明军是断然不敢追来!” “从这几日的接战情况看来,明军虽然也有用命,不过却只是一时血勇。” “明军如今的战力,非是当初洪武、永乐之时。” “他们或许据城自战尚可,要是出城野战,则根本不是我瓦剌铁骑的对手!” 也先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明军主帅于谦,是个极其聪明之人,他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 在对手兵临城下的要紧关头,于谦只能是先保证京师的万无一失。 也先把自己代入于谦设想,也觉得自己只会在京师城下消耗,而不敢派兵野战追击。 也先眉头也是渐开,却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事到如今,我唯担心我大军退路可能被截断。” “大同郭登、宣府杨洪,他们手下都是明朝最为精锐的边军之士。” “宣、大的明军,战力也是不俗。若是他们南下,则我军又多一劲敌!” 第160章 何日归家 伯颜帖木儿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他对于郭登、杨洪之辈很是不以为然。 伯颜帖木儿之所以这样轻视明朝边军的两员大将,也并不是他过于狂妄自大。 大同总兵郭登,在其出兵自东来勤王以后,这事已经被瓦剌军中细作探知,并且早就早回报给到也先。 令人意想不到是,郭登却不是走最近的紫荆关这一路线,而是绕道经雁门关西来。 郭登走雁门关这一条路线,可谓是迂回前进。 而且在行军路上,大同明军也是时不时的走走停停,透露着顾虑重重。 显然,郭登只是想着怎么确保大同重镇的不失,却是不愿意和瓦剌有着正面交战接触。 至于宣府总兵杨洪,更是显得畏畏缩缩。 无论是土木堡一战之时,还是瓦剌围攻明朝京师之际。杨洪都只是龟缩在宣府城内,未派一兵一卒出城野战。 郭登、杨洪已经是明朝数一数二的名将,他们作战尚且如此。 对于伯颜帖木儿来说,明军其余诸将就更是不足为惧了。 也先和他弟弟伯颜帖木儿正在谈话的时候,忽然一个人影探头探脑的进来。 进到帐篷的喜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虽然对于喜宁宠爱,不过喜宁毕竟曾是明朝皇帝身边的内侍。 一个可以为了个人荣华富贵而背弃久主之人,今天可以背叛朱祁镇,难保他明天不会再背叛也先。 因此,也先对于喜宁,也还是有所防备的。 也先见到喜宁进来,当下就和他弟弟闭上了嘴,不再谈论瓦剌军中之事。 “喜宁,你此刻前来面见太师,可是有什么事?” 见到喜宁仿佛是有什么话要说,伯颜帖木儿便是扬声向他问到。 喜宁陪着笑脸上前,先是对着帐中两人问安,然后才说明来意。 “明朝皇帝派了他的贴身之人袁彬前来询问,太师身子可还好?” 也先一听,知道朱祁镇是听说了明军昨夜前来劫营的事情,然后才会有此一问。 没有多少心机的朱祁镇,在城府老练的也先面前,就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般。 朱祁镇的那点小心思,早就被也先给看破了。 也先明白,朱祁镇的表面关心是假,借机探听瓦剌战况这才是真。 也先不愿意让朱祁镇知道瓦剌大军受挫,所以他脸上堆满了笑容。 “多谢明朝皇帝的关切之心,小臣的身体并未受伤,吃得下也睡得好。” 喜宁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他对着也先就是弯腰作揖。 “太师无恙,实在是我瓦剌之福!” “如此,奴婢便去回告袁彬,让他把消息带回去给到明朝皇帝。” 也先大手一挥,示意喜宁可以退下了。 就在喜宁正要弯腰躬身退出帐中的时候,突然又有一个人影闯了进来。 也先向着门口望去,认出来人正是朱祁镇身边的锦衣卫袁彬。 “太师,陛下托在下前来问上一句,不知我们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才能回家?” 袁彬口中“回家”二字,却是不知包含了多少说不得的话语在里面。 也先并未作答。 他这是在自持身份之下,不愿意和袁彬这样一个小角色交谈。 看到自己大哥投过来的眼神后,伯颜帖木儿上前一步代替也先回答。 “还请袁大人回去告知明朝天子,说此次太师本是诚心诚意的,送了圣驾来到这京城之下。” “然而明朝京师之中,却是有着不少的人,不愿意看到圣驾回銮!” 袁彬虽然是个锦衣卫,只是他官职并不高。 之前袁彬在锦衣卫地位并不凸显,只是因为土木堡一战后表现出来的忠义,所以才被朱祁镇视为心腹之臣。 袁彬听了话后,脸上满是义愤填膺。 “不想让圣驾回銮的,只怕不是我大明之人,而是另有其人!” 袁彬一边说话,一边目光如炬的盯着也先。 “袁大人之言,错矣!” “不想让明朝天子回去的,正是大明朝廷中人!” 也先虽然有心以瓦剌太师的身份,进而一统蒙古各部,然后再和明朝一较高下。 然而他也知道,瓦剌只有四十四万户,相比人丁近一万万的明朝来说,还是太过弱小了。 而这一次的南下,瓦剌更是四户出一丁,举全族之力才凑齐了十万铁骑。 因为时机不到,也先在俘虏明朝皇帝朱祁镇之后,也先还是明面上以臣子自居于大明。 也先在这个时候,更是把自己给放到了明朝忠诚藩属的位置上来。 “臣下等人侍奉明国天子车驾回京,然而一路上的明臣却是多有阻拦。” “迫不得已,我军只好在付出无数勇士的鲜血,才促成圣驾抵达京师郊外。” “然而未曾想到是,皇帝的弟弟居然篡夺了大位,皇上的臣子也都是背负了恩义!” “他们,都不肯出来和皇帝相认!” 袁彬虽然对朱祁镇愚忠,可是放在他所处的环境之下来看,也是并无不妥之处。 在天子家天下的年代,忠于君王,就是忠于家国。 “陛下曾经对微臣说过,只要能让他回家,皇位可以让给郕王殿下。” “此事,还请太师多多费心才是!” 见到袁彬还真把他自己给当成一个人物,不以谦卑对待,也先其实心中有气。 不过为了大局着想,也先还是强行压下了怒火。 “你且回去让明朝天子放宽心,我们瓦剌定然会再想办法,送他回去复位的。” “若是天子因为过于忧思太后、皇后、太子,而生出相思之病来,反而是不美!” 袁彬就那样直直的站着,也不对也先行礼作揖。 “既然如此,那么多谢两位那颜了!” “若是陛下将来能重登大宝,定然不会忘了两位那颜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也先对于朱祁镇的许诺并不上心,他的图谋天下皆知。 只是朱祁镇本是生于后宫,长于妇人之手,哪里又吃得下人在敌营的苦楚? 只是为了活命,为了继续享用荣华富贵,乃至是为了报仇雪耻。 朱祁镇不得不寄望,也先乃是真心实意的送他归国。 听了朱祁镇许诺空空如也的赏赐,也先只是神色淡然、似笑非笑的回到。 “还请明朝天子安心才是,我们瓦剌人想来守诚信,终有一日会送你们回家去的!” 第162章 瓦剌人退了 蒙古人在永乐年间五次明军的出击漠北中,被分解成东部的鞑靼,以及西部的瓦剌。 也先虽然凭借土木堡大战之威,暂时让东西各部蒙古臣服于瓦剌之下。 不过他毕竟不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先天上就缺乏大义的名份。 在蒙古族群之中,脱脱不花才是名义上的蒙古共主。 不提脱脱不花还好,一提起他,也先更是不由得担心起来。 如果瓦剌在明朝京师城下损失过重,保不齐鞑靼人和脱脱不花,不会乘机对瓦剌发难,以夺回在蒙古各部中的霸权。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们撤!” 也先是个英雄,十分的果断。 …… “于尚书,俺石亨来找你了。” 听到石亨前来,兵部侍郎项文曜连忙迎了出去。 “武清伯,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作为于谦的死党,项文曜这几日几乎都是和于谦形影不离。 “今日无战事,我又刚好想念于尚书,所以就自己跑了过来。” 石亨的话里,姿态放的很低。 项文曜一边迎接着石亨,一边在心中嘀咕。 石亨如今已经贵为武将第一号人物,于谦怎么也该出来迎接才是。 可是在项文曜的眼中,并没有出现于谦的影子。 于谦还在屋里处理公务,对于石亨的上门拜访却是不以为然。 有客上门,做主人本来应该出来迎接才是。 通过于谦的举动,可以看出他不会为人处世。 项文曜以前和石亨接触得不多,不过他还是有心结交石亨。 毕竟这次京师攻防之中,石亨左突右冲。若论军功,无人能出石亨左右。 “武清伯,请见谅。” “于尚书公务实在太繁忙,所以才没有出来迎接你。这不,我受命出来相迎了。” 项文曜一边说着话,一边向着石亨报以微笑。 石亨表现出一副大大咧咧、不以为然的模样。 “于公日夜操劳国事,决胜千里、运筹帷幄。哪像我石亨,就只知道打打杀杀。” 项文曜听后,便是将身子挪开。 “武清伯,请!” 石亨:“项侍郎,请!” 就这样,项文曜领着石亨,往着兵部内院走了进去。 进到内院见到于谦后,石亨拱手执礼。 “末将石亨,拜见于尚书!” 于谦却是正色回到:“你是武清伯,乃是大明勋贵。你这个大礼,于谦可是承受不起。” 看着石亨脸色微微变化,项文曜不由觉得自己的这个上司,是真的不善于交际。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可于谦倒好,冷冰冰的回绝了石亨传递出来的善意。 前几次见到石亨,项文曜觉得他和武圣关羽很像。 一样的国字脸,一样的长须及胸,一样的善于使用一柄大刀。 此时的项文曜发现,石亨今日是布衣前来,并没有甲胄在身。 项文曜有心化解尴尬的气氛,所以他开口了。 “武清伯此来,一定是有什么指教。都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石亨还是有心机的,转眼间又恢复了笑嘻嘻的神色。 “没什么大事,只是闲来无事。特意过来看看于尚书和项侍郎。” 于谦再一次把他的刚直不阿的性格,发挥得淋漓尽致。 “武清伯负责统筹京师内外的军务,大敌当前,怎么能够擅离职守?” “你的看望,于谦只怕无福消受!” 石亨的笑容,终究是不见了。 石亨就不明白了,自己三番四次的向于谦示好,怎么就被打脸了一次又一次。 石亨脸上没有了笑容:“石亨这次前来,其实是有事和于尚书商议的。” 于谦摆手:“说,于谦听着。” 石亨:“今日末将到城西巡视,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种种迹象表明,瓦剌人在开始缓缓退兵了。” 瓦剌人几次发动的进攻,都集中在北京城西面的几个城门。 其中,尤其是德胜门和西直门,遭受到的攻击最重。 正是如此,所以于谦他们已经推断出,瓦剌主力就集结在城西。 至于其他方向的瓦剌军队,那不过只是为了牵制明军而已。 石亨说他到城西巡视,正是出于这种对瓦剌主力所在的情况,而做出的对应之举。 听到石亨的判断,于谦开始追问。 “武清伯,你的说法可有依据?” 石亨正色:“瓦剌人虽然还在发动进攻,不过不再像之前那样的猛烈。” “今日一早,末将于塔楼远眺。发现瓦剌军营之中,不少帐篷已经消失不见。” 石亨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会不会是也先的诡计,明面上撤退,暗地里设下陷阱?” 于谦眉头微微一皱。 “末将想来不会!” “我们军力薄弱,只会以守为攻。也先也知道,我们是不会出城和他野战。” 石亨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几番思虑分析后,于谦倾向于石亨的分析,看来瓦剌是真的开始撤退了。 “我还想到两点,可能是促使也先退兵的原因。” “一是,我们南方援军的陆续抵达。” “二是,冬季不适合瓦剌骑兵攻城。” 石亨果然不负名将盛誉。 在关于瓦剌人去向上面,于谦和石亨的意见一致。 经过一番合计,于谦和石亨得出了一个决议。 也先想走,没那么容易! 一架架火炮,被推出了北城去。为了防止被瓦剌人发现,这一切都悄悄的进行的。 瓦剌人正在打包行李,也没有注意到明军这边的动作。 “滋……” 火炮的引信被点燃。 “轰轰轰……” 一颗颗实心的炮弹,从炮筒里极速射出,向着瓦剌大营飞了过去。 明军的炮轰,起到了效果。 炮击过后,瓦剌人的营地里,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残肢断臂。 就在炮击的时候,德胜门外的明军骑兵,也都被集中了起来。 “轰隆隆” 明军骑兵如同排山倒海、水银泻地一样的,向着瓦剌人就冲了过去。 瓦剌人刚刚才被明军的火炮轰得哭爹喊娘,一时之间慌了阵脚。 不过瓦剌的将领,也很快组织起了反击。 仓促接战的瓦剌大军,在丢下一万多具尸体后,终于缓缓的退走了。 瓦剌大军,尽数骑兵。 他们当真是来得快,退得也快。 第163章 明军威武 远处的瓦剌营地,此刻已经不见了它往日的主人,唯有明军士兵在其中往来奔走。 “传我帅令,京师众军不可追击!” 在这个本该奋勇追击敌人的时候,于谦却是突然让身边之人前去传令明军各部。 伤寒后整整躺了两天的朱祁锐,这个时候也已经复出,并且此刻就站在于谦的身边。 朱祁锐没弄明白于谦是怎么打算的,所以他不由奇怪的问到。 “于尚书,为何?” “如今正是瓦剌大败溃退、人心惶惶之际,我军难道不趁机尾随剿杀?” 见到朱祁锐也是和他人一样的不理解,于谦不由得怅然摇头。 “大败?非也!” “多日以来的攻防之战中,其实瓦剌主力并未受损。” “我军所取胜利,亦不过是挫敌威风而已。” “若是真要论起杀敌胜负,两军也最多不过只是平手而已。” “瓦剌敌寇这是撤退,并非溃败。” “也先是知道我朝不会因为太上皇而被勒索,瓦剌敌军又不能破城而入。” “瓦剌此退,乃是暂时远遁,以图他日卷土再来!” 朱祁锐本来想说些什么,于谦却是没有给他机会。 “至于京营战力如何,难道殿下不知?” “我大军不过只是以一时血勇,再加上依托城池的背水一战而已。” “若是大军出城追击野战,只怕会被瓦剌所趁,到时候便是有去无回!” 趁着于谦换气,朱祁锐总算是插进了话。 “于尚书,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于谦在呼吸顺畅之后,直直的望向了朱祁锐。 “非是本堂过于谨慎,而是我军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我军各部间,只是表面上勉强维持和睦而已。” “实际却是各营之间相互推诿扯皮,号令不一。将领们也只想着争权谋利,却是不顾大局。” “这样的军队,凭坚城尚可一战,若要放出去追击瓦剌,只怕不是也先的对手!” 于谦说得如此露骨,朱祁锐也是后背一凉。 不过朱祁锐还是不死心,他犹自争论。 “便是石亨、范广、孙镗三位将军统帅的人马,也是不行吗?” 于谦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他们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本来是可以胜任的。” “只是如今京师军中鱼龙混杂,乃是从各地抽调的不同驻军组成。” “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在大局未定前,京城安危尚离不开他三人强力坐镇。为天下计,非到万不得已,京师大军断不能离了他们。” 朱祁锐又问:“来到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瓦剌大军来去自如?” “不如调宣府之军南下?” 于谦叹息。 “杨洪镇守宣府,之前便有文官提议将他调回京师勤王。” “只是眼下居庸关也受到瓦剌偏师袭击,若他一走,则京师西北一线便全然空虚。” “若是居庸关一旦失守,则山川险要尽付敌手!” “杨洪是要调的,只不过是在居庸关安然无恙过后才可以。” 于谦却是早已疲惫到了极点,他对着朱祁锐躬身行礼后,就回营前去歇息。 这个时候,大太监兴安却从营房外进来,一见朱祁锐便问到。 “殿下,于尚书他人呢,怎么不在?” 朱祁锐白了一眼兴安。 “自从大战开启,他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劳心劳力。如今大局稍定,就让他好好歇息一下!” 兴安听出朱祁锐话里有着对自己不满的意思,连忙赔起了笑脸。 “殿下这话,可就是错怪奴婢了!” “今日正是十月十五,按例陛下是要举行大朝会,接见百官的。” “于尚书和石都督本次保家卫国的功劳巨大,想来陛下定会对他二人封赏。” “这大朝会的礼仪最是繁杂,也最是累人不过了。” “别人只看到于尚书手握兵权的威风八面,但是奴婢确实知道他的不容易。” “奴婢此来,便是想看看有什么可以给于尚书帮忙的。” 兴安突然想起一事,又对着朱祁锐弯腰拱手。 “此番殿下也是为国效力颇多,想来陛下那里也会多有赏赐。” “奴婢在这里,便先给殿下道贺了!” 朱祁锐听了兴安的解释,却是对他喃喃说到。 “经此一役后,于谦威望必然到达顶峰,然而朝中忌恨他的人也势必会更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于谦只怕接下来便要少不了麻烦之事!” …… 瓦剌人退走的消息,已经在京师城内外传开了。 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人人都是奔走相告,个个都是喜笑颜开。 大红灯笼挂了出来,荣装华服穿了起来。 “噼里啪啦……” 更有一些富裕的人家,开始在青天白日就燃放起了烟花爆竹。 整个京师内外,比过新春佳节还要热闹。 皇帝朱祁钰在于谦和石亨的陪同下,也来到了皇城外的广场之上。 在皇帝亲临之前,在京的百官和将士们,早就已经被召集了起来。 百官们,神色肃穆的站在玉阶之下。 百官的身后,是千千万万的明军将士。 这些参与了京师攻防、保家卫国的明军将士们,俱都是神采奕奕、鲜衣怒马。 看着台阶下的人群,朱祁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近百天以来小心翼翼,终于在这一刻如释重负。 自从接管大明的江山过后,朱祁钰几乎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 这些日子以来的小心谨慎、兢兢业业,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回报。 朱祁钰感到自豪。 他接手的时候,大明江山正是风雨飘摇之际。 而如今,在他任用忠臣良将下,大明完成了绝地反击,再一次延续了华夏衣冠。 朱祁钰没有辜负天下臣民的劝进拥戴,他也没有愧对列祖列宗。 广场之上的明军,在连日的战争中,也是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这一刻,将士们满脸泪水。 因为他们赢了,他们没有退缩,他们守住了家园。 面对着大明的子民,朱祁钰知道他必须要说点什么。 “明军威武!” 三军将士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阳刚怒吼。 “大明威武!” 朱祁钰被这吼声所激,心中更是澎湃。 “明军威武!” 三军将士唯有用更加响彻天地的怒吼,来回应带领他们取得胜利的天子。 “大明威武!” …… 第164章 战后大朝会 盛大的阅兵仪式后,天地间又突然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大雪。 天色越发深沉,似乎天上有一层阴霾,正缓缓向着大地压了下来。 参加大朝会的文武群臣,无一不是穿着厚厚的袍服。 他们都是脚上穿着棉靴,手里捧着暖炉,两颊更是套着耳罩。 哪怕是有着家丁奴仆撑着伞遮挡风雪,可群臣还是被冻得连连跺脚。 如今瓦剌大军主力虽是已然退去,可是还有一些残余之敌尚在。 城外不时有炮声响起,在这冬日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群臣之中相熟之人,此刻正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突然,外边传来一阵阵的高呼。 这些内官、侍卫们的呼喊声,由远而近,像是接力一般的飞进群臣耳中。 “兵部尚书于谦到!” “后军都督府右都督、总兵官、武清伯石亨到!” “兵部右侍郎项文曜到!” “刑部右侍郎江渊到!” “都督佥事、总兵官孙镗到!” “都督佥事、左副总兵范广到!” “都督佥事、左参将毛福贵到!” …… 一连串官职和人名响起,这是参与京师攻防的文武功臣们前来朝拜。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群臣,顿时都纷纷安静下来,如同时间停顿一般。 群臣纷纷抬眼看向奉天门方向,只见灰白之间、红墙黄瓦下,一行身着大红大紫朝服的队伍缓缓而来。 看着对面人群越来越近,一些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官员,忍不住发出赞叹。 “真是威风凛凛!” 几个先前力主和谈的迂腐官员,却是对比不屑一顾。 “让我等在这里等他们,好大的官威!” 然而一些身居高位的重臣,却是知道这样的威风背后并不安稳。 于谦虽然一时风光无限好,然而他身上也背负责任和家国。 如今新君初立,作为带领群臣劝进、力主抗敌的首功之臣,于谦必定会牵扯跳入政治漩涡中去。 一路走来,群臣纷纷向着这些国家功勋们道贺。 石亨大大咧咧的享受着,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厚。看得出来,他很是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然而于谦只是板着一张脸和同僚们点头致意,众人却是看不出他是喜是悲。 于谦走入自己的排班之后,位置在他前头的吏部尚书王直突然回过头来。 “今日当着百官如此行事,你们实在太过张扬了。” 微微一愣后,于谦片刻就明白过来王直话中的含义。 “非是晚辈等人要如此,而是皇帝特意这般安排。” “皇帝有言,我等都是忠义之士、国之功臣,当接受群臣瞩目。” 于谦苦笑着对着王直拱手。 “这个皇帝,虽然贤明,然而也是小动作不断。” “他费心费力的打赢了这一场绝地反击之战,如今更是挟大战之威,来向天下证明皇位非他莫属。” 人老成精的王直,焉能看不穿朱祁钰的那点小心思? “老尚书,谨言慎行!” 一旁的内阁首辅、户部尚书陈循,凑了过来。 王直撇了撇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默默的转过头去。 陈循见状,只能向着于谦询问:“城外的瓦刺人,可是当真退了?” 于谦面色凝重,反问:“数十万大军将士亲眼目睹,难不成还是谎报军情不成?” “还有就是,莫非陈阁老以为,瓦刺人撤退后就万事大吉了吗?” 陈循被于谦这么一呛,也是心中有了一点火气。 “京城既然已经解围,难道这还不算是赢了吗?” 于谦昂首挺胸、面有冷笑。 “京师附近犹有散兵游勇,国境之内还有敌寇行踪,此乃我大明之耻!” “如今瓦剌大军虽然退走,只不过是免了我朝京师城破。” “敌寇贼首尤在,我朝军民依旧被俘,太上皇车驾还在敌营。” “如此种种,何来胜利一说?” 陈循自觉吃了瘪,顿时就在心里大骂于谦的脾气真是又臭又硬。 不过于谦如今正是名望正浓的时候,陈循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起冲突。 面上神色只是稍微僵了一下,陈循随即又柔了表情。 “听闻那个罗通,在居庸关守得很不错。瓦剌三万人马日夜围攻,都被他给抵挡住了。” “于尚书果然是慧眼识珠,为国举荐了一名贤达之士!” 罗通是于谦推荐却是不假,可当初王直坚决反对起用罗通的时候,陈循也是帮着罗通说了一些好话的。 陈循与罗通是同乡,自然是希望他能够大出风头,借此来证明自己当初没有看错人。 陈循这里夸奖于谦,其实也是在说他自己有识人之明。 “罗通却是是个人才,不过那也是陛下慧眼识珠,于谦我可不敢贪天之功!” 于明白陈循话中的意思,他还是礼貌性的回了一句。 说完之后,于谦便不再言语,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落雪。 陈循见状也是觉得自讨没趣,也只得讪讪掉头站好。 …… 朱祁锐作为亲王,在阅兵式后就陪在他皇兄的身边。 当群臣开始在奉天门内聚集过后,参与京师攻防文臣武将尚未到来之前。 朱祁锐就有心前去广场站定,然而却是被朱祁钰给拦下了来。 “朕弟,莫慌!” 朱祁锐一脸不明所以,他疑惑的问到:“皇兄这是为何?” “若是臣弟去得晚了,便会有言官抨击,说我不懂礼仪、怠慢群臣。” 朱祁锐努力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他希望朱祁钰能够体谅其中难处。 “瞧你那熊样!” “朕也曾经是藩王,知道朕弟为何这般谨慎。” “然而朕弟也是带兵上过战场之人,这京师攻防的胜利,你也是居功至伟。” “朕弟乃是亲王之尊,又是国家功臣,自然是要最后出场的!” 朱祁钰金口已开,朱祁锐只能听令行事。 “臣弟,遵从皇兄之命!” 一旁的太监王诚,本是朱祁钰当王爷时候的身边旧人。 如今王诚已然是内廷第三人,地位只在大太监金英、兴安之下。 王诚对着朱祁锐一笑,说到:“殿下乃是天家贵胄,几番为国效力更是智勇双全。” “有殿下在,外臣们才知道我皇族也是有杰出之士,他们才不会得意忘形!” 第165章 感官厚爵谢其功 “邺王殿下驾到!” 群臣云集之后,终于轮到朱祁锐出场。 此刻的地砖上,已经有了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当厚重的棉靴落在积垫的雪面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来。 在空旷安静的广场上,朱祁锐的脚步声,敲击进了群臣的耳中。 朱祁锐贵为皇室成员,他本是有资格让群臣这样等候的。 只不过看了一眼他身边还带着几个人后,一些精明的臣子却是悟出了别样心思。 京师攻防一战,朱祁锐不但以监军身份上了战场,邺王府也是出人出力。 统领孙继仁,护着朱祁锐在战场上舍命搏杀。 卫士李延年,出了王府入了京营。 卫士赵荫、张平,也曾经参与夜袭敌营,解救被俘民夫一役。 虽然自朱棣以后,明朝多有对藩王约束,然而今上却是对其弟弟格外开恩。 朱祁锐不但深度参与朝廷军国大事,就连邺王府卫士们也是战后各有封赏。 靖难之役、汉王谋反的前车之鉴尤在,新君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利害? 朱祁钰之所以这样纵容,完全就是行帝王心术,让臣子们相互制衡。 而如今朝中唯有于谦,一时风光无限、权势滔天。 所以邺王府诸人被重用,剑指何处也是一目了然! 一路走来,朱祁锐所过之处的群臣都是纷纷行礼问好,而朱祁锐也是脸带微笑的一一回礼。 这时,只听得昏暗之中,猛然传来三次沉闷森严的钟鼓齐鸣。 群臣神色为之严肃,都知道大朝会马上就要开始。 都不用纠察御史和皇城卫士催促,群臣连忙撇下话头,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钟鼓幽幽落定过后,才有导驾官和大太监们,引着年轻的皇帝入殿升座。 今日的朱祁钰身着绛纱,配绯白大带,头戴乌纱皮弁,足下白袜黑舄。 如此庄严肃穆,却是一身极其繁缛的礼服。 随后太监鸣鞭,赞官唱礼。 群臣也是在各自长官的带领引下,对着御座行三跪九叩大礼。 御座上的年轻皇帝,英姿勃发、容颜冷峻。 朔望大朝本是礼仪性质,朱祁钰自登基御极以来,一直重实轻虚。 对于这些繁文缛节,他之前并不十分在意,然而今日这般礼仪浓重,却是颇为一反常态。 群臣虽然按照礼仪参拜,然而心中也是不免多有揣测。 待到礼毕过后,一身大红蟒袍的宦官金英,手捧明黄诏书上前。 “兵部尚书于谦,总兵官武、清伯石亨,接旨!” 于谦、石亨两位重臣双双出列,对着御座叩拜。 “臣,接旨!” 金英双手展开圣旨,当众朗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敌寇入我中原,蔑视天子、荼毒百姓。幸得三军将士用命,存我华夏衣冠。” “尚书于谦,以文御武。都督石亨,三军勇冠!” “为酬其功,兹进封石亨为武清侯、统帅五军都督府,于谦进位少保、仍兼兵部尚书。” 金英读完诏书内容,朝堂群臣皆是静默。 石亨看了看跪在自己之前的于谦,见他并没有起身接旨,不由得连咳两声提醒。 只不过于谦却是充耳不闻,依旧伏地如同先前。 石亨一时耐不住,自己便先昂首致意。 “臣石亨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座之上的朱祁钰对着石亨点了点头,随即又将目光移到于谦身上。 “于少保,还不接旨么?” 朱祁钰可不管于谦答不答应,他改用晋赏的荣誉称呼起了于谦。 于谦却是重重叩头,依旧伏身在地。 “臣素来性情浅薄,更兼急躁。如今位列尚书,已是喜出望外。” “如今胡虏未灭、战事未平,正是人臣效死之日,臣实不敢因微末之功,而进位三孤。” “愿陛下怜悯,仍以臣提督军务。臣定当效死,以报国恩!” 天子降诏以荣臣下,臣子本来是该有谦让之词,这本是题中之意。 只不过于谦此时说出这些话来,却是颇为有些冰冷刺耳。 朱祁钰原本笑吟吟的脸上,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朕以军国大事托付少保,卿自当勉励。” “然则朕非刻薄寡恩之君,固于卿所请,朕不允也!” 于谦,还是那个铁血直臣。 “臣本一介书生,素来不知兵事。既无骑射之能,也无运筹谋略。” “得陛下赏识,以臣为兵部尚书。天恩浩荡,臣感激涕零!” “少保一职,国臣荣誉之重。唯有才德兼优、声望卓着之大才,方能胜任。” “臣本是后辈末学,才学浅陋。若以臣为少保,则有害于陛下识人之明!” 于谦的身子躬得更低,他口中词汇也是越发谦卑。 年青的朱祁钰,面上阴寒气色更胜之前,可以看出他已经大为不乐。 “于卿,切不可妄自菲薄!” “若无卿在,则大明宗庙不存。卿于社稷有存亡之功,对朕也是扶持之情。” “不过一个区区少保,朕还嫌不够,爱卿又何足挂齿?” “朕意已绝,卿不可再辞!” 原本群臣还认为朱祁钰和于谦,是君臣情深义重。 直到一句几乎直白的“对朕也是扶持之情”,这才让众人心中豁然开朗。 朱祁钰这话,除了是表彰京师攻防一战外,更多的是为了酬谢从龙之功。 见到于谦还是不肯领旨谢恩,群臣都是把心给提到了嗓子眼。 朱祁钰已经降下浩荡天恩,若是于谦再不接受,只怕君臣都是下不来台! 于谦嘴唇微微抖动,似乎还要坚持,不过最终还是勉强叩头。 “臣,谢主隆恩!” 朱祁钰见到自己逼迫于谦得逞,顿时心情大好。 “于少保,还不快快免礼平身!” 于谦苦笑:“谢君上!” 金英又捧着几份明黄圣旨出来,对着群臣再次诵读。 “尚书王直,五朝旧臣。其力持正议,言固守京师,可谓老成人。朕感念其功,特以其为少傅!” “尚书胡濙,节俭宽厚,喜怒不形于色,能以身下人。土木一败,怒斥南迁,有定国之功。赐为少傅!” “尚书陈循,土木变后居中调度,以干练称。加少保!” 王直、胡濙、陈循一起出列,跪地叩头。 “臣,谢主隆恩!” 第166章 事关宗藩天子四问 皇帝朱祁钰接连对重臣们降下雨露君恩,这让群臣都是生出羡慕之情。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 这不就是文臣武将们毕生所追求建功立业的动力吗? 朱祁钰今日所下封赏之臣,本就都是德高望重、位高权重之辈。 这些重臣力主抗战,并且打赢了这一次瓦剌入寇。 无论名望还是功勋,都是有目共睹,群臣也是不敢说三道四。 不过一些心细的臣子也是发现,今日受封之臣,除了都是力斥南迁以外,更是劝进主谋。 群臣明白,这是新君在酬谢他们的从龙之功。 金英,又一次捧着诏书出来。 “朕弟邺王,皇室贵胄、位极人臣。其性恭顺谦让、文武双全。” “瓦剌入寇,先有巡视边关,后有参赞军务。得此忠贞手足,朕心甚慰。” “加岁禄千石,赐金银百斤。” “邺王护卫,公忠体国、于国有功。朕爱其才,特选其佼佼者,以充实国朝所需。” 朱祁锐身为亲王,尊崇已经只是下天子一等。诏书只是对其赏赐,并没有再进一步。 这,本无可厚非。 然而诏书中让邺王府属官外放为官,却是群臣所不容。 还没等到朱祁锐出来谢恩,一个御史言官就出列禀奏。 “陛下,不可!” “我朝宗室,不同汉晋,异于唐宋。太祖太宗祖制尤在,岂言轻废?” 这个言官的进谏,引来群臣附和。 汉晋之时,宗藩裂土而临民,犹如独立藩国。 此举乃是希望藩王们能够镇守地方,如有叛乱的时候,还可以领兵勤王。 唐宋宗室,被分赐田地,送首都之外的地方自食其力,等同庶民。 如果宗室子弟有才能者,也可以出将入相,为国效力。 明朝以汉晋唐宋为鉴,对前代宗室政策的内容有扬有弃,自成一体。 明朝诸籓,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 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并能世袭罔替。 简单来说,老朱家的子子孙孙都由朝廷供养,且不能入朝为官,还不能自谋生路。 朱祁钰早就料到会有人反对,他只是对着进谏的官员一笑。 “太祖与重臣品鉴前朝治乱兴衰,认为宋、元亡国乃是主弱臣强,朝廷得不到宗室藩屏。” “固而洪武年间,我朝建藩以拱卫中央。彼时,诸王手握重兵,坐镇四方,烜赫一时。” “太宗之后,诸王典兵之权收归中央,禁止干预地方行政,禁止宗室出城和二王相见,更不准来京问安、科举入仕。” 朱祁钰说完后,原本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却是一脸的冷酷。 “朕,只问群臣以四件事,若是你们能够自圆其说,那朕便收回成命。” “其一,所谓祖制,从太祖还是太宗?” “其二,若是天下巨变,宗藩如何报效朝廷?” “其三,宗室只知享乐,开枝散叶后人数众多,朝廷以何供养?” “其四,藩王府中人,是不是朕的臣子?” 朱祁钰抛出的四个问题,乃是他和他三弟朱祁锐一起讨论过的。 这四个问题,直指明朝宗藩问题的根源。 首先,听谁的? 朱元璋和朱棣对待藩王的态度截然不同。若从太祖就是封王列土,从太宗则是废除藩王。 太祖太宗之策,相互违背。无论从谁,都是有违祖制! 其次,信任谁? 藩镇割据、起兵造反,多是异姓之人。古往今来,藩王成事就只有朱棣一人。 宗室乃是天子血亲,无论是哪一个后代坐皇位,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家产不给子孙,难不成给外人! 再次,谁来养? 宗室经过繁衍生息后,人口必定膨胀,朝廷将会难以承受。 而且旁枝末节的皇室成员,也难以有生活保障。 如果一旦处理不好,岂不是埋下祸根! 最后,我是谁? 藩王府邸之中,朝廷都是配备得有属官、仆从。这些人除了侍奉以外,还有监视职责。 要是彻底堵死他们晋升之路,便会寒了忠义之心,他们便会彻底依附于藩王, 换做你是这些人,你还认为自己是天子臣属吗! 面对天子四问,那个进谏的言官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其实也不怪这个进谏的言官,他只是一个空谈清流,论到实务,他又哪里又有什么高见? 宗藩制度,是一个困扰封建王朝的千年难题。直到封建的结束,也没有得到彻底解决! 朱祁钰见到群臣默然,不由得提高了嗓音。 “今日参拜群臣,都是我大明肱股。朕倒想请教,诸公何以教朕?” 看到新君震怒,群臣之中还有人想着冒死劝谏。 不过当他们看到位列前方的重臣们都做起了木头人,他们也是不敢妄动。 重臣们都是人精,他们知朱祁钰重用他的三弟,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至少,朱祁钰有些好几个盘算。 加强邺王府参与军政大事力度,可以制衡这一众赫赫权柄的老臣、重臣。 邺王府此番受赏赐者,皆是战场搏杀出来的功绩。 扶持这些武人,就是提升武将地位,进而和权力日重的文臣平衡。 更为重要的一点,新君挟京师攻防的大胜余威来压制群臣,就是为了凸显他的法统和权威。 重臣们不傻,他们刚刚才被朱祁钰封候赏赐,如果这时跳了出来,只怕便会失了圣恩。 重臣们的态度只有一个,不反对、不赞同。他们“狡猾”的用沉默,来回应高坐御台之上的天子。 皇帝坚持,群臣不反对也不赞同,这颇有点“非暴力不合作”的意思。 朱祁钰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群臣的压力。 就如同他们逼他诛杀王振余党。 就如同他们不问他是否愿意,就强行扶持他登上皇位。 不过群臣越是这样,越是激发了朱祁钰的斗志。 他是天子,他不愿意只是做一个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想了一会,朱祁钰又是心中一喜。 只要群臣不反对,那么就是默认。这样一来,他就已经是初步达成了自己的小目标。 因为事情涉及到自己,朱祁锐之前一直没有表态,他这是为了避嫌。 在看到自己皇兄的眼神后,朱祁锐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跟着群臣一起静默了。 “臣弟,谢皇兄厚爱!” 第167章 前路难于上青天 散朝之后,王直叫住了正往奉天门外走的于谦。 “廷益,等等老夫!” 于谦闻言停下,王直又快走几步后,方才来到他的身边。 “老尚书呼唤于谦,不知所为何事?” 对于老臣王直,于谦一向是以晚辈后学自居。 王直拍了拍于谦肩膀。示意他和自己一起雪中漫步。 “如今瓦刺已然撤退,京城也算是解围,这朝中大局便这样初步稳定下了。” “不知下一步,廷宜你又是作何打算的?” 于谦沉吟一会,反问。 “东王先生所言,是指朝局,还是兵事?” 王直淡淡的说到:“两者之间,又有何不同?” 于谦停下脚步,一脸严肃的对着王直拱手。 “这朝局,不过是勾心斗角、你我猜忌罢了。于谦不能、也不愿参与其中。” “至于那兵事,乃是于谦职责所在,所以不敢有半点懈怠之心!” 王直愣了一下,他明白于谦话里所表达出来含义。 “那你就给老夫说说,关于兵事你是打算怎么办?” 于谦向着西北方向望了一眼,然后对着王直和盘托出他的计划。 “眼下正是寒冬时节,并不利于大规模对外用兵。” “我军初成,若是想要有所动作,也只能是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日。” “不过按照我的估计,就算我们不动,瓦剌人等不了多久也会按耐不住。” “瓦剌此番无功而返,他们终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也先枭雄,也怎么甘心铩羽而归?” “所以宣府、大同一线,来年一开春,必然将会再有一场大战、恶战!” “所以兵部认为,必须在这个冬季对大军严加整,以求来年能和瓦刺野战。” 王直略微沉吟,他不由觉得自己心中焦躁不安起来。 拧着眉头道,王直一字一句的说到:“开春?太晚!” “老夫已然担心,怕是就在这个冬天,你于廷益的日子便不会那么好过!” “如今你已经是官晋少保、位列三孤。单单是这一份殊荣,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 于谦闻言,不由一愣。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于谦是懂的。 本来朝中反对和瓦剌交兵得臣子就不在少数。 随着如今他这么一冒头,只怕那些主张议和的大臣,更会不依不饶、从中作梗。 见到王直对自己如此体恤,于谦也是心中一热。 “老尚书之言,晚辈明白!” “只是如今依旧是大敌当前,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也不愿去想那么多!” 王直见到于谦如此不在意,心中不由得急了,他脱口而出。 “你说你明白?我看你是不明白!” “你也不想想,今天这大朝会上,陛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这是要把你于廷益,架到火上去烤啊!” 王直为了于谦,连这种违逆的话都说出了,足见他是真的担心。 见王直如此爱惜自己,于谦心中暖意更浓,仿佛这漫天飞雪也不再那么寒冷了。 于谦两眼中隐隐有些雾气,他对着王直就是一拜。 “老尚书对学生恩情,于谦没齿难忘!” “然而学生行得端坐得正,区区一些阴险小人觊觎,还不至于让我束手束脚!” 王直见于谦书生气走上来了,不由得吹胡子瞪眼睛。 “你以为你问心无愧就够了?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陛下今日安排约束你的人,可不是什么无关大局的小人,而是皇室宗亲!” “依照我朝惯例,宗藩本是不能理政。” “然而今上不惜违背祖制,也要抬王邺王殿下及其部属出来。” “如此明目张胆,难道你于谦还看不出来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吗?” 于谦其实早就明白王直说的,只是他不愿意去多想,也觉得多想无益。 新君朱祁钰登基于危难之中,扶社稷于大厦将到之时。 对于王振余党,朱祁钰命有司严加查办。对于朝廷重臣,他是虚心纳谏、乐于放权。 如此贤名君主,于谦觉得为明朝立国以来而少有。 “今上于我有大恩,老尚书实在是多虑了!” 王直连连摇头,指着于谦就骂。 “廷宜,你当真是糊涂!” “你以为今上是一时心血来潮?我看他是谋划已久!” “先是对邺王府加以重用,这是意图用宗藩来牵制你我文臣。” “升你我三公三孤,这就是故意让他人眼红,让群臣围攻我们。” “今上这才登基多久,就开始着手准备分治群臣,难道他看不见唐朝牛李党争的恶果吗?” 于谦苦笑。 “就算今上却如老尚书所说,然而邺王殿下劳苦功高,也是有目共睹。” “当此国家用人之际,谁又能说他做得不对?” 王直给了于谦一个白眼。 “我是担心,这才不过才是刚刚开始,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火坑等着你去跳!” 于谦惨然一笑,上前握住王直的手。 “老尚书护犊之情,我是明白的。” “然而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算前面当真是火坑,我也只能闭着眼睛跳下去” “从我主动出来任事的那一刻起,就别无选择了!” 虽然天地间银装素裹,然而王直只觉心中灰暗一片。 他感到无能为力,也不知该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帮着这位晚辈兼好友跳出解出火坑? 王直心中郁闷,嘴上也是愤愤不平。 “当初若不是你一再坚持,一再逼迫老夫出来牵头,如今哪里又会有这许多事?” 王直这话,直指当初劝进。 王直和于谦,乃是主谋之人,也是他们率领百官行逼宫之事。 “老尚书,你这是后悔了么?” 于谦两眼直直的望向王直,手上也是更加用力的握住了他。 王直感觉到,于谦那双大手上,有暖流向着自己传来。 “事到如今已成定局,我可不敢再生出事端来!” 王直这话,表明他不敢再轻言废立。 而且在王直看来,新君虽然有不当的地方,但是总体来说还是可圈可点。 王直愣了一下,又说到。 “老夫已是年届古稀,这些日子以来也是觉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我有时也在想,是不是只要我致仕回乡,就能耳边清净,也不用在漩涡中打转?” 第168章 并蒂姐妹花 听到王直萌生退意,于谦心中更不是滋味。 “老尚书尚且还可以致仕,那是因为你还有退路可言。” “然后学生我,却是无路可退!” “自从我战前下令关闭京师九门,就是等同于亲手断绝了自己一切后路。” 今日大朝会,于谦本来坚决不肯接受“少保”一职,然而朱祁钰却是对他苦苦相逼。 王直明白,就算于谦不想留在这京师之中,年青天子也一定不会让他走。 “廷益,好自为之!” 王直无奈摇头,只能挣脱于谦握住自己的手。 说完后,王直招来家人,然后坐入暖轿中,离开了这红墙黄瓦之地。 于谦没有车轿可乘。 他为人清廉,在京师除了亲属以外,只有一个从江南老家跟随而来的老仆。 对着远去的王直欠身一礼后,于谦才独自一个人往着宫外走去。 此刻的奉天殿前,官员臣僚、天子仪仗,早就已散得干干净净。 灰白的天空上铺着厚厚的云层,鹅毛大雪倾泻而下,转眼便把皇城笼罩在一片凄惨白色中。 …… 邺王府中,朱祁锐此刻正在斜躺在暖阁中赏雪。 两个长相乖巧的十七八岁并蒂姐妹花,正在一旁中忙着在服侍。 一个不时往着火盆中添加木炭,一个正忙着温酒。 这对双胞胎姐妹,可以说是已经几易其主了。 她们幼年被送入皇城充做宫人,年纪稍大又被指派到了邺王府中。 然后又被朱祁锐送去给他二哥朱祁钰,没过多久又被朱祁钰送了回来。 “姐姐叫小离,妹妹叫小落,这连起来就是离落。” 佳人在侧,朱祁锐也是觉得秀色可餐。刚好想到一首古诗,他忍不住卖弄起来。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新绿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说完后,朱祁锐仰头大笑、自卖自夸。 “好诗好诗,当浮一大白!” 妹妹小落连忙收敛罗裙,然后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黄酒,走到朱祁锐身边。 “殿下,请!” 小落脸上红晕一片,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因为温酒的时候被火光所照? 朱祁锐看到少女面如桃花,在接过酒杯的时候,更是趁机轻抚手背,行浪荡举止。 小落脸上红晕更重,头也是更低,就快要贴到胸脯上去了。 见到自己“诡计”得逞,朱祁锐脸上也是忍俊不禁。 突然,一旁的姐姐小离说话了。 “殿下,你却是错了!” 朱祁锐一口温酒下肚,然后睁大了眼睛,不相信似的望向火盆之旁。 他嘴里还轻轻问到:“孤,哪儿错了呢?” 小离解释:“殿下所吟诗中“离落”,所指乃是篱笆。我姐妹二人的“离落”,乃是离散之意。” 虽然是一胎所出,不过姐姐小离和妹妹小落的性格却是截然相反。 妹妹是温柔含蓄、文静优雅,姐姐则是落落大方、活泼开朗。 “《国语》:使吾甲兵钝弊,民人离落,而日以憔悴,然后安受吾烬。” “《三国志》:后吕岱从蜀还,遇之白帝,説备部众离落,死亡且半,事必不克。” “《新唐书》:天下无事,大臣偷处荣逸,战士离落,兵甲钝弊,车马刓弱。” “此三处离落,也皆作离散的意思。” 姐姐小离更是引经据典,来证明朱祁锐确实是错了。 “哦!” 朱祁锐在知道正确答案后,先是故意装作恍然大悟,然后又是嘿嘿一笑。 看朱祁锐的模样,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失了面子。 “老夫子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朱祁锐装腔作势的挺直了身子,对着姐姐小离就是一拜。 “噗哧!” 一旁的妹妹小落忍不住笑了,露出两排碎玉似的洁白牙齿。 “殿下这样,又是大错特错了。” 朱祁锐疑惑的看了一眼,向着小落问到:“三人行,必有我师。” “孤,哪里又错了?” 小落手指她的姐姐小离,开始解释。 “被称作夫子的人,虽然不不一定就老,可是也一定不会年青。” “我们姐妹这才不到双十年华,怎么就老了?” 朱祁锐一脸坏笑:“孤认错!” 说完后,朱祁锐起身来到火盆处,又给自己手中玉杯斟满温酒。 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后,朱祁锐没心没肺的说到。 “孤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朱祁锐的装疯卖傻,引来姐妹两个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就在风光绮丽的时候,邺王府长史何安居,却是步履匆匆的走进了暖阁之中。 见到何安居如此,朱祁锐知道他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和自己说。 “你们再去取一壶酒来,孤要和何先生对饮赏雪。” 小离小落双双向着朱祁锐到了一个万福,然后又一起出了暖阁。 “殿下,你不该这样亲近她们的!” 何安居见到姐妹花远去,这才开口语重心长的说到。 “何先生,却是为何?” 朱祁锐虽然口中问话,不过脸上却是并没有什么疑惑的神色。 “殿下之前从怀来城带回赵荫、张平一事,本来十分隐秘。” “然而陛今上却是查知此事,殿下以为是谁在通风报信?” 何安居没有明说,不过他的意思也是十分明显。 小离、小落此前曾经被送去到朱祁钰身边,然后又被送了回来。 所以她们姐妹的嫌疑最大,很有可能就是皇帝安插在邺王府的眼线。 “何先生,不愧是孤的智囊!” 朱祁锐端着一杯温酒,递到了何安居的手中。 “孤也是有此疑虑,所以才会把她们姐妹支开。” “何先生莫不以为,孤这暖阁之中,当真就没有酒水了?” 说完后,朱祁锐就提起酒壶,然后在何安居眼前一晃。 何安居定眼一看,酒壶里面酒水虽然已经到了一些出来,不过还剩大半。 若是两人对饮,也是够的。 “那殿下明知如此,为何还要留她们在身边?” 何安居不明所以。 对于这个自己目前唯一的智囊,朱祁锐也是毫无保留。 “孤这样做,是为了让皇兄安心。” “再者说了,要是皇兄知道孤已经发现,难道他就不会再派人前来?” “与其每日猜忌不休,还不如让皇兄以为孤乃是被蒙在鼓里的。” 第169章 有人抨击于谦 暖阁内再无外人,何安居也就说出了他这次来找朱祁锐的原因。 瓦剌这才刚刚退走不久,京师朝局风波又起。 翰林侍读刘定之,突然上奏。 说当日京城攻防一战中,明军和瓦剌不过是互有杀伤、胜负各半。 奏章里面还说,于谦、石亨等人因为这一战而加官进爵,乃是赏罚不明! 刘定之的这封奏章送到内阁之后,内阁首辅陈循却是原封不动的送去了司礼监。 司礼监也和内阁一样,没经过皇帝批复,就把奏章转到了六科给事中们的手上。 然后奏章不知怎么的,就从六科传了出来,并且立刻被市井疯狂传抄。 刘定之这封奏章,洋洋洒洒多达两三千言。 其中虽然也有进谏战后十事,分为战阵、守备、通使、降胡、练兵、抚民、选将、赏罚、议政、德学。 然而人们对于刘定之的那些战略建议,却是提不起半点的兴趣。 人人都只是盯着,他说于谦和石亨的那几句话。 朱祁锐看完刘定之奏章的手抄本,不由得神情变得格外严肃起来。 说明军和瓦剌打了一个平手,这原本也无可厚非,因为事实也算如此。 因为瓦剌人没能打进京师,明军也未能击溃瓦剌主力。 只是朱祁锐深度参与京师攻防战,他是明白其中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如果不是于谦据理力争、顽强抗敌,只怕现在那些言官,也没有机会在这里乱嚼舌根了。 严重的,瓦剌大军攻破京师,大明江山社稷为之覆灭。 如此一来,则蒙元复国之下,华夏衣冠又要改为胡裘大衣了! 轻一点,和瓦剌议和后,迎太上皇复位。 所谓无利不起早,明朝必将以巨额物资规矩瓦剌人,京师百年积蓄为之一空!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发生,都是留下一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和一支糜烂不堪的军队。 “于谦之功,非在杀敌多少,而在一扫土木堡大败的阴霾,存我华夏浩然正气。” “他不肯卑躬屈膝于敌寇,又行之事坚持主战于我朝。” “这廓清社稷之功,实在比那战场上的胜负之数,更为重要!” 朱祁锐在何安居面前,毫不掩饰他对于谦的赞赏。 朱祁锐又问起何安居。 “你可知道这个刘定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背后又是哪一个小团体?” 何安居久在京师,对于朝中大臣多有熟悉。 而且在向朱祁锐禀报之前,他还特意小人打听了更多关于刘定之的消息。 “这个刘定之,乃是科举之路出身,他也是正统元年的探花。” “至于现在,他则是如今文坛执牛耳的人物。身边聚集着一群文人清流,在士林中很有声望。” 何安居又想起一事,补充说到。 “对了,那一年负责主持京考的,正是吏部王尚书直和内阁首辅陈循。” 朱祁锐眉头一皱,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样算起来,刘定之也算是王直、陈循的门生,也要称呼他们一声恩师了?” 何安居听了朱祁钰话,也是点头。 “属下,也有这个担心。” “我也在想,刘定之是不是受了王直、陈循的指使,故而才突然对于谦发难?” 朱祁锐想了一会,他摇了摇头,放弃了这种想法。 陈循虽然性格尖酸刻薄,他或许会眼红于谦,但是却也知道以大局为重。 王直老成持重,对于谦也是一直全力支持,所以也不可能是王直指使。 朱祁锐在向着何安居说出自己的分析后,何安居脸上疑惑却是更浓了。 “刘定之和于谦、石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又是为什么忽然抨击起了他们?” 朱祁锐也是同何安居一样的疑惑不解,所以他们一起将奏章摊开在桌上,仔细的研究起来。 “今日也先乘胜入寇,直抵京城,奉上皇以来。而天下数十万之众,既不能奋武以破敌,又不能约和以迎驾。听其自来,又听其自去者也!” 朱祁锐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刘定之当真一个迂腐之人。 他在奏章里面虽然也写了一些治国建议,不过都是一些老生常谈。 至于什么实质性的建议,他却是一条都没有提出来。 刘定之在奏章里面,口口声声都是有不离讲和,要新君迎回太上皇。 “内阁没有落下建议,司礼监不肯批红,六科到现在也只是争吵。” “殿下,你不觉得这其中有着太多不合常理之处吗?” 何安居思来想去,总算是给他想到了一些东西。 经过何安居这么一提醒,朱祁锐也是猛然觉察出其中的诡秘之处。 心中有疑惑,朱祁锐也就立刻追问。 “皇兄,他是怎么批复的?” 何安居据实回答。 “陛下对刘定之的奏章,只是听司礼监太监们念了一遍。” “然后陛下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在上面批复一个字。” 何安居还把他听到的一些消息,向着朱祁锐讲了出来。 “倒是于谦立刻上疏自辩,然后又请辞少保。” “不过陛下却是让大太监前去宣旨,好好的安慰了一番于谦。” 说到这里,何安居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陛下,到底还是护着于尚书的。如此君臣相知,当为我朝一段佳话。” 朱祁锐脸上冷笑。 “说皇兄护着于谦?我看未必!” “如果皇兄真的有心护着于谦,就会严厉驳斥刘定之,乃至将其贬官后驱逐出京师。” “而且也不会把奏章发往六科给事中,让天下都知道,有人胆敢攻击于谦这样再造华夏的功臣。” 何安居听了以后,神色也是有变。 “殿下的意思,难道是今上指使刘定之的?是为了敲打敲打于谦?” 朱祁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也不会是皇兄!” “皇兄乃是于谦扶持登基的,他这才刚刚封了于谦做少保,又怎么可能马上对于谦下手?” “皇兄初登大宝,正是根基不稳的时候,他需要于谦这样的直臣、能臣、孤臣。” “皇兄纵然对于谦有一些不满的地方,可他还是会重用于谦。” 朱祁锐说话,何安居算是明白了。 朱祁钰和于谦,就如同唐太宗和魏征。 重用魏征,既可以显示唐太宗的大度,又可以让废太子李建臣部下归心。 第170章 冬日密谋 暖阁里面的谈话,还在继续。 “刘定之和于谦司马素无仇怨,他上书指责,不是因为他妒忌于、石等人功劳。” “他之所以这么做,乃是因为他是清流领袖。” “刘定之必须通过主张迎回太上皇,来提升和巩固他在清流、士林中的龙头地位” “他攻击主战派中坚力量的于、石,便是想要逼迫皇兄讲和。” 朱祁锐想来想去,只是得出了这样一个解释。 “殿下,你是如何下这个结论的?” 何安居虽有些相信,不过他还是想再求证一下。 朱祁锐也不回话,只是指着奏章的几段话。 “上皇北狩,传大位于骨肉血亲。” “邺王聪慧,可用国朝大典为其加冠,以示兄友弟恭。” 这就是朱祁锐在就刘定之奏章上找到的段落。 刘定之一口一个“骨肉血亲”、“兄友弟恭”,无非就是想用亲情大义,来行劝说之言。 他提出大肆操办朱祁锐的弱冠之礼,也是别有用心。 亲王弱冠后,就该赴封地就藩。 如此一来,清流们又可以将同是主战派的朱祁锐,给驱逐出京师。 到时候反对迎回太上皇的主战派们,也会在声音上变得小上许多。 “通过攻击主战派,来减少迎回太上皇的阻力。刘定之这是行“割肉取骨”之法啊!” 何安居现在信了朱祁锐的推测,他更是忍不住对自家王爷服气。 “殿下虽然年岁不大,想不到却是如此的老辣,属下实在佩服!” “想来陛下定然也是看出这份奏章乃是包藏祸心,所以才对其奏章不予批注。” 不过,何安居随即又担心起来。 “刘定之虽然处处小心谨慎,但是上书中仍旧不免露出他的主张。” “他今日既然敢上这样的奏章,只怕朝中清流支持议和的人依旧不少。” “如果清流们都像他这样,虽然不会对朝局产生大的影响,可是也如同绕耳苍蝇一般令人生厌。” “陛下要是一味软弱的听之任之,他又拿什么来约束天下?” 何安居看了一下朱祁锐的脸色后,然后才把心一狠,接着往下说。 “换我是陛下,当不能容忍有人一天在耳边期期艾艾。” “我觉得可用锦衣卫,给那帮满口空谈的清流们一点教训,让他们好好长长记心!” 朱祁锐考虑了何安居的建议,良久过后,他只是摇了摇头。 “你若以为这样便能整肃朝纲,未免太过小看天下人了。” “经此京师一战后,我大明和瓦剌已经是攻守易型。” “朝中群臣关于迎回太上皇一事的呼声,只怕是日渐起伏。” “我等又岂能做那掩耳盗铃之事?如此一来岂不是自欺欺人?” 何安居突然猛的一惊,他想明白了。 “殿下以为,为何内阁、司礼监、六科给事中们,都是一致对奏章视而不见呢?” 朱祁锐皱着眉头,没能想出答案。 作为智囊的何安居,只好给朱祁锐分析起来。 内阁首辅陈循,正因为他是刘定之的科举恩师,所以才不发言语。 陈循,这是为了避嫌。 若是陈循在奏章上写上意见,无论他写了什么,都有可能让别人觉得是他指使的自己学生上书。 司礼监本就皇帝爪牙,他们更不可能和外臣一起,让新君朱祁钰难堪。 内阁和司礼监明面上不表态,其实也就是已经表示他们不愿扩大此事。 而六科给事中们,正是看到了内阁和司礼监同时沉默,所以也就跟着装聋作哑。 毕竟新君初立,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拿着自己的仕途去开玩笑。 经过何安居这么一点,朱祁锐也是明白过来。 “看来皇兄这是用了一个“拖”字,期望让此事慢慢的冷却下去。” 何安居点头,同时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今上这般做,颇有点用于谦做挡箭牌的嫌弃。” 在何安居看来,太上皇能不能回来,只取决于今上和于谦。 若是他们不点头,朱祁镇便只能客死他乡。 何安居更是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于谦掌控着兵部,他乃是这朝中主战最力之人。若是他不愿意让太上皇回来,太上皇便一定回不来。” 朱祁锐还是摇头:“这事,没那么简单!” 何安居不管不顾了。 “依属下看来,到是有一个大好机会摆在我们面前。” “之前于谦曾在御前朝会上说过,等明年春暖花开之时,还要再派遣边军与瓦剌决战。” “这便是一个机会!” 见到朱祁锐不解,何安居只好继续解释。 太上皇朱祁镇,对于谦并无多少恩遇。反倒是新君朱祁锐,对于谦有慧眼识人的礼遇。 古往今来,君臣相得益彰,唯有孔明之于蜀先主,魏征之于唐太宗可比。 更何况,大军出漠北,更是会一雪前耻。追亡逐北之下,更是千古功业,当可配出将入相。 朱祁锐懂了。 “按照何先生的意思,最好是逼得瓦剌狗急跳墙,杀太上皇以泄愤。” “或是说,太上皇不忍被敌寇羞辱,愤然自尽。” “如此一来,我大明就可以打着为太上皇报仇的旗帜,剪灭胡酋,燕然勒功而还!” “皇兄挟如此旷世奇功,借大胜之威而祷告太庙,天下人莫不歌功颂德!” 听得朱祁锐说得如此露骨,何安居脸上到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毕竟这就和直接弑君,差了一步而已。 “这不是先生说的,乃是孤胡言乱语!” 看出何安居的尴尬,朱祁锐主动承担起来。 何安居也不接话,而是起身举杯走到窗边。 临窗眺望,不远便是京城最为繁华热闹的街道。再远一点,则是巍巍的宫阙。 何安居终究是定下了决心,他向着朱祁锐郑重一拜。 “臣有一事,还请殿下名言。” “太上皇和今上,待殿下都是不薄。然而殿下如此厚今上,而薄太上皇,到底是为何?” 朱祁锐知道有些话,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 但是他也明白,现在也必须吐出拉拢人心之言。 “太上皇昏庸,当今天子贤明。于江山社稷而言,今上比太上皇更适合坐在龙椅上。” 朱祁锐更是直直盯着何安居。 “敢问先生,你觉得自从孤与王直、于谦、石亨合谋逼宫的那一刻起,孤和太上皇还能一如从前吗?” 第171章 胆大狂为之徒 “沙沙沙……” 伴随着一阵脚踩落雪的声音传来,先前被支走的双胞胎姐妹,端着美酒回到了暖阁之中。 因为是密谋,所以话不传六耳。 朱祁锐和何安居在看到小离、小落去而复返后,都是停止了交谈。 “时值正午,孤也是腹中饥饿难耐。何长使,相逢不如偶遇,一起吃点?” 何安居本来是想推辞,不过他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后,也是应承了下来。 “如此,便谢殿下厚恩了!” 朱祁锐转身对着双胞胎姐妹吩咐,让她们前去张罗饭食,又把她们给支开了。 等到暖阁内只剩两人以后,朱祁锐这才正色的问到。 “先生,依你之见,这朝野之中对皇兄继位,究竟作何看法?” 谈及新君之事,何安居的目光没有闪躲。 不过他还是借着喝酒,来掩饰了自己的神色忐忑。 “今上于皇位,既非嫡出也非长子。上皇尤在,太子尤在,这皇位本不该是今上来坐的。” 朱祁锐知道古代的封建礼教之重,只是没想到是这么的讲究尊卑有序。 他的手心陡然一紧,他压低了声音,对着何安居又问。 “你的意思,不服者众?” 何安居直视朱祁锐。 “关于百官劝进之事,其实很多人不过当时心慌意乱的从众行为,或者是迫于重臣们和军方的强势地位。” 何安居身子向前靠近,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朱祁锐。 “当日劝进,殿下不是和石亨他们一起,带兵入宫的吗?” “外界更有传闻,说殿下等人是以武力逼迫孙太后!” 对于何安居的话,朱祁锐只能是用默认来代替了回答。 何安居又接着往下说。 “等到群臣反应过来后,他们心中的道义复苏,自然也就有很多人心中不服。”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重了一些,何安居又放缓了语气。 “我非是说殿下有私心!” “只是上皇和东宫太子只要尚在一日,那么这天下的悠悠之口便难以堵住。” “所谓人言可畏,可见一斑!” 朱祁锐心里苦啊,他觉得这些假仁假义的卫道士,皆可杀! 心中郁闷的朱祁锐,想要出去透透气。 所以他改变了在王府用膳的主意,拉着何安居一起乔装而出。 出了王府,找了一处清净酒楼后,朱祁锐又才和何安居一起步入雅间对饮。 何安居喝了一口温酒润润嗓子。 “想来殿下大概还没看过今日朝廷的邸报?” “南京翰林院侍讲学士周叙,今日有一份文章刊登在邸报上面。” “其文语句之间,可谓是字字杀人诛心!” 说完后,何安居又是一杯水酒下肚。 “杀人诛心?” 朱祁锐知道文人笔杆子要是舞得好,口诛笔伐之下可是胜过百万雄兵。 当年诸葛孔明在江东一番舌战群儒,随后才完成了天下三分的大业。 何安居重重点了点头。 “不错,就是杀人诛心之言!” “这个周翰林上疏,言有八事。厉刚明、亲经史、修军政、选贤才、安民心、广言路、谨微渐、修庶政。” “然而这些,都不过是老生常谈。” “最为关键的是,他却在文中写下关于今上继位的事情。” “恭惟郕王殿下,承圣母皇太后命为监国,则天下事皆在于殿下一人之身也。昔周公辅成王,当承平之日。今殿下辅皇太子,于有事之秋。视周公之时,又甚艰大。” “虽曰日望圣驾早还,以慰臣民之思,然虏情叵测,时月悠迈。天下之大,苍生之众,易以摇惑。殿下得不于此深谋熟虑之乎?” “盖殿下于圣上,亲则兄弟,谊则君臣。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宜与群臣如越王之卧薪尝胆,以报吴仇。” 何安居背诵的这一段奏文,朱祁锐听了之后可谓是大吃一惊。 何安居坐直了身子。 “周翰林的奏文,是今日才送到京师的。算上花在路上的时间,刚好就是群臣劝进时候写的。” 朱祁锐喝了一口酒,慢条斯理的说着。 “周叙在奏疏中口口声声只是说周公辅佐成王,言下之意就是劝皇兄只能辅佐太子,不能行王莽篡位。” “在这些迂腐之人看来,道统传承,尤在江山社稷之上!”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们也不用脑子想想,若是国破之时,那才是真正的礼崩乐坏之际!” 何安居也是读书人,他默然良久后,才悠悠的开口。 “周翰林他身在南京,毕竟不能切身体会到当日的情势紧迫。” “若是换了他在京师,想必也会以大局为重的。” 朱祁锐冷笑一声。 “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卫道士,自以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所以就可以指手画脚。” “当年长平之战的赵括,就是和他们一样,只会纸上谈兵!” 朱祁锐很生气。 他觉得这个名叫周叙的翰林,就和后世的键盘侠一样,只会躲在后面口诛笔伐,实际上则是百无一用。 何安居之前看到的朱祁锐,那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儒雅模样,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朱祁锐如此大动肝火。 何安居劝说。 “读书人终究还是要有风骨的,不然这道义谁来维护?” 朱祁锐摇了摇头。 “对于先生的说法,孤实在不敢苟同!” “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明的是大道理。” “天下苍生才是至高至上,至于那些蝇营狗苟的,不过是小肚鸡肠罢了!” 何安居没有接话,他唯有默默的灌下一杯苦酒。 正在朱祁锐和何安居一同静默之时,忽然雅间的门外突然脚步声大作。 然后,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人影就奔了进来。 朱祁锐只觉得一股酒气便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何安居大吃一惊之下,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来人一身的青衫,相貌不过是个三十多岁。 何安居从他的装扮上面看来,推断出来人一定也是一个读书人。 扑进来的人红光满面,脚下更是步伐蹒跚,很显然他已经是喝得酩酊大醉。 来人跌跌撞撞地直冲进雅间,然后就是一个不稳的扑倒在了何安居的身上。 何安居连忙一把扶住他,然后用力拍拍他的后背。 “这位兄台,这是喝了多少啊?怎的就醉成了这副样子?” “你的同伴呢,还不快快呼唤他们前来搀扶于你!” 那人醉眼朦胧站了起来,然后就是“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纵然是何安居养的养气功夫不错,面对如此场面,他也是忍不住面露不快。 “这青天白日的大中午,当街醉酒,哪有半点读书人的模样?” “如此荒唐行径,简直就是斯文扫地!” 那醉酒之人,多少有点借酒装疯的嫌疑。 他抓住何安居的手,满不在乎的说起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 “明天过后,我李着就要名扬天下,那个时候你给我提鞋都不配!” 何安居就算涵养再好,这下子也是情不自禁的勃然大怒起来。 何安居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到楼梯旁,然后就是对着楼下大声的叫喊。 “店小二何在?” “还不快些啥上来,把这醉酒汉子给我弄走,他可是败坏了大爷我喝酒的兴致!” 何安居猛然喊了几句,都不见店小二来。 醉汉却是猛的冲到何安居的身边,他跳起来,用手指着何安居的鼻子大骂。 “你这个目无纲常伦理的卑劣小人!” “这个时节倒是想着把你爷爷我给弄走?只怕现在是迟了!” “我李着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岂容你们在这里败坏天罡伦常!” “礼法大于天!圣天子尚在,东宫太子尚在,就凭他一个庶出,就想一步登天了?” “他这是分明就是篡位!他必将被天下人所唾弃!” 名叫李着的醉汉,虽然是满口含糊的酒醉话。 可是他的话语却是一字不漏的全部进入了何安居的耳朵里面。 对于李着的一番话,不仅仅是何安居感到心中吃惊。 就连雅间里面的朱祁锐,也是听得心惊胆颤的。 “朝廷公议在前,岂容你这厮在这里胡说八道!” “李先生,我奉劝你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最好谨言慎行,免得祸从口出!” 朱祁锐忍无可忍,从雅间里面走了出来。 李着不服气的说:“你有又是个什么东西?” “你可知道,本官就是御史李着?” 李着哈哈大笑,口中更是不停。 “本官身为御史,那就是要指陈时弊、风闻奏事,乃至维护纲常的。” “若不是如此,我还做什么御史作甚!” 李着说完后就转身想要离去,却被朱祁锐给一把给抓住了。 “身为朝廷命官,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上不思报国恩,下不体恤百姓。大白天的就在这里喝酒装疯。” 朱祁锐狠狠的盯着李着,一字一句的说。 “依我看来,你这个御史只怕也是该做到头了!” 正纠缠不清间,另一边有几个客人匆匆赶了过来。 他们一见李着,立马一拥而上的想要把他扶走。 朱祁锐看到这几个人前来,心中想着,这一定是李着的亲朋好友了。 其中一人躬身向着朱祁锐和何安居拱手一礼。 “吾友酒品不佳,还让两位看了笑话。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不要介意才是。” 那人赔了几句不是,就想要离开,却被朱祁锐冷冷上前给拦了下来。 “你这位朋友满嘴的胡言乱语,只怕他不是喝多了那么简单!” 那人一愣,不解的问到:“这位兄台,你什么意思?” 朱祁锐满脸怒气的说:“你那朋友满口胡说些什么?当真混账至极!” 朱祁锐是真的动怒了,他忍不住想来一个泼妇骂街。 见到朱祁锐脸色不善,对面的人也是陡然升起一股无明火气。 来人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理亏,就要上前和朱祁锐来理论一番。 何安居见状,生怕惹出事来。 他连忙上前,一手拦住朱祁锐,一手将那人推下了楼梯。 何安居好说歹说,同时赔礼道歉以后,才把那人给劝说离开了。 朱祁锐明白何安居的用心良苦,不过他心中怒火也仍旧在熊熊燃烧。 回到雅间,何安居只看见朱祁锐正坐在桌前,一杯又一杯的独自喝着闷酒。 何安居见到朱祁锐背心抽动,也不知他是悲是怒, “天下之事,须得盖棺后定论。如今殿下和我,都是身在这时局之中,也不能想得太多了。” 朱祁锐却是心有不甘,他狠狠的起身。 “这个李着,孤记下了!” …… 朱祁锐进位,也有两个多月了。 铜鹤中烧焚的沉香,也已经换成了他喜欢的味道。 大殿之中,朱祁钰此刻正在重臣们商议国事。 君臣的下首,两个司礼监的小太监,则是相对而坐的在矮几后面,整理着群臣送上来的贺表。 “启禀陛下,昨日江北各州府的运粮军,也已经过了通州,今日就能抵达京师城外。” 于谦对着朱祁钰弯腰行礼,说出了最新的兵马调动情况。 朱祁钰此刻最关心的就是京师的布防,他听了于谦的话,感到心中宽慰了许多。 朱祁钰:“京师三大营多数葬身土木堡,如此就让各地的勤王军入驻原本三大营的军营。” 朱祁钰停了一会,又说:“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一起,加紧从南方调援军北上。此事,无比当成最紧要的来办。” “同时让石亨他们,赶快对残留的京军训练。如今京营鱼龙混杂,片刻也不能耽误!” 于谦回答:“石亨这几日吃住都在京营之中,他是日夜训练士卒。” “兵部和户部也是对将领的需求,尽最大努力的去满足。” 朱祁钰看了一眼于谦和陈循,眼中都是赞许的神色。 王直走了出来,他也向着朱祁钰禀告官员的补缺。 “经过土木堡一战,大臣以身殉国者众多。” “臣和吏部属员们商议过后,从各地挑选了一批能臣干吏,让他们速来京师报道。” 对于王直这个五朝老臣,朱祁钰还是信得过的。 “老尚书的操守和能力,朕是放心的。吏部对于官员升迁的奏章,可随时递交进宫里来。” 朱祁钰又问于谦。 “京师粮草了可还充足?兵器甲胄能否满足大军所需?” 说完这些后,朱祁钰才伸了一个懒腰。 “这战后重建之事,最为繁杂。一桩桩、一件件的,朕都要亲自过问。” 重臣们一听,脸上都是严肃的不接话。 他们都是知道,朱祁钰这是越发的“赖”在龙椅上不肯走了。 第172章 杀不杀 因为京师攻防一战的胜利,各地臣子都是纷纷上表恭贺。 而翻看群臣贺朝这差事,其实也很是无趣。 只是因为大臣们的贺表,写得都是千篇律。 贺表上面的各种龙飞凤舞字体,也只是用华丽词藻,堆砌出歌功颂德。 王诚作为郕王府邸出来的旧人,他此刻就带着两个小太监在翻看着这些贺表。 王诚不断努力睁大眼睛,然而他还是昏昏欲睡。 “啪!” 一不小心,王诚手中贺表就就掉落到了地上。 奏章落地后发出一声闷响,在空旷大殿中格外清脆,也是引来众人侧目。 朱祁钰恼怒的看了一眼王诚,训斥到。 “这么冒冒失失的,郕王府的规矩都忘了?真是让人不省心的东西!” 王诚连忙低下身子,就要去弯腰捡起地上的奏章。 把奏章拣在手里之后,王诚随手翻开正文一看。只是第一句,就看得王诚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下官广西道监察御史李着疏呈殿下!” 王诚的惊吓,并不是没有依据的。 如今朱祁钰已经不再是郕王了,所以百官的贺表上面,都是用天子尊称。 这个御史李着,不可能不知道该怎么来称呼朱祁钰的。 他就是故意用“殿下”来称呼朱祁钰,就是指出朱祁钰原本王爷身份,拒不承认朱祁钰就是天子! 如今朱祁钰才刚刚登基不久,而且还是取得一场大捷,就有人迫不及待跳出来。 王诚,被吓得不轻! 他害怕惹恼了自己的主子,所以轻手轻脚的就要回到位置上去。 因为过于紧张,王诚不小心又碰到了案几。 “嘎吱……” 皇帝朱祁钰和群臣们,再一次被王诚弄出声响所吸引了,又是齐刷刷向着这边看了过来。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朱祁钰狠狠的瞪王诚一眼,只觉得他今日给自己接连丢人了。 只见王诚面色惨白,不知不觉就将手中奏章,颤抖的递了出去。 金英毕竟是司礼监的头号人物,加上他在皇宫里待了几十年。 论到随机应变的功夫,金英可比他的晚辈王诚高多了。 “做事怎么就没轻没重?” 金英一把接过奏章以后,就想要圆场过去。 然而在细看两眼接过来奏章之后,金英也是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 李着的奏章里面,满纸都是“下官”、“殿下”,他这是故意还把朱祁钰给视作亲王! 不论这个李着是有心,还是笔误。 反正就凭他这一封这奏章,就可以给他扣上一个“大不敬”罪名。 轻,则罢官发配边疆! 重,则要掉脑袋! 金英是个稳重的人,他知道新君刚立的情况下,这事不但可能让朱祁钰龙颜大怒,还可能在朝堂上掀起惊涛巨浪。 心中快速衡量利弊后,金英连忙解释,同时就把奏章往着衣袖里面塞,意图一会悄悄带出去销毁。 “不过是一个臣子写错了贺表而已,也没什么大事。” 然而朱祁钰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冷不丁的,朱祁钰对着金英一吼。 “金英,你这是要把奏疏藏到哪儿去?” “难不成你也是想学那王振,做一个欺君罔上、祸乱朝纲的权阉不成!” 在经过土木堡事变后,朝堂上下对于太监们都是刻意的打压,人们都不想大明朝再出一个权阉。 朱祁钰这话,说得很重。 金英在听了朱祁钰的训斥之后,他觉得自己后背上浮起了一层白毛冷汗。 而他正要伸进袖筒的手,也顿时就僵住了。 原本还不想把事情闹大的金英,只能转过身来,小步走到御案之前,将手中的奏疏双手奉上。 “陛下,请过目。” 朱祁钰瞪了金英一眼,然后才伸手接过了奏章。 对着案上的琉璃灯,朱祁锐将奏章铺开之后,就仔细的看了起来。 略显青色的灯光之下,本就肤色白皙的朱祁钰,这下子脸上更是再无一丝血色。 朱祁钰那十根修长的手指,也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啪”! 朱祁钰将奏章扔到都御史陈镒的身上,然后怒气冲天的站了起来。 “这就是你们都察院铁骨铮铮御史,真是好得很啊!” 陈镒何曾见过朱祁钰发过这么大的火气,他连忙捡起奏章一看。 然后,他的脸色也是瞬间为之一变! 朱祁钰并不理会陈镒,而是直接对着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大吼。 “着锦衣卫,立刻前去拿了这个广西道御史李着前来见朕!” 说话时候的朱祁钰,眼睛里面几乎喷火。 “微臣遵旨!” 卢忠恭恭敬敬的对着朱祁钰行礼,然后又金刀大马的走了出去。 臣子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群臣都是懵懂,却是无一人知道新君为何会这般雷霆震怒? 于谦正欲上前询问,却被一旁王直暗暗使一个眼色,制止了下来。 王直自己走上前去,弯腰拾起了李着的奏章。 他也不看奏章中的内容,只是恭恭敬敬放到御案之上,然后又才退后至原来的位置上面。 “启禀陛下,这个广西道监察御史李着,乃是陕西郿县人士。” “他本非是科举出身的官员,而是以贡生入国子监读书后,被太上皇破格提升为御史的。” “李着此人,素来就是狂妄不羁。就连太上皇在时,他就胆敢当面顶撞圣驾。” “想来如今这个李着,必定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出来。” “臣请陛下,还望看在李着是谏官的份上,暂且饶过他的这一次不敬。” “今后不但李着会感恩戴德于陛下,天下也会盛传陛下有唐太宗善于纳谏之风。” 王直是百官之首,就连内阁首辅陈循和兵部尚书于谦,在他面前都是以晚辈自居。 王直出来劝解朱祁钰,本也无可厚非。 不过朱祁钰显然是没有准备接受王直的劝谏,他只是冷冷的笑了。 “老尚书,你说得倒是很好听!” “可是你怎么不看看,这个李着在奏章里面,都写了一些什么样的话!” 王直低下头去,用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想来定是一些违逆之言,臣万死不敢看。” 说完后的王直如同老僧入定,不为外界所动。 朱祁钰可没王直那么好的养气功夫,他的冷笑越发的厉害起来。 朱祁钰也不落座,只背着手在御座前来回的踱步。 很显然,朱祁钰虽然心中有火,可是他还是想着顾及自己的名声,也在考虑着王直的建议。 朱祁钰不开口,大臣们也不敢自讨没趣。 文华殿中如于谦、陈循等人,都只能死死盯着御案上的那份奏章,心里则是纷纷暗自揣测其中的内容。 就这样,文华殿中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就听见殿外脚步声大作。 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大步进来禀报。 “陛下,犯官李着已经带到!” 屋内众人闻奏后,都是齐齐回头。 这时,两个锦衣卫校尉,正用力的拉扯着一个身着青袍的七品御史进来。 李着一进到大殿之中,众人就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酒气。 就连刚才还帮着李着说话的王直,也是忍不住摇头叹息,也不知道这个李着是去哪里灌了这么多黄汤? 都说喝多了的人力气大。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个锦衣卫还差一点按不住这个李着。 朱祁钰见到李着如此放浪形骸,他更是怒火中烧。 “啪”! 盛怒之下的朱祁钰,又把那奏章给丢到李着面前。 “朕问你,这份奏章可是你写的?” 李着也不对着朱祁钰行跪拜大礼,他只是大大咧咧的低下头去看了一眼,然后随即又抬起头来。 “回禀郕王殿下,这正是是下官写的!” 李着从始至终,都是是一口一个“殿下”、“下官”,而不是“陛下”和“微臣”。 在场的大臣顿们,都是苍白了脸。 朱祁锐立刻走出来,他厉声的对着李着怒喝。 “混账李着,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此时御座上坐着的,乃是我大明天子!” 李着身上虽然酒气浓烈,可他神智却是清醒的。 在看到一身蟒袍的朱祁锐后,李着瞳孔不由自主一缩,心中更是暗道不好。 就在昨天,李着才和朱祁锐在酒楼起了冲突。 那个时候的李着,还以为对面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物,那曾想居然是亲王之尊? 不过李着既然敢写下这样一封奏章,他显然就是做好心里准备的。 “呵呵!” “我可没见到什么天子!” “如今坐在皇座上的,只是天子御弟、太子叔父的郕王殿下!” 李着不但口中逞强,他还轻蔑的笑了起来。 朱祁锐回想起昨日和何安居喝酒的时候,就是这个李着,口中说着他要干大事,他要名扬天下。 事到如今朱祁锐算是彻底的明白了。 朱祁锐刚想继续教训李着,然而龙椅上的人却是缓缓起身。 朱祁钰眼中陡然溢出一股浓浓的杀气,他迈步从御座上走了下来。 朱祁钰下了台阶,走到李着跟前,他是咬紧了牙冠。 “李御史,你这是醉了!” 朱祁钰强忍着心中的怒气,他这是在给李着机会。 朱祁钰这才刚刚登上皇位不久,如今正是需要收拢人心的时候。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杀大臣,以免落下一个“嗜杀”的坏名声,乃是有人说他是为了皇位而滥杀。 李着躬身一揖,缓缓开口:“启禀郕王殿下,下官所说句句皆是正言!” 朱祁钰被李着这么一气,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他只是咬牙切齿的用手指着李着。 “你!……你!……”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朱祁锐想到了《尚书》里面的这一句话,他觉得这个李着是在找死。 “正言?” 朱祁锐站了出来,他这是要给他皇帝哥哥打抱不平。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不如一并说出来,让大家都一起听听,也免得你憋在肚子里面难受!” 李着避朱祁锐的仇恨目光,只是双目直直望向面前空空的御座。 “天子北狩,乃国家之大不幸。幸好东宫储位已定,我上下人心才能为之一安。” “东宫太子虽然年幼,却也是帝王血脉。有太子居于东宫,轮不到他人来继承帝位!” “郕王殿下临危受命,自当尽心辅佐太子。” “如今大敌已退,或是迎回上皇,或是扶太子登基,这才是人臣所为!” 大殿之,中只听见李着一个人在那里侃侃而谈。 一句句冰冷的话语,如同碎冰掉落在地砖上,尖锐得仿佛是要刺破众人的耳膜。 朱祁钰一时狂怒不止,不等李着把话语全部说完,他就厉声对着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吼叫。 “给我把这个无君无父的东西拖出去,今天不杀他,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朱祁钰这才刚刚登基,就有人跳出来反对他当皇帝。 再加上李着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大逆不道之言。 文华殿中的重臣们都是大吃一惊。 老臣王直,急忙出来劝说“陛下,请三思!” 至于其他的话,王直也是一时也想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更好的话,可以用来劝住盛怒中的皇帝。 陈循接过王直的话,也出来劝说皇帝莫要冲动。 “陛下这才刚刚登基,此时若是便见血光,只怕于国于己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着狂言确实该杀,不过不在今日。” “不如陛下先把他交给有司收押,等到正式定罪之后,再将其法办!” 朱祁钰浑身子忍不住发抖,盛怒之下突然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祁锐对于这个李着,可没有什么好感。 在朱祁锐看来,这个李着不过是沽名钓誉、假仁假义之辈。 朱祁锐见到自己二哥被人如此欺负,他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朱祁锐指着李着的鼻子,对着王直、陈循说道。 “王老尚书、陈阁老,李着这厮是在指着皇兄的脸上骂啊!” “若是按照你们这样一说,难不成是要皇兄来一个唾面自干么?” 不给王直、陈循反驳的机会,朱祁锐又转身对着大殿之中的重臣们拱手。 “诸公,你们倒是说说看,这天底下可有这样忤逆君上的臣子么?” “皇兄的帝位,乃是百官劝进的,孙太后颁布懿旨而继承的。” “皇兄乃是真龙天子,他的皇位绝非是篡夺而来,而是名正言顺!” 为了用表情来配合语气,朱祁锐也是一副和李着势不两立的模样,他的眼睛充血后通红。 “皇兄这才登基不到两三个月,就有人出来质疑新天子得位不正。” “若是今日若不严惩李着,只怕就会有更多的人有样学样,皇兄将来又如何面对天下臣民?” 或许觉得还不够,朱祁锐更是眼神在一众重臣身上扫过。 “劝进皇兄一事,诸公可都是参与其中。要是今日李着之言传了出去,各位可都成了乱臣贼子!” 朱祁锐这是在搞扩大化,他是要拉重臣们下水。 王直无奈的看了一眼朱祁钰和朱祁锐,他只是连连叹息摇头。 “若是真的要处置这个李着,就叫他上司左都御史陈镒寻个罪名,将他远远贬到烟瘴之地去。” “如此,眼不见心不烦。” “这事如果真要是闹大了,只怕天下群情激奋,言论更是汹汹不止!” 朱祁钰此刻虽然在气头上,可是他毕竟没有失去理智。 朱祁钰心想,今天要是真的杀了李着,只怕隔天朝野内外便都要淹没在流言蜚语之中。 朱祁钰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此时的李着,仍旧高昂着头颅,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李着傲慢的样子,又一下子让朱祁钰的怒火升腾了起来。 朱祁锐停顿了一会后,缓缓上前,对着朱祁钰进言。 “臣弟也是认为,此事目前还是不宜声张。” “除了今日身在文华殿内大臣以外,不能再让其他外人知晓。” “若是一旦被瓦剌得知到我大明仍有人心向太上皇,他们便可以用太上皇为号召,收拢前朝旧臣。” “如此,大明便会有分裂的风险。到那时,我们不但是给人口舌,还会溃散人心。” 朱祁锐这话,引起了大多数重臣们的同意,他们都觉得这是言之有理。 朱祁钰虽然被他三弟这么一说,导致他火气降下来不少。 可是他还是微微的皱了皱眉头,显然心中依旧不满。 “那你们说说看,朕该如何处置这个胆大妄为之徒?” 朱祁钰虽然嘴上是说着“你们”,可他的眼神确实直勾勾的看着于谦。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也都看向于谦。 文华殿本来十分的宽敞,只是此时只有于谦一人应诏站了出来,这让他显得有几分孤立的意思。 如同王直这般忠道的老臣,都在心里暗暗叹息。 朱祁钰是于谦力主劝进后登上皇位的,朱祁钰对于谦也是引为肱股之臣,地位更是无人能及。 如今皇帝这么逼迫于谦表态,只怕原本就因为拥立新君而引来诸多非议的于谦,今后更难做人。 要是于谦今日顺从了朱祁钰诛杀李着的心意,只怕他就会在百官之中落下一个不好的名声。 事态更严重一点,说不得于谦还会和士林产生隔阂。 因为对于官员们来说,清流代表着民意,言官更是应该畅所欲言的上奏劝谏。 此时的大明,还不是东林党当道。 天下的读书人也还是有骨气的,文人们可是不怕死的。 他们觉得把皇帝惹生气,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要是谁因为劝谏而被廷杖打屁股,那更是会在士林中名声鹊起。 第173章 恩威并施 于谦的一心为公和才华横溢,是被王直所认可的。 所以王直也都是一直在背后,默默的支持着他的这个后进晚辈。 关于朱祁钰近乎点名的,要于谦出来作答关于狂生李着一事。 人老成精的王直,自然也是看透其中缘由。 新君如此逼迫于谦,就是为了让他彻底成为一个孤臣,只能庇佑于皇权之下。 朱祁钰这是想扶持起来一个听话的于谦,用以压制朝中太上皇旧臣。 想到这里,王直心里忍不住为于谦感到委屈。他差一点就没忍住,想要摇头叹息。 倒是内阁首辅陈循,他本来之前就和于谦没什么特殊的交情。 如今见到于谦的进退两难,陈循也是乐得看到于谦的的窘迫不堪。 至于其他的大臣,要么只是自顾其身,要么就是在隔岸观火。 殿中群臣,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于谦分忧解难。 朱祁锐这面,他本来有心出来帮着于谦说几句话。 不过他刚想要有所动作,就被御座旁的太监舒良,一个眼神给劝了回去。 舒良提醒的眼神,朱祁锐又安能不知? 朱祁钰就就是冲着于谦来的,目的就是让他自绝于群臣,今后只能彻彻底底的成为新君一党。 朱祁锐也是想起舒良曾经对他说过,他的皇兄是不希望看到,他和于谦走得过近。 就这样,寂静的文华殿中冷了许久,才听得于谦苍劲却憔悴的声音响起。 “陛下,微臣以为即便是将这个李着流放到了边地,也依然堵不住他的这张臭嘴。” “依微臣看来,还是暂且将他关押入锦衣卫诏狱之中,如此更为妥当一些。” 于谦的声音冰冷而单薄,仿佛如同此时殿外呼啸的西风一样,让人听来不胜其寒。 “哈哈哈哈,如此甚好!” 李着听了于谦的话,发出一连串的反笑。 “锦衣卫的手段,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什么严刑拷打、屈打成招、栽赃陷害、血口喷人,锦衣卫可是拿手得很啊!” 李着停了一下,将头转向于谦。 “只怕我李某人在进了锦衣卫诏狱之后,用不了天的光景,便会突然身患恶疾,乃至一命呜呼!” “如此一来,下官便再也不能开口了!” “于尚书的这个法子,当真是一个一劳永逸的绝佳妙计啊!” 对于锦衣卫的手段,不用李着提醒,殿上群臣可都是心里清楚得很。 李着之所以故意点破其中的关键,就是为了来一个反客为主,好呛住于谦乃至重臣们的嘴。 见到于谦一脸铁青,李着脸上露出得意神色。 他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更是在于谦的身上来回打了几转。 “我大明的于侍郎!于尚书!” “瓦剌围城之前,你也曾经力挽狂澜,怒斥南迁之策。” “那时,我李着还十分佩服于你,当你是一条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然而今天我才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原来你只是一个为了荣华富贵,而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郕王把你从兵部左侍郎升到了尚书,所以你就为了五斗米而折腰了吗?” “今日把你进言,要把在下送去锦衣卫的诏狱之中,表面上是仗义执言,实际上确实阴险歹毒至极!” 李着歇斯底里的话语声,如同一根根尖锐钢针,直直刺入于谦心窝之上。 委屈、无力的感觉,也让于谦觉得心口一阵阵剧痛。 于谦自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天下苍生,绝无半点的为个人谋利。 然而今天随着李着这么一说,他才觉得天下人都不明白自己的苦衷。 于谦心里很委屈,但是他并没有反驳。 他只是强忍住满心悲愤,然后一字一句的说到。 “于某之所为,无论以前,还是将来,都是天地日月可鉴!” “国家动荡之时,于谦岂能因为个人名节,而误了天下大事?” 听到于谦表态支持自己,朱祁钰十分的满意。 “好!” 朱祁锐知道于谦所承受的苦楚,他也是对这个李着恨得牙痒痒。 然而朱祁锐也明白,现在的他,是不能帮着于谦说话。 要是自己参合进去,只怕不但帮不了于谦,还会连累自己也受到帝王猜忌。 不过心思缜密的朱祁锐,还是很快想到了一个办法。 “国难当头之际,妄言朝政,使得敌寇有可乘之机。” “此乃不忠!” “胡言乱语而使得社稷肱股之臣于被动,助长敌寇嚣张气焰,而陷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 “此乃不义。” “诽谤君王、污蔑上官,此当为以下犯上。” 朱祁锐更是对着御座方向拜了三拜,然后伏身在地。 “臣弟请于皇兄,将此不忠不义、以下犯上的贼子,交由锦衣卫严加审讯。” “若是此贼及其同党不除,则朝中重臣必定会被血口所喷。” “如今瓦剌依旧虎视眈眈,我大明当不得再有人,质疑朝廷抗敌之决心!” 朱祁锐这番话,在不同的大臣听来,却是有着不同的含义。 王直心想,李着及其同党? 难道邺王这是在建议天子将事情扩大化,借机清除一批对新君登基不满的臣子? 陈循心中一惊,朝廷抗战之决心? 难道邺王还不满足于京师攻防的胜利,还想着想着大军出塞作战? 就连当事人的李着,也忍不住胡乱猜想。 难道是因为昨日对这个邺王冒犯,所以他才行公报私仇之举,还要祸及他人? 和其他人不同,朱祁钰看到的,只是他三弟帮他张目,要对不敬他的人下狠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朱祁钰当下就向着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下令。 “卢指挥使,你还愣着干嘛?” “还不速速将广西道监察御史李着,押入锦衣卫的诏狱中去!” “锦衣卫必须好生看管,非有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见他!” 有了天子之令,卢忠不敢怠慢。 他连忙呼唤两个来锦衣卫校尉进到文华殿,然后一左一右的架着李着就出去。 被人拖下去的时候,李着依旧放声狂言。 “下官今日承蒙郕王殿下厚爱,得以亲自裁决,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李着兀自疯笑不已,卢忠连忙察言观色。 在看见朱祁钰满脸的寒意之后,卢忠连忙往着殿外跑了出去。 卢忠在追上李着以后,他连忙伸手在李着后颈上,狠狠一敲下去。 随着一声闷哼,只是一个手刀,李着就被给打昏了过去,再也不能口出狂言! 两个锦衣卫得了自家指挥使的命令,飞快的就拖着一动不动的李着飞奔下去。 一众大臣在看到朱祁钰手段如此狠辣以后,一个个都是面如土灰。 他们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惹恼了皇帝,步了李着的后尘。 倒是朱祁锐,抱着一双手在胸前,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就在大臣们人心惶惶之际,御座上的朱祁钰自己,却还是一副恍如不觉的模样。 朱祁钰和颜悦色的一众大臣们继续讨论国事,他脸上还有着些许的笑容。 “诸位卿家,方才正议到郭登在瓦剌胁迫太上皇的时候,不为所动,也没有让瓦剌人趁机讨到便宜。” “郭登做事稳重可靠,再加上之前就已经升郭登主持大同防务。” “这一次,朕决定给与他爵位,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重臣们算是品出来了,朱祁钰其实更看重的是郭登没有心向太上皇朱祁镇,所以他才能得到新皇帝的青睐。 朱祁钰其实并不在乎别人是怎么想,他只是觉得郭登的做法,值得边关武将们学习。 把郭登打造成一面旗帜,也就是告诉边将当以大局为重,谁才是大明的主人。 “大同总兵官郭登,武定侯郭英之孙。” “土木之变后,瓦剌太师也先挟持太上皇至大同城边,企图诈开城门。” “是郭登设计诱敌,迫使也先退兵。随后,他更是于沙窝、栲栳山连破瓦剌军。” “如此战功显赫,不赏不足以正人心!” 朱祁钰更是提出了一个建议,进一步的拉拢郭登到朱祁钰的阵营中来。 “微臣恳请陛下,以伯爵酬谢郭登之功。同时萌荫郭登长子为官,使其了享受朝廷官职和俸禄。” 于谦掌管兵部,熟悉于行伍之事。 于谦也走了出来,他恭敬的向着朱祁钰进言。 “郭总兵自幼便聪颖出众。七岁时读书时过目成诵。十岁时便能做文章。长大后更是博闻强记、擅长议论。” “他更是诗才咨肆。其诗或是沉雄浑厚,或委是婉生动。语言平易,而又含义隽永,且大都琅琅可诵。” “论诗词造诣,其为明代武将之冠。” “有此文武双全的儒将,实在是大明之幸!” 朱祁钰现在最在意的就是军方将领对他的拥戴,之前他对武将们就多有加官进爵。 而武将的代表杨洪、石亨,更是被封以侯爵。 朱祁钰脸上笑意更浓,他点头说到:“大同重镇不失,全靠郭登废寝忘食。如此战功卓着,朕又怎么会舍不得区区一个伯爵?” 说完后,朱祁钰更是当场颁布诏书。 同时也派出郕王府出身的亲信太监,前去大同对郭登升官进爵。 定襄伯,成了郭登的新荣誉。 如此恩宠信任,也是引得群臣侧目。 内阁首辅陈循心里暗想,只怕自己今后始终会被于谦压上一头。 至于内阁权威,估计会在兵部之下。 而前朝三位杨姓大学士,以内阁总揽朝政的盛况,只怕不会在朱祁钰当政的景泰朝再次上演了! 朱祁钰听从了于谦的建议,他封大同总兵郭登为定襄伯的建议,重臣之中无一人提出异见。 重臣们只是齐齐拜下,口中称颂:“陛下圣明!” 又商议了一会国事以后,朱祁钰才放了重臣回去。 众臣退去的时候,朱祁锐和于谦落在了最后面。 “朕弟、于尚书,你们留一下,朕这里还有事和你们说。” 朱祁钰下了宝座,走到了朱祁锐和于谦的身前。 “我其实知道,在这满朝文武之中,只有于尚书和三弟,是真心对我好的。” 朱祁钰没有用“朕”这个皇帝专用的称谓,而是用了“我”,他这是想刻意拉近距离。 于谦脸上的神色不变,他却只是微微一欠身。 “微臣非是效忠陛下,微臣效忠的,只是大明的江山社稷。” 一旁的朱祁锐一听,不由得诽谤起了于谦,真是一个高智商低情商的家伙! 朱祁钰在听了于谦的话后,也是脸上神色一僵。 他原本的笑容,顿时就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朱祁钰停了片刻以后,这才直视着于谦的眼睛。 “于尚书,此刻的朕,便是这大明江山社稷之主!” 朱祁钰的意思很明显了,他就是大明的天子,忠于大明就是忠于他。 “说到江山社稷,那是列祖列宗一刀一枪打拼下来的,也是天下万民所依存的。” “天下从来都不是一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至于一个人,他也成不了天下。” 于谦的语速不快,里面却是带着平静。 朱祁锐看到于谦说出可能惹怒皇帝的话来,他出来和稀泥了。 “天子之重,对于百姓来说重如泰山!” “一个圣明的君主,他治下的百姓日子大多不会太苦。一个残暴不仁的帝王,他底下的子民一定是水深火热。” “所以,忠于天子就是忠于江山社稷,终忠于江山社稷就是忠于天子。” 朱祁锐这是在玩逻辑互换。 朱祁钰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他没有不开心,有的只是悠然。 “于谦就是于谦,三弟还是三弟。” 朱祁钰转过身去,缓步走到御座后。 然后他就从一叠文书之中,抽出了一封奏章,递给到于谦的手中。 “朕的于尚书,你不妨看下这份奏章。” 于谦闻言后,接过奏章就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于谦看着奏章,只觉得似曾相识。再仔细一想,他知道这份奏章的由来了。 这份奏章,就是远在襄阳的襄王朱瞻墡所呈上。 奏章里面的内容,乃是襄王朱瞻墡劝说孙太后。 襄王朱瞻墡进言,劝孙太后立太子朱见深为帝。至于朱祁钰,只是监国而已。 落款日期,赫然就在百官劝进朱祁钰之前。 锦衣卫百户朱骥去往襄王府,本来是阻止襄王北上,免得他进京后制约朱祁钰的。 那曾想这个襄王求生欲很强,他为了躲避是非,当场就写下这份奏章,并且请锦衣卫带回可京师。 对于这份奏章的内容,朱祁锐其实提前就已经是知道的。 而且还是朱祁锐,劝说朱祁钰把这份奏章留下,不致于让它落入孙太后的手中。 于谦这面在读完短短的奏章以后,他只觉得自己的背心,不知道怎么的就冒出了一一阵寒意! 朱祁钰面上是微微一笑,他伸手从于谦手中抽回奏章,然后重新压回到书桌上面的文书之中。 朱祁钰不理会于谦的吃惊,他只是语气淡淡的开口。 “襄王这份奏章,其实早就已经送达了京师。” “本来襄王的这份奏章,是应该先经过内阁和司礼监的手,然后再送去慈宁宫给皇太后的。” “只是内阁和司礼监并未收到这份奏章,而是送信之人直接把它送到了朕这里来。” “于谦,你可知道是什么人坏了规矩吗?” 朱祁钰在问话的时候,他脸上似笑非笑。 于谦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是我!” 朱祁锐站了出来。 “要是孙太后听了襄王的话,让太子继承大统,则大明危矣。” “太子不过才三四岁,他能懂什么?” “在我大明社稷危难的时候,唯有年长、睿智和血统更亲之人继承皇位,方能扶大厦于将倾。” 朱祁锐口中的这个人,自然就是他的二哥朱祁钰。 于谦狠狠的瞪了一眼朱祁锐,觉得他也太胆大妄为了。 不过只是转眼间,他又只能摇了摇头。 朱祁锐和于谦,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他们推举和辅佐朱祁钰登上皇位,都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不受战火之苦,都是为了华夏文化不亡于异族之手。 于谦的手段,是堂堂正正。 朱祁锐的方法,却是阳谋和阴谋并举。 虽然用的手段方法不同,不过他们的目的一样,他们都是殊途同归。 朱祁钰“出卖”朱祁锐,其实也是有着他的小心思的。 朱祁锐已经彻底的和朱祁钰捆绑在一起,他们兄弟之间是利益相关。 而于谦不但对朱祁钰有扶持之恩,他如今更是位高权重。 可以说于谦已经是事实上的百官第一人,乃是可以说有着宰相之实。 朱祁钰刚刚才登上皇位,他可以说是没有什么根基。 这样一个势单力孤的新君,他必须拉拢朝中实权派的重臣,以尽快的掌握皇帝权利。 而且于谦王直等人在百官中一呼百应,甚至可以左右皇位人选,也让朱祁钰不得不小心谨慎。 今天百官可以拥护他朱祁钰,明天是不是就可以改成其他人? 正是面对着文臣们的强势,朱祁钰不得不通过放权,来进行利益交换。 所以朱祁钰这个皇帝,是很矛盾的。 一方面他渴望掌握权利,又不得不下放权利给大臣们。 一方面他必须重用这个推举他的重臣们,同时又不得不防范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们。 如今朱祁钰当着他三弟和于谦面,把这么隐秘的事情和盘托出,就是行拉拢之事。 第174章 烧杀抢掠 “这奏章本该是到了太后的手中,可是为了大明,朕觉得那时还不是公布的时候。” “于尚书,你说是不是该这样?” 朱祁钰说完后,就是满眼期待的望向了于谦。 于谦只是深深压下头去,以声音微弱的回答:“陛下圣明!” 朱祁钰对于谦的态度很满意,他觉得自己算是把于谦给拿捏住了。 朱祁钰格格一笑后,大手一挥,说到。 “想来朕的于爱卿也是累了,你可是朕寄予厚望的,快些回去歇一会。” 于谦苦笑,只怕皇帝这般器重自己,唯有肝脑涂地方能以报国恩。 向着朱祁钰一揖,于谦转身就小步退出文华殿。 朱祁钰望着于谦远去的背影,眼中渐渐闪出一丝得意神色。 于谦本来想着有事和朱祁锐说的,所以他在殿外等着朱祁锐的出来。 可是等了好一会后,于谦没有看到有人出来,他知道这是朱祁钰留下朱祁锐在谈事情。 想着兵部还有很多事情等着需要处理,于谦就这样“抛弃”朱祁锐,然后直接往着兵部而去。 …… “这个李着,当真该杀!” 屋里只剩下朱祁钰、太监舒良和朱祁锐后,朱祁钰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确实该杀,不过不是此时。” 朱祁锐附和着朱祁钰的话。 “皇兄这才登基不久,正是根基不稳之时。” “如今仍需要以宽宏大量的姿态,争取到百官的拥戴。有些事情,需要等到羽翼丰满以后再做也不迟。” 朱祁锐的话,朱祁钰自然懂得。 就在三人谈话间,大太监兴安却是走了就来。 “启禀陛下,钱皇后她正在前来的路上,希望能得陛下接见。” 对于自己的这个皇嫂,朱祁钰也是无可奈何。 自从朱祁镇被瓦剌俘虏后过后,钱皇后先是搜刮宫中金银以贿赂也先,还日夜为自己的夫君祈祷。 而且在大明群臣另立新君后,她又隔三差五的跑来找到朱祁钰。 希望朱祁钰可以看在骨肉亲情之上,和瓦剌讲和,帮助自己的夫君回来。 “皇嫂她到哪里了?” 朱祁钰说话的语气里面满是不耐烦,他算是怕了钱皇后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马上就到了!” 兴安哭丧着脸回答。 “朕,也多日没有去拜见母妃了!” 说完这一句话后,朱祁钰当即就带着朱祁锐和内侍们,从后殿闪身而走。 虽然自己的儿子如今已经是贵为天子,可是吴贤妃依然还是居住在这冷宫一般的隆禧殿中。 吴贤妃,一向老实本分。 自从明宣宗朱瞻基驾崩后,吃斋念佛,就已经深深的融入到了她的生活里面。 “贤妃娘娘,陛下求见。” 一个内官,急急忙忙的走进了佛堂,向着吴贤妃禀告。 “快,扶我起来。” 也许是因为在蒲团上跪得久了,吴贤妃感觉到手脚有些麻木了。 虽然大明已经换了主人,可是隆禧殿还是一如从前。整个宫殿内外,还是那样的冷冷清清。 朱祁钰等人前来参拜吴贤妃,其他人倒也算有自知之明。 除了朱祁钰以外,都是留在了外面,唯有他一人入内。 母子相见后,自然是免不了一番闲话家常。 “母妃,这隆禧殿终究还是破败了一些!” 看着四周素净的摆设,朱祁钰忍不住感慨了起来。 吴贤妃却是摇了摇头。 “只要我儿安好,比什么都强。至于其他的,本宫也并未想那么多。” 吴贤妃的眼睛里面,只有她的儿子。 “可是儿臣如今已经是大明天子,母妃还住在这里,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朕不孝吗?” 吴贤妃越是这样无欲无求,朱祁钰心中越是过意不去。 “我儿是大明天子,当以江山社稷为重,怎可以做小女儿状?” 吴贤妃,还是继续用她的温柔,来安慰自己得儿子。 …… 从隆禧殿走出来的朱祁钰,回首望了一眼后,突然看似无心的喃喃自语。 “此处,非天子之母可居之地。” “都说母凭子贵,然而朕不能荣耀自己的母亲,实在是罪莫大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朱祁钰的这一句自说自话,却是被一旁的朱祁锐给听进了心里。 …… 在京师城下激战多日,也先统帅的十万大军,到退走的时候,已经不足八万之数。 “太师,从北京城出塞,当首选居庸关。” 喜宁还是明朝的太监的时候,就多次奉命出使塞外各胡族。对于各地的边关地形,他可是十分的熟悉。 也先赞同喜宁的话。 “本太师统帅着大军北上,就是要从居庸关回去塞外草原。” 也先选择从居庸关破关而出,是有他自己的盘算。 除了因为居庸关是距离明朝京师最近的一个可以出塞的关隘外,还有着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同为蒙古一部的阿剌知院,此刻正带着三万大军,从草原南下猛攻居庸关。 也先是想和阿剌知院一起内外夹击,等到攻破居庸关后,再合兵一处。 那时无论是北遁,还是占据居庸关以图来日,都由瓦剌掌握主动权。 虽然此番在明朝京师城下的失利,让蒙古人重返大都的希望落空。 然而也先不是那种遇到挫折,就一蹶不振的人。 他是有雄心壮气,有远大抱负的人。 明朝京师打不下来也就算了,难道区区连一个居庸关,也打不下来? “太师不好了!军队发生火拼,死伤了十几个人” 一个部落的首领,急急忙忙的前来找到也先。 这个首领身上情况十分的狼狈不堪,他头发上、衣服上,也是有着好几处显眼的血迹斑斑。 “走,我们去看看!” 也先在接到报告后,立刻带着身边将领,一起去往事发的地点。 “太师来了!太师来了!” 先前去找也先的首领,对着围观的人群大喊。 人群见到也先到来,纷纷自发的让出了一条通道。 人群之中,两伙人正在对峙,地上还有几十个瓦剌士兵正倒地不起。 地上的瓦剌士兵,或死或伤。 死了的,满身血迹斑驳,还有几个脑浆迸裂,红的黄的白的涂抹了一地。 伤了的,也是在地上大声哀嚎不已。 “太师,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一个满身血污的瓦剌士兵,一边哭泣,一边抢着向也先告状。 另外一个瓦剌士兵恨了抢先告状的士兵一眼,然后也是急忙开口。 “太师,你别信他的!” “是他们先动手的,而我们只是被迫自卫,还请太师还我们一个公道。” 接着两个人又挽起袖子,似乎准备再打一架。 见到瓦剌军中出现这种同室操戈,喜宁生气了,而且是极度的生气。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太师存在!” “要不要先等你们争斗个你死我活之后,太师再来出面收拾残局?” 太监喜宁,出来维护也先的威仪。 虽然喜宁严厉呵斥,然而他并没能稳住局面。 原本敌对的两伙瓦剌人,根本就是无视喜宁的存在,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也先脸色十分的寒冷,如同万年不化的冰雪。 “是不是喜宁的话不好使?” “还是你们觉得他是从明朝投降过来的,所以你们就故意怠慢于他?” 对于喜宁,确实有好多瓦剌人瞧不起他。 喜宁背叛旧主后朱祁镇,又引进瓦剌大军南下明朝。这在不少瓦剌人看来,就是叛徒,就是不忠不义! 但是也先不一样,他对喜宁可是宠信有加。 喜宁在侍奉也先这件事情上,不但是以天子之礼,而且还帮着也先在军务上多有出谋划策。 瓦剌大军之前攻破紫荆关,就是喜宁带着人马翻越小道后的前后夹击。 而且对于明朝投降过来的人,也先一向是礼遇有加。原因无他,树立典型,千金买马骨而已。 就在也先开口过后,原本敌对、红眼的两伙瓦剌人,纷纷低下了头颅。 “说,到底怎么回事?” 也先见到局面被控制了,这才就让他们说出事情的起因和经过。 在也先强势的压迫下,发生冲突的两伙人,添油加醋的大致把事情讲了个清楚。 听完两伙人的话,也先弄明白了。 这两伙人是在一起袭击了附近一个明朝村庄,因为分脏不均,导致了恶语相向,再到后来的刀剑相向。 也先听完后没有立即说话,而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瓦剌大军这次入侵大明,战果很不理想,远远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当初也先是通过蛊惑。让蒙古各部协同出兵的。 也先许诺,进入中原后,蒙古各部抢掠的物资各自保留,不用给他也先一分一毫。 正是在钱财、物资、粮食、人口的诱惑下,蒙古各部才齐聚到了也先的麾下。 这其中,更是包括了也先名义上的君主,也是鞑靼大汗的脱脱不花。 有了脱脱不花的加盟,也先才能召集蒙古的瓦剌、鞑靼、兀良哈三部。 这才有了三路、十几万蒙古大军的共同南下盛况。 从动员到南下明朝的京师,蒙古人前后花费三四个月,其中耗费可算得上是无数。 蒙古这次动员的人数之多、规模之大,乃是近几十年来都没有过的。 虽然蒙古人在明朝京师城下,付出了两三万人的性命,然而他们却是徒劳无功而返。 因为他们既没有从明朝手里敲诈勒索成功,也没有攻破京师城大肆抢掠一番,更没能再次入主中原。 如今还要在冰天雪地中撤退,这更是让瓦剌大军之中,充斥着士气低迷、战意低下、人心动摇。 也先当然明了如今的军心不稳,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如今,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已经引起了瓦剌内讧。 这种情况,是也先不想看到的,也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要是情况再这样恶化下去,也先就会在蒙古各部中失去主导权。 也先知道,人心一旦散了,队伍也就不好带了。 “此番受挫,大家不必灰心。去往居庸关的路上,还是大有可为的。” “各部在不影响行军进度的情况下,可以自行外出。明朝的人口、物资,正等着你们去取。” 也先故意停顿了一会后,才继续说。 “今日死伤的勇士,我也先一力承担善后。” “死了的,回去后每人给牛羊各十头。伤了的,我派人负责医治。” “这件事情就到此结束,再有把刀剑对向同族的,我绝不轻饶!” 也先的恩威并施,起到了效果。 四周的瓦剌人见他处置果断、得当,都是对着他弯腰行礼,同时纷纷高呼。 “太师英明!太师英明!” 听到可以外出前去抢掠,蒙古人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他们,太需要明朝的物资了。 “既然太师都说了,我可就不客气了。” “抢钱、抢粮、抢女人!” 其实瓦剌和明朝的这次大打出手,就是因为明朝没能给与他们满意的赏赐,以及明朝不愿意在边城开展互市。 没有明朝诸如盐铁粮食的物资的输入,瓦剌人的日子可就难了。 草原上物资匮乏,缺衣少食的瓦剌人在生活难以为继的情况下,只能冒着性命之忧,寇关南下抢夺。 也先这次率领大军南下的借口,就是明朝侮辱贡使、削减马价、拒绝联姻。 而且也先虽然也知道让瓦剌人外出抢掠,会分散兵力,乃至于拖累大军的行军速度。 然而,也先之所以还这么做,他也是迫不得已。 如今军中不满的情绪已经在发酵,更是发生和流血冲突事情。若是不能及时得到释放,那么就也有可能会导致军队哗变。 而且也先答应瓦剌人的战利品没有拿到手,所以他只能让手下各个部落的将士,自己前去寻找目标,来一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你们干什么?住手啊,畜生!” 这是一个明朝老人,在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求求你们放过我,我还没嫁人!” 这是一个女子,在被侮辱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和你们拼了!” 这是一个保卫家人的汉子,在挥动锄头前的最后一句话。 …… 和瓦剌人的兴高采烈相比,沿途的明朝百姓可就悲惨太多了。 瓦剌大军在撤退的路上,一路的烧杀抢掠。 一座座村庄,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成了刀下亡魂。 蒙古人对明朝,犯下了滔天大罪。 他们杀害、裹挟了数万老百姓北上,他们抢夺了大量的物资。 第175章 廷议,追敌之策 “此番瓦剌败退,我军应当用大军出击,以解救被裹挟的百姓。” “如今我军士气正是旺盛之时,当可以与瓦剌一战!” 在御前军事会议上,朱祁锐当着他皇兄和群臣的面,说出自己对攻防一战之后的下一步建议。 皇帝朱祁钰虽然也是想着来一个乘胜追击,不过他也是有着一些自己的顾虑。 “瓦剌人虽然败退,不过他们大军主力还在。” “我大军若是出击,则必定是和他们在城外荒原之上来上几场野战。” “我军多是步兵,而瓦剌人全是骑兵,接战一事多有不利于我。” “只怕大军出城追击,反而会被瓦剌人所趁。” 朱祁钰不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人。 他知道瓦剌人和明军的战斗力对比,也知道用步兵去追骑兵,这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武将第一人的石亨,和朱祁锐想法一样,都是想要带领人马前去追击瓦剌。 “瓦剌残暴不仁!” “也先更是纵容手下杀我子民、抢我物资!” “此刻我军上下,都憋着一股怒气。将士们渴望用贼寇鲜血,为我大明报仇雪耻!” “臣也认为,应当追击瓦剌!” 虽然军方第一人的石亨也表态了,可是朱祁钰还是有些担心。 他担心明军若是野战不利,大好的局面就会为之而前功尽弃。 “可是这京师也是需要大将坐镇,当由哪位将军带兵前去追击?” 其实朱祁钰的担心,也代表一部分朝臣的看法。 在明军三十万大军兵败土木堡之后,京师攻防一战的胜利,实属来之不易。 若是贸然出击,唯恐被瓦剌铁骑所乘。 如此则是好不容易才取的大好的局面,又将会变得被动起来。 当然朱祁钰还有一个担忧,这个担忧和南宋皇帝赵构一样。 打败了,朝廷局面陷入被动。 打胜了,如果以前的皇帝回来,新君又该如何自处? 朱祁钰的这些担心,其实现在他的角度来讲,还是很有必要的。 朱祁钰是新君初立,他执政的合法性,就是来自于他统帅明军,击败了瓦剌对京师的围攻。 要是瓦剌人在野战中击败了前去追击的明军,他们又可能再一次兵临京师城下。 到了那个时候,朱祁钰可就没办法给臣民以交代和解释。 而明军要是在野战中大胜了瓦剌,朱祁钰也是可能面临进退两难的局面。 万一瓦剌人要是为了达成求和,而把太上皇朱祁镇给放了回来,朱祁钰也就麻烦大了! 迎回太上皇,则朱祁钰的帝位可能不保。 朱祁镇可是当了十四年的大明天子,满朝文武都是他的旧臣。 朱祁钰还没有盲目自信到,认为自己只是坐了两三个月的龙椅,就可以高枕无忧。 要是不迎回太上皇,一顶冷血残酷的帽子,就会向着他冦了下来。 唐太宗李世民杀兄逼父后,虽然有文治武功的贞观之治,可是后人不也一样时不时的质疑他吗? 当然,朱祁钰也是动过杀心,想要送他皇兄去见列祖列宗。 只不过朱祁钰不是李世民,他没有那么狠的心肠,也没有他那样庞大的势力。 最重要的一点,朱祁钰不是李世民。 既没有他的铁血手腕,也没有一个可以帮他干脏活的尉迟敬德。 见到朱祁钰脸上犹豫不决,朱祁锐决定趁热打铁。 “皇兄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到,臣民对于天子都是爱戴的。” “若是此时皇兄以大军出征,而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百姓必定更加感念皇兄的好。” 朱祁锐的话,说的很有技巧。 他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来说什么民族大义,而是从朱祁钰的角度来思考事情。 朱祁钰如今的根基并不深,满朝文武都是他哥哥留下来旧臣。 这个时候的朱祁钰,只有更多的积累政绩,才能让天下臣民归心于他。 总领军事的于谦,也站了出来。 “根据我军夜不收回报,京畿附近还有不少瓦剌乱军横冲直撞。” “若是任由他们横行乡里,则京畿重地局势将会为之糜烂,百姓将会流离失所。” “我军当以仁义之师,出大兵而解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石亨等武将听到于谦这么一说,都是两眼放光。 在一众武将看来,如今瓦剌已经是一心只想着快点回到塞外老家。 说瓦剌人此刻是惶惶不可终日,也是可以的 武将们认为,当乘着这个瓦剌军心不稳的时候,一战而成军功。 “不过我军多是步卒,且他们大多只是临时征招,并不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若是全军出击,万一大败之下,则先前的努力将会付之东流。” 于谦又说了几句话,可以听出他其中担心之处。 这下子,群臣都是愕然,不知道于谦到底是拿的什么主意。 “末将,不明白于尚书的意思?” “按照于尚书之前的话,我军当出城追击敌人。” “然而按照于尚书你后面的话来看,我军似乎又不能外出追击。” “如此,岂不是自相矛盾之说?” 石亨作为武将之首,他代表着一众武将说话。 而石亨说完后,一众武将都是纷纷点头,显得石亨的话深得人心。 有几个年青的,渴望建功立业的将领,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仿佛随时就要出来附和石亨之言。 然而他们也只是脸上表情,却是没有采取实际的行动。 于谦在土木堡大败后,以铁血手段,带领明朝取得京师攻防一战的绝地反击。 此刻的于谦,正是在朝野之间威望最重的时候。 一众将领都是对他尊崇有加、心悦诚服,故而武将们虽然心中疑惑,然而却也不敢造次。 于谦,把武将们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接着说出了自己的谋划。 “我军当然是要出兵追击瓦剌贼寇,以解救被贼寇所俘虏的我朝百姓。” “然而在这出兵一事上,还是要慎之又慎。” “微臣以为,当选能征善战之将,统帅精锐士卒出城追击瓦剌。” “至于京师大军,还是需要巩固城防为重,避免瓦剌人去而复返。” “这次负责追击的军队,还需要集中全军马匹,如此则我以骑兵对贼寇骑兵。” 随着于谦说完,一旁的吏部尚书王直,也是拱手出列。 “京师之胜来之不易,当以小心谨慎为上。” “臣附议于谦谋国之言!” 内阁首辅陈循,也是缓缓站起身来。 “微臣附议王、于两位尚书之言。” “我军精锐陷于土木堡,如今京营战力虽然可据城自守,然而毕竟野战无力。” “所以只能以小股精锐追击瓦剌,而不能做出全军出击之事。” “土木堡大败的前车之鉴尤在,目下还是应该以稳妥为重。” 吏部尚书王直,户部尚书陈循,他们都是赞同小规模的追击瓦剌建议。 朱祁钰懂得什么叫做“人心所向”。 他才刚刚当上皇帝,还需要由这些位高权重的重臣,来辅佐他稳固帝位。 朱祁钰也渴望建立功勋,他知道他需要用这些功勋,来证明他比朱祁镇强,他比朱祁镇更适合当皇帝。 就这样,经过一番商议后,追击的战略定了下来。 “大的方向谈好了,那么接着说说细节方面。”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 端坐在御座之上的朱祁钰,又定下了接下来会议的主题。 “我军将领,能征善战之辈大多陨落在了土木堡一战中。” 于谦说起明军现状。土木堡始终是一道迈不过的坎。 “京师众将,唯有石亨、范广久在边关。此二人,知军事而通战阵。” “臣以为,当以石亨、范广为将,统帅京营的精锐骑兵而出城追击瓦剌。” 于谦当仁不让,向着龙椅之上的朱祁钰,举荐了他认为合适的武将人选。 “石亨、范广两位我军大将,确实可以担当此次追击瓦剌大任。” “不过宣府杨洪,也是国之老将。” “如今正是国家的用人之际,岂可让杨洪坐在宣府城中看热闹?” 朱祁锐出来,接过了于谦的话。 “如此,就如朕弟所言。” “朕当下旨给到宣府,让杨洪带着他麾下两万宣府军马,南下京畿之地助阵!” 朱祁钰也不犹豫,直接来了个一锤定音。 调杨洪回京,群臣都是没有意见。 毕竟,杨洪可是和石亨齐名的勇将。 明军另外一个重要将领孙镗,为了一雪前耻,也是主动站出来请缨。 “启奏陛下,石、杨两位将军乃是我朝擎天巨柱,末将不愿让两位将军专美于前。” “还请陛下允许,让末将也带兵前往清剿瓦剌余孽!” 朱祁钰见到孙镗如此意气风发,心中也是大喜过望。 “孙将军求战心切,朕自当成人之美!” 朱祁钰说这话,算是准了孙镗所请。 只不过朱祁钰原本兴高采烈的神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只是在片刻过后,她的神色随即又黯淡了下来。 见到皇帝如此,老臣王直起身奏问:“陛下,何故如此神伤?” 朱祁钰叹息一声:“朕是在为居庸关所担心!” “本来居庸关以不到两万之军,在面对如狼似虎的蒙古阿剌知院三万大军,已经是勉强维持。” “如今也先又领着数万大军北上居庸关,则我军定会腹背受敌。” “要是居庸关一旦落入敌寇手中,则我天险将会丢失于人,我朝将会面临进退失据!” 朱祁钰这话,给原本一派热烈的群臣,泼下了一盆冷水。 如同朱祁钰所言,居庸关要是一旦陷落于瓦剌手中,则明朝将会陷入不利局面。 瓦剌人一旦占领了居庸关,则可以切断宣府和京师的联系。 那个时候的宣府,则会成为真正的孤悬于外,城破之日也就不远矣! 还有就是,瓦剌人随时可以通过居庸关南下京师,明朝就会不胜其扰。 “皇兄,臣弟愿前去居庸关,助罗通一臂之力!” 朱祁锐,站了出来。 谁知道他话音刚一落地,就听见老臣王直出来反驳。 “邺王殿下乃是天子贵胄,岂可轻易赴险?” “老臣说句诛心之言,要是殿下被瓦剌所害,将会对我大明军心打击甚重!” “就算朝廷要派人前去居庸关协防,也必须是指派一员能战之将。” “殿下少有战阵经验,非是合适人选!” 