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与我两相倾》 第一章 嫉妒 靖王府的宴会在京城惯常受人欢迎,大抵是肯赏脸的达官贵人多,无论世家贵族抑或者书生才子,都肯过来凑一番热闹,便是在贵人面前刷一下存在感也是好的,今日赏花宴也是如此。 宴会是在靖王府城外的别苑那边举办的。 别苑里内外就只养了牡丹这一种花,每年这个时节是牡丹花开的最好的时候,看着夺人眼球的很,这让游慕橦下意识就将目光落在一簇花朵上。 这花开得极好,一株粗略扫过去竟似有上百朵花儿同时绽放,那叫一个花团锦簇,明艳逼人,也怪道游慕橦这种对牡丹并不如何钟爱的人见了也不禁多看几眼了。 旁边四娘脱口而出赞叹了一句:“果真是——千片赤英霞灿灿,百枝绛点灯煌煌。” 游慕橦没忍住转头看了游四娘一眼。 游四娘闺名游慕柳,是游家四房的姑娘,和游慕橦一般年纪,她性格温婉,样貌清丽,早先同清贵萧家订了亲,不过因为种种缘故如今她都17岁了婚事还未完成。 见游慕橦看过来,游四娘非常自然的和她对视,目光里流露出些许疑惑:“可是有什么不妥?” 游慕橦摇了摇头。 ——不妥倒是没什么不妥,就是尽管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快十七年,她其实还是不很习惯这年头普罗大众于她来说略有些风雅过头的情调。 说是这么说,其实十几年下来,游慕橦她还是有培养出来一点艺术细胞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是,毕竟作为一个不用出门养家糊口的贵女,她的日常也就是学习这些风雅之事了。 游慕橦及两个姐妹被祖母带进来的时候,一众夫人娘子们或坐或站,正看着那满园的花儿目露欣赏之色,等到游老夫人进来,有注意到的人下意识眼睛就亮了起来。 游家姑娘的名声归姑娘的名声,毕竟游老夫人身上的诰命以及游家大房三房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却是实实在在不打折扣的。 所以这会儿一看见游家众人,就有好几个当家娘子言笑晏晏的迎了上来。 都是体面人,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面上却也总不会表现的十分明显,娘子们之间你来我往一派和谐。倒有几个小姑娘,或是嫉妒于游家娘子生的美貌,或是因着即便是如此美貌却也没什么正经郎君求娶而觉得幸灾乐祸,看着游家三姐妹的目光便泄露出些许。 游家三人对此视若无睹。 几个原本就不平的小娘子见着这三人旁若无人的样子,心里未免就有些不适。 这大抵也是人之常情。 游家大娘子没出事的时候,游家姑娘的名声是真的好。 尤其是游家五娘,生的美貌,性子也极好,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甚至因着游家三爷特别的宠爱,见识也不比一般后宅女子,更多几分朗阔。这也就造成了诸多夫人里训斥自家孩子的时候,难免嘴里提一句——你怎么就不能学学游家五娘! 这样的话说出来,性子大方的且不说,心思纤细些的人听着,理所当然会觉得不适。 所以游慕橦很微妙的就被这些贵女们羡慕嫉妒恨了那么几年。直到游家大娘的事情出来。 想来世人对这种原本纤尘不染的高岭之花跌入凡尘的戏码还挺喜闻乐见的,最初的时候可是有好些贵女们一见着游家的姑娘就跃跃欲试想要搞事情。然而遗憾的是游家姑娘的“刚”却并没有因为这事儿而有多少收敛,甚至对游慕橦个人来说,破罐子破摔其实还挺爽的。 咳,不过也就是在同龄的小姑娘那里可以浪一浪,在长辈面前她大都还是很端庄大方的。 只是随着游慕橦年纪越来越大,却仍旧没有说定亲事,往年被她压了许多年的姑娘们不由自主的就将腰板儿挺直了许多,对着想要以游五做例子对自己说教的长辈也有了话说: ——您瞧瞧,您以往还让我多和游五学学,若我真是学了她,如今都十七了,还在家无人问津,您可不得急死了。 长辈:“……” 被这样反驳了的长辈一时之间也是无话可说。 且说回这会儿,游慕橦正和游四娘六娘一起赏花——她这人骨子里其实没什么诗情画意,不过面上还是能说出来几句的。 这厢她才和游四说了一句:“怪道人说‘唯有牡丹真国色’,这样繁复的花朵儿看着确实美的惊心动魄。” 游四还没回话,旁边就有人阴阳怪气的大声道:“有些花儿啊,花朵儿生的好看,只可惜枝桠歪的根本扶不起来。” 游慕橦:“……” 这指桑骂槐的太过于明显,且对方刻意将声音放大的同时还不忘若有似无的向着这边看过来,让游慕橦都不好意思当成没听见。 于是游慕橦掀了掀眼皮子,直直的向着那边看了过去。 说话的是户部中书令家的三姑娘,姓郑。 郑三娘比游慕橦小了两岁,生的精致,又是正正好的年纪,今儿个穿了一身浅粉色的襦裙,站在花丛间的样子可真真是人比花娇。 实际上,正因为郑三娘她外表上确实有些过人之处,故而才总是看游慕橦不顺眼——非要说的话,就是她自认为自己长的足够花容月貌,可偏偏前头总有一个比她大了两岁美名也多传了两年的游慕橦挡着,以至于旁人提起美人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游家五娘,而她这个第二名就显得很没有存在感。 都是十几岁的姑娘,说是年轻气盛也罢,若游慕橦当真完美无缺也就罢了,可偏偏有了游家大娘的事,让原本高高在上的游五娘身上有了瑕疵,也让郑三娘心里越发不甘心。 这几年间,郑三娘每每一看见游慕橦,就想上去挑个刺。就比如说现在,明明两波人泾渭分明,各自赏花也相安无事,她就偏生要故意高声说上那么一句。 ——顺便一提,在这么说的时候,郑三娘她有在心里相当恶毒的想,最好游五这厮被说的往后羞于出门才合适呢。 第二章 口舌 想是这么想,不过其实郑三娘她自己也知道,游五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惯常没人惹她也就罢了,一旦有人招惹,等闲是得不了什么好处的。 唔,这么说感觉郑三娘她这会儿好像纯属在自讨苦吃似得。 唉,都说了是“等闲人”得不了什么好处,但郑三娘她自认为自己一点儿也不“等闲”,所以她招惹游慕橦招惹的理直气壮。 游慕橦一瞅见郑三娘,当即忍不住就笑了。 没办法,对面那小姑娘她都已经熟悉的很了,基本上每次这种宴会上,对方总是要过来刷一下存在感说几句酸话刻意争一下锋什么的。 顺便一提,最近两年的时间,她们两人每次交锋说是各有胜负都是游慕橦谦虚了,大体上在口舌方面,这个真正十来岁的本土小姑娘根本就不是游慕橦这个从信息大爆炸的时候穿越过来的人对手。 这还是游慕橦对这个其实并不在意,更多只是为了保持她们游家女眷在外面的形象,不然任由郑三娘闹腾,游慕橦本人觉得无所谓,到底游家还有其他未嫁的姑娘呢。 于是游慕橦瞅着郑三娘,就露出来一个兴致勃勃(不是)的微笑,轻飘飘的回了一句:“可不是呢。你瞧瞧满院子的牡丹,开的不饱满的枝桠才生的正,越大越繁丽的花朵儿才会将枝头压的垂下来呢。” 郑三娘:“……” 郑三娘一时间脸色有些涨红。 以及她总觉得游五这话里那一个“正”字似乎压了重音,让她平白感觉自己的姓氏有被冒犯到。 ——然而她没有证据。 游慕橦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朝懵懂的游六娘笑了一下,道:“六娘,你说是不是?” 游六娘“啊?”了一声,目光下意识往周围看去,发现游慕橦说的果真没错,于是她天真的惊呼了一声:“哇,是真的诶,五姐姐你好厉害啊。” 游六娘这一声感叹可以说是无意识又在郑三娘心口上插了一刀,以至于她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游慕橦似笑非笑将目光从郑三娘身后一个想要站出来的小姑娘脸上划过,将小姑娘吓得立时又缩了回去,然后才镇定自若的收回了视线,在心里装模作样的怜惜了一下郑三娘。 ——唉,才是十五岁的小姑娘,何苦要过来在她面前刷什么存在感呢。 郑三娘被游慕橦两句话顶的败退,游四瞅了瞅那姑娘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跑开,有些无奈道:“你这性子,也太直了些。” 她是个很温柔的姑娘,看着娇弱,性子也软,尽管心里觉得游慕橦强硬的态度不大合适,说出口也不过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了。 游慕橦笑着和她含糊了过去。 ——她这人惯常受不得委屈,上辈子被亲爸亲妈当成扶弟道具时是这样,这辈子受尽宠爱更加改不了。 游四娘见她这样,也是有些习惯了,到底没再说什么,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 姊妹间随意的说了几句话。 今年的赏花宴看着似乎比往年要更热闹几分,究其原因的话,莫过于靖王嫡幼子今年刚刚及冠这件事。 再加个定语就是今年才及冠的靖王府嫡幼子还没有正妻——这么一说的话感觉今天视线里多了许多漂亮小姐姐好像并不是错觉。 毕竟满京城谁不知道靖王妃有意替自家小儿子选一个合适的正妻。 顺便一提靖王妃今年其实已经搞过好几次这会那宴的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定下来。 游慕橦在脑子里很随意的回忆了一下靖王府这位小郎君的样子。 这位小郎君在贵女圈其实还挺有名的。 他虽然因为上面有长兄而没有爵位可袭承,但实际上却并不是白身,而是有个六品御前行走的官名在身的。 所谓御前行走,提品级其实挺没有意义的,毕竟也没有实权,但这一职位对京城的一众世家郎君来说确实相当的吃香的。 要说原因的话——看名字大概就能够看出来,毕竟御前行走嘛,可以想见在官家面前刷起存在感肯定是非常容易的。不过这也是对一些有真才实学的人来说,而不巧这位小郎君还算得上是一位有本事的人。 所以,原本就良好的家世加上在官家面前的青眼,以及皇室祖传的俊美外貌更是锦上添花,这让他在京城一众女眷眼中变得分外抢手。 游慕橦思绪放飞了几分钟,前面细微的喧闹让她很快就又将注意力放在了今天的主题上。 靖王妃也是个妙人儿。 别苑这牡丹她养了许多年,赏花宴也是每年都办,但除了院子一直精心侍弄的这些,每年她总能拿出来比往年更加特别的珍品。 今年也不例外。 这会儿就有九盆不同品种的珍品被九个颜色出挑的侍女捧着,一步一摇的慢慢走过来,落在众人眼中只觉得娇容与鲜花互相掩映着,满目华彩,一时之间竟让人有些分不清,在场的夫人娘子们无不叹服。 女眷和男客们各自聚集的地方是被一处长廊花榭隔开的,那些侍女们捧着花就从长廊上走过,两边人就都能远远的欣赏到这些娇艳的牡丹花。 游慕橦并没有特别喜欢的花,不过大多数生的漂亮的她都能以欣赏的目光看待,然而她在这牡丹园里围观了一会儿,看着是挺赏心悦目的,但又不能拍照,看完也就完了,感觉就有点儿无趣。 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她朝两个姊妹道:“我恍惚瞧见梅三似乎在回廊那里,想过去和她说会儿话,你们要一起过去吗?” 游六尚小,喜欢牡丹明丽的颜色,这会儿看着满院子的花看的目不暇接,闻言摇了摇头,游四不放心游六一个人,也跟着摇了摇头,游慕橦见状,就独自带着侍女,慢悠悠向着回廊那边走去。 回廊里这会儿有好些郎君姑娘们都在的。 到底也不是所有人来参加这赏花会都为了交际,也是有些是真心喜欢这些牡丹花,专程为了这些花儿来的。 比如说梅家的三姑娘梅书雅。 第三章 梅三姑娘 梅三姑娘在游慕橦的感官里,委实是一个非常斯文的小姑娘。 她今儿个穿了身玉色的长裙,这会儿正俏生生站在一朵开的热烈的白雪塔跟前,一双眼睛明亮的几乎能放出光来。 游慕橦远远看着,觉得她实在可爱,没忍住抿着唇在心里笑了一声,继而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站在小姑娘身后冷不丁的叫了一声:“梅三!” 小姑娘原在认认真真一脸着迷的看花,冷不丁听见身后有人叫了自己一声,被吓了一跳,连忙捂着胸口回头看过去,看见是游慕橦,顿时有些恼怒:“游五!” 梅三姑娘的性子也是和她的名字衬的很,便是生气了,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声音也是细声细气的,让人听着一点儿也不觉得怕。 游慕橦吐了吐舌头,见她睁着大眼睛,脸色都白了,连忙又笑着凑过去告饶。 小姑娘本也不过是被吓到了,心里并不真的如何生气,反而是许久不曾和游慕橦见面,这会儿看见了,感觉还有些欣喜。 说起来游五的传闻她也是听过的,作为一个看起来柔软实际上骨子里还有那么一些坚韧的小姑娘并不觉得这个和自己从小差不多一起长大还一直非常照顾自己的手帕交是什么不好的人,因而对于一些传闻,她向来不信。 这会儿游慕橦说了几句好话,她便轻而易举的被逗得笑了出来。 两人便一起结伴一边说着话儿一边看花。 尽管每年都有一次赏牡丹宴,但今年摆出来这九株牡丹和往年比着仍旧别有风情,便是游慕橦这个对牡丹并没有多少兴趣的人都觉得漂亮,更别说原本就痴迷于这些花儿的梅家三娘。 小姑娘今年十五岁,年纪正正好不大不小,家里父亲在户部,是从三品,官职不很高,但在户部本身也和其他部门有些区别。 在旁人看来,梅家三娘父亲身居要职,本身性子也温温柔柔,是那种温婉可人的类型,若是当宗门主妇可能会有些立不住,但对嫡长子之外的其他嫡系来说,就感觉分外合适了。 ——既不会抢了嫡长子夫妻的风头,也能给自家带来好处,性子也好压得住。 总而言之,对家里子嗣多的世家宗族来说,梅三姑娘还挺抢手。 靖王妃也是这么想的,在之前各种宴会上初步选定之后,她中意的人里面就有梅三娘,现在只需要近距离接触一下,确定传闻的真实性就可以。 于是当游慕橦和梅三娘梅书雅在长廊里看花的时候,不期然就见到世子妃带着几个姑娘也走了过来。 两波人迎面撞上,双方礼貌性的行了礼打了招呼,游慕橦和梅书雅正打算退到旁边让世子妃先过去时,梅三娘却被世子妃叫住了: “听闻梅三娘子最喜爱的就是牡丹花,不知这里这些可有能看得上眼的?” 梅三娘性子单纯,也没察觉到对方这是故意在搭话,听世子妃语气温和的这么说了一句,当即就微微红了脸,忙不迭连口将这长廊里的花儿都称赞了一遍。 她确实在这方面很有些见地,将这里这几盆牡丹的优点缺点都说的头头是道,让原本在旁处赏花的人,听了一耳朵之后也禁不住凑了过来。 一时之间倒显得这里看着分外喧闹。 回廊另一头有几个郎君在斗诗,正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几首诗正是难分胜负的时候,有个书生一抬头瞅见这边一群女眷,当下眼睛一转,就提议不如请这边几个娘子点评一下。 都说了这牡丹宴其实是有些相亲宴的意思的,这提议一出来,众人眼神一对,纷纷响应。 于是不多时,一行人就乌泱泱的向着这边转移过来。 梅书雅说起牡丹的时候,兴致盎然十分上头,但游慕橦就不一样了。 她同样觉得这牡丹挺好看的——能评价的也就止步于此了,再多的,套路她也能说几句,但到底说不出什么有用的。 这会儿见着梅三娘和几个真心喜爱牡丹的姑娘们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这些牡丹哪里哪里好,其间还有几个惯常有些才气的姑娘即兴吟出两句诗,游慕橦听着听着,不自觉就有些发困了。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在心里叹了口气,就想悄悄往后撤。 然而遗憾的是,还不等她撤出去,就有更多的人又围了过来,直接将她不上不下的堵在最中间,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出去。 游慕橦:“……” 她默默地抓着帕子,耳朵里听着周围姑娘们说话,然后开始出神。 ——直到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周围猝不及防的松快下来。 也说不清是直觉还是怎么样,她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的就往后退开了几步,然后才向着众人空出来的地方看过去。 原来是靖王府世子带着一众郎君们已经过来了。 时下男女大防并不如何严苛,端见这赏花宴众人都在一处赏花就可见一斑,故而在郎君们过来的时候,除了性子过于内敛的,一众姑娘皆大大方方见了礼。 世子也是很坦然,该有的礼仪程序走完之后,他便笑了一声:“倒是我等扰了娘子们赏花。” 他堂堂世子表现得这样没架子,姑娘们哪敢矫情,便以世子妃为首,凑趣一般说起话来。 过来的人里就有靖王府的世子,以及世子的嫡亲弟弟——嗯,再具体一点形容可以说这一回赏花宴众人的目标。 游慕橦十分清晰的感觉到在最初的局促过去之后,有几个姑娘一时间情绪都有些亢奋的样子,她没忍住就抬眼将那位贵公子多瞅了一下。 她随意一扫,就注意到这位小郎君对周围的贵女们视若无睹,一双眼睛只专注盯着旁边的青年,嘴里兴奋的说着些什么,显然对这场“相亲宴”并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他这种似乎还不通情事的态度让游慕橦一时间有些好笑的垂下了眼睛。 ——以及顺便一提有点儿巧合的是这个被这位小郎君注视着青年游慕橦还挺眼熟的,今天刚过来的时候她有和他撞见过一次。 第四章 游慕橦 早间,游府。 游慕橦有些迷迷糊糊的眨了眨眼睛,注意到外面昏黄的烛光摇曳,这才渐渐的清醒了过来,软软的支起胳膊将贴身的侍女叫了进来。 侍女立春脚步轻巧的掀开帘子进来,见游慕橦已然坐了起来连忙上前去,扶着她从榻上下来,立夏轻声细语的在旁边询问她今儿个要穿哪件衣裳。 前两天靖王府递过来一张帖子,说是今年的牡丹花时候正好,请京中的贵女过去别苑赏花。 这种人情往来的事有点儿咸鱼的游慕橦向来不大感兴趣,只不过她如今都十七岁了,家世相当的没几个过来提亲的,祖母心里着急,便见着哪里热闹,就想着将家里姐妹们都带出去亮亮眼。 祖母的心理游慕橦也能理解。 三年前大姐姐那事儿发生之后,别说她们这些还没说亲的了,就是刚成亲没几月的三姐姐都差点儿受到牵连,若不是他们游家在朝堂上姑且还算有些分量,众人并不敢轻慢太过,三姐夫家里怕是直接就撕破脸了。 游慕橦脑洞一时发散,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再加上天还未亮凌晨时分刚起来本来就有些懒洋洋的,听着立夏询问,就垂了垂眼皮子,漫不经心的道:“你看着拿一件就是了。” ——反正她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立夏不知道自家姑娘的心声,闻言想了想,又转头问立春:“今儿个准备了什么头面?” 立春想了一番回了,她便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朝游慕橦看过去,问:“那件嫩黄色的百蝶穿花八破裙配这套头面正正好,五娘子觉得呢?” 游慕橦已经很自然的在立春立秋的服侍下洗了脸,这会儿正坐在梳妆镜前,由立秋替她梳头发,听得立夏问了,无所谓的点点头,回了句:“挺好的。” 立夏就转身去箱笼里拿衣裳。 等全部收拾好之后,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游慕橦甚至坐在那里都打过好几回盹儿了。 被立夏轻轻提醒了一句,她起身在铜镜里瞅了眼,没发现什么大问题,点点头,吩咐了几句,带着个侍女往主院走。 主院的正院里住的游家大房,老太太也在那边住着,作为一般在家并没有什么正事也就日常绣绣花弹弹琴学学习抄抄经的姑娘家,连去主院请安都好像成了难得的锻炼。 游慕橦一边走着,一边趁立夏不注意大动作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老胳膊看腿儿——这是不能让立夏看见的,不然她要在旁边念叨大半天的规矩仪态。 路上碰到了比她小几岁的庶妹,小姑娘一身青葱,看着就很生机勃勃,见了游慕橦,乖乖巧巧的行礼问好,两人索性结了伴一起过去。 家里女孩子都从的“慕”字,庶妹行七,闺名叫慕槿。 游家规矩不大,也就在外面会注意着,实则在家里比起男丁来说女孩子更受宠一点,这也就养的他们家的女孩子大都略娇纵些许。 不过因着几年前大姑娘游慕楠干的那事儿,祖母对家中其他女孩子的规矩也就重了一些,只是到底打小儿都宠过来的,如今再讲什么规矩,一时半会儿的,也就面子上的功夫了。 毕竟说是对姑娘规矩松,那也是相对的,在外头游家姑娘们也从来没有惹出过什么事情。 哦,只除了游家大娘这一件。 游慕橦和游七娘一边走着,嘴里随意说了些话,不多时就到了主院。 天还不是十分亮堂,主院里几个姑娘并嫂嫂都已经在了。 都是惯常的时间,也没有说要刻意以这事儿来磋磨谁谁的意思,不管是游家祖母还是几个过来请安的都心里有数,游慕橦也就刚刚站稳的功夫,游老夫人贴身的侍女就出来将几个姑娘请了进去。 各自请完安,游老夫人着重瞅了瞅游慕柳和游慕橦的打扮,见两人收拾的端庄又齐整,既不过分低调也没有特别招眼,老夫人就满意的点点头。 她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如今名声有碍,也得拿捏好分寸,太低调了平白惹人嘲笑,过于招眼又显得轻佻,如今这样子就刚刚好。 游老夫人本就喜欢家里这些娇娇嫩嫩花朵儿似的女孩子,看人的时候心里都自带滤镜加成,这会儿两人不过是收拾的分寸正好,她看着都觉得心里欢喜的紧。 说了几分钟话,又有侍女进来报说几位郎君也过来请安,几个姑娘也没避开——本朝对女性并不严苛,再加上都是一家人,还有祖母在上面坐着,倒也不必多讲究折腾什么。不过房间里几个人还是站了起来,见进来四五个兄弟,待兄弟们问了安后,忙各自也笑着互相问了好。 游老夫人再是为家里姑娘们的亲事忧心忡忡,作为长辈,这会儿看着一屋子精精神神的小辈们,心里难免也舒缓一些。 一大家子坐着说了会儿话,略用了些早点,几位郎君各自回去就读书的读书,工作的工作了。姑娘们倒是没散开,游老夫人打发侍女将游七娘和游八娘抱下去玩儿了,留四五六三个姑娘在跟前说话。 ——这是她打算今天带过去赏花宴的三个姑娘。 游四娘还好有个未婚夫,并不必担心亲事,而游家五娘游慕橦就不一样了。 游五娘是游家生的最好的姑娘,说一句花容月貌旁人听了都得想着如何娇艳的花才能比得上游家五姑娘的美貌,她十三岁略微长开之后就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提亲。但游家姑娘向来受宠,游五娘尤甚。往年前来提亲的人家,在普通人眼里已经很不错了,游慕橦就是看不上。 说这个生的不好,说那个性子风流。 游家委实宠她,她这样挑剔,长辈们也就任由她挑剔,挑剔完了他们还想呢,他们游家这样的家世,五娘又这般可爱乖巧,生的也出挑,等闲人家的郎君也确实配不上她,她便是再挑剔也是应该的。 嗯,以上长辈感官里评价的“可爱乖巧”我们再议。 …… 第五章 游大娘子 游老夫人将三个适龄的姑娘留下来提点了几句之后,几人就出发了。老夫人着重对游慕橦多说了几句。 游慕橦对此心里也有数,祖母说什么,她就乖乖巧巧安安分分的应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的游老夫人心都要化了。她坐在马车里,提点了几句,忍不住就想叹气。 老夫人事到如今想起来大娘游慕楠,心里仍旧是怜惜的。 她也是在大娘殁了之后,才知道在家里千娇万宠的小姑娘在杨家过得什么日子。那杨二看着人模狗样,实则就不是个东西,她们游家好好一姑娘嫁过去才两年,就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偏生大娘性子硬气,再加上那种私密的事情,也不好对祖母提起。和家里姐妹关系倒是亲近能说,但家里妹妹们都还没成亲,她哪能在未出阁的小姑娘面前说这些事情。 ——也是游大娘生母去的早,如今当家的是后面续的弦,两人相处着,面上和和气气,到底心里比不得亲生的,这样的事说不出口。 也就这样那样的顾虑,游大娘生生忍着没对旁人说过自己在杨家的境遇,直到三年前那杨二丧心病狂害得她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又给流了,这已经是杨二第三次害得她流产,终究让这累积了好几年的恨意一次性爆发。 她都没遮掩,怕牵连了贴身的侍女,亲自去了药店买了蒙汗药,回来当天就在饭里下了药,等那一大家子都晕倒了,她硬生生用匕首将杨二的心给挖了出来,想要看看杨二那颗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至于杨家其他人,游大娘一点儿也不觉得他们无辜,毕竟她哭求的声音从没遮掩过,杨家这么多人,却从来没人多问一句,甚至于她流产之后,杨老夫人还字里行间嫌弃她护不好她的乖孙。 …… 这些事情是游大娘死后当天被她派出去买东西的陪嫁侍女带过来的绝笔里写的。 那会儿游家姑娘的名声已然坏了,游老夫人看了那信,眼泪就没断过,等终于整理好了心情,一回头再见着旁人都议论纷纷,她一不做二不休,咬牙带着这封遗书将杨家告了。游家大娘受折磨这事儿说起来不好听,但真要暴露出来,听在旁人耳中,也是有些耸人听闻的。 前一天还在可怜杨家摊上这么个丧心病狂的毒妇后一天听说了这遗书的内容大部分人都闭了嘴。 女人们是都能够将心比心,而男人们也是有夫人有女儿的,一想到若是自家女儿受了那样的折磨,便觉得杨家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只是游家姑娘的手段委实过于凶残了些…… 旁人尽管能够理解,但后面到底也不敢再多跟游家的姑娘打交道——说是杨家罪有应得,可游家姑娘性子偏激也是真的,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偏游家那姑娘选了最惨烈的一种。 世人理所当然的忽略掉若是游大娘选了其他法子,杨家会不会受到惩罚不说,总归最后被说三道四的只会是游家大姑娘。 他们只觉得,游家大姑娘手段过于激烈,游家的其他姑娘大抵都是不好相与的,毕竟这事儿出来之前,也没人能想得到游家大姑娘是这样狠毒的人。 合理推测一下,指不定游家其他姑娘也是这样的性子。 世人总是这样,不管有没有亲自接触过,有一个人这么说,不管是不是真的,他们觉得有理有据符合自己内心的推断,他们就能直接信了的,三人成虎也不过如此。 游家姑娘的名声就这样传了起来。 游老夫人叹息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气这些普罗大众站着说话不腰疼。尽管游大姑娘手段激烈连累了整个游家的名声,但游老夫人心里却不怪她,只是怜惜于她何苦将自己一条命也搭上。虽则她也明白游大姑娘当时若是不跟着一起,游家只会被牵连更甚。 马车停稳后游慕橦态度非常自然的被侍女自马车上扶了下来。 她生的好看,便是只站在那里,落在旁人眼中就好像连周围的光线都平白跟着亮堂起来,这样的一个存在,被人注视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多奇怪的事情。 不过实际上,周遭似有似无看过来的目光中抛开人下意识对美色的惊艳不提,更多夹杂着一种看热闹的微妙意味。 游慕橦对这种目光已经相当熟悉了,禁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悄悄翻了个白眼,然后若无其事回身朝着马车探出手,小心的将自家祖母扶了出来。 游老夫人是一个看着分外慈祥的老太太,一头银丝梳的整齐,戴了一套祖母绿的头面,这颜色庄重,衬得游老夫人也多了几分肃然。 不过老太太目光落在盛放的花朵儿一般站在马车旁等着自己的孙女身上的时候,脸上下意识就露出一个祥和的微笑出来。 她明明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嘴上却嗔道:“哪里就用得你来扶了。” ——说是这样说,老太太手却非常诚实的搭在游慕橦的胳膊上,笑容越发显得温和慈祥。 游慕橦笑了一下,也不拆穿老太太的口嫌体正直,将人扶了下来。 游老夫人是正正经经有诰命的夫人,靖王府门前老早有人注意到游家马车过来,见下来的是游老夫人就连忙进去将靖王世子妃请了出来。 “老太君竟亲自过来了,快,里面请里面请。” 靖王世子妃是个二十多岁看起来相当爽利大方的女子,一出来面上便是十分的热情洋溢,见着游老夫人一连串的好话脱口而出,三两句就哄得游老夫人笑的见眉不见眼了。 靖王府的人这么热情也是有缘故的。 不过一个普通的赏花宴罢了,大抵都知道这是给一些年轻的男男女女一个相看的机会,来的都是各家的夫人姑娘,按靖王世子妃原本的设想,游家来的也应该是大房夫人带着几个姑娘。 却不想游老夫人忧心几个姑娘的亲事,难得这么大年纪了,也甘愿折腾着出来参加这劳什子赏花宴。 第六章 偶遇 世子妃原是没想到这里,不过视线自跟在游老夫人后面轻声漫语各自问好的三个姑娘身上扫过,心下就有些恍然,继而又忍不住唏嘘。 在游大姑娘出事之前,游家姑娘的名声其实是极好的。 可不是,生的又好,游老夫人教的也好,再加上游家大房三房的老爷在朝堂颇有建树,尤其大房老爷曾做过官家伴读,阴差阳错替当初还是太子的官家挡过几次灾,这么多年下来仍旧简在帝心,令人不敢小觑。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只可惜…… 看着爽利的靖王世子妃心里思绪万千,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盈盈亲自扶着游老夫人往里面走,嘴里一连串儿说着逗趣的话。 游慕橦和游四交换了一下视线,低头朝尚且天真的游六小声交代了几句,跟在后面向别苑内走去。 几乎在游家马车停下来同一时间,靖王世子并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郎君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等走到门口的时候,两波人就堪堪差了几步的距离。 为避免有所冲撞,男客和女客过来的时间约定俗成是错开的,故而在场几人都没想到能撞的这般正好,连八面玲珑的世子妃都怔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和世子对了个眼色。 靖王世子以往也见过游老夫人,虽则他是王府世子,但老夫人却是正正经经有封号的,所以世子在反应过来之后,连忙上来见了礼。 游老夫人含笑应了,目光自站在世子旁边的书生身上一扫而过,目光闪了闪,态度和善的开口寒暄了几句。 对于这书生的身份,游老夫人却是有些印象的。 原来这书生打扮的青年并不是真的只是个书生,而是当朝太子少傅,如今甚至还不到而立之年,便已官至正二品,且简在帝心,显然是官家刻意为太子培养的纯臣。 在京城一众世家眼中,这人哪里都是极好的,文采武功,人品样貌……哦,人品这一条可以划掉,其他地方旁人看着,都觉得没话说。 只一点,这人委实太“狼”了一些,令人一谈起他当年搞出来的事情,就只觉一言难尽并敬而远之。 ——如今朝中众人对他的印象,便是一头凶狠至极的恶狼,一旦被盯上就别想不痛不痒的甩脱。 双方在门前不期而遇,游老夫人将青年看了几眼,瞅着青年长身玉立,气质斐然,禁不住稍微心动了一下,转念想起老大提过这人显而易见分外乖戾的性子,便遗憾的将那丝心动又压了回去。 几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到底大门口人来人往,也没多停,世子妃就连忙引着游老夫人往里面走,游老夫人朝着对面青年点了点头,带着几个小姑娘进去了。 门外,这位年轻的太子少傅看着游老夫人以及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女孩子的背影,好半晌,突兀的轻轻笑了一声。 靖王世子不知道怎么的,竟被他这一声笑惊的头皮都有些发麻,陪笑的脸一时间都情不自禁僵硬起来。 ——说起来,他都完全搞不懂这位为什么今天会来参加什么赏花宴,天知道世子他接到消息说这大佬在要过来的时候心里有多慌。 唉。 静默了几秒钟,世子瞅了瞅青年,想问些什么,又觉得心里有些虚,于是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小心的提议不如先进去。 青年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率先抬脚向着王府内走去。 世子妃带着游老夫人在花廊间穿梭,后面游家三个姑娘一起走着,见祖母和世子妃在说话并没有注意她们,年纪最小的游六没忍住凑到游慕橦跟前,小声问道:“五姐姐,你看见刚刚那个人了吗?” 虽然她和游四同出一房,关系更亲近一些,但有鉴于游四惯常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琴棋书画,因而日常略显清高,看着就不像是会知道这些事情的性子。 而游慕橦就不一样了。 虽然都是游家的姑娘,但到底四房老爷性子不同,几个姑娘在教养方面也就有些细微的差别。 ——这么说的意思是,比起游四爷那种标准的父亲人设,游慕橦的父亲游三爷就灵活许多,具体表现在他并不吝于在休沐的时间里带游慕橦一个女孩子出去见世面。 鉴于以上原因,游六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下意识选择的是游慕橦。 游慕橦眉目不动,随口问了一句:“你说的是哪一个?” 游六眨巴一下眼睛,以为游慕橦是真的不清楚,就一本正经的向她描述:“就是那个穿着闷青色的长衫,看着像是个书生头上却不戴布冠,只用翡翠的簪子将头发盘起来,和靖王世子站在一起那个。” 游慕橦:“……” 不得不说游慕橦有点儿被游六娘逗的想笑。 以及,好巧不巧,游六说的这个人,她还真的是有些印象的。 ——并不是今天的印象,而是更早的时候。 大概是去岁的哪天,难得游三爷在家休沐,游慕橦就缠着父亲带自己出来玩,两人在一家茶庄吃饭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有路人在议论游家女眷的名声。 话自然是不好听的,不过游慕橦当时并没有特别生气,到底大姐姐刚出事的时候,比这更难听的话她也是听过的,如今再听着,也就不痛不痒了。 只是因着在朝为官少有人敢在他面前议论故而从没听说这种相关传闻的游家三爷却是有被气到。 向来温文儒雅的中年人脸色一时间都不好了,当下就要站出来和大堂里说话的那人理论,却被游慕橦劝住。 父亲表现得这样激动,游慕橦也不好说这些话她听的都习惯了,只能委婉的安慰自家父亲,说人都是这样,既活在世上,就总是免不了要被别人说闲话的,为了证明这一说法,她当时就笑言了一句,父亲在朝堂为官,想来也是有同僚为名声所累的? 她得说这话她说出来本意不过是单纯的想随意转移一下话题,却不想游三爷沉默了几秒钟后,还真说起了他一个同僚。 第七章 太子少傅 这同僚说的是太子少傅,姓文名景字昭明,几年前六元及第的时候,在京城中可以说是非常的炙手可热了,长得也足够俊美,堪堪可以称作京城万千少女心中未来夫婿的模板。 当然若只是这样,这会儿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然而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朝中混了两年经验有了实权之后,这位文大人转头就将本家一举送进了牢里,最后还附送了一个流放套餐。 这事儿干完之后他还不够,直接将自己的姓都改了,跟了母亲的姓,还不是口头上的改,而是连户籍一应事务都改了个彻底。 普罗大众:“……” 这个操作是真的秀,秀到从那之后旁人看着就觉得这位文大人委实不是个普通人。 好歹也是一家人,他却说下手就下手。 彼时在一般人眼中,家族是一个非常严肃的概念,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并不是随便说说,而是真正的一个人的成就和整个家族都有很大的联系。 嗯,这是一般情况下。 从文大人都将本家搞得这般凄惨,而自己却稳稳的成了太子少傅,还光明正大改了姓,我们就可以看出来文大人家里的情况并不一般。 ——这个这会儿倒也并不十分重要。 重要的是当时在茶庄里,游慕橦的父亲游三爷很是感慨的提起这个人,说这人在朝堂里名声是真的一言难尽,却偏生不知道怎么回事非常受官家的器重,如今有权有势,旁人等闲不敢掠其锋芒——可见名声什么的,也不必太过于在意。 是的,游三爷提起这人的本意,不过是想委婉的安慰一下游慕橦,却不想他才刚说完,眼神无意间随便扫了一下就看见他们隔壁包厢里,一位非常眼熟的年轻郎君施施然的挑开帘子从他们眼前路过。 游三爷:“……” 游三爷一抬眼就对上那人投过来的似笑非笑的目光,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游慕橦最初不是很懂自家父亲因何沉默,只是一转头顺着父亲的目光看过去,注意到有一个形容俊秀的青年在往外面走的时候,回头朝他们这里投过来一个在游慕橦看来非常意味深长的眼神儿,她没忍住就怔了一下。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和游慕橦的视线对了几秒钟,嘴角挑了出来一个相当微妙的弧度,却并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 游慕橦:“……” 游慕橦是顿了好几秒钟之后,才回神想起来父亲的异样,就多问了几句,然后猝不及防的知道了,原来刚刚走出去的那个青年就是他们方才讨论的太子少傅文大人。 以及好像似乎大概可能那位文大人方才就在他们隔壁坐着。 ——划重点,距离是紧挨着的,中间只隔了一道竹帘子。 有鉴于游三爷尽管往常也算君子端方,等闲并不在背后说别人如何,但今天为了强调这位太子少傅名声真的很不好,故而在形容的时候他用了好几个不怎么正面的词汇,于是游慕橦再一次:“……” 第二天朝会结束之后父亲有向这位大人赔罪,据父亲所说对方并不像传闻中那样睚眦必报,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将前一天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 那算是游慕橦第一次见到这位文大人,并因为一个一言难尽的意外对这人印象还挺深的。 而在此时此刻,游慕橦因为游六娘的话,下意识回忆了几秒钟,然后一瞬间就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起来。 不为别的,就是当时那个场景实在是太尴尬了,尴尬到事到如今游慕橦一想起来,都觉得尴尬。 咳。 尽管心里有些不适,游慕橦还是有小声的和游六娘说了一下青年的身份,主要是为了让六妹妹不要因为好奇心而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 …… 脑子里和这位文郎君的两次见面在瞬间一闪而过,游慕橦没忍住下意识再一次垂下了眼睛。 又,也不知道怎么的,在悄然打量众人的时候,游慕橦她总觉得那位太子少傅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落在了自己这边。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她的错觉——大抵是因为初见的场景太过于尴尬,让她再见着这人时心里难免不自在的很,才会产生这样微妙的错觉。 游慕橦这样在心里将自己说服了一下,然后就强行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继而抬眼瞄了一眼梅书雅。 梅三娘因为对牡丹爱得深沉,即便被人无意间推了一个踉跄都没有退出来,反而下意识伸手将身前的一盆黑花魁护了一下,见众人注意力大都没放在花上,她就悄悄的抱着花抿嘴笑了起来。 游慕橦:“……” 游慕橦看了一会儿,眼见小姑娘好不容易有一个近距离接触心爱牡丹的机会,一时半会儿回不了神的样子,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发挥当年大姐姐出事后练就的躲人技巧,三两下从人流里钻了出来,直接远远的躲开了。 除了回廊里放着的这些盆栽牡丹,其实庭院里也有许多生的不错的花,虽比不上花盆里的那些别致,看着却也能算得上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得不说看见美好的事物的时候,人心里总是下意识能生出一种愉悦的感觉出来。所以游慕橦沿着鹅卵石铺出来的曲径,在花园里这里瞅瞅,那里看看,一时间就很有些自得其乐的意思。 庭院里赏花的人并不是只有游慕橦一个——最起码之前留在这里的游四游六就一直没过去长廊那边。 游慕橦沿着曲径溜达,目光漫无目的的在花田上逡巡,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什么似得,回头朝跟在她身后的立夏念了一句:“好像没看见四姐姐和六娘她们。” 立夏闻言,眉头微皱咬了咬下唇,然后才回道:“方才四姑娘跟前的挽琴过来说四姑娘带着六姑娘去侧园那里了。” 游慕橦不觉就挑眉朝着立夏看了过去。 她们两人明明自始至终就在一处待着,也不知道立夏究竟是什么时候和挽琴说的话——这个问题这会儿倒也不重要,到底游慕橦现在关注的点在于…… “四姐姐怎地突然去了侧园?” 第八章 落水 她在停顿了几秒钟之后蹙着眉头问了一句。 游四娘性子又软又温柔,惯常一句重话也不会说的,且因着游家如今的名声,她行事越发谨慎,在外面步步小心,断然不会主动跑去什么侧园。 一想到这一点,游慕橦心里就难免生出些许不妙的感觉来,还不等她再细问什么,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哗,远远的听到有人喊了一句,说是谁落水了,恍惚里竟好像提到了游家。 游慕橦心里蓦然跳了一下。 好好的赏花宴霎时间乱了起来,游慕橦按住狂跳的胸口,一言不发向着侧园那边快步走了过去。 她旁边的立夏这会儿脸上也有些慌,跟在身后感受着游慕橦压抑的气息一句话也不敢说。 游慕橦过去的时候,侧园那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到底先前不知道谁喊的那一声并没有遮掩,这会儿不仅贵女们,连那边郎君们也有几个听着声儿找了过来。 注意到那几个郎君的身份,一瞬间游慕橦脸色就有些不大好。 ——她是不想将事情往不好的地方想,但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过来的几个郎君,在京都的名声都是纨绔不化的那一挂。 就在她攥紧了拳头打定主意今天要是当真出事的是四娘或者六娘,她便是豁出去不要名声,也要将自家姐妹保护好的时候,游慕橦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了。 她猛的回头向身后看过去,却是脸色同样有些苍白的游四。 游慕橦蓦然就松了一口气。 …… 游四衣服看起来有些凌乱,脸上苍白的脸色连妆容都遮挡不住,她过来一抓住游慕橦的手,在她回头的时候使了个眼色,就一言不发悄然用力将她往别处带。 游慕橦也没抵抗,随着游四的力道往旁边走。短短的路程间游慕橦渐渐冷静下来,一时之间也理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游四停下来的时候,就张嘴打算问一下情况,却不想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游四就猛然紧紧的抱住了她。 游慕橦:“……” 游慕橦不觉就懵了一下。 她张了张口,感受到抱着她那柔软的身体正在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着,到底什么也没说,就只抬手在游四背上有节奏的轻拍着,轻声安慰道:“别慌,没事。” 好半晌,游四才冷静了下来,松开游慕橦,大概是知道游慕橦的担心,快速的说了一句:“我没事,桃儿也没事。” 游家六姑娘闺名游慕桃,今年才13岁,和游四姑娘都是四房的姑娘,两人的称呼也就更亲密一些。 游慕橦不知道游四发生了什么事,只听着她说两人都没受伤害——然而偏偏游四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是没出什么事的样子,这让游慕橦心里禁不住惴惴,因而她顿了一下,就只能干巴巴应了一声。 游四大抵也是知道她如今这幅表情没什么说服力,抬头注视着游慕橦的眼睛,放软了声音,勉强解释了:“发生了一点儿意外,不过好在最后我躲了过去。” 实际上游四现在心里挺乱的,眼前的一切场景对她来说都既熟悉又陌生,但当她看见血脉相连的亲人的时候,她就强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前世,就是在今天,在靖王府,在这一场赏花宴上,因为自己,游氏的名声终于彻底扶不起来了。 游氏女的名声大概是三四年前坏了的。 那会儿已经成亲几载的游家大姑娘一碗毒药将忍了几年的夫家一大家子药倒,继而一把火将屋子、连带着自己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火被扑灭,官府将人全部找到的时候,发现那位游家大姑娘的夫君胸口上被挖了个大洞,里面心脏不翼而飞,那破洞被火灼烧以后看着分外惨烈。 凶手是游家大姑娘,而她也同样死在了这一场大火之中,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只是游氏女的名声到底是坏了。 如今京城一众世家贵族提起游家的姑娘,当着面儿并不说什么,可背地里难免要自认为公正却又要一脸感慨的说一句,最毒不过妇人心的。 这样的名声已经不大好了,但要是今天靖王府的事情,游四没有躲过去的话,游家的名声会彻底跌入谷底,再也扶不起来。 ——一想到这一点,游四难免浑身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好在现在还来得及。 现在还来得及。 这样想着,游四紧紧的抓住了游慕橦的手,眼眶忍不住又是一热。 前世的这个时候,就在她最惶然无措的时候,游老夫人在前院被人绊住脚,游六娘年纪小吓得在旁边只知道哭,就是游五娘勇敢的站在她面前,替她遮挡住众人直白嘲弄的视线,甚至对上世子妃都不见示弱,硬生生的要靖王府给她们游家一个交代。 只是游五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表现得再是强势,也比不过对方身份上天然的压制,反而累的名声也跟着坏了。 …… 前世来这场赏花宴的,依旧是游四,游五,游六三个适龄的姑娘,那会儿游家名声尽管不大好,但游四已然和萧家大郎订了婚,双方未婚男女在灯会上也曾相处过,就游四的印象里,萧家大郎是位端方君子式的人物,并不会为名声所累,甚至于当年游家大姑娘的事情出来之后,他还亲自过来游家拜访,表明了一下自己的立场。 也因为这样,游六对自己的婚事向来是极放心的——可不是,萧家大郎君子端方,才华斐然,性格坚韧并不为外物所动,在未订婚之前满城贵女们有一半都盯着萧家。 只是萧家大郎的母亲,萧府的大夫人,却对游家的名声并不如何满意,也是因为萧夫人,游四如今拖到了十七岁,还尚未和萧家大郎完婚。 游四从来没有想过,就因为她们家这样的名声,她还能和萧家大郎定亲,就已然招了旁人嫉恨。 当初具体的情况即便是枉死了一回,游四也并不清楚细节,只知道那天她迷迷糊糊落了水,慌乱中被王家小郎救了上来。 第九章 流言 王家那位小郎君在京城也是个有名的人物,只他出名的地方却是那缤彩纷呈的后院,别的不提,对她们这些贵女来说,王家小郎委实不是一个良人。 她落水又被王家小郎抱了,尽管当天游四已经表现得非常强硬了,然而不等她们回到游家,相关传言已经飞了满天。 所谓流言,便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旁人嘴里说着,也大都不会探究这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最关注的,也不过是她们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贵女们如今跌落淤泥,看个笑话罢了。 可他们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随意一句笑话,对当事人来说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当天靖王府的赏花宴还未结束,处理好落水事件之后游四她们就被游老夫人带着急匆匆的回了家,刚一到家,听见风声的游家几个夫人尽都围了过来,去了赏花宴的几个人这才知道,也不过半个时辰靖王府的事如今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只传言却比事实更加难听,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游四和王家那位小郎君是早有私情,今次无意间败露。 游四当时不声不响就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正好是萧家大夫人带了生辰贴以及信物过来游家退亲,事情已然成了定局。 后来游四在家浑浑噩噩的时候萧家大郎君悄悄过来了一次,他确实称得上一句“端方君子”,说话也坦诚,明明确确告诉游四他并不信传闻里游四和王小郎有私情那些话,也没有立时退亲和游家撇清关系的想法,只是萧家却不允许未来的当家夫人名声有污,他也没能拦得住自家娘亲,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站出来表明亲事是游家主动退的这样,姑且也能留游家最后一点脸面。 他说话中肯,游四性子本来也软,听了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眼睛一酸,下一秒就要落泪——到底这么长时间下来,除了游家自家人,旁的人从来不会有一句好听的,这让萧大郎这样稍显凉薄的话听起来,竟也显得多了几分真诚。 两家的亲事就此做罢,只那个陷害游四的罪魁祸首却自始至终不见苗头,游四印象里就是她和游六在院子里赏花,忽然有个侍女过来说萧家大郎君在侧园,传话说想和她见一面。 ——后来游四想想,以萧大郎那样端方的性子,决计是不会如此行事,即便是想见面,他也是那种光明正大上门拜访的操作。 不过当时的游四并没有想到这里,就让自家侍女先带着游六在这里玩,而她独自一人去了侧园。 落水一事却是游四来到湖边,正找萧大郎的踪影的时候,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直接掉进了水中,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是被王小郎君抱在怀里,而对方的手竟然还在自己胸口上放着,且周围还围了一堆人…… 后来听说定王府有意和萧家定亲,然而直到游四临死时,这门亲事依旧没有谈妥——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景况…… 游四出了一回神,也没敢多耽误,就连忙将自己的形象收拾了一下,对游慕橦说了一句:过会儿见机行事,之后,就带着游慕橦去了一堆人围观的湖边。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毕竟说是围观,最中间的也就那么几人,外面的都看不清情况,只能听着里面转述,不远处一处花亭里,有两个小厮就在一句一句向自家爱看热闹的郎君转述的时候,突然就被和自家郎君一起坐着的张郎君轻笑着打断了: “梅二,你家这小厮胆子还挺大的。” 无辜被胆大小厮秀书:“???” 不等他茫然多久,在同样茫然的自家郎君发问之后,那位郎君还没来得及说话,而他旁边同样注意到不对的另外一位郎君跟着笑了一声:“他方才还说落水的是游家四娘,你瞧瞧,那边那两个是谁?” 秀书闻声看过去,一时间不禁呆了一下——湖边一群人热火朝天像模像样说着游家四娘落了水,可张郎君示意的地方,正走过来那袅袅娜娜的两个人影,可不就是游家四娘和游家五娘? 满头雾水的秀书没忍住失声就叫了一句:“游四娘!” 这会儿众人讨论的重点都是游四娘,猛的听人大叫了一声,下意识就当是又出了什么新事件,连忙迫不及待看了过来,口中问道:“游四娘怎么了?” 他们只以为是谁又要爆出来游四娘相关桃色新闻,因而分外给面子的全向着秀书这边看了过来。 秀书虽然在小厮里胆子算是大的了,可这会儿被一堆贵女郎君们目光灼灼的盯着,一时间还是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就想藏一下。 倒是他家主子,看着这情况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下一秒祸水东引,直接指着不远处,“啧”一声道:“那不是?” 众人条件反射的跟着看过去,然后就:“???” ——等等,不是说落水的就是游家四娘,可这会儿那边过来那两人……? 也是游家的名声向来响亮,且不提这“响亮”的方面是好是坏,到底京城一众人对游家这几个姑娘还是都有些印象的,故而倒是都能够将人认出来。 当然,认出来认不出来的,事到如今却也不是非常重要,众人此时此刻疑惑的是:既然落水的并非是游四,那到底是谁来着? 这个问题嘛——大概是要问一下当事人之一的游四了。 怀着这样想法的游慕橦在回府的路上没忍住就将游四娘瞅了一眼又一眼。 作为一个上辈子生活在信息时代英年早逝最后还赶了一波时髦直接没喝孟婆汤就投胎——当然这种情况下我们直接称呼她为穿越者也没什么毛病。 咳,就是说,作为一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挺见多识广的穿越者,游慕橦几乎是在见着游四娘本人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情况的微妙之处。 不过那会儿游四娘显而易见情绪不大对劲儿,游慕橦也就没有多问,只默默陪着自己这个在她眼中惯常温柔的有些逆来顺受的四姐姐,做了一个称职的工具人。 直到这会儿几人上了回府的马车——年纪尚小的游六方才也是受到了惊吓,游老夫人心中怜惜,让小姑娘直接和自己坐了一辆马车,以至于现如今游慕橦坐的马车里就只有她和游四娘两个人。 这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第十章 回府 游慕橦心里寻思着,就在脑海里组织语言意图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又,作为一个很没有女主自觉的穿越者,游慕橦在很久之前就在思考自己来到的世界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世界,主要是她研究了本朝的一系列志说之后觉得这个世界的设定十足令人茫然,以她浅薄的历史知识根本t不到这究竟是哪个朝代,瞅来瞅去游慕橦就合理怀疑她这来的是个架空。 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游慕橦情不自禁又陷入了沉思之中:说起来,不管是哪个朝代,以她现在这种最多缠着自家爹爹或者兄长带她出去街上玩一玩的设定好像对她个人来说都完全没什么影响的样子。 游慕橦:“……” 咳。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在自家爹爹面前旁击侧敲了解了如今国情之后,游慕橦还是有松了那么一口气的,尽管她在这方面并不是足够敏锐,最起码也能够意识到如今的朝代并不是那种风雨飘摇的时候,对她来说那也就足够了。 至于说为什么她对这方面过于在意,那当然是因为她这张脸啊! 有一说一,好看的皮囊谁都喜欢,游慕橦自然也不例外。 在最初发现自己生的粉雕玉琢精致的跟现代那些骗人生女儿系列主角的时候,游慕橦她可开心了,感觉自己就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简直能美出银河系。 然而开心完了,谨慎如她,脑海里禁不住就浮现出一系列的美人名字,什么貂蝉啊,什么甄宓啊,什么陈圆圆啊……种花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告诉她,生的越美,就活的越不安稳,尤其是在那种家国不宁的环境下。 不得不说游慕橦是真心为了自己的美貌(……)而忧心忡忡了好一段时间。 好在后来她跟着自家爹爹光明正大在街上逛了逛,发现城中百姓安居乐业,市场相当繁荣,她于是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虽然不排除国都本来就和旁的地方不一样,但以小见大还是能看出来本朝还算国泰民安。 又,另一半心是在她无意间听到自家爹爹和四叔吐槽说镇守边关的某将军这几年闲的发慌前两天边陲小国作乱他还猫捉老鼠似得七擒七纵,打的那小国王在降书里哭天喊地保证从此安分守己云云……的时候放下的。 当时游慕橦就:“……” 一言难尽 稳了稳了 嗯,扯得远了。 总之因为大环境很安稳,小环境游家也足够有权有势,游慕橦就安安稳稳波澜不惊的走着她自己京城第一美人的人设。 说起来这个设定游慕橦第一次听的时候心情相当羞耻,后来听习惯了感觉还挺……美滋滋的。 害,女孩子嘛,还不兴人有点儿虚荣心了。 嗯,好像又扯远了,这么说的意思是,游慕橦她在确定了自身安全之后,就很心大的开始当一个吃瓜群众,还瞎琢磨着指不定她是穿到了哪本书里,就是不知道里面主角究竟是谁。 当然,脑洞也就开了那么一回,游慕橦就将其放下了,怎么说呢,就算这里真是一本书而确实有什么男主角女主角——可那还是和她没什么关系啊,毕竟她又不知道剧情。 游慕橦瞅了瞅旁边神情忽喜忽悲的游四娘,一时间就一脸的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这要放在平时,以游四娘的温柔贴心,早就注意到游慕橦的纠结进而会主动为她解一下惑,然而今天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加成之下,游四娘她心里大喜大悲,这会儿难得在亲人旁边有所放松,于是满心就只剩下疲惫。 游慕橦好奇归好奇,却也不至于没眼色到这地步,因而一路上也只能忍了满心的思绪,默默陪着游四娘,回府的路上再无话。 府上其他人都已经在外面侯着,靖王府的事早就已经传了出来,只是大抵是因为中间有不少意外,故而流出来其间细节含含糊糊,她们这些没在现场的人听着就迷茫的很,再加上传言里还带了游家的名字,所以几个夫人带着自家姑娘们略有些不安的就在门口提前等着了。 游老夫人被众人簇拥着,眉目不动,不等她们提问就三言两语将无关人员全部打发了,回到主院的时候身边就只留了几个夫人以及当事人游四娘和游慕橦。 直至看到四房夫人,也就是游四娘的亲身母亲,显而易见心里存着事情的游四娘到底没能忍得住,直接啼了一声“阿娘!”便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了四夫人的怀里。 她反应这样大,让几个夫人心里反而越发不安了,尤其四夫人,脸色立时就不大好。 她虽则平时看着冷硬,可到底亲生女儿抱着她哭的这样凄厉,她再硬的心这会儿也是要酸涩起来的,于是连忙反手抱着游四娘开口安慰。 游四娘酣畅淋漓的哭了一回,大概是才脱去了那种恍恍惚惚的梦幻感,游老夫人也终于放下心来,询问起在靖王府发生的事情经过。 游老夫人虽则当时也在别苑里,不过她上了年纪,没年轻人那么好的精力,早间坐在那边和靖王妃说了会儿话,就歪在阁楼上小睡了一会儿。 她心里也是有成算的——靖王府和她们家还有些不远不近的姻亲关系,如今的靖王妃还是游老夫人二女儿的小姑子,有这一层关系在,再加上她这做长辈的,哪能不知道她们家五娘看着乖巧可爱,实际上机灵的很,故而游老夫人是放心的很。然而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她歪了一会儿的功夫,猝不及防被侍女叫醒就听人说她们游家的姑娘落水了! “落水”这种事情,在这种场合下,游老夫人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阴谋,甚至于她一时之间还有些猜不透这落水的到底是自家哪个姑娘来着。 ——索性游五娘确实是个小机灵鬼儿,游老夫人才收到消息没多久,游五娘就打发了她身边的立夏过来传话。 不比靖王府侍女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成分更多,立夏作为游府的侍女,自然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她一见着游老夫人,也不废话,开口就直接将“三个姑娘都好好的”这一重点表达了出来,这才让游老夫人不再火急火燎。 也是因为这样,事到如今,游老夫人了解到的情况是这样子的→落水的其实是陆家的十三娘,只她今儿个穿的衣裳和游四娘是一个颜色的,再有恰好陆家的十一娘看见游四娘进了侧园,故而一听人说有个浅紫衣裳的姑娘落水了,她第一反应就是游四…… 第十一章 凶手 这其中恰好不恰好的,我们暂且不提,游老夫人作为当年面见官家都理直气壮的奇女子,如今上了年纪也很有年轻时雷厉风行的风采,见着游四娘情绪一时不大好,就转头问起了游慕橦事情的经过。 而游慕橦:“……” 游慕橦个人对其间细节其实也挺懵的,但比真正一头雾水的旁人好一点的是她脑洞向来挺大,且还挺习惯于逻辑自洽,于是在游老夫人问起来的时候,她早就在心里将今日靖王府落水一套剧情走了一遍。 当然了,她自己想象的过程她并没有耿直的说出来,就只道她和四姐姐在正院里分开,她去了回廊,出来时才知道四姐姐去了侧园,还不等她找过去,就听有人喊了一句谁落水了,恍惚里还带了游家的名字,她吓了一跳,就连忙赶过去看了…… 游老夫人听了一遭,没听到什么有效的信息,她也不纠结,拍了拍游慕橦的手背,叹息道:“可怜见的,今儿怕不是被吓坏了。” 她安慰游慕橦一句,又瞅她一眼,皱眉补充了一句:“你身边这个侍女……” 她话没说完,不过游慕橦却能t到她的意思,毕竟她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回忆了一下,也觉得立夏隔了那么长时间才告诉自己四娘的踪迹有些可疑。 只是游慕橦寻思着,到底立夏和她也算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如此轻而易举的怀疑起来倒显得过于凉薄了,因而在路上的时候她便已经将人叫进马车里敲打并询问了。 又,关于侍女的事情还真不是游老夫人和游慕橦多疑了,在问了之后——实际上游慕橦当时就开了个头,立夏就立刻哆嗦着唇瓣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垂头语气急促的开始解释。 真要解释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左不过立夏她背后还有个别人罢了。 而且这个“别人”的正体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微妙,正是先前在靖王府别苑里和游慕橦斗嘴的那个郑家三娘。 立夏脸色惨白,已然失了血色的唇瓣不由自主的哆嗦着,张口想求饶,却又非常深切的明白以自家五娘子的性子求饶是一点用儿也没有的。 一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收了郑家三娘些许银子,然后听了她的话将五娘子和四娘子分开这样一件小事而已,却差点儿害的四娘子失了清白…… 立夏心里一颤,此时越发的不敢对上自家主子的目光。 游慕橦听完立夏哭着将她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一时间皱眉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之所以感觉到些许微妙,是因为在她的印象之中,郑三娘这个爆竹似得小姑娘行事委实还没毒辣到这个地步,也就嘴皮子上不饶人这样子。 她能够确信郑三娘就算有这样那样的小缺点,但绝对不是什么恶毒的人,非要说原因的话,这就牵扯到游慕橦的一个小秘密了。 她从上辈子起,就对旁人的情绪非常敏感。几乎是第一眼,她就能够确定这个人对自己是善意是恶意,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能在她面前说谎而不被看出来的。 也是因为这样,她上辈子才能够在小小年纪就意识到爸妈对自己和弟弟态度的不同,进而一直非常努力的学习,靠着奖学金上了大学之后就只迫不及待选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大学。 只可惜她时运不济,工作才走上正轨眼看着就能买房了结果为救人自己凉凉了。 咳,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也不知道转世投胎是不是有什么提纯技能的效果,游慕橦她发现这辈子她的技能似乎更加好用了一些。 所以,听立夏这么一说,又能够确信她并没有说谎的情况下,游慕橦立刻就可以断定,这件事背后一定还有一个不知名的推手。 至于郑三娘这个小姑娘,怕不是也是被旁人利用了。 游慕橦眯着眼睛,脑海里思绪万千,面色却沉如水。 她不说话,房间里其他人也不敢有动静。 原本想替立夏求情的立春几个听完事件始末,当下也没了声儿,只好跪在旁边安安静静,求情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说。 好一会儿,胆子比较大又和游慕橦惯常比较亲近的立春瞅了瞅自家主子脸上的神色,想了想,到底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娘子莫气坏了身子。” 游慕橦:“……” 游慕橦掀开眼皮子瞅了她一眼。 实际上她刚才倒不是在生气,而是在想事情来着,不过侍女这么说了她也不会反驳,于是她视线轻飘飘的从几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中间的立夏身上,终于开了口: “你虽自觉不含恶意,但我却再不敢用你。” 立夏身子颤抖一下,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眼眶忍不住一瞬间越发红了起来。 游慕橦并不是什么苛待下人的人,基本上游家所有人包括在她跟前侍奉的几个侍女都晓得自家主子是难得的好主家,脾气好,性子好,惯常不迁怒人,也不会拿她们撒气。 但立春立夏她们几个亲近的却也同样知道,五娘子看着软和,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然而一旦心里有了决定,旁人却无论如何也左右不得。 注意到低着头的立夏身前的地面上出现了几团深色的圆点,游慕橦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三言两语定下了立夏的未来,打发她离了她这秋水苑,在外院当一个粗使便罢了。 “……如此,你可有不服?” 立夏了解自家娘子的性子,也不敢再说什么讨饶的话,含泪深深叩首下去,口中道:“是奴鬼迷了心窍,合该受到惩罚,娘子心善饶奴一命,奴心中已然万分感激,心服口服。” 游慕橦点头随意“嗯”了一声。 她下意识扶了扶额头,挥手打发立夏出去,立夏又对着她叩了叩,这才离开。 好歹也是相处了近十年,今儿这事猛的一发生,游慕橦心里也难受,再加上到底今天忙忙碌碌一整天,直到这会儿才放松下来,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上都感觉疲惫的很。 旁边立秋见了,脚步轻巧的走过来,缓声道:“奴替娘子按按可好?” 第十二章 秋水苑 游慕橦抬了抬下巴,立秋就很有眼色的连忙过去,伸手在她额头穴位上轻柔的按摩起来。 立秋说是侍女,但贴身伺候官家娘子的贴身侍女和外头院子里的粗使侍女还是有差别的。 她双手柔软细嫩,指腹上带了薄薄一层茧子,触及皮肤时感觉并不难受,反而不软不硬显得刚刚好,动作熟练,力道也是恰到好处。 游慕橦被她按着按着,就很有些昏昏欲睡的意思了。 立春见自家娘子闭上了眼睛,朝其他侍女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姑娘顿时十分有默契的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只留立秋一个人动作越发轻柔。 待到了院子里,立春并没有让众人各自散开做事,而是拍拍手将人包括粗使都集合起来,清凌凌的目光自众人脸上一扫而过,直将众人看的不自觉收敛心神肃然起来,这才不冷不热的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几句。 游慕橦住的院子叫秋水苑,地方也不大,但身为三房的嫡女该有的排场也是有的,院子里伺候的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足有十来个,除了院子里其他干体力活的,贴身伺候的就只立春立夏立秋立冬这四个。 今儿个立夏这事儿出来,众人都看见了她红着眼睛带着自己的东西的离开,原有些心思多的,便猜到立夏是犯了什么错,正琢磨着接下来要在五娘子跟前刷一番存在感,指不定入了娘子的眼,就将自己也提成贴身侍女了呢。 ——要知道贴身伺候的不禁月例比她们高,就是很多时候娘子心情好了,顺手赏下来的东西也是难得的好处。 只这几个有心思的还没来得及的实施,就先被立春这般不冷不热的一番警告,顿时就将自己的心思压下去了一些,表面上再不敢露出丝毫端倪。 却说游慕橦半躺在软椅上被立秋按摩,看着昏昏欲睡了,实际上却并没有睡着,这会儿模模糊糊听着外面的动静,忍不住就在心里笑了一下。 她身边这几个侍女,只有立春立夏是打小儿就跟在她身边的,那会儿那会儿她才五六岁,几人中年纪最大的立春是十四岁,对当时的游慕橦来说,才十四岁的立春性子是难得的稳重。 她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小孩儿,虽然被身体影响着偶尔会有一些幼稚的小动作,且装嫩装久了人确实不自觉就容易忘了年纪,不过到底上辈子白活了二十多年,看人的眼光再加上被强化过的天赋技能,游慕橦很快将立春当成了信任的靠谱的大姐姐。 实际上立春也确实值得她信任,这么十来年下来,游慕橦住的秋水苑被她搭理的井井有条,就连立秋立冬都是后面立春亲自掌眼替自家娘子挑的。 正因为和她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立春和立夏,所以今天立夏犯了错,不只是游慕橦,立春心里其实也挺难受的,而游慕橦也能够理解她这种难受。 但立春却一直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在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院子里其他人敲打了一通,免了空出来一个贴身侍女的名额造成的人心浮动。 游慕橦在里面听着,忍不住就轻轻的叹了一声。 立秋动作缓了又缓,口中同时问道:“可是奴哪里按的不舒服了?” 游慕橦挥手示意她不用再按,继而便忍不住盯着窗户边上探出来的一根枝桠开始发呆。 她和立春立夏的感情确实不一般。 最开始她是把这两个当成小妹妹来看的——她自觉比旁人多活了二十多年,看着十几岁正鲜嫩的小姑娘,可不就跟小妹妹一样了。 只是后来她越长越幼稚(……),而立春立夏越长越稳重,游慕橦自然而然的就在心里切换了长幼顺序,不带半点儿不适应的。 唔,这些事到如今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游慕橦心里确实是难受的,而她最难受的点在于,立夏她确实没什么坏心思,只是一念之差心生贪念而已。 郑家三娘许的是十两银子,对一个普通侍女来说十两银子是很多,但对游家贴身侍女来说却也不至于,而立夏之所以收了那十两银子,只是因为家里弟弟要成亲,她想准备的更充足一些罢了。 也是往日里她们因为郑三娘的态度偶尔嘀咕几句时,游慕橦总笑着说不过是个有些娇气的小姑娘,再加上对方的要求听起来对自家五娘子并没有什么影响的样子,因而立夏才做下了这一桩事。 所以游慕橦心里很难受,她难受于自己失去了一个从小到大相伴的姐姐,也难过于立夏她为了十两银子毁了自己。 …… 一夜无话。 第二早起来的时候,在游老夫人院子里游慕橦没忍住将游四娘多瞅了两眼。 昨天她因为事发突然且后来赶了立夏,忙忙碌碌也没时间关注游四娘的事情,今儿个一大早起来,游慕橦细细思量了一下昨天赏花宴上的全过程,这会儿再将游四娘一打量,她很快就意识到了游四娘的不一样。 她忍不住在心里皱了皱眉头。 作为一个先驱者(不是),是说游慕橦她有自己现身说法,对于借尸还魂这种在世人看起来惊世骇俗的事情接受良好,但作为游四娘的姊妹,她现在最为关注的问题在于,眼前这个人究竟还是不是游四娘本人! 这样想着的游慕橦在和众人一起在祖母那里吃完早饭之后,一脸担忧的对着游四娘道:“四姐姐昨儿个才落了水,今天该好好休息才是。” 游四娘脸色仍旧是有些苍白的,但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甚至仔细瞧着仿佛还有些许不屈的意味,游慕橦没细看下去,就听着对方笑道:“无妨,昨天大夫瞧了的,说是没什么大碍。” 游慕橦于是也跟着笑了一声:“说是如此,便是身子没有大碍,总是受了惊的。” 她生的貌美,笑起来更为明艳,似乎半点儿异样也没有,如同往常那样说着并不直白的关心的话:“索性我今天空闲,想去四姐姐那里坐一坐,也不知道四姐姐欢不欢迎我?” 第十三章 试探 游四娘今天心情其实也没有多平静的,具体来说她甚至思绪还有那么一点儿小恍惚,主要是这种一朝梦回少年期的操作一般人想都不敢想——游四娘这会儿总担心她一觉睡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仍旧是在那个黑暗的、空无一人的、狭小的房间里生不如死的活着。 那就太让人绝望了。 于是在游慕橦主动搭话了之后,游四娘并没有拒绝——她现在真的很需要有个人或者什么事情来确定的告诉她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并不是她太过于迫切的悔意而产生的幻觉之类的。 游四娘是四房的姑娘,四房一大家子都在靠近南边的院子里住着,这个时间点四方老爷并不在,四房夫人尚在游老夫人主院那里,游慕橦和游四娘就直接去了她的院子。 两人以前关系也还算可以,毕竟年纪相仿,尽管性格差了些许,不过这么大年纪的小姑娘,性格再差也差不了多少,甚至于家里长辈对孩子们关系亲近这件事也是喜闻乐见的。 游慕橦在心里斟酌了一路,等在院子里坐定后,就端着茶杯笑了起来:“四姐姐这里的茶总是讲究的很。” 四娘子瞅了眼杯子里的茶汤。 她这里用的是一套白底青花瓷的茶具,里面茶汤颜色清澈,带着微微的绿意,一眼就能看到底,一朵嫩生生的芽儿在汤中随着热气浮浮沉沉,精致的瓷器配着清澈的茶水,瞧着都赏心悦目。 如今时人习惯性的在茶里加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诸如杏仁核桃仁果脯碎之类的,说是茶实际上跟什么零嘴大杂烩似得,这让以前对茶的印象是“用名为茶的植物叶子冲泡出来的清清淡淡的水”的游慕橦感觉就很不习惯。 后来她有意无意的在几个姐妹面前说了那么几句什么用冬天梅花上的雪,采摘春日里茶树上最嫩的叶,简单纯粹的搭配喝起来才有意境之类的话,然后她这位惯常性子里沾了点儿风花雪月意味的四姐姐就有了灵感,几年时间渐渐的将茶汤改造成了现在游慕橦手里端着的样子。 游慕橦这样一说,游四娘就慢慢的眨了眨眼睛,道:“这不是多亏了五娘你幼时的奇思妙想。” 她并没有察觉到游慕橦这句话中的试探之意,毕竟这平白无故的,游慕橦也没有表现得很明显,所以她只当是五娘子随意找的话题。 游慕橦闻言,点了点头,脸上笑容不变:“哦?原来还有我的功劳,我都不记得了。” 游四娘也笑,纤长的手指没忍住抬起来虚虚的点了一下游慕橦的额角:“你呀,亏得那会儿我刚做出来时你还那样惊喜呢。” 她抿嘴笑着的模样显得分外温婉,一时间缠绕在她身上的那种忧郁气场也仿佛散去了不少,游慕橦听她笑话似得说自己当时惊喜的模样,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游四娘这滤镜也是够。 ——有句讲句她小时候哪有这么蠢了。 并不觉得当年就拥有着成年人灵魂的自己会有游四娘描述的这般蠢萌,游慕橦果断的决定转移话题。 …… 确定了游四娘的皮子下正体仍旧是游四娘,游慕橦心里松了一口气,转而好奇起游四娘这是有什么特别的经历才变成现在这样,不过考虑到对方是不是流露出来的那种忧郁气场,游慕橦就猜测着就算是有什么特殊的经历,想来那些经历也定然是让人不怎么愉快的经历。 并没有什么戳人伤疤之类的爱好的游慕橦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进行试探,只委婉的借着落水这件事将游四娘安慰了一番便离开了。 游四娘是在游慕橦离开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游慕橦这一遭真正来意的,一时间她忍不住想要笑的同时又有些想哭,于是脸上的神情就变得特别怪异。 旁边侍女注意到了,顿时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游四娘并没有在意侍女的纠结,她只是突然就笑着掉下来眼泪。 她想,世人都知道游家五娘子天生貌美,却从来无人提起她的智慧比起美貌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点游四娘上一世落水之后就深有感触,这一世在这一刻同样越发深刻的感受到了。 游慕橦确实如同游四娘所想的那样察觉到了什么,也确实如同游四娘所感动的那样在试探之后就将这件事按下了——非要说的话要不是游四娘跟她同样都姓游,游慕橦她其实连这一遭试探都懒得搞的。 咳。 回了秋水苑旁边跟着她走了一趟四房的立冬感叹了一句:“四娘子昨日里才受了惊吓,今儿个瞅着倒比往日更稳重一些。” 立秋和立冬是几年前才来的秋水苑,年纪如今还不大,立冬甚至比游慕橦自己都小了一岁,小姑娘性子还是比较活泼的,知道游慕橦这里不重规矩,都敢议论起主家的事。 游慕橦果真并没有生气,不过也没有搭这个话茬。 她这会儿心里正从赏花宴那天发生的所有事一点一点的往下捋顺剧情呢,今天游四娘尽管情绪波动的仍旧相当剧烈,但表面上已经很有些不动声色的意思了,反而是那天初被谣传落水时,对方因为思绪过于起伏不定而暴露出些许内情出来。 唔,游慕橦想这个倒是没什么要干坏事的意思,主要是她都已经为了这个事情特意跑去四房那边试探一回了,且还因此打发了一个贴身侍女,要是没弄清楚真相的话游慕橦她心中就总有一种谜一样的半途而废的感觉。 所以她现在就有些按不住自己跃跃欲试的好奇心。 咳。 这个事情倒也不是什么能够一蹴而就的,于是游慕橦想了一会儿之后,就暂且先将这事儿按了下去,转而悄悄听起了几个侍女唠嗑。 立冬那会儿嘟囔了一句,见自家五娘子没有应声,又被立春瞪了一眼,顿时兴致缺缺。不过她到底年纪小,就蔫巴了一下,很快就又精神起来,转而和其他侍女们小声说起来这两天传的正沸沸扬扬的流言。 第十四章 曲折 这不是游家因为这样那样的小意外名声被抢救了回来,但关于当天靖王府别苑的某贵女落水一事还是有被传了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传出来的细节清晰到让人一度怀疑最初说出来的这人定然是当时在别苑的现场的吃瓜群众。 说起来那会儿散场的时候靖王世子妃倒是有不轻不重的提点了众人几句——尽管出事的是陆家的十三娘子,和靖王府没啥亲戚关系,但谁让人陆十三娘是在他们靖王府办的赏花宴上出事的呢? 这是个人都会有迁怒不是? 原本发生这种事已经很值得陆家的人对靖王府进行迁怒了,没成想陆十三娘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府上,流言就先她一步出来了。 陆十三娘当天回去听说了之后就是一番寻死觅活,陆家也是勃然大怒。 靖王府一时间有些焦头烂额。 靖王府如今当家的是官家的弟弟——不是一个妈生的,关系倒也没多亲近,不过官家是中宫嫡子,又天生聪慧,几乎是生下来就注定了未来,继承皇位的过程倒也是没什么波澜,故而和几个兄弟之间关系说不上亲近,却也并不如何疏远。 这么说是想表达,靖王府顶着个王爷的名头,尽管手中没什么实权,但在官家面前的存在感却是挺强烈的,更别说听闻靖王妃和当朝皇后以前还是手帕交来着。 靖王被陆家找了事情,最初是知道这事儿有自家的责任在,直接就气短了三分,只是陆家却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 然而靖王到底是王爷,打小儿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勉强退一步可以,让他一直往后退,却也不是那么个事儿了。 于是在场面胶着了那么几天之后,靖王府一甩袖子哭着进了皇宫。 陆家:“……” 陆家也是委实没有想到堂堂靖王能做出这么不要脸面的事情。 说起来这事儿最开始爆出来的时候,不止陆十三娘寻死觅活,就是陆家也差点儿转手将好好一小姑娘送到家庙里去了。 只是后面见靖王府给出来的态度挺软的,陆府当家一时间心念一起,就有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冒了出来。 这不是陆家虽然听着是个清贵世家,不过如今陆家最有名的老太爷去年刚去了,子代自忖文人全部乞了丁忧——本来是有些面子情的意思,没想到官家特别体贴,没一个夺情的,全给准了。 结果这一丁忧,陆家众人再从祖地回来京都,就发现自家突然就没了存在感。 要不怎么说是一念之差呢。 也是陆家家主被丁忧前后自家在京都相差过大的存在感刺激的人有些不冷静,恰巧陆十三娘在靖王府出了事,陆家主最初还有三分慈父之心,结果后面见靖王态度和善,再加上府上客卿又提了那么一点点的建议,他这脑子一歪,就想借着这事儿和靖王搭一下关系。 也是靖王这人委实是没什么野心。 且不说这会儿官家还在年富力强的范畴中,就是下一代太子如今尚且十二岁,这会儿看着就已经有点儿未来仁明之君的意思了。 ——非要说的话,他靖王唯一能比得过官家的就是他子嗣比较丰厚,但这有什么用?他家里数量是多了,可真论起来,质量没一个能比得上太子的。 咳。 这想法靖王自然也不过是在心里嘀咕嘀咕,然而在发现陆家明里暗里似乎有投靠自己的意思的时候,靖王顿时就没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也是怂惯了,打小儿就被当年还是太子的官家在头上压着,几十年下来早就习惯了安分守己,于是这会儿猛然冒出来一个意图背着官家和自己拉帮结派的,靖王一个激灵,自知之明以及惜命技能被动触发,让他没多思考的就决定光明正大和陆家直接撕破脸皮。 ——也好给官家证明一下他没什么多余的想法。 正在宫中兢兢业业批阅奏章冷不丁听宫人禀报说靖王哭唧唧求见的官家:“……” 只能说这位靖王也是个小机灵鬼,好在相处几十年,官家对自己这个喜欢蹲在京城的弟弟性格还算了解,即便是知道了陆家的意图,也没真怀疑靖王有什么想法,不过该敲打的还是得敲打一下——到底这事儿最初搞出来也是因为靖王府搞什么赏花宴。 靖王被官家训了一顿。 虽说本来就打着苦肉计的意思去的,但真被训了他还是心里有点儿小心塞的,于是他回去就将搞出赏花宴的靖王妃也训了一顿。 靖王妃:“???” 靖王妃也是十分委屈了。 有句讲句她这赏花宴年年都搞,往年也不见出什么事,甚至因为给了广大少男少女(……)一个相亲的机会还挺受京都一众世家好评的,结果没成想今年就出了这幺蛾子,还吃了一顿排头。 靖王妃委屈,虽然她不说,但她能发泄呀。靖王妃发泄的主要手段就是寻找当天搞事情的罪魁祸首,打定主意让那个胆敢在她靖王府的地盘上做手段的人知道个天高地厚。 好歹别苑里也是靖王府自己的地盘,真要下了狠心查起来,可比别人好查多了。 也就过去了小半个月时间的样子,游慕橦就听身边最八卦的侍女立冬说定王府的表小姐被定王府赶回老家了。 游慕橦:“???” 这两天一边忙着安慰游四娘,又一边因为察觉到另一个妹妹的不对劲儿而有些疑神疑鬼的游慕橦顿时就陷入了茫然之中。 不是,这个事情不是靖王府的事情么,怎么突然又和八竿子打不着定王府扯上了关系? 这其中的缘由,那可真是说来话长了,用一句话概括起来的话大概就是:定王府表小姐因爱生妒不服以游家的名声能和萧家大朗定亲所以心狠手黑意图大庭广众之下毁了游四娘的名声而自己上位。 且不说这位定王府的表小姐如何能够笃定游四娘被她搞下去了她自己就能取而代之,就只说她一个定王府的表小姐在靖王府里能有这么大的手段最初还没有被察觉到丝毫这一点就已经非常有趣了。 第十五章 表小姐 这里就得说一下定王府了。 听名字看着定王和靖王好像是在一个水平线上的样子,但实际上靖王好歹和官家是同一个爹,而定王往上数的话,只能说是和官家一个太爷爷这样子,显而易见到了定王世子这一代都已经出了三服了。 再加上定王这一脉也是真没有几个出息的,上一代倒有个庶子能看,只可惜是个痴情种子,后面为了个平民女子甘愿放弃一切跟人浪迹天涯,当时可把老定王气得够呛。 咳,扯得远了。 总之,可以想见本来关系就远,且还没出个能顶事的定王府在京都一众名门世家那里的存在感有多薄弱了。 而偏偏这样一个自己存在感就不怎么样的府上的一个借住的(划重点)的表小姐,竟能在靖王府里干出这样的事关键要是没有游四娘这个意外她还真就成功了! 听着立冬一脸神秘的八卦游慕橦都情不自禁对这位表小姐产生了那么一丢丢的好奇心。 当然立冬的八卦其实是没有多么详细的,只是这位表小姐之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虽然只能说是中等偏上但自有一股弱柳扶风的气场,再加上文学造诣不低,即便出身不怎么好,但在这之前她还是有靠着自己的才华征服到京都一小部分年轻人的。 也是之前她的声望值不低,以至于原本定王府赶个表小姐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情都被京都一众闲得发慌的娘子郎君议论了那么一段时间。 再有靖王妃查出来罪魁祸首,对这个心比天高的姑娘也是醉了,又因着这事儿她还和靖王闹了不大不小两天矛盾,原本心里就有感觉被冒犯,再一迁怒,也不给小姑娘留面子了,直接就没怎么隐瞒,设了个计将那姑娘身上的遮羞布全部扯开了。 都是讲究人,靖王妃原本也不想做的多绝,只可惜那姑娘自己立身不正,随便找找就到处是把柄,这让靖王妃情不自禁都产生一种自己不顺手利用一下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 表小姐:“……” 表小姐感觉自己这一段时间也是时运不济的很了。 她本来和定王府就是七拐八拐的亲戚,那会儿刚来京城她是想借着定王府的地位在京城站稳脚跟,而定王也寻思着这小姑娘名声不错投资一下没什么损失,双方论起感情决计没有多少,也就是互相利用更多一些。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表小姐明白自己在定王府的地位,所以从十一岁来到京城开始,就那叫一个步步为营,兢兢业业的经营着自己的名声,经过了长达三年的努力,终于给自己营造出一个才女的称号。 眼见着名声有了,下一步就是要找一个优秀的能托付终生的对象了,这位表小姐就将目光放在了萧大郎君身上。 萧家大郎君,名瑭字博俞,生的芝兰玉树,几乎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觉得所谓端方君子大抵就是这样了。 而萧博俞也确实不负世人谬赞,二十三岁便高中探花,接着便留在翰林院,前途如今一片光明,且其小姑还是颇受官家宠爱的贵妃,可以说这个人不管是从个人还是家族各方面考虑,都很值得依靠了。 而作为在京城中可以算得上寄人篱下并且最终目的就是找个可靠的人把自己嫁出去的这位表小姐自然也是心动的很。 然后才有了后面这一系列的事情。 至于说这位表小姐为什么一个孤女能有这么大的本事,那自然是……身后还有人帮她了。 不过具体帮她的这个人事到如今并没有什么流言传出来,而游慕橦也只是在听立冬说完八卦之后,直觉里意识到这后面还有个其他人在。 当然,不止游慕橦,其实立冬这个八卦小能手也鬼鬼祟祟的提了那么一句。 “听说这事儿那位表小姐后面还有个裙下之臣一直在帮着呢。” 游慕橦挑了挑眉毛,立冬接收到立春不轻不重的眼神,知道自己不该在还没出嫁的五娘子面前说这种事,故而吐了一下舌头,连忙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 正坐在门口绣花的立秋适时的插了一句:“梅家三娘子递了帖子过来,约五娘子游湖,娘子可决定要去?” 游慕橦沉吟了一下,应声道:“去。” 最近没什么新鲜事听,天气又渐渐的热了起来,去游趟湖也算凉快一下了。 次日一早,趁着太阳没出来空气中尚且还有几分凉意,游慕橦早早地就收拾好,和游老夫人以及自家老母亲报告了一声之后就带着立春出了门。 ——因着游四娘前一段时间出事之后性子变得愈发沉静的样子,故而前头刚收到帖子的时候游老夫人就提了一句要不要带着游四娘一起出去散散心。 游慕橦想了想,心里也觉得游四娘这样老困在以前的事情里也不是个事儿,倒也没拒绝。 于是来赴约的除了游慕橦和立春之外,还多了游四娘和她跟前的一个侍女。 初夏时候的早晨还是比较凉快的,不过游湖的话却没什么好看的,只能看看水草或者才冒出尖儿的荷叶子,反而是岸边这会儿花开的正繁茂,树影远远看着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里面撒满了星星点点的花朵,委实喜人的很。 梅三娘一回头瞅着游慕橦坐没坐相的半倚在榻上,没忍住就笑了一声:“如今尚且未到盛夏,你就这般模样了。” 游慕橦懒洋洋的用鼻腔“哼唧”了一声,抱怨似得回道:“是啊,还未到盛夏,就已经这般热了。” 旁边游四娘见她这样惫懒的样子,一时间也是无语。 不过游慕橦这幅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了,大体上每年夏天,她总是这样懒洋洋的,可谓是怕热的很了,为这,她甚至小小年纪就很是发挥了一番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冰和各种食材结合做出一系列可以解暑的食物。 遗憾的是夏季里冰块本来就珍贵,再加上女子本来也不宜用冰,故而那些甜点只在盛夏最热的时候才能偶尔被游慕橦享受到。 第十六章 亲事 这会儿才刚刚入夏,游慕橦再是受宠也没有奢侈到那个程度的。 这样想着的游慕橦没忍住在心底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有点儿怀念上辈子超级方便的空调风扇了——实际上每天夏天她都要默默的怀念一下,然后深恨自己没有学好数理化,不能自己发明一个出来。 啧,开个玩笑。 说是怀念,实际上相比较而言,游慕橦还是更喜欢这个世界里的一切,就算夏天有点儿热,但人的智慧是无穷的,能降暑的法子还是比较多的,要是游慕橦没人性一点,甚至都可以让侍女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给自己打扇子。 就是游慕橦她自己觉得这一行为过于不人道而心里不是那么能过意得去。 不过除了人力,游湖也是一项不错的选择。 以及不得不说一下的是,对于游湖一事,游慕橦最感兴趣的并不是水面上相对来说比较凉快的温度,而是因为这湖面大大小小算个着名景点以至于经常性有许多人过来打卡。 诸如一些闲得无聊的世家贵女,又诸如个别野心勃勃的书生。当然不排除偶尔还有些出身并不怎么阳光向上还自带背景音乐的美人儿经过,不过大体上最后面这种一般贵女们遇见了总是能避则避的,这也让游慕橦并没有什么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感觉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小遗憾。 咳。 不提这个乱七八糟的事情,梅三娘子这回邀请游慕橦出来游湖,并不单单只是和闺蜜培养感情这样子,而是有那么一件正经的事情让她心里有点儿慌下意识想找人唠唠嗑。 这不是在此之前的好几次宴会之中,靖王妃都有意给自家嫡幼子相看一个合适的对象,这看来看去的,就看上了梅三娘。 前头说过了,梅三娘她不管是家世还是性格,配靖王府的嫡幼子那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唯一的问题在于…… “我前几日和我娘去城外普济寺里,无意间见到靖王府那位小郎君和一位小娘子抱在了一起。” 尽管梅三娘子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心情非常平静,但实际上她脸上还是带了几分不自在的红晕——因为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抱在一起这样直白的描述。 游慕橦一瞬间有被这个小姑娘可爱到。 不过对于看着柔柔弱弱仿佛没什么主见的小姑娘能将这件事说出来来,游慕橦感觉也并不多么意外,到底梅三娘子要真是和外表一样柔弱的性子,也不至于能和游慕橦这么合得来。 ——唔,这么一说感觉游慕橦她似乎哪里不大对的样子。 又,虽然对梅三娘突然爆料这件事本身并不惊讶,然而对对方的爆料内容游慕橦还是感觉到了那么一丝震惊的。 一方面在于:“你竟突然关注起了旁人的八卦?” 游慕橦震惊的点是在这个地方没错了。 要说梅三娘,看着乖乖巧巧,但作为她的手帕交,游慕橦自然是知道自家小伙伴除了心爱的牡丹花旁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性格,于是没忍住脱口而出就说了这么一句。 梅三娘:“???” 梅三娘不是很懂游慕橦这句话里“八卦”一次的意思。 而游慕橦说完之后,回想了一下印象里靖王府的那位小郎君,嘴里不自觉又发出一声感慨:“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位小郎君看着完全不像是会和别人有私情的样子。” 可不是么,尤其是那会儿赏花宴,面对一众风格各异的漂亮小姐姐,那小郎君全程反而一直粘着那个谁,半个眼神都没分给旁的小姐姐,让游慕橦一度以为他这是不爱红颜爱蓝颜(大雾)。 梅三娘:“……” 梅三娘对自家小伙伴这个反应一时间也是无话可说。 以及,震惊归震惊,游慕橦对梅三娘说的话还是比较信任的,更重要的在于,她想起来梅三娘的年纪和那会儿靖王世子妃的态度,心里顿时有了些猜测:“靖王那边是想和你家里……” 游慕橦话没说完。因为再继续说下去的话她怀疑梅三娘要因为害羞慌不择路跳到水里去了。 游慕橦:“……” 对上满面红霞的小姑娘,游慕橦默了一下,对这年头一提起婚事就羞涩至极的小姑娘的设定还算懂,于是从善如流的问起了重点:“你可看清楚那位小娘子的身份?” 梅三娘子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距离有些远,也不是正面,我并不能很确定,只恍惚见着那人好像是定王府的秦小娘子。” 这秦小娘子说的就是定王府那些表小姐,姓秦,闺名单字一个雪,在被定王府赶出去之前任谁都觉得秦小娘子和她的名字一般,那叫一个品性良好质本高洁。 然而自小半个月前,众人便不这么觉得了。 听到梅三娘口中说出来的名字,尽管她描述的时候还加了好几个不确定的形容词,但游慕橦能明白她既清楚的说出来名字,那前头的形容词也就是礼貌性的委婉而已。 于是游慕橦在惊讶的同时又想着这么一来之前的事情倒是能够说得通了。 ——唯一让她觉得迷茫的就是原来这靖王府的小郎君竟然是这种最深的爱是成全的人设。 这可真表面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游慕橦心里叹为观止的同时,皱眉看着梅三娘道:“所以你是想……” 她有些摸不清梅三娘的意思。 活在这个世界这么多年,游慕橦她也知道并不是每个姑娘都能像自己这么好运气,有什么不乐意的事情撒撒娇就能够让爹娘还有祖母心软。最有力的一个例子就是她如今都十七岁了还没有被随便找个人嫁出去,而是任由她上下挑剔。 但她知道梅三娘并不能像自己这样,能够直白的将对婚事的不满表达出来。 这样想着,游慕橦看着梅三娘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 而梅三娘对上游慕橦的担忧的目光,倒是轻笑了一下:“没什么想法,只是想找个人说出来而已。” 只是面对旁人即使是亲人这样的事她也是说不出来的,毕竟不用说她都能想象得到家里人的反应。 第十七章 大船 父亲会觉得男人风流点不算什么,而母亲则会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大家都是这样的,只要你拿出正妻的架势让她们不要太放肆就可以了。而兄弟姐妹们大体也是和父母差不多的想法。 于是梅三娘即便是在家里还算受宠,这会儿想将心事说出来的对象也唯有游慕橦一个了。 游慕橦:“……” 游慕橦看她这样仿佛是认命了的样子,心里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堵了。 梅三娘实际上真的是那种非常温柔到可以说起贴心的姑娘,但偏偏她又聪慧,有时候总是看的太清楚,以至于经常让自己处于一种不忍心旁人受伤,最后只能自己难受的境地。 尽管她向来不会将自己的这种难受直白的表现出来,可谁让游慕橦天生就对情绪非常敏感,反而在察觉到之后越发替她感到心酸。 游慕橦不禁在心里微微叹息了一下,却也同样并没有将自己的心酸直白的表现出来——因为知道梅三娘的骄傲,她不直说便是不想听什么同情的话——恰巧这个时候外面游四娘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游慕橦见状眨了眨眼睛便道:“也不知外面有什么事,我们出去看看?” 梅三娘在说出来之后,心里的难受其实已经消散下去很多——最初她能和游慕橦交心正是基于如此,她可以放心的在游慕橦这里暴露自己的所有心事,而游慕橦也总是非常贴心的不会让自己难堪。有这样一个友人也算是她的幸事。 心里想着,梅三娘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点点头,两人协身而出。 外面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这一点从方才游四娘惊呼的语气中也能够听出来,只是今日不知道什么特别的日子,湖面上迎面漂来了一艘相当阔气的大船。 那船有好几层,比起游慕橦她们正坐的这一艘可不知道大到了哪里去,装修也同样一看就能够看出来比她们这贵了不知道哪里去。 这大抵是京城有名的碧玉坊里的大船。 说起来这碧玉坊,因为家里管的不严能经常出门的缘故,游慕橦虽则从未亲自去过,却也有所耳闻,听说是占据了半个花街,却和旁的花楼并不一样。其他的且不提,反正就游慕橦所知,里面的姑娘们个个非但容貌绝美,还很有文采,以前有过对上某有名才子给出的绝对的例子。 游慕橦眨巴着眼睛将那船打量了一番,又回身瞅了瞅旁边两个姑娘。 面容沉静的游四娘看着那船的目光略有一丝惊起,而神色忧郁的梅三娘视线里多出来三分好奇。 游慕橦眼睛一转,于是压低了声音笑道:“你们知道那是哪一家的船吗?” 这两个都是那种标准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乖闺秀,游慕橦赌一下在此之前两人并未听过碧玉坊的名字。 好在船夫是在船的那一头,听不到这边小娘子们说话不会拆穿,也没让游慕橦失望,两个小姑娘确实以前没见过这大船,也没听过碧玉坊,并且这会儿听游慕橦一问,原本的三分好奇顿时变成了五分。 梅三娘下意识往那边多瞅了几眼,又靠近了游慕橦,同样小声问道:“你知道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压低声音。大概是游慕橦刚才就问的小声,而且严格来说她们这也算是当着别人的面议论别人了,确实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游慕橦心说还是这样的小姑娘比较可爱一点,注意到游四娘也投过来一个好奇的目光,继而在面上挂上一个神秘的微笑:“是一个非常好玩的地方。” 梅三娘也是年纪小,就信了游慕橦的邪。顿时将烦恼的事扔在了脑后——确实的说她是故意想让别人的事情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不想再纠结这些没有办法去改变的事。 于是她就表现的非常捧场,三个小姑娘鬼鬼祟祟的围在一起,猛的一看仿佛像是要干什么坏事。 只听的梅三娘问道:“哪里有什么好玩的?” 游慕橦笑的越发神秘,回说:“好玩的可多了。可以听人弹琴唱歌,还能看人跳舞,或者吟诗作对……最重要的是有许多漂亮的小姐姐,肯定非常养眼。” 不同于真天真的梅三娘,到底前世成过亲对象还不怎么靠谱的游四娘听着听着就察觉到了不对,她一时间脸色有些犹疑,又不好打断游慕橦和梅三娘兴致勃勃的一问一答,只能用一脸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表情盯着游慕橦看。 游慕橦无意间瞥见她脸上的表情,顺口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游四娘微微红着脸,委婉的道:“你说的那个地方我们去不适合?” ——这会儿那两个小姑娘已经讨论到要一起过去围观漂亮小姐姐的程度了,这让已经意识到那是什么地方的游四娘感觉为难的很。 游慕橦有些惊讶于游四娘竟然知道,但她和她装傻:“咦?为什么不适合去?那里那么多有才华的漂亮小姐姐,肯定是个非常高雅的地方,我好想去长长见识。” 她装傻装的天衣无缝,说到后面脸上还带了些憧憬神色,游四娘就:“……” ——说,说不出话。 她总不能对着两个还未经人事的妹妹直白的说出来那是什么地方,那还不羞死人了。 于是强行冷静的思考了一下之后,游四娘道:“因为那里只有男人才可以去,女人不可以。” 梅三娘闻言不禁失望的拖长了音调“啊”了一声,她恍惚记得无意间听自家兄长说过是有个非常有趣能让人快乐的地方只能男人去不能女人去的,所以游四娘一说她就信了。 而游慕橦就不一样了。 她本来性子里有些任性的劲儿,好不容易见两个小姑娘都因为这碧玉坊放下了心事,她哪儿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想了想直接就挥了挥手态度自然道:“这都不是事,我们换上男装就可以,我和爹爹出门的时候也不是没穿过男装。” 游四娘:“……” ——无,无法反驳。 而梅三娘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很快就欢呼了起来。 于是三个小姑娘兴致勃勃的决定换男装去碧玉坊寻找快乐。 第十八章 巷子 具体来说兴致勃勃的是游慕橦和梅三娘,游四娘她是硬着头皮想点明不知道怎么开口,要不去却不放心另外两个,只能被动的跟着。 又,说是要穿男装,不过她们出门时也没想到有这么一遭,哪里会带什么男装,于是行程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去布庄买男装。 游四娘:“……” 游四娘感觉有点儿心累,以至于这两天压在她内心深处的心事都被她遗忘了那么一会儿,满脑子就想着自己要怎么阻止前面那两个小姑娘跑去那什么,碧玉坊。 然而直到那两个已经在布庄里对着几件男装一本正经的指指点点游四娘仍旧没有能想到什么行之有效的可以阻止的方法。 就很心累。 心累的游四娘也就发了会儿呆的功夫,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冲着自己露出一个略有些轻佻的微笑。 游四娘下意识脸红了一下,然后想,这少年怎么看着有些眼熟,目光往旁边移了一下,注意到少年身旁明显是女扮男装的梅三娘的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这少年怕不是就是自家五娘?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游四娘不可自抑的就震惊了那么一下下,以至于游慕橦故意走过来让她看的更清楚之后,她都没有回过神。 游慕橦:“……” 不可否认游慕橦她有被游四娘这个反应愉悦到,以及同样换了男装效果却有些不尽如人意的梅三娘也忍不住将游慕橦瞅了又瞅,最后扁着嘴巴来了一句:“五娘这样穿比萧家大朗都好看。” 之所以用萧家大朗做比较是因为萧家大朗是满京城公认翩翩君子,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是属于优秀那一挂,实际上放在几年前在江家还没倒的时候,江家四郎才是一众世家少女的梦中情人(……)。 唔,扯得远了。 总之从梅三娘的这一句话中我们就能够听出来,游慕橦她穿男装还是很有一套的,再加上本来生的精致,美到雌雄同体这种事似乎也有点儿理所当然的意思了。 但梅三娘心中还是有些小茫然的——为什么大家都是女孩子而且游慕橦生的还那么美,穿男装的时候看着却一点儿也不女气,而自己一看却很明显能看出来是女扮男装来的。 对于梅三娘发自内心的疑惑,游慕橦只能笑眯眯的表示这种天赋技能也没办法。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在给自己捯饬好之后,游慕橦还是有好好的指点了一下梅三娘穿男装应该注意的事项,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要隐藏起耳洞喉结以及女性非常明显的特征胸脯。 耳洞这个问题游慕橦天生怕疼,小时候撒泼耍赖硬是没扎,但梅三娘这个却有点不好搞,至于喉结,那就需要一点儿小小的化妆技巧以及衣服的选择了。 倒是胸脯的问题,对梅三娘这个才十四岁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姑娘来说反而是最好隐藏的一个。 游慕橦兴致勃勃的用肉色的脂粉遮了梅三娘的耳洞,利用深色的粉制造阴影营造出喉结硬化了面部轮廓,最后在将眉毛加粗拉长,一个清清秀秀的少年就新鲜出炉了。 ——就是这少年看着有些瘦弱过头。 这些化妆的小玩意儿是她们决定穿男装从船上下来的时候游慕橦就很有先见之明的让侍女回去取了一趟,这会儿就刚好用上。 这一连串下来,别说当事人梅三娘和游四娘了,就是布庄的老板也是看的目瞪口呆。 ——可不是么,进去时明明是娇娇嫩嫩的小娘子,出来的却成了清秀的俊俏小郎君。 要不是布庄老板知道他家换衣房的构造知道那边没有另外的出口险些都要以为她们是换了一波人了。 咳。 被游慕橦堪称出神入化的换装技巧所震惊到,游四娘一个立场不坚定,就被游慕橦的美色给蛊惑到,稀里糊涂的就跟着也换了身行头任由游慕橦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了一番。 这样迷糊只持续到几人走到临近花街的一个巷子里,游四娘终于智商回笼,停下了脚步表情纠结道:“五娘我们真的要去那什么,碧玉坊吗?” 从这个巷子拐出去就是花街了,她们在这里隐隐约约就能够听到些许声音,不过这会儿是白天,花街里并不是十分热闹,故而直到这个时候梅三娘仍旧没有对游慕橦口中那个佳人才子们聚集起来吟诗作对的碧玉坊起什么疑心。 游慕橦这会儿心情也是兴奋中夹杂着心虚,心虚里又包含着期待,听到游四娘问话,她心里一时间就更虚了一下,到底她们干的这事儿不被人发现也就罢,一旦被人发现了,她们游家的名声不提也罢,倒是梅三娘可就要一起受累了。 冷静了一下,游慕橦也觉得自己先前确实是冲动了,有些懊恼的“啧”了一声,正打算退出去时,不远处一个低哑的声音模模糊糊突然响了起来。 游慕橦也是做贼心虚,下意识就拉着梅三娘游四娘躲了一下。 那声音离得挺远,她们听的不是清楚,梅三娘耳朵最利索,恍惚听到那人提到梅家,顿时眉头微微蹙了蹙,拉着游慕橦的手紧了紧,屏住呼吸仔细听了起来。 “……梅家……小郎君吩咐……” “那表小姐……” “若是……王妃……” “……” 那两个说话的声音远远听着断断续续,偶尔只能听清楚几个字眼,那些字眼组合起来根本毫无意义,让梅三娘心里就一时间着急的不行。 游慕橦最初没大注意,后面见着梅三娘反应,也就跟着仔细听了一通,然而这么远的距离,她也是个梅三娘听了个差不多,完全没搞懂那两人具体在说些什么话。 三人小心翼翼的在角落里躲着,直到那两个声音消失不见,游慕橦拉着要跳出来的梅三娘又躲了一会儿,确定那两人真的离开了,这来松了一口气站起身,看向梅三娘问道:“你听清楚那两人说话了吗?” 梅三娘皱着眉摇了摇头:“只恍惚听见几个字,听到她们提起梅家和什么王府。” 第十九章 阴谋 她回想着那些字眼,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一时之间有些不安。 游慕橦瞅了瞅梅三娘,别说她本来就打算要撤了,就梅三娘这心神不宁的样子,也确实是不适合这个时候跑去碧玉坊凑热闹。 于是游慕橦沉吟了一下,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出去再说。” 游四娘这会儿又陷入了回忆之中。 她本来是看梅三娘这个小姑娘心慌意乱的样子,意图回忆一下上一世的事情然后看能不能提个醒什么的——她也听到了方才那两个不知名的说话声话里带到了梅家和王府,在有这两个关键词的情况下她很快就在记忆里搜索到了相关事件。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正因为萧家退亲的时候各种焦头烂额,根本就无心也无力管别人的事情,甚至于梅家和王府的什么事情,也是后来因为不知道怎么地又牵扯到了五娘,她才多关注了一眼。 虽然但是,事到如今回想起来她也是什么经过都想不起来,只知道最后梅三娘匆匆忙忙嫁了个不知名的书生,然后就没了音讯。 游四娘:“……” 游四娘一抬眼瞅见小姑娘坐在那里脸色隐隐有些发白的样子,心里倒是有些后悔自己那个时候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没有关注了。 ——不过那个时候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现在后悔也已经没什么用了。 几人方才从巷子里出来之后,就很顺便的在附近一个茶楼里点了个包厢,这会儿三人在包厢里坐着,对着一壶清茶很是有些面面相觑的意思。 游慕橦低头瞅了瞅桌子上的精致小巧的茶杯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干果堆的满满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喝茶的欲望,然后一抬头见这边梅三娘忧心忡忡,那边游四娘神情恍惚,忍不住就:“……” 她感觉这两天可真是有些多事之秋的意思了。且不提前两天从那劳什子赏花会牵扯出来的诸多事宜最初就是针对游四娘的,就说她们这难得出一趟门想干一下坏事,就无意间听到了八成是针对梅家的阴谋,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该感慨她们运气好还是不好了。 唯一遗憾的是,她们并没有听清楚具体究竟是个什么事情。 咳。 几人坐在茶楼里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到底都是不经事的小姑娘,这没头没脑的,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游慕橦只好弱弱的发表了一下意见:“我们这会儿这般干坐着也于事无补,不如先想办法调查一下再说?” 比起刚撞见意外时的心神不宁,梅三娘在吃了几口茶之后倒是有冷静下来,听到游慕橦这么说就点了点头,干脆利落道:“也好。” 她这么说了一句,末了又朝游慕橦有些歉意的点了点头:“原本是请你出来游湖的,却……” 不等她说完游慕橦直接就开口略有些嗔怪的打断了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小事做什么?” 说是这么说,梅三娘心中还是感觉非常感激。 要不是今天游五娘神来一笔想要去碧玉坊,她们也听不到这一番对话——即便再是模糊不清,可好歹知道了心里就有个准备,就算调查,也算有个能调查的方便,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事到临头什么办法都没有强得多。 这样想着,梅三娘感激的朝游慕橦点了点头,也没多耽搁,起身就告辞了。 茶楼里游慕橦和游四娘坐了一会儿,才道:“那我们也回?” 游四娘正出着神,闻言“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点头:“也好。” 她应了一声,纠结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那两人口中说的王府十有八九是定王府,你……要是,咳,心里也有个方向。” 游四娘惯常知道自家这个五娘子和旁的小娘子并不一样,总是有些旁人不清楚的手段,方才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恍惚想起来上一世里五娘在家里因为梅三娘有怒斥过定王府,所以她合理推测了一下,才有了上面那一句提醒。 实际上她也知道自己这句提醒来的莫名其妙显得很可疑的样子,以至于说话的时候都有些断断续续,然而怎么说呢,上一世游四娘因为性子温婉相交的小姑娘并不少,可出事之后敢于替她发声的却并没有几个,不可否认这其中有家族的缘故,但面对游五娘和梅三娘这样敢于为了对方孤注一掷的友情,游四娘她心中还是有着诸多波动的。 以至于她一时冲动就这么暴露了一下。 游慕橦在赏花宴之后稍微有猜测到一点游四娘的经历,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参考一下自己感觉好像也不是很令人惊讶的样子,于是这会儿听到游四娘剧透,她顿了一下,假装没有发现其中的破绽,反而一脸恍然大悟道:“还是四娘你的耳朵好,能听到那两人说话的关键字。” ——至于说为什么游四娘听到了却直到这个时候才说出来,那都不重要。 游四娘果然顺着游慕橦给出的台阶,回道:“我也是只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并不能确定,故而刚才在梅三娘面前也没敢说。” 游慕橦点点头,这一茬便算是这么揭了过去。 两人也没在茶楼里多留,急匆匆回了府。 游慕橦刚一回去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房间里风风火火就闯进来一个妇人。 妇人三十来岁的样子,容貌颇有些艳丽无匹的样子,一双桃花眼清凌凌的,一进来就落在了游慕橦身上。 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正端着杯子喝水的游慕橦:“……” 妇人看清楚游慕橦的打扮,眼睛顿时就眯了起来。 游慕橦见状,立刻放下茶杯先发制人,笑盈盈的凑到妇人跟前一脸美滋滋的表情道:“娘你来啦?你快看我这样打扮好看不好看?” 妇人游张氏:“……” 作为亲娘,对自家亲生崽子游张氏心里还是比较有数的,一时间就有那么些哭笑不得,最后只能伸出纤纤玉指在游慕橦眉心点了一下,无奈的吐出来一句:“你呀!” 第二十章 要求 见娘亲并没有说教什么,游慕橦顿时就更美滋滋了。 她也是半点儿不觉得别扭,就这样做一身少年打扮对着游张氏撒娇撒的浑然天成,看的游张氏也不禁心生感慨,寻思着她那几个小子怎么就没有这么贴心的呢。 这话说的,只能说男人和女子骨子里还是有些差别的,就算游慕橦这会儿扮成了男人,然而实际上她骨子里仍旧是个软妹子,于是撒起娇来也是自然而然,看的游张氏心里就软乎乎的。 母女两人说闹了一会儿,游张氏随口问了一句说:“不是和梅家三娘子出去游湖了么,怎地这么早就回来了?” 游慕橦目光也是情不自禁的微微漂移了一下。 主要是她正想跟自家娘亲说一下她们不小心听到的小秘密,但转念一想要说这个就得提到她们船上下来跑去花街——游慕橦再心大也知道这事儿被娘亲知道了定然是少不了一顿排头的。 于是她眼睛转了转,含含糊糊的隐下事发地点,只说她们几个在街道上逛的时候无意间在某个巷子里听到的。 游张氏本是随口问了一句,却不想听到了这么一遭事。比起游慕橦她们几个,作为当家夫人的游张氏结合赏花宴那会儿的事略一深想,便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她将眉头皱了皱,游慕橦说完之后就在旁边觑着她脸上神色,见状连忙一波撒娇跟上:“娘亲娘亲,这事儿可关系到梅三娘一生的幸福,儿就梅三娘这一个好友,实在不想见她错付。” 她这一撒娇,游张氏禁不住失笑:“你知道个什么叫幸福呀。” 游慕橦理直气壮:“儿怎么不知道了。不说别的,只靖王府那谁还未定亲便和旁的姑娘有了首尾,这样的人若是成了亲自然是得不到什么幸福的。” 游张氏:“……” 游张氏也是对自家小女儿这张巧嘴没了办法,不过这边说不过,另一头她还是有话可以说的:“你只说别人,也不见你对自己上上心,如今都二八又一了,也收不下心来。” 游慕橦:“……” 一听游张氏提起这个,游慕橦脑壳一时间都有些大了。她立马做出一副可怜巴巴委屈兮兮的表情出来,盯着游张氏道:“儿如今才十七岁,娘你就不想养着我了么?” 游张氏:“……” 游张氏没好气的在她脑门上又戳了一下:“你可别在这里跟我装可怜,娘是那样好骗的么?不说别的,只宋家那位三郎君一表人才,家世比我们游家只高不低,你连他都瞧不上,你且说说,哪样的郎君才能入得你眼?” 游慕橦眨巴着一双纯洁无辜的大眼睛,对着自家娘亲试探道:“就……身高五尺八,貌美一枝花,有车又有房,父母皆双亡?” 游张氏:“……” 游张氏差点儿都要被游慕橦这一波打油诗给气笑了,这要真是个皮小子她这会儿定然都上手了,只可惜眼前的虽然穿着一身男装,却实打实是个爱娇的小姑娘,气的游张氏只能没好气的作势要拧她,嘴里嗔怒:“我怎么就生了个你这讨债鬼!” 游慕橦吐吐舌头,立刻灵活的跳起来躲开,口中一连声儿道:“儿乱说的儿乱说的!娘亲莫动手!” 母女两人闹了一会儿,游张氏戳着游慕橦的脑门让她这两天好好在家修身养性——明年恰好春闱,要实在没法子了,游张氏也是不介意让游三爷盯一个靠谱的学子让其上门的。 不过这事儿游张氏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并不曾直接说出来,是以游慕橦这会儿还有心思寻思过两天再约一回梅三娘交换一下情报问问后续。 她并不知道游三爷回来之后,游张氏玩笑似得将游慕橦那会儿顺口说出来的四句“打油诗”转述了一下,末了笑道:“这孩子,鬼精鬼灵的,也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想法,这世上哪有个靠谱的郎君能像她描述的那般?” 游张氏是怀着说笑的心思说出来的这话,却不想游三爷听了,不觉就怔了一下。 彼时游张氏才将游三爷的外衣脱下来挂好,一回头见游三爷还站在原地不动,不觉纳闷道:“怎么?站在那里做甚?” 游三爷被惊醒,回头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看着游张氏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游张氏被他这表情盯的,心里也是瞬间咯噔一下。 她下意识伸手按住桌子,然后才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你直说便是,我能受得住。” 游三爷:“……” 游三爷也是被她这个反应弄的有些无言,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娇娇说的那几句……我这印象里还真有那么一人。” 游张氏:“???” 游张氏情不自禁就懵了一下。 实际上游慕橦嘴里跑马出来的这几句放在当下大环境里,真的是非常难实现的。前两句倒也罢,只后面“有车又有房”便表明此人家世定然算得上中等偏上,想来家族也该足够繁荣,然而偏生她后面又紧跟着一句“父母皆双亡”,又要求这儿郎孑然一身不与家族牵扯。 这难度用苛刻二字来形容那都嫌平淡了。 然而游三爷他在听完游张氏的描述之后,脑子里不期然就蹦出来一个人的名字——最刺激的是他恍恍惚惚想起来,自家娇娇曾经还见过这个人。 于是这一瞬间,游三爷整个人就细思恐极了。 他努力冷静了一下,看向一脸茫然的游张氏,然后开口:“我想你大抵也听说过,当朝太子少傅的名声。” 游张氏默默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惊愕的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都说了如今的太子少傅他当年真的是全国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他自十四岁第一次参加会试便在当地博得头筹,紧接着就是小三元,后面甚至停都没停直接连中六元,殿试的时候又不知道怎么地讨了官家喜欢,名次刚排出来官家就破例直接封了他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在本朝是一个听起来只有六品实际上在官家面前存在感非常强烈的官位,大体上每一任中书舍人后来都会位极人臣,这差不多都已经成了惯例。 第二十一章 加戏 当年还是中书舍人的太子少傅并不叫这个名字,且那会儿他家世斐然,自身也非常优秀,以至于成为中书舍人之后那叫一个风靡京城。 然后他当中书舍人不过半年时间就将自己的家族一举送进了牢里最后附送了一个流放套餐。 最不可思议的是就这样丧心病狂心狠手黑的操作官家竟然还没厌弃于他,甚至过了两年之后为太子择师时不顾朝堂上众人反对将他封为太子少傅。 “唉,当时官家也是被朝中个别酸儒气得狠了,这才破格……等等,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 游三爷回忆了一下如今的太子少傅文昭明崛起的过程,心中一时间情不自禁就生出了无限感慨,然而他感慨到了一半,才猛的想起来他们提起这事的初衷,不由得便一副天塌地陷(大雾)的表情在房间里转圈。 “这可如何是好!” 游张氏也跟着眼睛直了一会儿,好半晌,她才冷静了一下,小声道:“这……也不至于?娇娇虽然性子比别家贵女略活泼了些,但也不至于离经叛道到……” 她对自家小女儿委婉的形容词在游三爷灼灼的目光下不由自主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没了声息,然后眨了眨眼睛略有些纳闷的嘀咕道:“我寻思着娇娇和那谁也没什么交集啊。” 游张氏这么一说,游三爷正打算赞同的点点头的时候,捻着胡子的手不觉僵硬了一下。 他这神情微微一变,旁边对他知之甚详的游张氏便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当下将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眯了一下,笃定道:“你想起了什么?” 游三爷心里虚了虚,被自家夫人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瞅着,深恨自己当年那么多例子不举,偏生招了这人。 他梗了梗,然后才相当具有主观色彩的对游张氏描述了一下去年某一天他带着游慕橦出去溜达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议论了一下那个谁又被那个谁听了个正着的事情。 ——他倒没说自己举例子的初衷,毕竟自家夫人要是知道路上随便几个酸腐书生都敢议论他们游家姑娘的名声,怕是要被气到了。 游三爷心里默默想着,然后道:“要说交集的话,我知道的大概也就这一次了。” 游张氏:“……” 这微妙至极的缘分让游张氏听完之后一时间也是无话可说,末了只能干巴巴问了一句:“你可注意到当时我们娇娇可有表现出什么不对?” 有鉴于游张氏以前也是见过还不叫文昭明的文昭明(……)的,甚至于游张氏最初替自家小女儿相看的时候就有注意到这位青年才俊,只是后来这位青年才俊行事乖戾秀的人头皮发麻,再加上自家也出了事儿名声受到影响,这才将这事儿放了下去。 ——这么说是想表达,游张氏深知以文昭明的人品样貌,蛊惑到一些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姑娘真的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虽然说她也知道自家孩子不是真就单纯到那种地步,但凡事架不住一个万一,万一那会儿她家小姑娘一个没想好,就看中了这人呢? 游张氏脑洞一散发,就有些堵不住。而游三爷听了自家夫人的疑问之后一时间也是无话可说。 不说他一个大老爷们哪里会考虑到这种微妙的小女儿心思,就说当时那场景尴尬的,他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别的事情。 夫妻两人无言以对了一会儿,游张氏突然气鼓鼓的戳了游三爷一下,嗔怪道:“都怪你,没事逛的什么茶楼!” 游三爷:“???” 游三爷:“……” 游三爷心里委屈,但是他没法说 游慕橦并不知道隔壁院子里自家父母在不停的给自己加戏,她之所以冒出来那么四句打油诗纯属上辈子那个大环境下,网上是有流行过这么个段子,她那会儿被游张氏催的脑子一抽,嘴巴一秃噜就很顺便把上辈子知道的段子改了改给说了出来。 又,她说完了之后,就直接将这件事扔到了脑后,倒是有苦恼了一下如今这年代,小姑娘们堪堪十几岁的年纪就要忙着嫁人了,作为从打小儿观念里人均结婚年纪二十多甚至三十来岁仍旧打光棍儿都司空见惯的时空过来的人,游慕橦她其实并不是很想小小年纪就成亲。 实际上当年知道因为大姐姐的事情影响到自己的婚事以至于她可能段时间内嫁不出去的时候,不提其他的,就这方面游慕橦个人是有松了那么一口气的,毕竟那个时候她才十四岁,放在上辈子也就初中生不能再多了的年纪,直接让她嫁人的话她还是挺有心理阴影的。 游慕橦趴在侍女搬过来的软椅上,盯着院子里那棵青棠树想了想,决定无论如何她也一定要苟到十八岁成年了再考虑成亲嫁人的事情。 好在今年她已经十七岁了,这会儿家里长辈才着急忙慌的相看着,等到看中了再合八字再定礼再算日子……一系列繁杂的程序下来,拖到明年不在话下! 游慕橦在心里算了算,确定再快也都到明年了,便立刻将这件事扔开,转而继续思考起梅三娘的事情了。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将事情告诉了自家娘亲,拜托游张氏帮忙调查了——她这个人心里比较有数,知道在这方面的敏锐程度比不过自家娘亲,所以才没做什么隐瞒的将她们今天在花街附近那个巷子里偷听到的话对游张氏和盘托出,现如今只等着过两日问问游张氏有没有查出来什么结果了。 她就这么趴着发了一会儿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出来,眼看着天色渐渐的昏暗下去,她这才索然无味的爬起来回房间准备准备休息的事宜了。 好几天过去,游慕橦在家咸鱼了两天,做了两天绣活——下个月末是她娘亲游张氏生辰,虽然不会大办,但作为女儿她还是想亲手送一个能表达心意的礼物的。 前面送了件自己缝的褶裙,去年送了个定制的璎珞,今年她寻思寻思,就打算绣一对枕巾儿。 第二十二章 示好 她绣工还算可以,毕竟只要能耐下心来,打小儿练习了十几年不管怎么说都还是不错的。 距离游张氏生辰还有一个多月,她这会儿还剩大半个没绣,这两天闲的没事就天天坐在院子里做绣活。 这天天气有些阴沉,空气一直感觉潮潮湿湿,偶尔有极细的雨丝散下来,却并不变大,便营造出一种雾蒙蒙的感觉,游慕橦在房间门口坐着,望向院子口那边的时候,都朦朦胧胧看不大清楚。 ——以至于游张氏都走到距离只有几步远的时候,才注意到有人过来。 一抬头见是游张氏,游慕橦面上略有些惊讶的笑了一下:“娘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她说着,就连忙起身过去拉着游张氏坐下。游张氏顺着她过去坐了,视线自游慕橦身前的篮子里一扫而过,目光里便不自觉带出几分笑意。 不过她并没有将这笑意表现出来,只随意道:“听说你这几日安分的很,我来瞧瞧你这皮猴子是不是真的安分了。” 游慕橦:“……” 游慕橦也是无话可说,她睁了睁眼睛,满脸无辜道:“儿向来都安分的很,娘你可莫要冤枉儿。” 游张氏闻言不禁将眉梢微微挑了挑,也反驳,只盯着游慕橦看,盯的游慕橦心里不觉就虚了一下,然后眼睛一转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话题: “说起来,儿这几天没出去,也不知道梅三娘那里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对于游慕橦这个问题,游张氏瞬间肃了肃表情——实际上,她今天过来游慕橦院子里主要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她眉眼微微沉了沉,过来之前早就已经斟酌好了语言,这会儿直接说出来倒也听着平淡的紧:“这件事牵扯甚广,你莫要再管了。” 游慕橦:“……” 游慕橦手上的动作停顿下来,下意识惊讶的望向游张氏。 游张氏对上她清凌凌的目光,心中有些无奈的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安慰似得道:“娘知道你和梅家三娘子关系向来亲近,但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能干涉的了。” 游慕橦楞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理解了游张氏的话,情不自禁神情就有些茫然了——她原以为这大抵是个渣男白莲花以及无辜未婚妻之间爱恨情仇的故事,万万没想到这听着水还挺深的样子? 她心里恍恍惚惚了好一会儿,到底是和自己的小伙伴梅三娘终身大事相关联,所以她冷静下来之后,忍不住还是多问了几句。 “娘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这样含含糊糊的,听的儿心里反而越发不安了。” 游张氏:“……” 游慕橦对着自己亲娘倒也不委婉,直接就问出了口。游张氏想着自家这女儿的性子,知道自己今天不将这事儿说清楚的话,指不定过两天就能从哪里听到这小家伙已经深陷局中的消息,一时间也是有些无奈了。 ——问题在于这件事具体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她因着自家小女儿的请求去调查的时候,那位知名不具的太子少傅突然讳莫如深的传来消息让她收手。 游张氏当时就:“???” 且不提收手不收手的问题,只这个传消息的人就让游张氏感觉到非常茫然了。 有一说一虽然那位知名不具人士确实是很有些未来要权倾朝野的气势,但他们游家看着低调实际上百年世家底蕴可不少,和某知名不具这种背后无家族惯常单打独斗的人士向来没有什么交集,以至于收到对方传来的消息之后,游张氏第一反应就是茫然,甚至都没太关注消息的内容,只一个劲儿的思考着自家和对方到底什么时候有的联系。 联系不联系的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这个行为真的很有些示好的意思了。而示好这个词语和那个人一相关联的话,就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因为这个操作在游张氏看来委实太过于匪夷所思,导致她自己坐立不安了好一段时间,都等不及游三爷回来,就连忙跑过来游慕橦院子里来了。 ——让游慕橦不要再参与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她想旁敲侧击的问一下自家女儿是不是什么时候背着他们和某知名不具认识还是怎么样…… 来之前想的挺好的,然而游张氏一对上自家乖乖巧巧的女儿那清澈无辜的大眼睛,一时间就有些语塞了。 不得不说,游慕橦真的生的太好了。 好到游张氏是个女人,且还是她的亲生母亲,被她用一双宛如秋水碧波一般潋滟的眸子认真注视着的时候,都情不自禁的有些失神了。 游慕橦:“???” 游慕橦迷茫的看着游张氏先是一脸为难,然后开始出神,感觉就很摸不着头脑。 而游张氏在从游慕橦的美色暴击中回过神来之后,电光火石之间终于在心里达成了逻辑自洽—— 她们娇娇生的这么美,听老爷说那位知名不具曾和娇娇见过一面,想来定然是这一面,让某知名不具直接就对娇娇上了心,故而这一回竟主动向自己示了好。 以上推测有理有据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游张氏在心里捋了一遍思绪之后,就对此深信不疑了——不然没办法解释那谁会主动示好的理由啊! 这个想法从蹦出来到被确定大概也就一瞬间的功夫,而游张氏本人在这一瞬间之中经历了何等的瞳孔地震而不自知,游慕橦只能默默看着自家娘亲说话说了一半开始发呆,发完呆然后一言不发站起身风一样的就走了,站在原地茫然到一头雾水。 好半晌,她转头看向旁边的立春,口中问道:“娘亲这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了吗?” 立春:“……” 立春默了一下,同样一脸茫然回道:“这……婢子也不清楚。” 游慕橦:“……” 她砸了一下嘴,想了想游张氏发呆之前她们正在说的话题,顿时感觉就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以及,顺便一提,被游张氏这么一搞,她真是难得的好奇心完全已经压不下去了。 第二十三章 不同 不提因为游张氏这一波操作游慕橦心中的好奇瞬间飙升至满点,只说尽管游张氏有正儿八经的提醒过让游慕橦不要再管这事儿,然而实际上当梅三娘颇有些失魂落魄意思的跑过来的时候,游慕橦还是没忍住参与了进来。 梅三娘再过来的时候正巧下了很大的雨,盛夏的雨向来这样说来就来,毫无征兆,眼睁睁看着不久前还是艳阳高照,一眨眼大雨说下就下。 梅三娘来的匆忙,连伞都没带,原本就因为种种事情情绪低落,再被这样的天气一衬托,一时间越发显得小姑娘惨兮兮的,看的游慕橦心里就紧张的不行。 她忙不迭让立冬去厨房要姜茶,又让立春取了毯子替小姑娘擦了擦,转头找了件自己没穿过的衣裳让人换了,一整套下来,原本神情恍惚的梅三娘都不自觉的看起来舒缓了很多。 游慕橦瞅着她捧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喝着热乎乎的姜茶,情绪看着比刚过来时强很多的样子,这才在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倒也只是这么一口了,因为在排除了其他客观因素之后,这会儿游慕橦十分轻易的就发现了小姑娘脸色略微有些青白的样子,身形也仿佛在短短时间内瘦了许多。 ——不说别的,只她捧着茶杯的时候,手腕不可避免的就暴露在了空气之中,于是游慕橦轻而易举的就注意到了她那胳膊细的堪堪只剩下骨头,手背上浅青色的血管看着分外明显。 更别说她上个月尚且还带了几分稚嫩的婴儿肥的脸颊这会儿已经一点肉都没有了。 游慕橦不知道这短短未见的时间里梅三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瞅着对方的样子,心里便感觉难受的很,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到底只不轻不重叹息一般说出来一句:“怎地这么大的雨,也不带一把伞?” ——她倒是想直接问小姑娘怎么这么狼狈的就跑过来,然而看着小姑娘模样,她委实不忍心的很,只能这么嗔了一句。 不过即便她这话说的已经非常小心了,小姑娘的情绪还是显而易见的又低落了下去,游慕橦见状,也不禁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房间里一时之间陷入了安静之中。 因着当时小姑娘过来时很明显情绪不大对,故而在伺候着对方换了一套装备之后,立春不等游慕橦发话,就非常知机的带着一众侍女下人退了出去,这会儿远远的在回廊里做活,距离是正好能看到游慕橦在房间里的动静,又刚好因为雨声听不清她们谈话声的样子。 梅三娘也不知道注意没注意到这一点,反正她这会儿心思也不在这些小节上,捧着茶杯发了一回呆,回过神后便垂下了眼睛,盯着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幕,轻轻说了一句:“我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就在下个月。” 游慕橦吃了一惊:“怎么这样匆忙?” 这年头定亲一事本就程序繁琐的很,按理说一般讲究一些的人家要在意的细节还要更多,很多时候一准备就需要准备两三年也是有的,所以时人习惯性自家孩子一过十岁就开始着手相看的事宜了。 快一点的相看好了双方家族还能相处相处磨合磨合,继而在及笄礼过后顺理成章的成亲。慢一点的可能相看了好几年,也遇不上什么可心的。 ——后一种情况最有力的例子大概就是游慕橦本人了,相看了这么多年都快被人笑话成老姑娘了还在家里待着。。 咳,这个问题这会儿倒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就游慕橦所知,分明前一段时间她听说的是靖王府才和梅家接触呢,怎么这才过了多长时间这就定下了? 游慕橦瞅着眼前放在她上辈子的世界还在上学的小姑娘,心里一时之间就感觉复杂的很,在静默了几秒钟之后,不等梅三娘回答,她下意识开口又来了一句:“是靖王府吗?” 梅三娘:“……” 梅三娘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头微微低着,游慕橦这个角度看过去,显得小姑娘明澈的瞳仁正好被睫毛的阴影遮挡住,让游慕橦一时之间竟有些猜测不到对方的情绪。 只是大抵是最近一段时间真的是压抑了太长时间了,梅三娘苍白着脸,只是无力的摇了摇头,之后便立刻跳过了这个话题,神情愣怔的呢喃出声。 “我从来不知道我爹眼中我唯一的作用就是如此了。” 游慕橦:“……” 游慕橦心里既惊讶于梅三娘的定亲对象竟然不是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靖王府,又有些茫然既不是靖王府那梅三娘到底许了哪一户人家。 她将心中的疑惑暂且压下,默默地听着梅三娘因为发现在自家父亲心里最重要的终究只有权势因而情绪全然崩溃的一连串类似于质问的话。 实际上,对于这种情况,游慕橦也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了。 到底怎么说呢,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家都是这样子,只是因为梅三娘本人在此之前一直非常受宠而且和游慕橦相处久了潜移默化的有被游慕橦关于女性独立人格这方面的思想影响到,因而在发现自家父亲其实比想象中要冷血许多的时候,她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能而已。 ——真的只是而已,因为小姑娘在对着游慕橦发泄了一通以后,都不等游慕橦斟酌出什么安慰的话,她就强打起了精神,露出一个虚弱又苍白的微笑:“本来不打算打扰你的,可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怎么地就突然很想见一见你。” 要说梅三娘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在家里的时候还觉得天崩地陷此生已然无望了的既视感,可在对着游慕橦将一切都说出来然后和那双漂亮的像是最沉静的湖水一般的眼眸对视着的时候,梅三娘心里忽而就感觉平静了许多。 她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和游慕橦之间的不同——并不是身份或者说和家人相处中的不同,而是单纯的,她们两个个体之间的不同。 与此同时她忍不住开始思考,如果面对这种情况的人是游五娘的话,这个似乎向来只有美貌深入人心的姑娘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第二十四章 荷塘 心中思绪万千,梅三娘一点儿也没有对游慕橦说。在游慕橦看来,这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什么似得,一时间眼睛里仿佛突然有了神气,比起方才那死气沉沉的模样可不知道强了多少。 游慕橦:“……” 虽然不知道对方突然哪个点被触动了,但好歹是向着好的一面,那也算是可喜可贺了。 这样想着,游慕橦瞅瞅外面的天气,斟酌了一下,才道:“这会儿雨正淋漓,庭院里初荷才绽,你初春时候不是曾言那雨击荷叶的场景也别有一番韵味,这会儿时令恰好,三娘可要过去看看。” ——安慰不安慰的她不熟练,不过带小伙伴出去看看美景散散心还是可以的,恰好以前梅三娘就尤其喜爱雨天来着。 前头有一次她们出去时落了雨,几人在湖心亭躲雨时瞅着湖水被雨滴砸出来的朵朵水花,梅三娘就饶有兴致的表示等夏天了湖面上铺满荷叶,再落雨时定然更有滋味。 这会儿去碧水湖里已然不现实,不过自家院子那个小池子也是能马马虎虎赏一赏的。 梅三娘方才念头一时通达,也不比之前那样无心其他了,听游慕橦这么一说,心中顿时也跟着生出了三分兴趣,朝游慕橦微微笑了一下,道:“儿之幸矣。” 游慕橦也禁不住笑着推了她一下,两人这才收拾着去院子里。 雨一直未停,好在庭院里回廊诸多,七拐八拐虽则绕了远路,却免于被雨淋湿,故而两人就只各自多加了一件披风斗篷,让身后侍女备着伞,便沿着九曲回廊到了院子里的荷花池那边。 六月初是荷花开的正盛的时候,梅三娘还记得前几个月她和游慕橦去游湖那会儿湖面才零星冒出来几根亭亭玉立的叶子,如今不到两个月时间,荷叶已经铺满了水面,一片绿意中星星点点便有蓬勃的花朵摇曳生姿。 梅三娘看着看着,不觉呢喃道:“想来如今碧水湖中景色更盛。” 两人这会儿是在荷花池附近的一间凉亭里落脚的。雨越下越大,一时也没有要停的趋势,游慕橦原为了不让雨打湿了衣裳才披了斗篷,只到底是夏天了,雨下的再大,从房间里走过来这短短的路程就已经让人觉得热,因而两人确定就在这里赏荷之后,游慕橦就连忙将身上的斗篷解了让旁边立冬拿着。 她才正整理裙摆时,就听旁边梅三娘吐出来这么一句感慨,不觉笑了一下:“这会儿天色尚早,若午后这雨停了,咱们便去碧水湖那边瞧瞧也无妨。” 梅三娘:“……” 梅三娘回头用水汪汪的眼睛将游慕橦瞅了瞅,然后抿着唇微微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可以说是今天游慕橦自见到小姑娘之后对方露出的第一个全然没有包含其他情绪的单纯的微笑了,游慕橦瞧着只觉得可可爱爱的,忍不住就抬手在小姑娘脑袋上拍了一下,然后在对方惊讶看过来的时候若无其事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荷塘里然后笑道:“所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此情此景可见一斑。” 梅三娘的注意力很轻易就被转移了,注视着大雨中仍旧亭亭净植的一池荷花,沉吟了一会儿,曼声道:“樱红相倚浑如醉,落雨萦波翡翠盘。” 游慕橦家里这荷塘里种的是重瓣的红荷花,时人唤作“樱红”的,花瓣尖儿上是宛如胭脂晕染开的红色,然后渐渐向着花心颜色越淡。 这会儿满池的花儿叶儿被雨击打的略有些摇晃,猛的看起来还真如同梅三娘说的那般醉了似得。 游慕橦饶有兴致的瞧着在雨中摇曳的花朵儿,禁不住笑了一声:“三娘这一醉字用的委实精妙。” 梅三娘抿了抿唇:“心有所感而已。若是可以,我也愿试一回醉的滋味。” 游慕橦:“……” 这话她可真是没法儿接了。 游慕橦在心里叹息了一回,索性这天气四下里除了侍女也无其他人,她便侧坐在亭边的长椅里,懒洋洋的撑着胳膊趴在了椅背上。 梅三娘也就伤神了那么几秒钟,就很快又打起了精神,转头瞧着游慕橦形容,禁不住笑嗔了一句“惫懒”,却也学着游慕橦的东西在另一边空处跟着坐了,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亭中,直到雨倏尔停了下来。 六月的天儿变的确实快,雨停了没几分钟,天空便立时明朗起来,尤其一眼望过去,真就跟被雨水洗过了一样,蓝的明澈的紧。 游慕橦没忍住凑到池子边上,伸手戳了一下距离岸边最近的一片荷叶儿,于是那荷叶上聚起来的雨水便被她这一下戳的立时滚落,滴进了水池中。 梅三娘:“……” 梅三娘默默地瞅着她玩荷叶,本想说一句你如今几岁了,然而不知道怎么的,要开口时她突然便觉出了一阵羡慕。 世人都道游家女骨子里恶毒,便不管本人真正的性子如何,便率先就做下了这样的论断,全然不理会那个被他们指点的人其实打小儿就很温和,甚至连生气都很少。 游慕橦从来不在意这些莫名其妙饱含恶意的议论。 梅三娘知道的,游慕橦并不是表面上的不在意,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觉得那些议论很无所谓,对自己并没有半点儿影响。 梅三娘以前替她着急觉得她心大,可这会儿看着荷塘边一片荷叶上的积雨都能逗得她粲然一笑的时候,梅三娘突然就对拥有着这样纯粹的赤子之心的游慕橦产生了些微的羡慕。 她站在亭边出神,至于被她所羡慕的游慕橦…… 容貌绝世的少女一身天青色的罗裙,打扮的素净,但满池的荷花都未曾压住她的艳色,反而衬得少女更显姝色无双。 只见少女俯身逗弄了一会儿那片荷叶上的水珠,然后转头兴致勃勃的朝后面的梅三娘招了招手:“我突然想起来一道用荷叶做的菜,这会儿这样新鲜的荷叶不利用一下可实在太浪费了!” 梅三娘:“……” 梅三娘:“………” 梅三娘:“…………” 她可真是信了游慕橦的邪! 第二十五章 吴家娘子 思考了一下用这新鲜的荷叶荷花可以做的吃食,游慕橦思绪很快又转了回来——毕竟这吃食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出来,而梅三娘的情绪才是比较重要的事情。 于是她朝吩咐侍女了一声道晚上回来要吃点心,继而便转头和梅三娘收拾了一番跟游张氏讨了同意便出了门。 雨才刚过,温度骤然还不是十分炎热,碧水湖距离游府不远不近,但要过去也是得费些时间的,故而游慕橦索性让人备了马车,两人乘着马车往碧水湖那边去了。 一路上平平静静,梅三娘心情也看着还可以的样子,及至马车停稳了,游慕橦率先被侍女扶着踩了绣凳下来,还没来得及站稳,视线便被不远处一个米色罗裙的姑娘给吸引了注意力。 那姑娘看着大抵也就二八年纪,生的煞是美貌,穿了一身浅色衣裳——都说想要俏一身孝,她虽则未曾真穿了一身白衣,猛的一看却也差不离了,又兼之淡妆素裹,面染愁绪,乌黑的发间只簪了一朵白玉兰,更如梨花楚楚,俏生生立在湖边一株柳树下的模样端得弱柳扶风,惹人心怜。 当然游慕橦看她并不是因为对方的美貌,而是因为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宛如凉风中一朵不胜娇羞的水莲花,手上却很是凶残的抡圆了狠狠甩了她面前年轻郎君的脸上一巴掌。 不说那郎君本人,就是游慕橦这个围观群众一时之间都有些惊呆了。 她下意识往那边走了几步凑了凑,听见那被甩了巴掌的年轻郎君不敢置信的大声嚷嚷:“你打我?” 那姑娘脸上依旧是楚楚梨花惹人心怜的表情,樱红的唇瓣微微一张,轻声细语的道:“打你便打你了,还要挑什么良辰吉日不成?” 年轻郎君:“……” 年轻郎君脸上的表情因为太过于不敢置信而滞了滞,游慕橦抬着手帕按住了嘴角,怕自己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 方才那一巴掌甩的猝不及防又毫不遮掩,不止游慕橦,旁边也有几个路人下意识向着柳树下看了过去,有离得近的,自然也听到了那小娘子说的那句话,当下就没控制住自己笑出了声。 对峙中的一男一女自然不会错过围观群众的反应,那小娘子表情无甚变化,倒是那年轻郎君自觉丢了脸,冲着笑出声的那人瞪了一眼,转头又很恨瞪了瞪身前的小娘子,继而冷冷扔下一句:“希望你不要后悔”便甩着袖子脚底生风的走了。 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看,纷纷散去,游慕橦眼瞅着那姑娘站在原地,眼睛微微垂下的一瞬间,却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淡漠,顿时一个没忍住,上前饶有兴致问道:“你知道方才那郎君是谁家的吗?” 少女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游慕橦是在对自己说话,下意识循着声音看了过去,不觉又是一怔。 她向来对自己的美貌很有自信,说是自视甚高也罢,她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世间会有人生的这样……这样…… 美到她一眼看过去的时候,竟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只是心里依稀能够意识到,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眼前的少女更美了。 她愣了几秒钟,脱口而出便道:“你莫不是是游家那位五娘子?” 游慕橦挑了挑眉梢,眸光在她身上一转,并不回她的话,只含笑跟着说道:“想来你当是金陵吴家的娘子?” ——她并未给出准确的回答,但这样的反应无疑已经是默认了,吴雪不自觉的,在觉得惊艳的同时,心中便涌出来一股说不上来的失落与怅然,满脑子也最后也只剩下一句“不愧是传闻中的第一美人!” 愣了几秒钟后,她才想起来回应,面上表露出一个柔柔的笑,说:“游家五娘子果然名不虚传。” 游慕橦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候梅三娘也走了过来,见两人十分默契的相视而笑,一时间有些诧异,微微点头见了礼,就朝游慕橦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这位是——?” 游慕橦笑着回道:“这是金陵吴家的娘子。” 这样说了一句,她又很自然的朝吴雪点了梅三娘的名字,两人便算是认识了。 听到游慕橦提起金陵吴家,梅三娘轻轻“啊”了一声,目光有几分了然又有几分疑惑。 她了然的是,怪道这少女如此貌美,也只比游五娘略逊一筹,确实只有那位金陵城美貌远扬的吴家娘子才配。 疑惑的却是,吴家娘子此前从未来过京城,而游五娘也从未去过金陵,这两人是怎么营造出那么一副相当熟稔的氛围的。 梅三娘在心里稍微纠结了一下,面上却不显,笑着说道:“早听闻金陵吴家娘子的美名,今日一见,才知道娘子当真不负盛名。” 梅三娘是个文化人,夸人也是斯斯文文显得分外真诚,然而吴雪听着,目光却不由得落在旁边含笑的游慕橦脸上,相当耿直的叹道:“游五娘子才是真的不负盛名,以往只听闻游家五娘美名,儿尚且不以为然,如今见了本人才知道何谓天人之姿,和五娘子相比,儿大抵也只能算是蒲柳之姿了。” 她外表是属于弱柳扶风那一挂的,身形瞧着分外纤细,声音也是娇娇弱弱,一开口自带了空谷幽兰的无形气场,让人听着不自觉就能生出无限怜惜。 ——只是短短的接触下来,游慕橦发现这姑娘的外貌和性子反差似乎有些大的样子。 梅三娘有些被吴小娘子的应对哽住了,场面微妙的尴尬了那么一瞬间。游慕橦就没忍住笑了一声:“你若是蒲柳之姿,这世上怕不是人人都见不得人了。” 怎么说呢,美人儿夸人的时候,就算你知道她说的很有可能只是场面话,然而不得不说这样的场景看着太过于赏心悦目了,以至于吴雪一个没控制住自己,上前一步握住游慕橦的手灼灼的盯着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五娘!请务必允许我替你做一幅画!” ——这是激动的连自称都抛开了。 游慕橦:“???” 梅三娘:“……” 第二十六章 薛家 三人这会儿在湖边站着这样说话也不是个事儿,游慕橦眼睛四下里扫了眼,便笑道:“此间人来人往吵闹不住,不若且租一条小船儿,三人泛舟湖上,赏荷也罢,说话也罢,岂不清净?” 旁边两人听闻,连连赞同:“是这个理儿。” 游慕橦和梅三娘也不是第一次过来游湖,身边侍女对这一系列程序也算轻车熟路,不多时就租好了船,请了三位娘子坐了上去。 尽管游慕橦和吴雪两人都是第一面就认出侧对方,但到底在此之前可以说是只闻其名,这会儿见到了本人,不管是游慕橦还是吴雪感觉都很有些兴致勃勃的意思,所谓相见恨晚大抵就是这样了。 两人略说了会话,就觉得对方十足是个有趣的人,各自在心中暗叹盛名之下无虚士不提,既上了心,那先前在湖边的事情便不能就此略过。 游慕橦执着团扇用力扇了几下,想起来那会儿吴雪毫不客气的打了薛家四郎一巴掌——她后头已经认出来那郎君是哪一家的,到底没忍住对吴雪道:“尚不知你何时来的京城?如今宿在何处?此前都不曾听说过。” 吴雪闻言,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 “儿过来长安城不足十日,期间也未曾出门,娘子们不曾听说也是自然。” 吴雪幽幽叹了口气,一时想起父母,心中一酸,眼圈险些都红了起来。 她今年初春娘亲因病去了,族中靠谱的女性长辈没几个,正巧京城外祖家来信请她小住,她爹寻思着外祖薛家好歹身上有个承恩侯的爵位,高祖在位时出了个贵妃娘娘,如今当家老夫人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 吴雪这待嫁的年纪丧了母,原本就有丧母长女不可娶的讲究,又要为母亲守孝三年,往后亲事怕是艰难,吴父多番思量,便决定将吴雪放在薛家,让薛老夫人教养一段时间,也算是刷刷名声了。 ——当然以上细则吴父一个大老爷们其实并没有想到这么多的,不过是吴母临去之前,放心不下身下这一个独女,便想出来这么一个法子,主动和母家通了信。 吴雪十四岁一小姑娘,以往也不曾来过外祖家,只听母亲说老太太为人和善,当年对她多有宠爱诸如此类的,原本因着母亲临终前的话,她千里迢迢从金陵过来时还是有抱着几分期待,然而自进到薛府的一瞬间,心立时便凉了下来。 ——别的不说,薛府老太太来信时明明打的怜惜吴雪初丧母的幌子,可吴雪自进了薛府,入目之处一片花团锦簇,一众大大小小夫人娘子,个个穿红着绿,连意思意思戴点儿素净的首饰都不肯,吃食也是大鱼大肉,甚至薛家二房的夫人初初见面打眼一瞧,字里行间还嫌弃吴雪来别人家穿的这样素净,看着晦气的很。 这如何不叫吴雪心凉? 吴雪当天晚上气的哭了一晚上没睡着。 更别提第二日拜见几位舅舅时,正巧和薛家四郎撞了个正着。当时薛四郎就形容轻佻,言语间表露出对吴雪并不见几分尊重,而薛府的二房老爷,也就是吴雪嫡亲的二舅舅,竟只在旁边不轻不重的斥了两句——并不觉生气不说,甚至还含了笑意! 吴雪:“……” 要不是侍女在旁边扶着胳膊,吴雪差点儿气的站都站不稳。 不过她这人看着柔弱,实则半点儿也吃不得亏,当下就将薛四郎并薛二老爷讽了一回,又顶着一副梨花带雨的脸跑去薛老夫人跟前,将父亲为自己准备银钱意思意思拿出来一些,哭哭啼啼只道这薛府高门大户,她这小户人家出来的不配住,继而不等薛府众人反应转头就出来了。 吴家在京城实际上也是有宅子的,只是最初吴家父女俩想着吴雪一个未嫁的姑娘,撑不起门户,一个人住着既不好听也不安全,所以才意图在吴薛氏母家借住些许时日。 ——吴雪如今刚刚十四岁,马马虎虎也是到了待嫁的年纪,即便是要住,也是住不了多少时日的,更别说来时还带了诸多厚礼,礼数可以说是周全的很了。 只可惜薛家自持高门大户,并不将吴家这一门姻亲看在眼中,甚至于薛老夫人最初提出让吴雪住下,一则是吴薛氏临终时来信开了这个口,二则是薛老夫人有意和吴家亲上加亲,将吴雪说给薛四郎。 薛家其他人看不上吴家,实际上在薛老夫人眼中,吴家的家世确实不怎么样,当时若不是吴薛氏对吴父一见钟情非君不嫁,京城里诸多青年才俊,薛老夫人也不愿意将女儿远嫁至金陵。 不过当时是当时,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薛家祖上上陪着太祖打天下发的家,原本封的是世袭的国公,只前头有一祖辈犯了事触怒了高祖,便被削了爵位降为承恩侯。 ——这么说是想表达一下,古人说富不过三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很有道理的。 薛家沿袭至今,家中儿郎根本没有几个有出息的,至于那薛四郎,在京城的名声更是臭不可闻,满京城但凡有名有姓的人家,没一个肯将女儿嫁过来的。 这也就导致薛四郎今年二十有四,房里侍妾成群,却无正妻当家。 薛老夫人原也没想到这一茬,只吴薛氏来信时她恰巧遇了些事,及至想起吴家这一房身下就只有吴雪这一个独女,听传闻吴父对这独女甚为宠爱,甚至还请了一秀才教她识文断字,而肯将人送到外祖家那就是无意续弦——薛老夫人可没觉得自己这女儿临死了还要摆这么一道不欲吴父续弦令吴家断了后有什么不好,她就是很满意的觉得,这样一来,吴薛两家亲上加亲,那吴家这一房的家产岂不是就到了自家怀里? 以上论断有理有据不管别人怎么想薛老夫人是心情激动的很了。 只是这些心思她也就放在心里,并不曾说出来过——毕竟嫡亲的女儿才去了,她就算计起女婿的家产,听起来委实不怎么好听。 也就碍于这最后的脸面,其他并不知道薛老夫人心中想法的薛家人便权当吴雪纯属过来打秋风来的。 第二十七章 性格 吴雪:“……” 对薛家这群自视甚高的所谓高门大户人家,她也是无话可说。 那会儿被薛四郎轻薄了之后,她哭哭啼啼便带着自己的行李风风火火离开了薛府,回了自家在京都的宅子,回去也没耽搁,立刻便写信给父亲,也不说薛四郎如何,先哀哀切切道自己去时一屋子人穿红着绿,宴间也是大鱼大肉完全不顾及母亲新丧,委实凉薄。完了又道她瞧着薛家如今外头看着繁花锦簇,实则颇有些烈火烹油之意。 吴父本就与吴薛氏伉俪情深,不然也不至于如今才三十来岁真就不打算续弦,想来这封信过去,于情于理他都会勃然大怒…… 心中诸多思量一闪而过,吴雪面上露出一个略显哀愁的笑意来,微摇了摇头,说道:“前头在外祖家住了两天,如今在北街住着。” 她今日是好不容易将自家宅子里许久未动的东西都大体收整了一番,侍女见她一连几天不曾出门,便提起京城这碧水湖六月风景乃是一绝,吴雪索性也是无事,就带着侍女出来这边看看。 不曾想她才远远的瞧见那边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色,心中正是一动的时候,那薛家四郎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一过来就态度相当居高临下,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他看得上她吴雪是给他们金陵吴家脸面之类的话。 害,吴雪这暴脾气哟,一个没忍住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实际上在金陵城的时候她真是性子还是相当温婉的。毕竟那边吴家算得上是地头蛇,吴父又惯常宠爱她,再加上她母亲吴薛氏出身大家,手段非常,整个金陵城确实也没有什么不长眼色的玩意儿跑到她跟前来碍眼。 吴雪想起当初父母俱在的场景,心头禁不住又是一酸,耳边听得游慕橦颇有些小心的问了一句:“那薛四郎……?” 游慕橦也是看吴雪相当顺眼了——主要是第一印象见这小姑娘干脆利落的给了薛家四郎一巴掌让人看着还挺痛快的。 非要说的话,在此之前游慕橦和那位薛四郎仅有的几面之缘对方表现的轻浮程度委实很是找打,不过游慕橦也只是言语犀利的将人怼了回去,并不曾动手。 当然,这其中也有薛四郎顾忌游家将自己的色心并没有表现的特别明显不至于让游慕橦动手的原因在。 而对吴雪这么一个孤身投奔的小娘子他就不曾有这些顾忌了。 心下一时间也是想的有点儿多,游慕橦微微叹息了一下,到底还是提醒了一句那薛四郎在京城里的名声,完了又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补充说道: “虽说背后说人实非君子所为,只儿刚见吴娘子行动飒爽,心中佩服,故而多嘴一提,娘子莫要见怪。” 吴雪也是个通透人,虽则年纪尚小,可自从母亲去后,短短时间背井离乡,不得不说是很有些见惯人情冷暖的感觉,故而闻言只抬了抬眼皮,目光凉的像一场秋雨,语气冷冷淡淡,却又轻轻柔柔的说:“薛四那个脂粉堆里出来的色胚子,是该离得远些,省哪日天降雷霆,没得遭了连累。” 游慕橦:“……” 梅三娘:“……” 游慕橦在愣了一下之后,倒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真的,京城里真的从来没有吴雪这样说话直接的贵女,听惯了旁人总是拐弯抹角的设定,再瞧着吴雪有话说话的作风,游慕橦心里还真是就喜欢的很了。 而吴雪在这么说了之后,又看向游慕橦,一脸诚挚道:“五娘子肯出言提醒已是十分好心,儿自然不会不识好歹。” 游慕橦寻思着这吴家娘子可真是个人才。 三个小姑娘坐在船上聊了一会儿,只觉得越发投契,言语中吴雪也听说了梅三娘身上的事,不觉皱了皱眉头,直接就道:“那靖王府楼小郎也恁的不是东西。” 游慕橦和梅三娘眼皮子同时跳了一下,就听吴雪小姑娘言语犀利评价道:“贪花好色虚伪懦弱且无识人之明,与这般人物如此分扯开才是好事。” 游慕橦:“……” 梅三娘:“……” 有句讲句,若不是梅三娘亲眼所见而游慕橦又知道这姑娘的性子相信她的话,实际上靖王府这位小郎君在京城一众贵女眼中委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人。 就表面上来看,此人形容俊郎家世良好,性格平心而论略有些冷淡但结合其他方面却是相得益彰,反而能够为他增添几分特色,令人觉得他这样优秀的郎君性子便是再倨傲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在女色方面不说洁身自好但最起码时至今日都没有什么风流韵事流传出来。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如果不是说对方和别人有私的那个人是梅三娘的话那么便是游慕橦自己都没觉得靖王府这位小郎君有什么问题的。 “哎,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莫过于此了。” 游慕橦发自内心的这么感慨了一句。 吴雪冷笑了一声:“这是好事,两位娘子该庆幸才是,不然等成亲之后再知道他心里有人岂不是更恶心。” 两人于是再一次:“……”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不过吴娘子用词过于犀利也是真的…… 梅三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说道:“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庆幸提早发现此事。” 作为世家贵女,真要说对于情情爱爱之事有多看中那还真是不至于,毕竟梅三娘不比游慕橦,她自懂事起对自己的未来所具有的观念就是像母亲一样成为某户人家的正妻大妇,贤惠恭谨的操持家事伺候公婆生儿育女,不管夫君有意无意还要主动替他纳三两美妾…… 梅三娘早就可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感情这东西,有最好,没有她也能理解。 然而即便如此,在看到自家有意结亲的对象和一个被赶出京城的孤女卿卿我我的时候,梅三娘还是出离愤怒。 ——她愤怒的并不是这人心中有人这件事,而是他不顾她们梅家的脸面婚前就与旁人有了首尾,且这个对象还是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 第二十八章 倾盖如故 梅三娘也不是蠢人,前几个月靖王府落水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她当时也在现场心中就已经有些数了,后来听说定王府那位表姑娘狼狈被赶了出去,再一结合那天她亲眼所见楼小郎和那位姑娘的私情,瞬间便将其中细则捋了个七七八八。 回神后就越发愤怒——更让她心凉的是她本是有意和靖王府讨个说法,却不想一眨眼时间不知道靖王府和她爹达成了什么协议,没得到说法不说,反而家里转头要将她嫁出去。 比起先前的愤怒,到这个时候她已经是心凉居多了,但作为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即便心凉,她又能怎么样呢? 最终也不过是在自己最好的朋友面前哭上一场罢了,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甚至于在冷静下来之后,她也只能默默的顺从家里的意思,嫁给一个以前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的不知名的郎君。 梅三娘心中忽而漫上来一股子伤感,叹息道:“我是该庆幸的。” 她说着这样的话,可表情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即将要哭出来一样,这让旁边游慕橦和吴雪瞧见了,一时间不自觉就噤了声。 半晌,吴雪觑了一眼游慕橦,游慕橦接受到对方的视线,微微沉吟了一下,慢吞吞的看向梅三娘,说道:“如果你实在心里担忧,我帮你调查一下?” 世人男女亲事,除了个别因为太过于知名或者有或近或远的姻亲关系而见过面听过名声,剩下大都在真正成亲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原本梅家给梅三娘相看的靖王府那谁,梅三娘好歹此前还见过面说过几次话,但后来产生一系列后续梅家也是有够光棍的,完全不顾及梅三娘的名声给她重新找了个成亲对象。 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以至于事到如今梅三娘这个当事人也就只知道自己即将成亲的对象不是靖王府那谁,然后就没了。 ——实不相瞒,这事儿要是放在游慕橦身上,她无论如何也是要想法设法搞清楚自己要成亲的对象究竟是个什么人的。 到底就算不能反抗,知道了之后好歹也是能有个心里准备,并且提前想好到时候自己应对该采取个什么态度才合适。 不过梅三娘性子比起游慕橦温顺许多,对家里的决定向来不会置喙什么,便是心里难过,也都习惯性自己想通完事,这会儿听游慕橦这么说了一句,她禁不住惊讶的睁了睁眼睛,一时间有些怔神了。 旁边吴雪也是略有些惊讶的瞅了游慕橦一眼。 游慕橦注意到她的表情,歪头看过去,若无其事的问:“怎么了?” 吴雪“啊”了一声,继而笑着说道:“我原以为京城的娘子们不会有这样离经叛道的。” ——她这会儿也不将就什么自称了,听梅三娘和游慕橦两个“你你我我”的,也跟着“你我”起来。 游慕橦就:“……” 嗯,这话可真是听着不像是在夸自己的。 吴雪和她对了个视线,忍不住就笑:“可真是巧了,我也天生就是个离经叛道的。” 游慕橦一时无言,吴雪调侃了两句,话锋蓦地一转,又看向梅三娘,沉吟两声然后问她:“听你方才话间的意思,是不想嫁与如今家里相看好的郎君?” 梅三娘愣了一下,迟疑着点了点头。 于是吴雪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然后几秒钟后,她又开口:“容我再确定一下,你是因为那位郎君不和你心意而难过,还是因为觉得家里此举过于凉薄而难过?” 她这话可真是犀利至极直击重点了,一抬眼瞥见梅三娘脸上神情瞬间又是惊愕又是难堪,游慕橦正想打个圆场的时候,吴雪又轻轻柔柔的开了口:“这话我说着大抵算是交浅言深,不过我觉得这个问题你还是应该好好考虑清楚。” 游慕橦:“……” 梅三娘:“……” 怎么说呢,她们和吴雪确实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但要说交浅言深这个问题,方才游慕橦早就已经多嘴说了薛四郎的为人,就游慕橦个人而言其实也没觉得吴雪这话哪里不对。 非要说的话,也就是太过于直接了一些。 而且更重要的是,游慕橦觉得,对方能够凭借简单的三言两语猜到梅三娘内心深处的想法又直指出来,一则说明她智商妥妥的,二则也表明她为人确实率直,没藏什么坏心思。 以至于游慕橦心中忽而一动,觉得这小姑娘也许能给出个不一样的思路也说不定的。 不过这事儿到底当事人是梅三娘,她虽则和梅三娘关系好,但也不至于越庖代俎到这种程度。 于是游慕橦沉吟了一下,也不觉将目光落在了梅三娘的身上。 而梅三娘在经过最初的惊愕和难堪之后,又注意到游慕橦对此并不曾发表什么意见,一时间就真的认真考虑起吴雪所说的话来了。 都说了她其实并不是个笨姑娘,只是关心则乱,事关自己终身大事的时候,原本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冷静对待,不过刚才吴雪那么一提醒,再加上旁边游慕橦的态度可以说几乎是默认了——因为知道游慕橦的性子,梅三娘便强行压下心中的恼怒,慢慢冷静下来。 见梅三娘垂头不语,吴雪眼睛转了转,往游慕橦旁边凑了凑,小声说:“我看你性子也偏向爽利,完全和梅三娘不是一个类型,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游慕橦瞟了她一眼,发现这小姑娘完全就是纯粹的好奇,一时间就有些无语,静默了一下,才说道:“还能如何认识?幼时参加某家的宴会偶然遇见了,便认识了。” 吴雪:“……” 吴雪也不觉无语了一下,抱怨似得说:“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游慕橦就没忍住抬着团扇在小姑娘额头上拍了一下,好笑道:“你就这样好奇?” 吴雪砸了一下嘴巴,回道:“其实也没多好奇,就是有点儿感慨罢了。” 她这样说了一句,就笑了起来:“缘起缘灭,向来无迹可寻,恰如今日你我三人倾盖如故,其中缘由,确实也没有什么可追寻的。” 第二十九章 生辰 吴雪和游慕橦说着话,眼睛却注意着梅三娘的反应,不觉就恍了一下神,面上笑容温婉又美丽。 那边梅三娘也逐渐冷静下来。 伤疤在外人看来都丑陋,心里再多悲苦,其实也不必告诉别人,毕竟从来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是人啊,惯常是这样多愁善感的生物受不得疼痛,受不得孤独,脆弱一点的,连寂寞都受不得,所以哪能真的将所有事都憋在心里,从不暴露出分毫呢。 梅三娘垂下眼睫,到底喃喃出声:“是了,我最难过的,并不是旁人如何,却只是不肯接受,向来慈眉善目的父母也能这样冷眼旁观。” 游慕橦:“……” 吴雪:“……” 都说了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旁边游慕橦和吴雪尽管都是心思相当细腻的人,能够想象得到理解得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遇到这样的事情确实是该伤心欲绝的。 可要说出安慰的话,却又觉得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一时间小船上陷入了沉默之中。 许久,吴雪突然声音极轻的说道:“我觉得你们许是想岔了。” 游慕橦:“???” 梅三娘:“???” 两个姑娘同时茫然的朝吴雪看了过去,梅三娘一双眼睛甚至还是泪眼朦胧的。 吴雪勾了勾唇角,脸上的表情难得不是面具一般的温柔或者略带忧愁,反而是平静极了的模样。 她将目光落在湖面上迎风轻轻摇曳的荷花,说道:“我也不过是猜测——不定梅家这样急匆匆将你许出去,是为了你好呢?” 梅三娘和游慕橦同时怔在了原地。 也是这两个姑娘再怎么样,此前十几年也都是被宠爱过来的,虽说知道女孩子在这个世道向来不比男人容易,但因为父母俱在又有兄弟姐妹在,体会也确实没有多深刻。 但吴雪是不一样的。 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俱在的时候且不提,只说母亲新丧以后,短短半年时间就几乎让她见识了许多从前想也未曾想过的事情。 比如说同族其他支觊觎她的家产不断地塞到她父亲房中的女人,甚至还有主动找自己言语间暗示想让自己说服父亲续弦。 又比如以往相处和睦的小伙伴突然就远离了自己,甚至她还无意间亲耳听到有两个当着她的面总是一脸悲伤同情的小姑娘背地里幸灾乐祸笑言她活该。 …… 吴雪在金陵时就已经经历了许多,本以为母亲口中温和慈祥的外祖母可以带给自己温暖,然而实际上等待她的却是更加贪婪又恶心的巨兽。 她知道,薛老夫人其实对她这个外孙女是有感情的,毕竟母亲当年未出阁时确实受宠,可那些微的亲情,始终是比不上她所在意的薛家以及亲孙子罢了。 真是因为见识过了真正恶心的亲戚——实际上在吴雪心里并不承认那些人和自己是亲戚——是怎么样的,所以在听梅三娘粗粗说了梅家父母的决定,吴雪在最初的触景生情过去之后,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一抬眼对上两个姑娘迷茫的眼神,她笑了一下,柔和了脸色道:“你们还小,不知道这世道对女子来说有多艰难。” 说是这么说,吴雪心里还是羡慕居多。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做个单纯的小姑娘呢? 游慕橦听了就:“……” 不过听到这会儿,她也是有些t到吴雪的想法了,故而在静默了一下之后,她下意识说道:“你是说……” 她也是才意识到,虽然梅家和靖王府退了亲主要是因为靖王府小郎君他的错,但在世人眼中看来却并不是如此。 甚至于就算楼小郎君和定王府表小姐的事情暴露出来,人们会议论定王府表小姐不检点甚至能牵扯到定王府的所有姑娘,也能够议论已经和靖王府交换了庚贴的梅家娘子丢了脸甚至能联想到她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或者长得很丑…… 他们对当事的姑娘家这样不友好,却不会觉得楼小郎君有哪里不对,最多也就是露出一个只可意会的笑容调侃两句,甚至于还会有人觉得这很正常,不愧是楼小郎君之类的。 毕竟人不风流枉少年么。 游慕橦想通了这一点,心里一时间既觉得悲凉又觉得愤怒,同时还有点儿庆幸——好在自家家里人并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但显而易见并不是所有父母都像是游慕橦的父母那般,最起码梅三娘的父母不是。 两人如此这般向着梅三娘分析了一通,而梅三娘在短暂的惊讶过去之后,深思一番竟觉得这个说法可能性真的很大了。 大到她脑子里都乱成一团,完全没有办法思考其他事情的程度了。 见梅三娘心神不定的模样,游慕橦和吴雪对视了一眼,从善如流的提议说:“那我们下次再约?” 于是众人各回各家。 回到游府之后,游慕橦看着侍女端上来的新鲜荷花加工出来的点心,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之中。 ——话说,她今年是不是和碧水湖八字不合啊?这怎么去一次就得发生点儿事儿,结果只能半途而废跑回来。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眨眼就是游张氏的生辰,游慕橦紧赶慢赶将两件枕套绣好,赶上游张氏生辰那天送了出去,游张氏果然非常高兴,直接就让侍女给她换上了,口中直道以后晚上就睡自家乖乖绣的枕头。 ——惹得几个兄长纷纷抗议说游张氏偏心。 游张氏也是很理直气壮了,当下就用团扇将几个人高马大的崽崽拍了一遍,继而万分怜爱的抓着游慕橦的手表示有意见你们也给我绣个枕套出来,我也可以偏心你们。 几个只提过笔摸过剑的大老爷们顿时就:“……” 【无言以对jpg】 咳。 因着不是什么整数生辰,且是女眷,游家也没有大办,只三房一家子置办了一桌宴席吃了,倒是其他几房夫人和游张氏几个好友有遣人送了贺礼过来。 结束后游张氏瞧了瞧旁人送过来的贺礼,便抓着游慕橦教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回礼才合适。 这便是所谓人情往来 第三十章 夜景 等到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游慕橦只觉得这些送礼回礼的事情,看着简单,实际上可真是太累人了,又要考虑到家世,又要考虑和自家的关系,还要考虑一下朝堂上的站队或者说对方送过来的贺礼的分量之类的,听起来都是些很琐碎的事情,真要讲究起来却废人的很,最起码游慕橦听了下一午,这会儿感觉就头昏脑涨的不行。 不得不说这一刻她心里对自家母亲游张氏的敬服达到了顶峰——谁能想得到,游张氏看着美貌如花温柔似水,在操作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却自带气场,全程有条不紊,不管哪一家提起来都是如数家珍。 游慕橦寻思着一般记性不好逻辑思维能力有限的人哪能这么举重若轻啊。 总之是个大佬。 以及她现在对嫁入大户人家当当家主母都已经生出了一种敬畏感,一时间寻思着若真是有那什么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对象还挺好的,最起码在这种人情往来的事情上能省许多心神。 咳。 这也是扯得有些远了。 不过游慕橦自己暗地里琢磨着,自家父母大抵很有可能抓个出身不如何但有前途的书生,这算得上是低嫁,但如此嫁后她自己在男方家里却能硬气一些。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刚好明年春闱结束大概就能抓(划掉)个合适的对象出来了…… 还真别说,这年头每次张榜京城都有好些人家在榜下捉婿,有时还是成为一桩美谈。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迹象,游张氏也有对游慕橦稍微暗示过一些,故而现在游张氏才渐渐的开始教游慕橦这些掌家的事情,撒娇都逃不过的那种。 “唔……” 游慕橦趴在软塌上思考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差点儿直接睡了过去,直到天色昏暗,立春进来点灯,才将她惊醒过来。 立春见她醒了,告了一声罪将灯笼罩好,这才不知道从哪里摸了张帖子出来,笑盈盈道:“梅家三娘子送了帖子过来,娘子可要看看?” 游慕橦接过来瞅了两眼,又是约她游湖的帖子。 游慕橦忍不住就:“……” 怎么说呢,她现在对“游湖”这两个字感官都有点儿复杂了,但复杂的同时,心里还微妙的有种我就不信了今年就不能平平安安游个湖了……的感觉。 怀着这种谜一样的逆反心理,游慕橦欣然就着昏黄的烛光就抽了张花笺回了贴,折起来让立春收着明天挑时间送过去。 这会儿按时间约莫是八点左右,夏日里本来就天长,虽则点了灯,实际上外面还是有带着些亮意的光线的,平时这个时候游慕橦都已经可以收拾收拾打算睡觉了,只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打了一个盹儿,这会儿倒难得有些精神,想了想,索性就笼了件披帛,出门赏夜景去了。 说起来游家也算是大户人家,院子里入夜之后点的灯并不少,都说灯下看美人,尤胜三分色,在游慕橦看来,在朦朦胧胧的光线下欣赏繁花茂叶也是一样,比平时更多几分说不出的浪漫意境。 以至于游慕橦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就想起来前头在靖王府牡丹宴那天,她站在一簇粉紫的牡丹面前,本想和立夏说一句这花儿开的好看,不期然一转头就瞧见一个身形高挑的郎君,穿着一身闷青色的长衫,低头拨弄着手边一朵黄牡丹,浑身透着一股子慵懒的气场。 游慕橦当时禁不住心脏便不受控制的跳了那么一下。 她知道这个人,身世很有些传奇,如今是当朝的太子少傅,很受官家器重。 不远处有好几个姑娘一边偷偷看他,一边红着脸笑。 ——当然,对她们这些云英未嫁的姑娘们来说,器重不器重的,她们倒也不是特别懂,主要是对方生的委实好看,打小儿读着诗经长大的贵女们看着这个人的时候,便觉得诗经里那些描述美人的句子都有了具象化。 游慕橦其实也是这样的感觉。 不过不同于旁的姑娘们记着家里耳提面命要离这人远一些,游慕橦反而因为游三爷曾经说过的话对这人有那么一丢丢的好奇。 也不知道是不是游慕橦的目光太过于有存在感,那人在拨弄了一会儿手边那朵花之后,懒洋洋的抬头朝着游慕橦的方向看了过来。 游慕橦:“……” 她得说这人虽然姿态看起来懒洋洋似乎并没有攻击力的样子,然而实际上对方那说眼睛却出奇的凌厉。 说凌厉可能还有些不恰当,游慕橦这会儿琢磨着,一点一点的在脑海里勾勒出对方当时的神情…… “应该说是淡漠才比较合适。” 她无知无觉的这样喃喃出声,惹得旁边立春好奇问道:“娘子方才说什么?” 游慕橦表面淡定的摇头,含糊说了一句:“没什么。”心里却猛的跳了一下。 ——她怎么莫名其妙想起来这个人了…… 虽说那人站在花丛旁的样子确实是挺赏心悦目的就是了。 咳。 因为思维有点儿不受控制,游慕橦一时间也没有了什么赏夜景的心思,胡乱转了一圈便回去睡了。 次日刚起来,游慕橦便觉得脑袋上重的很,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发现光线仍旧是暗的,知道天还没有十分亮,正想开口让立春倒杯水过来,嘴巴张开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开头几个音节差点儿没出来,后头出了声,声音听着却沙哑的很,再一结合重到她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脑袋,她哪里能不知道自己这是昨天夜里吹了风受了凉。 游慕橦:“……” 她无力的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外头立春听见动静看见她这样子,顿时被唬了一跳,连忙过去将她扶着,触及到游慕橦有些发烫的皮肤,顿时就白了脸色。 天还没亮,秋水苑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主院里,游三爷才起来正收拾着打算上朝,隐隐约约听到外头动静,游张氏管家,立时便皱了眉头将叫了声跟前侍候的芍药,不多时,就见芍药进来,看了眼游三爷,犹豫了一下,低头道:“立冬过来说五娘子怕是昨夜招了风,这会儿发起热来。” 第三十二章 撞到 游慕橦后面知道游张氏将立春她们都罚了一回,知道这事儿是真怪不得旁人,心里内疚的紧,自掏腰包补贴了几人一些银珠子,又翻了些自己不用的首饰赏了几人,这事儿就这么翻了过去。 好在她平时相对来说比一般的贵女体质还是稍微好一些的,再说大夏天吹了点儿风,放在上辈子喝杯热水吃点儿感冒药在床上捂一晚上也就过去了,也就是这里没有对症的感冒药,而如今的身份也不是小病随随便便抗过去就可以的,这才在床上多躺了两三天。 这两三天躺的游慕橦也是够够的,眼看着前头梅三娘递过来的帖子上说好的时间到了,立刻就迫不及待让立春给她梳了头发跑去游张氏那里一通撒娇,被游张氏叮嘱了好一阵然后欢欢喜喜出了门。 虽然只是被迫躺了两三天,但游慕橦出来的时候还是很有一种出笼(?)一般的感觉,心情一时间就好的不得了。 待到了和梅三娘约好的地方,见梅三娘一身坦荡,再不复之前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中顿时有些了然又有些好奇,按着两人的关系她也没多想,直接就问了出来。 “我看你今日眉眼带笑,可是遇着了什么好事!” 梅三娘不觉抿着唇笑了起来,然后说:“也算不得什么好事,只是和父母说开了。” 游慕橦愣了一下,想起来上次游湖时认识了金陵吴家的吴雪娘子,后来两人还被她提点了一番说是梅家父母可能自有苦衷,如今瞧着梅三娘这样子,想来还真是被吴雪给说中了。 她心里也是很替梅三娘觉得高兴了,一时想起吴雪,便顺口笑了一句:“那你可该好好感谢吴娘子才是。” 梅三娘点头,说:“这是自然。我初听了母亲心事,次日就亲自去吴府拜访了。” 提到这事,梅三娘也是心情复杂。 都不知道该说她运气好还是不好,她去的时候,正赶上吴雪外祖薛家的人过来,彼时薛家众人气势汹汹,围着吴雪一个弱女子指手画脚个不停。 要知道吴雪如今才受了吴雪点拨和父母解除了误会,心里正对吴雪是最感激的时候,冷不防瞅见这场景,便怒上心头,直接就冲了上去。 她前头能被靖王妃看上,自身性格不提,家世自然也是有些看头的,故而过去之后,也不多说什么,知道自家娘子心思的梅家侍女自然会摆出该有的排场。 再加上吴雪虽则看着柔弱,实际上却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和梅家侍女一唱一和,直接将薛家因为吴雪打了薛四郎而过来讨说法的薛七娘子和四夫人气的脸红脖子粗,最终含恨而去。 梅三娘想起来吴雪那会儿用一副白莲花的表情说着毒死人的话,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游慕橦不知其中缘由,当下不禁茫然,只笑着调侃道:“看来你今日确实是很高兴了,平白都能笑出声来。” 梅三娘:“……” 梅三娘一时有些脸红——她惯常是那种表情相当矜持的人,即便是开心也少有笑出声的时候,故而被游慕橦这么直接点出来,下意识就红了一下脸,然后才稍微解释了一下她那天在吴府门口遇见的事。 游慕橦听了,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说道:“只恨我那日不在现场,错过了我们梅家三娘大发神威。” 梅三娘听她打趣,不觉越发羞赧,只得抬了团扇向游慕橦身上拍去,游慕橦下意识往旁边躲开——两人这会儿正是从马车上下来往湖边走,一时没忍住打闹起来,这般你追我躲的,一个不妨,游慕橦就直接撞在了人身上。 游慕橦是真没注意到旁边的状况,撞到了那人胸口上,第一想法只觉得对方胸肌还挺结实的,紧接着意识到这应该是个男子,立刻就收敛了笑意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才红着脸小声告了罪。 她这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道完歉之后才想起来瞅瞅对方模样,便抬头看过去,然后不觉就:“……” ——她这是什么神仙运气?怎么每次见到这人总是能够让自己萦绕在尴尬之中。 文昭明长身玉立,被游慕橦撞了晃都不带晃一下的,只下意识垂了垂睫毛将视线落在了小姑娘乌黑的发顶,手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扶,就见小姑娘已经迅速的退开了去。 文昭明:“……” 实际上游慕橦撞过来的时候,他是有提前看见的,然而在想要退开的前一秒,他意识到如果自己躲开了,这娇娇嫩嫩的小姑娘怕不是直接就冲着旁边的柳树上去了,故而不觉就迟疑了那么一下。 也就是这么一下,对方就这么直直的撞进了自己怀里,听到小姑娘小小声的道歉,文昭明也没多说什么,只掀起眼皮子,不冷不热道:“无妨。” 便朝对方点了点头,和她擦肩而过。 游慕橦在原地愣了一下,梅三娘才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口中问道:“你没事?” 游慕橦顿了顿,然后摇头:“没事。” 梅三娘便忍不住拍了拍胸部,细声细气道:“可吓死我了。” 她这样说了一句,停顿了几秒钟,到底没忍住小小声的补充了一句:“刚才那郎君好可怕啊。” 游慕橦:“……” 游慕橦终于回了神,闻言慢吞吞说:“是吗?我觉得还好。” 她抬眸看了看方才文昭明站着的方位,知道若不是对方在那里挡了一下,估计直接就能撞在树干了——那现在就不一定只是稍微有点儿疼了。 游慕橦没忍住揉了揉自己刚撞到的肩膀,心里想,这文郎君名声可怕,看着也高冷,没想到实际上人还挺贴心的。 旁边梅三娘还在小声咕哝着什么以证明刚才那个郎君确实很可怕,什么眼睛冷的像冰啊声音寒的像雪啊之类的,最后还下意识抓住游慕橦一只手,一脸担忧道:“我看他不像是普通人,临走的时候那样生气,会不会……” 完了又内疚:“都怪我,不该和你打闹。” 游慕橦:“……” 游慕橦不禁有些迷茫的陷入沉思之中。 ——对方生气了吗?” 第三十三章 犯冲 两人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再多探讨什么,毕竟两人还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还是不大好的,于是游慕橦很快将其含糊过去,两人轻车熟路租了一条小船便上了船。 当惊魂未定的再一次站在陆地上的时候,游慕橦心想,她今年可能真的和这碧水湖犯冲,来一次就出一次事,来一次就出一次事,真是一次例外也没有。 顺便一提,这次的事情大概是最严重的,因为两人差点儿目睹了凶杀现场(……)。 嗯,差点儿。 当是时,游慕橦正和梅三娘嘟囔着前两天自己吹了风结果被母亲压在床上几天有多无聊,而梅三娘也是怀着一种期待又忐忑的心情向游慕橦描述了一下待嫁的心情,两人的谈话虽然重点不同,但一个说一个听,时不时的再给点儿意见或是玩笑一句,可以说是很有手帕交的氛围了。 就在梅三娘歪着头含羞带怯的想象着自家长辈给自己看中的对象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时候,只听得不知名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继而便是一阵喧哗。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不觉楞了一下。 几秒钟后,游慕橦皱着眉头对梅三娘道:“你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情况。” 梅三娘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直接被游慕橦干脆利落的打断:“听话。” 梅三娘:“……” 不得不说游慕橦生的真的是非常风华万千了,平时脸上带笑时只觉得对方就像是会发光一样,其他倒还觉不出来,这会儿猛的严肃起来,竟显出一种高岭之花一般高不可攀的气势来,让和她非常熟悉的梅三娘一时之间都怔在了原地。 游慕橦并没有意识到梅三娘发怔是为了什么,还以为自己突然严肃的表情吓到了梅三娘——当然实际上也确实是吓到了,不过此“吓到”非彼“吓到”罢了——故而她又缓了神色,伸手轻拍了梅三娘的手背,扔下一句“我很快回来”,就从篷里钻了出去。 因为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只能听到乱糟糟的惊叫喧哗,恍惚还有几声“扑通”的落水声传来,游慕橦很是小心的先探头瞅了瞅,发现附近并没有人,然后才看向船夫,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船夫呆滞的望着一个地方,听到游慕橦问话也跟没听到似得,一脸惊呆的表情。 游慕橦无奈的在心里“啧”了一声,下意识顺着船夫目光所至的方向看了过去,心里顿时就是一惊,下意识往后了好几步。 说起来那会儿两人因为想说些私房话,故而刻意让船夫将船往安静的地方的划,于是这会儿她们这个方位也算是有够隐蔽,四周都是亭亭净植的荷叶荷花,将视线遮挡了一大半,若是不刻意找角度的话都看不见周围的情况。 而游慕橦顺着船夫的视线看过去,看到的正好是水面上晕开的一团红色,以及那团红色不远处缠斗在一起的几个人影。 游慕橦:“!!!” 游慕橦猛的看见这样凶残的场景,一时间呼吸都下意识轻了许多,更刺激的是她在呆了几秒钟之后,发现那缠斗的几个人按照目前的轨迹来看很有可能会向着这个方向过来! 游慕橦当即心里就是一慌,不过她这人惯常心里越慌表现的就越冷静——这是上辈子为了不让人看轻而养成的习惯,这会儿倒是正好发挥了作用。 她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快步走到船夫跟前,一团扇拍在他背上将他拍的的清醒,然后低声命令道:“不惊动那些人向东边划,能做到吗?” 船夫一个激灵回了声,张开嘴一脸惊恐的就想喊,游慕橦眼疾手快的将帕子塞进他的嘴里堵住他的声音,在对方越发惊恐的看过来的时候,低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船夫:“!!!” 船夫也是一时间慌了手脚,毕竟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船夫罢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一手划船很稳的手艺,平时见过的最刺激的事情大概也就是隔壁夫妻两个吵架,这会儿猛的见了血,受到惊吓也不奇怪。 不过被游慕橦这么一说,他目光落在游慕橦冷静的脸上,喉咙里动了动,就仿佛突然之间有了主心骨一般,哆哆嗦嗦的朝着游慕橦点了点头。 游慕橦看到他回应,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又抽空看了一眼那边的情况,警告道:“往东边划,尽量动静小些,不要惊动那边,我现在取开帕子,你不许叫。” 船夫也知道这关系到自己的性命,忙不迭点头的同时开始将小船往游慕橦指的地方划,毕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也看见有个侍女打扮的小娘子被打斗中的一个人很顺手的拉到身前当成了挡箭牌,然后一眨眼就变成了血葫芦被扔开。 游慕橦也看见了那侍女的下场,头皮一时间禁不住都有些发麻,视线都不敢往那边再放,可又要关注着情况生怕遭了牵连……总之感觉也是很刺激了。 这船夫胆子虽小,手艺却是很不错的,就这么架着一艘小船在荷叶莲花之间穿梭,还真就没引起那边一点儿注意,悄悄地抵达了东侧岸边。 船一靠岸,那船夫也不管游慕橦和梅三娘,直接连滚带爬的上了岸头也不回的跑了,游慕橦在和船夫说好之后就进去快速向梅三娘描述了一下目前的状况,继而两人就心惊胆战的凑到篷子口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也不敢出去,怕出去在露天的地方万一一不小心被人看见的死得快,只敢小心翼翼的躲着。 这会儿见船夫跑的鞋都差点儿丢了,游慕橦无语的同时也没耽搁,连忙抓着梅三娘也跟着悄悄上了岸。 原本两人这个时候最想干的就是立刻回到家里,只可惜就是从湖中心过来岸边的这段功夫里,湖边竟然就已经被羽林军围了起来。 游慕橦:“……” 梅三娘:“……” 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默默地向着角落里躲了躲。 第三十四章 漏网之鱼 梅三娘比游慕橦年岁小,又惯常是个喜爱风花雪月的,胆子也更小一些,这会儿见着一群凶神恶煞的羽林军,一时间眼眶差点儿都红了,看向游慕橦的目光都是水汪汪的。 游慕橦感受到小姑娘抓着的自己的手越发用力,一回头瞧见她脸上神情——本来她自己也紧张的很,不过在看到小姑娘比自己更紧张的时候,她陡然就仿佛突然冷静了许多。 这并不是幸灾乐祸或者之类,而是单纯的觉得自己身后还有个更需要保护的人进而心中迸发出来的勇气。 游慕橦轻轻的吐出来一口气,然后回握住梅三娘的手,慢慢说道:“不要紧张,没事的。” 梅三娘眼眶有些发红,却也强忍着并没有在这个时候落下泪来添乱,闻言就泪眼汪汪的盯着游慕橦,小声问道:“真的吗?” 小姑娘的表情看着实在是有些过于小心翼翼了,游慕橦瞧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莫名想要笑——非要说的话,大抵是因为她匆匆往湖面上瞥过一眼,发现那几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已经完全处于弱势,更别说四周还围满了羽林军,毫无疑问这些人已经插翅难飞。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来路,竟然将羽林军都引来了。 她放软了声音,并没有将自己猜测到的更坏的东西说出来,只说了前半段安了一下梅三娘的心,两人就默默的躲在岸边一处柳树下,安静的等待着事态发展。 也没过多去多长时间,便有一艘大船向着岸边靠近,几个郎君从船上下来,游慕橦一眼扫过去,就扫见为首的人竟然是刚才在岸边撞了一下的文昭明。 游慕橦:“……” 游慕橦没忍住就多看了两眼。 怎么说呢,一方面是因为她到底之前和这人几次见面感觉都怪尴尬的,让她不自觉一看见这人就心里怪怪的;另一方面不得不说文昭明本来就生的容貌颇为秀美,这会儿站在几个或是留着长须、或是人高马大的几个郎君之间,看着就显得无比的显眼了。 她也就多看两眼,却不想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对方就突然转头向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过来,猝不及防的,两人的视线就对了个正着。 游慕橦:“……” 游慕橦蓦地收回视线,甚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一瞬间只觉得对方的瞳仁沉的宛如深海里永不融化的冰,一眼看过来便教人心惊肉跳的。 她避开了视线,文昭明却并没有。 青年眯着眼睛将目光定定的落在游慕橦身上几秒钟,然后朝旁边同僚说了几句话,就抬脚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于是等游慕橦终于从对方那个深沉冷冽的眼神中回过神然后抬起眼的时候,就毫无心理准备的发现那人距离自己就剩下五六步远。 游慕橦:“……” 游慕橦没忍住心里又不受控制的狂跳了那么一下,主要是这会儿对方气势实在太盛,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侍女这会儿又不在跟前,印象里只记得这人性子乖戾的很,因而对上这人还是挺怂的。 她喉咙动了动,文昭明就已经走到了跟前。 实际上尽管传闻里这人都已经快要被妖魔化了,但就外表而言他看着还是很有欺骗性的。 这会儿他在游慕橦面前站定,很守礼的将距离控制在一个女孩子会觉得安全的程度,然后面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出来:“可是游侍郎家中的娘子?” 游慕橦她爹游三爷的官职正是侍郎,故而文昭明直接称呼了官职,游慕橦小心的对他行了礼,继而点了点头。 文昭明见状,脸上的笑容就看着更加温和起来:“刚才湖面上的恶徒虽然大部分已经伏诛,不过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安全起见,还请两位娘子暂且避上一避。” 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似有似无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游慕橦心中一时之间有些着恼——避上一避?这羽林军将碧水湖围了个严实,她们倒是想避开,那还得这些羽林军肯放人! 游慕橦忍不住将梅三娘往身后又护了护,脸上不动声色的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细声细气道:“不必劳烦郎君,家中侍女就在望月楼中等待,儿与友人自去与侍女同处即可。” 在说这话的时候,游慕橦感觉还挺紧张的,毕竟她完全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跑过来和自己两人说了这个——毕竟前头游湖的人不少,在那几个恶徒出现后慌慌张张跑到岸上意图离开的人却同样被羽林军拦住的人更不少。 偏生这位名声诡秘的年轻权臣只跑来了她们两人这里。 被明明白白的拒绝了,文昭明脸上的神情也并无多少变化,只镇定自若的点了点头,竟非常坦诚的对游慕橦说道:“此处游人众多,想来那贼人当是混在其中,若是某放了两位娘子离开,恐被那贼人趁机脱身。” 他这样说着,脸上那一股子歉意瞧着还挺真情实感,反而让游慕橦禁不住怀疑起自己方才是不是过于咄咄逼人。 游慕橦:“……” 因为心情波动略大,游慕橦没能立刻接话,于是文昭明再一次垂下眼睫,笑了一声,温声说了一通自己向来很佩服游侍郎也就是游慕橦她爹的为人,见着游慕橦也觉得亲切,故而才唐突行事之类的话。 游慕橦:“……” 游慕橦到底跟着文昭明过去了大船那边。 好在两人说话费了些时间,过去的时候方才和文昭明说话的那几个大概是同僚的人都已经各自散开,即便是有好奇想看一下文昭明热闹的,却也碍于这人在朝堂上的手段,并不敢多看过来一眼。 这让游慕橦倒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等到了船上,她才后知后觉略有些局促的想起来朝文昭明道了谢,文昭明态度温和的点了点头,有鉴于这会儿船上就只有游慕橦和梅三娘这两个云英女郎,他也没进去船舱,只和游慕橦稍微交代了几句,就又下了船——临走时还不忘叫过来几个羽林军让他们将这船护起来。 第三十五章 通融 游慕橦和梅三娘目送着文昭明的身影消失在船上,许久,才面面相觑。 游慕橦尚在沉思,思考着这位文郎君为何表现得这么友善,旁边梅三娘都忘了害怕,看着游慕橦结结巴巴问道:“五娘你认识这位郎君吗?” 游慕橦回她一脸茫然。 梅三娘心里还猜测是不是因为游慕橦生的貌美那位郎君才如此殷切,但作为当事人的游慕橦完全能够看出来,虽然她可以毫不自谦的说自己这容貌确实让人瞧着会有偏向,但这位文郎君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就没有一般郎君那种惊艳或者类似的感觉。 毕竟自十来岁长开后美貌一直就为人所称道,游慕橦不至于连对方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美色而波动的眼神都看不出来。 除非这人城府深到内心的情绪半点儿不会从视线中表露出来。 ——不管怎么说后面这个想一想比前面更让人心惊肉跳啊喂! 总而言之,无论是哪种情况,游慕橦很有自知之明的觉得都不是自己能招惹得起的。 于是面对梅三娘看过来的目光,她断然摇头否认,只说大抵那位郎君心底善良,梅三娘:“……” 梅三娘顿时就有些说不说话,心说那位郎君看着可不像是什么会随意发善心的样子,虽然面上是消息的的,可那一双眼睛凉薄的梅三娘无意间扫见都觉得怕怕的。 然而游慕橦一脸正直,梅三娘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了两句,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至于她到底有没有信了游慕橦的鬼话,这个还真就不好说。 反正当事人游慕橦自己是有信了的。 咳。 两人在船上坐着,到底因为刚才的血腥事件,也没什么说闲话的心思,安安静静的坐了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才听到船舱外自家侍女的声音蓦然响起。 游慕橦和梅三娘对视一眼,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激动,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快步向着船舱外走去,帘子一挑就见甲板上几个侍女同样一脸激动的快步向着这边走过来。 梅三娘带的两个侍女中的一个甚至都直接哭了出来。 游慕橦瞅着自家立春一脸紧张的神色,安慰的朝她笑了笑,视线不自觉的,就落在岸边站着的文昭明身上。 大约是察觉到了游慕橦看过去的目光,文昭明微微笑了一下,朝她点了点头。 夏季相当难得的清风恰好吹过来了一瞬间,吹得青年身后的柳枝轻轻晃了晃,也将他额角的碎发吹拂到了脸颊边,有那么一瞬间,游慕橦感觉心上那头老鹿狠狠地往上撞了一下。 她下意识回了个微笑,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又慌乱的将视线移开,然而移开后她禁不住又隐隐有些后悔——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表现得这么心虚做什么?况且今天这事儿不管怎么说对方保护了她和梅三娘也是事实…… 这样自我说服了之后,游慕橦于是将目光复挪了回去,却没想到那人已然转身离开了,让她只瞧见了一个瘦高的背影。 游慕橦:“……” 游慕橦没忍住就怔了一下,旁边立春担忧的注视着她:“娘子可是魇着了?” 怎么突然就发起了呆? 游慕橦摇摇头,下意识垂了垂眼皮,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个什么心情,顿了顿,转头朝旁边差点儿抱头痛哭的主仆两人,说道:“瞧这样子,今日这湖也是游不成了。” 瞧着梅三娘仍略有些惊惶的眼睛,游慕橦不觉将声音软了又软:“别多想,回去用些安神汤,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 梅三娘哼哼唧唧的点头,两人各自回家。 待回了家之后,游张氏有些诧异,先是笑言了一句:“怎么回来这样早?”继而也不等游慕橦回答,便注意到主仆两人情绪都有些不大对,立刻就肃了神色,放下手头的绣棚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游慕橦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才被游张氏敲打过不久的立春马上就跪下认错,当先一句“婢子没有保护好娘子让娘子受惊了”,立时就让游张氏胆战心惊起来。 她忙不迭将游慕橦上下摸了一通看她有没有哪里受伤之类的,一边让立春仔细说说经过。 立春今天受到的惊吓也是不小。 因为游慕橦今儿想着一定要安安稳稳完整的游一次湖,加上梅三娘心里有些私房话想要和游慕橦说,于是两人一合计,打发侍女在旁边酒楼里自去等待,两人租了一条小船低调一点。 于是等在外面的立春安安分分待在酒楼里,想着一会儿自家娘子上来了若是时间完了要吃点儿什么东西比较合适,正琢磨着呢,恍惚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声,她这心里还没来得及“咯噔”,就听得街道上有人喊了一嗓子说碧水湖被羽林军的大人们围起来了。 立春:“!!!” 立春想起自家娘子就在湖上,当即吓得脸都白了。 她也没来得及多想,立刻就叫上梅家的两个侍女,三人飞奔到河边表明身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可惜一群羽林军黑着脸一句“规矩”压下来,寸步都不肯让开。 立春若不是平时被游慕橦教的好,差点儿都要和梅家那两个一起哭起来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立春心急如焚都想着要不要回去府上搬一下救兵的时候,就见一位年轻郎君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那郎君生的俊美,可脸上神情却宛如冰雪,三个侍女在对着黑脸的羽林军的时候还能鼓起勇气求一求,可对上这郎君那淡漠的视线后却瞬间噤了声。 年轻郎君——也就是文昭明是注意到这边似乎有争执才过来瞧了一眼的,待看见纠缠的是三个侍女,他立时就冷了神色,也不管立春她们,只不轻不重将守在这处的几个羽林军叱了几句。 立春就觉得这郎君是在指桑骂槐,心里虚的同时又气的狠,眼见着郎君叱完转身就要走,立春咽了口唾沫,到底鼓起勇气将人叫住了: “大人留步,奴是游家的侍女,家中娘子刚进去游湖,恳请大人稍事通融,放我等进去。” 第三十六章 心理阴影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触动了那青年郎君,让他掀起眼皮子将目光凝注在立春身上,问了一句:“哪个游家?” 这郎君声音好似推金山倒玉柱,听着怪好听的,就是其中不含半点儿情绪,让立春一时之间有些纠结这一声疑问到底是单纯的好奇呢,还是压根儿就和她们游家有仇。 她斟酌了好几秒,小心翼翼的提了游老夫人的诰命——她就是寻思着,看这郎君这般轻易的就将羽林军训斥了,想来应该是官场上的人物,以防他和自家几个朝堂上活跃的老爷有仇,还是说一说老夫人的名头比较保险一点。 这个想法可以说是非常的谨慎了。 虽然实际上她这个谨慎并没有什么必要性,然而文昭明这人,从他未及冠就很秀的六元及第就能看出来,说一句心比比干多一窍都不带虚的。 要说对其他不上心的人,对方再有万般心思他也能视若无睹,但因为知道这侍女是游府那位五娘子身边的人,他没忍不住就将人多瞅了两眼。 ——瞅的立春心里一时感觉就更虚了。 好在对方并没有为难自己,在确定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就将她们三个侍女放了进去。 …… 立春站在自己的角度如此这般叙述了一遍,已经听的游张氏一阵心惊肉跳,游慕橦见状,硬着头皮隐下了在船上时自己亲眼见着好几人被杀的事,强行安慰了游张氏一通。 而游张氏抓着游慕橦的手没忍住念了句佛之后,嘴里下意识的秃噜了一句,说:“瞧你今年,每一次去碧水湖上都要出一回事。” 她原本是随口一说,结果等说出来之后,她心下禁不住就有些犹疑——实在是游慕橦这运气太神奇了,今年统共也就去了碧水湖那么几次,每次都是半路里就回来了。 别说游张氏这个年纪的夫人大多数都有些信佛,就是游慕橦自己回想着心里也是忍不住要犯一下嘀咕的。 游张氏怔了一下,眉头就紧紧的锁了起来:“这么一想,果真是……” 她含含糊糊的感叹了一句,又将游慕橦打量了一通,最终拍板说道:“过两日……不,明天,明天你就随我去城外金山寺上柱香!” 游慕橦:“……” 游慕橦顶着游张氏忧心忡忡的目光,坚强的应了一声好。 …… 游张氏没提到这个的时候,其他人还没多想,游张氏这么一说,立春心里顿时就觉得疑神疑鬼的。 游慕橦才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轻便的衣服瘫在贵妃榻上发呆,旁边立春就忍了又忍,到底蹭到游慕橦身边,从荷包里掏出来一块儿小小的银质锁子,特别真诚的说:“娘子,这是婢子母亲去的时候留给婢子的护身符,您带着。” 游慕橦:“……” 游慕橦表示自己短时间内不想和立春说话了。 回来时是半下午,她坐在原地自发了一会儿呆,一时有些无聊,索性跑去书房找了本话本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起来。 实际上,虽然游慕橦从始至终都表现得非常冷静,甚至都瞒过了玲珑心思的游张氏,让她半点儿没有发现端倪,但到底今天在碧水湖上见到的场景是她此前从未见过的血腥,她内心里还是有非常大的波动的。 那会儿忙着保命没心思多想,等这会儿闲下来安全了,游慕橦脑子里就完全静不下来。 她不停的回想着那会儿水面上晕开的红色,以及后来被人一剑当胸刺过去的那个恶徒。 心理上游慕橦告诉自己那些人穷凶极恶还害了好几个无辜群众被斩杀了罪有应得,但生理上的难受却是一时半会儿压不下去的。 她翻了几页书,只觉得越翻心里越烦闷,只得合了书放下,起身在院子里溜达了几圈。 侍女们不知道游慕橦的心思,却也能够发现她的心情不怎么好,互相悄悄地交换了一下视线,然后同时看向今天和五娘子一同出门的立春。 立春:“……” 立春心里其实也是有些茫然。 她猜测着有很大可能是因为今天碧水湖上的事,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一个侍女这会儿都已经恢复了情绪,平时五娘子比自己更坚韧哪能…… 等等! 立春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突然间就猛的睁大了眼睛,她这会儿却是想了起来,自己最初知道碧水湖上出事是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死人了”。 她下意识睁大眼睛向着游慕橦看过去,心里非常惊恐的猜测着自家娘子是不是无意间正好撞上了那个凶杀现场。 这个想法一经浮现,立春再回想着从那会儿到如今游慕橦表现出来的种种情绪,终于一个不小心将针戳进了手指。 她下意识惊呼了一声,低头一看手指尖儿上立时就冒出了鲜血,而就在她打算处理的时候,不远处因为她一声惊呼看过来的游慕橦一眼瞥见那一抹红色,终于没能忍得住,脑子一空,下一秒立即转头干呕了起来。 立春:“!!!” 其他侍女们:“!!!” 几人迅速的扶人的扶人,倒水的倒水,拍背的拍背,将游慕橦服侍的非常到位,而不同于单纯只以为自家娘子是今天累到了的其他侍女们,猜到游慕橦干呕主要诱因的立春盯着还在冒血的指尖儿慌得一批。 游慕橦咕嘟咕嘟连喝了好几口水,才压下了胸腔里那种翻腾不休的感觉,都没敢再转头看,只叫立冬道:“我刚瞧着立春好像针扎手上了,你过去帮她处理一下。” 众人:“???” 众人情不自禁的陷入了茫然之中。 针扎手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再手熟的绣娘都有走神的时候,别说立春她还不是专业的,因此而扎到手能有什么,随便用帕子一擦就连个口子都看不见。 众人心里都觉得大可不必,但娘子这么说了,且显而易见这会儿娘子心情并不是十分美丽,也没哪个没眼色到这地步非要彰显一下自己的耿直,故而立冬在顿了一下之后,便依着游慕橦的吩咐,过去帮立春处理了一下。 第三十七章 又发热了 不过实际上等她走过去这会儿功夫,立春已经快速的用帕子将那滴血迹抹去,立冬过去瞅了两眼,就已经连个伤口都看不见了。 她默默的转头看向游慕橦,见她仍然侧开脸不往这边看,心中忍不住就有些无语,复转头看向立春,本打算和她使个眼色,却不想见着她脸色莫名苍白的很——看着就跟方才不是往手上扎了个针眼,而是被刀子划了一刀似得。 立冬:“???” 立冬感觉自己现在真的好茫然啊,完全t不到自家娘子和立春两个在玩什么。 好在立春作为游慕橦身边最为靠谱的侍女,也就慌了那么一瞬间流露出些许痕迹,跟着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自觉朝游慕橦请罪道:“是婢子粗心,让娘子受了惊吓。” 游慕橦:“……” 游慕橦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无力的摆了摆手,又忍不住喝了一口水。 她还能说什么,不过是针扎了冒出来一滴血,真要说纯属自己大惊小怪——可偏偏最真实的原因,她不能暴露出来。 毕竟这会儿她只要敢说,这群侍女下一秒就能火急火燎去向游张氏报告,然后闹得整个三房都不得安宁。 所以还是安安稳稳将这件事咽下去比较好。 游慕橦这样想着,强行将心中的不适往下压了压,脑子里开始回想上一世看过的医院相关的纪录片,告诉自己今天看见的这没什么,到底纪录片里有过更血腥的场面——结果感觉胸口更不舒服了。 游慕橦:“……” 毕竟纪录片里再血腥再真实,那和游慕橦也是隔了一层屏幕的,即便如此,那会儿看的时候她都感觉特别震撼,更别提她今天是亲眼看见好几个侍女或是尖叫着逃跑的时候被人从身后一剑穿胸,还有一个直接就被恶贼当成护甲送到对手的剑下…… 活生生的一条生命猝不及防就在眼前消失的感觉和纪录片里那些垂危的病人感觉还是不一样,同样都是令人震撼,亲眼所见的却更让人觉得不适。 游慕橦在院子里走走坐坐,又勒令侍女们不许将今天自己的情况说给游张氏,侍女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到底乖巧应了,只一个猜到游慕橦是看见了什么的立春心里担忧的很。 通常游慕橦半下午是要用些吃食的,不过她今天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实际上她中午本来就吃的少,想着和梅三娘在船上的时候能吃些小零嘴儿,或者下了船之后顺便在酒楼里走一趟之类的,故而刻意腾了肚子等着吃个新鲜。 结果谁能想到她们在船上坐了没一会儿,就碰见了这事儿,肚子是没怎么垫饱,惊吓倒是够够的。 总体下来,游慕橦今天的量是真和她平时差的远,偏偏情绪不高的情况下连吃东西的欲望都没有,就这么心慌意乱的,终于挨到了天黑,等侍女们给她拆了头发又换了衣裳,游慕橦向往常一样往床上一趟,眼睛才闭上一分钟,就猛的又睁开了。 她瞪着眼睛盯了床帐顶上几秒钟,视线渐渐的平稳下来,心里纠结了一下,想叫立春进来陪自己又觉得都这么大个人有些怪怪的,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然后又不到一分钟就睁开了…… 这么三折腾两折腾的,大半晚上游慕橦又发起了热。 ——这得亏立春下午就察觉到自家娘子情绪不对,联想到对方不对的原因心里不安的很,故而晚上睡觉都很不放心,翻来覆去的实在没忍住,就进去内室瞅了一眼。 这一瞅先是听着游慕橦呼吸急促的很,嘴里还用气音儿喃喃的说着什么,她凑过去听了一耳朵没听懂,意识到娘子这是在说梦话,一床轻柔的被子都快被她踹到地上去了。 立春这会儿还在笑想娘子真跟个小孩儿似得,睡觉还踹被子,心里只觉怜惜的很,正想过去给她重新盖一下的时候,手指无意间触到游慕橦裸露在外的皮肤,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坏了! 这两个字震的立春脑子里登时嗡嗡直响,反应过来之后,立刻点了灯将其他人都喊醒,这才真切的看到游慕橦头发都快要被汗水浸湿了,即使在睡梦中脸上的神情都无比惊惶。 立春叫了几声,不见游慕橦反应,也没多耽搁,迅速转头让人去请医女的请医女,去主院报告的去主院报告,前几天才被敲打过,这会儿秋水苑里一众侍女小厮被她安排的明明白白。 不多时,游张氏便和游三爷一同赶了过来。 游张氏这会儿心都要碎了,想着她的娇娇今年这是怎么了,前头并才好,出去了一趟回来又病了,越想心里越难受,越想心里越难受,还没进到游慕橦房间里,泪就先下来了。 游三爷瞧着自家平日里活泼可爱的崽崽这会儿躺在床上汗涔涔的陷在噩梦中的样子,感觉心里酸涩的很,差点儿眼泪也跟着冒了出来。 夫妻两人坐在游慕橦床边一口一个“宝儿”一口一个“娇娇”的唤着,却不见游慕橦反应,大夫来了手把脉一摸,沉吟两声,因着知道主家这一房对这唯一的小女儿宠爱的很,也不多废话,只说这是受了惊吓魇住了。 游张氏立刻就想到了晌午自家娇娇游湖游了一半回来的事,前头因为游慕橦表现得毫无破绽,再加上听描述是有惊无险的样子,游张氏在确定了自家崽崽没受伤之后也就没有特别在意。 这会儿大夫一说,她立时想起来,就简述了一下今天的意外,听她说完,大夫摸着胡子直点头,说道:“这就是了。” 然而他话音还没落定,旁边游三爷就皱起来眉头,断然道:“不可能!我娇娇又不是普通姑娘家,胆子没有这么小!” 其他人:“……” 这话说的,完全听不出来是在夸奖游家五娘啊。 到了这会儿,立春也不敢再隐瞒,战战兢兢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 婢子当时未在船上,也不知道娘子是否真的看到了,只那会儿确实听见有人喊,待午间婢子绣花的时候无意间……” 第三十八章 运气 立春满头大汗如此这般的说了自己的猜测,又以午间游慕橦见不得血为作证,听的人立刻就信了这一副说辞,游张氏直接没控制住就哭出了声:“我可怜的娇娇!” 游三爷脸色看着立时有些不好,旁边的大夫闻言面色也肃然起来。 然而这种事情,只能说心理因素影响的,受到惊吓的应激反应,非要治的话也就是安神汤喝着调一调,更多只能靠她自己想通。 大夫摸着胡子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总结下来就是这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药方,等时间长了忘了或者贵府娘子自己想通就行。 游三爷:“……” 游张氏:“……” 夫妻两人也是被哽的无话可说。 到底世家子弟,尽管心里觉得这怕不是个庸医,然而面上两人还是好声好气将大夫送走了,等人清了干净,夫妻两人就面面相觑的坐在游慕橦床边,一个默默垂泪,一个默默心塞。 两人坐了大半个时辰,游张氏摸着游慕橦的热稍微退下去一些,又加之可能有亲近熟悉的气息在身边,在一次慌乱挥手被游张氏连忙抓住之后,她就没有再放开,渐渐的神色看着也比之前放松了一些。 游张氏怜惜的将她额上的碎发往后拢了拢,转头看了眼旁边的游三爷,半晌,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快回去休息,明儿个又不休沐,这般熬着怎么吃得消?” 游三爷:“……” 游三爷默默地抬头瞅了她一眼,沉声道:“你都能熬得住,我怎么就熬不住了?” 游张氏:“……” 游张氏没忍住将人瞪了一眼,见他一晚上折腾到这会儿,眼睛都有些发红的样子,想着明日里天不亮就要去上班……哦不是,是上朝,知道自己这样直接说的他肯定不会听,索性没好气道:“你杵在这儿除了挡住旁边的光亮还能干什么?快回去,没得在这儿瞎折腾。” 游三爷:“……” 游三爷被这直白的嫌弃气的眼睛瞪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委屈巴巴在心里嘀咕:“我这不是给你递帕子你嫌我碍手碍脚么?” 游张氏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了肯定得要回他一句,知道自己碍手碍脚还不赶紧腾地方之类的话。 咳,也是方才大夫临走时建议先给游慕橦把温度降下去,故而游张氏就让人备了冰水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擦脸,旁边游三爷看了一会儿,见游张氏一双手在冰水里面来来回回,没一会儿手指都变得苍白了,当下自告奋勇主动表示他可以把帕子拧好再给游张氏。 如今尽管是夏天,但游张氏确实手指冰的都有些僵硬了,故而闻言也没多推辞,就将这一任务交给了游三爷,结果只能说游三爷一个被伺候惯了的大老爷们是真的不是个这种工作,帕子不是拧的太干就是太湿。 ——太干还没擦一会儿就热起来达不到降温的效果,太湿在擦的时候水迹将被褥都滴的湿漉漉了。 两三回下来,见这当爹的委实靠不住,游张氏只好继续自己动手了。 游三爷想起这个事情,心里不禁有些心虚,再加上他其实也知道自家夫人是担心自己明儿个上朝遭不住,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能在自家女儿院子里休息,因此才故意这么说,于是也没多抗拒,交代安慰了一两句,就回了主院休息去了。 游慕橦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睁开眼睛的。 刚一睁开就发现自己旁边躺了个人,她不用看只嗅着气息就知道是母亲惯用的香,当下也没多想,下意识就在对方怀里蹭了蹭。 游张氏折腾了大半晚上,到后半夜游慕橦烧退下去了,但神态还是很不安稳,抓着游张氏的手不肯放,游张氏心里怜惜,索性就这么和衣睡在了游慕橦旁边。 她心里本就记挂着游慕橦的情况,几乎是游慕橦稍有动静的一瞬间,她就立刻清醒过来,然后就感受到自家乖崽爱娇的在自己身上蹭啊蹭,直接就激动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反手将游慕橦捞近怀里,“娇娇”“乖宝”的喊了起来。 而游慕橦先是被游张氏这热情过头的反应弄的有些脸红,好半晌反应过来心里又情不自禁陷入了迷惑之中,不知道好好的自家娘亲怎么会跑来自己院子里睡觉。 她心里觉得疑惑,大早上的刚起来人也不怎么清醒,没多想就直接问了出来,哪知道她这问题一出口,游张氏立刻就变了脸色。 她昨天囫囵睡的,衣服穿的好好的,这会儿也就直接起身下了床,站在地上居高临下的向着游慕橦看过去,开始和她算账。 就游张氏而言,她是很想教训一下游慕橦好叫她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危险她这个当娘的有多担心,然而偏偏她才一提起昨天的事,就看见自家娇娇脸色霎时间就白了一下。 尽管她能看出来娇娇已经尽力掩饰了自己的情绪,但昨天没在意也就罢了,今天她刻意关注着,立刻就发现了这一丝异样,继而心里禁不住就是一酸。 她这会儿心里就想着,自家娇娇今年这什么情况啊,这种无妄之灾都能栽到她头上。 心里百般怜惜之后,再出口声音都不禁软了一大截。只听着游张氏极其温柔的说道:“……娇娇别怕,等你好了娘带你去金山寺上柱香,寺里老主持以前替太后娘娘讲过经,娘请他给你看看。” 游慕橦:“……” 游慕橦这会儿觉得,虽然,她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有句讲句,就她最近这个运气,就是游张氏不提,她自己也是想找个寺庙拜拜去一下晦气的。 不是她搞封建迷信,是她觉得自己今年这个运气真的不行。她寻思着这也不是本命年啊,怎么就出一次门倒一次霉。 游慕橦呆了一回,又听着游张氏温言软语,心里暖暖烫烫的同时忙不迭赞同的点头,游张氏一时被她这小狗儿一样可可爱爱的小表情都给逗笑了,心头的沉郁都跟着散去不少。 第三十九章 游四娘来访 母女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游慕橦就看着又有些昏昏沉沉了,到底她昨儿个虽则睡了一晚上。然而实际上睡的特别不安稳,夜间老是惊醒,还是游张氏一直在旁边守着,及时的将她拍一拍哄一哄才好,这会儿虽然精神稍微清醒过来,但身体反而感觉异常的疲惫。 游张氏很快就察觉到了她这样的的疲惫,伸手又在她身上拍了拍,柔声说道:“先起来吃些东西,将药喝了再休息。” 游慕橦眨巴了一下眼睛,乖巧的点了点头,游张氏就很高兴的让守在外间的侍女送些吃食上来。 ——鉴于这会儿大家都知道游慕橦的心理阴影从何而来,故而侍女去厨房时特别机灵的跳过了一些有可能会影响到自家娘子食物的吃食,不多时就捧了两托盘过来。 游慕橦勉强梳洗了一番,因着昨天夜里出了一身的汗,感觉身上黏腻的很,想要洗澡被游张氏无情拒绝,只好用帕子随便擦了擦,换了身干净衣服直接让侍女端了矮几倚在床上将就吃了。 不得不说尽管就游慕橦本人而言,她也知道自己这是纯属心理上的问题,想通了就好,但问题在于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知道”就可以的,“知道”和“可以做到”这中间真的是有很大差距的。 明明在和游张氏说话之前,她想的好好的感觉已经没什么了,然而在东西端上来之后她才吃了一口,心里霎时间就有些不好。 不过眼看着游张氏在旁边睁着一双眼睛关切的瞧着,游慕橦忍了忍,还是将嘴巴里这一口饭咽了下去,如此这般吃了小半碗,到底是塞不下去了,只能朝游张氏露出来一个微笑,说道:“早上刚起来胃口不大好,只吃了半碗就有些饱了。” 她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因为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面色有多难看,甚至额角都似乎有细密的冷汗即将要渗出来,就连露出来的那个笑容,也是看起来就勉强的不得了。 游张氏看她这样子,哪里还忍得住,心里将昨天在碧水湖闹事的那一伙子人骂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对羽林军都生出了一点怨怼,想着他们办事之前怎么就不知道先将无辜之人清个场。 ——可以说是相当的无理取闹了。 游慕橦说完,一转头对上游张氏疲惫又有些泛红的眼睛,怔了一下,顿时就意识到什么,下意识抬手在自己脸颊上摸了摸,面上隐隐就显出一些无奈,正想开口安慰自家娘亲几句的时候,忽而脸色一变,直接翻身对着痰盂呕了几声,方才吃的那一点儿东西全被吐了出来。 游张氏见她这样狼狈,也顾不得伤春悲秋(……),连忙喊人倒了水过来给她漱口,又焦心的让人去叫大夫。 游慕橦漱了口,又抿了几口温水,听着游张氏语气急促的要喊大夫,连忙将她抓住,只道:“娘,儿这是心里不舒服,大夫来了也没什么用。” 游张氏:“……” 游张氏顿时无话可说。 类似的话昨晚大夫看诊的时候自然是说过的,但作为三房唯一的嫡女,她打小儿宠大的娇娇,这样无力的躺在床上,连一口饭都吃不下去的样子,看在游张氏的眼中只让她心都快碎了,哪里能冷静的下来呢。 游慕橦也能猜到自家母亲这会儿的心情。 说起来游家三房这一辈的姑娘自然不止是游慕橦一个,但游张氏亲生的几个孩子里,却是游慕橦既占了个唯一,又占了个小幺。 不说游张氏和游三爷,就是她上头几个哥哥,都对这个长得出乎寻常的漂亮,性子也比一般闺阁小姐更加坚韧的妹妹上心的很。 想着几个亲人往日对自己的宠爱,游慕橦心里一时间又酸又软的,忍不住就对着游张氏撒娇,直哄得游张氏脸色没那么难看才做罢。 早饭吃的草草,游慕橦自己吃不下,倒是有盯着游张氏让她好好吃,完了喝了碗大夫开的安神汤,见游张氏比平时看着憔悴许多,心里酸软的同时索性劝着她赶紧回去休息。 “好娘亲,你不回去休息那儿也不休息了,这世间哪有女儿在床上躺着睡觉母亲在旁边看着的道理。” 游张氏:“……” 游张氏倒是明白自家娇娇的好意,见她喝了药看着确实比昨晚状态好一些,将秋水苑的侍女叫进来敲打了一回,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 药里许是加了些安眠的成分,游慕橦本来没打算睡的——主要是睡着又惊醒的,感觉还不如直接不睡来的轻松,但实际上她在床头倚了一会儿,没几分钟就滑进了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再一次被惊醒的游慕橦感觉有些烦躁,她抬手揉了揉头皮。这年头姑娘们梳头发是一项复杂的工程,故而一般情况下晚上睡觉发髻是不彻底拆开的,留个底第二日盘发更方便一些。 于是这会儿游慕橦揉着头皮都揉不畅快,心里越发烦躁,瞪了一会儿眼睛,没忍住将立春叫进来让她把自己的头发全拆开了。 立春:“……” 游四娘过来的时候,游慕橦正披头散发的躺在贵妃榻上,手里握着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 在游四娘眼中,明亮的阳光从打开的窗户撒进来,炽热与阴影的界限分明,脸色略有些苍白的少女一身素色的衣裳,乌发如同泼墨一般蜿蜒迤逦,整个人的色调都好像定格在了黑与白之间。原本就不俗的少女在这种光影特效下显出了一种极为惊心动魄的美感。 游四娘情不自禁有些失神站在门口,抬手按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将手中的篮子递给迎过来的立春,上前关切道:“听三婶说你病了,怎地还敢坐在窗口吹风?” 游慕橦恹恹的掀了掀眼皮子,说道:“又不是吹了风才病的,吹一会儿也没什么。” 差不多连着十几个时辰没吃好没睡好,也怨不得她这会儿情绪不高。不过在方才那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朝游四娘笑了一下,直白道:“抱歉,我情绪不大好,不该朝四姐姐发脾气。” 第四十章 美色 游四娘并没有将游慕橦这都称不上多严重的语气放在心上,更具体的说她这会儿心里有更加关注的事情,让她觉得其他事情此时此刻都不重要。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上一世这个时候,游慕橦并没有出去游湖,也没有受到什么惊吓。 游四娘这会儿心情有些忐忑。 她是不知道什么蝴蝶效应,她就是觉得心里慌得不行。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性子坚韧的人,甚至于更多时候她是懦弱的是逆来顺受的。 按理来说上一世这个时候她整个人还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发生的很多事情她都没有记在脑子里,因而重生之后除了躲过靖王府那一遭暗算,最近这一段日子她安安分分的蹲在家里研制胭脂。 顺便一提,她能想起来这个是因为上一世定王府暗算她的那个谁说是发明出了一种颜色特别好看的胭脂和口脂,在游四娘被其他姐妹们好不容易说通出来散心的时候跑过来明里暗里的炫耀显摆,气的本来心理状态已经不大好的游四娘回去后直接越发昏昏沉沉。 唔,这么说是想表达,如果是其他人的事情的话,你问游四娘她定然是不清楚的,但偏偏是游慕橦。 上一世自靖王府赏花宴之后,因为当天游慕橦一个小姑娘坚定的将她护在身后,免了她出更多的丑,以至于游四娘心里不可避免的就对她生出来一种迷之依赖的感觉。 而那个时候的游慕橦本来性子就不算是一般刻板印象里贵女那种端庄贤淑的类型,再加上出了游四娘这一遭事,游家未嫁姑娘的亲事更没了着落,游慕橦也是彻底放飞自我,被游四娘这么一依赖她也是保护欲爆棚,专心致志的呵护起来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四房小姐姐的心情。 也正是因为上一世游四娘在最无助迷茫的时候,一直是游慕橦陪伴在她身边,故而她十分清楚的记得,这个时候游慕橦因为自己始终心情好不起来,就变着花样儿的带着她转移注意力。 恰好家里有一处小池子,此时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两人就整日里坐在池子里画荷花。 ——游四娘倒是有被迫练出了一手画荷花的绝技。 咳。 扯得远了,总而言之,因为游四娘十分确定记忆里上一世游慕橦并没有这一场病,于是这会儿看着小姑娘躺在贵妃榻上,尽管脸色苍白的样子看着更显别样风情(?),但落在游四娘眼中,心里第一个感觉还是心疼。 以及还有不安。 她觉得是因为自己这一世没有拉着游慕橦,才让她出去这么一趟,结果受了这样大的惊吓。 “看着人都憔悴了。” 游四娘瞧着瞧着,禁不住就满脸怜惜的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 游慕橦:“……” 游慕橦也是被她这个反应弄的怪怪的。 她顿了一下,注视着游四娘在旁边坐下,又让立冬端了凉茶过来,在对方关切的询问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摆摆手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胆子小,见着那些凶神恶煞的羽林军受了些惊吓罢了。” ——这个说辞也是三房拿出来的官方说辞。 但游四娘却是不信的。 那些羽林军在她们这些惯常风花雪月的普通娘子们眼中看来确实是凶神恶煞的,没有准备受了惊吓也算是合情合理,但游四娘却知道,游慕橦并不是这样胆小的人。 她甚至可以想象的到,游慕橦看着那些羽林军,大抵只会觉得威风的紧,最多能产生些许羡慕,至于紧张害怕什么的,那决计不可能。 游四娘这样想着,目光落在游慕橦泛白的唇上,在心中叹息了一下,到底没有表现出什么,只假装信了她的话,转而让跟着自己过来的丹平将带过来的那个篮子拿了过来,口中笑着说道:“这是我近日里摘了院子里的荷花自己做的胭脂,让府里医女看过了,给你带了一些。” 游慕橦直起身子,好奇的向着她手中的篮子看过去。 她其实有发现游四娘似乎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不过她这会儿也不舒服,见游四娘没有主动说的意思,便也没问,只伸手将篮子接过来,然后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巴掌大的瓷器罐子。 罐子是青花白底的,盖子上正好是一朵半开的五瓣花,端在手上好看的紧,游慕橦瞧着,眼中不禁漫出些许笑意,继而就掀开了盖子,喉咙微微动了动,她将喉咙里的痒意强行压了压,直接用手指捻了一点,用指尖慢慢蹭开,发现是非常浅淡的红色,很顺便就抬手将其抹在了眼尾,然后抬眸对着游四娘勾唇笑:“好看吗?” 游四娘:“!!!” 游四娘霎时间心跳的都快停不下来了! 因着生病的缘故,游慕橦这会儿气色其实是不大好的,面色带着苍白,唇瓣上也没有血色,偏生她发色乌黑,衬托她越显出一种冰雪一般的颜色,这会儿这片纯洁的冰雪上沾染了一抹红色,却并不觉得突兀,只觉得眼尾那抹绯红委实灼目的很。 ——简直如同话本子里面勾魂夺魄的狐妖一般。 游四娘屏息了好久,才感觉到胸腔里心脏鼓噪的快要失控,目光连忙慌乱的自游慕橦脸上移开,结结巴巴的说道:“好,好看!很适合你!” 她说话的同时,没忍住悄悄地按了一下心脏,想,旁人生病了哪怕有八分的颜色也要折损到六分,偏生五娘子生病,能将原本就十分的姝色增添到十二分。 可真是太要命了。 不得不说,游慕橦是真的有被游四娘这个反应愉悦到了。 实际上她最初并没有察觉到游四娘这般表现的原因,虽然她长得确实好,但毕竟游家一众人从小看到大,哪怕再美,也是要看习惯了的,哪知道今儿个游四娘能看着自己生生入了迷。 游慕橦一时间就有些想笑。 然而看着游四娘侧开头露出来的已然羞红了的耳朵,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将手里那盒子胭脂盖上,含笑说道:“我很喜欢,谢谢。” 于是游四娘脸色就更红了。 咳。 第四十一章 谢礼 两人这么就这一篮子胭脂以及口脂说了一会儿话,游四娘恋恋不舍的起身,临走时还不忘殷殷切切的嘱咐游慕橦要多注意注意身体之类的。 等站在自己住的柳叶渚,游四娘才恍然发现,自己去了一趟秋水苑,虽然看到自家五妹妹那绝世容颜让她心满意足,但是她完全忘记旁敲侧击问一下她究竟碧水湖上发生了什么事才害得她生病。 游四娘没忍住就站在院门口叹了一口气。 她身后的侍女丹平茫然的见自家娘子突然站在那里不动了,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问道:“娘子。可是忘了东西?” 游四娘“嗯?”了一声,反应过来,无奈将心里的纠结藏起来,摇头说道:“没有,回。” 丹平脆生生应了一声,游四娘也没再多想,就回了自己院子。 说回游慕橦。 她送走了游四娘,将游四娘送过来的胭脂罐子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半晌,叫了声立春:“把那柄水银镜给我拿过来。” 立春怔了一下,目光自游慕橦手上一扫而过,低低回了一身,便去里间梳妆台那里捧来了那柄水银镜。 这水银镜是前几年才流行的稀罕物件儿,等闲姑娘家是买不起的,但游三爷一向对游慕橦这个嫡幼女宠爱的紧,听说了这稀罕物之后就赶紧巴巴的带回来了两柄,一柄大的一柄小的,大的给了游张氏,小的就落在了游慕橦的手里。 不过在游慕橦看来往常用的铜镜虽说颜色不如水银镜清亮,但实际上看东西还是非常清晰的——是的,时下打磨的十足光亮铜镜并不是她上辈子想象的那种照人模糊不清的样子。 当然相对来说确实没有水银镜看着颜色分明就是了。 游慕橦将水银镜握在手里,待看见里面人影眼尾处那抹极浅淡的红色之后,许久,轻轻嗯笑了一声,自语道:“这样看着,红色其实还好了。” 立春是知道游慕橦受到的惊吓具体是什么的,于是听到她意味不明的这么说了一句,心里顿时就猛的跳了一下,下意识抬头向着游慕橦看过去。 见游慕橦虽然这么说了,但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的症状,立春心里奇怪的同时,倒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们这些做侍女的,左右一生都系在自家娘子身上,自然是全心全意的希望自家娘子能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更别说游慕橦委实是个好主子,看她这几天这般食不下咽的,立春心里也跟着难受的很。 …… 那天自游四娘送了胭脂之后,游慕橦也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什么,倒是开始能吃得下东西了,虽然量也不多,但好歹比先前吃什么吐什么好的多。 游张氏听说了之后,就很高兴,当天在自己陪嫁里挑了一整套极精细的头面,又知道她近来迷上了制胭脂,又挑了一套十八个大小不一的天目瓷,一并让人送到了柳叶渚。 游四娘看着在自己面前一溜儿摆开的罐子和首饰,当下就呆在了原地。 送东西过来的是游张氏身边见过世面的芍药,说起话来那叫一个舌灿莲花,三言两语就说的游四娘一个小姑娘晕乎乎的,连推辞都忘了就将人送了出去,然后回到房子里看着一桌子的东西才开始发呆。 不过好在她发完呆之后想起芍药说的内容,说是因着自己的胭脂游慕橦打起了精神开始好好吃饭,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诸如此类。 游四娘:“……” 游四娘想了想,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明显的逻辑关系,但大体上游慕橦她能好好的那就是一件幸事了。 ——说是这么说,游四娘还是有些忐忑的带着这一堆东西去找了自家娘亲,毕竟她再是没见过世面,也能看出来游张氏送过来的东西真的太贵重了,她一个小姑娘拿着实在心里虚。 游四娘的母亲是四房的当家夫人——毕竟能跟萧家郎君定亲,那肯定得是嫡女——娘家姓王,是个性子颇爽利的妇人,和萧家妇人以前在闺中时候有几分交情。 不过这些交情在各自成家之后理所当然变得有些那么不纯粹了。 游王氏彼时正在咬牙切齿的给娘家写信,主题是希望母亲能够教训一下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让他有些长进。 ——做出的混账事情能将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都惊动了,可见她娘家那个弟弟确实是不像话的很了。 游四娘过去,站在书房门口见母亲坐在桌前一脸气势汹汹,顿时没忍住缩了一下脖子,朝游王氏身后站着的侍女桃仁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桃仁:“……” 桃仁接收到游四娘的目光,还在斟酌着该怎么回应,那头游王氏就发现了两人间的眉眼官司,直接皱了眉头,高声道:“站在那里做什么了?见了人不知道出声儿?” 游四娘:“……” 游四娘知道自家母亲就是这样的性子,虽然羡慕三房游张氏对游慕橦那种非常亲近的宠爱,却也知道自家母亲对自己的心,故而老老实实低头行礼,斯斯文文叫了一声“母亲”。 游王氏点头应了一声,到底因为娘家的事情心里烦得很,将手中的兔毫摔在桌上,抬头看向游四娘,直白问道:“你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事?” 游四娘在路上已经将语言组织好,这会儿听母亲问了,忙将事情说了,游王氏听完,皱着眉头将目光从游四娘身上移开,落在了她身后侍女捧着的托盘里。 待见到托盘里一片珠光宝气,那套头面整体都是大大小小的珍珠组成,看着精致无比,一点儿也不显俗气,等游四娘成亲的时候抬出来定是很有排面。那一套天目瓷也是,等闲人家别说一套十八个了,就是一只也不见得能买得起。 游王氏知道这些东西并不是从游家库房里出来的,而是她那位妯娌的陪嫁,所以不可避免的,她心中微妙的生出了一种嫉妒。 她倒也不是没有这种能称得上场面的东西,只是她仅有的那两套惯常都非常珍惜的保存着,别说这么随手送人了,就是一些普通宴会都不舍得带出来。 第四十二章 团扇 游王氏嫉妒了几秒钟,很快就又冷静下来——倒也不是别的,主要是这么多年下来,她也差不多已经习惯了三房这位妯娌这般土豪的作风,她要每次都嫉妒的话,这日子也不用过下去了。 游王氏调节好心情,在心中深深感叹了一番怎么有的人命怎么就这么好,继而平平淡淡瞟了眼游四娘,道:“她既说了是谢礼,你收下便是。” 顿了顿,她又问道:“说是你调了几盒胭脂?” 游四娘点点头,略有些忐忑回道:“是,近日里无事,随意弄了些……” 游王氏嗤笑了一下,说道:“行了,这么一副样子做什么?她既看上你调的胭脂,赶明儿再送过去两盒权当回礼就是了。” 游四娘:“……” 怎么说呢,虽然三房游张氏身边那个侍女送谢礼时嘴里说的舌灿莲花,但游四娘冷静下来之后还是明白并不是她的胭脂有多精细多好用多漂亮,只是赶了巧解开游慕橦心结罢了。 心里这样想着,游四娘也没傻乎乎的当着面儿就反驳自家娘亲,只点头乖乖应了一声,看母亲将那套头面收到了库房,让她把那套天目瓷带了回去。 …… 游慕橦想通了之后,很快就振奋起来,她这一茬病本来就是心理因素居多,这心里一想通,人很快就精神起来,能吃得下东西了,再被拘着好好养了小半个月时间,整个人恢复到活蹦乱跳的程度不说,甚至仿佛还胖了两斤。 这一天早上,被立春服侍着梳头发的时候,游慕橦无所事事的盯着镜子看,然后不觉便严肃了眼神皱了眉头,立春看见了,还以为自己今天这发型没梳好,疑惑眨了眨眼睛,问道:“可是婢子今儿个梳的发不和娘子心意?” 也是游慕橦脾气好,一些小事上面惯常不怎么和侍女们计较,故而立春才有机会这么直接问出自己内心的问题,不必直接走程序请罪。 不过游慕橦听了之后,神色并没有轻松起来,甚至眼睛里都带上了些许不可置信的意思,好半晌她颤巍巍指着铜镜里的人影,问立春:“你瞅瞅我这两日是不是胖了!” 立春:“……” 立春瞅了瞅镜子里自家娘子看起来比她正握着头发的手掌都大不了多少的脸,一时间感觉有些说不出话。 然而作为一个有前途的侍女,这个时候该不该沉默她还是比较清楚的,故而在经过短暂的无言以对之后,她立刻一脸诚挚的反驳道:“婢子瞧不出娘子是否略有发福,只觉得娘子的脸看着还没有婢子的巴掌大呢。” 游慕橦:“……” 怎么说呢,尽管知道立春作为自己的侍女,说这话肯定是奉承夸张居多,然而听在游慕橦耳朵里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感觉有些被愉悦到了。 于是她捧着脸颊在镜子里上下左右将自己瞅了一番,心里想着立春可真是太会说话了的同时,感觉自己确实是巴掌大的小脸,脸颊上那都不叫肉,叫可可爱爱婴儿肥。 逻辑自洽的游慕橦美滋滋的给了立春一个赞赏的眼神,说道:“一大早嘴巴就这样甜,怕不是院子里的花蜜都让你偷吃了?” 立春闻言就眯着眼睛笑。 主仆两人打趣了几句,游慕橦示意立春继续给她挽头发,末了想了想又说道:“我记得箱子里有一根缠金的双股钗,我用不到,你拿去用。” ——这算是赏她今儿个早上讨了巧的几句话。 立春知道自家娘子的性子,也不推辞,美滋滋谢了赏,手脚麻利的给游慕橦将头发挽好。 今天游慕橦算是彻底可以不必再喝汤药,心情感觉还是比较愉悦的,等打扮好,游慕橦浑身轻松的在镜子里瞅了瞅全身,继而亲自拿了两把才绣好的团扇跑去找游张氏。 她前头因为碧水湖一事病的昏沉,游张氏最初几天在她最严重的时候一直衣不解带的在她旁边守着,游慕橦那会儿病里没心思,后面解开心结身体开始恢复之后就亲手设计了图样,绣了两把团扇想要送给游张氏,前天让人拿去棚好了,昨天下午才送回到她手中。 游慕橦绣花技术还行,不说活灵活现,最起码是挺好看的,再加上是她自己画的图案,说一句独一无二还是足够的。 她将团扇给游张氏的时候,游张氏果真非常开心——她之前过去看游慕橦倒是有见到游慕橦绣东西,不过那会儿她也没想到是绣给自己的,这会儿见了成品,心里就可开心了,恨不能这会儿就拿着团扇出去参加个什么宴会给同阶层的贵夫人们显摆一下。 咳。 母女两人联络完感情,顺便吃了个早饭,游张氏作为三房当家夫人,自然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游慕橦今天不必喝药,心里也开心,溜溜达达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期间还碰见四房的两个小姑娘。 游慕桃在整个游家排行六,带着才六岁的八娘子游慕枫在园子里玩闹,嫡出的游六娘性格更活泼开朗一些,反而是才六岁的游八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庶出的关系,看着沉静的很。 游慕橦路过的时候,游八娘正站在鹅卵石的路上往假山边上看,而游六娘就在踩在假山脚上一块大石头上一蹦一蹦的够着假山缝隙那里开的一朵红花,旁边几个侍女皆是一脸着急担忧的表情,却也不敢张口阻拦,怕自己一出声吓到六娘子反而让她伤到哪里。 ——嗯,不用怀疑,上面最后一句是游六娘原话,侍女们心里不管怎么想面上却不很敢反驳。 游慕橦那么大一人带着立秋路过,很快就有侍女发现了,一回头见是她,连忙行了礼,游八娘也是跟着低头细声细气见了礼,上头游六娘听见声音,手上刚抓住最近的一朵花,下意识转头看过来,结果就这一转头,脚上差点儿没踩稳,在原地趔趄了一下方才站定。 四房几个侍女被她吓得脸都白了,游六娘本人倒还淡定,从大石头上跳下来,笑嘻嘻的举着花朝游慕橦示意,口中说道:“五姐姐,送给你。” 第四十三章 寒暄 游慕橦:“……” 游慕橦从她手中将那朵红花接过来,然后握着团扇在小姑娘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嗔道:“怎地胆子这样大?让四婶知道了,可仔细你的皮。” 游六娘歪了歪脑袋。 她和游慕橦虽则一个是三房的一个是四房的,且年龄还差了好几岁,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两个人关系惯常还挺亲近的。 相对来说,因为她嫡亲的姐姐游四娘性格过于温婉,游六娘反而更喜欢和想法比较多的游慕橦在一起玩。 也是因此,游慕橦才这样直白的说话,小姑娘也并不会觉得对方是在多管闲事。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从站着的那块大石头上跳了下来,声音软软糯糯的看着游慕橦说道:“那五姐姐就不要告诉我母亲呀,这样她就不会知道了。” 游慕橦:“……” 游慕橦禁不住也是被小家伙可爱的小表情给逗笑了。 不过说笑归说笑,对于游六娘这样危险的行为,游慕橦还是比较反对的,所以她并没有轻轻拿起轻轻放下,反而就这个问题和小姑娘好好说道了几句。 等游六娘一脸诚恳的表示自己真的意识到错误并且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之后,游慕橦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游八娘,于是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和她也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各自散了。 两个小姑娘被训了,也不敢再在假山这边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游慕橦没忍住和身边立秋感慨了一句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其老气横秋的语气让立秋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就很一言难尽。 游慕橦感慨完,没听到回复,下意识回头看了立秋一眼,见她脸上神情复杂,禁不住就又想笑。 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见着阳光渐渐炽热,再在外面溜达就已经觉得热了,游慕橦索性就回了院子。 不过心情还是比较轻快的,在自己院子里树下坐了一会儿,让侍女捧了琴出来,就坐在树下抚了一会儿琴。 作为名门贵女,琴棋书画可以说是必修课了,游慕橦个人没什么偏科(……)现象,相对来说也同样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 非要说的话,她大概是那种每次考试单科第一都不是她,但总分加起来却稳稳的占据着第一名的类型。 游慕橦对此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好。 到底就她这个家世,个人才能方面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好不好的其实都没有太大影响——嗯,唯一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游大娘出了事,导致游家姑娘的名声时至今日都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范畴之中。 然而这种天有不测风云的事情游慕橦当时学这些的时候又猜不到,如今想抢救一下也是懒得抢救了。 当然了,尽管算不上十分优秀,游慕橦一手琴艺仍旧是个中翘楚,端看她抚琴的时候,院子里一种下人都听的如痴如醉就可见一二。 再加上她原本个人经历就和旁人不同,不仅比旁人多出二十多年经验,也因为这二十多年见识到和此世截然不同的风景,这让游慕橦抚琴的时候自有一番不同的感悟。 所谓技巧不够,情感来凑。 开开心心过了一天,次日一早,游慕橦就早早的收拾了一番,和母亲游张氏一起坐了马车,要去城外金山寺里上香。 这事儿是游慕橦病的时候就说好的,游张氏确定游慕橦彻底康复了之后,就没再耽误,立刻就催着人和她一起去一趟,同行的还有游慕橦的一个兄长,字知节,在三房排行为二,在整个游家排行是十一,外头称呼为游十一郎,不过游慕橦自己倒习惯直接叫他二哥。 这且不提,只说游家两个女眷并游十一郎一个郎君清早垫了垫肚子就往金山寺去了。 游家其他人也知道游张氏要带游慕橦去金山寺的主要原因,都是一家人,这个时候也没人敢搞事情,甚至游老夫人还特别殷切的叮嘱游张氏一定要让大师好好的给游慕橦去去晦气。 咳,可以说是非常的真情实感了。 金山寺是在城外山上,来回一趟需要的时间不短,故而即便几人出发的挺早,等马车摇摇晃晃到金山寺山脚下的时候,小半天的时间就已经过去了。 寺庙本庙是在山腰上,坐着马车过来也只能停在山脚,游慕橦扶着自家二哥的手从马车上一跳下来,便直接被明晃晃的太阳闪了眼。 情不自禁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里念叨几句时下出门的不方便,她转头将游张氏从马车上扶了下来,身后一众侍女各自提着篮子跟在身后,游知节在前头开路,一行人开始往山上赶。 这会儿大约是早上九十点的样子,夏天这个时候就已经很热了,好在因为出门游慕橦戴了个幕篱,本意是为了遮脸,不过游慕橦觉得这玩意儿遮阳效果倒是挺好的。 金山寺香火向来鼎盛,本来就是游张氏特意选的吉利日子,这个时候来参拜的人也是不少,母女两人爬山的时候在路上还碰见了个眼熟的夫人同样带着孩子。 不管关系亲近或者塑料,这种时候既然遇见了,那定然是要打个招呼的,对方主动过来,游张氏便不动声色和那位夫人寒暄起来,而那夫人身后跟着的姑娘在互相见了礼之后,也主动过来和游慕橦搭话了。 “一段时日未见,五娘子瞧着还是和以前一样。” 游慕橦:“……” 说实在的,游慕橦其实并不怎么想和这姑娘进行什么官方互捧。 一则是这姑娘表情看着还好,然而眼睛里的嫉妒又得意根本就掩饰不住——尽管游慕橦并不明白这人究竟有什么好嫉妒的,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二则她对这姑娘根本就没什么印象,更直白点可以说她压根儿就不认识这人到底谁,她压根儿就没有点亮什么和不认识的人熟练唠嗑的技能。 然而不远处母亲和那位夫人还在寒暄,眼前这位宋二娘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和她说话,她要是不回应的话,且不说对方会不会回去后顺便就编排一波她们游家姑娘如何如何,就是游张氏大概也是要说一下的。 第四十四章 应付 于是游慕橦礼貌性的笑了一下,随意接了一句话。 显而易见这位宋二娘确实是挺不怀好意的,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对方就迫不及待的往游慕橦身边凑近了一点儿,说道:“听说五娘子前一段时间在碧水湖受了惊?” 游慕橦:“……” 游慕橦有点儿不耐烦应付这人。 她视线扫了一眼那边还在和宋夫人说话的游张氏,又瞟了一下隔了好几个台阶正抄着手欣赏山间风景的游知节,忍了忍,勉强回道:“是有这么回事。” 宋二娘眼睛里的幸灾乐祸看着有些明显了:“原来是真的呀,怪道前几日听闻张六娘邀你游湖被拒了,我们还当你和张六娘闹矛盾了呢。” 游慕橦:“……呵呵,没有的事。” 宋二娘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游慕橦脸上的不耐烦,表现的倒是亲切的很,关注了几句游慕橦具体受到惊吓的始末,见游慕橦不欲多说的样子,她眼睛一转,话锋一回,说道:“五娘子今年确实运气不怎么好,也该来金山寺里拜一拜了。” 她脸上的表情这会儿看着还挺真诚,打眼一瞧还真像是真心实意的为游慕橦担忧,甚至对游慕橦今年遇到的倒霉事都如数家珍,从春天靖王府赏花宴说到前段时间碧水湖受惊。 她全程巴拉巴拉个没停,开口晦气闭口倒霉,游慕橦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在宋二娘忧心忡忡的表示她可以替自己推荐个和尚道士帮忙看一看的时候,冷不丁转头盯着宋二娘的眼睛,嘴角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轻声漫语的说道:“我竟不知道二娘原对我这般真情实感,我自己都忘记了的事情,二娘却还记得清楚。” 这一个真情实感落在宋二娘耳朵里,顿时让她产生了一种吃了(哔——)一样的感觉,到底双方心知肚明,她对游慕橦哪里有什么好心思,不过是看个热闹幸灾乐祸一番。 更具体来讲,和游慕橦同年龄段的姑娘们,委实没有几个对她有好感的,客观上游慕橦条件太好让她们嫉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游慕橦行事向来任性,比起一般的贵女更我行我素肆无忌惮一些。 毕竟大家都是一样的贵女,学的一样的东西,凭什么游家五娘子就可以不被家族所束缚,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大抵是所有认识游慕橦的贵女们心中统一的想法。 嗯,扯得远了。 总而言之,宋二娘她是前几日和几个姐妹聚会的时候,听说了游慕橦在游湖的时候碰见处理事情的羽林军受了惊吓,当即就撺掇着张六娘给游慕橦下帖子约游湖。 不过她话说的好听,说是游五娘前头游湖中断没能尽兴,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趁着这个机会请人过来,弥补一下上一次的遗憾这样子。 而能和她聚在一起的,大抵和她都差不多一个三观,听到她这么一说,顿时一个个心照不宣,不约而同去找了张六娘请她下帖子。 至于张六娘,她是游慕橦母亲游张氏娘家的姑娘,比游慕橦小了一岁,定了今年的亲事,故而这一年时间都蹲在家里备嫁,倒没怎么关注外头的事情,只听说前段时间游慕橦病了,却并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病的。 在听了几个贵女的建议的之后,她寻思着这个说法还挺合理的,再加上她自己也因为备嫁好长时间没出门,就真的写了帖子送到游家。 ——结果被游慕橦无情拒绝了。 作为一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虽然马上就要嫁人了,但还是很有些少年意气,只觉得游慕橦扫了自己的面子,在其他贵女面前就露出来些许对游慕橦的不满。 宋二娘也知道这个事,更具体的说她就是撺掇着张六娘搞事情的当事人之一,个中原因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就是宋二娘她是去年才成的亲,成亲前一直处于游慕橦的阴影之下,成功嫁人并且所嫁的对象马马虎虎还算得上不错宋二娘她就很高兴。 只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她这高兴一直没能在游慕橦面前直白的表现出来让她一直深感遗憾。 这不春天靖王府赏花宴的时候,虽则落水一事最后查明真相和游家两个姑娘没关系,但这并不妨碍其他围观群众尤其是心里本来就对游慕橦感情(?)有点儿复杂的一众同龄贵女们扯一点儿不可言说的闲话。 宋二娘也是属于对游慕橦感官复杂的一众贵女这个范畴之中,于是在回家之后,她没忍住,就在她刚成亲才一年的夫君面前说了那么几句。 本来嘛,她对游慕橦的感官不算正面,再加上这还是在自个儿家里,评价的时候自然是会带上一些个人情绪的,结果她夫家郎君听了,就有些不高兴。 一则不提游家女眷名声如何,游慕橦本人其实在京城一众郎君心目中是那种高岭之花的人设,尽管宋二娘的夫家郎君比较有自知之明没肖想过能抱得美人归,但这也并不影响他将游慕橦游五娘视为女神这件事。 当然了,作为一个有了正妻的正经郎君,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还是为了游慕橦的名声,即便不高兴,他也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只不轻不重的斥了宋二娘几句,说背后论人长短并非君子所为。 然而怎么说呢,女人这种生物,在这种事情上惯常是非常敏锐的,于是宋二娘当时就有些炸,只是那会儿她没直接和对方吵起来,就那么抱怨了几句,两人当时不欢而散。 尽管后来这个话题没能再提起来,但宋二娘到底记在了心里,继而这回游慕橦在碧水湖受惊生病,宋二娘在家里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点评几句又被夫君训斥了之后,她终于彻底炸了。 小夫妻俩也是第一次吵的这么直白,吵着吵着也不知道怎么话赶话的,对方直接就口不择言说了一句你比游五娘差的远了,你能拿什么和对方比? 第四十五章 后山 这话别说是理论上和她最亲近的夫君说出来的,就是一个路人随口一说,宋二娘她都得不高兴,于是小夫妻两个为了这事儿闹得不可开交,宋二娘一气之下就回了娘家。 她娘家宋夫人听自家女儿说了始末,将人劝了又劝,只说他再惦记游家那谁,可现在他的正妻是你,你应该抓紧时机要个孩子才是正经,为这些小事吵架不划算。 母亲的劝宋二娘听了,也听进去了,但到底还是个年轻姑娘,心里该委屈还是委屈,宋夫人没了办法,和亲家赔了好话,今儿个索性带宋二娘出城散心。 正好金山寺里的送子观音说是还挺准,顺便也能求个子这样子,说出去回娘家是为了拜观音,听着也比和夫君吵架好听。 和游慕橦的矛盾也就是这么个矛盾,还是她个人单方面搞出来的毛病——毕竟游慕橦是既不是认识和宋二娘成亲的那个郎君,也和宋二娘不是很熟,从她的角度来看,完全不清楚宋二娘她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不过好在游慕橦长这么大,对她不明不白就有敌意的人多了去了,多宋二娘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唯一让她觉得不愉快的是对方不停在她面前蹦跶,让她感觉还挺烦的,于是她在明知道对方其实心里对自己没什么好感的情况下,故意将话说的暧昧,不痛不痒的将宋二娘膈应了一顿,气的宋二娘面红耳赤眼泪都差点儿掉下来。 游慕橦刚才心里堆积的不耐烦霎时间一扫而空。 她瞅着宋二娘通红的小脸,心想,她可真是太坏了,看着对方要哭不哭的表情竟然感觉开心的很。 咳。 不提游慕橦究竟是不是心理被憋出了什么毛病,宋二娘被游慕橦的不要脸气得够呛,又说不过她,只能就地败退。 游慕橦看宋夫人面色不大好的带着宋二娘抢先往山上走,不由得站在原地砸了一下嘴,嘟囔道:“什么人啊,好好的路不走偏生要过来找一顿气。” 游张氏在旁边听着她嘀咕,没好气用团扇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一下,道:“你这小促狭鬼。” 游慕橦吐了吐舌头,并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得意洋洋,游张氏瞧着,忍不住失笑。 实际上她和宋夫人看着言笑晏晏,其间刀光剑影可比游慕橦和宋二娘之间还凶残,只不过两人都是当家夫人,心里再有什么想法,面上却总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样子。 虽然在听了自家女儿的描述之后宋夫人和女儿同仇敌忾,觉得游慕橦就是个狐媚子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游张氏也是觉得自家女儿天下第一可爱其他人但凡有意见那就都是嫉妒,无条件维护自家娇娇战斗力可以说是满级。 两个当家夫人你来我往,战况激烈根本停不下来,还是宋夫人无意间眼神一扫注意到宋二娘哭唧唧的神情,这才变了脸色,而同样注意到这一点的游张氏立刻乘胜追击,逼得宋夫人就地败退。 不提前头宋夫人对自家女儿的恨铁不成钢,这边游慕橦和游张氏气氛良好,母女两个一时间宛如打了胜仗一般情绪都是激昂的,以至于围观了整个过程的游知节全程安静如鸡一句话都不敢说。 金山寺作为京城附近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甚至皇族都会过来参拜,故而硬件设施非常完善,大殿后头还有好几排禅房专为想要留宿的贵客们所设,男客女眷分隔左右,有条件的还有多个独立院落以供选择,可以说是服务非常贴心了。 今天并不是什么大日子,寺庙参拜的人虽然不少,却也多是日常一拜的普罗大众,留宿的并没有几个,于是游慕橦也就有几个和游张氏选了个宽敞的院落稍事休息。 她们两个女性爬山爬的疲惫,游知节作为男人感觉倒还好,帮着母亲妹妹将东西略微收拾了一下之后,见两人都打算要午休,他在院子里转了几圈,随意吩咐了几句,索性悄然无声出去溜达了。 金山寺庙依山而造,殿宇厅堂幢幢相衔,亭台楼阁层层相接,大雄宝殿在其正中山腰,面朝西方极乐,殿内供奉西天佛陀金像,庄严肃穆。慈寿塔耸立于金山之巅,八角七层,拔地而起,突兀云天。从山腰到山顶,一层层殿阁,一座座楼台,将金山密集地包裹起来,山与寺浑然一体,金碧辉煌,气势磅礴。 禅房里游慕橦小睡了一会儿,起来后觉得腿上颇有些酸困的感觉,在院子转了几圈,觉得缓侧一些,转头见母亲游张氏还没起来,想了想,就和芍药说了一声,带着立秋出了院子。 金山寺面积挺大,一般人第一次来肯定要迷路,不过作为京城里长大的姑娘,对这个京城世家贵族惯常有事没事过来一趟的寺院还算熟悉,最起码大致分布游慕橦是比较清楚的。 比如说这会儿,她想起来这个时候后山上合欢花正是花季,往年偶尔见过几次,记忆中是一片如梦似幻的粉色雾气一样的花朵,在半个山头上蔓延开,远远看着特别的赏心悦目。 怀着再一次欣赏一下这种梦幻景色的想法,游慕橦带着立秋直奔后山而去。 不多时,她就发现了远处那一片粉色的雾气,霎时间感觉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只兴致勃勃的朝立秋说道:“快看,果然是这个时候的花期。” 立秋也注意到了那景色,眼中满是惊艳,闻言连连点头,很是捧场。 主仆两个迫不及待就往那边走。 还没等真正走近,游慕橦发现这附近停留的游人还不少,大体上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好几个年轻郎君娘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高谈阔论或是吟诗作对,甚至大部分都带了简易的垫子帐篷支着,俨然是相当热闹的场景。 游慕橦:“……啧!” 好好的景色,偏生不能一人独享。 只能说这里风景实美,上心的也不止她一人。 游慕橦没忍住遗憾的发出一声轻叹。 立秋疑惑的看过来,口中问道:“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第四十六章 书生 游慕橦摇头:“没什么。” 她能怎么说?难道还能说这里人太多她看着烦吗?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表现出来就有些兴致缺缺,立秋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瞬间就t到了自家娘子心中的想法,一时间也是有些无话可说。 过来的路上她也能发现自家娘子语气中的期待与兴奋,结果谁能想到这会儿才发现附近能赏景的地方尽都被人占了去,她们这姗姗来迟的,估计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了。 立秋在原地呆的一下,嘴巴张了张,下意识想安慰一下自家娘子,不过想了想,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安慰的点,最后只能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娘子若觉得扫兴,不若今儿个晚上留宿一晚,明儿一早过来?” 游慕橦:“……” 游慕橦无言以对的瞅了立秋一眼。 主仆两人正面面相觑时,忽然间过来一个侍从,过来言笑晏晏的朝游慕橦见了礼,口中说道:“果真是五娘子在这里,郎君远远瞧着像是,遣奴过来请娘子过去同聚。” 游慕橦将来人瞅了几眼,认出是自家二哥游知节身边的侍从秀书,眼睛眨了眨,歪头问道:“二哥在哪里坐着?” 她方才猛的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树下到处是人影,倒没仔细观察,因而并不知道自家二哥也在其中。 秀书笑着回了,游慕橦就下意识看过去,发现游知节是和两个郎君并一个娘子在一处坐着,距离比较远她没能认出具体是谁,站在原地想了想,就跟着秀书一同过去了。 过去后她才注意到那个娘子竟然是郑三娘。 小姑娘本来和旁边郑家的郎君说笑,余光扫到游慕橦过来,当即表情就有些不受控制,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怎么是你过来了?” 旁边郑家郎君因为自家妹妹过于不客气的语气顿时不着痕迹将人瞪了一眼,继而朝游慕橦笑了一下,说道:“三娘言语无状,某替她赔罪。” 郑家郎君和郑三娘是一母同胞,样貌上也是不相上下的秀美,只性别上的不同让梅三娘更显精致一些,因为年纪尚小,身量并不如何高挑,笑容开朗,语气真挚,衬着他这么一张脸,反而神奇的透出几分娇憨,让人瞧着就不自觉心里先生出三分亲近来。 游慕橦抿唇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放在心上,郑郎君见了,面上笑容不禁就更盛,当下热情洋溢的招呼游慕橦坐下,让一旁明明是游慕橦亲哥却没有说话机会的游知节感觉非常无语。 几人都算得上京城里的年轻俊杰,里面游知节年纪最大,早已成家立业,旁边两个郑清文和宋云江一个才十几岁另外一个堪堪及冠,正是少年慕艾的时候,故而在游慕橦坐下之后,两个年轻郎君不觉就频频有意无意往游慕橦这边看。 郑清文在被郑三娘悄摸摸掐了几下之后倒是收敛了一些,剩下宋云江就很有些魂不守舍。 说起来游知节和郑清文家世都颇为不凡,但能和他们坐在一起的宋云江却只是个书生,再具体一点来说,宋云江他其实并不是京城人士,而是自外地前往京城打算备考明年春闱的。 他家里条件还不错,故而能支撑他提前来到京城租了院子熟悉熟悉水土,前头偶然一次诗会上认识了郑家郎君,双方说过几句话并对对方初印象都挺好,此次在金山寺上巧遇,当即一拍即合进而互相引为知己。 作为一个初来乍到并没有听过游家女眷名声——不管是美名还是其他微妙名声都没有——的年轻书生,宋云江在远远的见着远处站着那聘婷人影的时候,心中就蓦然一动。 也是因为宋云江这反应,游知节才好奇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自家妹妹也过来了这边跟着才有后面让侍从过去叫的事。 对宋云江来说,美人在朦朦胧胧的树影粉雾间远远看着就已经足够动人心神,哪想到待人走近了以后,他才知道何为秋水为神玉为骨,何为天人之姿。 若不是旁边有个游知节言之凿凿说这是他妹妹,宋云江都疑心自己是看见了什么林中仙子。 更别说游慕橦过来见礼时又微微笑了一下,宋云江瞧见,一时间更是痴了。 他这样的神态尽管已经极力收敛了,然而在座几个人都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别的不提,察言观色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即便是没什么心计的郑三娘都注意到了不对,当即就将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游慕橦若无其事的侧过身子和郑三娘说话,游知节很有默契的稍微换了个动作挡住了宋云江看向自家妹妹的视线,嘴上却恍若无意的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宋云江知道游家和郑家的家世,当着两位郎君的面并不敢看的过于明显,在被挡住之后,只能依依不舍的将视线收了回来,心不在焉的接过游知节抛过来的话题。 见这个失礼的家伙终于被隔开,郑三娘目光斜斜的睨在游慕橦身上,颇没好气地低声说道:“你不是惯常能说会道的很么,怎么今儿个竟这样安分?” 游慕橦:“……” 游慕橦掀起眼皮子同样睨了郑三娘一眼,老神在在回道:“这不是有个小辣椒在,我着急什么?” 郑三娘:“???” 郑三娘直接被气了个倒仰,心说她就知道游五这厮是个坏心眼儿的,刚才指不定是在心里琢磨什么坏事呢,她可真是多什么嘴! 小姑娘被气到,怒哼了一声鼓着脸颊直接转了一百八十度,给了游慕橦一个乌黑的脑袋。 游慕橦瞅着小姑娘气鼓鼓的样子,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笑了一声,听到她笑声的郑三娘越发气恼,禁不住又重重的哼了一声,决定段时间内再不要和游慕橦说话。 她和游慕橦关系其实还挺复杂的。大体上可以说是她单方面将游慕橦看做对手,故而每次见面都要挑衅一波,只可惜没一次成功,然而下一次见面她还是要继续挑衅越挫越勇的这种。 第四十七章 击鼓传花 说是这么说,游慕橦也是知道郑三娘方才第一句听着语气不好,实际上也是出自好意,故而在逗够了小姑娘之后,她就放软了声音,好声好气的道了谢。 这里得说人长的好看就是有好处的,比如说游慕橦。 郑三娘明明平时在心里可不喜欢游慕橦了,看见她就想顶上一两句以证明一下自己的优秀这样子。 然而当这样一个没有哪一处不美的姑娘跪坐在一片如梦似幻的粉色雾气之中,睁着一双似乎被水浸出来的清亮眸子,侧着脑袋轻声细语的对着自己道谢的时候,郑三娘一时间只觉得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的应了这一声谢,而且脸颊上也不知道为什么烫的厉害。 郑三娘:“……” 郑三娘:“………” 郑三娘:“…………” 可恶!都怪游五这厮长的这么……害得她都忘记刁难了! 郑三娘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很没有面子,到底气鼓鼓的转过身子不想理人了。 游慕橦含笑将人看了几眼,也不管她这别样的撒娇,自顾自转头欣赏起这山间的美色。 唔,来都来了,虽然旁边路人有点儿多,但这并不妨碍游慕橦真心实意的喜欢这一大片视觉上浪漫至极的合欢花。 不得不说这些才子佳人坐在一起,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最后总是能拐到吟诗作画上,有鉴于这里客观上没有作画的条件,一堆意气风发的郎君们便聚在一起跃跃欲试的意图玩一把击鼓传花。 也是来金山寺拜佛期间还有闲情逸致过来后山赏花的大都是京城里有名有姓的郎君娘子,这会儿有一个人提议,其他人一寻思,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表面上却是都点头赞同了。 大概是为着人多热闹,游慕橦和游知节他们本来是单独坐着的,就有两个眼熟的郎君过来相邀。 人家都亲自过来了,到底在这儿干坐着也没什么事,游知节和宋、郑两人对了个视线,又转头小声问了游慕橦一声,几人便让侍从收拾了垫子往人多的地方挪了过去。 不提游慕橦的美貌在京城一众郎君间的知名度,单就宋云江这个书生,在学子圈里其实还挺有名的。 这会儿见着游慕橦等人挪过来,就有几个郎君结伴凑了过来,含笑和宋云江说起了闲话。 只是说话的同时,就有人视线不停地往在游知节不远处游慕橦这边飘,显然是很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了。 游慕橦是纯属从小打大一出门就被人看习惯了,已经学会了自主忽略别人视线的技能,故而都没怎么注意到那边的动静。 只年纪小一点儿又因为游慕橦一直嫁不出去而依旧属于贵女范畴压在她头上以至于让她对这种事越发在意的郑三娘很快注意到不远处那一群郎君们的目光,然后顿时就不高兴了起来。 她本来就因为刚才生气游慕橦竟然也不过来说好话而气鼓鼓的,后头有人过来请游、郑三人击鼓传花打了个岔让她忘了生气那么一小会儿,这个时候回想起来,气上加气,再一转头见游慕橦一脸熟视无睹,甚至还有心思饶有兴味的捡了不知道怎么的落在地上的一簇合欢花在手中。 粉红的伞状绒花儿被少女捏在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色调映衬出来的,让人一眼看过去就只觉得少女指节纤细修长,皮肤宛如玉质白皙光洁,淡粉色的指甲直接小巧玲珑,一截皓腕因着动作露出来些许,打眼看过去简直让这个人陡然有一种闪闪发光的既视感,郑三娘顿时就:“……” 怎,怎么肥四? 游五这厮怎么每次一见都觉得比上一次更好看了! 郑三娘一时间心里就感觉塞的很,所谓既生瑜,何生亮都不足以表达她内心的情绪了。 不过这个时候也没人在意郑三娘这么个小姑娘的微妙心思,一众郎君们或是有意在在座的贵女娘子面前刷一下存在感,或是要压过同袍以在这种人多的场合下搏个才名。 而一众贵女娘子们这会儿也是目光灼灼的关注着周围郎君们的表现,没成亲的这会儿就能春心萌动一下,已经成亲的也可以替家里妹妹们心动一下。 不管出自于什么心理,总而言之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很配合的围成一个葫芦型的大圈,由温氏郎君温政会为,一枝让侍从折来的花枝在他手中晃了晃,没有花鼓便让几个侍从背过身去击掌为节拍,停下来时花枝落在谁手中,谁便要起身或是吟诗或是作对,以眼前这片合欢花为题,不消是自己现作的还是前人名作都可以。 几人共同击掌听着原本就热闹,再加上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出口成章或者才学斐然,花枝在传送过程中,难免有落在对这方面没什么爱好现在站在这里纯属凑热闹或者不好推脱的人手中,都是京城里打小儿一块儿长大,谁是什么水平大家心里大抵都是有数的,故而在花枝落在这样的人手中的时候,大家就非常默契的放低要求让对方随便说一句就算了事。 当然,也是有比较意外的情况,有的郎君娘子心理比较脆弱,又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想要在这种时候刻意表现一下,但偏偏自身能力不足以支撑自己的野心,以至于将花枝拿在手中结结巴巴好一会儿吐出来一句白话一般的五言短句。 按说这个时候大家善意的笑一声,她自个儿落落大方的跟着笑就完事了,偏她气性大,听到别人笑了,便觉得是在笑话自己,一时间在这种言笑晏晏的场合下,蓦地面红耳赤,眼泪都冒了出来。 围观群众:“……” 众人顿时被她这堪称激烈的反应给弄得面面相觑,气氛忽然就僵硬了起来。 ——哦,顺便一提,以上这个气性的大的人特指前头上金山寺时和游慕橦偶遇的那个宋家二娘子。 而宋二娘子在一片安静之中自觉出了大丑,不知道为什么,直接转头将花摔进了和她还隔了好几个人的游慕橦手中。 游慕橦:“???” 第四十八章 搞事 满头雾水 一脸懵逼 宋二娘子将花摔进游慕橦怀里,同时还不忘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看我出丑你是不是很得意?” 游慕橦当时就:“???” 什么玩意儿? 天地良心游慕橦她自己虽然文化水平还行,但委实对这种过于风花雪月的娱乐活动没什么兴趣,要是这会儿有琴的话她指不定还能有兴趣抚一下琴,不过这会儿地点是在金山寺的后山大家临时凑起来,连个花鼓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古琴了。 故而从始至终游慕橦她就很有些兴致缺缺的意思,好在她运气还不错,花枝转了两圈,都没落在她手上,她也乐于托着下巴看旁的郎君娘子们玩的投入,自己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别的事情。 这么说的意思是,游慕橦她除了在宋云江拿到花枝吟诗的时候抬起眼皮子瞅了一眼,其他时间都是在发呆来着。 又,她多瞅了宋云江一眼也不是说就对宋云江有想法还是怎样,不过是大抵宋云江他样貌还说的过去,诗作的极好,以至于他坐下的时候,周围围观群众给出的反应相当热烈,就是坐在游慕橦不远处的郑三娘都禁不住低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说是;“这书生眼光不怎么样,倒是有几分真才实学。” 游慕橦就选择性忽略了这小姑娘口中那个眼光不怎么样指代的是什么,关注了一下对方的作品。 ——她是真真全程就抬了这么一次头,其余时间一直在神游,于是可以想见在发呆的游慕橦后知后觉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并疑惑的抬头想要看一下情况结果一抬头就被兜头扣了这么一口锅她的内心又多么茫然了。 茫然到她在反应过来宋二娘子话中的内容之后,下意识脱口而出了一句:“什么?” ——她发誓她是真的茫然并不是在嘲讽来着,只可惜看表情宋二娘子似乎并不这么想…… 游慕橦:“……” 有句讲句,她真的好委屈啊。 当然就表面上来看,现场有比她更委屈的人,比如说宋二娘。 宋二娘在听到游慕橦其实毫无感情色彩的一句疑问的时候,深深感觉到自己再一次(?)被嘲讽了,又兼之她之前想出风头结果出劈叉了,自尊心很是受不住,当下就狠狠瞪了游慕橦一眼然后哭着跑走了。 再一次被无辜扣锅的游慕橦:“……” 几分钟前还是其乐融融的氛围被宋二娘这一波操作弄得,在没有了先头那个气氛,最初牵头的温政会站出来打了个圆场,其他人很有默契的圆了过去,虽说没有那么尴尬了,但到底也没有最开始那么热烈。 故而没多长时间,便有人说起时间不早该离开了如何如何,花会也就跟着这么散了。 散场的时候,游慕橦还被好几个和宋二娘关系比较亲近的娘子跟着狠狠的瞪了,索性只是被多看几眼,这对游慕橦来说不痛不痒的,倒是旁边郑三娘感觉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拿团扇遮住脸笑了一会儿,颇有些兴奋的凑到游慕橦跟前,说道:“看来你这人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刚才那一招也太解气了。” 游慕橦:“……” 怎么说呢,她现在解释说她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不知道郑三娘她信不信。 咳。 看对方那兴奋的小眼神儿游慕橦寻思着信的可能性不大,于是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默默闭了嘴。 赏花赏的虎头蛇尾,游慕橦感觉很是不尽兴,不过看着时间这个时候想来母亲定然早都醒来了,游慕橦也没有在耽搁,和游知节结伴回了禅房。 她们回去的时候,游张氏果真已经起身,在和一位老禅师说话。游慕橦和游知节两人过去见了礼,游张氏便带着两人随禅师去了大雄宝殿,按照程序上了香磕了头,游张氏打发游慕橦和游知节出去散心,自己却在大殿内安安稳稳的跪着,游慕橦在旁边陪了一会儿,就觉得腿上麻的很,歪了一会儿终究没耐心再继续,跑出去溜达了。 及至在金山寺用了晚膳,游慕橦才知道她们今天是要住在这里的,山间景色宜人,安静悠然,且寺庙里自又一种别样的气场,让人不自觉就产生一种放松超脱的感觉,游慕橦觉得偶尔住上一次也挺好的。 一夜安然无话,第二天一早起来,游张氏又跑去大殿里跪着诵经,游慕橦本来是想着陪母亲一起的,却被游张氏打发着出去,说她小小年纪这样子不好什么的,游慕橦也是拗不过游张氏,只好带着侍女在寺院里随意溜达起来。 至于说游知节,他一个大男人比游慕橦还没有耐心,得知游张氏要带着游慕橦在金山寺停留七天,昨天从后山回来就趁着天色还早,就赶紧下山了,只说后头有时间了再过来。 虽说游张氏也没想着要他们两个孩子(?)一起在佛前跪上七天,但游知节这么避之不及的态度不得不说还是有将游张氏气到的,以至于今早上游慕橦要主动陪她的时候,游张氏内心深处情不自禁就生出了一种怪道人说女儿贴心呢。 咳。 不提游张氏对自家两个崽子的心情,却说游慕橦早上起了个大早,却一不能像在府上时或是作画或是抚琴以打发时间,在这种佛门清净之地也不好和侍女们搞什么热闹一点儿的活动,于是在禅房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决定随便去外边走走。 索性金山寺占地面积是真的大,在此之前游慕橦来是来过,但大都是当天来当天走,倒也没什么机会仔细看看这人人称道的金山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这会儿趁着这个机会倒是刚好可以长长见识。 有鉴于昨天已经去过后山,游慕橦想了想,想起来昨天上来的时候注意到山腰那里有一大片不知名的花,铺了一大片在地上,非常浅淡的红色系小花,深深浅浅星星点点,远远看着特别漂亮,感觉上是和后山那一片合欢花不一样的风格,但都很美。 第四十九章 花田与鹌鹑 等走近了之后,游慕橦感觉有点儿小小的失望,因为眼前这一片花田在近处看起来并没有昨天惊鸿一瞥里那样令人惊艳,顺便一提游慕橦还认出来这原来是一片三七来着,当然它另外一个更有情调一点的名字是八宝景天。 这玩意儿游慕橦上辈子养过一盆,开花的颜色比这种野生野长的看着更浓艳一些,当然叶片也更加厚实饱满。 ——这么一比较难免让人心里更觉得失望了那么一些。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难得看见这么空旷辽远的花田,游慕橦她还是很开心的,她在周围瞅了瞅,发现没发现什么人影,索性解了碍事的披帛扔给立冬,回头笑了一句:“你且在这里等着。”就兴冲冲跑进了花田里。 立冬毫无心理准备,只下意识伸手接住了游慕橦扔过来的披帛,张口想阻止的时候就发现自家娘子已经动作神速的跑出去七八步远。 立冬:“……” 小姑娘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蓦地回想起前一段时间游慕橦因为生病蔫巴巴躺在床上,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一个没忍住心里就是一软,然后再抬头,就只能远远的看见一个绯青色的身影站在深深浅浅宛如星子一般散落的小花里,并不能看清容貌,但立冬在这一瞬间仍然觉得,这世上似乎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像自家娘子这样,即便是看不清样貌,也能让人打从心底里冒出来一句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立冬抿唇笑了一声,看着游慕橦不觉有些痴痴地这样想着,然后余光里蓦然发现斜后方似乎有个影子,她猛然回头看过去,然后:“!!!” 她胳膊上还搭着游慕橦的披帛,下意识惊慌的退开一步,看见那个形容淡漠的青年正注视着不远处在花田里蹦蹦跳跳的游慕橦,一双颜色略浅的瞳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游慕橦发现有人在那里也就比立冬迟了半分钟,没来得及看清那人到底是谁,她脑子里先空白了半分钟,下意识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行为有没有太过于出阁,然后就:“……” ——算了,让她直接死了算了。 游慕橦默默的,默默的蹲了下去,假装那个刚刚在野地里蹦跶的跟个小疯子的人并不是自己,同样也假装自己并没有看见那边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影。 ——也是幸亏这种野生的三七虽则叶片不如何厚实,枝干却足够结实,也比盆养的更高壮一些,这才能马马虎虎的成功挡住些许视线。 立冬:“……” 不知名郎君:“……” 青年在静默了几秒钟之后,神奇的t到了游慕橦的思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有些想笑,他这样想着,然后就真的笑了出来。 于是旁边的立冬在目睹了青年笑出来的模样这一瞬间很冷静的想——她现在要在前面那句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家娘子在看不清样貌的情况下仍旧遗世独立后面再补充一下,原来也是有眼前这个郎君这样,站在那里的时候,就让人能想起来一句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的存在。 强调一下,这无关才学,就是有这样的人,只站在那里就能营造出来那样一种气场。 青年在轻笑了一声之后,又默默地注视着游慕橦藏起来的方向几秒钟,确定少女是真的笃定了要藏在那里不出来了,便再一次勾了唇角,继而十分贴心的转身离开了这里。 游慕橦从草茎的间隙里注意到那人已经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隐约看到那人瘦削高挑的身形渐行渐远。 立冬见游慕橦站起来了,忙捧着披帛过去,游慕橦眼睛眨巴了一下,很顺手的将立冬叠的整整齐齐的披帛放在了一处略平整的地上,就直接坐了下去。 