对于王直阻拦朱祁锐的话,其中含义非是只有一个。 朱祁锐是亲王,要是他被瓦剌或俘或杀,确实可以影响明军士气。 朱祁锐虽然也上了几次战场,可是毕竟还是稍微显得经验不足。 还有一个原因,王直这是在防范朱祁锐。 按照明朝过往惯例,亲王成年后需要就藩,不得参与朝中军国大事。 正是出于对藩王的防范,所以王直才不打算让朱祁锐破了规矩、开了先例。 朱祁锐心思何其细腻,他自然明白王直的担忧。 “孤有和兵部项侍郎一起,巡视宣府、大同之行。” “京师攻防一战中,也是曾经和我大明将士一起上阵杀敌过的。” “老尚书,莫不以为当初孤取的两颗敌寇首级,乃是他人操刀?” 朱祁钰这般说法,乃是用事实打脸王直。 朱祁锐说完这话后,武将们都是不自觉点头,表示对他的认同。 毕竟朱祁锐在京师城下一战中的表现,也是为朝臣们所有目共睹的。 “太祖起兵于微末凡尘,经无数大战、恶战,方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太宗五次统帅大军出塞,自斡难河耀武扬威而还。永乐五征灭强敌,随后方有仁宣之治。” “我朝立国、存国之艰难,祖宗尤不辞刀光剑影,我等朱家子孙又怎能龟缩在这城墙之内?” 朱祁锐这是祭出太祖朱元璋和太宗朱棣的威名,来压制王直。 “还有就是,孤和罗通在居庸关下相见恨晚。孤知他才华,他知孤忠义。” “罗通起复于微末之臣,若是另有大将前往,只怕是各有不服。” “紫荆关孙祥和曹泰不和,导致关城陷落于瓦剌旧事,可是朝廷之警!” 朱祁锐这一次,也是可以说是威逼利诱。 见到王直一脸铁青,内阁首辅陈循连忙对着朱祁锐和王直一礼,然后出来圆场。 “殿下和老尚书,只是见解不同,然而都是为了家国。切不可心生龌龊,毁了和气之道!” 朱祁锐哈哈大笑,对着王直虚作一揖。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老尚书乃是我朝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孤不敢有半点怠慢之心。” 朱祁锐又对着陈循虚礼。 “老尚书和孤,只是就事论事,怎会心中记恨?” “陈阁老,你这可就是杞人忧天了!” 王直本来被朱祁锐反驳得哑口无言,心中难免也是有些不快。 不过他在看到朱祁锐给自己台阶下后,也是顾全了大家的脸面。 王直佯装恼怒的对着陈循一瞪,口中也是说出一些顾全大局的话来。 “芳洲,你是多虑了!” “老朽和邺王殿下只不过是意见相左,然而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我们只会求同存异,断不会作小气性子。” 王直这是为了显示和陈循的亲切,所以用了他的字“芳洲”来称呼他。 陈循一听,心里不由得暗骂起来。 我好心好意的出来劝架,结果你们倒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如此行径,岂不是把我给弄成了小心眼的人? 不过陈循心中虽然咒骂,脸上却是笑容洋溢。 “如此,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陈循刚吃了一亏,他也决定弥补回来。 “罗通本是犯官起复,朝廷若是指派大将前往,必然会影响他对居庸关守军的掌控之力。” “在下看来,邺王殿下之策可行。” “殿下前次从居庸关回京以后,不是还带着罗通绘制地图之法回来吗?” “如此相识相知,必能同心合力!” 陈循嘴上说的一本正经,其实他心里也是有着一把自己的小算盘。 陈循这个内阁首辅,其实权柄并不重。 论资历名望,吏部尚书王直和礼部尚书胡濙,都远在陈循之上。 随着京师攻防一战的胜利,统帅明军的于谦、石亨,如今也是位在陈循之上。 就连内阁里面,次辅高谷也是位列尚书、掌管着工部。 陈循在内阁里面,也不是占据全面的优势。 陈循这个内阁首辅,看似风光无限。 然而真要仔细算起来,他只能算得上是群臣之中的第五号人物。 这种憋屈,对于权利欲望十分强烈的陈循来说,简直就是如鲠在喉! 陈循急需要提升自己的权柄,进而提升内阁在朝政上面的话语权。 眼下朱祁锐自请前往居庸关协助处理军务,对于陈循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通过附议朱祁锐的话,陈循可以拉近了朱祁锐的关系,乃至于后面结成攻守同盟。 而罗通这个人,本就是陈循的江西同乡。 当初王直反对启用罗通的时候,陈循可是帮着罗通说了不少好话的。 陈循有理由相信,自己已经投之以桃,罗通必定会报之以李。 当然陈循也是看出朝臣对罗通多有不屑一顾,所以才更加想要拉拢罗通。 因为罗通想要在京师官场立足,陈循无疑是他最好的政治盟友。 第176章 居庸关,战事正急 有了陈循的支持,再加上皇帝朱祁钰刻意扶持,朱祁锐于当日下午就出了京师,前去居庸关协防。 如今瓦剌大军尚在京畿附近,局势仍旧十分危险。 不想以身殉国,或者步了他大哥的后尘,朱祁锐这一次出城,可以说是下足了本钱。 他不但带上了邺王府的全部卫士,更是把自己对其有过救命之恩的老将韩青,给“借”了过来。 皇帝朱祁钰,也还是担心他弟弟安全,所以又从京营之中抽调了一千精锐骑兵,作为随行护卫。 …… 居庸关位于昌平境内,距离北京城不过百里。 作为是大明京师西北门户的居庸关,更是有着“天下雄关”的称号。 此刻守卫居庸关的主将,是兵部郎中的罗通。 罗通其人,性格乖张、追名逐利,然而也是才华横溢。 此刻的居庸关北面,喊杀声响彻天地、弓弩箭矢更是疾风暴雨。 瓦剌贵族、也先头号重臣的阿剌知院,如今正带着三万大军,日夜不停的对关城发动猛烈攻势。 阿剌知院此来,凭借着兵力优势猛攻关隘。 城下万箭齐发,喊声震天,瓦剌兵如蚁聚,登城战一波接一波。 城内明军仗着地利优势婴城固守,坚持不懈,不断挥刀砍杀冲上来的敌军。 而罗通则是亲冒矢石,及时弥补漏洞缺口。 “罗大人,你还是下去休息一会,这里有我们看着就可以了。” 罗通手下的一员参将潘成参将潘成,走上前来,劝说起了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罗通。 谁知道罗通却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国难当头之际,正是我等当奋力杀敌报国之时。” “如今正值我和敌寇激战正酣之时,身为主将的我,不敢脱离战场。” “等到大战过后,我军击退来犯之敌之日,我再去睡他个昏天暗地也不迟!” 罗通在说这话的时候,故意表现得十分豪迈。 同时他的声音也是很高,可以让四周的明军将士都能听得见。 有道是,将无贪生之志,士有必死之心。 明军将士在听到罗通这番身先士卒的高亢言论后,士气都是为之大振。 明军将士见到主将和自己一起御敌,仿佛身上的力气更大了。 “平章大人,让我部族人们回来休息一下。” “要是再这样和明军打下去,只怕我部落的勇士,就要全部死光了!” 一个瓦剌部落首领,在看到自己族人一个又一个倒下后,他向着阿剌知院苦苦哀求。 草原上讲究弱肉强食,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真理。 向着阿剌知院求情的那个部落首领,他统帅的部族本来人数就不多。 这一次南下,他的部落中的精壮男子,更是为之一空。 要是在居庸关下损失人马过多,只怕回到草原上以后,其他部族就会趁虚而入。 到那个时候,别人就会享用他的牛羊,鞭打着他的孩子,还以他的老婆们来侍寝。 正是出于对未来的担忧,所以那个部落首领才会对着阿剌知院,行痛哭流涕的事情。 阿剌知院在见到瓦剌士兵确实损失惨重过后,他也是不由得有些心软了。 “哎!” 阿剌知院重重的叹息一声,然后才对着左右将令说到。 “就让他们先撤下来!” “不过,这攻城一事也是片刻不能停歇,需要再换上另一队人马前去。” 阿剌知院更是对着身边的部落首领们高声大喊。 “太师已经围困明朝的京师,若是我等去晚了,只怕他们吃肉,我们就连热汤都喝不上了!” 阿剌知院,也是个人物。 他只是用了几句玩笑般的话语,就再一次激发了瓦剌大军的斗志。 “贼人退了!” 见到前来攻城的瓦剌大军徐徐退走以后,明军将士开始奋力高呼。 浴血奋战已经很久的明军将士,突然身子为之一软,他们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各军停留原地,抓紧时间休息!” 罗通知道瓦剌人只是一时换人,所以他开始让亲兵传令各处明军。 明军将士们,在得了罗通将令之后,都是纷纷瘫坐到了城垛后面。 有的明军将士开始抓紧时间吃点东西,以此来补充耗费的体力。 有的明军将士则是闭上了双眼,享受这片刻的休憩。 罗通这面,多日以来的疲倦,也是终于涌上心头。 他一个站立不稳,差一点就摔倒下去。 参将潘成,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了罗通。 “罗大人,你可是我军主帅。若是你有个什么意外,只怕对我军抗战不利。” “还请大人先下去休息一会,这里自然有我等主持。” 潘成再一次对着罗通劝说。 罗通也不是顽固不化的老头,他知道孰轻孰重。 “如此,这里就拜托各位了!” “罗通我先下去眯一会,等到瓦剌人再次来犯,我再来和各位一起杀敌!” 罗通说完后对着身边明军将领们一拜,然后才在亲兵的搀扶下离开。 罗通终究是血肉之躯,他也不是铁打的身子。 “呜呜呜……” 一阵高亢激昂的号角声再一次响起,这是瓦剌人开始又一次的进攻。 见到密密麻麻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的敌军,潘成的眉头为之一皱。 这些个瓦剌人,看来是不攻破居庸关,终究是心有不甘! “全军戒备!” 潘成也是毫不示弱,让身旁传令官挥舞旗帜,以传令各部明军。 …… 罗通正在睡觉,突然被外面的一阵声响所惊醒。 “是哪里传来的号角?” “这不是瓦剌人的进军之声!” 罗通一个激灵,就从木板床上跳了起来。 一个亲兵连忙奔进屋内,对着罗通就是行礼参拜。 “启禀大人,乃是宣府杨洪之子杨俊,领着一路人马前来。” 罗通一听,不敢大意。 匆匆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罗通就跑了出去。 “杨参将此来我居庸关,不知意欲何为?” 罗通可没有接到皇命和兵部行文,对于杨俊率领军队前来,他也是一头雾水。 杨俊和罗通并没有打过交道,他也看不起眼前这个干瘪的小老头。 “在下奉家父之命,领着我宣府儿郎,前去京师助阵勤王。” 杨俊官职不在罗通之下,他只是对着罗通虚拱一礼。 第177章 大杀器,回回炮 见到杨俊如此托大,罗通脸色也不由冷了下来。 “不知道,杨参将可有天子诏书,或者五军都督府、兵部的行军公文?” 此时的杨俊,还是那副纨绔的模样。 “京师被围,天子有难,我杨家手握一方军马,自当南下以勤王。” “如此紧要关头,又何须朝廷之命?” 杨俊更是横抱双手,以一种戏谑的表情望向罗通。 “罗大人,如果你要用什么,非天子召令,统兵大将不得率领大军离开驻地来说教,还是免了!” 杨俊这话,就差是明说什么起兵作乱了。 罗通也不是个任人拿捏之辈,他当即对杨俊还以颜色。 “杨参将,我敬你是一员虎将,所以才对你好言相劝。” “阁下为何在话里面,满是夹枪带棍?” 看到杨俊脸上神色微变,罗通还是不管不顾的继续往下说。 “这居庸关,乃是京师咽喉。它的重要性,本官就不再多说什么。” “若是不守居庸关,那么守卫京师有什么用?” 罗通停了一下,挥手招过来一个亲兵,并且让他前去各营传达将令。 “凡是胆敢有出关而向南者,斩首示众!” 罗通一番厉害陈述,再加上他的当机立断和军法严厉,让一旁的杨俊大为有感。 “罗公正解!” “本将军当和罗公一起,死守居庸关,不放瓦剌一人一骑南下!” 杨俊本来因为之前擅自截留土木堡散落军械一事,而被调往京师的。 只不过随着后来战事吃紧,朝廷才又把他给放回了宣府。 这一次杨俊领命南下,可谓是一心想要建功立业、一雪前耻。 随着杨俊带领两千宣府铁骑加入居庸关守城队伍,明军不但实力得到了加强,军心上更是为之大振。 罗通见到杨俊如此上路,不由得兴高采烈的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罗通,当和杨将军一起,为我大明建不世之功!” 杨俊也是面有笑意。 “如此,杨俊就和罗公一起,为我大明杀贼!” …… 战事焦灼之下,时间又过去了两天。 这一日,阿剌知院正在一处高台上观看战事情况,突然听闻居庸关内传出阵阵高声。 再仔细一听,才听清楚里面传来的是山呼万岁。 紧接着,城关之上又缓缓升起两面旗帜。 第一面旗帜,乃是新增的中军坐纛。 旗大一丈,用黑绿缎缎制成,旗边用白绫包裹。 旗杆高一丈六尺,用缨头珠络装饰。 这面新增大纛,端的是极其华丽。 第二面,乃是朱明王朝的日月旗。 此旗,相传为明太祖自朱元璋起义时所用的旗帜。 日月旗由红日、黄月重叠的图案和蓝底组成。 蓝底代表青天,象征着光明磊落、崇高伟大的人格和志气。 日月重叠,日在后,月在前,即是“明”字,代表大明。 日月位于旗帜的正中,不偏不倚,取意中央之国,位居天下正中。 红色的光芒是太阳的光芒,又象征大明属于火德,亦指统治明的朱姓皇族。 旗帜中央的黄色又代表着汉人的肤色,象征着大明是以汉族人为主体组成的国家。 十二道光芒即指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年十二个月。光芒位于青天之上,表示光辉时刻都在普照四方。 仔细观察,还可以从太阳光芒中看出四个相同的三角形,也有“三玄四维”的意义。 红色光芒中四个尖锐的大角,分指上下左右四个方向。 即“际天极地,罔不臣妾”之意。又表示着礼义廉耻,国之四维。 这是是明朝世代遵守的道德规范。 …… 阿剌知院看到这里,不由得心中生疑,连忙命人前去查看。 不多时,受命侦查之人前来回报。 “回禀平章大人,明军有亲王前来居庸关,他还请大人前去关城下会面。” 阿剌知院心中一惊,随即让人再去和明军交涉,然后自己则领了本部亲信人马,打算前去会面。 “平章大人,不可!” “若这是明军圈套,那么他们说不得,是想要谋害于大人你!” 一些阿剌知院的族中将领,也是纷纷附和起来。 “说得对!” “南蛮子们,最是诡计多端!” 阿剌知院却是微微一笑,对于部下将领的劝说不以为然。 “明军既然叫阵,我若是不去,岂不是显得我军胆怯?” “而且我又不是弱智之辈,我此番前去,必然会在明军射程之外。” “若是明军想要害我,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阿剌知院,也当真是一个人物。 作为瓦剌的一方诸侯,阿剌知院统帅人马之多,只在太师也先之下。 虽然也先是他的上司,其实他们更像是盟友的关系。 阿剌知院心中拿定主意,不可以让明军耀武扬威,免得己方士气低落。 …… 朱祁锐此刻就站在居庸关的城头,他的左边是罗通,右边是杨俊。 如此站位,乃是有意而为。 左文右武,是为礼仪。 看到前方瓦剌阵中有数骑而出,领头之人更是气宇轩昂、仪表堂堂。 朱祁锐心知,来人必定是阿剌知院不假。 “平章大人,见到我家王爷,为何不行参拜之礼?” “瓦剌为我大明藩属之过,瓦剌太师也不过只是封为敬顺王而已。” “平章大人既然是瓦剌太师也先部下,当对我大明亲王行礼参拜!” 罗通是文人,耍嘴皮子乃是他的强项。 阿剌知院稳坐在马上,对于罗通的话,却是充耳不闻。 “不知道城上之人,乃是明国的哪一位亲王?” “朱祁钰?” 阿剌知院这是顾左右而言其他,他是拒绝向明朝称臣叩首的。 “一派胡言乱语!” “我大明天子名号,岂是你一个外臣胆敢直言不讳的!” “这位,乃是我大明的邺王殿下!” 罗通对着城下就是训斥。 “笑话,你们的郕王殿下乃是窃国自居,他这个天子,我们瓦剌认!” “你们明朝的皇帝,就在我们太师身边!” “此番我们瓦剌之所以南下,就是为了护送你们天子回国,就是为了铲除那些窃国之贼!” 阿剌知院这番话,乃是瓦剌统一的对外口径。 见到城上明军不为所动,阿剌知院也是不再遮掩,他直接图穷匕见。 “城上诸人听着,我瓦剌如今正和你明国开战。” “所以如今没有什么宗主、藩属一说,有的只是铁血较量!” 阿剌知院也不示弱。 “平章大人,请听孤一劝。” “瓦剌如今进退两难之计,大人应当率领本部人马北返。” “若是还要在这里强行硬战,只怕居庸关下,便是埋骨之地!” 朱祁锐也是开口了。 阿剌知院却是轻轻一笑。 “邺王,你何必多费口舌?” “如今我家太师正领着大军围攻你们京师,城破之时就在不日之间。” “我劝你速速开关献城,到时候我家太师高兴,说不定还会继续赏赐你一个王爵。” 朱祁锐本来就没有自大到,认为可以通过口舌之厉,就能喝退敌军。 他此番大张旗鼓的和阿剌知院阵前对话,不过只是想试探敌情和先礼后兵而已。 “既然平章大人一意孤行,那么孤自当奉陪到底!” 朱祁锐这句话,颇有点和当初成吉思汗写给花刺子模国的战书一样。 你要战,我便战! 等到阿剌知院勒马回转的时候,朱祁锐突然又叫住了他。 “想来,平章大人还有一事不知。” “你们瓦剌太师也先,已经被我京师大军击退。如今瓦剌铁骑,正在四处逃命之中!” 阿剌知院听到城上传来的话后,明显身躯为之一震。 缓缓调转马头,阿剌知院反驳起来。 “邺王,何必行信口开河的小人举措?” “我家太师统领十万铁骑,又有明国皇帝在手,怎么可能就会被尔等老弱病残击退?” 朱祁锐脸上微微一笑。 “孤就是从京师而来,若不是也先他败退,孤难道是插着翅膀飞过来的不成?” 说完后,朱祁锐就转过身去,不再和阿剌知院多说一言一语。 虽然不愿意相信,可是阿剌知院心中不由得还是一惊。 随着马鞭一响,阿剌知院这才策马回返而去。 回到大帐之后,阿剌知院心中也是不由得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瓦剌并不是一个统一的部落,而是由蒙古草原西边诸部所形成的部落联盟。 也先是瓦剌诸部共同的盟主,在瓦剌诸部中他的实力最强。 但在瓦剌这一部落联盟体系之下,各部落仍有自己的酋长。 而阿剌知院,就是瓦剌诸部中,除也先家族外的第二号强势人物。 “父亲,我看明朝那个邺王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若是太师已经攻下明朝京师,那么此处的明军必然会军心涣散。” “而太师若是还在围困,那么这个邺王也不可能前来这里。” 说话的,是阿剌知院的大儿子。 “大哥说的对!” “要是太师没有退兵,他一定会派兵追杀这个出城的明朝亲王!” 这一次开口的,是阿剌知院的二儿子。 阿剌知院本来就心中有疑虑,当听到自己两个儿子的看法后,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如今的蒙古,并不只是西边的瓦剌太师也先,和东边的鞑靼大汗脱脱不花东西对峙。 而是也先、脱脱不花、阿剌知院的三足鼎立。 也先人马最多,脱脱不花次之,阿剌知院再次之。 要是连也先都败退了,那么阿剌知院再坚持的话,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的儿子们,你们想的,也是为父想的。” “只不过我军还是需要再进攻一两次,方才可以退兵。只有这样,才是万全之策。” 两个儿子露出不明白的眼神,阿剌知院只好对着他们解释起来。 “首先,太师是否退兵,还不能确定。我们还是需要再等一等,看看有无消息传来。” “要是太师没退,我们就退了,只怕日后无法向他交代。” “其次,明朝那个亲王一来,我们就退军,只怕会让人觉得我们怕了明军。” “打上几仗后再撤,方能显示我军善战、能战,明军也不敢轻视我们。” “最后,若是贸然退兵,只会让我军军心不稳。” “唯有打上几仗,方能让将士们知道,不是明军胜了我军,而是我军主动撤退。” 阿剌知院,不愧是瓦剌第二号人物,他当真是有勇有谋。 土木堡一战中,就是阿剌知院经宣府南下后占领了马营、独石等堡垒,切断了明军后路。 然后,才有了明军三十大军的溃败。 听了自己父亲老成持重的话后,阿剌知院的两个儿子,纷纷满心佩服。 朱祁锐本来以为瓦剌大军在听到也先败退的消息后,会选择退兵。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瓦剌的进攻居然比之前更加疯狂起来。 一波又一波的瓦剌人,如同蝼蚁一样,潮水般的向着居庸关扑了上来。 “去,把回回炮给我拉上来!” 按耐不住的阿剌知院,使出了他的杀手锏。 回回炮,是一种抛射巨石的大型投石机。 蒙古人崛起之后的西征、南征中,回回炮都是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很多坚城,都是用回回炮所攻破的。 这其中,就包括南宋的重镇襄阳。 虽然蒙古人退回草原已经一百年了,不过蒙古人中的有识之士,还是一沉溺于过往的荣光之中。 他们,还希望可以重现祖上的功绩。 所以作为攻城利器的回回炮,制作图纸还一直被保留着,以等待有一天可以再见天日。 “嘿哟……嘿哟……” 三架回回炮,被推到了蒙古人的阵前。 这三架回回炮,是阿剌知院让工匠们日夜赶制的。 其实阿剌知院让人赶制的回回炮,并不是只有这三架。 只不过居庸关前道路过于狭窄,只能允许三架回回炮并立而行罢了。 两三百斤的巨石,从回回炮上发射了出去。 那些巨石,飞出了三四百多米远后,猛烈的砸到了居庸关城墙之上。 “躲到城墙后面,小心巨石!” 亲临一线指挥的朱祁锐,见到巨石袭来,不由得奋力高呼。 “给我狠狠的砸,落点都集中到一处!” 阿剌知院这面,也是急促的对着操炮手下令。 随着瓦剌人不断装填、击发,一颗又一颗的巨石,向着居庸关西南方向的城墙飞了过去。 第178章 瞒天过海计 “轰隆!” 居庸关城墙在经受了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撞击后,终于承受不住而出现了坍塌。 “这居庸关,乃是天下雄关。历朝历代,都对居庸关多有修葺。” “怎么瓦剌回回炮只是一番抛射,城墙就倒塌了?” 罗通抓过长期待在居庸关的将领潘成问话。 “这个……” 潘成也是一脸的惊慌,他是知道事情真相的,但是他又害怕说出真相来。 “你倒是说话!” 不止是罗通,就连一旁的朱祁锐,也是面红耳赤。 潘成在犹豫一会过后,只能是老老实实把他知道的给说了出来。 “前几任守将,贪墨了朝廷调拨的钱粮。” “之前在修复西北一带城墙的时候偷工减料,那里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罗通愤怒了,对着潘成大吼。 “你就看着他们贪赃枉法,你就无动于衷!” 罗通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满腔怒火的。 早些年,罗通自己就是因为贪腐,所以才被贬官。因此现在的他,对于贪腐一事极其敏感。 潘成也是来了火气,故而加重语气。 “我能怎么办?” “这件事情我曾经几次向朝廷上奏过,但是奏章全部都是石沉大海。” “连泡都不冒一个!” 朱祁锐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这事怨不得你。战后我必定向朝廷上奏,如今还是先活下去再说。” 朱祁锐认为,居庸关城墙的倒塌,有蒙古人攻击的原因,更多的还是人祸所导致。 不过相比日后算账,现在还是应当以度过眼前的危机为重。 “罗通,你这就去安排人手,在缺口处挂上布帘。” 朱祁锐突然想到了一个计策,只是行或者不行,也是只能但凭天意了。 罗通刚要出声,一旁的潘成却是抢先一步的对着朱祁锐拱手,然后就快步的飞奔下城楼而去。 见到潘成抢先一步罗通只能作罢。 “邺王殿下,不知道你此举是作何谋划?” 罗通心中不解,所以出言询问。 朱祁锐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但是为了不影响军心士气,他只能故作轻松的对着罗通一笑。 “罗大人,可听闻过诸葛武侯使用空城计,吓退司马懿十万兵的故事?” 罗通虽然是个文人,可是他也是熟读兵书的文人。 罗通脸上原本的疑惑渐渐散开,他试探性的向着朱祁锐求问。 “殿下是想用《三十六计》中的瞒天过海?” 朱祁锐无奈而又小声的反问:“事到如今,难不成罗大人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罗通在确认过后,脸上忧虑神色又浓了起来。 要是瓦剌人不疑神疑鬼的话,那么朱祁锐的这一个瞒天过海计,就会彻底没用。 而且还可能会让居庸关,陷入到瓦剌人的手中。 朱祁锐看出了罗通的担心,他只是唯有也苦笑着上前,拍了拍罗通的肩膀。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说完后的朱祁锐,就带着邺王府亲卫,一起步下了城楼,往着城墙西北处缺口处奔赴了过去。 朱祁锐这是担心自己的计谋被识破,所以不得不做出防患于未然的行动来。 将自己从京师带来的一千精锐骑兵,全部部署在缺口处的后面。 做完这一切后,朱祁锐看似平静的脸上,神情也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至于潘成这面,他也已经让人拼接好了一张的巨大布帘。 而且布帘正好挂在城墙之上,遮挡了被瓦剌人用回回炮所射击出来的缺口处。 居庸关城墙被轰塌的事情,也已经被瓦剌人所探知。 兴高采烈的阿剌知院在左右亲信部落首领的陪同下,来到了前方巡视。 “平章人请看,前面挂着布帘之处,就是我军回回炮所砸塌的地方。” 听闻下属报告,阿剌知院努力的睁大双眼,想要看个清楚明白。 然而,阿剌知院的努力却是白费。 因为那一片雪白,正好遮挡住了缺口之处。 阿剌知院无法明视里面的明军动向,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有人影在晃动。 “父亲,儿子愿意统帅人马,为父亲拿下这居庸关!” 阿剌知院的大儿子,十分渴望能够拿下这一次进入居庸关的首功。 “且慢!” “你们看,明军为白布后面满是刀光剑影,我担心他们布有埋伏!” 阿剌知院本来并没有这么小心谨慎,只不过因为在听到太师也先退兵的消息后,他不由得多长了几个心眼。 “父亲,那我们还冲不冲?” 面对来自儿子的询问,阿剌知院故意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出来。 “明军这是长来一个请君入瓮,只不过他们以为握阿剌知院就这么无智吗?” “我才不会中了他们的圈套!” 阿剌知院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已经表露了自己的盘算。 “可是,我军好不容易才打开缺口,难道就这样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阿剌知院的大儿子,心有不甘的问到。 “你懂什么!” “缺口狭窄,只能人力攀爬而上,这也意味着我军需要下马步战。” “明军只需要在关城后用弓弩射击,再配合以骑兵冲刺。” “如此,则我军勇士将是有去无回!” 阿剌知院的顾虑,除了是为了自己族人考虑以外,更多的还是受到也先退兵的影响。 他这几次攻城只是做做样子,他可不想自己实力受到损失。 “全军停止不然,如有不从号令者,斩!” 阿剌知院更是下达了严苛的军令。 …… 见到瓦剌大军不进反退,朱祁锐原本紧张的心情得以平复。 “还愣着干嘛?” “快带人去修补缺口!” 朱祁锐对着身边的邺王府统领孙继仁,就是大声下令。 罗通和杨俊这面,也是知道一旦瓦剌大军从缺口涌入,居庸关就有可能落入敌手。 所以不用朱祁锐说什么,他们早就已经安排人手前去对缺口修补。 一块块石头,在明军将士的用力搬运下,被磊到居庸关西北城墙的缺口处。 在经过一阵急促的抢修后,缺口得以被补齐。 朱祁锐这个时候松了一口气,他能够体谅到了诸葛亮当时的心情了。 说什么风轻云淡、镇定自若,那都是假的。 那只是为了鼓舞己方士气,只是为了唬住敌军! 第179章 居庸关大捷 阿剌知院率领的三万瓦剌大军终于退了,罗通也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罗大人,你醒了吗?” 昏睡到第二天下午的罗通,在朦朦胧胧之中,似乎觉得有人在叫他。 罗通努力的睁开双眼,缓了一会后,他才清醒了过来。 “罗大人,你醒了吗?” 罗通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门外也再一次响起了声音。 “什么人?什么事?” 罗通问得很简洁。 “大人,瓦剌太师也先带领数万大军,从京师奔赴着居庸关而来。” 门外传来的声音,是居庸关参将潘成的。 光是一个阿剌知院,就已经让罗通感到吃力了。再来一个也先,罗通唯有苦笑。 …… 居庸关前,战斗更加的猛烈。 朱祁锐、罗通、杨俊带着明军,已经在数万瓦剌军队的轮番攻击下,坚守了三天了。 在明朝京师城下进攻失利也就算了,现在连一个小小的居庸关也打不下来。 也先发怒了,他感觉自己胸膛里面有一团火。 这团火,每过一天,就烧得更旺一分。 天气已经进入寒冬腊月,这也是也先着急的原因之一。 瓦剌大军如今正裹挟这大量俘虏来的明朝百姓北上,他们还带着不少的战利品。 只是一天不能出塞,也先就一日不能安心。 “胡天八月即飞雪”,居庸关位于边塞,而时间更是过了八月,来到隆冬时节。 看着奋力攀爬的瓦剌士兵,朱祁锐不由得心生一计。 在和罗通、杨俊碰头后,朱祁锐说出了自己的计策。 “我军可往城墙上泼水,来阻止瓦剌人的进攻。” 罗通和杨俊都是精通行伍之人,他们在听了朱祁锐的建议后,两人都是由衷佩服起来。 罗通率先开口。 “此时天气寒冷,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滴水为冰。我军泼水之后,城墙可以更加坚固!” 杨俊紧随其后。 “好处还不止这一个。” “城墙外面被冰面包裹,必定会湿滑。这样一来,瓦剌人想要攀城,只会是难上加难!” 见到罗通和杨俊都同意自己的建议,朱祁锐当即就拍板。 “即刻让将士们往城墙上泼水,咱们来筑起一座冰雪长城!” …… 明军泼水后,冰墙立成。 也先催动的大军努力的攀爬城墙,可是冰面太滑,加上明军居高临下的阻击,蒙古人没能如愿。 六天! 整整六天! 在数万瓦剌大军人的围攻下,居庸关还是屹立不倒,明军还在坚守。 夕阳西下,也先终于让人鸣金收兵,停止了对居庸关的进攻。 居庸关前,安静了下来。 朱祁锐已经累了一天了,汗水打湿了他盔甲里面的布衣。 一阵晚风吹过,朱祁锐才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你们过分了,只顾着自己烤火,也不叫上孤一起。” 朱祁锐钻进一群聚集在火堆前取暖的明军里面,他这是为了和士兵们打成一片。 朱祁锐一边往里拱,一边就和士兵们开起了玩笑。 “狗日的不懂事,快点闪开,给殿下让出个位置。” 一个小队长,一边说,一边给朱祁锐腾出位置。 小队长还装模作样的,抬脚踢向他旁边的士兵。 看着四周的明军士兵,朱祁锐觉得他们眼生得很。 “你们不是居庸关原来的人马,你们是从哪里赶来的。” “俺是后来从河南赶过来的。” 小队长的话,满是河南口音。 朱祁锐又问旁边另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士兵。 “你也是河南的?” 被问话的少年士兵连忙起身回答:“俺不是河南的,俺就是北直隶的。” “俺们是乡勇,在县尉的带领下,才来的这居庸关。” 朱祁锐哈哈大笑,说到:“原来是老乡啊,孤也是北直隶的人。” 那小兵一时激动,惊喜的问到:“殿下,你也是北直隶人?” 小队长踹了小兵一脚。 “殿下出生在京师皇城中,他不是北直隶人,难不成还是南直隶人?” 被小队长这么一说,众人都是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朱祁锐走问那小兵:“以前不是当兵的?” 小兵点头:“不是。” 就在朱祁锐和士兵们闲话家常的时候,负责居庸关防守的参将潘成走了过啦。 “殿下,末将有事想和你商议。” 看着潘成着急的样子,朱祁锐立即离开了火堆。 “潘将军,你说什么事。” 潘成说出了他的来意:“末将有一些想法,所以特意前来向殿下说明。” 听到这里,朱祁锐的神色不由得为之严肃起来。 他知道如今居庸关形势不容乐观,而潘成也不会平白无故来找到自己。 居庸关本来就兵力不足,虽然朝廷有向居庸关增兵,不过仍然显得势单力薄。 在被瓦剌人内外夹击下,明军已经是左支右绌,被弄得狼狈不堪。 居庸关守军的组成力量,也是鱼龙混杂。 有原本守卫城关的驻军,有其他地方赶来支援的客军,有临时招募的团练,也有自发投军的勇士…… “殿下,鉴于我们现在的处境,只怕实在是不能坚持多久。” “关城被攻破的危机,近在眼前。” 潘成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告诉了朱祁锐。 朱祁锐挥手制止了潘成,说到。 “潘将军既然要说军中大事,我们还是一起去找到罗通和杨俊。” “毕竟如今还是应当群策群力为好。” 潘成一听,心中不由得暗暗咒骂自己一时糊涂。 罗通才是居庸关的主将,潘成绕过罗通而直接找到朱祁锐,多少有越级的嫌疑。 军中最讲究上下从属,要是被罗通知道了,指不定心里会不高兴。 潘成想明白后,连忙对着朱祁锐一拱手。 “殿下,请!” …… 罗通文武双全,在安南和甘肃,他都以文臣的身份带兵打过仗。 虽然罗通爱说大话,也贪财,更是因为贪污,而被贬了官。 不过他熟悉军事,倒也是真的。 在兵部尚书于谦,和内阁首辅陈循的的举荐下,朱祁钰才起用罗通为兵部员外郎,让他守居庸关。 不久,进罗通为兵部郎中。 朱祁钰即位后,罗通又升为右副都御史。 罗通虽然经历了宦海起伏,但他对功名利禄的追求一如从前。 在听到潘成进献的几个计策后,罗通频频点头。 “堂堂正正,我军不是瓦剌人的对手。正不能胜,那就出其不意。” 罗通说完后,就望向了一旁的朱祁锐和杨俊。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朱祁锐也是点头了。 杨俊看到朱祁锐点头,他也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潘将军,既然我们都认为可以按照你的方法一试,那接下来就由你来分配。” 朱祁锐乐于看到明军中涌现出可用将领,所以他故意给了潘成一个表现的机会。 潘成大喜过望,连忙对着朱祁锐等人躬身作揖。 “谢殿下!谢罗大人!谢杨将军!” …… 居庸关的精锐明军,被组织了起来,约有三四千人。 召集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夜袭! “潘将军,我们回来了。” 一群穿着一身夜行衣的明军夜不收,外出刺探敌情后回来了。 夜不收领头两人,此刻正向着潘成复命。 这带领明军夜不收的两人,正是邺王府中卫士赵荫和张平。 赵荫和张平,本来就是夜不收出身。 也正是因为朱祁锐有心培养他们,所以他们才得以统帅居庸关中的全部夜不收。 赵荫和张平,说出了他们带人前去查探到关于瓦剌大军的信息。 瓦剌大军在夜晚休息的时候,是两个人睡在一起的。 瓦剌士兵都是睡在睡袋里面,睡袋旁边栓着战马。 听了赵荫和张平的回报,潘成开始沉吟。 “两个人睡在一起,还在战马旁。看来瓦剌人也是担心我们发动夜袭。” “一旦有情况,只要有一人醒了,就会叫醒另外一个,并且可以快速上马。” 潘成又问:“还有没有别的情况?” 赵荫和张平作答。 “瓦剌的精锐重装骑兵,将其他军队围在当中。这些重装骑兵们,身边还带着不少军犬。” 潘成暗骂,瓦剌人真是防卫严密。 先是用重装骑兵为屏障,来保护其他军队,然后又用军犬来戒备。 瓦剌人如此小心谨慎,明军想要夜袭瓦剌大营,以居庸关守军现有的兵力,谈何容易。 潘成想了一会,狠狠的说到。 “我军想要夜袭,必须先搞掉瓦剌人的军犬!” 朱祁锐本来不想插手潘成的指挥,不过他看到潘成一时半会没有主意,也是忍不住开动脑筋起来。 “我们可以下毒!” 朱祁锐想到了一个办法。 “只要是狗,都贪吃。我们可以对着瓦剌军犬投食,而且还是投食下毒的肉!” 潘成脸上一喜,对着朱祁锐就是恭维起来。 “殿下,真妙计也!” 说动就动。 明军宰杀了几十只羊,并把羊肉放到水里煮,而且在羊肉里下了毒药。 …… 居庸关的城门,在夜色中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上百名身穿黑衣、黑裤的明军“夜不收”,悄无声息的出了关城。 而在这些夜不收的后面,则是一队人衔枚、马裹蹄的明军精锐。 这一次,居庸关明军可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全部家当。 杨洪带来的宣府铁骑,朱祁锐带来的京营重装骑兵,都在这一次夜袭之中。 …… 赵荫和张平带着夜不收们,小心翼翼的靠近了瓦剌军的驻扎地。 他们取出下了毒的羊肉,丢给了瓦剌人的军犬。 见到有美食送上门,军犬们当然是不会放过的。 只不过这些瓦剌军犬在吃下美食后,过了没一会就纷纷倒地不起。 “都给我机灵点!” “干好了,赏赐丰厚。干砸了,瓦剌人可不会对你们客气。” 赵荫和张平在给手下训话之后,夜不收们就四散而去,隐没在了茫茫夜色中。 没有了军犬的戒备,夜不收们得以靠近瓦剌人的战马。 瓦剌人战马的四蹄,被绳索套出住,战马不能任意奔走。 “咕咕咕咕……”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明军夜不收们,才吹响了约定的暗号。 “兄弟们,建功立业、荣华富贵就在此时!” “兄弟们,跟我冲!” 潘成为了鼓舞士气,他用的是“跟我冲”,而不是“给我冲”。 潘成大喊一声后,就率先向着瓦剌人冲了上去。 居庸关内的明军,紧跟着潘成的步伐,也是嗷嗷叫的涌了上去。 “轰轰轰……” 几架明军火炮同时喷出怒火,炮弹在瓦剌人的营地里炸开了花。 “杀!杀!杀!” 明军围绕着瓦剌大营,往来奔,举火鼓噪。 天地间,一时杀声震天。 瓦剌军队是在毫无防备下被袭击的。 刚刚睡醒后的瓦剌士兵,迷迷糊糊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影穿梭、火光四起、人喊马嘶…… 瓦剌士兵们大惊失色,纷纷跨上战马,准备迎战。 可是瓦剌人的战马,受到明军火把、鼓噪和火炮的惊吓,早就变得狂躁不安,失去了控制。 战马发出一声声的嘶鸣,咆哮着、跳跃着,它们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战马们越是跳跃、越是挣扎,套在马蹄上的绳索,越是收缩得更紧。 瓦剌人的队伍乱了! 外边的重装骑兵散不开,里面其他军队也出不去。 眼看时机成熟,明军炮兵更是卖力,他们用更密集的炮弹,招呼着外围的瓦剌铁骑。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瓦剌大军就彻底崩溃。 瓦剌大军自相践踏,在死伤数千人后,他们溃败了。 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可以幸免。 瓦剌人先是几个、十几个的逃离战场,接着就是成群结队的逃跑。 “杀!” 朱祁锐、罗通、杨俊,三个明军主将都是高举战刀,引领着明军将士乘胜追击。 …… “殿下,你看末将收获了什么!” 邺王府统领孙继仁,一脸开心的拍马奔了过来。 孙继仁的手中,还拽着一根绳子。而绳子的后面,还拖拽着一个人。 “这是?” 朱祁锐看到被拽之人衣着不凡,再加上孙继仁一脸的兴高采烈,知道被拽的人必定大有来头。 “那吉帖木儿,拜见明朝邺王殿下!” 还没等到孙继仁回答,被俘虏的那个瓦剌人,自己就抢先对着朱祁锐跪了下去。 “那吉帖木儿?你在瓦剌什么地位?” 朱祁锐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对着跪地的俘虏问到。 “小人,乃是瓦剌统帅之一。” 那吉帖木儿,此刻脸色红润,羞愧难当。 第180章 宣府南下之师 居庸关守军在追击战中,三战三捷,大胜而归。 “罗大人,我军战果统计出来了吗?” 看着堆积如山的军械,以及无数蓬头垢面的明朝老百姓,朱祁锐对着罗通问话。 罗通挥手招过来一个书吏,然后从他手里接过账簿。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罗通满脸喜色,对着朱祁锐和杨俊就开始念了起来。 “殿下,杨将军。” “我军在此番出城追击中,共有斩杀瓦剌贼人一千一百又三名。” “另外还共计夺取战马一千五百匹,盔甲、弓箭也是有着数以千计。” “除此以外,我军更是还解救了被瓦剌所掳掠的,京师城外居民上万人之多!” 朱祁锐闻言,大喜过望。 “本王当上表皇兄,为罗大人、杨将军、潘将军,乃至居庸关全军将士请功!” 其实不用朱祁锐上表,朝廷也会在战后论功行赏。 朱祁锐之所以这样做,其实就是为了收获军心、名望。 而且朱祁锐这样做,他自己也不用付出什么,是典型的“慷他人之慨”。 朱祁锐想到一事,他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罗大人,此战统计的结果,可是确认无误?” 罗通此前曾在安南、山西参赞过军务。 他也是因为在山西的时候贪腐,而被当时的大将王骥弹劾后贬官。 对于朱祁锐的问话,罗通心中明白。 “回禀殿下,下官当亲自前去检验敌军首级。防止有人谎瞒虚报,乃至杀良冒功!” 朱祁锐微笑着点头。 “当初启用罗大人的时候,朝中阻力可是不小。” “皇兄对罗大人寄予厚望,所以才顶着压力,让你前来主持居庸关防务。” “罗大人守关有功,皇兄必有重赏。然而罗大人要是授人以柄,则皇兄也是面上无光。” “孤也是看重罗大人,所以才出言提醒,实在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随着朱祁锐最后这一话说出口,他顿时就觉得自己是在画蛇添足了。 特别提醒“没有什么意思”,其实就是有着什么意思, 罗通恍若未闻,他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也不知道他是认可了朱祁锐的说法,还是介怀朱祁锐提及他不堪过往。 对着朱祁锐一礼,罗通口中谦卑。 “下官明白,谢殿下!” …… 瓦剌大军一夜三惊,奔出数十里后,才在也先的强势弹压下重新结阵。 也先见到无法从居庸关破关而出,他只好带领主力直奔紫荆关而去。 也先此举,也是出于稳妥的考虑。 当初瓦剌在攻破紫荆关后,就在那里留有军队。 伯颜帖木儿,也就是也先的弟弟。 他在从明朝京师撤离后,就胁迫着朱祁镇的车驾,走的紫荆关这一路。 也先这是要去和他弟弟汇合,然后再从紫荆关退往塞外老家。 居庸关外的阿剌知院,本来也撤退得没多远。 当他在听到也先在居庸关下一样吃了败仗后,他也放弃了最后一丝幻想。 阿剌知院在接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就带着本部人马往北而去。 …… 如果说正统年间,谁是明军头号良将的话,非得杨洪莫属。 杨洪,武将世家。 杨洪的祖父,跟随常遇春一起起兵。明朝建立后,受封正六品的百户。 杨洪的父亲,继承了他祖父的百户军职。不过杨洪的父亲,死在了靖难之役中。 父死子承的杨洪,调任到开平卫戍防。 开平卫,远在蒙古境内。去往开平卫,在当时看来是凶多吉少。 杨洪当时年仅二十二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他毫不在乎的说到:“大丈夫,立功名宁在跬步之内!” 杨洪这不是说大话,他是有真才实干的。 在北上开平卫后,杨洪一步一个脚印,先后积累了无数的军功。 永乐大帝五次统兵出塞北伐,杨洪都是冲锋陷阵,任职军中先锋。 朱棣曾经亲自给杨洪斟酒,这对于军人来说,是莫大的荣誉。 到了朱祁镇的正统年间,杨洪早就已经是威名远扬的边关名将。 当时朝野公推,杨洪为边将智勇第一。 杨洪家族的后辈,很多都在他账下效力,他们也被人称为“杨家将”。 蒙古的古兀良哈部,更是称呼杨洪为“杨王”,惊为天人、不敢犯境! 杨洪在土木堡事变的时候并没有发兵救援,所以他后来和石亨一起被投入了大牢。 要不是于谦向朱祁钰举荐,只怕这位沙场宿将就会老死狱中、含恨而亡。 …… 此刻的杨洪,正带着宣府军马南下京师。 “殿下、罗大人,居庸关一仗,打得漂亮!” 在朱祁锐等人设下的接风洗尘宴席上,杨洪不由得举杯,向着主人家敬酒。 一杯水酒下肚,杨洪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杨俊。 “这次我儿能够戴罪立功,多亏了殿下和罗大人对他提携。” “老夫第二杯酒,还是敬殿下和罗大人!” 说完后,杨洪又是举杯先饮。 …… 宴席过后,杨洪和朱祁锐一起漫步在夜色之中。 “我知道,朝野对我多有非议。” “他们说我统帅宣府,没有去救援土木堡,还隐瞒了马营、独石被瓦剌攻陷的消息。” “要不是我儿放弃了这些宣府外围堡垒,阿剌知院也不会和也先一起,东西夹击我朝大军。” 杨洪捋了捋花白的头发,显得有些英雄迟暮。 朱祁锐和杨洪这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对于杨洪很,朱祁锐其实还是好感的。 “老令公,但求无愧于心就好。至于那些闲话,管它干什么。” 杨洪心中宽慰。 “我活了几十岁,还不如殿下看得开。” 杨洪对于朱祁锐,也是越看越喜欢。 “那殿下想不想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有隐瞒军情不报吗?” 杨洪的这个问题,朱祁锐其实也很是好奇。 “老令公如果想对孤讲,那么孤就洗耳恭听。若是老令公不想说,孤也不问。” 朱祁锐一口一个“老令公”,把杨洪给恭维得很开心。 “好一个伶牙俐齿。在说话和处事上,你可比你那两个皇兄强多了。” 说完以后,杨洪朗声大笑。 不过只是片刻,杨洪就停了下来。 因为他回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里面,颇有一些不合适的地方。 杨洪这是在妄议天子,这可是属于“大不敬”之罪。 朱祁锐心思何其聪慧,他见到杨洪突然闭嘴后,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不过对于杨洪的尴尬,朱祁锐也是装作视而不见。 为了掩饰,杨洪则是走开口说起话来。 “我儿当初丢失宣府外围堡垒,那时老夫还以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老夫以为瓦剌只不过是和以前一样,打完草谷后就会离开。” “当时老夫是想着,等到战后,老夫再率军队收复回来就是了。” “只是令老夫没有想到的是,太上皇身边的三十万大军,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在瓦剌人数万骑兵的冲击下,居然败了!” “若是老夫早知道会这样,一定会率领宣府众将,死守马营、独石不退!” “老夫虽然不是贪生怕死,可是老夫也感觉实在愧对天下啊!” 说到动情处,杨洪忍不住轻声哭泣了起来。 自从土木堡一战后,杨洪和宣府就背负了太多的压力和骂名。 要知道,那个时候杨洪镇守宣府,手下可是握有四五大军。 其中,骑兵就有一万多。 至于火器,更是有重炮二十尊,火铳两千,火枪四千。 直到今天杨俊一雪前耻,杨洪才如释重负。 杨洪轻泣,朱祁锐也不好劝说,他只是默默的在一旁等候。 杨洪心情平复过后,对着朱祁锐一拱手。 “老夫也是为人父亲,也有护犊之情。” “殿下,你能够体谅吗?” 杨洪的这个问题,把朱祁锐给难到了。 说不介意杨洪在土木堡之变中毫无作为,那是假的! 可真要说怨恨杨洪的话,朱祁锐又是狠不下心肠。 毕竟土木堡一败的罪魁祸首,乃是那个统兵三十万的“大明战神”朱祁镇。 而且杨洪在后来保卫宣府的一系列战斗中,表现得也是可圈可点。 杨洪先是严词拒绝了朱祁镇的叫门,而后又以孤军守孤城。 “老令公,你的功过,朝廷已然有决议。” “皇兄之所以能够起复你为宣府主将,就是觉得你非是罪大恶极。” “如今瓦剌还滞留在我朝境内,老令公当带着宣府男儿,为国杀贼才是!” 对于杨洪,朝廷里面其实也是有着两种看法。 土木堡幸存者的李贤认为。 如果杨洪当时能够发兵救援,明军不一定会败,皇帝也不会被瓦剌俘虏。 于谦和李贤看法不一样。 于谦认为,杨洪虽然没有救援土木堡,不过他是在全力保全宣府。 保全了宣府,为北京城和居庸关的备战争取了时间,也可以起到支援大同的作用。 见到朱祁锐虽然没有帮着自己说话的意思,不过也没有流露出对自己得罪厌恶。 杨洪当即把他的儿子杨俊、侄子杨能、杨信给叫了过来。 “殿下尚未弱冠,而对军国大事多有振奋之言行。” “老夫子侄中也有几个后生晚辈,若是殿下不嫌弃,你们以后当多多亲近才是。” 杨洪这是感激朱祁锐三番四次对宣府的维护,所以希望可以多和他交往。 对于杨家,朱祁锐其实也是早就有了结交的心思。 如今杨洪抛出了橄榄枝,朱祁锐没理由不接住。 而且这一次是在私下进行的,朱祁锐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弹劾他不怀好意。 “三位小杨将军,孤有礼了!” 朱祁锐看重杨家的忠烈,更看重他们浓厚的军方背景。 杨俊、杨能、杨信,齐齐对着朱祁锐一拜。 “拜见邺王殿下!” …… 杨洪领着宣府大军在居庸关停留一夜后,就再一次起程南下京师。 朱祁锐这面协防居庸关的任务也算完成,他也就跟着杨洪他们一下回京。 就在朱祁锐和杨氏三兄弟谈笑风生的时候,前方几名斥候奔了过来。 斥候刚抵达众人面前,缰绳一拉,就是翻身下马一拜。 “禀告殿下、大帅,我们在前方十几里外,发现瓦剌人的踪迹。” 杨洪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人数多少?可曾发现你们?” 斥候回答:“人数约有四五千人,未曾发现我们。” 宣府虽然有大军数万,然而宣府本就军事重镇,还需要留下足够的军队镇守。 所以这一次杨洪只是带了三千精锐骑兵南下。 杨洪为人谨慎,他立刻就和朱祁锐商议起来。 “老令公带来三千骑兵,之前大公子也带了一千骑兵,孤也带了一千骑兵。” “我军上下,也是有着五千骑兵的。” “如今五千对五千,又是在我朝境内,当可与瓦剌有一战之力!” 朱祁锐时值年少,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 “你们的意见呢?” 杨洪又问起了他的三个子侄来。 杨俊一心想着洗刷耻辱。 “当与之一战!” 杨能、杨信,也都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愿与之一战!” 杨洪被这些年轻后辈的血性所感染,他也仿佛回到了那个充当朱棣先锋的年代。 “好,我们就去会一会瓦剌人!” “传令各军,全军出击!” …… 明军出动了,他们是带着仇恨的怒火,带着复仇的切齿,向着瓦剌人冲了过去。 “敌袭!” 瓦剌人的游骑兵,在发现了明军的到来后,连忙向着主力示警。 瓦剌人此刻正裹挟着被他们俘获的明朝百姓一起行军,而且他们还携带着不少的锅碗瓢盆。 塞外苦寒之地,瓦剌人南下,不过就是为了抓人口充实自己部落,以及获取他们缺乏的物资。 当明军来袭之际,正值瓦剌人慢慢吞吞的时候。 毕竟这是在明朝的土地上,瓦剌人不愿意和明军纠缠,他们且战且退。 经过半天的追击,明军终于在霸州追上了瓦剌大军。 一番激战下来,瓦剌人留下了几十具尸首。 杀敌数量虽然不多,不过明军擒获了瓦剌四十八人。 更难的是,明军夺回被俘虏的百姓和牲畜,多达数万。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杨洪带领宣府军队,洗刷了之前不敢出兵解救土木堡的耻辱。 这一仗,让杨家将们,出了一口恶气。 第181章 笑也先缺智少谋 “你是谁?” 朱祁锐在看到一个东张西望的瓦剌俘虏后,就用马鞭指向了他。 瓦剌俘虏说的蒙古话,朱祁锐听不懂,他只好向着旁人求教。 杨洪的儿子杨俊,久在边关宿卫,他多少也能听懂一些蒙古话。 杨俊再一次让俘虏说了一遍后,他向着朱祁锐回答。 “他说他只是一个小兵。” 朱祁锐再仔细看了那个俘虏后,发现了他羊皮袄里面的华丽衣服。 “他是谁?” 朱祁锐又对着另外一个瓦剌俘虏,提出了问题。 被朱祁锐提问的俘虏,发抖的回答到。 “他只是一个小兵。” 朱祁锐眼睛里面了容不得沙子,他也不相信两个瓦剌俘虏说的话。 转头之间,朱祁锐想到了一个计策。 只见朱祁锐招来一队人马,把瓦剌俘虏们给团团围住,同时向俘虏喊话。 “我们不留没用的人!” “普通瓦剌士兵,拉出去砍了。要是贵族和将领,留他们不死!” 瓦剌俘虏被明军从地上架了起来,钢刀贴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我说实话,不要杀我!我叫阿归,是一个瓦剌部落的首领。” 杨俊震惊了,他没有想到朱祁锐不过是略施小计,就引来一条大蛇出洞。 “末将恭贺殿下,擒获贼首一人!” …… 在居庸关下受挫的也先,率领大军又往着之前被攻破的紫荆关而去。 此时,明朝各地的勤王大军,正在源源不断的向着京畿之地赶来。 也先感到了威胁,在他的催动下,瓦剌军队急着赶路,士兵们连日奔波也是十分疲倦。 因为在居庸关下受阻,瓦剌大军只能转道西南方向,这也让他们的行程被耽搁了。 “启禀太师,我军在发现一股明军,正朝我们扑来。明军的帅旗上面,有书写着一个“石”字。” 一骑斥候,打马来报。 也先微微皱眉,口中更是冷哼一声。 “不用想,来的人一定是石亨!” “这明军里面虽然将领众多,可是也再找不出第二个“石”字!” 虽然嘴里吐出的是轻蔑话语,不过对于石亨,也先还是十分的忌惮。 “传令三军,加快行军速度,我们必须在明日前撤出紫荆关!” 在听闻石亨带兵追来后,也先连连催促大军急行。 论骑术,瓦剌人整体高于明军。而且追击的明军中,还有不少的步兵。 按道理来说,两条腿的,是应该跑不过四条腿的。 不过瓦剌人的速度,在也先的催促下,也并没有加快多少。 瓦剌人还带着不少抢夺回来的物资,正是这些物资拖累了他们的行军速度。 草原上物资匮乏,尤其是铁器稀缺。 只见瓦剌战马上,不是挂着一口铁锅,就是挂着一些其他的铁制工具。 相比于金银财宝,铁器更得到瓦剌士兵的喜爱。 和瓦剌人一起的,还有不少被俘虏的明朝百姓。 草原上一旦遇到天灾,人口损失就会特别严重,老弱病残更是难以为继。 所以每次北方游牧民族南下,抢夺人口都是他们首要目的之一。 对于铁匠、医生、裁缝等手艺人,那更是瓦剌人抢夺的重点对象。 有了这些手艺人,胡族的实力才能得到补充和增长。 …… 石亨的侄儿石彪,在看了看前方过后,对着他叔父石亨说到。 “叔父你看!” “那边有一队友军来了,也不知道是我军哪一位将军的麾下?” 石亨定眼一看,石彪说的却是不假。 只见对面旌旗林立、尘土飞扬,一支如同火云一般的军队正涌了过来。 “你是要继续在这里暗猜测呢,还是要派几个人过去看看究竟?”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让人过去看看!” 今天石亨心情不错,还和他侄儿石彪说起了玩笑话。 石彪咧嘴一笑。 “当从叔父之言!” 不多时,石彪派出去的探子,陪着前来的明军一起汇合了石亨他们。 石亨、石彪叔侄在看到来人之后,连忙带着部将一起下马参拜。 “末将,拜见邺王殿下!” 很显然,带着军队而来的,正是大明的邺王朱祁锐。 朱祁锐他们在击溃了一股四五千人的瓦剌人后,更是尾随着一鼓作气追到了这里。 “末将,拜见武清伯、大都督!” 向着石亨行礼的,乃是杨洪的儿子杨俊。 杨俊这一次是受了他父亲杨洪之令,和朱祁锐一起追击瓦剌人。 至于杨洪本人,则是安押解着瓦剌俘虏,护送着被解救的明朝百姓,继续南下京师。 “杨参将,别来无恙乎?” “昌平候他老人家,可还安好?” 石亨见到杨俊给自己行礼参拜,他也是不敢托大的回之以礼。 杨俊爽朗一笑。 “家父好得很,他老人家也让我问候石将军你。” 石亨和杨洪,乃是当世齐名的名将。 随着土木堡一战中武将勋贵的集体陨落,石、杨两家如今也是成了一时枝繁叶茂的军门世家。 石亨和杨洪,之前他们一在大同、一在宣府。 虽然是分隔两地,却也是一起构筑了防御北方异族中,最为重要的宣、大防线。 石亨和杨洪,颇有着一种英雄识英雄的感觉。 当然,随着石亨在京师攻防一战中大放异彩,他在功绩、名望上,已经甩开了杨洪,后来居上了。 就在众人寒暄的时候,石亨军中的一名斥候回报。 “报大帅!” “我们在前方发现瓦剌大军留下的马粪,根据马粪的湿度,推测他们离开这里不到半天的光景。” 之前是瓦剌人发现了明军的存在,而这一次也轮到明军发现了瓦剌人的行踪。 这名斥候的报告,中断了石亨和朱祁锐、杨俊他们之间的交谈。 不多时,又有一队斥候,押解着一个瓦剌士兵,来到了石亨他们面前。 显然,是明军探子俘虏了这个瓦剌士兵。 “你在瓦剌军中,身处何职?” 好一个石亨,他是不怒自威。 瓦剌士兵为了活命,自然是实话实说。 “小人乃是瓦剌的斥候队长,奉命监视你们动向。” 然而那个瓦剌士兵在回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向着石亨行礼参拜。 如此无礼举止,这也让石亨的侄儿石彪,感到十分的不爽。 石彪当下就抽出腰间的佩刀,架在那个瓦剌士兵的脖子上大吼起来。 “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乃是大明的武清伯、都督石亨?” 在余光瞟到朱祁锐后,石彪立马又追加了一句话。 “我大明邺王殿下,更是在你眼前!” “无知无礼的蛮夷,还不下跪参拜!” 那个被明军俘获的瓦剌士兵,明显是被石亨的名头吓得不轻。 至于朱祁锐的名号,反到是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只见他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一边连连磕头,一边口中祈求宽恕。 “原来是石亨爷爷在此!” “还请石亨爷爷饶命,小的在这里给你磕头了!” 朱祁锐和石亨在一起。 他在看到瓦剌士兵十分惧怕石亨过后,不由得来了兴趣。 “怎么,你们瓦剌人也知道石大都督的威名?” 那个瓦剌士兵不敢隐瞒,说出他知道的事情。 石亨在大同的时候,就数次出塞和瓦剌人动手。而且每一次交战,都是石亨率领的明军获胜。 石亨的威名,早就在瓦剌人中传播开来。 而这次瓦剌人南下围困明朝京师,更是被于谦和石亨联手给打退。 所以石亨的威名,更是胜过从前。 “就连我们太师,都十分畏惧石亨爷爷的威名。” “为了不想和爷爷交手,所以太师才让我们加紧离开明朝的地面!”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朱祁锐上前,先是给那个瓦剌士兵松绑,然后又才对着他说到。 “你们家太师,真是胆小如鼠!” “我们石大帅,其实眼下还在京师城中坐镇。这一次前来的,只不过是他的一个替身而已。” “孤,这只不过是借着石大都督的威名,行驱赶你们瓦剌之事!” 说完之后的朱祁锐,就是哈哈大笑起来。 朱祁锐笑得很猖狂! 他是笑弯了腰,是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石亨有些糊涂了。 “殿下,这有什么好笑的,以至于还这么夸张?” 朱祁锐又是狂笑一会后,这才直起身来。 “孤,是在笑那也先无智少谋!” “只不过是石都督的一个替身而已,就把一代天骄的也先,给吓得屁滚尿流了。” “孤看那也先,不是英雄,而是狗熊!” 说完后,朱祁锐又一次笑了起来。 石亨叔侄、杨俊都是不明白,朱祁锐这是在唱哪一出? 不过他们想来,朱祁锐也不会凭空这样。 石彪是个急性子,他抽出佩刀,就要上前砍了那个瓦剌斥候。 朱祁锐却是用眼神,阻止了石彪的动作。 “上天有好生之德,孤不忍害你性命。” “你自己回去草原后,需得切记,以后再不可在与我大明为敌。” “如若不然,孤定不会再饶了你!” 那个被俘的瓦剌士兵,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什么是叫做是冰火两重天。 开始他是惊恐莫名,十分害怕自己会被杀。 随着朱祁锐的话语出口,他又是变成了欣喜若狂,他知道自己这下又得出生天了。 瓦剌士兵对着朱祁锐等人千恩万谢后,这才往着外边离去。 第182章 清风店,野战大捷 被俘瓦剌士兵对着朱祁锐等人千恩万谢后,这才往着外边离去。 瓦剌士兵在骑马走出不远后,几次回头望向明军的所在。 石亨在瞟见了瓦剌士兵回头过后,连忙向着着朱祁锐弯腰行礼。 直到看到瓦剌士兵离去,石亨才伸直了身体。 对于石亨和朱祁锐的举动,石彪、杨俊并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实也不怪石彪、杨俊。 他们只是一员猛将而已,要他们冲锋陷阵可以,要他们勾心斗角却是不行。 石亨对着朱祁锐拱手,问到。 “殿下所作所为,莫非是用的反间计不成?” 朱祁锐点头。 “正如大都督所言!” “瓦剌人惧怕大都督威名,所以才仓皇逃窜。” “如果让他们知道都督你还在京师城中,来的不过是一个替身,你觉得也先会怎么想?” 石亨把自己代入到也先的角色后,他缓缓说到。 “也先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受到了侮辱。” “也先他会生气,生气就容易失去理智,失去理智就容易犯错!” 以前,朱祁锐只觉得石亨是一员虎将,今天才知道他还是一员智将。 石亨这面,对朱祁锐的看法也是改观。 以前,石亨觉得朱祁锐不过是仗着皇室贵胄的身份而已,今天才知道朱祁锐也是有些本事的。 收起心思后,石亨传令部下。 “全军备战,我们这就去会一会瓦剌人的太师也先!” …… “你说这些明军,为什么只是跟着我们。” 一个瓦剌士兵,向着身旁的同伴询问。 他的同伴对于明军不屑一顾。 “明军的战斗力,哪有我们瓦剌人强?” “木土堡的时候,他们可是有三十万,然而还不是被我们一顿砍杀!” 问话的士兵又提出了他的一个问题。 “那他们干嘛不退走,还远远的跟着我们。” 他的同伴不以为然的回答。 “他们借着城池,才没让我们进到京师。” “估计是他们皇帝让他们来追击,但是他们又不敢和我们硬战,所以才会追而不击。” 后面的明军只是远远的尾随着蒙古军队,并没有发起进攻。 这样的情况,让蒙古人有了很多的猜测。 …… 被明军放了的那个瓦剌斥候,还是逃回了瓦剌人的军队中来。 那个斥候,被领到了瓦剌太师也先的面前。 草原上可不信什么慈悲为怀,他们信奉的是拳头。 草原各个部落在相互攻伐的时候,经常会斩杀俘虏用来消灭和威慑敌人。 对于逃回来斥候,也先有一些警惕。 “你是怎么逃回来,把经过说一遍。” 那个斥候不敢大意,仔细的开始说了起来。 “明军本来是打算杀了我的,不过他们将领之间发生了分歧。” “他们的邺王不愿意多造杀戮,所以我才能活命。” 也先又问:“明军领兵的是石亨?” 