立冬:“……” 立冬觉得自家娘子今天是真的很不拘小节了——不过实际上作为贴身侍女,她见过的游慕橦更出阁一点的行为也不少,所以她这个时候也就稍微震惊了那么几秒钟,很快就冷静下来,并从善如流的掏出两张帕子,铺在了游慕橦落下来的裙摆那里。 游慕橦有被立冬的贴心感动到,抬眸笑着顺口朝她道了谢,让立冬也跟着在旁边坐了。 立冬推辞不过,只能随了游慕橦的意,主仆两人感受着夏末初秋的田野风光,好一会儿,游慕橦才想起来:“方才那个郎君是哪家的?” ——这会儿阳光正好,风也正好,舒服的她差点儿忘了这件事。 立冬闻言,皱眉思考了一下,回说:“看着有些眼熟。” 游慕橦于是就懂了,这是不认识的委婉说法。 她思考了一下,觉得认识不认识的也不重要,反正自己躲得那么远,就算行为失礼了,那对方也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这么想着的游慕橦完全没有考虑到对方会认识自己身边侍女进而进行其他联想这件事。 毕竟作为一个专业的侍女,立冬都对那位郎君没印象,可以想见在此之前她们是没见过的,既然没见过,那自然不存在对方会因立冬而察觉到自己身份的可能性。 总而言之,脑子里顺了一遍并成功自洽的游慕橦很快就将这件事放下了,全心全意的赏了一会儿花,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便起身和立冬回了禅房。 金山寺作为名门望寺,提供的素斋也是一绝,当然即便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在这种事情上也是有些看人下菜的意思的,毕竟总不能随便来个人他们都得大动干戈的整一堆色香味俱全的素斋出来,材料贵不贵的不说,吃不完剩下倒是怪浪费的。 好在游家在这金山寺也有些排面,到底每年都会过来供个长明灯之类的,再加上这会儿因为挂心游慕橦今年的运道以及事到如今仍旧找不到对象(划掉),这回游张氏就很大手笔的捐了一大笔银子,还很诚心诚意的每天跟着拜佛诵经。 ——这让寺中长老自然而然觉得游张氏是个有诚意的。 第五十章 贵人 这么说的意思是,因为游张氏的诚意,金山寺给她们住的这个禅房提供的素斋还挺色香味俱全的,以至于游慕橦昨天吃了两顿,就感觉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了。 咳。 两人回去的时间刚刚好,游张氏正让侍女出去找人,见游慕橦进来,便笑了一下,说道:“你这小馋猫,时间掐的倒合适,怕不是这就闻到味儿了?” 游慕橦撒娇一般蹭到她跟前笑了笑,母女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游慕橦才想起来:“娘你今天结束的早哦?” ——她确实是掐着时间回来的,按理来说这会儿游张氏应该还在大雄宝殿内诵经呢,游慕橦刚好还能陪上一个小时,不想回来时她却已经在禅院里了。 游张氏挑了挑眉,朝游慕橦看过去,先是说了一句:“是早了半个时辰。”然后才轻描淡写的解释道:“说是今儿来了个大人物,闲杂人等都回避了。” 游慕橦:“……” 游慕橦先是为游张氏口中这个闲杂人等的自称囧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好奇问道:“大人物?有多大?难道是……” 她眨巴着眼睛,很是装模作样的指了指东边,游张氏不觉被她逗乐,禁不住嗔道:“就你机灵。” 她没正面回答,游慕橦也不纠缠,母女两人这般说了一会儿话,不多时就有小沙弥送了吃食进来,两人吃了。 游张氏原本是要小睡一会儿继续诵经的,只问了一下路过的小沙弥,说是来的贵人还在大殿里和住持论禅,跟着来的有几个朝中大臣,这会儿好些人过去刷存在感。 游张氏没凑这个热闹,游慕橦见状,想了想,就提到后面那片合欢花。 游张氏过来金山寺两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正殿里诵经祈福,也没四处转悠,游慕橦寻思着,正好今天闲下来,可以带母亲去后山看花。 “后山有一大片的合欢树,这会儿花开的正好,颜色粉粉嫩嫩,远远看着就跟笼了一层浅红色的雾气,煞是好看。” 游慕橦是安利的无比卖力,游张氏含笑听着,说道:“你既这样推崇,那为娘今天定是要亲眼看一看的。” 游慕橦连忙点头:“真的特别美,娘你看了绝对不会后悔!” 游张氏:“行行行。” 她转头就让芍药收拾了些东西,和游慕橦手挽着手一同去了后山。 今天后山那边人倒是没有游慕橦之前来时多,大概是因为今儿个寺里来了贵客,众人都在大雄宝殿那边凑热闹,故而使得这边反倒是清净下来了。 游慕橦四下里瞅了瞅,见并没有什么人影,当下就很高兴,待芍药并立冬将小垫子在距离合欢林不远的一处平整地上铺好,她兴冲冲的转头看游张氏,口中说道:“娘你快看,是不是特别美?” 游张氏欣赏的目光由远至近扫了一遍,脸上笑容不觉越发柔软起来,听的游慕橦发问,尤带着笑意点头:“十二斜行金雁柱,碧沙如雾掩秋香——此景确实不俗。” 游慕橦抚掌一笑,母女两人这般坐着谈天说地,时间眨眼飞逝,游慕橦啃了一大半拎过来的点心素饼,觉得坐了太长时间,腿都有些麻了。 游张氏见她坐着坐着就开始左顾右盼,俨然已经是没了耐性,不禁转头嗔了游慕橦一眼。 游慕橦接收到母亲这一个眼神,眼睛眨巴了一下,就凑过去挽着游张氏的胳膊,爱娇的说道:“儿就只在母亲面前这样,在外头不会这般失礼的。” 她说的一本正经,游张氏想了想,发现自家娇娇确实在外人面前很能稳得住,一时间就觉得她在自己面前这样放松反而显得亲昵又可爱,心里顿时就是一软。 视线转了一圈见周围这会儿也没什么人影,游张氏伸出一根如葱根一般白皙的手指轻轻在游慕橦眉心点了一下,然后才告诫似得说道:“且就饶了你这回。” 游慕橦不觉喜笑颜开的在她手掌上蹭了一下,继而开开心心起身宛如乳燕投林奔进了不远处的林子里。 游张氏看着她充满活力的背影,禁不住失笑摇头,继而也没再多关注,就沉浸在这难得的悠闲清净之中。 游慕橦前两天因为人多,其实并没有玩的畅快,甚至兼之后面那场虎头蛇尾的击鼓传花,令她总觉得好像还不如最初没过来似得。 好在这会儿天时地利人和,游慕橦漫步在山林之间,只觉得心里平静又愉悦。 说起来这里这片合欢林其实也并没有多仔细的被打理,整个儿就很有些野趣,一棵棵都生的相当高大,使得游慕橦手痒想要摸一摸这视觉上看起来毛绒绒的花儿手感是不是也一样都难以实现。 实际上在想要摸一摸这个想法从心底浮现的时候,游慕橦就开始跃跃欲试想要找一个相对来说比较低一点的枝桠,只可惜这片树普遍高大,她转了一大圈,基本上蹦起来都够不到叶子,更别说摘到隐藏在叶子里的花。 然而越是摸不到,游慕橦她就越想摸一下,一时间也是忘了其他,专注寻找着低一点的枝桠,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林子深处,然后终于瞅见一根踮起脚似乎能碰到的粉花花。 游慕橦心中一喜,当即就踮着脚去够那朵花,指尖正碰到那细细的花茎的一瞬间,不期然就听到了模模糊糊的说话声。 她顺手将那朵花掐在手中,站在原地思考了三秒钟,没忍住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不知名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游慕橦听了一耳朵,感觉这声音十分耳熟的样子,反而从挡住视线的山石边上绕了出去,似笑非笑的将目光落在说话的两人身上。 这两个人确实非常眼熟,一个是几天前上山是和游慕橦偶遇了一波然后被怼了一顿的宋二娘,而另外一个却是杨家五娘子。 顺便一提,游家大娘子搞死的夫家姓的就是杨。 以及,是的,这个“杨”和杨五娘的“杨”还是同出一脉的“杨”。 ——这么一说游慕橦刚刚听到这两人说要把自己怎样怎样似乎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了。 第五十一章 坏心 不得不说,游慕橦生的好看,平时笑着只让人觉得美极,而一旦没了笑容,整个人看上去便立时有一种神奇的高不可攀的仙气儿,再具体一点可以说是一种高岭之花一般的清冷感。 就猛的一看还挺唬人的。 最起码那边那两个正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冷不丁就被游慕橦这么一副表象给唬住了。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宋二娘涨红了脸当先跳了出来:“你这人怎么没一点儿讲究,竟偷听别人讲话。” ——她这不是上来金山寺的时候有和游慕橦偶遇了那么一回,她没讨到好处,这会儿和同样对游慕橦心有不满的杨五娘一处,发言相当恶毒的在抱怨前头的事。 这正说着呢,游慕橦猛的毫无征兆冒出来,是个人都得吓一跳,心虚那都是正常操作。 而人在心虚的情况下下意识会将声音提高且意图先发制人那更是再正常不过了。 杨五娘:“……” 游慕橦:“……” 这反应,说是恶人先告状都过于委婉了。 游慕橦被这么嚷嚷了一通,心里第一反应竟然是有些被气笑了。 她挑起眉梢,惊人的美貌让她在做出这样一个动作的时候特别有气势,就自带了一种秾艳的气场,躲在宋二娘身后任由宋二娘自由发挥的杨五娘目光自游慕橦脸上一扫而过,不由得隐隐带出些许嫉恨。 ——凭什么大家在家都是排行为五的,偏只游家的五娘子和旁人不一样! 本就有些属于小姑娘的微妙嫉妒心,再加上前头游大娘子游慕楠生前搞的那波事让杨家沦为笑柄,还赔了三房一房人的姓名,以至于事到如今杨家和游家完全处于一种相看两相厌的状态。 于是杨五娘见着游慕橦,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杨五娘她是个有心计的,心里再是狠,面上却不会像宋二娘这样傻乎乎的直接跳出来,将自己的不满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 她这会儿就是躲在宋二娘身后,任由宋二娘冲锋陷阵,和游慕橦周旋,而她自己则是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坐虎观山斗,意图后面坐收一下渔翁之利。 只可惜宋二娘她看着气势汹汹,实际上战斗力比起游慕橦来可真是差的远了,以至于三两句下来,就被游慕橦怼的节节败退,重复了两天前的场景面红耳赤眼睛里还含着泪。 ——只看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呢。 唔,实际上非要这么说的话大概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了…… 咳。 游慕橦和眼前这两个人都是打过交道的,自然知道比起主动跳出来刷存在感的宋二娘,那边从始至终似乎都很安静的杨五娘才真实隐藏在阴影处的一条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将人狠狠咬上一口。 要知道早先游大娘子还没出事的时候,这姑娘表现得十足温婉乖巧,以至于印象里游慕橦觉得这孩子是个还挺好打交道的姑娘,结果谁能想到游大娘一朝出事,这人立时就翻了脸,让毫无心理准备的游慕橦那会儿可是差点儿阴沟里翻了船。 要不是当时还有其他几个和杨五娘不对付的娘子看不过去说了几句,游慕橦可真就出了大丑了。 即便当时游慕橦并没有很吃亏,然而整件事还是在她心中留下了深深地心理阴影,以至于游慕橦她后来一看见杨五娘这人,就不自觉脑补里觉得对方就是一条毒蛇! 看着美丽实际上特别毒的那种。 往事在心头掠过,游慕橦目光不觉就先凉了几分,杨五娘注意到了,面上反而露出一个略显羞怯的笑容,完全看不出来她几分钟前还躲在角落里语气恶毒的和宋二娘商量着要怎么给游慕橦一个教训之类的。 她也是个人才,明明都被游慕橦听到了,她却面上一点儿不显,不动声色的笑着做出打圆场的样子,口中说的话却立场分明:“宋二娘性子是直了些,游五娘你却也不必这么咄咄逼人。” 游慕橦毫不客气的当着两人的面儿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想和这两个人理论究竟是谁在咄咄逼人,她就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这两人这么装模作样也不嫌累的慌。 “可以,但没必要,真的。” 她盯着杨五娘的眼睛,在将她盯的不自觉视线有些躲闪的时候,语重心长的这么来了一句。 杨五娘心中顿时就冒出来一种被轻视的感觉。 她想,游五她凭什么? 以前她们游氏姑娘名声斐然,碍着那层姻亲的关系这样也就罢了,现如今她分明都快要熬成老姑娘(大雾)了,哪里来的底气摆出这样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来对着自己说教?! 这一瞬间,杨五娘出离愤怒。 而游慕橦在不轻不重的将这两个背后说别人坏话的小姑娘吓唬了一番之后,就没打算再多计较——主要是对方也就是口头上过过瘾,真要计较起来游慕橦最多也就是口头上还回去,还不如这么先将人吓唬一顿,两人心里虚了,下一回自然会知道躲着点儿自己。 游慕橦想的挺好的,常理上来说没什么毛病可行性很高,然而偏偏,杨五娘被她的姿态所激怒,加上目前几人所处的地点比较特别一点,于是她一念之差就恶从胆边生,在游慕橦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猛的上前将人推了一把。 游慕橦毫无防备,被这一股大力推倒,一声惊呼含在嗓子眼里,直接顺着侧边的陡坡就滚了下去。 旁边宋二娘顿时睁大了眼睛呆在了原地。 几秒钟后,她反应过来,条件反射的开口便想惊呼,却直接被杨五娘用帕子堵住了嘴:“给我闭嘴!” 宋二娘一转头,就对上杨五娘阴毒可怕的眼睛,心中一慌,眼睛里就堆满了惊恐的神色,杨五娘见了,反而突然勾着唇角笑了一下。 “你什么都没看见,对吗?” 宋二娘:“!!!” 宋二娘再傻,这会儿也终于明白杨五娘的意思了,当即就控制不住身子抖的更厉害了。 第五十二章 拥抱 杨五娘制住了宋二娘,再转头看着游慕橦腿被某个树干挂了一下滚动方向直接歪到她的视线死角,心里终于后知后觉开始害怕。 ——到底她刚才那一波操作绝大部分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要说就心狠手辣到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地步也不至于,冷静下来之后一头冷汗立刻就出来了。 她四肢一时间冰冷的很,因为看不见游慕橦滚去了哪里,反而更给了她想象的空间——她恍惚记得这下面是一处很陡的断崖。 会不会,会不会…… 杨五娘不敢再深想,再一次转头恶狠狠看着宋二娘,手指深深的掐进她手臂上的软肉中,口中说道:“你什么都没看到!你什么都不知道!” 宋二娘被她这目光盯的,浑身僵硬宛如一只吓坏了的鹌鹑,只能哆哆嗦嗦眼里包着泪慌乱点头。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今天没有来过后山,我……” 宋二娘说着说着就有些忍不住要哭,然而杨五娘却并不在意这些,她在得到宋二娘的保证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从内而外生出了一种轻飘飘踏不到实地的感觉。 她点了点头,拉着宋二娘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后山。 …… 不提那两个凶手的后续反应,作为上一秒还逼格满分轻蔑一笑(并没有)然后转身准备离开结果下一秒就被推倒球一样狼狈滚下山坡的的当事人,游慕橦是真没想到杨五娘她能搞出来这么个操作。 怎么说呢,在此之前尽管双方都各有龃龉,但毕竟都是文明人,标榜的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柔弱贵女的人设的,就算有矛盾也是惯常言语上的交锋解决,动手动脚是从来没有的。 ——e……说从来没有其实也不是很恰当,其实在此之前倒是有个从其他地方来的姑娘喜欢打架(不是),结果每次都被贵女圈众人狠狠笑话一通,以至于后面那个姑娘也学会了如何表面上不动声色的背地里下黑手(……) 嗯,这样听起来似乎感觉更可怕了呢。 咳,扯得远了。 总而言之,因为此前尽管处的不怎么愉快,但杨五娘的人设看起来真不像是会直接动手的那种,于是游慕橦是完全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杨五娘也是真的下了狠手。 游慕橦先是直接撞在了一棵树干上撞得晕头晕脑,然后咕噜噜就顺着斜坡滚了下去,中间被好几个树干磕到腿上或是挂到衣服——偏偏运气很差的没一棵树能将她拦腰挡住。 直到她的脑袋对的准准的即将撞到一棵粗壮的树干的时候,她整个人被一双手捞了起来。 且不提在滚动过程中地面上一些枯枝败叶亦或者些许小石块在游慕橦皮肤上衣服上划出的一道道痕迹,只说最初撞的那么一下,那真是撞的实实在在,直让游慕橦眼冒金星,脑子里一片混沌。 就因为最初撞了那么一下撞的太狠,以至于后面的过程里游慕橦她都无力抓一下周围的东西自救一下,只能任由自己跟个球一样被迫咕噜噜的往下滚。 在被人从地上捞起来的时候,游慕橦就来得及看清眼前这人是个男人,然后眼睛一闭,就没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耳边隐约听到几声鸟叫虫鸣,身下躺的地方靠手感能够察觉并不是床铺之类的,游慕橦睁开眼睛,入眼是重重叠叠的树影,间或有阳光自这些树影间的缝隙里撒下来,在地面上映下一片斑驳的圆点儿。 恰好有一个圆点儿就落在了游慕橦的眼皮子上,让她下意识的就将眼睛眨了眨。 旁边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醒了?” 游慕橦:“……” 游慕橦没能立刻说话,主要她是虽然醒过来了,但脑子里还是有些懵懵的,感觉并不能立刻就反应过来。 在顿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将视线挪向发声的方位,看清了这位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救命恩人的模样。 嗯……有点儿眼熟。 对上对方看起来似乎略嫌淡漠的眼睛,游慕橦一个机灵,脑子顿时就感觉清醒了许多。 这一清醒,她第一反应并不是道谢,而是“嘶”的吸了一口凉气——不是她娇气,主要是太疼了!真的! 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疼的,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口并没有经过细致的清理,感觉上还不是单纯的疼,而是带了些刺儿,就像是不小心碰了盐水的那种感觉,十足的令人欲死欲仙。 游慕橦寻思着她就是出个车祸也不至于落到这么惨的地步。 就因着这刺激过头的伤,游慕橦都没来得及考虑其他,吸了几口冷气之后,实在是没能忍住,眼眶就憋的通红。 说到底她再是坚强,可这一世是底蕴深厚的大家族堆金砌玉实打实娇养出来的娇小姐,能忍着没失控的直接哭出声那都是她碍着自己第一美人的面子(……)加上贵族特有的那种矜贵教养,当着别人的面下意识比较在意形象。 ——更何况眼神这青年还委实和她有那么几分“孽缘”在。 游慕橦正在努力和自己的生理反应做斗争,旁边那稍显清冷且很守礼的和她隔了好几步距离的青年看了她一眼,睫毛微微垂了垂,突然就上前几步,动作分外轻柔的将她拢在了怀里,平平静静的说了一句:“莫哭了。” 游慕橦:“……” 游慕橦目瞪口呆。 青年的声音听起来其实并不温柔,语气听起来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命令的成分更多一些。甚至于他将人拢在怀里的动作也并不显亲密,而是一种疏离又克制的姿态。 然而非常奇异的,游慕橦竟觉得自己从这短短的三个字里听出来了青年十分别扭的关心。 ——她莫不是疯了。 游慕橦心底不由自主的冒出了这样的一句。 她想,说不定是因为每次见这人都是非常尴尬的场面,以至于在如今这样有些微妙的场合下,让她再看着这人冷淡的脸听着他平静的声音,竟然都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游慕橦:“……” 游慕橦终于默默地成功将眼泪憋了回去。 第五十三章 计划 主要是受到了惊吓(刺激)太大,让她一时间忘了疼。 而青年在将拢住游慕橦的动作维持了五秒钟之后,就很快松开了,垂头看了一下她脸上的表情,见少女脸上虽然呆呆的,一双清澈的眼睛浸满了水意,不过看起来这些水意并没有要继续往外弥漫的意思,青年心里不由得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彻底松开了游慕橦,并往后退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 游慕橦:“……” 游慕橦仰头呆呆的望着他,在客观上营造出一种分外楚楚可怜的既视感,然而青年并不为所动,在沉吟了几秒钟之后,开口问她:“可还能走动?” 他之前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一时情急将游慕橦捞了起来,并没有将人送回到金山寺里去,他自己个人原因且不提,只看着游慕橦因为那一波意外而变得凌乱的衣服就觉得不妥。 到底小姑娘这么一副形象被他一个人大男人抱着送回去,若是没人看见还好,一旦被人看见,那可真是从头到脚都说不清了。 虽然说…… 咳,总之,再加上他自己这个时候出现在金山寺本就不是如何光明正大,万一被人发现牵连了小姑娘,那更不妥了。 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文昭明——嗯,是的,这青年就是和游慕橦每次见面场景不知为何都十分微妙的文昭明——他在经过一番思量之后,就用手头的材料替游慕橦稍微处理了一下脑袋上的伤口。 至于说身上的,作为一个有节操的人,文昭明只是大略扫了一眼,注意到小姑娘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伤口,就解了自己的外袍给小姑娘盖上,然后自己坐在不远处安安静静的守着。 他守了没多长时间,游慕橦就睁开了眼睛。 …… 在听到文昭明的询问后,游慕橦缓缓的眨了眨眼睛,这个时候也没表现出什么害羞之类的姿态,勉强撑着胳膊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除了脑袋晕乎乎眼前还有点儿花花的之外,其他地方都不严重,就只是有许多细小的划伤,真正影响行动的倒还真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游慕橦也是松了一口气,抬头下意识朝文昭明露出一个微笑,回道:“还好,并没有哪里扭伤。” 文昭明闻言,也就点了点头,问起游慕橦的打算。 虽然她的伤并不是很严重,但一则脑袋上的问题本来就特别,二则对方一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再细小的伤口都是很值得在意的事情,文昭明他虽然不是女孩子,但他也能够明白大抵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喜欢皮肤上的瑕疵。 ——更何况眼前这个小姑娘原本就是堪称完美的姝丽。 越完美的东西越不能容忍其上的不完美,这个道理文昭明还是懂得的。 而经过文昭明的提醒,游慕橦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正如文昭明所顾虑的那样,她目前这个形象确实是不怎么适合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别人面前,更别说今天金山寺还来了贵人,可以想见凑热闹的人一定不少,她要是一个不小心,游家女眷的名声可能会再一次一落千丈。 而且还有杨五娘和宋二娘…… 尽管最初是这两人下了黑手,但实际上事情真要爆出来这两人可能会被唾弃甚至于游家勃然大怒对这两家做出点儿什么,但另外一个单独和一个男人相处了大半天时间出现时还衣衫褴褛(……)的游慕橦也定然是得不到什么好话。 这么一想为了名声她难不成还要忍气吞声不成? ——这样的想法只是初初在脑子里闪现了那么一下,游慕橦顿时就咬牙切齿。 不!这决计不可能! 要她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名声问题吃这么大的亏,想都不要想! 因为情绪的变化,游慕橦眼睛里不觉就闪过了一道凶光,这落在旁边虽然看似距离挺远且目光还很守礼的放在其他地方实际上却一直在用余光注意着游慕橦情况的文昭明眼中,让青年不期然心里就动了那么一下。 他大抵能猜得到对方为什么会露出这么一副表情。 正是因为他猜到了,所以才会觉得有趣。 唔,说是有趣也不恰当,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果然是和别的姑娘不一样的。 这一点虽然他在第一次见到这人并在隔了一道竹帘子听她和游致宁说了那样一句话之后就深有感触,可是这一刻的文昭明还是觉得心里蓦然像是突然冒出来一簇小草一般。 他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注在了小姑娘身上,那突然冒出来的小草柔软纤细的嫩叶就不停地在他心头划啊划的,划的他心里一刻也平静不下来。 游慕橦可不知道旁边这位大佬波动剧烈的内心,她在心里恶狠狠的确定自己绝对不会放过那两个心狠手黑的女人之后,就立刻有了主意。 她抬头看了看文昭明,见青年侧着身子目光正远眺着那边山头,就很放心的掀开青年盖在身上的外袍瞅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的状况。 ——因为这片树林在后山上,虽然开花时很好看经常有文人墨客过来打卡但实际上金山寺的出家人就讲究个这种自然美,最多也就捉捉虫偶尔浇浇水,其他并没有打理的特别仔细。 这么说是想表达,在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附近地上有生着一丛一丛狗尾巴草以及其他不知名的植物,真正在上面滚动除了那种带了硬绒毛的植物会划伤皮肤,实际上并不会有其他影响,以至于游慕橦的衣服损伤的最严重的是期间被树干挂了一下,裙子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 游慕橦仔细看了一番,眼睛眨巴了一下,就借着文昭明外袍的遮挡将裙子上的口子用抽出来的丝线马马虎虎将其固定了一下,又在完整的内衬部分撕下来一些,扯成布条缠在因为被划出口子而露出来的皮肤那里。 游慕橦一边缠着一边禁不住在心里想,虽说这布料好撕让她这会儿比较好操作,但换个角度想一下她衣服要是能结实一点儿指不定这会儿也不至于狼狈到这地步…… 第五十四章 贵人 咳,这个其实都不重要。 游慕橦思想略微偏移了一下,手上动作却不含糊,很快就将自己收拾的虽然看起来狼狈但实际上却并没有哪里暴露出来而且还自带了楚楚可怜气场,然后起身将文昭明的外袍拍了拍然后递给他,相当直白的道了谢之后又说道:“虽说弄脏了你的外袍理论上来说帮你清洗一下比较合适,不过我现在要正面去怼那两个谁,拿着一件男式外袍委实不怎么合适。” 她歪了歪脑袋,对着挑眉看过来的文昭明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意:“你要不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等我怼完那两个再回来感谢你吗?” 文昭明:“……” 不得不说文昭明有被小姑娘这过于坦荡的姿态愉悦到,虽然对方说的话里个别词汇他不是很理解,但他已经完全t到了对方所表达的意思,然后情不自禁心中就生出些许欣赏之意。 ——在今天这个场合里,做出这样的应对,想象一下实在是太有趣了。 如果不是他这会儿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金山寺里,他是真的很想亲自去围观一下,看看眼前这娇娇的小姑娘是要怎么“怼”那两个害她的人的。 这样想着,文昭明面上难得漫出一丝细微的笑意,他含笑注视着小姑娘明明一双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火焰,可神情气场却微妙的营造出一种无辜委屈的感觉,完了还不忘抬头问文昭明:“我这样看起来怎么样?” 文昭明很配合的以欣赏的目光将她打量了一番,然后回道:“凄惨而不失礼,柔弱而不至于狼狈,愤怒而不咄咄逼人……” 青年说出一系列相当奇怪的可以说是互相对立的词汇,然后笑着做出了总结:“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游慕橦闻言,不禁露出一个和她此刻想要表现出来的气质截然不同的笑来,末了和文昭明道别离开。 在走出去三两步之后,她没忍住回了下头。 青年仍旧站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姿势注视着自己,非要形容的话游慕橦觉得他就像是山间里无人污染的清泉,清澈到通透,冰凉又冷静。 只不过这个时候他的目光里似乎蕴含着非常细微的笑意,让游慕橦情不自禁的想,深山里的清泉虽然看起来冰冷,实际上喝起来比普通的泉水更有滋味呢。 在意识到自己脑子里想了什么时候,游慕橦没忍住目光飘忽了一下。 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歪头朝文昭明笑道:“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呀,就……再会。” 她最后轻轻点了点头,彻底一步一步消失在了文昭明的视线里。 …… 游慕橦回到金山寺的时候,并没有刻意躲躲藏藏,故而很快的,她就被路过的小沙弥的发现了,小沙弥对这个生的分外美貌又惯常笑的温和的女檀越很有印象,一看见就禁不住惊呼出声。 而随着他的惊呼,立刻就有更多人同样向着这边看了过来,更加巧合的是,就在游慕橦脸色苍白眸中含泪摇摇欲坠的打算对小沙弥解释一下目前的状况的时候,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儿的僧人皱着眉快步从不远处的小路上跑了过来,见这边几个小沙弥不干活反而聚在一起不知道干什么,顿时眉头皱的更紧,直接快步走过来低声斥道:“干什么呢,都干什么呢?!” 机智如游慕橦,几乎是立刻就从刚过来的这个僧人那有些许微妙的语气还有神态中察觉到了什么,她恍如无意一般将视线自僧人来的方向上一扫而过,下一秒就决定让这场戏更加精彩一些。 她睁了睁雾蒙蒙的眼睛向着僧人看过去,细声细气的道:“还请大师莫要生气,这些小师傅都是因为儿才耽误了事……” 要不怎么说长得好是有优势的,就游慕橦这外貌,金山寺里那些刚剃度出家佛心还不是很坚定本来六根就不怎么清净的沙弥多看两眼都得心境动摇,更别说这会儿游慕橦整个儿姿态用一句荷塘月色下随风轻动的洁白水莲花来描述那可真是再贴切不过了,低首抬眸间的眼波流转,一看见就是说不出的波光潋滟。 后来的这僧人虽然是个有慧根的,然而在对上这样的游慕橦的时候,心里还是慌了那么一下,下意识的躲开了她的目光,在心里连连念了好几句的“阿弥陀佛”。 游慕橦还不知道她一个眼神儿杀伤力就有这么大,心里正悄摸摸寻思着自己怎么才能拖延一下时间,好教那边的人来得及走过来看见自己。 ——毕竟这个平日里辈分不低的僧人这会儿都提前过来开路了,甚至训斥不听话的小沙弥都没敢放大声音,可以想见后面那人身份定然是不一般的。 估摸着就是前头说的“贵人”…… 游慕橦这样想着,抬眸扫了一下那僧人,发现对方莫名其妙的侧过身子嘴里正念念有词,游慕橦不觉懵了一下。 ——虽然不明白这个僧人是在搞什么不过对方既然没说要她立刻离开的话那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站在这里问题不大? 在经过合理的自我说服之后,游慕橦安详(大雾……)的站在原地,静看僧人沉迷诵经不能自拔。 而先前那几个小沙弥,在僧人过来低声呵斥的时候就一个个乖巧的低下了头,最开始还有人担心游慕橦也被训斥,不过后来没听到什么声音他们也就放了心,安静如鸡的假装自己不存在。 几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戏份(……)中,以至于从那边石板路上拐过来的一行人一抬头注意到这边几个僧人并一个少女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跟站桩儿似得,为首的那个“贵人”即便是再自诩见多识广也情不自禁的惊呆了一下。 他眼睛睁了睁,目光看了看那边,又看向旁边的老住持,用眼神示意对方给个解释。 老主持年纪很大,眼睛却并未老眼昏花,一眼看过去甚至比贵人更早看清那边几个人的身份,然后一时间就:“……” 第五十五章 委屈 他心想,他这个小徒弟委实是不大行啊,说好的提前让他过来检查一遍看路上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提前打发了,结果这点儿小事儿都办不好…… 老住持在此刻觉得自己有点儿头秃。 ——不对,作为僧人,他本来就没有头发来着。 咳。 不过即便是在心里将自己小徒弟骂了个狗血淋头,然而表面上老住持还是很有戏的做出一副诚惶诚恐中带着茫然的表情,表示他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贵人感兴趣的话可以将人喊过来问一下。 贵人矜持的抬了抬还略带了些婴儿肥的下巴,觉得老住持这个反应虽然不是很令人满意,不过不可否认他确实有产生那么一点儿兴趣——主要是他远远瞧着,觉得那个小姐姐就怪好看的。 跟在他旁边的人不乏有眼色十分精准的,一见贵人动作就猜到他内心想法,不等贵人亲自开口,就连忙自告奋勇要过去将人叫过来。 贵人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眼神,于是他美滋滋的就向着那边走过去。 待走到了跟前,这郎君禁不住就呆了一下。要问为什么的话…… 这娘子他认识啊!这不是他家表妹嘛! 以及没成亲以前表妹还是他的梦中女神来着…… …… 游慕橦陪着几个僧人在发呆。 如今正是七月份最热的时候,再加上她前头磕了脑袋本来就有些昏沉,坚强的从后山走回来那都是她心里堵了一口气,这会儿被大中午的太阳一晒,渐渐的就感觉人有些遭不住了。 ——当然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她站在这里之后,才恍恍惚惚想起来,她好像把自家娘亲就那么扔在后山那边自己回来了……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游慕橦本来就有些晕乎乎的脑袋一时间就更晕了。 就在她摇摇欲坠的时候,朦胧里察觉到终于有人过来了,她抬眸看过去,就看到一个有点儿眼熟的郎君朝着这边走过来。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呆了那么一下。 这个郎君游慕橦确实是认识的,张家郎君,字无铎——再具体一点的话,张无铎是游慕橦母亲娘家的郎君,和游慕橦马马虎虎还能算个青梅竹马来着,游慕橦正经算来是要叫他表哥来着。 表兄妹两人小时候关系挺亲近的,不过后来在游大娘那事儿出来,这大兄弟非常出人意表的对游慕橦表了白,然而被游慕橦无情拒绝了。 对游慕橦来说,张无铎的表白只能说是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娶我,所以当即就拒绝三连。 张无铎被拒绝了倒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兄妹两人到底不复之前亲近,就有点儿尴尬,再加上他后面成了婚,也就理所当然的和这个萌动过自己少男心的表妹保持了距离。 总体而言,兄妹两人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这会儿猛的见到,张无铎还来不及感到开心,就注意到游慕橦此时此刻的状态,立时就拉下了脸,走近了沉着声劈头盖脸来了一句:“怎么回事?” 游慕橦:“……” 游慕橦干巴巴的无意识“唔”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她之前戏想的挺好的,但问题在于在她的设想里这戏是要对着不熟悉的路人以及来的那个“贵人”演出的,而张无铎偏偏是个老熟人,让她要立刻入戏感觉就有些微妙。 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也不可能半途而废,于是她眼睛一眨,期期艾艾就叫了一声“表哥!” 张无铎得说游慕橦叫他“表哥”的时候那个表情还有语气有些将他吓到了,不为别的,就他这个表妹从来没有用这样委屈的表情语气说过话。 于是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张无铎立刻就怒从心中起,一方面放柔了声音将游慕橦安慰了几句,另一方面就在心里琢磨着要将欺负了他妹妹的人怎样怎样怎样。 ——这里得说一下,虽然很久以前张无铎他有对游慕橦表白过,但实际上那个表白有三分是正常男人对美色的欣赏觊觎,剩下一大半却是因为他在外面听到别人议论游家女眷的名声如何如何,可以想见并不是什么好话,且因为在此之前游慕橦的名声过盛,这个时候反而让人议论的更多。 换句话来说就是张无铎他听了议论生气,觉得他妹妹这么好这么漂亮,怎么可能嫁不出去?为了证明这件事,当时气上头的他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直接就跑去问游慕橦愿不愿意嫁给他。 他那会儿都想好了,只要表妹同意,他二话不说就回家让母亲过来替他求娶。 而当时的游慕橦虽然最初感觉十分震惊并深深觉得狗血,不过冷静了一下之后她看出来张无铎看着自己的目光中更多是兄长对妹妹的爱护,因而她在无情拒绝了之后和张无铎互相剖析了一下内心的想法,然后达成共识。 大体上而言,作为兄长,张无铎对游慕橦这个妹妹还是相当在意的,所以这会儿见这个印象中从来没受过委屈的妹妹露出这样的表情,他霎时间就感觉很不好了。 以至于他忙着安慰游慕橦都差点儿忘了贵人吩咐的事儿。 而游慕橦,本来是假装的成分多一些,可对着自家表哥发自真心的疼惜表情,她一个没忍住,就真的委屈起来了。 可不委屈呢。 她好好的在摘花,冷不丁听到别人说她坏话,她这被说的还没干什么的,反而凶手先出了手。 游慕橦也是,虽说想法什么的挺好的,且对于装白莲花这件事她上辈子当着外人的面儿对她一家子人也没少用,不过这辈子家庭幸福又受宠,千娇万宠的长大十七年没用过什么心计,这会儿猛的用一下想法是挺好的,就业务有些不熟练。 要不怎么说人就不能惯,你看原本再坚强独立的人,在这个世界被惯了这么多年,也就真的好想和任何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一样了,半点儿委屈都受不得。 游慕橦哭唧唧的和张无铎说话,而那边本来等着回复的贵人远远瞅着那个漂亮的小姐姐似乎是哭了起来,登时就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抬脚主动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第五十七章 演出 不提期间母亲因为妹妹的请帖被游慕橦拒绝进而产生的不满以及相关嘲讽,张无铎他已经很明白像母亲或者姨母这种年纪的女性会在这种时候选择来寺庙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在游慕橦沉默了之后,他就在心里立刻给自己逻辑自洽了一通。 ——想来一个未嫁的女孩子因为过于倒霉而不得不来庙里这种事情说出来本来就不怎么好听,表妹觉得难以启齿所以沉默这完全没毛病啊。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甚至于张无铎在想通了之后,再一低头对上小姑娘到这会儿仍旧苍白的小脸,不觉进而对游慕橦产生了更多的怜惜,很自觉地就主动转移了话题。 游慕橦:“……” 她侧头对上张无铎看过来的目光,顿时就心情复杂。 ——嗯……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最起码现在已经糊弄过去了也能算的是一件好事……大概。 两人默默的回了游慕橦和游张氏借住的那处厢房,张无铎在院门外守着,游慕橦进去收拾自己。 厢房里是有留了几个侍女在的,游慕橦进去的时候,迎上来的侍女立时就惊呼了一声睁大了眼睛。 她们都知道游慕橦是和游张氏一起出去的,这会儿见游慕橦一个人回来不说,看起来还这样狼狈,下意识的就有些想歪了,有几个年纪小的更是一个没忍住就哭出了声儿。 游慕橦在短暂的迷茫之后,很快就t到了几个侍女的心理活动,顿时就:“……” 不过她无语归无语,这个时候也没卖关子,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等她们冷静下来,着两个侍女去游张氏待的地方喊她回来,自己则是让侍女帮忙换了身衣裳,略微洗漱了一番,这种时候也没讲究什么妆容,就这么素着出了院子。 门口张无铎正在墙边一从植物那里站着,见游慕橦出来忙迎了上去,目光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翻,注意到小姑娘洗漱之后并未上妆容的脸上那种惊魂未定的感觉越发明显,心中怜惜不觉更盛,半晌说了一句:“走,郎君在殿内等着呢。” 游慕橦小声应了一声,两人结伴同行。 路上张无铎有意无意的提醒了她几句有关太子的性格,见门口有人影出现,他上一句还说着太子如何如何,下一句就若无其事关切道:“方才那两个侍女可是去寻姨母了?” 对于他突然改变的话题,游慕橦也没觉得奇怪,眨了眨眼睛,轻声细语的回道:“嗯,母亲与儿方才一同去了后山,儿贪玩走了旁处,这才无意间遇见宋家和杨家的娘子……” 她稍微顿了一下,似乎是因为想起了可怕的事情而心情略微有些波动,然后才继续道:“儿上来后迷了方向,只能看着宝塔的方向走,便来了这里。” ——是的,游慕橦刚刚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非常合理。 虽然实际上是因为文昭明他不知道游慕橦并不是一个人,从那处陡坡将人救下之后在游慕橦无意识期间,他很理所当然的将人带到了距离寺庙比较近的地方。 但这件事别人又不知道,且也不能被别人所知道,所以游慕橦思前想后觉得迷了方向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令人信服。 咳。 兄妹两人略说了几句,便到了大殿门口。 大殿里这会儿人还挺多。 一部分是小太子以及他本来就带着的几个人,一部分是原本就在金山寺得知有贵人出来跑来凑热闹或者说寻摸机会的几个人,剩下就是金山寺里的住持并僧人。 幸亏金山寺作为着名的佛家圣地(?),建筑方面走的是庄重肃穆宽广威严的画风,大殿建的又高又大,中间那座佛像打眼一看更是足有好几米高,视力不大好的站在地上都看不清佛像脸上的表情。 嗯,扯得远了。 总之,虽然人数有些多,不过有鉴于地方阔气,一堆人在大殿中央站的站坐的坐,看着倒也并不十分拥挤。 游慕橦和张无铎抬脚进去。 两人先是朝小太子见了礼,小太子瞅着游慕橦洗漱之后越显出色的脸,挥手让两人各自找了蒲团坐下,说道:“你说的那两个谁还没来,能先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吗?” 游慕橦:“……” 游慕橦听着小太子用甚至还带着奶气的声音和自己说话,怎么说呢,就觉得这个太子……还挺接地气的。 感官上比自己见过的有些公侯都更亲切(?)一些。 这让游慕橦感觉这个小太子还挺有趣的。 以及她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起来文昭明算得上是小太子的老师来着,也不知道小太子如今这样的性子有没有受到那人的影响。 因为思维飘了一下,游慕橦表现出来的难免就顿了那么一下,不过并没有人因此而怪罪于她。 因为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突然遇见了可怕的事情,觉得惊魂未定这很正常。 在场众人不提原本就慈悲为怀的一众僧人,最起码在小太子面上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之前,其他人都对游慕橦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包容。 游慕橦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她在厢房里洗漱的时候已经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理由什么的都准备的很充分,甚至还设想了一下一个受惊的女孩子在这种时候应该是什么样的表现…… 一串儿准备下来,这会儿在小太子问起来的时候,游慕橦就很顺畅的说了起来。 期间还不忘入戏的或是睁大眼睛或是紧紧咬着下唇,总之一番表演十分优秀。 ——再加上在此之前她因为不在预想中的见到了张无铎并不小心情绪失控了那么一下,营造出的那种感觉反而成为了一个有利的佐证。 这大概就是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实际上游慕橦并没有多描述什么,叙述的立场也是挺客观的,主要是这事儿她本来就纯然无辜,现在这一番表演只是为了彻底的将杨、宋两个人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面按死,让她们再也蹦跶不起来。 而显而易见,这一场演出效果极佳。 第五十八章 辩解 杨五娘被带过来的时候,表情是一种有些慌乱但又微妙的混杂着更多惊喜的样子,她进来时并没敢抬头——非要说的话,她知道今天来金山寺的是当今太子。 于是在有宫人过来说太子请她过去的时候,她一方面因为之前后山的事情抑制不住的胆战心惊,另一方面却又奢想着是不是自己有哪里入了太子的眼所以太子才想见她。 一路上她东想西想,心情根本就平静不下来,以至于这些复杂的情绪在脸上就暴露了一点。 然后她一进来视线半垂着一扫,就意识到中间那个青云履上绣了金蟒且型号比周围都小了一圈的人应当就是当今太子,她直接对着那个方向行了大礼,点出了太子的名头。 围观群众:“……” 太子本人:“……” 游慕橦:“……”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游慕橦眨了眨眼睛,不由自主的轻轻“啊”了一声。 她很入戏的扮演着自己只知道是个贵人却并不知道对方具体身份的无辜被害贵女的身份,在有人陡然爆出小太子身份的时候,作为一个小小贵女,会觉得惊讶是一件非常符合逻辑的事情。 而在游慕橦这一声小小的惊呼之后,事情终于宛如一滴水掉进了热油之中,登时沸腾的令人难以想象。 不提其他人因为她的轻呼回神,就前头行礼的杨五娘,在听到游慕橦的声音后——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这一声又轻又短的惊呼声中听出来是游慕橦的——总之她确实是借着这一声认出了游慕橦,继而就非常失礼的猛的抬起了头。 值得强调的是她抬头看向游慕橦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简直如同见了鬼似得。 在场众人若说在此之前对游慕橦的描述是信了六成,那现在就直接信了九成——剩下的一成纯属是世家贵族特有的多疑,完全不影响什么。 对上众人可以说是写满了原来如此、竟然是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最毒妇人心等诸如此类极具表达力的目光,杨五娘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好。 她猛的又低下头,知道自己刚刚是冲动了。 但作为一个正常人,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前亲眼看着一个人近乎有去无回但半个时辰之后对方却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不会吃惊才奇怪呢。 更何况杨五娘她说到底也才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虽然这小姑娘心狠手黑起来能要人命。 杨五娘尽管立刻低下头掩饰了自己惊骇失态的表情,但是她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绝对是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怀疑。 在冷静了几秒钟之后,她恍惚想起来殿内似乎并没有宋二娘的身影,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只一个瞬间,她心里就有了决定。 杨五娘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抓了抓手中的团扇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都泛了白色,下一秒,她手上的力道忽然泄开,再抬头时,脸上是泫然欲泣的表情。 清秀的小姑娘跪在那里,因为殿内空间过于大而显得她尤为娇小,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充满了一种直白的后怕与悔意。 她睁着盈满了泪水的眼睛,将视线落在了游慕橦身上,直接哭出了声:“对不起!儿太胆小了!当时因为害怕,竟没能阻止宋二娘她……” 她哭的不可自抑,仿佛是真的对当时那个胆怯的眼睁睁的看着宋二娘害人的自己悔恨不已——不得不说比起游慕橦这种演着演着就真的委屈起来的家伙,对方的演技可以说是浑然天成。 如果不是游慕橦在她之前已经将整件事情说过一遍给众人先入为主留下印象的话。 杨五娘做出一副哭的说不出话的样子,一边用帕子擦眼泪,然后借着帕子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表情。 然后心不觉就沉了下来。 她的演出确实非常出色,在真正胆小的宋二娘一回来就忙不迭离开金山寺的情况下,她这样的表述听起来真的没有特别明显的破绽,如果没有游慕橦前头可以说纯属意外的演出,也许有很大部分会信了她也说不定。 ——只要在这里他们信了,即便后面回了城中宋二娘得知后说出真相,那杨五娘也自信能够借着这个时间差让宋二娘直接坐定了这个罪名。 如果按照这样发展,那听了她哭诉的其他人对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表情才对。 杨五娘感觉嗓子有些堵,心里也沉甸甸的,脸上后悔惊惶的表情差点儿都有些维持不住,好在有帕子挡着……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就有三观正过头又沉不住气的僧人直接站出来怒斥了一声:“明明就是你犯下的罪行,竟还妄想推给旁人!” 僧人怒斥了一声,见小太子并没有什么反应,其他被杨五娘这般唱念俱佳且细思恐极的人也禁不住跟着发表意见。 “真是令人胆寒!” “如此恶毒,令人发指!” …… 在场不乏聪明人,他们完全能看出来杨五娘就是在第二次低下头那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就想到了应对的方法。 这无疑证明了这个小娘子真的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的同时,令人想着就不禁觉得此人分外可怕了。 甚至有些人自我带入了一下,明明往常都被人夸奖聪慧,却也完全做不到在这样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就做出这样的反应,有几个郎君甚至胆寒中都有几分羞愧了。 杨五娘从众人的反应中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但她却完全想象不到有哪里不对,于是她不由自主都留将视线投向了身为当事人的游慕橦那里。 游慕橦接收到她的目光,心里也不虚,直接站出来看着她说道:“明明是你!是你推我的!” 杨五娘心里猛的跳了一下。 她定了定神,镇定的辩解道:“不是我!当时你是要离开背对着我们不是吗?你并不能看清是谁推的你对不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害你呢?” 游慕橦都忍不住要为杨五娘这机智的反应而鼓掌了,有一说一,换个立场她是真的做不到有对方反应这么快。 第五十九章 石出 推锅的时候还不忘打一下感情牌,真的,游慕橦特别佩服杨五娘的冷静。 ——如果她不是这个受害人的话。 杨五娘见游慕橦不说话,心里稍微定了定,以为游慕橦是真的被自己打动了,脑子里一时间逻辑越发清晰,她再次开口,声音越发的冷静。 “你是背对着我们的,根本看不到后面,慌乱中记错了也说不定。” “你冤枉了我我不怪你,是我不好,没有勇气阻止宋二娘,才让她将你推下去。” “我们以前关系那样好,你记恨我没有救你,也是应该的。” “宋二娘说你前两天在山脚下嘲讽了她,她心里恨的很,做出这样的事想来也是一时冲动。” “你肯定是过于慌乱,所以记错了方向对不对?” “……” 宋二娘前头总结中间举例兼打感情牌,最后点睛在此强调主题,一波发言循循善诱,有理由有态度,感情还很到位,这要是旁人指不定都要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当时过于混乱所以记错了人,这不围观群众里比较单纯的一部分目光里显然已经如杨五娘的愿变得有些狐疑了。 游慕橦按住想要跳出来反驳的张无铎,直接站了起来,向着杨五娘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向她,轻飘飘道:“可是,我滚下去之后,你也没救我啊。” 杨五娘几乎是立刻就接了下一句:“因为我太害怕了!宋二娘威胁我不许我说出去,我害怕,我不敢……” ——这个回应虽说不阳光,但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很合情合理。 游慕橦注视着杨五娘,笑了一下,手掌一翻,手心里是一块蓝色的布料,她将布料在杨五娘眼前晃了一下,又收起来,接着说道:“你大概没有注意到,我当时落下去的时候扯到了你的裙摆。” 杨五娘蓦然睁大眼睛,矢口反驳道:“不可能!” ——她嘴里说着不可能,但实际上心里是有些慌乱的。 因为她确实之前在后山的时候穿着一件蓝色的衣裳,回来后直接换掉了,也没注意看裙摆下面是不是真的有被人扯下来一块。 这个时候的杨五娘微妙的思维和之前游慕橦同步了那么一下,禁不住在心里咒着这什么破衣服怎么这么不经扯! 她心里一慌,面上就露出来,而旁人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目光也不觉微妙起来,甚至还有的小声嘀咕议论了什么。 原本心里就慌的杨五娘注意到周围的动静,心里顿时更乱了,她这一乱,再加上面前游慕橦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目光还充满笃定,那一双黑亮的眼睛似乎是在很直白的说:“别挣扎了,我知道就是你!” 杨五娘一个没控制住,开始神经质的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嘴里小声的念叨着:“不对!不可能!我没感觉到有拉扯的力道!当时那个方位!你根本就没有碰到我!” 她最开始还是很小声的自言自语,等说到后面,就越来越有底气,甚至最后一句都带了些铿锵的感觉,可以说是相当的掷地有声了。 她面前的游慕橦非常细微的勾了一下唇角,慢悠悠的说道:“当时你在我的正后方,宋二娘在你的斜后方,这样说的话,我确实抓不到你的裙摆——我们确实是这个站位没错?” 杨五娘听闻,立刻点头,大声赞同道:“对,没错!” 游慕橦这次真的笑了起来:“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宋二娘她是怎么在中间隔了一个人的情况下,还能做到伸手推我一把的?” 杨五娘:“!!!” …… 游慕橦捂着脑袋,满脸疲惫的被侍女扶着回了厢房,而在听了侍女带话就连忙赶回来的游张氏一看见游慕橦这形象,差点儿没忍住就直接哭了出来。 她原本是要直接去大殿那边看看情况的,可听了侍女的传话知道游慕橦的意思,就强忍着担忧在厢房等着。 只不过她只知道游慕橦是被人从山坡上推了下去,尽管侍女强调了很多遍说娘子并没有伤的很严重,但游张氏没能亲眼看见,又哪里放的下心,反而正因为没看到,脑子里胡思乱想起来才更没个边,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 这会儿一开门见着游慕橦,她一打眼就瞧见人脑袋上缠着的绷带,顿时心里一痛,口中呼了一声:“我苦命的娇娇啊!”便想上前将游慕橦往怀里捞。 伸手的动作在空中维持了一瞬间,她又注意到游慕橦衣裙上有破损的痕迹,一时顾忌着自家崽崽身体上是不是也有伤口,竟连上手也不敢了。 游慕橦看见游张氏,扁了扁嘴巴,心里一时也窜上来一股子委屈的感觉。 说实话,她现在仍旧浑身是疼的,不仅疼,脑袋还晕乎乎的,感觉就疲惫的很,心力交瘁的那种。 但她也是真的不想游张氏担心,只能忍了难受,开口将游张氏安慰了几句。 好在游张氏并不是什么没有主意的人,尽管心里揪心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连忙让侍女服侍着游慕橦躺下,一转头想让人请大夫,旁边一直跟着的张无铎连忙开口说太子身边跟着一太医,被太子遣过来了。 游张氏不觉怔了一下,才注意到身后还跟着旁人。 她反应过来,立刻将目光落在了张无铎旁边的青年身上,禁不住又楞了一下。 ——说是太医,眼前这人看着未免也太年轻了一些。 可这周围这会儿也没别人了…… 游张氏迟疑了一下。 张无铎大抵能猜出来游张氏内心的想法,连忙朝她使了个眼色,游张氏回神,也没多说什么,就将地方让开让这个青年太医给游慕橦看看。 青年太医有察觉到游张氏的迟疑,但他并没有当一回事。 毕竟就他这外表这年纪,旁人看了不信任是很正常的事情,他都差不多已经习惯了。 更何况他原本也并不觉得自己医术有多高明,比起他师傅差了十里八丈远,如今也只是师傅承了官家的情在太医院养老,而他则是在旁边打下手罢了。 第六十章 玉牌子 且不提这太医对自己的自我认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在细细给游慕橦看完之后,低头写了两张药方并一张注意事项,想了想,又从怀里摸了个瓷瓶出来,递给游张氏,言简意赅说道:“外敷。” 说罢起身就走。 游张氏:“……” 游张氏被他这干脆利落的操作弄的一愣一愣的,等到人都走到门口了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道谢掏钱等一系列流程。 太医青年很耿直的拒绝了游张氏,说道:“太子给了。” 游张氏:“……” 张无铎:“……” 作为半个太子伴读,张无铎他对太子本人以及他周围的班底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这青年就是这么个性子,见气氛有些微妙,就主动打了圆场。 索性游张氏担心游慕橦的情况,也无心在这里瞎扯,说着张无铎的话客气了几句,三人立刻就散了场。 游张氏看了会儿游慕橦,见她睡的沉了,又去厨房里盯了一会儿熬药的侍女,末了去了前头已经跪了两天的大殿,注视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开始发愣。 她一时想着是不是自己跪的还不够诚啊,怎么自家娇娇又出了事呢?又一时想着拜佛什么的是不是根本就没用啊? 她想了一通,想的脑子都涨了,心都没能够落下来。 …… 游慕橦睡的迷迷糊糊,中间被侍女叫醒来喝了一回药,翻过身又睡了过去,一觉就睡到第二天一早,才真正清醒过来, 醒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过药,伤口上也外敷了药膏,游慕橦觉得身体上的疼痛散下去不少,除了腿上那处口子比较大的,其他地方都已经没什么感觉。 不过脑袋还是晕的。 游慕橦有理由怀疑她这是脑震荡了。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游慕橦看了眼侍女,问:“母亲呢?” 侍女回道:“夫人在佛堂那边。” 游慕橦点点头,也没多想,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说母亲这回拜佛还拜的挺真情实感,就将其放下,起身洗漱了一番吃了些东西。 实际上因为昨天差不多睡了一天又消耗了很多体力精力,游慕橦这会儿感觉肚子里饿得很,但偏偏不知道是不是脑震荡的缘故,一动就觉得恶心的很,吃东西也吃的不顺畅,让游慕橦觉得还挺烦的。 勉强吃了一些,她休息了一会儿,转头就去了游张氏那边。 游张氏在殿内跪着,燃烧着的檀香在周围营造出一种朦朦胧胧的雾感,里面很安静,只有低低的诵经声和一板一眼的木鱼声连绵不断。 游慕橦不觉就放轻了脚步。 游张氏闭着眼睛,双手在胸前合十,嘴巴里同样低低的念着一串儿佛经,游慕橦听了一耳朵,一个字没听懂,看了一会儿,索性将旁边的蒲团往这边拉了拉,在游张氏不远处也跟着跪下了。 游张氏念了一会儿,突然就叹息了一声,眼睛睁开,注视着面前铜鼎的神情有些愣怔。 游慕橦原本见她睁眼想要和她说话来着,见着她这样的神情,下意识的就噤了声。 而游张氏并没有察觉到游慕橦的到来,她在愣怔了一会儿之后,眼睛缓缓的眨了一下,继而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叹息:“信女不求其他,只愿我儿娇娇莫要再受这般无妄之灾。” 游慕橦心中蓦地一跳,也怔在了原地。 半晌,她悄悄的起身回了厢房,吩咐了侍女让不要告诉游张氏自己出去过,继而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心中只觉又酸又涩的。 七天时间一闪而过,游慕橦亲眼见着游张氏实打实的在佛前跪了整整七天,换来老住持一个玉质的小牌子。 游张氏将牌子攥在手心里,心里有些激动,打发游慕橦先去厢房里收拾东西,自己留下和老住持说话。 “我儿将这牌子带着,当真不会再出什么事了吗?” 老住持面目慈悲,目光温和:“此物实为檀越拳拳爱心,自然能够护佑檀越想要护佑之人。” 游张氏:“……” 游张氏琢磨了一下,总觉得这老住持一通话说的,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实际上却并没有保证什么。 然而实际上尽管心里挺怀疑的,她表面上还是一副非常信服的样子。 两人说了一会儿,游张氏到底没忍住很直白的问了一句:“我儿今年是不是运道不好?大师可否再多指点一二?” 老住持:“……” 老住持端的眉目庄严不动如山。 半晌,慢条斯理说道:“檀越诚心感人至深,既如此,不若听老衲一言。” 游张氏心神一振,应道:“还请大师赐教!” 于是老住持微微一笑,给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那就是——一个嫁就完事了。 游张氏:“……” 游张氏脸上神情不由自主的空白了起来。 老住持表现得非常镇定,将游慕橦的八字信手拈来,并就此一波发挥,有鉴于住持的话里夹杂着各种一听就有些神神道道的内容,游张氏听的其实也不是太懂,最后总结了一下,言简意赅表述一下就是—— 啊你们家这个女儿她八字有点儿轻以前年纪小阳气足还好现在年纪越来越大要是不找个八字相合的人嫁出去以后会越来越倒霉哒! 游张氏:“……” 游张氏:“………” 游张氏:“…………” 游张氏抓着自己跪了七天才求来的小牌子恍恍惚惚的回了厢房。 厢房里游慕橦已经指挥着侍女将东西收拾好了,见游张氏回来她应上去挽了游张氏的胳膊,关心道:“娘你怎么了?” 游张氏:“……” 游张氏一看见游慕橦就想起来老住持给的那个和游慕橦八字相合的八字,以及对方所强调的如果不嫁人的会越来越倒霉,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她拍了拍游慕橦的手,颤巍巍道:“没事。” 不等游慕橦反应,她就将手中的牌子举起来,让游慕橦低下头,将牌子直接挂在她脖子上,然后才道:“以后记得将这牌子挂好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取下来。” 第六十一章 进宫 游慕橦知道这牌子是游张氏跪了七天才求到的,一时间心里一酸,也有些说不出话来,满心里就想着游张氏对自己的爱她的辛苦,也忘记了游张氏方才的异样。 母女两人互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也没再耽搁,带着侍女一行人离开了金山寺。 临行前与老住持那一番对话,游张氏并没有对游慕橦说,只是回去后,让游三爷关注一下生辰为四月五日的青年郎君。 游三爷虽然比较茫然个中原因,但见游张氏明显不是很想多说的样子,也很贴心的没多问,就在这方面多留意了一下。 然而实际上,他没打听出什么,谜底确实被游张氏一位关系还算可以的手帕交给揭开的。 那天游张氏难得闲下来,坐在桌子前将老住持说的那个八字写下来盯着发呆,不期然温家夫人来访。 游张氏和温家夫人温陈氏打小儿关系不错,也没多讲究,直接将人请进了房里,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温陈氏无意间看见桌上放着的那个八字,愣了一下,说了一句:“这八字看着有几分眼熟。” 她回头含笑看向游张氏:“是你家哪个孩子的?” 却不想游张氏一脸严肃,否定了她的猜测之后让她努力回想一下对这个八字的印象。 温陈氏对游张氏的反应很惊讶,但还是有好好的认真想了一下,只不过最后并没有想起来罢了。 好在她虽然没能具体想起,但却有些许印象,见游张氏脸上神情很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意思,连忙安慰说回去问一下温老爷他肯定知道。 游张氏也知道自己再追问问不出什么,只能勉强提起心思,和温陈氏唠了一会儿嗑。 …… 游慕橦自从金山寺里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游张氏给她的那个玉牌子是真的有用,反正游慕橦再出了一次门果真安安全全的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回了家。 稳稳在自己院子里坐下的时候,游慕橦感觉还有些小开心,对游张氏的情谊越发感动,握着玉牌想了想,兴冲冲跑去厨房亲手做了一盅冷元子,给游家四房及游老夫人各自分了一些之后,端了一份亲自跑去了游张氏那里。 游张氏才从外面回来。 如今七月份,说是夏末,实际上仍旧热的很,游张氏顶着大太阳,一回来就让人赶紧打扇,喝了口温水,正坐在廊下吹风呢,就见游慕橦捧着瓷盅过来。 小姑娘一张小脸因为热气略有些泛红,身上穿着轻薄的夏装衣裙,远远走过来分外仙气飘飘,游张氏只瞧着,就觉得凉快了一些。 游慕橦献宝似得将冷元子捧到游张氏眼前,笑着说道:“娘快用些冷元子凉快一些,是儿亲手做的。” 游张氏往盅里看了一眼,瓷白的器具里面颜色不一放了有五六个元子,圆乎乎的还冒着冷气,面上不觉就漫上些许笑意,直接夸赞道:“我们娇娇可真是太贴心了,知道娘刚回来热的很呢。” 游慕橦眨巴眨巴眼睛,笑容分外乖巧。 游张氏美滋滋的享用了自家崽崽的孝心,想起来崽崽今天有出门一次,又见这会儿天还没黑,联想乐一下以前的经历,顿时放下勺子,一脸关心的看游慕橦,口中说道:“你今日玩的可开心?时间尚早怎么就回来了?” ——她其实更想直白的说是不是又碰见什么事情了之类的,但想了想还是委婉了一下。 游慕橦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就想笑。 虽说她出门的时候心里也有在想会不会又遇见什么不可预期的意外,但实际上她今天一直都很顺利,只不过天是真的热,她溜达到中午的时候,就觉得还是家里比较凉快,就很干脆的直接回来了。 如此这般解释了一通,游张氏也放了心,满面笑容的说道:“看来这玉牌子还是很有用的。” 游慕橦想起来那会儿游张氏亲力亲为跪的那七天,心里滞了一下,禁不住直接将脑袋埋在游张氏肩膀上,嘟嘟囔囔的说道:“有用的才不是玉牌子,是娘亲对我的关心才是!” 游张氏没听清她说什么,但对小姑娘这样的爱娇还是非常受用,一边吃着凉凉的冷元子一边享受着崽崽的撒娇,一时就很有些天伦之乐的感觉了。 …… 一眨眼到了秋天,因着今年各地报上来的收成喜人,官家心情非常愉悦,再加上好巧不巧今年外邦朝贡的日子也赶在了这个时候。 官家一寻思,就决定中秋节要办,要大办! 有了官家指明的大方向,民间组织的集会且不提,官家在中秋节当天傍晚的时候令人放了烟火,晚间在宫中办了宴会,宴请外邦使臣,三品以上官员都可以携带妻女出席。 游慕橦她爹正好是三品,所以这回也有机会去皇宫里围观一下。 这并不是游慕橦第一次来皇宫,不过上次来都是很小的时候了,她隐约记得是册封皇后的时候,会有接见命妇的环节,游家除了四房夫人,其他几房并游老夫人都去了,见过皇后之后又参加了宴会,那会儿有带了几个乖巧些的孩子。 游慕橦当然是其中一个。 不过那会儿她年纪是真的小,现在回忆一下感觉都没什么印象,隐约就记得宫殿很高,柱子很粗,上面有红红绿绿的画儿,配色说起来感人实际上看着还挺好看的。 再就是皇宫超级大,要走可多路,当时因为游老夫人上了年纪,皇后有赐了软轿,但作为普通命妇的游张氏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只能带着游慕橦步行。 而这一回进皇宫游慕橦更是将上面最后一个记忆切身实地的再次体验了一下。 好在后宫的主人大概也知道一众命妇走这么远的路有损形象,很贴心的留了一处偏殿让有意的夫人娘子们有个能整理自己形象的地方。 游张氏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御花园里已经有好些个夫人娘子围着皇后并几个后宫妃子说笑。 游老夫人上了年纪,今天并没有凑这个热闹,游家三个夫人便以大房游郑氏为首,带了几个待字的娘子正正经经行了大礼。 第六十二章 长乐 皇后就外表而言并不十分美丽,大抵三十来岁的样子,但气质很稳,眉眼间的姿态偏向于庄重,整体看着就很有母仪天下的皇后范儿。 不过对于这些命妇,她的态度很温和,让人起来后着宫人赐了座,随口递过来一个话题,游家三个夫人就非常自然的融入了方才说的融洽的氛围之中。 游慕橦几个姐妹礼貌性的凑了一会儿热闹问候了一圈,为首的皇后面上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出来,可巧今天来的几个姑娘,游慕橦正好是最大的,皇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笑了一下,说道: “你们几个孩子年纪小,拘在这里听我们说话怕是觉得无趣的很,永乐她们在那边玩耍,你们年少的能玩的到一起。” ——永乐是皇后嫡女,永乐二字说的是封号,品级是郡主,和游慕橦同岁,刚及笄就成了亲,非要说的也算是同一拨长大的。 不等游慕橦客气两句,她直接转头对身后一宫人吩咐道:“你带几位娘子过去。” 游慕橦到嘴的推辞被咽了下去,乖乖朝皇后行了礼之后,带了游家几个姑娘跟着那宫人去了。 那边果然比这里更热闹一些。 游慕橦还没走近便见着十几个女孩子,花花绿绿,莺莺燕燕,猛地一看比御花园里的花朵儿还显姹紫嫣红的。 那宫人带着几人过去,永乐郡主一眼就看见了,眉尾微微一挑,笑盈盈的朝着几人招呼了一声。 永乐是郡主,游家几个都是臣女,虽说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非有,游慕橦也不含糊,自觉同几个妹妹行了礼。 永乐郡主含笑看着,等她们行完了,才说道:“今儿大家都在一处玩闹,游五娘子倒也不必这般拘礼。” 游慕橦:“……” 游慕橦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然而面上她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永乐旁边站着的一个娘子见游慕橦难得表现得这般温驯,很配合的跟着笑了一声:“可不是么,大家都在玩闹,偏你知礼的很,倒显得我等轻狂了。” 这娘子游慕橦也认识,是杨家的三娘子——对,就是前头在金山寺想害游慕橦结果被反杀的那个杨五娘的杨家。 杨家因为金山寺这一遭事,名声很是有些受损,杨三娘虽然嫁了人,可这种名声传起来,她难免在婆家觉得气短,故而这会儿见着游慕橦这个罪魁祸首,可真是有些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意思了。 游慕橦:“……” 游慕橦这会儿都禁不住在心里骂人了。 她抬眸朝着杨三娘的方向看过去,唇角勾起,目光却稍显凉薄,似笑非笑说道:“这却是儿思虑不周了。” 杨三娘也不知道怎么的,游五这厮说着示弱的话,可那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直直看过来的时候就让人莫名觉得心虚的很,一时间不受控制的结巴了起来,半晌说出来一句:“……你知道就好。” ——分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很强势的一句话,让她说的弱声弱气,让旁边的永乐忍不住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 而并未和永乐这一波坐在一处的长乐此时很不客气的笑了出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会说话似得写满了嘲讽,完了才朝游慕橦招呼一声,让她坐到自己这边来。 长乐也是个郡主,还是和游慕橦同岁,去年成的亲,不过她的生母不是皇后,而是后宫一个颇为受宠妃子,从她和永乐的封号品级都是一个水平就能看出来她母妃的受宠程度。 不过比起永乐看起来端庄贤淑的性子,长乐她在世人眼中看着是有些跋扈的。 以及她和游慕橦之间还挺有那么一些孽缘。 追本溯源一下得说到好几年前游家女眷的名声还很优秀的时候。 故事有些长这里长话短说梗概一下,大抵是长乐她那会儿看上了一个优秀的郎君结果那郎君郎心似铁无情拒绝不说,还在永乐不甘心一直纠缠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彻底让对方死心,就特别不客气的说他喜欢的是游家五娘子这样的。 长乐当时就:“???” 长乐长得并不是公众意义上的美人,她是那种五官都过于圆滚滚的类型,让人时常看着就觉得她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虽说是孩子,但长乐自认为她也是个玉雪可爱的精致孩子。 因为在此之前她的性格是飞扬跋扈那一挂,和她一起玩的也大都是这种类型,和游慕橦打小儿并不怎么能玩得到一块儿,两波人是那种井水不犯河水各玩各的的感觉。 就因为这样,长乐对游慕橦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那会儿听了那郎君这话,本来性子就不怎么好的长乐当时就气的哟,鼓着脸颊骑着马打听到游慕橦在哪儿直接就找过去了。 彼时游慕橦正和一众贵女们很有闲情逸致的在城外枫林里赏枫抚琴,长乐小姑娘就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骑着高头大马停在正跪坐在那里游慕橦不远处居高临下的看过来。 在场一众贵女被她骑着马直接闯进来的行为吓得尖叫的尖叫,闪躲的闪躲,只有零星几个比较镇定的一直坐在原地没动。 游慕橦就是那零星几个中的一个。 长乐将坐在那里面前还放了一架古琴的游慕橦注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张口问她:“你就是游家五娘子?” ——说是问句,实际上长乐都差不多能够笃定眼前这人的身份。 非要说的话,只能说在场一众贵女中,她瞅着也只要眼前这个能当得起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 游慕橦那会儿也不认识长乐,但看着她的装扮,心里倒是有些猜测,直接就点了头。 结果长乐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就嘀咕了一句:“那游五这样的我也喜欢!” 游慕橦:“???” 游慕橦是后来和长乐熟悉起来之后才知道这姑娘当时是怎么回事,以及顺便一提她在见了游慕橦之后,转头回城将那个以游慕橦为借口拒绝了自己的郎君给打了一顿,理由是就你这样的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奢想游五娘?打一顿让你清醒清醒! 那郎君:“???” 第六十三章 互怼 这之后两人渐渐的熟悉起来。 长乐觉得游慕橦和其他装模作样的贵女不一样,而游慕橦也觉得长乐并不是真的像传闻里那样飞扬跋扈。 两个小姑娘收获了一段微妙的友谊,只后来长乐成亲之后,夫家外放到了汝南,长乐也跟着去了,两人如今已经有一年多未见。 游慕橦将长乐打量了一番,见她仍旧是圆滚滚的眼睛圆滚滚的脸颊,看着肉乎乎可爱极了,心里不觉有些开心,就朝永乐郡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带着几个妹妹坐去了长乐那里。 长乐也将游慕橦认真的打量了一番,然后直接美滋滋的牵了游慕橦的手,亲昵说道:“一年不见,你越发好看了。” 游慕橦失笑。 她都快要忘了长乐是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外貌,每次见了都很诚挚的先吹一波彩虹屁再说。 她笑着回了几句,两人亲亲蜜蜜的说起了私房话,游家六娘和九娘两个小姑娘乖乖巧巧的坐在游慕橦身边,眨巴着眼睛听姐姐和别人说话。 那边永乐见长乐和游慕橦旁若无人的有说有笑,一时就积了一肚子的郁气。 要说永乐她和游慕橦有什么深仇大恨?那还真是没有,只不过可巧永乐嫁的就是杨家,和杨家一众女眷完全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于是针对一下游慕橦这个伤害了自家名声的人也是理所当然事。 ——甚至她并不在意这件事真追究起来明明是杨五娘她的错,游慕橦完全是个受害者而已。 她更在意自己将来若是生了女儿会不会被这所影响这件事。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永乐郡主就看着游慕橦很不顺眼,原想着趁机搞一波事情,谁知道长乐郡主竟赶在这时候回了京城。 就在永乐心里咬牙切齿的时候,游慕橦和长乐也说到了这个问题。 长乐笑眯眯说道:“我听英郎说这回回来可能就不走了。” 游慕橦:“……”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个称呼而已,她竟然有一种吃到狗粮的感觉。 她顿了一下,才问道:“确定了?” 长乐点头,于是游慕橦立时就高兴了起来。 委实是她今年这大半年时间,过得是真的无比心酸,各种倒霉事也就算了,主要是从小和她一块儿长大的小伙伴差不多都嫁了人,只她一个还云英未嫁。 倒也不是说她们的关系就这样疏远了,关键游慕橦她作为一个闺女天天在家闲来无事绣花抚琴看书,偶尔跟着游张氏学习一下管家的事宜,整体而言空闲时间是真的不少。 但成了亲的就不一样。 她们这一个阶层的差不多都是当家主妇,一嫁人就开始匆匆忙忙在家学习各种管家事宜,在外和各家贵妇联络感情,忙的根本停不下来,再加上还有可能怀孕等等等等,各种事情叠加下来都没什么闲暇时间能再像未嫁时那样,兴致来了就出城溜一圈这样子。 这样那样的原因累积下来,游慕橦感觉她近两年可真的是太惨了,这会儿一听到长乐说她不走了,可不就高兴起来。 长乐听游慕橦抱怨似得嘟嘟囔囔说她这一年过得多寂寞,请这个去哪里玩结果这个要去家里庄子上查账,请那个去哪里结果那个说她得看孩子…… 原本还有个梅三娘能说到一起,结果前不久也定了亲现在在家疯狂绣花准备待嫁。 游慕橦说的时候跳过了自己遇见的一系列危险,结果听的长乐笑的根本停不下来,最后直接就歪进了游慕橦怀里。 那边永乐和其他贵女都在习惯性细声细气的说话,一时不察就听到不远处长乐“哈哈哈哈”个不停,顿时就:“……” 虽说大家以前都知道长乐和正常的贵女不是一个画风,但这不是一年不见,众人差点儿都忘了这人的性子,这么冷不丁的听到她一点儿也不讲究的大笑声,众人的心情就复杂的很了。 永乐注意到众人的目光,心里不喜的很,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开口斥道:“瞧瞧你像什么样子!毫无仪态,简直不知所谓!” 长乐:“……” 她笑的正开心,被永乐斥了一句,顿时也不高兴,直接鼓着脸颊看过去,毫不客气顶了回去:“你管我!” 永乐:“……” 永乐差点儿脸都被气红了。 说起来她生母是皇后,以皇后的立场对后宫一众妃子本来就天然对立,再加上长乐她不过是妃子所出,在官家面前的受宠程度却和永乐这个嫡女不相上下,况且长乐的性子委实也说不上温驯让永乐完全找不到当姐姐的成就感,以至于两人打小儿就相看两相厌。 未嫁的时候就闹的欢,如今嫁了人再见,永乐顾忌到夫家其实还有收敛一些,但任性如长乐却仍旧很放飞自我,一时间姐妹两人就这么互怼了起来。 这里身份最高的就是永乐长乐两个郡主,其他人都是臣女,官家是个明君,手下没什么权倾朝野能压皇子皇女的臣子,故而这一波臣女对着生气的两个郡主也没人有太足的底气,只能在旁边小心的劝。 ——这里得强调一下开口劝的其实大部分都是永乐那一波的贵女,长乐这边的大都和长乐任性的不相上下,就游慕橦一个算是比较稳重。 但偏偏游慕橦她寻思着长乐最开始为了自己怼了永乐一句,她她这会儿要劝的话岂不是很伤小伙伴的心? 她成功的自我说服之后就美滋滋的和其他人一起蹲在长乐身后坐看两人互怼,没见过这等场面的游六娘九娘吓得瑟瑟发抖直往游慕橦身后躲。 两人没吵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机灵的宫人注意到情况不对去皇后那边通风报信了,不多时就有皇后身边的宫人过来说请贵女们过去说话。 永乐面红耳赤的瞪了长乐一眼,脚底生风的率先跟着宫人走了,她那边的贵女们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心情忐忑的跟在了她身后。 后面永乐无辜的眨巴了一下,半点儿不见心虚的带着自己这一波人跟着过去。 第六十四章 宫宴 长乐并游慕橦她们迟了一步,过去的时候永乐已经巴拉巴拉站在自己的角度将状告了一半,以至于在场的宫中诸妃子以及各位夫人眼神就有些不对。 ——幸灾乐祸的幸灾乐祸,担忧的担忧。 不过作为年轻时(?)以飞扬跋扈为特色的长乐郡主她一点儿也不见心虚,站定后草草行了礼,就相当理不直气也壮的为自己抱屈:“儿不过是听到好笑的事情,永乐姐姐便训斥儿不该笑。” 她这样说了一句,就眨巴着眼睛看皇后,一脸委屈的问她:“母后,难道儿如今听到好笑的事情不也能笑吗?” 都说了长乐她的样貌是略偏嫩的,圆滚滚的眼睛圆滚滚的脸颊,自带她还是个孩子以及还没长大的效果,这样做出委屈巴巴的样子,看着可真是太可人疼了。 以至于在场众人立场中立或本就偏向她的夫人们见了,不觉心里就下意识对她宽容起来。 ——小孩子嘛,笑一笑怎么了? 不过显而易见另一个当事人永乐以及当事人的母亲皇后本人并没有被长乐的外貌所迷惑。 永乐气的越发脸红,而皇后却不动声色。 她面上那副温和的表情好像是戴上去的面具一般,从始至终甚至连嘴角勾出来的弧度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面对长乐委屈巴巴的小脸既没有心疼也不很生气,只点点头同意她的说法:“长乐想什么时候笑都可以。” 永乐直接气的一跺脚叫了一声“母后!” 皇后轻飘飘的侧头看了她一眼,让她瞬间就噤了声。 长乐见状,眼神闪烁了一下,下一秒却是恍若无事笑了起来:“儿就知道母后最是公正了。” 永乐:“……” 对于长乐这暗中夹刺的话,皇后跟没听出来似得,笑着注视着她说道:“虽则哭笑随心令人向往,但长乐如今都快要当娘的人了,也该多收敛一些。” 见长乐张口还要说话,她轻描淡写的继续道:“想来周夫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对?” ——周夫人说的是长乐所嫁的汝南周氏的当家夫人周萧氏,就身份而言自然是有训诫长乐的资格。 周萧氏早在见着长乐和皇后颇有些针锋相对感觉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也许会被拉出来溜溜,果不其然皇后对自己发了话,她心里有所准备也不见慌乱,含笑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 皇后眼睛微微一眯,心里对于周萧氏近乎敷衍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她垂眸看了眼长乐,余光再扫到旁边分明比长乐还大了几个月的永乐,对比长乐笑眯眯的样子,再看永乐面红耳赤的样子就显得分外上不得台面。 虽然是亲生的,但皇后偶尔也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宛如生了个废物。 咳。 在一片沉默之中,忠亲王妃主动笑着打了圆场——忠亲王血缘上是如今官家的叔叔,忠亲王妃这个身份倒是在皇后面前能硬气的说话,故而她打了圆场,也没人敢驳这个面子,只几秒钟,方才还僵硬的场面立时就回复了言笑晏晏。 游慕橦和长乐说了几句,便带着妹妹蹭到了游张氏那里,一众夫人娘子就这么表面融洽的说笑着,直到有宫人过来请说那边宴会已经准备适宜,众人这才各自和家中男人汇合一一入场。 宫宴现场装扮的很有气势,很配合中秋氛围的四处挂着精致至极的花灯,中间的空地上有一株枝桠颇雅致的桂树,底座以一整块白玉雕成,造型是两只憨态可掬的兔子。 游慕橦远远的扫了一眼,只觉得那两只兔子身上的皮毛都被雕刻的清清楚楚。 入场之后众人按照官位次序坐了,按惯例官家随便说了几句话祝贺了一番丰收又展望了一下未来,一众朝臣纷纷附和。 这种官方程序走完之后,就开始各方献礼。 这个皇子送上来什么超大珊瑚啊,那个大臣送了什么名帖……直到最后,前来朝贡的外邦送上来的一位美人将气氛推到了高潮。 这美人经典异域风格,眉眼比本朝人看着更深一些,穿着很有些游慕橦印象中泰国女性的感觉,金色的筒裙相当贴身,半掌宽的腰带完全勾勒出美人纤细的腰肢,配了各式各样精致的金制饰品,站在各色灯笼照耀的玉桂树下看着特别的有存在感。 外邦使臣笑容满面的用蹩脚的本朝语言介绍着美人的身份,说着说着就不由自主流露出一股自豪: “……我们穆美莎昂公主是我们国家最美的精灵,民众们都认为她是天下最美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表现一下他们臣服的诚意,使臣在提起穆美莎昂公主的时候吹了好大一波彩虹屁,最后才得意洋洋的表示我们愿意将这天下第一美的公主献给上国。 这使臣说话口音有点儿重,游慕橦实际上都没大听清楚对方具体说了什么,再加上面前的小盘子里为了应景叠放了好几样造型精致可爱小巧玲珑的月饼,游慕橦看着看着,就特别想尝一下味道。 就在她纠结着大家都说话她吃东西是不是过于失礼的时候,冷不丁听到有一个女声口齿清晰的说了自己的名字。 游慕橦下意识的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说话的是永乐。 这让游慕橦不由自主的就在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 实际上她的感觉并没有出错,因为几乎就在刚和永乐对上视线,几秒钟的功夫,现场有一大半的视线都向着这边看了过来。 游慕橦:“……” 她冷静了一下,距离老远她也看不清永乐郡主脸上的表情,但现场这种微妙的气氛再加上之前的事,她就脚趾想都知道显然她要摊上什么事儿了。 游慕橦努力调整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好让脸上的表情不会显得过于狰狞,然后就听到一个朗阔的中年男声远远的传了过来。 “……你就是游卿家的孩子?朕记得——似乎是行五?” 理论上官家作为一国之君,是不会记得一个三品官员家里女眷是什么排行的,但偏偏前一段时间太子去了一趟金山寺,回来后兴致勃勃提起游家有个五娘子,生的特别好看。 ——性子也很特别。 第六十六章 生辰 也就小半个月的功夫,游家女眷和杨家女眷的名声,好像突然之间就交换了一下,等到九月初游慕橦生辰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多了好几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人。 过了生辰游慕橦就整十七岁了,一般她这么大年纪的娘子,生了孩子的都是有的,然而游慕橦却连亲都没成,这让游张氏不觉暗自忧心起来。 索性自中秋节后有意向的人选微妙的多了几个,游张氏就怀着复杂的心情开始认真替游慕橦相看。 游慕橦生辰那天天气甚好,初秋的天气既不十分热也没有很冷,恰好那天两位兄长难得闲置在家,游慕橦寻思了一会儿,索性能过来给她庆生的都是关系极好的,在问过她们的意见之后便让兄长带着众人出城赏枫去了。 城外有一片红枫林,惯常秋季的时候踏马赏枫的佳人才子不少,今天秋高气爽,游慕橦和几个小伙伴一商量,连带着家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行人直奔着红枫林去了。 因着要骑马,游慕橦今儿个穿了身水红色的骑装,袖子口绑了皮带,头发也难得全部收了起来,编了一头细细的辫子,尽数攒在头顶扎成了一束马尾,骑着一匹黑马看着分外英姿飒爽。 姐妹里会骑马的也都换了骑装,只几个年纪小的比如六娘她们或者不怎么喜欢骑马的比如游四娘,这几个乘的马车,而游慕橦和几个兄长甚至在出城后还小小的比赛了一段路。 虽然并没有赢但游慕橦一时间心情还是相当的亢奋。 红枫林委实很美,放眼望去,一片红红火火。 胭脂的红和暖阳的橙,蓝天,红叶,金色的大地,过于明亮的色调交织在一起,让人一看见心里便陡然生出一种眼前一亮感觉来。 游慕橦自马上跳下来,早有侍从提前将一应东西准备好,铺了毡子扎了帐篷,木质的小几上用碟子装了些果脯点心,若有谁玩的饿了就可以用些垫一垫肚子。 前头中秋节官家才发了话,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不长眼这个时候跳出来说三道四,再加上游慕橦本来也就只请了关系亲近的几个人,即便中间有主动凑过来的几个郎君娘子。 但都说了是主动凑过来的,本来就是过来套近乎的,自然不会扫兴,故而游慕橦全程心情都相当高昂。 最近一直待在家里绣花的梅三娘难得出来一趟,看着游慕橦兴高采烈的骑马飞奔也是一脸感慨,她旁边吴娘子同她在一处坐着。 ——这两个一个是对骑马这种剧烈运动不感兴趣,一个是走的柔弱可人白莲花人设,在外人面前偶像包袱比较重,因而在游慕橦和几个活泼些的娘子并郎君们赛马的时候,她们俩就坐在一旁围观,那姿态端的娴静优雅。 吴娘子最近好容易摆脱了外祖薛家那一群莫名其妙自视甚高的家伙,原本是想着回金陵算了,却接到父亲来信,说十月份官家千秋他要进京述职,让吴娘子不必来回折腾,只在京城等着他就是。 在没有薛家搞事情的情况下,吴娘子她相对而言对京城的感官不错,尤其新认识的两个小伙伴都非常有趣。 所以在收到亲爹的来信之后,吴娘子就美滋滋的做好了在京都定居的准备。 这回游慕橦生辰,她也有跟着过来。 她觉得京都的姑娘们都还挺奇怪的,一方面一举一动都非常恪守规矩,便是走路时步子跨的大了裙摆扬起的弧度不漂亮了,都要被人说一句的。 但另一方面却也有好一些娘子们在骑马啊投壶啊之类的运动上秀的一批。 感觉就挺有趣的。 吴娘子在和梅三娘说到梅三娘即将成亲的那个对象。 上次三个姑娘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以及经历,总之最后惯常内敛的梅三娘就决定要好好的和家里人沟通一波。 那次沟通让梅三娘意识到家里人其实对自己还是很有些亲情的,这之后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相对来说也就容易了许多。 时至今日,在梅三娘明年就要嫁出去的如今,她微妙的竟然和父母的关系比以往亲近了许多。 ——然后关于她成亲对象的事情也敢悄摸摸和她娘撒撒娇稍微打听一下了。 梅三娘这会儿就在和吴娘子说她从母亲那里打听来的相关消息。 游慕橦和几个兄长跑了一回马,觉得酣畅淋漓的同时也是真出了一身汗,这一圈转回来,她见梅三娘和吴娘子凑在一起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梅三娘抿着唇微微笑了起来,脸颊上微微泛起了红晕。 她瞅了几眼,没忍住好奇心,跳下马来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又略微交代了几句,就向着梅三娘两人坐着的地方走去。 吴娘子一抬头看见游慕橦,就连忙笑:“我们三娘子如今可是……” 她话说了一半,就被脸颊逐渐通红的梅三娘颇为羞恼的捂住了嘴,两人一时间闹在了一起。 游慕橦挑眉将两人各自打量了几眼,然后在旁边坐了,将目光盯在脸颊通红的梅三娘脸上,故意笑道:“这是说什么呢,说的我们三娘子一脸桃花色?” 梅三娘:“……” 梅三娘脸上的红晕眼见着都要蔓延至脖颈了,旁边吴娘子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毫无形象的笑出了声,让梅三娘又是抬手拍了她一下。 这般调笑了几句,梅三娘到底忍着羞意,细声细气和游慕橦说起她们方才讨论的话题。 “……母亲只说那人姓林,字平之,不是什么勋贵人家,如今在翰林院当差……” 她描述了一通,显而易见对于这位没见过面的郎君印象还挺好,不过游慕橦听完她说的那名字,一时间就禁不住有些无语。 梅三娘敏锐的察觉到她脸上的神情,不觉好奇问了一句,游慕橦沉默了一下,好半晌说道:“没什么,就觉得这位郎君的名字还怪武侠的。” 梅三娘:“???” 吴娘子:“???” 两人不是很能t到游慕橦话中的意思,皆是一脸茫然的表情,游慕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能说这个名字是真的过于微妙,以至于她刚听到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没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还被梅三娘发现了。 咳。 尽管游慕橦没有多提的意思,梅三娘因为害羞也忍着好奇没多问,但旁边看着柔弱实际上对搞事情半点儿不怵的吴娘子见状,眼睛转了转,就缠着游慕橦非要她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小姑娘生的就是白莲花那一挂的,她自己也特别擅长于表现自己的优势,撒个娇撒的,得亏游慕橦她是个女孩子且十几年来看习惯了自己的美颜盛世,要不然真是差点儿没能把持得住(?)。 实际上游慕橦她到底没抵抗住吴娘子的撒娇,只好简略的说了一下记忆林平之的相关故事。 再怎么说过去了十几年,她其实也记得不是特别清楚,只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这小伙子为了报仇练武功而不可描述了自己传宗接代的工具。 ——但偏偏这个点又不能对着眼前这两个还没嫁人的小姑娘说出来。 于是游慕橦感觉自己有点儿头秃。 她绞尽脑汁一波自我发挥,把印象中各种武侠故事直接杂糅到了一起,最后变成了一个身世凄惨名为林平之的少年因为某个绝世秘籍家破人亡,只留他一人苟活于世,然后这少年痛定思痛学习了那个绝世秘籍从而报仇雪恨进而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虽说这故事让游慕橦看来简直是集狗血于大成,各种剧情委实不怎么能经得起推敲。 但不得不说这种爽文的设定能在她上辈子火出国外自然是有其吸引人的地方。 这不就在她说故事的过程中,最开始有几个娘子听了一耳朵凑过来捧场,到了后面不知不觉一波骑马中场休息的郎君们也凑过来听了个爽, 以至于游慕橦说着说着卡了一下忘记后续剧情之后,冷不丁听到耳边接二连三响起来好几声诸如: “后来呢?” “那林平之遇见什么?” “他是不是又被东方姑娘救了?” ——等一系列发问,游慕橦这才惊奇的发现她的听众骤然多了好几倍。 游慕橦:“……” 游慕橦不觉就眨巴了一下眼睛。 梅三娘和吴娘子作为距离最近且从头听到尾的这会儿更加入迷,见游慕橦突然停下来了也注意到周围多出来的人。 两个小姑娘眼睛跟着眨了眨。 心中实在是很想让这群人都让让,别影响到游慕橦发挥,尤其这故事主角还用的是“林平之”这个梅三娘未来对象的名字,这让梅三娘不由自主自我带入了一番,对后续剧情更加期待。 好在吴娘子看着柔弱,实际上在花式怼人方面从来不带虚的,只见她眼皮子一抬,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继而垂了眸子,手背轻轻往额头一搭,立时就营造出一种西施捧心式的气场,然后开口: “怎地突然这般多人?围的这样紧实,让人只觉得憋闷的很。” 围观群众:“……” 围观群众这个时候其实并不是很买她的账。 毕竟凑的近的都是女孩子,作为女孩子对吴娘子这种可以说是装腔作势的女孩子是天然没有多少好感的——个别只看脸的颜控除外。 故而吴娘子这波发挥效果不是很明显。 不过吴娘子本来也没有指望这样就能让人散开,她接着就蹙起眉头,一脸不舒服的模样看向游慕橦,仿佛征询她意见似得刻意强调:“五娘子也觉得憋闷的很,是不是?儿瞧着你脸色都白了。” 游慕橦:“……” 游慕橦没忍住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 主要是吴娘子说的一脸真情实感,让她尽管知道对方在瞎扯的情况下也不由自主怀疑了那么一下。 反而是旁边梅三娘注视着游慕橦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颊,心说五娘脸上不是一直都这样白么,她有时候都觉得对方的皮肤比她见过的最纯的白色珍珠都要漂亮又莹润。 梅三娘心里嘀咕,但也没傻到开口戳穿吴娘子的表演。 而一众听书(?)的娘子们在听了吴娘子的话之后,下意识就朝着游慕橦看过去,然后就近距离的怼上了游慕橦的脸。 最跟前的几个娘子震惊的发现这位一直享有第一美人盛名的娘子在这样微妙的光影下,皮肤竟然微妙的白皙到生出一种仿佛透明的感觉。 就……有点酸了。 这么一酸,刚才听故事听到上头的感觉瞬间就散去了不少。 好些人一瞬间捡起了自己矜持优雅的设定,若无其事的离游慕橦远了一点,假装刚才那个听到入迷结果不知不觉越凑越近的人并不是自己。 咳。 游慕橦也是这辈子因为这张脸被人看的多了,最开始的不适过去之后,很快就没了感觉,瞧了梅三娘和吴娘子两眼,见这两人还想继续听的样子,她和吴娘子交换了一个视线,寻思了一下,就虎头蛇尾的将故事做了结尾。 众人:“……” 虽然之前没感受到这种套路,但也能察觉到游慕橦给出来的这结尾比起前头的剧情敷衍的不是一点半点。 众人心里很是有些意犹未尽。 见状,吴娘子在心中微微一笑,面上却是嗔了一句:“你这结尾也太敷衍了,好好的故事,偏是这么个结局,你今儿个不将它改了儿可不依。” 游慕橦就很配合做出略有些羞涩又无奈的表情,解释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若是被家中母亲知道了,少不得要吃一顿排头。” 吴娘子在旁边就一脸信誓旦旦的道:“哎呀你放心,是儿等求着要听你说,哪能怪得了你。我们在这处悄悄听了,哪会传到游夫人耳朵里去?” 她说着,目光悠悠的自周围一圈人脸上划过,然后意有所指的笑:“你们说,是不是?” 她表现的这样明显,周围一群人大都是打小儿察言观色技能修炼到满级的,此时恍然大悟之下一个个忙不迭点头应是。 第六十七章 故事 跟着自家兄长过来的郑三娘此刻第一个回应道:“正是如此!放你的心,儿可不是什么得了好处又背后告状的人。” 这话有些微妙的意有所指的感觉,在场贵女们有个别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但大部分人知道郑三娘是个直性子,没多想,且有了第一个,其他人立刻也纷纷响应。 为了听故事从小打到这群贵女们也是难得对游慕橦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这样友好,以至于游慕橦和吴娘子再次对上视线的时候差点儿没忍住笑了出来。 吴娘子俏皮的对着她眨了一下左眼。 游慕橦忍着笑,故作沉吟。 吴娘子就故意一张口就是一连串的保证,说什么绝对不会将这事儿传出去。 其他娘子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个时候还是很配合的表明自己不会传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如此这般推阻了三两回,游慕橦终于拗不过一众娘子们的请求,将故事的结尾重新改了一下,改的很符合前面给出来的人设才罢。 结果这一天大半天时间都莫名其妙的在讲故事中度过了。 以至于等游慕橦终于拼拼凑凑的讲完了结局,瞧着天色已晚一众娘子郎君都依依不舍的各自散开,游慕橦和游家几个兄长姐妹收拾了一通,各自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 游慕橦骑在自己的马背上,回头瞅了一眼天边橙黄色的夕阳。 秋天的夕阳颜色原本就夏天时更暖一些,半边天空都被铺满了温暖的橙红颜色,更近处一些是颜色更浓艳的枫叶,恍惚里竟和夕阳连成一片,看着分外热烈。 游知节要走时,见游慕橦回头望着夕阳出神,不觉叫了一声:“看什么呢?” 游慕橦:“看夕阳。” 游知节不觉也顺着游慕橦的视线看过去,一时被入眼这过于热烈的颜色看的怔了一下,他心中颇有感触,正想直抒胸臆之时,听的旁边游慕橦幽幽的说道:“真像咸鸭蛋黄。” 游知节:“……” 游慕橦继续幽幽说道:“突然有点儿饿了,想吃金沙土豆,蛋黄酥也可以。” 游知节:“……” 游知节满腔诗兴被游慕橦报菜名儿似得一连串咸鸭蛋黄相关食物给打击的半点儿不剩,好半晌只能干巴巴说道:“……走,该回了。” 游慕橦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砸了一下嘴,点了点头,兄妹两人这才策马赶上了前头的众人。 …… 回到游府之后游慕橦果真摸去厨房让人做了些蛋黄酥——好在厨房里一直有备着咸鸭蛋,因着游老夫人寻思着游慕橦今年前半年实在运气不大行,趁着生辰乐呵乐呵也挺好,和游张氏商量了一番,掏钱给游慕橦置办了一席晚宴,彼时灶里还热着,只是要烤制的过程费了些时间。 一大家子四房人家没出门的都过来吃了席面,游四娘自上回起迷上了制胭脂,再加上婚事没退,她又要赶着准备绣妆,又要跟着母亲最近一直忙的昏天黑地。 趁着游慕橦生辰,她难得放松了一天,晚宴上看着笑容温柔,倒是比前头刚落水那段时间看着平静了许多。 游慕橦和游老夫人还有几个长辈说完话,就和姐妹们坐到了一处,如今正是吃大闸蟹的时候,厨房蒸了超级大的螃蟹端上来,游慕橦和几个姐妹作为一起,也不用侍女帮忙,都自己动手敲敲打打,吃的开心的很。 只吃到一半,游老夫人跟前的侍女过来传话,让都少吃些,螃蟹性寒,女孩子尝尝鲜就可以了,吃多了晚上要不舒服。 这一点其实姐妹们心里都有数,不过游老夫人让侍女过来专程说了,她们也都笑着应了。 众人扔下螃蟹,恰好厨房里蛋黄酥烤好了,着人端了上来,姐妹们便一边啃着蛋黄酥一边说着话 难得游老夫人发话让不必拘谨尽情玩闹,几个小的特别开心的跑过来跑过去,游七娘游慕槿在园子里摘了朵金蕊非要往游慕橦头上戴。 其他姐妹们见了也是凑热闹,七手八脚将游慕橦按住,让游七娘将那朵金蕊往游慕橦发髻上簪。 游慕橦一个人哪拦得住她们好几个,无奈之下连忙一边躲一边说道:“别拉了别拉了,我簪就是了。” 说罢真就停下来,矮着身子好让游七娘簪的更顺手。 众人见她不抵抗,也便笑着松了手,游七娘如今十一岁,同是三房的姑娘,虽说是庶出的,因为游慕橦性子好,七娘也不搞事情,故而姐妹俩惯常还挺亲近。 游七娘站在游慕橦身侧,掐着那朵比她巴掌更大的花朵儿在游慕橦头上比了又比,最后将其插在了发髻的左上侧,然后就拍手笑了起来。 “果然美人就该配鲜花才是。” 众人:“……” 这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特别喜欢大且繁丽的花样儿,平日里穿衣服也更喜欢那些颜色鲜亮还得绣了大朵鲜花的料子。 索性她年纪小,能压得住,穿着也不显奇怪,反而分外青春洋溢,不过她这爱好对游慕橦个人而言就不怎么友好了。 这不,听着游七娘说什么“美人配鲜花”的话,她起身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脑袋上那朵大花,然后转头问游四娘:“是不是太艳了些?” 游四娘:“……” 游四娘没能立刻说话。 怎么说呢,一般人头上簪这么大一朵颜色过于明丽的花肯定是会有种稍嫌俗气的感觉的,容貌略微平淡些的都难免让这花儿喧宾夺主。 不过这个问题放在游慕橦身上就完全不存在了。 以至于游四娘她都做好了不会很好看的心理准备,在看清楚了之后,心里也禁不住生出些许感叹。 她顿了一下,才一脸真诚道:“不会!我都没想过你竟会很适合这样明丽的装饰。” 游慕橦:“……” 游慕橦狐疑的瞅了她一眼。 虽说她对自己这张脸也是挺有自信的,也确信长得好看的人披个麻袋都是好看的,但这花真的太大了,马马虎虎都快赶上她半个脑袋大小,这都能好看那也真是太秀了。 游四娘见她一脸怀疑,连忙转头问在场的其他妹妹:“不信你问问她们——你们说,是不是很适合?” 这群孩子们以游七娘为首,审美都往花花绿绿上靠,就怎么花哨怎么来,游四娘一问,一个个连忙点头。 游慕橦:“……” 游慕橦默了一下,想,成,反正也拗不过七娘,顶着朵大花就顶着,都是家里人,半点儿不慌。 ——想是这么想,实际上游慕橦扶了扶大花,冲着众人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姐妹们也一起带着。” 她最先将游七娘抓在了怀里,然后让侍女去那边掐几朵花过来,还刻意强调了一下,要越大越好。 全程围观的时候忍着笑,过去真的剪了一托盘的花过来,游慕橦率先拿了一朵簪在了游七娘发髻上。 都说了游七娘她审美花哨,被簪了大花她竟也不觉生气,反而美滋滋的仰着脑袋问游慕橦:“好看吗?” 游慕橦:“……” 游慕橦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一众姐妹到底将在场众人都按着,一人脑袋上插了多颜色各异但都十足鲜艳的花儿。 以至于那边看着天色将晚过来催着一众娘子们赶紧休息的几个郎君活泼些的笑的直打跌。 游七娘不以为意,反倒凑到游知节面前,戳着他让他看游慕橦,然后一脸自信道:“十一哥你瞧,五姐姐这样戴着花是不是很漂亮?” 游知节:“……” 比起其他兄长们的矜持,游知节是笑的最欢畅的一个,再加上他平时本来也就和这些姐姐妹妹关系极好,惯常出门见着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都不忘给家里姐妹们带一份,平时在一些无伤大雅的活动中也不吝于带着姐妹们出去长长见识。 故而大体上,家里姐妹们和游知节最能玩得到一块儿。 这会儿游七娘这么问了,游知节果真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反而认真忍着笑将一众姐妹瞅了两眼——然后不由自主在心里感叹,果真他家五妹妹生的好看,戴着这样俗气的大花也是好看的。 当然这话他不能直白的说出来,毕竟其他姐妹们也都戴了,他要是厚此薄彼的话肯定得被姐妹们抓着不放,故而他沉吟一声,一本正经将众人齐刷刷都夸赞了一通。 引得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游九郎的妻子小张氏忍不住打趣道:“这读了书的就是不一样,夸人都不带重样儿的。” 游知节:“……” 游知节感觉自己可真是太难了。 一众兄弟姐妹说笑了一回,到底时间不早了,秋日里夜间风一起来还怪冷的,尽管有侍女提前捧了斗篷过来戴着,到底不比白日里温度适宜,故而也没多玩,便直接散了。 游慕橦回了自己秋水苑,跑去铜镜前面瞅了瞅,待看清里面自己脑袋上顶了超大一朵黄色菊花的样子,没忍住又笑了一回,情绪亢奋之下也不觉得困倦,索性让立春将今儿个收到的礼物都拿出来,坐在桌前一样一样的收捡起来。 这波礼物大都是和游慕橦关系比较好的贵女以及家中兄弟姐妹并长辈们送的,这部分大抵都知道游慕橦的性子,送的东西并不都十分贵重,有贵有贱但很符合游慕橦的心意。 比如游四娘送的是一套八个颜色不同的胭脂,都是她自己制的,颜色细腻不说,还很健康,虽说不如外头铺子里买的妆容持久,但作为日常无所事事都贵女,倒也没谁会在意这补妆的几分钟。 游知节送的更有趣,是一组形态各异憨态可掬的福娃娃,看着像是街边手艺人弄的那种,但实际上福娃娃身上的服装发饰都很精致又讲究,一组十八个竟然都是不同的表情,看着特别好玩儿。 …… 除了这些心意十足的,还有少数想借着这个机会和如今名声有了官家背书故而拔高一大截的游家修复关系的人家,送来的都是些一看就随意挑的时下年轻娘子会喜欢都东西。 对于后面这部分礼物游慕橦处理的也很干脆,让立春记了单子就直接收到库房里去了,然后将剩下的留着慢慢拆了。 ……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睡得太迟,第二天游慕橦难得起晚了,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反正已经起迟了,游慕橦也不着急,在床上滚了一圈撒了一会儿懒,才喊了立春进来。 立春早间进来看过一次,知道游慕橦是单纯在睡觉而不是又(……)生了病,故而这会儿也淡定,帮着游慕橦穿了衣裳,一边笑着说道:“娘子今日心情很好。” 游慕橦指挥着让她换了一条腰带,闻言自然点头回:“因为昨天生日很开心嘛。” 主仆两人说了会儿话,游慕橦收拾好吃了早饭,便跑去了游张氏那里。 之前刚好月末事情比较多,游张氏一有空就抓着她让她学学管家的事,这两天翻过月比前一段时间轻松了些,可要处理的事仍旧不少。 尽管昨天散场的时候她有说折腾的太晚次日可以多歇一天,不过游慕橦感觉和游张氏学学这些也挺好玩的,虽然偶尔觉得麻烦,但大部分时间感觉都还好,于是吃完饭坐了一会儿,寻思着这样发呆还不如找母亲学习管家,最起码用以打发时间快的很。 游张氏做着自己的日常工作,见游慕橦过来也没有特别惊讶。到底自己亲生的,知道自家崽崽是个什么性子,只笑着招呼她坐过来便自顾自忙起来。 她忙也不是单纯忙,偶尔让侍女去记下来点儿什么,再时不时对旁边坐着的游慕橦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处理。 听的游慕橦叹为观止。 说是管的只有她们三房的事儿,但游张氏出身名门,陪嫁的铺子委实不少。 游老夫人大气,对儿媳妇的陪嫁都没在意,只让她们自己管着,故而比起其他妯娌,游张氏每到月末月初就忙的很。 第六十八章 八字 就这几天围观游张氏处理这些事情,游慕橦只感觉比起上辈子当个小高管技术含量都要高,当即也学的津津有味,让游张氏看着觉得十分欣慰。 前头有中秋节官家发言做底,再加上游慕橦生辰红枫林讲故事为推动,如今已经有些人家主动给游慕橦发帖子请她骑马赏花品茶什么的,不一而足。 故事不故事的不重要,主要是想看漂亮的小姐姐 毫无疑问游慕橦去了几次,从大部分人的表现几看到了上面那句话,她心中一时间觉得分外好笑。 其实不提外面的人,就是家里那天听到她说故事的兄弟姐妹,后来也是有好几个旁敲侧击问她还有没有其他故事。 兄弟们也就罢,不好总缠着,几个调皮些的妹妹就没有这种困扰了,见天儿缠着游慕橦撒娇,就连游四娘都悄摸摸问过几次,说是忙的困了可以放松一下。 游慕橦:“……” 游慕橦也是信了她们的邪。 这天,游张氏处理完某处庄子上的账,一转头对上旁边游慕橦认真专注的眼神儿,心里不觉动了一下,下意识开口感叹道:“我们娇娇这样可人,娘真是舍不得将你嫁出去。” 游慕橦:“???” 这什么情况?怎么突如其来冒出这么一句? 游慕橦一时有些迷茫,看着游张氏的神情心里情不自禁泛出一股不妙的感觉上来。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故意笑道:“娘若是舍不得,那儿一辈子留在家里也挺好的呀。” 游张氏被她这孩子气的话说的失笑,同时心里却又更加不舍——她身下孩子不少,可亲生的就只有游慕橦一个女孩子。 更别提游慕橦早慧,打小儿就又乖又孝顺,生的还这般漂亮,游张氏惯常将她疼的跟什么似得。 然而身为女孩子,再乖再孝顺,总是要嫁人的。 如今游慕橦十七岁,这年纪按正常来说是有些大了,但实际上也不是没有及笄后家里新丧要守孝的,三年下来也差不多和游慕橦一个年纪。 故而算下来游慕橦亲事艰难,却也不是真的完全嫁不出去。 只是最先里因为游家女眷名声微妙,门当户对的人家不大乐意,条件略差些的游慕橦自己又看不上。 好在那会儿中秋节官家下了评语,最近几个月不少门当户对的前来探口风,游张氏倒是有那么几个比较满意的,但偏偏上回去金山寺的时候她从老住持那里得了个生辰八字。 原本游张氏不是很信能有这么神乎的,但问题在于前半年多灾多难的游慕橦在带上她拿回在金山寺求来的护身符之后,再出门就一直平平安安的,再没发生过什么意外。 这让爱子心切的游张氏不由自主就宁可信其有了。 相信了之后,她就开始悄摸摸的打听了这个八字相关。 不过那八字是位郎君的,她虽说自己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却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打听,只在关系比较好的几个手帕交跟前旁敲侧击了一回,又和游三爷游致宁沟通了一下。 ——这里得说在得知游慕橦该嫁出去的时候,游致宁他表现得比游张氏还激动呢。 怎么说呢,游张氏她宠孩子好歹还有个度,一般原则性的事情她只要认定了游慕橦再撒娇都不会退服。 而游致宁就不一样了。 游致宁他一个大老爷们,客观上就没有机会和游慕橦更加亲近一些,但偏偏游慕橦这小姑娘打小儿生的跟下凡的仙童似得不说,嘴巴还特别甜。 最初那会儿游致宁每每一回来,小不点儿就特殷勤的迎上来又是帮他拿衣服又是给他端水喝,一张小嘴嘚嘚跟抹了蜜一样,根本就停不下来。 可以想见在外面忙了一天的游致宁一回家就享受了这待遇,可不就下意识对游慕橦更多了几分偏爱。 直到小姑娘大了些,就越发懂事,那会儿满京城当家夫人哪个见了不得夸一声好。在同僚面前给他长脸就不说了,还聪慧的紧,经常无意间说出来的话总能让游致宁生出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在发现自家乖崽这种天赋之后,游致宁也没觉得哪里不好,反而时不时带她出去见见世面,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朝事也不吝于和她讨论讨论,一点儿也不像普通人家的老父亲那样觉得女孩子就不该沾这些事情。 这么说是想表达,比起有时候还会觉得游慕橦过于跳脱而刻意压着她性子的游张氏,游致宁是真的看自家闺女哪哪儿都是好的。 虽说前头游张氏也不是没和他讨论过游慕橦亲事的问题,但从来没有像这回一样连准确的生辰八字都拿出来了! ——八字都有了,这下一步岂不是就要送自家崽崽出门了? 游致宁一产生这样的想法,便对寻找这个八字主人这件事充满了抗拒。 然而他再抗拒,也抵不过自家夫人柳眉一竖,眼睛一瞪。 游致宁:“……” 就很难过。 然而么得办法,还是要去悄摸摸打听这八字的主人。 以及实际上还不等行动有些消极的游致宁打听出来个一二三,游张氏反而从自己一个手帕交那里得来了消息。 带来消息的是温陈氏。 温陈氏和游张氏关系在未出阁的时候就好的跟一个人似得,后来两人各自成了亲,关系也没疏远。 甚至游张氏这回打听的时候,将从金山寺老住持那里得来的话挑着捡着的都对温陈氏说了一通。 也是因为知道具体始末,知道这都快和她游家这侄女儿性命息息相关了,温陈氏对这事儿也比较重视。 这一重视,她没多长时间就发现了这八字的主人。 温陈氏嫁的是温家老三。 温家老三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已经去了许多年,当年嫁的是名门江氏。 说起江氏如今京城里大部分大概都已经没了印象,但要提起许多年前那场秀到人头皮发麻的某年轻臣子大义灭亲,亲手给本家一大家子送了波流放套餐的当事家族,想来应该有很多人仍旧记忆尤深。 而游张氏给的那个八字温陈氏无意间发现竟和温三那个早逝的姐姐留下的独子八字对上了。 顺便一提,当年被称为江四郎的孩子如今有另外一个在这个圈子里近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那便是当今太子少傅文景文昭明。 这孩子自那年将江家送去流放,转头便上禀官家改了姓名——官家原提议的是母家温氏的姓,但那会儿才舞象之年的江四郎轻飘飘说了一句:“既然改了,就改的彻底些。” 最后就定了“温”字所化的“文”字为姓。 …… 温陈氏想起当年的事情,一时间头皮都有些发麻。 想起记忆里那个聪慧可人的孩子,再想到今年宫宴上无意间见到的那个情绪淡漠的青年,温陈氏辗转反侧了好一段时间,然后才磨磨蹭蹭的去找了游张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游张氏当时就:“……” 嗦不粗话jpg 她没忍住后来一个人又去了一趟金山寺,就想问问老住持看看这八字能不能稍微换一下,只可惜老住持态度和善的给了否定的答案。 要不是知道老住持是有真本事的,游张氏她真怀疑这人是文昭明找的托儿。 至于原因的话,那肯定是觊觎她们娇娇的美色【震声!】 游张氏有这个怀疑其实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要说十年前的文昭明……或者那会儿应该用用江四郎称呼更合适一些。 当年的江四郎,那可真是京城里有名有姓的青年才俊,样貌出尘学识无双,江家那么多郎君,唯有一个江四郎让时人惯常以“江玉郎”称呼,那时候的江玉郎游张氏觉得勉强(……)倒是能配得上自家娇娇。 但十年后已经成为文昭明的江四郎却不一样了。 且不提这人身后家族庇护,性子又乖戾至极,更重要的是,文昭明他还是个大龄光棍儿啊! 若游张氏没记错的话,这人今年二十又七,比自家崽崽大了整整十岁! 一般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都可以开始相看嫁人了,十岁这个年龄差可以想象一下是多么巨大。 而他足足就比游慕橦大了十岁,而且还一直打的光棍儿! 只这一条,就让游张氏在心里将这人排除了一遍又一遍。 更别提这人诡谲的性子,游张氏可不乐意自家在家中娇生惯养的崽崽嫁人之后变得不得不小心谨慎,全失去了活泼。 总之,游张氏心里真是千般不愿万般不喜,但偏偏金山寺的老住持言之凿凿表示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改善游五娘子的运道。 游张氏就:“……” 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当时回来后很是失魂落魄了一段时间。 后来是游三爷发现自家夫人情绪不大对,多问了几句,然后就也知道了这个事情。 而游致宁他在最初的无能狂怒jpg过去之后,反而比游张氏更快的想通了。 到底比起游张氏对文昭明其人只闻其声,好歹在朝中作为同僚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和文昭明有过交流的游致宁对这人还有些了解。 尤其是对游张氏在意的对方的性格问题,游致宁倒是觉得这个完全不是什么大问题。 至于家族——近几年官家越发明显表现的不怎么喜欢世家大族,从踢掉前面那个太傅开始,官家就刻意提拔了许多寒门学子。 而文昭明这人也不能说是运气不好。 出身虽不是寒门却硬生生让自己中途成了半个寒门,既和这群世家有些面子情又无家族拖累,赶着那个时机就刚好入了官家的眼。 官家以文昭明为口子撕开了站成一队的世家,进而将朝堂控制在了自己手中,而文昭明也抓住这个机会成为官家手中一把锋利的剑,短短几年时间爬到了太子少傅的位置。 可以想见等再过几年太子更稳一些,这人稳稳能够上三师之一,若是再等到官家退位太子继位,以如今此人和太子攒下的师徒情谊,说不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他也是能拼一拼的。 毕竟他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时间。 ——游致宁原本是为了说服自家夫人才进行了一波分析,结果分析着分析着,竟突然觉得文昭明还是个有前途的,配自家娇娇似乎也没有特别不好来着。 游张氏:“……” 游张氏差点儿被他气到。 游致宁见状,只能嘟嘟囔囔道:“那你不是说大师说了只有这么一个法子才能让娇娇后半辈子过得顺顺遂遂,我这不只能这么自我安慰一下了?” 游张氏:“……” 游张氏一时间竟无法反驳他这歪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游致宁的分析确实听着挺有诱惑力的,以至于原本不情不愿的游张氏后来寻思了几回,还真就这么将自己说服了一通。 这说服了之后,她也没和游慕橦说,就悄悄先让人探了探文昭明那边的口风。 文昭明这人这几年活的越发独。 朋友是没一个能具体叫得出名字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一半被流放另一半也逢年过节从来没走动过。 游张氏在想要探消息的时候,就十分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可以打听的渠道。 ——就很令人头秃。 好在她和温陈氏是真的关系好。 温陈氏在了解到游张氏的苦恼之后,想了想,便主动表示可以让自家温三去问一问。 虽则这么多年双方不曾走动过,不过好歹温三和文昭明他亲娘一母同胞,文昭明再不愿意,就血缘而言他还是得叫温三一声舅舅。 那边温陈氏还没传来结果,这头游张氏在看见游慕橦的时候就已经满心舍不得了。 这没头没脑的,游慕橦也没往这边想,只以为游张氏是惯例担心一下自己的亲事——最多也就是翻过年春闱过后在榜单下抓个青年才俊这样子。 对于这个游慕橦是早有心理准备故而半点儿都不慌。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实际上游张氏给自己相看的对象并不是想象中的哪个年轻书生。 第六十九章 找对象 游张氏虽说是在不确定之前没打算让游慕橦知道,不过心里到底存着这么个事,故而忙完之后,看着自家崽崽精致的小脸,没忍住就发出了那么一声感慨。 而游慕橦懵了一下之后,只以为母亲是惯例的感慨,也没多想,就习惯性的撒娇。 ——一般这个时候游张氏会笑着深处手指将她轻轻点一点,嗔她一两句就会将这个话题跳过。 然而今天游慕橦撒完娇之后,却见游张氏并未如同想象中那样反应,只又轻轻的叹息一声,说道:“姑娘家哪能一直留在家里呢?” 游慕橦心里跳了一下,就往游张氏身上蹭:“娘难道还要赶儿出去嘛?因为儿在家待着娘看的烦了?” 游张氏本就觉得文昭明不是什么好的成亲对象,虽说每天一套自我说服让她已经能够接受这件事,但接受归接受,她心里该难受还是难受。 这会儿一听游慕橦说什么赶走又看烦的,一时间心里就酸的很,想象了一下游慕橦出门的场景,差点儿没忍住眼泪就要掉下来。 最后只好喃喃的摸着游慕橦的脑袋,说道:“娘怎么会觉得你烦呢?娘看你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游慕橦:“……” 虽然游张氏流露出的真情实感让她心里非常感动但另一方面因为游张氏是这么个反应,游慕橦她反而觉得心里更慌了起来。 这也太不对劲儿了…… 游慕橦默默的想着,没顺着游张氏往下说,沉吟了一下,没忍住直接试探的发了一记直球:“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娘怎么今天突然说起了这个?” 游张氏:“……” 游张氏下意识沉默了一下。 就在游慕橦心慌慌的胡思乱想根本停不下来的时候,游张氏终于幽幽的开了口。 她也是纠结了好几天了,又想着娇娇到底是要知道的,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也不错…… 想是这样想,游张氏开口的时候还是很委婉:“听你爹说以前有次带你出去说别人坏话结果被听到了?” 游慕橦:“……” 游慕橦一想起当时的场景就觉得尴尬到能用脚趾扣个三室一厅出来。 因为这种尴尬的情绪过于强烈且经久弥新,游慕橦现在回想起来都仍旧是尴尬的,以至于她都没奇怪游张氏为什么突然间会提起这个,好半晌只态度微妙的回说:“是有这么一回事……” 游张氏也是关心则乱,见着游慕橦一脸微妙的表情,心里禁不住“咯噔”了那么一下,再一回想前半年她曾说笑时提到什么父母双亡之类的话,游张氏一时心情就极度复杂了。 而游慕橦回了一句之后,想了想,想起上次这人在金山寺救了自己时表现得并没有将以前的事放在心上的样子,于是镇定了一下,才想起来问游张氏:“娘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游张氏:“……” 游张氏嘴巴张了张,感觉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顿了好几秒,她笑了一声:“没什么,就是听人说,这位郎君如今已将近而立之年,仍旧尚未娶妻不说,身边竟连个侍妾都不曾留。” 游慕橦就:“……” 她总觉得和母亲讨论这种事情不知道哪里有些怪怪的。 毕竟她们两人之间从来没提到过类似的话题,这么平白无故的…… 游慕橦不觉眯了眯眼睛,心中升起些许狐疑。 她不着痕迹将游张氏打量了一下,这会儿还没想到游张氏是打算给她俩拉个郎呢,只单纯奇怪游张氏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故而才这般东拉西扯的点不到重点。 游慕橦心里寻思着,将人瞅了两眼,索性直接戳穿她道:“娘你想说什么直接说便是,儿不会多想。” 游张氏:“……” 游张氏禁不住又哽了一下。 以及在见到游慕橦这样表现的时候,她其实是有松了那么一口气的,不过很快的,她又将这口气提了起来。 作为母亲游张氏此时此刻心情真的是很矛盾了。 她一方面希望游慕橦不会对一个比自己大了整整十岁的成亲对象心生抵触。 另一方面如果游慕橦真的表现的欢欢喜喜她又会忍不住产生一种女大不中留的被抛弃的感觉。 总而言之游张氏这会儿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索性今天已经开了这个头,她也没多纠结,一鼓作气将话说了出来:“倒也不是别的。如今你年岁越大,再留就不好听了。” 游张氏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游慕橦脸上的表情。 “我和你爹商量了一下,觉得文氏郎君昭明不失为一个合适的人选,你觉得呢?” 游慕橦:“……” 游慕橦:“………” 游慕橦:“…………” 游慕橦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的空白了那么一下,怎么说,就……挺突然的。 游张氏觑着她神情,不忘做出补充:“你前头不是说什么,小有家产,又上无父母,文郎君正符合要求。” 游慕橦:“……” 游张氏也是,没说之前心里各种纠结,说了之后反而坦然许多,只是生怕游慕橦会心生抵触,觉得自家嫌弃她之类的。 至于说金山寺老住持所提那些运道相关之事,不管是游张氏还是游致宁,从始至终都没打算让游慕橦知道。 ——毕竟娇娇嫩嫩一个女孩子,猛的知道自己天生霉运,非得嫁个指定的人才能顺遂,一时半会儿的心里哪能接受的了。 别说游慕橦才十来岁的小姑娘,就是游张氏她刚知道的时候心里都堵的很。 咳,扯远了,再说回来。 游慕橦在游张氏那里得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一时之间感觉就特别迷幻,飘飘忽忽的飘回了自己的秋水苑,坐在凳子上都没能搞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发展? 桌子上放了三小碟子点心,游慕橦就往那边一坐,瞅见这些小点心,恍恍惚惚无意识就捏起来往嘴巴里塞。 等到立春从外头进来,一眼看见桌上三个碟子空荡荡,就这自家娘子竟还维持着仿佛从碟子里拿东西放在嘴巴前此类无机制的动作,立春当时就惊了。 她矢口叫了一声“天呐”,游慕橦回神,缓缓转头看她,还没意识到她是为的什么震惊,就下意识慢半拍的问道:“……什么事?” 立春一时间眼睛瞪得滚圆,都说不出话。 呆了一下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倒了杯温水递到游慕橦手中,口中着急道:“娘子饿了怎地不说?怎么,怎么……”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房间里桌子上惯常是放了几碟子点心没错,但那是为了防止主子们在饭点儿之前觉得饿了,捏上一两个垫一垫肚子也就罢了,哪能一股气儿直接吃光了。 午饭吃不吃的且不说,就娘子娇养出来的肠胃,干吃这么多点心不积食才怪。 立春一想到这里,顿时就有些欲哭无泪,又自责前头娘子回来显然情绪不对,可她听着娘子随口吩咐不让人打扰,就真的没跟进去,以至于娘子恍恍惚惚的吃了这么多点心。 游慕橦从立春手里接过杯子,盯着杯子里的水瞅了几秒钟,才觉到嘴巴里面确实干干的,于是喝了两口,终于恢复了正常反应,满脸迷茫的对上立春内疚自责的眼神儿。 立春见自家娘子一双眼睛终于恢复清明,也松了一口气,转头朝外面喊了一声,让立冬去沏一壶山楂茶来,继而回头就开始用幽怨的目光对着游慕橦唠唠叨叨。 游慕橦也是在立春说了之后才发现桌上变得空荡荡,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肚子,也觉得不大好。 又见立春念叨个不停,心里难免心虚,也不反驳,只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乖乖的盯着立春看。 于是立春说着说着,就渐渐没了声音。 ——被娘子用这样可怜的眼神儿盯着,哪个还忍心再说什么啊。 立春叹息一声,立时改口说道:“是婢子不注意,没能提前拦着娘子。” 游慕橦听了,反驳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自个儿失了神。” 主仆两人面对面各自检讨了一回,立冬端了山楂茶进来,立春连忙倒了些递过去,忧心忡忡说道:“娘子快喝些山楂茶消消食,可别吃坏了肚子。” 游慕橦自知理亏,虽然不怎么喜欢这茶酸涩的味道,也只能接过来喝了一大杯才罢。 …… 不提午饭游慕橦因为点心吃撑了就只吃了一两口,害得游张氏有些自责不该和她说这事,游慕橦自己经过这么一遭,反而有些想通了。 她就寻思着按照印象里父亲提过的文昭明的身世,那可真是再省事不过了,上无父母下无弟妹,正经的亲戚有是有,可这些年来根本没走动过,有和没有一个样。 至于性格,传闻里这人性子各种乖戾各种邪性,然而游慕橦就几次短短的接触来看,只觉得这人看着冷漠,实际上还怪善良的,于自己还有一个半的救命之恩。 一是金山寺那回,那半个则是夏天碧水湖那次了。 总而言之,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游慕橦猛然觉得,这人还真就是不可多得的良配。 甚至他还无妻无妾,合理推测指不定他还有感情洁癖或者心上人琵琶别抱之类的。 至于游张氏最看不上的年纪,于游慕橦而言反而不算什么事了。 毕竟正经按活的年头算,游慕橦她其实要比文昭明更大来着。 当然这一点也唯有游慕橦一个人才知道了。 咳。 游慕橦就一个午饭的功夫就成功的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在旁边同样吃的心不在焉的游张氏放下筷子之后,她神采奕奕的对着对方露出一个笑容来,说道: “娘,儿想了想,觉得确实挺合适的。” 游张氏:“???” 游慕橦这边没了问题,文昭明那里却很有些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意思。 这不是游张氏的手帕交温陈氏寻思着自家温三好歹是文昭明他亲舅舅,就打算借着这个名义请人过来叙叙旧,顺便试探一下。 然而遗憾的是,帖子发出去宛如石沉大海,连个水花儿都没翻起来,更别说回应了,温陈氏在家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就是没等到文昭明上门。 温陈氏:“……” 就很心塞。 但温陈氏并没有就此死心。 她寻思着这可是和游家侄女性命相关的大事情,哪能这么半途而废。 于是在下了两次帖子都不见文昭明回应之后,温陈氏一咬牙,给温三下了死命令,让他某天朝会结束后务必将他这外甥给带回来。 温三当时就:“???” 不同于温陈氏之类的妇人对文昭明其人纯属听说,同朝为官的温三可是实打实的见过文昭明这人在朝事上的手段,故而他虽则顶了个文昭明亲舅舅的名头,实际上一看见他这外甥心里就怵的很。 温陈氏顾忌着毕竟这事儿姑且还没影儿,也没直接说,就含含糊糊表示认识的夫人有这么个想法。 初初听明白温陈氏的意思,温三他都惊了,直拿眼睛瞪了温陈氏好一会儿,蹦出来一句:“谁家这么想不开的?” 温陈氏:“……” 温陈氏也是被温三气到无语。 她没好气的戳了温三一下,说道:“你只说能不能将人带回来就是!” 温三:“……” 温三心想以他本心来看那肯定不能啊。 然而看着自家夫人瞪得圆溜儿的眼睛,他很明智的将这话咽了下去,只说道:“我试试,试试。” 温陈氏怕他不上心,又刻意强调了一下其严重性,这才将人放过,夫妻两人各自忙去不提。 第二日并没有大朝会,温三这品级的臣子没事也不必去宫中刷存在感,只去了自己上工的工部点了个卯,然后就蹲在自己的办公室开始认真思考等见了自家那要命的外甥的时候该怎么说话比较合适。 温三一想到他堂堂长辈要和他一个小辈说话都要这般前思后想,不禁就悲从中来甚至想揭竿而起。 然而一回忆起这人那凉薄的眸子,他心头的火气一下子就又被立时浇灭,只能苦着脸努力继续斟酌起来。 第七十章 欣赏 不提温三各种纠结的复杂心理路程,好在最后他到底将人约到了。 ——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听起来似乎有些怪怪的…… 咳,这都不重要。 温三回家禁不住就朝温陈氏抱怨:“这江四郎真是,对我这个舅舅都是横眉冷对,就这竟然还真有瞎了眼的……” 他瞅着温陈氏眉头一皱,声音不禁越来越小。 温陈氏见他闭嘴,这才问道:“怎么?他没同意?” 温三:“……” 温三撇了撇嘴巴,说道:“同意倒是同意了,就是……” 他看着温陈氏嗯目光不觉心里虚了一下。 他这不是赶着今天大朝会结束就追着人上去——好歹这会儿能见到本人。要是没抓住这个时机,那要再见只能等下次朝会了。 要不是温陈氏千叮咛万嘱咐温三真是一点儿也不想搭理他这外甥。 然而实际上在对上文昭明本人的时候温三他表现得特别和蔼可亲,开口先是一波寒暄。 本想着先关心一下套下近乎再谈事情,结果对于他的关心,文昭明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全程就在温三干巴巴的感觉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的时候,终于有了很细微的动静。 只见他十足冷漠都掀起眼皮子,将目光落在了温三脸上一瞬间——其实是近乎不带任何感情的一眼,但温三偏偏从中看出了不耐烦。 彼时温三感觉挺气的,但面上一点儿也不敢表现出来。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心虚气短的很,鼓起勇气说了想请他去家里说说话这事,见对方眉目不动,他不觉又矮了一截,放松了要求:“要是不想去温家,去别的地方也行,你看上哪家酒楼也可以……” 温三这么小声逼逼的时候,觑着文昭明脸上的表情,都没觉得他能同意,结果冷不丁就听到一声简单的同意:“可以。” 温三被他语气中的凉意惊的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才反应过来这是同意了,当下大喜,快速的定了个高大上的地方然后火速的撤开。 ——再在这人跟前站着他总觉得自己要被冻死。 温三也是奇了怪了,寻思着旁人再冷下脸也就那样,偏他这外甥,生的也没多可怕,冷下脸的时候却吓人的紧。 他心里嘀咕了一回,倒也没对温陈氏多说,只交代她到时候可不要乱说话。 这真不是温三胆小,而是同朝为官这么多年,温三委实不是没见过有因为在文昭明面前说错话而落得个家破人亡下场的。 虽说那些人本身立身也没有多正才会被抓到把柄,但怎么说呢……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官家对这些有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因为惹到了文昭明而下场凄惨。 更别提多年前江家全族流放还是这人一手推动的…… 所谓六亲不认也就这样了。 唉。 到了约好的那天,温三怀着复杂的心情带着温陈氏一起去了定好的酒楼——他倒是不想看见文昭明来着,但他又担心没他在跟前,温陈氏一不小心说错话那他想抢救都抢救不了。 温三觉得他可真是太难了。 尽管一路上做了各种心理准备,但实际上等到了酒楼温三一对上已经坐在那里的青年郎君掀起眼皮子看过来的目光,不由自主就腿软了那么一下。 倒是对文昭明的凶残程度没有深刻体会的温陈氏悄摸摸将人打量了几眼,有些意外这人打眼一看,竟出乎意料的优秀。 不过想想好歹十来岁的时候就能被满京城的人追捧为江玉郎,倒也不至于十来年过去就长残了。 唯一令人不解的是这人看着条件这么好,怎么这都快而立之年了,怎么一直没有成亲? 她哪里知道一般的夫人娘子倒是真有看上文昭明的,只可惜家里有在朝为官的哪有那个胆子给文昭明当爹? 亲爹都能眼都不眨送去牢里更何况不亲的? 而没到那个阶层的却连文昭明本人的面儿都见不到。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温陈氏递了好几次帖子都没回应。毕竟一般送来府上的帖子文昭明根本看都不看,甚至都不知道具体是谁递了帖子就直接让侍从处理干净了。 当然不管心里怎么虚,实际上表面上温三他还是强撑了自己作为一个舅舅一个长辈的气场,然后若无其事的和文昭明打了个招呼。 文昭明:“……” 文昭明实际上不是很懂他这位向来没如何走动过的舅家为什么突然非得要见自己一面,不过温三三番两次的找,他想了想到底和这人之间也没什么恩怨,再加上这两天确实有些无聊了,于是索性决定见上一见,权当打发时间了。 这样想着,文昭明抬起眼皮子,难得没有带出那种近乎六亲不认的反派气场,朝温三点了点头。 ——温三在注意到他这细微的动作之后一时间竟然还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来。 反应过来之后他很快就尴尬的咳了一声,然后和温陈氏两人各自坐了。 三人安安静静坐了一会儿,一壶茶水都被喝完了,温陈氏到底没能耐得住性子,没理会温三的眼神示意,和文昭明寒暄起来。 作为习惯性和一众夫人娘子说什么话都绕三绕的女性,温陈氏在和文昭明说话的时候也下意识先寒暄了那么几句废话。 然后文昭明听着听着就不觉有些不耐烦了。 他也是脾气大,在朝堂上我行我素习惯了,虽则品级不是最高,但官家宠信他,太子信任他,他自身能力也是一绝。 一般他开口时除了官家朝臣们基本不会插话,虽然打小儿受到的教养让他不会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但实际上当他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的时候,旁人也并不敢再继续叨逼叨。 他这个习惯对熟悉他的朝臣来说特征已经非常明显,大体上文昭明只是眉毛微微动一下,同僚们便能立刻意识到他的心情如何。 比如说现在,文昭明只是换了个姿势罢了,温三立刻就在心里咯噔了一下。 反而温陈氏虽则察觉到他兴致不高,但却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触,倒是声音下意识放低了些许,并不由自主朝着温三投去了一个疑问的视线。 温三:“……” 温三感觉自己眼神儿都快使抽筋儿,奈何温陈氏完全没搞懂他什么意思,声音小是小了点儿,然而还是在一波东拉西扯之后坚定的终于将自己的最终目的表达了出来。 在听温陈氏细声细气的问出一句“不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什么时候成家?”的时候,眼前登时就是一黑。 文昭明也愣在了原地。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温三夫妻俩这么拐弯抹角的,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 说实在的,在他最初成为中书舍人的时候,满京城就有很多贵女娘子意图嫁给他。 然而因为父母的缘故,他对一般人类正常的社会常态根本没有一点儿兴趣。 那会儿他年轻气盛,性子也更偏激一些,对于那些有意自己的娘子们并没有多好的态度,甚至很多次可以说是丝毫不留情面。 大抵是觉得他过于冷漠,再加上后来江家翻车事件,他的亲事终于无人问津——这世上也再没有人有那个管自己婚事的资格。 文昭明对此喜闻乐见。 不过他在乖戾,也知道这样的情况在普罗大众眼中是不怎么合适的。 索性他并不在意。 更何况,正是因为自己身后没有任何家族拖累,官家才能从始至终对自己十分信任…… 不知想到了什么,文昭明眼神蓦然冷了一下。温三有些汗涔涔,温陈氏却对此毫无所觉,甚至还在继续说话: “儿倒也不是想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如何,只是缘分所致,儿一位至交好友意图结亲,儿姑且在你面前能自称一声婶婶,她便托儿来探个话。” 温三:“……” 温三侧目。 他第一次觉得自家这性格凶巴巴的夫人实际上还挺好的。 文昭明:“……” 文昭明心情有些微妙的看了温陈氏一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高估了温三夫妻两人的格调。 ——或许这两人就真的单纯是想给自己说个亲也说不定? 虽说给自己说亲这件事听着就感觉很奇怪的样子,但瞅着将两人的眼神儿,倒也不是不可能……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文昭明感觉前一分钟还在头脑风暴思考着这两人到底是谁指使着是不是想在自己府上安插细作等诸如此类事情的自己真是想太多。 文昭明眼皮子动了动,心里已然放松了许多,但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故而温陈氏在看不出他神情变化的情况下,只能略有些忐忑的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走了: “那人你应该听说过。是游府三房嫡女,游家行五的那位娘子。” 文昭明:“……” 啊这…… 这个人选,还真是出乎了文昭明的意料之中。 这一瞬间,文昭明里出现了金山寺后山中那个小姑娘形容狼狈却分外明亮的眼睛。 他心里蓦地动了一下。 前半段时间一直迟钝到令温三绝望的温陈氏非常神奇的在这一刻突然仿佛就机灵了起来,竟然正确的t到了文昭明的这一丝心动。 她眼睛微妙的亮了一下,下意识的就选择了在此基础上继续再加一把火。 而文昭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听到最后竟鬼使神差的感觉如果是这个小姑娘的话,接触一下倒也未为不可。