斥候回答:“除了那个邺王以外,其他几个明军将领,我不太认识,只是他们年岁都不太大。” 也先再问:“石亨在不在军中?” 斥候又答:“对面明军的领军人物,并不是石亨,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明军邺王亲口对我说的,他还嘲笑太师,说你害怕石亨,不敢和明军打仗。” 就凭斥候的几句话,也先并不相信,他不相信领军的不是石亨。 也先担心明军是故意用的激将法,来让自己去和他们打一仗。 说是不相信,也先更也可能是谨慎。 不过明军的追而不击,又让也先渐渐的产生了怀疑。 石亨之前常年在大同镇守,和瓦剌人也发生大大小小的几十次战斗。 石亨之所以让瓦剌人畏惧,主要是他的勇武。如果是他带兵,只怕早就冲上来死战了。 斥候犹豫了一会后,又说。 “太师,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也先,表现出了游牧民族的直来直往。 “草原上的汉子,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你有什么,直接说就是了。” 斥候犹豫了一会,才鼓起了勇气。 “明军辱骂太师,说你不是英雄,是狗熊。” 听了斥候的话,也先的拳头握得很紧,他很生气。 不过也先还是沉住了气,他不是那种因为容易冲动的人,他担心这就是明军的诡计。 也先能够以下克上,能够带领瓦剌人压过鞑靼人,成为蒙古人的霸主。 也先的性格,不是那种短视之人。 又走了一段路,明军还是一如既往的,远远尾随,并不上前。 也先动了心思。 也先麾下,其实也不全是瓦剌人,还有同为蒙古的鞑靼、兀良哈两部。 北京城下、居庸关前,也先都败了,这让也先的威信下降。 也先需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巩固瓦剌人在蒙古中的强势地位。 心动不如行动。 也先派了好几波探马,前去探查明军动向。 探马回来告诉也先,明军只有不到一万人。 这个回报,坚定了也先出兵的心。 首先,蒙古人在人数上占优势,他们是明军的数倍。 其次,瓦剌是骑兵,明军多为步兵。骑兵和步兵野战,蒙古人不吃亏。 也先决定后,召集麾下将领,发布了战斗动员。 “明军实在欺人太甚,必须狠狠地打击一下他们嚣张的气焰。” 觉得将领的积极性还不够,他又继续鼓舞人心。 “明军将领,唯有杨洪、石亨尔。杨洪老迈,不足为惧。石亨不在,明军如同土鸡瓦狗。” “我们若是此时杀他一个回马枪,必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蒙古人也憋了一肚子的火。 本来以为可以在北京城下,一战而定乾坤。 哪曾想,居然让明朝来了个绝地反击。 …… “石彪,你速速带人前去占领前方关隘。大军,将进入关隘御敌。” “石彪,领命!” 在得到石亨命令的后,石彪领着一队骑兵,就此脱离了大军。 当石彪得手后,石亨、朱祁锐、杨俊立马就带着剩下的明军,往着关城进发。 等到蒙古人发起对明军冲击的时候,明军已经全部进入的一个堡垒之中。 “谁人登上关城,赏牛羊百头,黄金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在也先发布奖励以后,蒙古人口中“嗷嗷”叫着,向着明军守卫的关城冲了过去。 明军据城而守,打退了好几次蒙古人的进攻。 石亨的麾下,有一支铁骑,这支铁骑都是重甲骑兵。 在蒙古人发动进攻的时候,石亨只是派出步兵防守。这支铁骑一直都在休息,没有参加战斗。 “大帅,派我们出战。大敌当前,我们也该上阵杀敌。” “是啊,步兵们在前方杀敌,我们难道要靠他们来保护!” 明军铁骑,求战心切。 骑兵的骄傲,不允许他们屈居人后。 石亨很满意麾下重装骑兵:“大伙都休息好了?” “休息好了!” “急不可耐!” 石亨大笑:“很好!都说蒙古骑兵世无双,今天我们就去会一会他们!” 石亨其实是故意这样做的,就是为了让明军骑兵以逸待劳,就是为了激发他们的求战之心。 明军守卫的关城打开了大门,数十名明军重装骑兵,冲了出去。 石亨和他的侄儿石彪,冲在队伍的最前方。 “区区数十人,就想冲击我军,真是痴心妄想!” “既然他们出骑兵,那么我们也出骑兵!” 也先对于冲来的明军骑兵,不以为然。也先的脸上,满是不屑。 “呜呜呜……” 随着一阵激昂的号角声,也先派出了他引以为傲的嫡系。 也先的嫡系,都是他本部的瓦剌铁甲骑兵。 就是靠着这些铁骑,也先威慑蒙古的鞑靼和兀良哈,让瓦剌成了草原霸主。 瓦剌和明军的骑兵,都是人马披甲,都是重装骑兵。 两支钢铁洪流,在旷野之中,碰撞到了一起。 虽然是以寡击众,但是明军在体力上占了上风。明军以逸待劳,瓦剌人则是一直在行军。 石亨叔侄的带头冲锋,也让明军的战斗意志上十分的高昂。 “石”字帅旗,插在石亨马后,在风中猎猎作响。 “石亨!” 一个被石亨的大刀斩落马下的士兵,在临死前发出不可置信的叫喊。 石亨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大刀所过之处,接连收割了好几条性命。 “明将石亨在此,何人前来一战!” 战马上的石亨,犹如神兵天降! 蒙古人之所以敢和明军打这仗,就是以为石亨不在。如今石亨杀了出来,让蒙古人震惊无比。 石亨不负勇将之名,他和侄儿石彪一起,引着数十铁骑,在蒙古人中杀了几个来回。 蒙古人在震惊之中,互相践踏。 “石帅威武!我们冲!” 朱祁锐和杨俊,带领关城内的明军主力,也向着大乱的蒙古人冲了上去。 明军胜利了,他们击溃了蒙古人。 而蒙古人这面,则是在留下数千具尸体后,选择了狼狈逃窜。 针对清风店一战,史书不乏褒扬词汇。 亨令谍者绐虏,谓亨未至,在阵者假亨名耳。虏信之,率众来攻。 亨领彪与精锐数十骑奔击大呼,直贯虏阵,刀斧齐下,杀虏数百人。 虏知其为亨也,惊骇嚣乱,自相蹂践。官军乘之,复斩首无算,积尸十数里。 也先潜从数骑夜遁走,所掠羊马货物弃遗如丘陵,虏号而奔,蹶枕藉,得归者才十之二三。 第183章 请以两宫并立 朱祁锐回到京师后不久,宫里的大太监王诚就第一时间找到了他。 “昨日,孙太后和吴贤妃一起礼佛。不知怎么的,两人闹了不愉快。” “吴贤妃委屈之下,就找到了陛下诉苦。” 王诚说得很随意,就仿佛是在闲话家常一样。 朱祁锐这面,却是心中一紧,他知道王诚不可能只是这么随口一说。 “皇兄想来很为难?” 思来想去,朱祁锐还是接过了话头。 王诚脸上神色一冷。 “陛下确实为难!” “一边是嫡母,一边是生母,手心手背都是肉。” 王诚停下来看了一眼朱祁锐,然后又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奴婢就是看到陛下左右为难,所以这才前来向殿下你请教。” “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到陛下?” 就在这个时候,双胞胎姐妹的小离小落,端着点心进到厅内放下。 邺王府长史的何安居,正要打算让她们离开,却被朱祁锐摆手制止了。 “就让她们在这里侍候着。” 说完后,朱祁锐又和王诚商议了起来。 “孤倒是有个法子,只不过这事还有待商榷。” 王诚瞟了一眼双胞胎姐妹花后,对着朱祁锐拱手。 “殿下可是为陛下所看重,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妨奴婢帮着一起参详参详!” 朱祁锐脸色也严肃起来。 “以两宫并立!” 王诚听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倒是一个法子,如此则可以全了陛下的孝心。” 来回踱步中的王诚,突然停了下来。 “可这事不好办啊!” “自我大明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若是陛下如行此事,则文臣们必定会有说三道四!” 朱祁锐从玉盘中拾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咀嚼。 在吞咽过后,朱祁锐才又说到。 “所以此事最好不要又皇兄颁下诏书,还是先探探群臣口风为好。” “依孤之见,最好是找一个臣子上书,由他提出来。” 王诚点头。 “这样做,陛下和群臣都有个缓冲,不至于一来就冷了局面。” “奴婢但是认识一个外臣,可以由他来进言。” …… 礼部左侍郎王一宁的一份奏章,被送到了内阁。 内阁首辅陈循和次辅高谷,见到奏章内容后,连忙亲自送到了司礼监。 而朱祁钰在看了过后,又连忙召集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的重臣一起商议。 “诸位爱卿,都议一议!” 随着朱祁钰发话,当事人的王一宁,率先站了出来。 “陛下、各位重臣,在下之所以请以两宫并立,只是为了成全孝道。” “吴贤妃,本着母凭子贵,当得此殊荣!” 作为王一宁上司的礼部尚书胡濙,走了出来。 “陛下,此事不妥!” “我大明立国百年以来,还从未有过此例。” “祖宗之法,不可违!” 王一宁早就料到会有人跳出来反对,他也一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 “老尚书,只是因为今时不同往日。” “我朝从太宗开始,历代先帝都是嫡子。而今上乃是以庶出登极。” 王一宁的话,在胡濙看来就是一派胡言。 朱棣是嫡出? 但是胡濙也不敢、不愿说出来。 朱棣靖难之役前后,曾经多次对外宣称自己的生母是马皇后。 他就是想用自己“嫡子”的身份,来确立自己当皇帝的合法性。 如果胡濙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就是揭朱棣的短。 胡濙是永乐旧臣,朱棣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也不愿意说朱棣的坏话。 “然而嫡母位在生母之上,此乃天理大道。” “今日若是陛下听了你的进言,以两宫并立,岂不是乱了礼数?” 胡濙不接王一宁关于明朝皇帝们都是嫡子的说法,他只是坚持嫡庶有别。 王一宁却是一笑。 “老尚书误会了!” “下官奏章上所写之言,非是要两宫太后不分尊卑。” “我朝可尊陛下生母吴贤妃为皇太后,尊嫡母孙太后为上圣皇太后。” “如此一来,则是两宫并尊,而又不至于尊卑不分!” 胡濙被王一宁的话堵住了嘴,他一时语塞之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对。 理学宗师的大理寺丞薛瑄,又一次站了出来。 这个薛瑄,一向是力主和瓦剌议和,行迎回太上皇朱祁镇之事。 看到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夫子,朱祁钰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启奏陛下,微臣也认为不可!” “有道是天无二日,土无二王。若是后宫两位皇太后并立,则会混乱视听。” “宫人们不知道该听谁的,就会导致人心混乱,进而破坏后宫祥和之气。” 朱祁钰本来想反驳的,但是王一宁却是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老夫子,错矣!” “孙太后乃是陛下嫡母,尊号更是上圣皇太后。上圣皇太后之尊,在皇太后之上。” “两宫皇太后,自然是以孙太后为尊。” “既然已经是尊卑有别,宫人们自当以上圣皇太后为后宫之主!” 薛瑄一愣,暗道自己关心则乱,居然连这么浅显的事情都没有看到。 一时无语的薛瑄,只好悻悻的退了回去。 作为这一次事件的“幕后黑手”之一,太监王诚从一旁闪身而出。 他先是对着朱祁钰行礼,然后又对着群臣拱手。 “两宫皇太后并立一事,其实也不算少见。” “秦庄襄王时,尊崇嫡母华阳夫人为王太后,也将自己的生母夏氏也尊为王太后。” “晋哀帝即位以后,尊婶母、晋康帝皇后褚氏为皇太后,生母周氏为皇太妃。” “刘宋后废帝刘昱尊嫡母为皇太后,尊生母陈氏为皇太妃。” “北魏孝明帝元诩尊嫡母高氏为皇太后,而尊奉生母胡氏为皇太妃。” 王诚为了这一次密谋的成功,可谓是费尽心力。 他翻遍了典籍史书,找到了这几个之前的先例。 当然,还有一个例子,王诚是刻意没有说。 在五代时期,后唐庄宗在位时,奉嫡母为皇太妃,却又将生母尊奉为皇太后。 王诚认为这种让生母凌驾于嫡母之上的行为,是一种本末倒置。 要是说出这个例子,只怕群臣一定会借机做文章。 在密谋的时候,朱祁锐也同意王诚的说法。 朱祁钰还说。 “此乃冠履倒置,盖胡虏不学使然,真贻笑千古!” 第184章 吃相,有点难看 朱祁钰见到火候差不多了,他决定亲自下场了。 “诸位爱卿,可是还有话要说?” 见到皇帝如此,群臣都是知道,他这是铁了心扶他生母上位。 群臣知道自己无论再说什么,朱祁钰都有反驳的说辞,也一定会让他生母得享尊崇。 谁要是这个时候再出来阻止皇帝的孝心,只怕便会被朱祁钰记恨。 到那个时候,不但劝说无果,反而有可能把自己的仕途给搭了进去。 群臣,尽皆默然。 他们不赞同,他们也不反对。 见到群臣在也无话可说,朱祁钰神情兴奋的就当众颁布圣旨。 群臣见到朱祁钰连圣旨都提前准备好了,更是无一人再敢出声。 …… 又过了几日,朱祁钰又封正妃汪氏为皇后,封侧妃航氏为贵妃。 至于朱祁镇的钱皇后,则搬到慈宁宫和孙太后同住。 群臣看在眼里,都知道朱祁钰这是越发的要把这个皇位给顺理成章地坐下去了。 群臣也都还是识趣,他们自然也不会冒险来触这等霉头。 …… 一日散朝过后,邺王府长史何安居又前来拜见朱祁锐。 “殿下可曾知道,今日内阁首辅陈循有本子发到六科,说是请陛下调杨洪和罗通回京。” 朱祁锐却也是不奇怪。 “早在意料之中。” “杨洪和罗通一在宣府,一在居庸关,他们都已经是久经行伍了。” “调他们回来,不但可以协助主持京营新军操练,还可以帮着天子参赞军事。” 何安居点了点头。 “突然调杨洪和罗通他们两人回来,自然是为了这京师卫戍。” “不过下官也觉得,陈循这次只怕是私心不小!” 朱祁锐眉头一皱,问到。 “何长史,你为何会有此一说呢?” 何安居解释起来。 “杨洪,可是和石亨齐名的老将。罗通,又是陈循的江西同乡。” “只怕陈循是想用杨洪和罗通,回京师来分权!” 朱祁锐听后,不由得腹议起来。 “分权?” “分谁的权?” “难不成陈循此举,是为了制衡于谦和石亨?” 朱祁锐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他对于这些官场上的纵横捭阖之计,也还算精通。 何安居咳嗽一声,侧目道:“不然,还有谁的权?” 何安居只是这么一句话,朱祁锐也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不过朱祁锐又担心的说起来。 “宣府和居庸关,都是防御瓦剌的重镇。” “也只有杨洪和罗通,他们这样长于军伍的老成人,方能镇得住。” “只是调走了杨洪、罗通,又找谁去接替他们?” 朱祁锐不是无的放矢,他担心又弄出当时紫荆关孙祥和曹泰不和,还互相扯皮的事情出来。 邺王府统领孙继仁,也是个急性子。 他只听到这是陈循的主意,却没看出皇帝朱祁钰却也是同意这样做的。 “我就说这些江西佬,果然都是一些脾气古怪蹊跷的家伙。” “这朝中的江西帮,也是没有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要是换作了我,怎么对对国家有益就怎么去做,又何必搞出这么多的勾心斗角出来?” 对于孙继仁的话,朱祁锐和何安居都是相视一笑。 其实这并不是孙继仁对江西人士有什么误解,而是江西人在明朝,可是执掌各界牛耳的存在。 在经济上,江西有景德镇出产的瓷器,江西商帮也是善于经营。 江西人在明朝各地修建了一千座江西会馆、万寿宫,就是实力的证明。 而经济强大后,就会谋求政治上的建树。 江西文风之盛,冠绝明朝。 在科举上,江西士子曾经多次高中状元,而且还多次包揽过科举中的前几名。 “四方出仕之众,莫盛江西。” “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 这些都是明代官场上的真实写照。 江西人太过优秀,被很多外地人,尤其是北方人所嫉妒。 江西人在朝中为官的人数最多,乡党势力最大,可谓是权倾一时。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得罪的人也多,也就激起了很多的反对者。 江西人在明朝,一直都是地域黑的受害者。 朱祁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对着孙继仁说到。 “孤可都不敢这么说江西人,小心他们把你给生吞活剥了!” “往远了说,欧阳修、王安石、曾巩、黄庭坚、文天祥、晏殊父子等等,这些可都是江西人士。” “往近了说,我大明的内阁首辅,江西人也已经有了杨士奇、陈循两位。” “如今的翰林学士中,也有好几位是江西人。” “就连如今的吏部天官王直,那也是江西人。” “王直、陈循、罗通,他们加起来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可以与之抗衡的!” 何安居也是调侃起了孙继仁。 “你小子又胡说八道!” “如今这江西人在朝中做官的,可以说是几乎占了半个朝廷。” “刚才你的这一句话,可是把那些江西老表们,都给骂进去了!” 孙继仁在听到江西人这么难惹以后,连连吐了吐舌头。 他连忙辩解起来:“我可不是在说别人,我只是说那个陈循。” “陈循此人,绝非善类!” “京师攻防一战,这才过去了多久?” “他这就迫不及待把老乡罗通给弄回来,还不是为了给自己撑腰的?” 孙继仁,可是参与过京师攻防一战的。 作为武将的他,对那一战可是无法忘怀。 “本来如今中枢兵马的大权,全在于尚书和石都督的手中。” “他们二人力挽狂澜又精明能干,他们得掌大权本就是理当得的。” “陈循虽然也是力主抗敌,也曾在粮草统筹上面尽心尽力。” “只不过他这么快就动起了小心思,想要进来分一杯羹,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看到孙继仁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何安居这边也是深以为然。 “我可是听说了,好几个兵科给事中,也都是心中感到愤愤不平。” “这些言官们,已经开始在酝酿,准备联名上疏天子,反驳陈循的奏请!” 何安居和言官们私底下接触良多,他们经常一起风花雪夜、吟诗作对。 所以,何安居也是有着不少的小道消息。 第188章 以国礼葬之 虽然心中对叶盛不再那么愤恨,不过孙琪还是不愿意由过去的仇人来帮助自己。 朱祁锐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后,他否决了叶盛的建议。 “皇兄非是不能容人之君,对于孙参军一事,他自然会主持公道。” “有了血书的控诉,更能显示孙参军为国捐躯的英烈!” …… 有了孙琪的奏章和血书,作为皇帝的朱祁钰也是十分重视。 他派出了自己的弟弟朱祁锐和兵部侍郎项文曜,前去紫荆关祭奠亡魂。 毕竟之前前往土木堡祭奠,就是朱祁锐和项文曜一起搭档的。 …… 石亨从京师出来后,就一直在京畿附近扫荡残留瓦剌军队。 然而他率领的明军终究人数过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瓦剌大军从紫荆关退出塞外。 紫荆关内,石亨带领的明军开始生火做饭。 一排低矮破旧的老屋,危危得立在关城下方。 炊烟从老屋中袅袅升起,如同一条舞动的白绫,缓缓攀上屋旁枯树的枝头。 瓦剌人之前进攻紫荆关的痕迹还历历在目,残垣断壁、斑斑血迹。 朱祁锐在京师保卫战前,曾经来到过紫荆关宣旨。只是山河依旧,故人不在。 “如此雄关,若是我镇守,敌人别想通过一兵一卒。” 紫荆关的地势险要,让站在关城之上的石亨,有感而发。 朱祁锐知道,明军之前丢失紫荆关,非战之罪。 “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 “百年承平之下,关隘防备荒废,才让瓦剌人有了可乘之机。” 还在镇守大同的时候,石亨就几次上书,就军中痹症提出改正的对策。 “遥想太祖当年,蓝玉出捕鱼海,一战定乾坤,北元失其国。” “成祖五次北伐,瓦剌、鞑靼奉大明为宗主。” “这才过了多少年,居然就让瓦剌人给打到了咱们京师城下?” 对于明军的军备废弛,石亨深有感受。 石亨如今已经明军排名第一的将领,朱祁锐也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 “石帅也不用过于感慨,也先兵临城下,我们都能扛过来。他日,我大明的旗帜必将飘扬四方。” 石亨点头:“伤感的话,就不说了。当下还是需要重新振作,要把紫荆关重新休整一番。” 不过石亨也知道,修建紫荆关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士来做。 行军打仗,石亨是一把好手。说到工程建造,他不行。 石亨在留下了部分兵力驻守后,带着大军返回北京去了。 而朱祁锐因为有了特殊使命,他则继续留在了紫荆关。 又隔了几天,工部的一个主事,带头来到了紫荆关下。 冬日里的紫荆关,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数千的民夫、军士,开始在官员的监督下,对紫荆关进行修固。 “殿下,我们找到了孙祥当初埋骨的地方。” 随着邺王府统领何安居的来报,朱祁锐坐不住了。 孙祥是文官,本来是兵科给事中。 后来在于谦的举荐下,擢升右副都御史,负责镇守紫荆关。 而紫荆关被瓦剌大军攻破后,还有言官弹劾孙祥,说他畏战潜逃。 “言官的话,无凭无据。如今既然发现了孙祥的尸体,正好说明他是力战而亡的。” “军人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而还。但是军人也是人,不能让他们流血又流泪。” 同为军人的何安居,对孙祥的遭遇,感同身受。 朱祁锐觉得这是一次机会。 首先,可以给孙祥洗刷不白之冤。以身殉国者,当以国礼葬待之。 其次,可以振奋军心。对外大肆的宣扬孙祥的英雄事迹。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再次,可以“收拾”曹泰。 一个在国难当头的时候,可以诈病不出,还坐看友军被攻击而不出兵助战的小人。 实在不值得身居高位,也不能指望他做出利国利民的事情来。 …… 紫荆关内,一堆堆的柴火,被架了起来。 一具具尸骨,用白布覆盖着。 这些尸骨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明军的,一部分是蒙古人的。 对于蒙古人,明军上下有切骨之痛,军士们恨不得乱刀分尸。 他们不理解朱祁锐为什么还要安葬蒙古人。 不报复,让他们暴尸荒野,已经是仁慈了。 对于军士的不满,朱祁锐只是用了一句“逝者为大”,堵住了悠悠之口。 朱祁锐对着一队明军士兵大吼:“举枪!” “刷刷刷”,士兵们把火枪直指天空。 朱祁锐又是大吼一声:“放!” 回应他的的,是接连三声枪响。 在这里,朱祁锐盗用了后世的做法。 临时搭建的灵堂之中有一群和尚和道士。 他们可是明军费了好大的劲,才找来的。 和尚们正在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拜阎君、延请地藏、开金桥、引幢幡…… “开方破狱”,是开始超度亡魂,诵咏经书。 念的是《破地狱偈文》,拯救亡灵出地狱、得解脱的意思。 “传灯照亡”,是指佛经犹如明灯一般,给亡灵以指路西行。 即放上一盏燃烧的青油灯。 “开金桥”,是为了死者来世,能够托生于福禄之地。 道士们正在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 “伏章申表”,是咏读向天帝奏告的文书。 如此这般,僧侣、道士们,为亡灵超度,为活人祈福。 随着火堆点燃,一具具尸骨被投入火中。等到火灭,亡者只留下白骨。 又有明军士兵上前,将白骨捡起来,放入陶瓷的骨灰坛中。 安葬亡者的陵墓,就选在了紫荆关附近的一个山丘上。 出动的明军尽缟素,又有军士,沿途抛洒纸钱。天地间,雪白一片。 明军护送着英魂一路北行,直到他们入土为安。 山丘上下,新坟座座。 举目望去,天地间时常有纸钱被风卷起后,随风飘荡;又有灵幡插于坟头,在风中咧咧作响。 明军保卫紫荆关的时候,从附近征召了不少百姓协助。这些百姓家属,也参加了葬礼。 孩童哭喊:“父亲,归来!” 妇女呼唤:“夫君,慢行!” 老者痛哭:“儿啊,好走!” 一声声凄厉的哀嚎,钻入了明军将士们的耳中。 明军将士,都是神色悲痛。 不少人,眼中更是含泪。 朱祁锐亲自点燃香烛,插进来泥土里。 第189章 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来人止步!” 一个老者,步履蹒跚的来到道路一旁,却被几个明军士兵们给制止。 听到呵斥声,朱祁锐看到了路边的老者。 朱祁锐移步路边,对着老者到。 “老人家请见谅。” “大军新丧,正要去往墓地。还请您,等到我们通过后,再行走。” “我来,是想给殿下叩个头。殿下为我儿烧纸插香。我无以为报,唯有叩个头,聊表心意。” 老者身形佝偻,说话也是含含糊糊。 “老人家,快快请起!你是英雄的父亲,请受孤一拜!” 行礼后,朱祁锐上前搀扶起了老者。 “殿下,公正严明、仁义道德。大明能得殿下,百姓之福,大明幸甚!” …… 曹泰在接到朱祁锐的传召后,隔了两天才从倒马关姗姗来迟。 对于曹泰,朱祁锐也是做过一番调查的。 曹泰本来也是武将世家出身,只不过他之前没怎么经历过战阵,只是在地方上镇守过。 他之前一直在蜀地,是于谦向朱祁钰举荐他的。 “曹泰,你可知罪?” 对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老将,朱祁锐一上来就没有给他好脸色。 曹泰心中惊觉不好,不过他脸上强行镇定。 “末将不知殿下所指?” 朱祁锐冷哼一声后,背着手踱步。 “其罪一,大敌当前不知道体恤朝廷,反而和参军孙祥闹出龌龊。” “其罪二,坐拥倒马关数万兵马,坐视紫荆关被瓦剌围困而不救援。” “其罪三,在发现孙祥遗体后,不但不上奏朝廷,反而一把火烧了了事。” “如此三罪,皆是罪大恶极,皆是罪不可赦!” 说完后,朱祁锐就停下脚步,然后冷冷的看望在冒冷汗的曹泰。 曹泰不是傻子,他在看到朱祁锐大张旗鼓给紫荆关阵亡的明军将士,举行声势浓重葬礼后,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不好。 如今朱祁锐当面言辞犀利的问罪自己,曹泰更是做贼心虚。 只不过曹泰也不是毫无准备,他已经想好了一套推脱的说辞。 “殿下,容禀。” “臣乃是武将,自当主掌军事。” “孙祥不过百无一用的书生,他位在末将之上,岂不是以文驭武,本末倒置?” “倒马关和紫荆关同为内三关,都在瓦剌兵锋之下。” “末将怎么知道也先不是行围城打援,又或者是调虎离山之计?” “前有兵科给事中弹劾孙祥,他的事情朝廷并没有给出公议。” “末将也不知道那就是孙祥尸体。” “大战惨烈,尸体众多。若不妥当处理尸体,则难免发生瘟疫之事。” 说完后,曹泰就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他更是抬头和朱祁锐对视起来。 “本王也不和你多说,朝廷自然会对你有公论!” 朱祁锐不是不想现在就处置曹泰,他其实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也不该处理他。 曹泰是一方大员,对他只能是三法司,或者皇帝来决断。 还有就是,朱祁锐如果以藩王身份来处置朝廷官员,只怕是引来他人非议。 …… 在押解曹泰回京后,朱祁钰也很重视。 “朕弟以为,曹泰当如何处置?” 朱祁锐这几天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臣弟以为,曹泰虽然有罪,但是不能对他处以极刑,只能是将他远远的发配。” 朱祁钰惊讶了。 “朕弟之前不是帮着孙祥说话吗,怎么如今前后不一了起来?” 朱祁锐其实心中也想帮孙祥报仇,但是作为出于自己的目的,他也只能隐忍不发。 “曹泰乃是武将,而且还是一员老将。只是因为他武将身份,所以臣弟才会有所顾忌。” “随着土木堡大败,我朝武将勋贵大多陨落。虽然京师保卫战中又涌现了一批能征善战之辈,只不过他们到底资历还是不够。” “为了不让武将们寒心,为了让我大明烈烈武风依旧,故而不能将曹泰之罪公布于天下。” 朱祁钰现在已经是皇帝,他也不像之前那样“单纯”了。 在听了他弟弟的话后,他不由得开始深思了起来。 土木堡过后,朝中文臣权势日益高涨。 而如今朝中重臣,诸如王直、于谦、陈循,都是权势显赫之辈。 文臣们先是通过另立新君,树立了他们在朝政上说一不二的话语权。 在固守京师上,文臣大佬们也是以慷慨激昂的言论,引来朝野瞩目。 在后来的京师保卫战,以于谦为首的兵部文官们,更是从五军都督府手中抢过了军权。 大明以文驭武的风气,已经开始凸显。 朱祁钰作为文官们拥护的新皇帝,虽然一方面感激文臣们对他的从龙之功,然而另外一方面也感受到来自文臣们强大的压力。 别的不说,作为皇帝的朱祁钰必然要从文官集团手中拿回本该属于他的权利。 “那么朕弟以为,该将曹泰打发去到哪里?” 朱祁锐说出了他早已经想好的地方。 “蜀地。” “曹泰之前就在蜀地镇守,算得上是熟悉当地人情世故。” 朱祁钰一想,点头了。 “就依照朕弟所言。” …… 孙祺为其兄孙祥鸣冤的事情,谈不上什么大事,然而在一些小圈子里面还是惹出了风波。 兵科给事中叶盛,因为觉得自己当初冤枉了忠魂,所以自请贬官外放。 而朝廷的决议,便是把他派往河南陈州安抚流民。 …… “按理说来,言官本来就有风闻奏事之权。纵然弹劾有误,也并无多大责任。” 对于叶盛的举动,何安居也是听说了的。 “这个叶盛到算条汉子,知道自己错了,并愿意接受处罚的人,可是不多。” 朱祁锐听说过后,对于叶盛不由得高看一眼。 “朝廷御史,掌握着朝廷言路。若是他们只会血口喷人,实在不是大明之福。” “在孤看来,这个叶盛事实深谙为官之道。” “因为孙祥一事,叶盛的名声受损,他也是被皇兄认识了的。” “此时若是还留在京师,多少就有点惹人厌了。” “他自请外放,不但可以暂时远离是非之地,还能留下知错能改的美名。” “要是他将来在地方上做出了成绩,未必就没有在回京的一天!” 何安居点了点头。 “这也算一种以退为进。” “留在京师,只能行弹劾清言。去到地方可就是实打实的一方大员,更可以造福地方,施展胸中所学。” 第194章 强扭的瓜不甜 孙太后今年已就才四十多岁,虽然已经是徐娘半老,可是因为保养得当的关系,她看上去也才三十多岁。 “老婆子”这三个字,实在是不适合套用在孙太后的身上。 孙太后之所以故意这样的贬低自己,只是因为她对百官拥立朱祁钰登基这件事情,心中依旧有着怨言而已。 商辂刚想说点什么,却又听到了孙太后开始说话。 “民间小康之家的孩童都是三四岁启蒙,然后《三字经》、《千字文》,乃至唐诗宋词、经义典籍。” 商辂听到这里,心想着,看来孙太后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果不其然,孙太后继续往下说。 “东宫太子如今也有三岁了,也是时候该给给他找个师傅,教他识文断字。” “两位状元公都是熟读诗书的英才,本宫有心让你们做太子的老师,不知道你们可愿意教导太子的学业否?” 孙太后说完了以后,就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商辂和彭时。 彭时心里那个激动之情,简直就是溢于言表。 因为能够成为太子师,那可是天大的荣耀。 就在彭时刚想说话的时候,商辂却抢先了一步。 “太后厚恩,微臣是感激涕零。” “师者,传道解惑也。” “微臣才疏学浅,唯恐耽误了太子殿下的学业。不如太后另请贤者,以为太子师。” 说完以后,商辂就深深的弯腰低头,不在大一言一语。 “哦?” 孙太后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本来以为商辂和彭时会是满心欢喜的答应,那曾想商辂居然这么大胆的直截了当拒绝。 对于商辂的拒绝,彭时也是感觉不可理解。 在彭时看来,能够教导太子那可是他们大展拳脚的机会。 彭时这面正欲开口,哪知道却又被商辂悄悄的拉了一下他的衣摆。 “礼部尚书胡濙,五朝老臣,为我大明历代天子器重。他不但学富五车,更是知书达礼之辈。” “若是太子能够有如此的良师,实在是东宫之幸事!” 商辂说出了朱祁锐之前传授给他的锦娘妙计,他把礼部尚书胡濙给推了出来,用来做自己的挡箭牌。 孙太后“呵呵”冷笑几声,因为商辂实在是很不给她面子。 “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商先生看不上太子的资质愚钝,本宫也是多说无益!” 商辂却是对于孙太后的不满不以为然。 商辂继续说着。 “胡尚书在满朝百官之中,声誉最重,资历最隆。就连今上,对他都是礼遇有加。”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胡尚书多年执掌礼部,他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太子能得胡尚书教导,实在是获益良多!” 随着商辂这话出口,孙太后脸上阴晴不定,似乎是在心中权衡利弊。 有了胡濙这个德高望重的太子老师,新皇帝在对待非自己所出的太子上面,也不得不有所顾虑。 同时胡濙把持礼部多年,经他手下出去的官员,要么呼唤他一声恩师,要么就喊他一声老前辈。 作为礼部尚书的胡濙,可以通过自己在百官之中的声望,给东宫太子拉拢一批追随者。 想到这些,孙太后不由得有些开始动摇了起来。 商辂似乎还嫌不够,他又说了一句。 “礼部主管天下学政,更是主持朝廷科举考试,为国家筛选可用之才。” “我大明官员,在胡尚书面前,多以学生自居。” “胡尚书若是成为了太子师,东宫可借力不少!” 如果说商辂之前的话已经打动了孙太后,那么现在这一句话也是坚定了孙太后的决心。 孙太后叹息。 “本宫别无他求,只是想着我那孙儿能够平平安安,大明的皇位传承能够正统。” “如今看来,让胡濙这个老臣来教导太子,也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孙太后在给她孙子挑选老师这件事情上面,本来就是别有用心的。 首先就是为了教育好朱见深,让他能够成才。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这种希望后代能够成器父母之愿,早就已经深深的刻入华夏民族的血液里面。 其次,孙太后也是有着政治上面的考量。 太子朱见深是太上皇朱祁镇的儿子,不是新皇帝朱祁钰的儿子。 只有给朱见深找一个势力背景雄厚,能够给他带来一群拥护者的重臣作为老师,才能让他的太子地位稳固。 就算朱祁钰想要废了朱见深,改立他自己的儿子当太子,那么朱祁钰也不得不考虑以太子师为头目的东宫系官员们。 孙太后就是要让朱祁钰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孙太后之所以开始选择了商辂和彭时,就是看重他们都是状元之才,更是新晋的内阁大学士。 可如今商辂不但明言拒绝了孙太后,更是举荐了一个看上去更加合适的人选。 孙太后不明白商辂暗藏起来的小心思,相反她还把商辂看成了一个仗义执言的“忠贞之士”。 “如此也好,本宫就听了商先生的锦囊妙计!” 孙太后当机立断之下,决定下来太子老师的人选。 又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两个状元郎,孙太后叹了一口气,又悠悠的说到。 “不过他日太子要是有什么学业上的疑惑,你们还是需要多多指点的。” “胡尚书毕竟老了,要是太子顽劣,只怕他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两位状元公正值当打之年,太子今后还是要多多仪仗你们的。” 孙太后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商辂和彭时。 毕竟他们两人如今都是内阁大学士,乃是朝廷重臣,乃是天子近臣。 而孙太后名义上是要商辂和彭时指导太子学业,实际上确实另有所图。 商辂和彭时,要是他们一旦指点了太子,那么就算得上是朱见深的老师。 有了师生关系的加持,孙太后就不怕他们不会帮着自己的孙子。 孙太后也相信,前有自己儿子十几年当皇帝的事实,后有中枢重臣坚持。 这种情况下,可以给他孙子朱见深的东宫储君之位加上两把稳固的铁锁。 商辂此刻只想早点走出慈宁宫。 外臣见太后,本来不是什么奇怪的时候。 只不过在现在这样诡异的时局下,却是十分的不妥,不免给人以后宫和外臣串联的嫌疑。 随着朱祁钰登基已经有了三四个月,如今皇城里面的内官宫娥们,大多已经换上了邺王府出身的人。 商辂相信,自己和彭时两人今天的事情,必定会被新君所知晓。 为了不惹来猜忌,商辂觉得还是早走早安心。 “微臣愚钝,只怕不能助力太子!” 商辂,明确的拒绝了孙太后。 又一次的被拒绝,这让孙太后感到十分的窝火。 “本宫乏了,你们退下!” 孙太后也见到商辂顽固不化,也是直接就下达了逐客令。 …… 在拜别孙太后、出了慈宁宫以后,彭时一把拉住了商辂。 “商兄,刚才何故推迟?” “你我若是成了太子的老师,就可以用尽胸中所学,教出一个蓄意进取、勤政爱民的圣天子出来。” “如此大明江山受益!黎民百姓受益!” “你怎么就轻易将这种求之不得的好事,拱手相让给他人?” 彭时咬牙切齿,他恨不得仰天长叹。 商辂转着头四处看了看,在确定四下无人以后,他才一脸严肃的望着自己这个科举上面的小兄弟。 “那日百官劝进之日,不知道彭老弟为何不出言反对?” 彭时不以为然的回答。 “且不说那日百官都是沉默接受,就算我等劝谏,又能比得过重臣们的一致?” “与其惹恼了今上和重臣们,还不如保全有用之身,以待来日造福天下苍生。” 彭时的理由,可不止这一个。 “再说了,时局动荡之下,太子年幼不能担大任。” “唯有今上无论是血统,还是年纪,还是资质,才足以中兴我大明。” “道统之争,终究比不过江山社稷之重!” 听到这里,商辂满意的笑了。 “看来彭老弟,也不是一个迂腐之人。你也是知道“社稷为重、君为轻”的道理。” “我等读书人寒窗苦读多年,就是为了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如果不能保全自己,又怎么能够一展所学?” 彭时听得云里雾里,他不知道商辂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彭时耐不住性子的问到。 “商兄,你我之间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就是了。” “何必学那些腐儒,搞一些故意卖弄的事情出来?” 商辂哈哈一笑,他问:“不知道彭老弟可曾想过,今日的太子,明日就一定是太子吗?” “今日太子师,明日就一定还会是太子师吗?” 彭时不傻,他听了商辂的这两个问题以后,瞬间秒懂了。 “商兄是说,今上会改立太子?” “如果我们今日成了太子的老师,日后一旦东宫换了主人,我们就会彻底的边缘化,乃至无法立足于庙堂之上?” “一旦太子被废,今上和他侄儿就会变成仇人。” “而作为废太子老师的我们,也会得不到皇帝信任,就会成为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第195章 蚤入内阁 彭时越是往后说,他越是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也太可怕了! 要是自己刚才答应了,只怕今后就真的就是只能回乡去做个教书先生了。 到了那个时候,什么名利,什么富贵权势,什么兼济天下,都成了空谈! 彭时这个时候对于商辂可谓是佩服的五体投体。 是商辂挽救了彭时的政治生命,让他不至于无缘大明的权力中枢。 彭时能够走到今天,他是付出了巨大努力的。 他不允许自己的一番心血,就这样白白的被浪费,就这样彻底沦为边缘人。 看着眼前的商辂,彭时才明白,宦海浮沉必须时刻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就是不进则退! “以前只是觉得商兄你是才华横溢,想不到你的政治谋略更是让人信服!” 彭时哈哈一笑,他也有心让彭时认识一个人。 商辂:“此事,非我之谋。” “那是哪位高人的指点,难道是陈阁老?” 彭时以为是商辂的恩师,内阁首辅、户部尚书的陈循指点了他。 商辂正色回答:“非是恩师,乃是邺王殿下!” …… “听说太后请了新晋的两位内阁大学士,去了慈宁宫?” 朱祁钰一边把逗着怀中的儿子朱见济,一边看似无意的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启禀陛下,确有此事!” “太后她老人家,是想给太子找老师,所以才请了两位状元公过去一叙。” 太监王诚,对着他的主子回答。 “哇……” 朱祁钰在听了王诚的话后,不知不觉间手上用力,弄疼了他两岁的儿子。 “皇儿别哭,你看父皇。” 对于这个儿子,朱祁钰可是宝贝得很。 他用手脚并用的一连做了好几个鬼脸,这才换来他儿子停止哭泣。 将朱见济交给一旁的杭贵妃后,朱祁钰这又才恢复了之前铁青脸色。 “商辂和彭时,他们答应了?” 王诚拱手。 “回禀陛下,据慈宁宫里面我们的人传出消息,说是两位状元公没有答应,他们拒绝了太后的托付。” 听到这里,朱祁钰原本铁青的脸色,才慢慢缓和了下来。 “还算他们识时务、知进退,不然就是枉费朕对他们的提携之恩!” 朱祁钰知道孙太后打的什么算盘,所以他才这般在意商辂和彭时的态度。 “你让人对慈宁宫盯紧一点,要是太后那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朕都要知道!” 有了今天这么一出,朱祁钰对于他的嫡母孙太后,开始不放心起来。 “奴婢知道了!” 王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了短短几个字,就回复了朱祁钰。 王诚作为郕王府出来的佼佼者,自然是明白他主子的心思。 “听说今日陈阁老和高阁老吵起来了?” 内阁离皇城不远,朱祁钰没有道理不知道这件事情。 “奴婢也听说了,吵得还很厉害。” “要不是邺王殿下让官吏们出了内阁,只怕这是就会闹得满城风雨、街知巷闻了。” 王诚附和着他主子的话。 听到自己的二弟,朱祁钰不由得瘫倒在御座上。 “朕多想回到当王爷的时候,那个时候无忧无虑,哪里像现在有着这么多的烦心事?” 朱祁钰这话,算得上是半真半假。 已经尝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又有谁愿意回去做一个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也确实让他殚精竭力,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 “说起朕这个三弟,他或许能够帮着出出主意。” 因为王诚说话涉及到了朱祁锐,朱祁钰不由得想起了他的三弟。 …… 得了朱祁钰的传召,刚回到邺王府没多久的朱祁锐,只得又进了皇城。 朱祁锐来到御书房,只见他的皇帝二哥此刻正翻看着一本奏章。 “臣弟,拜见皇兄!” 朱祁锐不好失了礼仪,他一进到御书房,就向着朱祁钰行礼问好。 不过朱祁锐等了好久,都没有听到平身免礼的话。 惊奇之下,朱祁锐不由得微微仰起头来,偷瞄了一眼御座上的朱祁钰。 此刻的朱祁钰,没有察觉到他三弟的眼光,他现在正在思考奏章上面的问题。 “咳咳咳……” 倒是一旁和朱祁锐交好的大太监王诚,用了几声假意咳嗽来提醒御座上的天子。 “朕弟,快快免礼!” 醒悟过来的朱祁钰,连忙走下了御座,上前扶起了自己的三弟。 “谢皇兄!” 此刻的朱祁锐,表现的十分谦卑。 “朕刚才是在看高阁老的奏章,所以一时分神,才没有察觉朕弟的到来。” 朱祁钰微笑起来,向着他的弟弟解释。 “高阁老的奏章……” 本来是打算询问奏章内容的朱祁锐,话到了嘴边过后,这才察觉到不妥。 一个藩王,过多的关心朝政,显然不太合适。 想到这里,朱祁锐连忙改口。 “高阁老的奏章,一定是是说了利国利民之策,不然皇兄也不会看得入迷。” “皇兄和重臣们亲密无间,实在是我大明之福!” 朱祁锐改口,比翻书还快。 朱祁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对于他的知趣表示很满意。 “朕到是希望高阁老能有什么建设性的进言,不过在朕看来,他却是未免有些过于小家子气了!” 朱祁钰摇了摇头,然后才背着手,缓步走回了御座上坐了下来。 朱祁锐没有接话,他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朱祁钰如果想让他知道,他自然会说出来。 朱祁钰如果不想让他知道,就算问了也是白搭。 “高谷,他向朕进言。” “他说如今内阁只有五人,而在现如今这样政务繁重的情况下,显得略有不足。” “在朕看来,高谷不过是因为陈循的势力在内阁极大,所以才想着要引进助力。” 高谷所言五人,朱祁锐是知道。 其中有三个是正统年间的旧阁臣。 华盖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户部尚书陈循。 谨身殿大学士、内阁次辅工部尚书高谷。 文华殿大学士、兵部右侍郎苗衷。 而朱祁钰在登基后,又把翰林院侍读商辂和彭时,给送入了内阁。 还没有等到朱祁锐想好说什么,一旁的王诚却是抢先开口了起来。 “奴婢倒是认为,高阁老所言内阁人数不足,却是事实。” “我朝自仁宗和宣宗的洪熙、宣德两朝以来,内阁多的有八人,少的也有六人。” “如今陛下的景泰朝,内阁虽然也有五人,不过苗阁老已然年迈,怕是今明两年就要致仕了。” “若是不能再添砖加瓦,只怕到时候就会只有四人了。” 停顿了一会后,王诚装模作样的跪倒在朱祁钰的面前,更是连连叩头不止。 “奴婢胡言乱语,破了宦官不得干政的太祖爷祖训,还请陛下责罚!” 朱祁锐看到王诚如此做派,刚在心里骂了一声“好假”后,一旁的朱祁钰却是笑着说话了。 “要说宦官不得干政,只怕太宗早就已经破戒了,又哪里还轮得到朕来担心?” “朕不是不许你们插话,只是不希望看到你们像前朝王振那样祸国殃民而已!” “朕弟还在,你就不要在这里上演你的苦情戏了!” 朱祁钰看到王诚装腔作势,更是笑着上前踢了他一脚。 “谢主龙踢!” 朱祁钰这一脚,不但没有让王诚痛呼,反而让他眉开眼笑。 因为只有朱祁钰把王诚当做心腹,才会对他笑骂。 看到这里,朱祁锐不由得有些尴尬,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格格不入。 为了掩饰尴尬,朱祁锐只能说话来化解。 “按照过往的惯例,内阁大学士们一般都是从六部侍郎中选取。” “然而商辂和彭时不是以重臣身份,就得以进入内阁,参预机要事务。” “臣弟可是听说了,京师已经有了传言,说商辂和彭时他们是蚤入内阁。” 朱祁钰皱了皱眉,疑惑的问到。 “蚤入内阁?” 一旁的王诚,又卖弄起了他的机灵。 “陛下有所不知,这个跳蚤,一蹦就能弹起老高。” “京师官场这是在说商阁老和彭阁老,他们从名不见经传,一下子就鲤鱼跃龙门了。” 朱祁锐也是在王诚说完以后,就把话头给接了过来。 “臣弟倒是认为,这个蚤入内阁,当真是形容得十分的贴切!” 朱祁锐停了一会,特意在昂首挺胸以后,又才接着往下说到。 “皇兄就是该让天下人知道,这新君的景泰一朝,会不拘一格的选拔人才,而不是因循守旧的排资论辈。” “只要是有着真材实料之辈,皇兄不会问出身,也要给他一个施展身手的舞台!” 朱祁锐这是在拍他皇帝二哥的马屁,而且还是把朱祁钰给奉承到位了。 这才刚过完年,正是新君登基后,年号由正统变成景泰的时候。 新年新气象,不仅仅是指年岁的交替,更是指天子帝位的变更。 新君建元,正是该辞旧迎新,一扫过往阴霾,以激励天下人心的时候。 朱祁钰听出了他三弟的恭维,他也是神色肃穆的从御座上立了起来。 “朕就是要通过这个“蚤入内阁”,让天下看到朕配得上这真龙天子之实!” 第196章 瓦剌人,又来了 皇城御书房中,君臣之间的商议还在继续中。 “朕弟、王诚,你们都是朕身边最亲近之人。” “以你们两个看来,还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是可以推荐入阁的?” 因为“蚤跳入阁”,而发表了一番振奋言论后的朱祁钰,开始向着他身边两人争取建议。 随着朱祁钰的话音刚落,朱祁锐却是不敢作答。 原因只是因为他的藩王身份,而让他感到了处处受到了掣肘。 大明藩王要想有点建树,当真实在是难! 不过既然朱祁钰都已经开口问话了,朱祁锐也不可能不回答。 而且朱祁锐到现在,又想通了一个关键。 朱祁钰之所以重用自己,就是因为他这个皇帝手下的大臣们权柄过重。 朱祁钰有心扶持自己的弟弟起来,就是为了制衡那些权势滔天的重臣们。 朱祁锐觉得自己要是要唯唯诺诺、躲躲闪闪,说不定就会让朱祁钰认为自己没有什么使用价值。 “皇兄,既然你说了高谷是为了制衡陈循,所以才上的这份奏章。” “难不成高谷就没有在里面推荐什么吗?” 朱祁钰猛的一拍额头。 “要不是朕弟提醒,朕差一点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高谷推荐了一个人,左都御史王文。” 朱祁钰停下来,看了一眼王诚后,对他说到。 “朕记得,你好像和这个王文相熟?” “既然是你们都是老熟人了,不妨给朕和朕弟,讲一讲这个王文的过往。” 王诚一听,连忙卑躬屈膝。 王文,原名王强,永乐十九年进士,授监察御史。 宣德十年受命审理白莲教作乱一案,结案之后被受赐名王文。 王文历任陕西按察使、右副都御史,兼宁夏巡抚、大理寺卿、右都御史、左都御史。 对于这个和自己同姓的王文,王诚毫无隐瞒的向着朱祁锐介绍了一遍。 “不知道,王公公以为,这个王文能不能胜任内阁大学士一职?” 朱祁锐反问王诚,是有着不止一个目的。 他把这样做,首先是不想参与阁臣推荐,免得惹来非议。 其次,王诚既然和王诚这么相熟,王诚的建议就更能起到参考的作用。 还有,朱祁锐这是把推荐权给到了王诚,这是在向他示好,也是卖个人情。 “奴婢虽然不知道王文是否可以可以胜任,但是却是知道他从政经验丰富,而且多有政绩。” “王文他有过地方督抚的经验,在他出视延绥、宁夏边务期间,他弹劾过都督佥事王祯、都督同知黄真等人,使得当时的边关军伍风气为之一新。” “陕西大旱,也是他上奏朝廷,请求免除老百姓的税赋,为此还救活了不少人。” “王文还在都察院、大理寺任职过,他也有过掌管过刑狱,提点过言路的过往。” 王诚这话,是想帮着他这个老熟人王文的。 因为王文一旦入阁以后,那么他的知恩图报之下,王诚的地位权势,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不过王诚这次的进言,还是很有技巧的。 他没有直说该让王文入阁,而是只是建议,把决定权给了朱祁钰。 这是表示他的知进退。 同时,王诚也是用了王文过往的种种功绩,来向朱祁钰证明,他是一个可用之材。 王诚的话,让朱祁钰也认为,可以把王文给弄进到内阁里面来。 不过朱祁钰觉得,自己既然之前已经问过了朱祁锐,那么还是应该再问一下自己这个三弟的。 “朕弟,你意下如何?” 朱祁锐只是点头:“皇兄是天下之主,一切都全凭皇兄你来做主!” 朱祁钰心中已然决定将王文引进内阁,接着他又说出了下一个人选来。 “朕以为翰林授侍读、国子监祭酒萧镃,也可以入阁,同时再授予他户部左侍郎一职。” 朱祁钰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让朱祁锐感受到了他的别有用心。 萧镃不和陈循亲近,也同高谷没有瓜葛,这样一个人进入到内阁以后,可以平衡两方势力。 而且他在入阁和成为户部左侍郎后,还可以牵制一家独大的首辅陈循。 要知道,陈循正是内阁首辅、户部尚书。 朱祁钰升萧镃为户部二把手,只在陈循之下,这不可能只是一种巧合。 不等朱祁锐和王诚作答,朱祁钰又从一堆奏章中抽出了一份来,递给朱祁锐和王诚传阅。 “这是刑部右侍郎江渊的折子,你们都看一看。” 朱祁锐弯腰拱手的接过奏章,然后就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其一,厚结蒙古的朵颜、赤斤诸卫,用来牵制瓦剌、鞑靼,以为东西籓篱。 其二,大战过后,瓦剌大军已经无力再南下。这时当免除京军中多余之人,让他们前去恢复生产。 其三,禁止再告发攻击有人是王振余党,免得冤枉好人和挑拨是非。 这就是江渊在奏章中,所进言的三个事情。 “臣弟记得,之前土木堡过后的廷议,这个江侍郎可是仗义执言,说当不可南迁,而是应该固守京师的。” “京师攻防一战中,江侍郎也是自请参赞军事,加入到了都督孙镗军中。” “江侍郎一心为国,而且也是立有功绩的,当为朝廷表率。” 对于京师保卫战,朱祁锐可是曾经十分用心。 所以对于这个刑部右侍郎江渊,他也是知道关于他的很多事情。 朱祁锐认为,这个江渊是个人才,可以重用。 所以朱祁锐把江渊的事情说出来,希望能够引起他皇兄的重视。 “我朝先例,内阁当从六部侍郎中选取。” “这个江渊正是刑部的侍郎,朕有心让他入阁,为朕参赞机要。” 朱祁钰见到铺垫得已经差不多了,所以就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皇兄圣明!” 江渊是主战派,朱祁锐也是主战派。 既然政治理念一致,朱祁锐自然就不会出来阻止他的入阁一事。 就这样,景泰内阁又定下了三人,得以入阁辅佐天子。 …… 大明纷乱的时局,随着京师保卫战的胜利,以及瓦剌无力南下,这才渐渐的平息了下去。 而新春佳节的到来,也给大明带来了一丝喜庆,让天下从胆战心惊中解脱出来。 正月还没有结束,正好赶上琉球使团一行人,前来京师朝贺新君。 朱祁钰主持在朝贺仪式上面,一副落落大方、肃穆端严的模样。 这一次琉球使团的朝贺,更是让人心得到的安定。 京师之中更是有着不少的流言,说景泰元年开了一个好头,俨然间便有了永乐朝时期的万国来朝气度。 然而随着时间一过正月,朝中的局势顿时又开始诡异了起来。 二月初三,北地冰雪尚未消融的时候,突然有一队瓦剌使者前来京师朝见。 自皇帝朱祁镇被俘后的半年后,瓦剌太师也先,又一次派出使团来到了大明京师。 “瓦剌太师也先,这个时间可是拿捏得有点暧昧啊!” 御书房里面,皇帝朱祁钰对着太监王诚和朱祁锐两人如是说到。 此刻的朱祁钰,脸上满是恼怒的神色。 朱祁锐自然是知道他皇兄不开心的原因。 “瓦剌选在这个时间,实在是一个十分尴尬节点。” “眼看着我大明朝刚刚启用新的景泰年号,这群瓦剌人却带来旧皇帝的讯息。” “瓦剌人此举,这不是给我大明上眼药吗?” 朱祁钰也是无奈。 “自从京师攻防一战过后,瓦剌太师也先,就派出了好几波的使者南下。” “然而朕都是以大战迫在眉睫为由,对那些瓦剌使者拒而不见。” “如今大战刚过,也先又派人南下,他可真是对朕逼迫得紧啊!” 太监王诚看到自己的主子受委屈,他开始为朱祁钰抱打不平。 “奴婢看那也先就是知道我大明新君登基,太上皇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所以他才会想趁着最后的机会,来敲我大明一笔竹杠!” 朱祁锐这面,在一狠心的情况下,他给朱祁钰进献一个不是很好的办法。 “朝廷上下都知道也先是挟持了太上皇以后,把他当成了奇货可居。” “如果这个时候接见了瓦剌使者,他们一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么朝廷殿下有可能陷入被动。” “所以为今之计,任凭瓦剌如何请求,我们就是闭门不见客。” 朱祁钰有些为难的说:“可是朕要是不见瓦剌人,会不会引来朝野上下的非议?” 朱祁钰这是担心有人说他是贪恋皇帝宝座,所以才拒绝接见瓦剌使者,拒绝谈及太上皇。 朱祁锐“坏点子”有点多,他想到了一个计策。 “百官之所以推举皇兄继承大统,就是不让也先以太上皇作为筹码,来敲诈我们大明。” “我们可以放出风去,说也先这次图谋数额巨大的金银财宝。” “如此,则朝廷上下必定人人都会憎恨瓦剌人的贪得无厌。”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瓦剌使者也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如此,皇兄不接见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朱祁钰听了过后,仍然心中犹豫不定。 “可是群臣挂念太上皇,又岂会因为这些三言两语,就放弃他们的主张?” 第197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朱祁锐笑了,他笑得有点阴冷。 “瓦剌和我大明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虽然入寇京师失败,然而其野心不死,还要向朝廷勒索巨额金银。” “瓦剌如此,则是亡我华夏衣冠之心不死,他们还在图谋颠覆我江山社稷。” “至于臣民之中谁要是敢上书说要接见瓦剌,那么他就是一个卖国之贼!” “对于卖国之贼,自然是不该立足于朝堂,更是人人得而诛之!” 朱祁锐的这一招,先是搞臭瓦剌人的名声,然后在给反对朱祁钰的官员扣上一顶民族大义的帽子。 “殿下,高明!” “百官一来不想得罪新皇帝,二来也怕自己背负骂名,自然也就不会跳出来说话了。” 太监王诚体会到了朱祁锐话里的意思,他不由得对他竖起了大手指。 “邺王殿下的这一招,实在是高!” 朱祁锐脸上笑嘻嘻,他心里暗想着,后世的舆论战中,经常用抹黑来整垮对手,这是屡试不爽的招数。 好多自诩民主国家,政客之间竞选的时候,他们就最喜欢挖对手的黑历史出来,然后通过媒体来曝光,让民众讨厌对手。 朱祁钰本来就不想听到他哥哥朱祁镇的消息,而且巴不得他最好就在瓦剌不回来。 在听了他三弟的这几句话后,朱祁钰原本阴沉的脸色,也开始渐渐好转起来。 …… 京师之地,天子脚下,帝国中枢。 京师里面达官显贵何其之多,朝堂消息也是转眼间就被闹得满城皆知。 而京师百姓的茶余饭后,议论朝廷得失,也成了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听说没有,瓦剌太师也先故意趁着我大明新君改元的时候,派了使团前来京师。” “我看瓦剌人就是狼子野心,他们早不派人晚不派人,偏偏这个时候派人来。” “他们就是拿着太上皇当筹码,让我大明随时被他们敲诈勒索!” “是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们今天拿走几车粮食,明天又要走几车珠宝的。” “如此,则我大明永无宁日!” 一个茶馆里面,虽然店家挂出了“莫谈国事”的牌子,可是茶客还是三三两两的在那里议论纷纷。 “我说你怎么那么小家子气?你以为皇家和你一样,把几车粮食就当成了宝贝?” “如果瓦剌人只是要这么一点东西,以我大明的地大物博,给他们就是了。” “毕竟天子被俘,那可是百年未有的耻辱!” “宋朝的皇室被金人押着北上,金人以牵羊之礼羞辱他们,最后钦、徽二帝客死异国他乡,那可是奇耻大辱!” “你的意思,把太上皇接回来,也是一种洗刷耻辱的方式?” “不然呢?” “要是以后瓦剌人和我们打仗,动不动就说他们俘虏了我大明皇帝,虽然不会怎么样,可是也很恶心人啊!” 一直扮演说话有理有据的茶客,突然小声的对着一旁懵懵懂懂的茶客,说出了一个不算小道消息的小道消息。 “我可是听说,孙太后和钱皇后,之前她们筹集了不少的钱财送去瓦剌,想让也先把太上皇给送回来。” “可是瓦剌在收了钱财之后,不但没有放人,反而索要更多!” 另外一个茶客愤怒了,他觉得瓦剌人也太言而无信了。 “我还听说,这一次瓦剌前来,他们想要我大明给他们钱财数千万,粮食百万石,布料数十万匹。” “你想啊,这么多的东西,最后还不是转嫁到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身上?” 终于,茶客们愤怒了。 他们可不愿意,用自己辛苦所得,去喂瓦剌那群白眼狼。 “太上皇无能,我可不会出钱去赎他!” “瓦剌人真是狼子野心,他们想拿走我的东西,我不答应!” “就该让这群瓦剌人滚蛋,滚回塞外去!” “陛下要是见了瓦剌人,那就是不顺从百姓民声!” “去年冬天,他们十万大军压境,都没有捞到好处。今天也势必不能让他们得逞!” 在有心人的添油加醋下,关于瓦剌使者前来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在漫天中飞舞。 …… 化身成普通老百姓的朱祁锐,对于京师百姓的义愤填膺很是满意。 朱祁锐在和他皇帝二哥谈定以后,就让锦衣卫们,到处的在京师里面传播不利于瓦剌使团的消息。 对于人心,朱祁锐早就看透。 如果让老百姓觉得是用他们的血汗去赎回朱祁镇,百姓绝对会生出不满来。 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同时,老百姓也是最好愚弄的。 当发生一个问题后,用另外一个问题来转嫁矛盾,这也是舆论战中常用的一招。 而树立一个外部敌人,用来转嫁内部矛盾,也是历来统治集团最常用的方法之一! 看着愤怒的茶客们,朱祁锐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知道自己可以回去向他二哥复命了。 当然朱祁锐也知道,满朝文武群臣还是心中希望可以接回太上皇的。 在这个君君臣臣的时代,群臣不可能看着已经君临天下十四年的朱祁镇,还流落塞外。 朱祁锐之所以没有从群臣入手,就是知道那样会无功而返。 而普通老百姓则不一样,对于他们来说,谁当皇帝都一样。 毕竟就算改朝换代,该交的赋税还是要交。 老百姓最好愚弄,也最知道谁才是对他们好。 这不正是朱祁锐向着他的皇帝二哥建议,对天下薄赋税,对受灾的地方加以赈济, 朱祁钰的景泰朝,就是在这样一个“以民为本”的局面下,开启了新的篇章。 …… 对于京师之中的民情,朱祁钰也是随时关注着。 “朕弟,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朱祁锐坦然一笑,回答到。 “京师群情激奋之下,人人都是义愤填膺。他们恨不得把瓦剌使团,给生吞活剥了!” 朱祁钰也笑了,他知道这一次就算自己不理会瓦剌使团,也有了人心屏障。 …… 接下来的时间里面,朱祁钰用了各种理由,把瓦剌使团觐见的要求给驳回了。 不过作为天朝上国的骄傲,还是让朱祁钰没有直接赶跑他们。 朱祁钰还是让礼部和鸿胪寺出面,将瓦剌使团送进四夷馆中,好生的招待他们。 至于瓦剌使团的活动范围,则被朱祁钰给限制了。 四夷馆的大门外,日夜都有重兵严防死守。