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实际上表现出来的文昭明还是特别冷酷无情的给出了拒绝的答案。 温陈氏特别遗憾的给游张氏去了信。 游张氏心里一时也非常失望。 不过温陈氏也是个小机灵鬼儿。 也不知道她是真的这样认为还是想劝游张氏再努力努力,她传达了文昭明表现出来的冷酷无情之后,又在后头写了自己的猜测,委婉的表示她个人观察来看觉得挺有戏。 游张氏:“……” 游张氏看了信,大概是作为她的立场为了游慕橦的未来也确实更加相信温陈氏在后面猜测的那些内容。 她将信收起来,出了一会儿神,到底咬了咬牙,打算和游致宁商量一下,亲自去和那位文氏郎君见上一面。 那头游张氏已经在思考和文昭明接触的事情了,这边游慕橦还不清楚,只不过自从和母亲游张氏说开了自己要嫁人的事,她也有在思考自己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这件事。 最终她也只能承认,这个年代女性未来能走的路,大部分还是要看家里人是否支持。 未嫁时就看父母兄弟,嫁了人之后自然就得看夫郎的性格或者说人品之类的了。 所以……她是不是该想法子和文昭明接触一番了? 并不是土生土长故而想法比起普通娘子们总是更大胆一些的游慕橦想到就真的给实行了。 只能说,文昭明看着冷酷无情凉薄的一批,但在对着游慕橦的时候还是有剩了那么一点儿良心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不得不说是挺有缘分。 游慕橦前一天晚上才想着是不是得提前和自己未来的成亲对象接触一下研究个章程出来,第二天参加一位贵女举办的诗会的时候,就特别巧合的又遇见了文昭明。 文昭明:“……” 文昭明看见游慕橦的时候,心情也是同样有些微妙。 而游慕橦原本的心不在焉在看到从阁楼下经过的那个人影的时候就立时消散,她看了一眼不远处正说的热闹着的几个娘子们,眼睛一转,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目标明确的堵在了文昭明眼前。 文昭明抬眸将游慕橦打量了几眼。 不得不说,眼前这小姑娘确实如同传闻中那样,拥有着极为出色的美貌,文昭明可以毫不犹豫的说他这辈子都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间姝色。 虽说他对美色不怎么感兴趣,但怎么说呢,比起丑恶,身为人类总是下意识更喜欢美好的事物,即便是文昭明性子再奇怪,他姑且也是属于正常人类的范畴的。 所以他注视着游慕橦的目光是带着欣赏的。 第七十一章 考虑 而同样的,游慕橦看着文昭明的目光实际上也是充满了欣赏的意味。 她以前看过人形容传说中的水神白石郎君,用的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一句,她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就想到过这么一句。 那会儿文昭明穿了身极简单的布衣,看着委实和他的身份并不如何相配,然而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自带的那种独特气质总是爱他的外表或者说服装配饰什么的更加吸引人的注意力。 游慕橦将人打量了之后,笑眯眯的就冲他打了个招呼。 文昭明:“……” 文昭明神情略有些微妙的移开了看向游慕橦的目光。 ——怎么说呢,虽说他自己之前是有无情拒绝了那谁的提议来着,但在知道对方家里有这样的的意思,再见到本人的时候,作为一个正常人,心里难免是会有些许不自在的。 虽然文昭明他正经来讲其实不能算是个正常人(……),但问题在于在此之前他对游慕橦这个小姑娘的观感委实还挺好的。 甚至当时对温陈氏的提议他其实还有些心动的感觉。 只是最后于他而言,从始至终对于未来的规划都没有关于“成亲”这件事的所有讯息,故而他才能够笃定的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罢了。 游慕橦并不知道文昭明心中的想法。 以及她在仔细将文昭明打量了一番之后,也不觉脸颊上微微有些发烫。 就算她自从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就有意识到对方郎艳独绝,但以往因为场合以及各种各样的原因她都没能仔细的将人看过,只大概能够意识到对方的气质确实十分出色。 这大抵是她第一次认真注意到对方的五官具体生的如何。 然后就忍不住有些脸红。 倒也不是真就突然心动了还是其他,就是单纯的,作为一个女孩子看见好看的男孩子之后下意识生出的那种羞涩感觉之类的。 游慕橦视线飘忽了一下,想了想,说道:“上次在金山寺真的很感谢你呀。” 文昭明:“……” 他好半晌,才冷冷淡淡“嗯”了一声,看起来就是一副并不如何喜欢和游慕橦交流的样子。 不过游慕橦倒也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而觉得不高兴。 毕竟虽然接触的时间并没有很长,但她也能够看出来这人就是这么个看起来冷淡的性子,实际上心地还是很好的。 这样想着,游慕橦眨了眨眼睛,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废话,就很委婉的试探似得问他,有没有意向和自己成个亲这样子。 文昭明就:“……” 不得不说,文昭明有被游慕橦的大胆直率给震惊到。 他在那一瞬间甚至下意识的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然而在对上小姑娘明亮清澈的眼睛的时候,他就确定了自己方才听到的是真的。 小姑娘真的有问他有没有意向和她成亲这个问题。 文昭明:“……” 文昭明静默了几秒钟,想了想,因为小姑娘的直率,他也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反而如同小姑娘一样过分坦诚的说道:“抱歉,某并没有关于成亲这件事的规划。” 游慕橦:“……” 在意识到眼前这长身玉立的青年说了什么的时候,游慕橦没忍住尴尬了一下。 她还以为游张氏能在她面前说出来,就是已经确定了来着。 当然,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眼前这人并不是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尴尬所以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了——游慕橦只尴尬了那么几秒钟,就很快冷静下来,反而疑惑到了另外的点。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儿是否能够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这方面的规划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注意一下文昭明脸上的神情。 见他自始至终一脸平静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的样子,她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介意的话,儿也并不是一定非要知道。” 就是稍微有点儿好奇这样一个条件明明很好的大好青年为什么会不想结婚而已。 这放在她上辈子可能还正常,但对于这一世基本上整个社会对传宗接代这件事非常重视为常态的现状,猛的出现一个不想结婚的人,这就感觉非常的奇怪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文昭明救过自己几次,游慕橦一点儿也没觉得文昭明的冷脸可怕,反而看着他习惯性淡漠的眼神儿还挺有安全感的。 当然,能够问出上面那句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冒犯的话并不是游慕橦她情商低到这种境界,她只是因为对情绪非常敏感,能够察觉到眼前这青年看的表情并不丰富的样子,实际上对自己好感度挺高的。 以及更重要的是她能够感觉到对方并不会因为自己这个问题而觉得生气。 唔,虽说不怎么明显,但游慕橦这样大胆确实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思的。 因为文昭明对她的态度真的是非常温和了。 文昭明注视着眼前的小姑娘,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想要。 他并不想在这个自己很有好感的小姑娘面前有所伪装,所以他在想笑的时候,就真的勾起唇角笑了一声。 然后他就注意到小姑娘的目光里划过了一丝并没有如何隐藏的惊艳。 下一秒,小姑娘特别诚挚的看着自己,一本正经道:“你笑起来的样子让儿想到一句诗。” 文昭明下意识将笑容收了起来,垂眸看向游慕橦,顿了几秒钟,到底没忍住好奇了那么一下:“什么诗?” 游慕橦笑的眼睛都弯成月牙儿的形状,瞳仁里似乎藏了些许狡黠:“露浓曦晚笑,风劲浅残香。” 文昭明下意识就怔了一下。 静默了那么一会儿,游慕橦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跟在调戏对方似得,委实孟浪的不符合一个贵女的人设,故而轻轻咳了一声,低头踩着脚下的一块小石子蹭了蹭,转移话题道:“那个……儿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这件事。” 文昭明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仍旧还沉浸在游慕橦方才脱口而出的那两句诗上面。 他自幼也是那种饱读诗书的学神级人物,后来做了太子少傅之后所学涉猎更加广泛,但他刚刚在心里回忆了那两句诗,发现自己记忆中并没有其相关印象。 ——所以,是对方几秒钟之内就有所感触出口成章吗? 文昭明不禁思维就跑偏了一下。 毕竟整个京城人对于游慕橦其人的印象,大抵都是和她的容貌以及家世性格相关,文昭明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小姑娘原来竟是这样蕙质兰心,文采斐然。 因为关注点有点儿歪,于是在游慕橦那样问了之后,文昭明下意识的“嗯?”了一声,游慕橦就情不自禁有些尴尬。 到底作为一个女孩子能直接说出让对方考虑一下和自己成亲这件事就已经够尴尬的了,这能说出来都是因为游慕橦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而且其中得失也已经有很认真的思考过了,所以这个时候才能鼓起勇气为了自己的未来提出这么一句请求。 但偏偏对方竟然没有听见。 要不是游慕橦天生对人情绪敏感,知道文昭明这是真的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不然还以为对方这是在委婉的表达拒绝呢。 应该说任何一个人在遇见这种情况的时候都会以为对方假装没听见是为了保全自己面子的同时表示拒绝。 游慕橦没忍住悄悄地瞥了文昭明一眼,好半晌,才第二次鼓起勇气,相当小声的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文昭明就:“……” 他寻思着眼前这小姑娘怕不是天生克他,每次见到的时候总能几度让自己无言以对。 ——不过虽然感觉有些微妙但自己实际上并没有觉得多讨厌就是了。 文昭明这会儿也有些好奇了。 不说那天温陈氏各种言辞恳切,在自己拒绝之后临走时仍旧表示希望自己能够再想一想,就今天自己甚至直白的当着人一个十来岁小姑娘的面儿拒绝了,对方却仍旧提出希望自己再考虑一下…… 文昭明一个没忍住,下意识就阴谋论了。 想想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毕竟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和哪个女性有什么近距离的接触,即便是最初江家还在的时候,他血缘关系上的长辈给他塞过来的女人,都被他从哪儿来就送回到哪里去。 后来入了朝堂又凉了江家,仍旧有些不死心的诸如朝堂上的同僚上司也会借着这样那样的借口送过来些许舞姬歌女之流,文昭明还是一个都没留过。 ——顺便一提那会儿因为他这优秀过头的操作,好一部分被他原路送回的人家都掀起了一波腥风血雨。 直到今年,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他和游慕橦这小姑娘接触的次数相对来说有些多,对于个别有心人来说指不定就被他们看到了什么可利用的地方…… 文昭明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他在这个时候更加关注的反而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到底是知情而刻意的接近,还是不知情却因为其他更直白一点的理由而做出这种选择。 在思考了几秒钟之后,文昭明决定直接问。 因为他觉得游慕橦就是这样一个直白的小姑娘,如果直接问的话,指不定能得到什么令人惊喜的答案也说不定。 怀着这样的想法,文昭明便垂眸对上了游慕橦的眼睛,一双比常人颜色更浅一些的瞳仁里充满了认真意味的注视着眼前的小姑娘,他问:“我能知道理由吗?” 他有意无意的采用了更加亲近一些的称呼,也不知道究竟是想要借此套一下话,或者他其实内心里更想和这个小姑娘更亲近一点。 总之缘由不明,他出奇的没讲究什么礼仪范围。 游慕橦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下意识就抬头想要悄摸摸的看文昭明一眼。 结果一抬头就发现自己正在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她不觉轻轻地、无意识地“啊”了一声。 文昭明因为她这样的反应脸上带上些许若有似无的笑意。 索性游慕橦好歹也是每天在镜子全方位无死角的欣赏自己盛世美颜的人,只是被文昭明不同于女性偏向于精致的美色所迷了那么一下下,就很快冷静了下来。 然后她不由自主的就犹疑了那么一下。 她在思考着自己要不要更加坦诚一些。 没多长时间,游慕橦就觉得对文昭明坦诚以待。 至于原因的话,金山寺的救命之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如果她今天所求文昭明应了的话,那么如无意外他们未来是要一起生活很长时间的。 故而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她都有必要对文昭明坦诚以待。 于是她用更加委婉又矜持的叙述方法对文昭明讲述了一下她个人的名声以及择偶条件相关内容。 顺便一提,在说的时候,游慕橦有那么一瞬间略有些恍惚的感觉自己仿佛误入了什么契约情人或者说先婚后爱之类的奇怪片场。 台词都是诸如“因为家里逼得紧所以只能找个说得过去的对象”“婚后如果发现真爱她可以自请下堂”一系列类似台词。 因为脑洞开的太大,游慕橦在说的时候差点儿没能维持的住自己严肃诚恳的表情。 咳。 虽说是因为产生了一点儿联想以至于游慕橦再说话的时候心情因为有些微妙而不觉磕绊了那么一下,不过好在并不明显,而文昭明也因为被游慕橦的择偶观刷新了一下三观没能保持敏锐的告知不曾发现她的磕绊。 等到游慕橦终于说完了,文昭明:“……” 游慕橦:“……” 文昭明:“………” 游慕橦:“………” 两人面面相觑着似乎是在比试谁的眼睛更大一些,然后毫无疑问有所求的一方率先认输。 因为差不多已经都快底子掀完了,游慕橦难得感觉心中有些许忐忑,说话的时候难免就能带出来些许:“……你怎么看呢?” 文昭明:“唔……” 机智如文昭明自然没有错过这小姑娘的色厉内荏,然后他没忍住就意味不明的拖长了音调“唔”了一声。 第七十二章 花会 游慕橦禁不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文昭明没忍住将眼睫微微往下垂了一些。 实不相瞒,在听完小姑娘的心里路程之后,他……可耻的感觉到了一点儿心动。 咳。 实际上因为家庭以及个人原因,文昭明打从把自己活成这么一副孤儿模样开始,就没考虑过任何和成家这件事相关的事情。 但不得不说,一个人的生活的久了,偶尔回到家里的时候对着冷冰冰毫无人气的房间,即便是他也是会觉得有些不大愉悦的。 当然,即便有觉得孤独的时候,文昭明仍旧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成亲娶妻的那一天。 他这个时候的心动,更多是类似心动于一个独特又无害的同居对象这件事。 他眼睛动了动,游慕橦并没能看出来对方的这点儿波动是因何而生。 以及,作为一个习惯性从来不将自己的底牌或者说目的直接暴露的大佬型人物,文昭明到底没能给游慕橦一个准话。 他只是似是而非的笑了一下,说道:“听起来似乎有些令人心动的样子。” 游慕橦:“……” 游慕橦大概看出来这人这句话说的敷衍意味甚浓,她心里不觉就跟着有些不适。 然而作为有求于人的一方,她还是很有些自知之明的,思考了一下,正打算再接再厉继续说服时,身后侍女立春远远咳了一声,继而快步走了过来。 游慕橦在心里“啧”了一声,知道是里头诗会可能是有人找自己,故而只能遗憾的暂且放下这件事,只是临走时还是忍不住再一次言辞恳切的希望文昭明可以抽空考虑一下之类。 文昭明看见侍女过来,自然心知肚明,脸上的笑容略微收敛了一些,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就目送着主仆两人又从后门转了出去。 阁楼里确实有贵女找游慕橦,倒也不是什么正经事情,就是几人说笑的时候,随口提到一句,转头要问时才发现游慕橦不在,作为东道主的那位娘子于是就随口多问了那么一句而已。 游慕橦进去,只笑着托口下去整理衣服做罢,也并没有追究什么,几人又自然而言的讨论起之前的话题了。 回了游家,游慕橦和游张氏报告的时候,忍不住就在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了一下。 想了想,她也没直接问出来。 游张氏也没发现她复杂的情绪,随口问了几句诗会上的见闻便罢。 时间飞逝,天气越来越冷,九月底京城里办了场菊花展,难得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一出门街道上随处可见各色菊花。 因着当今太后自闺中起就喜欢菊花,以至于如今菊花已然成为京城所有人欣赏的花,本就致力于养出一些稀奇的品种,如果能被太后赏识,借此不说平步青云,最起码得些赏赐还是可以的。 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满京城的人对于养菊花这件事就相当的热情。 在正式的花会还未到来的时候,到处就已经充满了菊花。 样式颜色都不尽相同,大朵的小朵的,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细瓣儿的宽瓣儿的,各式各样,让人看着只觉得完全陷入了菊花的海洋。 游慕橦有好一段时间都没出门。 倒也不是没机会,主要是天气越来越冷,她打小儿又既怕冷也怕热,就娇气的很,夏天热了不想出门,冬天冷了更不想出门。 因而几场秋雨过后温度降下来,游慕橦对于一些帖子都能推则推,推不了的也就马马虎虎去一趟刷一下存在感便立时就撤了。 这次花会将临,梅三娘和吴娘子几乎是同时送来了帖子。 不说梅三娘和游慕橦本来关系就一直很好,只她这回是自嫁人后第一次寄帖子过来,游慕橦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拒绝。 她想了想,想着吴娘子和梅三娘也认识,于是回了两张帖子,提议三人一起,次日收到回帖,两人果然都同意了。 等到花会第一天,游慕橦早早起来,穿了身厚实秋衣还不够,又找了件厚实的斗篷出来披着,连头发都交代侍女往后面多留一些,好歹还能挡挡耳朵。 给她梳头发的立秋一时之间感觉也是相当的一言难尽。 咳。 收拾了一通,游慕橦和家里长辈说了一声,就揣着荷包带着立春出了门。 虽才是第一天,按理来说应该不会人太多,然而实际上不说这回花会本来就是个大场面,就是十月份官家正逢千秋,就有许多人向着京都赶过来,以至于这才第一天呢,且天气还冷的一批,街道上人就已经很多了。 游慕橦和梅三娘她们约的是一家胭脂铺子,她过去时另外两人还没在,游慕橦就很顺便的在胭脂铺子里转了一圈,挑了两样新出的颜色。 不多长时间,梅三娘她们就过来了。 这两人过来时能有一段路同行,故而是一块儿到的,游慕橦正拿着一盒子胭脂在手背上试色,寻思着可以带回去一盒给游四娘,指不定能带给她一点儿小灵感呢。 正想着,被梅三娘从后面在肩膀上拍了一下,游慕橦回头,见是这两人,禁不住便笑了一下。 三人打了招呼,游慕橦抬眼将梅三娘打量了一番。 成亲了之后,梅三娘梳的就已经不是少女的发型了,后面披散的头发尽数都被挽了起来,看着一下子更多了三分温婉。 梅三娘才站定,被游慕橦用这样的目光看了一会儿,不觉有些羞赧,抬手在她手臂上轻轻推了一下,口中嗔道:“你看什么呢。” 游慕橦挑了挑眉梢,笑而不语。只觉得这样看起来,梅三娘婚后的生活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吴娘子在旁边看这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忍不住直接笑了一声,说道:“好了,难得聚一次。我过来时见路上有许多寿客开的正好,不若且去瞧瞧,若有合适的,带回去酿酒也好看呢。” 游慕橦两人听了,自是赞同不提。 三人结伴出了胭脂铺子,果真就在街道上慢慢看了起来。 整条街道上都是花的海洋,同样品种的花大抵都放在一起,只颜色略有不同,深深浅浅的,看着就吸引人眼球的很。 梅三娘和吴娘子都是很有雅兴的人,见着这样的风景,下意识就是要吟一句诗的,游慕橦在旁边听着,就是鼓掌夸赞一整套。 倒是让梅三娘禁不住失笑。 不同于吴娘子和游慕橦是今年才认识,在金陵的时候只听说过游慕橦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声。梅三娘她和游慕橦差不多打小儿一起长大,自然知道游慕橦本人除了美名,实际上说一句蕙质兰心也并不为过。 故而在游慕橦捧了几次场后,她禁不住用胳膊轻轻将人撞了一下,口中笑道:“别总说我们呀,你自己倒也应应景呢。” 吴娘子在旁边挑了挑眉,听出来梅三娘能在这种场合下直接这样说出来,想来是相信游慕橦有这个能力的。 一时间吴娘子不觉就有些惊讶。 说起来她当年远在金陵的时候确实只听说过游慕橦其人的美貌,但实际上来了京城这么长时间,从她听到的各种相关传闻中,她其实更多也只是更加确定了游家五娘子美色惊人。 ——这样的传闻难免让人觉得这位游家五娘子就好像是一个精致的花瓶一样,看着好看漂亮,但用起来的话除了能插插花似乎也没什么其他用处了。 总觉得苍白的很。 当然在真正接触到游慕橦之后,吴娘子也能够意识到这位游五娘子并不是如同传闻中那样只有一个苍白刻板的形象,但至于其他的,吴娘子时至今日也没有更多的体验。 这会儿被梅三娘这么一提,她不由自主的,就将灼灼的目光放在了游慕橦身上,一脸期待的等待着她的风采。 游慕橦:“……” 突然之间被两双眼睛紧紧盯着,游慕橦感觉还怪压力山大的。 她咳了一声,委婉道:“这个就不必了?” 梅三娘佯装不悦:“怎么不必?我与吴娘子都作了,只你不作,那多不合适。” 吴娘子闻言也在旁边应和,总之两人就是一副今天非要听到游慕橦有所表现得的样子。 游慕橦:“……” 游慕橦也是信了两人的邪,三来两去被缠的没了办法,索性只能无奈的随口说了两句应付了过去。 她说的却是陶渊明《饮酒》诗中的“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这两句。 陶渊明是游慕橦上辈子印象里非常爱菊的一位古诗人,大抵她那会儿的人一提到菊花相关的诗人,十个有八个可能想起来的都是陶渊明其人。 而说起和菊相关的田园诗,陶渊明的作品也是存在感非常强烈。 游慕橦这会儿脑子里蹦出来的差不多就是类似。 不过她说完了之后,在梅三娘和吴娘子惊艳的目光下却是补充了一句:“这诗可不是我所做,而是我借用了前人的诗句而已。” 这两人听过这一句,不觉有些惊讶,梅三娘禁不住追问道:“是哪个朝代的前人,我竟都没有听过?” 游慕橦想了想,说了陶渊明的名字,见两人仍旧一脸迷惑,她索性将能记得起来的陶渊明相关事迹也大致陈述了一遍。 她因为时间久远,说的并不是很顺溜,以至于有部分想不起来的,很顺口就逻辑自洽了一回。 岂料她这样说了之后,梅三娘和吴娘子两人神情就不觉微妙了起来。 游慕橦起初还没察觉到,直到吴娘子忍不住抿着唇笑,口中说道:“那回你生辰就知道你故事说得好,岂料竟还是低估了你。” 游慕橦:“???” 她正茫然时,梅三娘在旁边也接口:“可不是呢,连一个虚构的诗人都说的这样好。” 游慕橦:“???” 游慕橦直接就懵了一下。 这什么意思? 吴娘子这会儿没注意她的神情,只是有些感叹道:“但这位陶诗人真的品性十分高洁,令人向往。” 梅三娘也点头。 “是啊,说起来——原来五娘你欣赏的是这样的郎君吗?” 她后面这半路是近乎凑到游慕橦耳朵跟前说的。 因为周围有些吵闹,她这话说的声音又小,以至于游慕橦初听到的时候,差点儿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毕竟以她对梅三娘的印象,她可真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小姑娘。 ——哦,不对,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思维微微跑偏了一下的游慕橦脸上的神情不觉有些微妙,都忘了反驳梅三娘话中的内容。 不过在呆了几秒钟之后,她又有反应过来,满头黑线的向着梅三娘看过去,撞了她一下,口中嗔道:“说什么呢。” 吴娘子好奇的跟着凑过来,连连追问她们说了什么,怎么游慕橦突然脸就红了。 三个小姑娘笑闹了一回,都开心的很。 逛了小半天,梅三娘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游慕橦和吴娘子都不觉怔了一下。 因为之前她们三人一起约的时候,都能一逛一整天的。 吴娘子惊讶之下,下意识就问了出来。 梅三娘不由自主的脸红了那么一下下,于是游慕橦瞬间就恍然大悟,不等梅三娘回家,就禁不住笑了出来:“怕不是因为家里还有旁的人在等着她呢。” 吴娘子怔了一下,视线从游慕橦脸上扫到吴娘子微红的双颊,跟着恍然大悟,然后也禁不住红了脸。 游慕橦是在说出口之后,才想起来这个时代的小姑娘对于这种事情是并不能像她上辈子那样随口可以调侃的,故而在对面两个人都脸红了以后,一时感觉也略有些尴尬。 一阵静默之后,游慕橦咳了一声,眨了一下眼睛,若无其事的说道:“那什么,既然你有事,那先回去就是,我和吴娘子再转一会儿。” 吴娘子红着脸在旁边符合,梅三娘:“……” 梅三娘默默地点了点头。 三人行变成两人,不过气氛倒还是一样的欢乐,或者说实际上一般逛街的话,两个人其实比三个人更合适一点。 第七十三章 张晗和小世子 这倒也无关于和谁关系更亲近,只不过更多时候三个人一起的话即便再是注意,也难免有在说到某个话题或者看到一样东西的时候,其中两个人说的投入,另外一个一时半会儿并不能插的进去话的时候。 这可能就是女孩子们的一些小特点。 游慕橦和吴娘子挥别了梅三娘,两个小姑娘互相对了个眼神,游慕橦说:“饿吗?” 吴娘子沉吟一声:“有一点儿。” 游慕橦:“那再转转?” 吴娘子:“可!” 两人相视而笑,挽着手继续在街上溜达了起来。 说起来小姑娘们逛街大抵都是这么个流程。 真要说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倒也不见得,然而在看见有什么看着就比较有趣的铺子的时候,这个说一句:“进去看看?”另一个点头应声“好!”,便能一头就这么扎进某个铺子里。 一个铺子转上一遍要不了多长时间。 只是看着看着,难免就能碰见什么好玩儿的或者好看的小玩意儿。 这感兴趣了,不得问上一句? 问了这个,再问问那个也是顺便的事。 所以逛街这件事,一旦开始了,那真是一时半会儿的根本停不下来。 对于游慕橦和吴娘子两个人来说,两人的样貌各有千秋,但毫无疑问都属于顶尖的那一波,一般的手工艺品也就罢了,那种胭脂水粉的铺子或者首饰玉器铺子,又或者是什么布庄或者成衣铺子,但凡是需要人来衬托的,这两人随便哪样搭起来都无比合适。 以至于全程两人一跨进这一类铺子,整个流程就变成了: 两人中的一个率先看着一样东西赞叹道:“这个好看诶。” 另一个自然而然的应和:“戴上试一下看看?” 然后上手一试。 “好看!” “很适合你!” 大体上这么一套流程下来,本来就相当浪费时间了,再加上店家以及路人见了,也是禁不住要跟着称赞两句,对应的她们回应两句。 这么一来二去的,时间可不就这么打发完了。 两人又转了将近一个时辰,游慕橦一抬眼看见巷子尾巴那里支了一张云吞摊子,眼睛立时亮了一下,转头朝吴娘子说道:“这一家云吞面做的很好,儿以前和兄长过来吃过。” 吴娘子将目光随着游慕橦的示意看过去,待看清了那摊子的形容后,不觉有些惊讶。 因为那摊子委实很小,只放了三四张木质的桌凳,远远瞧着那桌子都仿佛带着种油光水滑的感觉。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来着,但又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说。 游慕橦比较机灵,见着吴娘子脸上表情,便禁不住有些促狭的笑了起来,继而凑到她耳边小声解释道:“别看这摊子不起眼,但云吞很干净,味道也很不错。” ——要游慕橦说,人家这摊子里的东西,比起宫宴上的东西有时候都好吃。 当然其中不乏有宫宴上一应吃食被端上来之后总是要经过帝王讲话等一系列流程之后才能进到嘴里的原因。 但不可否认尤其是大冷天里,吃上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吴娘子略有些迟疑的被游慕橦拉着往云吞摊子那里走,等走进了,她才注意到这摊子虽小,但人确实有够多。 四张桌子被坐满了不说,旁边甚至还有两个少年郎蹲在旁边一边说话一边等。 吴娘子听到两个少年中穿青衣的那个对另外一个抱怨道:“这也太慢了?我也不是特别想吃这个,咱们换一家不行吗?” 另外那个大抵是在这里吃过的,闻言只管将自己的胸脯拍的啪啪作响,一脸笃定道:“你别着急,尽管等着就是了!等你吃到嘴里,保管叫你香的连舌头都吞进去,铁定不会后悔!” 青衣少年:“……” 吴娘子:“……” 两个没吃过这云吞的人这一刻思维神奇的同步了一下。 青衣少年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己的同伴:“真有这么好吃?” 对方回的斩钉截铁:“信我!绝对不会让你后悔!” 这两人一个保证一个质疑,你来我往了好几句,正说着,那边有人吃完起身,那个吃过的少年迫不及待跳过去坐在了空出来的凳子上。 那迅捷的动作将店家和旁边的青衣青年都吓了一跳。 实际上吴娘子也有些被吓到。 不过比起惊吓,她反而更加好奇这一家云吞到底是有多好吃,让这个少年堂堂世家郎君一点儿面子都不要了。 游慕橦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再看到少年过于活泼的动作时,禁不住笑了一声,转头朝吴娘子道:“你看,不止儿一人觉得味道好。” 吴娘子抿了抿唇,眼神里好奇的意味越浓。 那少年坐下之后,立刻朝店家强调了一声“两份,要大碗的!”然后招呼在旁边盯着看着油亮亮的凳子有些迟疑的同伴快坐下。 同伴的青衣少年没有少年那迫不及待的心情,甚至看着那凳子感觉不是很想坐下去,正纠结着呢,听到不远处有清脆的女声听起来似乎是在赞同他的小伙伴的意思,他不觉好奇的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恰巧和游慕橦无意间看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青衣少年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咦?”了一声。 游慕橦不觉也跟着愣了楞。 两人视线对了几秒钟,另外一个少年也跟着看了过来,然后眼睛里登时亮晶晶的,抬起胳膊冲着游慕橦喊了一声:“游姐姐!” 游慕橦:“……” 少年这一嗓子没遮没掩,即便是在极喧嚣的闹市之中,存在感也非常强烈,以至于周围好些人都循声看了过来。 游慕橦感觉就相当的尴尬。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恨不能不认识这个旁若无人的家伙。 她拉着吴娘子快步往少年那边走了几步,没好气的和他打了个招呼,又笑着和青衣的少年点了点头。 游慕橦认识这少年,是游张氏母家张家的郎君,比游慕橦小了两岁,惯常是个活泼的。 说起来游慕橦第一次来这里吃云吞,就是和游十一郎和张晗——小家伙还未及冠,故而并未取字,大名从的张家这一辈的“日”字。 这会儿张晗瞧着游慕橦非但自己过来,还同样带了小伙伴,禁不住就笑:“还是我俩品味一致,缘分也不浅。” 游慕橦听出来他话中意思,又想起来当时小家伙热情洋溢非要安利自己这云吞有多好吃的场景,一时也忍俊不禁。 两人叙了几句旧,不多时张晗点的两碗云吞就被摊主端了上来——本就是半成品,做起来也确实快。 张晗瞅着眼前比自己脑袋都大的大碗,抬头瞅了瞅游慕橦,不禁迟疑了一下。 作为一个表弟且有涵养的年轻人,他是想让一让不仅是女孩子还是自个儿表姐的游慕橦的,但……这个云吞真的是太香了! 他是真的有那么一丢丢的舍不得。 到底还是个孩子,且游慕橦对他还有些了解,故而一瞧见他表情,就知道这家伙定然心里正在天人交战。 她虽则想吃,却也不想张晗这么痴迷。故而忍了笑,让他只管自己先吃。 不等张晗下定决心,和他一起的青衣少年反而是将自己的那一碗让了出来。 张晗见状,索性也忍痛割爱,扭开头一脸沉痛说道:“游姐姐你们先吃,我和旭哥儿等一会儿就是。” 游慕橦:“……” 吴娘子:“……” 吴娘子并不认识张晗,然而见着他这样表现,一个没忍住就直接笑出了声。 出声后,她立时有些尴尬——毕竟满京城的贵女都走的是笑不露齿的画风,而吴雪本人虽则表面上看着和一般贵女画风一致,实际上她的性格微妙的还挺有攻击性。 咳。 好在此处正是闹市,人也多,路人说笑的声音有大有小,她这般笑出声并不明显,听到她笑声的几个人也都没有露出什么惊讶或者类似的神情。 于是吴雪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张晗和小伙伴等的时间也不短,游慕橦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自然知道这一点,故而赶忙推辞。 但张晗既然将话都说了出来,反而不再纠结,就要起身让游慕橦坐,两人你推我拒,游慕橦无奈之下,只能稍微提高了一点儿声音,说道:“好了,你再折腾下去,就没有刚开始好吃了。” 张晗:“……” 少年情不自禁的就呆了一下。 主要是游慕橦说的这一点委实太过于戳他。 游慕橦见状,也不觉得意外,又补充了几句,让他赶紧吃不要再瞎折腾,她们这也等不了多长时间。 张晗一寻思,也是这么个理儿,只好再次坐下,干脆利落的低头吃了起来。 游慕橦这才和吴雪稍微退开了去。 吴雪瞅了瞅张晗,又瞅了瞅他对面的青衣少年,凑到游慕橦身边小声问道:“这两人哪家的?” 游慕橦回道:“青衣的是忠亲王府小世子,另外一个是我外祖家的表弟。” 吴雪听着游慕橦点出那两个少年的身份,一时间眼神中不觉就带出些许惊奇。 ——原来堂堂王府世子竟然也会吃这种巷子角落摊子里简单的东西。 感觉就挺神奇的。 游慕橦虽然没吴雪表现的这么明显,然而实际上她也是有在心里啧啧称奇的。 她倒是不止因为青衣少年堂堂世子跑来这种地方而觉得惊讶,实际上,她更觉得神奇的是自家这小表弟,交友范围广阔就不说了,竟然能让人家一个世子跟着自己来这种地方。 ——忠亲王府算得上是半个藩王,实际上是替官家镇守着一方边疆,往常并不在京城定居,一般十月份官家千秋时才会过来送礼,平常也是急匆匆来去,家里孩子都不会跟着过来。 今年大抵是考虑到小世子年岁渐大,在边关委实寻摸不到什么合适的对象,以至于忠亲王犹豫了几番,到底今年就给官家上折子带上了小世子,甚至还特意提前了两个月。 也就是说,这位小世子来到京城时至今日堪堪才两个月时间,就被张晗拐带着跑来了心中小巷子吃云吞。 游慕橦感觉自己这个表弟也是真的很优秀了。 两个小姑娘各自在心里惊奇了一回,很快就轮到了她俩的云吞上来。 两人都是教养良好的娇小姐,吃东西也是慢条斯理,就斯文的很。 那边张晗和忠亲王世子很快吃完,难得遇见了,就想着等游慕橦一起结个伴黄昏时候去赏花。 到那会儿满城的花会被送到一处,然后由众人评选出最珍贵又美丽的一盆,在之后的两天之内,这些被评选就名次的花就按照评选出来的顺序放在那里,由人品评。 每年这个时候都有许多文人墨客留下很多相关墨宝,不乏有个别怀才不遇的借此而扬名京城,借此平步青云。 当然,这样的例子也很少就是了。 嗯,扯得远了。 张晗和世子在旁边等着,游慕橦和吴雪也不好磨蹭,只能急匆匆吃完,游慕橦得说这种热乎乎的食物还是得这样烫乎乎的时候吃比较带感。 ——不过显而易见这并不符合一个贵女该有的姿态。 两人匆匆吃完,吴雪甚至鼻尖都冒出来一丝汗水,游慕橦侧身挡住大半视线让她用帕子稍微整理了一下,等起来是面上带着微笑又是标标准准贵女形象。 张晗虽然等的有些着急,不过情绪仍旧是高涨的,喋喋不休的对小世子说着这花会有多热闹,在哪里能找到什么好玩儿之类的唯有土生土长且惯常大街小巷里溜达的京城人才能知道的小秘密。 旁边吴雪听着不觉也有些入迷。 游慕橦比较淡定一点,甚至偶尔还能插一句话或是补充一下或是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这倒不是游慕橦她也大街小巷的转悠,主要是,端看张晗他对小世子这个才认识两个月的朋友都这么热情洋溢,就可以想见他当年自然也是如此这般对着游慕橦安利的。 对于此,游慕橦只能说—— 无他,唯手熟尔。 咳。 第七十四章 缘分 四人结伴同行,就往评选的地点走。 到底是个大场合,一家养一盆出来,聚在一起都能摆满一个大广场,更何况很多人家并不仅仅只养一盆,豪气些的直接一出手就是十几盆的也不是没有。 故而距离最中心还有段距离,就已经断断续续有不少人立在那里,或是独自欣赏,或是和同伴随口议论,总之也是相当热闹了。 每个花盆隐蔽的地方都贴了标识,基本上每十个会有两个负责人,被众人品评得到的结果到了一定的数,便会由其中一个将这盆花往前面挪一挪,以此类推这样排出来一个大致的顺序。 这才是第一天,外层的大抵还会有些漏网之鱼没能被人发现,于是游慕橦她们也没急着往里面走,就慢悠悠的细细看。 小世子大抵也是个文雅人儿。 之前闲谈中她们才知道小世子是和张晗是在国子监里认识的——忠亲王打算让小世子在京城一直留到翻过年春天,考虑到这么长好几个月,总不能一直闲着在家,因而他便在官家面前陈了情,官家破例让小世子进了国子监。 也是小世子虽则不过舞象之年,且此前在边关长大,不过因为受忠亲王重视,自己也天资聪颖,故而文化程度并不低。 原本刚进去国子监时有些恃才傲物的世家子弟并不能看上他这个从偏远地区上京的乡巴佬,不过后来老师当着众人的面考校过几回,再加上有张晗这个本地人其中周旋,这才让国子监的学生们渐渐地接受了小世子。 嗯,这个就说的远了。 总之能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让国子监的学生们认可他的才华,可以想见小世子他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可巧吴娘子和他的经历微妙的有些异曲同工的意思,都是今年才来的京城,且初来的时候很是被圈子排斥,后来靠自己的本事渐渐的站稳了脚跟。 在听张晗说起小世子在国子监被人刁难的场景,吴娘子听着甚至都有些感同身受了。 以至于她再看着小世子都觉出了几分亲切。 小世子是和张晗同岁,吴娘子比他俩还小了一岁,她看着小世子觉得亲切,说话时不禁就稍微带出些许端倪。 小世子他虽然是个王府世子,按理来说即便是心计深沉都不奇怪。 但实际上因为忠亲王府一家一直在边关定居,忠亲王努力镇守边疆对儿女情长不怎么感兴趣,再加上忠亲王妃方面也是京城里有名的世家贵女,跟着忠亲王在边关吃苦,忠亲王怎么能不感动于她的深情厚谊? ——这么说都意思是,忠亲王府里家庭关系真的特别简单,后院里就一个王妃,连个侍妾都没有,王妃身下两个孩子,第一个是个姑娘如今已经嫁人,第二个就是小世子了。 小世子一出生就被忠亲王府直接请旨封了世子,就等着忠亲王退位继承他的王位(……)。 以及还有一点,边关苦寒,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活条件还是整体习性,总之那边的人大体上都是些热情爽朗的汉子,和京城里惯常一句话拐八个弯的世家比起来那叫一个直爽。 这是么个家庭情况,以至于小世子虽然顶着个世子的名头,但一点儿也没有遭受过社会的毒打,性格更是十足纯粹。 索性他身份高,父亲忠亲王有手握兵权,有眼色的都得罪不起,等闲人也没有几个敢欺负到他头上的。 因为就是这样纯粹直率的性格,小世子他在察觉到吴娘子表现出来的善意之后,也没觉得奇怪,就开开心心的和吴娘子说起话了。 这两人还真是有那么几分共同语言,看见一朵并蒂的花,这个一脸惊喜的念一句诗,那个一脸赞同的夸一句赋。 让落在后头几步的游慕橦微妙的感觉自己仿佛就是个文盲。 她没忍住就转头瞅了一眼张晗。 见少年脸上表情虽然十分到位,但眼睛里仍旧是有几分茫然的样子,顿时就放了心。 ——她跟不上话题没关系,看到有人和她一样那就放心了。 张晗确实并不很能跟得上前头那两个人都话题,端看他对吃喝玩乐那样擅长,就能猜得到这人对学习是委实没有多少兴趣。 之所以能进国子监那都是因为家学渊源从小耳濡目染,再加上家世不菲,进去镀个金而已。 他努力跟进了一会儿,终于是跟不上了,转头正打算和游慕橦说一声呢,一转头见游慕橦落后了好几步,正站在一盆紫红色的花前面,和负责这一部分的侍从说话。 张晗精神一振,瞅了眼前面两人,见他俩说的投契,想了想,也没打扰,抬脚向着游慕橦那边走去。 他才想呢,自家这个表姐,从来只听说美貌惊人,却没听说过什么才名,想来也是对他俩的话题不感兴趣才选择看花的。 这么自我说服了之后,张晗立刻就精神了,走到游慕橦身边,盯着她注意的那盆花张口道:“这盆花不错啊,看着颜色怪喜庆的。” 游慕橦:“……” 旁边的侍从:“……” 侍从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只看张晗身上的衣服和腰间挂着的玉佩便能看出这位小郎君出身不凡,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寻思着,他今儿个在这站了一天,第一次有听到一个世家子弟夸赞说颜色喜庆的。 两人不约而同的静默了那么几秒钟,游慕橦没好气的嗔道:“哪有你这样说的?” 张晗自忖游慕橦和自己应当是一个文化水平,因而回答的理直气壮:“那不然还要怎么说?难道它的颜色不喜庆吗?” 游慕橦:“……” 游慕橦瞅了瞅那显眼的紫红色,到底不能否认这个颜色确实喜庆,于是她哽了哽,从善如流的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 倒是旁边的侍从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毕竟在当着外人的面儿的时候,游慕橦还是很能端的住她世家贵女的范儿,表现的毫无破绽十分对得起她这一张脸。 最起码刚刚和游慕橦有过短暂的交流的侍从就有被她糊弄到,这会儿见游慕橦被张晗低看了不但不生气还不多做纠缠,情不自禁就在心里感慨着眼前这位娘子真是人美才高还心善。 游慕橦和张晗嗔了几句,两人都觉得这盆紫红色的花放在外围是可惜了,故而都提议将这盆花的位置可以再往前挪一挪。 大抵也不是只有他们两人发现了这盆,侍从低头标记了一下,继而没忍住笑了起来:“娘子眼光好哩,可巧是该往前挪一挪了。” 这侍从说话也是挺讨喜,游慕橦听着不觉跟着想笑。 倒是张晗表示不服:“明明我也说了,怎地你就偏只说娘子眼光好?” 侍从负责这种大场面,什么人没见过?见状半点儿不慌,只笑着说道:“郎君眼光自然也是好的,奴只见郎君和这样天仙儿般的娘子一同赏花,便知道郎君眼光不用说也自然是好的。” 游慕橦:“……” 张晗:“……” 张晗努力板着的脸到底没忍住“噗”的一声泄了气,他握着折扇虚虚将侍从点了点,说道:“你这个人倒是会说话的很。” 侍从面上笑容真诚:“奴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游慕橦也是有些被逗笑了,索性她今儿带了面纱,倒也不必太过矜持,就悄悄的将唇角勾了起来,眼睛也跟着弯出一个弧度。 她正含笑看着张晗没一点儿形象的和那个侍从闲扯时,冷不丁感觉到一束略显冰凉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就看了回去。 ——她对人情绪本来就敏感,原本这样人多的场合情绪多纷杂,她实际上是并不能很好的分辨出来谁的情绪如何的。 但这一束目光和其他普普通通的视线比起来委实存在感太强烈了,自带降温系统一落在人身上就宛如冰雪初临一般。 让人完全没办法忽视。 以及在惊鸿一瞥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游慕橦不觉就怔了一下。 怎么说呢——总觉得今年她和这人很有缘分啊。 是的,这人是文昭明,她又双叒叕遇见这人了。 又,在看见这人之后,游慕橦她才想起来,上次分别是提到的那个事,对方还并没有给自己的回答呢。 她正犹豫着,就见文昭明那不知道为什么比平常更加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就恍若无物直接转开,眼见着下一秒就要直接融入人群的样子。 游慕橦:“???” 游慕橦茫然了一下,猜测着对方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不然脸上的表情看着怎么怪凉的。 因为对方非但没有过来的打算,反而还看着转头就要走的样子,游慕橦只好自己的过去,毕竟上一回的事情才说了一半,这么半途而废不是她的风格。 她回头匆匆朝张晗说了一声,只说看见个熟人过去说下话便不等张晗反应,直接绕了过去。 说来文昭明所在的地方和游慕橦还隔了一排花,正常情况下在这边根本就看不到那里去,要不是游慕橦对情绪敏感今天肯定是会留这么错过的。 这么说的意思是,游慕橦目标明确的插入人群去找文昭明,留张晗在原地,只觉得自己一个眨眼的功夫,表姐就不见了踪影。 张晗:“……” 他可真是心里太苦了。 游慕橦因为目光紧盯着文昭明,虽然路人有些多布局也复杂,但她还是成功的走到了文昭明面前,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来:“又见面啦。” 文昭明冷眼垂眸盯着她弯成月牙儿的眼睛,没有立刻回话。 游慕橦也不以为意——她这不是还没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人情绪不大好,虽然有些好奇为什么情绪不好还要过来赏花,但对于可能得冷淡她还是很有些心理准备的。 于是她目光转了转,没话找话道:“你也过来赏花呀?” 文昭明终于慢吞吞的“嗯”了一声。 游慕橦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有句讲句,虽然她能察觉到文昭明并不是会迁怒别人的人,但不得不说这人冷下脸的时候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虽然他在对着游慕橦的时候并没有怎么冷过脸。 等等,说起来好像这次算是第一次? 游慕橦一时有些惊奇。 不提各种传闻以及父亲游致宁口中的文昭明是怎么样一个人,就游慕橦个人的印象而言,文昭明看着冷淡,实际上还挺温和善良。 ——马马虎虎能算是外冷内热那一挂的。 故而她在真正接触了文昭明以后,私心里觉得世人对他大抵是以讹传讹了。 不过方才第一次对上他的冷眼,游慕橦突然觉得如果对方生气的时候是这么一副模样,被人畏惧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但是……感觉还是不至于到传闻里那样可止小儿夜啼的程度。 她心里想着,见文昭明似乎已经将刚才的不高兴压下去了,不觉放松了一些,就娇娇气气的道:“原来你不高兴的时候是这样子的呀,看着还怪吓人的。” 文昭明眼睛微微睁了睁,看着游慕橦用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说着自己害怕的话,感觉就……还挺复杂的。 好半晌,他注视着游慕橦的眼睛,问她:“那你害怕吗?” 游慕橦歪着脑袋,脸上露出一个称得上狡黠的笑,正要回答时,冷不防身后有人撞过来,直直的将她撞了一个趔趄——然后栽进了文昭明怀里。 游慕橦:“!!!” 文昭明:“……” 周围人来人往,这样的场合本来就男女都能围观,就自带了些许公开相亲的感觉,一对抱在一起的男女看着虽然不怎么矜持,实际上却也不会过于奇怪。 路人有注意到的,会投过来一个善意的微笑,顺便为两人都颜值惊讶一下,再多就没有了。 游慕橦怀疑自己大概是被撞了那一下给撞傻了,因为她竟然没立刻退开去,反而是就这样和文昭明凑的很近,仰着头呆呆的看着他,说道:“我不害怕。” ——一点儿也不害怕。 第七十五章 柔软与刺 因为她能够感觉到,眼前的青年真的是很温柔的人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时的气氛,文昭明不可自抑的感觉到自己胸腔过于猛烈的跳动了那么一下。 他因此而愣了一下。 而游慕橦在说出来那句话之后,才意识到两人这个时候是个什么状态,心里一慌,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从文昭明怀里挣扎了出来。 文昭明:“……” 文昭明这一刻没忍住思维跑偏了一下,想,这好像是第二次,眼前这个小姑娘撞进自己怀里。 说来也奇怪,文昭明其实是很不喜欢那种过于柔软的东西。 ——相对来说,文昭明他并不害怕冰冷的刀剑,大抵是因为见得多了,反而习惯了,然而对上这种过于柔软的事物,他却情不自禁生出一种浑身发麻汗毛倒竖的感觉。 比如说印象里他的母亲,再比如说受到的教育大同小异的一般贵女。 但或许是因着他几次见到游五这小姑娘的时候,对方总是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之中,以至于他并不能立刻就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女性特有的那种柔软与纤细。 ——嗯,这里说的是内心。 最让文昭明印象深刻的是那回在金山寺后山,小姑娘明明前一秒经历了可以说的上惊心动魄的事,清醒后却能立刻就冷静下来甚至还想方设法的做出了反击。 这件事十分微妙的在文昭明心中留下了关于这个小姑娘的印象。 ——和一般贵女并不一样的,坚韧到完全不像一个女性的小娘子。 但另一方面这个小娘子却也实实在在的特别娇气。 不管文昭明表面上表现得如何淡定,实际上对于他来说,游慕橦这个小姑娘确实是不一样的。 游慕橦并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文昭明回忆起了上一次她撞进对方怀里的场景,她就是感觉特别的尴尬。 ——唉,总觉得面对青年的时候这个词语出现的频率有些或许频道了。 可这种被动事件也不受游慕橦自己控制不是? 游慕橦小心的抬眼将人瞅了两眼。 然后十分惊讶的发现这人仿佛是在发呆。 实际上发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是个人都会发呆,哪怕是再位高权重的大佬思维都会有停歇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外在那就是在发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场的缘故,文昭明这个人给人的印象就是不会有发呆这种正常的凡人都会有的举动。 就很高岭之花的样子。 以至于游慕橦在发现文昭明竟然也会发呆的时候,一时间竟然惊奇到连尴尬也忘了,就满眼稀奇的盯着他看。 以至于文昭明终于从这难得的发呆中走出来之后,就对上小姑娘明亮且充满好奇意味的大眼睛。 文昭明:“……” 他不动声色的稍微垂下了眼睛。 游慕橦注意到对方的举动,恍惚了一下,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这但凡她和青年关系稍微再熟悉一点儿,她都要忍不住调侃一句对方竟然还会发呆了。 遗憾的是虽然今年见面的频率不低,但客观上两人并没有多熟悉。 也不过就是中间夹杂了几次救命之恩(……)而已。 嗯,而已。 游慕橦心里想着,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遗憾。 但她决定将这个点先记在心里,等以后熟悉起来了,再调侃一下也不迟。 当然,对于自己以后会和眼前这个青年更加熟悉这个问题,游慕橦目前并没有什么怀疑。要说原因的话—— 毕竟她可是天下第一的美少女(……)诶! 开个玩笑。 当然是因为她觉得对方对自己的提议是实际上是有些动心的样子。 所以说游慕橦对于情绪敏感度满级这样的技能放在谈判场合真的是太作弊了,就算是再深沉的人,表面上再不动声色,可真正的情绪肯定是会有所波动的。 而一旦那一丢丢的波动被游慕橦察觉到了,那就好了,主动权就完全被游慕橦握在手中了。 上辈子游慕橦靠着这个技能定过好几单大生意——虽然上辈子这个技能并没有现在这样灵敏好用,但别的不提,最起码在投其所好上,她总归是比旁人多了几分头绪的。 不过这一世因为她倒是没有什么能用得到这能力的地方。 最多也就是挑选侍女,又或者在家中亲人不开心的时候利用这个能力想方设法的安慰一下他们。 不过那大抵只能算是被动的感受,因为在意亲人,所以对于他们的情绪波动本来就比较关心,不自觉的就关注起来。 这一回大概是游慕橦稀有的主动释放技能去感受另一个人的心思。 而就在刚才近距离的接触中,游慕橦特别清晰的感受到了文昭明的那丝心动。 ——哦,强调一下。 这个心动说的并不是文昭明对游慕橦本人男女感情相关的那种心动,而是有那么一瞬间意识到游慕橦是一个他不用时时关注、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脆弱到莫名其妙崩溃死掉的那种心动。 实不相瞒,在t到文昭明内心想法的一瞬间,游慕橦是真的觉得很迷。 她就特别好奇,到底是谁给文昭明留下了这么一个,女性是会莫名其妙崩溃死掉的这种印象? 不管怎么看也太奇怪了? 游慕橦没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但面上却半点儿都看不出来。 她表现的若无其事到就好像她刚才并没有从文昭明那里接收到什么不得了的信息一样。 而文昭明竟然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游慕橦欣慰的想,看来她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实际上文昭明只是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着怪娇气的小姑娘会拥有这样作弊的技能,再加上因为刚才的回忆以及和小姑娘的近距离接触略微有些神思不属而已。 游慕橦心里稳稳的,但面上还是延续了之前的态度,试探的问了一句上次见面那个事情思考了的怎么样了,见文昭明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她也特别有眼色,就将这个话题跳过去,转而十分自然的邀请文昭明一起赏花。 文昭明:“……” 他并不怎么喜欢赏花。 理由上面已经说过了。 他是真的不喜欢过于柔软娇气的东西。 比如外表美丽的女性,比如看着娇嫩的鲜花。 当然这一点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看来完全就是搞性别歧视,但由于文昭明本人表面出来的对外界的攻击性是无差别的,以至于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发现他的这么一点小毛病。 所有人都以为这人本性就是冷漠无情六亲不认——这样的人设不喜美色感觉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他今天走出自家宅子完全是那个和他差不多一起长大但实际上比他大了好几岁、当年是书童、现在是侍从的奶兄苦口婆心的不断骚扰让他委实在家里有些待不下去。 奶兄是书童的时候名字叫江采,后来文昭明自立门户,他也跟着给自己改了姓,就变成了文采。 文采其人真是不负他如今的名字,一张嘴那真是舌灿莲花,即便是文昭明都有些遭不住。 ——毕竟别人的话他不想听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可以选择将说话的人拖走,总之想不听的时候总是能够不听的,但他总不能把文采这么个对自己有过大恩的奶兄弟也让人拉出去? 所以文昭明只好选择了自己走。 他走出了宅子之后,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今天街道上出乎意料的热闹,时不时的就能见到有捧着花盆的人笑容满面的向着一个方向走。 于是文昭明就想起来,啊,今天原来是一年一度的赏菊会开始了啊。 世人都说菊花正直不屈不畏严寒,但在文昭明看来,花都是一样的。 若是喜欢严寒,那定然是不能忍受炎热。 ——都是只能接受自己喜欢的那个方面,对于不喜的,便立刻失去了百般忍耐,沦为花泥。 文昭明不喜欢花,也不喜欢人,所以对于这种许多人挤成一堆的活动,他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就上了年纪——虽说他如今不到而立之年,但实际上大多数郎君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娶妻生子,速度快的孩子学堂都快上出来了也不是没有。 总而言之,文昭明今天在站在一片人流之中,听着耳边熙熙攘攘的笑闹声的时候,突然就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寂寞。 一个人挺好的,总是一个人的话却难免有感觉到孤单的时候。 文昭明这样想着,然后鬼使神差的跟着人流一起,漫无目的的游走起来。 他是比游慕橦更早看见对方的。 毕竟游慕橦和张晗两人一男一女,颜值还都很高。 再加上两人衣服首饰看着就身家不菲的样子,却难得和一个看花的侍从聊的欢快,路人看见了难免下意识就会说上一句。 比如那两人真是郎才女貌或者这是哪家的郎君娘子这般亲切之类的。 文昭明是因此而注意到游慕橦今天也过来这里的。 他当时心里想的是——果然在这里会遇见游家这个小姑娘。 然后下一秒他注意到小姑娘对着一个年轻郎君笑的比旁边的花还柔软,心里蓦然就是生出一股微妙的感觉来。 太脆弱了! 他应该离的远一些。 那一刻文昭明感觉自己发自内心的这样认为。 对柔软的东西敬而远之,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现在继续保持下去应该问题不……大? 他还没彻底做好心里建设,那个小姑娘就带着分外明丽的笑容出现在了他眼前。 …… 游慕橦并不是很有雅兴的人,在必须得场合下她会很合群的和众人讨论诗词歌赋,讨论风花雪月。 但就她本心而言,在看见一朵生的极漂亮的花的时候,比起唱一句什么诗,她脑子里更容易冒出来的是这花想来和大闸蟹配在一起滋味美极了。 说起大闸蟹,游慕橦前头生日的时候吃了清蒸蟹,不过因为长辈在,并没有吃的很畅快。 再看着眼前的菊花,游慕橦内心顿时就想起了诸如“菊花对蟹”之类的菜谱。 以至于文昭明在觉得气氛过于安静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故而决定随便说句话的时候,游慕橦脱口而出回了一句:“很好吃!” 文昭明:“???” 游慕橦在注意到旁边这人疑惑的情绪并未掩饰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回想了一下对方到底说了什么。 “为什么选择了我?” 文昭明其实有在发自内心的疑惑这个事情。 一般为着自己的权势巴过来的人也就算了,他寻思着游家家世也不错,印象里游三对他这个唯一的嫡女也是非常宠爱。 甚至于小姑娘生的还不是等闲的美貌。 ——怎么看满京城都有大把的青年才俊供她选择,怎么小姑娘就偏选了他? 也不知道该说文昭明对自身的定位是过于准确还是过于不准确了。 他确实是已经上了年纪(……),性格也不好,在常人眼中没有家族依托孤家寡人一个不可靠,再怎么说这样的人在正常人眼中并不是个合适的成亲对象。 奈何他位高权重前途光明,生的还非同一般的俊美。实际上要不是一直以来他表现得过于凶残,想要嫁给他的姑娘家那真是前仆后继络绎不绝(大雾)。 嗯,这么说是有些夸张的意思,但平心而论真的如果文昭明本人愿意的话,京城里想要嫁给他的娘子是真的不少,就是官家有时候瞅着满堂颜值偏向于朴实的朝臣里就他一枝独秀,都曾经想过和他做个亲家(?)来着。 不过因为文昭明本人活的太孤儿,他自己没发现这个问题,也没有别人敢在他面前瞎逼逼,以至于时至今日,文昭明感觉自己已然可以划分到糟老头子那个范畴里了。 游慕橦是不知道文昭明内心里对于他自个儿的定位,然而即便如此,在听到对方问为什么的时候,她还是禁不住用意念画了满头的问号并瞪大了眼睛以表震惊。 ——就这个问题还要问? 答案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第七十六章 养花 但这种话,游慕橦当着本人的面也不可能说的太过于直白。 于是在沉默了那么几秒钟之后,她眼神飘忽的说道:“大概是因为……合适。” 文昭明:“……” 他委实并不是很懂这个合适是如何定义出来的,所以一时之间眼神看起来有些迷茫。 他觉得这小姑娘在敷衍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然而这个时候游慕橦心里想的是,她还能怎么说?难不成要直接说她馋他美色?还馋他家境好? 游慕橦琢磨着她要是直接说了,眼前这个看着就高岭之花的青年会不会直接将她锤一顿? 嗯,亲自上手应该不会,但会不会对游家做什么她就不确定了。 因为思维不由自主跑偏了一下,以至于游慕橦这会儿视线看着飘忽的很。 而文昭明注意到她这样的反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想到了哪里,抿了抿唇,竟然也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他移开视线,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走。” 游慕橦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之前一起赏花的事。 她歪了歪脑袋,跟着文昭明向着广场中心的方向走去。 随着越往里面走,入眼处摆放的花看着就越矜贵,墨菊和颜色各异的复色菊最为常见,随便扫上一眼,游慕橦就只觉得花花绿绿轰轰烈烈——就怪好看的。 游慕橦原本还在寻思着文昭明之间的问题,不过看着看着,也当真来了兴趣,将注意力便集中在了周围的花上面。 倒也不是她真就对这种花有多少喜爱了,但本来再不起眼的花,一大片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会很好看。 更何况能出现在这里的花都是被人所精心侍养着的,因而数量一多,看着尤为显得热闹,也经得起人细细欣赏。 游慕橦这会儿是被一盆瑶台玉凤吸引了注意力。这盆花开的极大,只有两朵,都是白色的,纤细柔软的花瓣自然的舒展开,一朵就足足有游慕橦两个巴掌大,看着就漂亮的很。 她禁不住就走上前在这盆花面前驻步,一脸认真的欣赏起来。 比起会被美色所迷眼(……)的游慕橦,文昭明这人就有些万物不萦于心的意思了。 他能够以正常的欣赏水平说出各种菊花相关的典故诗词,甚至可以配合此情此景现作一首都没什么压力。 再专业一点让他说出这些菊花有什么明显的优点缺点他都能说出来个那么些一二三。 然而他就是不感兴趣。 于是他这会儿的心思仍旧还在之前和游慕橦讨论的话题上。 以及他在心里默默思考的同时,又意识到,自己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而费神,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感觉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这让他一点儿也不想继续思考下去。 但是他忍不住。 非但忍不住,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有这样控制不住去思考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的自己,好像和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极端的格格不入。 这种感觉竟然还让他有点儿欣慰? 欣慰过后又是些微着恼,毕竟他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和周围格格不入有什么不好。 总之就是非常的矛盾了。 索性他这样的矛盾只在自己心里,文昭明并没有说出来,优秀的表情管理的能力也让他在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最起码这会儿注意力在花上的游慕橦也只是稍微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游慕橦也没有觉得特别奇怪。 因为从一开始这人就没有表现出任何对周围这场热闹的花会有什么兴趣的样子,这会儿看起来兴致缺缺显而易见非常正常。 游慕橦并没有多想。 两人分明结伴而行,心里的想法却是南辕北辙。 花会会持续三天,今天才是第一天,理论上来说并不是最热闹的,总有些人自持身份或者是对自己养的花非常自信,或者非常珍惜,不肯让它们在露天之下被摆放整整三天供人品评。 比如说诚郡王府如今的王妃,养菊花委实一把好手,已经接连三年夺得花会魁首,在当今太后面前很是长了一回脸,带的诚郡王也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虽说是当今的官家大权在握,不怎么喜欢后宫外戚干政,但到底和太后亲生母子,便是不提国事,和太后闲聊时只晓得太后随口说一句这人是的懂事的,只要不涉及大事,在一些小节上官家自然也不会不给面子。 这也是京城众人铆足了劲儿在这花会上争锋的主要原因。 当然也不乏有那么些才子佳人不在意这些,只在意这种大型集体活动是个露脸的好机会,作作诗填填词的。 要知道这花会是在京城里举行,实际上因为紧接着就是官家千秋,尤其今年翻过年又是春闱,全国各地能来的都会赶过来见识一回。 因而这个时候要是能传出什么美名,那就是全国范围的传播了。 ——说起来三年前游慕橦十四岁,正是顶顶好的年纪,也恰逢这种时机,正是在那年的花会上被人瞧见真容,当下惊为天人,那年冬天各种以游慕橦为主角的美人赋之类那真是飞的到处都是。 游慕橦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也是那时候坐实了的。 咳,这也是比较久远的事情。 最起码让游慕橦本人现在回忆起三年前的事情,她都有些想不起来那会儿满京城对她的追捧了。 主要是好汉不提当年勇,游慕橦感觉想这个其实也没甚意思。 她是个只在意当下和未来的人,所以少有会觉得后悔的时候。 扯远了,跳过前情,可以想见今年的花会是分外热闹,以及明天和后天会更加热闹。 游慕橦一边看一边走,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最中心的地方,她略有些惊讶的发现今年诚郡王府还没有出手的情况下,中心处就有好几盆令人惊艳的作品了。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盆天鹅舞,花瓣细长,卷起来的弧度凌乱中自带三分优雅,且颜色也分外好看,最中间是明亮的黄色,渐渐过渡到花瓣末梢变成十分浅淡的粉色。 这盆花不管是姿态还是颜色都真的太令人惊艳了。 这会儿周围就已经围了好一些人,还有几个书生抑制不住自己亢奋的情绪就地泼墨挥毫,当场赋诗。 端的慷慨激昂。 也是这会儿已近黄昏,深秋时候,中午一过难免温度就会下降,这些文人雅士又有些为了追求“美”而不顾温度的意思,在这种时候自然是会觉得冷的。 但偏偏人都觉得冷的情况,眼前的花还仍旧在盛放着,于是在主观色彩的渲染下,这盆原本颜值就高的天鹅舞立刻就更增添了几分凌霜不屈的意思。 对思想境界高的人来说它这样的精神反而更令人赞叹。 游慕橦还听到有人将这盆天鹅舞同古时一位圣贤做类比,当场写下一篇词藻华丽的秋菊赋。 ——可以说是相当的文雅了。 游慕橦默默的将脖子往带了帽子的斗篷了缩了缩,对于前面那堆似乎完全察觉不到秋风萧瑟的文人雅士内心是真的佩服。 她这斗篷是在之前赏花的时候,张晗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找了过来,顺便将捧着游慕橦斗篷的侍女立秋也带了过来。 立秋打眼瞅见游慕橦旁边那人,长身玉立,只一个背影就仿佛被这秋风浸透了一般带着刺骨的凉意,她没忍住哆嗦了一下,心说幸好她给娘子带了斗篷过来。 这样想着,她立刻上前见了礼,将斗篷拿出来给游慕橦披上,这才有空悄悄将和游慕橦站的距离稍微有那么一丢丢近的郎君打量了那么一眼。 然后就情不自禁愣了一下。 这不是……那天在金山寺半山腰上,偷看——嗯,或许用光明正大来描述可能更恰当一些——的那位郎君? 立秋心里立时没忍住就产生了各种各样的联想。 不提大开脑洞的侍女,游慕橦这会儿也确实觉得冷了,索性也逛的差不多了,剩下那些这会儿人太多,她委实没兴趣挤进去凑这个热闹。 故而她才正在心里斟酌着和文昭明开口告别来着。 文昭明实际上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要不然那会儿朝堂上有才华的寒门学子那么多,没道理官家就只能选择他这么一个亲手把家族送去流放的人。 他确实是个天才做事有手段入了官家的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满朝堂就他第一个察觉到了官家内心深处的想法。 能机灵到将官家这种喜怒无常的堂堂天子的心思都把握的这般好,他哪里会看不出来这会儿游慕橦的心思。 要让他善解人意起来他是挺善解人意的,但基本上除了官家之外,这世上也没几个人有资格让他有那个善解人意的念头。 但这一刻文昭明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大抵确实于他而言是特别的。 特别到在无意间注意到一阵风吹过的时候小姑娘似乎有不明显的瑟缩了那么一下,他心中竟然产生了那么一些细微的怜惜。 这样的情绪最初让他惊讶了那么一下,并忍不住四下里张望了一眼想要看看周围有没有布庄成衣铺子之类的好让他买件斗篷给小姑娘。 但下一秒他想起来小姑娘们总是对私相授受之类的事情在意的很,许是会觉得不合适也说不定。 他本不是会在意这种小事的人——或者说在他看来,从当年选择毁了江家的那一瞬间起,名声于他就已然是浮云了。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他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全然不在意旁人看法的选择一些正常人觉得过激的手段。 ——倒使得他的名声更加雪上加霜了。 但你知道,当你心里真正在意某一样事物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的多考虑一些。 像是你养了一朵花,浇水的时候会考虑多了或少了,晒太阳的时候又会在意太阳是不是太烈风会不会有些大? 但对于路旁的花朵,你大多数时间就不会产生上面的那些小纠结。 你看,这就是人之常情。 文昭明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被这样的人之常情所支配了。 当立秋捧着游慕橦的斗篷出现的那一瞬间,文昭明本人竟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稍微有那么一些遗憾了。 稍微。 游慕橦穿上斗篷,立时暖和了许多,旁边张晗和立秋站着,她也没有了可纠结的地方,于是仰头干脆利落的表示自己该回家了。 文昭明顶着张晗和立秋十分类似的好奇目光,慢了半拍才点头应了一声。 游慕橦笑了一下,似乎将之前的正事都忘了干干净净,毫无留恋的转身就跟着张晗和立秋走了。 文昭明注视着他们走出去几步后,听到张晗小声问她说那位郎君是谁? 小姑娘就笑着拖长了声音说。 “是一位好心的郎君。” …… 文昭明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望着天边挂着的一弯弦月,想起来那会儿小姑娘用她那清清脆脆的声音对别人说,他是一位好心的郎君。 好半晌,全程围观着自家郎君自回来之后就开始坐在那里发呆,衣服也不多加一件的文采终于忍不住了,在旁边酝酿了一下,就要开口,却见郎君突然回头,幽幽的目光看过来,问道:“我好心吗?” 文采:“???” 啥玩意儿,郎君虽然是你很优秀没错,但人还是得有些自知之明比较合适啊。你用这个词语形容自己,对得起你手下折戟的一众对手吗? 文采内心一时间各种崩腾,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让自己的表情过于狰狞,然后才打算回话,却见郎君又转回去盯着月牙儿开始沉思了。 文采:“……”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有一种预感,他感觉他家郎君即将要搞一出大事情。 …… 文昭明真的搞了一番大事情,他第二天一早,官家都给自己趁着这个机会放假不上朝了,他跑去宫里,请官家给他赐婚。 官家:“???” 大清早被喊醒来困意尤在还在心里埋怨着文昭明怎么这么会挑时间的官家立刻就清醒了。 第七十七章 往事 官家难得失态的将自己的目瞪口呆表现得十分明显,甚至疑心自己刚才是产生的幻听。 他没忍住盯着文昭明重复的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文昭明看起来非常淡定,眉目不动,神情冷静,同样重复了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微臣恳请陛下替微臣和游家五娘赐婚。” 官家:“……” 官家:“………” 官家:“…………” 怎么说呢,就很突然。 以及游家五娘子,他还挺有印象的,游家是个好的,这个小姑娘也是个好的,生的确实是美,这世上少有男人看了会不心动的。 要不是他年纪大了,游家老大又于他有恩,他也是忍不住要心动的。 但这种正常人都会有的冲动,放在文昭明身上就显得太奇怪了。 更何况以前这小伙子年轻的时候,他也曾经试探过,奈何对方从始至终表现出来的就是一副断情绝爱这辈子注定孤独终老的那种设定。 以至于时至今日官家都死了心不给文昭明做媒了。 却没有想到他这会儿都快而立之年了,突然跑过来说要娶个小姑娘。 甚至连多等几天都不肯,赶着这个时候跑来宫里就求着他赐婚? 这听着就很不可思议啊。 即便官家自诩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惯常泰山崩于顶也能面不改色的大佬级人物,这会儿没忍住差点儿将自己的胡子都给揪断了。 说起来官家和文昭明的关系其实也是挺复杂的。 大体上官家可以说是打小儿一点一点看着这小伙子从一个尚且稚嫩的少年成长为如今这样一副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存在。 因为各种因缘际会,再加上官家也知道文昭明骨子里其实对权势的欲望其实很低,如今这般兢兢业业在朝堂上立势最主要是因为这是他的愿望。 是的,因为官家希望朝堂里能有这么一个存在,所以文昭明即便不喜这种环境,仍旧在朝堂上挣扎了这么些年…… 官家注视着堂下那个不卑不亢的青年,一时间竟然都有些恍惚,他似乎看见当年那个少年站在自己的面前,目光一点一点从茫然转变为坚定,然后在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仰着头一字一句的说 “从今天起,我会是您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剑,剑尖所指之处,定为您清除一切荆棘。” 少年那会儿尚未及冠,面容仍旧是稚嫩的,可目光却沉静又笃定,即便是初才遭逢大变,但落在官家眼中,只觉得他一双眼睛和那似乎永远不会弯曲的脊梁骨委实灼目到令人心颤。 原本只是因为此前少年的才名让他舍不得这样一个人才,但那一刻,他鬼使神差的,就不忍心再拒绝少年那样笃定的誓言。 即便他最初只是觉得少年那样的才华不该就此埋没,打算让他在翰林院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便罢。 然而最终他还是默认了少年的说法。 然后渐渐的注视着用雷霆手段树立了自己的威严——官家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反而感觉很是欣慰。 他就觉得,少年是真正有能力的人,让他在江家那个五毒俱全的地方里待着才是真正的明珠蒙尘。 大抵是那个下午少年的目光过于真挚,又过于绝望,官家竟然有时候会心生怜惜,对少年便多了三分亲切,倒是惹得朝中冒出来好些传言,疑心少年莫不是他遗留在民间的血脉。 对于这种传言官家也是:“……” 不过自从少年干脆利落将朝堂肃清了一遍之后,相关传言就少了很多——最起码表面上是没有人光明正大的议论了。 在文昭明崛起的过程中,也不是没有人在官家面前说这人手段狠厉狼子野心如何如何,但官家向来对此不可置否。 因为这孩子真的只是打心眼里在为了自己这个帝王的心愿而将自己变成了一把毫无感情的利剑。 就因为他这个帝王于文昭明有恩——或许都不能算的上是恩,毕竟下旨治罪于江家的人原本也是他。 但少年当初怀着近乎同归于尽的绝望与纯粹站在自己的面前,直到听到官家无意间提到的一句话眼神才渐渐有了光芒。 官家突然就不忍心拒绝了。 他总疑心那个时候自己若是拒绝了,眼前这个少年就要失去活下去的意义了。 所以官家点了头,他说他需要一把剑,可以勇往直前永不回头的劈开如今这近乎根深蒂固的制度。 少年睁着一双墨玉似得眼睛在他面前立下了誓言。 于是他就真的将自己活成了一把剑。 …… 官家轻轻的用手指摩挲着扶手上的花纹,好半晌,才叹息了一声:“一晃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这些年来,文昭明委实做的很好。 好到官家有时看着都觉得心酸了。 他那会儿就知道这孩子骨子里就有种死心眼的诚挚,出生在那样一团糟污的家族里也能长成这般出色的模样。 官家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上了年纪,便喜欢回忆往事,他这会儿想起文昭明这些年仿佛真的刀枪不入的模样,再低头看着青年站在那里目光坚定的注视着自己,心中蓦然就生出一股子欣慰。 他感觉自己其实都有些把文昭明当成自己的孩子的来看待了。 近来天气越发冷,半个月前受凉得了伤寒,断断续续的半个月都没好利索,官家就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老了。 身体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经得起人挥霍了。 官家在病中最放心不下的就两个人。 一个是尚且年幼的太子。另一个就是他一手养大的文昭明。 这孩子诚挚又纯粹,但凡答应了,便九死而无悔。 官家想着,自己若是真的去了,太子定然是要托付给文昭明的,他相信自己临死前的托付,文昭明就算不愿意,也会一直认真的完成。 太子会被他教的很好,这个国家托付在他手中官家会觉得放心。 那个时候一切都将会是最好的结果,只有文昭明不是。 因为青年本来就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 官家垂下眼睛,轻轻笑了一声,悠悠说道:“这些年你从未主动求过我任何事。” 文昭明清凌凌的目光毫无波动,并很配合官家的表述也换了称呼:“因为我此前从未有过想要的东西。” 官家注视着他脸上的神情,问他:“所以她就是你想要的吗?” 文昭明愣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想不想这样的问题于文昭明而言似乎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以至于在被官家点醒的那一瞬间他一直竟然充满了茫然。 ——这就是想要的感觉吗? 文昭明其实并不是很清楚。 他这个时候更多只是觉得,那个小姑娘看起来似乎很想和自己的成亲的样子,而自己在对上小姑娘软软又亮晶晶的眼睛的时候,好像完全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所以在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之后,他早上等天一亮就直接进了宫。 文昭明:“……” 他嘴巴张了张,本来是想说是因为小姑娘主动提出的成亲,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的时候,他却迟疑了一下。 在此之前他对官家向来是有话直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迟疑了。 文昭明目光越发的茫然。 而官家在注意到他这样的茫然的时候,心里一时间就更加欣慰了。 茫然才对啊! 他是亲眼看着这孩子长大的,知道他对自己的克制,要是他这会儿突然跳出来跟自己讲他对一小姑娘情根深种了,官家才会觉得哪里不对呢。 文昭明这会儿目光里流露出来的茫然,反而让官家确定了他是真的心动了。 官家有些高兴。 他想了想,问:“能说说为什么是这个小姑娘吗?” 官家对文昭明的性子也摸得很清了,知道只要自己问了,他绝对不会隐瞒,但官家擅长把握分寸。 有些事情并不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透明才好。 他留下文昭明是不舍得他一身才华,并不是想要将他培养成什么没有自我见不得人的存在。 所以他惯常很注意这其中的分寸,即便是这会儿问出这样的问题,也是纯粹站在一个普通的(?)的长辈的角度来问的。 文昭明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毛,似乎是在努力思索着自己应该怎么描述才更合适。 许久,他终于开了口。 …… 第二天花会上更热闹,然而游慕橦昨天逛了一天,晚上回去的时候起了风,第二早起来腿有些酸不说,隐隐还有些不大舒服。 游慕橦:“……” 游慕橦对她这个弱鸡体质是真的服气。 讲道理以前弱归弱,也没见弱到这种程度啊?也就今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运道不大行,三天两头的不舒服。 不过自从上次去了一趟金山寺之后倒是好了许多,怎么现在又…… 游慕橦也是真的被今年这倒霉程度给吓怕了,只是稍微有点儿不舒服,就有些疑神疑鬼,一大早起来衣服都来得及换,就从枕头底下将上次在金山寺里求来的玉摸出来看。 玉是块儿白色的玉,看着色泽温润,入手手感也不错,以游慕橦这辈子见惯了好东西的眼光来看是块儿好玉。 她让立春打了络子,平时是将它当成禁步带着的。 说来也奇怪,自从带上这块儿玉,游慕橦就感觉自己平安了许多,仔细想想,这三个多月和前半年比起来那叫一个无病无灾。 以至于游慕橦情不自禁的抛弃了科学侧的技能树,都有兴趣给游张氏抄佛经了。 咳。 扯得远了。 总之因为亲身经历不得不服,游慕橦寻思着这块玉可能真的有什么神奇之处,所以今天一不舒服,就立刻将玉拿出来放在眼前仔细观察了。 她瞅了那么一会儿,立春在旁边摸了摸盆里的水,感觉都凉了,没忍住就上前催了一声。 游慕橦回了神,有些迟疑的,招呼一声让立春过来看:“你瞧瞧,这里是不是突然多出来一个黑点儿?” 立春也是知道这玉来历的,立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去捧着玉对着窗户瞅了瞅,果真在最中心的地方恍惚看见了一个黑点点。 游慕橦有些不确定的问立春:“你那会儿打络子的时候这里有黑点儿吗?” 立春:“……” 立春心里慌得一批。 这玉请回来之后是立春亲手打的络子,打的时候拿在手里有一段时间,自然知道这玉通体白润,是块好玉,她还和其他几个稀奇过这玉颜色是真的纯粹。 黑点什么的,那是真的没有。 但这会儿立春也是真的不敢说。 她有些慌乱,连忙回头看游慕橦,见游慕橦眼睛里似乎有些红血丝,一时间手里的玉都差点儿没拿稳,快步走过去一脸焦急的问她:“娘子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这一个“又”字可真是道不尽的心酸了。 游慕橦怔了一下,见着立春这反应,也知道自己是真的没有记错,这玉以前确实没什么黑点的。 她忍不住就:“……” 等等,说是不往科学侧走了但这也不至于一下子跨度这么大就直接跳到了神秘侧? 她愣了一下,眼看立春急得都要自己上手了,才反应过来,下意识躲了一下,摇摇头道:“就稍微有些不适,并不严重。” 立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游慕橦有些不知所措。 她抿了抿唇,让立春将玉拿过来,想了想,让她交代厨房今日里做一份冰糖雪梨,她润润喉。 末了没忍住叮嘱立春别告诉别人玉出了问题这事。 立春红着眼眶,对于这句叮嘱没能立刻应承。 游慕橦就知道她果然是打算告诉游张氏的。 她下意识扶了扶额头,想起来之前金山寺游张氏是如何跪了整整七天才得到这么一块玉的,心中不禁就漫出一片酸涩。 她掀了掀眼皮子,盯着立春慢吞吞说道:“你是我的侍女,若是连我的话也不听,那也没有待在我秋水苑的必要了。” 立春脸色霎时间就白了一下,到底咬着嘴唇含着哭腔应了一声。 第七十八章 补 早上磨蹭了一会儿,游慕橦才起来。 如今天越发的冷,游慕橦出被窝的时候都已经能隐隐感觉到凉意,偏也不到烧炭的时候,故而也就只能忍着。 起来用了早饭,游四娘过来邀她出去,游慕橦委实不怎么舒服,游四娘见她面色看着略有些憔悴,想了想,也没强求,索性自己也不出去了,跟着游慕橦在院子里坐着说话绣花。 ——她和萧家大郎的日子就定在十月末,合了八字挑好的日子,眼看着日子快了,游四娘这小半年时间都没怎么出过门,是讲究也是为了准备绣活。 本朝的习俗娘子出嫁前嫁衣都是要自己绣的,绣工好的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个人完成,绣工不好都,也就由侍女完成大部分,本人再收个尾意思意思也就算。 游四娘绣工还可以,时间也松泛,故而整个嫁衣都是自己绣的,用的黑色内衬搭的墨绿色外衫。 都是上好的布料,她这会儿准备的是外衫,用的云绸,在光线下一抖便是盈满了阳光似得,好看的紧。 游慕橦也拿着张帕子,有一针没一针的戳着,一边口中道:“难得一年一度的盛会,你嫁人前也就这么一回了,何苦和我一起在家里待着。” 游四娘手下熟练得很,闻言抬头瞥了她一眼,笑着说道:“年年都看,也没什么稀奇的,总归最漂亮的最后都会送到宫里去。” 更何况她原也对菊花不怎么感兴趣。 确切的说,自从重生回来,她对这些琐碎的小事都兴趣不大。 游慕橦:“……” 说是这么说,除了选出来最漂亮的三盆,剩下的也都是珍品,若是看上了其实还是有机会将其买回来的。 游慕橦还想说什么,见游四娘面上满不在乎的神情并不像是伪装,因着大约里猜到游四娘前头里身上发生的奇事,想了想,她也没再多嘴,只道: “你既不感兴趣,我们俩坐这儿绣绣花倒也,如今天儿也是越发的冷了。” “可不是呢,我早上出门没来得及披斗篷,感觉风还怪冷的。” …… 姐妹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 游慕橦到底有些不舒服,没到中午面上就露出疲色。 游四娘低头低的久了,便扶着脖子稍微活动了一下,无意间瞧见游慕橦半倚在软椅上,都打起盹儿了,微微一怔,就轻轻的“呀”了一声,小小的叫了一声立春。 立春也在那边坐着,手上抓着几缕彩色丝线打络子,因着两个娘子方才说些小话,她们便自觉坐的离的远了些。 这会儿听见游四娘叫,才抬头看过去,见游慕橦昏昏欲睡的样子,也不禁轻轻“呀”了一声。 游四娘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取了毯子过来给游慕橦盖上,自己估摸了一下时辰,便收拾好手头的东西,提着篮子离开了。 立春想起早间那块突生黑点的玉牌子,不觉有些忧心忡忡,但因着游慕橦的警告,她也不敢去告诉游张氏。 ——然而偏偏她更明白这样瞒着更不是个事,一时间就很有些进退两难的意思。 到底不是在软乎乎的床上,游慕橦在软椅上眯了一会儿,翻身时不觉闪了一下,立时惊醒过来,迷糊了几秒钟,下意识问道:“我睡着了?” 立春应了一声。 游慕橦坐直了身子,呆了呆,扫了一眼不见游四娘的踪影,知道她应当是见自己睡着就离开了,当下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下,问立春:“四姐姐呢?” 立春回道:“四娘子说午间定好了要和四夫人一同用膳,便提前离开了。” 游慕橦:“……” 游慕橦扶了扶额头,感觉越发不好意思了。 明明是自己失礼的睡着了,游四娘反而只说自己要回去吃饭。 她在原地挠了挠脑袋,想了想,正打算让立春备些小礼物送到游四娘那里权当赔罪时,游张氏跟前的芍药突然过来,说是请游慕橦过去一同用午膳。 游慕橦:“……” 游慕橦也是做了亏心事,一听这话心里自觉就虚了一下,并下意识将目光投到了立春那里。 立春初初还没看明白她这个眼神,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什么,立刻就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游慕橦这才稍微放了心。 她朝芍药笑了笑,表示自己需要稍微收拾一下换身衣服。 芍药一进来就见她靠坐在椅子上穿着简单的常服,心里自然料到她是要换身衣服的,当下也没催促,含笑在旁边接了立冬递过来的茶果子,安安稳稳坐在旁边等着了。 游慕橦早上撒了懒没怎么收拾,连头发也是因着正经盘起来拽的头皮不舒服而只随便挽了一下,这会儿突如其来要出去,倒是一时间慌慌忙忙的。 芍药就在旁边表示本来就是提前过来的,到真正吃饭还得一会儿,倒也不必着急。 ——说是这么说,但游慕橦总不能真叫游张氏一个长辈等着自己,故而还是很有些急迫感。 好一番捯饬才重新梳了头发换了衣服,游慕橦裹了件厚实的斗篷风风火火出了院子。 游张氏那边确实还没开始用饭,她正和身边侍女说着闲话,一抬头见游慕橦过来,面上便显出笑容,冲自家崽崽招招手道:“快过来坐下。” 等游慕橦解了斗篷让立春挂好再坐过去,她立时就将崽崽的手抓在了手中,同时问道:“可觉得冷?” 问了一句摸到游慕橦手上并不凉,她满意的笑道:“唔,手摸着倒是暖的,天冷了就该穿的暖和些。” ——不过时下不管是未婚的娘子们还是已经生育的夫人们,甚至部分比较有追求的郎君,大多数都是有些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心理的。 就是游张氏自己,这样的天气里也没有穿的多暖和,整体还是以美观为主。 游慕橦摸着游张氏的手比自己其实更凉一些,情不自禁吐槽道:“明明娘你自己穿的也不暖和。” 游张氏:“……” 游张氏作势要在她额头上敲一敲,游慕橦笑着躲开,俏皮的吐了吐小舌头,理直气壮道:“儿说的可是实话。” 游张氏抓不到她,只好假装没好气的道:“好呀,你都学会埋汰你娘了。” 游慕橦知道她是假装,却也不拆穿,反而很配合的凑过去,连忙道:“儿这是在关心你呀。” 母女两人笑了一会儿,游张氏想起来什么,问道:“听厨房说你早间要了晚冰糖雪梨,可是嗓子不舒服?” 游慕橦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抱怨道:“好一段时间没下雨,本来就有秋燥一说,儿早上感觉干的很,便要了碗甜汤权当预防一下。” 言语间全然没提到玉牌子的事。 游张氏也没发现端倪,只听着她声音确实没有沙哑之类的,便也放了心。 两人没说几句,菜就端了上来——那会儿游慕橦进来时游张氏身边的侍女就很知机的出去给厨房传了话,这会儿正好热腾腾的端上来。 游家大户人家,厨房上菜也讲究的很,春天吃什么薯条吃什么都有自己的菜谱,这会儿上来的就都是适合这种天气吃的。 游慕橦早上没好好吃饭,这会儿是真饿了,逮着一道虾仁溜山药便多吃了几口,游张氏见了,笑眯眯用公筷给游慕橦夹了两只虾仁,回头又让芍药完了赏今儿个做这道菜的厨子。 ——一时间让游慕橦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间误入了什么小娇妻剧场似得。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想了想,也给游张氏夹了一筷子菜,略羞涩的笑道:“天气一冷,儿不知道怎么的饭量都好像变大了。” 这要放一般当娘的肯定要说,你一个娇娇弱弱的娘子,也该控制一下自己的饭量之类的话,不然养成这习惯等成亲了吓到夫家如何如何。 这倒也算不上苛待,只是如今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求,方方面面都做到了极致,才好活的更轻松一些。 但游张氏就不一样了,她瞅见游慕橦这饭量,直接道:“多吃点才好呢。” 她还寻思着自家娇娇若是没什么意外,最多明年就得嫁出去了,就该趁着崽崽还在家都时候好好补一补,瞧瞧她家娇娇近来都瘦…… 等等…… 游张氏眼睛微微一眯,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她刚多瞅了两眼发现自家崽崽比起前半年好像胖了些? 不过她想了想,娇娇前半年多灾多难呢,瘦的她看了就心疼,和那会儿比起来就算稍微长了些肉,如今最多也就恢复正常水准。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游张氏立刻放宽了心,并决定要抓紧在崽崽还在家的时间里将她养的白白胖胖。 游慕橦是不知道游张氏那满腔的慈母心。 她就是今早上吃的少了,这会儿才稍微多吃了一些,实际上这么些年下来,她虽则因为游张氏对这方面并未刻意要求,但她好歹小时跟着游家其他姐妹们一块儿吃饭。 其他小朋友都基本是个小鸟胃,她也总不好别人都放筷子了她还一直吃吃吃。 以至于时至今日,游慕橦她虽则比一般的贵女饭量稍微大了一些,但实际上胃还是小的。 故而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游慕橦感觉自己过得痛并快乐着。 快乐的是厨子最近手艺创新高,做的好吃就算了,一碟子量好像都变大了,以至于游慕橦最近很是饱了一番口腹之欲。 痛苦的是游慕橦她肚子就那么大,偏偏每顿饭厨房里花样搞得多,味道还棒棒的,以至于游慕橦看见什么都想吃,这个一口那个一口,结果一不小心就吃的撑了…… 实不相瞒,游慕橦感觉就这半个月下来,自己的胃都可能被撑大了。 但要让她拒绝……为什么要拒绝?是哪道菜它不香了? 咳,这就是后话了。 只说这花会第二天游慕橦因为个人原因在家待了一天,第三天感觉人又精神起来了,想了想,便跑去游四娘那里,邀她和自己赶一下最后一天的趟——指不定还能捡个漏。 毕竟理论上来说经过前两天的展示,该排的名肯定都排的差不多,该预定出去的花也是预定的差不多了。 不过总是有着漏网之鱼的嘛——游慕橦就是用这个理由劝服了游四娘和自己一起出去的。 而游四娘尽管本人对这个不感兴趣,但游慕橦在旁边说了一句萧家的夫人好像挺喜欢养花的。 游四娘就:“……” 实不相瞒,游四娘对萧夫人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主要是上一世的遭遇让她觉得萧夫人这人委实太过冷漠利益至上,但她心里再不喜欢,就情理上来说,这是决计不能直接表现出来的。 非但不能表现,她还得讨好着。 这就很令人心塞了。 以至于游四娘没忍住就朝游慕橦悄悄说了一句:“还是你说的对,找夫郎就得找你说的那种。” 游慕橦:“???” 游慕橦一头雾水的并没有立刻理解她什么时候和游四娘说过这种话。 游四娘就自顾自道:“就得有车有房,父母双亡,才没有这样的麻烦。” 游慕橦:“……” 游慕橦眨巴了一下眼睛,开始思考这话自己只和游张氏说过,到底是怎么传到游四娘耳朵里去的。 实际上这是游四娘上一世听游慕橦说的。 以及游四娘她在说完久久等不到游慕橦回应下意识看过去之后,也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一世并没有听过这句话了。 于是她情不自禁的僵硬了那么一下。 游慕橦正在思考,察觉到她的僵硬,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个姐姐好像是有些特别经历而且莫名对自己很熟悉的样子,心下顿时恍然,便装作毫无所觉的将这个话题恍了过去。 “这话我们姐妹私下里说便罢了,可不能传出去。” 游四娘悄悄松了一口气,应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 花会第三天就热闹程度来说其实比前两天更盛,本地的外地的都穿梭在花的海洋之中,因为公认的最优秀已经被选出来,各种才子佳人文人墨客欣赏完之后,或是吟诗或是高歌,一整套流程走下来,气氛就特别嗨。 第七十九章 千秋宴 游四娘好一段时间没出门,且上一世最后的记忆还是那种逼仄又晦涩的,这会儿瞧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心中竟陡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她恍了一下神,旁边游慕橦叫了一声,她才回神,脸上缓缓的勾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小声道:“真热闹啊。” 游慕橦闻言,四下里瞅了瞅,面上也带了笑,应和道:“是很热闹,比第一天人更多呢。” 姐妹两人带着侍女四处随意看了看,偶尔见了看上的花,上前去问,大都已经被人预定了,在中心处转了一圈,倒听到好几首不错的诗歌,却没能定下一盆菊花。 游慕橦想了想,提议道:“前面这些都是公认的漂亮,想来大家早都看在眼中,这会儿都第三天了,能定的肯定都定了,我们还不如去后头,看能不能捡个漏。” 游四娘思考了一下,觉得游慕橦说的很有道理,到底她们出来的迟,没赶上趟。 两人一合计,就转去了外围。 外围里比起中心处,感觉就没那么热闹了。 倒也不是说人就少了,只是中心处就是文人墨客比较多,大家在一起高谈阔论,这个做首诗高声唱出来,那个写篇赋大声读出来,旁人再配合的喝个彩鼓个掌,自然而然的就营造出一种分外热闹的气氛。 相对来说就显得外围并没有里面那么热闹了。 不过除了游慕橦她们,也还是些普罗大众在这里赏花。 能被抱出来的,都是好看的,只是比较起来可能不是什么珍品,但还是很符合正常人一般的审美。 游慕橦和游四娘就在这样一片花里挑选出了几盆,算是矮子里面拔将军,聊胜于无了。 等定好了五盆花,和人说好了等花会结束送过来,两人这才放下心事,专心的在这里逛了起来。 女孩子逛街,大抵都是这么一套,看见饰品店进去瞅一瞅,看见脂粉铺子进去瞅一瞅。 放在游慕橦这里还能更多出来一些,比如说…… “这一家好像新出了一种以菊花为题的糕点,听闻味道还不错,我前儿个没赶上,这会儿买些尝一尝?” 游四娘对吃食并不如何讲究,却也不会拒绝,故而点了点头,两人就进了这一家糕点铺子。 铺子里人不少。 不过能在京城里屹立不倒的铺子都是很有些讲究的,即便人多,里面也并不显烦乱,时不时的有小二捧着还冒着热气的托盘急匆匆从后厨里出来,前面柜台边的小二便动作利落的根据客人的需求快速的用油纸包起来。 游慕橦和游四娘远远的瞅了几眼,因着那新出的糕点最近买的人多,店家大概也是增加的售卖量,两人进来时就正好撞见小二从后厨捧出来一盘。 打眼一看,不说味道如何,形状就是精致漂亮,看着就讨喜。 游慕橦不自觉轻轻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甜香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儿个闻多了菊花,这会儿鼻尖上仿佛还真的萦绕出一种清雅的菊花香气。 这香气并不浓郁,也不比花盆里的菊花略带了些苦涩,细细分辨起来感觉更多是清淡的。 也不知道店家是怎么处理的。 游慕橦心里寻思着,连忙吩咐立春过去,要了几份这种菊花做的糕点,再要了几份其他口味的,都是要了不止一份,回去给正院里游老夫人一份,再给游张氏一份,还有几个兄嫂…… 家里人多,买的少了定是不够分的。 索性游慕橦受宠,零花钱不少,她往日里也没有什么花销,今儿个出来本来就想着玩买东西,因此刻意多带了些银两,这会儿倒也不慌,可着劲儿的让立春多买些。 等到里立春从人堆里挤出来,手里就抱了一怀的油纸包,店家包装的很到位,只是样数多了,分量自然也就上来了,立春从里面挤出来,游四娘身边的侍女连忙上去帮她分担了一部分。 ——游四娘不比游慕橦阔绰,实际上就只买了她母亲和她自己的一小份。 倒是有说要给游慕橦匀些银子也算做自己心意,只一家子姐妹,游慕橦自然知道家里其他姐妹们并不是都像游张氏和游三爷那样对自己诸多宠爱的,于是硬是推辞了没收。 见游四娘还有些犹豫,她索性道:“原是我昨儿个耽搁了你,今天那么多漂亮的花都被人抢去了,今天这便当是我赔罪。” 游四娘闻言,不禁睁了睁眼睛,反驳道:“哪里是你耽搁了我,是我自己不想来的。” 游慕橦挥挥手,不很任性的并不听她辩解,只道:“反正我只知道昨儿个四姐姐你本是想出来的,后头为了陪我才待在了家里——便当时感谢你昨天陪了我那么长时间罢?” 她说完,也不等游四娘再说话,就将人往外面推,游四娘就:“……” 都被直接推出来了,她也不好再争辩,只能无奈的笑笑,决定回去抽空研究一下如今时令的什么花能做成胭脂给游慕橦送些过去。 两人再随便转了一会儿,觉得累了便回了府中。 花会之后京城里也没有陷入安静之中。 下个月官家千秋,众人早早地就开始准备,这会儿更是近乎到了高潮,有些觉得不够完美的,或是感觉还不够称心如意的,这个时间就疯狂的满世界寻摸可心的礼物。 游致宁倒是光棍,很踏实的写了份贺词,再加上些寻常的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便罢了——倒是有听说正房游致远准备的慎重,说是从哪里哪里得了一株红珊瑚,超大的那种,打算这回送送上去。 正房游致远本来就和官家年轻时有几分情面,现如今虽然不比以前,不过上次中秋宴上因着游慕橦出了一回风头给官家很是长了些脸面,官家高兴之下倒是想起来一些年轻时的情分,近来很是有些看中游致远的意思。 游致远士为知己者死,自觉被看中了,对官家也是真情实感,得着什么珍品就想往上送。 亏着如今这官家对臣子宽容,待遇也好,不至于发生那种,你送了贵重礼物,他反要怀疑起你哪里来的那么厚的家底,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 游慕橦作为三品官员的女儿,这次大抵是没那个参加宫宴的机会——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没错,却不想今年官家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喜欢热闹,临近了千秋时才传出来说今年要三品以上的女眷也跟着入宫。 ——这个女眷的范畴可是让京城中一众世家很是茫然了一下。 只说是女眷,倒也没说一定是嫡系的,以至于好些人家略受宠些的庶出这回也被带了出来。 游慕橦之前没想到这一出,都没做什么准备,索性因为秋天换季新做的衣裳还有没穿的,颜色虽说略有些偏向于素净,不过外面披件亮些的斗篷倒也不算十分失礼。 官家通知的迟,游张氏也是没想到这一茬——主要是游慕橦本来也不喜欢隔三差五的做新衣服,只觉得麻烦,亲生的女儿游张氏自然知道她性子,想着今年到年底也没啥大事,便也没强求。 结果谁能想到官家突如其来的搞了这么一出。 她和游致宁还猜测着是不是官家想给太子选人了。 如今太子实际上才十二岁,但十五六就可以结婚,太子作为未来的储君,提前选好对象也好在朝中增加一下分量——这也并不算是多出奇的事。 夫妻两人私底下暗自猜测着也就是了,明面上却从不会置喙半句。 只知道游慕橦也要去,想起来她没什么合适的衣裳,游张氏一时还有些着急,甚至还想立刻让人火速的两天内搞出来一件,被游慕橦制止了。 “虽不知官家为何今年突然下此决定,但儿觉得和儿并没有多大关系,那件浅蓝的穿着就刚刚好,也不显眼。” 游张氏寻思了一下,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知道官家搞什么幺蛾子,只要不失礼就好了,要是太过显眼,反而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她也是关心则乱,平时管着十几个庄子都冷静自持的当家夫人,偏只在游慕橦的时候感觉有些傻乎乎的。 游慕橦悄悄的大逆不道的这样想着,实际上心里却软得很,没忍住爱娇的在游张氏手心里蹭了蹭,娇娇气气的说了一句:“娘你对我真好。” 游张氏闻言,怔了一下,没忍住就笑。 这么爱娇的孩子,她单是看着心都要化了,不对她好还要对谁好? 母女两人联络了一下感情,没几天就到了官家千秋。 这算是大日子,全城都是热闹的,游慕橦配着衣服让立秋给她梳了个发型,并不如何高调,当然这种日子也不会搞的多素净,但因为她长得好,就算是这一身没有特别喜庆,实际上也是相当吸引人视线了。 不过这是天生的,没办法的事。 游慕橦美滋滋的在镜子里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美色,便美滋滋的和游张氏汇合。 游家有资格进宫的就大房和游慕橦她们三房。 大房如今当家夫人是继室,姓赵,出身不高,但是个温柔知礼的,管家方面没什么大能力,但比较稳,再加上上头还有游老夫人压着,妯娌间一直倒也安安分分,没出过什么大事。 赵氏看着时间遣了侍从过来叫,正巧和打算出门的游张氏撞上了,也没耽搁,一行人坐上马车,就往皇宫那边走。 这一条街道上住的大抵都是同一个阶层的,这会儿一出门,抬脚就能看见隔壁的对门的,都是热热闹闹车水马龙。 ——当然,因为如今一户人家都是大家族住在一块儿,即便是相邻的人家,实际上也是有隔了很长一段空墙才能看见的。 她们去的时间略有些晚,因为出巷子时隔壁家马车堵在那里耽搁了一会儿,到时便有些迟,不过也是相对而言,实际上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提前了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别的不说,和皇后套套近乎,或者和家里送进宫中的妃子说说话也是好的。 游家众人也是先去皇后那里刷了个脸,便和旁的夫人坐在一起随意说了会儿话,直到宴会开始。 整个流程大家都很熟悉,没出什么幺蛾子,只是末了都快散场了,官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突然就兴致大发做起了媒。 先问了问几个尚未娶妻的侄子,点了几个鸳鸯谱,害得这几家人心里情不自禁的思考起官家点出来的这几家是不是意有所指之类的,总之心里并不是十分安稳。 然后就见官家眼睛一抬,目光落在一堆糟老头子里存在感分外强烈的太子少傅那里,笑眯眯的问了一句:“不知文爱卿有没有成家的想法?” 场面微妙的静默了那么一下,一时间听到官家这句话的人目光都情不自禁的往坐在那里就仿佛和别人不是一个背景似得的文昭明身上瞅。 文昭明静默了一下,没想到官家会在这个时机上提出来这事。 他思考了一下,正打算回话时,官家又开了口:“朕记得游爱卿家的五娘子如今还尚未出阁?” 他又将目光落在了距离他比较近的游致远身上。 游致远愣了一下,心中立时有了猜测,虽然并不是很情愿,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站出来回话说她侄女确实还是单身。 于是官家就笑的更加灿烂了,当下将游慕橦夸了一回——围绕的是上回中秋宴长脸的事,然后问文昭明:“文爱卿觉得如何?” 这话中的意思可真是太直白了,在场众人没一个会错意的,然后一个个就懵在了原地。 怎么说呢——这两个人,完全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 非要说共同点的话,那就是两人长相都很不俗? 众人心里各种想法,目光也不停的往文昭明和游慕橦身上扫。 众人瞅啊瞅,一时看着这个,一时看着那个,大概是气氛比较到位,文昭明表现得也没那么锋芒毕露,他们都忘了这人往日里的凶残,突然就觉得,还别说,这两个人,就外貌来说,还真就挺相配的。 第八十章 天生一对 游慕橦这回还是在后面坐着,前面的动静听的不是很清清楚,只是能够意识到场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然后没多长时间,就有好一些目光向着这个角落里溜了过来。 游慕橦当时就:“???” 不是很明白前头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然而她还是缓缓的放下手里的筷子,面上露出了一个完美又矜持的微笑微微侧了侧头。 她前面隔了些位子相对来说还算靠前的一位娘子突然嗤笑了一声,游慕橦从她的目光里看出了混杂着幸灾乐祸和羡慕嫉妒两者皆有的意思。 游慕橦:“……” 游慕橦一时间感觉心里就更茫然了。 游张氏目光和前面的游致宁对上了一瞬间,见游致宁表情十分古怪,一时间从他的神情上竟也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下意识安慰的握了握游慕橦的手指。 不多长时间,便有宫人过来,面带笑容的一过来便道喜:“恭喜游夫人,恭喜游娘子!” 游张氏和游慕橦心里不约而同的“咯噔”了那么一下,那宫人注意到了两人脸上神情,却表现的若无其事的传达官家的意思。 游张氏和游慕橦听完了,就有些恍惚。 啊这…… 虽然但是…… 说起来这确实是她们想要的结果但总觉得好突然啊。 游张氏努力压下心中狐疑,将游慕橦推了一下让她回神。 游慕橦眨巴了一下,看了看游张氏,又看了看前面面带笑意的宫人,一时间有些犹豫这宫人专门过来莫不是想要让自己出去谢个恩。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有游致宁在前头直接应了就完事,她一个女孩子亲自跑出去其实是有些不合常理的。 但这宫人总不能过来就为了道个喜? 她们游家面子这么大的嘛? 游慕橦犹豫了一下。 实际上游张氏心里和她也是差不多一个思维,不过作为母亲,她还是比游慕橦能稳得住,当下下意识给身后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塞荷包,然后面上笑的温柔试探道:“陛下如此洪恩,儿等心中委实感激涕零,敢问大人,儿等可有幸亲自面见陛下天颜?” 这算是委婉的问一下要不要出去谢恩了。 至于口中的“大人”,这却是因为眼前这宫人看衣服大抵是宫中的女官,称一句“大人”便是抬举了,不过口头上的客气。 那宫人果然因为游张氏这样的态度而面色更加和善,手上毫不含糊的接过侍女送上来的荷包,将其收进袖子里的时候用手指捻了捻分量,心中顿时更加愉悦,也有心情多说几句指点一下对方了。 确实前头人家指婚这事儿用不着游慕橦本人出场就直接定下了,文昭明文大人虽然没有直接表示同意,但对比前些年基本上官家一提对方就表现的十分明显的抵触态度,众人心里模模糊糊的便有了些猜测。 官家当下心情也好极,趁着酒意直接就将这庄婚事给定下了,末了禁不住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和皇后讨论:“朕就说文爱卿俊美如玉,游家娘子沉鱼落雁,两人合该天生一对。” 言语间很是为自己这出色的眼光而自豪。 而皇后在旁边听着,脸上的神情就不是很好了。 非要说的话,前些年她亲生女儿还没成亲的时候,她们其实有意和文昭明结这个亲事的,毕竟这人位高权重,生的好,自家女儿还喜欢。 结果那会儿皇后她在官家面前也就是稍微试探了那么一句,官家直接就沉了脸色,直言不讳说就长乐那德行哪里配得上文爱卿! 皇后当时就:“???” 这是亲生的吗? 她当时就被官家这话气了个倒仰,正想分辨时,却不想官家看起来比她还生气,紧接着又斥了两句说什么该是她的自然会落在她手中,不该是她的别一天到晚的瞎妄想。 ——听的皇后是既提心吊胆又生气,总之就是愤怒和心虚混合,可谓是十足复杂了。 索性官家说完之后,直接拂袖而去,这才没让她脸上的心虚暴露出来。 嗯,扯得远了。 总之就是因着这么一回事,皇后她对文昭明的感官就有些不大好,甚至因为文昭明的个人经历以及官家对他的特别,让皇后心里总怀疑文昭明可能真的是官家在民间的私生子之类的。 但因为文昭明的活动范围在前朝,虽说每天都往东宫里跑,而东宫太子是她亲生的,按理来说两人还能算是一国的。 然而实际上太子自从换了一波老师,就渐渐的和后宫脱离开来了,每日就大清早过去请个安,再就回自己东宫努力学习各种知识。 一天到晚忙的很,就连请安也是见个面说两句话,匆匆来匆匆走的。 等到皇后察觉到什么的时候,年纪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太子已经和她亲近不起来了。 于是皇后对太子身边这些老师就更有意见了——太子小小年纪变成这样,肯定是身边的人撺掇的。 这个逻辑先不说合理不合理,反正皇后本人是很信服,再加上郡主的事,对文昭明这个人就很有些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的意思了。 说这么多,是为了表达,在听到官家说文昭明和游五娘天生一对的时候,皇后那一瞬间真的是怒从心中起,要不是还记得这如今是个什么场合她真是差点儿直接拍案而起。 实际上即便是努力控制了,她脸上的神情委实也说不上有多好,只可惜官家沉浸在愉悦之中,并没有发现自己这身边人的不高兴。 当然更可能是他发现了,并不在意而已。 于是皇后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陛下对游五娘评价这般之高,臣妾反而也有些好奇起来。如今机会难得,不如请游五娘子出来露上一手,也好让臣妾长长见识。” 她这话说完,周围的人一时神情就有些微妙。 能坐在这里的,除了几个官家的兄弟里有两个刻意被养出来的的真憨憨,其他人都是精明人,只听着皇后这冠冕堂皇的话,便看出来她实际上对游家这娘子很是有些不怀好意了。 到底她表面上说的再好听,让游慕橦出来露上一手——可实际上今晚上出来表演的都是些下九流的伎人,正儿八经的世家娘子哪个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跳出来表演什么才艺啊! 平日里这会那会表演也就罢,那算是扬名切磋,但这种场合下全然就是取乐,但凡有点儿气性的心里怕不是都要憋屈死。 偏偏说这话的是当今皇后…… 众人一时间就又安静了下来。 官家今晚喝了不少酒,视线这会儿看着似乎都有些迷离起来,他闻言侧头看了皇后一眼,微眯的眼睛里一瞬间仿佛结了冰。 他是真受不了这小家子起的皇后很长时间了。 虽说皇后出身家世不好在朝堂上不会因此而产生什么外戚之乱,但不得不说在这种正经大事上对方为人处世就真的不是很令人愉悦了。 偏她自诩太子的位子坐的稳稳的,笃定下一任皇帝不会有意外,心里自觉底气足的很,别人家帝王的后宫都是些宠妃搞事情,就官家如今这后宫里皇后兴风作浪,妃子倒一个个被她衬托的稳重的很。 官家冷冷盯着皇后,差点儿都要趁着酒意直接将皇后的面子驳了去,正想开口时,就听得不远处他的一个憨憨弟弟也是趁着酒意,一脸兴奋期待的神情说:“好啊好啊!早就听说游家五娘子是天下第一美人唔唔……” 剩下的话被旁边和他坐一起的另外一个亲王给捂了进去。 这亲王倒是不同于皇后的不怀好意,他就是单纯的平时就喜好美色,往日里是混不吝了些,但也知道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碰,没搞出什么大事情。 但今天也是喝酒上了头,又听着皇后那么一说,也没过脑子,话赶话的就想跟着长长见识。 ——强调一下他的“长长见识”是真的想看看这样一个第一美人跳起来舞来是该有多么倾国倾城。 官家:“……” 围观群众:“……”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游致宁和游致远直接气的脸色涨红。 皇后当场差点儿直接笑出了声,只寻思着这亲王平日不会说话挺讨嫌的,这个时候倒是合了她的心意,她当即迫不及待的就下了定论,让女官去将游慕橦请过来。 她都说到了这里,官家再反驳就过于不给面子,造成帝后关系不和的结果并不是什么好事——虽然事实上帝后关系确实不怎么样。 但表面工作还是要有的。 官家脸上一时间就有些阴晴不定。 …… 游张氏跟游慕橦听了女官的简述,一时间也是懵了,游张氏直接没忍住就要站起来,却被游慕橦猛的拉了一把。 她气的眼眶都红了,嘴唇哆嗦着怒视向女官,几乎当即就是将她斥责了,倒是游慕橦这个当事人更冷静一些,握着游张氏的手微微用力,示意她不要冲动。 就在母女两人面色不怎么好看的思考对策时,前头却突然似乎有了新的变化。 官家身家皇子两三个,嫡出的甚至就太子一个,但皇女的数量却不少,嫁人的没嫁人的,马马虎虎好几十人。 今晚千秋宴是官家生辰,当爹的过生辰做儿女的除了远嫁的,基本上能来的都在场。 这个时候就突然有两个皇女笑盈盈站了起来打破了僵硬的场面。 “母后太过分啦,说好的要保密呢怎地突然就说出来了?” 众人茫然。 另外一个皇女配合着先头说话的那个立刻接上:“父皇容禀,父皇千秋儿等冥思苦想没想到什么礼物能让父皇开心,后来一琢磨,就想到一个好法子。” 她笑的娇俏又神秘,很好的将现场略有些僵硬的气氛调和了些,但见皇后张口不怎么甘心的还要说话,先说话的皇女视线一转便做出一副等不及的样子说道: “儿也不卖关子啦,儿等想到的法子便是为父皇编了一曲祝寿舞!” 这话一出来,围观群众立时做出恍然大悟,不管这事儿是真是假立刻就当做真的议论纷纷起来。 这个说“两位县主太有孝心啦”,那个说“怪不得皇后突然提议,原来是配合县主啊”。 一众朝臣机智不已,你一言我一语的,立时就将皇后对游慕橦的恶意说成了配合县主献孝心。 ——可不是么,有皇帝的女儿在前头跳舞献孝心,那后头游慕橦再怎么表演那能叫取乐吗?那明明也是为了表达对官家的孝心! 毕竟官家爱民如子嘛。 场面其乐融融,皇后目瞪口呆。 官家缓了神色,意味不明的看了眼文昭明身后离开了几秒钟这会儿又突然出现的侍从,笑了笑,将两个还没开始表演的县主夸了一番,并表示你们要真跳的好,完了就给你们封郡主。 官家女儿多,再加上他这么个地位,要说对女儿们能有什么慈父之心那就跟说笑话一样了,非要说的话能让他有种做父亲的感觉的人这世上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看重的小太子,另一个却是文昭明了。 咳,这个这会儿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在官家面前存在感不高,一众皇女们大体上也就只有快要成亲的时候,才能被官家想起来,进而给个封号什么的进个品级。 大多数可能顶天品级就是县主,嫁人了也最多多个正经的封号。 这会儿一听官家要给她们进品级,原本不过是因着其他原因而跳出来救场的两个皇女互相对视一眼,眼睛里顿时就充满了势在必得的野心。 …… 等游慕橦得知她前头还有两个皇女要献孝心表演祝寿舞的时候,她立刻松了一口气,然后试探着表示她琴弹得还可以不如给两位县主伴奏一下。 那两个县主样貌中等偏上,放在普通中还算美人,但和游慕橦一比就显得逊色不少了。 两人原本还没想到这里,听到宫人传话时原打算拒绝——怕游慕橦抢了她们的风头。 宫人正打算回话的时候却被其中年纪稍长的县主拦了一下。 第八十一章 赐婚 两人这会儿已经换了跳舞的衣服,一个绯红的,一个水红的,颜色都挺喜庆,和本人也挺趁的。 水红的拦了宫人一下,绯红便皱起来眉头,瞥了眼宫人示意她退开一些,便拉着水红说道:“你有什么想法?那游五容貌出色,和我俩一起岂不是……” 她说起游五容貌倒是平心静气,毕竟这基本上已经是整个京城公认的事实了,她羡慕也羡慕不来。 因而非常冷静的可以想象到她们三人一起出场的话基本上大部分人的目光都会被游慕橦所吸引。 ——冷静归冷静,是个女孩子都不大乐意看到这样的场面,所以绯红的下意识想要拒绝。 水红闻言,目光一闪,点头道:“正因为她容貌出色,我才想同意她做伴奏。” 绯红眉心蹙的越发紧,好在水红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直接解释道:“否则等你我二人结束,她独自一人十之八九也会选择跳舞,到那时两个比较起来差距反而会更加明显。” 这两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很有自知之明了,还没开始就笃定她们肯定比不过游慕橦。 绯红:“……” 绯红眨巴了一下,想了想竟然觉得无法反驳,虽然微妙的感觉有些不甘心,然而她知道轻重,也同意了水红的说法,两人回头朝宫人吩咐一声,不多时,宫人就带着游慕橦也过来了。 这是要提前说一下待会儿要表演的曲子。 两人一看见游慕橦远远走过来的身影,顿时觉得刚才的想法非常正确。 她们也不是妄自菲薄,实在是这世上真有那样的人,即便是只随随便便一个动作,就能让人觉得大抵所谓天人之姿不过如此了。 不巧游慕橦就有那样的能力。 绯红这会儿就庆幸了,就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质,上去随便走两步摆摆手想来都多的是人喝彩。 …… 说是专门准备了祝寿舞,在场众人可能也能猜得到是子虚乌有,但话都当着官家的面说出来,那就没有敷衍过去的道理。 索性她们这些未成亲的娘子,一天到晚日常也就绣花弹琴跳舞,这两个县主站出来提了跳舞,平日里这方面也是有些水平的。 这会儿三个人坐在一起快速的敲定了一下双方都会的曲子,游慕橦因为算是在幕后工作,也没换衣服,就抱着某个受宠的妃子刚遣人送过来的焦尾琴,再次回到了宴会现场。 一场祝寿舞有惊无险,虽说因为并不是提前准备好的,故而没什么特别的新意,但全程没有出错,弹琴的还是第一美人自带加成,官家心情好看的高兴,完了直接就看了赏。 也没忘开始前自己说过的要给两个县主提品级的事——不过是个郡主的名头,又不占权不占势的,最多也就能为寻觅一个好夫郎增添一些筹码,再多对官家来说不值一提。 于是官家当下就一挥手封了郡主,还赐了封号,一个平安,一个喜乐。 封号听起来感觉有点儿随便但寓意其实挺好的。 两个新任郡主兴高采烈的谢恩,看着游慕橦的目光都亲切不少——毕竟要不是游慕橦,她们今儿个也没有这么个露脸的机会。 就很开心。 上头皇后脸上有些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穿的那件朝服在灯火下映出来的,不过这个时候众人没有哪个会在意她的心情,大家看出官家这会儿心情好,当下都很配合的出口夸赞。 好听的话不要钱似得往外冒,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刚才那两个皇女是跳了什么惊为天人的舞呢。 赏完两个皇女,官家也没忘了游慕橦,情绪高涨给两人指了婚不算,转头还问了声钦天监今年之内还有没有良辰吉日。 钦天监是专门看看星象算算吉凶的,当下也不必问文昭明和游慕橦的生辰八字,直接数了数,就道:“冬月里有个好日子。” ——其实好日子并不是只有一天,但相对而言,其他日子都太紧凑了,毕竟现如今都十月份了,官家问的是今年前,他设身处地考虑一下旁人的想法,就说了个距离最远的日子。 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三日。 官家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他这样的小机灵,闻言一拍手,就美滋滋定了日子,还笑着对游致远说要是嫁妆准备的赶的话他这个官家可以帮忙补些。 说出来有些开玩笑的意思但能说出口,那已然是天大的皇恩了。 游致远也跟着美滋滋连忙谢恩,倒是旁边游致宁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感觉自己作为亲爹竟然完全失去了发言权。 咳。 宫宴一结束,相关消息就满天飞了起来,认识的不认识的,一波人涌到游家众人面前这个说“恭喜恭喜”,那个说“可喜可贺”,一瞬间营造出一种游家众人非常受欢迎的假象。 以至于游慕橦因为过于突然而分外忐忑的心情随着这些人的凑热闹都散的干净,基本上转化成了疲惫。 游家其他人也是差不多一个心态。 回到游府,众人先去给游老夫人汇报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大晚上的,也没人觉得困。 游老夫人抱着暖袋思考了一下,转头问游致远,说道:“你觉得文氏那郎君如何?” 游致远其实不大喜欢文昭明。 倒不是觉得这人是个佞臣如何,就是单纯觉得此人年纪轻轻,行事手段却偏激,感觉上就…… “不是个好相与的。” 游致远沉吟半晌,回了这么一句,听的在场和文昭明没有怎么接触过的游老夫人和游张氏一时间心里就咯噔了那么一下。 游致宁注意到母亲和夫人的表情因为大哥的话变得有些不好,当下朝游致远使了个眼色,连忙上前道:“这……孩子虽然看着不好相处,实际上还算可靠。” 游老夫人并没有被他这么一句话就蒙蔽,反而皱眉向着游致宁看过去,沉声问道:“怎么个可靠法?” 游致宁:“……” 游致宁静默了几秒钟,突然眼睛一亮:“此人言出必行,颇有君子之风。更重要的是……” 他突然想起来,以前文昭明也不是没有碰见过官家突发奇想要赐婚的事,对于他们这些咸鱼来说,官家在这种场合下发话基本上不会给你什么反驳的余地。 但文昭明就不一样。 他不是第一次当着朝臣的面驳了官家的话,偏生官家也不在意。就因为这样以前他们才总疑心文昭明可能是官家私生子之类的…… 咳,扯得远了。 总之,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游致宁立时就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来,一脸笃定道:“他若是不愿意,今晚肯定会直接说出来。但晚宴上一直不见他反驳,想来他对我们娇娇也是有意的!” 游家众人:“……” 这种微妙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觉自家白菜被别人家的猪即将拱走的感觉……就还挺复杂的。 好半晌,游张氏在一片寂静中出了声:“你说的可是真的?” 旁边游致远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下,替游致宁给了肯定的回答:“三弟这般一提,确实是这样没错。” 游老夫人于是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如此看来,这文氏郎君于娇娇来说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游慕橦自晚宴下来,也没回她自个儿的院子,反而跟着几个大家长一起到了正院。 虽然她一个女孩儿听这些事不大好,但游家长辈知道她打小儿主意正,见她执意要跟来,游张氏就想着让她听听多知道些其中利益也不是什么坏事,便默许了她在旁边。 这会儿游慕橦见着几个长辈忧心忡忡的自我说服着意图告诉自己这一桩亲事不算坏,知道他们都是真心实意的考虑着自己嫁了这样的人会不会幸福,心中迟疑了那么一下,到底不忍长辈们这样担忧,在旁边纠结了好一会儿,到底没忍住出了声。 “那个……那位文郎君,其实人挺好的。” 她这一句话冒出来,惹得在场几个人目光不约而同的都往她身上落。 游张氏怔了一下,下意识道:“你如何知道?” 游慕橦:“……” 游慕橦寻思着,说都说了,再多说些好让长辈们放心好像也不差这几句了。 这样想着,她眼睛微微一转,便捡了金山寺那桩事说了出来。 ——主要是这事儿算得上是文昭明于她有救命之恩,游慕橦自忖让长辈们知道了可以适当的增加一下好感度。 “母亲可还记得和儿一通去金山寺的那回?” 她这么一说,游张氏就想了起来。 那天她和自家崽崽一同去后山赏花,不期然崽崽就出了事,甚至她当时都不知道,还是事情都结束了才被侍女通知了始末。 因为想起来当时的场景,游张氏脸色一时有些不好。 游慕橦想起来回来之后游张氏压着自己在家中被迫休养了好些天,顿时心虚的连忙继续说道:“那会儿儿不是说侥幸被树拦住没受重伤,实际上确实儿没说全。” 她简略的说了文昭明机缘巧合下将自己救了,然后又帮忙送到金山寺后门不远的地方。 她倒是很机智的并没有讲的多么细节,就是全程强调了一下文昭明那一救的重要性,将他的形象立时就烘托了起来。 以至于一直以来对文昭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游老夫人和游张氏立时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表面高冷不善言辞实际上心地善良路见不平还会拔刀相助的有为青年形象。 ——听的旁边和文昭明同朝为官的游致远游致宁一时间就面面相觑。 感觉有些怀疑人生。 而有了这桩事做铺垫,几个长辈立时就放了心。 游慕橦还在给文昭明吹呢,就红着脸小声道:“他那会儿情急之下抱了儿,分别时便说会负责,只儿想着那是从急,故而并未放在心上,不想文郎君这般坦荡,竟求了官家赐婚。” 众人一听,就更加放心了。 游致远捻着胡子一脸若有所思。 他也是因为事发突然且是自己在意的家人因此关心则乱,直到这会儿才突然回想起来官家赐婚的时候确实好像和文昭明对了一下眼神。 且文昭明今晚的反应也太过于淡定了一些,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回事似得。 实际上文昭明本人向来就这么淡定,就算是不知道他表面上也不会让人看出端倪。 但游致远他因为是先相信了游慕橦给出的这个说法,再回忆起来记忆中的蛛丝马迹反而仿佛成为了有利的佐证,让他觉得果真就是这么一回事。 游慕橦还不知道自己瞎编其实编到真事上了,她就是想着,这么一描述的话,几个长辈就能知道文昭明是真心的。 而按照这人的性子,虽不知道之后这点儿真心会不会一直在,但最起码有这么个开始,她嫁人之后的日子决计不会太难。 也不知道是游慕橦吹的太过于有板有眼还是游家几人心中下意识想要相信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他们很快就接受了游慕橦这个说法——然后就开始秋后算账。 游老夫人说这么大的事回来怎么也没人向她说过? ——确实那会儿那件事因为牵扯到小太子传的有些沸沸扬扬,但游慕橦伤的不重主要就有点儿脑震荡,多休息休息外表上倒看不出什么伤痕。 游张氏考虑到老夫人上了年纪,回来后很默契的和游慕橦对她隐瞒了这件事,也勒令侍人不许多说。 以至于时到今日,游老夫人竟然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尽管这会儿看着游慕橦活蹦乱跳的在眼前站着,然而她还是没忍住将人搂进怀里心肝肉的心疼起来了。 而游张氏考虑的是—— “你竟那会儿就见过文氏郎君,为何不曾对我提起过?” 她倒也不是觉得游慕橦这样做不对,就是大体和游老夫人一个心理,感觉后怕的很,忍不住就想象了一下要是那会儿文昭明不在她的娇娇岂不是就要直接滚下后山? 而原本以为说完之后皆大欢喜她就可以滚回院子睡觉的游慕橦对上祖母和母亲这极具存在感的质问和眼神,一时间就:“……” 第八十二章 离开 因为游慕橦那一波操作,游家众人果真对文昭明生出诸多好感的同时,游张氏没忍住将自家崽崽压着训了一顿。 游慕橦:“……” 游慕橦委屈巴巴。 …… 千秋宴第二天官家正儿八经赐了圣旨到游家,这一桩亲事也就算是这么定下再无更改的余地了,索性因为前一天晚上游慕橦如此这般的为文昭明刷了一下好感度,游家现如今当家的几个人都对这桩婚事没有过多生出抵触。 就是几个小辈的娘子郎君特别忧心忡忡。 然而她们再是担忧,圣旨都下了,也没什么办法,几个知事的小姑娘特别贴心的一个个轮流跑到游慕橦的秋水苑里,意图给她做一下心理辅导。 就连几位兄长也突然对她好了一大截。 以前游家几个郎君尤其是三房的,虽则出门时常记得给自家娇娇带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但那也是隔三差五,不像自千秋宴之后,游十一郎每天回来都不忘给游慕橦带点儿东西。 或是一包糕点,或是一支风车。 东西不值钱,就是每次给的时候对方都小心翼翼的在旁边注意着自己的情绪,生怕自己有哪里不开心的样子。 ——这让游慕橦感觉心情就挺复杂的。 既开心,又好笑的。 索性也就最初那五六天,后头众人瞧着游慕橦果然和往常也没什么区别,也就信了她的解释,知道她并不介意这样一桩突如其来的婚事。 顺便一提,后头吴娘子还过来了一次。 她是来道喜,顺便和游慕橦告别的。 这不是千秋宴之前她爹也来了京城,述职完又送完贺礼,也没了再在京城里逗留的意思,便带着吴娘子要一同回金陵。 以及那会儿和薛家还很是闹了一回。 这不是前头吴娘子从薛家里搬出来,薛家就有些不高兴。 倒也不是舍不得吴娘子,就是她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来了京城,在外祖家里没住两天就搬出去,这让旁人看着,像什么话? 因着这个缘故,薛家那会儿还好生纠缠了一番。 只是吴娘子看着柔软,性子却截然相反,当即就没怎么给薛家众人面子,期间还被梅三娘碰见过一次。 这一来二去的,薛家也不好自讨没趣,只能硬生生忍了,只后面参加聚会的时候,少不得字里行间的抹黑吴娘子,说她小地方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之类的。 吴娘子也是很刚,受了委屈并不自己憋着,早早就给亲爹去了信描述了一下这一家亲戚的德行。 吴爹起初也是因为家里没女眷才将吴娘子送过来的,实际上对这个独生女宠爱的很,一看这信,当下就感觉不大好。 后头定了日子,迫不及待就赶来京城,给女儿撑腰来了。 那会儿薛家本还自持身份想恶人先告状,却不想在他们面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吴娘子在吴爹面前又软又糯,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看的吴爹差点儿没心疼死,哪里肯信薛家的鬼话,要不是顾忌着亡妻,吴爹能直接断了这门姻亲。 然而即便如此,当时也闹得很是有些不愉快,吴爹就差指着薛家众人的鼻子骂他们贪得无厌欺负孤女。 更别提吴爹转头还去了某相熟的亲王府上求了两个宫里退下来的嬷嬷教养吴娘子——这一行为无异于光明正大的告诉众人薛家根本就不会教女孩儿,他信不过。 可将薛家气了个够呛,还有苦说不出。 很是让京城众人看了一番热闹。 这会儿吴娘子过来游家,身后就跟着两个眼生的嬷嬷。 两个嬷嬷年纪也没有很大,最多也就四十的样子,面上看着还挺和善,游慕橦顺手多瞅了两眼,就专心和吴娘子说起话来。 吴娘子骨子里跳脱,但表面上向来很能端的住,进来和游慕橦面对面坐了,便柔柔一笑,回头朝两个嬷嬷道:“儿与五娘许久不曾相见,此番又要别离心中诸多不舍,怕是要多说一会子话,嬷嬷们不若去前头稍事休息,吃盏热茶?” 话说的委婉,不过在场的都能听出来这是要说体己话不想被听到的意思。 吴爹替吴娘子求这两个嬷嬷原本也不过是为了让小姑娘有个好名声,免了嫁娶之事上的纠结,倒也不会管她很严。 故而一听吴娘子这么说,两个嬷嬷笑了笑,就跟着游家侍女出去了。 吴娘子一双眼睛瞅着两个嬷嬷的身影消失不见,才陡然歇了一口气,整个人跟瞬间没了骨头一样,软软的趴在了软塌上。 游慕橦:“……” 游慕橦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这包袱未免也太重了,不是和这两个嬷嬷都相处些时日了么?还没暴露真面目?” 吴娘子摆摆手,一脸的一言难尽。 实际上,她这人在外人面前偶像包袱确实是重,但在家里却并不是时刻绷着的,故而两个嬷嬷来的第二天,她就不小心当着两人的面趴在床上看了会儿话本子。 ——然后就被嬷嬷说教了。 平心而论两个嬷嬷说教确实是为了吴娘子本人好,毕竟她趴在床上一边翻话本子一边笑的开怀委实不怎么好看。 但这不是在家里没人的地方放松一下么,在外头又不会这样失礼。 她这么解释了,但两个嬷嬷却不赞同。 两个嬷嬷在宫中,见的大都是端庄优雅的宫妃,不管面上还是私下里一举一动都很讲究,她们就觉得你在家里一旦养成了什么习惯,在外面再注意肯定会有一不小心带出来的时候。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还是从始至终都讲究着为好。 双方互相都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最后吴娘子还是没能熬得住两个嬷嬷深厚的说教功力这一段时日在家里也跟着绷了起来。 游慕橦如今这么一问,吴娘子想起来这段时间的惨状,眼泪差点儿都要冒出来,伸长了胳膊抓着游慕橦的手哀哀切切的说道:“我太难了!” 游慕橦:“……” 游慕橦一时间也是没了反应。 吴娘子说起自己这段时间,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连吃口点心都要被念叨着说她吃的太多,顿时就觉得人生已然失去了乐趣——好在和她打小儿一起长大的侍女知道自家娘子是个什么德行,时不时的能给她打个掩护。 然而她还是觉得太难了! 游慕橦原以为宫里出来的嬷嬷过于严苛,还有些心疼来着,结果听吴娘子一细说,她顿时没忍住,就笑了起来。 气的吴娘子直接从软塌上爬起来要挠她痒痒。 两个小姑娘闹了一会儿,吴娘子才说起回金陵的话。 “这回家去,大抵也没机会再过来了,过两年再嫁了人,更没再见的机会。” 游慕橦听到这个话题,一时间也有些怅然。 这世道原本就是这么个现状,太多人一次别离基本上就再也想见之日,像她们这些女孩儿,一旦嫁的远些,更是如此。 两人说着说着,心里都不禁漫出些许酸涩来。 游慕橦还好,年纪大些接受能力也强,吴娘子可是正正经经一小姑娘,第一次遇见这种和要好的小伙伴分开的场景,说着说着就哭的停不下来,看着怪可怜兮兮的。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给游慕橦看她给她带来的礼物。 这是她哪天在哪里得到的一根簪子呀,这是她哪天在哪里得来的一匹锦缎呀。 不是多难得一见,但也算得上顶好,吴娘子也是在两个嬷嬷的指点下,搜罗来的适合做成亲礼物的东西。 游慕橦看着看着,见小姑娘哭的鼻子都红了,也没忍住跟着心酸起来。 两人数完了礼物,吴娘子又道:“我也不了解那文氏郎君究竟何等样人,只是……” 正如同游慕橦的美貌因为被诗人所传诵而使得远在金陵的吴娘子都听过相关诗词歌赋,官家面前的红人文昭明也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被一位落魄诗人写诗咒骂过。 且不提这落魄诗人和文昭明究竟什么仇怨,但因为他这诗写的过于真情实感故而传诵度并不低,而且在传诵的过程中,随着距离越远,对文昭明其人的描述就越发妖魔化。 以至于在外地人的眼中,文昭明眼见着都快成为什么三头六臂的恶魔了。 这么说的意思是,吴娘子她也是听说过文昭明这种相关的“妖魔”传说的。 所以她也向游家其他人最开始那种,心中充满了担忧。 游慕橦听小姑娘特别委婉的表示你成亲后打不过就躲着点儿,不要羞涩于回家求助,被欺负就回娘家,闹起来不要怂…… 她听了一通,感觉就特别的哭笑不得。 等人说完了,她才无奈道:“市井传言向来有失偏颇,怎么你竟也是信了?” 吴娘子嗔了她一眼。 游慕橦就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过我和文氏郎君见过几次面,他并不如同传闻中那样。” 为了证明传言有假,游慕橦还特别有力的以游家女眷的恶毒名声为佐证,听的吴娘子也是目瞪口呆。 她惊奇的看着游慕橦,说道:“你竟是对他感官甚好的样子?” 游慕橦也没什么羞涩感觉,闻言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非要说的话,她确实对文昭明挺有好感度的。 主要是小伙子贴心善良,主要长得还不是一般的俊郎,别的不说,就那张脸,立时在游慕橦这里能给他先打个六十点及格的友好度。 更别提这中间还有好几茬救命之恩。 游慕橦含糊的表示了一下文昭明其实纯属风评被害,吴娘子听着感觉就很一言难尽。 她虽说是和文昭明不熟,但在京城这几个月时间,也是见过本人的,就她的感官而言,这人容貌暂且不作评价,性子那真是冷漠的一批。 尤其那一双眼睛,可太吓人了。 吴娘子回忆了一下那次偶然见过的文昭明本人,再看着眼前游慕橦眉眼含笑说文氏郎君心地善良,就:“……” 嗦不粗话jpg 好半晌,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倒是因此将离别的伤感冲散了许多。 两人说了半天话,吴娘子才离开,临走时不忘眼泪汪汪看着游慕橦说:“若有机会,儿还来京城看你。” 游慕橦也有些不舍,注视着她上了马车,只道:“路上珍重,儿会给你去信的。” 想起来还可以信件联络,虽然又慢又麻烦,但好歹不是再无音讯,吴娘子立时就破涕为笑,用力的点点头,和游慕橦挥挥手离开了。 …… 这之后就是安稳待嫁。 官家媒婆的心强烈,赐婚就罢,连日子都定的紧凑,自那天后游家就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相关事宜,又担忧文昭明家里就他一个人,不知道怎么操持这种大事要怎么办。 总之是要操的心很多。 索性文昭明虽然本人不擅长这事儿,但是他可以让别人帮他搞,最简单都就是他跑去宫里,向官家借了礼部两个官员,专业人员来负责,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同时也让众人越发深刻的意识到了官家对他的看重。 一眨眼今年的第一场雪便落下了。 天气一冷,游慕橦就越发不想出门,只想和她的被窝长相厮守,好在今年她有个很合理的理由,那就是要在家绣嫁衣。 ——虽然官家也知道自己当时喝酒上了头,时间给定的太紧,所以有赏了游慕橦一套霞帔。 但游慕橦也有自己的理由:“儿嫁人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若是能自己绣出来一套嫁衣,也算是更有意义。” 游张氏:“……” 游张氏也不是没看出来自家崽崽的小九九,不过她想起来近一段时间参加宴会一众世家夫人明里暗里的说辞,目光凝了凝,便顺了游慕橦的意,让她待在家里长蘑菇。 游慕橦可一点儿不觉得宅在家无聊。 游家本来冬天烧炭不吝啬,入冬时文昭明以游慕橦未婚夫的身份送了些金丝炭给游府,以至于今年游慕橦烧起炭来更不觉心疼,怎么暖和怎么来。 这日大雪初停,游慕橦蹭着暖炉捧着绣棚在嫁衣,她对面游四娘也在绣嫁衣。 ——那会儿游四娘还想呢,本以为自己嫁了人,游慕橦还没着落呢,谁知道如今游慕橦倒比自己的日子还早。 第八十三章 踏雪寻梅 姐妹两个手上动着,嘴里随意说着闲话。 游慕橦绣上一两针,便忍不住要放下绣棚,端着手炉暖一暖,活动一下手指,然后再继续绣上两针。 这么磨磨蹭蹭的,对面游四娘都绣了一整面的花鸟,游慕橦堪堪才绣完几片花瓣。 不过她也并不十分着急,毕竟官家送过来那套嫁衣是宫里织造司出品的,不管是布料还是绣工都是上佳,游慕橦绣工又不是特别好,完全没必要非得自己搞出来一个和人家比。 当然心里这么并不认为也并不妨碍游慕橦她以此为借口宅在家里咸鱼。 只是咸鱼的时间久了,偶尔也是会觉得无聊的 这不她绣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烦了,想直接将绣棚扔开,奈何她对面游四娘安安稳稳绣了半下午,姿势都没变过几次也没喊累。 ——她这才绣了几片花瓣要是说出来总觉得有些矫情了。 游慕橦想着想着,没忍住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游四娘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好了,瞧你这惫懒的样子,若实在不想绣了……” 她思考了一下,提议道:“南边院子里梅花如今应该开的正好,不若喊了姐妹们一同踏雪寻梅去?” 游慕橦这会儿只要不动针,感觉干什么都是好的,闻言立刻就点头,继而便要起身。 游四娘见了忙拦了一下:“倒也不用这样迫不及待,你先收拾着加件衣裳,让立春过去支使前院的侍从看看那边院子雪落的薄厚并看看梅花开的如何,若是合适了,我们再去叫姐妹们一起。” 不然万一梅花还没开好,她们喊一堆过去没的东西赏就尴尬了。 游慕橦也是实在坐的烦了,倒也不是真就连这点儿事情也不知道了,故而闻言就让立春去问,自己则喊了立秋找斗篷。 游四娘过来时穿的厚实,只进来后脱了斗篷外褂那那边挂着,这会儿要出门直接再套上就完事。 游慕橦则是因为在自己院子里,穿的居家旧衣裳,虽说她本人觉得还好,但在旁人眼中看着是不大得体的。 这要出院子肯定会碰见前院的侍从,就不能这样随便,说出去不好听。 她这会儿让立春帮忙换了件半新的棉服,想象了一下外面的温度又加了件厚比甲,原本还想再套一件,旁边游四娘看着都替她觉得重连忙阻止了她,提醒道: “你出去外头还要披件斗篷防风,穿的这样多走动就不方便了。” 游慕橦想了想,只好遗憾的让立秋将衣服放了回去。 南苑那边的梅园因着知道落雪后家里夫人娘子们有赏雪折梅的爱好,故而扫雪的下人并不将那边都清扫干净,只铲出来一条小路留着不方便——比如说有了身子的夫人走,旁边的雪碰都不碰,看着仍旧宛如新下的一般。 侍从十来分钟就折回来,喜盈盈说那边梅花开的正好,让娘子们只管过去。 游慕橦和游四娘听了就很开心,直接各自抱了个手炉,往其他姐妹们并几个年纪轻有共同语言的嫂子那里转了一圈。 冬日里天冷,大家好像都惫懒起来,两人这么转了一圈,大部分人都在自己院子里咸鱼,一听说要去南苑赏梅,这才一个个来了精神,忙收拾一通跟着去了。 转完一圈费了不少功夫,甚至游慕橦都开始觉得有些热了。 不过累的热了,露在外面的鼻尖儿仍旧是冷的,游慕橦都想把手炉凑到脸上暖一暖。 一众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们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往南苑走去。 因着落雪后这里尚未有人踏足,放眼望去整个院子都要被雪侵占完全了。 世人喜爱白梅,觉得白梅品性高洁,有“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样的诗文传世。 游家这梅园里也是白梅居多,远看着当真有种分不清梅和雪的感觉,只觉得洁白无瑕的一片氤氲在遒劲的乌色枝干上,看着特别有种梦幻的美感。 除了白梅,间或也有三两株红梅,因着周围全都是一片白色,那些红梅反而显得存在感过于强烈,被旁边的白色衬托着越发艳丽吸引人眼球。 一众姑娘们见着这样的美景,一时便沉浸在其中,喜爱白梅高洁的忙站在白梅附近赞美其品性,喜爱红梅明艳的便围着红梅赞美它热烈。 都是受过熏陶的,赞美的话说着也好听,让人听着只觉得莺莺燕燕,恍如误入了什么仙境,不小心觑见了神仙妃子。 嗯,毫无疑问在场只有游慕橦这个俗人有心思生出以上感慨。 她个人而言也是更喜欢红梅一点,要说原因的话,当然是因为红梅看着存在感强烈,放在雪地里看着红的特别好看。 她听着不远处游四娘张口就唱了一段颂白梅的诗,眼睛转了转,让立春去取了剪子来,打算剪几枝回去插瓶。 见她握着剪子剪花,几个年纪小些的立时围了过来,也要剪。 这里面游慕橦她庶妹游七娘,看着姐姐剪下来的好看,自己就也闹着要。 小姑娘如今才十一岁,游慕橦哪里敢让她拿剪刀——本来剪花枝的剪刀就比做绣活的更锋利,她用着都要十分小心,怎么可能让一十一岁的小姑娘碰。 看着几个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那小眼神儿,游慕橦只能哄着给她们各剪了两枝让拿在手里玩。 小朋友的注意力就是比较好吸引,知道游慕橦不肯真让她们碰剪刀,拿了花枝也就转移了注意力,这个说要拿回去插在她哪个瓶里,那个说要拿回去给母亲看。 剩下年纪大的听了,也来了兴致。 众人一齐剪了许多花枝,除了自己喜欢的要带回插瓶,最后便给老夫人并各房夫人还有没来的几个姐妹都剪了几枝。 得亏这园子够大,梅花养的也够好,这里剪一枝那里剪一枝,看着并不十分明显,不然就这量,要是可着一片里剪,怕是直接能薅秃几棵树。 姐妹们闹到天色昏黄,身子骨比较弱的觉得冷了才散了,临走时不忘谁就近要给谁带花枝,就各自分了带回去。 游慕橦就带了游张氏和她二嫂宋氏的。 这里的二嫂说的是三房行二的游知节的妻子,虽则在整个游家是行十一的,游慕橦在三房里叫游知节习惯了二哥,再叫宋氏时也就顺口叫的二嫂。 宋氏秋天里怀了身子,如今刚好八个月,肚子比一般八个月大了许多,因而她自六个月后就特别小心翼翼,专注在家里养胎。 游慕橦将梅花先送到游张氏那里,和游张氏母女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 她如今定了亲事,翻过年便是别人家的了,最近游张氏一看见她就不舍的很,让游慕橦好一番绞尽脑汁的哄才能有个笑模样。 这会儿两人说着话,游张氏见她赏了梅也要巴巴的给自己折回来心里便是又酸又软,就想着她这样乖巧孝顺的崽崽明年就要离家了。 真是怎么想怎么舍不得。 不过再舍不得,女孩子都得有这么一遭,游张氏最近也是努力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想着文氏那郎君算是个良人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两人说了会儿话,游慕橦便说要去二嫂那里给二嫂也送枝花过去,游张氏闻言表示同意。 “你近日里有空了也过去和你二嫂说说话,她日子越近,就越紧张起来,第一胎就怀的那样大,也难怪她心里担忧。” 游慕橦点头应道:“儿知道的。” 游张氏忙着准备游慕橦成亲的事,最近也少有闲下来的时候,便没随游慕橦一起凑这个热闹,只让她过去和宋氏说说话开导开导她,又交代也不要说太多累到对方。 游慕橦无奈点头,让立春捧了枝梅花去了宋氏那里。 宋氏是个比较富态的姑娘,也就二十出头,放游慕橦上一世还在上大学呢,她这会儿肚子就已经揣上了。 ——听大夫说还很有可能是两个。 本来她和游知节成亲,都五六年了也没动静,心里就着急的很,虽说游家长辈在这方面不苛刻,但她自己心里过不去那个坎,总疑心旁人要说三道四的不安宁。 今年终于怀上了,她就特别重视,后来大夫摸脉说有可能是双胎,她就更加高兴了,越发战战兢兢对肚子上心。 游慕橦过去的时候,她正被侍女扶着在房间里慢慢走动——大夫说她肚子太大,双胎的位置一般不会太正,要每天走那么一刻钟让胎位活动一下。 游慕橦进去问了好,也不立刻过去,脱了斗篷在碳火边上散了冷气才凑过去,看了宋氏一眼,登时吓了一跳。 宋氏原本就富态,怀了胎之后补的更是发福,因着是双胎肚子又大的出奇,这会儿看着就胖的怪吓人的。 游慕橦睁了睁眼睛,心说这肚子怎么这么大了,若不敢直接说出来,生怕宋氏听了要影响心态。 宋氏看见她,停下了动作,游慕橦见状连忙道:“嫂嫂尽管忙你的就是,可别为我耽搁了什么。” 宋氏摇摇头:“不耽搁,也正好一刻钟了。” 游慕橦略有些心惊胆战的看她挺着个大肚子摇摇晃晃,一时感觉怀孕可真是太吓人了。 她心里胡思乱想,面上只笑盈盈道:“近日里我的两个小侄子可乖巧,有没有闹腾?” 虽则还没生下来并不清楚男女,但宋氏一听着游慕橦说两个小侄子,立时就高兴起来。 她虚虚的擦了下发际冒出来的汗,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这两个很乖巧,并不闹腾。” 游慕橦笑着点点头:“那看来是个孝顺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游慕橦让立春把梅花拿过来,笑道:“下午和姐妹们去南苑折了些花枝,想着嫂嫂也是喜欢梅花的,今年冬日里身子重没机会出去,便送过来一枝给你瞧瞧。” 宋氏见了果然欢喜,忙不迭就让侍女插在了瓶子里。 她其实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但自怀了胎之后委实小心翼翼,做什么都不很痛快,月份大了更是连走动都艰难。 这会儿见了这梅花,就觉得欢喜极了,禁不住想象着往年自己看到过的成片梅花雪花相交映的场景,心里一时又是开心又是遗憾的。 不过大体上而言还是开心居多。 她禁不住拉着游慕橦说了好些话,还是游慕橦看着她身后侍女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才意识到什么,连忙起身告了辞。 ——就这宋氏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让游慕橦不禁决定之后要对游张氏更好一点,怀个孕可真是太难了。 咳。 第二次下雪的时候文昭明让游十七郎给游慕橦捎了一套黄杨根的套杯。 游十七郎是游慕橦她亲哥,在三房行三,比游慕橦大了一岁,如今在国子监读书,水平不好不坏稳一点过两年还是能够得个进士回来的。 他今儿个下了学,正打算和小伙伴们浪一下时,在路上就碰见了文昭明。 因着这桩婚事官家下的圣旨,故而满京城里差不多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于是当时一波人和文昭明狭路相逢。 文昭明就掀了掀眼皮子看了过去,游十七他那些小伙伴立时一个激灵,收了嬉皮笑脸,哈哈干笑着将游十七往外一推,然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拔腿就跑。 游十七:“……” 文昭明:“……” 还属少年范畴的游十七对上文昭明近乎冷漠的眼神,心里其实虚得很,但他想着过年她妹妹就要嫁给眼前这人了,他得要给妹妹撑足了场子才是。 于是他强行做出镇定的模样,凶巴巴冲文昭明道:“干什么?” 文昭明:“……” 文昭明其实和游十七纯属偶遇,不过遇着了之后,文昭明就突然想起来,自从定了亲事之后,他还没和小姑娘说过话呢,也不知道小姑娘最近如何了。 这样想着,他从善如流顶着一副冷冰冰的表情邀请游十七去隔壁茶楼喝口茶。 一杯茶的功夫该套的话就套的差不多了,而游十七本人还十分认真觉得自己很谨慎的并没有在他未来妹婿面前丢份儿。 文昭明:“……” 第八十四章 回礼 文昭明善良(?)的并没有戳破游十七错误的自我认知,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整理了一下刚刚得到的讯息。 得知小姑娘最近在家绣嫁衣不能出门,他想了想,就让游十七稍微等会儿,支使文采去将他新得的那套套杯拿了过来。 那杯子一套有九个,最小的也就两个指头捏住,最大的近乎一个小盆儿,九个不同大小套在一起整整齐齐,杯壁外头雕刻了花鸟鱼虫,每个上面花纹都不尽相同,料子不很珍贵,但雕工却是难得。 文昭明知道游慕橦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喜欢什么,大抵是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但他寻思着,几次见面,小姑娘看起来并不像是用过这些的样子,所以他也不确定游慕橦究竟是喜欢不喜欢。 想了想,还是觉得这套杯新奇又有趣。 游慕橦听游十七插着腰说自己今天如何和文昭明周旋,心里第一反应是茫然。 就不是很懂她哥这么个傻白甜(不是)为什么会和文昭明凑在一起。 仔细问了两句,才知道是纯属偶遇。 游慕橦将盒子拿过来打开,瞅见里面那套杯子,不禁轻轻的“呀”了一声。 这雕工是真的太惊喜了。 她没忍住将九个都取开来一个个拿在手中细看起来。 这种套杯放在现在机器生产的可能轻而易举,但放在这个年代里,纯手工搞出来这么一套是真的不容易——最起码游慕橦的眼光是这样认为的。 她美滋滋欣赏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自己能回什么礼,想了想就对游十七说道:“过两日我准备好了,你帮我给他回个礼。” 游十七:“……” 游十七脸上的笑容微妙的僵硬了那么一下。 怎么说呢,他倒也不是怕文昭明,就是这郎君比他大了不到十岁,就已经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他这样的年轻人,和他就很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从善如流的忽略掉自己当时被文昭明看上一眼就下意识挺直脊背心里怂的一批的现实,游十七成功的自我说服自己是和他没有共同语言才不想有交流,然后冷静开了口:“他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和我这样的年轻人,活动区域不在一块儿,我……” 他拒绝的话没酝酿出口,旁边游慕橦就已然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拖长了音调喊他:“三——哥——” 游十七:“……” 无,无法拒绝! 爱面子的年轻人立刻被自家妹妹的眼神所折服,嘴巴一秃噜就应道:“行行行大不了哥哥亲自去他府上给他送!” 游慕橦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喜笑颜开道:“谢谢三哥!” 游十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想反口然而看着游慕橦开心的样子又说不出口。 我可太难了。 他想。 …… 不知道自家兄长心里有多虚,对文昭明印象为外冷内热的游慕橦完全不能感受到一般人在面对文昭明时候要经受的深沉考验。 她就是美滋滋的送走游十七,然后将那套套杯又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才收拾起来开始考虑自己要送个什么回礼比较合适。 她想了一通,没想出来,就决定明儿个去请教了一下游张氏。 …… 游张氏看了游慕橦手上那套套杯,心里第一个反应是这人倒还挺有心的。然而再一抬头看着游慕橦把玩着其中一个,看着就爱不释手的样子,心里立时就又酸了起来,不禁想着这青年果然年纪大比较会,送礼倒是会讨巧的很。 ——明明是同一样东西同一件事情,这心态不同,感官立马就不一样了。 然而即便心里一时间宛如吃了柠檬,表面上游张氏还是很不动声色。 她原想着,再有一个月就要成亲了,让崽崽送点儿自己的绣活儿提前联络一下感情倒也未为不可,然而瞅着人家只一套套杯,就讨了自家崽崽的欢心,游张氏话到嘴边,就改了主意。 她笑眯眯道:“这文氏郎君送了这样的套杯,想来自己对这类玩意儿也是喜欢的,娘记得私库里也有一套杯子,琉璃的,是娘嫁人是你外公从异人那里得来的,便用这套回了罢?” 这玩意儿放她库房里好多年,一直没人用也就没想得起来,游张氏也是近一段时间给游慕橦收整嫁妆时才看见。 游慕橦“咦?”了一声,没见过游张氏提起这套杯子,且听起来比起手中这套杯更珍贵难得的样子,当下来了兴趣,缠着游张氏要看一眼。 索性是要做回礼送出去的,游张氏令人将那套杯子拿了出来,游慕橦瞅着,果真比游张氏说的更漂亮些。 这一套是八个,都是不同颜色的,比时人惯用的茶杯略小一些,虽则自带了颜色,从杯底到杯口颜色从深到浅,但每个都看着晶莹剔透,不见一点儿杂色,杯底上不知是绘的还是怎么弄得,各色花苞缀在枝桠上。 见她盯着杯底上的花苞瞧,旁边游张氏含笑道:“这杯底的花苞也是一项趣味,空着时看着是花苞,等盛了酒水,那花苞便会根据不同的酒水而产生变化,或是直接绽开,或是半开半掩,十足有趣。” 游慕橦能猜得到这大概是光线折射之类的原理,但也确实不是很懂到底要弄到什么程度才会产生这样精巧的效果。 听游张氏描述也想象不到,她歪了歪脑袋,禁不住就央着游张氏要往里面倒些酒试试。 游张氏:“……” 游张氏思考了一下,反正这会儿还没送出去,让崽崽长长见识倒也没什么,于是果真让人拎了酒水过来。 母女围着杯子两人倒了酒进去,看着杯底的花苞随着酒液的增多慢慢绽放的过程,一时间啧啧称奇。 等八个杯子都看了一遍,游慕橦都有些不舍得将这杯子送出去了。 游张氏见她这样,顿时感觉在杯子这方面赢得还是自己,心里一高兴,人也宽容起来,便好笑的垫了垫游慕橦的眉心,笑道:“你呀,人家特地送了这样一套套杯,回了这套也正合适。” 更何况,这会儿送过去,等一个月后两人成了亲,东西还不是你用的? 游张氏心里这样想着,却并没有直接说出来,就若无其事的将游慕橦笑话了一通,让游慕橦禁不住撞进她怀里嘟嘟囔囔连声道:“送就是了送就是了,娘可别再笑话儿了。” 定了回礼,游慕橦也没亲自去,仍旧托了游十七送过去。 上次游十七见文昭明纯属偶遇,这回要去回礼,问了一遭,知道这人一般除了在东宫太子那里,就是在家,剩下的地方就不知道了。 游十七想了想,东宫他是没资格过去,只能去文昭明府上。 不过文昭明虽则身为太子少傅,官至二品,但他的府邸却很不合群的并没有在城东这片。 ——时人以东为尊,在城市居民的分布上也贯彻了这个观念,大体上城东这一片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佬,城南算是富人区,城西和城北相对来说就比较贫穷一些。 当然也只是相对,毕竟能在京城里落户的,再穷也穷不到哪里去。 嗯,扯远了。 总之作为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佬,文昭明他就很不合群,府邸没在城东,反而在城南和城西交界的地方——就距离游家还挺远的。 游十七委屈巴巴转了大半个城池,才找到文昭明府上,远远看着那做和旁边的房子画风不同的阔气宅邸,他松了一口气,连忙让侍从很紧了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他越走越近,刚刚松开的那口气也情不自禁的提了起来。 这不是他之前不关注也不清楚,只大致听说过知道这人并不是个好性子。 自从上回文昭明逮着他给妹妹捎了礼物,一同在国子监上学的同伴们这才仿佛真切意识到了文昭明要给游十七当妹婿了,个别关系还算可以的知情人就怀着怜悯的心情给游十七仔细安利了一下文昭明这个人。 听完后游十七就:“……” 虽说文昭明和他们这些年轻人不是同一拨的,但不得不说文昭明年轻(时)名声委实太盛,如今国子监这批人家里总有些年纪和他相仿的,当年很是被他压的抬不起头来。 对于和文昭明同龄的那群郎君来说,文昭明其人就是个不可逾越的高山,就好像他们再努力都不可望其项背,那种挫败感可真不是三言两语能形容的出来的。 后头文昭明一朝反水给自家送了个流放套餐,这群郎君当天就只觉普天同庆吆五喝六去庆祝了一回。 只可惜还没乐呵两天,就得知了文昭明不但没凉,他还改个名字升官了。 一众郎君就:“……” 哎,既生瑜,何生亮? 这遭遇倒微妙的和如今的游慕橦于京城贵女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的重合。 游慕橦也是有一段时间将京城贵女们都压的死死的,直到三年前整个游家名声都一落千丈牵连了她,贵女们也算高高兴兴的过了三年。 当然,实际上于那些郎君们来说,贵女们那些手段只能说是小打小闹,文昭明这人才是真的凶残。 嗯,这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被迫了解了文昭明这人到底是何等样凶残的存在,游十七这会儿离文府越紧,脑子里就越能蹦出来前头同学们的诸多科普。 再加上文府在这片区域也确实是独门独户,存在感强烈,且周围普罗大众路过时都情不自禁要多绕上一段路不敢直接经过。 游十七眼睁睁看着两个在巷子那头还在说笑的路人一拐到这条路上,立时收了脸上的表情,连说话也恨不能直接手语交流的样子。 游十七:“……” 他突然就感觉有些怂。 站在文府门口静默了几秒钟,游十七朝身后侍从使了个眼色,说道:“你去,敲门。” 侍从:“……” 侍从睁了睁眼睛,差点儿没直接哭出来。 比起游十七这种不知世事的少年郎君,有的时候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反而知道的小道消息更多一些,也不消得从哪个渠道得来的消息,反正大家都那么说,一传十,十传百的,最后消息灵通的下人都知道文府是个不能进的地方。 侍从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盯着自家郎君灼灼的目光颤巍巍上前轻轻拍了拍门上的环。 环触在大门上,发出了十分轻微的碎响。 游十七:“……” 他没忍住抬脚在侍从屁股上轻踹了一下,没好气说道:“你今儿个没吃饭啊?!” 侍从苦着脸,知道自家郎君不会真因为这事儿罚他,心里也不怂,只回头笑:“奴才胆子小呗。” 游十七:“……” 游十七也是无法反驳,主仆两个正在说时,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了。 三个人对在一起,同时愣了一下。 游十七下意识盯着来人一脸惊奇的脱口而出:“这都能听得见?” 开门的人,也就是正打算出门的文采闻言,不觉茫然了一下,问道:“听见什么?” 游十七说出口看见对方脸上表情,便知道自己想茬了,当即干笑了一下,将这话囫囵了过去。 三人隔着门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文采见两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才想起来什么,客气的问道:“敢问郎君来府上可是有什么事?” 游十七“啊”了一声,也想起来正经事,连忙道:“请问这里是不是少傅文大人府上?” 文采点点头,略有些惊奇的将游十七多看了两眼。 不是他说,印象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主动找过他们家郎君了,更别说还是这种看着就过于天真无邪的小郎君。 游十七不知道文采内心的想法,确定了这就是文昭明家里后,连忙让侍从将游慕橦准备的回礼拿过来,一边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然后说道: “文郎君日前送的那套套杯舍妹很喜欢,托我替她回了礼,不知文郎君可在?” 文采怔了一下,一时之间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前两天他在家时倒是确实见到郎君遣人回来拿了那套杯出去,东西还是他亲自装的呢,不过那会儿他没多想就拿了,全然不知道那东西竟是送给游家娘子的。 第八十五章 远亲 虽说文采他其实在此之前确实有察觉到自家郎君对游家那娘子是有些不一样的,但也完全没有想到文昭明对着对方竟然能做出这么正常人(……)的操作。 文采不能不说是十分震惊了。 震惊过后,就是油然而生的喜悦。 说直接点,从文昭明改名字以来,文采就有种和自家郎君相依为命的感觉。 他是一点一点亲眼看着郎君从青涩的少年长成现如今这幅模样,旁人在他面前说句话都生怕哪个字用的不合适而战战兢兢。 而郎君也渐渐变成现在这样,表面上看着正常,可实际上却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文采每每看着郎君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独酌的时候,心里总担心的很。 他没什么文化,但也听说过那么一句“慧极必伤”。 他总觉得自家郎君就是这样,就总担心他哪一天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进而做出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来。 因为这样的担忧太过长久,以至于这会儿文采盯着游十七,一个没忍住就热泪盈眶了。 游十七和他的侍从:“……” 两人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迟疑。 ——这文家……真的没问题吗? 当家的郎君名声吓人,主事的仆人也奇奇怪怪。 索性在刨除了最开始控制不住情绪的激动之后,文采作为文昭明身边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秘书长,一般情况下还是能稳得住的。 冷静下来之后当下就热情洋溢将游十七迎了进去,表示自家郎君这会儿不在家但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回来。 文采口才了得,游十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进来前想着礼物放下赶紧走,然而实际上他一直坐着将一壶茶都喝完了,才迷迷糊糊离开。 在游十七站在路上思考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文采在心里默默的将未来夫人的爱好列成表记下来,打算等夫人嫁过来之后一定要让她感受到家一般的感觉。 至于说要不要和郎君透露一二…… 文采迟疑的想了想,总觉得自家郎君不像是会对这些琐事感兴趣的样子,纠结了几秒钟,他只能遗憾的扔下这个想法。 ——为自家郎君忧心的文采完全不知道文昭明在送礼物的时候就已经很顺便的和游十七的套过话了。 …… 有了两套杯子打底,在成亲前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文昭明和游慕橦在游十七这个没有感情的信使的帮助下,倒是渐渐地有那么一点儿熟悉起来。 今天你送个发簪过来,明天也回个玉佩过去,你来我往的,虽然没怎么见过面,但游慕橦再想着文昭明其人的时候,心里就微妙的有一种熟悉感。 就是苦了作为信使的游十七。 除了他之外,游家的其他人倒是也如同游慕橦一样,对文昭明的感官越发的好了。 毕竟文昭明这一个月时间,礼物送个不停,那些东西有贵有贱,但非常神奇的都十分和游慕橦的心意,可见对方并不是随便送送,是真的用了心的。 对于游家一众对游慕橦真正关心的长辈们来说,只“用心”这一点,便足以让他们对文昭明生出无限的好感。 更别提仔细想想文昭明他其他条件也真没什么可说的。 时间便这般流逝,一眨眼十二月就过去了一半,快过小年的时候,游家来了个小姑娘,说是祖地来的一个远房亲戚。 说起来游家祖籍确实不在京城,更具体点儿京城里这群世家大体上一多半祖籍都不在京城,就连皇室也是一样,甚至当今官家每隔三年还要轰轰烈烈搞一场活动回金陵祭祖。 算算明年好像正好到了时间。 嗯,扯远了。 那小姑娘也就十三四岁,看着还蛮乖巧的,身边就跟了个侍女,那侍女比她大两三岁的样子,模样倒是艳丽,两人站在一起,打眼一瞧都有些分不清哪个是主子哪个是仆人了。 小姑娘有些胆小,似乎并不爱说话的样子,表明身份的整个过程里也就轻声细语的说了自己的名字,以及她们这一支能和京城游氏扯上关系最近的那个祖辈。 然后其他的就全由旁边的侍女代劳了。 以至于游家在场的众人听完之后没忍住就将两个小姑娘看了一眼又一眼,满心的狐疑。 游老夫人瞧着小姑娘可怜兮兮,侍女反而说话条理清晰,看着就是个不俗的,想了想,让游大也就是游致远去翻了族谱。 翻了一回族谱,还真让他找出来这小姑娘说的那个长辈了,粗粗算着到游大这一辈其实已经出了好几服。 真攀关系,也能攀的上那么一丝,但要说有多亲近,那也委实不至于。 不过游老夫人上了年纪,就见不得人受苦,眼瞅着这大过年的,两个小姑娘孤苦无依的长途跋涉前来投奔,总归她们游家也不差那两口饭,便做主将人留了下来,让下人们喊一声秀娘子。 ——小姑娘闺名里带了个“秀”字,这般叫着也算是抬举了。 虽说是多了两口人,不过游家大体上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就是游慕橦嫁妆准备的差不多,游张氏一寻思,感觉这规格有些压不住,想了想,便让游致宁将文昭明喊来,商量着要提前将些许嫁妆先抬到文家去。 这其实也算是这些世家的惯例了。 虽说嫁女儿大家都想着备着厚厚的嫁妆好让旁人看看自家的底蕴,也替备嫁的娘子长长脸。 但这再长脸,也是要知道一个分寸的。 毕竟当今官家女儿挺多,嫁女儿的时候却偏没有搞的多么豪华,所以后头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再嫁女儿,总不能越过皇帝的女儿去。 就这么约定俗成的,大家就有了这种成亲前先将一部分嫁妆提前送到夫家去这样的操作。 本来么,对如今这年头的女子们来说,嫁人无异于第二次投胎,当娘的也是经过这一遭的,自然知道成亲之后能不能在夫家立得住脚,嫁妆的量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故而一般当娘的在这个时候,自然是能多给些就多给。 放别的女儿家那里可能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们压着不好过于偏心,但游慕橦这里,整个三房都恨不能直接将家里搬空了。 甚至游张氏都计划的差不多了的时候,今天游致宁回来说他今儿个得了件什么什么玩意儿,给娇娇添在嫁妆里刚刚好。 游张氏没意见,添! 结果明天游慕橦她大哥从外地回来,带了一堆奇珍异宝,说这是专门给娇娇准备的。 游张氏想着做兄长的一番心意,添! 然后过两天游二又冒出来,说今儿个一位朋友请他们赏宝,他看着很适合娇娇就要回来了。 游张氏:“……” 游张氏眼看着嫁妆越堆越多,越堆越多,虽则他们也不介意表现一下自家娇娇的受宠程度,但到底树大招风,于是游张氏一挥手,就让游致宁将文昭明请了过来。 本朝也是有男女成亲前一段时间不能见面的讲究,故而文昭明和游慕橦最近虽然送礼物送的勤,实际上并没有互相见过对方。 那天文昭明过来也是一样,游慕橦早早地就躲在自己院子里,倒是几个侍女兴奋的很,纷纷自告奋勇要去帮游慕橦看看姑爷。 游慕橦:“……” 游慕橦表面上淡定,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小兴奋的,于是鬼使神差的,就没拦着侍女们凑热闹。 然后这热闹的凑的,一个个回来时全是一脸的义愤填膺。 游慕橦有些茫然,那边立秋还在组织措辞,旁边立冬就直接按耐不住叭叭叭的将方才她们看到的事说了出来。 这不是今天文昭明受未来岳父所邀过来拿东西,他这人不管名声如何,自身样貌条件那真是妥妥的,一般人在不考虑他性格的情况下,有点儿基本审美的人在瞧见他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也是人之常情。 就像游慕橦上街的时候偶尔穿的高调一点就会被人围观这样子。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整个游家都知道这郎君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将他们第一美人的五娘子娶回去了。 一般做下人的,心里都很有数,不会瞎想什么不该想的。 但偶尔也是会有那么一两个拎不清的,比如说前一段时间才来投奔游家的那位远方亲戚秀娘子……身边的那个侍女。 都说了那个侍女样貌颇为明艳,在美人如云的京城都能算得上中上水平了。 好巧不巧最近游慕橦因着畏冷又备嫁,整个深居简出的,以至于阴差阳错之间,这主仆两人来游家这么长时间,还没真正和游慕橦光明正大的打过照面。 而这似乎给秀娘子身边这位侍女不自觉造成了一种微妙的影响。 游慕橦第一美人的名声确实很广,尤其是在中秋宫宴上被官家堂皇的称赞过之后,就连这两个隔了两个省的小姑娘,在来的路上就已然听说过了她们要投奔的这一家,有个娘子生的极美,就连夷过那自称天仙下凡的公主,在看到游家五娘的时候都自惭形愧。 且不说传闻中是否有夸大的地方,总之这位知道游五娘是个美人但始终无缘得见游五娘子庐山真面目的侍女红菱,她似乎因为游家其他娘子的容貌错误的预估了游慕橦的样貌,进而自视甚高认为自己其实是个被身份耽误了的绝世大美人。 因着游慕橦婚期越近,游家上上下下都在忙着这个事情,闲聊的时候自然大部分也是相关话题,红菱不期然就知道了,游家这位未来的五姑爷,生的十分俊美,且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是个难得的良人。 ——她从善如流的忽略了旁人口中和自家五娘子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这样的话,反而在心中生出些许野望。 这样的野望在看到文昭明本人的时候更是一瞬间就肆意蔓延开了。 然后她就很“不小心”的在路过文昭明的时候,脚那么一崴,就要“不小心”摔到文昭明怀里去。 得说非常巧合的是在经过那条路的时候,文昭明心里正漫不经心的想着好久没见过那小姑娘了,只听游十七说她冬日里害冷,惯常喜欢吃了睡睡了吃,不晓得等成亲时见到会不会比先前更肉乎一点。 因为想着事情,他身上自带的那种冷冽气息在冬日里过于耀眼的白雪的映衬下,竟莫名显出些许柔和,以至于红菱在看见他的时候,完全加持了一个十分错误的滤镜。 结果她就直接被文昭明一袖子甩到了旁边的树干上,满树的积雪被这么大力一撞,立时簌簌地落了一地。 旁边众人一时被这变故惊的楞在了原地。 这人也是结实——想想能安安全全和秀娘子长途跋涉的来到京城,体力好也是应该的。 她被文昭明毫不留情的用了暗劲儿甩开,没直接昏死过去,竟然还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 那边路上站着的文昭明见她还能站得起来,脸色顿时霎时间沉下来,自带了阴风阵阵的效果,吓得游府一众伺候惯了和气主子的下人们战战兢兢不知作何反应。 索性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机灵的,见情况不对拔腿就跑赶紧去请了能拿事的过来,就在文昭明脸色阴晴不定的盯着红菱考虑着在游家出手弄死她会不会让小姑娘不高兴的时候,游十七紧赶慢赶的跑了过来。 他其实很怂文昭明,但因为这段时间文昭明和游慕橦的礼物都是由他带的,不知不觉就给游家众人造成了一种他和文昭明关系比较好的错觉。 以至于那个跑去找人的下人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游十七了。 游十七远远瞅着文昭明脸色,腿差点儿都软了,一时间就只觉得本就凉嗖嗖的北风吹在人身上,显得越发寒凉。 他眼神落在形容狼狈的红菱身上,眸光不觉也沉了起来。 传话的那侍从很是机灵,路上三言两语就概括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一听到这侍女不知死活竟想勾搭他未来妹夫,游十七一瞬间心里对上文昭明的怂都散开了,甚至想直接上去给红菱再补上两脚。 第八十六章 龙凤胎 此间乱七八糟的过程不提,因为侍女红菱猝不及防搞出来的这么一波操作,不管是游家众人,还是文昭明本人,心情都很有些不那么愉悦。 而本打算偷偷看一眼未来姑爷的模样然后回去给自家娘子描述一下的秋水苑一众侍女,在听闻了事情的始末之后,当下一个个气的不行,义愤填膺的各自分配了一下。 ——关注情报的留下来继续关注情报,剩下的火急火燎跑回秋水苑告诉游慕橦有人挖她墙角(……)。 不提游慕橦听了这消息的反应,那边因为红菱是秀娘子身边的侍女,且远道而来的路上大部分时间算得上是红菱撑着场面两人才能成功抵达京城。 因而在秀娘子心中,红菱早就已经不是一个普通身份的侍女了,相对来说,她感觉红菱更像是一个保护着自己的大姐姐。 于是在突然听游家的下人神色不善的说她家侍女闯了大祸的时候,秀娘子心里真是慌得一批。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能顶事的性子,甚至身为主子这一路上过来都需要红菱一个下人拿主意。 也正是因为路上的经历让红菱养大了心,这才有了今天这么一遭事。 不过内里原因什么的,如今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文昭明这会儿一脸阴沉显而易见在等游家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这么个性子,就是因此而迁怒了游家,这在游家几个大老爷们眼中看着,似乎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正是因为如此,本来只是三房的事情,不一会儿,游老夫人并刚到家的游大游致远也过来了。 游老夫人五六十一老太太,是上了年纪专属的那种老态龙钟,面上神情看着很祥和,她一进来都没来得及坐下,也没立刻就提方才的事,就含笑将文昭明打量了一眼,夸赞道: “郎君年少有为,果真是一表人才。” 文昭明:“……” 文昭明差点儿被不认识的女人袭击,这会儿心情很是恶劣,不可否认他性子是真的不怎么好,但实际是该有的礼仪他向来还是恪守着的。 于是在游老夫人进来后,他忍着不悦,见了礼之后不轻不重回了一句:“谬赞。” 游致远扶着老夫人坐在了上首,令侍女上了茶,老夫人看文昭明脸上神情,心中便有了成算,只礼貌性寒暄了那么一两句,就提起了红菱相关的话头。 她先是解释了一下红菱的身份,好教文昭明知道他们游家的下人其实是很守规矩的,想了想,也没叫秀娘子过来。 ——到底秀娘子十几岁一姑娘,这种时候将人叫过来,一则让人觉得他们游家欺负人一个孤女,一则也有些推卸责任的嫌疑。 故而游老夫人点了点红菱的身份之后,却是亲自给文昭明道了歉。 不说这其中差的辈分,就是没有和游慕橦未婚夫妻这一层关系,文昭明也不可能真任由这样一个慈祥的老太太弯下腰给自己道歉,忙起身拦了。 只说这不关老夫人的事,不必老夫人过来道歉。 言语间意思是要将红菱处理了。 游老夫人怔了一下,虽则没打算让秀娘子出来顶事,但既文昭明开口要处理,游家不可能拒绝,只在此之前还得通知一下秀娘子才是。 说起来游老夫人之前对秀娘子感官还算可以。 毕竟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小姑娘都有那个勇气也有那个能力长途跋涉的来到京城的。 所以游老夫人还挺欣赏这么个小姑娘的。 然而谁能想到,她身边这个侍女竟是这样拎不清。 游老夫人想着,不禁对秀娘子本人的印象分也跟着往下掉了掉。 这边文昭明在游老夫人放的很到位的姿态下心中气很快也消了,只决定将那个侍女处理了就完事,几人顺便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儿闲话。 却说那头秀娘子听到游家下人议论,心里就不安的很,忙凑上去打听了一波。 因为红菱这么个操作,游家的一众下人也不是很高兴。 毕竟他们都是规矩人,见不得这种对自己心里没数的下人不提,更重要文郎君是堂堂二品少傅,听闻在宫中比大老爷风头更盛,他们就生怕对方因为这事儿不高兴,而迁怒了游家,甚则指不定还会影响到五娘子的婚事。 因为游慕橦往常并没有什么架子,出手又大方,且还生的好看,游家一众下人都非常喜欢她, 这会儿因为红菱的事,文昭明迁怒没迁怒游家还是两说,倒是这些做下人的,直接就将秀娘子给迁怒上了。 秀娘子本来就胆小,被下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一挤兑,当下就慌了神,下意识想找人将红菱救下来。 她脑子里第一个想的是游慕橦,不过想到下人们说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游慕橦的亲事,她就怕游慕橦并不肯出手。 第二个又想到了游致远,只是游致远正陪着文昭明寒暄,秀娘子没找到人。 她在游家偌大一宅邸里,没头苍蝇似得转了好一会儿,一时半会儿的,竟一个主子也没找到——可不是么,这个点儿,大家都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有空在家的,这会儿都在三房前院里和文昭明说话。 秀娘子汲汲皇皇,慌乱间陡然想起来,三房老二的妻子宋氏因为怀着身子,最近一直待在家里一步也没出去过。 想到这个确定的人选,秀娘子眼睛登时就亮了一下,然后一咬牙就想着宋氏的院子跑了过去。 前头说过宋氏怀的是双胎,肚子大的下人,大夫算了足月的日子,却也交代过双胎一般很容易早产,故而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宋氏就越发紧张谨慎,前头还偶尔出了院子去花园里溜达溜达,翻过十二月的时候她直接就连院门都不出了。 秀娘子匆匆忙忙跑过去的时候,宋氏就正在软椅上躺着小憩。 本来怀孕后期人精神头就不是很好,又是腿抽筋又是腰疼的,好容易今儿个难得天气好,见着太阳还算温暖,侍女抬了软椅在回廊下,宋氏躺在上面昏昏欲睡。 正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呢,冷不丁一声啼哭打破了安静的空气,宋氏惊的一个哆嗦,直接从软椅上翻了下来。 侍女还来不及去扶,就见宋氏脸色猛的一白,扶着肚子喊起了疼。 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好在宋氏这一胎游张氏重视的很,提前两个月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会儿见要发动,侍女立刻就活动起来。 ——还不忘恶狠狠的将秀娘子拧着胳膊推出院子去。 秀娘子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里面侍女们匆匆忙忙的的样子,一时间又是惊讶又是惶恐,脑子一片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边游老夫人和文昭明说着话,双方都将方才的意外抛在脑后逐渐达成了共识,气氛渐渐正走向融洽的时候,一侍女急匆匆进来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一句: “燕娘子受了惊吓,怕是要生了。” 老夫人猛的睁大了眼睛,没控制住音量,矢口反问了一句:“好端端的怎地受了惊吓?” 侍女:“……” 侍女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视线不着痕迹在周围扫了一圈,小声道:“是秀娘子……” 老夫人一听到这名字,眼前顿时就是一黑。 她这是发的什么善心? 分明就领回来一个灾星! …… 因着宋氏情况似乎有些不大好的样子,老夫人立时没了说话的心情,文昭明隐约听到谁受惊之类的话,也不是个没眼色的人,见状也忙起身表示既然你们家有事要忙,那我过两天再过来拜访也一样。 老夫人看了游致远一眼,勉强笑着说了一句游大游三在,她失陪一下便连忙抬脚往外走。 一出门她立刻让侍女将她的帖子取了去请太医——这也是侍女过来给她报告的主要原因——然后抬脚去了宋氏院子。 急迫又凌乱的呼喊以及凄厉的惨叫远远的就能听到,游老夫人胆战心惊的,还没走近就看见门口一个浅色的身影在那儿张望,对比着里面忙碌的众人就感觉很没有眼色。 她正想斥责两句时,走近了才看见原来是秀娘子,脸色顿时一沉,一个字多的也不想说,转头直接吩咐身后人让把秀娘子的东西连人都扔出去。 红菱已经半死不活的被绑了交到文昭明手里,这会儿也只剩秀娘子一个了。 秀娘子还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听到了游老夫人一连串语气急促的吩咐,当下错愕的楞在了原地,然后不等反应过来就被人捂了嘴架了出去。 ……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凌晨,宋氏有惊无险的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 两个小家伙狠狠将她娘折腾了好一会儿,好在早知道双胎不易,宋氏准备做的充足,今儿个虽然意外摔了一跤,好在没出什么大事,也算是一件难得的喜事了。 那边事情都结束了,游慕橦才有机会了解了一下具体情况。 她倒是想去看看宋氏如今的情况,不过她一个待嫁的姑娘,哪里能去哪里去不得,自然都是有讲究的。 比如说宋氏刚生产充满血气的屋子她就去不得,说是会有所冲撞。 游慕橦其实不是很懂这能冲撞个什么,只是游张氏三令五申的,她也没敢真过去看,只是听侍女说大人小孩都好着,一对龙凤胎很健康才放了心。 放下宋氏的事,游慕橦才想起来红菱,坐了会儿,到底没忍住转头问立冬:“你昨儿个说的事儿,最后怎么处理的?” ——她也没啥意思,就是单纯有些好奇文昭明的反应。 立冬:“……” 立冬没能立刻意会到自家娘子说的是哪件事。 反应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说的是红菱,眼睛眨巴了一下,就对着游慕橦学了一下红菱的下场。 这姑娘当时被文昭明摔倒树干上,撞的七荤八素,后头直接被一众下人毫不客气的绑了在拆房里关了。 这大冬天的,拆房里什么取暖设备都没有,房子甚至还不挡风,本来就摔出了内伤,再这么一冻,等文昭明走时,人就已经半死不活了。 然而文昭明还是将人这么带走了。 游慕橦:“……” 游慕橦开始认真的思考文昭明将红菱带回去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意思。 立冬半点儿没察觉到有的人表面淡定,实则内心里差点儿开起了车,她巴拉巴拉学了一通,又将害得宋氏受惊的秀娘子也声讨了一回。 游慕橦也觉得这一对主仆也真是人才。 两个都是。 不过无论如何也和自己没什么大关系,她想了想,就将这事儿扔开,继续戳着自己的嫁衣绣了起来。 不到十天的时间本来就短的很,在这种情况下好像主观上就更短了些。 游慕橦就觉得她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到了成亲的那一天。 当天天气挺好的,前一天下了大雪,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分外好看,今儿个太阳一出,白雪被阳光照的极为明亮,显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十分亮堂。 ——就是冷的不行。 游慕橦哆哆嗦嗦凌晨就被从被窝里挖出来,又是绞脸又是盘头,虽然全程都不用她亲自动手,然而还是忙的她又冷又饿,连吃口饭都是立春端着碗给她喂得。 而她本人则是动也不敢动的任由头上好几只手给她捯饬。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那好几只手从头上散开,换到了脸上,游慕橦就闭上了眼睛任由那只手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 说起来这个世界审美还挺多元化的,大概是和平年代,女子妆容这方面就发展的非常好,没有游慕橦印象中真正古代妆容复原出来的那样并不如何符合现代审美的模样,而是多彩多样的。 新娘鞋妆容听闻也是有些特别的讲究在其中。 游慕橦问了几句,没怎么听懂,也就闭了嘴,安安稳稳让侍女们给自己收拾,怀里揣着只暖炉闭上眼睛,差点儿直接就这么坐着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听到耳边一声轻柔的“好了”响起,她反应了一下,才慢吞吞的将眼睛睁开,下意识向着镜子里看过去。 第八十七章 拜堂 哦豁。 有句讲句,她也太好看了! 就算平时看惯了自己的盛世美颜,然而这一刻游慕橦还是情不自禁的被自己的美色所折服,并发自内心的感觉就她这模样,嫁什么别人? 明明这个世界上只有镜子里的她才配得上她【震声!】 咳。 游慕橦痴痴的沉迷了一会儿自己的美色,感觉一下子就精神了,也不觉得困,只觉得瞅着铜镜里的自己怎么看也看不够。 还是旁边人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催着她赶紧换喜服好戴首饰,才将她的心神从镜子里唤了回来。 喜服是官家赐的,做工样式都是极好的,就是正装穿着麻烦了一些,游慕橦在侍女的帮助下一层一层穿好了,才掀开帘子想去镜子那里看看效果,就听到接二连三的抽气声响了起来。 游慕橦心里一定,顿时就有些美滋滋。 就她们这反应,游慕橦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这会儿一定是美的不得了。 开开心心往镜子前一坐,端着脸欣赏了一会儿,游慕橦才想起来首饰还没戴,连忙将几个看呆了的侍女并梳发嬷嬷叫的回了神。 那嬷嬷是京城有名的老人家,今年九十有八,身体竟还硬朗,膝下子孙满堂,是个有福气的,新娘子由这样的老人家梳头发便是沾个好寓意。 等游慕橦收拾好自己,天才麻麻亮,然后就开始坐在床上干等着了。 等着等着,她没忍住就吃了一回点心——因为妆容上的庄重,生怕吃东西会影响到效果,理论上这个时候是不能吃东西的,不过游慕橦实在饿的遭不住,撒娇卖萌就为了讨一口点心。 游张氏就寻思着有她撒娇做出来这么丰富表情的功夫,吃个点心也不碍什么事了。 咳。 有条不紊做好该做的准备,然后就坐在那儿等着文昭明过来。 因为要赶着吉时拜堂,故而迎亲打马等一系列程序是有定数的,游慕橦在房间里做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闹哄哄有人喊着“来了来了,新郎官来了!” 游慕橦眨了眨眼睛,发冠上垂下来的珠帘不自觉晃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由大兄背着出了门,坐进轿子——在坐进轿子里的一瞬间,明明之前一直很淡定的游慕橦心中忽而就生出来一股紧张。 她情不自禁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一时间感觉掌心里泛着嘲意。 游家刨除女眷,在其他方面名声不错,且出手也大方,看热闹的老百姓挺多,开路的侍从时不时扔些挂了红线的铜板出去,图个喜庆。 游慕橦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闹哄哄的声音,耳边不停地有不同的声音喜气洋洋的说着恭喜——听起来好像是为了游慕橦而开心似得,实际上只是因为游家出手大方他白得了铜板而已。 不过这无所谓,这种大喜的日子,游家众人不吝于撒点儿钱,只为了听几句好听的。 这般热热闹闹穿过两条街,到了文府。 文府相比较而言就略有些冷清了。 不过也是相对罢了,实际上再冷清的地方,挂上五颜六色的喜庆至极的装饰品之后,画风也是要突变一下的。 但不得不承认众人在抵达文府之后,声音微妙的似乎有变小了那么一点儿。 游慕橦坐在轿子里,一瞬间感觉有些好笑,又好像有些飘忽,脑子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正发愣间,外头有人轻轻踢了一下轿子,媒婆高亢的声音接着想起,游慕橦稀里糊涂的随着提示出了轿子,被文昭明背着进了门。 这就……嫁人了? 游慕橦原以为没有感情的成亲应该就走个程序,结束就完事了。 然而实际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围的气氛烘托的太到位,她猛的想起来那会儿被大兄背着一步一步往外走的时候,透过眼前的晃动的珠帘能看到游致宁和游张氏眼睛都有些泛红,甚至游张氏到底没忍住转头用帕子捂了捂脸。 游慕橦一时间感觉空气有些凉,冻得她眼睛都有些涩涩的。 她下意识往文昭明身上靠了靠,感觉身前这人仿佛停顿了那么一下,在一片喧嚣中,她听到他小声问道:“怎么了?” 游慕橦:“……” 游慕橦不知道怎么的,听见他的声音,竟有些安心的感觉,她忍不住又往前靠了靠,趴在他背上,闷闷的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什么,就是感觉头冠有些重。” 文昭明:“……” 文昭明默了一下。 其实他也觉得小姑娘这身装扮挺重的。 他记得上一次抱她的时候,还寻思着这小姑娘怎么这么轻的,感觉和还没长大的小太子都差不多的样子。 倒是今天背着,手感都有些不一样了,尤其是小姑娘往过靠的时候,文昭明就特别清晰的感觉到她脑袋上那一套玩意儿的重量。 文昭明沉思了一会儿,到底在快进门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拜完堂进去就取了,再忍一会儿罢?” 游慕橦:“……” 游慕橦小小的“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进了文府,时间掐的刚刚好,文昭明没有父母,也不认其他血缘关系上的亲人,上头就只坐了游致宁和游张氏,游老夫人执意要亲眼看着乖孙女嫁人,便也在上头坐了。 时人结婚没有盖头,游慕橦能够看到周围的场景,就……感觉和想象中有些不大一样,但细究起来,似乎也没有哪里不对。 随着唱喏的声音拜完堂,游慕橦被侍女扶着坐在床上,心中才终于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不得不说自坐上轿子的那一刻起,前半天时间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脚都没有踩在实地上的感觉。 就让人很不踏实。 不过等她坐下来冷静了下来之后,她就想起来,怪道感觉没什么脚踩实地的感觉,主要是从坐上轿子开始,她脚确实一直没落地,连进门都是被人背着的,感觉轻飘飘实属正常。 这么逻辑一自洽,游慕橦顿时就更加冷静了。 文家不大,毕竟主子只有文昭明一个人,弄个大宅子未免过于铺张浪费。 当然作为当朝少傅,他府上也并没有很小,最起码今天来的客人在院子里还是能施展开的。 游慕橦一进房间,就让侍女帮忙着换了一身轻便些的装扮。 不是她说,今儿个这一套装备好看确实是好看,沉也是真的沉。 就算全程都没有走路,只拜堂的时候站了那么一小会儿,她都觉得累的慌。 换了衣服休息了一会儿,紧张的劲儿过去了,游慕橦就觉得有些饿,正想让侍女去给她拿点儿点心垫一垫肚子呢,猛的有人过来传话说小太子过来了,想见见她。 文昭明作为少傅,马马虎虎也算是小太子半个老师,更何况这桩亲事还是官家亲自定的,小太子于情于理,过来一趟也算正常。 拜堂的仪式结束,游慕橦便算作是文家人了,以后旁人提她不说游五娘,说的是文游氏——嗯,听起来感觉怪怪的。 游慕橦想了想,感觉自己这身没什么毛病,起身便向着前面去了。 文昭明对着小太子也仍旧是那么个不冷不热的态度,游慕橦过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主要是她也不是没有参加过别人的喜宴,远的不提就说前头梅三娘成亲那会儿,对方家里虽然不是很有排面,但梅家有啊。 梅家几个哥哥带着一伙子人,并对方的几位同学,三两下将气氛烘托的特别热烈,那会儿游慕橦在内室和梅三娘说着话,都能听到外头热热闹闹喝酒唠嗑的声音。 然而这会儿文家却不是这样。 在场来的人挺多的,甚至因为小太子亲自过来,紧接着陆陆续续就有些得到消息的人也连忙赶来了。 就人数而言,委实可以说的上是场盛会。 然而偏偏在场这么多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斯斯文文的,游慕橦进去的一瞬间,感觉这不像是是什么结婚现场,反而像是什么世家座谈会。 就怪正儿八经的。 游慕橦脚步微微迟疑了那么一下,便立刻有人注意到她过来,气氛微妙的似乎有些消融,有认识的郎君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游慕橦便也笑着回了。 耽搁了一些时间,才走到上首小太子那里。 小太子对游慕橦最为深刻的印象,就是那回金山寺上,她形容狼狈却依旧很好看的样子,这会儿见了她盛装的模样,没忍住笑了笑,一双圆眼睛里满是喜爱,说: “果然还是盛装了更好看一些。” 这句感慨可真是发自内心了。 原本前两天才下的雪还没消融,周围都是银装素裹的样子,虽然因为喜宴,院子里地上的雪都清扫干净了,但树上的积雪还是留着的,给人视觉上造成的基调就是那种比较纯粹的感觉。 偏游慕橦今儿个穿的明媚。 最初从轿子上被文昭明背下来的时候,便有很多人直接看呆在了原地,这会儿换了身衣裳,不比前头拜堂那身华丽,但颜色仍旧还是明艳的。 她从院子里施施然往过走的时候,小太子一眼就注意到她了。 然后他下意识就愣了一下。 心里就想,怪不得后来听说游五娘有个第一美人的名头,若这世上真有人能配得上这个称号,那绝对是游慕橦无疑。 小太子喜欢漂亮的东西,但是那种欣赏的喜欢,他心情很好的和游慕橦说起了话。 说着说着,一回头,见文昭明过去那边和几个同僚说话去了,小太子眼睛眨了眨,凑近游慕橦小声感慨道:“你也不容易啊。” 游慕橦:“???” 游慕橦没忍住茫然了一下,小太子就嘟嘟囔囔的为她解了一下惑,大体上意思是他这少傅虽则才华能力都很令人敬服,但性子实在是一言难尽,而游慕橦以后要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可太不容易了。 当然小太子作为太子,遣词造句并没有上面那么直白,但游慕橦听完以后,感觉用自己的话整理一下就是那么个意思。 于是她情不自禁的就有些迟疑:“殿下为什么这么说?” 小太子略有些惊奇的看向她。 游慕橦就眨巴着眼睛,声音犹疑的道:“儿觉得文大人虽则面上冷了些,但性子委实温和又善良。” 说这话的时候游慕橦想起来那会儿被文昭明背进来的时候,对方虽然语气冷淡,实际上却很贴心,知道自己头冠重,拜堂结束之后就立刻让侍女帮着收拾了。 ——不然按正常程序她是要等着喝合卺酒之后才能换衣服的。 自认为t到文昭明隐藏在冷淡外表下的贴心,游慕橦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这话说出来之后,周围竖着耳朵听着的人脸上那奇奇怪怪的表情。 包括小太子,都没忍住露出来一个怪异又震惊的表情出来。 全员瞳孔地震jpg 他注视着游慕橦皱着眉头,显而易见是真心实意觉得不解他之前为什么会那么说,一时间感觉心情十分凌乱。 这一刻,他发自内心的认为,他和游慕橦,一定有人认识的是个假的文昭明! 大抵是因为游慕橦这话暴露出的内容对围观群众造成的冲击力太大,以至于周围不可抑制的静默了那么好一会儿,甚至引起了更远一些的人的注意力。 嗯,这里特指的是那边正和同僚说话的文昭明。 文昭明虽然在和旁人说话,但注意力其实是一直有放在游慕橦那边的。 倒也不是不放心什么,他知道这个小姑娘外表看着柔软,实际上性子是很坚韧的,应付这种场合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知道归知道,操作的时候文昭明还是没能忍住关注着那边。 文昭明把这归咎于对方看起来太过于无害的外表造成的影响。 毕竟人都是视觉动物嘛,文昭明感觉他自己也不例外。 所以在这边围观群众瞳孔地震的时候,文昭明就注意到了,然后紧接着令人窒息的沉默逐渐蔓延开,恰好文昭明这边也有人注意到了,从善如流的表示有事可以去看。 于是文昭明就真的抬脚走了过去。 第八十八章 一家人 随着文昭明的走动,在场众人——包括小太子——不自觉的就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然后循着他走过去的方向,再落在游慕橦身上。 于是游慕橦也很快的察觉到了不对,下意识转头向着右后方看了过去,然后稍微歪了歪脑袋。 距离本来也不远,文昭明很快停下脚步,很官方的冲小太子打了个招呼,然后低头看向游慕橦,问道:“怎么了?” 对方的目光落在游慕橦眼中显得有些温和,比常人略浅淡的瞳孔里透露出些许询问。 然而游慕橦却迟疑了一下。 她倒不是觉得刚才的话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微妙的感觉现场气氛好像有些不大对? 她没忍住眨巴了一下眼睛,余光注意到这一瞬间这个角落里似乎突然就多了好多道视线,顿了一下,她回应道:“唔,是和殿下在某件事情上有些分歧……” 大概…… 游慕橦这样想着。 文昭明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真切的笑意,问她:“嗯?是什么事情?我能知道吗?” 察觉到他在注视着游慕橦的目光显得分外温和的小太子没忍住抬手按了一下眼皮子。 平心而论文昭明其人平日里是并不吝啬于自己的笑容的,冷笑、嗤笑,甚至严格来讲他大部分时间脸上都是带着毫无意义的微笑。 但这人就是拥有着这样神奇的技能,不管面上的表情看起来再温和,可那一双眼睛却总是冰冷的。 就好像所有情绪都不能抵达到那双眼睛里。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原本眼睛的颜色就比常人浅淡才显得淡漠,还是因为他的目光过于淡漠,才让他那双眼睛看起来比常人更浅淡。 作为相对来说和文昭明相处的还算可以的半个弟子,又是个小朋友,小太子他此前是有正儿八经发自内心的因为这个问题感觉到疑惑的。 但最终他并没有得出什么有效的结论。 因为他委实不敢一直盯着文昭明的眼睛看,只能偶尔悄摸摸的瞥两眼这样子。 他得说并不是他没有太子的气势显得怂,只能说任何一个正常人在对上那样一双仔细看着仿佛淡漠的已然不含任何人类相关的感情的眼睛的时候,心里都会发自内心的觉得畏惧。 这是人之常情。 然而小太子偶尔也会想着,这个世界上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让文少傅的眼睛里出现波动吗? 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越久,小太子就越发清晰的意识到文昭明这个人的冷漠,连对自己都十足冷漠的人,他实在想象不到对方因为什么而真正触动的样子。 然而他却在刚刚看到文昭明注视着游慕橦的眼神。 小太子下意识的、难以置信的看向游慕橦,实在匪夷所思眼前这个小娘子,除了出色的美貌,能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值得文昭明另眼相看。 不得不说,这一刻小太子是真的酸了。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间,毕竟真让文昭明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的话,小太子的第一个反应是少傅怕不是中邪了。 他默默地看个眼前两个新婚夫妇靠的极近小声说话,倒是有些理解为什么在这之前游慕橦会发自内心的认为文昭明是个贴心又温和的人。 ——因为他在她面前确实是这样子。 …… 因为这个微妙的插曲,原本就不怎么活跃的现场气氛真是俨然一副再也抢救不回来的架势,游慕橦本来就对旁人的情绪十分敏感,这个时候她轻而易举的就发现全场除了文昭明似乎心情还不错之外,其他人无一例外情绪十分复杂。 复杂到游慕橦脑子里差点儿具现化出满屏的弹幕。 眼看着众人关注点似乎有些歪,游慕橦心情微妙又略有些尴尬的以主人的身份勉强救了一下,却遗憾发现自己并没有点亮那个技能。 咳。 就很心累。 后半场宴会简直是她两辈子加起来见过的最尴尬的宴会。 游慕橦这样想着,带着虚弱的笑容和文昭明送了客人一个个离开。 然后两人对着凌乱的庭院不约而同陷入了沉思之中。 好半晌,游慕橦率先回了神,转头看向文昭明,试探似得问道:“儿瞧着府上侍从似乎不多?” 文昭明“唔”了一声,平平淡淡说:“我不喜人多。” 游慕橦:“……哦。” 她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文昭明顿了一下,才意识到什么,敛眸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便禁不住带了细微的笑意,慢悠悠说道:“不必担忧,文采会处理好的。” 游慕橦:“……哦,那就好。” 她停了几秒,再一次干巴巴的回了一句,主要是,她这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尤其她能够十分清晰的察觉到对方莫名愉悦起来的情绪。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大对的样子…… 已然成为夫妻的两个人这个时候寒暄的却相当生疏——嗯,也可以说是游慕橦个人感官上感觉相当生疏,又不习惯。 至于文昭明,表面上看起来仍旧是那么一副样子,甚至游慕橦还能察觉到对方心情其实很不错。 这就很让人不服气了。 大家都是第一次结婚,凭什么他表现的这么熟练? 游慕橦在心里悄悄地忿忿了一会儿,才和侍女又回了新房。 虽说前头客人在时气氛特别微妙,但折腾了大半天时间,再加上前一天晚上也没怎么睡好,游慕橦在心神放松了之后,很快就觉得身体一阵疲惫,想了想,也不打算和文昭明在这儿大眼瞪小眼了,就和他说了一声,回去打算补补眠。 文昭明:“……” 文昭明见她自然的往卧室里走,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都说了他家里其实不大,是个三进的宅子,前院里是书房客厅一类的,二门进去就是文昭明住的院子,那会儿迎亲时就进的是文昭明平时睡的卧房。 游慕橦也不知道有没有客房之类,就直接去了她自己之前待的那一间。 一则她东西都在那里放着,二则是她这会儿是真的累,脑子都进入了待机状态。 于是她很自然的就进了卧房,让立春服侍着换了衣服便一头栽到了房间里那张超大拔步床上。 她嫁过来只带了四个侍女,除了立春立秋立冬三个用习惯的,又提拔了一个顶了前头立夏的份儿,凑了四个侍女带了过来。 这会儿见她休息了,四个侍女以立春为首,便轻手轻脚的开始收拾起她带过来的东西来。 嫁妆里那些不常用的暂且先收进库房里放着,等有空了要登记成册子,剩下娘子惯用的或者回礼回门要带的,单独放出来准备着。 这已经是一项大工程了,更别说还要和文府里一众侍从该交接的交接一番,该打招呼的打个招呼。 总之在游慕橦休息的时候,立春她们几个可真是忙的脚都没着地。 好在文府里下人确实少,人员也简单,只文昭明一个主子,省了那些有的没的的掰扯。 立春去府上主事的文采那里试探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文昭明提前交代过了,也没遇见什么刁难,直接该走的程序走完,掌家权都给了过来。 立春:“……” 捧着一串儿钥匙回来,立春一时间脚步还有些飘忽,就……这么容易的吗? 感觉和听说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立春恍恍惚惚回了内院,游慕橦还没醒,她满腹的话也没人说,只好又咽回去继续忙碌了起来。 游慕橦这一觉就睡到了天麻麻黑,这还不是她自己醒来的,而是被人被人叫醒的。 立春站在床边疯狂的对着游慕橦使眼色,游慕橦睁开眼睛注意到外面的天色,一时间迷迷糊糊还以为是第二天早上了,反应了一会儿才呆呆的问立春:“这是早上了?” 立春:“……” 立春默了一下,说道:“如今是戌时了。” 她顿了一下,又继续道:“郎君听闻娘子今儿个一整日尚未进食,忧心娘子睡过去伤了肠胃,命婢子将娘子唤起来略用些晚食。” 游慕橦平时在家和立春她们说话都是很随意的,直接“你你我我”的也是常有,这会儿猛的听立春这么说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就愣了那么一下,然后就听到外头一个声音响起:“可是起了?” 游慕橦:“!!!” 游慕橦被这突如其来的男声吓得差点儿直接跳起来,好在在即将跳起来的前一秒钟她想起来自己今天成亲了,和文昭明。 她默默的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知道文昭明这是要等着自己出去一起吃晚饭,也没再多耽搁,连忙让立春给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和文昭明一同去了厅上。 睡觉时尚不觉得,等坐到了桌子跟前,游慕橦才真察觉到了饿。 虽说这么想不大好,但她这个时候就很庆幸文昭明家里没其他长辈,而他本人又是个温和性子,不然的话像她这样嫁过来第一天就睡了一下午的,让长辈们知道了,可不得嫌弃死。 游慕橦心里这样想着,一时有些心虚,瞧了文昭明一眼,试探的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块儿鱼肉,笑盈盈道:“以后就是一家人啦,还请互相包涵。” 文昭明:“……” 文昭明就掀着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好几秒,才矜持的“嗯”了一声,并迟疑了一下,礼尚往来给游慕橦也夹了一筷子菜。 游慕橦得到他的回应,感觉有些开心。 倒也无关感情,这不是以后就要在人家的地盘上生活了,不比家里自由,所以和当家做主的文昭明打好关系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了。 所以在示好得到回应后,游慕橦略有些忐忑的心也就放松了那么一些。 她不知道文昭明吃饭时有没有闲聊的习惯,她个人是比较喜欢安安静静品尝美食的——上辈子是打小儿被家里当工具人,没什么好说的;这辈子是世家的规矩,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 游慕橦瞅了瞅文昭明,看他从头到脚写满了高岭之花这四个字,下意识便觉得他大抵应该也是喜欢安静的,于是在最初套了声近乎夹了一筷子菜之后,剩下的时间里她便专心填起了肚子。 这年头世家贵族里出来的郎君娘子们一举一动都是规矩的,吃饭也是,游慕橦在这方面向来没什么标新立异的想法,吃饭时也是和一般娘子无二。 ——就是饭量稍微大了那么一些。 稍微。 游慕橦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文昭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放下了筷子,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抬眸看着自己吃。 盯着这样的目光,游慕橦不自觉的,手上的动作就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终于顿在了空中,抬眸和文昭明视线对了个正着。 游慕橦:“……” 文昭明:“……”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游慕橦鼓起勇气说道:“文大人可是用好了?” 文昭明回了神,知道她是被自己看的不舒服,便自然的移开视线,说了一句:“尚未。” 游慕橦:“……” 游慕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而文昭明大抵是为了佐证自己确实还没吃完,伸手捉着调羹喝了一口温热的汤。 游慕橦不知道怎么的,被他这样的一个行为弄的,在心里直接就松了一口气。 她面上禁不住泛出些许笑意,觉得和这样一个贴心的人生活在一起,想来会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她也是确实饿得狠了,也不辜负文昭明这一番心意,直至吃到了八分饱,才放下了筷子。 ——作为一个贵女,她其实平时吃饭最多六七分就可以了,否则家里桌子上也不会常备着各色小点心,便是因着饭时并不吃十分饱,饿得快了稍微用些垫垫肚子罢了。 今儿个也是难得吃到了八分,以至于游慕橦放下筷子之后,下意识的摸着肚子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那边一直悄摸摸观察着游慕橦的文昭明一时间觉得眼前这小姑娘真是分外可爱,只是…… 他迟疑了一下,到底没忍住问了一句:“可是吃的撑了?” 游慕橦:“……” 游慕橦直接就呆在了原地。 第八十九章 相处 结婚第一天在对方面前暴露了饭量还被对方怀疑吃撑了,要怎么回应比较合适?在线等,挺急的。 游慕橦表情空白了那么好几秒,然后反应过来,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更具体来讲她怀疑自己现在整个人可能都是红的,脑袋顶几乎都能冒烟的那种。 她结结巴巴的“这”了好几声,不知道该怎么回。 而文昭明也立刻从她的反应中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没忍住,就轻轻的笑了一声。 游慕橦:“……” 游慕橦到底没控制住自己睁着眼睛有些恼羞成怒的朝他瞪过去。 虽说文昭明这句话问的人特别尴尬,但不得不说,有这么一遭打底,两人成亲第一天那种微妙的生疏感倒是一时间散去了不少。 作为一个聪明人,文昭明见好就收,眼看着小姑娘再说一下就要原地沸腾了,他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正经事。 ——关于今天晚上他们两个要怎么睡的问题,确实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了。 于是文昭明这么一提,游慕橦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引走了,并真心实意的和文昭明开始讨论起来。 文昭明嘴上说着这事儿,心里却忍俊不禁,只觉得这小姑娘真的是…… 他这个时候还没能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她一举一动都非常有趣,只是认为,以后府上的日子一定会比以前更有意思。 按游慕橦的意思,两人大抵已经在前头菊花会上达成共识,故而走了成亲的程序,可本质上应该是搭伙儿过日子。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思。 因为之前和文昭明交流的时候她都是有话直说,这会儿要一起过日子了,她也没遮遮掩掩的,很直白的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倒是文昭明听完,沉默了那么几秒钟,出了那么一会儿神,然后才笑着同意了。 文家没有长辈,下人也数量少,且除了文采一个,平日里文昭明住的院子惯常不允其他人进来,故而两人这么操作,倒也无畏旁人言语,只管随心就是。 直到他点头,游慕橦心里就松了一口气,然后兴高采烈的问他:“那我们怎么住呀?住一个院子还是彻底分开?我今天睡的那边是主院吗?我们怎么分配一下?” 她巴拉巴拉将自己的问题问了一大串,文昭明张口一条一条的慢慢给她解释。 因着宅子并不是很大,两人合计了一下,便没分院子,两人都在二门进去的院子里落脚,只是不在同一个房间。 ——宅子说是不大,那也是相对而言。 文昭明家里和游家那一大家子比起来是小了,但实际上三进的院子,正院里便有六七间房,庭院里还有两个小花园,各自做了书房客厅之类,后头二门院子里有九间房,平时就住了文昭明一个,至于说后院那边,更大一些,便是厨房还有下人的房间之类的。 整个宅子是个“回”字形的结构,游慕橦感觉和印象里的四合院有些类似,见文昭明住的是左手起第一间,游慕橦便选了右手起第一间当卧室,和文昭明住的那间中间正好隔了个小花园。 吃完饭天便黑了,游慕橦选定了房间,正打算收拾时,文昭明想了想,道:“你今日先在这边住着,我晚上去前院。” 前院自然也是有休息的地方的,只是没后头卧室这里布置的舒适,但要睡其实也完全没问题。 游慕橦闻言,怔了一下,歪了歪脑袋,回道:“也不用。” 她眨巴着眼睛冲文昭明乖巧的笑了一下,说道:“正巧我晚上吃的有些撑,立时要睡也不大好,正好趁着她们整理的功夫转一转,权当消消食了。” 文昭明:“……” 文昭明不禁哑然失笑。 实际上游慕橦只是觉得人家平时在这里睡的好好的,这大冷天的因为自己换个地方,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当然另一方面就她晚上吃的那个量,直接睡也确实不大好,更何况她下午睡了半下午,晚上肯定困的比平时迟。 这么几条原因综合下来,游慕橦才有了此一说,索性文昭明原本就认为游慕橦下午吃撑了,听她这么说竟还觉得合理,略微思索了一下,便主动道:“你今日才来,当是没来得及转,这会儿既得了闲,正好带你熟悉一番。” 游慕橦笑着点头应了,两人便大晚上的,也没要人跟,挑了灯笼顶着冬日里寒风在院子里转悠起来。 如今花园里的花草树木尽被白雪覆盖了,大晚上入眼只能看到一片盈盈的白色,不过游慕橦并不觉得无聊,因为旁边文昭明在漫步的过程中,总不忘用他那推金山倒玉柱般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说着这里原本生的是什么,等什么时候开花就能看到。 不得不说游慕橦原来以为文昭明不是会关注这些的人,然而事实上青年对花园里这些植物的种类一个个都如数家珍。 ——那感觉就像是这里的植物他都有亲自照养过一样。 游慕橦内心里油然而生出这样的好奇,也没憋着,感觉对方心情这会儿似乎是处于挺轻松的状态,就试探着问了出来。 “你看起来很喜欢这个花园呀,平时都是自己照看的吗?” 文昭明:“……” 文昭明并没能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说喜欢,倒也不是。 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实际上都是有专门侍养这些的下人打理的,他自己并没有碰过。 至于他为什么会看起来这么熟悉,也不过是因为平时无事的时候,他总在院子里一个人坐着,目光有意无意会放在这些植物上。 而一旦看见了,作为一个涉猎广泛的大佬,他大多是能一眼就认出来这究竟是个什么植物的——甚至还能在心里顺便扩展一下这种植物有什么特性,哪里的最出名,哪个朝代的文人为此写了什么相关作品之类。 时间长了,便也不自觉就有了这种如数家珍的意思。 游慕橦注意到这一刻青年略微有些微妙的情绪,不禁咬了咬舌尖,知道自己是猜错了,不过因为大体上文昭明身上的气息还是更偏向于平静的,所以游慕橦也没有特别紧张,只是若无其事转了话锋,抱怨似得笑道: “我不大喜欢亲自照看这些花草呢,都是些娇贵的小可爱,每天要浇水要晒太阳,还要注意量,感觉太麻烦啦。” 她这样说了一句,又小声嘟囔补充道:“不过它们开出来的花要是漂亮的话我还是很喜欢的。” ——嗯,就是这么任性,只喜欢看好的结果,却不喜欢等待守候的过程。 但以后要一起生活,游慕橦不介意在文昭明面前暴露一下她性子里的缺点,不如说她是故意这样说,算是加快一些和这个特殊同居对象磨合的过程。 文昭明并没有错过这个信息点,且不以为意。 因为严格来说,他也是一样。 院子里这些植物生长的过程他从来没管过,但春天开花的时候他也不吝于站在这里欣赏一下那种春花烂漫的美景。 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两人默契的将刚才那几秒钟的沉默抛之于脑后,文昭明就继续慢条斯理的说起了其他游慕橦需要了解的东西。 相对来说文家真的是特别简单,有好几个帮着游张氏管理游家整个三房的游慕橦感觉一点儿难度都没有。 实际上真上手了之后也确实没有什么难度,只是因为文昭明的特别,她对于将来要搞的夫人外交这个“度”总有些拿捏不准的感觉。 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游慕橦需要关注的是回门这件事。 成亲也算是人生难得的大事,官家特别亲切的给文昭明放了好几天的假——主要是文昭明此前从来没放过假,即便大家都休息时他也会不知道从哪里搞出来些事情做一做。 因为有假期,这两天文昭明就一直在家,和游慕橦也算是好好的磨合了一下。 当然,毕竟是才开始接触,文昭明那边她不清楚,但游慕橦本人还是稍微有那么矜持的克制了自己的。 有鉴于饭量问题她当天就已经暴露了,游慕橦之后倒也没再遮掩,在和游慕橦吃过几顿饭之后发现她平时吃的也比印象里一般贵女更多的文昭明这才意识到那会儿自己那么说了之后,小姑娘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羞愤的表情。 咳,就……怪可爱的。 文昭明默默的吩咐厨房以后做饭多加一个菜。 几天时间眨眼就过,回门那天游慕橦一大早就起来,起身先推开窗户看了看天气,发现外面零星飘起了小雪。 她哆嗦了一下,在心里“啧”了一声,立刻就将窗户关的一条缝儿都不剩,并控制不住的想要再一次往被窝里钻。 ——然后被立春直接塞了一个已经烘热乎了的手炉。 游慕橦立时将手炉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冬天本来就天短,更何况考虑到今天要出门本就比平时起的早一些,这会儿外面看着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地上薄薄一层雪油闪烁着银光。 嫁了人之后梳的发型和闺中的娘子是不一样的,大体上要让游慕橦区分的话就是一个比较幼稚一个比较成熟这样子。 就像是少女们可以扎双马尾,成年人扎就感觉怪怪的。 ——嗯,长得好看的除外。 咳。 这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立秋给她梳了头发,是将头发全部挽起来的那种,游慕橦一时间就只觉得脖子里凉嗖嗖的。 她以前冬天一冷,就比较偏爱留出来一半头发直接披着的那种,感觉相当暖和。 这会儿脖子猛的露出来,她就只觉得一股子冷风可劲儿的往脖子里钻,虽然实际上屋子里烧着炭,她还抱着手炉,并没有冷到哪里去。 立春见她这般模样,没忍住好笑道:“娘子别急,婢子将那件兔毛领的披风拿出来了,出去时穿上冷不到脖子的。” 游慕橦回头瞅了眼,见她手里捧着件毛绒绒看着就暖和的披风,正在炉子边烘着,好让她一会儿穿的时候正暖和,心里顿时就开心起来。 主仆几人一通收拾,等完事后推开门天还是没彻底亮,或者说因为下着雪,今儿个天再怎么亮也不会多亮堂的。 游慕橦隔着堆了雪的树往对面看了一眼,没一会儿文昭明也推门走了出来,旁边跟的文采。 两人碰了面,游慕橦举着带了棉袖筒的手冲他摇了摇,喊了声“早”,文昭明点头回了一声,便安安静静踩着雪过去吃早饭。 走过去的路上,文昭明没忍住眼神儿就往游慕橦身上飘了一下。 平时游慕橦不大出门,穿的就比较简单,大多数时间都在炉子跟前坐着,一身半旧的棉衣就足够。 今儿要回门,便穿的郑重了一些。 不同于成亲那天标准的嫁衣,小姑娘今天穿了件带帽子的毛绒披风,帽子边上一圈都是白毛毛,这会儿下了雪她就将帽子戴了起来,那一圈蓬松的毛毛蹭在她脸颊上,衬得小姑娘一张脸白玉似得,又小巧又精致。 ——感觉好像都没有他手掌大似得。 文昭明没忍住就多看了两眼。 游慕橦包装的严实,手里的暖炉也一直没放下,才从屋子里出来倒也没有多冷,很快就察觉到了文昭明的视线。 她转了转头,帽子上的绒毛就在她脸颊她蹭了蹭,这一瞬间她突然就福灵心至,开口道:“这是兔毛的,下雪了穿着防风又暖和,我那里还有些料子,等回来了也给你做一件。” 文昭明:“……” 实不相瞒虽然对方理解的点歪到不知道哪里去,但不得不说文昭明是真的有被可爱到。 他第一反应是想拒绝来着,然而出口时不知道怎么的,话在嗓子里转了一下,说出来的就成了:“那就多谢你了。” 短短一句话里带着不容错认的笑意,文昭明本人这一瞬间都有些被自己过于外露的情绪给吓到。 游慕橦毫无所觉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给他搞得暖暖和和。 小姑娘裹在斗篷里的小脸上表情真诚极了,看的文昭明一时间心里还挺复杂。 第九十章 回门 说了会儿闲话吃了早饭,因着最近快过年,大家都忙的很,他们也没耽搁时间,收拾东西坐上马车就往游家走。 马车是文昭明府上的。 说起来他府上以前马车一直都是闲置着,并没有用过几次,这回游慕橦提前收拾时看到,这才好好的提溜出来,让人清理了,又往里面加了些软垫子之类。 如今正冬天,不装点儿软和垫子,坐着委实过于寒冷。 这般收拾了一通,游慕橦和文昭明一起坐进去时,文昭明还有些惊讶。 他抬眼将焕然一新的马车内部打量了一番,忍不住赞道:“倒是看着暖和许多。” 游慕橦安安稳稳找了块儿地方坐了,很顺手的把旁边的薄毯子搭在了腿上,然后才歪头看文昭明,很自然道:“冬天里嘛,难得出门一趟,自然要弄的暖和一些。” 文昭明点头,默默在她对面坐了。 游府距离文府不远也不近,这样的天气马车跑不快,磨蹭下来,还是很费了些时间,过去时天还是阴沉的,一时间都不怎么能估摸得出时辰。 游慕橦抬眼往天空瞅了瞅,说道:“雪下的越大了。” 文昭明随口应了一声,支使立春上前去叫门。 因着知道今儿个是游慕橦回门的时间,游府众人尽管年前正忙的时候,却也抽出一天时间,早早做了准备,立春才敲了一声,立时就有人将门打开,便有游家几个郎君在那边等着了。 游知礼游知节顶着风雪迎出来,见着两人,游知礼连忙笑着解释道:“因着风雪大,不确定你们什么时候过来,便劝着祖母在屋里等着。” 游慕橦并不以为意,点头回说:“正该如此,这样冷的天,让祖母在这儿等着,才是要折煞儿呢。” 兄妹几人说笑了几句,也没冷落文昭明,时不时说上一两句闲话,不多时便到了大厅。 大厅里就很热闹。 尤其临近年关,便是平日里不在家的,这会儿也都回来了,正逢着这时候,一大家子好几十口人尽都在厅堂里坐了,等着游慕橦和文昭明两人进来。 一进来游老夫人便让人到跟前来,抓着游慕橦的手将她上下好一番打量,见她面颊红润,目光仍旧神采奕奕,这才放了心,转头和文昭明寒暄起来。 不得不说,文昭明本人挺不适应这种家长里短的场面的。 好在这边算是女眷的专场,也就礼貌性寒暄了几句,原本接了人还没来得及走的游知礼游知节两就带着文昭明去了前院那里。 那边是一众郎君老爷们说话的地方。 男人们谈论男人们的话题,女人们谈论女人们的话题。 等文昭明一走,游老夫人和游张氏对视了一眼,两人相当有默契的将游慕橦夹在中间,委婉的打听起这几天时间游慕橦和文昭明的相处过程了。 对于长辈们心中的担忧,游慕橦心中也是有数,故而并不觉得厌烦,就坐在那里含笑一句一句的回应着,专捡着好听的、长辈们爱听的话说。 当然实际上游慕橦在文家的日子也确实轻松,更夸张一点除了有些不习惯之外,游慕橦感觉在文府比在家里还能更自由些呢。 毕竟她和文昭明现如今还算是在磨合阶段,而文昭明又是那种看着冷淡实际上却相当恪守君子礼仪的人,两人相处时都很客气,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所以游慕橦这会儿说着,不算是在瞎编乱造。 游老夫人年纪大,经历的也多,依然能够看出来游慕橦说这话是真是假,一时间感觉就非常欣慰,握着游慕橦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着,口中只能连声说了好几个“好”字。 说了一通闲话,便到了午饭时间。 一早上的功夫,雪便落了厚厚一层,众人热热乎乎吃了一回午饭,下午文昭明便跟着游慕橦去了三房。 也算是午后小憩一下的设定,文昭明跟着在游慕橦的秋水苑里转了一圈。 青年长身玉立,从始至终面上都含着笑意,游慕橦给他介绍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原本很淡定的,结果被他这样含着笑意的眼神看着,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避开青年似乎过于专注的视线,指着院子里那棵落满了雪的青棠树,口中囫囵道:“这棵青棠树夏末初秋时开花,开花的时候一树粉红色,朦朦胧胧的很漂亮。” 文昭明就笑着接口道:“家里院子里有空地,你若喜欢的话可以在那边也移栽一棵。” 游慕橦:“……” 游慕橦被他这一个“家里”就弄的有些脸红。 说实在的,虽然已经成了亲。但不得不说十几年时间她都是作为游家姑娘在游家生活着的,这猛的突然就变成别家的了,她一时之间真的是没有什么特别真切的真实感。 于是游慕橦恍惚了一下,才心情复杂的转开了话题。 她惯常有午睡的习惯,不管春夏秋冬都是,经常性冬日里吃完午饭在炉子边歪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天长日久的也就养成了这么个习惯,匆匆向文昭明大致介绍了一遍之后,感觉就有些发困。 她没忍住悄悄地避开文昭明的视线捂着嘴相当秀气的打了个哈欠,想着要怎么开口和文昭明说她想午睡的问题。 不过文昭明和她相处了这几天,也发现了游慕橦有个午睡的喜欢,只是瞅着她一边说着,眼神儿都没有之前清亮了,心中隐隐好笑的同时,非常自觉的主动说道:“若是困了,便小憩一会儿。” 不等游慕橦回答,他就继续道:“难得有这么个假期,吃过饭睡一会儿倒也能轻松许多。” 游慕橦于是到口的话又被咽了回去,想了想,就带着文昭明去了她没成亲前睡着的房间。 她卧室特别大,最里面那张雕花拔步床更大,她一个人睡上面可以随意打滚,偶尔不舒服让侍女陪着的时候两个人睡也轻轻松松。 当然游慕橦带文昭明来这里并不是想和他睡一张床的意思,只是她院子里房间不是很多,除了这一间大卧室,其他房间不是书房就是杂物间要不然就是侍女们住的。 不管怎么说她总是不能让文昭明去住那些地方的。 索性她卧室里还有好几张软塌——春夏秋冬各有一套,不同季节装备也不一样,冬天的垫子就更厚实一些,她以前午睡时大部分时间直接将软塌拖在炉子跟前,也就那么睡过去了。 游慕橦这会儿打的主意就是让文昭明去里间睡床,她就窝在炉子旁睡软塌。 她将这个意思表达出来之后,文昭明并没有很出乎意料的拒绝了。 游慕橦想了想,就努力的解释了一下自己是真的更习惯也更喜欢睡在炉子旁边感觉。 她自我感觉解释的挺情真意切的,文昭明也不知道信了没信,总之他听完之后沉吟了那么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的说道: “听你这样一说,我反而也对睡在炉子旁的软塌上有些兴趣了。” 游慕橦:“……” 游慕橦没忍住瞪着眼睛看他。 文昭明就用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和她对视,隐约里竟然还显露出些许无辜的感觉,游慕橦忍不住就:“……” …… 这样那样的折腾了一回,游慕橦到底让侍女又拉了一张软塌出来,铺了厚厚的垫子,和文昭明两个人一人一边,安详的各自躺在了炉子边。 外面风有些安静,雪落下来的时候隐隐约约能听见非常细微的簌簌声音,跟前炉子里碳火燃烧着,红色的火苗在这样的氛围带出一种十分温暖的感觉。 游慕橦躺在平时躺习惯了的软塌上,理论上来说昏昏欲睡下应该很快就能睡过去,实际上约莫十几分钟时间过去了,游慕橦相当惊讶的发现自己并没有睡着。 她默默的盯着烧的红彤彤的碳火好一会儿,旁边突然冷不丁发出一声疑问:“睡不着吗?” 游慕橦无意识的“啊”了一声,才意识到这是对面里文昭明在问话。 她沉默了一下,才有些惊讶反问道:“你也没睡着啊。” 文昭明“嗯”了一声。 他倒是没解释自己平时并没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强行睡睡不着是很正常的事情。 游慕橦也没想到那里,她想着文昭明也没睡着,发了几秒钟的呆,没忍住小声和他说起了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躺在这里心情好复杂啊。” 文昭明翻动身体换了一个更容易听清她说话的姿势,配合的问道:“怎么复杂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候的气氛正正合适,游慕橦想了想,就努力的向文昭明剖析起自己这一刻的内心了。 她说的轻声细语的,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其实细究起来,也不过是对于自己已经成亲嫁人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所以在再一次回到生活了十七年的这个熟悉的地方的时候,心情不自觉的有些复杂而已。 平心而论文昭明其实并不是很理解。 非要说的话,文昭明他其实很少能理解到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会有的情绪,甚至于旁人的大多数思维让他看来,就总觉得对方的心思真的是过于纤细了。 不过很奇妙的,这一刻的文昭明并不厌恶游慕橦这样表现出来的纤细心思。 他只是努力理解了一下,想要设身处地的明白到游慕橦具体是个怎么样的心情。 然而遗憾的是他对于这方面本来就不是特别敏锐,更何况这个世界上也原本并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于是文昭明一时间就有些茫然。 他顿了好一会儿,时间长到游慕橦都从那种怅然若失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并且察觉到了他的茫然。 然后游慕橦就:“……” 啊,怎么说呢,她竟然完全不觉得意外啊。 之前说过了,她本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对旁人的情绪总是非常敏锐,基本上周围的人的情绪波动稍微大一些,她就能非常清晰的体验到。 然而刨除成亲之前短暂的接触不提,在成亲后也能算得上朝夕相处的这几天时间里,游慕橦发现文昭明的情绪波动真的非常小。 小到她大部分时间只能察觉到他的情绪在这一刻是轻松还是沉重,是开心还是快乐这样子。 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直接就可以差不多隐隐约约猜到一些更具体的内容。 所以在提到这个话题并且从那种情绪中脱离出来之后,游慕橦有那么一瞬间设想着文昭明对于这种情绪会是个什么反应。 最终她觉得如果是茫然的话竟然完全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啊。 游慕橦无意识的勾唇笑了一下,然后非常轻巧的往旁边跳了一步,一双小巧的皮靴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两个印子。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含笑朝文昭明看过去,脚下轻轻的在雪地里踢了踢,问他:“喂,你堆过雪人吗?” 文昭明:“……” 文昭明再一次给出了游慕橦并不觉得出乎意料的否定答案。 他少年以前虽有天才之名,却也不是天生就有,而是有努力认认真真学习才有的,大体上他的娱乐内容并不包括堆雪人这一条。 家变之后,更是失去了一切娱乐项目,不管是客观上还是主观上,他都更不会对这种浪费时间的活动感兴趣。 所以否定也是理所当然了。 游慕橦见状,狡黠的笑了一下,冲他道:“那我们来试着堆一个雪人怎么样?” 她插着腰做出一副刻意的嚣张表情:“儿可是打遍兄弟姐妹无敌手,整个游家再没有比儿堆的雪人更精巧的了!” 文昭明注视着她明亮的眼睛,只觉得这一刻周边雪真是白的晃眼。 似乎让他思绪都变得有些迟钝了。 他缓缓的勾起了唇角,继而慢吞吞的说道:“啊,这样的话,我可是要期待一下了。” 游慕橦于是就对着他特别灿烂的笑了起来:“尽管期待着,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文昭明想,能看见这样明丽的笑容,雪人的成功与否,似乎都感觉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但是为了小姑娘的乐趣,他还是很配合的给出了该有的反应。 第九十一章 堆雪人 游慕橦的手工技能还算可以,大体上还是能被人夸一句手巧,既决定了要堆雪人,她也不需要侍女们帮忙,挥手将众人打发出去,就偏只指挥着文昭明,两个人凑在一起,就在游慕橦出嫁前的院子里,一点一点堆了起来。 雪这会儿已经没有早上那会儿大了,但还是在下着,在外头站上一会儿,衣服上就能落上一层雪花。 看着洁白美丽,手指碰上去却凉的很。 不过游慕橦有经验,虽然一开始心里还有些虚,但为了玩,她还是一咬牙,先抓了一把雪,在手心里搓了起来。 旁边文昭明睁大了眼睛,见她白生生又纤细的指尖瞬间就变得通红,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抓她的手,替她将那些逐渐融化的雪水擦干净。 游慕橦躲开,哆哆嗦嗦朝他笑:“你也试一下呀!这样子一会儿玩起来就不会冷了。” 文昭明:“???” 从来没搞过这种接地气的操作的文昭明心里并不是很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机理。 想是这么想,实际行动上文昭明还是学着游慕橦的样子,慢吞吞从旁边的树干上握了一把雪,慢条斯理的揉搓起来。 游慕橦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 她搓雪的时候动作飞快。因为确实非常冰冷,尤其手本来躲在衣服里被暖的热乎乎,在摸到雪团的时候真的感觉相当的刺激,所以她尽快搓的飞快好适应这样的冰冷。 但文昭明就不一样了。 就如同他平时做其他事一样,他的动作不紧不慢的,看的游慕橦都不禁发自内心的替他觉得冷了。 好在最开始搓一下雪确实是有效果的,这其中机理游慕橦上辈子倒是知道,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早忘了个干净,说起来也就是一句—— 大家都说这样可以防冻手。 咳。 等做完准备工作,两人开始堆雪人。 因为文昭明还是个新手,游慕橦也很贴心的没提出什么高难度的,就决定堆那种最简单的,三个大球累在一起的那种。 一个脑袋一个上半身一个下半身。 合理。 和文昭明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游慕橦很自然的指挥他:“先把雪往一块儿拢,像我这样……” 她一边说,一边给文昭明做示范,张开胳膊也不怕湿了衣服,将厚厚的积雪拢到了身前。 “尽量拢成球形,然后拍的严实些。” 堆雪人这项活动,说简单挺简单的,但要堆的好,还是得需要些技术含量的。 游慕橦年年都玩儿,比较有经验,三两下就拍出了一个球形的雏形,然后就可以推着它在雪地里滚一滚,好教雪球滚的又大又圆又好看。 打算滚之前,她随意抬眼看了眼文昭明的进度,然后就:“……” 文昭明是第一次玩雪——是的,他是个连雪仗都没有打过的人。 对于雪最多的印象就是大家踏雪寻个梅啊,或者围炉煮雪啊……总之相关活动不少,但其中决计没有亲自动手和雪近距离接触这样的。 但因为游慕橦的笑容在这样的雪色下看起来过于耀眼,以至于文昭明一个恍惚就答应了对方堆雪人的事。 既答应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所以文昭明全程有很认真的按照游慕橦的指导来操作着。 但问题是,游慕橦只指导了要怎么做,但她没具体说做的时候用多大力道才比较合适,以至于文昭明拢了半天好不容易将雪拢成一堆,正打算像游慕橦那样将其拍成雪球拍紧实的时候,一拍就散,一拍就散。 文昭明:“……” 文昭明默默地看了看散落成块儿的雪堆,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做好。 游慕橦就是在他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中凑过来的。 她在那边悄摸摸的看了好一会儿,眼看着青年三番两次完全将雪球拢不到一起,当下想笑又强行忍住,好容易转头将笑意压了下去,将自己的雪球放在那里,噔噔噔朝着文昭明跑过去,自然而然道: “放着我来!” 文昭明:“……” 文昭明低头对上游慕橦看过来的眼睛。 小姑娘一双眼睛黑亮,脸颊泛着些许粉红,因为跑来跑去不方便又热,早将早上那件毛绒绒的斗篷取下来放在一边,这会儿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外头套了粉白绒的比甲。 ——莫名其妙就像他曾经见过的某个皇妃宫里养的一只狸奴。 那只狸奴全身的皮毛都是雪白的,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是不一样的颜色,一只蓝色一只绿色,但都很通透。 蓝色的像是秋日里高朗明阔的天空,绿色的像是清澈明净的湖水。 文昭明不喜欢狸奴,因为这种小家伙就外表而言看起来真的太过于娇弱了。 而他不喜欢娇弱的东西,所以他对于类似的东西向来避而远之。 但那回那只狸奴不知道怎么的受了惊吓,被好几个宫女追着满御花园的跑,正和小太子在亭子里说话的文昭明看见的时候,小家伙尖尖的指甲自软软的肉垫里弹出来,狠狠地在一个宫女胳膊上留下了长长的几道血痕。 文昭明那一刻感觉有些惊奇。 那种感觉好像是当时在金山寺的后山,他很顺手的将狼狈的小姑娘救了起来,略有些苦恼的想着小姑娘醒来后若是哭闹不休他要怎么处理。 最后却发现醒过来的小姑娘特别冷静的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还有心思朝自己道谢。 那会儿文昭明心里就想,可真是个小狸奴一样的性子。 …… 文昭明恍惚了一下,就被游慕橦推着往旁边退开了几步,回神的时候就看见小姑娘三两下将他怎么也弄不好的雪球拍出了形状,然后如臂指使的前后滚动了两圈,就见那雪球稳稳的并没有再散开。 文昭明:“……” 游慕橦没忍住回头扔给文昭明一个神采飞扬的眼神,笑道:“快夸我!就现在!” 文昭明:“……很厉害。” 理论上来说这种毫无意义甚至严格来说可以说是不务正业的事情从来不在文昭明的规划之内,更别提他还要对此做出什么夸奖了。 然而实际上小姑娘弯着眼睛,用她那一双仿佛会说话一般亮晶晶的眼神冲着自己看的时候,文昭明鬼使神差的还真顺着她的意思夸了一句。 待小姑娘美滋滋的回头继续拍雪球的时候,文昭明不可自抑的在原地僵硬了那么一下。 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反应。 不过很快的,他就没功夫纠结了。 因为弄好两个雪球雏形的游慕橦指挥着他要推着雪球在院子里多滚一会儿。 “这样子雪球更大更结实,要是天一直晴不下来的话,指不定年后再过来时它还在呢。” 游慕橦笑眯眯的一边推着自己的雪球一边和文昭明说话。 文昭明对堆雪人一事并没有什么发言权,闻言只是配合的给个语气词权当做回应。 半下午的时间就在院子里玩雪折腾完了。 结束后的成品游慕橦个人并不是很满意。 毕竟她算是个手工大佬,以前堆雪人有同样手巧的侍女们做辅助,别说这种三头身的雪人,就是更精细一些的摆件她都能搞出来。 不过游慕橦抬眼瞅了瞅雪人的五官,一时间又觉得稍微还是有些差强人意的。 因为文昭明堆雪球时不是很会,以至于三个雪球大体上都是游慕橦一个人搞定的,文昭明也就在最后推着三个月在院子里滚了滚。 为了表示自己还是有做些贡献的,文昭明在游慕橦表示要给雪人装饰五官的时候,仔细观察了一番就自告奋勇的动了手。 好歹也是书画双绝的天才,拍雪球一事且不提,最起码画个脸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果真虽然不是平面的画,文昭明还是以树枝做笔,寥寥数笔就搞定了雪人的脸。 别说,猛的一看还挺有神韵的,圆滚滚胖乎乎看着喜庆的很。 游慕橦原本还觉得自己今儿个为了配合文昭明没发挥好,结果盯着仔细瞅着一会儿,就感觉这雪人瞅着瞅着,就还怪好看的。 …… 冬天天短,一般五六点就天黑,文昭明和游慕橦也没再多久,走了一遍程序就离开了游家。 临走时游慕橦不忘吩咐游家侍人,让将她那个雪人好好保存着被扫了清理出去,她年后回来还要看。 这话她直接当着文昭明的面就说了,听的游张氏不禁想捂住她的嘴,生怕文昭明嫌弃她家崽崽幼稚贪玩没点儿贵女的样儿。 她倒是知道下午时候游慕橦和文昭明一起堆的雪人,但那会儿游慕橦将下人都打发出去了,除了两个当事人其他人并不知道其中细节。 于是游张氏想象里大抵是自家崽崽玩的不亦说乎,文昭明在书房里看书休息这样的模式。 并不知道游张氏内心复杂的情绪,游慕橦交代完后,就恋恋不舍的上了马车,本想再说点儿什么,后来想想,两家也就隔了两条街,她什么时候想回了直接回来就是,也不费多少功夫。 这么一想,游慕橦心中立时就没了该有的离愁别绪,还笑眯眯的和游张氏说等过年了他们再来。 游张氏:“……” 游张氏被她一句话说的,也没了离愁别绪不说,差点儿都失去了看向文昭明的勇气。 咳。 两人坐着马车回了文府,一夜无话。 距离年关越近,大体上别人家都忙着置办年货,京城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场景,只不过文家人少,现如今也就只两个人,亲戚也是只有游慕橦这边的。 ——嫁人后第一年走亲戚是有些讲究,不过有老道的嬷嬷在旁边指点,且此前游张氏早就有所交代,故而游慕橦自己倒也没觉得有多忙乱。 甚至还有心思庆幸文昭明这边没什么亲戚可折腾。 这般忙忙碌碌的,一眨眼就到了年三十。 这是个吃团圆饭的日子。 不过对于文昭明和游慕橦来说,好像和平时吃饭也没什么区别,非要说的话,也就今天的饭样数多了些。 但他们满打满算就两个人,再多也就那么回事儿。 打小儿习惯了游家每年过年热热闹闹的场景,游慕橦这会儿看着文家冷清的样子,一时间还感觉怪不习惯的。 吃完饭,两人在厅里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文昭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游慕橦的失落,眼神往她那边瞟了一眼之后,突然问了一句:“要堆雪人吗?” 游慕橦无意识的“啊?”了一声。 文昭明索性转头对上她的视线,说道:“雪还未化开,前面院子里一直留着,要堆雪人吗?” 游慕橦:“……” 游慕橦想说积了好几天的雪压的实了又被风吹的不好攒起来,没有刚下的雪好堆——但实际上,她看着文昭明的在烛火下竟然还自带了温柔效果的眼睛,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觉得有些小小的开心。 于是她没忍住弯了弯唇角,点了点头特别干脆的说了一声:“要!” 文昭明浅浅的勾了一下唇角,这回换他主动拉着游慕橦往前院雪地那里走了。 因着文家主人家少,下人也不多,像这种积雪文昭明惯常只让人扫出来一条路便罢,故而这会儿院子花园那里雪还是没人动过,上面只有风吹过的形成的痕迹。 这个时候的雪果然没有前几天刚下时候好弄,但游慕橦一点儿也不觉得失落,甚至她这会儿感觉还挺开心的,说不上来原因,反正就觉得心情好的很。 她兴致勃勃和文昭明一起,齐心协力终于弄出来一个大雪球,不知道城外哪家寺庙突然传来几声遥远又飘忽的钟声,下一秒皇宫那边突兀的绽放出千万丛火树银花。 游慕橦下意识停下手中的动作向着那边看过去,斑斓的花火在她眼睛里投下明灭的光影,不由自主的赞叹道: “真漂亮啊。” 文昭明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睛里投映出来的万千烟火,嘴角突然就微微翘了了那么一下,然后轻轻的“嗯”了一声。 ——确实很漂亮,比那只眼睛里藏了蓝天和湖水的狸奴更漂亮。 第九十二章 压岁钱 烟火足足放了一刻钟,游慕橦就很兴致勃勃的看了一刻钟。 等最后一从火树银花在空中散开,游慕橦悄悄打了个哈欠,眨巴了一下眼睛,举着冰冰凉凉的手在眼皮子上贴了一下,瞬间一个激灵,人就清醒了过来。 文昭明注意到她的动作,眉心微微皱了一下,沉声说道:“困了便睡。” 游慕橦歪了歪头,因为确实有些困了又打了哈欠,声音里难免带了些鼻音,听着就有些软软糯糯的,小声道:“不睡,要守岁。” 文昭明:“……” 文昭明看着她,沉吟了一会儿,也没强求,索性就随了她的意。 到底平时作息过于养生,这会儿难得熬夜,最困的那个时间点过去之后,游慕橦出奇的并没有觉得很困,反而有种越坐越精神的感觉。 ——唯一让她感觉有些索然无味的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以供消遣。 不过游慕橦也没有很无聊,她做了一会儿,便跑去书房里翻出来两本书,又披了被子窝在了软塌上。 文昭明见她一直不睡,就跟着一起熬夜,等到她瘫在软塌上看书,文昭明想了想,索性也去书房里拿了两本书过来。 虽说都是看书,但显而易见两个人的格调并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游慕橦看的是杂书,就是类似于游记的那种,内容天马行空,其间还有各个地方不同的神话传说,看着也就打发时间罢了。 文昭明看的却是正儿八经的地理书,这也就罢,他看着看着,居然还要时不时的做个笔记。 游慕橦无意间看见,感觉就很神奇了。 除却这些小节,两人坐在炉子旁,各看各的,气氛倒是感觉还挺温馨。 到了后半夜,游慕橦顶着摇晃的烛火看书,难免眼睛有些疲累,索性起身想着活动一下,不期然就发现外头竟然又落雪了。 “呀,下雪了。” 她惊奇的说了一句,没忍住推开门站在回廊下仰头向着天空看去。 今夜难得无风,雪下的很安静。 天空是如同墨水晕开一般的颜色,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那片墨色之中突兀的出现,然后挥洒着落下来,铺在原本就未彻底融化的雪地上,带出一股奇妙的蓬松感。 游慕橦静静地注视着这安静又浩荡的雪景,不知道怎么的,竟觉得整个人好像在这样的环境下,不自觉的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文昭明听到她惊呼,放下书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姑娘站在回廊下,小心的将手掌探了出去。 鹅毛般的雪花落在她手心里,几秒钟的时间就快速化成了一点雪水,于是小姑娘不自觉的就抿着唇笑了起来。 文昭明:“……” 文昭明顿了顿,回身去了卧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件毛绒绒的斗篷。 他将斗篷递给游慕橦,温声道:“夜间冷,别受了凉。” 游慕橦“唔”了一声,才察觉到自己出来时只穿了在室内活动的棉衣,刚刚过于兴奋都没什么感觉,这会儿被文昭明一提醒,果然霎时间就觉出一股子冷意,立时将斗篷接过来捂在身上,然后仰头笑眯眯的冲他道谢: “谢谢你呀。” 文昭明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游慕橦就将目光又转向了虚空之中,轻飘飘的说道:“你看,下雪了呀。” 文昭明再一次“嗯”了一声,说道:“我看见了。” 游慕橦于是就痴痴的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院子。 好半晌,她到底没能忍住,声音略有些闷的轻轻说道:“文大人,我想我娘了。” 文昭明:“……” 文昭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游慕橦也没理她,只低下头,脚尖轻轻的在木质的地上蹭了蹭,自言自语似得小声道:“这个时候家里应该很热闹,弟弟妹妹还有小侄子小侄女们都聚在一起,好多小朋友在一起玩肯定很快活。” 往年一直是这样的。 除了个别上了年纪的比如游老夫人或者身子骨比较弱的,每年三十儿晚上游家一众人总是特别热闹的聚在一起,下人也都打发走,只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聊天吃东西玩闹。 游家人多,小朋友也多,只消得三两个小朋友为了抢什么点心糖果笑闹开,气氛便立时能火热起来。 年纪小的是这样玩,年纪大的便玩些更有意思的,兴趣高雅的就谈诗作画抚琴,对这些没兴趣的也可以选择打牌聊天。 总之不管做什么,哪怕只听得难得到了年关才回家的兄长们讲一讲一整年在外头遇见的趣事儿,都是极热闹的。 不像文府这里,下人们都放了假,连立春立秋她们几个,也被游慕橦打发着回家探亲去。 整个文府在这一天变得越发安静。 游慕橦这辈子从小到大都是在游家那样的氛围下过得年,这赶着年关成了亲,还没来得及适应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的日子,猛的又遇着这样特殊的节日,心里难免是会有所触动的。 尽管她在此之前一直强忍着没有将心中的那种失落表现出来——毕竟她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这样类似的心理准备,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短短几天的相处中文昭明这个人表现得太过于温和,或者说今天晚上这样安静的氛围比较能令人放松,游慕橦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觉得心里特别委屈。 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为了什么而委屈,总之在这一瞬间她就是突然觉得鼻子酸的很。 晚上虽然没风,落雪的时候相对来说也没有很冷,但实际上温度也是不怎么高的。 尤其游慕橦此前一直在炉子跟前窝着,刚刚突然跑出来的时候还没穿外套,结果这会儿站在这儿,她低着头,鼻子酸着酸着,突然就有鼻涕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游慕橦:“!!!” 游慕橦察觉到有什么相比较而言还有点儿温度的液体从她被冻得冰冰凉凉的皮肤上划过的时候,直接就惊呆了。 这个时候别说什么惆怅了,她霎时间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只剩下了她竟然当着关系有些微妙的男人的面儿毫无形象的流鼻涕了这一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游慕橦:“……” 游慕橦:“………” 游慕橦:“…………” 反应过来之后的游慕橦在手忙脚乱的想要找手帕擦鼻涕然后无果之后,立刻就一言不发兜头冲进了房间里。 什么委屈什么难过什么愁肠百结这一刻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游慕橦羞愤欲死的翻出来一张帕子,正要擦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短时间里忽冷忽热的,她不受控制的就举着帕子打了个大大喷嚏。 游慕橦:“……” 这一刻,游慕橦知道了,什么叫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文昭明是在游慕橦打完喷嚏擦完鼻涕一脸羞愤的几乎要将自己整个儿埋进被子里不出来以后,才恍然有些后知后觉的猜到了什么,一时间感觉心里也十分复杂。 怎么说呢,就……怪可爱的。 文昭明瞅着小姑娘露在外面的耳朵在摇晃的烛火和烧红的碳火映衬下显得越发红的像是要滴血的耳朵,到底很有眼色的没多说什么,就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猜到。 而游慕橦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尴尬操作,恨不能直接将自己直接捂死在被子里完事。 也是时间确实太晚了,心情波动大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往被子里一钻,旁边炉子再乎乎的散着热,游慕橦不知不觉的,就埋在被子里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文昭明安静的配合游慕橦现场表演了一波无事发生jpg,只他手里捧着书,实际上心神却不像之前那样沉浸在书里,反而一双眼睛余光里不停的往游慕橦那边扫。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文昭明正考虑着总这么捂在被子里是不是不大好他要不要过去将人哄出来时,却见那边的游慕橦不知道是不是也察觉到热了,手臂无意识的往旁边一划拉,被子就被她甩开一大半。 文昭明这才注意到小姑娘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纤长又浓密的睫毛在烛火的照映下在她眼睑处投下一片明灭的光影。 大抵是方才在被子里捂的久了,小姑娘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丰润的唇瓣紧紧的抿着,小巧的唇珠润泽的像是会发光一样。 文昭明:“……” 文昭明无意识的就愣了好一会儿的神。 直到旁边的碳火因为烧的彻底而轻轻散开,发出些许细微的声响,文昭明才猛的回了神。 回神之后,他也不明白自己刚刚在想什么,只是突然就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敛下眼皮,将视线从游慕橦身上收回来,重新放在了书上,然而几分钟过去了,他难得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甚至眼神无意识的又飘到了游慕橦身上。 文昭明:“……” 青年到底抿了抿唇,起身悄无声息的走到游慕橦身边,居高临下的将她盯了一会儿,才伸手替她将被子拢好,顺便还给蜷成一团的小姑娘摆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 …… 一夜再无话,游慕橦睁开眼睛的时候,天才刚亮——不过冬天的天才亮和夏天的天亮显然并不是一个级别,更别提一早上雪小了些,却仍旧没停,天还是阴的。 游慕橦晃了晃脑袋,觉得头有些重。 也不知道是因为昨晚受了凉还是没睡好。 她坐起来活动了一下,感觉并不是很难受,便也没赖床,直接就起了。 不远处碳火还在烧着,游慕橦歪头瞅了几眼,正思考着那里显而易见才新添的炭块儿是谁加的,外面门就被推了开。 已然洗漱完衣服都换了的文昭明站在门口,淡定的冲她点了点头:“你醒了。” 游慕橦便将刚才的心思放下,转头回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句:“新年快乐。” 比起昨天晚上的失态,她今儿个早上表现得特别淡定,淡定的文昭明一瞬间都差点儿以为昨晚那一出是自己的错觉了。 当然事实上两个当事人都心知肚明那并不是错觉。 文昭明看着游慕橦,犹豫了一下,还是摸出来一个荷包朝着游慕橦递过去,并在游慕橦惊讶看过来的时候,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之后,才言简意赅的解释道:“压岁钱。” 他想起昨天晚上小姑娘鼻头红红眼睛红红的站在回廊下,可怜兮兮的说着自己想娘亲这样的话,心中顿时就充满了怜惜。 文昭明一直觉得小姑娘比自己小了十岁,尽管平时游慕橦表现出来的稳重是远远超乎年龄的程度,但他心里还是觉得对方比起自己来仍旧还是个孩子。 在经过了昨晚这么一遭之后,文昭明就更加确定了,这个小姑娘确实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而给孩子发个压岁钱这件事完全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类似的想法在脑海里条理清晰的转了一圈,成功逻辑自洽并变得理直气壮的文昭明连刚才那不知名的微妙局促都没有了,转回视线把手里的荷包又往游慕橦跟前递了递,并重复道:“新年快乐,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游慕橦当时就:“???” 她刷的一下红了脸,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在一种微妙尴尬好笑又莫名竟还带了些温馨的气氛下,游慕橦鬼使神差的将那个荷包接到了手中。 咳。 比起别人家忙忙碌碌的新年,游慕橦和文昭明两个人显得特别闲。 一则他们没有什么可以走动的亲戚,二则就算想搞什么娱乐活动也因为人少而凑不出那个热闹的气氛。 唯一令游慕橦觉得轻松的是她初二按照惯例和文昭明又回了一趟游家。 新婚夫妇第一年过年回娘家礼数比较讲究,好在年前游慕橦身边有经验的嬷嬷便一一做了指点,到了时间游慕橦也就和文昭明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带着,去到游府之后该给的给该送的送,再回收了一波红包便罢。 过年前后雪一直没停,说起瑞雪兆丰年,但一直这么下着,对普罗大众粗糙一些的房屋真的是特别不友好,初四的时候就有留言说某地许多百姓被大雪压塌了屋子。 当天下午文昭明就因此被召进了宫。 第九十三章 大雪 游慕橦在家看着仍旧下个不停地鹅毛大雪,一时间心里有些着慌。 已经探完亲的立春几个见游慕橦忧心忡忡的在回廊下转圈,互相对了个眼神,立春上前开口安慰道:“娘子再是为郎君忧心,也该用些午食才是。” 游慕橦闻言,深深吐了一口气。 其实她倒也不是如同立春她们几个想象的那样,这么真情实感的以一个妻子的立场为文昭明担忧之类的。 她就是因为在这成亲后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恰好正逢年关文昭明一直放假在家,她难免就对这个人产生了那么一丢丢的依赖心理,以至于这会儿对方猛的离开,且如果不出意外的很可能接下来就要忙起来,心里微妙的有些不适应罢了。 想是这么想,对着几个侍女,她也没多解释,冷静了一下,就点点头,应道:“说的是,那便摆上来。” 文昭明要是今晚不回来,她也总不能一直饿着不是。 游慕橦冷静下来默默的一个人吃完饭——不得不说,一个人吃饭确实是感觉有那么一丢丢的寂寞。 虽然说她和文昭明两个人的时候,在饭桌上也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流,最多她礼貌性的给文昭明夹个菜,但那也就是最初几天。 到后头逐渐熟悉起来,文昭明见她每次吃饭还要顾着给他夹菜,便让她自己吃便罢,没得耽误时间。 不用照顾别人,游慕橦乐得自在,也没强求,到如今两人吃饭就慢慢依着各自的习惯养成了该有的默契。 嗯,扯得远了。 只不过吃饭时再是不说话,总归一个人和两个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游慕橦心不在焉吃了一会儿,只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饭都少吃了半碗。 填饱了肚子,她站在门口瞅了瞅天色,见还是阴沉沉的,明明理论上来说还是大白天,可看起来就俨然有种快要天黑的感觉了。 游慕橦没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立春几个在旁边看她这样,想说点儿什么安慰她一下,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个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只能回去取了件厚实披风给她披了。 游慕橦站了一会儿,拢着披风也觉得冷的慌,便转头回了屋子,坐在炉子边和立春她们扯了一会儿闲话,天色就渐渐的黑了下来。 立冬早早将灯笼点了,见光线越暗,又多点了一根蜡烛端了过来。 这年头条件就这样,点再多的蜡烛灯笼,也亮堂不到哪里去,烛火的光还闪的不行,过一会儿就得挑一下灯芯,不然火就会跳起来,更是能闪瞎人的眼睛。 冬天天黑的早,虽则这会儿外面已经彻底黑了,但实际上算算时间也就最多下午六点多的样子,游慕橦一时间就觉得无聊的很。 睡觉,感觉还有点儿早,要做点儿其他事情,这黑灯瞎火的,她又没那心情。 下午和侍女们唠嗑唠了一下午,嘴巴都快说干了,这会儿也没了什么说话的兴趣,总而言之,一时间就有些不知道自己能干点儿什么了。 立冬将游慕橦昨天看了一半的闲书拿了过来,口中笑道:“娘子觉得无聊,可要看会儿子书打发时间?” 游慕橦恹恹的在软椅上翻了个身,瞅了眼立冬手里拿着的书,懒洋洋道:“不看,没意思。” 这书确实是没什么意思的。 这年头纸张都是比较珍贵的存在,故而平时说话也就罢了,时人不管是写的什么书,遣词造句上都是能生多少字就省多少字,三个字能说完的话绝对不会多写成五个字。 这也就导致了,市面上的书哪怕是被认为不务正业的闲书,在游慕橦看来也都是些晦涩难懂的文言文。 平时用来闲了打发时间马马虎虎还行,这会儿要让她看,根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立冬是不知道游慕橦内心的想法,但她却记得游慕橦以前讲过故事,说的是某朝一个不得志的田园诗人陶渊明的故事,且在她看来,这个故事比市面上流行的那些故事更更加有趣。 所以她在游慕橦表现的兴致缺缺之后,恍然大悟说道: “是了,娘子心思那般灵巧,能说出那般新奇的故事,看这些老生常谈的书是该觉得没意思的。” 游慕橦:“……” 这话说的,她竟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 虽说也确实是有这方面的因素在其中就是了。 立冬铩羽而归,旁边立秋眼睛转了转,上前笑道:“娘子若不想看书,可要做会子绣活?” 她笑着,暗示意味强烈的说道:“婢子见郎君的荷包已然十分旧了,想来要是能换个新的定然很高兴。” 游慕橦:“……” 游慕橦默默地又换了个姿势,闷声闷气说道:“不要,烛火闪的很,看着花眼睛。” 立秋:“……” 立秋瞅着已经十分明亮的灯笼,只能无奈的朝立春扔了一个眼神。 立春沉吟了一下,挑眉提议道:“娘子许久未曾抚琴了,记得官家赐的那把焦尾琴娘子不是很喜欢么,成亲后还没碰过呢。” 游慕橦:“……” 这说的是官家赐婚那会儿,她和两个皇女表演完节目,官家很顺手的就将她当时用的那把焦尾琴赐给了她。 那琴听说是几百年前就有的,无论是做工还是材质都是一绝,自到手之后游慕橦确实非常喜爱。 于是她在哼唧了那么一会儿之后,坐了起来让立春去将那把琴给她找出来。 她也知道几个侍女是担心自己的情绪,因而才三番两次的提议,让自己有点儿事情可做。 索性因为立春的提醒,她也确实有些手痒,反正在家里信手拨弄几个调子,倒也不必光线多么明亮,白天晚上的也没什么影响,弄一会儿打发时间也不错。 见游慕橦终于有了兴趣,几个侍女立时跟着开心起来,立冬和立秋两个高高兴兴噔噔噔提着灯笼跑去将那把琴抱了过来。 游慕橦就着烛火将琴摸了一会儿,略调了调琴弦,果真信手拨弄起来。 之前说过她的琴艺还算可以,技术层面的问题且不提,最起码感情是很到位的。 她这会儿也不缺情绪,信手拨出来的短调子,听着便让人觉出一股子异样的冷。 惹得旁边几个原本开心于自家娘子看起来终于有些精神的侍女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散了许多。 游慕橦专心抚琴,手上轻拢慢捻抹复挑,全然没有在意几个侍女的表情,只觉得将情绪糅合进琴声中之后,她自己的情绪反而渐渐的放松了许多。 乘着风雪夜色匆匆回来的文昭明站在院子门口,听着里面缥缈的琴音,一时间就有些愣神。 好半晌,他抬脚拐到右边,在游慕橦卧室门上轻轻的扣了扣。 游慕橦手下动作一停,立春上前去将门打开,见是文昭明,脸上立时现出喜色,颇为惊喜的叫了一声“郎君!” 文昭明应了一声,抬脚向里面走去。 游慕橦听到立春的称呼,反应过来,正想起身时,文昭明大长腿已经很快走了进来,目光随意的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便落在桌子旁的游慕橦身上,温声说道: “你坐着便是,不必起来。” 游慕橦歪了歪脑袋,还是扶着桌子起了身,又朝文昭明笑了一下,解释道:“坐了好一会儿啦,也该起来活动一下。” 她说完,随手示意侍女将琴收回去放好。 文昭明闻言没再说什么,两人沉默相对了一会儿,游慕橦抬眼将人打量了一回,见他肩头还落着雪,刚想转头让侍女帮她收拾一下,一回头发现房间里几个侍女立春出去泡茶了,立秋和立冬一个抱琴一个挑灯去放琴了。 她迟疑了一下,只好自己上前去拿了鸡毛掸子,冲文昭明说道:“你站过来门口,我给你扫扫雪。” 文昭明侧头瞄了眼肩膀,发现肩膀上果真落了一层雪,因着房间里烧着碳火比较暖和,看着都都有些湿意自棉布上慢慢散开。 他没说什么,就随着游慕橦的意思走到门边,游慕橦举着鸡毛掸子将他身上的雪花扫干净,口中没忍住道:“这样大的雪,怎么没穿斗篷。” 文昭明:“……” 文昭明愣了一下,半晌笑着说道:“忘了。” 游慕橦:“……” 游慕橦直接被他这两个字堵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扫完雪,见文昭明肩膀上已然湿了一片,正巧立春端了热茶进来,还不等放稳了,就听到游慕橦又吩咐道:“你去厨房里短碗姜汤过来。” 如今这时节,姜汤都常备着的,从外头回来喝一碗暖暖身子十分合适,立春应一声,便转头又出去取姜汤。 游慕橦将文昭明瞅了瞅,上手在他肩膀上摸了摸,便皱眉道:“衣服湿的厉害,不然你先过去换身干的?” 文昭明:“……” 文昭明被游慕橦这一波操作弄的有些讶然,感觉又有些奇妙,具体是什么样的他也说不上来,不过他知道并不坏。 他低眉凝视着小姑娘担忧的眼睛,好半晌,低低应了一声“好”,果真就抬脚打算回自己房间,只要出门时,他又转过头,口中说道: “我一会儿过来,有些事要同你说。” 他说完开门出去,留游慕橦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隐隐有些猜到文昭明要说什么。 没多长时间,放琴的立秋和立冬回来,游慕橦想了想,说道:“你去让厨房做碗面端来,用煨好的鸡汤浇了,清淡些就好。” 立秋应了,过去厨房传话。 文昭明很快换了身棉衣过来,两人房间隔了个小花园,就三两步的路,他也没穿斗篷,这会儿雪还下的,于是他身上又落了些雪。 不过这回他没等游慕橦提醒,直接自己在身上拍了拍,然后转过身问游慕橦:“背后有吗?” 游慕橦顺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回了句“好了”,两人便在桌子前坐了。 文昭明酝酿了一下措辞,正要开口,立春和立秋一同回来。 两人一个端着姜汤一个端着汤面,刚从外头进来,都还热乎乎的冒着白汽。 文昭明愣了一下,就听游慕橦轻巧说道:“看你急匆匆的,想来还没吃饭,灶上一直煨着鸡汤,便让他们浇了碗汤面,你先吃着垫垫肚子。” 她倒是不怀疑文昭明会不会回来前已经吃过了,相处了这几天时间,这点儿眼力见游慕橦还是不缺的。 文昭明:“……” 文昭明确实是没吃的,且因为一整个下午都在和官家以及小太子还有其他几个大臣们讨论事情,全程心神集中着,回来的路上确实感觉又累又饿。 但这样的感觉实不相瞒他已经非常习惯了,甚至在进门之前他的心情都是那种平静无波的。 ——直到听到院子里隐隐传来的琴音。 文昭明下意识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十分清晰的能看到亮堂的烛火。 他站在门口才恍惚意识到,家里竟还是有人在等着自己的。 这样的感觉太过于陌生,让文昭明段时间内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而在游慕橦贴心的在他什么都没有说的时候,就进行了从扫雪到姜汤到汤面这一系列的操作,盯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两个碗,文昭明感觉心中的无所适从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无意识的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但胸腔里涌动着的复杂情绪让他短时间内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能够感受到对方波动十分剧烈的情绪,但游慕橦只是若无其事的端起热茶吃了一口,然后外头催促道:“快些先吃,这样的天气再放就要凉了。” 文昭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没再纠结什么,先是三两口将热乎乎的姜汤喝了,然后低头坐下吃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在吃而游慕橦在看这样的模式过于清奇,文昭明吃了两口,抬头看了眼游慕橦,口中随意找了个话题道:“今儿个城外传来消息说有好几个村子大雪压塌了房屋。” 游慕橦放下热茶,皱眉问道:“伤亡可严重?” 不知道压塌时是白天还是晚上,白天还好,大家都清醒着,要是晚上塌的,正睡得熟时哪里能反应得过来? 第九十四章 帮助 文昭明摇了摇头,眼睛不禁沉了沉,回道:“倒是没什么伤亡,只不过大雪仍不见停,这样的天气百姓没有地方可住,即便现在没有伤亡,过上一段时间就不一定了。” 游慕橦:“……” 游慕橦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也能想得到,不提房屋压塌的时候有没有人被雪埋了的,只这大冷天的,晚上没个避风的地方休息,迟早得冻死一波人。 这还不算,大雪若是封了漕运,运输一卡,不管是上供的粮食运不过来,还是国库的拨款运不下去,都是影响非常不好的大事。 游慕橦这会儿还没想到这里,她只定了定神,斟酌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道:“官家可定了什么措施?” 这理论上来说并不是她一个女儿家该关注的问题,但到底说到了这里,她不问上一句也不安心。 文昭明倒是在这方面没怎么隐瞒。 他大致解释了一下官家的安排,末了轻轻叹息一声,颇有些沉郁的说道:“这也是治标不治本,若是这雪停不下来……” 运输彻底停了,京城估计也得受到影响,最起码物价得涨一波。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但游慕橦却俨然已经明白他的未竟之语。 游慕橦:“……” 两人的表情因为谈到这个沉重的话题,而不知不觉的都变得严肃了起来。 还没嫁人的时候她爹游致宁往年在家里少谈政事,偶尔谈起,也是已经解决好的事儿,他说上一回,给几个孩子分析一下其中的细节道理之类的。 故而游慕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的体验到这个年代天灾的杀伤力。 这一刻她甚至禁不住想着自己怎么就没记住什么能有效应对这种情况的方子,以至于这个时候竟然除了心里担忧再找不到其他办法。 她一时没了声音,文昭明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沉默相对了一会儿,文昭明回神,说道:“这两日我可能会有些忙,若是回来晚了或没回来,你早些休息就是,不必多等。” 到底如今大冬天的,晚上温度更低,这样干等着,便是一直烧着碳火,哪有在被窝里睡觉暖和。 游慕橦失的“唔”了一声,倒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她这会儿在努力回想关于水泥的具体信息。 大体上雪下的大了将房子压塌,左不过时下穷苦的普罗百姓盖房子用料都比较俭朴,直接泥砌的墙干草做的顶最为常见,这般雪稍微厚重一些,压塌了也并不奇怪。 所以刚刚游慕橦头脑风暴了一波,恍然就想起来若是能有水泥这样便宜就结实的材料,也不必全都弄成这样,只稍微混合着搞,也比现在这样强了许多。 但遗憾的是虽然水泥这玩意儿她上辈子非常常见,但除了专业人员也是真没有几个人会特意记一下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搞出来的。 于是游慕橦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就只能恍恍惚惚想起来,主要原材料有石灰石,然后制作过程好像还要放在窖里烧这样子。 游慕橦:“……” 游慕橦这一刻深恨自己对于高中的化学知识基本忘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她也没有立刻就气馁。 到底这个时候的技术人员,虽则听起来比不上文人受重视,但实际上人家一辈子靠这吃饭,真钻研起来,智商也并不欠缺。 不然古人也不会发明出那些让二十一世纪的人看着都觉得神奇的发明物。 游慕橦这会儿想的是,回头找两个技术人员,将她能记得的东西说出来算是提供一个方向,然后剩下的就交给那些以此为生的技术人员了。 心里确定了想法,游慕橦又禁不住有些迟疑。 她就是寻思着,自己一个往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家,手头尽管有陪嫁的庄子铺子的,钱财方面并不缺少,但人脉上就有些欠缺。 所以这事儿要办成,肯定是要交给能信得过的男性的。 那么问题来了,她是要回家找亲爹说一下这个事呢,还是这会儿直接对文昭明说了算了。 游慕橦真心实意的因为这个问题而纠结了很长那么一段时间。 还没等她纠结出个所以然来,文昭明就自觉已经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肚子也填饱了,便起身打算回去自己卧室睡觉。 ——毕竟对他来说,未来的一段时间肯定会很忙碌,也就只能抓紧今天晚上,还能有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了。 游慕橦见他起身,就将这纠结暂且放了下去。 如今这情况,水泥的存在倒也不是第一要务,就算她现在立刻搞出来了,也只能说明年不会遭遇同样的状况而已。 更何况具体的方子她又不记得,要搞出来肯定得研究好一段时间,委实不用急在一时。 这么一想,她就放松下来,轻声将文昭明安慰了几句,然后两人各自睡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文昭明果然忙的很。 他一方面是板上钉钉太子的人,另一方面因为很有能力也非常受官家器重,大体上日常除了教导小太子,更有其他事情需要他出面,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游慕橦不在朝堂也不清楚,就只知道自那天之后文昭明每天早出晚归的,两人虽然在一座宅子里住着,但非常神奇的竟然没碰过几次面。 基本上游慕橦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他回来的时候游慕橦已经睡了。偶尔中午回来吃饭,也是行色匆匆,两人都说不上几句话,就又忙开了。 游慕橦见他这般脚不沾地的,感觉心情也挺复杂的。 她转头问了侍从几句外面的情况,听闻已经有一波难民出现在城外了,游慕橦愣了一下,想了想,反正自己也不差钱,就决定让人去城外施粥。 因为官家反应及时,文昭明又手段铁血,其他地方尚且未知,最起码京城的物价虽则略有些上涨,但并不离谱。 更何况她们这样的人家,总是会多备上些粮食之类以备不时之需。 这不这会儿就能用上了。 游慕橦让人弄了糙米在城外搭了篷子,给过来的难民们发放,又将宅子里往年的旧衣服都让人整理出来,也送到城外去发了。 富贵人家的衣裳都是最多穿一年,毕竟丝绸之类放上一年颜色就不如最初鲜艳,而那些棉衣棉被什么,用上一年,也自然不比新棉暖和。 大体上满京城的世家贵族每个季节都是要量体裁衣,甚至有些奢侈的,头年做的新衣服还没来得及上身,过了季到第二年就嫌弃失了颜色不肯再穿。 游慕橦虽不至于奢侈到这种程度,但也还是有好些不穿的旧衣服的,甚至家里的侍女们不要的旧衣服也多的很。 而对她们来说不会再穿的旧衣服,放在贫穷些的百姓那里,却是还能再穿上个好几年的。 这也是游慕橦将这些东西拿出来让侍从分发出去的缘故。 那些难民含辛茹苦过来京城,能九死一生来到这里,肯定是因为在家乡实在活不下去了,不然以现在人对家族的那种归宿感,若不是没了办法,真没有几个人肯背井离乡的。 对他们来说,离开家乡就宛如没有根的浮萍,是不能长久的。 嗯,扯得远了。 总之游慕橦就很实在的,当天下了决定,当天就让人在城外搭了篷子,甚至还打发立春亲自去盯着,将一应事物安排的明明白白。 第二天一早,她听着对面文昭明的动静,迷迷糊糊挣扎着起来,赶紧让立秋出去将人拦了一下。 她原本是想昨晚等着文昭明回来的,结果实在太晚,她等着等着就不知不觉睡着了,只心里存着事儿,早上一听到动静就连忙睁开了眼睛。 文昭明知道她的性子,即便最近忙碌,听立秋说游慕橦有事和他说,也不着急,反而趁着这个机会抓紧时间吃了一趟早饭——他这几天匆匆忙忙的,饭也没正经吃过几回,这会儿难得有时间,倒是吃了顿安稳饭。 他还没吃完,游慕橦就过来了。 文昭明抬眼将人瞅了一眼,发现小姑娘只随意将头发挽了起来,身上罩着件极厚实的披风,走动间隐隐能看到里面是家常的棉衣。 他顿了一下,温声说道:“不必着急,我正好趁着这个难得机会吃顿暖和饭。” 他说的轻巧,游慕橦听着就觉得心酸了。 她就寻思着文昭明年纪轻轻,虽然官位高,但人也忙啊,这大过年啊,人家都乐乐呵呵阖家团圆走亲戚,就他披星戴月的。 游慕橦心里默默替文昭明心酸了一会儿,见他停了吃饭的动作,连忙说道:“你吃你的,我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听着就行。” 文昭明应了,她就将昨天让侍从出城施粥的事儿说了,末了想了想,还是很顺便的将水泥的事儿也提了提。 她这两天又想起来水泥的原料里好像还有铁矿渣,混合后磨成粉什么的,反正能想起来多少是多少,游慕橦都写了下来。 除了水泥相关,她还乱七八糟写了些印象里早春幼苗防冻的小技巧,并不如何全面,但她也只能勉强想出来这么些了。 她将那张纸交给文昭明,口中说道:“我小时候看过本闲书,都是些奇人异事,里面写的有些东西,我觉得这个时候能用的上。” 文昭明睁了睁眼睛,展开信纸瞅了眼,待看到水泥的介绍时,立时便有些惊讶,脱口而出问道:“这世上真有这样坚固的东西?” 游慕橦眨巴了一下眼睛,很是光棍道:“这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也没试过,不过那本书里其他小技巧,我有些见过的,倒是不曾夸大其词。” 文昭明:“……” 文昭明不禁深深地将游慕橦看了一眼,将信纸小心的收起来,匆匆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进宫一趟。” 他顿了一下。 游慕橦连忙道:“我也就是想起来随便试一下,本来想自己弄得,但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合适的匠人,只能交给你了。” 她脸上的表情越发无辜,声音里带了几分试探:“不是什么正经书,我们在家里关起门说说也就罢,让旁人知道可是要笑话了。” 这意思是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意思。 文昭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不管是他还是游慕橦,显然都非常清楚如果这张纸上写的那种奇石真的能够被制出来,那意味着什么。 他回头认真的看了游慕橦一眼,轻轻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大踏步迈进了风雪之中。 游慕橦跟着出了门,被冷风灌了一脖子,立时打了个哆嗦,拢了拢披风赶忙回了自己暖烘烘的房间。 虽然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但实际上这个时候天还没亮,游慕橦想了想,非常顺从内心的让立秋往炉子里加了几块儿炭,然后一翻身滚进了床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暖暖和和睡了个回笼觉。 文昭明那边的进度她没再关注,反正能做的她已经做了,再多的她也无能为力,就不在这儿多添什么乱了,只专心让侍从每天出城施一回粥就完事了。 不得不说,游慕橦心态也是很好了。 这天,文昭明难得略闲了下来,中午也有心思回来好好吃顿饭,两人很朴实的坐在圆桌子前,大冷天能吃上热乎乎的饭都能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幸福。 这两天两人的作息凑不到一块儿,大体上两人说事儿的时候,文昭明不是正在吃饭,就是在准备吃饭的路上。 也就这个时间他能有空待在家里。 于是很微妙的,两人这会儿坐在一起吃饭,竟然自然而然的一边吃一边闲聊了起来。 游慕橦说了几句施粥时见过的城外那些难民的情况。 文昭明也跟着随意提了几句他最近忙的事情。 游慕橦很有分寸,也不问朝堂相关的事,就很顺便道:“也不知道等到元宵节能不能安稳下来。” 元宵节算是个大日子,一则代表了年过完了,二则本朝有在元宵节祭天的习惯,在年初搞这个以祈求一整年都风调雨顺。 游慕橦说着,禁不住真情实感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九十五章 祭天 今年才开始兜头就是个雪灾,时间好巧不巧凑到一起,有雪灾在前面顶着,也不知道官家还有没有心思祭天。 