就连一只苍蝇也无法飞进飞出! …… 夜晚,京师城里华灯初上。 一行人等正快速的向着四夷馆移动着。 这群人都是膀大腰圆、身强力壮之人 只不过他们身上寻常百姓的衣着,多少和他们魁梧的身材不相匹配。 “指挥使大人,我们这样前去冲撞朝廷衙门,是不是有失考虑?” 一个锦衣卫百户,还是觉得心里不太放心。 要知道冲撞官府衙门,那可是等同于杀官造反,那可是死罪! 新晋锦衣卫指挥卢忠,却是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 “今日之事,乃是为国为民。不但不会责罚,本指挥使反而会给兄弟们计上一功!” “只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出了什么差错,免得那位爷那里不好交代!” 卢忠能够接替被杀的前任马顺,成为天子亲军锦衣卫的新指挥使。 他是朱祁钰的亲信,也是朱祁钰眼前的红人。 对于卢忠受宠之事,不但锦衣卫里面是上下皆知,就连京师内外都有不少人看透。 有了自家指挥使大人的一通保证,随行锦衣卫们这才放下心来。 谈话间,锦衣卫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距离四夷馆不远的地方。 “兄弟们,一会记住不要暴露了身份,我们现在只是寻常百姓。” “还有就是,一会不要伤了看守的卫士,毕竟大家都是帮朝廷做事的。” 作为锦衣卫领头之人,卢忠向着他的手下做了最后的叮嘱。 一众锦衣卫都是摩拳擦掌,他们口中都是连连称是。 …… “什么人?” “朝廷外交重地,不可随意靠近,还不速速离去!” 四夷馆在守门的明军卫士,在发现对面有一队人马赶过来以后,开始对他们大声的训斥起来。 “就是现在,冲!” 卢忠转身挥手高喊,让他身后的锦衣卫开始出击。 以有备攻无备,不过只是几个回合下来,四夷馆外的明军卫士就被冲散了。 乔装打扮的锦衣卫们,很快就冲破了阻拦,他们高喊着,向着四夷馆里面就冲了进去。 “你们这是想干什么,我们可是瓦剌太师的使者,本使更是使团首领之人。” “你们可知道,擅自袭击他国使团,那可是天大的死罪!” 作为瓦剌使团领头之人的纳哈,那可早就已经是大明的“老朋友了”。 纳哈是瓦剌太师也先手下最了解明朝的人。 几次出使明朝,也先都是让这个纳哈带队前来。 纳哈在见到来者不善后,马上怒声大吼,他希望可以喝退涌进来的人。 把脸面隐藏在黑色面巾之下的卢忠,不怀好意得盯着瓦剌使团首领纳哈。 卢忠大吼一声。 “老子本来还只是想着随便打杀两个瓦剌狗贼,想不到你自己冒出头来了!” “老子今天,杀的就是你这个贼首!” 第198章 自己查自己 四夷馆被袭击的事情,在京师里面炸了锅。 朝堂之上,对于瓦剌使团被冲击的事情,重臣们是看法各不相同。 吏部尚书王直,认为这是一起无视朝廷脸面的事情。 “天子脚下,首善之都。” “一群暴民冲击四夷馆,打杀他国使节,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简直就是视朝廷尊严于无物!” 礼部主管着四夷馆,自然是义愤填膺。 作为礼部尚书的胡濙,自然也是对于自己下辖的衙门被冲击,而看到十分的震怒。 “四夷馆作为各国使节的住所,更是代表着我大明的颜面。” “若是朝廷不能保证他国使节的安全,今后又有哪国还敢派人前来朝贡?” “瓦剌使者的这次前来,此事又关系到太上皇能否回朝的大事。” “臣请陛下,诛杀暴徒!” 内阁首辅、户部尚书陈循,看了一眼礼部尚书胡濙,却是心中暗暗摇头。 陈循心想,你说冲击四夷馆的事就是了,干嘛非要把朱祁镇给扯进来? 随着景泰年号的启用,也就表示着这大明江山已经正式换主人。 这个时候提到太上皇朱祁镇,这不是给新皇帝添堵吗? 只怕朱祁钰的心里,只会更加的对瓦剌使团更加排斥,更加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与此同时,陈循也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本来陈循之前并不是内阁首辅,只是因为前任内阁首辅死在了土木堡之中,所以陈循才能够得以顺位第一的。 陈循现在已经尝到了内阁首辅的权利滋味,他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陈循拱手出列。 “这其实也不能全怪那些冲击之人,实在是瓦剌人做得太过分了。 “最近京师之中多有传言,瓦剌太师也先贪得无厌的事情,已经是闹得沸沸扬扬。” “就连太后之前送给也先的金银数目,也都被人给透露了出去。” “这些百姓因为瓦剌的罪恶,所以才会生出愤怒来,进而才有了前去打砸瓦剌使团的事情发生。” 心中犹豫了一会,陈循还是说出了他的主要想法。 “这个时候的国库里面,可是真的拿不出钱了。” “要是朝廷真的要用钱财,来满足瓦剌人提出的要求,我们户部可是无能为力!” 朱祁钰的目光,转移到了兵部尚书于谦的身上。 只见于谦缓缓出列,对着御座一礼。 “这一次四夷馆发生打砸他国使团一事,实在是不应该。” “不过要是我们换一个方向来看,这也许未必不见得不是一件好事。” “瓦剌人的大军虽然已经撤回到了塞外,然而我北方边墙还是处在他们铁蹄可到之内。” “瓦剌前次在京师城下吃了败仗,必然心有不甘,说不得哪天就会卷土重来。” “而我大明上下对瓦剌的仇恨,正是说明了人心的可用!” 军方将领们在听了于谦的话,都是佩服。 如今国难之际,只有全民一心,乃至有着一颗找瓦剌复仇的决心,方能让大明在接下来的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太监王诚的眼睛一转,他也补充了一句。 “瓦剌人这个时候派出使团前来,莫不用的是缓兵之计?” “奴婢可是听说如今瓦剌和鞑靼不和日益严重,就连瓦剌内部也是多有纷争。” “也先一定是想借着派出使团前来,一方面让我们麻痹大意。一方面为他集结大军争取时间!” “要是等到也先彻底整顿好了内部之日,只怕就是他再次挥师南下之时。” 吏部尚书王直,瞟了一眼王诚,问到。 “关于瓦剌的内部消息,可是当真?” 王诚不说了,他是一时语塞。 因为王诚只是在想到说辞后的随口一说,真要让他拿出证据来,他可是两眼一抹黑。 “确实如此!” 朱祁锐这个走了出来,他是来给王诚化解尴尬的,也是来“正”人心的。 “瓦剌太师也先,本来只是部落联盟之主。在也先的下面,还是各个部落酋长自行管理人马。” “也先前次之所以能够集结各部落南下,只是因为许诺抢掠所得归于各部自己。” “然而京师一战,瓦剌人虽然也捞了一些好处,但是也是人马损失惨重。” “各个部落在付出代价后,收益并未达到预期,心中对也先已经多有不满。” 朱祁锐因为说得语速过快,他不由得停下来让群臣消化一下。 “根据我军边城夜不收回报,瓦剌此前的南下,可谓是拿出全部家底。” “瓦剌十万大军,士兵都是自行准备战备物资,包括武器、战马、驼马、钉、绳等。” “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都在征召之列。” “瓦剌为了筹齐十万人马,实行的是四丁抽一。” “而且此番南下,各部原定缴纳的税赋不作任何减免。所以在没有抢掠到足够的物资后,各部其实是亏了的。” “所有瓦剌士兵出征前,只允许吃半饱。这是蒙古的一句名言,叫‘狗儿喂饱,出猎不李’” 朱祁锐这是借用了当初宋末蒙古崛起后的一系列政策,套用到了如今的瓦剌身上。 北方草原上上的游牧民族,一直都是中原农耕民族的生死大敌。 明朝虽然在洪武、永乐两朝之后,不再对草原进攻,而是采取守势。 然而如今的群臣中,大多数都是永乐朝留下来的老人。 他们也是经历过永乐北伐的,对于盘亘在塞外草原上的北方邻居,群臣也是多少知道一些事情。 为什么蒙古帝国之后战斗力下降了?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文明了,元明时期的蒙古人已经回不到成吉思汗时期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制度生活下了。 当朱祁锐用了鱼目混珠的说辞后,群臣虽然不至于全信,但是也不能不信。 “瓦剌内斗,也先需要再一次证明他的绝对优势,势必会对不服部落征讨。” “所以他这次,是为了稳住我大明,也是为了从我们这里获得补给。” “若是我朝中计,则是养虎为患!” 朱祁锐先是对着御座上的朱祁钰弯腰行礼,然后又才对着一众重臣们拱手致意。 “百姓殴打瓦剌使团,不过是因为敌寇的猖狂所致。” “我大明数十万的大军丧命土木堡,那可是瓦剌人用刀剑屠戮的尸山血海。” “谁家没有亲朋好友,葬身贼寇马蹄之下? “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京师百姓群情激奋之下,为亡故亲友报仇,实在是人之常情。” “如此人心所向,我们断不可违逆民情。不然就是亲者痛、仇者快。” “各位都是我大明肱股之臣,难道就不怕天下百姓的唾沫星子扑面而来?” 群臣默然。 虽然很多人还是心系太上皇,不过他们更爱意自己的羽毛。 廷议到了这里,身为天子的朱祁钰也开口了。 “不过我大明终究乃是天朝上国,如果他国使节在我大明京师丧命,传出去始终还是名声不好听。” “为今之计,只有速速的让瓦剌使团离开。既可以避免事情的进一步恶化,也可以告诉瓦剌我们的坚韧不屈。” 朱祁钰听取了一众大臣的意见,他心中拿定了主意。 只见缓缓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在一众大臣的身上缓缓扫过。 “百姓不过是满怀热血,朕不愿意看到人心冷却。冲击瓦剌使团之事,朕决定不予追究。” “至于瓦剌使团,还是让他们早早的滚回塞外。” “并且让他们传话给也先,他要战便战,我大明有热血男儿千千万!” 然而朱祁钰终究还是低估了群臣们的“道德仁义”之心。 礼部尚书胡濙再一次拖着他那摇摇晃晃的身躯,出来向着朱祁钰一拜。 “启禀陛下,冲击朝廷衙门,罪同谋反,其罪当诛!” “这事关朝廷颜面和尊严,要是今天陛下开了这个口子,只怕他日百姓稍有不满,便会有样学样!” “如此,则朝廷威仪扫地,天下人心不稳!” 这一次的胡濙学乖了,他只是谈冲撞衙门该严加处置,而不再提及太上皇朱祁镇。 “臣附议胡尚书之言,为了防微杜渐,必须对歹徒加以惩处。” “我朝立国百年,还从未有如此恶劣之事。” 吏部尚书王直,也站了出来。 王直的想法很简单,朝廷的权威必须要得到维护,不能让人将朝廷脸面踩在脚下摩擦。 随着胡濙和王直再一次强硬的表态,群臣中哗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 “臣等,请陛下严加查办!” 此刻,还站着的大臣,不过只有邺王朱祁钰、内阁首辅陈循、兵部尚书于谦,寥寥数人而已。 御座上的朱祁钰,脸色变得阴冷了下来。 在这一刻,朱祁钰觉得自己又被群臣所“胁迫”了,就如同当初逼他诛杀王振余党,乃至于逼他登基一样。 “好!好!好!” “你们可真是朕的贴心之臣啊!” 朱祁钰狠狠的瞪了一眼匍匐在地的群臣,然后就对着一旁的卢忠招手。 “夜袭四夷馆一事,就交给锦衣卫来处理。” “也好给朕的重臣们看看,这天下人心如何,让他们看看天下人都是知道忠君爱国的!” 第199章 帝王心术,平衡之道 在场的重臣,都知道瓦剌使节来的不是时候,他们也知道瓦剌不过是想要敲诈勒索而已。 然而发生了冲撞朝廷衙门的事情,也不得不让他们坚持要求查办。 如今朱祁钰既然已经下旨给到了锦衣卫,群臣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再加上看到皇帝脸色不善,所以他们也没在过多纠缠。 等到大臣退下以后,御书房里面就只剩下朱祁钰、朱祁锐和王诚,以及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朱祁钰虽然已经是当皇帝的人了,可他毕竟才二十出头,他的心性还不是那样老成持重。 本来殴打瓦剌使者这件事情,就是朱祁锐和卢忠他们私底下搞的小把戏,而且也是经过朱祁钰同意的。 朱祁钰早就想让瓦剌使团滚蛋了,之前只是苦无没有什么好办法而已。 当于朱祁锐出了一条“毒计”以后,朱祁钰恨不得把整个锦衣卫都派过去对瓦剌人拳打脚踢的。 “卢忠,这事你打算怎么去办?” 朱祁钰之所以不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出面,就是为了让锦衣卫自己查自己。 这个道理,卢忠是知道的。 “臣以为,只是一群京师百姓,在群情激愤之下做出的出格之举。” “锦衣卫会抓几个人出来,给朝臣们一个交代。” 卢忠小心翼翼的回答,他还不是偷看起了朱祁钰的脸色。 “如果没有今日群臣的坚持,卢指挥使的这一个说法是可行的。” “只不过如今群臣都盯着这事,只怕是不好这般就糊弄过去了。” 朱祁钰摇了摇头,他表示否定了卢忠的话。 如果抓到了人,而且还是京师百姓,这样显然是会漏洞百出的。 朝中群臣都是有家室在京师内外,也算得上对京师十分熟悉。 正是因为他们对京师的熟悉,说不定就会和被抓顶包的人有过交集。 要是有心人在细挖,说不定事情就会露相了。 朱祁钰只是还不太精通帝王之道,但是他本身还是一个极其聪慧之人。 所以朱祁钰这才不认可卢忠的做法。 在看到卢忠窘迫的神情,朱祁锐知道他是没有其他的主意了。 朱祁锐想到一个计策,他挺身而出。 “臣弟认为,皇兄所言在理。既然事情有变故,那么我们也当随之而变。” “那日在谈及左都御史王文入阁一事,臣弟记得他曾经审理过白莲教作乱一事。” “以臣弟看来,白莲教可能才是这一次的始作俑者。” 朱祁锐所提到了的白莲教,乃是当时最厉害的一个民间教派。 白莲教成型于南宋,从元朝开始,白莲教就一直都在不断的起义。 白莲教所掀起的大大小小起义,也是对当时朝廷统治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元朝末年政治腐败,百姓民不聊生,白莲教成为了反元起义的先锋。 其中着名的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等,都是白莲教的教徒。 可以说元朝的灭亡,白莲教是贡献了巨大力量的。 明朝建立后,朱元璋知道白莲教的厉害,于是下令取缔白莲教。 然而白莲教不但没有因此而销声匿迹,反而还是到处发动暴动。 一直持续到明朝中叶,还时不时的有白莲教在起义。 虽然明朝全力镇压白莲教,可白莲教还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至于王文审理白莲教,就是发生在明仁宗朱瞻基主政的宣德十年。 真定卫军张普祥利用白莲教“以妖书惑众”,自称“七佛祖师”。 张普祥派遣党徒在河南、山东、山西、北直隶等处度人,约定“先取彰德城,外依次攻夺诸城”。 这一次白莲教起事,可是引发了当时朝野震动的。 “白莲教妖人作乱,意图挑起我大明和瓦剌战事,他们好从中取栗。” “而锦衣卫在城外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将其尽数诛灭!” 朱祁锐为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个死无对证,以给群臣以交代。 “殿下所言如实,锦衣卫必定还会在京师多加追查,看看有没有白莲教余孽!” 朱祁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卢忠也不可能懂不起了。 见到事情有了方向,御座上的朱祁钰也心中稍微安定。 “说说,瓦剌人的战斗力如何?” “朕可是就听过,瓦剌人都是牛高马大、身材魁梧之辈,他们从小就弓马娴熟、勇武得很。” 卢忠笑了笑,回话。 “相对于我大明百姓每天都能吃得上饭,瓦剌人可谓是风餐露宿。” “草原上一旦有了黑灾白灾的,那么他们就只能饱一顿饿一顿的。” “所以在体格和战斗力上,我大明并不比瓦剌人差。” “就连微臣自己,昨天可都是和一个瓦剌人打得有来有回的。” 朱祁钰这下更是好奇了,因为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让他怎么样彬彬有礼。 至于打架斗殴什么的,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然而男孩子毕竟好动,毕竟崇尚武力,要不然也不叫热血男儿了。 在朱祁钰想来,这一次锦衣卫和瓦剌使团的对决,一定是像武林高手一样,拳拳到肉、剑气横飞。 朱祁钰满脸好奇的盯着卢忠的问到。 “你在和一个瓦剌人打斗的时候,居然也能不落下风?” 卢忠其实并没有出手,他可是害怕拳脚无眼。 不过为了凸显自己的神勇无敌和忠心耿耿,也为了帮朱祁钰排忧解闷、哄他开心,所以卢忠才故意在那里吹牛皮。 卢忠见到朱祁钰来了兴趣,自然就开始卖力起来。 “微臣虽然体格和力量上不及瓦剌人,可毕竟也是练过武艺的。” “什么黑虎掏心、猴子偷桃等等,微臣可是用起来得心应手!” 朱祁钰只听说过什么“泰山压顶”、“横扫千军”,至于“猴子偷桃”,他可是没听说过。 “王诚,你也是学过两天武艺的,要不你和卢指挥使一起演练,让朕也看看什么叫做猴子偷桃?” 王诚脸上苦笑不得。 “不是奴婢不愿意,而是我是无根之人,实在没有桃子让人偷啊。” 朱祁钰开始还不懂,等到一旁的王诚给他解释什么叫做“猴子偷桃”以后,朱祁钰脸上的笑容才堆了起来。 看着朱祁钰的开怀大笑,一旁的朱祁锐这才觉得,这个时候的朱祁钰,才是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 年轻人嘛,不要总是板着一张脸,要笑出自己的强大! …… 瓦剌使团的人,在挨了打以后,都等着明朝给他们一个回复。 那曾想等了两三天以后,连泡都没有冒一个。 不过出于对瓦剌人安全的着想,四夷馆外站岗的卫士,但是比之前多了一些。 如此又挨了两日以后,瓦剌使臣自觉无索然无味,只好主动的提出辞行。 瓦剌人算是看明白了,明朝这就是赤裸裸的包庇打人凶手。 朱祁钰听到瓦剌使团主动提出要走,自然就是一脸的喜大普奔。 大喜之下,朱祁钰连忙命光禄寺赐宴款待瓦剌使臣。 同时修书两封给瓦剌太师也先,以及同为蒙古一部的鞑靼大汗脱脱不花。 朱祁钰在信里面,装模作样的说了几句客套话。 说到明朝和蒙古双方之间的开战,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是破坏两国传统友谊的。 不过瓦剌使团失望了,因为他们并没有得到想要的金银赏赐。 在书信里面,朱祁钰也绝口不提关于太上皇朱祁镇的事情。 就这样,本来想要收获满满的瓦剌使团,只能灰溜溜的准备返回塞外而去。 …… 送走瓦剌使团后,又过了两日,杨洪和罗通双双从宣府、居庸关南下返回京师。 而经过可以安排,罗通是居庸关等到杨洪后,才和他一起回京。 一些有心人算是看出来了,这是因为文官重臣们还心中挂念太上皇。 所以朱祁钰这才迫不及待的把杨洪和罗通召回京师,用来分权、制衡。 …… 就在杨洪、罗通返回京师的第二天,朱祁钰又迫不及待的颁下了好几份诏书。 杨洪的长子杨俊,因为协防居庸关,乃至追击京畿附近的瓦剌残军有功,晋升为前军都督府右都督。 杨洪的侄儿杨能,因为固守宣府有功,擢升为都督同知。 杨洪的侄儿杨信,同样因为守卫宣府有功,被擢升担任都督佥事。 杨氏叔侄四人,皆手握重兵,官至极品。 这时,杨氏一门的荣誉,到达了最高点。世人称之“一门一候三都督”。 至于同样在京师攻防一战出力甚多的石亨一门,也是同样也被朱祁钰加官进爵。 石亨的子侄,石涧、石溟、石濬、石仁都被任命为千户或者镇抚。 而石亨的侄儿石彪,因为参加了北京保卫战,并且立下战功,本来已经升任都指挥佥事。 朱祁钰这一次再给他升官,充任游击将军,驻守威远卫。 朱祁钰这次的任命,不简单。 杨洪和石亨都是武将,朱祁钰对待杨洪、石亨,和于谦一样的看重。 朱祁钰厚待杨洪和石亨的子侄,并让他们子侄担任军职,这是对杨、石两家的笼络。 笼络了杨洪和石亨,这是朱祁钰紧抓兵权的表现。 当然,朱祁钰的这番认命,也是没有敢说什么。 毕竟杨洪、石亨、罗通,那都是有功之臣,都是再造社稷的大功臣。 第200章 恩将仇报 兵部里面此刻正烛火摇曳,于谦和兵部的几个郎中、主事纵论边事到深夜。 经过一番商讨,定下了由石亨率军三万从大同出关,杨洪之侄杨能率军一万五千由宣府出关。 两人各自统帅大军巡边,以求寻找战机,歼灭瓦剌靠近长城附近的部众。 等到诸事谈定,时间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四更天了。 耗费脑力一整夜的重众人,都是拖着疲倦的身躯下去去歇息。 于谦已经连续几天没回家了,他在儿子于勉的陪同下,正出了兵部打算回家瞧瞧。 刚一出兵部大门,就看到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等到马车行到近处,于谦才看清车厢一角上挂着一个写着“项”字的灯笼。 于谦心中好奇,便驻足等候片刻。 不一会,于谦就看见兵部右侍郎项文曜,从马车里面走了下来。 “应昌,这大半夜的你不在家中休息,又跑回兵部来干嘛?” 项文曜是于谦提拔起来的亲信下属,所以他也是直呼项文曜的字“应昌”。 项文曜赶紧小跑两步上前,对着于谦拱手。 “我还以为于公你应该在签押房歇下,毕竟过不多时便要上朝去了。” “哪曾想,居然这么碰巧可以在这里遇上!” 项文曜先是一番寒暄后,然后才从大氅内拿出一只木盒交到于谦手中。 “今日陛下设宴给杨洪、罗通接风洗尘,这便是在宴席过后,罗通让我转交给于公你的。” 夜色黯淡,昏黄的灯光照在项文曜白皙的面庞上,显得闪烁不定。 “哦?” 于谦接过一看,只见手中木盒子乃是极品紫檀所制,上刻梅花仙鹤,制作甚是精巧。 于谦不由得笑了笑,这个罗通不过才打赢一仗,如今居然就这么显摆。 而木盒的封口处,更是用黄纸封贴,上书着“少保兵部尚书于公敬启”几个楷书大字。 于谦的儿子于勉,在心中奇怪之下,当场出言询问起来。 “项侍郎,这木盒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难道你不知道父亲是从不收他人送礼的吗?” 项文曜只是苦笑一下,然后才做答回应。 “我也本是推辞再三,只是那罗通神色暧昧,要我务必转送给到于公。” “我担心这木盒里面有着什么重要机密,所以这才收下,然后就立马拿来给于公瞧瞧。” 一旁的于谦在听了项文曜的说辞后,也是被激起了好奇之心。 “春日夜风尤寒,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进去再说。” 于谦说完后就率先转身,往着兵部里面走了进去。 夜风尤寒,其实只是于谦的一种说辞。 他只是觉得罗通会有这般举动,里面一定事关重大。 而兵部大门外也有一些负责警卫的卫士,也算得上是人多眼杂,而不是谈话的地方。 进到押房后,只见屋内灯烛亮起,于谦解下大裘后略微一把玩木盒,然后便撕开了上面的封条。 只见木盒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一封奏本,封皮上写着“言兵事疏”四个大字。 而躺在木盒里面奏章的底下落款,正是“臣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罗通奏。” “这个罗通,他这是想干什么,又是要干什么?” “他如今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就算有折子也是呈送御前,为何却是送到我兵部来?” 于勉作为于谦的儿子,也是熟悉官场之事,对于罗通的举动,他很是奇怪。 而于谦的眼中在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后,他便打开秦疏细细读了起来。 项文曜和于勉侍立一旁,借着微弱的灯光,他们也能看见罗通奏章里面的内容。 于勉的面色,由最初的惊讶,变成了后来的凝重,然后再是猜度,最终竟是一片铁青。 于勉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他怒道。 “好一个罗通!” 就连一旁的项文曜,也是脸色为之一黑。 “这个罗通真是大胆,他这是要干什么!” 原来那份奏疏里面,内容竟然是针对于谦和石亨的。 罗通开始还只是在奏章里面说,辽东官军有谎报军情,以及冒滥功勋之事。 只是未料他笔锋一转之下,却是写起了京师攻防一战的得失。 “德胜等门外不知杀贼几何,却有升官者六万六千有余。辇毂之下尚且如此,况边陲之远者乎?” 作为于谦儿子的于勉,对于这种诋毁他父亲夸大战果,谎报军功的事情,自然是无法容忍。 “这个罗通,他这才刚回到京师,他怎么就敢口出狂言?” “这分明是说京城之战中也有冒滥之事,就是说父亲统掌管的兵部,以及石帅统领的五军都督府,在徇私舞弊!” 于谦也是丝毫不掩饰他的怒气,只听得他怒声喝道。 “下头还有!” 项文曜和于勉定眼一看,果然罗通的奏章还没有完。 “若腰玉珥貂者,皆是苟全性命,保守爵禄之人,与憎贤忌能徒能言而不能行者,不足与议此也。” 罗通所写的这几句话,可比方才那几句,更加的重了。 这简直就是指着于谦等人的鼻子,骂他们是苟且全身之人。 于勉只气得浑身发抖,他颤声道问到。 “罗通他,怎会如此嚣张放肆?” “难道他以为他打赢了居庸关一仗,就比京师攻防一战的战果更重?” “难道他认为他的功勋,远在父亲和石帅之上么!” 而送信前来的项文曜,因为知道得更多,所以也就想得更多。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这样的。” “当初罗通被朝廷启用,正是于公向今上举荐的他。而且在吏部王直在反对的时候,也是于公帮他据理力争。” “于公是有恩于罗通的,他怎么就会恩将仇,做出这种让人不齿的事情来呢?” 就在说话的时候,项文曜又似乎显得略有领悟。 所以他又把他刚刚才想到的事情,对着于谦、于勉父子讲了出来。 “难不成罗通他是怨恨于公没有出席他今日的宴会,觉得这样叫他丢了面子?” “又或者是当初于公不愿意调他回京,所以他因为此事而有所迁怒?” 第201章 事情,在发酵 于谦并不知道罗通为何会如此针对自己,他也不愿意在这里暗自猜测。 只听到于谦冷笑数声后,摆了摆手。 “罗通之言,不过是区区小事,又何足挂齿?” “他不过只是一个久历在外的小官,又曾经贪赃枉法而被贬官过。” “就算他如今飞黄腾达,步入小九卿之列,不过又岂能和本堂相提并论?” “他一个刚刚才来到京师的小官,又哪里有这等胆子指着当朝一品大员指桑骂槐?” 于谦的火气也是上来。 作为统领京营的兵部尚书,于谦也是在这个时候展露了他的重臣气息。 对于罗通,于谦觉得他和自己为难,还是显得有些无法相提并论的。 “当初刘定之指责京师之战赏罚不公,那刘定之其实是暗指我没能和瓦刺议和,迎回太上皇。” “只是因为刘定之的奏疏,议论的乃是政事,因此本堂才并不跟他计较。” “然而今日这罗通的奏疏里面,一字一句却全是冲着本堂来的!” 于谦也是实在是气急了,终于牵动旧疾,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的于勉,连忙端过茶杯,递到他父亲的面前。 于谦抓过茶水后一饮而尽,这才顺过气来。 只是他的胸膛依旧起伏不定,看得出来是被罗通这份奏章给气得不轻。 项文曜其实也是一个性子偏向于尖酸刻薄的人,所以他的想法多少有些阴暗。 “会不会是陈循?” “这个罗通,他可是陈循的江西老乡,又是陈循举荐的,也是陈循上奏让他回来京师的。” 正是因为罗通和陈循有着这层关系在,项文曜才不得不怀疑是陈循在背后使坏。 “不会是陈循。” “陈循虽然为人尖酸刻薄,也喜欢争名夺利,不过以本堂对他的了解,他断不会用这些小伎俩。” “他知道无法撼动本堂,所以也不会做无用功。” “而且陈循的权势来自新君,他和本堂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也不会这样公然撕破脸皮。” 于谦说完后,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坐倒在椅子中。 项文曜喃喃自语。 “不是陈循?难道是……” 项文曜陡然一惊,双唇微微颤抖。 眼看他就要从口中吐出那个名字,却是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于勉听得有些糊涂了。 “项侍郎,你是知道谁在幕后主使了吗?” 项文曜没有说话,只是脸上苦笑,然后眼睛向着紫禁城方向瞟了瞟。 “罗通这一次送来的,只不过是誊抄的副本而已,只怕正文已经送入皇城了。” “本堂也不知道这一腔热血,究竟该洒往何处?” 于谦感觉徒然无力,他是心中悲愤不已。 “父亲,不会的!” “今上对您可是信任有加,当下京畿军权尽在你一人手中,这是何等荣耀?” “国朝文武并举百年间,还未有一介文臣的兵部尚书,可以入主五军都督府啊!” 于勉见到自己父亲这般苦楚,也是感觉如同身受。 于勉更是在一时心中大恸之下,忍不住握住了他父亲的手,以示劝慰。 “是属下失言,于公切不必多想。” “如今朝臣之中,虽然王直、胡濙资历最老,可是若论权势之重,他们远不及于公。” “而且朝野多有传闻,说于公你虽然没有宰相之名,却有独相之实。” “今上对于公所奏,近乎计无不从。” “就连前朝唐太宗和宰相魏征之情,也比不上于公和今上之义啊!” 项文曜不忍见到自己上司如此颓废,也是连忙出来相劝。 “正是因为本堂如今大权在握,而且还是手中还是最为重要的军权。” “今上如此忌惮于我,实在也是不足为奇。” “应昌,你既然用了唐太宗和名相魏征的典故。” “那么你也当知道,李世民曾经说过,想要杀掉魏征这个乡巴佬。” “那时可是有一代贤后长孙氏劝说李世民,如今又有谁出面帮着我于谦说话?” 于谦缓缓推开他儿子的手,然后自己端过桌上的茶杯,想要润润嗓子。 只不过茶杯在手后,于谦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口气喝完里面的茶水,现在只剩一个空杯子了。 于谦看了看茶杯里面残留的茶叶,脸上更是不由得无奈苦笑一声。 “我儿,给为父磨墨。” 于勉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 “敢问父亲,您这可是要上书自辩吗?” “以孩儿看来,罗通故意把奏章副本送了过来,就是为了要父亲上书。”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可是父亲若是上书,岂不是正中罗通下怀?” 于谦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心智,他一脸的神色肃然。 “如果真是哪个宵小之徒冲着我来的,以我的性子,必然是会不屑一顾的。” “然而事关京营数万将士的赏赐,今上在看了奏章过后,必然也会下诏询问。” “罗通既然都已经把奏章送到了御前,那么他送副本来兵部,便是代天子问诏。” “若是我不上书自辩,污了我的名声事小,让京营有功将士不得封赏,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我朝好不容经过京师攻防一战而激发的血性,要是这样为之冷却,那于谦我才是万死不足以恕其罪。” 于勉无话可说,他只能拿了笔墨纸砚过来,坐在于谦身边磨墨。 于谦略微思索,便手提狼毫,在铺开的宣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罗通所奏,言京师攻防一战中滥升官军者,有六万六千余,实在有失偏颇。” “武清侯石亨缴功造册中,有一万九千八百八十人升一级,阵亡者三千一百一十八人升二级。” “至于其他与战将士,只是赏赐以钱财、锦帛,并无官升一级之事。” “更何况,无论晋升,还是赏赐者,其总数也并无六万之多。” 一气呵成的写完后,于谦抬手就将狼毫扔到洗笔盆里。 里面原本清澈的水面,顿时就有墨色层层渲染开去,将原本的清亮给染黑。 于谦看了看一旁摇曳的烛火,觉得自己也如同烛火般扑朔迷离。 “其实本堂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到来的。” “我如今手握京营调动之权,又是进位封为少保。无论在文官武将中,威名都是如日中天之时。” “今上乃是我于谦扶持登上大位的,他这是担心我学那汉时霍光,再行废立之事。” “他是不放心,所以才定要从外面找一个没根基的孤臣,前来京师来制衡于我。” 项文曜先是点头,然后又是摇头。 他这样举动,显得他又是同意于谦的话,又是有不同的地方。 “罗通本是文臣,又是精通军旅兵事,然后还有居庸关血战的大功。” “想来今上重用罗通,除了他有着真才实学之外,当然也有制衡于公之意。” “然而属下看来你是于公也不必过于介怀,” “今上如此作为,只不过是那帝王心术之中,常用的平衡牵制之策罢了。” “武清候石亨,在前次京师城下大战中左突右支。若论当时军功,石亨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 “饶是石亨如此丰功伟绩,不也是被今上找人回来制衡于他了吗?” “老将杨洪,这不也是从宣府南下,回来京师提督京营了吗?” 其实项文曜还想到了一些事情。 于谦的这封自辩奏疏,纵然送上去了,只怕最终还是免不了朱祁钰的一通斥责。 这个罗通自从居庸关大捷以后,不但官职升得快,而且通晓军事之名也是渐为朝野所知。 如今罗通更是被召回京中,步入中枢重臣之列。只怕朱祁钰对罗通,今后是必然会有大用的。 然而这些话,项文曜是不会说出来的。 他在看到自己的上司于谦今日这般神伤,也不想再给他增添忧愁。 …… 第二日一早上朝,罗通和于谦的奏章,就双双摆到了朱祁钰的御案之上。 朱祁钰此刻正拿着于谦的奏章看着,他的身旁是朱祁锐和大太监王诚。 “这个于谦也真是的,这满朝文武,哪一个没被人弹劾过?” “罗通不过是出于防微杜渐的心里,希望辽东军的事情不至于发生在京营身上,所以才会上书提醒。” “朕的于卿,若是未免太过于有些小家子气了!” 翻看完后,朱祁钰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把于谦的自辩书递给了他的三弟。 朱祁锐小步上前,双手毕恭毕敬的接过奏章,然后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总督军务之官,宜选用文臣刚毅者充任。” “微臣既无大才,又素来不知兵事。宜罢了臣少保总督之皇命,另选老成持重大臣,接替臣之事务。” “如此,则臣只管兵部事务,也能捐躯尽瘁,以报国恩。” 于谦这是奏请朱祁钰,免了他总管军务职责,以及取消他少保的荣誉。 其实朱祁钰在看到这样两封针锋相对的奏疏,他心中是欢愉的。 因为朱祁钰确实觉得于谦权柄过重,也希望有人可以对他加以牵制。 毕竟没有哪个皇帝愿意看到,自己手下有一个能臣干吏,而且还是由他一人来掌控全部的京畿大军。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为了配合朱祁钰,朱祁锐虽然相信于谦对大明的忠诚,他也是不得不说出这样违心之言。 “臣弟以为,罗通所言在理。” “毕竟京师攻防一战中,受封将士过多,无论是晋升后的俸禄待遇,还是大战过后的赏赐,都会增加朝廷负担。” “而且要是有人冒领军功,还是会让真正有功之臣心生不满。” 朱祁锐看出他皇兄的制衡心思,所以先是说着他的图谋来说话。 “只是京师得以存留,也确实是将士用命的结果。” “要是朝廷严加细查,只怕会寒了将士们拳拳杀敌报国之心。” “所以若是真如同罗通所说的严加追查,也是不太可取。” 朱祁锐话锋一转,又表达了他不同意大动干戈的心思。 “事关重大、涉及者众,朝廷必须慎重处置。” “臣弟还请皇兄,将于尚书和罗大人的奏章,发往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群臣同议。” “公事,当有公论!” 朱祁锐其实不想趟这趟浑水,但是他也看出他皇兄有心扶持罗通起来。 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朱祁钰视为骑墙草,又为了不让群臣对自己不满。 所以朱祁锐才想着由群臣一起商议。 朱祁钰也是听出来了,这事很重大。 他只想看到于谦、罗通并立,又不愿意自己背负一个胡乱猜忌、刻薄寡恩的名声。 “就从了朕弟所言,将奏章誊抄给到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去。” “朕也想看看,群臣是怎么认为的。” 朱祁钰这其实是打算用奏章去试一试水,看看群臣之中,有没有支持罗通。 要是有人支持罗通,便可以趁机打压于谦,自己扶持罗通上位。 …… 就在当天下午,司礼监就将誊抄的罗通弹劾和于谦自辩的奏章,发往了京师各个重要衙门。 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都是收到了这两份奏章。 于谦和罗通,都是天子面前炙手可热的亲近心腹之臣,都是能文能武之辈。 所以他们的奏章下发后,立刻就成了京师茶余饭后的讨论话题。 …… 邺王府中,朱祁锐和他的左膀右臂,也在议论于谦和罗通之事。 “这个于谦,当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自从京师一战过后,他已经是前后受到两次朝臣的弹劾了。” “第一次是刘定之,第二次就是罗通。” “刘定之是清流领袖,所以他的弹劾虽然文人雅士中传播得开,却是在民间流传不广。” “露于庙堂,而未闻于江湖。” 发表长篇大论的,是邺王府长史何安居。 “我是个粗人,我只知道这罗通十分的不仗义。” “于尚书对他有恩,然而他却是恩将仇报的反咬于尚书一口。” “罗通如此为人,只怕他必定会被京师臣民所不齿!” 这一次说话的,是邺王府护卫统领孙继仁。 “我们武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我们只知道,战场上舍命搏杀,靠的就是同袍之情、兄弟之义。” “这个罗通,简直就是无情无义!” 第202章 雷声大,雨点小 又过了一日,京师各个主要衙门纷纷上书,群臣大多向着于谦、石亨等人。 群臣都是说于谦、石亨确实是有功勋,也都是可堪重任之臣。 至于罗通,群臣却是说的十分暧昧。 有的人只是说他弹劾过重,实在不应当如此。 有的人说罗通是久在地方,对于朝中重臣不熟悉,所以才会说话有失偏颇。 当然,更是有人拿着罗通过往贪污腐败一事,攻击他人品不行。 朱祁钰见群臣几乎都是一面倒的支持于谦,他一颗心又黯淡了下去。 其实朱祁钰也不是非要把于谦和石亨怎么样,他心里也是有一杆秤的。 只有于谦和石亨,是朱祁钰主政后提拔起来的,也是用功绩来证明他们不负君恩。 用于谦和石亨,相比于其他前朝旧臣,朱祁钰实在是要放心得多。 …… “朕打算命内阁行文,说罗通虽然言辞过当,但也是一心为国。” “于谦请辞少保,朕是不会允许的。” “同时,今后于谦等人,务必需要同心协力,不许再有互相猜嫌之事发生。” 朱祁钰正襟危坐于御案之后,淡淡的对着一旁朱祁锐和大太监王诚说到。 “于少保,那可是我景泰朝第一功臣和能臣,他要是辞了少保,天下只会心寒。” “如今皇兄能够对于少保示之以厚恩,实在是皆大欢喜得局面。” 朱祁钰对着御案后一拱手,就差直说皇兄圣明了。 “那罗通呢,朕弟以为当如何处置他?” 朱祁钰其实根本就没打算拿罗通怎么样,但是他又不能摆明车马的显示对罗通的宠信。 因为这样只会让人觉得,是他这个皇帝在给罗通背书。 搞不好还会有人认为罗通之所以弹劾于谦,就是受了朱祁钰的指示。 “居庸关大战,虽然臣弟晚了几天才到,可也是有幸参与的。” “臣弟也是眼见罗大人指挥将士奋勇杀敌,在瓦剌内外夹击之下,罗大人能够确保关城不失,着实是于朝廷有大功。” “若是居庸关陷落,则阿剌知院的数万大军就会南下和也先合围京师。” “要真是如此,只怕如今在这京师城中的,可能就是瓦剌铁骑了。” 作为一个制衡重臣集团的存在,朱祁锐如今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他知道自己是需要还帮着罗通说话的。 毕竟罗通和自己的作用一样,都是用来制衡文官重臣集团的存在。 当然,因为朱祁锐亲王的特殊身份,他又不可能说得太直白。 着重讲述罗通居庸关一战的重要性,其实就是说明罗通有大功,是个可堪重要的人臣。 “王诚,替朕磨墨。” “于少保这一次也是受委屈了,朕当亲书一等,好好宽慰朕的于卿。” 朱祁钰转头对着大太监王诚下令。 “奴婢遵旨!” 王诚也不废话,直接挽起袖子,手上拿起一块松香蜀墨,就放到一台徽砚中研磨起来。 写完后,朱祁钰对着宣旨吹了一口气,然后招来朱祁锐一起查看。 “兵部于谦,性情恭良,实为朝臣典范。” “土木大败,京师惶惶,兴得于卿,力主抗战。社稷得存,当为首功。” “君有良臣,臣得良主,相得益彰,再写佳话。赠之少保,不可有辞!” 朱祁钰在御笔亲书里面,都是好言安抚,说得十分的客气。 “臣弟、王诚,你们以为于少保看了以后,还会不会再发小脾气?” 朱祁钰这是故意降低事情的严重性,他不说是重臣受到污蔑,只说是受了委屈。 至于他说于谦发小脾气,也是把锅甩给了于谦,而不是他辜负了于谦。 “皇兄如此宠信于少保,当真是让人羡慕!” “就算唐太宗李世民,待明相魏征,比之我朝君臣相知,也是无法企及!” 朱祁锐脸不红、心不跳,说出恭维他皇兄的话语来。 “奴婢相信,于少保看了陛下的手书,定会感恩戴德。” “今后,于少保也必定会更加的为我景泰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诚怎么可能让朱祁锐美玉在前? 他也是笑吟吟的说出一番话来,哄他的主子开心。 “向在德胜、西直、彰义门等处纪杀贼官,军功多有不明。但事已往,不必查究。今后俱要是实,不许有不明之处。” 朱祁钰想了一会后,又写下一篇诏书。 朱祁钰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给这一次的纷争做一个结尾。 先前罗通和于谦的奏章,已经让各个衙门传阅,这事不该就这样不提,而是应该画上一个句号。 朱祁钰这下的这一份诏书,就是要发给朝臣们看的。 对于罗通,朱祁钰丝毫不提,这就是一种对他的保护。 朱祁钰在诏书里面,虽然没有明确说京师一战确实有冒领功绩。 路过他的话里话外,都是让于谦、石亨以后不可以不经核实,就上奏请功。 朱祁钰这般用心,就是为了敲打于谦、石亨,让他们今后需要谨慎,不可再如同先前一般。 随着朱祁钰的诏书下达,满朝文武都是已然看出其中的端倪。 见到皇帝都已经下场表示结束这件事情,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臣子出来,再来一个旧事重提。 于谦和石亨接旨后,也都是双双上表,声称谢罪。 朱祁钰见到二人如此上路,又是连下了份诏书,对他们好言劝慰一番。 罗通弹劾于谦、石亨一案,就这样在景泰朝开年草草结束。 这一次是雷声大雨点小,颇有点虎头蛇尾的感觉。 …… 朱祁锐从皇宫出来后,邺王府长史何安居就前来和他说话。 “京师攻防一战,我军将士确实奋勇杀敌。罗通弹劾于尚书,实在是不应该。” 作为文臣,何安居不自觉的为于谦抱不平。 京师攻防一战中,于谦以文驭武,更是亲临一线指挥,这让他在朝野中收获了巨大的威望。 不少文臣,更是把于谦的这种能文能武,当成了自己的偶像。 “朝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在准备弹劾罗通,希望可以让皇帝对他作出处置。” 何安居在京师人脉颇广,他更是说出了他探听到的一些小道消息。 第203章 雪地敌影 “孤也曾经出城,也是上过战场的。将士有功,孤心中怎会不知?” “只是那一次大战,世人只闻于谦、石亨威名,皇兄却是相对黯淡得多。” “人们越是对于谦、石亨歌功颂德,越是有着主弱臣强之势。” “皇兄不过是想敲打敲打于谦、石亨,免得他们过于骄傲罢了。” 已经穿越半年多了,朱祁锐现在算是有了一些从政心得出来。 “何况京师一战的功劳簿,都是于谦、石亨制定的,他们要是塞几个人进去,又有谁能知道?” “说起来,如今的京营里面,全都是于谦、石亨的心腹。” “皇兄这才登基不久,他自然是回从大局和长远来考虑的!” “所以罗通其人,还是会继续在朝中任职,而且还是继续参赞军事。” …… 一入二月,各地边将都在对瓦剌的作战中多有斩获,京师也是捷报频传。 先是大同总兵郭登领着明军八百余人,在沙窝、栲栳山之间,接连打退了数千瓦剌骑兵的进攻。 然后又是大同参将许贵,在威远卫大破瓦剌,夺回被虏人畜无数。 大同方面奋起反抗,宣府也是没有闲着。 宣府总兵官朱谦,在和杨洪几个子侄配合下,也是几次率兵出击,解救之前被瓦剌俘虏的子民上千人之多。 这几场胜仗,一改之前边军颓废之势,也明军不再畏敌如虎,大大涨了武人的志气。 为了赏赐边军将士之功,之前有过巡视宣府、大同的朱祁锐,又一次出了京师,前去封赏。 …… 宣府总兵朱谦,本是杨洪的左右手。 在杨洪离来宣府,南下京师统帅京营以后,朱谦才得以顺势上位的。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朱谦为了让宣府众将信服,他其实也是憋着一股劲的。 当着朱祁锐的面,朱谦丝毫不掩饰他对大同方面傲人战绩的羡慕。 “郭总兵、许参将,真是威风!” 朱祁锐知道,朱谦这是在看到大同一连打了两场胜仗后,心中的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宣府也是不差,不是出兵夺回被俘百姓千人嘛!” 朱祁锐笑了笑,说出安慰和恭维朱谦的话来。 “我军虽然也有斩获,不过和大同比起来,还是差得太多了!” 朱谦只是摇头,看得出来他对于宣府的战绩,并不是十分的满意。 在和朱祁锐结束了会面后,受了刺激的朱谦,当即就传下军令。 朱谦命宣府镇周围各处将士,必须严加训练,随时准备着和瓦剌一决高低。 朱祁锐听说之后,对于宣府和大同这种暗中较劲的做法,也是喜闻乐见的。 这种暗中较劲,对于明军来说,只会有激励好处。 当然,为了防止宣府众将贪功冒进,朱祁锐也是没有着急离开。 朱祁锐领着邺王府亲卫们一起,开始在宣府周边的卫所开始一一巡视起来。 事关一国亲王安危,宣府总兵官朱谦也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朱谦特意挑选出一千能征善战之士,沿途护卫朱祁锐。 …… 二月下旬,朱祁锐一行人等,来到宣府下辖的万全右卫。 万全右卫都指挥使江福,此刻正如往常一样,带着十几个亲兵去野狐岭关口一带巡哨。 此时虽然已经开春了,不过北境还是一片寒冷。 明军士兵都是缩手缩脚,一个个在寒风刺骨之下,显得无精打采的模样。 江福在军中,一向以勤勉着称。 江福最看不惯士兵们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加上又有朱祁锐随行,这不由得让他觉得自己失了面子。 “你们这群小比崽子,当真是不知道好歹!” “要是我军中人人都如同你们这般懒懒散散,只怕蒙古鞑子打进关来,你们还在梦中和大姑娘、小寡妇亲亲我我!” 朱祁锐见到江福发怒,不由得出来好言相劝。 “其实也怪不得将士们,这冰天雪地的,谁不想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朱祁锐这么一说,让同行的士兵们都生出好感来。 然而对于朱祁锐的这么一软,江福却是没有接受。 “宣府巡边之军,每日都得分作两班,当一班巡逻的时候,另一班则进行操练。” “这个规矩,是杨老将军在宣府的时候,就已经定下的规矩。” “难道如今换了个朱总兵,我们便要违背不成?” 江福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冲着朱祁锐的,而是冲着自己手下的士兵们。 江福无心之言,朱祁锐这面却是隐隐听出了一些其他的意思开。 看来虽然杨洪离开了宣府,可是他宣府众将还是视杨洪为主帅。 朱谦虽然如今才是宣府总兵,只怕他的话,还不一定有杨洪留在宣府的几个子侄有用! 虽然这事对朝廷来说不利,不过朱祁锐其实也能释然。 军中最重上下尊卑和同袍之情,杨洪在宣府多年,将士们对他有敬畏之心,也是无可厚非。 巡边的万全右卫士兵之中,一个向来油嘴滑舌的汉子,嬉皮笑脸起来。 “江指挥使,您老就行行好。” “这么冷的天,别说是蒙古鞑子了,我看便是连野猪也没有一只。” “冻着我们没事,要是冻着了殿下和指挥使,那可就不好了!” 朱祁锐见到汉子把自己给牵扯进来,也是脸上微微一笑,并没有露出一丝不满来。 见到当朝亲王如此平易近人,万全右卫士兵也都没了惧怕之心。 众人都是七嘴八舌的诉苦,不少人更是哄笑起来。 江福觉得自己治军严谨的名声,就这样被破坏了。 他生气之下,一把抓起马鞭子,就在向着之前油嘴滑舌的军汉连抽几下。 只不过江福到底还是疼爱自己手下士兵的,他的马鞭只是在空中作响,却是没有挨着马军汉半点皮肉。 随着江福抽打马鞭,原本乱哄哄的明军士兵,又才纷纷安静下来,一个个开始沉默前行。 …… 朱祁锐突然打马靠近江福,对他急促的说到。 “江指挥使,你看,那里是什么!” 闻言后的江福一抬眼,就看见远处茫茫崇山峻岭中,白雪皑皑的荒野之上,竟有一队十人的队伍,正在缓缓移动着。 江福顿时神色一振,他唤来一个视力极佳的士兵问到。 “你仔细的看,那一群什么人来着?” 被喊来士兵先是一惊,然后就连忙举目远眺。 “是蒙古鞑子!” 第204章 请杀国贼 江福听后,他的心中猛然一凛,他更是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头。 只见江福一抬手,就立刻又叫过来一个士兵,并且对那士兵下令。 “张猴子,你本是我万全右卫军中,夜不收出身的老人了。” “本指挥使这次特意命你前去,快速查看一下蒙古鞑子一行人马的情况。” “你在得手后,立刻回来通报殿下和本指挥使!” 江福本来已经说完了,不过他又想起一事,所以又上前拍了拍张猴子的肩膀。 “注意安全,快去快去!” 说完后的江福,更是让一旁的亲兵牵过来一匹浑身雪白的快马,然后就把缰绳递到了想猴子的手中。 “属下,领命!” 外号张猴子的士兵虽然平时嘻嘻哈哈的,可是他在办事上却是十分的稳当。 张猴子一拱手,就要翻身上马,乃至打马离去。 朱祁锐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说话,把正欲离去的张猴子给截停住了。 “邺王府亲卫中,也有两个是夜不收出身的。” “孤怕你一个人势单力薄,所以就让他们和你同去,这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邺王府卫士张平、赵萌,也不等朱祁锐下令,他们就识趣的翻身上马。 因为他们两人,本就是宣府下辖的怀来城中,出来的夜不收。 “谢殿下!” 对于朱祁锐这样亲近士卒的举动,不仅仅是张猴子感激,就连一旁的江福也是点头称赞。 等到三人离去,江福又才对着一众明军士兵示警。 “众军士听令,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我们速速回城。” “如无我和殿下之号令,而有擅动行动者,斩!” …… 冰雪未化的北地荒原之上,白雪反射的光亮斑斑点点。 雪地上颜色深沉的松柏,更是遮蔽了不少的阳光,光线只是从针叶的空隙间洒落下来。 雪地之上,正有一队蒙古人慢慢悠悠的策马而行。 “你们看,前面就是宣府了下属的万全右卫了。” “去年太师挥师南下之时,明军老将杨洪只知道躲在城池里面,他就像一只缩头乌龟!” 投降瓦剌的原明朝太监喜宁,这是彻彻底底的把自己给当成了瓦剌人。 对于杨洪当初不敢出战,喜宁尽是讥讽之言。 随行的瓦剌士兵们,也是配合着喜宁说的话,发出一阵阵轰然大笑。 在瓦剌队伍之中,却是有一个人笑不出来。 这个人,就是随着朱祁镇一起在土木堡被俘的明军士兵,他名叫高磐。 高磐这次随着喜宁一起南下出使明朝,则是朱祁镇向也先建议的。 朱祁镇告诉也先,南下还需要有人引荐,高磐就可以胜任这个差事。 高磐听到瓦剌耳边士兵的哄笑声,他忍不住就是脸色铁青。 “我看你们还能猖狂多久!” 高磐在心里狂骂了喜宁。 都说望山跑死马,虽然堡垒在望,可是喜宁他们打马走了好一会,还是没有抵达城下。 …… 张萌、赵平三人,此刻正埋伏在冰天雪地中。 他们身上的白色斗篷,让他们和周围的雪色融为一体,难以被人发觉。 而他们一旁浑身雪白的战马,也是隐蔽在白色之中。 张萌、赵平三人这次奉命外出,是为了查探瓦剌来人的虚实。 在确认来人是一股瓦剌士兵,而且人数不多后,他们就打算起身回去禀告。 不过鉴于对面人数不多,宣府城也并未戒严,所以三人合计之下,觉得还是应该问清楚瓦剌来人的意图。 “来者止步!” 喊话的,正是一向大嗓门的赵萌。 喜宁猛然听见有人喊话,他连忙把头一抬,看见前方是明朝边军士兵后,他是满脸的不屑。 “我乃瓦剌太师也先使者喜宁!” “回去告诉你们明朝的主将,就说正统皇帝朱祁镇和瓦剌太师也先的使者来了。” “还不让你们家主将,速速过来见我!” 喜宁自持身份,显得趾高气昂。 …… 朱祁锐和江福等了约么一盏茶功夫,便见到赵萌、张平三人返回。 再一看,他们发现回来的明军探子身边,竟然还多了一个身穿裘皮大衣的汉子。 “让他们去刺探敌情,怎的就把胡人给带回来了!” 江福站在城头上,一脸的气恼。 “江指挥使,那汉子衣服虽然是胡人样式的左衽,只不过头上却是梳着中原发髻。” “想来,赵萌、张平他们,带回来的是个汉人。” 朱祁锐心细如发,他指着城下对着江福说到。 “哦?” 江福顺着朱祁锐的手指望去,果不其然。 城外的赵萌、张平四人,靠近城墙后,就没有再上前,而是停在了城墙脚下。 赵萌的嗓门大,所以他出来对着城墙上喊话。 “殿下、江指挥,这位老兄是瓦剌派来进京讨赏的使者,名叫高磐。” “他说有他是有要事,特意前来求见。” 赵萌说罢,就伸手捅了捅一旁的高磐。 高磐会意之下,连忙于马上对着城墙高处就是抱拳一拱手。 “小人见过邺王殿下和江指挥使!” 江福却是皱了皱眉头,他不满地说到。 “兵部于尚书和宣府朱总兵,他们都有严令下达,说是若有瓦剌使者前来,一概需得小心存问,不得擅自放行。” “我和殿下,本意是派你们出去打探敌情。” “可是你们倒好,怎的就这般随随便便的,就把人领了回来?” 赵萌刚想说着什么,却被一旁的张平拽了拽他的衣摆。 而一旁的高磐在看见江福语句不善后,连忙翻身下马,于雪地中拱手作揖。 “殿下、江指挥,小人确实有要事前来亲口禀报,所以才拜托他们引我前来。” “只是这城外终究多有不便,还请殿下和江指挥,能够让小人入城详细禀告。” 见到城头还有疑虑,高磐更是急得脸色赤红, “请殿下和江指挥放心,瓦剌马队停在城外两里远的地方。” “小人我是孤身一人前来,断无作恶之理。殿下和江指挥,难道还信不过小人?” 江福又往远处看了看,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却是外无半个人影。 江福沉吟半晌,始终猜不透高磐的来意。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江福终究还是不愿意承担违抗军令的风险。 朱祁锐,是相信赵萌和张平。 一来,他们如今已是贵为亲王护卫,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怎么可能叛国投敌。 二来,赵萌和张平都是稳重之人,不会凭平白无故的领人回来。 “瓦剌此来不过一个人,我们城中可是有一千多人。想来就算是放人入城,也没有什么关系。” 朱祁锐虽然是亲王,但是毕竟江福才是这里的主帅。 所以朱祁锐也不好直接越过江福,而是先出言征求起了他的意见。 江福本来就想放人进来听个明白,如今有了朱祁锐帮他站台,他自然无不应允。 “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随着江福一声令下,城门洞里的明军,就合力推开了厚重的城门。 “嘎吱……嘎吱……” 随着沉重的转轴响动,关城的城门便缓缓的打开了一条缝隙。 朱祁锐和江福下了城,领着进来的高斌一起到了城内的指挥衙门。 在屏去闲杂人等后,朱祁锐这才开口。 “你既然是太上皇身边之人,有什么话便直说就是了。” 之间高打磐“噗通”一声,就向着朱祁锐跪了下去,他更是不停的以头触地。 “小人这是奉太上皇之命,来请宣府官兵相助,擒拿叛贼喜宁!” 朱祁锐大吃一惊之下,霍然站起后大声喝道。 “什么?” “擒拿叛贼喜宁?” 对于这个叛国之贼的喜宁,朱祁锐可谓是和他有着仇深似海。 之前明军土木堡大败后,就是喜宁作为也先使者南下,满口都是羞辱明朝。 朱祁锐巡视边关,在紫荆关陷落一战中,就是这个喜宁引导瓦剌大军穿越小路,才导致朱祁锐他们城破后落荒而逃。 后来在京师城下,又是这个喜宁为也先各种的出谋划策。 朱祁锐对于喜宁,恨不得是吃其肉、喝其血。 而这个喜宁,也是被朝廷下旨悬赏诛杀之人。 谁要是能够杀死喜宁,将会是大功一件,将会是丰厚奖励。 “正是国贼喜宁!” 高磐一边哭泣着抬起头来,一边伸手就挽起了自己的裤脚。 “刷!” 突然,高磐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殿下小心!” 一旁的赵萌、张平,都是大声疾呼,提醒朱祁锐注意防备。 赵萌和张平,更是十分默契的配合行动起来。 赵萌一个快步冲到朱祁锐面前,用身体挡在了他和高磐的中间。 张平也没闲着,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手就欲擒拿住抽刀的高磐。 又是“刷”的一声响起,高磐却是划破裤脚,从里面拽出了一张羊皮纸。 “殿下、江指挥,这是太上皇身边的校尉袁彬所写,太上皇加盖玺印的书信。” “袁校尉和哈铭校尉,他们二人一直侍奉在太上皇左右。” “他们对于喜宁屡次欺辱太上皇,以及为瓦剌带路侵扰我大明边城之行为,感到深恶痛绝。” “而太上皇也是深知,唯有除掉喜宁,才能南归有望。” “因此,太上皇特命小人前来,和宣府边塞接洽,一起诛杀喜宁!” 第205章 合谋除奸 朱祁锐听了高磐的话后,也是连忙就接过他双手呈递上来的牛皮纸。 看了牛皮纸上对于喜宁斑斑劣迹的血泪控诉后,朱祁锐只是默默的将其又交给了一旁的江福。 虽然书信上确实有着朱祁镇的印章,但是笔迹毕竟不是他手书。 朱祁锐也是一时也吃不定书信真假,他只是斟酌对着高磐发问。 “太上皇为何不自己手书,而是要袁彬来代笔?” 高磐回答:“喜宁为也先心腹,在瓦剌时十分得宠。太上皇是担心喜宁截获书信,故而才让袁校尉操刀。” 朱祁锐再问:“这是为何?” 高磐再答:“要是喜宁截获书信,太上皇可以推脱是袁校尉自作主张,而太上皇是蒙在鼓里。” “如此,则可以丢车保帅,不至于让太上皇身处于危险之中!” 听到这里,朱祁锐不由得觉得他的大哥,实在是敢做不敢当的懦弱无能。 不过朱祁锐对于袁彬和哈铭的忠心护主,却也是十分的敬佩。 在王朝的时代,做臣子忠于君自己的主,这其实是一种美德。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袁彬和哈铭,在旧主蒙尘之时依然不离不弃,到也是忠义之士!” 赞誉了袁彬和哈铭后,朱祁锐这才说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来。 “喜宁何在?” 高磐道拱手作揖,连忙回答到。 “就在城外两里处,他正要前往宣府称去。” 高磐又补充两句。 “袁校尉为行此计,特意用激将法让也先派出喜宁为正使入京讨赏,同时再让小人和鞑子使臣纳哈为副使。” “今日小人自告奋勇前来,就是带着一队瓦剌骑兵作为前哨探路。” “至于喜宁和纳哈,则是带着剩下几百大队人马在后面。” “我们前后两队之间,之前还一直刻意保持了大半日的路程。” 朱祁锐不语,只将羊皮纸书信,在手中又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 “瓦剌人有数百之众,而我们这里只有一千人左右,两军人数相差不多,怕是不能在这里动手。” “此事还是需要让宣府朱总兵和杨参将派兵前来相助,如此才能万确保无一失。” 高磐见到朱祁锐不是当机立断,他不禁直起脖子大声叫起来。 “邺王殿下,小人实在万万不敢欺瞒!” “那喜宁为祸已久,他上欺天子,下祸百姓。在他的手上,不知葬送了我多少汉家子民的性命。” “还请殿下早些安排,免得错失良机!” 朱祁锐背着手在厅中绕了几圈,同时更是在心中暗暗计算了时间路程。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 “江指挥,你马上带队,拿着太上皇书信去宣府找到朱总兵和杨参将,让他们派援军过来!” 喜宁之前是来过宣府的,而宣府之军在前几次大战中也是多有折损。 对于叛徒喜宁,江福也是想夺他性命。 “末将,领命!” 江福在退下过后,立刻就带上自己的亲兵护卫,打马向着宣府而去。 朱祁锐这面,则是在留下高磐后,对他说好言以进行安抚。 当天夜里四更,杨俊趁着夜色就摸进万全右卫关城。 朱祁锐、杨俊和江福,将高磐引见给杨俊,然后高磐细细又说了一次其中经过。 杨俊神色凝重。 “殿下,之前兵部屡屡下文,叫沿边将士诱捕喜宁。” “这一回他自己送上门来,当真是天堂走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闯!” “这一次,我们宣府可不能让这狗贼给逃了!” 朱祁锐笑了笑,他向着杨俊靠近些许。 “杨将军,孤但是有了一计,还请你一起参详一下?” 朱祁锐和杨俊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之前杨俊丢失马营、独石,朱祁锐帮着他把事情给压下来的。 而后来居庸关下,他们两人也是一起并肩作战。 再到后来,他们又一起率军南下京畿之地,对残留的瓦剌余寇进行追击。 杨俊只是躬身一拜:“殿下之才,杨俊已经领教过多次。” “殿下如今既然计策已出,则末将必将唯命是从,陪着殿下一起擒杀国贼!” 朱祁锐挺直了身子,对着周围几人和盘托出。 “明日,喜宁必然带队经过此处。” “我等只需派人在关口两侧埋伏,再由我派人诱喜宁单独出见,赏赐以酒席。” “等到喜宁入席,到时候再鸣笛为号,两侧伏兵齐出之下,当可擒住喜宁。” 众人都是点头。 “我等,听从殿下号令!” 朱祁锐站了起来,对着周围几人就是虚作一礼。 “诸君下去过后,务必安排妥当。明日诛杀国贼,成败全系于我等几人之身!” 众人齐齐起身,对着朱祁锐就是一拜。 “我等,誓除国贼!” …… 出了大厅之后,邺王府统领孙继仁这才上下打量起了高磐。 “不知这位壮士,先前在何处任职,又是在哪个衙门听差?” 高磐连忙拱手。 “小人我本是锦衣卫的总旗,之前随着指挥季铎前去给瓦剌送赏,此后便一直跟在太上皇身边。” 和孙继仁同行的邺王府长史何安居点点头,也问起了高磐。 “太上皇命你送信擒拿喜宁,不知前因后果究竟如何?” 高磐连忙摆了摆手,同时口中相告。 “瓦剌太师也先为了防止我等协助太上皇南返,故意将我们和太上皇分开。” “这一次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其实对于其中的底细却是并不知情。” 高磐突然又想起一事,他也就顺口说了出来。 “那日我等从漠北临行之前,太上皇还带着袁彬、哈铭来为我们送行。” “我记得当时天上正下着蒙蒙细雨,太上皇还拉着喜宁的手,让他一路保重。” “在喜宁离开过后,太上皇又悄悄对着袁校尉说,这雨来得不正,乃是民谚中的‘洗尸雨’,只怕喜宁这一去会颇有不顺。袁校尉和哈校尉在听了过后,都是面有喜色。” 何安居和孙继仁,他们将高磐话中的深意,来来回回品了好几次后,都是露出一些了然神色。 “好了,高总旗你这就回去,免得时间久了瓦剌心中生出疑惑。” “明日一个事,殿下必然会帮着太上皇报仇雪恨!” 何安居和孙继仁在代替朱祁锐送走众人,这才转身回去复命。 第206章 请君入瓮 “殿下,看来这个喜宁在平日里,可是没有少欺辱太上皇。” “不然太上皇也不会冒着书信被截获的危险,而兵行险招的非要将其除之而后快。” 何安居话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他走到房门外左右仔细看了几眼后,这又才关上房门后返身走了回来。 “以属下看来,喜宁是害怕太上皇南返后报复于他,所以他可是不愿意送太上皇南还京师的。” “不如我们就此放过这个喜宁,也好让他回去瓦剌后,将太上皇留在漠北之地?” 如今满朝文武之中,迎回太上皇的呼声日益高涨。 何安居作为朱祁锐的谋士,这番话要是被外人听到,只怕是会闹出惊涛巨浪来的。 因为何安居所说的这些话,完全违背了“天地君亲师”的道德规范。 所以他才会在确认四周无人后,还是关起门,然后才向朱祁锐进献这么一个毒计。 朱祁锐在听了过后,也是颇为有些心动。 朱祁镇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喜宁,除了因为喜宁对他百般欺辱外,只怕更多的还是为了返回明朝。 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朱祁锐心中是不想朱祁镇回来,其实他也是可以借力于喜宁的。 背着手在屋子里面来回踱步了好几圈,朱祁锐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 “也先一代枭雄,他也只是把喜宁当做心腹,而不会事事都听喜宁的。” “至于放不放太上皇回来,只在也先的权衡利弊之中,非是喜宁一个阉人可以左右的。” “何况这个喜宁熟悉我朝各处边防之事,日后他少不得带着瓦剌人南下寇关。” “要是这次留下他的性命,只怕会是遗祸无穷!” 朱祁锐看了何安居和孙继仁,稳稳的说到。 “所以明日,喜宁必须伏诛!” 朱祁锐虽然心动于何安居提出的计策,不过他认为诛杀喜宁的好处更多。 一旁的邺王府统领孙继仁,在听了朱祁锐和何安居的对话后,忍不住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武将杀人,血流五步。 文人杀人,赤血漂橹。 对于朱祁锐和何安居的阴谋阳谋之言,孙继仁算是彻底服气了。 “还好老子只是一个武夫,只需要打打杀杀就是了。要真是动心思,只怕非被这些文人给玩死不可!” 孙继仁在一旁,心中暗自想着。 …… “来将,何人啊?” 城关之下,喜宁的傲慢不减,更是言语轻佻。 杨俊因为忌惮喜宁双重使者的身份,并没有理会喜宁的傲慢。 “某乃大同参将杨俊,不知对面瓦剌使者如何称呼?” 杨俊故意装作如此,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之下的明知故问。 喜宁头颅高昂,表现出一副傲慢的模样。 “瓦剌太师心腹,大明正统皇帝指定南下使者,正是我喜宁是也!” 对于喜宁,杨俊其实并不陌生。 就是这个叛徒喜宁,在土木堡之败后,押着当时的皇帝朱祁镇来过宣府。 喜宁是想用朱祁镇皇帝的身份,来让宣府打开城门放瓦剌大军入城。 杨俊的父亲杨洪,当时正是坐镇宣府总兵。 当时杨洪在大义之下,对朱祁镇的御驾避而不见。 同时他还让手下以天黑看不清为理由,拒绝了皇帝朱祁镇的叫门叩关。 杨俊如今之所以要问,还是为了不留下一个怠慢瓦剌使者的嫌疑。 就在喜宁自表身份过后,杨俊也是不再和喜宁做过多的纠缠。 “你说你是奉了太上皇和也先之命南下,可有凭证?” 对于杨俊来说,装作谨慎一点,是没有坏处的。 “喏,这一份是明朝皇帝的亲笔书信,这是我们太师的国书。” 喜宁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两封信,然后让一个瓦剌士兵递过去给到杨俊。 杨俊结果书信后,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几眼。 杨俊这种做派,也让喜宁很不高兴了,他觉得自己被对面明将给轻慢了。 只听到喜宁冷笑一声。 “你们明朝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所谓来者是客,也不让我们进城,难道害怕我们窥视你们城防不成!” 杨俊不卑不亢的拱手回答。 “非是如此!” “只是使者既然肩负重大使命,还是尽早南下京师为好,这宣府怕是就不用进去了!” 杨洪在土木堡一战时不敢出兵救援,如今杨俊更是表现出急着送瓦剌使团出境。 在喜宁看来,杨俊和他老子杨洪一样,都是胆小怕事之徒。 “哼!” 对于杨俊的这番说辞,喜宁只是回以一声冷笑,然后就端着架子不外多言。 “驾驾驾……” 就在这个气氛为之一冷的时候,关城内突然有打马声传了出来。 朱祁锐此刻正大摇大摆的坐在马车上,带着一众邺王府卫士奔出来。 “孤当是谁,原来是喜宁你啊!” “怎么的,难道这又是太上皇有了书信传,让你帮着送了过来?” 朱祁锐下了车驾,背着手走了上前。 “喜宁,见过邺王殿下!” “喜宁不知殿下车驾在此,若是有了礼轻之处,还请殿下海涵才是!” 虽然口中用词语气谦卑,可是喜宁既没有下马,也没有上前行礼。 喜宁早就已经是投降瓦剌了,在他的心里,也只是认也先做主子。 对于明朝,喜宁是觉得再无恩义可言。 毕竟一心不能二用,做叛徒就要彻彻底底才好。 要是喜宁对于旧主还怀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过往情谊,他也是不会被瓦剌太师也先所视为心腹。 “殿下,这是太上皇手书和也先国书,还请过目。” 杨俊装模作样的将手中两份书信,就递到了朱祁锐的手中去。 “非是孤在在理作胡言乱语之事,只怕喜宁你怕是要白走一趟了。” 在看过书信后,朱祁锐只是连连摇头。 朱祁锐的话,让喜宁生出疑惑之心,他不由得“哦!”了一下。 “殿下,何出此言?” 朱祁锐的脸上,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 “现在朝中大权尽在于谦手中,而他又是一向以强硬对待瓦剌。” “只怕于谦要是不同意两边议和,就算是当今天子,也是无能为力。” “何况当今天子,也未必就会同意议和一事……” 朱祁锐说的这些话,大多都是事实,所以喜宁听后也是脸上露出沉重的神色来。 “那么殿下以为,奴婢当如何完成两国缔结和约?” 朱祁锐摇头,说到:“此事想来很难,孤也是毫无头绪。” “不过孤也是日夜思念太上皇,孤当和喜宁你一起回京,希望可以劝说朝臣和天子同意。” 喜宁这一次南下明朝,是被也先寄予厚望的。 也先如今内忧外患,他急需和明朝达成和约,然后专注于平定内部纷争。 “殿下和太上皇的兄友弟恭,实在是天下佳话!” 说话时候的喜宁,更是下马向着朱祁锐一拜。 喜宁为了争取朱祁锐的帮助,为了完成也先交代的任务,也是用力了。 他从之前的傲慢无礼,变成了现在的谦卑恭顺。 “杨参将,还不快快打开关门,放瓦剌使者入城!” 朱祁锐转身对着杨俊下令。 “兵部于尚书有令,边关将领不得放瓦剌人入城。末将为难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只不过杨俊却是脖子一挺,然后摇了摇头。 “你!” 朱祁锐面红耳赤,仿佛是很生气。 喜宁见到杨俊如此,他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想到了一个耀武扬威和贬低明军的法子。 “我们远来,口中干渴、肚中饥饿。还请殿下给我们备下几桌酒菜。” 喜宁知道杨俊不会让他们入城,所以他也没打算和杨俊说话商议。 而朱祁锐在透露出要帮助朱祁镇的意思后,喜宁自然是和朱祁锐套起了近乎。 他提出在城下摆酒席,目的有好几个。 首先,是想告诉明朝,我是瓦剌使者,你们必须热情款待。 其次,在城下饮酒,可以打击明军士气。 你看,我们就在你们的城下喝酒吃肉,你们能奈我何。 而不问杨俊,改问朱祁锐,也是有着离间他们两人关系的用心在里面。 “孤今日难得碰到熟人,自然应当饮上一杯!” 朱祁锐这面在答应喜宁所请之后,更是向着一旁的杨俊下令。 杨俊模样无奈,他终究是答应了。 …… “殿下,奴婢先干为敬!” 关城之下、酒席之上,喜宁率先举杯。 “原来是客,我们同饮此杯。” 朱祁锐说完后,仰着脖子“滋溜”一口就喝干净了几年的流水。 喜宁是拿着朱祁镇的书信,虽然朱祁镇已经是太上皇,那也是杨俊的主上。 “杨参将,来我们走一个。” 喜宁端着酒杯,向杨俊说话。 就在杨俊站起来的时候,和喜宁一起南下的锦衣卫高磐,突然一把抱住了喜宁的双腿。 “我奉太上皇旨意,命尔等诛杀叛贼喜宁!” 高磐一边大喊,一边死死的抱住喜宁不放。 喜宁闻言大惊,努力的想要挣脱束缚。 只是高磐却是没能让喜宁如愿,他的一双大手如钢似铁一般! 见到高磐率先发难,朱祁锐和杨俊也是第一时间招呼,让周围事先埋伏的明军扑了上去。 喜宁连同瓦剌使团,就这样转眼间就被明军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207章 千刀万剐 看到瓦剌使团和周围明军将士的剑拔弩张,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朱祁锐连忙对着瓦剌使团的众人开口。 “尔等不必惊慌,此事和尔等无关。” “孤和众将士今日只是擒拿喜宁这个逆贼,非是冲着尔等来的。” 杨俊久在边关,也是通晓番语。他连忙用瓦剌语言,对着众人又翻译了一次。 然而朱祁锐的话,并没有太大效果。 在见到围上来的明军个个刀剑在手、张弓引箭之后,在场的瓦剌使团人心惶惶之下,也是纷纷拔刀出鞘。 见到瓦剌使团中还有人不肯放下兵器,邺王府统领孙继仁也是大吼一声。 “叛贼喜宁,我朝旧臣,欺辱旧主,目无尊上。” “今日是我大明家事,谁人若是胆敢阻拦,我手中长刀必将饮血!” 孙继仁的话,起了作用。 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瓦剌使团众人最终还是乖乖的束手就擒。 朱祁锐见喜宁还在和高磐扭打,他也是愤怒的抽出佩刀。 上前两步后,朱祁锐就将佩刀架在了喜宁的脖子上。 “真国贼也!” “反叛朝廷、欺辱旧主、祸害百姓。你就算死一万次,也难消孤心头之恨!” 明晃晃的佩刀反射了一道光亮,让喜宁眼前为之一亮。 “你们还愣着干嘛?” “你们以为明军会饶过你们吗?我要是死了,太师那里你们怎么交代?” 喜宁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他还在强自挣扎,希望瓦剌人可以一起拼命。 只不过喜宁虽然是女真人,但是他人生的大多数时间是在明朝宫廷中渡过的。 喜宁喊话的时候,没有用瓦剌语,而是情不自禁的用了汉话。 瓦剌人中大多不通汉语,对于喜宁的叫喊也是没能听懂。 “狗贼,叫你还要多嘴!” 杨俊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捏住喜宁的嘴巴,另外一只手则拔刀伸了过去。 “啊!” 只见喜宁吐出一口血水,而血水中竟然还有着他的半截舌头! 见到明军如此血腥,瓦剌使团众人更是心惊胆战。 他们原本还有的一些反抗心思,这下子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 …… 喜宁被擒后的第二天,朱祁锐就让手下赵萌、张平将他押送回京。 京师官民一时群情激愤之下,万民空巷的在街道两旁围观国贼入京。 等到押送喜宁的队伍抵达京师城外,人们纷纷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臭鸡蛋、烂菜叶、石头等,向着囚车投掷过去。 可怜的喜宁舌头已经被割下,他只能半张着嘴的奋力嘶哑呻吟。 人们见他丑态毕露,无不欢声雷动,举城欢庆。 “哎哟!” 赵萌在躲闪不及之下,被一个臭鸡蛋误伤,流了他满脸的液体。 “父老乡亲们行行好,你们要扔就扔喜宁好了,可不要朝着我们啊!” 赵萌抹了一把脸,苦笑着开口。 只不过人们在激愤之下,哪里又还能够听得见赵萌发出的声音? 铺天盖地的投掷物,还是一阵接一阵的往着囚车飞了过去。 “今日的盛况,估计只有和董卓被杀后,长安居民给他点天灯时相提并论了!” 张平在看到赵萌的囧况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我插!” 刚刚还在嘲笑赵萌的张平,也是没能独善其身。 一块团腐烂了的烂菜叶子,就这样“准确”的命中了他的右脸。 …… 鉴于喜宁罪大恶极,又早已经犯了众怒,再加之他知道太多的朝廷隐晦之事。 朱祁钰觉得喜宁实在是不好公开审问,因此只是交由北镇抚司连夜密审了一番。 第二天,朱祁钰就便布告天下,将喜宁凌迟处死。 这一天,京师更是老少齐出,纷纷想要看看这个卖国贼是怎么被千刀万剐的。 …… 与喜宁一起入京的,除了朱祁锐派出的卫士以外,还有杨俊的报捷奏章。 朝中群臣,本来有很多看不上杨俊的飞扬跋扈。 不过在此时,他们也都不得不盛赞杨俊的足智多谋和勇武善战。 朱祁锐藩王的身份,群臣也是仿佛集体性失忆,不再谈提防藩王一事。 朱祁锐和杨俊,在这个时候被京师臣民所赞誉,不少人更是说他们堪为栋梁。 一些言官纷纷上表,要求天子按照之前的承诺,对擒拿喜宁的朱祁锐和杨俊加以赏赐。 因为朱祁锐的谦逊,所以功劳大多落到了杨俊的头上。 “你看看,这些奏章都是言官上书,他们要朕对杨俊赏赐以金银,封以侯爵。” 御书房内,朱祁钰对着一旁的大太监王诚说道。 王诚偷瞄了一眼御座上的朱祁钰,看出了他主子不情愿的神色。 “杨洪眼下已经贵为国朝的昌平侯了,他杨家子侄也是加封了不少。” “杨氏一门的显赫,如今堪称国朝第一。” “在奴才看来,若是杨俊再进位封侯,则他杨氏一门便有了两位侯爷。” “如此显赫,加之杨氏一门又都在军中担任要职,只怕势必无可制约啊!” 王诚善于察言观色,他说出了他自己以及他主子的担忧。 “可是天子一言,又岂能作废?” 王诚的话,正中朱祁钰的心口。 不过朱祁钰也担心,自己若是食言,非是人主之道,也会惹人非议。 “奴婢看来,杨俊也是一个孝子,他也不敢和他父亲并列。” “奴才认为,杨俊不敢接受封侯,免得父子同位,而与孝道不合!” 王诚这是找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用来劝说心中不安的朱祁钰。 “我大明以孝悌治国,想来杨俊也会体谅朕的一片苦心。” 有了王诚给出的台阶,朱祁钰自然就走了下来。 面对群臣进言,朱祁钰只是打了一个马虎眼。 说杨俊擒拿喜宁是分内之事,算不上功劳,只是给了丰厚的金银布帛,以图赏赐了结此事。 …… 刚还身在宣府的朱祁锐,也是接到了他皇兄的密旨,要他安抚住杨俊。 一接到京师圣旨后,朱祁锐第一时间就前去找到了杨俊。 “杨参将,孤来看你了!” 朱祁锐的人影还没有闪现,他的话就已经飘进了杨俊的耳朵里面。 “原来是殿下前来,杨俊未曾出迎,实在是罪该万死!” 杨俊快步走了出去,对着朱祁锐就是一拜。 第208章 大胜之威 土木堡一战前后,可以说是杨俊的人生分水岭。 在此之前,他只不过是一个蒙受父辈余荫的纨绔子弟。 虽然也是如同他父亲杨洪一样从军,却是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来。 在瓦剌大举南下的时候,杨俊也迎来一生最大的污点。 正是有了杨俊从独石、马营的逃跑,瓦剌的阿剌知院部才能南下,然后才能和也先一起东西合围土木堡。 因为这事,杨俊可以说罪罪莫大焉,甚至差一点就丢了小命。 然而在土木堡大战后,杨俊也开始成长起来。 守卫宣府期间,他出力很多,成为他父亲的左膀右臂。 居庸关一战,他又领着宣府人马,南下后和罗通一起协防。 在经历数日激战过后,成功阻击了瓦剌人,也不至于让京师被合围。 而后,杨俊更是带着人马在京畿一带,歼灭瓦剌余寇,解救了不少被俘百姓。 当他父亲杨洪前往京师提督京营以后,虽然宣府总兵是杨洪副手的朱谦接任,但是杨俊其实才是宣府的主心骨。 杨俊心里觉得,自己也算是将功补过、一雪前耻了。 然而皇帝朱祁锐没有兑现承诺,没有给自己封侯。 杨俊的心中,其实也是有怨言的。 只不过他不满的京师的朱祁钰,而不是身在宣府的朱祁锐。 对于这个几次三番和自己并肩作战的王爷,杨俊还是十分佩服的。 别的不说,单是放着京师的荣华富贵不享受,而几次到战场上舍命搏杀。 就是这一条,就已经能够让身为武将的杨俊对他倍感亲近了。 看到杨俊神色沮丧,朱祁锐也是察觉了他心中的不满。 “杨参将,这是心中有一股子气,没有发泄出来啊!” 朱祁锐也没有和杨俊藏着掖着,他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而来。 “末将说自己心中没有不满,殿下你会信吗?” 杨俊不答反问。 “杨参将可知,我大明朝还未有因杀一人,而封侯者的先例。” “如今杨老将军已经因为军功而封侯,要是杨参将再封侯,则杨家一门两侯爷。” “今后若是杨参将再立军功,朝廷将何以赏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门若是过于荣耀,则离取祸之日不远矣!” 朱祁锐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说辞,他只能是给杨俊说了几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出来。 “殿下不必说了,杨俊我懂得!” 杨俊毕竟年少气盛,对于朱祁锐的话他是听进去了,只不过他还是心有不甘。 …… 就在喜宁被杀后不久,于谦又授意兵部郎中王伟,设计擒杀了另一个叛臣小田儿。 至此,土木堡一战后,投降瓦剌两个罪大恶极的叛徒也都已经先后伏诛。 也先在左膀右臂全断,不禁恼羞成怒。 接下来的日子里面,也先便派遣他的几个弟弟,和瓦剌诸王一起,分头侵袭明朝边关。 从西北宁夏,到山西大同,再到京北宣府,明朝各等处边城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连番恶战之下,明朝边军也是被瓦剌杀伤颇众。 兵部尚书于谦大怒,责令各路人马抓紧训练,严防死守。 同时兵部又让巡边的石亨、杨能等军从旁配合,这才渐渐扳回局势。 …… 四月初,朱祁锐带着人马巡边,再一次来到了重镇大同。 “今日这大同城内,莫不是有什么喜事发生?” 朱祁锐等人刚一进城,就不仅看到城中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连行人也都是个个脸上喜笑颜开。 正是介于这种人人兴高采烈的情形,所以朱祁锐才会有了如此一问。 “对于此事,我等不必猜疑。等到见了大同总兵郭登以后,我们一问便知。” 回答朱祁锐的,是邺王府长史何安居。 听闻朱祁锐再次巡边大同,郭登也不是不敢怠慢。 郭登带着大同城中主要的文武官员,早早的就在大同总兵府外跪迎。 “我等,拜见邺王殿下,拜见天子使节!” 一番寒暄过后,朱祁锐让众人免礼,然后他和郭登就一起携手迈进了大同总兵府的大门。 再一次见到郭登,朱祁锐觉得他明显和之前不同了。 朱祁锐前一次来到大同之日,正值瓦剌大举进犯之时,当时的郭登临危受命。 那个时候的大同,周围堡垒残破,只有以一座孤城面对着瓦剌人的狂风暴雨。 那个时候的郭登,每日愁眉紧锁,时时刻刻都在为大同防务而担心。 如今的郭登,却实给人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朱祁锐想来,郭登如今已经坐稳了大同总兵的位置,而且还被朝廷封为伯爵。 而且郭登不但保住了大同重镇不失,还打退了瓦剌随后的几次进攻。 为了一改明军畏敌如虎的风气,郭登更是带着大军外出寻找战机。 在几次和瓦剌的野战之中,郭登也是不落下风,和瓦剌打得有来有往。 荣誉和战功,都是武人所图的,而且郭登如今也是都有了。 所以郭登才会有着满满的自信,而不是如同之前那样满面愁容。 “孤在京师的时候,皇兄就曾经说过,郭将军乃是国之大将。” “孤看你今日神色,颇有点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啊!” 朱祁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对着陪同的郭登说到。 郭登闻言过后,也是哈哈一笑。 “殿下有所不知,我大同之军在前几日,可是又有了一次大捷。” “瓦剌前次再犯我大同边境,末将领着麾下将士出战,一举擒获瓦剌大将行军尚书虎察。” “而末将在俘虏敌酋以后,也是派人将其押解送往京师献俘去了。” 郭登镇守大同,不但保住了这一明军重镇,更是先后取得了几次小规模的胜利。 在土木堡一战后明军处处被动的情况,郭登凭借这几次胜利,他自然是有底气自傲的。 “哦?” “那为何孤从宣府过来,没有遇到大同押解队伍?” 朱祁锐听闻明军获胜,也是喜不胜收。 不过对于郭登所说的话,他也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出来。 “其实这个也好解释。” “殿下是从宣府东来,而末将担心瓦剌会派人前来解救虎察,所以非是西向走的居庸关,而是向西南走的紫荆关。” 郭登如今正是在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所说的话也是中气十足。 “孤明白了!” “郭将军这是担心夜长梦多,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而选择了最合适的路线。” “当初太上御驾亲征准备回京的时候,众人都是苦劝他从最近的紫荆关入关。” “然而太上皇在权阉王振的蛊惑下,不走紫荆关,而是东往宣府、居庸关,这才有了土木堡惨案的发生。” “郭将军不愧是知兵之人,自然是不会再犯和太上皇一样的错误。” 朱祁锐这话里话外,都是赞誉郭登,而对太上皇朱祁镇的揭底。 “殿下,臣不言君之过。” “你这样,可是让郭登我不好接话了!” 郭登突然停下了脚步,神色也慢慢有了几分严肃之意。 “好,今日孤和郭将军不谈军事,我们一起把酒言欢,谈一谈雪夜风花!” 见到郭登还是对旧主心有所虑,朱祁锐也不好坏了眼前大好的气氛。 “如此,郭登当求一醉!” 见到朱祁锐“上道”,郭登也是痛快的笑了起来。 …… 朱祁锐到了大同三日过后,郭登派去押送瓦剌被俘大将虎察的队伍,就从京师回转而来。 皇帝朱祁钰大喜之下,就下令将虎察斩首示众。 朱祁钰之所以如此决绝,不单单是为了给土木堡、京师攻防两战中,阵亡的明军将士以复仇。 因为如此当众斩杀敌军大将,还可以起到鼓舞人心士气的作用。 果不其然,随着虎察的人头落地,原本还日益高涨的言和之声,再一次被压制了下去。 先是宣府擒拿住了叛国之贼的喜宁,后又有了大同俘虏瓦剌大将的虎察。 如今大明北方边关军功之盛,已经是多年未见的。 群臣不是傻子,任谁都看得出来,当今天子是挟持宣府、大同胜利之余威,用来压制朝中议和之声。 在京师臣民战意高涨的情况下,那些想要言和的臣子们,也不得从了大势所趋。 …… 夜晚,朱祁锐又一次和郭登畅饮。 “如今举国上下军民抗战之情才重获高涨,正是武将用命之时。” “不知郭将军以为,大同下一步当作何打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祁锐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他张口开始询问起了对面的郭登。 “殿下以为,我朝如今还能再战吗?” 郭登知道朱祁锐此行就是为了督促宣府、大同整军备战,他也不好再继续推脱和搪塞下去了。 “随着我宣大一线官军连番挫败敌寇,如今正是战意高涨的时候。” “将士用命、君臣相知,当是大有所为之时!” 朱祁锐这话,明显的认为现在就是应该反击复仇,明军当以牙还牙,让瓦剌以血还血。 “末将却是和殿下想的不一样,末将认为眼下已经到了不可再战之时了!” 郭登起身,对着朱祁锐严肃一拜。 “却是为何?” 朱祁锐没有想到郭登会想着罢战,他的表情是充满了惊讶的神色。 第209章 天不遂人愿 在朱祁锐看来,郭登如今的权势地位,都是来自于同瓦剌作战建立的功勋。 无论是哪方面算来,郭登都应该是坚定支持朝廷对外作战才是。 所以郭登如今透露出想要休战的想法,这是让朱祁锐感到十分不解的。 “殿下只看到了军事,却没有看到内政。” “自今年开春以来,到处天旱不雨,中原更是几乎颗粒无收。” “西北边境上瓦刺不时入犯,东南闽浙一带矿乱余波未平,西南云贵的苗乱也是迁延日久。” “如今我大明朝,可是内忧外患,处处狼烟!” 郭登不是一个单纯的武人,他更是号称儒将。 虽然人在边关之地,然而郭登的目光并不只是局限于大同这一亩三分地,他更是聚焦全国之势。 朱祁锐知道郭登想要表达的意思了,他豁然起身就是对着郭登一拜。 “兵法有云: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孤也是明白的。” “郭将军今日之良言,孤记下了!” 郭登欣慰的笑了。 “我大明和蒙古鞑子,终究还是不能共存于世。” “末将也想学冠军侯封狼居胥,只是如今国朝的情况实在是不允许。” “还望殿下为天下计,能够明白末将的用心良苦!” 郭登说完后便不再言语,他只是痴痴将目光遥遥的投向了北方。 霍去病第二次出塞,歼敌七万余后,在狼居胥山举行了祭天封礼,在姑衍山举行了祭地禅礼。 经此一战,匈奴被大汉军队在漠南荡涤,匈奴单于也只得逃到了漠北。 匈奴远遁后,汉朝使得其而漠南无王庭,士不敢弯弓以抱怨。 封狼居胥,那是让多少华夏武将为之梦寐以求,那是武人毕生的最高荣耀! …… 景泰元年的开局,并不是很好。 一面是北方和瓦剌的战事时停时起,一面又是东南、西南隐隐有封烟再起之势。 就连中原大地也是受到旱灾,而且波及的地域还不小。 时局艰难之下,新君朱祁钰也是每日愁眉紧锁,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任命地方官员,制定救灾之策,成了朱祁钰每日必做的功课。 好在朱祁钰对于国事上心,又有一班老成持重的良臣辅佐,总算是勉强控制住局势,没有激发大的动乱。 虽然新君励精图治,只是时局依旧艰难。 朝中稍有几分报国之心的官员,每每在谈起国势以后的时候,都无一不是摇头叹息,暗自在心中叹息时运不齐,天意弄人。 …… “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朱祁钰在看了一个臣子上书后,气愤的将手中奏章给扔到了地上。 从邺王府出身的大太监王诚和舒良在对视一眼过后,都是不知道他们主子为什么会如此大动肝火。 “陛下莫气,不过是个不开眼的臣子说了几句忤逆的话,犯不着和他们一般见识。” 王诚小心上前,一边弯腰去捡地上的奏章,一边就是说出安慰的话语来。 “朕非是那气度狭隘之君,然而这臣子却是欺君罔上之臣!” “他们居然说是因为朕的品行有瑕,所以上天才会降下灾难!” “他们还要朕怎么做?难不成要朕下罪己诏吗?” 朱祁钰很生气,他说话的时候不由得拉高了嗓门。 王诚在小心翼翼捡起奏章的时候,也是忍不住偷偷往上面瞄了一眼。 只是这一下,就让他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太上皇北狩,实为大明憾事。天子以孝悌忠信,当迎回太上皇车驾。” “天降危难,实为警示之意。望陛下以骨肉亲情,不可有枉顾天理之事。” 奏章里面的话,居然说是因为朱祁钰没有把太上皇朱祁镇给迎回来,所以才会有了今日种种乱象。 在王诚看来,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字字诛心之言! “卢忠何在?” 朱祁钰还在生气,他更是开始传唤锦衣卫指挥使进殿, “着锦衣卫立刻前去将那个满口违逆之言的乱臣贼子,押入昭狱严加审问!”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朱祁钰虽然没有那么血腥,不过对于那个上奏的官员,他也没有打算惯着。 …… 时值中午,文渊阁里面的几位阁臣正在会食。 正在举筷的陈循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争吵之声,这让他心中很是不满。 心中不快的陈循更是放下碗筷,再无半点食欲。 内阁大学士中,最年少的彭时已经继续回家丁忧。所以如今的资历最浅的,便是连中三元的商辂。 商辂做事素来稳妥,而且他又是陈循的学生。 在看到陈循一脸的不快后,商辂马上起身,并且对着陈循一礼。 “恩师稍坐,学生这就出去看看。” 陈循挥了挥手,同时不耐的点了点头。 “去!” 商辂得了陈循许可后,就起身退了出去。 过了片刻,商辂才又走了回来。 “回禀恩师,外边吵闹乃是通政司官员送来一封奏折,而侍卫以内阁会食,外人不许靠近的祖制为由阻挡,所以这才起了争执。” 陈循向来就是性子急躁,在听了商辂回答后,他更是满脸的不快。 “这通政司官员也真是的!” “当真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连这一点规矩,都是不懂吗?” 一旁的高谷性子却是温和得多。 “芳老莫急,通政司既然是在午食之刻送来的奏折,想必应该是急事。” 高谷虽然和陈循不和,可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陈循是内阁首辅,他字“芳洲”。 高谷在虽然也是内阁次辅,不过他位在陈循之下。 所以高谷才会称呼陈循为“芳老”,以表示对他的尊敬,以表示和他的亲近。 高谷说罢过后,就转头对商辂说到。 “弘载,你去让那个通政司官员进来,也好让我们知道究竟是所为何事。” 商辂无论是科举出身,还是官场时长,他都是高谷的晚辈。 高谷没有称呼商辂为“阁老”,而是叫了他的字,本来无可厚非。 只不过高谷说话过后,商辂却是并没有动作。 陈循、高谷不和,内阁里面人人皆知。 商辂是陈循的学生,又是他恩师引荐入阁的,他自然是要以陈循为尊的。 商辂看了看依旧一脸不快陈循,只是陈循并未说话。 在陈循不表态的情况下,商辂又只得看了看另外一个内阁大佬的苗衷。 苗衷和陈循、高谷乃是同辈,只是他一向充当老好人,并不参与到陈循和高谷的内斗之中。 不沾惹是非,就是苗衷的为官处事之道。 见到商辂没有听自己的话,高谷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开始有些挂不住了。 苗衷在看到高谷神色,只是叹息一声。 “去,放那个通政司官员进来。” 苗衷可不想高谷当场爆发,为了内阁一团和气,苗衷只能向着商辂开口。 商辂连忙拜首走了出去,他一副如临大赦的模样。 过不多时,商辂就领着方才和侍卫争执的那个通政司的官员,一起进到了内阁之中。 通政司官员进到屋子里面后,先是向着一众阁臣一一行礼,然后才对着坐在上首的陈循道禀报。 “下官奉了我通政司左通政李公之命,特来将此奏章送到内阁。” “李公有言,说是此奏章里面内容关系重大,一定要交到陈阁老手中,让您亲自先行过目。” 陈循一听,脸色凝重的伸出手来,从那通政司官员手中接过了奏章。 就在饭桌的边上,陈循便打开了奏章,然后就细细的看了起来。 高谷和商辂两人,他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都是注目于陈循。 唯有一旁的苗衷,依旧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陈循在一目十行的看过了奏章后,他的脸色慢慢变得为之一沉。 “这奏章可有副本,送去兵部给到了于尚书?” 通政司官员连忙躬身回答。 “和下官一同出了通政司的同僚,也已经将副本送去了兵部。” 通政司官员又补充了一句。 “按照远近来说,只怕此刻于尚书也已经看过了奏章的内容了。” 陈循不再说话,他只是挥一挥手,让送信的通政司官员退下去。 “这是大同右参将许贵的折子,他说边关战乱频繁,军民伤亡过重。” “现在正是初夏,也已经是过了耕种的时节。边关军民忙于备战,只怕今明两年将会青黄不接了。” “徐贵还说,前几日有瓦剌使者三人前来言讲和之事。” “他建议朝廷不如顺势而为,同瓦剌议和,也好让边关军民得以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如今的朝堂之上,已经是许久没有听到“讲和”二字。 高谷、苗衷、商辂三人,脸上都是不免露出很重的惊诧之意来。 高谷作为内阁次辅,理所应当的该他率先来发言。 沉吟片刻,高谷说到。 “这许贵在这奏章中,怎么也不说清楚瓦剌使者三人是什么来路?” “瓦剌使者到底可不可信,咱们接下去又要去同瓦剌如何议和呢?” 还不等高谷说完,陈循顿时就冷笑起来。 “我的高阁老,如今瓦剌使者真假未明。你可倒好,便已经想着该要如何议和了?” 第212章 回之以春秋大义 太监李德所奏,也算不上言不过其实。 要知道去年八月里在皇城之中,群臣打死马顺等三人,由此奠定了新帝即位的基础。 群臣固然是出于义愤填膺,但也确实犯下了严重到形同逼宫的大罪。 只是事后全靠于谦劝谏,这才逼迫朱祁钰赦免了群臣罪过。 这件事情乃是于谦初露锋芒之时,当时群臣也都是佩服不已。 然而日转星移、时过境迁之后,如今一些臣子却是慢慢品出了一些别样之意来。 一些失落的臣子,开始私下议论纷纷。 他们说于谦这是要挟君上、非是人臣之礼的。 李德虽然不过只是一个远在浙江的太监,无论权势还是地位,他其实算得上无足轻重。 只是这奏章内容要是流传出去,只怕就会流言四起。 风言风语直指于谦,倒也是让他不好措置。 于谦默默看完李德的奏章后,他沉吟片刻,然后就缓缓开口。 “既然内阁尚未拟票,那不如就让于某斗胆,为诸公写下数语相对。” 其实陈循拿来奏章给到于谦看,也只是想恶心一下于谦,也叫他以后别那么嚣张。 于谦之能,陈循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让陈循没有想到的是,于谦居然这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语句来。 陈循心中好奇,他连忙对着一旁他的学生商辂吩咐。 “快取笔墨纸砚来,我们也好观摩于公的才思敏捷!” 等到商辂下去的时候,陈循笑着对于谦问到。 “于公,可是还要什么典籍经书么?” “但凡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开口便是了,老夫即刻就命人找来以作参考。” 于谦神色从容回到。 “不过只是一篇小文章,又何需要用到典籍?” “还请诸公暂且等候于某一会,我提笔之后片刻即可以完结。” 他说话的态度虽然听上去还算谦和,只是语气之中却是透露出一股子的恃才自傲。 内阁众人都是自幼熟读经史子集,更是从科举的千军万马中搏杀而出。 于谦的话,在以翰林而入阁的众人听来,颇觉得有些刺耳。 众人寻思,于谦这也太托大了,他这是视阁臣们如无物! 陈循谈不上什么好脾气,他不禁暗暗冷笑一声,然后就命商辂在正堂一侧的花厅内摆开文房四宝。 内阁大学士们也都围了上去,想要看看于谦到底能够写出什么花样文章来。 上好的宣纸已经铺开,松烟墨也已经在端砚中散开。 于谦只是微微提了提起自己的袖子,接着就是提起狼毫,以文不加点之势,“沙沙”的写了起来。 从提笔到落款,于谦可谓是一气呵成。 内阁大学士们在看了于谦写下的文字后,纷纷都是忍不住为他喝彩。 在文章之中,于谦先历数王振、马顺之罪,然后才说群臣动手打死他们,乃是秉承《春秋》之中诛灭乱臣贼子的大义。 “向使当时目睹其事,亦必痛切于衷,虽寝其皮而食其肉,刳其肝而割其心,犹未能雪其愤也!” 对于乱臣贼子的仇恨,于谦在文章里面也是毫不掩饰。 于谦所写,不但是正气凛然的堂堂正正,又是写得通俗易懂。 在文笔上,虽然说不上是辞藻华丽。但是在叙理上,却是十分的干净透彻。 内阁大学士们都是进士及第,都是饱学之士。其中的陈循和商辂,更是状元出身。 众人自然都是识货,看出了于谦文章的浑然天成。 在心里面,众人也都是收起了轻视之心,对于谦起了几分佩服之意。 商辂年轻气盛,如今蚤入内阁之后,报国之志更重。 往日里便对于谦极为佩服的他,此时更是连连的赞不绝口。 于谦脸上笑意浓厚,他向着众人一一谢过。 对着陈循行了一礼后,于谦说到。 “此奏章,在下自然是署名。只是不知,诸公可愿和我一起联名上奏?” 陈循见到于谦姿态谦逊,他也是和气笑着回到。 “这是于公的大作,我等怎敢窃之以署名?” “李德的折子里面言辞甚是狂悖,我等也是要上章驳斥的。只是这联名一事,便也不必了。” 陈循之所以拒绝于谦,他也是有着他自己的考量。 陈循在朝中也是一向力主同瓦剌交战,他被群臣看作天子身边除于谦之外,第二号被得以重用的人。 比起王直、胡淡那些前朝老臣来,陈循和朱祁钰更为亲近一些。 正是基于这种新君的宠信,也让陈循免不了被朝野各种非议,乃至背后的猜忌中伤。 在陈循想来,如今要是自己再和于谦联名上奏,只怕是更加的让人以为他和于谦乃是一个鼻孔出气。 如此这般,岂不是更会引来一些鼠辈议论? 自己要是为朝野清流所记恨,又岂不是把自己往更深的沟壑里推? 这个太监李德上说所言,本来就是十分敏感的事情。 陈循这是心中拿定了主意,自己断断是不能再去惹得一身骚。 于谦见陈循不肯和自己一起联名,只是叹息一声,便也不再勉强于他。 虽然表面无事,但是于谦内里也是有些郁郁寡欢的。 在于谦看来,陈循作为是主战一派,尚且对自己有着颇多戒备怀疑。 更不用说王直等老臣,处处占着礼教人伦说事。 近来群臣之中,更是对于谦主战颇多不满,每每都是要求同瓦剌和谈,以迎回太上皇车驾。 李德的流言蜚语,于谦并不在乎。 只是这许贵所言,却正是说出了朝中不少臣子的心里话来。 时局艰难,人心不服! 眼看着北地边事这才刚有起色,于谦实在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 只不过于谦也是知道,若是自己真的太过用力主战,只会落下个“不顾旧主”的恶名。 于谦心里苦啊。 一步步艰难走到今天,于谦只觉得自己是两头受气,寸步难行! “既然诸公愿意上书为那日午门血案澄清,于谦也是心中感恩。” “至于在下所写,我自当呈送御前!” 于谦天性好强,就算自己心中苦楚,他也不愿让陈循等人看了出来。 又和内阁众人寒暄数句过后,于谦这才起身告辞而出。 第212章 回之以春秋大义 太监李德所奏,也算不上言不过其实。 要知道去年八月里在皇城之中,群臣打死马顺等三人,由此奠定了新帝即位的基础。 群臣固然是出于义愤填膺,但也确实犯下了严重到形同逼宫的大罪。 只是事后全靠于谦劝谏,这才逼迫朱祁钰赦免了群臣罪过。 这件事情乃是于谦初露锋芒之时,当时群臣也都是佩服不已。 然而日转星移、时过境迁之后,如今一些臣子却是慢慢品出了一些别样之意来。 一些失落的臣子,开始私下议论纷纷。 他们说于谦这是要挟君上、非是人臣之礼的。 李德虽然不过只是一个远在浙江的太监,无论权势还是地位,他其实算得上无足轻重。 只是这奏章内容要是流传出去,只怕就会流言四起。 风言风语直指于谦,倒也是让他不好措置。 于谦默默看完李德的奏章后,他沉吟片刻,然后就缓缓开口。 “既然内阁尚未拟票,那不如就让于某斗胆,为诸公写下数语相对。” 其实陈循拿来奏章给到于谦看,也只是想恶心一下于谦,也叫他以后别那么嚣张。 于谦之能,陈循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让陈循没有想到的是,于谦居然这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语句来。 陈循心中好奇,他连忙对着一旁他的学生商辂吩咐。 “快取笔墨纸砚来,我们也好观摩于公的才思敏捷!” 等到商辂下去的时候,陈循笑着对于谦问到。 “于公,可是还要什么典籍经书么?” “但凡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开口便是了,老夫即刻就命人找来以作参考。” 于谦神色从容回到。 “不过只是一篇小文章,又何需要用到典籍?” “还请诸公暂且等候于某一会,我提笔之后片刻即可以完结。” 他说话的态度虽然听上去还算谦和,只是语气之中却是透露出一股子的恃才自傲。 内阁众人都是自幼熟读经史子集,更是从科举的千军万马中搏杀而出。 于谦的话,在以翰林而入阁的众人听来,颇觉得有些刺耳。 众人寻思,于谦这也太托大了,他这是视阁臣们如无物! 陈循谈不上什么好脾气,他不禁暗暗冷笑一声,然后就命商辂在正堂一侧的花厅内摆开文房四宝。 内阁大学士们也都围了上去,想要看看于谦到底能够写出什么花样文章来。 上好的宣纸已经铺开,松烟墨也已经在端砚中散开。 于谦只是微微提了提起自己的袖子,接着就是提起狼毫,以文不加点之势,“沙沙”的写了起来。 从提笔到落款,于谦可谓是一气呵成。 内阁大学士们在看了于谦写下的文字后,纷纷都是忍不住为他喝彩。 在文章之中,于谦先历数王振、马顺之罪,然后才说群臣动手打死他们,乃是秉承《春秋》之中诛灭乱臣贼子的大义。 “向使当时目睹其事,亦必痛切于衷,虽寝其皮而食其肉,刳其肝而割其心,犹未能雪其愤也!” 对于乱臣贼子的仇恨,于谦在文章里面也是毫不掩饰。 于谦所写,不但是正气凛然的堂堂正正,又是写得通俗易懂。 在文笔上,虽然说不上是辞藻华丽。但是在叙理上,却是十分的干净透彻。 内阁大学士们都是进士及第,都是饱学之士。其中的陈循和商辂,更是状元出身。 众人自然都是识货,看出了于谦文章的浑然天成。 在心里面,众人也都是收起了轻视之心,对于谦起了几分佩服之意。 商辂年轻气盛,如今蚤入内阁之后,报国之志更重。 往日里便对于谦极为佩服的他,此时更是连连的赞不绝口。 于谦脸上笑意浓厚,他向着众人一一谢过。 对着陈循行了一礼后,于谦说到。 “此奏章,在下自然是署名。只是不知,诸公可愿和我一起联名上奏?” 陈循见到于谦姿态谦逊,他也是和气笑着回到。 “这是于公的大作,我等怎敢窃之以署名?” “李德的折子里面言辞甚是狂悖,我等也是要上章驳斥的。只是这联名一事,便也不必了。” 陈循之所以拒绝于谦,他也是有着他自己的考量。 陈循在朝中也是一向力主同瓦剌交战,他被群臣看作天子身边除于谦之外,第二号被得以重用的人。 比起王直、胡淡那些前朝老臣来,陈循和朱祁钰更为亲近一些。 正是基于这种新君的宠信,也让陈循免不了被朝野各种非议,乃至背后的猜忌中伤。 在陈循想来,如今要是自己再和于谦联名上奏,只怕是更加的让人以为他和于谦乃是一个鼻孔出气。 如此这般,岂不是更会引来一些鼠辈议论? 自己要是为朝野清流所记恨,又岂不是把自己往更深的沟壑里推? 这个太监李德上说所言,本来就是十分敏感的事情。 陈循这是心中拿定了主意,自己断断是不能再去惹得一身骚。 于谦见陈循不肯和自己一起联名,只是叹息一声,便也不再勉强于他。 虽然表面无事,但是于谦内里也是有些郁郁寡欢的。 在于谦看来,陈循作为是主战一派,尚且对自己有着颇多戒备怀疑。 更不用说王直等老臣,处处占着礼教人伦说事。 近来群臣之中,更是对于谦主战颇多不满,每每都是要求同瓦剌和谈,以迎回太上皇车驾。 李德的流言蜚语,于谦并不在乎。 只是这许贵所言,却正是说出了朝中不少臣子的心里话来。 时局艰难,人心不服! 眼看着北地边事这才刚有起色,于谦实在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 只不过于谦也是知道,若是自己真的太过用力主战,只会落下个“不顾旧主”的恶名。 于谦心里苦啊。 一步步艰难走到今天,于谦只觉得自己是两头受气,寸步难行! “既然诸公愿意上书为那日午门血案澄清,于谦也是心中感恩。” “至于在下所写,我自当呈送御前!” 于谦天性好强,就算自己心中苦楚,他也不愿让陈循等人看了出来。 又和内阁众人寒暄数句过后,于谦这才起身告辞而出。 第213章 胆大包天 等于谦走后,陈循也就回到了自己所属房间之中。 就在他凳子还没有捂热,商辂却是在这个时候畏畏缩缩的走了进来。 看着自己学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陈循倒是先开口了。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老夫不在于谦的文章上署名,对吗?” 商辂心思被陈循看穿,他不再掩饰。 “知学生者,恩师也!” 陈循对于自己的这个学生,很是看重的。 他平日里就对商辂悉心教导,在仕途从政之道上对他颇多提点。 在陈循的心里面,更是希望商辂能够接替自己衣钵,将来可以出任内阁首辅。 “想成祖、仁宣,乃至正统年间,我内阁权柄之重,群臣莫有敢比之者。” “三杨以阁臣而掌握大权,对外言兵事,对内提内政。” “只可惜到了老夫这里,却是让内阁没落了。” 陈循突然说得这么几句,商辂也是能够听明白的。 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位内阁大学士,乃是明代内阁制度的奠基人。 杨士奇勇敢而善断,杨荣精通军事和财务,杨荣性格机警、执行力强。 三杨的功绩是贯穿了永乐、洪熙、宣德和正统四朝。 朱棣数次北伐,三杨佐以内政,确保大军不失辎重。 朱高熙和朱高炽夺嫡中,三杨也是尽心尽力的确保太子能够继位。 至于朱瞻基,也是三杨轮流来教导。 朱祁镇年幼登基,政务尽数托付于三杨之手。 三杨无论在政务处理,还是个人威望上,都是可以碾压群臣的所在。 就连权阉王振,也只是在三杨身死后,才敢出来露头。 “为师有心振兴内阁,只是有心无力。” 陈循这个时候又说话了。 “于谦之才,在为师之上。有他在一日,兵部便会压着我内阁一天。” “但是你不同,为师希望将来内阁能够在你的手中,再现三杨时期的辉煌!” 对于自己恩师的寄予厚望,商辂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恩师是想与于尚书和而不同,如此方能保证我内阁不至于落于兵部之下。” “待到于谦致仕后,我内阁再知耻而后勇,拿回辅佐君王的权利?” 有了陈循的珠玉在前,商辂也是对他恩师用意心领神会。 陈循笑了:“孺子可教也!” 其实陈循这不但是在给予商辂以提点,同时更是一种对他的考验。 在陈循看来,商辂要是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那么他也就不值得自己再加以提携了。 还好,商辂天资聪慧,没有辜负他恩师的点拨用心。 “还有就是,这大同参将徐贵上书,内里也是透露出一股子的诡异。” “徐贵只是一个参将,他上边可还是有着总兵官郭登。” “而最近郭登那里,也不只是只有他一个人,现在可是还有一人还在大同做客!” 陈循这话,说的即是明白,其中又含蓄隐晦。 说完后的陈循,就直直的望向商辂,期望他可以再参透个一二出来。 商辂经过陈循这么一提醒,也是脸色开始沉重起来。 “恩师的意思,徐贵上书朝廷,乃是经过郭登指示,又或者说是经过郭登默许?” 陈循点头。 “郭登久在大同,当地文武官员都是以他马首是瞻。” “徐贵作为郭登手下将领,他自然会考虑郭登的态度,不然就是越级上报了。” 商辂的眉头紧蹙。 “郭登为军方重臣,不但有拿得出手的军功,更是在大同说一不二。” “郭登是在土木堡一战过后,由今上提拔起来的。” “今上对郭登有提拔和重用之恩,按理来说他应该感恩图报,和今上一条心才是。” “要是连郭登都不赞同继续和瓦剌开战,只怕这也是说明了朝野的人心所向!” 陈循闻言点头:“这,正是为师所担心的!” “看来如今边军厌战情绪已生,只怕朝廷也不得不考虑将士军心!” 商辂又想起了陈循之前说的一句话,他的眉头更是皱成了一团。 “邺王殿下如今正在大同巡边,大同这个时候上书请和,只怕和邺王也是脱不了干系。” “难不成,邺王也是不想再和瓦剌打下去了?” 陈循脸色也已经是黑成了一片。 “如此隐忧,为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邺王乃是以军功而被今上所扶持起来,用意在于制约群臣。” “说句不好听的话,邺王是否能够在国政上有所建树,只不过在今上一念之间。” “今上若是想驱逐邺王,只需要让他外出就藩即可。” “邺王不傻,他应当知道今上力战。只有这样,今上的皇位才会安稳。” “所以为师才担心,如今灾荒频发,邺王也是想着先稳定内部,再出兵以雪恨。” 商辂心乱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来面对着纷乱的局势。 不过商辂也知道自己必须想出点东西来,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恩师坚定扶持自己的心意。 过了一会后,商辂试探着向他恩师陈循建议。 “关于驳斥浙江镇守太监李德的折子,我们内阁就先不上了。” “我们先让于谦自己上书自辩,如此则我们内阁也可以看看,这滩浑水到底有多深?” 陈循点头。 “为师,正有此意!” …… 在出了内阁所在的文渊阁后,于谦径直向着长安右门走了出去。 刚来到城门下面,于谦只看见门边上,此刻正立着兵部侍郎项文曜。 见到于谦前来,项文曜快走两步后,就向着他迎客上去。 “于公,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项文曜作为于谦提拔起来的亲信下属,自然是应该他先开口的。 “成,也不成。” 于谦的回答很简洁。 “哦?于公何出此言?” 被于谦的回答搞得有些蒙了的项文曜,此刻犹如是一头雾水。 于谦就把在内阁里面发生的事情,向着项文曜讲了一遍。 “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难道是部里出什么事了么?” 于谦趁着项文曜思考的时候,这才问起了他。 项文曜拱手回答。 “辽东总兵派人送来了奏折,被下官给截下了。里面写的内容,实在不好公之于众。” 他的话未说完,于谦已经是眉头紧蹙。 “这可是呈送给到天子的奏章,你居然也敢截留!” “怎么,现在你越来越胆大包天了吗?” 第213章 胆大包天 等于谦走后,陈循也就回到了自己所属房间之中。 就在他凳子还没有捂热,商辂却是在这个时候畏畏缩缩的走了进来。 看着自己学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陈循倒是先开口了。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老夫不在于谦的文章上署名,对吗?” 商辂心思被陈循看穿,他不再掩饰。 “知学生者,恩师也!” 陈循对于自己的这个学生,很是看重的。 他平日里就对商辂悉心教导,在仕途从政之道上对他颇多提点。 在陈循的心里面,更是希望商辂能够接替自己衣钵,将来可以出任内阁首辅。 “想成祖、仁宣,乃至正统年间,我内阁权柄之重,群臣莫有敢比之者。” “三杨以阁臣而掌握大权,对外言兵事,对内提内政。” “只可惜到了老夫这里,却是让内阁没落了。” 陈循突然说得这么几句,商辂也是能够听明白的。 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位内阁大学士,乃是明代内阁制度的奠基人。 杨士奇勇敢而善断,杨荣精通军事和财务,杨荣性格机警、执行力强。 三杨的功绩是贯穿了永乐、洪熙、宣德和正统四朝。 朱棣数次北伐,三杨佐以内政,确保大军不失辎重。 朱高熙和朱高炽夺嫡中,三杨也是尽心尽力的确保太子能够继位。 至于朱瞻基,也是三杨轮流来教导。 朱祁镇年幼登基,政务尽数托付于三杨之手。 三杨无论在政务处理,还是个人威望上,都是可以碾压群臣的所在。 就连权阉王振,也只是在三杨身死后,才敢出来露头。 “为师有心振兴内阁,只是有心无力。” 陈循这个时候又说话了。 “于谦之才,在为师之上。有他在一日,兵部便会压着我内阁一天。” “但是你不同,为师希望将来内阁能够在你的手中,再现三杨时期的辉煌!” 对于自己恩师的寄予厚望,商辂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恩师是想与于尚书和而不同,如此方能保证我内阁不至于落于兵部之下。” “待到于谦致仕后,我内阁再知耻而后勇,拿回辅佐君王的权利?” 有了陈循的珠玉在前,商辂也是对他恩师用意心领神会。 陈循笑了:“孺子可教也!” 其实陈循这不但是在给予商辂以提点,同时更是一种对他的考验。 在陈循看来,商辂要是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那么他也就不值得自己再加以提携了。 还好,商辂天资聪慧,没有辜负他恩师的点拨用心。 “还有就是,这大同参将徐贵上书,内里也是透露出一股子的诡异。” “徐贵只是一个参将,他上边可还是有着总兵官郭登。” “而最近郭登那里,也不只是只有他一个人,现在可是还有一人还在大同做客!” 陈循这话,说的即是明白,其中又含蓄隐晦。 说完后的陈循,就直直的望向商辂,期望他可以再参透个一二出来。 商辂经过陈循这么一提醒,也是脸色开始沉重起来。 “恩师的意思,徐贵上书朝廷,乃是经过郭登指示,又或者说是经过郭登默许?” 陈循点头。 “郭登久在大同,当地文武官员都是以他马首是瞻。” “徐贵作为郭登手下将领,他自然会考虑郭登的态度,不然就是越级上报了。” 商辂的眉头紧蹙。 “郭登为军方重臣,不但有拿得出手的军功,更是在大同说一不二。” “郭登是在土木堡一战过后,由今上提拔起来的。” “今上对郭登有提拔和重用之恩,按理来说他应该感恩图报,和今上一条心才是。” “要是连郭登都不赞同继续和瓦剌开战,只怕这也是说明了朝野的人心所向!” 陈循闻言点头:“这,正是为师所担心的!” “看来如今边军厌战情绪已生,只怕朝廷也不得不考虑将士军心!” 商辂又想起了陈循之前说的一句话,他的眉头更是皱成了一团。 “邺王殿下如今正在大同巡边,大同这个时候上书请和,只怕和邺王也是脱不了干系。” “难不成,邺王也是不想再和瓦剌打下去了?” 陈循脸色也已经是黑成了一片。 “如此隐忧,为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邺王乃是以军功而被今上所扶持起来,用意在于制约群臣。” “说句不好听的话,邺王是否能够在国政上有所建树,只不过在今上一念之间。” “今上若是想驱逐邺王,只需要让他外出就藩即可。” “邺王不傻,他应当知道今上力战。只有这样,今上的皇位才会安稳。” “所以为师才担心,如今灾荒频发,邺王也是想着先稳定内部,再出兵以雪恨。” 商辂心乱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来面对着纷乱的局势。 不过商辂也知道自己必须想出点东西来,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恩师坚定扶持自己的心意。 过了一会后,商辂试探着向他恩师陈循建议。 “关于驳斥浙江镇守太监李德的折子,我们内阁就先不上了。” “我们先让于谦自己上书自辩,如此则我们内阁也可以看看,这滩浑水到底有多深?” 陈循点头。 “为师,正有此意!” …… 在出了内阁所在的文渊阁后,于谦径直向着长安右门走了出去。 刚来到城门下面,于谦只看见门边上,此刻正立着兵部侍郎项文曜。 见到于谦前来,项文曜快走两步后,就向着他迎客上去。 “于公,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项文曜作为于谦提拔起来的亲信下属,自然是应该他先开口的。 “成,也不成。” 于谦的回答很简洁。 “哦?于公何出此言?” 被于谦的回答搞得有些蒙了的项文曜,此刻犹如是一头雾水。 于谦就把在内阁里面发生的事情,向着项文曜讲了一遍。 “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难道是部里出什么事了么?” 于谦趁着项文曜思考的时候,这才问起了他。 项文曜拱手回答。 “辽东总兵派人送来了奏折,被下官给截下了。里面写的内容,实在不好公之于众。” 他的话未说完,于谦已经是眉头紧蹙。 “这可是呈送给到天子的奏章,你居然也敢截留!” “怎么,现在你越来越胆大包天了吗?” 第214章 谁人能懂 于谦说得言重,项文曜却是依旧一笑。 “于公,你先瞧瞧这奏章内容,只怕你在看过以后,便不会责怪下官了。” “这份奏章对我兵部有害无益,断不能让他人抢先!” 说罢过后,项文曜便从袖中掏出奏章送了过去。 于谦拿过来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奏章中所写,乃是鞑靼大汗脱脱不花攻略辽东女真所部的情况。 去冬今春,脱脱不花趁着明朝和瓦剌大打出手的时候,引领大军进犯辽东。 脱脱不花在这一系列中,攻伐女真部落无数,更是俘获了人口数万。 于谦是知道这份奏章之重的。 脱脱不花在有了数万女真人补充后,必定会实力大增。 鞑靼和瓦剌同是蒙古,鞑靼实力大涨,就是蒙古实力增强,就会威胁到大明边境。 本来以为脱脱不花只是也先扶持的傀儡,于谦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野心勃勃! 于谦他合上奏本,他一时更是沉吟不语。 项文曜却低声说到。 “于公,下官知道,大同参将许贵上书言和。不论是今上,还是您,都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只有主战,才对我们有利。” “只不过时局纷乱,要是朝中群臣得知辽东糜烂,更是会言和之声高涨。” “真要到了那一步,则自去年开始的努力都是白费了!” 于谦侧头看了几眼项文曜,只是觉得他一双黑亮眼眸里满是阴沉之色。 于谦面色凝重,他也知道项文曜断不会害了自己。 “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你我一体,不分彼此。” 项文曜重重上前一步,越发靠近于谦身侧,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要想保住我兵部权势,就只能是边关不得安宁。” “我朝大军对于蒙古鞑子作战,就是要除掉漠外那一位主儿!” “最好,便是能借也先之手,将其客死他乡!” “这就好比绿林草莽之中,绑匪在被逼得走投无路后,最终将人质撕票!”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我朝再以复仇为名,举国之大军出塞!” 项文曜这个时候脸色愈发阴沉,他也是当着于谦的面豁出去了。 只是他的话尚未说完,于谦就已经怒斥起来。 “项文曜,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说些什么!” 项文曜自从于谦入了兵部之后,就一直跟在于谦的身边。 算起来,他也是跟了于谦有数年之久了。 平日里,于谦待项文曜虽然谈不上亲密无间,但是两人也是相处融洽。 项文曜还从未见过,于谦对自己这般的声色俱厉。 在见于谦面目狰狞之后,项文曜不自觉的身子一颤。 不过项文曜并没有打算就此打住,他口中却还是强自解释起来。 “于公,下官之所以如此,是为了我大明朝局不至于动荡,免得天有二日。” “还有就是,下官也是为了我兵部福祉,也是为于公不至于失落权柄。” “只有战事不停,我兵部才能有用武之地。” “朝中数你于公最为主战,只有更进一步,才能防止日后被清算可能。” 于谦大手一挥。 “住口!” “要不是念在你我共事多年,就凭你刚才无君无父之言,本堂就可以摘了你头顶乌纱帽!” 于谦已然气极。 “项文曜,你可知道这样不但于军国大事无益,更是可能会连累我兵部众人?” “还有就是,你又把我于谦当成什么人了?” 看着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下属,于谦又是怒,又是悲。 “于公,下官的心思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我难道会害你吗?” 项文曜也是有了一点火气,他觉得自己一片苦心,却是不为于谦所理解。 于谦只觉自己的一颗心,从里到外冻得犹如千年寒冰。 他后退一步,望着眼前俊美文士,一字一顿的说到。 “我于谦做事,一向行得端做得正,上不愧天下不愧地。” “今日你说的这些话语,都只不过是些玩弄权术、追逐名利的手段。” “你扪心自问,你可曾有一丁半点是为了江山社稷所着想?” “你又可曾想过,要是他客死他国,后人又会怎么评价你我?” “北宋钦、徽二宗昏庸,致使国家山河破碎。” “然而后人仍旧不忘君主被俘之耻,岳武穆更是希望犁庭扫穴以迎二圣。” “前人尚且如此,我们又怎敢故意谋害旧主?” 于谦更是用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着项文曜质问。 “难道你就不怕群臣用唾沫抨击你我,难道你就不惧史官口诛笔伐?”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太过于重了,于谦又才收敛了愤怒。 “我之所以主战,乃是为了重振我大明军威,乃是为了一扫前朝萎靡之风。” “要是你还不能懂我,那么也只是怪我于谦有眼无珠,错看了你!” 项文曜本来是于谦心腹,他被骂得呆住了。过了有一会后,他才慢慢回过回神过来。 脚下踉跄几步后,项文曜向着于谦更进一步。 “于公,你说是对的。只是不知,又有几人能够看出你的用良苦?” “如今王直、胡濙、薛瑄等老臣,可是眼巴巴的盼着议和事成。” “若是将来太上皇真的回来,纵然这庙堂之大,可又哪里还有你我容身之处?” “这朝廷,本就是太上皇的朝廷。这群臣,也都是太上皇的臣子。” “今上,不过是被赶鸭子上架而已。” “你我走到如今这步田地上,不也都是被上苍给逼出来的吗?” 说到动情处,项文曜的声音都变得呜咽, “于公,你一力主战,下官心知你是为了保家卫国,可在别人眼中却是为了权势地位!” “你瞧不上一心攀附今上的陈阁老,只怕在他人眼里,你与陈阁老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项文曜越说越激动,他竟然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于谦只能上前一步,轻抚项文曜的后背。 “身居高位者,当用堂堂正正的阳谋。若是用以阴谋诡计,只会徒增笑耳。” “我之看重于你,对你也是从未隐瞒过什么。” “我是盼你走正道,怕你误入歧途!” 第214章 谁人能懂 于谦说得言重,项文曜却是依旧一笑。 “于公,你先瞧瞧这奏章内容,只怕你在看过以后,便不会责怪下官了。” “这份奏章对我兵部有害无益,断不能让他人抢先!” 说罢过后,项文曜便从袖中掏出奏章送了过去。 于谦拿过来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奏章中所写,乃是鞑靼大汗脱脱不花攻略辽东女真所部的情况。 去冬今春,脱脱不花趁着明朝和瓦剌大打出手的时候,引领大军进犯辽东。 脱脱不花在这一系列中,攻伐女真部落无数,更是俘获了人口数万。 于谦是知道这份奏章之重的。 脱脱不花在有了数万女真人补充后,必定会实力大增。 鞑靼和瓦剌同是蒙古,鞑靼实力大涨,就是蒙古实力增强,就会威胁到大明边境。 本来以为脱脱不花只是也先扶持的傀儡,于谦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野心勃勃! 于谦他合上奏本,他一时更是沉吟不语。 项文曜却低声说到。 “于公,下官知道,大同参将许贵上书言和。不论是今上,还是您,都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只有主战,才对我们有利。” “只不过时局纷乱,要是朝中群臣得知辽东糜烂,更是会言和之声高涨。” “真要到了那一步,则自去年开始的努力都是白费了!” 于谦侧头看了几眼项文曜,只是觉得他一双黑亮眼眸里满是阴沉之色。 于谦面色凝重,他也知道项文曜断不会害了自己。 “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你我一体,不分彼此。” 项文曜重重上前一步,越发靠近于谦身侧,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要想保住我兵部权势,就只能是边关不得安宁。” “我朝大军对于蒙古鞑子作战,就是要除掉漠外那一位主儿!” “最好,便是能借也先之手,将其客死他乡!” “这就好比绿林草莽之中,绑匪在被逼得走投无路后,最终将人质撕票!”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我朝再以复仇为名,举国之大军出塞!” 项文曜这个时候脸色愈发阴沉,他也是当着于谦的面豁出去了。 只是他的话尚未说完,于谦就已经怒斥起来。 “项文曜,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说些什么!” 项文曜自从于谦入了兵部之后,就一直跟在于谦的身边。 算起来,他也是跟了于谦有数年之久了。 平日里,于谦待项文曜虽然谈不上亲密无间,但是两人也是相处融洽。 项文曜还从未见过,于谦对自己这般的声色俱厉。 在见于谦面目狰狞之后,项文曜不自觉的身子一颤。 不过项文曜并没有打算就此打住,他口中却还是强自解释起来。 “于公,下官之所以如此,是为了我大明朝局不至于动荡,免得天有二日。” “还有就是,下官也是为了我兵部福祉,也是为于公不至于失落权柄。” “只有战事不停,我兵部才能有用武之地。” “朝中数你于公最为主战,只有更进一步,才能防止日后被清算可能。” 于谦大手一挥。 “住口!” “要不是念在你我共事多年,就凭你刚才无君无父之言,本堂就可以摘了你头顶乌纱帽!” 于谦已然气极。 “项文曜,你可知道这样不但于军国大事无益,更是可能会连累我兵部众人?” “还有就是,你又把我于谦当成什么人了?” 看着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下属,于谦又是怒,又是悲。 “于公,下官的心思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我难道会害你吗?” 项文曜也是有了一点火气,他觉得自己一片苦心,却是不为于谦所理解。 于谦只觉自己的一颗心,从里到外冻得犹如千年寒冰。 他后退一步,望着眼前俊美文士,一字一顿的说到。 “我于谦做事,一向行得端做得正,上不愧天下不愧地。” “今日你说的这些话语,都只不过是些玩弄权术、追逐名利的手段。” “你扪心自问,你可曾有一丁半点是为了江山社稷所着想?” “你又可曾想过,要是他客死他国,后人又会怎么评价你我?” “北宋钦、徽二宗昏庸,致使国家山河破碎。” “然而后人仍旧不忘君主被俘之耻,岳武穆更是希望犁庭扫穴以迎二圣。” “前人尚且如此,我们又怎敢故意谋害旧主?” 于谦更是用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着项文曜质问。 “难道你就不怕群臣用唾沫抨击你我,难道你就不惧史官口诛笔伐?”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太过于重了,于谦又才收敛了愤怒。 “我之所以主战,乃是为了重振我大明军威,乃是为了一扫前朝萎靡之风。” “要是你还不能懂我,那么也只是怪我于谦有眼无珠,错看了你!” 项文曜本来是于谦心腹,他被骂得呆住了。过了有一会后,他才慢慢回过回神过来。 脚下踉跄几步后,项文曜向着于谦更进一步。 “于公,你说是对的。只是不知,又有几人能够看出你的用良苦?” “如今王直、胡濙、薛瑄等老臣,可是眼巴巴的盼着议和事成。” “若是将来太上皇真的回来,纵然这庙堂之大,可又哪里还有你我容身之处?” “这朝廷,本就是太上皇的朝廷。这群臣,也都是太上皇的臣子。” “今上,不过是被赶鸭子上架而已。” “你我走到如今这步田地上,不也都是被上苍给逼出来的吗?” 说到动情处,项文曜的声音都变得呜咽, “于公,你一力主战,下官心知你是为了保家卫国,可在别人眼中却是为了权势地位!” “你瞧不上一心攀附今上的陈阁老,只怕在他人眼里,你与陈阁老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项文曜越说越激动,他竟然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于谦只能上前一步,轻抚项文曜的后背。 “身居高位者,当用堂堂正正的阳谋。若是用以阴谋诡计,只会徒增笑耳。” “我之看重于你,对你也是从未隐瞒过什么。” “我是盼你走正道,怕你误入歧途!” 第215章 借势古人 项文曜还想说些什么,于谦却是抬手制止了他。 于谦怔怔望着这个自己悉心栽培的下属,心中也是不忍起来。 只是事关大是大非,于谦也是只能狠下心肠。 “好了,你不必多说了。” “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于谦,也不在乎龙椅上坐着的是谁。” “我今日主战,不过只是因为如今还不到言和之时。” “若是将来时机成熟,我自然希望可以边关无战事,百姓得以享受太平。” “若是真的可以让天下不再受战火之苦,就算太上皇回来,我亦也无不可。” 于谦扫了一眼项文曜,斩钉截铁的开口。 “我的话,你自己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若是还想我认你这个学生,还想再追随我左右,那么今后就不要再让我听到今天这种话!” 说完后,于谦就是拂袖抽身而去。 项文曜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摇了摇头,项文曜低声叹息。 “于公,我追名逐利不假,然而为国担忧也是真的。” “要是太上皇回来了,说不得你我往日所作所为,好不容易才有的今日所得,就会有朝一日半途而废。” “于公,我怕啊!” 项文曜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声音微不可闻。 也不知道他是想说给于谦听,还是想说给他自己听? …… 于谦心中积郁,他回头望了一眼长安门内的红墙黄瓦,心中更是黯然神伤。 驻足良久后,他又才挪动了步子,认准兵部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的走了过去。 …… 朱祁锐知道他皇兄不愿意迎回太上皇,所以在听闻徐贵上书后,也只是一笑了之。 果不其然,徐贵的奏章送到京师过后,就如同石入大海,并没有激起什么浪花出来。 朱祁钰对于此事,一副绝口不提的样子。 而司礼监和内阁,也都是识趣的没有再转发和回复。 ……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朱祁锐和郭登一心扑到军务之上。 经过一番整训,大同周围战况越发好转。 瓦刺几次入塞,都被明军给揍了回去。 随着一场场苦仗、硬仗打下来,大同明军的战斗力也逐渐恢复和增强。 随着一座座碉堡、营寨修起来,大同重镇的防线也逐渐得以完善。 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直面瓦剌的重镇大同,已然有了焕然一新之势。 …… “朕弟,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许。他和郭登在大同,干的不错!” 远在京师天子朱祁钰,在看了大同军报后,心中也是十分高兴。 “邺王殿下,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过在奴婢看来,陛下您慧眼识人,那才是更值得称道之处!” 一旁的大太监王诚,丝毫不放过任何一个拍马屁机会。 “就你说话好听!” 朱祁钰闻言后,对着王诚就是一笑。 不过虽然开心,然而朱祁钰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只是因为群臣劝谏迎回太上皇朱祁镇的奏折,在京师攻防一战后就没有停止过。 他也不知这样的好日子,还能过到什么时候? 如今的朱祁钰,已经做了大半年的皇帝。 食髓知味,他早已尝到了权倾天下的乐趣。 要是真的哪一天退无可退,在接了他皇兄回来过后,只怕这眼前的一切也难办了。 …… 一日有事,朱祁锐前往总兵府寻找郭登。 进到总兵府中,朱祁锐的耳中,就传入了阵阵读书声。 “世人都说郭总兵乃是我朝文人中最能打仗的,又是武将中学识最渊博的。” “今日一听这郎朗书声,孤方知世人所言不虚!” 推开书房门后,朱祁锐对着郭登就是一阵猛夸。 “哈哈哈……” “殿下如此夸奖,郭登也是愧不敢当!” 郭登嘴上虽然谦虚,可是他的话里话外都是流露出一种骄傲神色。 “不知郭总兵,今日拜读的是哪位大贤巨作?” 朱祁锐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他一屁股就坐在了黄花梨太师椅上。 郭登没有说话回答,只是一抬手,将书封亮给了朱祁锐。 朱祁锐定眼一看,郭登手中乃是一本《资治通鉴》。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孤在读这《资治通鉴》,最向往的就是唐之开元盛世。” 郭登一声叹息。 “唐朝文治武功,当为华夏巅峰。” “只可惜唐玄宗前后不一,导致华夏沉沦。” “唐玄宗用姚崇、宋璟而成盛世,用李林甫、杨国忠而致大乱。” “虽然后来唐朝也有几位帝王励精图治,但是却积重难返。” 见到郭登中了“圈套”,朱祁锐也就不放过这一个机会了。 “郭总兵果然是明史之人,孤这里倒是有一事想请教,还请郭总兵帮着解惑。” “郭总兵,你说唐肃宗灵武即位,是该,还是不该?” 郭登神色突然一怔,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以史家眼光,来看唐肃宗李亨的灵武即位该是不该,自然应当慢慢分析。 只是朱祁锐此刻突然发问,却也难倒了郭登。 大明最近的情况,不但和两宋交替时候相同,也是和安史之乱有些相似。 朱祁锐抛出这个问题,可是十分敏感,自然容不得郭登独出心裁辩论。 郭登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 “唐玄宗因为宠幸奸佞之臣,这才导致安史之乱,迁移御辇入蜀。” “蜀地虽然号称天府之国,然而毕竟偏居西南。” “玄宗在蜀地,四周群山围绕,号令难达中原。” “若不是有了肃宗在灵武登基,背靠朔方西军,收拢郭子仪、李光弼等名将,然后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长安、洛阳两京,安能被收复,唐室又怎能再次复兴?” 郭登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不过他的话也是说得十分浅显易懂。 “依照郭总兵你这么一说,玄宗便是唐室由治变乱的罪人,肃宗便是再造社稷的圣明之君?” 朱祁锐坐直了身子。 郭登回答:“若无玄宗,唐室何以变乱?若无肃宗,唐室何以复兴?” “郭某虽然不敢指责玄宗明是无道昏君,然而肃宗确实再造唐室之君!” 朱祁锐安然一笑。 “如此说来,肃宗回到长安之后,不还位于玄宗,也是理所当然了?” 第215章 借势古人 项文曜还想说些什么,于谦却是抬手制止了他。 于谦怔怔望着这个自己悉心栽培的下属,心中也是不忍起来。 只是事关大是大非,于谦也是只能狠下心肠。 “好了,你不必多说了。” “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于谦,也不在乎龙椅上坐着的是谁。” “我今日主战,不过只是因为如今还不到言和之时。” “若是将来时机成熟,我自然希望可以边关无战事,百姓得以享受太平。” “若是真的可以让天下不再受战火之苦,就算太上皇回来,我亦也无不可。” 于谦扫了一眼项文曜,斩钉截铁的开口。 “我的话,你自己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若是还想我认你这个学生,还想再追随我左右,那么今后就不要再让我听到今天这种话!” 说完后,于谦就是拂袖抽身而去。 项文曜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摇了摇头,项文曜低声叹息。 “于公,我追名逐利不假,然而为国担忧也是真的。” “要是太上皇回来了,说不得你我往日所作所为,好不容易才有的今日所得,就会有朝一日半途而废。” “于公,我怕啊!” 项文曜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声音微不可闻。 也不知道他是想说给于谦听,还是想说给他自己听? …… 于谦心中积郁,他回头望了一眼长安门内的红墙黄瓦,心中更是黯然神伤。 驻足良久后,他又才挪动了步子,认准兵部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的走了过去。 …… 朱祁锐知道他皇兄不愿意迎回太上皇,所以在听闻徐贵上书后,也只是一笑了之。 果不其然,徐贵的奏章送到京师过后,就如同石入大海,并没有激起什么浪花出来。 朱祁钰对于此事,一副绝口不提的样子。 而司礼监和内阁,也都是识趣的没有再转发和回复。 ……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朱祁锐和郭登一心扑到军务之上。 经过一番整训,大同周围战况越发好转。 瓦刺几次入塞,都被明军给揍了回去。 随着一场场苦仗、硬仗打下来,大同明军的战斗力也逐渐恢复和增强。 随着一座座碉堡、营寨修起来,大同重镇的防线也逐渐得以完善。 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直面瓦剌的重镇大同,已然有了焕然一新之势。 …… “朕弟,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许。他和郭登在大同,干的不错!” 远在京师天子朱祁钰,在看了大同军报后,心中也是十分高兴。 “邺王殿下,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过在奴婢看来,陛下您慧眼识人,那才是更值得称道之处!” 一旁的大太监王诚,丝毫不放过任何一个拍马屁机会。 “就你说话好听!” 朱祁钰闻言后,对着王诚就是一笑。 不过虽然开心,然而朱祁钰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只是因为群臣劝谏迎回太上皇朱祁镇的奏折,在京师攻防一战后就没有停止过。 他也不知这样的好日子,还能过到什么时候? 如今的朱祁钰,已经做了大半年的皇帝。 食髓知味,他早已尝到了权倾天下的乐趣。 要是真的哪一天退无可退,在接了他皇兄回来过后,只怕这眼前的一切也难办了。 …… 一日有事,朱祁锐前往总兵府寻找郭登。 进到总兵府中,朱祁锐的耳中,就传入了阵阵读书声。 “世人都说郭总兵乃是我朝文人中最能打仗的,又是武将中学识最渊博的。” “今日一听这郎朗书声,孤方知世人所言不虚!” 推开书房门后,朱祁锐对着郭登就是一阵猛夸。 “哈哈哈……” “殿下如此夸奖,郭登也是愧不敢当!” 郭登嘴上虽然谦虚,可是他的话里话外都是流露出一种骄傲神色。 “不知郭总兵,今日拜读的是哪位大贤巨作?” 朱祁锐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他一屁股就坐在了黄花梨太师椅上。 郭登没有说话回答,只是一抬手,将书封亮给了朱祁锐。 朱祁锐定眼一看,郭登手中乃是一本《资治通鉴》。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孤在读这《资治通鉴》,最向往的就是唐之开元盛世。” 郭登一声叹息。 “唐朝文治武功,当为华夏巅峰。” “只可惜唐玄宗前后不一,导致华夏沉沦。” “唐玄宗用姚崇、宋璟而成盛世,用李林甫、杨国忠而致大乱。” “虽然后来唐朝也有几位帝王励精图治,但是却积重难返。” 见到郭登中了“圈套”,朱祁锐也就不放过这一个机会了。 “郭总兵果然是明史之人,孤这里倒是有一事想请教,还请郭总兵帮着解惑。” “郭总兵,你说唐肃宗灵武即位,是该,还是不该?” 郭登神色突然一怔,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以史家眼光,来看唐肃宗李亨的灵武即位该是不该,自然应当慢慢分析。 只是朱祁锐此刻突然发问,却也难倒了郭登。 大明最近的情况,不但和两宋交替时候相同,也是和安史之乱有些相似。 朱祁锐抛出这个问题,可是十分敏感,自然容不得郭登独出心裁辩论。 郭登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 “唐玄宗因为宠幸奸佞之臣,这才导致安史之乱,迁移御辇入蜀。” “蜀地虽然号称天府之国,然而毕竟偏居西南。” “玄宗在蜀地,四周群山围绕,号令难达中原。” “若不是有了肃宗在灵武登基,背靠朔方西军,收拢郭子仪、李光弼等名将,然后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长安、洛阳两京,安能被收复,唐室又怎能再次复兴?” 郭登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不过他的话也是说得十分浅显易懂。 “依照郭总兵你这么一说,玄宗便是唐室由治变乱的罪人,肃宗便是再造社稷的圣明之君?” 朱祁锐坐直了身子。 郭登回答:“若无玄宗,唐室何以变乱?若无肃宗,唐室何以复兴?” “郭某虽然不敢指责玄宗明是无道昏君,然而肃宗确实再造唐室之君!” 朱祁锐安然一笑。 “如此说来,肃宗回到长安之后,不还位于玄宗,也是理所当然了?” 第216章 两面设防 朱祁锐说出的这些话来,一旁的郭登却是不接。 讨论皇位归属,实在不是作为臣子的,应该参与其中的事情。 郭登也相信,朱祁锐说这话,不会是无心之言,而是在有心试探于他。 作为武将,郭登只想着怎么报国杀敌,他实在是不愿意看到大明兄弟相残、祸起萧墙。 所以在面对朱祁锐如此明目张胆的时候,郭登却是不敢点破这一层厉害关系。 只有沉默,才是郭登最好的应对方式。 “郭总兵,有些事情终究是不能避免的。” “大同是我朝直面瓦剌的重镇,万一塞外要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这里可就是会第一时间收到风声。” “在朝廷内外、庙堂上下,可是有不少人的眼睛,都是死死死盯在这大同的!” 朱祁锐虽然也不愿意表现得咄咄逼人,可是有些话他也是不得不说。 郭登知道,若是太上皇回来,大同就将会是他的第一站。 然而他心意已决,只是不愿意参与皇族内斗。 一时支支吾吾,郭登也是无法作答。 就在这时,邺王府长史何安居进来禀报。 “殿下,京师有人前来,说是有皇命传达。” 朱祁锐转身对着郭登一拱手,就告辞而去。 将朱祁锐送到大门外,一阵春风吹过,郭登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汗湿! …… 回到住所,朱祁锐见到了前来传旨之人。 来者不是他人,正是朱祁锐的老熟人,也是司礼监排名第四的大太监舒良。 “皇兄可好?” 朱祁锐抱拳高举,对着京师方向就是一拜。 舒良笑着回到:“圣躬安!” 等到完成礼仪,朱祁锐和舒良双双落座后,舒良才缓缓开口说了起来。 “奴婢此番前来大同,是领了陛下旨意,让殿下再去宣府走一趟的。” “这是杨洪侄儿,也是怀来守将的杨信,密书陛下的手抄本。” “还请殿下过目!” 舒良说完后,就从怀中拿出一只木匣,稳稳端在胸前。 朱祁锐和何安居都是一愣,他们知道一定是宣府出了大事。 朱祁锐也不耽搁,伸手就从舒良手中接过密书。 谁知道,舒良却是将木匣拿捏的很紧,没有半点放手的意思在里面。 “这是何意啊?” 朱祁锐不解,他问起了舒良。 “奴婢来的时候,陛下可是特意有过交代。” “陛下说是这密书所言之事过于重大,只能由邺王殿下一人知道就可以了。” “至于其他人嘛……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舒良说话的时候,眼睛瞟了一眼旁边的何安居。 “殿下、舒良公公,你们先聊着。在下突然想起还有一事尚未处理。” 舒良的话都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何安居又怎么可能懂不起? 与其到时候大家脸上难堪,何安居觉得还不如自己主动避嫌。 等到何安居走了出去,朱祁锐这才接过木匣子,从里面掏出杨信密书,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信中内容,乃是瓦剌一位首领知院阿刺,派了使者完者脱欢前来贡马请和。 宣府守将杨信不敢大意,只将瓦剌使者留在怀来城中,自己密书至京请示。 朱祁锐懵了一般,他又连着将密书看了三四遍。 前不久,大同参将徐贵上书言和。 虽然朱祁锐人不在京师,可是他也能想到于谦那张万年不变的冰霜脸孔。 如今瓦剌又派出使者前来,只怕这次不但是于谦,就连御座上的朱祁锐,也会是脸色冰冷。 “瓦剌背逆天道,强留太上皇车驾,此乃不共戴天之仇,我朝安能与之讲和?” 既然朱祁钰已经专门派了舒良前来,朱祁锐也是不能不表态的。 因为之前大同参将徐贵上书言和,连带着身在大同的朱祁锐,以及大同总兵郭登,在朱祁钰心中都成了抗战不坚定之人。 随着朱祁锐此刻表态,舒良这才安心下来。 “奴婢来的时候,陛下讲过,希望殿下可以帮着朝廷,把这些瓦剌使臣给打发回去!” 舒良虽然心机深沉,但他毕竟之前只是郕王府的一个奴仆。 其实舒良在朝堂争斗和工于心计上,还是不够的。 帮着朝廷? 我看是帮着皇兄还差不多! 朱祁锐在心里这样想到。 不过只是片刻,他就转移了心思。 “此事,可有重臣知道,他们又是怎么一个说法?” 朱祁锐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问起来。 “只有陈阁老知道。” “他还向陛下进言,说阿刺知员遣使贡马,乃是一片向着天朝拳拳之心,不可无礼对待。” “可命完者脱欢于怀来城暂且住下,先不让其入京。” “同时,陈阁老又建议陛下,命人备下财帛,按例赏赐瓦剌使臣。” “并由朝廷拟定国书,命其带回去交给阿剌知院,言两国之情。” 舒良口中的陈阁老,自然就是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陈循了。 朱祁锐沉思片刻,然后若有所思的说了起来。 “瓦剌若是想同我大明议和,也应当是他们太师也先派遣使者南下。” “阿剌知院,他不过只是也先手下的头号重臣,还轮不到他出面做主。” “如今阿剌知院越过也先和我大明讲和,看来他是已经对也先有生有不满之心。” “瓦剌内斗不远,正是我朝出大军,平定贼寇之时!” 舒良一拍脑袋。 “奴婢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殿下之言,果真在理!” 然而舒良的兴高采烈,并没有维持多久,就烟消云散了过去。 “只不过我朝大军想要出塞讨伐,只怕也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朱祁锐疑惑:“却是为何?” “朝中群臣请迎回太上皇车驾,这是从去年京师大战后,就从未间断过的。” “陛下对此,每日都是如坐针毡。” “在我大明内部一日没有平稳之前,陛下又怎敢尽起北方大军以复仇?” 这就是舒良的回答。 舒良所吐露的,说的也是十分露骨。 朱祁锐也是明白他皇兄的苦楚,他也没有打算和蒙古鞑子们和平共处。 至少,在北方草原没有变成能歌善舞前,朱祁锐还当他们是生死大敌。 朱祁锐更是起身说到。 “瓦刺背信弃义、截留圣驾在前。也先屡屡出兵,侵扰我大明边境在后。” “还请舒公公回去转告皇兄,朝廷当告知阿剌知院,瓦剌此时尚且还聚兵塞上,形同要挟之势。” “若是瓦剌真心言和,则他们须得先将所有兵马,通通撤出边墙之外。” “只有如此,方能显示他们求和之诚意。” “若是瓦剌还在塞内留有一兵一卒,则我大明君臣不惜与其死战到底!” 听了朱祁锐金石之言,舒良很是满意。 他不自知的将手放到鼻子下面一摸,不过随即才醒悟自己是白面无须。 “殿下今天说的这番话,想来陛下在听了过后,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舒良停顿了一会后,又才接着往下说。 “关于这阿剌知院遣使求和一事,朝中老臣们都是并不知情。” “陛下是不知瓦剌之心真假,所以才让殿下去怀来城走一趟,以探虚实。” 朱祁锐当即对着京师方向,又是一拱手。 “孤明日就启程,前去会一会那个完者脱欢。” “若是瓦刺存有欺诈我朝之心,孤就直接把人赶回去便是了!” 舒良一笑:“如此最好不过了!” 舒良这样,便是暗示朱祁锐,定然要查出个“欺诈”的结局来。 如此,朝廷同瓦剌议和不成,太上皇也不能归国了。 朱祁锐眉头突然一紧,他又问到。 “瓦剌派遣使者一事,兵部可曾知道?” 朱祁锐虽然说的是兵部,可是舒良也知道其实指的是兵部尚书于谦。 舒良心中一愣,如实回答:“此事,兵部并不知情。” 又想起一事,舒良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起来。 “殿下年纪尚浅,奴婢只是盼着殿下做事,能够稳重一些。” “纵然是查出瓦剌言和乃是欺诈我朝,也要让人心服口服为好!” 对于舒良的提醒,朱祁锐能够明白。 要是因为瓦剌使者而出了什么差错,都是朱祁锐自己的事情,和天子没有半点牵连。 朱祁锐心中暗暗苦笑,这就是典型的,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而且朱祁锐也算是明白了,自己还要随时做好给他皇兄给背黑锅的觉悟。 看到朱祁锐一时沉默不语,舒良也是为他感到可怜。 只不过这是朱祁钰的意思,舒良也是不敢不说。 朱祁锐只能点头。 “孤今晚就收拾停当,明晚就启程。” “此去怀来城,孤也不用多带人马,只需要少数亲信随从就可以了。” 舒良又是提醒。 “殿下,还请此去无论探查到了什么,都务必写信传回京师。” “事关机密大事,还是交由陛下乾纲独断为好。” 朱祁锐压低了头,他知道这是朱祁钰两面设防之举。 既要防着王直那群,处处用伦理纲常来压人的上皇老臣。 又要防着主战强硬、做事不留余地的于谦。 朱祁锐又想了想,才说到。 “舒良公公能够被皇兄指派前来,也是说明圣眷正浓。” “既然皇兄如此厚爱,还请公公与孤一起前去。” 第216章 两面设防 朱祁锐说出的这些话来,一旁的郭登却是不接。 讨论皇位归属,实在不是作为臣子的,应该参与其中的事情。 郭登也相信,朱祁锐说这话,不会是无心之言,而是在有心试探于他。 作为武将,郭登只想着怎么报国杀敌,他实在是不愿意看到大明兄弟相残、祸起萧墙。 所以在面对朱祁锐如此明目张胆的时候,郭登却是不敢点破这一层厉害关系。 只有沉默,才是郭登最好的应对方式。 “郭总兵,有些事情终究是不能避免的。” “大同是我朝直面瓦剌的重镇,万一塞外要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这里可就是会第一时间收到风声。” “在朝廷内外、庙堂上下,可是有不少人的眼睛,都是死死死盯在这大同的!” 朱祁锐虽然也不愿意表现得咄咄逼人,可是有些话他也是不得不说。 郭登知道,若是太上皇回来,大同就将会是他的第一站。 然而他心意已决,只是不愿意参与皇族内斗。 一时支支吾吾,郭登也是无法作答。 就在这时,邺王府长史何安居进来禀报。 “殿下,京师有人前来,说是有皇命传达。” 朱祁锐转身对着郭登一拱手,就告辞而去。 将朱祁锐送到大门外,一阵春风吹过,郭登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汗湿! …… 回到住所,朱祁锐见到了前来传旨之人。 来者不是他人,正是朱祁锐的老熟人,也是司礼监排名第四的大太监舒良。 “皇兄可好?” 朱祁锐抱拳高举,对着京师方向就是一拜。 舒良笑着回到:“圣躬安!” 等到完成礼仪,朱祁锐和舒良双双落座后,舒良才缓缓开口说了起来。 “奴婢此番前来大同,是领了陛下旨意,让殿下再去宣府走一趟的。” “这是杨洪侄儿,也是怀来守将的杨信,密书陛下的手抄本。” “还请殿下过目!” 舒良说完后,就从怀中拿出一只木匣,稳稳端在胸前。 朱祁锐和何安居都是一愣,他们知道一定是宣府出了大事。 朱祁锐也不耽搁,伸手就从舒良手中接过密书。 谁知道,舒良却是将木匣拿捏的很紧,没有半点放手的意思在里面。 “这是何意啊?” 朱祁锐不解,他问起了舒良。 “奴婢来的时候,陛下可是特意有过交代。” “陛下说是这密书所言之事过于重大,只能由邺王殿下一人知道就可以了。” “至于其他人嘛……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舒良说话的时候,眼睛瞟了一眼旁边的何安居。 “殿下、舒良公公,你们先聊着。在下突然想起还有一事尚未处理。” 舒良的话都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何安居又怎么可能懂不起? 与其到时候大家脸上难堪,何安居觉得还不如自己主动避嫌。 等到何安居走了出去,朱祁锐这才接过木匣子,从里面掏出杨信密书,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信中内容,乃是瓦剌一位首领知院阿刺,派了使者完者脱欢前来贡马请和。 宣府守将杨信不敢大意,只将瓦剌使者留在怀来城中,自己密书至京请示。 朱祁锐懵了一般,他又连着将密书看了三四遍。 前不久,大同参将徐贵上书言和。 虽然朱祁锐人不在京师,可是他也能想到于谦那张万年不变的冰霜脸孔。 如今瓦剌又派出使者前来,只怕这次不但是于谦,就连御座上的朱祁锐,也会是脸色冰冷。 “瓦剌背逆天道,强留太上皇车驾,此乃不共戴天之仇,我朝安能与之讲和?” 既然朱祁钰已经专门派了舒良前来,朱祁锐也是不能不表态的。 因为之前大同参将徐贵上书言和,连带着身在大同的朱祁锐,以及大同总兵郭登,在朱祁钰心中都成了抗战不坚定之人。 随着朱祁锐此刻表态,舒良这才安心下来。 “奴婢来的时候,陛下讲过,希望殿下可以帮着朝廷,把这些瓦剌使臣给打发回去!” 舒良虽然心机深沉,但他毕竟之前只是郕王府的一个奴仆。 其实舒良在朝堂争斗和工于心计上,还是不够的。 帮着朝廷? 我看是帮着皇兄还差不多! 朱祁锐在心里这样想到。 不过只是片刻,他就转移了心思。 “此事,可有重臣知道,他们又是怎么一个说法?” 朱祁锐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问起来。 “只有陈阁老知道。” “他还向陛下进言,说阿刺知员遣使贡马,乃是一片向着天朝拳拳之心,不可无礼对待。” “可命完者脱欢于怀来城暂且住下,先不让其入京。” “同时,陈阁老又建议陛下,命人备下财帛,按例赏赐瓦剌使臣。” “并由朝廷拟定国书,命其带回去交给阿剌知院,言两国之情。” 舒良口中的陈阁老,自然就是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陈循了。 朱祁锐沉思片刻,然后若有所思的说了起来。 “瓦剌若是想同我大明议和,也应当是他们太师也先派遣使者南下。” “阿剌知院,他不过只是也先手下的头号重臣,还轮不到他出面做主。” “如今阿剌知院越过也先和我大明讲和,看来他是已经对也先有生有不满之心。” “瓦剌内斗不远,正是我朝出大军,平定贼寇之时!” 舒良一拍脑袋。 “奴婢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殿下之言,果真在理!” 然而舒良的兴高采烈,并没有维持多久,就烟消云散了过去。 “只不过我朝大军想要出塞讨伐,只怕也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朱祁锐疑惑:“却是为何?” “朝中群臣请迎回太上皇车驾,这是从去年京师大战后,就从未间断过的。” “陛下对此,每日都是如坐针毡。” “在我大明内部一日没有平稳之前,陛下又怎敢尽起北方大军以复仇?” 这就是舒良的回答。 舒良所吐露的,说的也是十分露骨。 朱祁锐也是明白他皇兄的苦楚,他也没有打算和蒙古鞑子们和平共处。 至少,在北方草原没有变成能歌善舞前,朱祁锐还当他们是生死大敌。 朱祁锐更是起身说到。 “瓦刺背信弃义、截留圣驾在前。也先屡屡出兵,侵扰我大明边境在后。” “还请舒公公回去转告皇兄,朝廷当告知阿剌知院,瓦剌此时尚且还聚兵塞上,形同要挟之势。” “若是瓦剌真心言和,则他们须得先将所有兵马,通通撤出边墙之外。” “只有如此,方能显示他们求和之诚意。” “若是瓦剌还在塞内留有一兵一卒,则我大明君臣不惜与其死战到底!” 听了朱祁锐金石之言,舒良很是满意。 他不自知的将手放到鼻子下面一摸,不过随即才醒悟自己是白面无须。 “殿下今天说的这番话,想来陛下在听了过后,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舒良停顿了一会后,又才接着往下说。 “关于这阿剌知院遣使求和一事,朝中老臣们都是并不知情。” “陛下是不知瓦剌之心真假,所以才让殿下去怀来城走一趟,以探虚实。” 朱祁锐当即对着京师方向,又是一拱手。 “孤明日就启程,前去会一会那个完者脱欢。” “若是瓦刺存有欺诈我朝之心,孤就直接把人赶回去便是了!” 舒良一笑:“如此最好不过了!” 舒良这样,便是暗示朱祁锐,定然要查出个“欺诈”的结局来。 如此,朝廷同瓦剌议和不成,太上皇也不能归国了。 朱祁锐眉头突然一紧,他又问到。 “瓦剌派遣使者一事,兵部可曾知道?” 朱祁锐虽然说的是兵部,可是舒良也知道其实指的是兵部尚书于谦。 舒良心中一愣,如实回答:“此事,兵部并不知情。” 又想起一事,舒良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起来。 “殿下年纪尚浅,奴婢只是盼着殿下做事,能够稳重一些。” “纵然是查出瓦剌言和乃是欺诈我朝,也要让人心服口服为好!” 对于舒良的提醒,朱祁锐能够明白。 要是因为瓦剌使者而出了什么差错,都是朱祁锐自己的事情,和天子没有半点牵连。 朱祁锐心中暗暗苦笑,这就是典型的,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而且朱祁锐也算是明白了,自己还要随时做好给他皇兄给背黑锅的觉悟。 看到朱祁锐一时沉默不语,舒良也是为他感到可怜。 只不过这是朱祁钰的意思,舒良也是不敢不说。 朱祁锐只能点头。 “孤今晚就收拾停当,明晚就启程。” “此去怀来城,孤也不用多带人马,只需要少数亲信随从就可以了。” 舒良又是提醒。 “殿下,还请此去无论探查到了什么,都务必写信传回京师。” “事关机密大事,还是交由陛下乾纲独断为好。” 朱祁锐压低了头,他知道这是朱祁钰两面设防之举。 既要防着王直那群,处处用伦理纲常来压人的上皇老臣。 又要防着主战强硬、做事不留余地的于谦。 朱祁锐又想了想,才说到。 “舒良公公能够被皇兄指派前来,也是说明圣眷正浓。” “既然皇兄如此厚爱,还请公公与孤一起前去。” 第217章 蒙古内幕 朱祁锐和舒良一起出了大同,经过两三日的快马疾驰,便到了怀来城下。 怀来守将的杨信,早就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在见到朱祁锐等人后,只是简单寒暄一番,杨信就立刻带着他们来到城中馆驿所在之地。 一来到驿馆大门外,朱祁锐就听见里面传出胡笛马琴琶声声交错。 一股浓重的牛羊肉膻,混合着香料的味道,更是从驿馆里面扑鼻而来。 杨信早对这群瓦剌使者感到头大无比,他当下忍不住就对朱祁锐和舒良低声抱怨起来。 “殿下、舒公公,你们倒是瞧瞧。” “我这怀来城中好端端的驿馆,被他们这帮蒙古鞑子给弄得骚臭不已!” “就算他们哪天走了,只怕也还要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再住人了!” 舒良久在京师,无论是在朱祁钰当郕王的王府,还是再到后来的皇宫大内,他处的地方都是干干净净。 只见舒良用手捂着口鼻,一脸的嫌弃。 “十天半个月,只怕是不止?” “以我看来,起码至少得一个月,不然这股子刺鼻的气味是不会散去的!” 朱祁锐却是没那么多的讲究,他对着舒良和杨信就是一笑。 “远来是客,我们暂且忍忍就是了!” “反正瓦剌人也只是暂时居住在此,又不是要在这里扎根安家。” 杨信是个心细如发之人,他听出了朱祁锐的言外之意。 他明白了,朱祁锐这是要赶瓦剌使者们走。 杨信其实也只是抱怨而已,在京师没有明确指示之前,他可不敢把这群瓦剌使者给怎么样。 “殿下、舒公公,请!” 杨信弯腰伸手,做了一个引导的姿势出来。 朱祁锐也是当仁不让,他随即就迈开步子,大步迈过了驿馆的门槛。 来到驿馆大堂,只见到瓦剌人居然把桌椅板凳等一应家具通通移走。 而且瓦剌众人更是盘腿席地而坐,竟然在大堂中央架起火堆,烧火烤起了羊腿来吃。 大堂四周,还有十几个瓦剌女子,或是吹拉弹唱,或是旋转而舞。 “还挺热闹得嘛!” 杨信看到瓦剌使团众人如此毫不客气,大有把这里变成蒙古包的意思,他心里就是不由得生气。 见有人前来,坐在众人上首的完者脱欢一摆手,制止了众人的欢闹,然后起身抚胸行了一礼。 完者脱欢多次出使明朝,他也是熟练用汉语话。 “小杨将军,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宣府之地,杨氏在这里镇守日久。 塞外胡人,都是称呼老将杨洪为“杨王”。 至于杨洪的子侄,他们都是统一用“小杨将军”,来作为称谓。 杨信只是微微欠身一揖,用蒙古语说到。 “下官今日前来,是带了两位尊贵之人前来见你们。” “这一位,乃是我大明天子的亲弟,也就是当朝亲王的邺王殿下!” “这一位乃是如今天子身边的近臣,内官舒良公公!” 杨信一边说,一边就给瓦剌使团指明。 听了杨信的话,完者脱欢先是一愣,随即又变成了神色大喜。 他本来想着,自己这次前来又会和之前一样,明朝只不过是派出几个小喽啰。 哪曾想,现在居然一下子就来了两个位高权重、身份显赫之人。 “尊贵的客人,快,里面请!” 完者脱欢这是来了一个鹊巢鸠占,他是把驿馆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说罢过后,他更是起身上前,对着朱祁锐和舒良弯腰行礼。 待到起身后,完者脱欢又挽起朱祁锐的手,就要拉他进屋。 朱祁锐的衣袖上面,多了一个油腻腻的手印。 不过他也是毫不在意,就跟着完者脱欢来到了大堂之中。 朱祁锐也不和瓦剌众人客气,就如同他们一样,在火堆边上盘膝坐了下来。 一个瓦剌侍女,急忙端过来一碗马奶酒,双手递了过来。 完者脱欢一指火塘上烤得金黄的羊腿,说到。 “把这个,给尊贵的客人!” 侍女当场领命,用小刀分解下羊腿,整条进献到了朱祁锐的面前。 朱祁锐对着杨信和舒良招手。 “这炭火烤全羊,可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嘴里。” 你们两位也就别在那里站着了,快过来随着孤一起围炉而坐。” “今日没有尊卑之分,有的只是喝酒吃肉!” 朱祁锐的豪爽,也是感染了一群瓦剌人,他们纷纷起身,又让了几个位置出来。 有了朱祁锐之言在先,杨信也是只能乖乖就坐。 只是舒良却是没有移步。 显然,舒良是自持身份,又对于瓦剌人这种蛮夷做法感到不屑一顾。 “既来之,则安之。” “舒公公,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孤一个人在这里自娱自乐?” 朱祁锐又一次发话了,舒良也只能从之。 舒良相信,朱祁锐不可能真的只是会和瓦剌人吃肉喝酒这么简单的。 “此物,可否借给孤一用?” 完者脱欢面前放着一把赤金小刀,上面还镶嵌得有几颗各色宝石。 而朱祁锐就是盯着那把小刀,对着完者脱欢开口的。 完者脱欢不敢托大,他笑吟吟的拾起了小刀,然后双手奉到了朱祁锐的面前。 朱祁锐在接过小刀后,纯熟无比的拿刀割肉,然后抓起来送入口中。 一口烤羊腿,就着一口马奶酒,朱祁锐吃得是嘴角流油。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这才是爽朗汉子该有的做派!” 瓦剌众人见朱祁锐如此熟知塞外风俗,顿时都是对他生出不少亲近之感。 而几个瓦剌侍女,更是莺莺燕燕的欢呼起来。 一边吃酒吃肉,一边听乐赏舞,朱祁锐等人可谓是主客尽欢后。 吃饱喝足过后,又有几个瓦剌侍女前来,向着众人送上了奶茶。 朱祁锐在喝了一口后,微笑着说到。 “在京师之中,也有胡人贩卖制作奶茶。只是那味道,却是远不及今日来得正宗。” “孤饮这茶,觉得颇为餐后解腻。” “当这烤肉配上奶茶,当真是无比的恰到好处!” 完者脱欢乃是一个直爽性格,他见到朱祁锐仪表堂堂,又颇为爽朗,对其更是越发欢喜。 “殿下如此赞誉,小臣当真开心得很。” “若是哪天殿下出塞巡视,小臣当以上好的黄羊肉、甘醇的马奶酒,再烧上一壶好茶,宴请于殿下!” 朱祁锐笑了,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却是别有深意。 “酒肉,我相信草原上不差。只是这茶叶嘛,恐怕就没有多少存货了!” 草原多肉食,全靠喝茶解油腻。 如今正是大明和瓦剌相互攻伐之时,两国朝贡被迫终止,商旅也是为之断绝。 现在的草原,没有了中原物资输入,不仅布匹、铁器奇缺,就连茶叶也是所剩无几。 朱祁锐这话,显然指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而一旁的太监舒良,也是凑了上去。 “殿下去塞外?学太上皇?还是学霍去病?” 舒良这话,在瓦剌人听来,显得十分刺耳。 学太上皇,就是暗喻瓦剌贼心不死,还意图俘虏大明亲王前出塞外草原。 学霍去病,就是说朱祁锐会统帅大军出塞,对瓦剌进行征服讨伐。 舒良为了破坏和谈,可谓是尽心尽力,哪怕说话十分难听。 原本热烈的酒宴氛围,就这样冷却了下来! “殿下既然是从京师来的,可是为了传达了贵国皇帝的意思,准许我等入京讲和了吗?” 完者脱欢面上笑容不再,而是换上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瓦剌使者一行,已经来到怀来城中十天了。 这十天里面,除了杨信之前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明朝官员露面。 明朝每日只是好酒好菜的招待着,却是对于议和一事只字不提。 完者脱欢可是受了阿剌知院的重托,在不能和明朝达成协议的情况下,他自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其他不说,孤今日前来,只是想向贵使问清楚一件事。” 朱祁锐其实不是从京师北上,而是从大同西来。 只是他对于瓦剌使者首领完者脱欢的口误,却是没有对其加以纠正。 完者脱欢坐直了身子。 “殿下有什么疑问,尽管讲出来就是了。小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祁锐点了点头。 “孤听闻瓦剌阿刺知院有心贡马讲和,却是不知道,他究竟真心与否?” 完者脱欢连忙用双眼直视朱祁锐,他希望用赤诚的眼神,来表达出自己的真心诚意。 “我家知院大人,确实是诚心诚意的要同大明讲和!” 朱祁锐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大太监舒良却是抢先一步开口。 “我大明天子有好生之德,也是不愿意看到两国交战,致使两边百姓受战火荼毒。” “只是你们瓦剌屡屡背信弃义,我们就算是想要讲和,却也是无从和起!” 完者脱欢站起身来,对着舒良一拜。 “舒公公受大明天子宠信,小臣就算远在塞外,也是多有耳闻。” “您既然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自然也是应该知道两国交往内幕的。” “自从去年冬日以来,也就是我国太师也先,从大明京师撤军之后开始算起。” “那时我家知院大人,便有派人前往京师进贡马匹。” “如此人臣之心,当是天地日月可鉴!” “而且我家知院大人,本来就只是受了也先压迫才出兵,非是存心想要忤逆天朝上国。” “后来也先多次出兵侵掠明朝边境,杀伤汉民无数。” “每一次,我家知院也都是一再劝说,不愿当真和南朝失了和气!” 完者脱欢说得是情真意切、天花乱坠,他还更是对着舒良吹捧了一番。 只是一旁身为武将的杨信,也是看不下去了。 杨信冷笑。 “贵使说得倒是好听,然而事实胜于雄辩,却都是一些满口胡言!” “这近一年来,我朝却是只看到西到宁夏、东到辽东,九边之地各处边城,这半年来都是被贵邦骚扰得毫无宁日!” “如此恶行,使得我朝百姓不能耕种,军士不能屯垦,商旅不能往来。” “至于阿剌知院和也先不和,那乃是你们的家务事,和我大明无关。” “我们只知道,你们每次来人,对我朝都是保称瓦刺的旗号!” 完者脱欢听到舒良和杨信都是言辞质问,他脸色不由得更黑。 朱祁锐察言观色之下,脸上却是淡淡一笑。 “贵使也听到了,我大明对于瓦剌的仇恨,都是因为你们杀我军民,虏我百姓而起,非是我大明不讲道理。” “如今阿剌知院既然说他有意讲和,自然也应该拿出一些看得见的诚意来,而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朱祁锐更是将手中用来割肉的小刀,猛力插进一旁的木头之中。 “我大明在土木堡,在紫荆关,在京师城下,在大同,在宣府,在居庸关,可是无数人被瓦剌杀戮!” “要战的是你们,要和的也是你们!” “请问贵使,当真是以为我大明国内,就再没有血性男儿了吗?” 朱祁锐这番话,说得很重了。 然而完者脱欢并没有表现出神色异常,他只是脸上强自一笑。 “邺王殿下、舒公公、杨将军,既然你们熟知我瓦刺内情,就该知道我国如今是三足鼎立之势。” “也先为太师,且是拥兵最多的一方。其次为大汗。最后才是实力最弱的我家知院大人。” “也先可谓是野心勃勃,他好杀戮、重权势。大汗和我家大人,都是被他所压迫。” “而几次南下侵扰贵国边境的,十有八九也都是也先的兵马。” “只是在也先前后失去了喜宁和小田儿之后,他早就已经失去了向导,后来用兵也是颇为不顺利。” 舒良一心只想着破坏和瓦剌的和谈,他故意岔开了话头。 “这些事情,我们自然是知道,不过这同议和没有什么关系!” 完者脱欢却是微微一笑,,他不紧不慢的继续往下说。 “诸位,还请试想一下。” “如今的时局,是我瓦剌胜,则其利归于也先,若是败了,则三家同时受损。” “也先此举,就是不能同甘、只能共苦。” “也先如此做法,大汗和我家知院对其自然都是心有不满!” 第217章 蒙古内幕 朱祁锐和舒良一起出了大同,经过两三日的快马疾驰,便到了怀来城下。 怀来守将的杨信,早就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在见到朱祁锐等人后,只是简单寒暄一番,杨信就立刻带着他们来到城中馆驿所在之地。 一来到驿馆大门外,朱祁锐就听见里面传出胡笛马琴琶声声交错。 一股浓重的牛羊肉膻,混合着香料的味道,更是从驿馆里面扑鼻而来。 杨信早对这群瓦剌使者感到头大无比,他当下忍不住就对朱祁锐和舒良低声抱怨起来。 “殿下、舒公公,你们倒是瞧瞧。” “我这怀来城中好端端的驿馆,被他们这帮蒙古鞑子给弄得骚臭不已!” “就算他们哪天走了,只怕也还要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再住人了!” 舒良久在京师,无论是在朱祁钰当郕王的王府,还是再到后来的皇宫大内,他处的地方都是干干净净。 只见舒良用手捂着口鼻,一脸的嫌弃。 “十天半个月,只怕是不止?” “以我看来,起码至少得一个月,不然这股子刺鼻的气味是不会散去的!” 朱祁锐却是没那么多的讲究,他对着舒良和杨信就是一笑。 “远来是客,我们暂且忍忍就是了!” “反正瓦剌人也只是暂时居住在此,又不是要在这里扎根安家。” 杨信是个心细如发之人,他听出了朱祁锐的言外之意。 他明白了,朱祁锐这是要赶瓦剌使者们走。 杨信其实也只是抱怨而已,在京师没有明确指示之前,他可不敢把这群瓦剌使者给怎么样。 “殿下、舒公公,请!” 杨信弯腰伸手,做了一个引导的姿势出来。 朱祁锐也是当仁不让,他随即就迈开步子,大步迈过了驿馆的门槛。 来到驿馆大堂,只见到瓦剌人居然把桌椅板凳等一应家具通通移走。 而且瓦剌众人更是盘腿席地而坐,竟然在大堂中央架起火堆,烧火烤起了羊腿来吃。 大堂四周,还有十几个瓦剌女子,或是吹拉弹唱,或是旋转而舞。 “还挺热闹得嘛!” 杨信看到瓦剌使团众人如此毫不客气,大有把这里变成蒙古包的意思,他心里就是不由得生气。 见有人前来,坐在众人上首的完者脱欢一摆手,制止了众人的欢闹,然后起身抚胸行了一礼。 完者脱欢多次出使明朝,他也是熟练用汉语话。 “小杨将军,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宣府之地,杨氏在这里镇守日久。 塞外胡人,都是称呼老将杨洪为“杨王”。 至于杨洪的子侄,他们都是统一用“小杨将军”,来作为称谓。 杨信只是微微欠身一揖,用蒙古语说到。 “下官今日前来,是带了两位尊贵之人前来见你们。” “这一位,乃是我大明天子的亲弟,也就是当朝亲王的邺王殿下!” “这一位乃是如今天子身边的近臣,内官舒良公公!” 杨信一边说,一边就给瓦剌使团指明。 听了杨信的话,完者脱欢先是一愣,随即又变成了神色大喜。 他本来想着,自己这次前来又会和之前一样,明朝只不过是派出几个小喽啰。 哪曾想,现在居然一下子就来了两个位高权重、身份显赫之人。 “尊贵的客人,快,里面请!” 完者脱欢这是来了一个鹊巢鸠占,他是把驿馆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说罢过后,他更是起身上前,对着朱祁锐和舒良弯腰行礼。 待到起身后,完者脱欢又挽起朱祁锐的手,就要拉他进屋。 朱祁锐的衣袖上面,多了一个油腻腻的手印。 不过他也是毫不在意,就跟着完者脱欢来到了大堂之中。 朱祁锐也不和瓦剌众人客气,就如同他们一样,在火堆边上盘膝坐了下来。 一个瓦剌侍女,急忙端过来一碗马奶酒,双手递了过来。 完者脱欢一指火塘上烤得金黄的羊腿,说到。 “把这个,给尊贵的客人!” 侍女当场领命,用小刀分解下羊腿,整条进献到了朱祁锐的面前。 朱祁锐对着杨信和舒良招手。 “这炭火烤全羊,可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嘴里。” 你们两位也就别在那里站着了,快过来随着孤一起围炉而坐。” “今日没有尊卑之分,有的只是喝酒吃肉!” 朱祁锐的豪爽,也是感染了一群瓦剌人,他们纷纷起身,又让了几个位置出来。 有了朱祁锐之言在先,杨信也是只能乖乖就坐。 只是舒良却是没有移步。 显然,舒良是自持身份,又对于瓦剌人这种蛮夷做法感到不屑一顾。 “既来之,则安之。” “舒公公,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孤一个人在这里自娱自乐?” 朱祁锐又一次发话了,舒良也只能从之。 舒良相信,朱祁锐不可能真的只是会和瓦剌人吃肉喝酒这么简单的。 “此物,可否借给孤一用?” 完者脱欢面前放着一把赤金小刀,上面还镶嵌得有几颗各色宝石。 而朱祁锐就是盯着那把小刀,对着完者脱欢开口的。 完者脱欢不敢托大,他笑吟吟的拾起了小刀,然后双手奉到了朱祁锐的面前。 朱祁锐在接过小刀后,纯熟无比的拿刀割肉,然后抓起来送入口中。 一口烤羊腿,就着一口马奶酒,朱祁锐吃得是嘴角流油。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这才是爽朗汉子该有的做派!” 瓦剌众人见朱祁锐如此熟知塞外风俗,顿时都是对他生出不少亲近之感。 而几个瓦剌侍女,更是莺莺燕燕的欢呼起来。 一边吃酒吃肉,一边听乐赏舞,朱祁锐等人可谓是主客尽欢后。 吃饱喝足过后,又有几个瓦剌侍女前来,向着众人送上了奶茶。 朱祁锐在喝了一口后,微笑着说到。 “在京师之中,也有胡人贩卖制作奶茶。只是那味道,却是远不及今日来得正宗。” “孤饮这茶,觉得颇为餐后解腻。” “当这烤肉配上奶茶,当真是无比的恰到好处!” 完者脱欢乃是一个直爽性格,他见到朱祁锐仪表堂堂,又颇为爽朗,对其更是越发欢喜。 “殿下如此赞誉,小臣当真开心得很。” “若是哪天殿下出塞巡视,小臣当以上好的黄羊肉、甘醇的马奶酒,再烧上一壶好茶,宴请于殿下!” 朱祁锐笑了,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却是别有深意。 “酒肉,我相信草原上不差。只是这茶叶嘛,恐怕就没有多少存货了!” 草原多肉食,全靠喝茶解油腻。 如今正是大明和瓦剌相互攻伐之时,两国朝贡被迫终止,商旅也是为之断绝。 现在的草原,没有了中原物资输入,不仅布匹、铁器奇缺,就连茶叶也是所剩无几。 朱祁锐这话,显然指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而一旁的太监舒良,也是凑了上去。 “殿下去塞外?学太上皇?还是学霍去病?” 舒良这话,在瓦剌人听来,显得十分刺耳。 学太上皇,就是暗喻瓦剌贼心不死,还意图俘虏大明亲王前出塞外草原。 学霍去病,就是说朱祁锐会统帅大军出塞,对瓦剌进行征服讨伐。 舒良为了破坏和谈,可谓是尽心尽力,哪怕说话十分难听。 原本热烈的酒宴氛围,就这样冷却了下来! “殿下既然是从京师来的,可是为了传达了贵国皇帝的意思,准许我等入京讲和了吗?” 完者脱欢面上笑容不再,而是换上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瓦剌使者一行,已经来到怀来城中十天了。 这十天里面,除了杨信之前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明朝官员露面。 明朝每日只是好酒好菜的招待着,却是对于议和一事只字不提。 完者脱欢可是受了阿剌知院的重托,在不能和明朝达成协议的情况下,他自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其他不说,孤今日前来,只是想向贵使问清楚一件事。” 朱祁锐其实不是从京师北上,而是从大同西来。 只是他对于瓦剌使者首领完者脱欢的口误,却是没有对其加以纠正。 完者脱欢坐直了身子。 “殿下有什么疑问,尽管讲出来就是了。小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祁锐点了点头。 “孤听闻瓦剌阿刺知院有心贡马讲和,却是不知道,他究竟真心与否?” 完者脱欢连忙用双眼直视朱祁锐,他希望用赤诚的眼神,来表达出自己的真心诚意。 “我家知院大人,确实是诚心诚意的要同大明讲和!” 朱祁锐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大太监舒良却是抢先一步开口。 “我大明天子有好生之德,也是不愿意看到两国交战,致使两边百姓受战火荼毒。” “只是你们瓦剌屡屡背信弃义,我们就算是想要讲和,却也是无从和起!” 完者脱欢站起身来,对着舒良一拜。 “舒公公受大明天子宠信,小臣就算远在塞外,也是多有耳闻。” “您既然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自然也是应该知道两国交往内幕的。” “自从去年冬日以来,也就是我国太师也先,从大明京师撤军之后开始算起。” “那时我家知院大人,便有派人前往京师进贡马匹。” “如此人臣之心,当是天地日月可鉴!” “而且我家知院大人,本来就只是受了也先压迫才出兵,非是存心想要忤逆天朝上国。” “后来也先多次出兵侵掠明朝边境,杀伤汉民无数。” “每一次,我家知院也都是一再劝说,不愿当真和南朝失了和气!” 完者脱欢说得是情真意切、天花乱坠,他还更是对着舒良吹捧了一番。 只是一旁身为武将的杨信,也是看不下去了。 杨信冷笑。 “贵使说得倒是好听,然而事实胜于雄辩,却都是一些满口胡言!” “这近一年来,我朝却是只看到西到宁夏、东到辽东,九边之地各处边城,这半年来都是被贵邦骚扰得毫无宁日!” “如此恶行,使得我朝百姓不能耕种,军士不能屯垦,商旅不能往来。” “至于阿剌知院和也先不和,那乃是你们的家务事,和我大明无关。” “我们只知道,你们每次来人,对我朝都是保称瓦刺的旗号!” 完者脱欢听到舒良和杨信都是言辞质问,他脸色不由得更黑。 朱祁锐察言观色之下,脸上却是淡淡一笑。 “贵使也听到了,我大明对于瓦剌的仇恨,都是因为你们杀我军民,虏我百姓而起,非是我大明不讲道理。” “如今阿剌知院既然说他有意讲和,自然也应该拿出一些看得见的诚意来,而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朱祁锐更是将手中用来割肉的小刀,猛力插进一旁的木头之中。 “我大明在土木堡,在紫荆关,在京师城下,在大同,在宣府,在居庸关,可是无数人被瓦剌杀戮!” “要战的是你们,要和的也是你们!” “请问贵使,当真是以为我大明国内,就再没有血性男儿了吗?” 朱祁锐这番话,说得很重了。 然而完者脱欢并没有表现出神色异常,他只是脸上强自一笑。 “邺王殿下、舒公公、杨将军,既然你们熟知我瓦刺内情,就该知道我国如今是三足鼎立之势。” “也先为太师,且是拥兵最多的一方。其次为大汗。最后才是实力最弱的我家知院大人。” “也先可谓是野心勃勃,他好杀戮、重权势。大汗和我家大人,都是被他所压迫。” “而几次南下侵扰贵国边境的,十有八九也都是也先的兵马。” “只是在也先前后失去了喜宁和小田儿之后,他早就已经失去了向导,后来用兵也是颇为不顺利。” 舒良一心只想着破坏和瓦剌的和谈,他故意岔开了话头。 “这些事情,我们自然是知道,不过这同议和没有什么关系!” 完者脱欢却是微微一笑,,他不紧不慢的继续往下说。 “诸位,还请试想一下。” “如今的时局,是我瓦剌胜,则其利归于也先,若是败了,则三家同时受损。” “也先此举,就是不能同甘、只能共苦。” “也先如此做法,大汗和我家知院对其自然都是心有不满!” 第218章 议和不成 朱祁锐何等聪慧,他听出了完者脱欢的话中意思。 脱脱不花和阿剌知院,这是要联手压制也先,免得他一统蒙古各部落。 也先如今看上去是表面风光,其实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时候。 再加上瓦剌和明朝两国开战以来,边境互市断绝。 瓦刺所需求的茶叶、铁器、布帛短缺,也先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诸公,实不相瞒,这次我等前来朝贺,就是也先提议的。” “只是他羞耻于向南朝屈服,所以才授意由我家知院大人出面。” “议和成后,贵我两国和好如初。贵国可以迎回太上皇,我瓦剌依旧如同从前一般入贡便贺。” “如此一来,两国边境得以安宁,百姓也不用再流离失所,岂不是美事一桩?” 完者脱欢所说的这一番话,虽然不是全部属实,可也是合着几分情理在里面。 朱祁锐在边关待了两三个月了,他自然也是知道不少蒙古之事的。 这些日子以来,瓦剌太师也先屡屡受挫。 蒙古无论是鞑靼还是瓦剌,都是有不少人对他生出不满之心。 现在的也先受困于内忧外患,已是束手束脚、难以施展。 朱祁镇留在瓦刺营中,他们不但不能用其来骗不开明朝的边塞,又还要担心明朝出兵报复。 现在的朱祁镇,不但对于瓦刺没有半分用处,反而像一块烫手山芋。 也先枭雄一世,也是知道留着朱祁镇不放,终究只会夜长梦多。 与其进退失据,还不如放他回去。 一来可以缓解蒙古和明朝的关系,二来可以谋求明朝输入物资,还可以借机搅乱明朝内政。 朱祁锐想到他接受赶走瓦剌使者的任务,便虚作一礼。 “今日贵使的话,孤记住了。” “只是政务当由天子和中枢重臣们合议,非是孤可以决定的。” “孤会将今日会面之事上奏朝廷,等到京师做出决议不迟。” 朱祁锐这是打算用上一个“拖”字诀,来搪塞瓦剌使团一行人等。 完者脱欢本来以为朱祁锐就是前来商讨议和的,谁知道听了朱祁锐话,他才知道议和竟然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 心中大感不快的完者脱欢,当即变得又气又怒。 “你们汉人就是事多!” “若是要和,便速速派出使臣随我们回去瓦刺,接了你们的太上皇回来。” “若是要战,便痛痛快快打几场。只是到时候我们三家兵马一起围了京师,你们可别后悔!” 朱祁锐正愁没有借口,这下完者脱欢自己给送了上来。 只见朱祁锐横眉冷对,神色已然十分不悦。 “贵使,这是什么话?” “孤原本还以为太师也先提出求和之请,乃是为两国百姓着想。” “谁知道你所说字字句句,都还只是想着要杀人围城。” “这叫我朝如何相信你们真有诚意?” “且不说你们还有没有能耐打到京师城下,就算能够围城,也只不过是如同去年冬日一般,最终被我大明军队给打回漠北!” “我大明天子有好生之德,念着尔等祖辈便已经向大明称臣纳贡,乃是多年的藩属之国。” “所以这才不愿坏了和气,这才告诫我各处关边将领,只许自卫,不许出关挑衅。” “如今尔等再起非分之想,只怕漠南无王庭之事,就要再现于明日重现!” 完者脱欢见朱祁锐言辞开始锋利起来,只得是昂着头硬叫。 “殿下也莫要嘴强,若是明军当真如此勇武,那你们的太上皇又如何会被我们掳去?” 完者脱欢此言,乃是明廷上下最大的伤痛。 在场的明朝士兵听了,都是止不住的气愤填膺。 作为武将的杨信,面色骤变,上前逼近一步。 “我朝太上皇帝北狩,乃是尔等丧心病狂在前,背信弃义在后。” “我念你们远来是客,所以对尔等尽心款待。哪曾想,尔等倒还冒出威胁之言!” “今日贵国言和,我等本以为是尔等乃是痛改前非,不料仍是这一副说辞。” “若是尔等想战,我宣府将士在此恭候大驾!” 太监舒良也是乐于看到,明朝同瓦剌议和不成。 “既然贵使口出狂言,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说罢,舒良一扫朱祁锐和杨信,然后恨恨的说到。 “殿下、杨将军,我们走!” 这一声呼喝,朱祁锐和杨信都是回以齐声响应。 明军士兵见到主事之人离开,也是顿时浩浩荡荡退出门去。 大堂之中,旋即又只剩下完者脱欢等人愣在当场。 完者脱欢见到事情办砸了,气得直拍大腿。 他连忙喝令身旁两个亲兵一起,就向着驿馆大门处追了过去。 “上头有令,瓦剌使者来华,只得居于馆驿,不得外出行走,诸位请回!” 就在瓦剌人追到驿馆大门的时候,外边的明军士兵却是上前几步,把他们给封在了里面。 见到明军如此强势,完者脱欢顿时大怒。 “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用不谈了,我们自打道回府,也不用受你们鸟气!” 尚未走远的朱祁锐,只是冷冷一笑,却是并不回头。 “贵使,你把我大明当成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如今天子尚未发话,尔等就想擅自离去,岂不是言而无信,戏耍我堂堂天朝?” 完者脱欢之前每次出使大明,所负责接待的明朝官员都是十分有礼。 哪里像今天这般,又是威胁又是蛮横无理的? 完者脱欢被气得发抖,但是有无可奈何。 他是文官,带的人手不多,哪里又敢和明军硬碰硬? 南下之前,也先和阿剌知院都是再三叮嘱,要他一定要和明朝谈定和约。 如今朱祁锐威胁在前,完者脱欢也是害怕自己真的惹恼了他,说不定就会被杀头祭旗。 想起自己此行任务在后,若完者脱欢更是敢怒不敢言。 仔细思量之下,完者脱欢只能缓和语气。 “殿下,是战是和,你们到是给个痛快话!” 朱祁锐仍旧不肯回头。 “和战大事,岂是孤能决定的?” “贵使闲来无事,便在好生怀来城中待着便是了。” “待到我大明朝廷议出了个章程来,朝自然会有人感慨相告!” 第218章 议和不成 朱祁锐何等聪慧,他听出了完者脱欢的话中意思。 脱脱不花和阿剌知院,这是要联手压制也先,免得他一统蒙古各部落。 也先如今看上去是表面风光,其实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时候。 再加上瓦剌和明朝两国开战以来,边境互市断绝。 瓦刺所需求的茶叶、铁器、布帛短缺,也先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诸公,实不相瞒,这次我等前来朝贺,就是也先提议的。” “只是他羞耻于向南朝屈服,所以才授意由我家知院大人出面。” “议和成后,贵我两国和好如初。贵国可以迎回太上皇,我瓦剌依旧如同从前一般入贡便贺。” “如此一来,两国边境得以安宁,百姓也不用再流离失所,岂不是美事一桩?” 完者脱欢所说的这一番话,虽然不是全部属实,可也是合着几分情理在里面。 朱祁锐在边关待了两三个月了,他自然也是知道不少蒙古之事的。 这些日子以来,瓦剌太师也先屡屡受挫。 蒙古无论是鞑靼还是瓦剌,都是有不少人对他生出不满之心。 现在的也先受困于内忧外患,已是束手束脚、难以施展。 朱祁镇留在瓦刺营中,他们不但不能用其来骗不开明朝的边塞,又还要担心明朝出兵报复。 现在的朱祁镇,不但对于瓦刺没有半分用处,反而像一块烫手山芋。 也先枭雄一世,也是知道留着朱祁镇不放,终究只会夜长梦多。 与其进退失据,还不如放他回去。 一来可以缓解蒙古和明朝的关系,二来可以谋求明朝输入物资,还可以借机搅乱明朝内政。 朱祁锐想到他接受赶走瓦剌使者的任务,便虚作一礼。 “今日贵使的话,孤记住了。” “只是政务当由天子和中枢重臣们合议,非是孤可以决定的。” “孤会将今日会面之事上奏朝廷,等到京师做出决议不迟。” 朱祁锐这是打算用上一个“拖”字诀,来搪塞瓦剌使团一行人等。 完者脱欢本来以为朱祁锐就是前来商讨议和的,谁知道听了朱祁锐话,他才知道议和竟然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 心中大感不快的完者脱欢,当即变得又气又怒。 “你们汉人就是事多!” “若是要和,便速速派出使臣随我们回去瓦刺,接了你们的太上皇回来。” “若是要战,便痛痛快快打几场。只是到时候我们三家兵马一起围了京师,你们可别后悔!” 朱祁锐正愁没有借口,这下完者脱欢自己给送了上来。 只见朱祁锐横眉冷对,神色已然十分不悦。 “贵使,这是什么话?” “孤原本还以为太师也先提出求和之请,乃是为两国百姓着想。” “谁知道你所说字字句句,都还只是想着要杀人围城。” “这叫我朝如何相信你们真有诚意?” “且不说你们还有没有能耐打到京师城下,就算能够围城,也只不过是如同去年冬日一般,最终被我大明军队给打回漠北!” “我大明天子有好生之德,念着尔等祖辈便已经向大明称臣纳贡,乃是多年的藩属之国。” “所以这才不愿坏了和气,这才告诫我各处关边将领,只许自卫,不许出关挑衅。” “如今尔等再起非分之想,只怕漠南无王庭之事,就要再现于明日重现!” 完者脱欢见朱祁锐言辞开始锋利起来,只得是昂着头硬叫。 “殿下也莫要嘴强,若是明军当真如此勇武,那你们的太上皇又如何会被我们掳去?” 完者脱欢此言,乃是明廷上下最大的伤痛。 在场的明朝士兵听了,都是止不住的气愤填膺。 作为武将的杨信,面色骤变,上前逼近一步。 “我朝太上皇帝北狩,乃是尔等丧心病狂在前,背信弃义在后。” “我念你们远来是客,所以对尔等尽心款待。哪曾想,尔等倒还冒出威胁之言!” “今日贵国言和,我等本以为是尔等乃是痛改前非,不料仍是这一副说辞。” “若是尔等想战,我宣府将士在此恭候大驾!” 太监舒良也是乐于看到,明朝同瓦剌议和不成。 “既然贵使口出狂言,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说罢,舒良一扫朱祁锐和杨信,然后恨恨的说到。 “殿下、杨将军,我们走!” 这一声呼喝,朱祁锐和杨信都是回以齐声响应。 明军士兵见到主事之人离开,也是顿时浩浩荡荡退出门去。 大堂之中,旋即又只剩下完者脱欢等人愣在当场。 完者脱欢见到事情办砸了,气得直拍大腿。 他连忙喝令身旁两个亲兵一起,就向着驿馆大门处追了过去。 “上头有令,瓦剌使者来华,只得居于馆驿,不得外出行走,诸位请回!” 就在瓦剌人追到驿馆大门的时候,外边的明军士兵却是上前几步,把他们给封在了里面。 见到明军如此强势,完者脱欢顿时大怒。 “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用不谈了,我们自打道回府,也不用受你们鸟气!” 尚未走远的朱祁锐,只是冷冷一笑,却是并不回头。 “贵使,你把我大明当成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如今天子尚未发话,尔等就想擅自离去,岂不是言而无信,戏耍我堂堂天朝?” 完者脱欢之前每次出使大明,所负责接待的明朝官员都是十分有礼。 哪里像今天这般,又是威胁又是蛮横无理的? 完者脱欢被气得发抖,但是有无可奈何。 他是文官,带的人手不多,哪里又敢和明军硬碰硬? 南下之前,也先和阿剌知院都是再三叮嘱,要他一定要和明朝谈定和约。 如今朱祁锐威胁在前,完者脱欢也是害怕自己真的惹恼了他,说不定就会被杀头祭旗。 想起自己此行任务在后,若完者脱欢更是敢怒不敢言。 仔细思量之下,完者脱欢只能缓和语气。 “殿下,是战是和,你们到是给个痛快话!” 朱祁锐仍旧不肯回头。 “和战大事,岂是孤能决定的?” “贵使闲来无事,便在好生怀来城中待着便是了。” “待到我大明朝廷议出了个章程来,朝自然会有人感慨相告!” 第219章 也先,急不可耐 朱祁锐随着杨信回到守备衙门住下后,就给他皇兄朱祁钰写起了信。 在信里面,朱祁锐详细说明了打探到的瓦刺内情,又说瓦剌使者完者脱欢的求和之意正浓。 在将信笺塞入信封后,朱祁锐正要封口,却突然又重新将信封给打开,从里面把信笺给抽卡出来。 望着文中自己所写“求和甚急,恐为真意”八个字,朱祁锐默默的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并不是他皇兄朱祁钰所喜欢听的。 “瓦剌使者蛮横无理,欲以大军压境来逼迫我朝和谈,此为狼子野心!” 朱祁锐在撕毁了之前信笺后,又重新写下这样一句话,然后才又把信笺给塞进了信封。 …… 次日,朱祁锐便命令杨信设下酒席,宴请瓦剌使者完者脱欢等一行人。 有了朱祁锐昨日的强硬姿态,完者脱欢此刻已经对其言行大为收敛。 酒宴之上,双方也是推杯换盏,恢复了初见时的其乐融融之态。 明朝众人绝口不提议和之事,瓦剌使者们也是不闻不问。 两帮人只是围席而坐,一起喝酒吃肉。 又过了一天,朱祁锐刚一回到在守备衙门里的下榻之处。 就听到邺王府长史何安居,和统领孙继仁联袂而至。 “殿下,大事不好了!” 何安居一进到房中,就急促的对着自家王爷说到。 “瓦刺派出使者南下请和之事,不知道怎么就走漏了风声出去。” “眼下京师之中,文官以王直为首,武将勋贵以宁阳侯陈懋为首,他们都是齐齐上书进谏。” “说是瓦刺既然自请言和,乃是迎回太上皇的最好时机,他们都是力主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说完后的何安居,更是从怀中掏出一份快马加鞭送来的朝廷邸报,然后双手呈递给了朱祁锐。 朱祁锐接过后,就看到上面抄录得有王直上奏的原文。 “陛下隆敬兄长之心,已昭告于天地祖宗社稷,遵为太上皇帝。如此名位已定,天下之人皆以为宜。” “今车驾既留寓虏中,当迎回以尊太上皇,其将不复事天临民。” “陛下定当尽崇奉之礼,永享太平悠久之福” 朱祁锐看过以后,只是苦笑数声。 这个王直,真的很直,还是太过于憨直。 他上书里面的话,都是诛心之言,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敢拿到台面上来说? “卿等所言之理,当为必然。此大位非我所欲,盖天地祖宗及宗室文武群臣之所为也。” 在看到朱祁钰的御笔批注后,朱祁锐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了。 对于瓦刺求和一事,朱祁钰只是用了一句空洞的话,就给搪塞过去。 只是不知道,这又是哪个翰林,又或者是哪个内官,捉刀代笔? 奏章回复得没有半点含蓄,当真是属于口不择言了。 朱祁锐看了两边的文书,心中不由得又好气来,又好笑。 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王直那张不苟言笑的古板老脸,以及朱祁钰强忍怒气的模样。 “你们认为,朝廷会怎么处置同瓦剌的议和?” 朱祁锐往着太师椅上一靠,对着他两个亲信手下问到。 其实,朱祁锐自己已然猜测出了结果。 他之所以这样问,只是为了培养自己的亲信手下。 “如今事情既然已经被挑明了,加上今上又已经发了话。只怕在短时间内,这议和一事终究不可能了。” 何安居作为谋臣,他自然是先开口的。 “何先生说的对!” 作为武将的孙继仁,只是憨厚的一笑。 …… 就在当天下午,太监舒良就接到了司礼监派人送来的信件。 而他也是在第一时间,就拿着信件前去找到了朱祁锐。 这一次来信,除了有天子朱祁钰的以外,还有大太监王诚的。 对于王诚,舒良算得上是他的小弟。 舒良和王诚都是在朱祁钰当王爷的时候,就开始在他身边服侍之人。 两人相知,私交也一向很好。 舒良能够进入司礼监,就是王诚向着朱祁钰推荐的结果。 而且如今司礼监的头两号人物的金英和兴安,都是永乐老人出身,算不上朱祁钰心腹。 所以王诚和舒良进入司礼监后,只能抱团和他们抗衡。 “殿下,请过目!” 舒良将两封书信,都是摆到了朱祁锐的面前。 朱祁钰的信中,只是让朱祁锐他们依旧留守怀来城,好生安抚住瓦剌完者脱欢。 而王诚的信中,却是说瓦刺奸诈不可相信,叫他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朱祁锐无奈,只得和舒良滞留怀来城中,同完者脱欢等人终日宴饮。 一晃小半个月过去了,这日夜里,朱祁锐闲来无事正在翻看京中邸报。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外头人声嘈杂、马蹄凌乱,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朱祁锐刚想出去看看,就有杨信的亲兵前来禀告。 “殿下,我家将军请您移步正堂。” 朱祁锐点点头,就随着来人走了出去。 当朱祁锐来到了正堂后,只见得怀来城中主要的文武官员已经到齐。 而且众人的旁边,还立有着两个明军士兵模样的人在。 朱祁锐却是认得那两个明军士兵的打扮,他们身着大同明军的军衣。 朱祁锐心中好奇,便上前问到:“杨将军,这两位是何人?” 杨信并不作答,他只是向着那二人点头示意。 两人见状后,其中一人上前行礼。 “小人乃是大同郭总兵麾下总旗张权。这次是特奉我家总兵之命,护送此人上京。” 说过之后,张权就一指身边另外一人,同时说了起来。 “此人名叫李福全,乃是我大同军中的夜不收。” “就在这个月月初的时候,他外出巡哨后,被瓦刺人给捉了过去。” “前两日大同城外突然来了几十个蒙古鞑子,李贵就是跟着这些人回来的。” “鞑子来人的领头者,自称是太上皇身边侍奉的锦衣卫哈铭。” “哈铭进城后求见了我家总兵,说是也先有意言和,已带着太上皇到了边境之上。” “哈铭还奉上也先国书,以及袁彬代笔的太上皇书信,请我家郭总兵一并送到京师去。” 第219章 也先,急不可耐 朱祁锐随着杨信回到守备衙门住下后,就给他皇兄朱祁钰写起了信。 在信里面,朱祁锐详细说明了打探到的瓦刺内情,又说瓦剌使者完者脱欢的求和之意正浓。 在将信笺塞入信封后,朱祁锐正要封口,却突然又重新将信封给打开,从里面把信笺给抽卡出来。 望着文中自己所写“求和甚急,恐为真意”八个字,朱祁锐默默的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并不是他皇兄朱祁钰所喜欢听的。 “瓦剌使者蛮横无理,欲以大军压境来逼迫我朝和谈,此为狼子野心!” 朱祁锐在撕毁了之前信笺后,又重新写下这样一句话,然后才又把信笺给塞进了信封。 …… 次日,朱祁锐便命令杨信设下酒席,宴请瓦剌使者完者脱欢等一行人。 有了朱祁锐昨日的强硬姿态,完者脱欢此刻已经对其言行大为收敛。 酒宴之上,双方也是推杯换盏,恢复了初见时的其乐融融之态。 明朝众人绝口不提议和之事,瓦剌使者们也是不闻不问。 两帮人只是围席而坐,一起喝酒吃肉。 又过了一天,朱祁锐刚一回到在守备衙门里的下榻之处。 就听到邺王府长史何安居,和统领孙继仁联袂而至。 “殿下,大事不好了!” 何安居一进到房中,就急促的对着自家王爷说到。 “瓦刺派出使者南下请和之事,不知道怎么就走漏了风声出去。” “眼下京师之中,文官以王直为首,武将勋贵以宁阳侯陈懋为首,他们都是齐齐上书进谏。” “说是瓦刺既然自请言和,乃是迎回太上皇的最好时机,他们都是力主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说完后的何安居,更是从怀中掏出一份快马加鞭送来的朝廷邸报,然后双手呈递给了朱祁锐。 朱祁锐接过后,就看到上面抄录得有王直上奏的原文。 “陛下隆敬兄长之心,已昭告于天地祖宗社稷,遵为太上皇帝。如此名位已定,天下之人皆以为宜。” “今车驾既留寓虏中,当迎回以尊太上皇,其将不复事天临民。” “陛下定当尽崇奉之礼,永享太平悠久之福” 朱祁锐看过以后,只是苦笑数声。 这个王直,真的很直,还是太过于憨直。 他上书里面的话,都是诛心之言,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敢拿到台面上来说? “卿等所言之理,当为必然。此大位非我所欲,盖天地祖宗及宗室文武群臣之所为也。” 在看到朱祁钰的御笔批注后,朱祁锐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了。 对于瓦刺求和一事,朱祁钰只是用了一句空洞的话,就给搪塞过去。 只是不知道,这又是哪个翰林,又或者是哪个内官,捉刀代笔? 奏章回复得没有半点含蓄,当真是属于口不择言了。 朱祁锐看了两边的文书,心中不由得又好气来,又好笑。 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王直那张不苟言笑的古板老脸,以及朱祁钰强忍怒气的模样。 “你们认为,朝廷会怎么处置同瓦剌的议和?” 朱祁锐往着太师椅上一靠,对着他两个亲信手下问到。 其实,朱祁锐自己已然猜测出了结果。 他之所以这样问,只是为了培养自己的亲信手下。 “如今事情既然已经被挑明了,加上今上又已经发了话。只怕在短时间内,这议和一事终究不可能了。” 何安居作为谋臣,他自然是先开口的。 “何先生说的对!” 作为武将的孙继仁,只是憨厚的一笑。 …… 就在当天下午,太监舒良就接到了司礼监派人送来的信件。 而他也是在第一时间,就拿着信件前去找到了朱祁锐。 这一次来信,除了有天子朱祁钰的以外,还有大太监王诚的。 对于王诚,舒良算得上是他的小弟。 舒良和王诚都是在朱祁钰当王爷的时候,就开始在他身边服侍之人。 两人相知,私交也一向很好。 舒良能够进入司礼监,就是王诚向着朱祁钰推荐的结果。 而且如今司礼监的头两号人物的金英和兴安,都是永乐老人出身,算不上朱祁钰心腹。 所以王诚和舒良进入司礼监后,只能抱团和他们抗衡。 “殿下,请过目!” 舒良将两封书信,都是摆到了朱祁锐的面前。 朱祁钰的信中,只是让朱祁锐他们依旧留守怀来城,好生安抚住瓦剌完者脱欢。 而王诚的信中,却是说瓦刺奸诈不可相信,叫他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朱祁锐无奈,只得和舒良滞留怀来城中,同完者脱欢等人终日宴饮。 一晃小半个月过去了,这日夜里,朱祁锐闲来无事正在翻看京中邸报。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外头人声嘈杂、马蹄凌乱,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朱祁锐刚想出去看看,就有杨信的亲兵前来禀告。 “殿下,我家将军请您移步正堂。” 朱祁锐点点头,就随着来人走了出去。 当朱祁锐来到了正堂后,只见得怀来城中主要的文武官员已经到齐。 而且众人的旁边,还立有着两个明军士兵模样的人在。 朱祁锐却是认得那两个明军士兵的打扮,他们身着大同明军的军衣。 朱祁锐心中好奇,便上前问到:“杨将军,这两位是何人?” 杨信并不作答,他只是向着那二人点头示意。 两人见状后,其中一人上前行礼。 “小人乃是大同郭总兵麾下总旗张权。这次是特奉我家总兵之命,护送此人上京。” 说过之后,张权就一指身边另外一人,同时说了起来。 “此人名叫李福全,乃是我大同军中的夜不收。” “就在这个月月初的时候,他外出巡哨后,被瓦刺人给捉了过去。” “前两日大同城外突然来了几十个蒙古鞑子,李贵就是跟着这些人回来的。” “鞑子来人的领头者,自称是太上皇身边侍奉的锦衣卫哈铭。” “哈铭进城后求见了我家总兵,说是也先有意言和,已带着太上皇到了边境之上。” “哈铭还奉上也先国书,以及袁彬代笔的太上皇书信,请我家郭总兵一并送到京师去。” 第220章 左右为难 朱祁锐听罢,不由得大吃一惊。 天子朱祁钰明明已经透露出不想讲和之心,大同总兵郭登却是还要把人送去京师。 这边阿刺知院的使臣完者脱欢尚未打发走,那边也先又急不可耐的再次派人前来。 这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事关重大,杨信不敢做主,所以他问起了朱祁锐。 “殿下,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置为好?” 朱祁锐沉吟片刻,便转头问那李福全问到。 “你在瓦刺军营之中,可曾见过什么,又或者听到过什么吗?” 朱祁锐的这个问题,大同总兵郭登那里自然是早已经问过的了。 只听见李福全熟练的回答。 “小人听太上皇身边的哈铭校尉说,太师也先这次真心讲和,并非是为了金银财宝。” “太上皇也是一心向着故国,他心中只是挂念着两宫得以平安。” “自从今年二月喜宁被诛杀之后,太上皇就是十分欢喜。” “他还说往日在两国之间挑拨的,就是喜宁这个小人。如今既然已经除去了他,则回国便更是有望了。” 李福全这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自然是不好说的。 而且显然他说的这些话,都是有人给他专门指点过的。 只是事情涉及太上皇,自然是要用词得当的,朱祁锐也是不好责怪李福全什么。 朱祁锐又转头问向一旁的张权。 “郭总兵那里,你可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张权弯腰拱手。 “我家郭总兵常年驻守在边疆之地,他自然是力主抵抗瓦剌的。” “只是近来边境各地战乱频发,百姓大多民不聊生,总兵大人他在心中也是颇为内疚。” “他虽是军人,可是也希望能够少打仗,好让百姓不再受到战火的荼毒。” 张权这话虽然说得含蓄,可是在场之人无不明白,郭登这是希望议和能成。 否则,郭登他又何必千里迢迢,让张权带着李福全前去京师? 只是郭登的做法,显然和朱祁钰的圣意不合,因此众人都是沉默不语。 张权只是一个下层军官,对于朝中大局走向,其实并不太知情。 他见诸将表情古怪,于是又说了起来。 “郭总兵在见了哈铭过后,令小人送他出城,并授意让他诈骗也先入城。” “小人见了也先,便说没有见到太上皇本人,郭总兵不敢擅自向京中传话。” “也先因此中计,就派他弟弟伯颜帖木儿,于第二日上带着太上皇的銮驾,到了大同城下。” “郭总兵在城门内设下御台,请太上皇下马入座,希望可以救回太上皇。” “只是我们正要放下城门闸板,将瓦刺军马隔在外头的时候,不幸被伯颜帖木儿所识破。” “伯颜帖木儿这才抢了太上皇回去,一行人又重新退回去了塞北大漠。” “郭总兵知道已然无法救回太上皇,所以才命小人带着李福全和书信,上京交由天子圣裁。” 张权说了这么多,朱祁锐却是不予置评。 朱祁锐只是回身对着杨信说到。 “杨将军,这是郭总兵派来的人,我们不好处置,还是马上安排人手,天亮就送他们入京。” 杨信虽然心中忐忑,却也是知道仅凭自己自然无能为力。 待到安顿了张权和李福全二人,杨信又才私下找到了朱祁锐。 “殿下,今上对你宠信有加,这是国人皆知的事情。” “您就给末将说上一说,这同瓦剌议和一事,到底是成还是不成?” 朱祁锐嘴角苦涩。 “无论成,或者不成,这些事情总归都不是你、我所能定夺的。” 杨信知道朱祁锐是为了避嫌,他连忙解释起来。 “末将有句话,本来是不应该这般轻易说出来的。” “末将管控的这怀来城,就处在瓦刺使臣入京的必经之路上。” “若是瓦剌一心求和,只怕今日有完者脱欢,明日也说不得还有其他瓦剌人前来。” “说句大不敬之言,末将必须认清情势不可。” “无论是违逆了今上心意,还是得罪了瓦刺,末将可都是吃罪不起!” 朱祁锐心知,杨信不过是为求自保。 可有些话,杨信却不该在一个外人跟前说起。 朱祁锐只能好言劝慰了杨信几句,同时告诫他小心祸从口出。 …… 事情到了这里,朱祁锐其实也是左右为难。 北地边境战事不停,百姓自然不得安宁。 在见识过北地残破之后,朱祁锐更加知道和平的来之不易,也更明白“兴亡皆是百姓苦”这句话。 对于朱祁镇,朱祁锐其实也是想着他回来的。 毕竟堂堂天朝上国的皇帝要是客死他乡,那也是华夏历史上的耻辱。 朱祁锐觉得朱祁镇该死,但是不能死在瓦剌,他应该是在被接回再死去。 而且朱祁锐也明白,主战终究只是一时之计,议和才是两方最终必然要走上的道路。 瓦剌和鞑靼,终究也是华夏一员。 朱祁锐对于蒙古的憎恨,远不及通古斯那群野蛮人。 蒙古虽然灭亡过南宋,可是他们的统治也是依靠了北方汉人,他们没有全部灭亡华夏衣冠。 而且明朝建立后,几次北伐也是杀伤不少蒙古人,算得上是报仇雪恨了。 至于通古斯的那群野蛮人,他们不但要求剃发易服,更是只把汉人当奴才。 固步自封、夜郎自大,让科学文化全面倒退,满清可是误我华夏三百年。 而且后来满清亡国时,是和平放权的,那些满人没有为祖上的罪恶而赎罪。 一些不知道感恩的满人,后来更是上蹿下跳,所以才有了各种美化满清的辫子戏充斥着屏幕。 不少满人更是占领了文化界,强行用清宫剧来给全体国民喂屎。 如今瓦刺已然主动求和,同时也是大大的示弱后退。 朱祁锐认为,朝廷此刻应该见好就收。 非是朱祁锐消极怠战,只是他知道如今大明也是无力举大军北伐。 大明新君初立,权力大多掌握在一众前朝老臣手中,正是新旧交替、人心未稳的时候。 经过土木堡一战,京师三大营主力为之一空,沙场老将也大多身死殉国。 而连续的天灾人祸,也是搞得天下疲惫,百姓已经苦不堪言。 朱祁锐不太赞同汉武帝那样,来一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更希望是初唐那样,在内部富裕的情况下,一路碾压过去。 因为国强和民富需要同时并举,不然一个国家再强大,又和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这就如同秦始皇一样,虽然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可是秦人并没有从中获益,反而是出人又出力。 君不见,山东六国复辟,可有老秦人出来大喊复国? 汉高祖刘邦一个“约法三章”,就收拢了关中人心,引为己用。 这就是秦人苦秦的表现。 而且朱祁锐还觉得,如今的大明和瓦剌,就像是两头受伤的饿狼。 都是需要在舔舐伤口,等到伤口恢复后再一决高下。 今日议和,其实就是为了他日再战! 这些日子以来,朱祁锐每日都有留心于朝中动向。 每日在邸报送到后,朱祁锐都是拿来反复翻看。 自从瓦剌派出使者前来的消息传回京师以后,上谏议和的臣子可以说是数不胜数。 没有参与其中的,不过只有于谦、陈循等少数几人而已。 当然,朱祁锐也是不好上书请和。 他只怕自己贸然在信中劝说,会被他皇兄朱祁钰视为背叛行为。 可是朱祁锐在翻来覆去之中,又着实觉得此时议和,才能满足大明利益最大化。 苦气良久,朱祁锐最终还是提笔。 “瓦剌使者频传言和之意,或许不足为信。” “然而也先受挫于大同城下,恐其兴兵以报复。请戒以大同、宣府各边官军,严加提备、勿堕奸计。” 朱祁锐这样的话,不痛不痒。 就算是给王直、陈懋这些主和派老臣看了,也不会引起异议。 “靖康一战,宋人以钦、徽二宗北狩为耻。君王在北,涉及在南,此为千古痛骂。” “皇兄登基万民所望,若能不显北宋之灾,则天下人心尽附。” “如此,天位名正言顺。” “太上皇一如唐玄宗,虽归长安,然则人心不再。颐养天年,可全皇家亲情。” 灯火之下,朱祁锐书写完毕。 搁笔沉吟,他才越发觉时间不过一年,自己身上的锐气已然磨光不少。 之前还鄙视王直等老臣迂腐,当真在陷入了朝政泥潭中,才知道哪里有那么容易清白自持的? “殿下,你可要想好了!” “要是你这一份奏章呈上,只怕今上那里必定不悦。说不得原本的圣眷正浓,就会烟消云散!” 何安居大急,连忙出言相劝。 “打?拿什么打?” “如今满朝文武都是请求迎回太上皇圣驾,就算皇兄再怎么坚持,终究是不能和人心相抗衡。” “这才半年时间,就凭着那些新入伍的兵丁,只怕是弓都拉不开!” 朱祁锐知道,现在京营整训还没有结束,京军战力也还是不足。 他可是没有自大到,就靠着宣府、大同的边军,就可以犁庭扫穴。 “殿下,何必急于表态?” “我们只要看着陛下和群臣置气就可以了,又何必牵扯进去?” 何安居再劝。 朱祁锐刚才只是钻了牛角尖,经过何安居的劝说,他总算是惊醒了过来。 “如此,孤不上书就是了!” 第220章 左右为难 朱祁锐听罢,不由得大吃一惊。 天子朱祁钰明明已经透露出不想讲和之心,大同总兵郭登却是还要把人送去京师。 这边阿刺知院的使臣完者脱欢尚未打发走,那边也先又急不可耐的再次派人前来。 这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事关重大,杨信不敢做主,所以他问起了朱祁锐。 “殿下,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置为好?” 朱祁锐沉吟片刻,便转头问那李福全问到。 “你在瓦刺军营之中,可曾见过什么,又或者听到过什么吗?” 朱祁锐的这个问题,大同总兵郭登那里自然是早已经问过的了。 只听见李福全熟练的回答。 “小人听太上皇身边的哈铭校尉说,太师也先这次真心讲和,并非是为了金银财宝。” “太上皇也是一心向着故国,他心中只是挂念着两宫得以平安。” “自从今年二月喜宁被诛杀之后,太上皇就是十分欢喜。” “他还说往日在两国之间挑拨的,就是喜宁这个小人。如今既然已经除去了他,则回国便更是有望了。” 李福全这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自然是不好说的。 而且显然他说的这些话,都是有人给他专门指点过的。 只是事情涉及太上皇,自然是要用词得当的,朱祁锐也是不好责怪李福全什么。 朱祁锐又转头问向一旁的张权。 “郭总兵那里,你可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张权弯腰拱手。 “我家郭总兵常年驻守在边疆之地,他自然是力主抵抗瓦剌的。” “只是近来边境各地战乱频发,百姓大多民不聊生,总兵大人他在心中也是颇为内疚。” “他虽是军人,可是也希望能够少打仗,好让百姓不再受到战火的荼毒。” 张权这话虽然说得含蓄,可是在场之人无不明白,郭登这是希望议和能成。 否则,郭登他又何必千里迢迢,让张权带着李福全前去京师? 只是郭登的做法,显然和朱祁钰的圣意不合,因此众人都是沉默不语。 张权只是一个下层军官,对于朝中大局走向,其实并不太知情。 他见诸将表情古怪,于是又说了起来。 “郭总兵在见了哈铭过后,令小人送他出城,并授意让他诈骗也先入城。” “小人见了也先,便说没有见到太上皇本人,郭总兵不敢擅自向京中传话。” “也先因此中计,就派他弟弟伯颜帖木儿,于第二日上带着太上皇的銮驾,到了大同城下。” “郭总兵在城门内设下御台,请太上皇下马入座,希望可以救回太上皇。” “只是我们正要放下城门闸板,将瓦刺军马隔在外头的时候,不幸被伯颜帖木儿所识破。” “伯颜帖木儿这才抢了太上皇回去,一行人又重新退回去了塞北大漠。” “郭总兵知道已然无法救回太上皇,所以才命小人带着李福全和书信,上京交由天子圣裁。” 张权说了这么多,朱祁锐却是不予置评。 朱祁锐只是回身对着杨信说到。 “杨将军,这是郭总兵派来的人,我们不好处置,还是马上安排人手,天亮就送他们入京。” 杨信虽然心中忐忑,却也是知道仅凭自己自然无能为力。 待到安顿了张权和李福全二人,杨信又才私下找到了朱祁锐。 “殿下,今上对你宠信有加,这是国人皆知的事情。” “您就给末将说上一说,这同瓦剌议和一事,到底是成还是不成?” 朱祁锐嘴角苦涩。 “无论成,或者不成,这些事情总归都不是你、我所能定夺的。” 杨信知道朱祁锐是为了避嫌,他连忙解释起来。 “末将有句话,本来是不应该这般轻易说出来的。” “末将管控的这怀来城,就处在瓦刺使臣入京的必经之路上。” “若是瓦剌一心求和,只怕今日有完者脱欢,明日也说不得还有其他瓦剌人前来。” “说句大不敬之言,末将必须认清情势不可。” “无论是违逆了今上心意,还是得罪了瓦刺,末将可都是吃罪不起!” 朱祁锐心知,杨信不过是为求自保。 可有些话,杨信却不该在一个外人跟前说起。 朱祁锐只能好言劝慰了杨信几句,同时告诫他小心祸从口出。 …… 事情到了这里,朱祁锐其实也是左右为难。 北地边境战事不停,百姓自然不得安宁。 在见识过北地残破之后,朱祁锐更加知道和平的来之不易,也更明白“兴亡皆是百姓苦”这句话。 对于朱祁镇,朱祁锐其实也是想着他回来的。 毕竟堂堂天朝上国的皇帝要是客死他乡,那也是华夏历史上的耻辱。 朱祁锐觉得朱祁镇该死,但是不能死在瓦剌,他应该是在被接回再死去。 而且朱祁锐也明白,主战终究只是一时之计,议和才是两方最终必然要走上的道路。 瓦剌和鞑靼,终究也是华夏一员。 朱祁锐对于蒙古的憎恨,远不及通古斯那群野蛮人。 蒙古虽然灭亡过南宋,可是他们的统治也是依靠了北方汉人,他们没有全部灭亡华夏衣冠。 而且明朝建立后,几次北伐也是杀伤不少蒙古人,算得上是报仇雪恨了。 至于通古斯的那群野蛮人,他们不但要求剃发易服,更是只把汉人当奴才。 固步自封、夜郎自大,让科学文化全面倒退,满清可是误我华夏三百年。 而且后来满清亡国时,是和平放权的,那些满人没有为祖上的罪恶而赎罪。 一些不知道感恩的满人,后来更是上蹿下跳,所以才有了各种美化满清的辫子戏充斥着屏幕。 不少满人更是占领了文化界,强行用清宫剧来给全体国民喂屎。 如今瓦刺已然主动求和,同时也是大大的示弱后退。 朱祁锐认为,朝廷此刻应该见好就收。 非是朱祁锐消极怠战,只是他知道如今大明也是无力举大军北伐。 大明新君初立,权力大多掌握在一众前朝老臣手中,正是新旧交替、人心未稳的时候。 经过土木堡一战,京师三大营主力为之一空,沙场老将也大多身死殉国。 而连续的天灾人祸,也是搞得天下疲惫,百姓已经苦不堪言。 朱祁锐不太赞同汉武帝那样,来一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更希望是初唐那样,在内部富裕的情况下,一路碾压过去。 因为国强和民富需要同时并举,不然一个国家再强大,又和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这就如同秦始皇一样,虽然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可是秦人并没有从中获益,反而是出人又出力。 君不见,山东六国复辟,可有老秦人出来大喊复国? 汉高祖刘邦一个“约法三章”,就收拢了关中人心,引为己用。 这就是秦人苦秦的表现。 而且朱祁锐还觉得,如今的大明和瓦剌,就像是两头受伤的饿狼。 都是需要在舔舐伤口,等到伤口恢复后再一决高下。 今日议和,其实就是为了他日再战! 这些日子以来,朱祁锐每日都有留心于朝中动向。 每日在邸报送到后,朱祁锐都是拿来反复翻看。 自从瓦剌派出使者前来的消息传回京师以后,上谏议和的臣子可以说是数不胜数。 没有参与其中的,不过只有于谦、陈循等少数几人而已。 当然,朱祁锐也是不好上书请和。 他只怕自己贸然在信中劝说,会被他皇兄朱祁钰视为背叛行为。 可是朱祁锐在翻来覆去之中,又着实觉得此时议和,才能满足大明利益最大化。 苦气良久,朱祁锐最终还是提笔。 “瓦剌使者频传言和之意,或许不足为信。” “然而也先受挫于大同城下,恐其兴兵以报复。请戒以大同、宣府各边官军,严加提备、勿堕奸计。” 朱祁锐这样的话,不痛不痒。 就算是给王直、陈懋这些主和派老臣看了,也不会引起异议。 “靖康一战,宋人以钦、徽二宗北狩为耻。君王在北,涉及在南,此为千古痛骂。” “皇兄登基万民所望,若能不显北宋之灾,则天下人心尽附。” “如此,天位名正言顺。” “太上皇一如唐玄宗,虽归长安,然则人心不再。颐养天年,可全皇家亲情。” 灯火之下,朱祁锐书写完毕。 搁笔沉吟,他才越发觉时间不过一年,自己身上的锐气已然磨光不少。 之前还鄙视王直等老臣迂腐,当真在陷入了朝政泥潭中,才知道哪里有那么容易清白自持的? “殿下,你可要想好了!” “要是你这一份奏章呈上,只怕今上那里必定不悦。说不得原本的圣眷正浓,就会烟消云散!” 何安居大急,连忙出言相劝。 “打?拿什么打?” “如今满朝文武都是请求迎回太上皇圣驾,就算皇兄再怎么坚持,终究是不能和人心相抗衡。” “这才半年时间,就凭着那些新入伍的兵丁,只怕是弓都拉不开!” 朱祁锐知道,现在京营整训还没有结束,京军战力也还是不足。 他可是没有自大到,就靠着宣府、大同的边军,就可以犁庭扫穴。 “殿下,何必急于表态?” “我们只要看着陛下和群臣置气就可以了,又何必牵扯进去?” 何安居再劝。 朱祁锐刚才只是钻了牛角尖,经过何安居的劝说,他总算是惊醒了过来。 “如此,孤不上书就是了!” 第221章 乱世女人不值钱 朱祁锐心中烦闷,他就推了门出去,信步走出了守备衙门外。 如今天时正值盛夏,哪怕就算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天气也是依旧闷热无比。 出了守备衙门,朱祁锐来到城中散步。 此刻怀来城已经接连征战了数月之久,能跑的早就已经南下逃避战乱了。 如今的怀来城,可以用民生凋落来形容。就连城中街道两旁上,商铺已都关张了一大半。 整个一条街上,只有着一家高挂着粉红灯笼的妓院,还在开门迎客。 几个穿轻薄纱衣的窑姐,搬来几张凳子坐在门口,一边嗑着瓜子花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着。 阵阵嬉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和寂静的暮色下,听起来却是颇有凄凉之意。 朱祁锐素来鄙视这些风尘女子,他对这种好逸恶劳和败坏社会风气的行为颇为不满。 暗自叫了一声晦气后,朱祁锐就打算掉头走开。 “大爷,可是要找姑娘?” “大爷,玩一会嘛!” 然而那几个娼妓已然眼尖的发现了朱祁锐,她们纷纷都是纷纷围上来和他拉扯攀谈,希望可以赚取钱财。 朱祁锐被弄得面红耳赤、不胜其烦,可是他又苦于男女之防,不好动手推开。 他只得嘴上连声叨扰。 “小生我非是要来找什么乐子的,只不过是路过此地而已!” 娼妓们见到不是生意上门,他们只得作罢,然后一个个悻悻而归。 刚要迈腿的朱祁锐,突然就听得那妓院里面传出阵阵呜呜咽咽的哭声。 朱祁锐觉得不对劲,他又收回了迈出去的步伐。 “这是谁在哭?” 几个娼妓闻言后,顿时就“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上前一步说话。 “哟,客官这是心疼那个浪蹄子了?” 朱祁锐听她说得孟浪,顿时就是眼睛一愣。 “这位姑娘,请好好说话!” 那妓女却是不依不饶的。 “我说,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嘛?既然不肯花银子,老娘干嘛还要搭理你?” 朱祁锐算是明白,眼前这人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主。 “接着!” 朱祁锐也不客气,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银角后,就向着那个妓女给扔了过去。 “哎哟!” “这位客官你且坐下,听奴家给你好好道来!” 有银子开路,妓女马上换了一副颜色。 他在接了银子过后,就往着口中一放,来查验银子的真假成色。 直到当她在看到上面的两排牙印以后,马上就变得喜笑颜开了起来。 “这个哭泣女子名叫青莲,是从塞外蒙古鞑子那里逃回来的!” “她原本是一户好人家的女儿,家中也有着一些的土地。虽然谈不上衣食无忧,不过倒也不至于饿肚子。” “只是没想到这仗一打,她家中父兄全都被蒙古鞑子给杀光了!” “为了活命,她自己卖身进了青楼,入了贱籍。” “只是院子里的老鸨和妈妈叫她接客,她却是万万不肯。” “客官你说,这世上哪有白吃饭不干活的道理?” 旁边另一个妓女也是接话说到。 “如今这个世道,又是在这边境的大同城中,俺们这些女子,哪一个没有见过死人?” “怎的,偏生就她要娇贵一些不成?” “俺老家那边的,去冬今春,只要蒙古鞑子一进兵,那可便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见着活人就是又抢又杀的!” “好不容易等到官军们反攻回去,谁知道他们比蒙古鞑子也更可恶!” “官军们借口帮着老百姓赶走了鞑子,他们又是把值钱东西再梳一遍!” “一些黄花大闺女,更是被官军给糟蹋了!” “原本我听说那带队的将军还颇有名声,原来他也不过只是这般罢了!” 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 这个妓女在说话的时候,满脸咬牙切齿。 可以看出她对官军的仇恨,更在蒙古鞑子之上! “以前在听戏的时候,戏子口中常说什么乱世。俺瞧啊,现在就是乱世!” 一个年老一点的妓女,只是摇头叹息。 “青莲是自愿卖身的,非是他人强迫。她既然做了这一行,就不可能还留着清白之身。” “所以啊,老鸨和妈妈这才在给她吃点苦头,让她明白什么叫做一行爱一行!” 朱祁锐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后来成为亲王,大多数时间也是锦衣玉食。 就算穿越后见识了战场的残酷,可也是没有见到太多民间疾苦。 如今所闻,已然是触动了他的心扉。 在听得“乱世”两字后,他只觉心中一震,只觉有一处最珍贵的东西被无声破碎。 大明这才开国不到百年,本还是蒸蒸日上之际,可如今它已经成了百姓眼中的“乱世”! 在朱祁锐的心中,军阀割据是乱世,五胡乱华是乱世,衣冠南渡也是乱世。 每当乱世之时,就是卖儿卖女、易子相食,最后乃至揭竿而起! 然而,这时本该天下升平的大明,如何也成了升斗小民的噩梦! 朱祁锐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有些不快。 他忍不住责怪起来。 “你们可不要胡说,如今边境虽有胡人作乱,可是中原却还是富庶的,哪里又称得上乱世?” 几个女子纷纷摇头,倒都换了鄙夷之色。 先前说话的那个女子更是对他讥讽起来。 “客官你的样子,一看就是官家出来的。你衣食无忧之下,哪里晓得这里面的苦楚?” “俺小燕老家是榆林的,里头的青莲从阳和过来的,我们两人都是北方的。” “你说北方有战乱,倒也是不假。” “不过你嘴上说着南方就没有战乱,却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那妓女伸手一指身旁两个少女道,眼睛里面差不多要喷出火来。 “玉华是浙江来的,江南鱼米之乡,可算是富裕之地了?” “可是正统年间福建邓茂七起事,聚众达百万,搅得浙江、福建、江西三省震动!” “冬梅是蜀地人士,家里以前还是在县太爷府上做事的。” “可是湖南、广西、云贵、巴蜀的苗人一造反,官军节节败退之下,她和家人也只得逃散了。” “她先是被人口贩子给拐子陕西,又从陕西拐到我们山西,接着又被卖到了这怀来。” “真不知,再过两日过后,她又要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那个妓女话音落地,她旁边几个女子却都触动了情肠,一个个都是眼圈泛红。 她们这些人沦落风尘,必然都有一番不为人知的身世之痛。 往日的浑浑噩噩,只不过是故作没心没肺来麻痹自己。 如今被人旧事重提,也都是一片黯然神伤。 “哎!这都是命!” 妓女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个,只是摇头叹息。 “不!这不是天灾,这就是人祸!” “如今只要这战事一天不停,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步了我们的后尘。” “既然瓦剌人都来求和了,朝廷难道就不能为我们这些人想想吗?” “难道非要官逼民反,他们才高兴?” 名叫小燕的,也就是接过朱祁锐银子的那个妓女,却是依旧愤恨不已。 “不说了!不说了!” “要是被人去报官,给你安上一个藐视朝廷的罪名,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年长的妓女,一把拽过小燕,拖着她就往着妓院里面走了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屋里面哭叫声越发的响了。 朱祁锐定眼一看,只见有一个汉子正从堂子里出来,他的手中还拉扯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 那女孩一路哭叫不止,手脚也是胡乱挣扎。她的衣衫已经凌乱,头上的发髻散开。 朱祁锐见到女孩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正义感爆棚的朱祁锐,又怎见得如此情形? 他不禁大怒,上前就是厉声喝道。 “放开她!” “你这是要把她给拉到哪里去?” 那个汉子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朱祁锐这么突然爆喝,也是不由得一怔。 他回过头来,见到眼前只是一个书生装束的青年,不由得又乐了。 “我做什么去,与你又有何相干?” 汉子手上一用力,就把瘦弱的青莲给拉了出来。 “这女子,本是我家将军从瓦剌人里解救回来。本来我家将军见她倒有几分姿色,所以有心让她前去填房。” “可谁知道她不识好歹的逃了,竟然还自卖自身入了青楼之中。” “我家将军念念不忘她的美貌,这才叫我定要来找她回去。” “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她给找到了。而且这一次,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给她赎身的!” 朱祁锐趁着汉子说话的时候,这才仔细打量了起了他来。 一看之下,朱祁锐才发现那汉子不是汉人模样,而是塞外草原蒙古人的大圆盘子脸。 名叫青莲的女孩,在一听到“将军”二字后,顿时哭喊得比之前更加凄厉。 “我不去!” “你们将军名义上是解救了我们,可是他更是不把我们当人看!” 那汉子用力甩了青莲一个大耳刮子巴掌,恶狠狠的叫骂。 “贱人就是矫情,你还不给我闭嘴!” “若不是我家将军把你从鞑子手里给救了出来,你这会儿还在大漠里被千人骑万人压呢!” “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旁的妓女小燕,不忍看到青莲如此受苦,也是出来劝说她。 “妹子,你也就别再犯浑了!” “跟着将军一起,好歹不用像我们这般,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红唇万客尝。” “有吃有喝的,在这乱世里面,可是比什么都要好!” 青莲也不说话,只是紧咬着嘴唇不语。 朱祁锐这面,却是对着那汉子不怒反笑。 “你说塞外胡人是鞑子,那么你又把你自己给当成了什么?” “你这人可也不是汉人出身,你身上也是有着胡人的血统的!” 那汉子脸上一红,就换做了暴怒神色。 “小子,我劝你少管闲事!” “大爷我虽然是出生在塞外,可早就已经归顺了大明。我可是入了军籍,是吃皇粮的!” 朱祁锐细听了那汉子言中之意,已然猜测出他是沿边哪个明军头目的亲兵。 见到官军做出如此禽兽不如得事情来,朱祁锐心中也更是暴怒。 朱祁锐双目一瞪,声音也是更加得冰冷。 “我且问你,你是哪一镇哪一卫哪一所的军士?”你口中的你家将军,又是什么人?” “你要知道,之前天子和兵部都是三令五申,对于解救回的人口,都需要放回原籍去。” “你家将军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他怎么就敢擅自扣留!” 那汉子听罢哈哈大笑,伸手一指朱祁锐面门,一脸不屑的说到。 “小子,大爷之前我还以为你也是个读过书的明白人,只是现在我看你却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 “你既然是吃过墨水的,怎么又会说出这般不通情达理的话语来?” “她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她家中男人全被鞑子给杀光了。” “就算我们放她回原籍,她又怎么过活?难道你就忍心看她活活饿死不成?” “倒不如去给我家将军暖脚,这样也能有口吃的。” “她要是把我家将军给服侍好了,说不得过几年还能成个姨太太!” “那个时候每日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她到时可还要感谢我才是!” 汉子一脸的得意,一脸的猥琐。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看着你这般胡作非为!” 朱祁锐也是毫不相让。 妓院的妈妈和老鸨这时也是走了出来,他们目睹了门口的争执。 “我说这位公子,你也就别操心了!” “青莲是自愿卖身给我们的,她可是签下了卖身契,我们也没有干不法的勾当。” “如今有人给她赎身,那是合理合法的,旁人也是说不得什么!” 妓院妈妈这是不愿意看到自己已经做成的生意,就这样被人给搅黄了。 “这位公子,我看你也是读书人,你该明白事理才是!” “我们这里,可是在官府里面都是备案的,可并没有干逼良为娼的事情!” “至于这个青莲,那可是我花了两贯铜钱,才给买过来的!” 第221章 乱世女人不值钱 朱祁锐心中烦闷,他就推了门出去,信步走出了守备衙门外。 如今天时正值盛夏,哪怕就算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天气也是依旧闷热无比。 出了守备衙门,朱祁锐来到城中散步。 此刻怀来城已经接连征战了数月之久,能跑的早就已经南下逃避战乱了。 如今的怀来城,可以用民生凋落来形容。就连城中街道两旁上,商铺已都关张了一大半。 整个一条街上,只有着一家高挂着粉红灯笼的妓院,还在开门迎客。 几个穿轻薄纱衣的窑姐,搬来几张凳子坐在门口,一边嗑着瓜子花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着。 阵阵嬉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和寂静的暮色下,听起来却是颇有凄凉之意。 朱祁锐素来鄙视这些风尘女子,他对这种好逸恶劳和败坏社会风气的行为颇为不满。 暗自叫了一声晦气后,朱祁锐就打算掉头走开。 “大爷,可是要找姑娘?” “大爷,玩一会嘛!” 然而那几个娼妓已然眼尖的发现了朱祁锐,她们纷纷都是纷纷围上来和他拉扯攀谈,希望可以赚取钱财。 朱祁锐被弄得面红耳赤、不胜其烦,可是他又苦于男女之防,不好动手推开。 他只得嘴上连声叨扰。 “小生我非是要来找什么乐子的,只不过是路过此地而已!” 娼妓们见到不是生意上门,他们只得作罢,然后一个个悻悻而归。 刚要迈腿的朱祁锐,突然就听得那妓院里面传出阵阵呜呜咽咽的哭声。 朱祁锐觉得不对劲,他又收回了迈出去的步伐。 “这是谁在哭?” 几个娼妓闻言后,顿时就“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上前一步说话。 “哟,客官这是心疼那个浪蹄子了?” 朱祁锐听她说得孟浪,顿时就是眼睛一愣。 “这位姑娘,请好好说话!” 那妓女却是不依不饶的。 “我说,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嘛?既然不肯花银子,老娘干嘛还要搭理你?” 朱祁锐算是明白,眼前这人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主。 “接着!” 朱祁锐也不客气,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银角后,就向着那个妓女给扔了过去。 “哎哟!” “这位客官你且坐下,听奴家给你好好道来!” 有银子开路,妓女马上换了一副颜色。 他在接了银子过后,就往着口中一放,来查验银子的真假成色。 直到当她在看到上面的两排牙印以后,马上就变得喜笑颜开了起来。 “这个哭泣女子名叫青莲,是从塞外蒙古鞑子那里逃回来的!” “她原本是一户好人家的女儿,家中也有着一些的土地。虽然谈不上衣食无忧,不过倒也不至于饿肚子。” “只是没想到这仗一打,她家中父兄全都被蒙古鞑子给杀光了!” “为了活命,她自己卖身进了青楼,入了贱籍。” “只是院子里的老鸨和妈妈叫她接客,她却是万万不肯。” “客官你说,这世上哪有白吃饭不干活的道理?” 旁边另一个妓女也是接话说到。 “如今这个世道,又是在这边境的大同城中,俺们这些女子,哪一个没有见过死人?” “怎的,偏生就她要娇贵一些不成?” “俺老家那边的,去冬今春,只要蒙古鞑子一进兵,那可便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见着活人就是又抢又杀的!” “好不容易等到官军们反攻回去,谁知道他们比蒙古鞑子也更可恶!” “官军们借口帮着老百姓赶走了鞑子,他们又是把值钱东西再梳一遍!” “一些黄花大闺女,更是被官军给糟蹋了!” “原本我听说那带队的将军还颇有名声,原来他也不过只是这般罢了!” 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 这个妓女在说话的时候,满脸咬牙切齿。 可以看出她对官军的仇恨,更在蒙古鞑子之上! “以前在听戏的时候,戏子口中常说什么乱世。俺瞧啊,现在就是乱世!” 一个年老一点的妓女,只是摇头叹息。 “青莲是自愿卖身的,非是他人强迫。她既然做了这一行,就不可能还留着清白之身。” “所以啊,老鸨和妈妈这才在给她吃点苦头,让她明白什么叫做一行爱一行!” 朱祁锐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后来成为亲王,大多数时间也是锦衣玉食。 就算穿越后见识了战场的残酷,可也是没有见到太多民间疾苦。 如今所闻,已然是触动了他的心扉。 在听得“乱世”两字后,他只觉心中一震,只觉有一处最珍贵的东西被无声破碎。 大明这才开国不到百年,本还是蒸蒸日上之际,可如今它已经成了百姓眼中的“乱世”! 在朱祁锐的心中,军阀割据是乱世,五胡乱华是乱世,衣冠南渡也是乱世。 每当乱世之时,就是卖儿卖女、易子相食,最后乃至揭竿而起! 然而,这时本该天下升平的大明,如何也成了升斗小民的噩梦! 朱祁锐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有些不快。 他忍不住责怪起来。 “你们可不要胡说,如今边境虽有胡人作乱,可是中原却还是富庶的,哪里又称得上乱世?” 几个女子纷纷摇头,倒都换了鄙夷之色。 先前说话的那个女子更是对他讥讽起来。 “客官你的样子,一看就是官家出来的。你衣食无忧之下,哪里晓得这里面的苦楚?” “俺小燕老家是榆林的,里头的青莲从阳和过来的,我们两人都是北方的。” “你说北方有战乱,倒也是不假。” “不过你嘴上说着南方就没有战乱,却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那妓女伸手一指身旁两个少女道,眼睛里面差不多要喷出火来。 “玉华是浙江来的,江南鱼米之乡,可算是富裕之地了?” “可是正统年间福建邓茂七起事,聚众达百万,搅得浙江、福建、江西三省震动!” “冬梅是蜀地人士,家里以前还是在县太爷府上做事的。” “可是湖南、广西、云贵、巴蜀的苗人一造反,官军节节败退之下,她和家人也只得逃散了。” “她先是被人口贩子给拐子陕西,又从陕西拐到我们山西,接着又被卖到了这怀来。” “真不知,再过两日过后,她又要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那个妓女话音落地,她旁边几个女子却都触动了情肠,一个个都是眼圈泛红。 她们这些人沦落风尘,必然都有一番不为人知的身世之痛。 往日的浑浑噩噩,只不过是故作没心没肺来麻痹自己。 如今被人旧事重提,也都是一片黯然神伤。 “哎!这都是命!” 妓女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个,只是摇头叹息。 “不!这不是天灾,这就是人祸!” “如今只要这战事一天不停,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步了我们的后尘。” “既然瓦剌人都来求和了,朝廷难道就不能为我们这些人想想吗?” “难道非要官逼民反,他们才高兴?” 名叫小燕的,也就是接过朱祁锐银子的那个妓女,却是依旧愤恨不已。 “不说了!不说了!” “要是被人去报官,给你安上一个藐视朝廷的罪名,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年长的妓女,一把拽过小燕,拖着她就往着妓院里面走了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屋里面哭叫声越发的响了。 朱祁锐定眼一看,只见有一个汉子正从堂子里出来,他的手中还拉扯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 那女孩一路哭叫不止,手脚也是胡乱挣扎。她的衣衫已经凌乱,头上的发髻散开。 朱祁锐见到女孩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正义感爆棚的朱祁锐,又怎见得如此情形? 他不禁大怒,上前就是厉声喝道。 “放开她!” “你这是要把她给拉到哪里去?” 那个汉子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朱祁锐这么突然爆喝,也是不由得一怔。 他回过头来,见到眼前只是一个书生装束的青年,不由得又乐了。 “我做什么去,与你又有何相干?” 汉子手上一用力,就把瘦弱的青莲给拉了出来。 “这女子,本是我家将军从瓦剌人里解救回来。本来我家将军见她倒有几分姿色,所以有心让她前去填房。” “可谁知道她不识好歹的逃了,竟然还自卖自身入了青楼之中。” “我家将军念念不忘她的美貌,这才叫我定要来找她回去。” “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她给找到了。而且这一次,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给她赎身的!” 朱祁锐趁着汉子说话的时候,这才仔细打量了起了他来。 一看之下,朱祁锐才发现那汉子不是汉人模样,而是塞外草原蒙古人的大圆盘子脸。 名叫青莲的女孩,在一听到“将军”二字后,顿时哭喊得比之前更加凄厉。 “我不去!” “你们将军名义上是解救了我们,可是他更是不把我们当人看!” 那汉子用力甩了青莲一个大耳刮子巴掌,恶狠狠的叫骂。 “贱人就是矫情,你还不给我闭嘴!” “若不是我家将军把你从鞑子手里给救了出来,你这会儿还在大漠里被千人骑万人压呢!” “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旁的妓女小燕,不忍看到青莲如此受苦,也是出来劝说她。 “妹子,你也就别再犯浑了!” “跟着将军一起,好歹不用像我们这般,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红唇万客尝。” “有吃有喝的,在这乱世里面,可是比什么都要好!” 青莲也不说话,只是紧咬着嘴唇不语。 朱祁锐这面,却是对着那汉子不怒反笑。 “你说塞外胡人是鞑子,那么你又把你自己给当成了什么?” “你这人可也不是汉人出身,你身上也是有着胡人的血统的!” 那汉子脸上一红,就换做了暴怒神色。 “小子,我劝你少管闲事!” “大爷我虽然是出生在塞外,可早就已经归顺了大明。我可是入了军籍,是吃皇粮的!” 朱祁锐细听了那汉子言中之意,已然猜测出他是沿边哪个明军头目的亲兵。 见到官军做出如此禽兽不如得事情来,朱祁锐心中也更是暴怒。 朱祁锐双目一瞪,声音也是更加得冰冷。 “我且问你,你是哪一镇哪一卫哪一所的军士?”你口中的你家将军,又是什么人?” “你要知道,之前天子和兵部都是三令五申,对于解救回的人口,都需要放回原籍去。” “你家将军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他怎么就敢擅自扣留!” 那汉子听罢哈哈大笑,伸手一指朱祁锐面门,一脸不屑的说到。 “小子,大爷之前我还以为你也是个读过书的明白人,只是现在我看你却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 “你既然是吃过墨水的,怎么又会说出这般不通情达理的话语来?” “她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她家中男人全被鞑子给杀光了。” “就算我们放她回原籍,她又怎么过活?难道你就忍心看她活活饿死不成?” “倒不如去给我家将军暖脚,这样也能有口吃的。” “她要是把我家将军给服侍好了,说不得过几年还能成个姨太太!” “那个时候每日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她到时可还要感谢我才是!” 汉子一脸的得意,一脸的猥琐。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看着你这般胡作非为!” 朱祁锐也是毫不相让。 妓院的妈妈和老鸨这时也是走了出来,他们目睹了门口的争执。 “我说这位公子,你也就别操心了!” “青莲是自愿卖身给我们的,她可是签下了卖身契,我们也没有干不法的勾当。” “如今有人给她赎身,那是合理合法的,旁人也是说不得什么!” 妓院妈妈这是不愿意看到自己已经做成的生意,就这样被人给搅黄了。 “这位公子,我看你也是读书人,你该明白事理才是!” “我们这里,可是在官府里面都是备案的,可并没有干逼良为娼的事情!” “至于这个青莲,那可是我花了两贯铜钱,才给买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