文昭明闻言,不觉在心里嗤笑了一声,面上却含笑说道:“这是大事,想来不会有什么影响。” 虽则雪灾一事因为他们关注着显得略有些触目惊心,实际上对满京城的世家贵族们来说,只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反正有人处理,也影响不到他们,心善些的,便和游慕橦一样在城外施个粥那便是顶了天了。 真让他们真情实感的为那些难民伤心难过,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甚至有些人都不知道在他们欢欢喜喜过年的时候,还有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栖栖遑遑,怀着九死一生的勇气踏上背井离乡的路。 当然他们更不会想到,在他们大鱼大肉的时候,有很多普罗百姓被突如其来的大雪掩埋的彻彻底底。 文昭明垂下眼睛,心里这样想着,面上所不动声色,也并不主动将这话挑明,只笑着说道:“正因为年初就发了雪灾,官家对这回祭天才更加重视。” 游慕橦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虽然在她这个更相信科学侧的人看来祭天祈求风调雨顺什么的一点儿也不真实,但对于如今的人来说这是很有诚意的一件事,因为雪灾而更加重视其实也理所当然。 这么一想,游慕橦也就没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两个人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着些不痛不痒的闲话。 都是些打小儿就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人,这会儿这样竟也没人觉得哪里不对,甚至游慕橦放下筷子后,微妙的发现自己又多吃了半碗饭。 更神奇的是饭量平时略小的文昭明今天竟然也多添了一眼。 游慕橦想,由此可见家庭闲聊式进餐有助于增加饭量这个说法可能是真的。 她心里想了一回,面上没忍住悄悄笑了一下,觉得还挺有趣。 文昭明起身要走,见她眉眼间满是笑意,脚步停顿下来随口怎么一句,就见游慕橦目光往还没来得及撤下去的饭桌上扫了一眼,意有所指说道: “以前听人说闲聊式用餐吃的多,我还不信,今儿个倒是验证了。” 她这么一说,文昭明目光跟着往桌子上看去,直到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今天竟然吃的比往常能多一倍,当下就诧异的楞在了原地。 他心中一时复杂的有些不知道该做出个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 实际上也不奇怪,他平时总是一个人,家里也总是安安静静,本来一个人吃饭就不比人多热门、得劲儿,再加上他自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对吃饭的要求就是能保证生存最低需求量就完事儿。 ——说的直白点儿就是感觉自己饿不死就成,再多的就没有了。 游慕橦是不知道他这个微妙的态度,但相处这么些天以来也能看出来文昭明年纪轻轻一小伙子,饭量竟然还没有她一个女孩子大。 怪道人看着稍显瘦削,这样的饭量,能吃胖才起来。 不过有一说一,她也有发现比起第一天的时候,文昭明这两天的饭量好像有所增长的样子,她作为一个善良守序阵营的同居人,对此还是感觉相当欣慰的。 这会儿凑巧提起了这个话题,游慕橦寻思着,借着这个机会多说两句倒也无碍,于是她一边认真的感受着文昭明的情绪,一边若无其事的开口说道:“这样就挺好的,往常见你吃的还没有我多,我都快要不好意思吃饱了。” 文昭明:“……” 本来并不喜欢和人说起来这个话题的文昭明被游慕橦后半句话有些逗笑了。 他没忍住无奈道:“你一个姑娘家……”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虽然他没说完,但游慕橦当然能够猜到他想表达的意思,然而她就是假装听不懂,非但如此,她还做出满脸无辜的表情,说道:“姑娘家如何了?姑娘家也要吃饭呀。” 文昭明:“……” 行,这话他还真无法反驳。 不过因为这么一打岔,文昭明刚刚那复杂的心情倒是散去了不少,心里不觉就有些泛软。 他想来聪慧,不至于看不明白游慕橦这么说的目的。 心里这样一软,面上的神情也跟着更加温和起来,他回头瞅了眼游慕橦,好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无奈道:“罢,我往后多吃些就是。” 他这样说着,竟破天荒在后头还说了句玩笑:“争取比你多吃一点。” 游慕橦:“……” 虽然但是,游慕橦感觉欣慰的同时并不想笑。 冷漠jpg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文昭明便再一次出门去了。 随着时间推移,元宵节那天京城果然和往年并没有什么差别,游慕橦在街道上走着,注视着周围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场景,恍惚竟生出一种前几天在城外见到的那些难民都是错觉的感觉。 她心中没忍住就惆怅了那么一会儿。 祭天是一项大活动,大清早就开始,官家并文武百官从皇宫一路走到摘星楼,在楼前由官家亲自率领群臣跳祭天曲以表诚意。 敬天拜神拜仙。 跳完祭天曲,官家在摘星楼里那口硕大的三足鼎中点燃三炷香,程序便算是走完了。 整个过程并不禁止民众围观,但实际上因为考虑到官家的生命安全,来回路上早早就有羽林军清场,即便官家路过,也被三两层羽林军远远的隔开。 甚至到了摘星楼上,围观群众也只能远远的看到官家和群臣在烟雾缭绕间跳着祭天曲的模糊身影。 游慕橦随着人流往摘星楼那边走。 虽则看不清,但难得能亲眼一睹官家真颜,普罗大众热情还挺高涨的,一个个即便隔了好远的距离什么都没看清,也能兴致勃勃的和同伴吹嘘一下他刚刚看见了哪位大人好生威严之类的。 游慕橦就无意间听到一个半大小子信誓旦旦的对小伙伴说他刚刚看见官家长什么样了,接下来便是一连串游慕橦深深怀疑可能是从哪本志怪小说抄袭出来的关于仙人的描述。 就让人怪一言难尽的。 游慕橦隔着一片乌压压的人头往那边瞅,甚至努力竖起耳朵听着,也就恍恍惚惚听见夹杂在肃穆的编钟声以及鼓声中断续的祭词。 “……五谷丰登一拜兮,四什么什么二拜兮……” 游慕橦听了一会儿,到底没能听清楚几个字,甚至于上头那个完整的句子,都是自己这许多年下来每年都听一回,然后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一句。 咳,虽说她还可以选择去问一下她爹这祭天曲究竟是个什么内容,但游慕橦总觉得这样听着更加有趣一点。 在那里随着人群站了一会儿,前头的仪式的可能结束了,官家出来在民众面前刷了一下亲切度,游慕橦听到一声连一声的欢呼响起。 不多长时间,人流就渐渐的换了方向往皇宫那边去了。 游慕橦这回没全程跟着溜达,瞅准时机拐进了路边一家酒楼里,一进到宽敞的酒楼,游慕橦下意识就叹了口气,口中说道:“人可太多了。” 她说着,目光在大堂里转了一圈,正寻思着是要上去还是在大堂里坐会儿呢,不期然就听到楼上有人招呼了一声:“游五!” 游慕橦仰头看过去,就有些乐了。 二楼里那被推开的窗户里,好不在乎形象的直接探出来一个脑袋,看那模样,不是永乐郡主是谁? 注意到游慕橦看过来,永乐直接在上头挥了挥手,也不在意因为刚才的呼喊而引过来诸多视线,一脸自然的继续喊道: “快过来。” 她声音一点儿也不含糊,酒楼里这会儿人不多不少,听见的没忍住都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游慕橦好几年没和永乐相处,这会儿见她还和以前一样,心里觉得有趣的同时,当机立断便抬脚走了上去。 进去后抬眼一瞧,包厢里除了永乐,还有几个贵女,游慕橦细细瞅了两眼,大体上都是以前和永乐玩过的,如今基本上都已经成家,这会儿聚在这里也算是难得了。 游慕橦笑着和众人见了礼,永乐笑眯眯招呼她坐过来,口中说道:“你来的可巧呢,我们这也才刚坐下。今儿个二楼的房间都被人包全了,亏得我机智,提早让人定了一间,不然这会儿我们这一伙子人都得坐大堂了。” 永乐嫁人后跟着夫家外放,本来就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在外头里面下来,看着更加豪放了。 游慕橦听她说完,含笑应道:“那真是多亏你了呀。” 她见着永乐也是高兴,笑眯眯的说着话,声音里不自觉就带了几分亲昵,听在永乐耳朵里听着就跟撒娇似得。 于是她没忍住将游慕橦瞅了两眼,一拍大腿说道:“害!这才成亲几天呀,你就这么会了!” 游慕橦:“???” 游慕橦都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索性在场几个娘子都是成了亲的,且没嫁人的时候玩的也投契,这个时候说些私房话儿竟也没人觉得不好意思。 于是在永乐话音落下之后,立刻就有人跟着将游慕橦一打量,忍了笑说道:“确实如此,五娘成了亲之后越显娇媚了。” 这个说完,另外一个立马接上,几分钟的功夫,房间里几个人就轮流将游慕橦打趣了一遍。 终于t到什么的游慕橦:“……” 游慕橦怀疑她们打算上车,但她没证据。 她也是往日里和未嫁的贵女们相处的比较多,即便平时什么宴会上也能遇到些年轻的夫人,但那种场合下大家都是斯文人,说的也都是斯文话。 少有像永乐这一波贵女们,性子里颇有些混不吝的意思,真打趣起来也是有些荤素不忌。 以至于此前没见识过这种场面的游慕橦感觉略有些刺激。 ——更重要的是虽然已经成了亲,但她和文昭明相处的方式是属于舍友式的,连晚上睡觉都不在一个房间,刚才几个人打趣的那些略微带了点儿颜色的事情在游慕橦身上根本就不成立。 但这话游慕橦是不能直接说的,直接说出来她们就要以为她和文昭明不和了。 索性上辈子虽然忙于生计都没心思也没时间找对象,但那个社会天然的对这些事情的信息量就比如今大很多,在短暂的羞涩之后游慕橦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并直接把车差点儿开出了城外。 听的永乐几个一时间不禁肃然起敬(大雾)。 这个话题略过以后,永乐才说起其他。 “听说你前几日在城外搭了篷子施粥?” 游慕橦愣了一下,没点头也没否认,只反问道:“可是有哪里不妥?” 永乐沉吟了一下,说道:“倒也没什么不妥。”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解释道:“我那天进宫时,无意间听到皇后提起这个事情。”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会儿雪灾刚传到京城,赶上朝臣们放的春节假期,官家就只召了几个重臣并小太子一起商量了一下具体措施。 然后那天游慕橦施粥之后不是对文昭明说了,文昭明进宫时顺便也就给官家提了一下,当然重点是官家教得好。 官家听了,就相当感动,将文昭明并游慕橦夸了一回。 原本这也不是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偏偏当天官家去后宫吃饭的时候,遇着长乐郡主进宫里来看皇后,顺便想要给夫家的小叔子求个恩典。 具体是什么恩典永乐也没打听,总之就是官家刚好撞见了现场,当时就勃然大怒,直言长乐不懂事,并以游慕橦为例子将人给训斥了一顿。 只能说长乐郡主她运气是真不好,放在平时她恩典求也就求了,毕竟身为皇家女儿,也不差这点东西。 但偏偏雪灾一事已经让官家很是忧心——官家确实是个爱民如子的帝王,就是年纪大了已经很多时候已然产生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了。 所以在前半天因为臣妻这一举措深感他身为帝王有个好臣子心中欣慰,后半天就因为他这个女儿委实不懂事没有眼色而恨铁不成钢。 赶上同一天,让他不拿出来做比较都觉得不合适。 第九十七章 约会 游慕橦:“……” e……心情一时间有点儿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立春和文昭明都这么说,游慕橦只能委屈巴巴的顶着寒风,和文昭明两人出了门。 是的,游慕橦这回出门难得没有带侍女。 说起来她以前也没有什么前呼后拥的习惯,除了些大场合或者需要人拿东西的时候才会让侍女跟着。 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她今年委实倒霉的一言难尽,大体上每次一出门就会遇见什么大大小小的事件,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怕不是柯南(?)附体。 这一来二去的,游张氏担心的要死,直接强行让她不管去哪里都得带上至少一个侍女。 游慕橦明白母亲的好意,也没反驳,就默认了这个事儿,一整年下来,她倒是已经差不多快养成这个习惯。 ——毕竟不得不说带上侍女出门的时候,有人拿东西确实比一个人更爽一点。 咳,这罪恶的资本主义。 扯得远了。 总之,今儿个灯会,游慕橦并没有带着几个侍女一起。 当然,理由并不是想和文昭明过个二人世界什么的。 只是她自觉和文昭明达成共识,两人安安分分做室友搭伙过日子岂不美哉,但遗憾的是她的几个侍女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最初游慕橦和文昭明决定各睡各的的时候,立春等人就很委婉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忧心忡忡,但被游慕橦强行无视了。 ——实际上她最初是有好好的想要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来着,但怎么说呢,毕竟因为骨子里教育程度的区别,她们的三观稍微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 在立春她们几个眼中看来,身为女人就该这样那样应该做的很多反正就不能像是游慕橦这样。 委实过于叛逆。 但游慕橦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立春她们解释,自己的生活里其实和自家郎君琴瑟和鸣(?)这一点并不是什么必须要有的东西。 观念这东西,一时半会儿的,那真是说不通。 所以游慕橦只能无视。 而立春几人在意识到自家娘子在这件事上的坚定之后,心下尽管不解,但也没有不长眼的非要将游慕橦这观念给掰正过来。 ——想是这样想的没错,但实际上一有机会她们还是忍不住就想把游慕橦和文昭明两人往一块儿凑。 她们也都是大家族出来的侍女,这种事情也不会做的过于直白尴尬,就是像今天这样浪漫的场合,她们就很自觉的将场地留给两个主子发挥这样子。 对于游慕橦也只能:“……” 无话可说jpg 这个按下不提,说回游慕橦和文昭明结伴出了门。 也是巧了,两人今儿个穿的衣服竟然还是同色系,都是红色的,只不过颜色深些一个颜色浅些。 游慕橦自然不知道自家几个机灵的侍女早就将文昭明的穿衣风格研究了一通,并在某方面和文昭明信任的管家文采达成了共识,才有了这么个看似巧合的场面。 她就是走了几步之后,过了那个刚从暖和屋子出来营造出的强烈落差以至于冷的一批的刺激劲儿,缓过神后一转头就发现文昭明身上的衣服和自己竟然是同一个色系。 以及她其实更加关注的问题是—— “为什么你穿的这样少,看起来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的样子?” 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文昭明看着就穿着棉衣外面套了大衫,斗篷还是两人都出门了,文采才在后面追出来给披上的。 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冷? 而且分明是同色系的衣服,怎么文昭明穿着就显得高高瘦瘦,整个人瞅着跟一根青竹似得,挺拔的很。 而她自己莫名就显得像个球,简直对不起她那抵达天花板的颜值。 游慕橦没忍住在心里酸了一下。 文昭明就:“……”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游慕橦一眼。 对上她真情实感在疑惑不解连带委屈的小眼神儿,一时间也是无话可说。 怎么说呢,文昭明他虽然看起来瘦且三餐从来没规律过,但他其实是文武双全的人设,大体上上是文人里武功最好的,武将里文化程度最高的这样子的设定。 这个世界的武学没有武侠小说里那么夸张,但习武之人一个打五个还是可以的,这个夏天那会儿游慕橦游湖看见的那些人在船上跳来跳去神似会飞就是个强有力的例子。 理所应当武学基础的强身健体的效果也是有的。 故而文昭明本人看着虽然瘦削,实际上真没游慕橦想象中那么弱,甚至于他个人体质其实比普通正直壮年的年轻人更好一些。 故而他今儿个穿的就是很正常的冬装,也就相对来说稍微薄了一点点,还在正常范围内。 然而游慕橦本人天生就害冷的很,将自己足足裹了好几层,这么一对比下来,就显得文昭明莫名感觉过于单薄了。 文昭明在沉思了几秒钟之后,从善如流的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恍若无事般问她等开春了要不要在院子里种些花之类的。 游慕橦鼓了鼓脸颊,很好骗的就被文昭明转移了注意力。 游慕橦:“我想种一棵青棠树,我以前院子里就有一棵青棠树。” 青棠算得上是是合欢的别称,游慕橦在游家的秋水苑里就种了一棵,到了夏末的时候开花很漂亮,味道也是那种略微清淡的甜甜的感觉。 总之游慕橦还挺喜欢的。 文昭明想了想,果然想起来那天回门时在她院子里确实有一棵大树,不过那天雪大的很,周围全是白茫茫的,他倒也没注意那树具体是个什么品种。 这会儿听游慕橦说了,他想了想,虽然直接种树麻烦了些,但对他来说并不是十分困难。 只是现在就可以寻摸一下哪里有合适的树能移栽一下了。 文昭明在心里寻思了一回,嘴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游慕橦闲聊,不知不觉的,两人就走到了东市。 这会儿街道上已然非常热闹了。 到处都是人影憧憧,高高低低的都挂满了各色灯笼,有的精巧有的粗犷,有彩纸的有琉璃的,抬眼猛的一看那叫一个流光溢彩,真有些灯火阑珊的感觉。 游慕橦和文昭明并肩而行,确定了在文昭明身边的时候能够感受到的情绪真的没有独自一人时那样纷杂,顿时感觉高兴了许多。 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了这么长时间,她甚至都不觉得冷了,只眼睛转来转去兴致勃勃观察着各色的花灯。 转了一会儿,游慕橦不期然撞见街角一处馄饨摊子,眼见着那边热腾腾的白气在空中缭绕着,远远就能嗅到鲜味十足的汤底,游慕橦没忍住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肚子,感觉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心动。 她犹豫了一下,眼巴巴的转头朝着文昭明看过去,很是纠结着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开这个口。 文昭明:“……” 文昭明对逛街本来就没什么兴趣,故而全程他差不多百分之八十的注意力都在游慕橦那里放着。 剩下的两成他在想着其他朝堂上的事情。 于是在游慕橦对着那摊子眼睛突然闪亮的一瞬间,文昭明便立刻就发现了她的变化,并跟着朝那边看了过去。 在注意到那边是一家馄饨摊子之后,实不相瞒文昭明心里是稍微有那么一些惊讶的。 怎么说呢,前几年都是作为世家贵族典范长大的,文昭明自然知道这个阶层的人有多倨傲又有多矫情。 虽然说在时至今日的相处中,文昭明有发现游慕橦和一般的贵女有些不一样,但也委实没想到她竟然还能这么的……接地气。 不过想想在家里时这小姑娘那堪称朴实的饭量以及越熟悉就越不见外且略显豪放的风格,他又觉得这样子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想着,文昭明将眉梢微微挑了一下,侧头含笑问她:“想吃馄饨?” 尽管周围熙熙攘攘的并不安静,但游慕橦还是很神奇的听出了文昭明声音里蕴含着的笑意,一时间就有些脸红。 索性花灯照出来的光线都是五光十色的,她就仗着光线不好强行将脸上的热气往下压了压,然后理直气壮的点头: “想吃,看起来暖乎乎的。” 文昭明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声音听起来相当温和的表示自己也想吃一份。 于是两人真就坐在了那摊子里。 摊子里有两三个人正在吃着,文昭明挑了个空闲的桌子,慢条斯理用帕子将桌凳擦了一下,然后才让游慕橦坐下。 他这么一波操作下来,弄的游慕橦感觉还怪不好意思的。 因为青年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都和这处逼仄的空间格格不入不说,一套动作还十分行云流水,自带了神奇气场让人都不敢提什么意见。 ——最起码这家馄饨摊子的主家、那位中年妇女看过来的目光就越发的谨慎了。 等到两人坐定了,那大娘才过来,面带笑容问两人要点儿什么,游慕橦看了眼文昭明,试探着问道:“两碗鲜汤的馄饨可以吗?” 文昭明点点头,那大娘便小心翼翼过去炉子那边准备了。 等大娘离开,游慕橦眨巴了一下眼睛,没忍住略有些惊奇的朝文昭明说道:“大娘怎么看起来似乎有些怕你的样子?” 文昭明闻言不觉将游慕橦深深的看了一眼。 实际上不止大娘,在文昭明过来之后,几个食客说话的声音都不觉降低了些许,甚至距离文昭明最近的那个桌子上坐着的两个少年吃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 文昭明本人对这种情况非常熟悉,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地方。 ——不,非要说的话,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游慕橦才是其中的异类,让文昭明本人都觉得稍微有那么一些意外。 说起来因为最近不是和游慕橦在家待着就是在忙雪灾的事,相对来说文昭明他和普通人接触的机会也就只有在家里和游慕橦在一起的时候。 而因为游慕橦从始至终对他的态度都非常平和,除了最开始不熟悉时那种人之常情的拘谨,在相处了几天之后小姑娘甚至都可以态度自然的和他开几句小玩笑。 因为游慕橦这么个态度,文昭明还以为自己成了亲之后气场真就跟着发生变化了,结果今天晚上的经历让他知道其实并没有。 文昭明一时间感觉就有些复杂。 他倒是更加深刻的意识到了游慕橦和别人的不一样。 但你要说她迟钝,实际上小姑娘对他的情绪非常敏感,总是能非常准确的辨别出他什么时候心情是好是坏。 文昭明得说自他改名换姓之后,他情绪越发内敛,这世上就基本上没有几个人能识别出他真正的情绪。 表面上他这些年从冰冷无波到现在的脸上时不时的还能带些笑意,这在知情人眼中看着好像他是将以前的事放下了所以渐渐有些人气了。 但实际上文昭明自己知道并不是这样。 他只是更会伪装了而已。 …… 文昭明笑了一下,说道:“大概是我看起来不堪入目。” 游慕橦没忍住“噫……”了一下。 这年头这些文化人的谦辞她还真是不很能适应。 有句讲句文昭明这样的样貌要是能被认为是不堪入目,那这个世界上真就没几个能看进人眼里的人了。 游慕橦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很有些一言难尽。 文昭明注视着对面小姑娘脸上那鲜活又生动的表情,不知道怎么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就想翘上一翘。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不多时大娘就将馄饨端了上来,清澈的汤底白生生的馄饨上下浮动着,薄到近乎透明的馄饨皮随着一起翻飞,最上面散了一小把翠绿的葱花,白色的雾气在眼前氤氲,让这馄饨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游慕橦悄悄嗅了一口,便迫不及待拿着筷子夹了一个喂进嘴里,牙齿将轻薄的皮咬破的一瞬间,那种又热又鲜又香的触感带着浓厚的汤汁直接喷薄而出,烫的游慕橦登时一个激灵,很没有贵女形象的用另一只手在嘴巴跟前呼扇起来。 第九十八章 元宵节 他们两个最近商量事情都赶上吃饭的时间,结果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很轻易的养成了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的习惯。 这会儿在外头周围一直都有着笑闹的声音,反而感觉更有气氛,两人一边吃着,也就很自然的随口说着话儿。 游慕橦吃饭速度并不快,文昭明便很配合的也放慢了速度,游慕橦注意到他的动作,当下心里有些开心于自己不用赶着过烫的汤着急吃了。 气氛正融洽时,游慕橦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略有些迟疑的声音:“游……五娘?” 游慕橦下意识应了一声,回头向着身后看过去。 她身后站了个少年,长相还蛮清秀的,大抵不到弱冠,看着有几分眼熟。 游慕橦想了想,在场景的加持下很快就想了起来,她上一次也是在一家摊子上见过这少年,人还是个小世子,那会儿被她舅家一个表弟带着一起吃摊子。 想起来对方的身份,游慕橦立时笑眯眯的和人见了礼,小世子一个人对上游慕橦,表现的稍微有那么一点儿羞涩。 游慕橦只感受他没什么恶意,且为人还算可以,就没关注其他,见他只一个人,就随口问道:“世子一个人过来啊?” 小世子笑了一下,摇头道:“和晗郎君约了一起,只不过他似乎还没来。” 游慕橦那小表弟名字就叫张晗,他尚未及冠,还没取字,和小伙伴大体上都是以“郎君”互称,毕竟时下直接称呼人姓名是带有一种贬义的。 比如说你要骂一个人的时候就可以连名带姓的喊他大名,然后再骂。 虽然游慕橦并不是很懂这其中缘由,但大家都这么搞,她就入乡随俗了。 嗯,这个且不提。 就说小世子原本一个人在这种地方等人,来来往往都是些很接地气的人,这让小世子感觉有那么一丢丢的不习惯。 于是在无意间看见角落里坐着的那个年轻娘子很是眼熟的时候,小世子他没忍住就上前去搭了个话。 游慕橦并不清楚小世子的心思,不过遇见了熟人,且小世子在她的印象里很有些腼腆又矜贵的感觉,所以她对少年印象还好,这会儿就眉开眼笑的和他说话。 两人说了几句,小世子高兴劲儿过去了,就感觉到一股存在感非常强烈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下意识顺着那视线看过去,就对上一双冰冷的、微微眯着的狭长眼睛。 小世子没忍住愣了一下。 那边游慕橦顺着说着,发现小世子目光往旁边看过去,她才想起来还没给两人相互介绍,于是就笑着对小世子和文昭明互相说了对方的身份。 游慕橦成亲的时候场面还蛮大的,甚至在小太子来了一趟之后,很多有请帖没请帖的人都过来文家凑了个热闹,因而小世子也是很清楚文昭明和游慕橦的关系的。 ——当然相对而言他更为深刻的印象是当初来到京城之前他爹对他殷殷切切的提点的关于京城的一系列哪家该交好哪家该远离等系列注意事项中,太子少傅文昭明的分类很是有那么一些特殊。 小世子心里因为想到的事情而有些复杂,面上却还算等稳得住,他到底是已经确定的世子,这点儿表面功夫还是有的。 只不过显而易见和游慕橦说话时他是那种稍微有些放松的,和好朋友的家人说话的那种感觉,而对着文昭明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在游慕橦看来特别明显的写满谨慎。 反观文昭明表现得就很淡定,声音不紧不慢,语调不冷不热,猛的一看,游慕橦差点儿以为这是什么老师在教诲学生的现场。 三人这么不尴不尬的交流了没多长时间,和小世子约好的张晗就过来了。 他一过来都没多纠结,直接就发现了角落里的三个人——主要是这里三个人虽然在角落里坐着,但不管是样貌还是气场,存在感都相当的强烈。 又,张晗也不是一个人过来的,游慕橦她哥游十七有和他一起。 两个少年原本说说笑笑的往过走,结果一抬眼看见小世子身边坐着个冰雪似得青年郎君,游十七脚步顿时就迟疑了一下。 他顺手扯了张晗一把,口中小声说道:“我怎么瞅着那边那两个,好像我妹妹和……文大人。” ——理论上来说他是可以叫文昭明妹夫的,但奈何他一则脸皮不够厚,叫不出一个比他大了好几岁的郎君妹夫。 二则他这妹夫气场强大,他看着总是心里虚的很,更加叫不出来了。 咳。 游十七这一刻感觉自己特别艰难。 他在看见文昭明的同时,自然也没有错过和文昭明相对而坐的游慕橦。 看的看见了自家打小儿宠到大的妹妹,游十七他心里是很高兴的,但另一方面他妹妹和一个他看见就心里发怵的人坐在一起,这就让他很难受了。 不过他纠结了不到一秒钟,对妹妹的喜爱就超过了其他情绪,他三两步走过去,礼貌却又颇为敷衍的冲两个男性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兴高采烈的看向游慕橦: “娇娇!你也来吃馄饨呀!” 他说了几句废话,然后就抬眼将游慕橦上下打量,完全忘记了文昭明还在对面坐着,嘴巴嘚嘚的停不下来: “坐这儿冷不冷?我瞧着你好像瘦了些,是不是天冷了又不好好吃饭?” 游十七年纪轻轻,表现的就宛如一个和自家崽崽好久不见的老父亲,情真意切的蹦出来一连串的问题。 游慕橦听着,就觉得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她也不觉麻烦,等他嘴巴停下来了,就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他。 “还好,出来时穿的暖和,走过来还出了些汗呢。” “儿冬天惯常这样,兄长也知道的,等开春了就好了。” “……” 兄妹两人说的旁若无人,惹得旁边两个无辜少年注意到文昭明的眼睛逐渐一点一点的半眯起来,感觉就很是有些心惊胆战。 张晗还在心里寻思呢,他这表哥原来胆子这么大的嘛,竟敢光明正大当着本人的面含沙射影的说文昭明对游慕橦不好。 他是真的肃然起敬。 然而实际上游十七他只是看见自家崽崽下意识的心疼而已。 游十七过来之前,游慕橦和文昭明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这会儿五个人或坐或站挤在这里,惹得摊主大娘不停地往这边看,一脸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表情。 几人倒也不至于没眼色到这种程度,索性已经吃完了,便起身打算换个地方。 春节前后本来就忙的很,虽则游慕橦在文家因为没有亲戚可走显得相对来说闲了些,但实际上对旁人尤其是游家这种大户人家来说,过年期间真的是又忙又乱。 游十七作为男丁,这段时间也没轻松过。 今天元宵节既是一个放松的好日子,也标志着春节结束,游十七的兴致就十分高昂。 ——具体表现在即便他对上文昭明惯常挺虚的,但这会儿还是鼓起勇气对文昭明提议说要不要大家一起同行。 文昭明有意无意看了眼游慕橦,见小姑娘自从和游十七说话之后,心情显而易见的越发明快,便怀着一种不明的情绪若无其事的同意了游十七的提议。 游十七就很开心的拉着游慕橦往热闹的人群里挤,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表示: “娇娇你看上哪盏灯告诉哥哥,哥哥给你赢回来。” 今天这样的场合,大部分花灯都是可以通过猜灯谜拿到手的,只不过猜之前意思意思付出几个铜板获得一次猜谜的机会这样子。 这会儿几个人的分布是这样子: 原本游十七拉着游慕橦走在最前面,剩下三个人跟在后头。 但因为和文昭明同行的小世子以及张晗总觉得站在文昭明旁边这里那里都很对劲儿于是两人快走几步抢到了最前面。 这会儿两人在前头,听到身后不远处游十七拍着胸脯保证,虽然没成亲但见多识广的小世子没忍住发自内心的发出一声感叹: “游十七他,难道真的没发现现场有个人比他更适合说这话吗?” 旁边张晗:“……” 两人一边鬼鬼祟祟毫无世家风范的互相咬耳朵,一边偷偷看着后面的发展。 而中间游慕橦和游十七宛如两个傻白甜,全然注意不到此刻气氛的微妙,兴高采烈的这个说她要一只兔子灯,那个说好的好的哥这就给你整。 ——衬托得一个人慢悠悠缀在最后面得文昭明一时间莫名拥有了一种孤家寡人的感觉。 文昭明半垂着眸子,安安静静不远不近的跟在前面那对兄妹身后,周围喧闹的环境好像和他完全是在两个世界一样。 就在心里毫无意外生出些许意兴阑珊的感觉的时候,前头游慕橦突然就笑眯眯捧了一只兔子造型的花灯朝他跑过来。 小姑娘在他面前站定,呼吸间带出来的白气再加上各色花灯互相掩映形成的光影让文昭明一时间有些不能清晰的辨认出她脸上的表情。 “送给你呀,这是儿赢回来哒。” 小姑娘声音里仿佛沁了糖一般,在这一片喧嚣之中竟然让文昭明听出了几分甜蜜。 让他情不自禁就怔在了原地。 游慕橦歪了歪脑袋,见文昭明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不说话,不觉迟疑了一下,瞅了眼手中的花灯。 这花灯就是随便路边一个摊子那里赢来的,是那种非常普通的兔子造型,要不是兔子的耳朵尾巴还有红眼睛特征比较明显,等闲可能都辨不出来这原是一只兔子。 游慕橦瞅了瞅这花灯,再一抬头瞅了眼只站在那里自带了矜贵气场的文昭明,突然间就恍然大悟。 ——莫不是文昭明压根儿就看不上这种粗糙的玩意儿? 想到这一点,游慕橦一时间有那么一丢丢的尴尬。 她就是在前头和游十七比赛的时候,看见摊子上那盏兔子形状的,突然想起来文昭明的属相好像就是兔子来着,正好将这灯赢到了手中,便想着给文昭明权当是应个景儿便罢。 ——倒是完全没考虑这样粗糙的花灯文昭明会不会看不上的问题。 游慕橦干咳了一声,就想将这花灯收回去,却见文昭明伸手将那细细的竹枝握在了手中 这花灯的提手是用细细的竹枝充当的。 也真是奇了怪了,分明是很普通的竹枝,甚至颜色都是偏向于枯黄的,握在文昭明手中的时候,就好像突然提高了一个阶层的格调似得。 游慕橦眨了眨眼睛,这会儿倒是换她楞楞的盯着文昭明看了。 文昭明垂眸对上她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个相当细微的笑意,轻轻的道了一句谢。 游慕橦恍惚了一下,猛的移开视线,干巴巴应和道:“啊,没事,你喜欢就好,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和你的属相相合,拿着比较应景。” 文昭明闻言,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明显,并且开始在心里正儿八经的思考起一会儿也要给小姑娘把她自己的属相也赢回来这件事了。 这边两人气氛微妙,那边突然被抛弃的游十七一回头发现妹妹突然跑去了后面,正下意识想要跟过去时,却被前面一直偷看着的小世子还有张晗两人一人架着一边胳膊给架走了。 临走时游十七还特别不解的要争辩却被两人无情镇压。 于是游慕橦在终于想起来自家兄长还在那边等着的时候,转过头发现游十七早就不见了身影。 游慕橦顿时就:“???” 她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明明因为下意识关注周围动静所以完全没有错过游十七被张晗和小世子两人拉走现场的文昭明若无其事的含笑注视着游慕橦,口中说道:“人有些多,想来你兄长也是被人群冲散了。” 游慕橦“唔”了一声,上辈子在高峰期的地铁上体会过那种其实没想着这一站下车却硬生生被强行挤下去的场景,以至于在文昭明这么说了之后,她竟然一点儿也没觉得怀疑,就很自然地说道:“那就剩下我们俩了。” 文昭明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游慕橦一无所知的拢了拢披风,就决定和文昭明两个人逛也一样。 第九十九章 花灯 比起和游十七相处时的状态,游慕橦在和文昭明同行时虽然态度还算自然,却比不得之前那种放松。 文昭明并没有错过她这样的情绪变化。 并在心里很认真的认为小姑娘还是刚才那样子看起来更顺眼一些。 这样想着,在注意到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最热闹场面最大的那个猜灯谜场合的时候,他很顺口就问了一句:“那个花灯,你喜欢吗?” 游慕橦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没忍住就呆了一下。 之前说过灯会上有几家有头有脸的酒楼合作搞一个大活动,活动大体上是哪些才子佳人发挥的场合,除此之外,整场活动存在感最强烈的大概还有那作为最终奖品的花灯。 这盏花灯一般被人戏称为“灯王”。 听着浮夸中二了点,但不得不说大部分时候它都很能当的起这个称呼。 今年的这盏灯也是。 那是一盏飞天天女造型的琉璃灯。 并不是一个天女,而是好几个,形态各异的天女或是手捧花鼓,或是背弹琵琶,每个人姿态都不尽相同,但造型都十分精巧,甚至每个天女脸上细微的表情都栩栩如生。 既是琉璃灯,可以想见这盏灯通体都是由透明的琉璃构成,甚至颜色还是渐变的,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流光溢彩,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而文昭明给游慕橦示意的灯就是今年的灯王——这盏飞天仙女琉璃灯。 游慕橦没忍住就回头确认了一下文昭明说这话是不是认真的。 在发现青年虽然看起来并不是十分严肃的表情但也显然并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游慕橦脱口而出连忙拒绝:“不不不,我不喜欢!” 文昭明:“……” 文昭明感觉小姑娘的反应虽然好像有些激烈但完全和自己想象的方向截然相反。 他沉默了一下,没能立刻说话。 游慕橦缓了一下,感觉自己刚才的反应似乎有些不给面子的嫌疑,连忙开口解释:“这灯是很好看没错啦,但我总觉得它过于精致又过于花哨了,这会儿看看欣赏一下还行,带回家就大可不必。” 文昭明敛了敛眉眼,确定游慕橦是真心实意的不想要,也没强求,无奈笑笑,就和游慕橦并肩在街道上慢慢走了起来。 街上人很多,往这边想要将那个灯王拿到手,或者说就算赢不到最后,也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刷一下存在感的大有人在。 游慕橦和文昭明走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这边的人比起其他地方的路人感官上情绪更加的狂热,大抵因为周边的气氛都是这样,以至于原本非常好用的文氏情绪隔绝机器完全失去了效用。 这导致游慕橦逐渐脑子就有种发胀的感觉。 委实现场气氛过于热烈了。 她没忍住往文昭明身边凑了凑,这个时候她就觉得文昭明在常人看来情绪波动过于稀少显得自带了冷漠无情气场的设定可真是太棒了。 文昭明察觉到她往自己身边凑过来的举动,顿了顿,垂眸问她:“可是冷了?” 游慕橦:“……” 游慕橦纠结了一下,想着总不能说她觉得周围人情绪波动过于剧烈所以让她有些不适这样子,于是她歪了歪脑袋,仰头眼巴巴的看着文昭明,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也带了几分温软,说道:“不冷,有些吵。” 文昭明:“……” 文昭明就没忍住沉默了一下。 实不相瞒,他其实也觉得挺吵的。 且周围过于纷杂热闹的环境让他感觉很不适应。 并不是因为不常出来的那种不适应,而是单纯觉得吵闹的令人头大。 他知道自己和常人不一样,却也没想到原来游慕橦这样大的小姑娘原来也一样觉得吵闹。 因为这样微妙的心有灵犀,文昭明心情不受控制的稍微愉悦了那么一点儿。 他抿了抿唇,向着游慕橦看过去,斟酌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那便回罢?” 游慕橦点点头,于是两人安安静静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脱离了竞争灯王的那条街道之后,周围逐渐就平静了下来。 两人从巷子里慢慢走着的时候,游慕橦没忍住回头向着那边看了一眼。 隐隐约约仍旧能听到些许喧闹喝彩的声音传过来,甚至那些颜色各异的花灯绽放出的光芒在这边也能瞧见些许。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会儿已然入了夜,巷子里少无人烟,一时间显得隔了一道墙就生生的划分出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一样。 一个充满了喧嚣。 一个安静无尘。 文昭明见她回头,随口问道:“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他想着,小姑娘在人堆里觉得吵闹,指不定离开了又心里挂念——小孩子都是这样子,文昭明还是知道些许的。 不过实际上游慕橦摇了摇头,在宛如水银泻地一般的月光下轻轻的笑了一下,跳了一步将摇晃的树影踩在了脚下,说道:“没有,就是觉得好奇妙呀。” 她说着,抿唇笑了起来。 文昭明却是被她不安分的走路姿态给吓了一跳。 街道上的雪虽则已经被扫干净,但这边巷子里都在墙根那儿堆着,白日里出了太阳,雪水将整个巷子浸湿,等入了夜冷下来,那些融化的雪水立时重新冻住,反而比单纯的积雪更光滑。 人走在上面也更不安全一些。 故而在游慕橦猝不及防跳了那么一下之后,文昭明直接就被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将手向着游慕橦那边伸过去,见小姑娘稳稳的站定,他又悄悄地收了回来,然后才有心思考虑小姑娘刚刚说的话。 “……哪里奇妙?” 他问的有些漫不经心,心思显然还在看起来仍旧不如何安分的小姑娘脚下放着。 游慕橦打小儿在自己院子里滑冰一把好手,对于这样的地面半点儿不怵,要不是这是外面她怕被人看见以为这姑娘疯了,游慕橦甚至都想助跑一段然后起滑这样子。 咳。 不过鉴于文昭明还在旁边跟着,游慕橦按耐住了这样的冲动,然后笑眯眯转身看向文昭明,一边后退着走着一边说道:“你看呀,那边那样热闹,这里却这样安静。” 文昭明微怔了一下,失笑道:“这样说来,是有些奇妙。” 这世间事也就是这样了。 个人有个人的欢愉,个人有个人的孤独。 不过这个这会儿一点儿也不重要…… 文昭明小心的关注着游慕橦完全不看路后退着的走法,终究没忍住说了一句:“好好走路,小心摔了。” 游慕橦:“……” 这语气,游慕橦一瞬间以为自己突然遇见了游致宁,也就是她亲爹。 她鼓了鼓脸颊,知道文昭明是担心自己,也没强行要和他对着干,“哦”了一声索性如他所言转正了身子。 两人一路再无话回了文家。 他们临走时吩咐了下人不必多等,但实际上到家得时候,文家原本的下人倒是很听话的各自休息去了,游慕橦这边立春却还在房间里等着。 ——主要是立春一想着自家娘子又怕冷又娇气,回来也不知道饿不饿,亦或者要立时抱着暖炉,甚至拆发髻可能自己动手都不会,故而根本就不可能放心的睡觉去,只在房间里合衣打了一会儿盹。 听着有人进来的声音,她立刻就惊醒过来,披了外套出去一看,果真是郎君和娘子回来,正想挑了灯笼过去看时,便见惯常沉默又冷淡的郎君语气迟疑的问自家娘子道:“你生气了?” 游慕橦:“……” 游慕橦略有些诧异的转头朝文昭明看过去,好半晌才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文昭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顿了那么几秒钟,开口说话时平平静静的声音在月色下听着竟显出一分委屈来:“你回来时没有说话。” 游慕橦:“……” 游慕橦一时之间有些惊呆。 和她一起惊呆的还有摸黑出来看情况的立春。 比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家伙,游慕橦在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倒是有明白了文昭明为什么会这样说。 但即便是明白了,她心里一时间感觉也很匪夷所思。 怎么说呢,就感觉这样的问题并不是很符合文昭明的人设似得。 不过游慕橦想了想,青年虽则眼神看起来总是稍显冷淡,但实际上仔细回忆一下,青年其实是属于那种外冷内热(大雾)的性格,在生活中也对自己帮助良多。 她以往总觉得世人对文昭明多有误解,这会儿自己却也同样以貌取人了。 这样想着的游慕橦立即在内心自我检讨了一番,想通后就直接仰头和他解释:“没有生气。不说话是因为气氛很安静,这样安安静静的在月色下漫步感觉也很有意思。” 文昭明注视着她,慢吞吞的“唔”了一声。 因为光线问题,他其实并不能看清小姑娘的表情,但他能意识到小姑娘声音里的诚挚,且他也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虽则看起来娇气——当然实际上很多小习惯也确实算得上娇气。 但她为人处世上却出乎意料的好不好与直率。 文昭明很喜欢她这样的直率。 所以他在黑暗中轻轻的笑了一下,说:“那便好。” 游慕橦“嗯”了一声,又听到他说:“晚了,睡罢。” 游慕橦再应一声,就悄无声息向着自己房间摸了过去。 才推开门进去,就听到鬼鬼祟祟刻意压低了的一声“娘子”,若不是很快听出来这是立春的声音,游慕橦差点儿没顺手将手头的东西给扔过去。 缓过来后,她没好气嗔了立春一眼:“大晚上的你怕不是要吓死我?” 立春这才意识到问题,慌忙告了声罪过去将桌子上的灯点了,嘴里忙不迭问了几句关心的话又反身将炉子里的炭拨开了。 游慕橦走着回来,这会儿并不觉得冷,见状连忙道:“就捂着罢,不必拨开,这会儿不冷,就省几块儿炭罢。” 立春知道游慕橦害冷又害热,在这方面绝对不会含糊,闻言就又将炉子封住,转头帮游慕橦换衣服。 手上动作忙着,游慕橦想起来之前那一出,不觉有些好奇说道:“大晚上的,那会儿你在门口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立春:“……” 立春禁不住沉默了一下。 虽然但是,要直说她是在偷听两个主子说话总觉得有些不合适的样子。 想是这样想,实际上立春并没有隐瞒,压低了声音解释了一下自己听到声音想出来看一下情况结果撞见刚才的场面没好意思出去打扰。 只是说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热,末了又请罪,说她不该偷听主子谈话诸如此类。 游慕橦没觉得刚才那场面有什么不能被人看见的,且听到声音出来查看也没有哪里做错,故而并不放在心上,只摆摆手示意没事,便任由立春帮着收拾了一下赶紧趁着热乎劲儿上床睡了。 一整个冬天温度都是那样,游慕橦委实一步都不想迈出门,除了些必须时候——比如说有不能拒绝的人发来的帖子赏个雪景赏个红梅之类的——她一冬天都猫在家里,宛如深山里什么怕冷的动物一般过起了冬。 冬天里雪下的多,开春却开的早。 五九的时候温度就逐渐上来了,文昭明出去上班都将棉衣换成了略薄的夹棉,看着越发显得身形修长,就挺赏心悦目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个冬天下来,游慕橦和往年一样略微清减了些许,然而文昭明竟神奇的胖了些。 他胖的并不明显,甚至因为一直以来朝夕相处的,游慕橦都没发现哪里不对,就是那天难得太阳好,她开了窗户坐在窗前想画一副早春图。 正巧文昭明从外头回来,穿着一身靛青的长衫,沿着鹅卵石的小路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两边是干枯遒劲的枝桠。 游慕橦一抬头就见着青年走过来,大抵是这样的郎君风采着实惊人,以至于游慕橦差点儿将人看呆了去。 看着看着,然后她就相当惊奇的发现:“咦惹?文大人你看着好像长胖了?” 第一百章 发福 文昭明当即就:“???” 不止他,就连路过的文采也一脸震惊的表情。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窗边的游慕橦。 文采愣了一下,没忍住又去看文昭明。 有了游慕橦这一声提醒,他在观察着自家主子的时候,竟恍惚里真的觉得他好像确实是胖了。 于是文采就:“……” 他一时有些说不出话,而文昭明也似乎是从他这样的表现中察觉到了什么,静默了几秒钟。 游慕橦脱口而出了那么一句之后,原是有些尴尬的。 毕竟的这样的话,既不适合她一个女孩子说,也不适合她和文昭明这样的关系来说。 不过说都说出来,她只好意图强行佯装无事想随口糊弄过去。 只是她在即将开口的时候,微妙的发现文昭明好像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她迎着温暖的日光细细将文昭明打量了一下,发现他虽然情绪感觉上有些奇怪,但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想了想,索性肯定道:“文大人真的比年前胖了一些,不过不明显。” 她这么说着,心里也有些替他高兴起来。 她是觉得文昭明不提性格好不好的问题,最起码对她是没什么问题的,所以游慕橦并不觉得自己关心一下一个相处的还不错的室友有什么问题。 倒是文昭明在确定了游慕橦没看错之后,心中一时间若有所悟。 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在游慕橦没来的时候,因为这样的原因他差不多都已经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并不是没得吃,只是有时候是太忙忘记了,有时候一个人吃饭没意思,常常吃上一两口就没了食欲。 等到实在觉得饿了,才匆匆忙忙垫一垫肚子这样。 但自从游慕橦来了之后,这小姑娘看着娇柔,饭量委实不小。 且不得不说她吃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看起来真的很香,以至于文昭明本来没打算吃什么,不知不觉的就已经跟着吃了一些了。 这且不提,因为最初前几天的时候,文昭明休假在家,两人一日三餐定时定点儿的,那会儿虽然在同一个地方吃饭,但交流很少。 是自从年初雪灾爆发官家将文昭明叫进宫一次之后,那天文昭明一直忙着都没时间也没心思吃饭。 结果回来后不期然就发现原本应该已经睡下的小姑娘竟在等着自己,且还不忘让厨房里备了些速食。 不提文昭明当时因为她这一操作而产生的微妙心情,只后头紧接着文昭明打算延续自己以往的风格,忙起来就连饭也不好好吃的时候,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在次日晚上就委屈巴巴的跑来说希望他饭点儿的时候可以回来吃饭。 文昭明当时没想那么多。 因为在他心里游慕橦确实还是个小姑娘,比他小了整整十岁,已经是个很大的年龄差了。 文昭明性子里即便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好,却也不会对这样一个娇娇俏俏且自己还很有些好感的小姑娘有多凶残。 于是当时他就颇为好奇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结果就见小姑娘垂着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分明是偏向于明艳的五官,这一刻却生生让文昭明看出了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她歪着头特别小声的说道:“因为一个人吃饭很孤单呀。” 文昭明觉得这个小姑娘真的在察言观色以及得寸进尺方面很有建树,她总是能非常敏锐的抓住任何自己情绪上一个细微的弱点,进而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达到自己的目的。 ——文昭明就是因为她这样的话和表情,蓦然意识到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初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需要人陪好像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这个想法也就是在心头一闪而过,就好像立刻就被小姑娘察觉到了。 她眨了眨眼睛,眼尾微微垂下来一个无辜的弧度,就仰着头眼巴巴的看他:“我不想一个人。” 文昭明:“……” 这谁顶得住啊! 文昭明当时一个心软,就答应了游慕橦的要求。 咳,说的有些远。 总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文昭明他即便是在每天需要上班之后,也半推半就的每天回家和游慕橦一起吃饭。 结果这么长时间下来,因为一日三餐比起之前规律了很多,且量也有所增长,于是日积月累的,就稍微长了那么一点儿肉。 当然,因为文昭明本来是属于非常瘦削那一挂的,这会儿即便是长了肉,却还是瘦,只是比以前看着稍微健康了那么一点儿而已。 游慕橦瞅着瞅着,有些开心。 而本来心情有些复杂的文昭明,远远瞧着小姑娘明亮的眼睛,心里的复杂就平静了些许。 他含笑向着那边点了点头,温声道:“这样挺好的。” 要不怎么说环境对人的影响真的是非常大呢。 文昭明他也不过是和游慕橦相处了将近一个冬天的时间,这会儿饭量增长了一波还长了肉,且说话时语气以及遣词造句都随意了许多。 两人隔着窗子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忙自己的事了。 作为朝堂上中流砥柱式的人物,文昭明除了每天去东宫点卯履行一下太子少傅的责任,身上其实还有着其他职务。 官家似乎过了冬发现发现自己已然不如年轻时精力充沛,就想着将给太子培养起来的几个重臣在磨炼磨炼。 ——等磨炼好了,也就到了他该退休的时候了。 因为这个事情,文昭明他最近有些忙。 官家那天朝会结束后将他留下来,随意说了一会儿闲话之后,就问了几句他对于金陵的看法。 文昭明:“……” 文昭明对金陵其实没什么看法。 之前说过,本朝开国的时候,国都是在金陵那边,但到了第三任皇帝的时候,圣祖皇帝觉得金陵本地委实世家盘踞,作为一个有雄心抱负的帝王,圣祖于是借口金陵风水和他不和,强行迁都到了现在的京城。 正是在这之后本朝才渐渐走向强盛,逐渐成为首屈一指的强国。 当今官家很有些圣祖的风范,对尾大不掉的世家也是很有些想法,并且自那会儿这么几代下来,大部分世家已然很有些腐朽意味了。 官家从上位那一刻起就开始为此做准备,这个时候他终于觉得是时候了。 他想将文昭明外放去金陵。 之前说过文昭明真的是官家手中非常好用的一把剑,所以官家将这个非常重要象征着他肃清朝堂要落下的第一颗棋子的位置,想要交给文昭明。 文昭明几乎是没有半点儿误会的就接收到了官家的意思。 君臣二人都知道,这个位置有多重要,就有多危险。 文昭明本以为自己会毫不犹豫的就接受这个任务。 因为他向来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 一个武器是不该有过于真实的自我感情偏向的。 然而实际上他确实迟疑了。 因为他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他若是离了京城,家里那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是不是又要觉得孤单了。 更多更远的东西文昭明没多想,或者说他其实也不愿意多想。 但这一刻因为想到了他家的小姑娘,他并没能立刻就按照官家设想中的那样立刻就跪下然后信誓旦旦的做出保证。 于是官家目光微妙的看向了他的眼睛。 文昭明:“……” 文昭明在顿了几秒钟之后才做出了官家想要的反应。 官家静静地注视着他跪在那里,脊背挺直,宛如一根濯濯的青竹。 好半晌,他饶有兴趣的问他:“你刚才在想什么?” 文昭明:“……” 文昭明垂下眸子。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怎么说才更合适,让官家知道自己现在有了弱点,也许在外放金陵的时候他就需要在京城里留下一个“人质”了。 有了人质在手的官家会对他更为放心,而被人掌握了弱点的他也会从官家手中得到更多。 这不管是对于官家,还是对于他来说,都是最为合适的答案。 文昭明在心里笑了一下,然后说:“臣只是突然想到,再有一个月就到了祭祖的时候了。” 再有一个月是寒食,寒食节后便是祭祖的时候,祖籍在金陵的皇室每年也会回金陵祭祖,有时候是官家亲自去,有时候是让皇子代劳。 文昭明抬头向着官家看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不知臣此行,是明是暗?” 官家对上他浅色的瞳仁,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什么,只是在和他对视了几秒钟后,直接笑了起来:“昭明惯常深得我心。” …… 文昭明在书房整理了一会儿文件,目光便不由自主飘到了窗外。 院子里游慕橦正在和几个侍女玩闹。 今儿个天气难得晴朗,太阳温暖的很,本来温度就在渐渐回升,都有些急性子的结伴去城外踏春了。 只是游慕橦害冷,没到时令彻底暖和起来,她是决计要持续猫冬的。 只今天天气好,她本来在作画,因着中间文昭明回来说了会儿话就被打断了。 倒也不是她因此而失去了继续画下去的心情,只是她那会儿看着形容清俊的青年郎君踩着鹅卵石的曲径,步履从容自染了些微绿意的园子里缓缓而来的时候,原本瞅着还很有些雅趣的园子顿时就索然无味了。 她抓心挠肺的想要将青年走过来的那一幕场景画下来。 但偏偏时下一个女孩子画幅男人的画像,这在一般人眼中总是有些微妙的意思蕴含在其中的。 尤其是他们俩名义上还是已经成了亲的,夫妻关系。 旁人误会也就罢了,要是文昭明本人误会了那才不妙呢。游慕橦目前对自己人生的设想里可以有亲情可以有友情,但暂时并不想对爱情有所触碰。 所以她只能遗憾的按下替文昭明画像的想法。 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索性就捡了几根漂亮的羽毛让侍女做成毽子,在院子里一处空地上玩了起来。 游慕橦踢毽子的技术还可以,毕竟娱乐活动也就那么几样,多练练就很熟练了,跟着她的几个侍女立春她们也很熟练。 就是后来来文家之后才有的其他侍从不是很会,不过这并不妨碍游慕橦兴致勃勃的带着他们一起玩。 文昭明就坐在书房里,悄无声息的注视着那边一团欢乐的踢毽子场景。 小姑娘看起来很快乐,一群下人似乎也玩的很开心。 这样的场景让文昭明感觉有些陌生。 文府里从来没有这样热闹的时候——除了成亲那天,但实际上成亲那天人虽然多,但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气氛并不如何热烈。 或者说,有文昭明在的场合,气氛大多数时候都热烈不起来。 文昭明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在官家面前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呢? 具体的原因文昭明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就是直觉里不想,也就那么做了。 任性的文昭明自己都有些惊讶了。 …… 游慕橦这会儿在教一个粗使的侍女怎么将毽子从脚背换到脚心,一根五彩的毽子在她脚下上下翻飞,看的几个侍女不断发出小声的欢呼。 她演示了一遍,就让那侍女自己试一下,自己则停了下来在旁边看。 这一停下来,她视线无意间四处扫了一下,就注意到书房的窗户不知道什么何时被打开了,原以为在办公的文昭明就倚在窗边,向着这边看。 游慕橦怔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嘴巴一秃噜,脸上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冲着文昭明道:“你要不要也来玩一下?” 文昭明:“……” 发现游慕橦是在邀请谁的一群侍从们:“……” 空气微妙的安静了那么一下。 游慕橦有些尴尬。 天地可鉴她其实没打算说这个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嘴巴一秃噜就…… 游慕橦感觉有些麻爪,但说都说了,她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今儿个难得天气甚好,这么动上一会儿感觉倒是畅快。” 游慕橦忽略掉比起自己一直吃了睡,睡了吃的冬天,文昭明本人就忙碌很多,基本上都没什么空闲时间,并不需要再做多余的运动。 第一百零一章 踢毽子 继游慕橦鬼使神差之后,文昭明盯着她有些羞囧的表情,不知道怎么的,也鬼使神差似得,默默点了一下头。 得到出乎意料反应的游慕橦:“……” 围观的一众侍从们:“……” 场面再一次微妙的静默了那么一会儿。 文昭明点了头之后,反应过来,感觉自己也是莫名其妙,但点都点了,在某些方面颇有君子遗风的他并没有什么食言不肥的习惯,在犹豫了那么几秒钟之后,他自书房里走了出来。 现场于是就更加安静了。 一众侍从们不可避免的有些局促起来。 倒是游慕橦适应的比较快。 她很快就接受了文昭明要下凡(不是)……划掉,要亲民的和她们一起踢毽子这一事实,并紧接着就有些摩拳擦掌的想要看一下热闹。 至于是什么热闹——毕竟文昭明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像是玩过这种接地气的游戏的人呀。 游慕橦想着,视线在周围里扫了一圈,见一众侍从因为文昭明的到来变得尤为拘谨,想了想,她也没强求,就自己站出来对着文昭明笑着提议道:“我先给你做个示范?” 文昭明沉吟着点了点头。 游慕橦于是就将手中那彩色的毽子往空中轻轻一扔,在它落下来的时候精准的将其踢的再次飞向空中。 考虑到文昭明是个新手,游慕橦特别贴心的并没有炫技,就很普通的用鞋子侧面一下一下的将其维持着不落到地面上的状态。 一边踢着,一边还给文昭明做技术讲解:“这个主要是要用侧面踢,力道比较好把握,趣味性在于想方设法的让它在空中飞更长时间,不要让它落在地上。” 文昭明耳朵里听着,眼睛注视着游慕橦动作,甚至还正儿八经的随着游慕橦的指点而配合的颔首表示自己有听懂。 两人一个讲一个听的,看着还挺有气氛,倒是让围观的侍从们没忍住互相对了一波眼神。 游慕橦也没踢多长时间,就在某一次毽子落下来的时候,抬手任由其落在了自己掌心,然后抓着它朝文昭明递过去,口中笑盈盈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你先试试?” 文昭明:“……” 文昭明真的是很配合了,伸手将毽子拿到手里,先下意识掂了掂,然后就学着游慕橦刚才的动作,将它往空中一扔,脚也跟着抬了起来。 游慕橦原本以为作为新手,文昭明能稳稳踢上两三下不落地就不错了,然而实际上,那毽子特别稳的随着文昭明的靴子上下翻飞,游慕橦在一旁替他数着数,不觉眼睛就越睁越大。 只能说文昭明他眼神儿够好,平衡能力也不差,有时候在房梁上奔跑都稳得一批,更别提这种小姑娘玩的小玩具了。 他听着旁边文昭明数到第三十下,想起来之前自己还在书房里时,游慕橦在教几个侍女将毽子从脚背到脚心,又或者从身前到身后的各种变化。 那会儿小姑娘的裙摆跟着那根彩色的毽子扬起又落下,温暖又细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让文昭明一时间感觉她裙摆上的蝴蝶仿佛都要活过来了一样。 想到那个场景,文昭明心中一动,余光里瞧见小姑娘惊奇的眼神儿,他轻笑了一下,脚步一换,毽子就从他身前换到了身后。 游慕橦在旁边毫不掩饰的发出了惊叹声。 文昭明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却委实有些受用,只觉得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看过来,真跟一只猫儿似得,就可可爱爱的。 因为游慕橦的捧场,文昭明竟很神奇的觉得,踢毽子这一项活动,其实还是有些乐趣的。 游慕橦看他在那边炫技,一时间心里也有些痒痒,索性也不是只有那么一个毽子,于是她让侍女又给了自己一个,朝气蓬勃的冲文昭明说道:“文大人原来深藏不露呀。” 文昭明勾了勾唇角,顺手将毽子抓在了手里,然后就见小姑娘冲他眨了一下眼睛,扬了扬她手头的毽子,笑眯眯的提议道:“要不要来一场比赛?” 文昭明:“……” 不得不说文昭明感觉自己有些被小姑娘一个眨眼给煞到,慢了半拍,他才笑着回道:“固所愿也。” 立春站出来作为裁判,其他侍从们站在旁边围观兼喝彩,另外两个侍从分别给双方计数。 准备工作做完了之后,文昭明和游慕橦相对而立,眼神对了一下,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感觉。 立春一声开始,两人同时将毽子往空中一扔…… 因为文昭明毫无违和感融入其中且技术还挺好,且游慕橦还时不时的扔出来两句俏皮话,原本对他有些畏惧的一众侍从们很快就忘记了文昭明平时给他们留下来的阴影,甚至各自分了阵营随着计数的侍从一起喊了起来。 场面一时间变得十分热烈。 以至于办完事情回来的文采一进院子远远听到各种喧哗声还有恍惚都带出来些许回音的数数声,满头雾水并且有些生气的走过去正要训斥这群下人聚众闹事时,就目瞪口呆的看着一群侍从中间围着的那两个人,怎么瞅着和家里两个主子那么像。 文采:“……” 文采:“………” 文采:“…………” 文采怀疑他今天开门的方式可能有些不大对。 嫁过来的小夫人也就算了,虽则平时不怎么出门,但十来岁的小姑娘,活泼一些很正常。 然而他家郎君这个操作就让文采感觉特别的震惊了。 他没忍住停住脚步看着那边瞳孔地震的根本停不下来。 直到文昭明为了炫技换了一个姿势顺便方向也跟着稍微转了一下,注意到那边站了个人影,仔细看了眼才发现是文采。 被基本上一同长大亦仆亦友的文采用这样直愣愣的眼神盯着,文昭明也感觉有那么一丝的不自在。 然而表面上他还是很能稳得住,动作行云流水的将毽子收在手中,朝游慕橦笑了一下,正要解释时,差不多跟他前后脚也发现文采在那边站着的游慕橦立刻就主动说道:“你有事情就去忙,玩闹什么时候都可以。” 文昭明:“……” 文昭明还能说什么,他只好一脸镇定的点了点头,瞅了瞅天色叮嘱游慕橦也不要玩的太久。 游慕橦笑眯眯应了,文昭明这才向着文采走过去。 文采整个人还处于震惊之中,即便注意到文昭明已经走过来了,但因为脑子受到的冲击太大,以至于他已经做不出正常的反应。 嘴巴一个不受控制,脱口而出了一句:“真是太好了!” 文昭明:“???” 文采:“……” 文采终于回了神,然后看着自家主子眯着眼睛向自己看过来,就有些嗦不粗话。 那什么……他其实就是有些激动于,自家郎君竟然做出了这么正常人(?)的行为,让他心里一时间非常感动罢了。 然而这话他并没有胆子对文昭明直接说,所以他只好若无其事的打了个哈哈将刚才的事晃过去,并立刻神情一肃说起来文昭明让他调查的事情。 文昭明即便知道文采这一波行为很有些转移话题的嫌疑,然而因为事情比较重要,他还有没有追究,跟着肃了神情,两人便去了书房。 游慕橦远远瞅着两人进了书房,气场看着还怪严肃的,想了想,到底今儿个已经玩闹了很长时间,她也有些累了,便索性让下人们都散了,她自回了房间擦擦汗换身衣裳。 游慕橦这会儿的衣裳大都是成亲时候从家里带来的,自过来文家之后也就过年的时候裁了两套新棉衣。 不过这个时候天气渐渐回暖,冬衣已经可以逐渐压箱底了,这不,立春在给她找衣服换的时候,就想起来这事:“娘子是不是该做些春装了?” 以往在游家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专人上门来量体裁衣,不过到了文家,不知道文家是个什么章程,所以立春才提前提议了一下。 游慕橦想了想,如今三月多,马马虎虎也确实该做新衣了。 ——还真别提,以前在游家的时候,她就更想亲自去成衣店里看看时兴的样式布料之类的,毕竟上门裁衣的绣娘带过来的花样也就那么几个,游慕橦从其中选择选不了什么可心的。 至于布料,外头绣娘带来的惯常比不得她们府上自己的布料。 那些布料有宫里赏下来的,也有在外头工作的兄长们特意寄回来的,总之都是珍品,不管做成什么都比普通布料更多几分新鲜。 扯得远了。 总之因为立春提到了这个事情,游慕橦想了想,就打算过两日若还是晴天就亲自去店里瞅瞅,看看时下流行的花样。 立春闻言,也就点了点头,将其记在了心里,又选了身合适的衣裳给游慕橦换了,收拾了一通,这才安安静静的休息了一会儿。 这会儿太阳已经快要落下,游慕橦在回廊里坐着眯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凉了,心里打算起身回去,但因为下午运动量过大,躺了一会儿胳膊腿上的肌肉隐隐有些发酸,一时感觉就有些懒洋洋的。 和文采忙完事情的文昭明隔着几棵稀疏的树瞅着游慕橦还在外面,当下皱了皱眉头,抬脚走了过去。 “起风了,别躺在外面。” 游慕橦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哼哼唧唧的“唔”了一声,面上爬了起来。 ——因为腿上有些酸软,她起身时不觉微微吸了一口气凉气。 文昭明愣了一下,一时半会儿的都没有反应过来她这是怎么了。 直到立春上来将人扶住,并小声安慰说:“待临睡前婢子们替娘子按一按就好了。” 文昭明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立春说话的声音其实非常小,毕竟因为连蹦带跳一下午结果腿疼这种事听起来一点儿也不贵女,当着郎君的面说她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要不是游慕橦哭丧着脸的表情看起来太过于可怜兮兮,立春是绝不肯当着文昭明的面儿这么说的。 当然尽管说了,她也是将声音压的特别低,又凑的游慕橦很近,理论上来说和她们隔了段距离的文昭明是听不到。 但偏偏文昭明他习武,比普通人相对来说更耳聪目明一些,就隐约听到了立春这短短的一句话。 文昭明:“……” 文昭明没忍住在心里有些恍惚的想,女性确实都是这样软弱的存在。 他有些失落。 并没有任何原因的,就是心头不知不觉的弥漫上一层不可名状的阴霾,让他心情也跟着阴郁起来。 那边游慕橦既没t到立春的良苦用心,也没意识到文昭明的奇妙心境,她就是叹了口气,突然有感而发,转头看向文昭明,问:“你平时也不锻炼,怎么不见你难受?” 文昭明:“……” 他平时哪里没锻炼了? 作为一个君子六艺样样皆通一个都没落下的全才,他也是有经常练习骑射以防生疏的。 这么想着,文昭明掀起眼皮子说道:“我每月都至少练习三回骑射。” 游慕橦不觉惊奇的“咦?”了一声:“家里有练习的地方吗?我怎么没发现?” 文昭明:“……” 文昭明因为她口中自然而然的一个“家里”,心情缘由不明的又稍微愉悦了那么一丢丢,他咳了一下,解释道:“家里确实没有地方,我是去城外庄子里。” 游慕橦:“……” 游慕橦没忍住睁了睁眼睛,不敢置信的控诉道:“你每个月都去城外玩竟然不带我?” 文昭明:“……” 文昭明没忍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是谁说她整个冬天都要和被子和暖炉长相厮守,任何东西都不能将她们分开?” 游慕橦:“……” 且不提今天他们是不是要玩什么轮流沉默的游戏这一问题,文昭明一提醒,游慕橦就想了起来,最开始的时候文昭明确实有那么几回问过自己要不要去庄子上玩。 然而当时那天气,雪下个不停,难得天晴一回,温度反而更低,冷的游慕橦恨不能一日三餐都在床上,更别提还要出城了。 于是她当时抱着被子喊着她爱上自己的被子了,她要和被子在一起不分离。 第一百零二章 庄子 文昭明得说她当时那撕心裂肺的神情让文昭明一瞬间感觉自己是那心狠手辣拆散了牛郎和织女的王母娘娘。 而游慕橦和她的被子就是那可怜的牛郎和织女。 因为此前元宵节时游慕橦虽然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但到底也没对出门这件事表现的多么抗拒,不得不说从来没见过这种真是不做作的操作、也没想过有人能对冬天这么抗拒的文昭明当时有些被吓到。 在叫了几次之后,深刻意识到还在冬天的时候他是别想着叫游慕橦出门了,文昭明也就死了心再没提过这事儿。 想起自己那个时候的表现,再一抬头对上文昭明幽幽的眼神,游慕橦情不自禁就有些小小的心虚。 她呆了一下,才小声逼逼:“那现在冬天不是已经结束了嘛。” 文昭明:“……” 话都让她说完了。 调侃归调侃,有鉴于如今温度确实渐渐回暖,游慕橦棉衣都少穿了一层,甚至还应了几个约出了几趟门,故而文昭明下一次出城去庄子上跑马的时候,顺便就邀请了游慕橦。 游慕橦还没去过文昭明的庄子。 只听他说可以跑马,也有演武场,听起来就很大的感觉。 当天天气不错,游慕橦没坐马车,就和文昭明各自骑了一匹马出了城。 她骑术马马虎虎,说不上有多好,但也不差,两人结伴跑马,一口气跑到了庄子上——花费了不少时间。 一个冬天没怎么剧烈运动过,尽管奔跑的时候感觉爽快极了,然而一停下来,游慕橦就感觉腿有些软,大腿也隐隐有些发疼。 她颤颤巍巍的被发现情况不对已经过来的文昭明从马上扶了下来,下来时腿跨的太大疼的她差点儿一瞬间眼泪都要冒出来。 文昭明看她那样一副表情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不舒服了说一声缓缓就是,也不着急立时便要到。” 游慕橦:“……” 游慕橦委屈巴巴的扁扁嘴,解释道:“因为骑得时候感觉很爽快嘛,根本都忘了这回事。” 文昭明:“……” 文昭明也是一时无话可说。 游慕橦垂着眼尾,硬生生营造出一种可怜兮兮的视觉感受,文昭明即便是原本想说些什么,看她这样,再多教训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就是有些无奈的想,女孩子可真是太柔弱了。 文昭明扶着她,感觉小姑娘软软的身子有一大半靠,在自己身上,心情就不由自主复杂的很。 他一时想起很久以前在金山寺他抱着小姑娘那回。 那会儿小姑娘受了伤,还昏迷着,他将小姑娘抱在怀里的时候也没有想太多,就觉得小姑娘真的好轻啊,而且女孩子的身体感觉也过于柔软了。 那个时候他的注意力更多在游慕橦身上的伤那里。 但今天感觉就有些微妙。 一方面现在两人的身份有了些转变,另一方面他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对游慕橦也有了些了(好)解(感),当然更重要的是——游慕橦她现在是清醒的! 明明隔着并不算轻薄的衣裳,但文昭明就是非常神奇的感觉自己似乎能接触到怀里小姑娘身上暖融融的温度。 然后就是那种稍显旖旎的花香。 文昭明扶着游慕橦进了房间,让庄子上的侍从搬了张软椅出来让她先休息一下,继而又让人去拿药。 一系列吩咐说完,文昭明默默在游慕橦不远处坐了,好半晌,到底没能忍住,转头问游慕橦:“你衣裳上熏了什么香?” 游慕橦:“???” 这话题跳跃度有些大,游慕橦一时半会儿的,都没能反应过来。 她楞了楞,才下意识回道:“衣裳上?没熏什么香啊?” 她说完,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哦,不对,放了防潮的香。” 文昭明:“……” 文昭明回忆了一下,防潮的那种香他也用着,但并不是那种秾艳的花香味。 他还想更详细的问一下,然而实际上对他来说,这样问游慕橦熏了什么香这种问题已经够轻佻的了,再问下去他自己也说不出口。 于是他纠结了一下,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 倒是游慕橦,虽然对他的问题有些不明所以,然而在回答了之后,她还是合理推测了一下,于是在文昭明沉默了之后,她试探着问道:“你想要一些吗?我那边还有很多,回去给你匀一些?” 文昭明:“……” 文昭明沉默了一下,说:“好的,多谢。” 游慕橦笑了一声。 因为腿上不舒服的很,也没有什么心思和文昭明瞎扯。 两人坐了一会儿,侍从就将药拿了过来,文昭明将药递给游慕橦,犹豫了一下:“你一个人可以吗?” 游慕橦:“……” 游慕橦心说我一个人不可以难道你还想亲自帮忙不成? 大抵是游慕橦的眼神将她内心的想法表现得过于明显,以至于文昭明很快从中意会到了些什么,然后不受控制的耳朵有些发烫。 但他面上仍旧是若无其事的表情,就很自然的顺着之前的话说道:“若是不可以,庄子上有粗使的婆子。” 游慕橦知道自己想多了,略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低声拒绝了文昭明的提醒。 文昭明点点头,便直接出去了。 游慕橦在房间里艰难的给自己上药——她这娇养出来的皮肤,也真是矫情的很,就这么半个时辰的功夫,还隔了厚实的棉衣,这就磨破了皮,猛的一看还怪吓人的。 索性基本上每次骑马都得抹回药,游慕橦操作的还算熟练,很快里面将药弄好了,然后整理了一下,扶着墙颤颤巍巍出了门。 这庄子看着比城内的文府大了许多。 且因为是在城外,人烟稀少,四下里远眺一番,入眼尽是层层叠叠的山丘以及高高低低的树。 这个时节树上的叶子已经有些冒出些许绿意了,近看不明显,但远远一大片瞧着的时候,那些嫩绿就连在一起,显得存在感特别强烈。 游慕橦欣赏了一回周围的风光,被这种旷远的的视觉感受有些戳到,都忘了不舒服,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她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文昭明就走了进来。 见她在院子里站着,他有些惊讶,走近了问道:“可还难受?” 游慕橦感觉和文昭明讨论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怪怪的,但文昭明问了,她也不好不答,于是只好含含糊糊说道:“休息一会儿不碍事。” 文昭明点点头:“如此便好。”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不过这会儿的沉默却没有什么奇怪的氛围,反而双方都非常自然,游慕橦注视着院子里的景色,文昭明余光注视着游慕橦。 两人站了一会儿,文昭明见游慕橦对这里有兴趣,索性就带着她慢慢在庄子里溜达。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认了几个庄子上主事的管事,游慕橦还想去外面瞅瞅,然而文昭明考虑她腿还有些不舒服,并不怎么赞同她还要继续溜达的想法。 但文昭明并没有将他这样的不赞同直接的表现出来,他就是抬头望了眼天色,就转头含笑对游慕橦说道:“这会儿厨上应该已经备好午膳了,庄子里食物比不得家里精细,不过野生野长的,做的好了也别有一番风味。” 游慕橦果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她饶有兴致的问文昭明:“有没有简单的野菜之类的?” 文昭明:“……” 实不相瞒这个还真没有。 说是不如何精细,那也是相对而言,毕竟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再粗糙也不可能真的和普通的平民百姓一个水平线。 但既然游慕橦问了,那这个也可以有。 文昭明并不说破,想了想,只道:“这个时节会不会有野菜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却知道这个时候折些春笋嫩生生的,刚刚好。” 被文昭明一提醒,游慕橦越发有兴趣,当下就举了手,说道:“春笋……我还没见过春笋是怎么折下来的。” ——实际上是见过的,不过是上辈子见过。 这辈子作为贵女,她没成亲的时候还是很在意形象的。 至于说文昭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前各种阴差阳错在他面前暴露了许多,以至于发展到现在,游慕橦对着他都有些放飞自我的意思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文昭明,用眼神发出了“想要去折”的声音,文昭明就:“……” 他到底没能抵抗得住小姑娘眼巴巴的眼神,一个心软就说道:“等用过饭带你去。” 游慕橦顿时就眉开眼笑了。 两人过去吃了午饭。 庄子上的午饭和在家里的风格确实是不一样的,相对来说感觉更加贴近自然一些,比如那道鲜美的竹笋炖老母鸡汤,上面还加了些许新鲜的菌子,鲜的游慕橦生生多吃了半碗饭。 咳。 吃完饭游慕橦很自然的有些犯困。 文昭明看她眼神开始发虚,心里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只在游慕橦没忍住侧过头偷偷的打了个哈欠之后,若无其事的提议道:“有些困了,休息一会儿?” 游慕橦确实有些困。 这也是她十几年养成的习惯了,一吃完饭就开始犯困,控制都控制不住。 这会儿听文昭明这么说,她都没多想,立时就点头同意了。 然后文昭明就从善如流将她带到了卧房里。 游慕橦在午睡,文昭明抽空将庄子上的事处理了一下,又提前让下人过去竹林那边瞅瞅竹笋还剩没剩,若是还能折,就先将那些虫蛇之类小姑娘不会喜欢的东西清理掉。 他原本还想着要不要通知一下让附近的农户下午不要往那边去,后来想了想,他家这个小姑娘可能并不会在意这个问题,到底农户在天地里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索性就做罢。 等游慕橦午睡起来,文昭明将准备工作都做的差不多了。 游慕橦起来后还没忘了之前文昭明说要带自己去竹林的事,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连忙跑去找文昭明了。 这回出城她的几个侍女都没跟来,庄子上的下人大都是粗使,游慕橦就很干脆的将头发编了个大辫子然后盘起来,虽然单就发型并不是很好看,但她生的好,这么简单的一弄,竟然还很有天然去雕饰的意思。 ——最起码文昭明在初见着她扎着一根大辫子跑过来的时候,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游慕橦跑到文昭明跟前,瞅了他一眼,问道:“你有在忙吗?” 文昭明摇摇头,淡定说道:“没有,都处理好了。” 游慕橦“哦”了一声,斟酌着想要开口提一下竹林的事。 不过不等她开口,文昭明就率先说道:“不是说好了要去折竹笋,走。” 游慕橦就高高兴兴跟着文昭明走了。 竹林在屋子后头的山坡上,好大一片,冬天叶子也是绿色的,这会儿也有些新叶冒出来,都是绿色,但新叶和老叶绿的颜色并不一样,远远看着,就深深浅浅的融合在一起,还蛮有意思的。 游慕橦今儿个骑马穿的是骑装,比起常服更显利落,这会儿攀高沿低的也不嫌邋遢,反而轻便的很。 她胳膊上挎了个小篮子,打算等会儿放竹笋,走到竹林跟前便拎着篮子,一头钻了进去。 这里竹笋并不是很多,前头一茬已经被人折过了,不过还是有些漏网之鱼,游慕橦就找的是这些。 因为之前对文昭明说的是她没见过怎么折竹笋,故而游慕橦表现得特别无知,进去后这里瞅瞅那里瞧瞧,都差点儿都被一根竹笋绊倒了,却仍旧找不到哪里有竹笋。 旁边文昭明看的好笑,直接将她脚边那个折了给她递过去,口中说道:“这不就是?” 游慕橦瞅着那被深褐色的外皮包裹着的竹笋,故意做出一脸惊奇的表情:“这就是竹笋吗?看起来和吃的那种不一样啊。” 文昭明也不觉得她这样的表现有哪里不对,直接上手将才拔下来的竹笋外面那几层剥开,露出里面嫩黄色的芯儿,才给游慕橦示意道:“剥开就是你平时吃的东西了。” 游慕橦很配合的惊叹了一下,就转头兴致勃勃找起了其他剩余的竹笋。 第一百零三章 黑旋风 找了一通,找到了不少,游慕橦挎着满满一篮子竹笋,感觉很很有些成就感。 她举着篮子,美滋滋的对文昭明说要把这些笋带回家里慢慢吃——还能给游府那边分一些送过去。 文昭明听她巴拉巴拉说要给谁显摆,只面上带了轻松的笑意听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心情难得放松的很。 两人乘着黄昏橙黄的阳光回了庄子上,全程说说笑笑,十分非常融洽。 唯一的问题就是,本来早上骑马过来就有些不舒服,下午弯着腰在竹林里爬了一下午,晚上临睡的时候就感觉更不舒服了。 游慕橦:“……” 这可真是骑马一时爽,恢复火葬场。 她哭唧唧又抹了一回药,换了件软和的棉衣才睡了。 第二早起来她精神并不是很好。 一方面这算是个生地方,第一天晚上她本来就有些不大喜欢。 另一方面昨天那么折腾,她身体不舒服也是真的。 文昭明见她吃饭都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顿时就觉得问题怕是有些大,要不是游慕橦强行拦住,他怕是都要将大夫请过来了。 不过即便最后没请来大夫,文昭明还是神情严肃的表示游慕橦今天最好多休息一会儿,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 ——听的游慕橦就很想给他现场表演一下什么叫一秒痊愈。 咳,说是这么说,游慕橦这会儿也真是有心无力,委屈巴巴在回廊下躺了一会儿,还没失落多长时间,就见文昭明牵着一只大狗走了进来。 那狗子浑身上下皮毛油光水滑,颜色是黑棕相间,黑色多棕色少,四脚朝地站着的时候都比文昭明腰更高,一双尖耳朵竖在脑袋上,眼睛里野性十足。 猛的一看竟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狼还是狗。 游慕橦当时就惊呆了。 文昭明牵着狗走到离游慕橦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说起来他原本是想找个什么玩物给游慕橦好让她玩一玩放松的。 不过这庄子上以前没人用到这种东西,周围的农户也都是朴素挂的,没给孩子置办过什么玩具,非要说的话倒是有些用竹子草叶儿编的一些小玩意儿,只是文昭明看了一回,觉得游慕橦并不会喜欢。 然后他就想到了这只狗子。 这狗子小时候文昭明见过,那会儿小家伙四条腿都颤巍巍的站不稳,特别亲人特别乖巧,四只爪爪毛绒绒的,特别可人。 然而这回去找的时候,见到狗子本狗,看着印象里虽则不算小巧但也有些许可爱的狗子长到如今这般高大威猛的样子,文昭明其实也是有迟疑了那么一下的。 不过他后来又寻思着,像游慕橦这种从山坡上被人推下来,醒来后都能冷静反击的女孩子,应该不会像普通小娘子那般对这种大狗感到害怕的……。 文昭明心情微妙的将狗子拉着绳子来到了游慕橦住着的院子。 远远见着小姑娘坐在回廊下,一脸的目瞪口呆,文昭明不由自主的就停下了脚步,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失策。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将狗子牵出去的时候,游慕橦晃晃悠悠的从软椅上爬起来,走过来几步,和他隔了一段距离,有些谨慎的盯着狗子问道:“这是你养的狗子?” 文昭明:“……不算是。” 见游慕橦脸上似乎并没有特别害怕的表情,文昭明感觉心里稍微安稳了一些——总不能他想着拉狗子过来让小姑娘放松一下,结果反而将小姑娘吓到了? 他心里一安稳,面上也更镇定了些许,补充道:“前几年养过一段时间,后来就一直在庄子上养着,偶尔能看几眼。” 游慕橦点了点头。 她其实对大型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不过这只狗子看着委实高大威猛,一身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养的很好。 好一段时间没见过什么像样儿的宠物的游慕橦不得不说还是有些兴趣的。 她隔着文昭明和狗子对视了那么一会儿。 这狗子看着高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文昭明提前交代过了,性子倒有几分温顺。 分明是第一次见到游慕橦,一双眼睛看着也不凶,微微歪着脑袋的样子甚至莫名还有那么一丢丢的乖巧,就安安静静的和游慕橦对视。 互相对了一会儿眼神,游慕橦自觉狗子好像没有要咬自己的意思,顿时心里稳了稳,将试探的jojo伸的更长,又往狗子那边走了走。 狗子一直用它那堪称温驯的眼神盯着她,倒是没什么过激的动作,只头顶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并没有什么敌意,直到游慕橦走到文昭明的另一侧,它才探出脑袋在游慕橦身上嗅了嗅。 游慕橦屏气凝神看着狗子的大脑袋差点儿就要贴到自己身上,感觉刺激极了,就一方面想多瞅瞅,另一方面实在这狗子的外表看起来又挺有威胁性。 总之她感觉还挺酸爽的。 文昭明默默看她有条不紊的试探狗子,心里一时之间也有些觉得有趣,他瞅了眼狗子,同样试探着将手中的绳子慢慢给游慕橦递过去,口中说道:“你可以试一下。” 游慕橦也没客气,见狗子只是动了动耳朵,眼珠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就将狗绳接到手中,有些小开心的转头对文昭明说道:“它好乖呀。” 文昭明:“……” 文昭明瞅着狗子都快赶上游慕橦大半个的身高,顿时就觉得他家小姑娘果然和普通的小姑娘不一样。 心里想着,他面上也没含糊,想了一下,说了狗子的名字:“它叫黑旋风。” 游慕橦:“……” 游慕橦愣了一下,没忍住调侃道:“它是不是还有个别名叫李逵?” 这个世界和游慕橦原本的世界历史并不相同,这种相关着作也没什么关联,故而文昭明并不能听懂游慕橦说的梗,眼神就带着些询问的朝她看过去。 游慕橦在说出来之后,就想起来这个问题,想了想,忍了笑含糊说道:“只我以前看过一个话本子,里面有个绿林大汉,名字叫李逵,江湖上有个外号就是黑旋风的。” 文昭明无语了一下,就觉得游慕橦一天到晚不知道从哪里发现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书。 不过他也没深究什么,两人随意说笑了几句,游慕橦就将注意力放在了黑旋风狗子身上。 这狗子长得吓人,但性格真的蛮乖的,有野性,对主子却很温驯,游慕橦最初试探着终于碰了碰它的耳朵之后,禁不住有些欣喜的转头对文昭明说道:“我怀疑它知道我也算是它半个主人家,你瞧它多乖呀。” 文昭明因为游慕橦这无意间一句话心里稍微动了那么一下。 游慕橦很快就和黑旋风熟悉了起来。 文昭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这一主一宠玩的开心,全然将他遗忘在了脑后——原本文昭明就是想着游慕橦身体不舒服怕她觉得无聊,才将狗子找过来意图让狗子陪她玩的。 理论上来说看着游慕橦和狗子玩的开心,他应该觉得心满意足才是。 然而实际上瞅着游慕橦全然眼神儿没再往自己这边看一眼,文昭明心中微妙的生出些许被遗忘的不甘心来。 他瞅了好一会儿,见游慕橦和狗子跑了几圈,面颊上都泛出一些自然的红晕,眼神闪了闪,走过去自然的将要扑向游慕橦和它玩闹的狗子拦了一下,口中说道:“不是受伤了么?这样跑来跑去,没得过会儿反而更加重了。” 游慕橦:“……” 游慕橦玩的开心,都快忘了受伤的事,结果文昭明这么一说,她顿时就想了起来,腿也跟着有些隐隐作痛的感觉了。 就很气。 游慕橦没忍住悄悄的瞪了正制着撒欢儿的狗子想让它安分一点儿,故而背对着自己的文昭明,不情不愿的说了声知道了,将狗绳松开了。 文昭明强行撸着黑旋风的狗头让它安静下来,也没注意游慕橦刚才在悄悄瞪他,只回头见游慕橦将狗绳送来了,却鼓着脸颊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想了想,就安抚道:“你若是喜欢,等回家时将黑旋风也带着就是了。” 他这样说着,就想起来家里地方并不算大,若是要将黑旋风带回去,可能需要扩建一下。 或者去他另外一处宅子那里。 ——是的,文昭明在京城里房产并不是只有现在住的文府这一处。 到底少年时也是世家出身,虽不是嫡长子但手头也是有些积蓄,后来入了朝堂又深得官家赏识,因为身份和年纪甚至官家对他多有怜惜,赏赐什么的也并不吝啬。 当初成为太子少傅的那一天,官家就赏了一个大宅子下来,宅子在城东贵人街那边,占地面积甚广,很符合一个位高权重的当朝二品大员的身份。 然而文昭明当时感觉自己只有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宅子怪不方便的,加上一直在这里住着也习惯了,索性就将那宅子一直空置着,只让下人们每隔一段时间过去保养打扫一下就算。 文昭明正想着,就见游慕橦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有些惊喜的仰头朝自己看过来,眼巴巴的问道:“真的吗?可以将黑旋风带到家里去吗?那要将它安置在哪里呀?家里有狗窝吗?都要准备些什么?” 小姑娘小嘴叭叭叭的,便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若说文昭明一开始只是随意安抚了一句并在脑子里稍微过了一下,这会儿听了游慕橦这么多问题,就开始正儿八经的思考着搬去城东那边少傅府的事情了。 他脑子里一边想着,嘴上也慢吞吞回答着游慕橦的问题。 “若是要将黑旋风带回去,家里肯定没地方放,不过城东还有座宅子,可以将黑旋风放在那里。” 他斟酌了一下,思考着是要彻底搬过去,还是让游慕橦有空了过去和黑旋风玩这样子。 游慕橦听他提到城东有宅子,脸上就不禁显出些许好奇的神色:“你在城东竟还有宅子?在哪里?我竟没听说过。” 文昭明稍微解释了一天那宅子的来由,然后便侧头看游慕橦,口中问道:“你想搬去那边吗?”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细细对游慕橦解释了一下:“那边比现在住的地方更大些,后头有一处单独的花园,还有一片竹林。” 他想着,还能有多余的房间给小姑娘开一处琴房——他那回见小姑娘抚琴,都是把琴从书房里拿过来,结束了又放回去的。 他是不知道别人家的小娘子是不是都这样,他就是觉得他家小姑娘抚个琴都没一处单独的地方,看着怪委屈的。 游慕橦没想到文昭明面上看着淡定,实际上都想到了那里,她就是问了问那处宅子的位置,在心里算了算发现居然离游府还挺近的,再听到文昭明说后面花园里都有什么什么花,开春了肯定很漂亮之类的,当时就心动的很了。 文昭明见她心动,当下也心满意足,两人现场就拍板了等回去算下日子就搬家的决定。 文昭明休沐也就这两天,两人在庄子上玩了两天,上班前一天晚上才匆匆回了城中。 因着来回奔波也怪累的,回来后也没什么交流,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游慕橦第二早起来的时候,文昭明早就已经上班去了。 她看已经迟了,索性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 如今天气回暖,房间里炉子早撤了下去,游慕橦躺了一会儿,见外头逐渐开始亮堂起来,肚子也隐隐有些饿意,便赶紧爬了起来,让立秋给自己梳头发。 ——说起来在庄子上的时候游慕橦没带侍女,故而头发都是自己随便编的辫子然后胡乱挽起来。 虽然她天生丽质这样也不难看,但回到家里之后立春等人看见她的造型一个个脸上就写满了暴殄天物,并强烈要求下一次游慕橦去哪里务必最起码要带上一个侍女帮她梳头发穿衣服。 游慕橦:“……” 游慕橦也是根本无法反驳。 天知道想当年她上辈子其实也能算个手巧的呢,公司里一般自己做的造型没几个能比她弄的好看的。 然而万万没想到她在这方面的手艺到了这里和侍女们比起来,俨然就是个手残了。 第一百零五章 痴情种子 游张氏拉着游慕橦的手,纠结犹豫了那么好一会儿,想着崽崽到底已经是成了亲的,这会儿听一听姑且也算让她多个教训。 这么一想,她念头一时也顺了,就叹着气将最近家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通。 家里确实是最近有些不大安稳,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说着丢人的很。 游慕橦她二哥,也就是游家的十一郎,大名是游知节的,今年二十来岁,和妻子宋氏成亲好几年,去年才怀了胎,今年年初生了一对龙凤胎。 这年头龙凤胎放哪里都是个了不得的喜庆事儿,当时整个游家都非常开心,满月礼也算是办的比较大。 这是前情。 本来今年年初就遇着这样的喜事,大家都觉得是个好兆头,对宋氏这两个孩子下意识也就多了几分关爱。 当然对生下了龙凤胎的宋氏本人更是多有偏爱。 就在这样的和乐融融的氛围下,宋氏这个月子坐的特别轻松,也特别幸福。 然后猝不及防的,也就两孩子百天的时候——因为满月办的大了些,怕孩子压不住,百天也就没怎么讲究,家里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家宴便要罢。 就在大家坐在一起吃家宴的时候,突然门房过来回话说外头来了个年轻娘子,说要找十一郎君。 他们这样的门第,也没平白来个人说要找谁就会给这个面子的,只不过当时气氛良好,且当事人游知节也心情愉悦,当下也就随意多问了一句。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问,好好一场家宴,直接就这样戛然而止。 那年轻娘子自称素娘,打着道喜的名义进了门,完了就态度自然的以妾室的身份凑到宋氏面前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了起来。 前几分钟宋氏还觉得自己大抵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婆母性子温和,夫君俊朗多情,如今有子有女,颇有一种此生在无所求的感觉。 谁知道几分钟后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女人,装模作样的叫自己姐姐,然后说她怀了自己夫君的孩子。 不说宋氏,就是游家其他人在素娘这话说完之后,都有些愣住了。 只有游知节反应最快,一脸惊喜的跑过去将素娘抱住,脱口问道:“可是当真?”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素娘含羞带怯的点了点头,说道:“是真的,妾看了大夫,说是已经四个月。” ——四个月,算算时间,她两个孩子还没出生呢。 宋氏一想到这里,脸色顿时就煞白,到底没能忍住,一声不吭的晕了过去。 游家当即一片混乱。 ——这也就罢了,不过一个女人,游知节若是喜欢,便纳进房也没什么,左右他们游家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妾室。 即便那素娘身份不怎么好,那也没关系,索性游知节不混朝堂,就算是传出去了,是有不好听的部分,但对男子来说,这更多只是一桩风流韵事,不会有太多影响。 偏生这两人思维估摸着和别人不一样,非要搞什么真爱无敌。 可真的是,游家众人和游知节相处二十多年,都不知道他竟然是这么个痴情种子,一颗心落在别人家,那简直是捡都捡不回来。 当天游家好一通兵荒马乱。 因着宋氏晕了过去,游知节和素娘倒是稍微收敛了一些。 游家众人连忙请了大夫看看宋氏的情况,末了游致远这个当爹的就问了一下情况。 对于素娘的身份,游知节支支吾吾始终没说明白,周围人一看他那神情,就料想着对方的身份可能并不是很能上的了台面。 游家是武将发家,如今因为前头有一代出了个状元,如今也慢慢转向了文臣方面。 这么说的意思是,虽然出身并没有特别正宗,比不上正统的书香门第那般清高。但家里也是有些讲究的。 一瞅着素娘身份不是很正经的样子——甚至对方专挑了这么个日子跑过来,显然是很有些不怀好意的意思,游致远当下就有些不高兴。 那素娘一双眼睛看着就不安于室,却装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期期艾艾同游知节说:“妾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从不敢奢想什么,只今儿个早食有些不爽利,侍女忧心请了大夫过来,大夫瞧了,竟说是有了身孕,妾知道了就高兴的很,迫不及待想要和郎君分享这个好消息,这才没多想什么跑了过来。” 她这么说着,脸上又换了自责的神态,身子恨不能直接依偎进游知节的怀里,却偏弄的欲拒还迎的,垂头给自己辩解:“妾真的不知道今日原来是这样的好日子,平白惹了姐姐生气。” 游知节前头二十几年一直没出过什么幺蛾子,甚至在游慕橦的印象里他这二哥性子还挺稳重,对家里姐妹们也好,出门时总是不忘给姐妹们带着好玩的小玩意儿。 相比较或是严肃或是古板或是跳脱调皮的其他兄弟,家里包括其他几房的姐妹们大部分都更喜欢游知节这个哥哥。 就往日里看的可靠老实的游知节,碰着素娘简直宛如被鬼迷了心窍。 就她那装模作样的水平,游致远在旁边听着直翻白眼,游知节却什么都没听出来,就那么信了。 他就那么信了! 游致远不可置信的看着素娘几句话下来,游知节就跟失了智似得,将人抱进怀里安慰说道:“你别怕,这不是你的错,没人会怪你的。” 他倒是有够脸大的,这安慰的话一说出来,游致远下意识就要找个趁手的东西意图将他给抽上一顿。 找了一圈,从那边半人高的花瓶里抽了根装饰用的枝桠,毫不留情的就冲着那边抱成一团的两个人抽了过去。 游致远也是气急了,都没顾及素娘是个女人,下手又快又狠,一边抽一边还没好气的骂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宋氏还在房间里晕着,你哪里来那么大的脸说这话?” 他是不好对着素娘一个女人说脏话,不然他能骂的话更多。 游张氏忙忙安顿好了宋氏,出来见游致远举着枝桠打人,原本想拦着,正要上去说话时,就听见游知节抱着花容失色的素娘一边躲一边喊道:“爹你这是做什么?我哪里有说错了?这本来就不关素娘的事,她只是想过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让我开心一下而已……” 那边游知节嘴上还在辩解,甚至余光里瞅见游张氏出来还想喊她替自己说话。 游张氏都没听全,只听了那么几句,就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当即就被气的一个倒仰,也不上去拦了,反而在旁边冷冷说道:“去,将家法请过来,好让这逆子清醒清醒,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侍女在旁边被游张氏冰冷的神色吓了一跳,正犹豫间,那边游致远手中的枝桠啪的一声断了——毕竟是装饰用的枝桠,并不如何结实,虽则断了听着吓人,实际上游知节皮糙肉厚根本都没怎么受伤。 端看他这会儿还中气十足振振有词的辩解就知道。 这种时候实际上游知节只要软一下认个错暂且将这事按下也就罢了,偏他因为素娘在旁边含情脉脉的看着,自觉就拥有了无限的勇气。 在和亲爹亲娘对视的时候心里甚至油然而生出一种自己为了自由为了真爱而努力的神圣感。 ——当然另外两个当事人游致远和游张氏并没有从他眼中看出什么不屈的神圣感觉,他们就是觉得这孩子真是中了邪,冥顽不灵不知所谓! 游致远本来就因为游知节的嘴硬越打越气,冷不防听到游张氏在旁边说请家法,他一上头,也跟着吼道:“没听到夫人说话吗?还不快将家法请上来?!” 他平时也算是儒雅随和的性子,惯常并没怎么发过脾气,当然这也和家里几个孩子在此之前虽然各自有些不可避免的小毛病,但大体而言都能算是乖巧又有出息的好孩子。 故而游致远一直以来在孩子们面前态度都很好,少有真正发脾气的时候。 想想他上一次要请家法还是三房老大游知书读书的时候,捉弄同学过了火害得人头破血流,惹得人家父母跑来家里要个说法。 游致远气的请出家法将人锤了一顿,游知书从那之后才改了性子,变得可靠起来。 嗯,这都是旧事了,这会儿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三房游致远跳着脚要请家法,游张氏这个当娘的也不见阻拦反而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这让游家其他几房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就这个空挡,游张氏见几个妯娌出来,走近了低声让她们先将游老夫人安抚住,又让游知书的妻子小张氏这个做嫂子的关注安抚一下宋氏的情绪。 然后就冷眼看着游知节被游致远狠狠打了一顿。 在游张氏提到家法的时候,游知节当时就惊呆了。 他不可置信的朝着游张氏看过去,却见往常惯常笑容温柔的娘亲这会儿面色冷淡如冰,一双眼睛看向躲在游知节身后颇为狼狈的素娘,简直跟挟了刀子似得。 游知节一个没反应过来,就被游致远指挥着侍从抓起来按倒在地上,等家法拿过来了按住就打。 一通鬼哭狼嚎的操作,游知节和素娘都被镇住了,眼看着游致远下了死手,让人按住游知节憋着一股气只是打,素娘吓得脸色都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的被两个婆子捂着嘴推出去关在了柴房里。 游张氏冷眼看着游知节一个大小伙子被打的眼泪都出来了,又见素娘已经被人押了出去,这才不冷不热将游致远拦了一下。 游致远其实也没什么打孩子的爱好,就是最初宋氏还在里面昏迷着,游知节却在那边安慰素娘,明里暗里说是宋氏自己心理素质不好才晕过去的。 宋氏虽则容貌不显,但性子却是个极稳妥的,出身商户,出手十分大方,对公婆也是真心敬爱,往常游知节不在家的时候,她在游张氏面前真是没得说。 即便因为男女之防游致远没和宋氏怎么相处过,但这么几年下来,端他看见的,就觉得宋氏委实是个良妇。 更别说她才给他们三房生了对儿喜庆的双胞胎! 就因着这一句话,游致远简直都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不见一点儿良心,听着都让人觉得冷血。 游致远这才气坏了。 这会儿被游张氏一栏,他眼皮子一扫见游知节狼狈的趴在地上,被打的地方甚至隐隐有些血迹要渗出来,他心里一时也隐隐有些后悔,顺水推舟便收了家法。 看着游知节的模样游张氏也心疼。 但她作为女人,将心比心却不能将这事儿就这么放过去,不然宋氏怕是要直接就对游知节凉了心。 她这会儿也不提素娘,并不听游知节说话,就让人将他送进房里,索性先前大夫还没来得及走,这会儿正好也给游知节看看伤。 趁着游知节不能动的功夫,游张氏去了关素娘的柴房,直接进去也不废话,让人煮了碗堕胎药压着给素娘灌了,继而连看也懒得多看两眼,就将人那么扔在了柴房里。 她倒也不是不想将素娘直接赶走,只是按着游知节前头那态度,她不确定游知节能动了之后会不会吵着闹着要素娘。 素娘不过是个玩意儿,便是抬了妾室也无妨,委实不必因此而伤了家里的感情。 ——将人留下来是考虑到游知节的心情,免得一下子压的太过反而引得他更叛逆,灌了堕胎药却是姑且算给宋氏的一个交代。 等将一切粗粗处理好,游张氏禁不住头疼的扶了扶太阳穴,那会儿家宴上游家四房人都在。 这个时候几个妯娌面上许是看不出什么,等完事了肯定要背地里看一回笑话。 这也就罢了,只游知节如今却是因为被打的昏迷所以没闹腾起来,谁知道他醒过来之后是连带着脑子也一起清醒的还是仍旧将脑子落在素娘身上了? 一想到接下来还要面对的事情,游张氏一时间只觉得头疼不已。 第一百零六章 游知节与素娘 游慕橦只听着游张氏说了个大概,就已经目瞪口呆完全反应不过来了。 然而实际上那天之后,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果然如同游张氏所猜想的那样,游知节醒过来之后,脑子并没有一起跟着醒过来,问了身边侍从素娘的下落无果,竟拖着重伤的身体要去找她。 他身边的侍从被敲打的敲打受罚的受罚,该换的也都换了一波,这会儿见游知节要搞事情,也不敢配合,反而连忙转身朝游张氏那里汇报去了。 游张氏:“……” 游张氏当时气的都失去了反应。 然而再气,游知节也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儿肉,总不能真任由他拖着重伤的身体这样折腾下去。 她过去时院子里也是十足热闹。 游知节身受重伤,也不让这些纷纷要阻止他的侍从们碰,拿了冬天防滑的杖子拄着,一瘸一拐的要往外走,下人们不敢让他走,也不敢死命拦怕不小心伤了主子。 一方脑子发热一方投鼠忌器,结果会是什么样也显而易见。 要不是游张氏一直关注着情况来的比较快,指不定游知节这会儿都要冲出院子了。 双方正折腾着,传话的侍从迫不及待喊了一嗓子:“夫人过来了。”众人便不约而同将视线往门口挪了一下。 游知节微微一愣,动作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游张氏站在门口远远和他对视,见状冷冷说道:“可清醒了?” 游知节:“……” 游知节抿了抿唇,避开了游张氏的视线,没说话。 游张氏被他这样的态度气的眼前又是一黑。 …… 最后到底当爹妈的没能拗得过自家孩子,游知节等到能自由活动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去见了素娘。 彼时素娘被关在柴房里好几天,饥一顿饱一顿不说,还一直没洗澡,甚至吃住都在柴房里,形象委实不如何赏心悦目。 ——这其中自然也是游张氏刻意的成分在。 她寻思着那些情呀爱呀的,左不过都是看在好颜色的份上,她就不信素娘没了她那勾人的身段变得脏兮兮臭烘烘,游知节还能有多深情? 然而游知节还真就完全没在意这个问题。 他反而对素娘这个状态感到十万分的心疼,并不管不顾要和素娘一起走,临走时他还特别悲伤的看着游张氏说:“娘,孩儿知道自己不孝,但孩儿对素娘是真心喜爱,若你们不能接受素娘,那我便和她一起离开。” 游张氏:“???” 游张氏:“!!!” 游张氏都没能反应过来——主要是她从来没想到自家一手养大的孩子思维会这么奇怪以至于让她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于是她就眼睁睁看着游知节和素娘两人,宛如一对苦命的鸳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游家。 游张氏怔怔的看着两人的背影直到消失,也一声不吭往后面倒了下去。 …… 游张氏对游慕橦转述的时候,倒也没将当时的情况说的太仔细,毕竟已经过去了,她也无意让自己嫁了人的女儿替她担心,所以就只说了个大概。 然而即便如此,游慕橦也能想象得到游张氏当时的心情,没忍住下意识将游张氏的手握在手中,开口想要安慰,一时之间又有些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好半晌,她才消化了一下刚刚接收的信息,纳闷问道:“早上儿在巷子里撞见的,难道就是那素娘?” 游张氏默默点了点头。 游慕橦脸上的表情就更加匪夷所思了:“她都害得二哥和家里闹掰了,还过来我们家做什么?” 游张氏:“……” 游张氏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素娘嘴里说的是,她知道自己惹得游知节离家,心里歉疚的很,所以替游知节过来赔罪兼尽孝。 但这话素娘能说出来,游张氏却只觉得自己就算只转述一下,都替她臊得慌。 游慕橦:“……” 游慕橦一时也是没了话。 好半晌,她越想越气,没忍住嘟囔道:“我二哥到底怎么想的?” 她是真的没搞懂自己这个哥哥在这件事情上的思维。 刨除她个人观点不提,在这个世界这个年代,一般世家子弟看上一个姑娘,征得正妻的同意将人纳了也就完事了。 只要不做到宠妾灭妻的程度,大体上一般正妻并不会对这样的事情多有纠结——当然即便是纠结,这年头的女孩子们也大都是选择在心里自己纠结,面上总是要营造出一种大度的感觉的。 就以宋氏现在来说,她和游知节少年夫妻,感情在此之前还算好,不过游家家教还好,比起有些贵族郎君动辄一后院的妻妾,游知节如今院子里就一妻一妾,算是比较洁身自好的那种类型的。 因着游知节对这方面并不如何重视,甚至宋氏在初怀有身孕的时候,还主动提过要不要给他再多纳一房妾室,但被游知节直接拒绝了。 因为有过这么一遭,故而整个三房真是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想到,游知节会在这个时候搞出来这么一出。 嗯,说的远了。 总之是这么个前情,宋氏也并不介意游知节纳妾,虽然那什么素娘身份不大合适,但若是游知节真心喜欢,他们这些家人委实也不见得能拗得过他。 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地方。 游知节明明可以看上了过个明路将人带回家安顿在后院就完事——侍妾亦或者没名没分都可以,宋氏也不是什么容不得人的性子。 偏他莫名其妙,将人在外头藏了,如今竟还堪称抛妻弃子的,跟着素娘走了,全然不算家里二老,以及老妻幼儿。 这个问题,非但游慕橦不明白,游张氏也不明白。 游慕橦这么一嘀咕,游张氏当即就有些想哭:“我真疑心你二哥怕不是中了邪!心里就只能看到那一个素娘,其他的人全然都入不了他的眼!” 她是个斯文人,即便对素娘有诸多看不上,言语间也说不出来太难听的话,只语气恨恨地,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游慕橦:“……” 游慕橦的脾气,实际上说好也不好。 大多数时间因为自诩比同龄人心理年龄更大,故而一般情况下她遇着什么事,能一笑而过的就直接放下了。 但一旦旁人戳到她肺管子,那她可真直直能将人闹个天翻地覆。 被夫家送回家事到如今再怎么作低伏小都没能再回去的某杨姓娘子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这会儿一见游张氏这般模样,她心里立时就来了气。 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本打算去找游知节将他打上一顿,一低头看见游张氏担忧的眼神,她强行将心里的怒气按下去,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咬牙说道:“我过去看看二嫂和两个孩子。” 游张氏愣了一下,点头说道:“你和你二嫂以往关系就亲近,也好好将她开导一下,才出了月子,哪能这样一直压着。” 游慕橦应了一声,脚下生风去了宋氏的院子。 宋氏的院子里这会儿非常安静。 游慕橦走到院门口,听着里面悄然无声,猜测着两个孩子应当是睡着了,下意识将顿了一下,轻手轻脚的进去了。 一对龙凤胎果然吃完饭在睡觉,宋氏就一言不发坐在旁边痴痴看着两个孩子的睡颜。 游慕橦一眼看见宋氏,不觉就愣了一下。 宋氏原就有些富态的感觉,一张脸肉乎乎,怀孕加坐月子期间又一直好吃好喝养着,更是养的圆润了一大截。 记得小孩子满月的时候,宋氏还有些苦恼的说最近补的太过,胖的走几步就喘起来了。 然而这会儿见着人,游慕橦陡然发现她竟瘦了很多,一眼看着比没怀孕时更瘦,本来圆乎乎的脸颊上肉都消去不少,隐隐的尖下巴都能看出来了。 她吃了一惊,小声的叫了一声:“二嫂。” 宋氏没听见。 游慕橦心里不觉就酸了一下,也有些心疼。 宋氏委实是一个性子很好的女孩子。 她在家里的时候,和其他嫂嫂相处都有些距离感,也只有宋氏,虽然比她们大了好几岁,实际上性格却是天真又活泼,总能和她们这些小姑娘玩得到一起。 ——而不是像其他人自持身份见了就要不轻不重斥责一声胡闹。 游慕橦看了看摇床里的并排睡在一起的两个小孩子,强行挤了更多笑容出来,将声音稍微放的更大了一些,再叫了一声“二嫂”,同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宋氏这才回了神。 眼睛缓慢的眨了一下,见是游慕橦,她略微有些惊讶,轻声说道:“你来啦?” 游慕橦笑着点了点头:“前几日摘了些嫩竹笋,没见你出来,就过来看看你和孩子。” 说到孩子,宋氏脸上的表情不觉就变得稍微生动了一些,她温柔的注视着两个小婴儿,面上的笑容出奇的温婉又安静。 “孩子乖得很。” 游慕橦含笑顺着她的话,将两个孩子夸了一通,末了问道:“可取了名字?” 宋氏脸上的神情滞了一下。 名字本来是打算百天的时候定的,然而百天的时候出了那么一遭事,这之后家里便一直不大安稳,没人提醒大家都糟心的很,哪个能想起来两个还不会说话的小朋友有没有名字这事儿。 宋氏垂下眼睛,挡住眼睛里过于复杂的情绪,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取了小名,都叫玉儿。哥哥是大玉儿,妹妹是小玉儿。” 游慕橦在问出那句话看着宋氏神情微变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才想起来游家惯例是在百天的时候定名字,方才游张氏说的时候那素娘好像正是百天家宴上来了…… 一想到这里,游慕橦隐隐有些后悔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屏气凝神正打算随口转移一下话题时,就听到宋氏说是两个玉儿。 她都没来得及多想,下意识就说道:“两个玉儿,这名字好极了,可不是咱们游家的两个宝玉。” 宋氏于是轻轻的笑了起来:“你惯会说些好听的。” 游慕橦连忙道:“儿都只说实话。” 两人因为孩子还在睡觉,轻声细语的说了会儿话,游慕橦将人开解安慰了几句——也没多说什么,就只道不管如何,游家众人都是站在她这边的。 宋氏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点头笑着说了一声“知道了”,游慕橦就没再多留,出去又去了趟游张氏和老夫人那里,告了个别就出了游家。 出了门往马车上一做,游慕橦立时就变了脸色,也没心情去看什么少傅府了,直接让人架着马车回了文府。 回了文府,她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想说让人查一下游知节和那什么素娘到底在哪儿,想了想感觉自己咸鱼十几年根本就没有什么门路,于是暂且将这想法按了下去。 她也是积了一肚子气,一时半会儿冷静下来,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跑去书房练了一会儿字,这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晚间文昭明回来,见她竟在书房,还不是看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子,而是在正儿八经的写字,一时间也惊讶的一下,凑过去看了两眼,不禁就有些沉默。 虽说小姑娘坐姿端庄形容优雅,然而这一手字看着可真是杀气凛冽。 还有隐约里看到的那句,有朝一日刀在手,杀尽天下…… ——剩下的字文昭明没看到,就觉得这已有的,和小姑娘本人一点儿相似之处都没有。 文昭明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外头侍女略有些担忧的眼神,想了想问道:“可用了晚膳?” 游慕橦这才注意到文昭明在旁边站了,愣了一下将毛笔放下,也没对着人撒气,只是情绪不大高的说了一句:“回来了。” 文昭明心中闪过诸多猜测,想起回来时下人提起小姑娘今儿个去了城东,说是去看看那边的宅子,回来时却是怒气冲冲的样子。 想到最近相关的风言风语,文昭明瞅了眼游慕橦,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说厨房晚上做了什么吃食,问游慕橦要不要吃一点儿。 游慕橦这会儿写了半下午的字,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然而依旧没什么胃口,闻言就懒洋洋的摇摇头:“不了,这会儿不想吃。” 第一百零七章 乔迁 她顺手取了张空白的宣纸将自己写过的纸张盖住了,转头看了眼文昭明,叹了口气,说道:“你以后要是看上哪家的娘子,回来对我直说就是,想纳妾也我给你纳妾,想让我腾地方你写个和离书。” ——想干啥都可以直接说,可千万别搞出来这么一出幺蛾子。 文昭明听她这么说,下意识僵硬了一下,反应过来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情绪一时之间也是说不出来的复杂。 过了好半晌,就在游慕橦本人都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奇怪的时候,他用那一双颜色略浅的瞳仁深深地注视着游慕橦,轻轻的说了一句:“好。” 游慕橦:“……” 她原本不过是心有所感随口一说而已,结果文昭明眼神认真的看过来,还正儿八经的回了一声“好”,这让游慕橦感觉就特别奇怪。 一半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儿,另一半想着看来文昭明确实有之后去外头找真爱的想法。 后半段思维发散开之后,游慕橦缘由不明的,就酸了那么一下。 不过也就那么一下,快的她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然后就因为文昭明的郑重略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口中嘀咕道:“我就随便说说罢了。” 文昭明敛了眉眼,也没抓着这个话题不放,见游慕橦始终情绪不高的样子,想了想,问道:“听下人说,你今儿个去城东那边少傅府了?” 在已经有了猜测的现在,文昭明说这话就是在明知故问了。 不过游慕橦并不知道,故而就恹恹回道:“没去成。” 她一想起今天游张氏说的那些经过,再想到不过几个月时间就瘦成两个人的宋氏,心里就感觉难受的很。 偏文昭明在旁边,语气温和又担忧的在问——她本来没想说什么的,被他用那样的语气问着,不知道怎么的,就好像是突然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地方似得,她一股脑儿将事情对着文昭明说了一通。 她也没说的仔细,但期间不可避免的就夹杂了各种自己的个人情绪以及评价,故而等到说完,还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的。 文昭明全程一直表现的非常耐心,时不时的或是点头或是“嗯”一声,示意自己的注意力一直都在。 游慕橦见着,心情不知不觉的就轻松了许多,她想了想,大概是说了一通发泄出来,情绪就变好了。 她这样想着,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你刚回来时我说那话也不是怀疑你什么,就是今儿个听了我二哥这事儿,心情不大好,有些迁怒你了。” 她侧过头细声细气的对着文昭明道歉,惹得文昭明心里,怎么说呢,就软的不行。 他就觉得,他家这个小姑娘每次直率起来,总是能特别精准的戳到他心里去,让他简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文昭明在游慕橦没看见的地方轻轻的笑了一下,然后很顺便的将手抬起来,落在游慕橦低下去的发顶,动作轻柔的揉了一下,说道:“没有关系。” 他近乎叹息的想,她其实可以再任性一些的。 这样他也不至于总是对她这样心软。 这并不是他期待中的情绪,但到目前为止,他感觉还不错。 游慕橦有些吃惊于他手掌落在自己头发上的触感,不觉抬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向他看过去。 文昭明就收敛了唇角的笑意,眉目不动问游慕橦:“现在饿了吗?” 游慕橦:“……” 游慕橦静了静,默默吐出来一个字:“饿!” …… 两人于是坐到了饭桌前。 前头去庄子上回来的时候,他们顺便还带了些山珍,晚上厨房里煮了山珍汤,鲜的很。 文昭明舀了两小碗汤,把其中一碗往游慕橦那边推了推,口中说道: “今儿个我去钦天监那里问了一趟,有好几个日子,你看看想哪一天搬?” 游慕橦笑着道了谢,听文昭明数了一下那几个日子,沉吟了一下,说道:“赶早儿,等后面寒食节之后事情肯定就多起来,早搬早完事。” 文昭明听她提到寒食节,眸光不觉微微动了一下,不过他这个时候并没有说什么,只含笑点头,说道:“也好,这两天就先准备着,你看看要不要给家里那边发个帖子?” 他自己对这些并不在意,不过今天问钦天监日子的时候,对方随口提了那么一句相关的讲究忌讳,说是新家搬进去的最好请些亲朋好友热闹热闹,暖暖房子。 故而文昭明才有这么一问。 游慕橦想了想,觉得可以给家里还有几个小伙伴那里都发下帖子,不然万一搬了家小伙伴不知道,跑来这里找自己那岂不是白跑一趟? 两人一边慢条斯理吃着饭,一边商量了一回搬新家的事儿,末了便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因着搬家一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就能搬完的,故而游慕橦将其他事暂且放下之后,就开始整理这边宅子里的东西了。 能替换的他们这样的人家倒也不必都搬过去,只将一些用习惯的,或者没必要翻新的整理出来,再有就是从库房里调些装饰品出来,看看哪里能摆放之类的。 这些游慕橦不放心让下人自己搞,毕竟是自家住呢,得随着自己的心意,于是只能自己全程盯着 ——顺便一提,当时她第一次进去少傅府的时候,还真是吃了一惊。 这宅邸不愧是官家赏下来的,看着就很大手笔,游慕橦粗粗看着占地面积比游家他们三房十来口人住的还要更大一些。 然而他们却只有两个人。 除了这些,游慕橦还有纠结的其他事。 在文府这边的宅子是四合院式的,她和文昭明都在二进的院子里住着,各自选的一个厢房正好以一座小花园隔开,往常出了房间门就能隐隐约约透过花树互相打个招呼这样子。 不过少傅府这边地方大,院子也是如同游府那样,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彻底分开的,大体上正好东南西北中有五个院子,最南边的算是主院,后头程半环绕的形状分布了剩下几个院子。 布局是这么个布局,游慕橦就是在思考,搬过来之后,他们两个要怎么住才合适。 就觉得,住一个院子,感觉有些莫名尴尬——就真没亲近到这个程度。 但各住各的,感觉也有些不对劲儿——这让下人们看着,还以为两个主子关系不好呢。 因为这样那样的顾虑,游慕橦有意无意就跳过了这个方面,专注于收拾主院和库房。 时间眨眼就过,很快就到了搬家那天,因为一切都有下人们做,游慕橦全程也就站在旁边指挥一下,说一下这个要放哪里,那个又要怎么放的问题。 游慕橦这边,写了帖子的人基本上都来了,游府就是几个平辈的兄弟姐妹,朋友也就是梅三娘几个。 至于文昭明,游慕橦就寻思着这人真的是将独来独往这一词语贯彻到底,连一张帖子都没写,倒是当天小太子以及他那一波的几个人不请自来。 游慕橦正在和家里几个姐妹们说些悄悄话——顺便问了一下大嫂小陈氏家里宋氏最近情况怎么样。 小陈氏因为当时闹起来没遮没掩,故而对事情的经过也清楚,甚至因此而对宋氏都很有些怜悯的意思。 这会儿听到游慕橦问,她叹了一口气:“也就那个样子,我看英娘还算想得开,将心思都放在了大玉儿和小玉儿身上。” 游慕橦点点头,又问:“那我二哥呢?” 小陈氏:“……” 小陈氏脸上的表情立刻就有些复杂了,过了好半晌,她才慢慢说道:“二叔一直没回来,倒是那个女人,见天儿的往府上跑……” 她其实对素娘也是很有些看不上的——甚至因为游知节最近的操作,她对游知节都隐隐有些看不上的意思了。 说起来游家三房嫡出的一共四个孩子,大郎二郎四郎三个郎君,和游慕橦一个姑娘。 老大和老二本来就只差了一岁,且从各方面来说,两人的能力各方面还都挺平衡,只是性格上,老大游知书更严肃更不苟言笑一些,反而游知节性子更随便些。 前头说过家里的姐妹们往常也确实更能和游知节玩到一块儿。 虽说兄弟之间没什么争端,不过人嘛,总是有些比较的心理,就小陈氏而言,她往常见着游知节每次回来都不忘给宋氏,给游慕橦带些小玩意儿。 而都是兄弟,游知书却从来不知道带什么礼物,甚至偶尔带了,那都是给游慕橦带的,全然没有她自己的份,这就难免让人觉得不怎么高兴了。 索性游慕橦乖巧又贴心,还和游知节是嫡亲的兄妹,小陈氏也从来没想着和她比——但宋氏和她身份一样,人游知节就总是知冷知热的,偏生她家这个就跟个木头似得。 就这些日常的小事情,说出来也没什么大矛盾,但小陈氏不可避免的,心里总是会酸那么一下的。 不过这次的事情搞出来,小陈氏立时就变了心态——她家这个再跟个木头似得,也比游知节一声不吭就搞出来这么个大事件强得多啊。 怀着这种心态,小陈氏就再看宋氏也不酸了,反而怜悯的很。 咳,扯得远了。 总之,因为心态的变化,小陈氏这会儿提起来宋氏,言语间就很替她可惜的意思的。 游慕橦听出她对游知节有意见,心里微妙的有那么一丢丢的不高兴。 不过她想了想,她二哥这回确实没干什么人事,但凡一个正常的娘子,看他都会觉得有意见,也是正常的。 于是她就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随意扯了话题和小陈氏寒暄起来。 就在她们瞎扯的时候,外头下人飞奔进来说小太子亲临。 小陈氏一时眼神闪烁出羡慕的光芒——可不让人羡慕呢。 不过是乔迁罢了,小太子竟然都亲自过来,可怜她们这位姑爷确实很有些面子。 小陈氏心里没忍住又酸了一下。 不过还没等她酸完,一抬眼目光落在了游慕橦脸上。 今儿是个喜庆气息,她穿了身水红的春装,身段纤瘦有度,一张脸上水灵灵的,被那一身衣裳衬得宛如上好的白玉一般,猛的一看在阳光下,仿佛都闪烁着分外莹润的光泽。 小陈氏被这美色晃花了眼,回神后禁不住就觉得,对着这样一张脸,她可真是酸都酸不起来了。 这样的人间绝色,便是坐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小陈氏一瞬间有些大逆不道的想,要不是当今官家和现在的小太子年龄都不大合适,指不定她这小姑娘能有更大的造化呢。 胡乱想了一通,她没敢表现出来,直让游慕橦自去忙,不必管她们的事。 游慕橦没看出来小陈氏这么敢想,笑笑就去了前头。 因为小太子这算是不请自来,文昭明就有点儿不高兴。 不过小太子并不在意他的这点儿不高兴,若无其事的笑眯眯和身后几个年轻郎君说话: “瞧瞧,老师这宅子看着可阔气?” 他态度亲疏表现的十分明显——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敢于对小太子将自己的不高兴表现出来,可见文昭明和小太子关系确实是不错的。 几个不差眼色的郎君立时很机灵的顺着小太子的话将这宅子狠狠夸了一通。 逗得小太子直笑个不停。 笑完了,他想起来游慕橦,没忍住就多问了两句。 他倒也不是有什么想法,就是觉得游慕橦确实生的好看,难得过来一趟,对好看的事物,就多看一眼算赚到一眼呗。 文昭明掀着眼皮子瞅了她一眼,看他并没有其他意思,这才不是很情愿的回头让下人去将游慕橦请过来。 小太子委实是个妙人儿。 他大概是游慕橦见过的诸多人中,唯一对文昭明虽也是有敬有畏,却表现的并没有十分明显的人了。 比如表面上他还可以若无其事的随口说上那么几句关于文昭明的玩笑。 再比如这会儿见着游慕橦了,他甚至还光明正大在文昭明的注视下对着游慕橦告状。 游慕橦就:“???” 第一百零八章 八卦的小太子 小太子态度特别自然的对着游慕橦当着文昭明的面儿光明正大抱怨他本人每天一冷笑就冷笑的人头皮发麻,布置作业也严厉的紧诸如此类特别符合一个苦逼学生的话。 游慕橦听着,忍不住就:“……” 也是小太子生的好看,年纪也不大,才刚十来岁,完全没有同龄人的跳脱与调皮,即便是说着抱怨的话也是有种开玩笑的感觉。 以至于游慕橦听着,心里就好笑居多。 小太子从那会儿两人成亲当天发生的事情中就知道他这个文少傅在对着他家这个小妻子的时候,态度显然和对旁人有所差别。 这差别大到甚至能让游慕橦说出对方性子温和这种话。 所以小太子这会儿顶着站在游慕橦身后不远处文昭明那意味不明却又暗含警告意味的目光,一脸的老神在在,也完全不考虑这之后会不会记仇,总之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先爽一波再说。 文昭明就:“……”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跟在太子身后的几个郎君也从这个场面中机智的意识到什么,顿时就乐呵呵配合起太子。 倒让游慕橦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以及她觉得这样和文昭明的“同事”调侃一下他平时的事情感觉还蛮有趣的。 因为文昭明总是一副独来独往的样子,游慕橦和他成亲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他身边有什么能够交心的友人。 虽然平时也不是没有人来府上,但那些人大都是有正事才过来,且对着文昭明的时候,态度也总是微妙的又敬又畏。 游慕橦仔细扒拉扒拉,发现唯一能和文昭明平和交流但目前为止她知道的竟然只有文采一个。 ——是的,就是文府身兼数职的管家文采。 听闻是和文昭明一起长大的,两人相处了二十好几年才能够这么融洽。 游慕橦就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她也不是个傻的,这会儿也能够猜到她认识的文昭明可能和别人眼中的文昭明有些不得了的差别这样子。 不过知道归知道,游慕橦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文昭明为什么会对自己态度这么和善(?)。 思考了那么几回,游慕橦也没思考出个什么所以然。 至于说是不是感情方面的问题——游慕橦压根儿就没往这方面想过,主要是她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一个人看着一个人时心中若有爱情会是什么样的,她也不是不清楚。 要游慕橦说,文昭明和她之间的相处微妙的有种感天动地父女情(?)的感觉。 想想他们俩差了整整十岁呢,一般人像文昭明这么大的,有子有女不说快一点儿的肯定孩子都懂事了。 这样的情况下他看着游慕橦会生出满腔父爱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操作。 就是这大佬感觉很有些慈父的意思。 游慕橦成功的在心里逻辑自洽了,虽然一开始感觉很有些不对劲儿的样子,不过后来想通了之后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这不是爱情嘛,总是有消散的时候,但是亲情只要好好维持却不会。 反正她现在和文昭明已经是夫妻关系了,不管怎么说对方这种心态对自己全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游慕橦很心大的就认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并在日常生活中不遗余力的好好扮演了一个乖巧贴心的女儿这样子。 咳。 就因为那样的原因,游慕橦此前虽然有一点猜测,但却从来没真正见过文昭明对别人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这会儿难得有个小太子并不畏惧文昭明的冷眼,甚至还足够八卦的要和游慕橦吐槽文昭明的事情,游慕橦瞬间就来了兴趣。 两人一拍即合将文昭明抛在脑后,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嘀咕了起来。 文昭明:“……” 文昭明深深地将目光投注在那边越说凑的越近的两个身上,好半晌,到底没忍住,上去轻飘飘的对游慕橦说了一句:“到时辰了。” 游慕橦“啊”了一声。 这不是乔迁庆贺里也有放爆竹这一项,也是有挑好的吉时的,这会儿文昭明一提醒,游慕橦瞅了瞅天色,果然和之前定好的时间差不多了。 她连忙起身和小太子告了声罪,便和文昭明一起出去走程序去了。 倒是小太子在后面盯着那两人,好一会儿,突然意味不明的轻轻笑了一声。 …… 直到半下午少傅府里才彻底清净下来。 主要是游慕橦的那些小伙伴都和游慕橦好些日子没见,趁着今天这个机会,一群小姑娘们聚在一起闲聊起来,可不就一时半会儿的拉不住闸了。 等将人全部送走,游慕橦下意识伸了个懒腰,身体有些疲惫,不过精神却是亢奋的。 她哒哒哒跑去文昭明那里,笑眯眯对他说道:“新家好棒,我喜欢这里。” 文昭明对上她兴奋的小眼神儿,也就笑了一下,说:“喜欢就好。” 游慕橦于是就歪了歪脑袋,想着文昭明既然是老父亲了,不知道对于可爱的小女儿(……)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会不会应允呢。 这样想着,她就看着文昭明,试探道:“不过我觉得这么多院子也用不到,放着也是空放着,所以我想把西苑改成一个大花园,可以吗?” 文昭明沉吟了一声,在心里算了算时间。 ——他是要在官家今年去金陵祭祖的时候跟着去金陵搞事情的。 更重要的是他这一波搞事情可能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他若是离了京城,将小姑娘一个人放在京城是绝对不能让人放心。 所以毫无疑问,小姑娘到时候是要跟着一起去金陵的。 这会儿开始动工的话,十有八九才起个头他们就要离开了。 文昭明还没对游慕橦说过这件事,这会儿因为她这一提议,他便斟酌着,考虑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将事情说出来。 他因为心里在想事情,所以并没有能立刻就回答游慕橦的问题。 结果游慕橦说完,久久不见他回答,再一仔细观察,察觉到文昭明略有些犹豫的心情,当下就想多了,以为文昭明是早对几个院子有所安排,这会儿犹豫是在思考着怎么拒绝自己。 于是她遗憾的在心里叹了口气,想,文昭明虽然是个慈父,但却并不是那种无条件溺爱孩子的慈父呢。 嗯,她也是对这个设定适应的很了。 这样想着,作为一个贴心的小棉袄,她正要开口说话时,就听到那边文昭明在她之前开了口。 “有件事一直没同你说。” 他顿了一下,眼神认真的注视着游慕橦的眼睛,瞳仁里是询问的意味:“我下个月要外放到金陵,你要随我一同去吗?” 游慕橦:“……” 游慕橦当即呆在了原地。 怎么说,就,挺突然的。 她愣了那么一会儿,才恍恍惚惚问道:“多长时间?” 文昭明想了想:“这还尚未确定,按照惯例大抵是三年左右。” ——且可能三年之后他再回来朝堂上形势会有很大一波变化。 当然具体怎么变化就要看他在金陵的具体操作了。 不过这是未来的事情,现在还不用急着考虑这个。 游慕橦听他说三年,心里就更恍惚了:“三年啊,还怪久的呢。” 她无意识嘟囔了一句,回神后没忍住就问文昭明:“怎么突然就要外放?不是做少傅做的好好的么?太子也还没及冠,天天还上着课呢……”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担忧文昭明是不是在朝堂上得罪了谁。 尽管周围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在努力用一言一行或委婉或直接的告诉游慕橦,文昭明他就是一头饿狼,只有他坑别人的份,万没有人敢直白的得罪他。 但到底在游慕橦眼中,文昭明现在也才二十来岁——虽说快要奔三了那也仍旧还没到三呢——在一群在朝堂上风生水起几十年的糟老头子之间,他还是个小年轻。 再加上他身后又无家族做后盾,和同僚们对上是难免气短,尽管得了官家看重,可别看那些人面上对他恭恭敬敬,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编排轻视于他呢。 这种情况游慕橦见识的不少——尤其她家里大姐姐刚出事的那年,好些小娘子面上看着还行,背地里她可不止一次两次听到那些人躲在角落小声嘀嘀咕咕说她们游家如何如何的。 因为有着这样的经验,再加上平时所见文昭明连一二知交好友都无,游慕橦以己度人,立时就给文昭明脑补出了一个只有官家青眼其他人都在孤立他的小可怜人设。 虽然但是,这人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也微妙并没错就是了。 当然其中些许细节可能和游慕橦想象中的千差万别。 因为这一通脑补,游慕橦一时间连脸上神情都变了,也不敢再继续问,生怕伤了文昭明的自尊心,眼睛一转,非常贴心的就说道:“没关系,外放就外放,离了京城也挺好的。” 文昭明:“???” 就不是很懂她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些小细节文昭明也差不多快习惯了——相处了几个月,他并不是第一次和他家小姑娘思维对不到一块儿,以至于事到如今文昭明已经学会选择性的忽略一些问题,只抓自己在意的重点。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游慕橦还处于对文昭明百般怜惜的状态之中,闻言一秒钟都不带犹豫的:“去!我早就想离开京城看看这大千世界大好河山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后头这句是游慕橦的真话。 上辈子因为家庭原因,游慕橦是不怎么在家里待的,但凡休假,她宁可出去报个旅游团天南地北的游玩也不愿意待在家里。 ——在老家是不想对着那一家子人,在自己的出租屋是只有一个人,难免寂寞。 最初她是怀着躲避的心态开始旅游,只是后来走的地方多了,眼界也跟着开阔起来,游慕橦就真心实意的爱上了这一项活动。 这一世成为游家的姑娘,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前头十几年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城外的金山寺。 所以游慕橦原是出于不想让文昭明多想才补了后面一句,结果说出口之后反而兴奋起来。 ——可不是啊! 这辈子她还没出过远门呢,借着这个机会游山玩水岂不美哉? 一时间游慕橦感觉自己年头特别通达,甚至已经设想起离开京城之后她要如何放飞自我让自己沉浸在大自然之中。 文昭明可不知道游慕橦已经想到这么长远的地方了,他就是看着游慕橦是真心实意的并不介意离开京城,心里也就高兴了起来。 对时人来说,即便是死在了外地也要讲究一个落地归根,若不是当真活不下去了,真的很少有人愿意离开自己的家长。 况且小姑娘才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打小儿没吃过什么苦——别说吃苦了,可能都没受过什么委屈。 这样的小姑娘却斩钉截铁的表示愿意同自己一起前往金陵,文昭明感觉心里一时间就软到成了一汪春水。 又,心里开心归心里开心,相关的风险文昭明也并没有瞒着游慕橦的意思的,他含糊的说了一下自己去金陵是有要事在身,可能很有些危险。 具体的事情他也没细说,毕竟有的时候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文昭明无意于将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彻底拉进这样的危险之中。 但他也无意于让小姑娘一直无知无觉,总得有个基本的心理准备才好。 他将事情的严重性一说,游慕橦一时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倒也没后悔答应同文昭明一起的事,就是想着,这样子的话,那她游山玩水的计划是不是泡汤了? 怀着这样的疑虑,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朝着文昭明看了一眼。 看的文昭明心里不禁微微沉了一下。 他以为游慕橦是要后悔了。 想想也不奇怪。 不管怎么说小姑娘都是游家打小儿受宠的娘子,性子再是和其他贵女们不一样,总归仍旧是没经历过什么风吹雨打的,不想面对这样的危险也是…… 理所当然的事。 第一百零九章 真相 这最后几个字被游慕橦小小声的话打散了个彻底。 文昭明正在心底貌似冷静的分析着,就听到小姑娘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问道:“那这样子的话,是不是路上就不能玩了呀?” 文昭明:“……” 文昭明有些说不出话。 他没忍住就只拿眼睛注视着游慕橦,嘴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姑娘见他这样,还以为他是默认了,顿时脸上就显出些许沮丧的神色:“好好,不能玩就不玩了,你放心,我会努力不给你扯后腿的。” 这一瞬间胸腔中不受控制的鼓动着一种分外强烈的情绪,让文昭明甚至都有些不能很好的做出合适的表情,只能深深地、深深地,注视着鼓着脸颊的小姑娘,将她的眉毛将她的眼睛,将她的每一根发丝都认真的刻印在脑海中。 然后呢? 然后要怎么样,文昭明也不是很明白。 他就是强自将那些翻涌着让他几欲失态的情绪压了下去,然后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哑声说道: “没关系,你想玩的话就可以。” 他嗓子莫名带了一丝喑哑,让游慕橦有些受到惊吓,就下意识顶着脑袋上的大手仰头朝着他看过去。 文昭明已然将情绪很好的控制住了,他微微勾起唇角,补充道:“这些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表现的越若无其事才越不容易引人怀疑。” 游慕橦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也就是说要我帮忙打掩护的意思?” 文昭明:“……” 虽然大可不必,不过……他含笑点了点头:“对。” 游慕橦眼睛亮晶晶的,也忘了问他刚刚嗓音突然变化的事,就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做好掩护。 两个人就外放的话题说了一会儿话,到底今天也忙了一天,天才擦黑,游慕橦那股子兴奋劲儿过去,就有些犯困了。 文昭明见状,就贴心的提议休息。 不过游慕橦晃了晃脑袋,睁着一双因为困意而泛起些许水意的眼睛看向文昭明,纠结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既然下个月就要走,那有件事得提前处理一下。” 她斟酌着需要,对文昭明含含糊糊描述了一下自家那个多情种的二哥,然后不好意思的道:“我总觉得那个什么素娘,有些不大对劲儿,想调查一下,却没什么门路。” ——她也是想过直接对家里父母说的,但那两人显然已经为鬼迷心窍的游知节焦头烂额了,游慕橦也无意用这种只有她自己猜测的事情去惹得他们更加忧心。 所以一直将这件事按下没提。 只今天乔迁游家来人,游慕橦和大嫂小陈氏说了些闲话,就又突然想了起来,寻思了大半天,想来想去竟觉得她现在能求助的最合适的对象就是文昭明。 也是因为有这么个想法,故而下午的时候她才提到想搞一下院子试探一下文昭明对自己的态度。 没想到倒是扯出了其他事情…… 游慕橦想着,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想请你帮忙调查一下,可以吗?” 听明白游慕橦的意思,文昭明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小开心。 这是成亲这几个月来,小姑娘第一次对自己提出请求。 一想到这里,文昭明几乎没怎么思考的,直接就点头同意了。 游慕橦悄悄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的道谢。 …… 文昭明说调查就调查,一点儿也不含糊,这才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就在某个下午,过来找游慕橦时手里拿了一沓资料,表情还有些微妙的古怪。 游慕橦正打算过去喊他吃饭,见他主动从书房出来,便笑着道:“今天的工作不多吗?” 文昭明现在能听懂她口中一些特定的词汇,也没表现出来什么疑惑,想了想,点头道:“今天确实没什么事。” 他顿了一下,将手中的资料向着游慕橦递过去,口中说道:“这个你看一下。” 游慕橦好奇的将东西接过来,忽而想到些什么,略有些惊喜道:“难道是那个素娘的事情查出来了?” 文昭明点点头,表情很是有些一言难尽的意思。 游慕橦也没在意,迫不及待就翻看起来。 然后就:“……” 她一时间就呆在了原地。 也不知道该说她机智还是如何,那个素娘,还真就是有心人搞出来的——当然,那个有心人其实也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游知节还真就是个痴情种子,为了一个女人,连家都不要了的那种。 顺便一提,其实有人搞出来这一波美人计,并不是只针对游知节一个人,然而微妙的是,游家众多大好儿郎,只有游知节一个上了钩。 不但上了钩,且还死心塌地的都超乎了被后人的预料。 真要说起来这不知名人物的目标其实是文昭明来着。 嗯?怎么突然扯到了文昭明? 这不是在文昭明成亲之前,这人整个人就跟一天生孤儿似得,断情绝爱到身边一个略相熟些的好友都没有。 当然非要说的话,小太子其实和他关系不错,但讲道理作为本朝板上钉钉的官家未来继任者,他要是能接近小太子还有文昭明啥事儿? 咳。 总之就因为成亲当天文昭明和游慕橦之间的微妙气场,有心人就立刻从中看到了机会,并意图采取一些什么措施接近。 他是这样想的,文昭明以前孤家寡人刀枪不入,但现在有了妻子且看起来他对妻子还算上心,这不是明摆着送出来一个弱点么? 所以有心人摩拳擦掌的准备了好一波人,打算等游慕橦出门了就碰瓷。 然后他等啊等,等啊等,大半个冬天过去了的,都准备好碰瓷姿势的手下人哭唧唧过来说,这冰天雪地的,她冻了大半个月,压根儿就没见过那游氏出一次门。 有心人就:“……” 因为游慕橦过于害冷又宅,结果这有心人直接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不过虽然在游慕橦这里碰了壁,但有心人并没有死心,他脑子一转,就想着虽然门打不开,但他可以钻窗子。 于是他决定曲线救国,将主意打到了游家。 他挑挑选选,认为少年人比较好操控,于是一波调查,搞出来几个针对了游家年轻一辈爱好的美人,来了一出美人计。 美人计造了四条,最后成功的只有一条。 毕竟因为是干坏事,这人也谨慎,虽然碰瓷,但碰瓷的很有技巧,完全让人看不出来是故意,只以为是个巧合。 ——以及这样的巧合在后来突然恋爱脑的游知节眼中看来俨然就是他们之间缘分的证明。 别问,问就是浪漫。 最初的时候,有心人知道游知节上钩,可开心了,站在背后努力做一个推手疯狂加深了游知节和素娘的感情。 直到那会儿游知节的那对龙凤胎百天,有心人一寻思,就觉得进入游家的机会到了。 他也是想的很好。 本来么,游知节对素娘感情相当深,就算家里反对但只要他坚持,素娘绝对有很大的机会进入游家。 那天那个时机也刚刚好,既能走个明路展现游知节对素娘的重视,为进入游家之后的生存增加点儿筹码。 二也是个喜庆日子,无论如何游家都不会将事情闹得太大太难看。 尽管实际上在素娘看来她选这样的日子是很有些打脸游知节正妻宋氏的意思,不过一则机会难得,二则按照游知节对自己的宠爱,只要宋氏不是个死的,她总是会和自己对上了,或早或晚倒也并不十分重要。 自认为万无一失的有心人指挥着素娘进了游家。 当天因为游家消息封锁的快没传出来什么难听的,不过外面的有心人还是能够知道她并没有被游家赶出来。 既这会儿没被立刻赶出来,那显而易见他们已经成功了一半。 正在有心人志得意满的等待着素娘在游家站稳脚跟然后再逐渐接近游慕橦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的时候,还没高兴几天的他就接到消息说计划有变。 有心人当时就:“???” 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翻车的原因是素娘的美人计因为效果太好,勾的游知节整个人失了智表示要和素娘一生一世一双人。 有心人:“……” 嗦不粗话jpg 表情逐渐狰狞jpg 脏话酝酿中jpg …… 游慕橦快速的将资料翻看了一遍,然后也:“……” 这个时候,她竟然开始庆幸她二哥是个失了智的恋爱脑了。 她脸色古怪的放下手中的东西,望着文昭明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文昭明比游慕橦看的早,这会儿已然整理好了思绪,见状安抚的朝她笑了一下,说道:“既知道被后人的目的,有所准备倒也不必过于担心。” 游慕橦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理,不过:“那我二哥……” 文昭明沉吟了一声。 这确实是个重要的问题。 虽然他本人和游知节没什么交集,但他知道他家小姑娘对家人都很重视,所以他考虑到小姑娘的情绪,也愿意顾忌一下游知节采取一个不怎么激烈的手法。 当然,在为了小姑娘妥协的同时,文昭明其实在心里非常冷酷的觉得,游知节这个人连这点儿计谋都看不破,俨然已经是个废人了,事了之后需要好好操练一顿。 要不然就直接再推他一把让他彻底废掉。 在心里很冷酷的给了游知节两条路,但表面上文昭明一点儿也没表现出来。 他若无其事的摸了摸游慕橦的脑袋,声音温和的说道:“不必担忧,接下来只要让游知节认清素娘的真面目,想来他就不会这般执迷不悟了。” 游慕橦寻思了一下。 她二哥虽然现在看起来宛如失了智,不过平心而论他正常的时候还是能拎得清轻重的,若是知道素娘是不怀好意,他想来也能清醒过来。 这样想着,游慕橦放了心。 …… 因为已经知道了有心人的目的,再找其他更明确的证据的时候就轻松了很多,甚至后面还牵扯出了一大串事情——不过后面这些游慕橦没有再关注。 那些后续,已经不是她能够知道的事情了。 索性游慕橦本人也确实对这个并不在意,她就是想知道自家二哥到底能不能清醒过来。 因为事情牵扯甚广,正好他们也搬到了城东距离游府不怎么远,近一段时间游慕橦就往游府跑的勤了一点。 ——要不是每次文昭明下班回来都会过来游府接她,游慕橦差点儿都以为自己仍旧是还没嫁人的状态了。 咳。 这天,已经将事情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且和游府达成了共识,游张氏便让人将游知节叫了回来。 本来这小伙子还梗着脖子不肯回来,只说爹娘若是不同意他和素娘在一起他就一直不回去。 可将游张氏气了个倒仰,最后没办法只能装病。 游知节恋爱脑不恋爱脑的问题不提,总归是孝顺的,再怎么怀疑,可下人过来口口声声说游张氏病了想见他,让他听而不闻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怀着犹疑的心情回了游府,然后一进门就被下人按住带到了游致远的书房里。 书房里人还挺多,一眼看着怪热闹的。 游致远,游张氏,三房老大游知书,文昭明及游慕橦夫妻,好几个人挤在游致远还算宽敞的书房里,让书房霎时间感觉都变小了。 游知节原还在挣扎,看着房间里这么多人,慢慢的,也就安静下来。 一时气氛出奇的安静。 最后还是他主动打破的这静默的氛围,目光将游张氏观察了一下,慢吞吞道:“看来娘亲生病一事,是假的咯?” 众人:“……” 众人神色一个比一个复杂,大体上都处于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之中。 全场也就文昭明最为冷静,他目光溜了一圈,见其他人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垂眸瞟了游慕橦一眼,主动将手中一沓证据给游知节递过去,言简意赅的说道:“你看一下。” 游知节似有所感,扯了扯嘴角,缓缓的将东西拿到手中,一页一页的翻看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爱情 他看的很慢,每一页都很仔细,一个字都没放过的那种。 在他看的过程中,众人顾虑到他的心情,也没出声打扰,就安安静静等着他看完。 给游知节看的证据并不是很多,就素娘相关的部分,但都是铁证,每一条每一点都没有什么可辩解反驳的地方。 游知节看完之后,慢吞吞的将它们放回到书桌上,然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垂着眼皮说道:“这些事情,我知道啊。” 众人:“???” 众人:“!!!” 游张氏脸上的表情都没来得及转换彻底,就直接僵硬在了原地。 游慕橦懵了一下,矢口说道:“二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顶着众人不敢置信不可思议的眼神,游知节竟然又笑了一下,这次他将眼皮子抬了起来,视线直直的对上游慕橦看过来的目光,声音很轻的说:“我说,我知道啊。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众人:“……” 众人一时愣在了原地。 游知节大抵也是知道这种时候他再不说点儿什么,就太过了,于是他整理了一下思维,缓慢、又坚决的对着众人讲了一遍,从他的角度上,这一场闹剧相关的始末。 …… 游知节遇见素娘是挺俗套的英雄救美的套路。 他路过某个巷子的时候,听到女子绝望的哭泣求救声,骨子里颇有些侠气年轻郎君一听这大白天的,竟然还有人欺负小娘子,直接就跑过去将两个看起来确实打算欺负小娘子的人赶走了。 小娘子形容狼狈半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小脸上写满了花容失色。 看到有郎君过来帮她打跑了坏人之后,她仰起头,一双含情目一眼就直直的望进了游知节心里。 游知节充满怜惜的将素娘扶了起来,问她的地址,主动将她送了回去。 素娘并不是清白出身,但她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弹得一手好琵琶,严格来说是属于卖艺不卖身那一挂的。 当然,能走到这一条路的女孩子大都有一段凄惨的往事,素娘也不例外,原本就上了心的游知节在相处了一段时间又知道她的经历之后,心中的怜惜霎时间达到了顶峰。 他替她赎了身,两人水到渠成的定了情。 但游知节知道的。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天子脚下哪有人会这么光明正大的调戏别家娘子,哪怕这个娘子并不是良家人,还偏生是在他每天都经过的那条路。 游知节并不是傻的,他只是……不忍心。 …… “我知道素娘的身份有问题,不想牵扯到游家,所以带着她住在外面。” 游慕橦等人:“……” 就,很恍然。 游慕橦一瞬间明白过来游知节为什么表现的这么失了智,都不肯听游张氏服软就直接离开了家,甚至还特别坚决的表示要是不能同意他和素娘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绝不回来。 游家当然不会同意。 宋氏出身虽然并不是什么名门,但也是游家明媒正娶讨回来的媳妇,以游家的家风绝对不会因为游知节的要求就真的苛待了宋氏。 这件事游知节自己知道,游致远和游张氏这两个当爹娘的也知道。 正因为他们知道这一点,在明白游知节的想法之后,游致远和游张氏就更加说不出来话了。 好半晌,游慕橦讷讷道:“你既知道那素娘身份不对,不理会就是了,却为何偏要和她搅和在一处?” 她这话问出来,房间里除了文昭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放在了游知节身上,显而易见他们也想知道游慕橦问的这个问题。 游知节的目光于是就一一地从众人脸上一点一点的扫过,最终,他收回目光,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出来。 他因着素娘不怀好意所以不欲让她接触游家是真的。 可初见时,一眼便沉溺在那一双宛如秋雨缠绵的眸子中,也是真的。 游张氏睁大了眼睛,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意斥他是被鬼迷了心窍。 游知节想,他可能真的是被迷了心窍罢。明知道那个女人对自己的情意三分真七分假,可他还是情愿沉溺在那三分仅有的真中不愿醒来。 …… 游慕橦直到回到少傅府,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消沉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立春等人不知道今天在游家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们知道夫人说是病了,十一郎君还回来了一次,离开时红着眼睛跪在门前三拜九叩。 他磕的狠狠地,起身时都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下人们回来说了那个场景,于是临走时就听闻夫人病的更重了。 立春小心的觑着游慕橦脸上的神色,须臾,轻声提议道:“娘子可要抚琴?” 游慕橦以往心情不好的时候,习惯于用琴音发泄,故而立春见她始终一脸消沉的模样,才会这样提议。 但今天游慕橦连抚琴的情绪都没有了。 她托着下巴盯着院子里随着气温回升已然开始逐渐冒出来花骨朵儿,好半晌,楞楞的转头看立春,问道:“爱情,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立春:“……” 立春立时联想到十一郎君为了一个素娘连家也不肯回的事情,并没忍住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怎么说呢,这个事情,委实是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她们这样的人,哪个会奢想什么爱情,这辈子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到了年纪嫁个没啥不良爱好的靠谱下人便是件难得的幸事了。 她们还算幸运,主子慈善,并不会随意来了兴趣就将她们配给什么人,然而即便如此,立春心里也是从来没有什么爱情相关的词汇的。 ——那些事情,都是衣食无忧从来不会为其他乱七八糟的杂事所困扰的闺阁娘子们才会考虑的事情呀。 立春没能给出回答。 索性游慕橦也并不是真的想听立春说什么。 她只是因为今天游知节的表现而有些迷惑,近乎于自言自语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罢了。 她想的入神,连文昭明进来也没有注意到。 文昭明今天抽空处理了游知节的事,出了游府就直接将这件事抛在脑后,然后忙起自己的事情了。 这会儿事情忙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今天离开游府的时候,小姑娘的情绪似乎不怎么稳定的样子,文昭明想了想,就决定过去看一眼小姑娘的情况。 说是看一眼,但过来后见游慕橦蔫巴巴的盯着院子里的花骨朵儿出神,文昭明愣了一下,站在路上将那些花儿瞅了一会儿,思考了一下,便伸手折了两枝将开未开的。 游慕橦正发呆,冷不丁眼前冒出来两根带着花苞的枝桠,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 文昭明挑了挑眉梢,温声说道:“见你看的专心,便折了两支过来,插在瓶里约莫明日就能开。” 游慕橦盯着眼前的两支花,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文昭明见她并无动作,愣了一下,立时就知道自己是会错了意,也不觉尴尬,只转头将花枝交给立春,让她取一个花瓶装些水养着。 然后才坐在游慕橦对面,将她看了两眼,才问道:“心情不好?” 游慕橦知道刚才一时失神驳了文昭明面子,这会儿就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道:“有一点儿。” 文昭明“唔”了一声,脑子里迅速回想了一下今天在游府的始末,心中便略微有了些许猜测。 他垂了垂眸子,禁不住也沉默了那么几秒钟,继而侧眸朝游慕橦看过去,突兀的提议道:“今日听人说城外的桃花有些开了,要去看看吗?” 游慕橦愣了一下,下意识望了一眼外头,脱口道:“现在?” 文昭明微微笑了一下:“对,现在。” 游慕橦有些反应不过来,迟疑着说道:“现在出城,回来怕是要来不及。” 文昭明立刻接道:“来不及晚上在庄子上住也无妨。” 游慕橦:“……” 游慕橦彻底被他弄懵了,好半晌才想起来:“不是说只休沐这一天么?” 明天要上班的话,在城外怎么赶得及? 文昭明并不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闻言只专注的盯着游慕橦问她:“你想看桃花吗?这会儿过去许是正好能看到夕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文昭明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故而就带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蛊惑力,以至于游慕橦的理智明明告诉她这不合适,但她说出口的确实软软一句:“想看!” 文昭明于是舒展着眉眼轻笑了起来。 他抬手在呆呆楞楞的小姑娘脑袋顶上摸了一下,便含笑道:“去换身衣裳,骑马去看桃花和夕阳。” 游慕橦在换衣服的时候,感觉刚刚乖乖听话的自己也好像是中了邪一般,怎么就突然失了智,由着文昭明胡来了。 她理智上是这么想的没错——但实际上动作却一点儿也没停顿,火速的换了衣裳,又让立秋将她头发上易掉的发饰都取了,换成能经得起来回活动的。 本来就是突发奇想的念头,游慕橦也没时间仔细收拾,就大概是在原来发型的基础上加固了一下这样子。 一通收拾下来,也不过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前院里文昭明已经让人牵了马过来等着了。 游慕橦过去后不觉怔了一下,疑惑道:“怎么只有一匹?” 文昭明面色平淡,解释道:“你的速度太慢,我怕来不及。” 游慕橦想了想,时间确实比较紧,虽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文昭明直接催促了一声,她也就没多想。 文昭明在心里轻笑了一下,翻身上马,然后俯身对着游慕橦伸出了手,眉眼间都是温和的,说道:“手给我。” 游慕橦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大对。 但一时半会儿的她也想不到哪里不对。 文昭明的手还在空中探着,她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干巴巴的等,直接将手抬起来放在了文昭明的手心。 女孩子和男孩子的手掌本来就有天生的大小差异,更别提文昭明是个身材高挑的成年男性,而游慕橦严格来说还是个未成年。 故而她的手就比文昭明的手小了许多。 文昭明将目光落在手掌中间那又软又小的手上,嘴角勾了一下,四指微曲,将那只小手握在了掌心?,然后一个巧劲儿,就将游慕橦带上了马。 游慕橦才坐稳,就见文昭明抓着缰绳一抖,身下的骏马嘶鸣一声,便奔腾起来。 文昭明顺手用斗篷将游慕橦圈住,在小姑娘看不见的地方,眉眼里都是温和的笑意。 …… 文昭明骑马果真比游慕橦比自己快了许多,尽管这马上带了两个人,速度却一点儿也不慢,且文昭明知道目的地,中间并没有怎么耽搁,径直就只往桃花林那里跑。 马停下来的时候时间刚刚好。 桃花开的不多,更多是半开未开的状态,故而一眼望过去的时候,入目就是各种深浅的红色互相叠加蔓延的感觉。 太阳将落未落,夕阳只在那一线天空中氤氲,这样特别的光线好像给整片桃花林加了一个微妙的滤镜。 即便是还未盛开,就已然有一种神秘的、惊心动魄的、独属于大自然鬼斧神工才能造就的自然之美。 游慕橦坐在马上,怔怔的望着那边,一时间被这样的美景震撼到失语。 文昭明将她圈在怀里,马停下来了也没换姿势,也不提醒什么。 在游慕橦呆呆看着远处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的垂头,将目光落在了游慕橦身上。 虽然是在小姑娘身后坐着,但因为桃花林是在两人的侧前方,所以在小姑娘望着那边的时候,坐在小姑娘身后的他刚好能看见她的侧脸。 光影交错下小姑娘原本就精致的侧脸迎着夕阳看着轮廓尤为分明,纤长又浓密的睫毛,挺翘的鼻子,以及宛如花瓣般柔嫩的唇瓣。 文昭明的目光一点一点的在游慕橦脸上划过,然后在小姑娘终于回神想要下马的那一个瞬间若无其事的将视线收了回来,并率先从马上跳了下去。 反正两人都一起骑马了,在文昭明这回伸手要抱游慕橦下去的时候,她也没怎么矫情,乖乖的朝青年伸出手,被他从马上抱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水泡 两人安安静静的站在这里,直到太阳彻底一点一点的将自己隐藏起来。 两人果真晚上没来得及回城,只能在庄子上睡了一晚。 大抵是因为前一天发生的的事情太多,游慕橦这回都不认地方了,直接沾了床就睡,第二天还起晚了,醒来时文昭明早就已经上班去了。 她问了立春文昭明出门的时间,立春说大概丑时刚过,也就是凌晨三四点的时候,他就出门走了。 ——立春昨天没跟着他们去桃花林,却考虑到今天游慕橦的出行打扮直接到了庄子上,仔细算下来立春还比游慕橦两人到的更早呢。 听立春说文昭明起的那样早,游慕橦心里难免生出了些许歉意。 毕竟昨天文昭明显而易见是发现自己情绪不好才会提议来城外看桃花的。 她觉得,昨天夕阳下的桃花林绝对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桃花林,没有之一。 游慕橦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招呼立春给自己收拾。 立春举着梳子给游慕橦梳头发,目光自镜子里少女那一张眉眼柔美的脸上划过,笑盈盈说道:“娘子今日心情很好。” 游慕橦“唔”了一声,随口道:“还好。” 立春手上动作不停,却在镜子里觑着她脸上的神色,意有所指的继续道:“娘子这会儿眉眼里都是带着笑的。” ——其实她更想说娘子一早上起来就面带桃花的。 但这话指向意味太明显,她怕说出来游慕橦要羞囧生气,故而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游慕橦闻言,下意识向着镜子里看过去,然后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眉眼果真是带了笑意的。 她因为天生了一张盛世美颜,知道自己怎么搞都好看,平时梳妆的时候也就不大在意过程,只在结束时草草看个大概,看看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就完事儿。 今天坐在梳妆镜前,她也习惯性没将视线往镜子里放,反而垂眸看着眼前的梳妆盒,挑选着今儿个要戴的首饰。 直到立春说了那么一句,她才抬起眸子看过去——然后就有些被镜子里自己脸上的表情惊讶到。 游慕橦没忍住下意识抬了手在脸上摸了一下,发现镜子里的影像并不是幻觉,然后就有些迷茫了。 明明昨天从游府回来的时候,她因为二哥的事情还很失落来着。 ——最后游知节到底是选了他的爱情,说要带着素娘离开京城,前往江南。 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宋氏留不住他,游张氏也没能留得住他。 连那两个尚在襁褓中的龙凤胎,也抵不过他的爱情。 游慕橦那个时候是既伤心又迷茫的。 不过一夜过去,她反而看开了。 ——不看开还能怎么样啊。 游知节是铁了心的要和素娘在一处,家里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他就是这样鬼迷心窍,死活说不通。 她这个做妹妹的还能怎么样呢? 因为想起来昨天的事,游慕橦的情绪难免又低沉了下去,不过索性比起昨天的状态已经好了许多,立春瞅着,也敢主动搭话提议她去外头转一转了。 庄子周围不远的地方有些许农户,开春了正是忙的时候,除草的除草,施肥的施肥——不得不说这朴实的农家肥味儿还挺大的,游慕橦本来打算围观一下的,结果被这味道给劝退了。 咳。 她本来就起的晚,在外头转了一会儿,便到了中午饭时,她想起来上次过来这里没能吃到想象中的野菜,如今又正是野菜肆意生长的世界,她草草吃过饭,便拎了篮子要去地里挖野菜。 立春拦都没拦住。 可怜庄子上的管事听说游慕橦要去挖野菜,吓得白着脸过来,想拦又不敢使劲儿拦,最后只能让几个粗使的婆子赶紧去挑一块儿合适的地出来。 ——太脏的不要,虫子太多的不要,有陷阱的不要,不平的不要。 最后挑了一块儿整整齐齐的麦田出来,才带着游慕橦过去了。 游慕橦在先前那管事东拉西扯的拖延时间的时候就猜想到些许,这会儿见到这一小块儿麦田也不觉得失望,兴致勃勃挎了篮子提着小铲子就下了地。 她早上起来是换了庄子上准备的衣裳——上次过来之后文昭明便让人将游慕橦的东西都准备了一份——不过吃过饭之后就又换成了骑装,袖口和裤腿的地方都扎的严严实实,在地里挖野菜也没什么不方便。 唯一的问题就是,游慕橦她本来理论上来说是认识野菜的,然而十几年没亲眼见过,结果这会儿再看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好像有点儿像,那个好像也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更多一些。 索性这一世她是个贵女,不认识野菜才正常,旁边跟着的妇人就认认真真在游慕橦问的时候跟她解释这个是什么,能不能吃之类的。 文昭明过来接人的时候,游慕橦正挎着满满一篮子野菜往庄子里走。 他过来时见小姑娘不在庄子里面,问了一声之后自然出去找了,两人在田垄上遇见,早就有心理准备的文昭明还是没忍住被游慕橦这会儿的样子惊呆了一下。 她其实看着也没多邋遢,就是执意要自己挖野菜,弄的衣服上沾了不少泥土,力气又小没挖一会儿就累的直接坐在地上休息了,往地上坐的时候又是蹭了一层土。 以至于这会儿游慕橦看起来整个儿就是个满身泥土的脏小孩。 文昭明呆了呆,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抬手将游慕橦胳膊上挎着的篮子接过来,口中无奈道:“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旁边跟着的立春和妇人立时就要请罪,游慕橦连忙将人拦了,眼睛亮晶晶的看文昭明:“第一次挖野菜感觉很有趣嘛,反正也没别人,就随便了些。” 文昭明:“……” 行。 他也是无话可说,只能和游慕橦并肩走着。 下田垄的时候他先下去,然后转身朝游慕橦伸出了手。 游慕橦也是习惯了,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搭了下去,然后禁不住就轻轻吸了一口气冷气。 文昭明脸色微微一变,将游慕橦的手翻过来一看,就见小姑娘原本白白嫩嫩的手掌这会儿看着红通通,且不知道是不是握小铲子的姿势不对,掌心里竟然还冒出来一个小水泡。 文昭明目光立刻就沉了下来。 游慕橦之前手一直握着小铲子用力都有些发木了,短时间内也没察觉到,这会儿被文昭明摊开了掌心,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掌心里竟冒出来一个水泡,一时间便控制不住泪眼汪汪起来。 后头立春和那个妇人也发现了不对,再一看文昭明脸上表情,不觉诚惶诚恐起来。 文昭明目光沉沉看着游慕橦手上的水泡,再一抬眸对上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心里又是气又是软,到底没有说什么话,只沉着眸子将文昭明一把打横抱了起来,就一言不发快步往庄子里走。 游慕橦:“???” 游慕橦:“!!!” 游慕橦直接就懵了。 虽然但是,她受伤的地方是手好像并不是腿或者脚之类的? 她下意识在心里小声逼逼,但实际上大抵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文昭明身上气场委实过于强烈,她虽然心里很有话要说,表面上却是楞楞的,被文昭明捞在怀里仰头看着他,的下巴。 青年自带冷淡气场的下巴线条紧紧的绷着,游慕橦能看出他这会儿心情是不怎么愉悦的。 但神奇的是,明明后头侍女和妇人都已然吓得一言不发了,游慕橦还有心思在心里想,文昭明这人的颜值是真的优秀,从这个角度看着都没崩,可见他确实是很有些盛世美颜的。 ——也就比自己差一点儿的样子了。 这个说法其实一点儿不能算游慕橦自恋,因为尽管每个人的审美都是不同的,但这世上总是有一种美是能够超越这种误差。 比如游慕橦如今这张已经抵达天花板的脸。 所以,严格来讲游慕橦自觉文昭明的颜值只比自己低一点儿,那委实是她因为个人感情看文昭明的时候自带滤镜了。 她就是那种,看别人时,越熟悉就能越发现对方的可爱之处的人。 嗯,这个扯得有些远。 再说回来现在。 文昭明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抱着游慕橦大踏步往庄子里走,回去后没耽搁就让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文昭明那表情还以为游慕橦是受了多重伤的管事立刻去将药取来。 管事心里不觉七上八下,连忙让人将药拿来,亲自捧着跟着文昭明进了厅堂。 文昭明将游慕橦放在椅子上,便朝小姑娘伸出了手。 游慕橦余光注意到周围侍从因为文昭明的表现而跟着紧张起来的氛围,没忍住就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其实这……”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文昭明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文昭明在将她放在椅子上之后,非常顺便的就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以至于这会儿两个人的状态看起来有些微妙。 这让游慕橦心中陡然而生出一种奇怪的的危机感。 就好像有什么事情突然失控了一样。 于是她不受控制的就顿了一下,略有些慌乱的目光对上文昭明深沉的眼睛。 文昭明见她突然停下,也跟着顿了一下,才言简意赅说道:“手给我。” 游慕橦条件反射的将手送了出去。 不远处捧着药的管事目光落在游慕橦手上,禁不住就:“……” 他没看错的话,夫人手上似乎就是有些发红,以及靠近虎口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水泡罢了? 管事波动剧烈的内心没人理会,文昭明转头瞅着管事手上拿着的药,眉头一皱就要说话,后面一路小跑跟着的立春适时的递了一根针上去。 文昭明掀起眼皮子看了立春一眼,这才将针拿过来开始给游慕橦处理手上的水泡。 实际上别说管事了,游慕橦这会儿都被文昭明搞出来这巨大的阵仗弄的有些尴尬了。 她原本还能觉得疼,但这会儿在众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她一点儿感觉也没有,满脑子就是想着让文昭明赶紧弄完让她回房间去。 现场氛围可真的太奇怪了! 文昭明手上速度很快,游慕橦心理上本来就没在意,生理上竟然也没觉出什么感受,一低头就见文昭明已经包扎好了。 游慕橦盯着被缠起来的手掌,下意识陷入了沉思之中。 ——话说,就个水泡而已,还需要缠的这么严实吗? 她有话要说,但没能说出来。 文昭明在一通操作之后,也意识到自己是过于紧张了。 当然,实际上在注意到管事微妙的眼神之后,他早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了。 但……怎么说呢。 他是没见过几个手上会磨出水泡来的贵女,但实际上他还在少年时期的时候,他如今早已经化为一捧黄土的生身母亲,惯常是这种娇弱又矫情的设定。 那个女人在文昭明的印象中已然不是十分清晰,但他有时候脑子里会突然想起来少于的片段。 比如说那人在某次和文昭明的生身父亲说什么说的不高兴的时候,她被那个男人一把挥开,然后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 她跌坐的时候手掌恰好在桌子上擦了一下,并没有很大力,就只是蹭掉了点儿皮,连血丝都没能渗出来的那种。 但那个女人在发现之后,就捧着手撕心裂肺的尖声哭叫了起来。 文昭明后来知道她那个时候的哭喊,更多是因为心里的绝望而不是手上的伤口。 但因为当时那个场景给还在少年时期并不如何成熟的他留下的印象有些过于深刻,以至于文昭明对于女性的印象就成了他母亲那种样子。 娇弱如菟丝花一般,离开别人就仿佛会活不下去的疯狂。 文昭明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再看到女孩子的时候脑子里会不受控制的回想起当时那个场景,交错着后来女人大笑着撞到墙上然后无声无息滑落在地的样子,然后便头疼欲裂。 文昭明托着游慕橦的手,仰头认真的朝着小姑娘看过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出行 这么说的意思是,早上等游慕橦醒来的时候,就已然是到了该吃早饭的时候,且她还不是自己醒来的,而是游张氏眼看着她再不起来就要错过早饭了,这才将人喊了起来。 顺便一提因为游慕橦赖床赖的过于熟练,作为过来人的游张氏一不小心就想歪了,吃饭的时候看着游慕橦的目光就很微妙。 游慕橦虽然有察觉到她的目光似乎有哪里不大对的样子,然而遗憾的是她并不能看出来到底有哪里不对,于是就只能满心迷茫的吃完了早饭,然后接收到了游张氏过于委婉的暗示。 有鉴于游张氏说的实在过于委婉,再加上游慕橦也确实没往少儿不宜的那方面想过,以至于尽管游张氏暗示过了,她还是不很能抓住那个点。 ——直到她都被文昭明接回文家之后,她晚上临睡了无意间电光火石的突然意识到什么,,直接就垂死病中惊坐起,差点儿一个不小心从床上直接滚了下去。 外头文昭明隐隐约约听到些许动静,想了想,走到门口温声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撞到了哪里?” 游慕橦本来就因为后知后觉t到游张氏说的那个点而差点儿原地自然,结果正满面通红的时候,猛的再听到文昭明说话的声音,当下就慌得一批连忙放声说道:“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文昭明:“???” 文昭明感觉小姑娘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激烈,但因为他骨子里算是个君子,既然小姑娘无意让自己知道,那他也就只能应了一声,说了一句:“若是有什么事情直接叫我便是。” 游慕橦将自己捂在被子里面,闷闷的“嗯”了一声。 文昭明确定她并没有什么事,这才转头回了床上自己睡觉去了。 他睡得安稳,倒是游慕橦因为那微妙的羞耻感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睡了过去。 …… 一眨眼就快要到寒食节。 寒食节之后按照惯例祭祖,一般人提前一两天准备也就罢,然而皇室因为祖籍金陵,来回一趟花费时间不少,要赶在当天到金陵,就得提前很多天出发。 官家今年打算大搞,程序走的轰轰烈烈,一时间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官家南下这件事情上,都没几个人注意到在这忙乱的时候,文昭明受了旨拖家带口的已然离开了京城。 游慕橦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往后头瞅了瞅,注意到京城的城墙距离自己确实越来越远,心里一时间就感觉又是激动,又是怅然的。 文昭明同游慕橦在一辆马车里坐着,这会儿她趴在窗边瞅了几眼,文昭明就将她几乎快要歪出去的身子扶了扶,无奈道:“马车不平稳,你小心一些。” 游慕橦“啊”了一声,注意到自己的姿势,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文昭明不以为意,拍了拍游慕橦的脑袋就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了。 游慕橦见状,想了想,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她昨天因为要走,情绪有些兴奋,晚上没怎么睡好,这会儿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本来闭上眼睛也没想着真的睡过去,结果迷迷糊糊的,就直接睡实了。 醒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下来了,文昭明是将午饭准备好了之后才将她叫起来的。 游慕橦懵懵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漱了口醒了会儿神,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她这辈子大体上还没离开过京城,这会儿下了车就很兴奋,虽说准备吃饭了,却止不住东瞅瞅西看看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看的文昭明感觉非常有趣。 他就任由小姑娘看了一会儿新鲜,才半是提醒半是吓唬说道:“先吃些东西,路上什么都不方便,错过了就没有热乎的了。” 游慕橦:“……” 游慕橦眨巴了一下眼睛,也没发现文昭明是故意在吓唬自己,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登时就对远行一事肃然起敬,乖乖的跑去文昭明身边坐下等着投喂了。 文昭明心里好笑,面上也十足温和,将准备好的东西给游慕橦递过去。 这才是第一天,便将带过来的食物里不能存放的先解决掉,因着准备的充分,游慕橦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基本上就和平时出城游玩没什么差别的样子。 她一边吃一边在心里这样确认了一下。 吃完饭没怎么停留,就又上了马车继续出发了。 文昭明以前去过金陵,毕竟是官家跟前的红人,基本官家南下金陵祭祖他十有八九大都是跟着的。 不过那个时候他们走的是水路,尽管曲曲折折了一点,但官家并不差那么一点儿时间,南下也算是走访一下治下情况的感觉了。 这回文昭明选择的是陆路,一方面是为了和水路上官家一行人差开——虽说他们比官家出发的时间更早一些,但官家出行,总是得前前后后开路检查过上好几遍,指不定就能和他们撞上。 故而稳妥起见,文昭明就选了陆路。 另一方面也是因着陆路这一路上可以经过更多金陵治下村庄小镇,于文昭明的暗地里肩负的任务而言,他贴近民生走上一遍等上任之后才能更好的发挥。 还有就是文昭明想到自家小姑娘上回说要走遍名山大川,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可以慢慢先感受一下。 因着这最后一点,文昭明特意提前了好多天就出发了,给路上预留出了半个月的游玩时间。 这个且不提,只说两人在此之前都没有怎么走过这条路,以至于对路上的村庄分布并不是很清楚。 不过面面俱到如文昭明,自然不会在这方面掉链子,他买了一份秘制地图不说,还高价请了两个熟手车夫。 那会儿吃饭的时候车夫就建议快点儿赶路,赶天黑就能走到某个村子借住一晚上。 文昭明对路不熟悉,从善如流的采纳了车夫的意见,便盯着游慕橦赶紧吃完连忙上了马车。 …… 这路上走的平平静静,前面几天在京城附近能玩的游慕橦都已经去过,文昭明也就没有多久,赶路赶的相对来说急。 游慕橦没坐过那么长时间的马车,除了第一天还因为情绪亢奋而没觉出什么不适,第二天不舒服的感觉就慢慢的出来了。 尤其前一天晚上在不认识的地方睡了一晚,虽然侍女们将环境尽量都收拾的很好了,但娇生惯养如游慕橦还是很不适应,就没怎么好好睡,就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的。 一晚上下来非但没休息好,反而觉得睡的人更累了。 索性她如今十来岁,年纪小精力也旺盛,一晚上没睡好还能扛得住。 接着一连着几天都是这种,游慕橦很自发的就逐渐适应了相对来说过于粗糙的环境,第四天晚上的时候,疲惫至极的她一进客栈就连忙敷衍的洗漱一番栽到床上倒头就睡了。 文昭明:“……” 文昭明原本还想和她说会儿话,结果看着小姑娘那疲惫的样子,摇头笑了笑,就没打扰她,悄悄地出门溜达去了。 顺便一说,自从出了京城,他们两人就在一张床上睡觉了。 因着两人本来就是夫妻,前几天在普通农家里借住的时候,一般普罗大众自然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地方,也就是看在文昭明给的银子的份上能扣扣搜搜腾出来那么一个空房间,多的就没有了,更何况他们还身边还有好几个下人。 普通农人的情况他们也都看在眼里,文昭明和游慕橦也就不好再强求什么,游慕橦主动提了提,两人就在一个房间里将就了。 不可否认游慕橦前两天没怎么睡好也是有旁边突然多躺了一个异性的缘故在。 以及从某方面来说比游慕橦警惕性更强的文昭明晚上其实也没怎么休息好。 不过他这人在没成亲之前作息本来就没什么规律,不吃不喝不睡觉连续工作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成亲后被游慕橦带的才渐渐规律了起来。 这会儿突然一朝回到解放前,他表现的就比游慕橦更淡定一点儿,表面上看起来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那里不对。 最起码游慕橦就没发现什么,甚至还表达了一下自己对文昭明这适应能力的羡慕之情。 文昭明:“……” 文昭明就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有鉴于前几天都是这么个情况,今儿个遇见了大城镇有机会住了客栈,文昭明还是非常顺手的给两人只开了一间房,倒是剩下两个侍女两个侍从带两个马夫两两一凑,一共住了三间。 游慕橦困极,睡的特别老实,文昭明出去转了一圈,然后回来洗漱上床的动静她一点儿也没察觉到,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 她睡得早,起的却比文昭明还晚,睁眼的时候文昭明已经穿戴整齐在桌子前坐着看地图呢。 注意到床上有了动静,他淡定的转过去将人看了一眼,入眼看到小姑娘撑着胳膊坐起来,刚醒来人还有些迷迷糊糊分外可爱的样子,又若无其事的将目光移开,冷静道:“我叫人送些热水上来,你一会儿下去吃饭。” 这客栈带提供饭菜的,文昭明说完不等游慕橦反应,就放下地图起身出门,直到将门关注,他才站在门口停顿了那么几秒钟,耳尖隐隐有些发红。 立春立冬起的比文昭明还早,毕竟是做侍女的,习惯早起。 这会儿过去将人叫了,她们就连忙过去帮游慕橦洗漱去了。 要说对于出行后两个主子终于同床共枕了这件事,最满意的莫过于游慕橦的两个侍女以及文昭明的得力手下文采。 这三个做下人的之前在府上的时候,就觉得两个主子明明关系非常好,却莫名其妙从来不同房,反而各睡各的,简直让人摸不清头脑。 也让不禁非常遗憾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小主人。 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们对这方面都快死心了,却没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两个主子却因为出行而被迫同床共枕了。 虽然就目前而言依旧只是单纯的同床共枕,但怎么说呢,都睡一张床上了,接下来的事情还会远吗? 并不知道几个下人对两个主子的未来发展想的很远,游慕橦从床上爬起来,大清早的被文昭明那一套操作打的反应不能,都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只呆呆的应声。 直到家伙进来给她梳头发换衣服,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昨晚住的客栈,他们完全可以多开一间房各睡各的。 不过因为文昭明这个时候并没有在跟前,且之前的表现也一直很淡定,游慕橦想了一会儿,就又觉得这没什么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且不说不见得是不是每一天晚上都能有机会住客栈,就感觉出门在外她这样的容貌还是和文昭明住在一起比较安全一点。 于是不等文昭明解释什么,她就自行想通,直接将这件事扔在了脑后,让在下面点好早餐一边等游慕橦下来一边认真思考小姑娘要是问起来他为什么会在自己房间他该怎么解释的文昭明一时间还有些怅然若失。 主要是他借口……啊不是,是理由都想出来了好几条,每一条都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结果全都没用上。 简直白想了。 游慕橦对文昭明丰富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她下去的时候文昭明在大堂靠近门口的桌子上坐着,前面放了包子粥等比较简单的早餐。 因着青年形容气质皆是不凡,惹得来来往往路人注意到的下意识就不停地往这边看。 等到游慕橦在他对面坐下,看过来的视线不觉就更多了。 游慕橦对周围的视线视若无睹,和文昭明笑着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开吃了。 堵的文昭明一肚子话只能无奈咽下去,也低头吃起早餐来。 吃了两口,文昭明又想起来什么,停下来对游慕橦道:“我听说这附近有座关帝庙,今天刚好有庙会,要留下来看看吗?” 这个事情他昨天晚上就想和游慕橦说了,结果游慕橦早早就睡了,他也没能问,这会儿才有机会问出口。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求佛 游慕橦闻言,也停下来,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文昭明,兴致勃勃问道:“庙会是白天还是晚上?” 她昨晚睡得好,今天难得精神头好的很,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的文昭明心里也不觉有些欢喜。 文昭明目光含着笑意,细细对游慕橦转述了一下自己昨天晚上打听到的消息。 游慕橦听了,一时就来了兴趣,歪着脑袋问文昭明:“可以多留吗?不急着赶路吗?” 文昭明就猜到她会感兴趣,闻言笑着回道:“不着急,原本就预留出了一段时间,可以在路上多玩一会儿。”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不是答应了你,要好好看一下路上的风景的。” 游慕橦听到这话,不觉有些惊讶的睁了睁眼睛,就觉得突然被暖到了。 她略有些不自在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才含糊应道:“这样啊……谢谢你啦。” 文昭明笑笑没再说话。 两人安安静静吃完了早饭,文昭明就带着游慕橦在镇子里四处逛了起来,顺便踩了一下点儿,问了问附近的居民这镇子里的庙会哪里最好玩最值得游玩。 两人外貌气质皆是不俗,走的是行商的人设,游慕橦为了方便期间还搞了个幕篱戴了,鸦青色的透纱罗自帽沿上垂下来,直接就将游慕橦整个人都遮挡的严严实实。 不过她旁边的文昭明却是没做什么遮挡,路人只看着他形容样貌便能觉得这两人怕是什么城里来的大人物,再加上文昭明出手也有够慷慨大方,故而不管问什么,路人都回答的特别热情洋溢诚惶诚恐。 也让游慕橦和文昭明长了一波见识。 虽比不得京城里繁华,不过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趣味在,最起码游慕橦围观了整个庙会感觉很有意思。 普罗大众来来往往的很热闹,她可以十分清晰的感受到众人心中比较纯粹的祝福祈愿之意。 ——虽然没什么搞歧视的意思,但游慕橦还是想说,小地方的人真的比大城市里的人心思更为单纯啊。 最起码游慕橦个人经验感觉是这样的。 不过她心里这么想,倒也没直白说出来,就是自己悄悄的感慨了那么一秒钟,然后就愉快的和文昭明并肩随着人流往关帝庙那边走了。 唔,顺便值得一提的是,镇子上民风是淳朴了,不过食物相对而言就没有京城里精致了。 好在游慕橦其实也没有特别挑。 就是最初出发的一两天她娇弱的肠胃抗议了那么一下,不过这三两天下来,也就渐渐的适应了。 两人顺着人流一同来到关帝庙前。 这庙宇也不大,站在门口一眼就能望透,里面只有一个约莫二人高的泥像,是很常见的关帝像,手里拿着青龙偃月刀,也没什么称得上特别的特色。 游慕橦在门口一处空地上站定,远远的打量了一下那边的场景。 关帝像前放了一个大大的四足鼎,里面插了特制的线香,跟前又有一个火盆,两个看起来就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在鼎前的蒲团上跪着,一脸慈祥的表情。 有人进来叩首她们便会在火盆里点燃纸活,嘴里念念叨叨着不知出处的经文。 游慕橦凝神听了一会儿,也没听懂两个老婆婆说的是哪里的经文,就觉得这个场景看起来有一种特别安详肃穆的意味。 看的人心神也不觉跟着严肃起来。 她看了一会儿,转头又看向文昭明,试探性的问道:“要进去拜一下吗?” 文昭明:“……” 青年垂下眼睛,沉默了那么几秒钟,才浅笑着摇了摇头:“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确切的说他是不信这些。 从以往的经历来看,于他而言,求人不如求己这句话俨然已经深深的镌刻在他的骨子里了。 很小的时候他也是跟着生身母亲去金山寺里拜过的,那个时候他尚且天真,竟还妄想着若自己的心是虔诚的,那佛祖可不可以让他的生活变得好一点。 最后显而易见佛祖不能。 让他的生活发生变化的是他自己,是官家,是权势。 唯独佛祖没有一点儿作用。 于是他从此便不再信了。 因为他知道那样做什么用都没有。 约莫是因为想起了往事,文昭明身上都气场不觉微妙的深沉了那么一下——当然表面上看他仍旧是那么一副样子,可谁让游慕橦向来对人情绪非常敏感。 于是她不觉就迟疑了那么一下。 实际上她个人还是有点儿想进去拜一拜的。 说起来前头十几年的时间,虽然她自己有上辈子的记忆这已经是不很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事情了,但到底有上辈子二十多年科学教育做打底,她对求神拜佛一事就维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然而偏偏自今年……哦不对,已经要说是去年了。 去年一整年她这人就倒霉的一批,若一直倒霉下去也就罢了,偏生后头游张氏去金山寺给她求了一个玉牌子回来,之后她就真的渐渐不再倒霉了。 因为这样说服力度强烈的个人经历,游慕橦她现在对于这种事也是有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感觉了。 这会儿见着这关帝庙香火还挺旺盛,她没忍住就心动了一下,想着进去拜拜,给家里父亲母亲一众亲人祈祈福,顺便再保佑一下他们两人前往金陵的路上顺顺利利这样子。 不过她自己想拜,也没强求文昭明非要跟着一起的意思,想了想,她就提议道:“那你在附近先转转,我进去拜拜?” 文昭明:“……” 文昭明委实没想到游慕橦是信这些的。 他沉默了那么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往那边瞅了几眼,然后说道:“不是要拜么?排了很长的队,这会儿不过去,指不定就轮不到你了。” 游慕橦“啊”了一声,也没细究文昭明具体是个什么意思,就果真连忙跑上前去跟着排队了。 文昭明一言不发的也跟上去站在了她旁边。 游慕橦见状微微怔了一下,却狡黠的转开脸偷偷的笑了一下,也不问他怎么也过来了,就若无其事的一起排着队了。 这关帝庙说是香火鼎盛,不过也就是个镇子附带周围几个村子里的村民会过来而已,真要论人数委实没有多少。 ——最起码比起游慕橦上辈子见识过的各种景点节假日那人流量是没办法比的。 故而两人一边排队,一边小声说着话,没多长时间就走到了庙宇里面。 那两个老婆婆看到游慕橦和文昭明进来,因为两人的装扮显然不普通而略微惊讶了那么一下。 不过她们也没表现的十分明显,很快脸上就带了慈祥的微笑,指示两人要如何动作,然后就捡了旁边的纸活扔进火盆里,一边烧着,一边念念有词起来。 香柱产生的烟和纸活燃烧带出了烟火将整个庙宇里弄的烟雾缭绕,连带着关帝的泥像在这样的环境下看起来也莫名多出了几分威严气势。 游慕橦转头看了一眼文昭明,就随着老婆婆的示意在蒲团上跪下,心里默念着愿望老老实实叩了三下首。 文昭明在旁边站着,并没有跟着一起跪下。 那两个老婆婆注意到,也不以为意,只笑着从烧尽的火盆里用手指摸了一把灰,抬手抹在了游慕橦露出来的手背上,嘴里配合的说了些祝福的话。 游慕橦就觉得,不管这求神拜佛有用没有用,最起码能听到这样祝福的好话也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走完一遍程序,游慕橦带着手背上几道香灰被文昭明带着往外走。 两人在路上走着,游慕橦突然将手背上的灰迹出其不意往文昭明手上蹭了一下,然后在青年惊讶看过来的时候冲他眨了一下眼睛,笑眯眯说道:“福气给你也蹭一下,要开心一点呀。” 文昭明楞了几秒钟,没忍住就笑了起来。 他的小姑娘,真的是…… 他垂眸盯着手背上并不明显的灰迹,一时间心里就软到不行。 尽管心里并不信,但这个时候他却并没有煞风景的将这些灰迹擦掉,只是盯着看了几秒钟,叹息似得说了一声:“好。” 游慕橦于是心情愉悦的笑了起来。 两人在这个镇子上耽搁了一天的时间,顺便补充了一下物资,第二天就继续出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在客栈里时也没分房睡,又或者是因为一通逛了一下属于平民百姓的庙会,再出发时相处间便自然而然的多了几分亲昵。 游慕橦也不怎么掩饰自己的娇气了——她原本是怕麻烦又耽误时间,路上不舒服直接就忍了,结果这会儿马车在山林间穿梭的时候,她在马车里被癫的难受,直接就掀开帘子可怜巴巴的看向在外头骑马的文昭明,娇里娇气说道: “马车里好闷,我也想骑马。” 文昭明:“……” 文昭明骑着马在马车旁边走着,见她掀了帘子就很知机的往过去凑了一点儿,听到她这要求,不觉歪头将她打量了一下。 游慕橦如今身上穿的是一身浅青色的常服,不过出行期间为了方便选的是窄袖,再加上如今气温渐渐回暖,且他们一路向南本来气候越暖,这个时候她身上穿着倒也还算利落。 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文昭明对上小姑娘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儿,顿时没了脾气,想了想,让车夫停下来,自己骑着马靠在车辕处,然后朝着游慕橦伸出了手。 游慕橦立时就t到了文昭明的用意,当下眼睛一亮,就将自己的手递到了文昭明的手心里。 果然,她的手一搭上去,就被文昭明稳稳的握住了,游慕橦就只觉得一股轻柔的力道很有技巧性的那么一扯,再回神时她就已经坐在文昭明的前面了。 文昭明垂眸看了眼被他捞进怀里相比较而言显得分外小巧的小姑娘,想了想,对着马车里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立春命令道:“披风给我。” 立春愣了一下,连忙在旁边取了一件薄披风出来给文昭明递过去。 文昭明拿在手上一抖,就直接将游慕橦整个儿围了起来。 他围的过程中,见游慕橦下意识略有些惊讶的仰头朝他看过来,一双眼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又大又明亮,简直让人疑心天上的星子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藏了进去。 文昭明顿了一下,才慢吞吞解释道:“山间风大,马上没有什么挡风,多穿一件免得受凉。” 游慕橦恍恍惚惚“唔”了一声。 这个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她就有些小小的惊讶,感觉文昭明这个操作就……怪温情的。 她脑洞飞了一下。 文昭明倒没有想难么多,将游慕橦固定好之后,他就一抖缰绳,带着游慕橦不急不缓在山林里小跑了起来。 后头车夫见状,也就控制着马车跟上了两个主子的速度。 好在这会儿马车里没坐主子,也就是几个下人并一些行礼,马车速度快一些颠簸一些,也没人提意见,就这么速度略快的翻过了山头。 结果因为比预想的速度快了一些,翻过山头的时间也比预料中的更早,这半下午的继续赶路,铁定赶天黑到不了下一个休息的地方。 若是停下来的,又感觉时间还挺早。 几人在山脚下的村子里先找好落脚点,无所事事的在村子里转了几圈,游慕橦和文昭明还被村子里小孩子给围观了。 那几个小孩子穿的都很朴素,衣服都很旧,看着也并不多合身,头上扎的揪揪都没有多整齐,原本在村头的大树下玩耍,在泥地里打滚也不见含糊。 游慕橦和文昭明骑着马过来的时候,几个小孩儿眼神好的很,立时就看见了。 其中一个便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往村子里飞奔,游慕橦还隐隐约约听到他用稍微有些漏气的声音一会儿喊爹娘一会儿喊村长的,一溜烟儿跑的不见了踪影。 剩下几个孩子就在大树下互相推搡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年级稍微大一些的才被推了出来,仰头盯着马上的两个人,脆生生的问:“你们找谁?”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村子和小孩子 文昭明注意到对方说话期间不受控制留下来的鼻涕,情不自禁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开,从马上跳下来。 双脚踩在地上感觉路上全是尘土,他便制止了想要下来的游慕橦,转身朝几个小孩儿露出一个标准的笑,说道:“打扰,请问村长在吗?” ——原本这些交涉的事情一直都是由文采或者车夫他们干的,不过今天文昭明骑马速度比马车快了些,赶在了他们前面,既然遇见了提前问一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又,理论上来说,一个村子里村长的家里是最宽敞最阔气的,虽然也是相对来说,但这么个条件下,显而易见借住在村长家里是最合适的选择,故而文昭明一开口就问的是村长。 那个小朋友歪了歪脑袋,同时吸了吸鼻子将快要流下来的鼻涕吸了回去,小心的瞅了他一眼,并将身后推他的小朋友也悄悄踩了一脚,拖着略带了些口音的强调说:“村长去地里了,你们找村长干什么呀?” 他嘴里和文昭明说着话,目光没忍住往马上的游慕橦那边多瞅了两眼。 游慕橦之前和文昭明骑马时,只多穿了一件披风,并没有带幕篱,于是除开说话的小朋友不提,剩下那几个躲在后面的小朋友尽管看起来有些害怕文昭明,但一个两个还是忍不住悄摸摸的呆呆盯着游慕橦看。 他们这村子不怎么繁华,离城里也远,别提这些小孩子,可能大人们也没怎么往城里去过几次。 更不用说见过游慕橦这样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是上等的人。 在几个小朋友眼中,这两个陌生人那会儿骑着马小跑过来的样子,真就宛如天上的仙人腾云驾雾来到这里的感觉。 当然这里所谓的云雾实际上不过是马儿奔跑时带起的尘土罢了。 小朋友虽然不能主事,但文昭明和他说话时也没有很敷衍,那小朋友也不知道该不该夸一句直觉敏锐,明明文昭明已经非常努力的表达自己的友善了,但他看起来还是很有些战战兢兢的感觉。 游慕橦趴在马上悄悄瞅了一会儿,一时间觉得还挺有趣。 没过多长时间,最先那个跑回去通知家长的小朋友就又跑了过来,后头还跟着个大人。 小朋友说话说的含糊,大人也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大概知道好像村子口来了个人,骑的高头大马,跟神仙似得,看着就很不一般的样子。 听他说了一通,且言语里对于来人的溢美之词还挺多,小朋友的家长也就一个普通的农妇,没什么见识,听着就慌了一下,连忙跑去找了自家当家的。 那当家的男人倒比妇人稳得住,想了想,自己跟着小朋友一起来村口的同时,又让农妇去通知一下村长。 这会儿那男人过来一眼看见游慕橦两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旁边站着和村子里七娃子说话,连忙走过去。 先下意识将几个小朋友往后挡了挡,然后脸上就赔了笑,视线没敢往文昭明脸上放,就盯着文昭明的肩膀,一口一个贵人的,询问他们过来有什么事。 文昭明表现的很好说话,和男人一问一答,气氛还算融洽。 正说话间,后头传来希律律的马叫声,游慕橦回头望了一眼,见是后头下人们跟了过来,于是转头探了探身子,戳了戳文昭明的肩膀,小声说道:“立春她们也过来了。” 文昭明含笑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男人原本在和文昭明说话,就看到一根葱段般白得发光,又嫩生生的手指戳在眼前贵人的肩膀上,紧接着便是一声极小声的说话声。 那轻声漫语宛如金山撞上玉柱,又好像山谷里会唱歌儿的黄鹂鸟,男人呆了呆,反应过来后连忙就将头低了下去。 文昭明和游慕橦都没有在意农人的反应。 也是巧了,那边立春他们架着马车跟了过来,那边被农人打发家里的婆娘去叫的村长也赶了过来。 下人们一过来,文昭明就从善如流的退场,将交涉的问题交给操作熟练的文采,而他则牵着马凑到马车跟前,让游慕橦踩着车辕回了马车里。 文昭明也没管文采如何交涉,反而等游慕橦进了马车之后,也顺便在车辕上坐下了,两人隔着帘子随意的说起了话。 文采是个靠谱人儿,不多时就走过来说道:“这附近好像就这么一个村落,再往南边走就是一座山头,天黑之前肯定过不去,村长说晚上可以让主子住一晚。” 文昭明应了一声,一行人拖着四辆马车并诸多行礼,跟着村长走了。 这小村子委实不大,就占地面积而言,游慕橦寻思着打眼一瞅整个村子也就马马虎虎和他们家差不多的样子。 而且不得不说,现如今这种小村子,就人口而言可能还没有他们家里人口多。 当然,游慕橦这里说的是游家。 游家本就是个大宗族,一家人住在一起,整个府邸也就跟个园林没什么差别了,再加上府上下人之流,马马虎虎百来人是有的。 而眼前这个小村子,大致瞅着可能还不到百人的样子…… 村长还挺热情的。 大抵是有鉴于文昭明如今还自带了一个商人的人设,后面马车里便很符合人设的带了些从城里购买的物资。 这些物资对普通农人来说已然是非常珍贵的存在,再加上一群人普遍颜值也高,于是几人才在村长家里落下脚,天还没黑就有好多村民们在村长家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个新奇。 大人们好歹还知道些矜持,就在门口悄摸摸瞅瞅就罢,小朋友们胆子却更大一些,尤其是之前在村口玩耍还和文昭明说过话的那几个,这会儿可能是自觉在自家地盘,且打眼一瞧文昭明并不在院子里,便没了那会儿的胆怯畏缩,在立春她们几个从马车上搬东西的时候,就直接凑到了跟前看。 看着看着还要时不时问几句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的。 立春脾气好,也是游慕橦一直以来培养的她们没什么仗势欺人或者说自视甚高的坏习惯,这个时候尽管看着几个小朋友脏兮兮又瘦巴巴跟小猴子似得样子很不适,但对小朋友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还是回了那么几句。 小朋友眼里看来,今天这一波人都仿佛是从天上来的仙人,身上那布料简直又滑又鲜艳,看起来比花瓣还要柔软漂亮。 还有那乌黑发亮的头发,盘在一起油光水滑,上面插着的簪子配饰对比起家里母亲或者姐妹们大都用的木质的簪子,精致的简直超乎他们的想象。 就有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脸羡慕的盯着立冬头发侧边插的一个发梳,咽了咽口水,特别小声的问道:“仙女姐姐你头上那个是什么呀?” 立冬被叫了仙女姐姐,感觉有些好笑。 循着小朋友的视线往头发上摸过去,摸到那个发梳,顺手就摘了下来,拿在手里看一眼,就笑着回道:“这个是绣球花。” 她将发梳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想了想,朝小朋友递过去,含笑说道:“喜欢吗?喜欢的话就送你。” 这发梳上面的花是纱制的,也就图个样式比较新颖,实际上不值多少钱——最起码对于她们来说是不值多少的。 被立冬示意的小姑娘立时就睁大了眼睛,看起来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就在立冬心中觉得好笑想要再说些什么时候,那个小姑娘几乎是用抢的直接伸手从立冬手里将那发梳夺了过去,然后脏兮兮的手迅速将其往怀里紧紧一收,抬脚一溜烟儿跑的不见了踪影。 立冬:“!!!” 立冬当即就被她这个反应唬的吓了一跳。 她日常里见过的都是些大家族里出来的夫人娘子,都是些斯文人。 尽管这回出来也是有长了一些见识,但仍旧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直接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儿跌倒。 ——别提立冬一个姑娘家了,就是几个侍卫也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差点儿出手。 咳。 文昭明和游慕橦正在房间里观察他们晚上要住的环境,看了一圈,也没什么特别的,非要说的话就是毫无特色的破旧。 游慕橦盯着那风一吹就呼啦作响的窗户纸,心里唯一的感觉就是,幸亏冬天已经过去了,不然在这种地方睡觉简直是要她的命! 两人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房间小的再多进来个人就有些施展不开的样子,只一个睡觉的土炕占了大半面积,周围的墙面因为烧火留下的痕迹看起来脏兮兮的。 游慕橦和文昭明对了个眼神,不觉提议道:“让立春她们收拾,我们去外头转转?” 不然他们两个站这里,又帮不了什么忙,还要占地方,纯属碍事。 文昭明欣然点头,两人便反身出了房间。 院子里刚才那一出已经结束,立春和立冬两个姑娘家都有些被吓到——立冬手背上甚至不小心被那个小朋友修得不怎么精心的指甲划出了一道痕迹,也不敢再和其他小朋友们说话。 而因为立冬给了一个小朋友东西而有些沸腾起来的其他小朋友看着她们的目光便充满了渴望。 这几个小朋友没几个脸上有肉的,都是瘦巴巴的样子,这样就显得眼睛存在感特别强烈,有天生眼睛比较大的看着更是吓人。 这样几双眼睛用那种直勾勾充满渴望的眼睛盯着人看,让立春和立冬感觉越发有些害怕了。 索性几个侍卫比较靠谱,见立春立冬都不敢好好收拾东西了,想了想,就将几个小朋友赶了出去。 几个侍卫长得人高马大,猛的一看还挺有威慑力的,那几个小朋友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便逐渐各自跑开了。 游慕橦和文昭明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有陌生人了,就侍卫们几个在门那一侧守着,其他人帮着立春几个收拾东西。 文昭明抬眸瞥了一眼众人的动静,让立春取了幕篱出来给游慕橦戴了,便拉着游慕橦出门了。 如今开春农人们都在地里忙活,最初的时候过来村长家里看了一回热闹,看完了就又连忙去地里继续干活了,因而整个村庄看起来就越发的人烟稀少。 只有零星几个比较受宠的小朋友不用干活,在发现文昭明和游慕橦出来后就悄摸摸的跟在了两人身后。 说起来文昭明自从离开京城之后,身上的气场就仿佛微妙的发生了些许变化。 不过也就是没了那种让人看一眼就想发抖的威严——或者说杀气,高冷也仍旧是有的,看着还是有些不好接近。 要不然最初在村头的时候那几个小朋友连和文昭明说话的时候都要推推搡搡,选了一个胆子大的出来。 不过文昭明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在和人相处时也就刻意在这方面多注意了一些。 否则他现在的人设还是个商人,商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那样子就和人设太不符合了。 只是遗憾的是他的努力好像效用并不大的样子。 游慕橦眼睛余光瞥着身后几个小朋友鬼鬼祟祟跟着却又不敢真正上前,忍不住就朝文昭明故意笑道:“这些小孩子怎么这么怕你呀?” 文昭明:“……” 文昭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实际上这个时候,他倒是觉得那些小孩害怕自己也挺好的。 要说原因的话,就是那会儿他和游慕橦在房间里的时候,他其实隐约有听到外面的动静,尤其立冬被吓了一跳时还小声叫了一下。 游慕橦正专注的盯着那土炕边上看起来脏兮兮的墙打量的认真,没注意外面的动静,文昭明却听了个七七八八。 故而这会儿文昭明心里就觉得这群小孩子怎么说呢……看着无害,实际上却最好不要掉以轻心。 他心念电转,并没有和游慕橦说,只是在小姑娘出言调侃的时候,无奈笑笑,继而随意转移了一下话题说道:“要去村子周围转转吗?” 尤其听村长说再往南是一座山,按照常理来说附近的风景应该是不错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相处 游慕橦想了想,看着距离天黑还有些时间,且估摸着村长家里那环境,立春她们收拾应该得一会儿,趁机转转倒也无妨。 这样想着,游慕橦就美滋滋点个头。 文昭明沉吟了一会儿,和游慕橦转头回了村长家里将马取了,然后才牵着马出了村子。 因为村子附近情况不明,且他也不知道出去得多长时间,以防万一赶天黑来不及回来,还是将马带着比较稳妥。 游慕橦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两人出了村子注意到周围确实没有了人烟之后,游慕橦就连忙将幕篱取下来放在了马背上。 幕篱这玩意儿虽然能遮阳且能遮视线,往头顶一戴帷幕垂下来直接两人从头到脚都盖的严实,害挺防晒。 然而这玩意儿它遮别人视线的同时也挺遮自己视线的,游慕橦就感觉带上之后看什么都不清晰。 因而若不是真的人太多不方便,游慕橦一般是不大喜欢戴这个的。 这会儿一出村子里,眼看着周围已经没什么人影了,她就迫不及待将幕篱取了。 文昭明侧眸瞅着小姑娘特别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忍不住心里有些好笑,半晌问道:“就这样不喜欢戴?” 游慕橦真情实感的叹了口气:“也不是特别不喜欢,就是戴着挡视线的很,眼前光线都不敞亮了。” 她说着,然后一脸真诚的转头看文昭明,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说道:“不然你试试看?真的特别影响感官。” 文昭明听着,心中不觉也生出些许好奇来,又加之游慕橦话都说到了这里——其实最主要的是,小姑娘眼睛明亮的朝自己看过来,游慕橦感觉自己委实是难以拒绝。 于是他顿了一下,果真就伸手将那幕篱从马上拿了下来,继而装模作样的要往头上扣。 游慕橦当时就呆了一下。 她睁了睁眼睛,下意识说道:“你还真要试啊?” 文昭明原本是有些被游慕橦那小眼神儿蛊惑到的意思,然而这会儿听出小姑娘话语里的惊讶,他反而淡定下来。 老神在在的将幕篱拿在手中研究了一下,然后就很顺畅的将其正确的戴在了头顶,期间还不忘询问似得低头看向游慕橦,口中问道:“是这样戴的吗?” 游慕橦:“……” 游慕橦有些反应不能。 不过文昭明问的时候,她还是有下意识的瞅了一眼,确定他没戴错就点点头:“是这样戴没错。” 她说了一句,甚至还情不自禁伸手帮着文昭明调整了一下上面的带子和轻纱的位置。 文昭明顶着幕篱晃了晃脑袋,并随意走了几步,就又将其取了下来,末了一脸感慨的对游慕橦说道:“确实眼前突然就便暗了。” 他这样说着,顿了一会儿,没忍住补充了一句:“你以后也别戴了?真的怪不舒服的。” 文昭明可真是和游慕橦相处的久了,说话时言语间都不自觉感染上游慕橦一些说话的小习惯了。 不过他却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还下挺真心实意的建议游慕橦以后也不用戴这玩意儿。 游慕橦:“……” 游慕橦就不受控制有些目瞪口呆的感觉了。 甚至她还有心思注意到文昭明如今说话可比刚认识那会儿接地气了许多,甚至还带了些以前从来不会说的口头禅之类的。 这让游慕橦心中微妙的生出一种自己仿佛带坏了人家的感觉。 咳。 思维天马行空的飘了那么一会儿,游慕橦才努力控制自己将心神放在了现在正说的事情上,默了那么几秒钟说道:“……其实也还好,习惯了也没什么。” 主要是她对自己的颜值心中比较有逼数,一点儿不夸张的说要是人多的时候不整个幕篱戴上,那绝对是要被普罗大众围观上一波的。 那场景真是想象一下都有着让游慕橦头皮发麻的感觉。 当然这个问题并不是游慕橦在杞人忧天,因为她在初初长成的某个节日里,和家里兄弟姐妹出去街上玩的时候,就莫名其妙被人围观了一波。 就是很夸张的那种,路人看着看着会互相撞到一起的操作。 当时不说游慕橦自己,就是家里兄弟姐妹们都跟着一起懵了。 众人最后是相当狼狈的才从人群里艰难挤出来。 从此以后游慕橦再出门的时候——尤其是在人多的场合就尽量能戴幕篱就戴着了。 毕竟不管怎么说,虽然戴幕篱很麻烦,但比较起不戴的时候那种被人围观的莫名其妙的场景,两害相较取其轻,游慕橦选择戴上。 咳。 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尴尬又委婉的对着文昭明解释了一下其中缘由,文昭明就:“……” 游慕橦这么一提,文昭明还真就想起来,几年前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会儿他才当上太子少傅,朝堂上尽是欺他年纪轻意图搞事情想要将他压下去的,故而那个时候文昭明沉迷工作无法自拔。 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有听说谁家里出了个小娘子,生的美貌惊人,她出现的时候颇有那么一些万人空巷的意思。 ——当然关于当时那个某不怀好意的同僚以此对他进行试探而不解风情如文昭明特别轻蔑的将人斥责了一通这样的事情现在就不必多回忆什么了。 两人一时间回忆了一下方面,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游慕橦一边笑一边想着文昭明用相当风趣幽默的语言描述了自己当时搞出来的传闻,就感觉越是相处,越觉得文昭明委实是个妙人儿。 怎么说呢,就和第一印象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气氛比较好,游慕橦心里这般寻思,结果嘴上一个秃噜,就随口跟着说了出来。 文昭明闻言,就挑了挑眉梢,饶有兴味的盯着她,含笑问道:“哦?不知娇娇对我的初印象是如何?”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喊游慕橦小名就喊的很熟练了。 仔细想想大概还是在两人离开京城之后,某次在客栈里吃饭的时候,文昭明正点着菜,突然就特别自然而然的转头看向游慕橦,低声问了一句:“娇娇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游慕橦当时就:“???” 事后两人回房间的时候文昭明解释说是因为现在对外是新婚燕尔的商人夫妻,感情正好着呢,叫小名显得自然。 ——不然都情深到夫人都愿意跟着一起来回奔波吃苦,称呼的时候却十分生疏,显然不是那么像回事儿。 游慕橦:“……” 游慕橦迷迷糊糊的就被说服了。 又后来她还是没忍住问了文昭明一句是怎么知道自己小名的。 文昭明微笑着表示已经听游家人这样叫她听过好多次了。 游慕橦就没了话。 于是这个称呼就自然而言的一直延续下来,直到现在不管是文昭明还是游慕橦都已然非常习惯,且为了礼尚往来,游慕橦她现在也叫文昭明“昭郎”。 怎么说呢,就第一次叫的时候,游慕橦是真的感觉特别难以启齿,毕竟听起来也腻歪了,于他们两人这样约等于普通同居的关系而言,这样的称呼真的是,特别不合适。 然而文昭明信誓旦旦表示出门在外事急从权,一波操作连消带打的就让游慕橦改了称呼。 不得不说文大人年纪轻轻就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口才委实了得,游慕橦本来还能再挣扎一下,结果莫名其妙的就被说的完全无法反驳,只能顺了文昭明的意。 …… 称呼的问题且不提,既文昭明问起初印象,游慕橦想了想,索性现在两人也挺熟了,讨论这样的问题并不觉尴尬,就沉吟两声,一本正经的说道:“要说初印象,用高岭之花四个字来概括就很贴切了。” 文昭明不觉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很是配合的作了个揖:“愿闻其详。” 游慕橦于是就以当事事实为佐证如此这般对文昭明解释了一下高岭之花的意思,文昭明听着,就发现自己还真的是……无法反驳。 两人说着话,又欣赏了一回田园风光,就趁着天色还没昏暗连忙返回了村子里。 回去时见到村长,村长特别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在发现自己的反应好像有些大之后,他没忍住叹息着解释道:“南边山里有狼群出没,现如今开春了还好,冬天的时候有些饿得狠了的狼会一直在村子附近徘徊,伺机抢夺些能吃的东西。” ——村长话里这所谓能吃的东西具体是个什么,就委实很值得人探究了。 游慕橦觑着村长神色,没敢多问,然而即便她没问,村长半晌还是幽幽在后面缀了一句:“去岁冬天有好几个孩子被狼给叼走了,所以才想着叮嘱贵人一声,天黑后万不可出了村子。” 游慕橦:“……” 文昭明:“……” 两人一时便没了话,甚至还隐隐有些后怕。 文昭明就想着他自己一个人便罢了,狼群也困不住他,若是旁边他的小姑娘跟着…… 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自己今天确实是有些草率了。 大概是因为今天有些高兴。 至于为什么高兴,也许是因为带着小姑娘一起骑马很好玩,也许是因为觉得小姑娘最近对自己更添了诸多信任…… 文昭明没有再细想,干脆利落的对村长表示了谢意,便和游慕橦回了立春她们已经收拾好的房间里。 立春几个人真的是贴心又靠谱,临走时还显得特别昏暗脏旧的房间,回来时就整个焕然一新。 该挂的床幔挂上,该铺的毯子床单都取了,面积不小的炕中间还立了一个折叠的屏风,想来是方便游慕橦换衣服的。 文昭明对立春等人的业务能力表达的赞赏,顺手赏了片银叶子,就和游慕橦洗漱着睡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本来按节气就会越来越暖和,结果他们还是在往南走,本来就还能有一热,结果等临近金陵的时候,分明还不到夏天,然而游慕橦感觉就已经完全可以把夏装拿出来。 她这人还是娇气,温度一高,人就变得懒洋洋。 往常在家里还好,库里存着冰可以制凉,再不济找个湖乘凉吹风也是好的,然而这是在外面,既没有冰能用,也不比家里宽敞。 每每坐在相对来说无比窄小的马车里,游慕橦就觉得烦得很。 烦的她都无心欣赏这附近显然和京城周围全然不同的景色了。 文昭明只知道他家小姑娘怕冷,冬天里温度一低她连门都不肯迈出来一步,却不知道她还怕热。 见游慕橦趴在马车的窗户边上意图吹点儿凉风,却仍旧是蔫巴巴的样子,他没忍住说了一句“娇气”,同时却又非常诚实的将自己的马唤了过来,然后低头问游慕橦:“马上跑起来能凉快一些,我们不若出去骑马?” 游慕橦下意识忘了眼天空。 这会儿太阳还不是很热,十点多的样子,初夏世界这个点儿温度还好,阳光并不很毒,游慕橦于是就从善如流和文昭明上了马。 她现在和文昭明同乘一骑也很熟练了。 主要是在马车里确实闷的很,毕竟这一坐也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按月算的,她再是阿宅,这种程度也是会觉得无聊的。 故而一般有机会她个人更喜欢跑马。 只是当时离开京城的时候她没想这么多,就压根儿没带自己骑惯了的那匹马,马车上带的马那都是要拉东西的,游慕橦也不好再对它们多奴役…… 这种时候文昭明在旁边一邀请,游慕橦基本上就没怎么抵抗的和他同骑一匹马了。 两人纵马跑了一通,游慕橦心情这才渐渐畅快了些许。 不过跑了一会儿太阳逐渐大了起来,两人又一直紧紧挨着,自然而然的便觉得有些热了。 反正方向是这个方向没什么问题,游慕橦索性和文昭明停下来,放了马儿去吃草,便沿着官道慢慢走了起来。 游慕橦为了骑马换了比较耐操的靴子,这会儿走路就很适宜,不像是平日里穿的绣花鞋,舒服是舒服了,但在室外行走的话走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脚疼。 第一百一十九章 调戏 官道并不很宽敞,就很普通的土路,也就马马虎虎两辆马车能够并行这样子,游慕橦和文昭明沿着路边儿往南走,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两人正走着,不期然身后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游慕橦还以为是立春她们,下意识对文昭明惊讶道:“他们今天还挺快的。” 文昭明微微皱了一下眉,眯着眼睛向后面看过去,口中同时说道:“好像不是。” 游慕橦“咦?”了一下。 随着声音渐渐接近,果然并不是立春她们。 她们拖着好几辆马车带着行李,而这边过来的却只有两匹马。 骑在马上的是两个年轻郎君,从衣服以及姿态来看好像是一主一仆的样子。 游慕橦条件反射想要去找一下自己的幕篱戴上,却发现两人走的时候就想着畅快根本没带。 她正扼腕间,文昭明默默从荷包里摸出来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面纱,主动上前给游慕橦带上了。 游慕橦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找挡脸的还是该问一句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玩意儿比较合适了。 不等她从凌乱中回神,那两匹马就已经从他们身边风一样的吹了过去。 游慕橦就松了一口气,转头朝文昭明眨了一下左眼,笑眯眯说道:“看来我们今天是多……” 她想说今天她们是多虑了来着,然而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前头那两个明明已经跑出老远的郎君又折了回来。 当先那个一脸得意的盯着游慕橦笑了起来:“我就说,就我这眼神儿,是绝对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美人儿的!” 他说话声音里带着莫名的口音,不过文昭明还是隐约能够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当然主要是对方这样说着的同时,就用一种存在感特别强烈的目光将游慕橦从头打量到……还没打量到脚,他的视线就被突然侧过身子的文昭明挡住了。 那郎君眼睛微微眯了眯,略有些倨傲的目光落在文昭明身上。 他坐在马上,因为高度问题看过来的视线甚至还带了些居高临下的特效。 不过被他看着的文昭明却不动如山——非但如此,具体来讲他的不悦其实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了。 而前一秒还在插旗的游慕橦这会儿也是满心的无语。 他们两个那会儿特别注意的想要找幕篱挡脸,自然是因为在此之前因为容貌问题,他们已经被迫搞了好几波事情了。 顺便一提,这里的容貌问题并不是特指游慕橦,还有文昭明,且相对来说非要区分一下两人遇到问题的频率大概比例是四比六的样子。 嗯,其中占六的是文昭明。 这其中原因,大抵是因为游慕橦她自己对自己的美貌心中有数故而一直在这方面比较注意。 然而文昭明却对他自己的美貌一点儿数都没有,时常自认为自己堂堂郎君,且还身怀武功,所以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情。 结果路上被调戏(……)更多的,反而是文昭明。 顺便强调一下那些调戏文昭明的人男女都有。 这就真的很优秀了。 咳,这些旧事且不提,只说现在,马上那年轻郎君将文昭明用不怎么友好的视线也跟着打量了一通,眼中不觉有些继而面色便肉眼可见的好看了许多。 他摸着下巴,轻佻的朝文昭明露出一个笑来,说道:“看你生的还算人模狗样,本世子今儿个可以原谅你的冒犯。” 他说着,面上的笑容越发浓郁,隔着文昭明还不死心的想要看躲在文昭明身后的游慕橦,浑身上下一时间都写满了不怀好意这四个大字。 “你让开,我要和你身后那小娘子说话。” 文昭明:“……” 游慕橦:“……” 两人都没有立刻说话。 游慕橦就觉得,这年轻人,胆子还怪大的。 她回忆了一下,满京城就她个人的印象里,好像都没有几个用这么个语气和文昭明说话的人。 虽然好像似乎大概可能是被调戏了,然而游慕橦想象了一下文昭明的心理活动,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马上那郎君听到了她笑,眼睛立刻就又亮了一下,直接从马上跳下来往这边走,一边走一边振振有词说道:“你看,小娘子自己都笑了,可见她也是想和我说话,你个做兄长的,也不必这么严格?” 眼看着年轻郎君动作灵活的都要绕过自己去看游慕橦了,文昭明终于有了动静。 他掀起眼皮子,目光凉的跟冬日里堆了雪的溪水似得,往对方身上一落,那年轻郎君当即就一个哆嗦,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迟疑的朝着文昭明看了过去。 双方正对峙间,落在文昭明两人后面的一众侍从带着行李终于姗姗来迟。 不管是立春还是文采他们几个,都惯常机灵得很,远远看着这边场景,当下就快马跑过来。 文采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来,过来恭恭敬敬喊了一声“郎君,夫人”,就眯着眼睛朝那郎君看了过去。 那郎君:“……” 那郎君呆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脱口而出的竟然是:“你们是夫妻???” 他心里立时“咯噔”一下,开始想着自己要怎么把这件事隐瞒下去才不会被亲爹打死。 他这样想着,还顺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侍从,侍从对上他的视线,脸上露出来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眼神却充满怜悯的对着他传达了“节哀”这两个大字。 郎君:“……” 郎君有些说不出话。 然后当机立断立刻就低头对着文昭明和游慕橦道歉。 “实在抱歉刚才是我孟浪了。” 他也是有够能屈能伸的,方才还一副骄傲的跟个开屏孔雀儿似得,这会儿就蔫巴下来,满脸写着诚挚,目光里都是真诚。 见文昭明和游慕橦都不接话,他忙不迭开始卖惨解释。 说起来这郎君刚才自称世子,实际上也确实是个稳稳的世子,他爹是当今一等承恩侯,姓周,职称世袭的,是个虚职,就在金陵这一带定居的。 当然要不是金陵附近人士,这位承恩侯世子也不至于和文昭明他们在这里遇到。 嗯,这且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不是世子他本地人么,且家里大大小小还有个爵位,故而对于看人还是有些眼光的。 前头看着文昭明和游慕橦两个人,就觉得这两人相当不凡了,这会儿再见到文采以及后面逐渐也上前来的一众侍卫,他立时就没了一点儿嚣张气。 老老实实低头将将自己的心里路程剖析了一下。 世子姓周,表字如陵,虽是个世子,家里没啥实权,亲爹也没什么野望,在金陵养老似得一直都安安分分的,故而他打小儿也没有像别家世子一样学这学那的,承恩侯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长歪,再接过他身上这个侯爷的位子就完事了。 家里这么期望,世子也就没有长的特别歪,就是因为家里管的松不可避免的性子里略有些嚣张。 又,他虽然嚣张,但什么能惹什么不能惹他还是很能分得清的。 ——不过在金陵这一片,依着他爹一等承恩侯的名头已经是处于顶端那一波了,所以平心而论整个金陵委实还没有几个世子他惹不得的。 最后一句跳过,以上这么说的意思是,世子他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好人,实际上也没干过啥坏事。 家里亲爹管得严,动辄家法伺候,世子在外头真正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敢干,其他不提,在美色方面也就是平时看见好看的小娘子口花花一下过个瘾这样子。 当然对于已经成亲的,以及自己惹不起的,他也是很机灵的从来不会多嘴一句。 然而就在文采他们出现的那一刻,世子他绝望的发现,上头那两条他好像今天都犯了。 周如陵嘴里委屈巴巴的说着说着,就禁不住想替自己辩解一句,就特别小声的在那边逼逼:“我分明瞅着这小娘子还未经人事,头发也梳的不是很明显,又见你们长得都一样好看,这才下意识当你们是兄妹的……” 甚至他要不是感觉这郎君看着还挺年轻的,不至于生出来那小娘子这么大的孩子,单凭路过时郎君将小娘子护住的姿态神情,差点儿都要以为两人其实是父女了。 后面这话周如陵没敢直接说出来,他怕说出来之后等不到回去被亲爹打,这会儿现场就要被别人打死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忍不住逼逼了好一会儿。 游慕橦听他解释,一时也是没了话。 ——感情这还是她的错了。 而且擦肩而过只一眼就能看出来未经人事什么的,朋友你的眼睛自带了ct扫描技能吗? 至于发型,只能说在马车上的时候,游慕橦大部分时间为了方便都只是很随意的挽一下便罢,这会儿却是因为在马上跑了一圈,挽好的头发被颠的散开了而已。 说起来游慕橦也是能感觉到这年轻郎君那会儿虽然口上花花,实际上却并没有多大恶意,故而才表现得没有多么紧张的样子。 不过说是这么说,严格来算被冒犯更多的其实是文昭明本人,游慕橦她自己根本都没有和周如陵说一句话,所以要怎么处理周如陵,那就要看文昭明个人的意见了。 而文昭明在周如陵提起自己的姓名的时候,心里立刻就有数了。 作为一个习惯性未雨绸缪的大佬,文昭明他早在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将金陵这边能够提前了解到的金陵相关势力分步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这会儿过来只要提个名字,他立时就能在心里将人和事情直接对上。 顺便一提,承恩侯这一系的人在文昭明看来是可以第一个拉拢的存在。 承恩侯正如前面所说,本人没什么野望,安安分分在金陵养老,家里的情况也很好懂,他这个族长为人安分,下面其他人也就有样学样,没什么特别出格的。 在文昭明看来,承恩侯府真的很容易就能掌握在手中。 心中一瞬间就想了很多,文昭明回头看向游慕橦,游慕橦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文昭明就笑了一下,抬手安慰似得在小姑娘脑袋上摸了一下。 游慕橦:“???” 她有些迷茫。 不过文昭明并没有解释什么,顶着一张不动声色的脸三言两语将周如陵直接给忽悠(……)住了。 于是他们突然便多了个本地导游。 这里距离金陵城本城其实还是有段距离的。 不过就像是在京城的时候每年各个季节京城里的人都会去京城附近的景点(……)游玩,亦或者下乡体察一下人情之类的,周如陵这会儿却是走的第二种设定。 这不是春天过了,名下的田地也该到了收租子的时候。原本这样的活轮不到周如陵,然而周父寻思着他家崽崽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是很顶事,就有心让人锻炼一下。 故而将人打发到了庄子上,还专程派了个眼线跟着,让将郎君在庄子上的一举一动都记得,回来好给他报告。 ——这也是那会儿周如陵意识到情况不对时和侍从对上眼神的原因。 这个且不提,周如陵这会儿还不清楚文昭明的真正身份,就只听得他自称姓明,字召文——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周如陵是假装信了的。 又,周如陵他有无意间听到那位小夫人叫他明郎,所以他暗地里猜测着姓应该是真姓,至于名他就不确定了。 不过这个也无所谓。 周如陵就寻思着,他要是这会儿能和明先生明夫人把关系打好了,回头回了家里,他家侍从要是给他爹告状的话,他就能有的辩解了。 计划通jpg 双方一个有心一个有意,顿时一拍即合,也就从路上走到周家庄子上的功夫,两人之间的气氛看着就莫名熟稔了。 惹得游慕橦下马车的时候都没忍住将周如陵多瞅了两眼,在心里琢磨着这人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文昭明展现一下他优秀的亲和力。 ——上面那句话的特别二字大概需要加个引号。 第一百二十章 崴脚二三事 ——是的,亲和力这玩意儿文昭明竟然是有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优秀的人哪方面都优秀,文昭明在刻意跟人套近乎的时候竟看着毫无违和感,游慕橦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感觉还真是长了一波见识。 两人顺水推舟的在周家的庄子上住了几天。 游慕橦这几天玩的也是有点儿嗨。 金陵这边的气候和京城那边还是很有些差别的,她们还正赶上下了一回雨,游慕橦就觉得这边的雨也跟京城不一样,就自带了烟雨朦胧的感觉,有一种迷之温温柔柔的气场。 她这样和文昭明说的时候,旁边路过的本地人周如陵没忍住笑了一声。 游慕橦不觉歪头朝他看过去。 除开第一次见面是半个调戏,后面的相处中游慕橦和周如陵渐渐熟悉起来,感觉这个人还是比较有趣的。 所以两人偶尔碰见了也能说上几句话。 这会儿听她说起金陵的烟雨温柔,周如陵笑了一声,摆摆手道:“那你该看一看盛夏时的雨,又多又急,那可是半点儿不见什么温柔。” 游慕橦挑了挑眉毛,也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反而非常坦然的笑道:“只可惜如今儿还未有机会得见。” 周如陵瞅了眼文昭明,见他并不介意的样子,就兴致勃勃对游慕橦描述了一下南方盛夏的雨是如何光景。 这位朋友显然是个会玩儿的,说话时自带了一股子说书似得调调,起承转合,抑扬顿挫,听着就感觉怪有趣的。 游慕橦听的也是相当得劲儿。 三人在屋檐下说了一会儿话,周如陵毕竟是有正事要做的,说了一会儿就连忙撑着伞走了。 留游慕橦和文昭明站在回廊下看了一会儿雨,游慕橦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她一般情况下,给个能打发时间的东西的话就能很坐得住,但要是没有什么吸引注意力的话,她就会感觉十分无趣。 于是她转头对文昭明提议道:“我们出去转转?” 这要是在京城,她自己一个人就能出去逛一逛,只是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个弱女子,感觉还是和文昭明一起行动更靠谱一些。 文昭明也是这么个意思。 这会儿听她说要出去,并不推辞,喊了文采取了两把油纸伞过来,递给游慕橦一把,两人就出了院子。 雨下的不大,且到底已经初夏,也没有特别冷,出来后外头外头还是有些热闹的。 这边地方更偏向于郊区一点,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巷子,就是三三两两的宅子随意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小村落的样子。 地面被水浸透了薄薄一层,有些地方就泥乎乎的,走过去的时候就得注意一点儿,要是不小心踩到水洼里就会溅上一些泥水,不过游慕橦和文昭明都没有在意这样的小事。 游慕橦就是饶有兴致的沿着村子里的路上走着,一边四下里打量着周围,在心里比较着这里和京城有什么不同。 村子不大,两人没走一会儿便出了村口,再往外走一段儿便到了田畔。 这会儿天地还有不少人冒着这蒙蒙细雨在那里劳动。 游慕橦看了一会儿,也没搞明白他们这会儿是在做什么,就是心里微妙的庆幸了一下这辈子没有生在平民之家她可真是运气太好了! 两人转悠了一会儿,雨虽然不大,但一直没停,路上的泥水就渐渐的积得多了起来,出来时路面上还能有一些干燥的地方,这会儿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地上全部都是湿的了。 游慕橦贪看着朦胧细雨下远处重峦叠嶂的景色,不小心一脚就踩到了水洼里。 文昭明在旁边一句:“小心”说了一半,见游慕橦已经踩进去了,只能将话咽了回去,走过去无奈的将游慕橦的伞拿过来收了,将自己的伞撑在两人头顶,然后垂眸问她:“还好吗?” 游慕橦:“……” 游慕橦:“………” 游慕橦:“…………” 想哭jpg 不行,要忍住jpg 忍不住了jpg 暴风哭泣jpg 游慕橦白着脸没说话。 文昭明觉出不对,不禁低头观察了一下她脸上神色,见她眼眶似乎隐隐泛着红色,殷红的唇瓣被咬的紧紧的,他顿时心里就生出一股不妙来,直接将伞往游慕橦手里一塞,自己则是将衣摆撩起来蹲下去。 游慕橦:“……” 游慕橦没忍住怔了一下,然后连忙要将他拉起来,同时口中慌乱说道:“应该是歪了,你快起来,我这会儿穿着靴子你蹲下去也没发儿看呀——你快起来,衣服都弄脏了!” 文昭明也就条件反射蹲下去想看看情况,结果蹲下去之后还真就如同游慕橦说的那样。 小姑娘今儿个穿的是靴子,隔着鞋子他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文昭明不觉怔了一下,有些因为自己的莽撞而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他很快就将这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想了一下,起身的同时很顺手的就将游慕橦打横抱了起来,口中平平静静说了一句:“既崴了脚,就先回。” 虽然但是……游慕橦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的差点儿连手中的的伞都扔了。 索性她也有够娇气,寻思着脚崴了确实没办法自己走了——至于说一只脚跳着回去这种操作,对不起她们贵女的思维模式里是没有这一条的。 于是在稍微不适了那么几秒钟之后,游慕橦很快就淡定了下来,并努力将伞撑在两人的头顶了,做个没有高品格的撑伞机器。 不得不说她能很快冷静下来纯粹是因为文昭明表现得非常淡定,对方看起来纯粹是为了自己的脚而担心,她要是再矫情感觉也太没必要了。 文昭明并不知道游慕橦的心里路程,他就是觉得小姑娘窝在自己怀里好小好乖呀,还顺便会涨价的一下自己这是第几次这样抱着小姑娘。 然后就心如止水带着人回了周宅。 周如陵这会儿还没回来,不过宅子里下人看到小主子的朋友这样一副样子回来,连忙上来问了情况,就让人去请了大夫。 文昭明将游慕橦放在厅堂里坐了,没等大夫过来,就自己先给游慕橦将靴子脱了——他们这样的习武之人,最基本的推拿按摩还是很有一套的。 故而他很快就替游慕橦做了基础的处理,等到大夫过来时,就只多开了一副祛瘀的药,又给了一瓶药油让抹着,然后凳子都没坐稳就离开了。 文昭明亲自看了,对这个情况心里也很有数,没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要抹药油的话,在这里就不怎么方便了。 他就很熟练的又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将人带到了昨晚两人住的客房里,继而就很自然的把游慕橦的袜子复脱了下来。 被文昭明一通雷厉风行的操作搞的久久没有反应的游慕橦终于活了过来,见状下意识将脚缩了一下,呆呆盯着文昭明,问道:“你做什么?” 文昭明一只手掌里托着药油,朝游慕橦示意了一下,注意力仍旧集中在小姑娘的脚上,声音特别严肃的回道:“大夫说药油要多按摩至吸收。” 游慕橦:“……” 她竟然一时之间感觉没办法反驳,过了好几秒,文昭明都已经将她的脚抓在手里了,她才恍恍惚惚想起来,这个完全可以交给立春来干啊。 不然立冬也行! 抹药油这件事随便哪个小姐姐都可以,但唯独是文昭明就很让人尴尬了。 游慕橦脑子里差点儿都要炸了,然而下一秒她脑子没炸,人却是快要炸了。 文昭明这厮下手不带一点儿前奏,力道还挺实诚,一指头摁到她脚腕肿起来的地方,游慕橦感觉自己差点儿原地去世。 她忍了很长时间都已经成功憋没了的眼泪霎时间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脚一边努力往回缩嘴里哼哼唧唧喊着:“疼疼疼疼疼!你轻点儿!” 文昭明:“……” 文昭明前一秒还在想,小姑娘的脚未免也太小了,也就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的样子,最神奇的是竟然整个脚丫都是白白嫩嫩的,脚底板都是软的,都看不出什么走路的痕迹,感觉就很神奇。 然后下一秒就被游慕橦带着哭腔的叫声给惊的回了神,然后就微妙的有些尴尬。 他仰头和游慕橦泪眼朦胧的视线对了一秒钟,就又低下头去,手上力道不觉放轻了许多,并沉声询问道:“这样呢?” 游慕橦:“……” 游慕橦其实觉得还是疼,但她又知道要按摩总是要用力将药油按摩到吸收了才好,轻飘飘的能有什么卵用,于是她忍了忍,然后委屈巴巴的小声道:“可以的,再用力一些也行。” 文昭明诧异抬头向她看过去。 游慕橦眨了一下眼睛,睫毛上一滴泪水被眨的滚落下去,落在的衣服里不见了踪影。 文昭明注视着那滴眼泪落下的全过程,有那么一瞬间感觉那一滴水似乎是落进了自己心里,就感觉心里莫名有些潮湿的感觉。 他喉咙微微动了动,游慕橦并没有注意到。 她就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将视线微微漂移了一下,强行替自己挽尊道:“其实刚刚也没有很疼,就是你也没提前说一下,怪突然的我都没有什么心理准备,被吓了一跳。” ——才不是被疼哭了呢。 文昭明霎时间就理解到了小姑娘的未竟之语,登时就有些想笑。 他低头轻咳了一下,慢半拍才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按着介于方才两者中间的力度在游慕橦脚腕上按揉起来。 …… 游慕橦脚崴的并不严重,就是小姑娘娇气,怕疼的很,皮肤又嫩,红肿看起来过于明显,所以就显得看起来严重的很。 实际上一晚上过去,药油也抹的及时,肿就消了不少,行动上也能跛着脚走了。 不过游慕橦在外人面前还是挺顾忌形象的,这是在别人家里,在没彻底恢复正常姿态之前,她就很能忍得住的一直没有再出门,连被人扶着都不肯。 文昭明对她这一波操作也是无奈了。 游慕橦自己不出门,文昭明也不放心将她一个人扔在别人家里,只能跟着也不出门了,两人这两天倒是将周宅里客房这部分院子里的构造研究了个清清楚楚。 咳,开个玩笑。 实际上不出门之后游慕橦反而找到了其他乐趣。 本来春天才刚刚过去,春花还未开尽,夏季时令的花就又逐渐开始冒头,立春就去外头折了许多各色花枝回来,让游慕橦捡着插瓶或是编东西玩,都很有趣。 顺便一提,这法子还是文昭明想出来的。 那天下雨时两人出去在外面溜达时,文昭明就注意到田地里野花不少,品种颜色不尽相同,开的正是时候,他还看见有两个小女孩儿举着个编好的花环互相追着跑。 文昭明当时就想着,他家小姑娘肯定很适合这样颜色明艳的花环。不过那天下着下雨,那些花儿生长的地方并不是很乖巧,他也就没有提。 紧接着游慕橦就崴了脚,文昭明更是直接将其扔到了脑后。 到第二天,偶像包袱还挺重的游慕橦因为形象不佳不想出门,然而在别人家里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什么打发时间的玩具。 眼看着小姑娘趴在桌子上无聊至极的模样,文昭明想了想,就悄悄将立冬文采打发出去,让去那边山坡上摘些花儿回来。 让立冬去为了选些好看的,让文采去则是因为那边山坡上立冬一个姑娘家攀高沿低不方便罢了。 两人不多时就捧了满满两篮子的花回来。 游慕橦看见两人的形象都有些惊呆了。 立冬还好,她一直站在下面指挥,而文采是亲自摘的,身上不可避免的又是土又是草汁又是花粉的,连头发都被挂的有些许凌乱。 游慕橦没忍住笑出了声。 文采就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也是想回去收拾一下形象的,然而他们摘的正正两个篮子,立冬一个人根本提不动,想说喊别人帮忙,也是奇了怪了那会儿一个人都见不到,连立春都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踪影。 文采只能和立冬一起将东西送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抵达金陵城 游慕橦笑完了,也觉得不合适,连忙转过脸给文采道歉。 文采倒没有在意,就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在主子面前丢了形象这样子。 于是将花篮放下之后,他赶紧就下去收拾去了。 游慕橦看着桌子上两个大大的花篮,也忘了无聊,挑了几朵出来细细的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才回头问立冬:“怎么想起来摘了这么多花回来?” 立冬抿唇笑了一下,看了文昭明一眼,回道:“郎君见娘子因着不能出门无聊的紧,让我们摘些花儿回来与娘子打发时间。” 她话里意有所指的意味甚浓,游慕橦听着,也是有些惊讶,没忍住跟着也将文昭明多看了几眼。 文昭明淡定的很,脸上带着不动如山的笑,温温和和说道:“昨天看见路上有两个小孩儿编了花环戴在头上,我便觉得娇娇戴着会更好看。” 游慕橦:“……” 她耳朵不受控制的热了那么一下。 就觉得这大兄弟现在说话就直白的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游慕橦视线漂移着落在桌子上的花篮里,强行抑制住自己想要摸摸耳朵的冲动,假装自己现在很淡定,从篮子里扯了几朵花出来随意摆弄起来。 她将注意力放在了花篮上,也就不知道对面的文昭明视线自她红红的耳尖上一扫而过,脸上的笑意不觉加深了许多。 …… 等到游慕橦脚伤彻底好了的时候,周如陵的租子也收的差不多了,双方合计了一下,就决定回城。 嗯,周如陵是“回”,而游慕橦和文昭明他们却是第一次去了。 金陵城本城还挺繁华的,毕竟如今京城里大部分世家祖籍都在这里,且还是上一个国都,该有的气派还是有的。 不过是和京城不一样的风格,要游慕橦来描述的话,京城就像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端的年轻气盛,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而金陵则像是个温婉含蓄的贵妇人,眉眼之间尽是风情,周身是一种矜持且精贵的气场。 文昭明平调过来,领的还是二品的官位,先是在客栈里住了几天,悄摸摸的踩了下点儿摸了摸情况,甚至还拜访了好几户有名有姓的人家,然后才带着官印等一系列证明,到了当地相关部门走程序上任。 在文昭明忙着工作期间,游慕橦就安安分分在客栈里待着,有鉴于两人的外貌存在感都过于强烈,为了低调一点,游慕橦都没怎么出门,直到文昭明回来表示可以光明正大上任了,两人才带着一众下人以及行李来到文昭明新任职务拨出来的府上。 这宅邸不大,确切来说就个普通小院子罢了,且前头就是府衙,有点儿员工宿舍的意思。 两人也就在这小院子里住了一两天,文昭明第二天就出门了一趟,回来时就表示他的上任临走时的宅邸如今空着,大小正合适,他已经盘下来了。 游慕橦登时就为文昭明这高超的效率肃然起敬。 索性昨天搬进来的时候文昭明就提前招呼过,众人的行李都没怎么拆,只将常用的被褥之类铺着睡了一回,其他东西还在好好的打包好装在箱笼里没动。 这会儿再继续搬也方便,直接拉上马车就往新家那边挪就是。 这边宅子就是要一直住下去了。 游慕橦没急着收拾,只被文昭明带着先围观了一下整个宅邸的构造。 这边的住房和京城那边也是有些不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水多,地基都比京城那边高很多,倒是听说上任主人也是从京城北地过来的,宅子的装修并不是纯粹的金陵风格,而是夹杂了一些京城那边的调调。 游慕橦看着还挺亲切的。 两人转了一回,定了一下睡觉的卧室。 文昭明特别自然的就让人将自己的东西和游慕橦搬在了一处,游慕橦最初没有在意,她就是和立春她们说了个大概,其他的就没再管,反而是在院子里溜达着,琢磨着院子里能种些什么花花草草比较合适。 因着前任是犯了错走的,这宅子空了有很长一段时间,花园里一应植物肆意生长,加上本来就春夏时期,这边雨水也多,那会儿游慕橦刚进来的时候猛的一看还当自己是来了什么深山老林里了呢。 唔,这说法虽然有些夸张,不过花园里这会儿乱的一批也是事实。 游慕橦就想着反正立春她们对自己的爱好非常清楚,随她们自由发挥卧室那边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就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院子里。 文昭明不知道怎么回事,按理来说他初来乍到应该新官上任三把火,然而实际上他看着还挺悠闲的,这不还有心思和游慕橦一起设计院子。 游慕橦只最初问了一句,后面也没多想,感觉以文昭明的脑子如今这样的表现肯定是暗地里有什么其他布置,因而也就很放心的和他讨论起闲事了。 两人在院子里溜达,中午吃饭感觉府上乱糟糟的,索性就结伴出了门。 游慕橦感觉也是神奇的很,明明大家都是刚来没几天,她感觉自己对金陵城还一无所知呢,而文昭明出门的时候已经可以一脸成竹在胸的表情带着她穿过大街小巷来到某个铺子,表示这里的东西味道不错可以一试。 游慕橦就:“……” 她忍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小声凑到文昭明跟前,问他:“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呀?” 文昭明被她略带惊讶的语气听的心里好笑,甚至一时间都有些想要看一看小姑娘被遮挡在幕篱下的神情是怎么样的了。 他思绪飘远了一瞬间,很快就又收了回来,同样小声的凑到游慕橦跟前解释了一回。 其实也就是前几天游慕橦在客栈里深居简出维持低调的时候,文昭明就已然将这边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顺便一提,至于这些什么地方的东西好吃之类的,那都是他在调查正经事的同时顺便打听到的而已。 这里在这方面出了大力的本地人周如陵需要拥有姓名。 游慕橦再一次肃然起敬。 如今正是饭点儿,这家生意本来就好,文昭明也没提前定好位置,因而两人过去时,里面已然非常热闹了。 问了一声,店小二一脸抱歉的表示二楼三楼都已经没位子了,只有大堂里还有几个空位这样子。 文昭明便低头询问的看向游慕橦。 游慕橦想了想,反正今后都要在这里定居了,最起码三年起步呢,总不能一直不露脸?感觉或早或晚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还是问了文昭明一声:“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文昭明怔了一下,下一秒便立刻意会到小姑娘的意思,一时间就有些想笑。 当然实际上他也确实直接笑了出来,并同时没忍住抬手隔着幕篱在游慕橦的脸颊上轻轻的戳了那么一下。 ——他其实是想摸一下小姑娘的发顶的,不过这会儿对方这不是带着幕篱不方便么,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戳了一下小姑娘的脸颊。 然后游慕橦就被他一下戳的有些懵。 她隔着幕篱和文昭明对视了好几秒,虽然视线并没有很清晰然而她还是微妙的发现文昭明完全是一脸的理直气壮。 游慕橦:“……” 她只好无奈的眨了下眼睛,将这件事情跳过。 金陵城算是比较繁华的城池,毕竟以前做过国都,该有的格调还是有的,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正是因为以前是国都,这个城池颇有一种自视甚高又排外的感觉。 具体的游慕橦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走在路上的时候,本地人和外乡人看着感觉气场就特别分明。 就算是衣服打扮什么的都类似,但一些特别的小细节上,就能将两者的区别显露无疑。 这么说的意思是,对这个排外的地方来说,任何一个陌生人在这里的存在感都特别的强烈——就是因为这样,之前文昭明办正事的时候,游慕橦为了不对他造成影响,才一直躲在客栈里没出门。 于是这会儿本来两人刚进来的时候,就因为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而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等到两人站在柜台那边和小二哥扯了一会儿话,看过来的视线就更多了。 直到两人被店小二引着到一处空着的桌椅前坐下,游慕橦将幕篱解下来之后,看过来的视线终于达到了顶峰。 游慕橦甚至听到一声并不明显的惊呼。 游慕橦:“……” 就……怪尴尬的。 虽然但是这听起来好像很让人羡慕的样子,实际上除非本人是表演型任何或者类似,不然像这样被人直愣愣的围观其实是一件特别微妙的事情。 别人什么心情不清楚,反正游慕橦个人感觉相当的尴尬。 她没忍住看向文昭明,目光里带着些许自己都全然没有意识到的信赖和求救。 然而文昭明却并没有错过她这一丢丢并不明显的细微情绪,然后下意识心里就漫上来一种神奇的愉悦。 当然,愉悦归愉悦,他还是很配合的放出自己存在感更加强烈的冷气,宛如冰雪一般的气场霎时间就让方才因为游慕橦的美色而有些沸腾的大堂渐渐平静了下来。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骤然变少了一大截,游慕橦没忍住在心里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投给文昭明一个感激的目光。 两人也没再磨蹭,由比较熟练的文昭明做主点了几样食物,就连忙吃起来。 等到两人吃完打算离开时,在旁边虎视眈眈许久的一波人里到底有那么几个艺高人胆大的,强行无视了文昭明冰冷的目光,鼓起勇气来到了两人面前套起了近乎。 过来的是个年轻郎君,看着也就十来岁的模样,游慕橦猜测他可能都没有自己大。 小郎君过来很是靠谱的和文昭明寒暄,然而目光却不停地往游慕橦这里飘。 文昭明并不打算在金陵城里复制当年京城时鬼见愁的那种风评,故而有刻意收敛呢自己的脾性,然而即便如此,在小郎君几次三番盯着游慕橦看的时候,他的脸色还是显而易见的阴沉了下来。 那小郎君也不知道该不该夸一句勇气可嘉,见文昭明已然不耐烦了,他反而是终于下定了决定,朝着游慕橦看过去,然后试探似得小心翼翼问她:“你是不是姓游啊?” 游慕橦:“???” 文昭明:“……” 两人不约而同愣了那么一下。 怎么说呢,这年头女性的姓名都蛮隐私的,待嫁的姑娘好歹还能拥有自己的姓,嫁了人之后就连姓也冠的是夫家的姓,自己的姓名之类大概只有极亲近的人才会知道。 然而金陵这边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游慕橦熟悉的人,众人对她的称呼都是文夫人——就是文昭明的那个文。 所以这会儿这小郎君一出口就是“游”字,倒是让文昭明和游慕橦都有些惊讶了。 不过文昭明在惊讶了那么几秒钟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反问道:“你是宋家的人?” 小郎君惊讶的看向文昭明,然后一脸好奇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文昭明没什么感情色彩的笑了一下。 游慕橦满头雾水的看着文昭明和小郎君聊了起来,并且看着好像对小郎君的身份心知肚明的样子,一时间感觉心里就非常的迷茫,并在认真的思考自己是不是智商跟不上趟。 好在贴心如文昭明并没有将游慕橦忘在一边,他在确定了少年郎的身份之后,就转头对游慕橦解释道:“你不是和吴家那位娘子关系甚好?” 他抬了抬下巴,朝着前面的小郎君做了示意,然后才道:“这位我没猜错的话,大抵是吴家的姻亲。” 小郎君听着文昭明明白的叫破他身份,就摸着笑了起来,看起来特别乖巧的模样:“你好聪明啊,我才只问了一句,就被你猜出来了。” 文昭明:“……” 这小郎君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感觉特别的真挚,夸奖的也是很真情实感的样子,除了游慕橦以外从来没被人这么直白夸过的文昭明一时之间有些被哽住。 而知道文昭明在这方面的别扭的游慕橦没忍住在旁边直接笑出了声。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失眠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新地方她不适应或者说是认床,游慕橦就觉得旁边传来的热感存在感非常强烈。 她在黑暗里强行酝酿了一会儿睡意,结果只莫名越来越清醒,感觉自己一时间靠近文昭明的那半边身子都有些僵硬了。 好一会儿,她没忍住悄悄地睁开了眼睛,想要转头看一眼,却又有些不敢动,不知道对方到底睡着了没有。 ——睡着了还好,要是没睡着,她转头看过去,万一眼神儿对上了那不是更尴尬? 游慕橦就这么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她突然感觉到旁边文昭明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就将眼睛紧紧的闭上了,并控制着让自己的心不要跳的太快。 旁边文昭明好像是翻了个身,然后就没了动静。 游慕橦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想着文昭明现在在做什么?他睡着了吗?刚才是睡着后无意翻身?还是也睡不着所以换个姿势酝酿睡意? 她越想,心里就越好奇。 明明那会儿吃完饭困得很了,这会儿反而一点儿睡意都没有,满脑子都是旁边的文昭明。 偏偏她还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 她想了一通,到底没能忍住,也假装自己睡着了,轻轻翻了个身,翻到对着文昭明的那一侧,然后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想要看看文昭明睡着了没有。 ——嗯,乌漆嘛黑,什么都没看见。 她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光线,就连午睡时也要将帘子都拉的严严实实,甚至还让立春给她做个简易的眼罩。 这会儿新卧室立春考虑到她的习惯,光线什么的能遮的遮,能挡的挡,可以说是完美的符合了游慕橦的喜好。 摔!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游慕橦在心里骂了一句小说电视剧害人,索性光明正大将眼睛睁开望着前面瞪了一会儿,在适应了光线之后,最终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文昭明黑糊糊的一个长条,睡在自己外侧这样子,根本就看不清人脸上具体的表情。 游慕橦:“……” 结果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文昭明早就已经起了,帘子被立春拉开了一半,然后才过来叫醒她。 游慕橦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眼睛扫了眼旁边,见文昭明早就没了身影,她犹豫了一下,强行一脸若无其事的问立春:“郎君什么时候起的?” 立春也不知道看没看出来什么,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笑盈盈,回说:“郎君起的早,说是有些事,和文采一大早就出门了。” 游慕橦“咦”了一声,可能是因为另外一个当事人不在,这会儿倒是那种尴尬的感觉散去了不少,反而能够自然的问起立春文昭明做什么去了。 文昭明出去的突然,临走时大概也想到小姑娘会问,和立春交代过始末,立春这个时候也就从善如流将文昭明的交代对着游慕橦转述了一遍。 具体什么事情也不清楚,就是文采一大早就过来叫人,看着还挺严肃的样子,文昭明跟着出去,说是工作上的事情,中午可能要回来的晚一些,让游慕橦不要一个人出门这样子。 游慕橦一边收拾一边听,末了听说让自己不要一个人出门,心里就有了些谱,也没觉得被限制了自由还是怎样,就觉得正好在家参与一下下人们收拾院子的过程,顺便还能根据自己喜好现场提一点儿意见。 她是挺自得其乐的,倒是立春心里有些替自家娘子抱屈。 不过眼看着游慕橦吃过饭被新来的那个下人惊蛰逗得乐淘淘的,立春顿时就将这事儿扔在了脑后,心中生出一种被夺宠(?)的危机感。 这惊蛰年纪不大,看着大抵也就和游慕橦同岁的样子,不过问了年纪之后才知道他今年都二十二了,只是以前生活的不好,看起来比同龄人小而已。 当然,就算二十二,对游慕橦来说感觉这年纪也不是很大,放在她上辈子也还是个上学的年纪,只是这个“学”是大学罢了。 不过惊蛰可比游慕橦印象里的一般大学生靠谱成熟多了,对着游慕橦态度特别好,但又不会太过惹人厌烦,这其中分寸人就拿捏的很合适。 听游慕橦说要看他们收拾园子,惊蛰也不像一般下人认为一个主子不该接触这种粗活,反而笑盈盈将游慕橦带到院子里九曲回廊连着的一处亭子里。 这亭子一侧是个荷花池,不过现如今池子里没长几个花,就些并不如何有生机的水草,看起来不是很干净的样子。 回廊将整个院子分成三个相对来说比较大的部分,一条曲回廊从门口直连到房间那边,下雨天进出比较方便,另一条就是游慕橦方才过来的这条,从房间那边连到池子这里。 惊蛰将游慕橦带着在亭子里安顿好了,拿了些点心水果,甚至昨天和立春她们相处时就套近乎得知了两个主子比较表面上的喜好,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两个话本子放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笑的一脸真诚说道: “主子在这亭子里坐着吃些果儿,这里视线好,左右都能瞧见院子里,主子想看咱们收拾园子,这里就好哩,若是看这些的无聊了,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也使得。” 惊蛰本来就是金陵城本地人,说话时也带了金陵这边的口音,本人在收拾齐整之后看着也秀气,一番话听在游慕橦耳朵里,就感觉比京城那边人说话更加软糯,没有立春她们说话时那种脆生生的感觉。 这么一大串儿话说出来,猛的一听软言软语的,就还怪好玩儿的。 游慕橦就觉得这小伙子贴心的很,没忍住就笑,说:“你说话这般讨巧儿,怎么以前就没哪户人家将你挑去了?倒是拖到这么大年纪?” 她这话问出来也是真的觉得好奇。 毕竟一般这种买卖都是年纪小的,比如说他们昨天买的这一波人里,两个小丫头都是十来岁,剩下的侍从也都年纪不大,都是没及冠的,基本上能留到上了年纪的,都是大大小小有些毛病的。 当然也有出了什么灾害举家流亡的那种,可能会年纪老老少少都有。 但今年除了年初的雪灾,至今各地都没有什么的灾害,并不存在流民的情况,所以惊蛰这么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的存在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虽然说他本人长得确实面嫩的不像二十多岁。 游慕橦说了一句,末了自觉这话听着好像是在怀疑对方有什么小毛病似得,又在后面开玩笑似得补充了一句:“反倒是被郎君慧眼识珠挑了回来。” 惊蛰心里果然因为她补充的这句话玩笑话而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继而犹豫了一下,一咬牙,没怎么隐瞒,就将事情说了出来。 正如游慕橦所说,如今这样平和的年节,像惊蛰这样二十来岁的还在人牙手里的真的特别少见,这其中当然是有些事情的。 简单总结一下,也就是惊蛰他原本算得上是某个大户人家里半个家生子,不过老子娘没的早,在原来府上没人帮靠,偏他伺候的那位主子是个混不吝荤素不忌的。 平时他倒也还顾忌着家里夫人的心情,不会在府上光明正大的豢养些人,只某天喝醉了酒,一时色欲熏心,就想要对惊蛰这样那样。 惊蛰虽然是个下人,但他也没什么雌伏于人的想法,因而反抗的有些剧烈,不小心伤了那位的同时,将事情也就闹的有些开。 原本差点儿就被乱棍打死了,后来是让交好的下人拿了惊蛰这许多年攒下来财物在管家跟前求了情,管家说了几句好话,最后才苟下了一条姓名,只被发卖到了人牙子那里。 像他这样被赶出来,若不是机缘巧合,大抵一般讲究些的人家是不会要的。 惊蛰今儿个将这些事肯全部说出来,也是有着自己的心思的。 虽然才过来了一天,但他向来机灵,大致上将两个主子的性子也摸出来个大概,又在昨天和其他下人们相处时,确认了如今这两位主子并不是个苛刻的。 再加上隐约能看出来主人家虽是从外地来的,但显然非富即贵,按照常理来说,肯定是会和他原来的主家有所交际。 ——惊蛰担心的地方就在这里了。 万一那边知道了自己被主子买回来,进而产生了什么不好的流言,那到时候后果可比现在直接和盘托出严重的多。 惊蛰只在心里稍微犹豫了那么一下,就决定两害相较取其轻,这会儿自觉将事情说了出来。 游慕橦听完,不觉就:“……” 她没忍住抬眼将眼前小伙子认真打量了一番, 不得不说,少年长相确实秀气,眼尾的地方竟然还有一颗痣!为他本来就清秀的样貌凭空增添出几分魅惑的感觉出来。 昨儿个这小伙子一直低眉顺眼的,且到底是个男人,游慕橦也没好意思光明正大的直接打量,只模糊感觉长得还不错。 这会儿仔细看了,再想想对方说的话,就觉得就他这样貌,被有特殊爱好的主人家看上了好像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 她沉吟着没说话,惊蛰心里立时就禁不住直接提了起来。 好半晌,游慕橦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一抬眼见眼前这小伙子脸色都有些发白的样子,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反应好像给了对方一个错误的信号。 她连忙咳了一下,摆摆手道:“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别人行为不端,管你什么事?” 虽说在如今大部分人看来,主子做出这样的行为,那一定是被下人勾的——就好像游慕橦以前贪玩生病了,于游张氏来说那就是侍女们没照看好一样。 不过到底游慕橦因为三观早已形成,所以并不能将其视为理所当然——因而在立春她们被游张氏罚过之后她就一直在这方面非常注意的尽量不要连累到身边的侍女。 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于世人来说并不是很合时宜,因而在游家的时候,上面长辈众多,她从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言行。 也就是到了文家之后,一则上头没有什么长辈盯着,二则文昭明对她也是真的纵容,以至于这么几个月时间下来,游慕橦就渐渐的有些放飞自我到随心所欲的程度了。 如今这样的话也能随口说出来而不用担心被别人听去觉得她没有规矩了。 惊蛰听游慕橦这么说,一时间就既是惊愕又是感动。 游慕橦只看着他眼神儿就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更别说她本来就对旁人的情绪敏感。 然而这个时候她也只是随意的摆摆手,并不当一回事,反而将他顺便敲打的一通:“虽则过去的事如今不必多有置喙,不过如今你既来了我们家,只要遵守家里的规矩就好。” 惊蛰自是感恩戴德的一通感谢。 …… 游慕橦看了一早上的话本子,感觉自己可能是最近野的有些习惯了,感觉手中的话本子看着都不怎么香了。 毕竟之前一段时间一直在外头跑这里跑那里,虽然当时感觉相当颠簸令人憔悴,然而这会儿回想起来反而觉得还挺有趣的。 总之是比待在家里看书更有趣一点这样子。 不过早上文昭明走时都交代了让她不要一个人出门,游慕橦也不是真的那么任性,只能忍着无聊,将注意力放回在手中的话本子上。 说起来,京城和金陵的风土人情不大一样,流传的话本子画风也有些区别。 相对而言,京城那边感觉就才子佳人、或者千金小姐穷书生的这种戏码比较常见,而金陵这边,大抵更加流行什么狐仙花妖这样的风流戏码。 当然啦,游慕橦也只是这样猜测而已,毕竟她这会儿也就看了两本,还是惊蛰给的,自己还没做过调查,并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流行的就是手头的这种。 不过她想着惊蛰都能拿到自己跟前,想来是金陵城大部分姑娘们都喜欢看的。 咳,这个倒也不十分重要。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表白了,是假的 游慕橦看完话本子,又无所事事的瞎分析了一通流行趋势,掐着时间等了一会儿,感觉都她平时的午睡时间都快过去了,还不见文昭明回来,只能委屈巴巴的自己一个人吃了饭。 哎,虽说家里没有其他人管着平时感觉是挺好的,但偶尔文昭明不在家的时候就感觉一个人有些无聊了。 游慕橦中午甚至都少吃了一碗饭。 新来的侍女们没觉得哪里不对,倒是立春立冬两个知道她原本饭量的,颇为忧心忡忡的问她“娘子今天胃口不好吗?”这样的话。 听的旁边新来那两个一脸诡异的表情,眼神止不住的往已经空了的碗上扫。 ——虽然但是,一碗饭那还真不是游慕橦平时的量。 游慕橦哼哼唧唧的不说话,立春眼睛一转,就没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心想虽然娘子执意认为她和郎君是很纯洁的交易关系,然而实际上自离开京城之后,有鉴于客观条件,她们不可避免的就能天天看到郎君和娘子之间的相处情况,所以轻而易举的就能够看出来两人之间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不过娘子嘴硬,脸皮又薄,立春虽然心里发笑,面上却并不表现出来,反而还帮游慕橦找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说:“是不是初来金陵,娘子水土不服没睡好,扰了食欲?” 游慕橦想了想,水土服不服的她不知道,不过没睡好却是真的。 以及,原本她吃完饭就容易犯困,结果立春再一提到她晚上没睡好的事,游慕橦立时就觉得自己困的简直下一秒就能直接睡死过去了。 于是她瞬间也没什么孤独寂寞的感觉了,只和侍女们交代让文昭明回来后再喊她起来,然后就滚去卧室睡觉了。 立春:“……” 游慕橦一睡就睡到了半下午,还真是文昭明回来时才醒来的。 不过叫她的却不是侍女,而是文昭明本人。 文昭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就特别自然而然的接受了她一个卧室这件事——游慕橦原本觉得在路上时那都是权宜之计,毕竟出行再外嘛,也不能讲究太多。 然而没想到这都到了金陵了,文昭明还是这么个态度。 这就让游慕橦有些想不通了。 要知道几个月前在京城的时候,游慕橦她还满心感觉自己和文昭明之间父女之情感天动地。 结果没想到也就是换了个地方,她微妙的感觉两人之间的父女情好像有那么一丢丢的变质。 ——是的,游慕橦并不是个迟钝的人。 毕竟没见过猪跑可她吃过猪肉。 更何况文昭明从始至终都表现得非常直接,在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方面他从来都没有任何的掩饰,所以机智如游慕橦在刚才一瞬间似梦非梦的氛围中,心里就突然有了些许明悟。 所以这会儿被文昭明叫醒来之后,她没忍住,就直勾勾的盯着叫完她就顺手坐在桌子上将她随手放在桌子上那个话本子拿起来翻看的文昭明的影子看个不停。 因为她午睡时习惯性拉了帘子,所以这会儿卧室里光线并不是特别明亮,使得文昭明在屏风上投下的影子显得特别清晰。 青年身形稍显瘦削,身形姿态却总是挺拔的,就像是一根青翠的竹子,便是积雪压身,待雪化了仍旧能恢复最初的挺直。 尽管隔了一层屏风,但文昭明还是渐渐的察觉到了些许不对,毕竟这都好一会儿了,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于是文昭明将手头毫无营养的话本子又放了回去,然后转进了屏风,正想看看游慕橦是不是悄悄又睡着了,却见小姑娘坐在床上,一见他进来就睁着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文昭明不觉楞了一下。 继而下意识走上前去弯腰用手背在小姑娘额头上轻轻触了一下,略有些担忧的问道:“怎么了?可是做梦魇着了?” 游慕橦:“……” 游慕橦慢吞吞的眨了眨眼睛,然后摇了摇头。 文昭明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有些迟疑,没忍住低头在自己身上扫了一眼,再抬头问游慕橦:“怎么这样看着我?真的没事吗?” 游慕橦:“……” 青年的声音非常温和,眼神里的关切也非常明显。 他原是比旁人略偏浅淡一些的瞳仁颜色,往日里眼神中不含情绪的时候就总觉得看着凉薄得很,游慕橦以往疑心他就是因为天生这样浅淡的瞳色,才使得众人在不了解他的时候对他有诸多害怕。 不过后来等到相处时间长了,不可避免的看见文昭明对着别人的姿态,游慕橦也能够发现青年在对着旁人的时候态度确实是稍显冷漠的。 并不是那种目中无人式的冷漠,而是宛如一种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虚无不可触碰的冷漠。 但偏偏青年在她面前从来不会将这种姿态表现出来。 这让游慕橦油然而生出一种自己于青年而言是特别的感觉。 而这种独一无二的感觉向来最能打动人心。 以至于原本打定了主意要和文昭明做一辈子好室友的游慕橦在这个时刻,在这样算不得美好的环境下,完全没有任何征兆的、宛如鬼使神差一般,就突然觉得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跃跃欲试的想要蹦出来。 她无意识的睁了睁眼睛,抬手按住了自己不停叫嚣着的胸口,目光自桌子上的烛台上一扫而过, “借问香烛与卿有……” ——有什么话不受控制的从嘴里被吐了出来。 文昭明:“?” 游慕橦手指紧了紧,然后猛地转头直勾勾的向文昭明看过去,几乎是脑子一热的,续上了后半句话:“拟将春来折新柳?” 初时柳枝因为其音同“留”,常用于送别时表达不舍之情的物像,不过发展至今,时人俨然已经将其变化为委婉表白的神器。 本朝还有类似于如果谁能够找到最先发芽的那条柳枝送给自己心爱的人,谁就能梦想成真这样的传说。 游慕橦问的这么一句,俨然就等同于在问文昭明,你是不是喜欢我,这样子了。 然后文昭明就:“……” 青年当时就呆在了原地。 他脑子一时有些懵懵的,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又或者是房间里光线太暗,以至于影响到了他的听力这样子。 文昭明简直是下意识的在这一瞬间脑子里过了千百条上面类似的猜测,然后他听见自己回道:“却不知卿心可与我心同?” 话一说出口,文昭明立时就回过神来,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近乎于没过脑子的话。 然而想是这么想,实际上,他的目光在这个时候却微妙的和前一分钟的游慕橦重合了一下,就直勾勾的,关注着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的那种。 于是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娘脸颊上渐渐被染成红霞的颜色,明明光线并不是特别明亮,但文昭明就是觉得小姑娘在这样的环境下仍旧是明艳不可方物。 而她脸颊上的红霞就像是昙花之上笼罩的月光,亦或者是红梅上落下的初雪,俨然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点缀。 游慕橦,游慕橦就觉得这一刻她心里那头老鹿已经快要撞死在那里了,却仍旧一下也不肯停,撞得她心慌意乱,撞得她目眩神迷。 她张了张口,嘴巴里并没能发出声音来,就见立春突然从屏风后绕过来,口中还脆生生说着:“娘子还未……” 她本是想说娘子还没起来吗,后半句话却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作为侍女,别的不提,观察氛围这样的技能立春绝对非常熟练,于是在看到房间里文昭明和游慕橦两人的方位以及其间微妙的气氛之后,她心里立时咯噔一下,感觉自己似乎来的并不是时候。 立春心里一时后悔不迭。 而被惊醒的游慕橦脑子里一瞬间复刻了近五分钟时间内发生的时候,差点儿没忍住在大腿上掐了一下确认自己这会儿是在做梦还是真的。 她刚刚到底和文昭明说了些什么鬼话??? 怕不是直接睡糊涂了,说的是梦话! 那头老鹿已经确确实实撞死心头,甚至连临死前的抽搐都没有! 游慕橦视线一下也没往近在咫尺的文昭明那边放,直接身手矫健的自床上跳下来鞋都没来得及穿好就匆匆往外头走。 一边走一边强行若无其事的和立春说话:“这会儿什么时辰了?都感觉睡糊涂了,快,打些水来我洗把脸……” 小姑娘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差别的声音渐渐向着外间移去,文昭明惊愕了那么一秒钟,继而甚至就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他当然知道所谓“睡糊涂了”,十有八九是在对自己说的。 文昭明对此并不是特别意外。 更具体的说,之前突然听到小姑娘那么问的时候,他才真真切切感觉十分意外。 直到这个时候小姑娘突然逃跑,他反而才有了些许真实感。 ——想是这么想没错,但不可避免的,文昭明心里稍微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失落。 他垂下眼睛,想要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稍微控制一下,然后不期然就看到了床边胡乱放着的绣花鞋。 小小的,上面绣了一朵梅花。 只有一只。 文昭明蓦地一怔,眼睛微微睁了睁,反应过来之后,到底没忍住,脸上露出一个毫不掩饰、又笃定的微笑来。 …… 外头游慕橦是坐下来之后,才感觉到脚下似乎有哪里不大对的样子,低头一看,发现脸上只穿了一只鞋——具体来讲都不算是穿着,而是随意拖着的那种,且还穿的是反的。 游慕橦:“……” 她一想到剩下的那只鞋在哪里,而那个她现在连名字都不想提起的青年人在哪里,然后立时就生出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来。 而就在她坐立不安的思考着要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时,几秒钟后,文昭明施施然从里间走了出来,手里还托着一只小巧的绣花鞋。 那鞋子看着就怪眼熟的。 游慕橦:“……” 游慕橦麻木的想,要鞋干什么?完全是在影响她用脚指头扣出个三室一厅! 文昭明从镜子里对上小姑娘堪称生无可恋的表情,差点儿没忍住笑了出来。 不过就算不提他本人原有的君子风度,他也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于是他若无其事的走过去,也没多说什么,就在游慕橦身前俯身,托起小姑娘那只没穿鞋子的脚,替她把鞋子套了进去。 小姑娘的脚委实是很小,文昭明并不是第一次见。 不过上一回小姑娘脚崴了,脚腕红肿的样子看着更多让人怜惜,文昭明也没心思注意别的。 倒是今天,他原本就因为刚才那微妙的对话而心情并不是特别的心如止水,这会儿托着小姑娘可以说是小巧玲珑的脚给她穿鞋,文昭明没忍住思绪就漂移了一下。 小姑娘的脚又小,又软,即便是隔着一层袜,握在手里也能特别清晰感觉到女孩儿特有的那种柔软触感,让人一时间脑子里能想到,怪道这世上有柔若无骨这么一个词语。 文昭明并不害怕冰冷的刀剑,大抵是因为见得多了,反而习惯了。然而一旦对上这种过于柔软的事物,他总能情不自禁生出一种浑身发麻汗毛倒竖的感觉。 这一瞬间他就有这样的感觉。 但他的手却还是一板一眼的将鞋子服服帖帖的套在了小姑娘的脚上,确定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他才松手,然后就着这个姿势,仰头向着游慕橦看过去。 游慕橦在文昭明替自己穿鞋的时候,甚至还有心思想,幸亏她刚才发现自己穿错脚就将鞋换了一下,不然这个时候文昭明还得给她套两只。 然而这个时候对上青年的眼睛,她脑子里立刻就空白了起来。 她看到文昭明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是没有,就这么看了她好几秒钟,然后伸出手,在小姑娘头顶安抚意味甚浓的拍了两下。 游慕橦呆呆的抬手在脑袋上文昭明碰过的地方触了触,好半晌,喃喃的低声说了一句:“你刚刚拿了鞋子,没洗手。”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作假 文昭明:“……” 去打水然后才回来的立春:“???” ——我又错过了什么? 由此可见,有时候浪漫和沙雕之间,真的也就一句话的差别。 咳。 不可言说的尴尬之后,游慕橦和文昭明默契的将方才的事情都死死的压在了脑后。 具体来讲,游慕橦已经是选择性的将刚刚的一切都忘记了,她刚刚有说话吗? 不,没有,她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以上自我说服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游慕橦自己是已经认定为事实了。 文昭明很有君子丰富的没有抓着不放,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游慕橦才知道文昭明忙到现在还没吃中午饭,又让人张罗着给他弄了些吃食。 结果看着文昭明吃,她仿佛也感觉有些饿了,跟着坐下吃了一回。 游慕橦也是中午确实吃的比往常少,这会儿再续上就吃得很开心,看的新来的几个侍女不觉面面相觑,并回想起中午那会儿立春问娘子怎么吃的这么少的场景。 当时她们觉得莫名其妙——本来嘛,娘子虽然身量高挑,可看着并没有很肉乎乎,反而被腰带束起来的腰肢细的让人产生一种一把能握住的错觉。 一般的娘子大都是雀啄似得饭量,才能养出姣好的身段,想来娘子这么瘦,应该也是一样。 ——在游慕橦坐上桌子之前她们都是这么想的来着,然而这个时候她们再回想起当时场景,心中顿时就是一明悟。 显而易见娘子真正的饭量确实不止中午那么一点儿。 所以前头立春那个问题也并不是随口一问。 …… 不提游慕橦过于实诚的饭量将新来乍到的几个侍女吓到的事,游慕橦吃完饭了,才想起来问文昭明:“怎么今儿个这样忙碌?” 文昭明斯斯文文的漱了口,见游慕橦一副吃撑了的模样,心里笑了一下,侧头提议道:“去花园里散散步?” 游慕橦刚吃完饭,只想躺尸不想动弹。 于是文昭明适时的补充了一句:“一边散步一边和你说?” 游慕橦:“……” 游慕橦纠结了那么一下,顿时就觉得自己对文昭明今天为什么回来的迟这件事也不是多敢兴趣了。 文昭明:“……” 文昭明也真是无话可说。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连哄带骗的将人拉到了花园里。 这会儿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花园里经过打理,一些杂草以及枯枝败叶都被清理掉了一大半,这会儿表面上看着俨然就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了。 ——当然主要是没清理过的地方文昭明也不会带着游慕橦踏足就是了。 咳。 两人沿着花园上的青石板小路慢慢走着——顺便一提,游慕橦发现这也能算是金陵和京城不一样的地方。 京城那边好像比较流行鹅卵石铺路,而金陵这边青石板路比较常见一点,好些巷子里都是青石板的路,感觉就很有些雅致的意思。 题外话。 这会儿游慕橦慢慢走了一会儿,入眼一片繁花似锦,看着看着就没了之前的懒散,又想起来文昭明在饭桌上提了一句的事情,然后就转头问他:“不是说边走边说嘛,怎么这样安静?” 文昭明故意做出一副无辜惊讶的神情,满脸写着“咦?他什么时候有说过?”这样类似的话。 游慕橦:“……” 游慕橦直接气的鼓起了脸颊。 文昭明将小姑娘逗了几句,见好就收,转而一本正经的说起了正事。 说起来他们离开京城之前就说过这个事。 这不是那会儿官家意味不明的想要下金陵祭祖么——打的是祭祖的名头,然而实际上是有些趁着春暖花开离开京城游玩(划掉),体察民情的意思的。 然后这一路上走的水路,走走停停,轰轰烈烈到一处就刷新一下皇室在本地的声望值,亦或者索性直接留下看看本地特色之类的,总之就是相当悠闲了。 本来文昭明他们出发的就比官家早,且走的陆路相对来说按路程是比水路稍微短了一些的,更何况人员简练的队伍本来就比大部分更轻松快速一些,以至于这会儿他们到了金陵并已经成功落脚了,文昭明一打听,说是官家距离金陵还有两个城呢。 不过虽然还远着,甚至正经来算可能真等人过来估计还得大半个月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但文昭明今儿个上班的时候,底下就已经有人旁敲侧击的提到提前准备迎接官家到来的事情了。 文昭明:“……” 文昭明想了想,提早做好准备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顺便一提,若不是一路上大家都提早准备了,官家怎么可能入眼之处尽是一片歌舞升平平安喜乐呢? 毕竟再富裕的国家都免不了有穷人,更何况这年头的天灾对人造成的影响向来十分巨大,一场大雪压塌的可能不仅仅只是能住人的房屋,也有可能是农民们来年的希望。 这种面子上的工程,官家可能自个儿心里也有所猜测,于是才有了文昭明独自走了陆路亲入民生的操作。 这一路上的见闻文昭明早就整理成册子,等着官家来到金陵的时候进行阅览。 顺便一提,文昭明真的是严格按照路上见闻写的报告,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写了上去,忠实完成了官家发布的想要看一看真实的百姓这样子的任务。 这一点文昭明没告诉过别人,倒是游慕橦有几次见过他写写画画的,还以为他是在写旅行感想,顿时就对青年肃然起敬,并深刻感受到了伪学霸和真学神的区别。 说回来——底下有人试探文昭明对这件事的态度,文昭明倒也不动声色,顺着对方的心思给了回应,让对方满以为这个毛头小子不足为惧。 实际上谁都不知道文昭明回来后就在小本本上将提议搞面子工程的相关人员都记了。 当然,这些事情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文昭明也就没与游慕橦说,他就是提到,官家估摸着还有一个月过来,随行的可能会有游家的人,让游慕橦提前高兴一下。 游慕橦果真就非常高兴了。 说起来虽然在金陵好像也就住了不过几天而已,不过因为路上实在走的慢,满打满算她们一行人在路上磨蹭的时间已经将近两个月了。 这么一说就感觉官家马斌更加磨蹭了。 游慕橦有理由怀疑官家这么高调是为了给文昭明打掩护让他悄摸摸搞事情。 并不知道自己某种意义上其实猜的也没错的游慕橦一想到家里人要来,顿时就开心的笑得将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这不是虽然她已经嫁人小半年,但自从搬到游家附近的少傅府上之后,游慕橦串门极其方面,以至于不管是游家还是游慕橦甚至是文昭明本人,都油然而生出一种这和她没嫁人时到底有什么扑街的疑问。 大体上唯一的区别也就是游慕橦她晚上睡觉的地方换了一个……。 这些闲话略过,游慕橦听到好消息开心的很,毫不吝啬的就送给文昭明几个大大的、一点儿也不矜持的笑容。 而文昭明看见小姑娘脸上明艳的笑,顿时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散了一会儿步。 文昭明就又去处理公务了——关于提前做好欢迎准备这件事,虽然是面子工程,但正因为如此,反而要费的功夫不少,该排查排查,该处理处理。 尤其文昭明的上一任不干正事,堆积下来的问题多不胜数,导致文昭明最近真是忙的一批。 而游慕橦见文昭明忙忙碌碌,也不打扰,就很乖巧的在家安心待着,围观下人们收整院子。 两人就这么各忙各的约莫过了小半个月时间,院子彻底焕然一新,花园的花花草草都变成了游慕橦喜欢的类型。 她这人爱好比较俗气,就喜欢一些大朵的、颜色艳丽的,或者闻起来香气扑鼻的花儿。不像一般贵女喜欢花花草草更看重的是这些植物的精神。 虽说游慕橦个人觉得植物的精神什么的,完全就是人类强加过去的,如果植物能说话的话,指不定要跳出来反驳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纯洁坚韧之类的优秀品质了。 咳,扯得远了。 总之,因为游慕橦爱好俗气,院子里的植物就变成了那种品性不品性的不清楚,反正看起来绝对赏心悦目闻着也好闻的类型。 如今正是春天,种的植物存活率很高,精心侍养下来长得也好,等到周围收拾清理干净了,花园里就只剩下一堆繁花似锦,让人一看就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游慕橦最近的爱好也变成了坐在亭子里观察不远处的花然后作画。 她也完全是随意自然发挥,有时候画的细致,叶子的每一道纹路都不吝啬于一笔一笔勾出来。 有时候就比较粗糙,毛笔上随意沾上些颜料,在纸上点上几下就是一朵花。 文昭明每天忙碌的很,无意间路过看见了,有兴致是还会抽空帮游慕橦提几句词,游慕橦见了,感觉还挺有趣的,就越发对这件事感兴趣,甚至有时候就随意的涂两个花瓣,就兴致勃勃拿去让文昭明写首诗上去。 这就是一副相当写意的水墨画了。 ——反正游慕橦自己是感觉挺美滋滋的。 文昭明也是很配合,当然也同样文采不凡,写的一首好字,游慕橦再随便的一涂一抹,让他往旁边落上一首诗,瞬间就有些那味儿了。 这么相当有闲情逸致的过了小半个月,院子收拾结束,游慕橦这才正儿八经的写了帖子给吴家,请吴家娘子来府一聚。 吴娘子是游慕橦以前在京城认识的一个小姑娘,比游慕橦还小一些,性格比较有趣,生的甚是美貌,可以说是金陵城的颜值天花板。 当然这是游慕橦没来之前。 游慕橦来了之后,那天花板自然而然就是游慕橦本人了。 嗯,扯远了。 总之,得了空也有了地方,游慕橦就给吴雪发了帖子,请她过来家里玩一玩。 吴娘子早知道游慕橦和文昭明来这边了,甚至之前还兴致勃勃来过一次,不过那会儿游慕橦家里乱七八糟,也没怎么好好招待人家,游慕橦也解释了一下情况,还答应等步上正轨之后一定请她来家里玩。 故而这会儿闲下来,她才决定补回来,算是应了当时的话。 吴娘子接到帖子第二天就来了。 看见大变样的院子她也是惊讶的很,游慕橦还在旁边颇为得意的表示院子里这些都是她喜欢且盯着人一点一点弄出来的。 听的吴娘子越发满眼的羡慕。 她羡慕的是游慕橦在家里的自由度。 尽管吴娘子自己其实也能算得上家长非常宠爱的那种类型。 小姑娘去年在京城里浪了一圈,本来是因为丧母,想在外祖家里刷一下时髦值表示自己上头有女性长辈教养这样子。 结果外祖薛家一群人不怎么靠谱,最后她亲爹痛定思痛,从相交的某王府里借了两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过来。 宫里出来的人往吴娘子身边一站,吴娘子之前身上丧母无人教养的相关传闻瞬间就没了,再加上吴家虽然在朝堂上没什么威风,但委实有钱的一批,于是吴娘子本人在婚嫁市场上顿变得时炙手可热。 吴娘子本来对自己是去京城镀金然后回来嫁人这件事就并没有什么抵触,回来后吴爹趁机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她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好,反而接受的很是自然。 这会儿看着游慕橦约等于亲手布置出来的院子,吴娘子一时间都有些对自己的未婚夫变成了些许幻想。 不过一转头看见游慕橦的脸,她就很快冷静了下来。 怎么说呢,这世上小姑娘很多,成了亲的女孩子更多,但实际上很少有人能从始至终都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 就算是像吴娘子这样受宠的女孩子,最多也就是能做主装饰一下自己住的院子,对于主院正院那边,是没有什么插手的余地的。 吴娘子刚开始心里还有点儿羡慕,不过等她多看两眼游慕橦,她就瞬间心如止水。 ——别问,问就是看脸!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吴雪和话本子 两个许久未见的小姐妹难得见了,两人都非常高兴。 游慕橦是想着她初来乍到,对金陵城不怎么熟悉,有个认识的本地人以后玩起来也方便。 而吴娘子则是高兴于漂亮的小姐姐来到她的地盘,以后可以和小姐姐一起玩了。 双方思维也是微妙的对在了一起。 游慕橦带着吴娘子显摆了一下自己的设计之后,就美滋滋和她在亭子里坐下了。 侍女适时的端来一些小点心还是水果。 这边常见的水果和京城那边不一样。 相对来说京城作为一国之君居住的地方,总是有许多商人不辞辛苦将各地珍惜的物品往那边送,以至于京城的东西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比别的城池更加丰盛一点。 不过在吃了本地的东西之后,游慕橦还是禁不住想要感慨有些东西还是在本地吃感觉更地道一点。 两人一边吃着小零嘴,一边亲亲蜜蜜说着话,游慕橦在和吴娘子吹她和文昭明从京城过来金陵一路上的见闻,说的开心也没注意时间。 直到文昭明的身影穿过一片花影自路上渐行渐近。 游慕橦说的专注没注意到,也正好是背对着那边,倒是和她对面的吴娘子一抬眼看见一长身玉立的青年郎君向着这边走过来,当即怔了一下。 游慕橦正抬头含笑跟她讲路上见过的一个戏猴的手艺人那猴儿有多乖巧听话,瞧见她脸上微怔神色,顿时纳闷的回头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口中顺口说道:“你呆呆的看什么……呢?” 她话说到一半,便看到已经走过来的文昭明,脸上不觉就浮现出一个明艳的笑意,冲着文昭明眉开眼笑的打了个招呼。 文昭明同样眉眼温和的回了她一声,然后视线礼貌性的从吴娘子脸上一扫而过,问候了一声。 吴娘子:“……” 吴娘子被青年冰凉如雪一般的目光看的终于从愣怔中回了神,然后回了一礼,却没忍住在心里嘀咕这人怎么肥事?变脸怎么这么快? 明明看着游五娘的时候目光含了水似得,结果一到她这儿就瞬间结了冰? 吴娘子瞬间只觉得牙齿酸的不行。 以及,顺便一提,她其实以前挺害怕文昭明这人的。 毕竟在京城她好歹也待过那么几个月的时间,且因为父亲的关系和某个王府家的女眷关系也还可以,期间不期然就可有可无的听过诸多文昭明其人的相关传闻。 更别提机缘巧合下的几次见面让她对青年身上自带的气势也同样感受颇深。 大体上而言,吴娘子很有自知之明的认为文昭明是属于那种自己完全招惹不起的人。 事实上她这个感觉倒是也没什么错。 只不过这会儿看着青年眼神一对上旁边小伙伴就瞬间跟变了个人似得样子,气质都仿佛变得无害许多,吴娘子心里就感觉微妙的很。 就好像什么凶恶的野兽被某个人驯服了一样,心甘情愿的低下了自己桀骜不驯的透露,甚至将自己伪装成全然无害的模样。 虽然这个描述听着并不是特别好听的样子,然而在吴娘子看来这样的既视感实在太过于强烈了。 强烈到她连说羡慕都似乎有些无力了。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格,不过文昭明也没有什么兴趣参与女孩子之间的话题,只过来和文昭明打了一声招呼,随意以主人家的立场寒暄了那么几句,就适时的表示自己还有事情要处理就离开了。 留游慕橦和吴娘子在这里继续唠嗑。 文昭明一走,吴娘子就不自觉的轻轻舒了一口气。 游慕橦疑惑的朝她看过去,吴娘子在心里“啧”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凑到游慕橦跟前,小声问道:“你在他面前,都不觉得害怕吗?” 游慕橦:“唔……” 游慕橦沉吟了一声,含蓄的回了一句:“还好。” 这个问题,倒也不是第一次有人问她。 要追溯一下的话,那会儿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有好些见过她和文昭明相处又稍微对文昭明本人有些了解的人问过她这话了。 她那会儿对于他们的问题是真心实意的感觉到迷茫。 毕竟那个时候的她还诚心认为自己和文昭明是亲密的合作伙伴关系。 然而这会儿被吴娘子一问,游慕橦不期然的,就想起来那个昏暗的光线中充满了暧昧张力的午后。 然后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说好的将这段记忆彻底封印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了! 游慕橦下意识在脸颊上拍了一下,换来吴娘子满脸迷茫的:“???” “怎,怎么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游慕橦回神,目光不觉飘忽了一下,含含糊糊说道:“就,就是不害怕呗。” 然后就是一通随口糊弄。 身为单身狗并且虽然看过诸多话本子然而对情爱一事并不如何了解的吴娘子还真就被她给糊弄过去了。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吴娘子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脸兴致勃勃的问游慕橦:“说起来,你那回说的那个故事,还有吗?” 游慕橦一时没想起来她说的是哪回。 吴娘子见状只好提示了一下,说是和梅三娘夫家同名的那个故事。 游慕橦还是好好回忆了一下,才隐约想起来自己当时扯了些什么。 ——毕竟那个故事纯属话赶话说到的,完全就是众多老梗大杂糅在一起组成的,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让她这会儿回忆,她确实有些回忆不起来具体细节。 吴娘子听她这么一解释,顿时脸上充满了失望的神情。 游慕橦顿了顿,还是多问了一句:“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了?” 吴娘子眨巴一下眼睛,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道:“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游慕橦:“……” 游慕橦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于是吴娘子就从善如流的的说了起来。 之前说过了,吴娘子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偏生她爹闯下的家业不小,故而一直以来吴家的其他亲戚都对他们俩很是有些虎视眈眈的意思。 不过吴爹因为年轻时的某些经历,对老家那些最起码出了三服的亲戚没什么好感度。 虽然该给的面子有给着,但该强硬的时候他也绝对不会软。 甚至于他给吴娘子定下的亲事,就是招的上门女婿,如今正培养那郎君好继承他们吴家的家业。 嗯,这个是前情提要。 今年翻过年的时候——吴娘子那会儿在京城镀完金之后,年前就和吴爹一起回了金陵,然后年后没多长时间,家里就来了几个打秋风的亲戚。 按照关系吴娘子是叫对方堂兄堂嫂的,不过实际上她这堂兄都和她爹差不多一个年纪,过来还带了三个孩子。 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三个孩子里大娘和二郎是和吴娘子差不多的年纪,三郎小一点,才不到十岁。 堂兄大名吴震,大过年的拖家带口的过来投奔,吴爹尽管是对这些亲戚没什么好感。但这样的日子也不至于真将人再赶回去。 更何况方面那事儿和吴震也没多大牵扯,吴震最多也就是冷眼旁观罢了。 但话又说回来,按照辈分吴震一个小辈,那时候委实也没有什么发表言论的余地。 这会儿人过来投奔,姿态也放的到位,话也说的好听,人家笑脸过来,吴爹总不能直接打脸,于是就暂且让人在家里住了下来。 吴娘子大名吴雪,吴爹对她的宠爱是丝毫不打折扣的,这一点从她的名字里就能够看出来,因为吴家这一辈都从的是“雨”字,就像吴震的“震”字,也是从的“雨”字。 吴震的三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贫穷,两个男丁还好,女孩子都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名字,平日也就大姐儿大娘子这样混叫着。 吴娘子这波悄悄话的重点,就是在这个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的大姐儿身上。 吴震说大姐儿没名字,不过大姐儿本人却并不这么认为。 刚来到吴家的时候,这位娘子表现的就很特别,就是完全看不出来是和吴震家里其他人是一家子出来的那种。 在吴雪看来,她这位大侄女一言一行都表现的相当优秀,虽然礼仪等方面并不是十分标准,但看着也是可以夸一句落落大方了。 毕竟那样的家庭出身能做到那种出身委实也不容易。 就是当着吴爹吴雪还有吴家一众下人的面儿直接反驳她爹吴震关于她没有名字这件事感觉有些不大合适的样子。 那会儿容貌虽然算不上绝色但看着还是有那么几分可爱的女孩子站在那里,很是有几分自傲的用了两句诗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漫惹庐烟双袖紫,空将酒晕一衫青,吴烟青就是我的名字。” 虽然但是……在外男面前直接就说出自己的名字是不是不大合适? 吴雪并没有什么狗眼看人低的坏毛病,但因为初见时吴烟青那微妙的表现,以至于她对这个姑娘感官就有那么一丢丢的复杂。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也不至于吴雪事到如今还这么在意。 这不是后来事情还没完么。 因为吴烟青这神来一笔,不管是吴爹,还是她爹吴震,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不过吴烟青本人似乎毫无所觉,甚至还看着很是有些自得的样子,于是最后吴爹只好哈哈笑着夸了一句“真是好诗”才将这尴尬的气氛转了过去。 然后吴震一家就在吴家住了下来。 吴家人口不多,到底也算是大户人家,吴雪亲娘虽然没了,但吴爹后院还是有那么几个侍妾的,加上一些下人以及生意上的助手之类,吴家的地盘还是比较大的,吴爹很大方的给吴震一家直接拨了个院子。 既然人都住下来了,吴雪也就端正了心态,并且平心而论因为打小儿家里没有同龄的玩伴,这会儿突然来了个大侄女,和自己同龄,吴雪本心里还是比较高兴。 尽管从初见来看她这大侄女似乎总有些不合时宜。 咳,不过大体上吴雪对她还是正面情绪居多。 然后她就开开心心和大侄女吴烟青意图打好关系。 只可惜遗憾的是她这大侄女似乎并没有这个想法。 让吴雪来看,吴烟青真的是个特别奇怪的姑娘了。 初来的时候人有些瘦巴巴的,衣服还算整洁,不过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头发皮肤看着都不是很有光泽的样子。 在吴家好吃好喝养了一段时间,到底十来岁的年轻小姑娘,伙食条件一上去,人一下子就长开了,再加上吴雪偶尔还能看到她往脸上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吴雪第一次见的时候还吓了一跳,特别担心她这么乱来会伤了脸,还好心将自己在京城时得来的美容方子给吴烟青分享了一下。 不过吴烟青对于她的秘方表现得相当不屑。 当然实际上对方的不屑表现得并没有多么明显,可谁让吴雪自从母亲没了之后就很是经历了一番人情冷暖,以至于在这方面就变得特别敏感。 于是尽管吴烟青已经掩饰了自己的态度,但吴雪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当场就气的撕了方子转头就走。 这之后两人差不多就冷淡的很了。 吴雪也没什么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的爱好,就没再关注过吴烟青其人,就每天和其他同阶层的小姐妹逛逛街,买买东西这样子。 直到某天金陵城突然冒出来一个名为潇湘妃子的“才子”——不对,看笔名的话应该说是才女才比较合适。 这个“才女”并不是正统意义上的才女,她名下没什么出彩的诗词歌赋,写的话本子却是一流。 不过因为她的话本子里有些借主角之口写出来的诗词都是精品,故而那些才子佳人的圈子里才会有一部分人觉得这个潇湘妃子是个有才华的。 顺便一提还有一部分认为她写话本子是不务正业哗众取宠。 不管这个圈子里如何对其人褒贬不一,但潇湘妃子的话本子很受欢迎确实不争的事实。 甚至因为文人们对她的态度不一,进而产生诸多矛盾,以至于她的名声反而因此更上一层楼。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女吴烟青 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吴雪一回神就发现好像整个金陵城的人都知道了潇湘妃子这个人。 然后重点来了,到底是在自己家的地盘上,吴雪她无意间发现这个潇湘妃子好像就是借住在她家的大侄女吴烟青。 吴雪当时就:“???” 怎么肥事啊?吴震表哥家里都穷成那样子了,还有钱供大侄女读书识字? 又或者说都有心思供大侄女读书识字了,怎么两个大侄子却是基本上处于只会写自己名字的程度? 吴雪倒也不是觉得女子不如男什么的,她就是觉得这个设定真的特别的不合常理。 于是她没忍住就跑去吴烟青那里试探了一下,试探当场吴雪就感觉并不是很愉快,因为彼时俨然已经大变样的吴烟青表现的真的是太倨傲了,说是和最初来到吴家那天的样子截然不同不至于,但到底是有很大变化了。 过程中的具体不愉快这里暂且不提,反正最终吴雪确定了吴烟青本人确实就是那个什么潇湘妃子。 吴雪:“……” 心情复杂jpg 说不出话jpg 话本子这种玩意儿,于一般大户人家中的女儿家来说,偷偷摸摸看几本打发时间便罢——就像游慕橦那会儿在京城时,说那个某点升级复仇流的故事,即便中间没有夹杂什么不可说的内容,那也只能小辈之间说说,是万不能让长辈们知道的。 虽然平心而论游家游慕橦的长辈就算知道可能最多也就不轻不重让她悄悄搞这样子就是了。 咳。 毫无疑问游慕橦这只是个例,一般人家中的娘子们是不会光明正大讨论话本子相关的。 更别提吴雪她悄悄将这个潇湘妃子名下的话本子买来翻看了那么一回,就……好看是好看的,确切的说里面的情节比吴雪以前所知道的话本子都更丰富,但怎么说呢,里面不可说的剧情也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多。 吴雪看完之后,半是复杂半是好心的过去找吴烟青暗示了一下,让她收敛一点儿。 她的好心吴烟青是一点儿没有接受到,反而自然而然的认为吴雪她是在嫉妒自己。 吴雪:“……” 吴雪也是无话可说。 虽然就她本人而言,她并不觉得吴烟青有什么地方值得自己嫉妒的。 毕竟吴家家大业大,却只有吴雪一个独生女,这么大的家业以后都是吴雪一个人的,招赘的话就算之后成亲吴雪的话语权也是肯定比夫家高的。 这样的生活于一般娘子而言已然是非常难得的了,更何况吴雪本人长得十分好看。 ——至于游慕橦那种算得上开挂的人生历程吴雪并没有往一般娘子这个范畴中算。 所以从始至终吴雪都不是很明白,吴烟青一个借住在自己家里才渐渐从面黄肌瘦长开到圆润可爱程度的一个小丫头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会嫉妒她? 吴雪好说人家不听,她也是来了气,就强行将给吴烟青在外面跑腿的下人给发卖了出去。 结果她这么一操作,吴烟青越发笃定吴雪就是在嫉妒自己,整个人姿态于是就越发高高在上。 吴雪:“???” 简直完全无法沟通。 就这还罢,因为吴雪断了吴烟青一个有力的臂膀,以至于吴烟青没有办法,只能自己跑腿,结果一不小心就被旁人发现了潇湘妃子的真实身份。 在某次聚会时被某个关系并不如何亲近的娘子阴阳怪气的试探到这件事的时候,吴雪真是当时就眼前一黑。 聚会结束,吴雪一回吴家就直奔吴震一家住着的院子,本打算当面和吴烟青撕一回,结果对方不知道又出去搞了什么幺蛾子,并不在家。 吴雪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忍住,将当爹的吴震及其夫人敲打训斥了一通。 吴雪是年纪比吴震小,且还不是男丁,按理来说这么直接训斥吴震是不大合适的,可吴雪当时真是气急了,在宴会上被好几个以前关系就不怎么融洽的娘子明里暗里讽刺说不检点,是个人都会生气。 毕竟她们讽刺吴雪的立场就是吴烟青以潇湘妃子的身份写出来的那些话本子里诸多不可言说的内容。 吴雪将吴震怼了一通,转头回去就哭了一回,想和自家亲爹告状,但到底男女有别,且具体内容还牵扯到那方面,她委实难以启齿,只能自己气的哭了一回,然后转头就想寻个由头将吴震一家赶出去。 不过除开吴烟青是潇湘妃子这件事,表面上吴震一家其实没什么大错,当爹妈老实本分,因为吴爹给了工作十分感恩戴德,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的工作,没搞什么幺蛾子。 两个大侄子一大一小,大的蠢钝了一些,但也还算憨厚,小的机灵,鬼点子多但也不算长歪。 只吴烟青一个大娘子,身为女孩子深居简出和吴爹没什么接触大体上也不了解,故而当吴雪提出要将吴震一家人赶出去的时候吴爹没立刻同意。 他还细问了一下原因。 但吴雪哪好意思说出口,支支吾吾一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吴爹用他机灵的脑瓜子稍微一想,再加上此前吴雪为了让吴烟青不要搞事情两人扯过好几回,偶尔就有那么一两回传到吴爹耳朵里。 于是吴爹这会儿一想,就自觉了解了其中缘由,于是语重心长的对着吴雪说了一通做人的道理。 吴雪:“……” 道理她都懂,但事情真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吴雪气的两三天没好好吃饭,还是她身边的一个嬷嬷看不下去,也同样觉得自家娘子正是招赘的重要时刻,由着那吴烟青在外头搞风搞雨没得牵扯到自家娘子的身份。 毕竟不提两人都姓吴这件事,就是吴震一家如今是在吴雪家里住着,让人提起吴烟青的时候,难免就会适时的联想一下和她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吴雪。 那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以前是吴雪母亲身边贴身的侍女,后来有了吴雪之后就开始照顾吴雪,基本上吴雪也算是她打小儿看着长大的,因而那嬷嬷自然十分不情愿一个不知所谓的远房亲戚影响到自家娘子的名声。 嬷嬷有立场有资格,在吴爹跟前很有脸面,直接将这事儿在吴爹面前掰碎了说开,吴爹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以及他还有些不敢相信。 因为潇湘妃子这名字虽然听起来就是个女孩子的笔名,但因为其人的话本子里有些香艳内容,有的借角色说出来的诗文也能窥见作者胸中些许抱负,以至于有不少人认为这位潇湘妃子应该是个性格中不乏落拓的风流人物。 是的,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吴爹他也是对这个潇湘妃子的作品有些耳闻的。 于是一听那嬷嬷说吴烟青就是潇湘妃子,他就特别的不敢置信。 ——这世道对女子就是这样苛刻的。 同样的作品,如果作者是个男人,人们会觉得这男人性格落拓不羁,风流而不下流,是个人物。 但一旦作者换成女人,人们心中就难免会产生些许不好的联想,最深刻清晰的反应还是——这女子委实过于轻浮了。 吴爹也是这样。 他心里没忍住一方面觉得潇湘妃子才华是有的,另一方面又觉得一个女儿家能写出那样的文字可真是太轻浮了。 那嬷嬷对气哭自家娘子的吴烟青没什么好感,说话也就不怎么好听,于是吴爹听着,一时也觉得不好,让人查了真相确定吴烟青确实就是潇湘妃子之后,干脆利落将吴震一家赶了出去。 吴震是个老实的,当时也是委屈。 可不委屈呢,自从投奔了这门远亲,自家原本大字不识两个半的儿子有了上学读书的机会,女儿也被养的圆润可人,眼看着就能找一个以往从来不敢奢想的好亲事了,结果猝不及防又要被人赶回他们偏僻的村子里去。 吴震当时都绝望了。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追问了几回,吴爹就心情复杂的让人将事情说开了,吴震当时就:“???” 说实话吴震心里唯一的反应就是不相信。 自家孩子自家知道,他们大姐儿或许是有些聪明,那回不小心摔了脑袋之后更是有许多鬼点子,甚至于他们一家会过来投奔吴爹,也是大姐儿出的主意,所以吴震从来没有怀疑过大姐儿的聪慧。 但即便如此,你说一个从小没上过学的姑娘家,不过来了吴家几个月的时间,突然就会写书,还写的特别好,这让吴震怎么相信。 吴震再是不信,吴爹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给人留了收拾的时间就没再多交流什么。 徒留吴震满头雾水不解又迷茫的回去将吴烟青质问了一通。 吴烟青也是个人才。 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被吴震质问的时候反而一脸冷笑,当场表示不必稀罕吴家的东西,说她已经赚了钱,搬出去就搬出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俨然已经忘记了当时他们刚来到金陵城的时候是何等凄凉,要不是吴家好心他们很可能被冻死街头。 吴震:“???” 吴震简直完全搞不懂自家大姐儿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他们一家子都偏向于老实,不说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也明白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这样最基本的道理。 被吴烟青这么一通说,吴震气得火冲上头将吴烟青甩了一耳光,吴烟青被打,一脸不可置信也不顾天色,就直接跑了出去。 吴震妻子出去找了一通没找到只能回来垂泪。 两个男丁上学回来见爹娘一个坐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一个坐在窗边默默垂泪,当下也是茫然无措。 等到吴震妻子哭着将事情一说,两人也懵了。 好半晌,小一点儿的吴岚脱口而出了一句:“我看真是大姐姐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了身,不然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这一句话简直一语惊醒梦中人,或者更具体来说,其实吴烟青的变化他们都心知肚明,但是不愿意将事情往不详的方面想,所以一直以来就这么假装看不出来现在的吴烟青和以前的大姐儿根本就是两个人。 只一厢情愿的认定大姐儿只是长大了,开窍了,再加上金陵城里富贵养人,大姐儿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 吴震一家虽然搬了出去,吴烟青却并没有就此沉寂。 她前面那段时间写话本子确实赚了不少钱,还认识了金陵城里某家里并无实权的小侯爷。 小侯爷二十来岁,性子略有些轻佻,但人不算坏,就是有些喜好美色,只要不搞出大事情家里在这方面管的也不很严。 再加上吴烟青虽然出身不如何,但神奇的是说话做事还挺有两分见地,看着根本就不像是什么农户里出来的姑娘。 小侯爷还真出被她给蒙骗住了,劳心劳力帮吴烟青在城里盘了一家茶馆,请了俩说书人。 茶馆里主供的茶并不如何珍贵,但主要是稀奇,什么花啊草啊的,经过炮制泡出来竟然还挺好喝的。 当然若只是些茶水时人看个新鲜也就完事了,更何况她那些花茶炮制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秘方,有些研究的喝过一次之后回去自己就能在家复制出来。 但吴烟青最出名的是以潇湘妃子这个马甲搞出来的话本子,她也是灵活的很,请了俩说书人,每天早晚各一个时辰,在茶馆里说书。 她写的话本子新奇有趣,思维天马行空,套路多不胜数,有些设定时人根本想都想不到,甚至她所构想出的修仙世界还引起金陵城人好一阵养生的风气。 咳。 茶馆因为有素材后头还站着小侯爷,很快就在金陵城立住了。 吴烟青手里有了资产,整个人底气更足,偶尔见了吴雪更是一脸倨傲满眼不屑。 这金陵城里多的是和吴雪不对付的娘子,发现吴家这两个同宗之人竟是相看两相厌,反而有意无意将吴烟青扶了起来。 就是那种,不管什么宴会,只要吴雪去了,她们偏就要将吴烟青带上故意引得两人起争执,而她们在一旁看热闹看的幸灾乐祸。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官家到来 吴雪自小儿和这群人一同长大,对方心里想的什么坏主意她一清二楚。 然而吴烟青却不明白那群人纯属拿她取乐,反而以为这群娘子都被她优秀的才华给折服了。 吴雪:“……” 吴雪每次看到她简直脑壳发疼,偏吴烟青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说也说不通,气得吴雪根本没有办法。 …… 吴雪原本没想着多说的,但一旦开了个头,她真是满腹的委屈牢骚一下子就止不住了,登时流叭叭叭对着游慕橦和盘托出。 主要是她家里没个靠谱的女性长辈,她太多话一直憋在心里没人能听她说,以至于这会儿见着游慕橦,一开口就有些忍不住。 也是那会儿认识游慕橦的时候,游慕橦就表现的非常可靠,口风也紧,不会多说别人的闲话,所以吴雪不自觉的,在游慕橦跟前发牢骚能更放心一点,以至于差点儿没拉住闸。 咳。 游慕橦听她说了一通,心中的微妙感就十分强烈,期间晃了好一会儿的神,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生活,总觉得比较起来似乎有些略嫌平淡了…… 她冷静了一下,好半晌,抓住了其中一个重点:“冒昧问一下,那位被吴,咳,潇湘妃子迷住的小侯爷莫不是姓周?” 吴雪惊讶的眨了一下眼睛,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游慕橦就:“……” 这什么神仙缘分? 那会儿金陵城外偶遇了某周姓小侯爷周如陵,在最初微妙的误会过去之后,双方熟悉了一下,游慕橦也就听周如陵随口说了几句闲话。 这其中就包括了他在城中看上一个小娘子……的才华所以稍微帮了她一下,结果被爹妈混合双打了一顿然后赶到庄子上历练这件事。 游慕橦一脸复杂的提了几句他们在来到金陵城之前见过周如陵的二三事,就没忍住说道:“小侯爷看着并不像什么拎不清的人啊。” 吴雪摆摆手,说道:“周如陵那厮我也认识,他确实没有拎不清,就是爱凑热闹,也确实觉得吴烟青小点子不错,能赚钱,帮她一把算是逗趣。” 她说着,无奈一摊手。 虽然周如陵本人可能没什么其他想法,但架不住吴烟青她有! 她非但有,还很有勇气的扯起了大旗,表现得俨然一副自己稳嫁小侯爷走上人生巅峰的样子。 神奇的是她不是故意营造出这样的错觉,她是真心实意的认为小侯爷喜欢自己并且喜欢到能足够自己嫁进侯府的程度。 “对于她的迷之自信我从来都没搞懂过。” 吴雪说完,面无表情的做出以上结论。 游慕橦就:“……” 她只能干巴巴的赞同道:“确实听起来挺自信的。” 完了没忍住问一句:“难道她长得很美吗?” 说着还顺手在自个儿脸上摸了一下,歪头向吴雪看过去,说道:“比之于我如何呢?” 游慕橦其实对自己的外貌挺自信的,最起码她长到如今十几年时间,在京城那种繁华的地方,都没见过一个比自己更好看的人。 但因为这个吴烟青的经历听起来既视感过于强烈,以至于游慕橦心中下意识的就产生了些许好奇。 听到游慕橦这话,吴雪顿时就很无语。 游五娘这是对自己的脸有什么错误的认知啊! 她可是单纯凭借一张脸就在自己这里脱离了一般娘子范畴的神仙级人物,和一个不知所谓的凡人有什么可比性? 吴雪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吐槽道:“不至于不至于,这真的不至于。” 游慕橦听出她话中的不以为然,眨了眨眼睛,真情实感的疑惑道:“既不是十分美貌,那她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虽然她没有要将女性的容貌进行物化的意思,但不得不说作为美貌拥有者以及受益者,游慕橦完全不否认她的容貌确实有给她带来诸多好处。 当然,随之而来的麻烦也并不少就是了。 吴雪:“……” 是啊,这个问题吴雪也一直不是很明白。 两个都有“第一美人”之称的人坐在亭子里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都感觉特别的想不通。 以及,说了这么多,游慕橦都差点儿忘了吴雪最初提到这个话题是问自己以前说过的故事来着,于是在迷惑了一会儿之后,她突然想起来,就转头问道:“你方才问的那话儿,莫不是也想要搞出来一个话本子和那潇湘妃子打擂台?” 游慕橦说的是个问句,然而语气里得不赞同显而易见。 吴雪闻言,叹了一口气,说道:“刚刚就是脑子一热,一时冲动了。和你说完之后,反而冷静了许多。” 有时候就是这样,事情全堆积在一起,人就容易钻牛角尖儿,反而说出来之后就会畅快许多。 吴雪这会儿大概就是这么个心态。 更何况游慕橦一张脸委实盛世美颜,而人在看到美好的事物的时候,只要不是心理扭曲,总是能发自内心的感觉到愉悦放松。 所以小姑娘现在特别心如止水,念头也十分通达。 游慕橦确认她没有说谎,也就放了心。 毕竟那吴烟青听着思维和正常人不是很一样的样子,游慕橦个人感觉没必要为了这么个人物自降身份。 要知道这世界上是有那种,在正常的世界辨不过你,就会将你拉进她自己的世界然后以自身丰富的经验对你进行降维打击的存在。 游慕橦疑心这位吴烟青就是这种思维逻辑里的个中好手。 两个小姑娘说了一通话,那会儿沉浸在思维中的时候没意识,这会儿都冷静了,看了眼天色,游慕橦发现饭点儿都过了好一会儿了。 再一问侍女,文昭明回来了一下,见游慕橦再和吴雪说话,饭也没吃就又走了,只临走时吩咐了下人记得督促游慕橦吃饭。 游慕橦闻言,恍惚想起来那会儿立春好像是过来了一趟,不过没催她,只端了些点心水果过来放在桌子上,还换了一壶果茶,将前头那些吃剩的撤了下去。 吴雪不觉有些尴尬。 毕竟是因为她自己没控制住情绪,说的有些多,结果带的游慕橦也错过了午饭。 游慕橦并不以为意。 非要说的话,她其实听八卦听的挺开心的。 吴雪也就是尴尬了一下,见游慕橦是真的不在意,也就释然了。 毕竟好朋友之间本来就是不需要这样疏离的。 两人一起吃了午……嗯,应该说下午茶更合适一些,吴雪这才离开。 游慕橦在家里捋了捋今天得到了信息量,并顺便跑去书房将那回惊蛰送上来的话本子翻到封面瞅了瞅作者名。 这一看,这其中还真有一本就是潇湘妃子的。 游慕橦想了想,不觉将惊蛰叫了过来,问他从哪里搞来的话本子。 因为吴烟青本人现在主业是在给茶楼里的说书人写故事,为了保持茶楼里得生意,就将成本的书都放下了,不然别人直接看整本书多畅快,哪还耐得住在茶楼里听说书的讲。 茶楼里虽然气氛到位但总是断的一手好章节,令人对后续剧情好奇的抓心挠肺。 咳。 总之,根据吴雪刚才说的,吴烟青如今已经不和书店合作了,以至于她以前的作品都变得很有些有价无市的意思了。 嗯,以上说法夸张是夸张了些,但因为吴烟青这个人确实在金陵城争议性挺大,交代的她的作品也挺收人追捧的。 就……一部分人真的追捧觉得她有文化有才华,另一部分却是想要深入研究以证明这人就是在哗众取宠不知所谓。 反正不管出自什么主观原因,最后导致的结果是潇湘妃子如今市面上存在的作品都很难得这一事实。 游慕橦就有点儿好奇,惊蛰他一个被人搞出来的下人,是从哪里搞来的话本子。 惊蛰被游慕橦叫过来,听到主子的疑问也是一脸懵。 毕竟距离送话本子这件事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游慕橦突然提起来,他就很没有心理准备。 以及那潇湘妃子的作品,他还真是机缘巧合得来了。 就是他还没被发卖的时候,原府上某娘子喜好话本子,惊蛰他原本就能察觉到男主人看他的目光不大对,本就计划着看能不能活动活动讨好一下小娘子,让小娘子将他讨到她院子里。 那样男主人再怎么胡来也断不可能动女儿院子里的人。 惊蛰想的倒也没错,只可惜计划的挺好的,没来得及实施就发生了意外,那会儿原本让人打听的话本子还没有回信,就已经被发卖出去了。 那几个话本子是后来才到了惊蛰手上的。 也是得亏那事儿不是什么好听的事,主人家捂得严实,还没传出去,那替他寻话本子的人暂时不知道惊蛰已经被赶出来了,这话本子才能成功到了惊蛰手上。 惊蛰如此这般解释了一通,游慕橦点点头,知道这里面意外居多,倒也没再多问,就又将潇湘妃子的那本又翻看了一回。 游慕橦原以为是金陵和京城的画风不一样,如今再看,才发现这应该是潇湘妃子本人引领起来的风格。 因为她的本子大受欢迎,其他人便也就争着进行仿写。只是吴烟青脑子里故事多,旁人仿写的速度跟不上她更新的速度罢了。 她翻看了一会儿,晚上文昭明回来,她没忍住就和文昭明说了一回这事儿。 文昭明进来忙着接手上一任留下来的摊子,以及准备迎接官家的事儿,没怎么关注过这些闲事。 ——是的,别看文昭明本人看着光风霁月,实际上他向来对自己地盘上的风吹草动都非常关注。 不过比起游慕橦凑热闹的成分居多,他关注这些却是能从中发现各种不为人知的小细节进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突然用上这样子。 游慕橦在京城的时候知道他这个习惯时,情不自禁就感慨于虽然说大家都长了脑袋,但显而易见人和人的脑子确实是不一样的。 最起码游慕橦就没有文昭明这种宛如列文虎克附身一样的技能。 这也就是如今初来乍到文昭明有些忙,还没来得及将他的信息收集机器彻底铺展开来,不然这种小八卦理论上来说文昭明应该能比游慕橦知道的更早的。 以前在京城时他就不吝于在吃饭的时候和游慕橦聊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八卦来联络感情。 游慕橦本着分享八卦的心情和文昭明说了吴烟青的事,然而文昭明听着听着就不禁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游慕橦注意到之后,竟然也没有感觉到多意外,非常淡定的就接受了文昭明大概可能是从中发现了什么自己没意识到的小细节这件事。 在这方面他们两人很有默契,文昭明想了一通,心里隐隐有了主意,嘴上却还是配合游慕橦的八卦思维回了几句。 而游慕橦知道文昭明肯定打着其他主意,却也不多问,只专注八卦心无旁骛。 …… 这般忙忙碌碌没多长时间,官家下金陵的先遣部队就过来了,一行人初来时态度挺趾高气扬,结果一看到主事人里熟悉的身影之后顿时虎躯一震,才想起来某个煞神好像被下放到金陵了。 虽然听起来是下放,但这会儿也仍旧没人敢在文昭明面前张狂。 毕竟文昭明的凶残不是从他当了二品少傅之后开始的,而是从最初进朝堂的时候,这个人就很不好招惹。 于是对文昭明的手段知之甚详的京城众人瞬间安安分分走起了流程。 这边走完流程,几天后大部队就抵达了京城,当时那叫一个全城沸腾,金陵城内普罗大众看热闹的看热闹,看稀奇的看稀奇。 因为有提前做好表面工作,原本就相当富饶的金陵城这会儿真就一个贫民都不见,整个城池风貌说是已经全面奔小康了也没人怀疑。 因为文昭明是主事,且本来暗地里就身负了不可言说的任务,因而官家来的当天文昭明忙的一直没回来。 游慕橦在家等的心焦极了。 一方面是担心文昭明的工作是不是无波无澜,另一方面却是牵心于和官家同行的游府几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家人相见 文昭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游慕橦到底没抗住睡了过去,不过睡的并不老实,模模糊糊听见外头有动静,随口喊了一声立春,没一会儿进来的却是文昭明。 青年声音温和又低沉问她:“怎么了?要喝水吗?” 于是游慕橦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她坐起身眨巴着眼睛朝文昭明看过去。 他好像才脱了外面的衣服,只穿了身中衣,头发倒是还没拆,见游慕橦起来,他便犹疑着看过来,带着些许歉意小声问道:“吵醒你了?” 游慕橦懵懵的摇摇头,这会儿还挺精神的,回道:“没有,我本来就没睡实沉。” 文昭明点点头,稍微一想便知道游慕橦可能是比较挂心于今天同官家来的一波人里有没有游家的人之类,心里下意识就酸了那么一下下。 然而表面上他看起来若无其事,甚至走过去将小姑娘塞到了被子里,哄孩子似得说道:“我今儿个忙忙碌碌,没见到岳丈,不过听说是来了的,且官家这回恩典,家眷也有带着的。” 游慕橦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就要起身追问一下细节。 不想文昭明紧接着就将她按的严实,还哄她道:“你快睡,明儿早上起来我再说。” 游慕橦:“……” 游慕橦:“………” 游慕橦:“…………” 小姑娘被捂在被子里,眨巴着眼睛将人看了好一会儿,确认文昭明是真的不打算晚上说了,只能委屈巴巴闭上了眼睛。 文昭明顺手在她被子上面轻轻拍了一下,然后才又出去继续洗漱去了。 第二天一早,游慕橦难得比文昭明起的早,睁开眼睛的时候天才麻麻亮。 文昭明昨晚回来时就凌晨,这会儿才躺下可能也就一个多时辰,睡的正香呢。 游慕橦转头看着青年睡的安安静静,想了想,也没发出声响,就轻轻转了下身子,换了个方向,就盯着文昭明看了。 光线并不是很明亮,不过适应了之后隐约还是能看到些轮廓,游慕橦盯了一会儿,脑子里不觉思维就发散起来。 一时想到那会儿金山寺上她被人推下山坡昏迷后睁开眼睛那一瞬间,青年长身玉立在不远处,看过来的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漠感,分明是不蕴含其他情绪的,可让人看着不自觉就能打一个冷颤。 又想起来自己跑去青年面前主动恳求对方要不要和自己成为小伙伴搭伙过日子——那会儿她信誓旦旦说一定不会给青年带来麻烦之类的话。 然而实际上现在回想起来她这么长时间以来麻烦青年的地方可真是太多了。 她还能想到冬天那会儿她害冷不肯出门,青年无奈又包容的笑着拉她在院子里玩闹。 …… 在这个清晨时分,周围仍旧是一片昏暗的时候,游慕橦不受控制的想起了许多。 事实上她得承认,青年平心而论确实不是什么性子温和的人,但出奇的,她却从来对青年偏向于冷酷的那一面感受不深。 这其中代表着什么,游慕橦最初的时候是真的没有多想,后来渐渐的就是不敢多想。 直到前一段时间,她不知道怎么的,突然热血上头,近乎直白的问出了那样一句话。 而文昭明竟然也没否定。 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游慕橦在这个安安静静的氛围下,终于可以坦然的对自己承认这件事。 她对文昭明是有好感的。 而正好文昭明也是。 听起来真是个不可思议,又让人觉得幸福的事实。 但游慕橦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避。 要说原因的话,好像也具体说不上来,就是潜意识的,还没等她的理智做出分析,就已经选择了逃避。 尤其第二天文昭明竟然也非常配合的表现出一种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这样游慕橦心中舒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有点儿理直气壮。 ……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时候,在那段奇妙的时间里,你仿佛脑子里想了许多事情,回过神的时候,又觉得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想。 游慕橦静静地注视着身旁文昭明沉睡的轮廓,直到青年突然将眼睛睁开。 文昭明没有起床气,更具体一点说,他每次一起来就很清醒,完全没有一般人刚醒来时的那种迷茫。 于是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有一束目光在注视着自己,然后他就转头向着旁边看了过去。 游慕橦:“……” 游慕橦怔了三秒钟,继而傻乎乎的和他对视。 文昭明忍不住笑了一下。 隐约听到些许动静的立春在外面轻轻叫了一声,游慕橦连忙应声,并若无其事的转回视线,低低咳了一声,说道:“你今天起的迟了。” 文昭明将她的一系列反应看在眼中,只将眉梢轻轻挑了一下,就很配合的说道:“嗯,昨天睡得晚。” 两人各自起来收拾了一通,游慕橦便迫不及待的用目光强烈暗示文昭明自己能不能出去见见爹娘。 文昭明对她的心思心知肚明,只觉得小姑娘眼巴巴的围着自己转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可爱的他都有些想故意再将小姑娘逗上一会儿了。 不过最后他还是很有良心的没有故意使坏,收拾好了就带着游慕橦一起出了门,将游慕橦送到游致宁那里,寒暄了几句才去工作。 游致宁这会儿也忙。 他到底也是个侍郎,官家才到金陵,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少,于是他也只见了游慕橦一面,随意说了几句话也跟着离开了。 倒是同来的游张氏很有闲时间。 游张氏好一段时间没见到自家娇娇崽崽,这会儿见了就开心的很,当然游慕橦也觉得开心。 母女两人一见面就亲亲昵昵表达了一下思念。 末了游张氏才细细询问道:“你近来可还好?在金陵这边可有什么不适应?” 游慕橦笑眯眯回道:“没什么不适应,都好着呢,儿还亲自设计了庭院,明郎都夸漂亮呢。” 她说的自然,而游张氏听到她对文昭明的称呼,脸上神情不觉就微妙了那么一下下。 在京城的时候,游慕橦在父母面前称呼文昭明时用的是“夫君”,听着更偏向于那种比较生疏比较官方的感觉。 然而隔了这么几个月,自家崽崽再称呼文昭明就用上“明郎”了。 游张氏一想到称呼的变化代表着的意思,心里一时间就感觉复杂的很。 说起来虽然游慕橦这年纪放在别人家里,估计孩子都能有了,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游慕橦嫁人嫁的晚,游张氏的心目里总觉得她家崽崽仍旧还是个孩子呢。 她甚至怀疑自家小姑娘即便已经成亲,脑子里却还没开窍呢——仍旧是天真不知世事的样子。 想想这样虽说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这世上多的是一片芳心错付结果最终成为怨妇的女性,从这方面来看若是一直不懂反而是好事了。 不过游张氏能看得出来文昭明是个靠谱的,再加上她自己和游致宁还算有些真感情,于是就总觉得,后面他们会如何发展且不提,就目前而言,人这一生如果不能体验到爱情一事的美妙,那想想还是挺遗憾的。 综上所述,游张氏对游慕橦的感情方面,态度就非常矛盾。 以至于这会儿听到游慕橦表现出来的显而易见的对文昭明的信任亲昵,游张氏她心里一时间复杂的都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做个什么反应才合适了。 母女两人到底许久没见,想说的话就很多,哪怕是一些琐碎的小事,说起来也是津津有味。 更何况游慕橦自京城来到金陵,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也委实可以称得上是一句丰富了。 两人说了一通,游慕橦甚至还想带着游张氏去看看他们现在住着的宅子,不过考虑到文昭明中午可能也要回来吃饭。 母女两人合计了一回,就决定在这边先逛一会儿,等到了饭点儿之后,再和文昭明以及游致宁一块儿,回那边宅子里。 看一看这边宅子的同时,顺便再吃个午饭。 说起来这边的菜系和京城那边有些不同,不过文昭明定了宅子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厨子就是京城那边的,后来又在当地人牙那里买了个厨娘,于是现在他们府上两个主厨各自擅长不同的的菜系。 时至今日两人还创新了一回,南北结合下来,新做出好几个菜式,都相当不错。 游慕橦带着游张氏在街道上随意漫步,同时注意着周边的铺子,偶尔见到眼熟的,就顺便笑着转头对游张氏说一声这里的什么什么味道不错这样子。 磨磨蹭蹭很快就到了中午,游慕橦和游张氏一边往自家宅子那边走,又遣人去通知文昭明下班后直接带着游致宁去宅子那边就行。 又,其实游慕橦派去的人传话的时候,文昭明还正和游致宁说着这事儿呢,见侍从过来,文昭明不觉就笑了起来。 看的游致宁一脸茫然不是很懂不过就是侍从过来传话而已,青年为什么会突然发笑。 游致宁也没多想什么,也就跟着笑了一下,随口说了一句:“看来娇娇和你倒想到一处去了。” 文昭明内心里自动替换了心有灵犀四个字,顿时心里就觉得软乎乎的。 两人没多耽误就回了宅子那边,正是饭点儿,算是一家子,也没多含蓄,直接就先坐上桌子吃饭。 等吃完了,如今天气正好,春光灿烂的,外头自然比房间里更令人赏心悦目,于是几人一合计,就坐到了院子那边的亭子里。 院子现在已经收拾的很好了。 亭子周围一面临水,三面都是各色繁花,时令的品种,大部分是金陵这边常见的,开的很好看,大团大团的聚在一起,是特别符合游慕橦审美的华丽。 游张氏一看这院子,就知道是出自于游慕橦的手笔,继而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就没忍住拿眼睛在游慕橦和文昭明之间来回看。 她看的并不明显,反正游慕橦没发现什么不对,就觉得早上和游张氏话还没说够,现在吃完饭还能继续这样子。 倒是文昭明隐约有察觉到游张氏在看自己,却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想到游张氏为什么会看自己,想了一下没想出个什么所以然,于是从善如流的开始考虑等官家走了他也就能闲下来,要不要带小姑娘去这附近玩一玩什么的。 一行人一共四个,表面上看着和乐融融的样子,实际上却微妙的各自在想各自的事情——非要说的话大概也只有游致宁是在正儿八经的心口统一。 咳。 官家好不容易千里迢迢过来一趟,自然是需要好好停留一段时日的。 开始几天先搞了下正事,在未迁的祖陵那边走了个程序祭拜了一回,然后就是四下里踏青。 当然,这是表面上,至于背地里官家和文昭明这个自己手中得用的利刃之间是不是进行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谈话之类的,这就不为人所知了。 游慕橦对于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向来不多理会,毕竟是话本子不好看了,还是做咸鱼不舒服了,她何必非要费那等功夫? 反正她一直没打听过这些事情,日常就带着游张氏在金陵城里转悠,顺便还约了吴娘子一起。 吴娘子家里没有女性长辈,她对游张氏这个友人之母印象还挺好,虽然亲事将近然而她本人还是乐呵呵给游慕橦和游张氏做导游。 吴娘子这个真本地人比起游慕橦这个半路出家的就靠谱多了,总是能在某个街角旮旯里找到什么好吃的或者是好玩的。 当然实际上最初的时候,这些并不怎么能上得台面的玩意儿吴娘子并没有在游张氏这个长辈面前拿出来的意思,奈何旁边游慕橦给她拖后腿。 结果最后莫名其妙的,几天下来仔细算一下几人跑的最多的还是那种街边小店。 听着就感觉一点儿排面都没有,让吴娘子一时间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游慕橦对此淡定的很,甚至还有点儿美滋滋。毕竟怎么说呢,她能长到这么一副样子,可见游张氏本人骨子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循规蹈矩的人。 第一百三十章 大雨 这么说的意思是,几人在这种小巷子里转悠的时候,游张氏她只是一开始的稍微不适应了那么一下。 后来想着反而这里她人生地不熟的,一辈子可能也来不了几回,这边也基本上没人认识了,于是就很放的开了。 三人玩的酣畅淋漓,还很投契。 这让文昭明微妙的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家里的小姑娘给排挤了一样。 不过到底官家在这边,官家身上的一切事情都是重中之重,理论上来说文昭明这个时候其实也没有时间空闲去和游慕橦她们一起玩(?)。 但怎么说呢,这不是平时的时候,游慕橦每天在家很闲,出门交际过去去逛都选的是文昭明不在的时间,因而平时文昭明回来时游慕橦总是在家里等着他的。 就不管是什么状态的,最起码每天晚上家里的灯是有人点着的。 不得不说人类对光的追求委实是刻在dna……(划掉),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文昭明活的跟个孤儿似得,在能够触碰到那束光之后也有种不想放开的感觉了。 当然文昭明本人内心里的想法可能没有这么文艺,他就像是一只猛兽,单纯的将一只爱娇的猫咪圈在自己的地盘里,任由她在自己的地盘里做什么都可以,但要脱离那个范畴就不行。 又,文昭明比起猛兽来还是很有自制力的。 对于游慕橦将自己“抛弃”这件事,他虽然也有觉得不高兴,但他很好的将自己的不高兴给控制住了。 最起码现如今游父游母,以及游慕橦本人,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九天时间一晃而过,官家在金陵城里祭过祖,又接见了当地各个阶层相关工作人员(……),让人陪着吃喝玩乐一套程序走下来,考虑到回去路上还要浪费时间,于是在金陵待了不到半个月就准备动身回京了。 准备归准备,估计离真正动身还得好几天时间,这会儿先遣部队先出发探探路这样子。 这一准备起来,文昭明又是一通忙,不过这回比起前头官家来时就稍微轻松了那么一些。 那会儿主要是文昭明他才来,即便是心里主意都很正,但手下人不见得能够适应他的行事风格听从他的安排。 这也就这么长时间磨合好了,这群人又真切见识到了文昭明的手段,这回再工作的时候,就很少有什么阳奉阴违甚至于直接当面顶的那种了。 等到官家一行人彻底离开,金陵俨然已经到了盛夏。 这边春天一过,天气立时就热了起来,感觉一点儿过渡都没有,直接从春天跳到盛夏,一眨眼外头就热的人看见太阳就开始冒汗。 游慕橦感觉自己就很难。 他们是今年才来,在这边也就很没有底蕴,别人家夏天热了就有冬天存下来的冰能用,游慕橦就没有。 尤其游慕橦还娇气怕热的很,一时间就觉得这个夏天可真是太难过了。 文昭明工作上忙的告一段落,一回头才发现宅子里得情况,见小姑娘肉眼可见逐渐变得蔫巴巴的,一时间心里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但是他们确实才到金陵,去年冬天也没有存,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能够买冰的地方——家里有存冰的,人家也不稀罕卖冰的那点儿钱,需要钱的,家里缺没有那个存冰的条件。 又,现如今还没真正热起来,搞这种生意的这会儿是舍不得卖的。 这么一合计下来,估摸着今年夏天再热也就只能忍着了。 游慕橦正是因为想到这里,才会表现出这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她现在的日常已经基本上是在院子里池塘旁边那个凉亭里度过的了。 凉亭四面通风,一侧还是池塘,风若是从池塘那边吹过来,天然自带了一股子凉气,比在房间里凉快了许多。 没风的时候问题也不大,家里好几个侍女,热了就每人轮流打一会儿扇子,虽然感觉有些不人道,但爽是真的爽。 咳。 其实游慕橦也没有那么狠心,不过家里几个侍女。 立春她们是知道自家娘子怕热,看着游慕橦热的有气无力难免心疼,主动就要给她打扇子。 后头金陵这边新来的几个侍女,虽然和游慕橦之间没什么主仆之情,不过她们却也机灵的很。 作为后来者,眼看着前辈子都做这种工作了,她们为了表现自然而然也就抢着给游慕橦打扇子。 这天天气有些阴沉,但一点儿也不凉快,反而沉闷的很,是那种又热又潮的感觉,让人内心里不觉一种烦闷的感觉油然而生。 游慕橦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这会儿的凉亭里一点儿也不凉快,反而池塘那边水汽热烘烘的往周围蒸腾着,游慕橦甚至感觉一错眼都能恍惚看见那些水汽往上蒸腾带着空气都跟着扭曲的样子。 她越坐越烦,在长椅子背上趴了一时,感觉不是很舒服,想了想,便打算去后头园子里散散步。 不想她才下了回廊,不期然噼里啪啦的瓢泼大雨就落了下来。 得亏是还没走远,游慕橦脚步一转连忙又上到回廊上,一行人站在回廊里看着雨说下就下,不觉目瞪口呆。 立春禁不住发出一声感叹:“这边雨下的竟这么大。” 游慕橦在一旁赞同的点头。 雨确实下的很大,且突然的很,原看着天儿总觉得今天能一直这么阴沉下去,不想一言不合雨就下来了。 还是那种真瓢泼大雨。 游慕橦那会儿闷热的很,身上就穿了一件薄衫子,前头还四处转悠想找个凉快一点儿的地方呢。 结果这会儿雨突然一下,温度瞬间就降下来,一行人在回廊里站了会儿,一阵风吹过来,游慕橦不期然就打了个激灵。 立春立刻就发现了自家娘子抖了一下,连忙说道:“娘子且在那边避一避,婢子回去取一件披风过来。” 游慕橦“唔”了一声。 新来的寒露立时意识到自己错失了一个机会,也不等立春离开,就快速接口道:“立春姐站着,婢子取拿。” 说完也不等旁人反应,直接便小跑着回房间去了。 立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不禁“噗”的笑了一声,游慕橦见状也跟着笑了一下,打趣道:“小姑娘人小,跑的还挺快。” 立春也不觉得有什么,顺着游慕橦的话题,就将寒露夸了两句,说她手脚一直都很勤快之类的。 其他人也都逗趣儿跟着符合几句。 几人也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寒露很快就抱着披风过来。 她确实是有够机灵的,捧着游慕橦的披风并蓑衣和踩水的木屐,还带了几把伞,让那边空闲的侍女一同送过来。 游慕橦见她将蓑衣和木屐拿了,想了想,索性就近在房间里换了木屐,披上蓑衣出来,便要去院子里踩水玩。 她这会儿也不觉得烦闷了,急雨哗啦啦的,将热气冲散了个彻底,空气从上到下由内而外都是凉快的。 玩了一会儿,瞅瞅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游慕橦突然想起来什么,回身问立春道:“明郎早上走时可带了伞?” 立春想了一下,回道:“早间天气就阴着,婢子听文采提过说带了。” 游慕橦点点头,这才放了心。 考虑到时间,她也没有再磨蹭,上了回廊将蓑衣取了,换了披风,慢悠悠晃回房间打理去了。 她时间掐的非常合适,刚换好衣服出来,文昭明就和文采两人回来了。 雨一直没停,反而有些越下越大的意思,两人回来的时候衣服都湿了大半截。 文昭明还好一些,文采整个人简直跟从水里捞出来似得,一眼看着都湿透了。 两人一进来,游慕橦连忙让下人取了棉布过来,先把大一点的水擦了,然后才打发各自换衣服去。 文昭明去卧室那边收拾了一通,游慕橦和他说着话,无知无觉就跟着一起去了卧室那边,他在里间换衣服,游慕橦就在外头说话。 “雨这么大,不方便只让人说一声便罢,这样冒着雨万一受了凉怎么办?” 她说到这里,想起来吩咐立春去厨房那边交代烧点儿去湿气的汤水,完了又继续念叨文昭明。 文昭明在里面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听游慕橦在外面念叨,不知道怎么的,竟也不觉得烦,反而感觉还挺高兴的。 大抵是因为小姑娘对自己的担心表现得太过明显了。 文昭明这样想着,掀了帘子出来就对着游慕橦笑,口中温温柔柔说道:“知道了,以后若是再遇见这样的情况,一定不会这样莽撞。” ——他嘴里说的词语都是前面游慕橦念叨时提过的。 游慕橦自己说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这会儿被文昭明正儿八经的应了,这才感觉有些怪怪的,当下不觉就噤了声,鼓着脸颊盯着文昭明看。 将文昭明看的心里好笑极了。 两人吃了回午饭,文昭明想起来前头翻看过金陵往年的典籍,发现雨若是下的久了,发生涝灾的可能性很大。 今年这才是第一场大雨,后头还看不出来,不过既然他已经在这里任职了,那惯常拥有着防患于未然这样的优良品德的文昭明,自然是要提前做好一切应对的办法。 这个应对方法牵扯到实地勘察,很有可能接下来一段时间就不会有时间每天都回来,因此文昭明这会儿提前和游慕橦说一声,到时候真的不回来了,也不至于让游慕橦平白担心,或者一直空等着。 游慕橦闻言,下意识努力回想了上辈子相关的防洪措施,非常难过的发现自己可能是个废人,什么都想不起来。 上辈子她可能是白活了。 游慕橦在心里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倒是文昭明说着说着,突然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口道:“年初时你给的那个做硬土的方子,官家来时说好像有结果了。” 游慕橦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硬土”是个什么,结合了一下前面的定语才想起来,这说的是年初那会儿她想到的水泥相关的东西。 具体的方子她其实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就只马马虎虎记了个大概,乱七八糟写了,那会儿官家让文昭明暗地里搞了个队伍一点一点试,直到他们走的时候仍旧没有什么下文。 不想到了这边之后人家反而出结果了。 游慕橦沉吟了一下,蓦地眼前一亮,惊喜道:“那岂不是可以用它来做河坝?” 如今这年头涝灾,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河坝不牢固。 本来泥土石头组合起来就不是很稳固,再有哪一任在建堤坝时若是偷工减料一点,就更是不可靠了。 但如果有水泥的话,偷工减料的且不提,最起码用水泥连接起来的石头比单纯用泥水可解释许多。 游慕橦的提醒正是文昭明所想到的。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水泥还是个新奇物件儿,前头官家也只是和文昭明闲聊的时候提到东西能做了,却并没有给具体的方子,要将水泥做出来,还得去找官家要人。 而官家如今都已经走了好一段时间了。 游慕橦:“……” 文昭明:“……”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文昭明淡定道:“无妨,如今才刚入夏,时间还很多,现在遣人快马加鞭前往京城,赶在真正汛期开始还来得及。” 游慕橦想想,这倒也是。 单纯按月份来看,如今也就才初夏的样子,也就金陵这边普遍温度高,营造出一种明明是初夏却感觉像是在京城里盛夏的那种氛围。 两人便将这个话题按下。 文昭明吃完饭很快就又走了。 游慕橦这会儿温度适宜,心情适宜,趴在窗前看了一会儿雨,兴致勃勃让立春她们将古琴以及适配的凳子桌子都搬到亭子里去,趁着雨打池塘的声音抚起琴来。 入夏之后游慕橦整个人越闲,文昭明反而越忙了起来。 那回大雨之后晴了半个月时间,文昭明原想着抽空带游慕橦去踏青——虽说春天已经过去了,但这不是之前一直没能有空去踏青,现在补上马马虎虎也不算很晚。 不过到底文昭明时至今日仍旧还是没能闲下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水泥堤坝 前头下了大雨那回,让文昭明想起来堤坝的事情,他惯常是个未雨绸缪的性子,虽然今年雨季还没来,但他已经提前做起准备了。 先是让人快马加鞭去官家那边求了那个水泥方子回来——索性官家这会儿一行人轰轰烈烈才慢慢回京呢,使者追过去的时候那边才走到一半路程,因而没费上多少功夫就要好方子返回金陵了。 这也是他一个人快马加鞭,没有行李拖累,天然就比大部队快了许多。 方子一到手,文昭明就开始在这边试验,从试验到真正开工原本就得些时日,开工后文昭明还要时不时检查一下,看看进度之类的。 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但就是得文昭明本人在场。 这么下来,文昭明就始终闲不下来。 游慕橦越发无聊。 在金陵这边她认识的小伙伴也就吴雪一个——当然,这是排除了因为文昭明的身份而自动依附过来的一些官家夫人之后。 而吴雪开春时就准备着嫁人了,只是当时一时半会儿的,吴爹看上的郎君还没能调教(?)好,于是日子便往后挪了挪。 这到了夏天,眼看着龚庆宣——吴爹给吴雪看上的那郎君姓龚,表字庆宣,今年二十,以前家里行商,不过后来商队在海上遇难,父亲折在海上没能回来,母亲大受打击紧接着一病不起没过一年就跟着去了。 龚庆宣那会儿还未及冠就家道中落,家里其他亲戚没一个靠谱的,索性他父亲和吴爹以前关系甚笃,便直接将人给接收(?)了。 因为吴爹打小儿也算是看着小伙子长大的,对其人性格为人方面还算信任,原本一方面因为此前两人从未有过类似苗头。 另一方面吴爹打定主要招赘,也不好让好友家这么一个独苗苗入赘到自己家里去。 反而是龚庆宣得知吴爹意图招赘之后,犹豫了那么一段时间,主动找了吴爹求亲。 虽然是友人之子,吴爹对其人品性格很信任,但该说的话他也提前都说的很清楚,龚庆宣当时也很确定的给了答案。 不提对方是友人如今唯一的独苗苗这一条,于吴爹而言,龚庆宣真是哪哪儿都再合适不过了。 既人家小伙子执意,这样好的人选,吴爹也没有要往出推的意思,不过因为到底是故人之意,故而吴爹寻思了几天,就和龚庆宣商量了一下细节。 ——虽说是招赘,但在外头不这么说,等之后吴雪生了孩子,可以老大从吴姓,老二从龚姓这样子。 龚庆宣在下定决心娶吴雪之后,都没想着自己的姓还能有存在感,当下听吴爹这么一说,自然是高兴极了。 两人将这事儿定下,吴爹就开始带着龚庆宣熟悉吴家的生意。 索性龚庆宣家道中落之后一直在吴家里住着,在吴家也跟半个主子没什么差别,往常偶尔吴家一些不是特别重要的生意,吴爹也就直接让龚庆宣做了。 这会儿两人说是熟悉,更多也就走个程序的样子,好让吴家其他人以及一些生意火爆知道一下吴家的生意之后是要交到龚庆宣手里的。 这一流程走的相当顺利,于是很快就到了吴雪成亲的日子。 游慕橦作为好朋友自然是要去围观一下的。 她提前就过去,因为她已经嫁了人也算是有些经验,吴雪还问了一下相关细节。 游慕橦就:“……” 实不相瞒她成亲当天一直懵懵的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按照指示梳头发上轿子拜堂,一套流程走下来唯一的感觉就是累,脑袋也沉。 当天虽然是个晴天,但至少下了很厚的雪一直没化,随便一看周围视线里一片都是白茫茫的,大半天时间只觉得又冷又饿,要说经验的话,那游慕橦也只能表示…… “早上偷偷往袖子里藏点儿点心。” 游慕橦说的一脸感慨,吴雪就:“???” 对于游慕橦这个心得,吴雪也是无话可说。 游慕橦见她不以为意,郑重的跟她讲述了一下自己当天的心里路程,吴雪听她说的真情实感,想了想,还是决定到时候提前准备上少于点心算了。 咳。 两人说了大半天闲话,吴家到处都在搞装饰,这个时候作为当事人的吴雪反而闲的很,直到一切相应的都收拾好了,天也擦黑了,这才到了收拾吴雪的时候。 梳头换衣服绞面一套程序走下来,就到了凌晨,喜婆将吴雪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将带着珠帘的头冠往她头上一戴固定住,金色的小珍珠帘儿垂下来,刚好将她的一张脸朦朦胧胧挡住。 吴雪没有女性长辈,怕她一个人心里忐忑,游慕橦晚上也就没回家,一直在旁边陪着。 这会儿见人收拾好了,她在旁边不觉赞叹的笑道:“真漂亮。” 吴雪就隔着珠帘朝镜子里望过去。 ——确实是和平时不一样的感觉。 以及,明明几秒钟前还没什么感觉呢,这会儿看着镜子里好像突然长大了似得的那个人影,吴雪心里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的复杂起来。 游慕橦立刻就察觉到了她细微的情绪变化,想了想,见闲杂人等都出去了,才凑到她耳朵跟前小声安慰道:“别多想,虽然没直接表达出来,但你们成亲后肯定还是在家里住着,就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你有什么可多想的?” 吴雪冷静下来想了想,还真是这样没错。 于是复杂的心情还没彻底酝酿出来,又霎时间烟消云散了。 吴家在金陵算是个大户人家,且吴雪还是独生女,一场亲事办的热热闹闹,队伍从吴家到龚庆宣为成亲?新置办的宅子足足绕了大半个金陵城,路上一把把的铜钱更是不要钱似得往外头撒。 普罗大众疯狂跟在后头捡钱,有捡到的,自然会图个喜庆说上几句吉利话儿。 游慕橦昨晚陪着吴雪熬了大半晚上,结果吴雪成亲当天她就困的不行,加上本来天气也暖和,当天是个大晴天,太阳暖烘烘的,没晒一会儿困意就直接上来了。 索性等到吉时拜堂之后,女方吴雪就在新房里不必再出来了,游慕橦强撑着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就昏昏欲睡的回了家。 一回去她就直接趴在窗前的软椅上睡了过去。 如今天热,她就爱在窗前的软椅上睡觉,偶尔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就凉快的很,不过家里其他人不大乐意她这样。 不管是立春还是文昭明见了,总是要催她去里面床上再睡的。 立春还好,作为侍女游慕橦不愿意她也不能强求,最多就拿个薄毯子过来给她盖上。 文昭明每次见了,就一定要将人弄到里面去——不管是将游慕橦叫醒来还是亲自将人抱进去,反正就一定不能让她在窗子跟前吹风。 说起来两人这样的表现倒也不是过于紧张,主要是前头有一次才下了雨,空气还带着凉意,游慕橦贪凉在软椅上睡了,也没盖什么,结果当天临睡时就喊着头疼,凌晨时候更是直接发了热,喝了好几天的药才好。 因为有过这么一遭,故而立春和文昭明在这个问题上也就越发在意起来。 这会儿游慕橦又在窗边睡了,立春见状,想要将人叫醒来,走近时看到小姑娘满脸都是疲惫的神色,心里一时间也有些心疼,想了想,就去里间拿了个薄毯子出来,轻轻搭在游慕橦身上,自己则端了绣活过来,坐在旁边一边做绣活,一边注意着情况。 等半下午天气渐渐凉下来,游慕橦还没醒来,立春怕她睡的懵了,过去强行才将人喊了起来。 游慕橦果然有些懵了,迷迷糊糊的,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还以为是在京城里游家呢,揉着眼睛问立春:“什么时候了?爹爹回来了吗?” 立春:“……” 立春直接就楞在了原地。 索性游慕橦目光无意间往外头扫了一眼,注意到外面的景色,瞬间才清醒过来,顿了一下,改口说道:“我是说,明郎回来了吗?” 立春:“……” 立春也跟着顿了那么一下,才回说:“没呢,估摸着应该快了。” 游慕橦点点头,就让人打点儿水过来,洗漱清醒了一下,又坐着和立春一起做了会儿绣花,不多时文昭明就下班回来了。 过两天是文昭明生辰,游慕橦如今手头做的就是给文昭明准备的礼物,是一套同花样的荷包腰带以及发带,上头都细细绣了福纹和兰花。 游慕橦一直都是兰花绣的最好,因而给文昭明做的这一套也都绣的兰花。 本来还想做一套衣服呢,只不过她这速度委实不大行,最后只能将大件儿的省了,只做了几个小件儿的。 文昭明一回来,游慕橦就很顺手的将东西放下,让立春收了起来,自己迎上去和文昭明说话。 文昭明倒没多注意。 毕竟在做绣活之前游慕橦天天喊着无聊,自从开始做绣活之后才没这么喊过,所以文昭明就当她是终于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活动。 他最近渐渐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金陵的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游慕橦越发受不住热,文昭明就想着等事情告一段落,就带着游慕橦出去隔壁山上凉快凉快。 游慕橦一听他这么说,瞬间就开心起来,兴致勃勃决定明天打听一下金陵周围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可以去。 文昭明就含笑听她叭叭叭的说她明天要做什么做什么。 第二天文昭明去上班了之后,游慕橦果然就精神振奋的将本地的几个下人喊过来打听起来。 家里如今下人里大部分都是金陵本地人,作为下人之间也是有特别的消息联络渠道,不过最有经验的,还是以前做过别人家下人的惊蛰。 其他人都是家里贫穷被卖了的,虽然是本地人,但也没什么心思余力去哪里玩,就从来不会在意这些问题,故而具体也说不上来什么,只能大概听说过哪里好玩有趣之类的。 相比较而言惊蛰以前还同旧主出门溜达过,对这周围就还算熟悉,这会儿游慕橦一问,他沉思一时,就有条不紊的说了起来。 “这金陵城周边最有名莫过于玄武湖,北湖烟柳十里长堤…… 还有报恩寺……”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通,游慕橦将其中听起来就比较有趣的地方都记下来,尤其是他最初提到的玄武湖和报恩寺。 玄武湖是个湖,天然就是凉快的,夏天去尤其适宜,正好能看见堤岸上烟柳画桥,水面上十里荷花,赏心悦目的同时温度也令人心旷神怡。 报恩寺是在山上,山上温度本来就比外面城里低上一些,听惊蛰说他们之前盛夏最热的时候去报恩寺,晚上借宿的时候都是要盖着被子的。 不像在城里,晚上别说被子了,就一张棉布单子都不想盖。 游慕橦把自己感兴趣的记下来,等文昭明回来,立刻就和他转述了一番。 文昭明对此什么意见都没有,只紧着游慕橦的个人意愿来。 游慕橦也没客气,两人商量了一回,确定了要玩的地方,文昭明就估摸着距离和时间将自己的工作处理分配了一下,好容易腾出来了半个月的空。 这期间过了文昭明的生辰,也没大办什么,甚至文昭明本人都差点儿忘了,当天游慕橦神神秘秘的将做好的荷包腰带等小玩意儿放的整整齐齐给文昭明,还直接给文昭明看愣了。 青年神情一时间又是茫然又似乎有点儿惊喜,睁着一双眼睛看向眼前比他低了一头的小姑娘,声音都有些飘忽似得问道:“这是……为我准备的?” 游慕橦听出来他的情绪波动剧烈,但假装没发现,只大力的点头应道:“对,为你准备的。” 她怀着一种迫不及待又有些不好意思,同时还有些莫名期待的情绪将荷包挑出来,刻意将绣了兰花的一面朝着文昭明展示了一下,口中说道:“怎么样?喜欢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暗示意味十分强烈的朝文昭明示意。 文昭明对上小姑娘很明显在求夸奖的小眼神儿,一个没忍住,就轻轻的笑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鸡鸣寺 他将那个精致的荷包拿在手中,垂眸看了一会儿,继而近乎叹息似得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夸她:“很漂亮,我……很喜欢。” ——虽然知道小姑娘惯常遣词造句都非常的直白,相处的久了文昭明可以无差理解到对方的意思很多时候就只是单纯表面上的意思。 但就文昭明各色而言,让他和游慕橦一个说话方式的话,大部分时候他感觉可以,然而像这种时候,他就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了。 喜欢…… 文昭明在说出口之后没忍住将这两个字放在心里又念了一遍,并下意识在后面接着想到。 小姑娘送的荷包他很喜欢,小姑娘这个人,他也……很喜欢。 游慕橦可不知道眼前看着神情淡定的青年心里还有这样少女的时候,她就是听到文昭明的夸奖,立时就开心起来。 可以想见如果她背后有个尾巴的话,这会儿肯定都能直接兴奋的摇出残影。 文昭明本人对自己的生辰并没有什么想法,不过游慕橦却觉得好歹是认识后的第一个生辰,还是要正儿八经的搞一次的,并且: “这会儿我给你庆祝,等九月我生辰的时候你也要好好的给我庆祝,这就叫礼尚往来。” 文昭明:“……” 文昭明对小姑娘这般的振振有词也是无话可说。 于是从善如流的和游慕橦在家里庆祝了一回。 说是庆祝,其实也就他们两个人,让厨房做了些好吃的,游慕橦本来兴致勃勃打算做个小蛋糕出来。 然而实际上条件所限制,她试了大半天,始终没能成功的将蛋糕做出来,最后倒是弄出来好几盘类似于鸡蛋糕的东西。 游慕橦尝了一下,有的竟然感觉还挺好吃的。 文昭明知道游慕橦今天下厨了,虽说小姑娘一直表示自己只是随便试试,并没有做出来什么成品,但文昭明依旧还是挺高兴的。 两人将几盘能吃的鸡蛋糕分着吃了,然后才吃了其他厨子做的大餐。 文昭明第一次感觉到,生辰这天确实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如果是像这样有他家小姑娘一直陪着的话,那就更让人期待纪念了。 生辰过后没几天,文昭明终于闲了下来,两人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挑了个好日子就出去周边开始游玩。 玄武湖风景极好,他们抵达的那天好巧不巧天空飘起了细雨,朦朦胧胧,烟笼雾罩,两人沿着十里柳堤漫步了一会儿。 因着细雨落在身上,虽则不会立马就湿了衣服,时间长了却也总是有有些潮潮的,文昭明担心游慕橦生病,两人只稍微转了一会儿就换了地方。 玄武湖旁边有个鸡鸣寺,听人说聆听梵音、求拜姻缘、品尝寺斋都很值得一试。 他们来的时间可谓恰到好处,山上一大片樱花正开到荼靡,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粉红色的花瓣,远远看着极具一种浪漫的美感。 即便是游慕橦这种没什么文艺细胞的人看见这样的美景,一时间都情不自禁愣在了原地,更别提文昭明这种原本就很有些文人风范在身的讲究人。 唯一遗憾的是天空飘着蒙蒙细雨,花瓣被水浸湿,看着就难免有些脏兮兮的感觉,只能远观,不能细看。 不过原本能见到这样的盛景已经是意外之喜,这样的小遗憾也完全是瑕不掩瑜。 两人在鸡鸣寺借住了一宿,寺庙里来求姻缘的男男女女还挺多的,游慕橦和文昭明过来时,有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还以为他们两人也是来求姻缘的,当下就笑呵呵的给了游慕橦一条红绸缎,口中说道:“后山有一棵姻缘树,二位檀越不妨去试一试。” 游慕橦:“……” 游慕橦看着手中的红绸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说起来,像这种系绸缎啊、挂锁子啊之类的操作,到后世已经是普罗大众司空见惯的套路了,不过放在当下,这种事情听起来就相当的有诱惑力了。 因而在游慕橦犹豫的时候,文昭明就笑着将那根红绸缎从她手中接了过去,含笑对游慕橦说道:“左右无视,过去看看倒也无妨。” 游慕橦:“……” 文昭明都这么说了,她也就欣然同意,两人便结伴被一个小沙弥带着往后山走。 那里果真有一棵姻缘树,特别高大,枝桠离地面很远,树干粗壮的游慕橦目测了一下直径足足有将近有一米,具体品种她看不出来,问小沙弥说是菩提树。 游慕橦站在树下朝上面望去,树上稀疏的挂着些许红绸,有新有旧,轻灵的绸缎垂下来的尾巴随着微风在轻轻的晃动,这样看着还挺好看的。 小沙弥将人带到地方,笑着表示两位施主可以尽情的在这边试,有吩咐叫一声就行。 ——寒暄的同时还不忘夸赞了一番文昭明和游慕橦的颜值,说两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肯定很容易就能挂上去。 文昭明笑着回了一句。 小沙弥说完就退出了这个院子,留游慕橦和文昭明在这里。 两人对了个视线。 游慕橦对这并没有很相信,不过她看的出来文昭明似乎是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于是她便笑着朝人说道:“你先试试?” 文昭明点点头,找了个角度,便将绸缎往上面扔去。 绸缎轻薄,就窄窄一条,长度也是只有三十厘米的样子,且山上本来就风大,扔的时候才一脱手,一阵风吹过来,绸缎便直接往旁边飘去了,根本就碰不到树枝。 文昭明:“……” 虽然但是,他早有预料,对这个结果并没有觉得有多么意外。 绸缎被风吹的散到旁边,游慕橦追着要捉没捉到,反而文昭明手长腿长的,三两步跑过去将缎子捉在了手中。 游慕橦摇摇头道:“风太大了。” 文昭明“嗯”了一声,看着却并没有死心,反而沉吟着陷入了沉思之中。 游慕橦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突然就想起来之前那次两人颇有些不伦不类的表白,然后脸上不受控制的,就逐渐泛起热意。 文昭明一边思考着,一边重新尝试着,扔了那么几次之后,他倒是有渐渐的找到一些小技巧,比起最开始那次看着就更有希望的样子了。 最近的一回那根绸缎其实都碰到树枝了,只是没有被挂住,风一吹就又掉了下来。 文昭明对这件事执着的让游慕橦感觉有些惊讶。 非要说的话,其实游慕橦总觉得文昭明不像是会相信这些的人。 当然其实她也不怎么信就是了。 心里这样想着,游慕橦到底没忍住在旁边问了一句:“你原来还相信这些吗?” 文昭明在专注的思考着下一次要怎么扔才比较合适,却也没错过游慕橦的话,闻言不觉怔了一下,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 相信不相信的,文昭明其实并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最初决定要扔的时候,是觉得小姑娘是会喜欢这样颇有浪漫意味的事情的。 后来的话,则是他本身的性格作祟了。 也就是说,相信不相信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既然已经决定要将这根红绸缎扔到树上去,那么无论如何,不管多困难多麻烦,他就一定要将其成功的扔上去。 文昭明想了想,如实对游慕橦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游慕橦:“……” 游慕橦竟然也没觉得有多意外。 毕竟文昭明确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这样想着,索性在旁边找了一处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就在旁边摆好姿势围观文昭明操作。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文昭明松开手指,绸缎轻飘飘的向着上面飘去,恰巧一阵风吹过,缎子摇摇晃晃的在空中翻了个身,卡在了两个枝桠之间。 游慕橦怔了几秒钟,然后才激动的跳起来,相当意外的惊呼道:“成功了?” 文昭明冷静的微微一笑,侧头向着游慕橦看过去,相当意味深长的说道:“嗯,成功了。” 他目光这一瞬间显得极度专注,就盯着游慕橦,似乎是在说挂绸缎的事,又似乎是在说其他。 “你知道的,我想要的,惯常想方设法都是要做到的。” 游慕橦:“……” 游慕橦又是一怔,下意识目光躲闪了一下,顿了几秒钟,才囫囵说道:“起风了,回。” 文昭明将人看了几眼,也不着急,含笑应道:“回。” 两人这“回”说的不是回家,而是回在寺院里借住的厢房那边。 这会儿天气其实还好,不过山上温度确实是比较低一些的,太阳还没下山,风就渐渐的有了凉意,两人正午爬山是嫌热,都穿的轻薄,这会儿风起来了,还是能感觉到冷的。 两人回去的路上又看到了那个给他们绸缎的老和尚。 老和尚看见两人结伴而行,笑着合掌打了个招呼,说道:“看来二位檀越似乎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游慕橦没说话,文昭明笑了一下,同样合掌回礼,说:“还有仗老师傅指点。” 老和尚于是笑眯眯说了几句禅语,文昭明还回的像模像样,只可惜全程游慕橦有听没有懂。 咳。 辞别老和尚回了厢房,游慕橦走了几步路,忍不住侧头看文昭明,小声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啊?” 文昭明心情看起来很好的样子,眉眼间都带着笑意——是那种由内而外发自内心的笑意,并不是平时他最熟练的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冷笑或者特别官方毫无意义的假笑。 游慕橦就觉得小伙子笑起来还怪好看的。 不过但最后文昭明还是没说刚才他和那个老和尚到底说了些什么。 …… 在鸡鸣寺住了三天,两人才动身打算换地方。 下个目的地是钟山。 钟山距离金陵城相当远,但听说那边山上有一大片萱草,如今正是开花的时候,景色非常迷人。 萱草也叫忘忧草——当然,在普通农户人家更多都叫它黄花菜,因为它能吃,做汤吃有营养又好吃。 虽然称呼是“黄花”,但实际上萱草的花是那种红黄相交的颜色,特别鲜艳。 恰巧游慕橦就喜欢颜色鲜艳的花,品种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生的大朵,或者颜色艳丽迷人,那她就都喜欢。 这不听说钟山上有一大片萱草花,尽管这花在一般贵女眼中并不是很高雅,但游慕橦还是相当的感兴趣。 并且她都想好了,欣赏完花田之后,还能顺便摘一点儿回来做菜吃呢。 连吃带逛岂不美哉? 文昭明对游慕橦这一波设想什么意见都没有,甚至还特别捧场的将工具都带上了。 也是相当的配合。 于是两人在钟山逛了一圈之后,就真的摘了许多萱草花在篮子里。 这边地方偏僻,周围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家,距离城里也远,两人逛了一天,没急着回去,就在半山腰上扎了个帐篷。 山腰上有个废弃的由支起来的木头架子上盖了一层厚草扎子组成了简陋篷子,估计可能是猎户搭起来的,里面虽然没有他们自带的帐篷舒适,不过里面倒是堆了一些干燥的柴火。 文昭明将那些干细柴拿出来引了火,又去林子里捡了些半干半湿的树枝,往篷子里还回去一些,剩下的就放在帐篷附近权当做晚上的篝火材料。 两人带了食物,如今这天气也不牵扯放的冷硬不好吃,便在火上稍微热了热吃了饭,文昭明将火堆架的稳了,便和游慕橦进了帐篷休息了一会儿。 在外头到底不比家里,游慕橦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主要是有些兴奋,至于舒适度她倒是没有特别关注。 毕竟之前从京城来到金陵这一路上,难免有没赶上城池落脚,只能在野外度过的时候,那会儿游慕橦已经对于野外生存就非常的习惯了。 不过那会儿的感觉和现在还不一样了。 一方面是那会儿主要还是需要赶路,现在却是专门出来野营(?),且当时游慕橦对文昭明还一点儿想法都没有,现在却心境都完全不一样…… 嗯,毕竟她也不过是个俗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月色真美 文昭明生的十分俊美,性格好,对自己也好,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个难得的良人。 这样一个人对自己表达了好感,不是她吹,游慕橦感觉一般人都没几个能像自己抵抗这么长时间的。 ——虽说可能正常人更多觉得完全没有什么可抵抗的必要性。 但是游慕橦却总觉得心里不是特别安稳。 她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 是因为上辈子的经历让她对感情一事并不是特别信任,父母和周围人的婚姻大多数都并不是因为爱情,而只是单纯的为了三个字——“过日子”。 更重要的是这样将就出来的结果并没有很安稳。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那个村子的习俗,男人打女人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游慕橦上辈子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一个模式。 毫不夸张的说游慕橦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做饭稍微放多了盐,父亲只吃了一口便直接摔了碗,那种厚重的老瓷碗直接就对着母亲的脸摔了过去。 就很突然的,完全让人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 母亲下意识闪躲了一下,然后又顿住。 她不敢躲,躲开之后后果会更严重。 就因为幼年时对婚姻有了这样的一个既定印象,游慕橦从始至终都对这件事敬而远之。 更具体的说,她相信交易、相信合作,但不能相信感情。 这一点从她最开始对成亲一事的态度就能够看出来。 她其实上辈子就是这样,因而一直迟迟没有考虑过找对象结婚的事情,索性那个时候家里父母对她都不是很在意,在最初想要将上过大学的她卖钱未果之后,直接就将她放弃了。 ——到了后面也就是需要钱了,才能想起来还有个女儿可以要钱这样子。 这辈子游家父母关系倒还好,但偏偏如今的常态是男子三妻四妾司空见惯,女人从娇娇嫩嫩的小姑娘逐渐被磨成怨妇也不少。 这样的现状怎么能让原本就对感情有所畏惧的游慕橦对婚姻产生更多的期待? 甚至最初成亲她会选择文昭明,一则是游张氏提到了这个人,二则是此前短暂的接触中,游慕橦感觉文昭明这个人像是冰雪一般冷漠,又因为天生的君子风度不会对女性有什么失礼的举动。 于游慕橦而言,这样的人让她觉得作为合作伙伴真的特别靠谱,因为对方是君子,所以即便以后因为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产生什么变故,对方身为君子的品格也会让自己不会太过于难过。 嗯,这里的“难过”是动词意义上的难过。 游慕橦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而对这样的的关系十分有信任感。 一句话总结一下也就是谈钱就完事,可千万不要谈感情这样子。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游慕橦微妙的失眠了。 她轻轻换了个姿势,旁边文昭明似乎也没睡,察觉到她有动作,不觉轻声问了一句:“可是不舒服?” 游慕橦心里一跳,继而下意识摇了一下头。然后才想起来这会儿乌漆嘛黑,对方可能并不能看得见,就后面补充了一句:“还好。” 文昭明于是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游慕橦还是没有睡着,非但如此,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进帐篷时外面的月色看起来相当不错,她这个时候特别跃跃欲试的想要出去外面坐一下。 她躺在那里忍了又忍,到底没能忍得住,又翻身换了个方向,转到对着文昭明的角度,轻声细语的问他:“你睡着了吗?” 几秒钟后文昭明在黑暗里应声:“没有。” 他顿了一下,又开口问她:“你睡不着?” 游慕橦“嗯”了一声,酝酿了一下,然后问道:“你困吗?” 文昭明说:“不困。” 他这个人本来对睡觉的需求就是保证生存的最低量——就和在没有游慕橦之前吃饭一样,只要保证不会猝死就完事了。 所以大部分时间他可以一直持续工作很长时间也不会觉得困。 这两天和游慕橦出来之后,因为没有了工作,游慕橦的作息又养生的很,结果将他带着这两天也吃好睡好的。 突然就养生起来。 游慕橦在问这话的时候,就猜着文昭明应该是不困的具体来说的话,基本上对方每时每刻游慕橦问的时候,他的回答都是不困从来没变过。 因为并没有出乎预料,于是文昭明话落之后,游慕橦便咳了一下,继续问道:“那要不要出去赏月?” “我记得今天似乎是满月。” 她这样说着,在黑暗里转头想要看一眼文昭明。 实际上光线所限制,她什么都没看清,连个影子都是隐隐约约的,但她却听到文昭明用一种似乎是蕴含了笑意的声音,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游慕橦因为听出来的笑意而不觉怔了一下。 怎么说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场光线过于黑暗,视线在受制的情况下其他感官就清晰的有些令人惊讶,以至于那一瞬间游慕橦感觉到青年那极具特色的笑意仿佛是在自己耳边响起来一样。 末了甚至还自带回响,勾的游慕橦耳朵尖儿禁不住就热了起来。 文昭明没发现他家小姑娘难得的羞涩,只起身出去看了一下情况,感受了一下温度还是安全程度,然后才叫游慕橦,摸出来一件披风让她穿着了。 实际上帐篷的帘子一掀开,明亮的月光如水一般就倾泻了进来,将帐篷里面瞬间就照的非常亮堂。 两人就着月色加了件儿衣服,便出了帐篷。 今晚的月色是真的很好,月光亮的好像铺了一层水银,游慕橦那会儿猛的一看还以为是下雪了。 周围很安静,只有间断的风声,还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细小虫鸣。 他们搭帐篷的这一处相对来说地面是比较平整的,但还是有些小石块散落着,索性月色明亮,十分清晰的能看到地面上的障碍物。 游慕橦走了几步,轻巧的跳过了一根枯枝,将手背在身后转头看文昭明,轻声笑道:“这里好凉快呀。” 确切的来说,都有些冷嗖嗖的感觉了。 不过她加了件披风,感觉就正正合适,尤其对比一下在城里时的温度,瞬间就觉得山上可真的是太爽了。 文昭明对此表示非常赞同。 游慕橦感觉过于美丽的月色看着真的很上头,怪不得上辈子曾听人说过一句“月色真美”是可以当做表白的话来看的。 因为在这样的月色之下,游慕橦心里突然也就涌上来一股冲动,让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她低下头,脚随意的将前面的小石子踢得翻滚了几圈,文昭明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 可能是担心这里地面并不是很平整,游慕橦走路又不是很安分,于是文昭明的注意力有一大半都放在了游慕橦身上。 游慕橦本来就相当敏锐,如今这个环境又微妙的似乎有什么加成,以至于她特别清晰的能感觉到文昭明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就……存在感非常强烈。 也让她非常满足。 游慕橦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是从来不会涉足这样令人望而生畏的感情的,但这个时候,在这样的场景下,她似乎已经完全不能否认,有关于自己已经沦陷了的这件事。 “那个……你喜欢这月色吗?” 游慕橦突然就开了口。 文昭明有些不明所以,因为这个话题委实算得上突然,然而他想了一下,还是打算点头回答。 然而实际上不等他说什么,旁边游慕橦又开始说话。 “我想说,今晚月色很美。 或者,我想邀请你一起赏月——我是说,在未来的日子里,如果每次赏月的时候需要人陪伴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游慕橦在说前半句的时候,目光忍不住一直往旁边飘,直到最后一句话,她到底鼓起勇气,停下脚步站定,向着文昭明看了过去。 她原本就过于清澈明亮的眼睛在月色下显得越发明澈,文昭明从最开始的时候,最爱的就是她这一双眼睛。 总觉得在对着这样一双眼睛的时候,他可以非常放松的、脑子里什么都不必想。 文昭明其实一直都没有思考过着代表这什么,但是若是可以选择的话,他当然会选择离这双眼睛更近一点。 他觉得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似乎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于是在一切的最开始,小姑娘来和他交易成亲的时候,文昭明一方面觉得有趣,另一方面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毕竟他文家就一个人,再多加一个人养着绝对是绰绰有余。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文昭明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多了很多改变。 追本溯源的话,那些变化几乎都是家里突然多出来的那个小姑娘引起的。 文昭明其实并不喜欢改变——更具体的说,他其实是对这些事情都最所谓。 但为了不增加什么麻烦,所以他习惯性的总是维持着一个固定的模式,不会做出任何改变。 然而微妙的是,当他在那一天突然发生自己生活发生了改变的时候,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竟然并不是这意味着麻烦。 他那会儿下意识的反应是,不受控制的轻轻笑了一下,继而什么都没想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文昭明是过了很久之后才察觉到这其中微妙的不对。 那是某天在给小太子上完课之后,小太子突然笑着说道:“老师现在这样,看着倒比以前更和蔼可亲了。” 文昭明:“???” 文昭明觉得小太子有时候的遣词造句真的是很有问题啊。偏偏人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很正常,只是私下里偶尔会突然语出惊人,说一些让人完全没有办法回答的话。 嗯,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很久,这个时候倒也不怎么重要,只是文昭明确实是在小太子的提醒下才意识到什么的。 …… “在未来的日子里,如果每次赏月的时候需要人陪伴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文昭明听到小姑娘这样说着,然后下一秒就对上了一双过于明澈的眼睛,他不觉顿了一下,然后非常奇妙的,一瞬间就领悟到了小姑娘的意思。 然后他的瞳孔不受控制的发生地震。 他几乎是没过脑子的,嘴巴就主动做出了反应。 他说:“只要你愿意,不管是月色繁星,还是日出日落,如果你需要人陪伴的话,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 游慕橦:“……” 文昭明:“……” 怎么说呢,两个人其实往常虽然都算是比较直白的人,但实际上在如今的世界观(……)之下,再怎么样直白也总是在那个度里面。 毕竟时人讲究含蓄,太过于直白的话总是有些惊世骇俗的嫌疑。 但今天估摸是因为月色美的过于上头,游慕橦一个冲动,就直白了一把。 结果带的文昭明也跟着直白了一把。 以至于等两个人都反应过来之后,气氛瞬间就微妙起来。 两人对视了那么几秒钟。 游慕橦注意到青年虽然脸色看起来非常冷静,但非常神奇的耳朵连脖子都红了个彻底,甚至锁骨的地方都跟着是通红的。 而文昭明的注意力则是放在小姑娘水盈盈似乎藏了星星的眼睛里——总觉得她下一秒就好像羞囧要哭出来了一样。 短暂的对视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移开了目光。 游慕橦刷的一下侧了一下身捂住自己砰砰砰跳个不停的胸口,只觉得脸上热的都能冒烟。 而文昭明也是难得心慌意乱的假装在看旁边的枝桠,实际上锁骨只觉得又烫又痒,甚至想伸手蹭一蹭才好。 静默了几秒钟,两人又不觉同时将视线飘回去想要看看对方的反应。 结果不知道该不该说两人之间实在有默契,偷看都挑的同一个时间,于是视线就对了个正着。 然后就被月色胶着在了一起。 游慕橦出神的想,文昭明真的是很特别的一个人啊。 他身上仿佛自带了一种奇妙的冷香。 游慕橦以前觉得那是和他这个人一脉相承的冷淡,总一有股子异样的疏离温柔,一如满月时从天空铺散下来的月光。 但现在游慕橦已经感觉不到半点儿疏离。 就只有温柔。 第一百三十四章 坦诚 青年的温柔也是像月光。 游慕橦感觉自己仿佛要醉在这月光之中。 小姑娘有些愣怔的,直视着自己的眼睛,瞳仁里闪耀着的光芒非常耀眼,耀眼的、让文昭明有些视线里就只能剩下那样一双眼睛。 大抵人的情绪在到了极致的时候,就需要一些其他的渠道以供发泄。 文昭明这个时候就突然特别想靠近他家的小姑娘,他想触碰到她,说不清楚这是想要确认一下现场的真实性还是如何,总之他缘由不明的,就特别想要触碰一下他的小姑娘。 于是他猛的往前一步,朝着游慕橦伸出了手。 游慕橦看到青年抬起的手臂,心里下意识的想着,他是要抱自己吗? 明明不是第一次抱了,但这一刻意识到对方可能要抱自己的时候,游慕橦还是紧张的连呼吸都下意识的放轻了许多。 然后文昭明就将手落在了小姑娘的脸颊上。 温热的、指腹略带了些茧子的手指轻轻的落在游慕橦眼角下方,力道轻的似乎是怕碰碎了什么似得,简直不会比一只蝴蝶落在花瓣上的力道更加轻柔了。 游慕橦:“???” 她禁不住呆了一下。 文昭明的手指慢慢的从她的眼角向着下面滑动,掠过耳朵,然后停在了游慕橦的后颈上。 游慕橦就更加懵了。 下一秒,青年放在她后颈的手掌就微微收了一下,那动作神似捏一只猫。 游慕橦:“???” 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 刨除最后发生的一点儿微妙的意外,这个夜晚委实是一个相当美妙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游慕橦醒来的时候,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发生的时候,然后情不自禁就脸红了那么一下。 文昭明依旧是比她起来的更早。 以及实际上游慕橦都完全没有任何关于如何睡着的记忆,就只能回忆起来那会儿两人说完话,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一会儿,游慕橦悄悄地将自己的手塞进了青年的手心里。 到后面夜色越深,风也渐大,她还理直气壮的直接靠在了青年身上,言之凿凿表示风大有点儿冷。 不管文昭明心里信没信,表面上他就很自然的任由游慕橦靠了。 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游慕橦整个人被他捞进怀里的模式。 ——别说,这个模式确实比一个人坐更暖和。 咳。 至于具体她是怎么睡着,又怎么进的帐篷里,游慕橦就全然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游慕橦想到在自己没有记忆的那段时间里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一时间脸就禁不住更加红了。 即便实际上很久之前从京城来到金陵的旅途中,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止一次发生。 但……都说了那会儿和这会儿根本就不是一个心态,感受也自然是不一样的。 游慕橦在帐篷里捂着脸好一段时间,等到脸上的热意下去了之后,才若无其事的整理了一下衣服出了帐篷。 帐篷外面文昭明在不远处坐着,戳弄着篝火意图将食物弄热,游慕橦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见到小姑娘出现,他眼睛里下意识就漫上了笑意,一双眼睛俨然自带了柔情似水的特效,朝着游慕橦看过去,简单的一个早安让他说的平白增添诸多旖旎。 游慕橦:“……” 游慕橦一时间觉得好不容易控制住的脸颊又有些发热的趋势。 她下意识将目光移了开。 文昭明微微怔了一下。 几秒钟后,游慕橦终于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打算转头回应一下的时候,就听到那边文昭明又出了声:“过来吃些东西,已经热好了。” 这一回他声音里那些笑意仿佛突然消失不见了,甚至语调也比之前低了一个度。 游慕橦于是也不觉愣了一下,也忘了害羞,转头向着文昭明看过去。 青年半垂着眼睛,神色是往常司空见惯的冷淡——或者说,其实看着比平时更多三分淡漠。 游慕橦心里跳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前一秒还心情愉悦的青年突然就这么一副模样。 她下意识往过走了几步,想要离得更近一些更加精准的感受一下青年的情绪。 然后不期然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失落。 游慕橦:“???” 失落?他为什么突然失落? 游慕橦百思不得其解。 这会儿是真完全想不起来害羞的事情了,满脑子都在思考青年为什么失落。 可不是么,前一天晚上才互相表明了心意,结果第二天一早对方就这么一副表现,这搁谁不会介意啊? 别不是昨晚因为月色太美上头的不止她一个? 游慕橦思绪不自觉的就跳到了这个角度上。 有一说一,早上她刚起来的时候,确实是有觉得自己昨天晚上那一波操作很可能是受氛围的影响。 毕竟那种月色如水的场面,整个山上除了大自然里的一些生物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人的生理激素受到环境影响进而使人产生错觉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要不然也不会有吊桥效应这一说。 但游慕橦刚刚在帐篷里也想的明白。 她是个什么性子她自己是最清楚的。 她昨晚能受氛围影响搞出了那么一波操作,绝对不是单纯的脑子一热上了头,只能说是一直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想法被美好的月色激发出来的而已。 那些想法确实是早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然后在昨天的月色下,突然就茁壮生长了起来。 但…… 她能够确定自己只是将一直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表达了出来,却并不能确定文昭明也是这样…… 万一他昨晚只是单纯受环境影响呢…… 游慕橦不受控制的这样想着。 不过很快的,她就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到底她刚出来的时候,青年看着自己的目光并不是假的,只是突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什么事,对方才变了个脸而已。 游慕橦在心里将自己一波安慰,思绪也跟着清晰起来。 她向来不是个会在小事上多纠结的人,总是很干脆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爱情一事她此前虽然没有接触过,但她以己度人,总觉得不管什么感情,爱情也罢,友情也罢,最重要的大概就是信任,以及相互坦诚。 反正就她自己而言,在一段感情里(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她都不是很喜欢总是要猜测对方在想什么,然后将自己陷入无限的纠结之中,结果到了最后才知道自己此前都纠结根本没有一点儿必要。 游慕橦在心里分析了一下,确定文昭明并不是后悔昨天的事情之后,思维很快就变得清晰,然后顿了几秒钟,她走到文昭明对面,隔着篝火坐下,然后特别坦诚的直视文昭明的眼睛,开门见山的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突然不高兴?” 文昭明:“……” 文昭明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 以及,游慕橦因为性格问题,没有在错误的方向上多纠结,但文昭明却并不是这样。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微妙。 文昭明的突然变脸,很单纯的就是因为他也以为游慕橦是对昨天的事情后悔了。 嗯,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绕口,但稍微捋一下的话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那会儿游慕橦才从帐篷里出来,文昭明本来怀着满心的柔情似水的向着游慕橦笑了一下,结果游慕橦因为羞涩而转开了视线,于是文昭明一瞬间就有些想岔了。 得说陷入爱情之中的男女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不讲逻辑。 这放在平时机智如文昭明,以他的观察力肯定不会错过一些小细节,也绝对不会产生这样的误解。 但因为过于在意,所以难免就有些患得患失的情绪。 到底一直以来文昭明都觉得自己比小姑娘大了许多,虽然一般情况下这年头的娘子们都是这个年纪就成亲嫁人,游慕橦这岁数说起来都有些大了。 但文昭明仍旧还是觉得他家的小姑娘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其实是不能很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心的,也很容易被一些外音所迷惑。 说的直白一点,如果要谈感情的话,文昭明其实是不怎么有自信的。 这听起来仿佛有些不可思议,也和他的人设并不是特别符合。但偏偏文昭明心里是真心实意的对游慕橦的感情没什么安全感。 因为这听起来实在太过于不可思议了,以至于游慕橦都完全没有想到过这里。 毕竟在游慕橦个人的感官里,文昭明长得又帅,性格也是特别君子,且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这放在她上辈子的世界里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对象。 ——当然,即便是在这个世界,游慕橦也依旧认为文昭明是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对象。 虽然说时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就是了。 那会儿他俩刚被官家指亲的时候,游慕橦还好几次被关系不远不近的娘子明里暗里怜惜了一回,觉得文昭明性格诡谲难测,年纪又大的离谱——一般人都快当爷爷了,他却一直没有成亲,指不定是暗地里有什么毛病之类的。 她们有的人是真心的替游慕橦觉得不值,有的人却纯属幸灾乐祸。 这些倒也不重要,毕竟游慕橦不是真正的十几岁的小姑娘,会因为被人阴阳怪气的说上几句闲话就因此而产生什么想法。 她依旧只相信自己所认识的文昭明,是一个连温柔里都带着克制的疏离的月光一般的君子。 咳,虽然后来了解的多了她也知道自己这看法是带了滤镜的。 但这也并不影响游慕橦认为文昭明确实是一个值得依靠的好人这件事。 强调一下,这里的“好人”绝对没有发卡的意思。 唔,似乎扯的有些远了。 总之,因为对文昭明的印象可能与普罗大众有些微妙的误差,游慕橦她就从来没有向这方面想过,以至于这会儿对着文昭明难得的小情绪,她就完全是一种摸不着头脑的状态。 偏生文昭明并不是什么坦诚的人。 更何况是这种时人感官里并不能拿出来光明正大讨论的事情。 于是在游慕橦表达了疑问之后,文昭明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然后顿了好一会儿,他将目光落在眼前的火堆里,说:“先吃。” 游慕橦:“……” 游慕橦有些生气了。 她差点儿想直接转身走了。 ——确切的说,如果现在不是在山里而是在家里的话,她可能已经转身走了。 她就是觉得,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出来的,非要这样避而不谈。 于是她也冷淡了眉眼,将自己都不高兴表现的特别明显,鼓着脸颊掷地有声的吐出来两个字:“不吃!” 见文昭明眼皮子微微动了一天,她气哄哄的补充了一句:“气饱了!” 文昭明:“……” 文昭明就很想叹息了。 他这会儿可能心情波动有些剧烈,和游慕橦离得也近,因而他几乎是心里才稍微软了那么一下下,游慕橦就立刻察觉到了,立即就先发制人做出了反应。 “你是不是后悔了?” 文昭明一怔。 游慕橦就一边觑着他的神色,一边强调道:“昨天的事,你是不是后悔了?” 当然她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心里却觉得文昭明十之八九是不会后悔的——就像自己也没觉得后悔一样。 但问题在于青年显而易见并不想多说什么的样子,她不得逼他做出点儿反应? 又,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游慕橦的初衷真的只是想快速打开话题而已,全然没有想到文昭明的反应会那样的……剧烈。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下,青年就猛然掀起了眼皮子,他颜色浅淡的瞳孔在不带笑意的时候本来就显得过于凉薄。 这会儿那样一双眼睛里因为主人波动的情绪而跟着翻涌起来,显现出来的神色让毫无心理准备的游慕橦有些被吓到了。 青年用那种有些可怕的目光盯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一字一句轻声细语的说:“后悔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吗?” 游慕橦:“……” 游慕橦:“???” ——不,等等,发生了什么?她是不是突然被人按了快进错过了剧情?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当家的 竹屋看着并不像是什么随便的地方,里面还有桌子床之类家具,不过也能看出来并没有人在这边住的样子,大抵是废弃了一些时日。 游慕橦被关在里面,小伙子从外面将门锁了,也不知道是心比较大,还是就觉得游慕橦就是个废,他都没有走套路将游慕橦的手脚绑起来,就只单纯的将门从外头锁了。 然后在门外闷声闷气的对她说一会儿会请他们大当家的来定夺最后要怎么处理游慕橦这件事。 游慕橦就:“……” 她默默的瞅了一下外头,然后反身坐到床上,将自己的靴子脱下来,抱着脚细细查看起来。 她前头就怀疑脚上可能磨出了水泡,自己走的时候可能是麻木了感觉还好,只那会儿突然停下来然后就一直被文昭明背着,那股子疼意才逐渐爆发出来。 直到文昭明去搞吃的,游慕橦其实已经有些不大能忍得住了。 结果又被那自称山匪的小伙子带到了这边来。 那小伙子年纪不大,还算有些怜香惜玉的心,一路上走的并不快,对游慕橦也没有特别凶残,只可惜他并不知道游慕橦脚疼的很,一走就疼的那种。 咳。 游慕橦也顾不得会不会突然有人进来,直接抱着脚在那儿看,这一看果然发现脸上被磨出了水泡,且还不止一个,侧边后面、连脚掌上都有,看的游慕橦一时感觉就更疼了。 她眼泪汪汪的抱着脚看了一会儿,突然忍不住开始沉思,自己看了这么一眼,除了让感官更加疼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她在这里,既没有药能抹,也没有针可以将水泡挑破。 这么一想,游慕橦瞬间只觉得更加悲从中来了呢。 她坐了一会儿,又哭唧唧将袜子靴子套了回去,也没站着,就这样在床上坐下来,直接让脚不用力就在床上放着。 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游慕橦这会儿也无心注意,外头门就被人打开了,进来的还是之前那个小伙子。 小伙子笑嘻嘻的,进来就招呼游慕橦,口中说道:“快出来,我们大当家的要见你哩。” 他说话的口音是十分典型的南方口音,轻言曼语,听着跟唱歌儿似得,还怪好听的。 只是他话中的内容对游慕橦来说就不是很友好了。 他也没在意游慕橦相对来说过于豪放的动作,一边让游慕橦赶紧跟上一边笑着说道:“小娘子生的好看,咱们大当家的肯定欢喜的很……” 他说得兴高采烈,听的游慕橦心里慌极了。 讲道理,这话听着对她一个女孩子委实也太不友好了? 而且因为长得好看被山匪大当家的欢喜什么的,并不是什么值得人高兴的事情好吗?! 游慕橦心里真是慌的一批,然而那小伙子半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忐忑,带着她就往那个传闻中的大当家住的地方走。 那是一间和其他住宅画风并不很一样的宅子,比周围高大了许多,出奇的竟有些北地的感觉,高门大户的样子。 小伙子走到门前,也没打招呼,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门推开里面是个厅堂,正上方悬了块儿深绿色的匾,写了“结义堂”三个大字,龙飞凤舞的,看着就很有那个味儿。 游慕橦心里越发忐忑。 两人继续往里面走,穿过一处弄堂,终于到了那所谓大当家的房间。 一进门兜头就是一张大虎皮在椅子上铺着,虎皮很完整,那虎头甚至保养的极好,都看不出来哪里有缺损的地方,猛的一看就特别吓人。 但在最初的惊吓过去之后,这个场景还是让游慕橦心中有些微妙的在想,这大夏天的,这人还铺着这么一张虎皮,都不嫌热的吗? 她定了定神。 带她过来的小伙子朝她龇牙一笑,说道:“我们大当家的在里面等你,你自己进去。” 游慕橦:“……” 游慕橦不觉哽了一下。 她禁不住开始认真的思考,命和清白到底哪个更重要一些。 于她个人而言自然是命更加重要。 但如今这么个常态,她不能只为她个人考虑,作为游家的姑娘,作为文氏的妇人,她一言一行其实都不是仅仅只代表着她自己的。 ——正因为这样,很久之前游慕橦甚至想过等到了年纪就找一个普通人家嫁了,不必守太多的规矩,相对来说也能更加自由一点。 只不过后来年岁越大,她也就长的越美,以至于游慕橦只能无奈放弃了这个想法。 毕竟她这样的样貌,即便是这样的和平年代,一般人家也委实是守不住的。 唔,这个时候这些也不重要,只是大抵是因为过于紧张,游慕橦这会儿脑子里就乱糟糟的想了很多,一时半会儿根本冷静不下来。 那小伙子说完话就关了门出去了,临走时还留给游慕橦一个意味深长别具深意的笑容。 游慕橦简直对这人那优秀过头的表情表达能力拍案叫绝。 以及她这会儿也有些为自己越是紧张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的念头越多的技能拍案叫绝。 尽管她内心里委实并不是很情愿,然而在外间站了那么一会儿之后,游慕橦还是默默地走动了一下。 主要是她的脚又开始疼了,就很难。 她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并不清楚那个所谓的大当家的是个什么性格,这个时候也就只能假装见不到那人本人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她就索性直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游慕橦本来还想感受一下那个真虎皮的椅子坐着是个什么感觉,不过考虑到现在的温度,她还是放弃了这个过于中二的想法。 她坐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接近,游慕橦心里立时就紧张了起来。 她一瞬间甚至下意识想站起身来往那边瞅一眼,然而那一瞬间她控制了一下自己,于是表现出来就是她仍旧稳稳的坐在那里,眉毛都没多抬一下。 不多时,一个人影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嘴里嘀咕:“小猴子怎么回事啊?让他将人叫过来怎么一去不回头了?” 这声音显然是在自言自语,且平心而论听着还挺好听的,尤其是带了些本地口音,尤显得有一种推金山倒玉柱的感觉。 然而游慕橦一听到这声音,顿时就惊愕的向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要问原因的话—— 这人声音虽然听着确实很有磁性,但这声音属于一个女孩子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啊摔! 游慕橦“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惊的瞳孔地震根本停不下来和来人对视。 而出来的那人在看到游慕橦的时候,也惊的怔在了原地。 游慕橦是因为对方和自己想象中那个色眯眯的粗鲁大汉形象完全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而觉得惊讶。 而那人确实单纯因为游慕橦的样貌而惊艳了。 前头那个带游慕橦过来的“小猴子”说的没错,他们的大当家确实非常喜好美色,看见生的美丽的人会十分欢喜,对于美人儿向来也有十分的耐心…… 这小伙子说了那么多,唯独没有告诉游慕橦,他们大当家的性别为女,且还是个相当英姿飒爽的小姐姐。 小姐姐一看清游慕橦的样貌,登时就有些痴了,好半晌她往过走了几步,对着游慕橦一脸关怀的开了口,声音是刻意放轻的温柔: “可是受了惊吓?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游慕橦:“……” 虽然但是……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些怪怪的。 她禁不住脸上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大当家的看见她的笑容,一时间更加振奋,也不假装斯文了,直接往游慕橦身边凑了凑,一声接一声的提问: “小娘子怎么称呼啊?今年可有二八?可成过亲?” 她巴拉巴拉问了一大串的问题。 游慕橦虽然因为对方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糙脸大汉而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也委实没有要对对方的问题诚实回答的意思。 大当家的见她只是微微笑也不说话,也不觉得意外——一般被迫来到她们这村子里的,基本上大都是这么个表现。 尤其是女孩子,长得好看不好看不说,胆子普遍都小,像游慕橦这样没有直接哭出来就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也是因为看着挺冷静的,这位女性大当家才有兴趣有心思问她这些搭讪的小问题。 只不过游慕橦一直不搭话,她也觉得无趣,索性将这个话题跳过,想了想,并不很诚恳的替小猴子赔罪,说他过于粗鲁冒犯了小娘子之类的。 游慕橦扯了扯嘴角。 因为对方是个女孩子,游慕橦自觉没有了对清白的担忧,也有心思想一想自己要怎么离开的问题了。 她那会儿被那个小猴子带走的时候,有悄悄的给文昭明留下印记,但那印记隐蔽,因为那个小猴子看着不是很稳重的样子,实际上却还挺细心的。 不知道这个时候文昭明有没有回到他们休息的地方,有没有看到自己留下的小印记。 又那会儿她也不清楚小猴子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留的印记也没有很准确,隔了好远才又找到机会继续连上了。 这会儿冷静下来游慕橦感觉自己当时可太不冷静了。 那大当家的见游慕橦一直不说话,本来都要压不住脾气生气了,只是一转头看见游慕橦那一张脸顿时就又觉得再大脾气一瞬间也要散开了。 她确实是颜控,看见长得好看的人心里就欢喜,不管男女都一样,更别提游慕橦这种颜值天花板。 别说小姑娘只是笑着不说话,就是她冷着脸对自己发脾气,大当家都觉得自己可以。 咳。 她得不到游慕橦除了微笑之外的其他反应,只能无奈的放弃了和大美人套近乎的想法,去外头喊了一嗓子。 不多时那个叫小猴子的就神出鬼没冒了出来,大当家挥挥手让他把游慕橦带着又关回去。 毕竟她作为大当家的,不能老沉迷于看大美人,还是有些正经事要做的。 等到做完事情闲下来了,她就有时间更好和大美人联络感情(大雾)了。 游慕橦并不知道大当家心里想的很美,她就是跟着小猴子要走时,想了想,转头朝着大当家看了过去,开口说道:“请问贵宝地可有伤药,能否容儿一用?” 大当家又怔了一下。 脑子里第一反应是果然大美人儿连说话声也比旁人好听。 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内容,再一结合游慕橦刚刚走到门口的脚步动作,心里顿时了然。 她本就喜好美色,也见不得美人儿受苦,闻言立刻就让小猴子去拿伤药过来,甚至还自告奋勇要主动替游慕橦抹药。 被游慕橦无情婉拒了。 小猴子不愧于他的外号,行动间灵活的很,整个人很有些神出鬼没的感觉,嗖的一下跑开,又嗖的一下回来,手里便多了一罐子伤药。 游慕橦将伤药拿了,便眉眼带笑的和大当家道谢,看的大当家心里欢喜极了,恨不能直接将工作扔家直接坐在大美人对面痴看她两个时辰再说。 将伤药拿到手,小猴子就带着她继续往之前关她的竹屋那边走,走出去两步之后,游慕橦又想起来什么,脚步一顿,回头对意图送一下他们的大当家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儿过来的匆忙,午间还尚未进食,不知此处可有什么以供饱腹?” 大当家一听大美人还饿着肚子,顿时又一挥手,让人赶紧准备吃的。 旁听两人你来我往的小猴子:“……” 要不是眼前这美貌的小姑娘是他亲自从外面带回来的,就眼前这场面,他差点儿都要以为这小娘子是来拜访的客人了。 要到了伤药和午饭,游慕橦心满意足跟着小猴子回了竹屋,虽然继续被关了起来,但她却一点儿也不紧张。 ——可能是因为那位大当家看着过于好说话了,以至于她心里全然激不出一点儿紧张感。 她安心的吃了饭,又将脚上的水泡处理了一下,便坐在竹屋里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村落 真说什么正儿八经的对策,那游慕橦还真是没有。 毕竟她先天条件平白就多了很多限制,再加上这会儿还行动不便,与其在这边搞出来什么幺蛾子,还不如安安分分坐在这里等大佬亲自找过来。 不过在此之前游慕橦感觉和那个大当家的套套近乎倒是可以的。 之前说过很多次,游慕橦对人的情绪惯常十分敏感,在之前短暂的接触中,她稍微能够感受到那个大当家的并不是真正穷凶极恶的人。 按照套路来说她一个女孩子能当什么大当家,肯定是有些一言难尽的苦衷在其中。 索性大当家似乎因为颜值问题对游慕橦好感度挺高的样子,游慕橦就寻思着,看能不能和她套套近乎,万一还能挖掘出什么不得了的剧情(不是……)呢。 先捋了一下思绪,游慕橦心里瞬间就定了下来。 就是她想的挺好的,奈何人大当家今天似乎有些忙的样子,游慕橦吃饭抹药带思考一连串下来,一个时辰都过去了,那人说好的等工作结束要过来唠嗑,结果还不见踪影。 不过游慕橦也没有特别慌。 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村子里外出田地里劳作的人到了回家的时间,游慕橦就觉得突然间本来很安静的村子瞬间出现了各种声响。 小孩子尖叫大笑啊,男人们高谈阔论啊,亦或者女人们细声细气的讨论声,连带着鸡鸣狗吠杂糅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村子瞬间活过来的感觉。 游慕橦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房间里光线逐渐昏暗,又是前头那个小猴子过来给她送了一盏油灯。 游慕橦情不自禁的想她这个俘虏待遇就还挺好的。 咳。 小猴子这回过来不是一个人,后头还跟了好几个,都是小朋友,就外表而言小猴子是里面最大的那个,跟过来的其他小朋友看起来也都对小猴子很信服的样子。 这些小孩普遍是一种比较瘦小的身形,打眼一看,就跟游慕橦印象里上辈子电视里见过的那些留守儿童似得,看着就怪让人不适的。 游慕橦迟疑着朝几个小孩笑了一下,一群孩子顿时被她一个笑容震的难得生出些许羞涩的意味,其中一个小女孩就眼睛亮晶晶的朝她回看过去。 小猴子将油灯给游慕橦点了,一时表情也说不上来是情愿还是不情愿,总之点上的同时也不忘巴拉巴拉的交代一些自认为比较重要的事情。 比如说…… “你要睡了就赶紧将油灯吹了,这灯油可贵哩,要不是看你……哼,我们自己晚上都舍不得点灯呢。” 他语调轻快,本来游慕橦就不是很懂这边的方言,平时相处的人要不就是会说官话,要不就是知道她不是本地人会刻意放慢说话速度。 今儿个第一次见到小猴子这种,说话速度溜的不行,吐字还不是游慕橦习惯的发音,以至于她猛的被这么说了一通,都没能听清楚几句,只连蒙带猜的试探似得问小猴子:“意思是不能点灯吗?” 小猴子:“……” 因为金陵这边到底是前朝国都,经常会有京城的大官过来这里,甚至如今的太后一口金陵话就说的特别地道,不过轮到官家这里,周围不大有说金陵话的人,反而不会说了。 这么说的意思是,小猴子他虽然官话说的不好,但实际上听懂却很容易,于是他并没有什么障碍的就明白了游慕橦话里的意思,然后一时间就哽在了原地。 怎么说呢,他其实也就是随口抱怨一下而已,并没有真的不愿意给游慕橦油灯。 毕竟游慕橦长得跟仙女似得,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且性子又那样温柔。 ——不是他看脸,主要是真的路过这里被他们抢劫(?)的人不少,但一般像游慕橦这种一看就出身贵族的人,在看向他们这些人的眼神中,总是十分明显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倨傲和不屑。 小猴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因为职业问题,见识却是很多的,旁人看着自己时的目光是怎么样的,这一点他还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分出来的。 当然,作为他个人而言,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仙女似得小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最起码人家表面上的态度看着就让人比较舒服。 正因为这样,大当家的颜控上头,给游慕橦这样好的待遇,小猴子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好。 一方面是游慕橦样貌加成——毕竟一个仙女似得人物,你让她住土屋吃菜叶,感觉就特别不对劲儿的样子。 另一方面就纯粹是得益于游慕橦友善的态度了。 嗯,扯的远了,再说回来。 因为游慕橦连蒙带猜说的过于直白,以至于小猴子听了之后,没忍住就有些脸红,然后下意识小声嘟囔道:“也没有让你不用的意思……” 他话说了一半,后头几个小朋友里面,就有同样听得懂官话的抢着大声回答道:“六哥说让你随便用。” 这小朋友说话大声,咬字清晰,主要是其实字也少,于是游慕橦一下子就听懂了,猜想着他话里的“六哥”说的应该就是小猴子,于是就略有些迷茫的朝着小猴子看过去。 小猴子:“……” 小猴子回头瞪了说话那小朋友一眼,小朋友半点儿不怂,反而笑嘻嘻的,小猴子又气又无奈,反驳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地方,只能咬牙朝着游慕橦笑了一下,肯定了她的疑问。 游慕橦情不自禁再一次感慨,她这个俘虏真的,待遇太好了。 小猴子送油灯过来时天其实还没黑下去,就是光线有些昏暗,不过在外头院子里的话也并没有特别影响视线。 游慕橦瞅瞅油灯,又瞅瞅小猴子,想了一下就试探道:“外头现在天还没黑,我能不能出去外面转一下?” 她说的慢吞吞的,咬字也刻意加重了一下,小猴子听完歪歪头,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不得不说游慕橦这个外表就给人一点儿威胁性都没有,特别无害,长得还美,人只要稍微笑一下,别人就一点儿警惕性都没有了,甚至还想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来给她这样子。 于是小猴子将人打量了一番,心里不知不觉就认为,这样一个无害的小娘子,将她放出去,似乎也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概。 这样想着,小猴子就迟疑了一下。 这个时候,他后面那几个被游慕橦的样貌所迷惑的小朋友就很是发挥了一番作用。 这个说“没关系我跟着小姐姐”,那个说“六哥你放心有我在”……几个人争先恐后的,一时间闹得小猴子昏头昏脑,一个恍惚就答应了。 游慕橦眉开眼笑冲他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来。 小猴子嘴巴一秃噜答应了,下一秒隐隐就有些后悔,怕大当家的回来骂他,不过一转眼看到游慕橦的笑,他又霎时间半点儿不怂了。 游慕橦美滋滋的将小朋友忽悠了跟着自己一起出去,一行人出了竹屋,就在小路上慢慢溜达着。 她被带过来的时候小猴子并没有很讲究,也没蒙住她的眼睛,因而游慕橦对来时的路上还挺有一些印象。 不过那路上曲曲折折,即便亲自走过一遍,因为拐的弯儿有些多,又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这会儿回忆起来,有些方向她都不是记得很清楚,因而只能饮恨放弃想要偷跑的想法。 她四下里不着痕迹望了一圈,然后和小朋友们说话。 平心而论,这几个小朋友长得并不是很可爱,到底都瘦巴巴的,就算五官尚可也可爱不起来。 不过性子倒是有些许可爱,算是比较懂事的那一种。 说话时游慕橦随口问了一句之前怎么没看到你们,几个孩子这个说他在喂鸡,那个说他在放羊,还有放牛拔草的。 总之都是些小农活,可能不是太费力气,但这些小朋友看起来大的也就十一二岁,小的甚至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就已经去田地里干农活了,感官上就让游慕橦心理非常的复杂。 她问完,那些小朋友也挺讲究礼尚往来,又开始问她问题。 几人从大到小轮流,一人问一个问题,这个说“你从哪里来的?”,那个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看着七八岁的小女孩还挺有趣的,问的是“你怎么看起来这样白,像剥了壳的白鸡蛋。” 她这话一出来,其他几人纷纷赞同,还有一个赞同完,直接砸了一下嘴,说:“我想吃白鸡蛋了。” 旁边有小朋友推了他一下,翻了个白眼说道:“说的好像你能吃一样。” 那个说话的小朋友据理力争,说:“我怎么不能吃了?我上次腿摔断了还帮我爹编框子,娘就奖励了我一个白鸡蛋。” 其他人听他这么说,顿时不约而同发出羡慕的声音:“我也想摔断腿!” 游慕橦:“……” 游慕橦听着他们闲聊,一时间心里还怪酸的。 毕竟能为了吃一口白鸡蛋甚至摔断腿都不介意,这让人不难想象他们平时对白鸡蛋的稀缺。 她没忍住静默了一会儿,才努力换了个话题续了下去。 一波谈话下来,游慕橦对这个小村子的印象就纯粹变成了淳朴二字,简单来说就是,虽然自称山匪,但完全没有常规印象里穷凶极恶的设定这样子。 一行人在村子里溜达了一会儿,等到天色彻底昏暗下来,陆陆续续就有男人女人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大抵听着就是喊人吃饭之类的。 和游慕橦一起的那几个小朋友家里可能也叫了,几人一时间喊着:“我娘喊我吃饭了”便和游慕橦打了个招呼一哄而散。 剩下一个小女孩儿踟蹰了一会儿,仰头看着游慕橦说道:“我家里人少,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家去吃晚饭?” 游慕橦顿了一下,笑着摇头说道:“不了,我半下午才吃了的。” 那小女孩儿脸上就露出一种又遗憾又庆幸的表情来。 看的游慕橦心里又酸涩又好笑。 和几个小朋友道了别,游慕橦想了想,顺着来路就回了先前那竹屋,不想她回竹屋时,里面已然多了个人——当然不是文昭明,是那个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正坐在桌子前,手里握了一个竹制的杯子在手里把玩,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见游慕橦便倏尔笑了起来。 大当家生的颇有几分帅气,一双眼睛形状锋利又上挑,端的浓眉大眼,堪称英姿飒爽。 这会儿这么一笑,用游慕橦上辈子的话来形容就是一个“苏”字概括再适合不过。 她便抬眸注视着游慕橦,含笑道:“我原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游慕橦:“……”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气氛这个对话好像有哪里不大对的样子,听着简直一时间有一种误入言情片场的感觉。 尤其对方拥有着一种雌雄莫辨的帅气,这么笑着看过来的样子,委实让人禁不住脸红心跳。 索性游慕橦见过世面——毕竟大当家再是帅气,比起文昭明还是差了一些的。 游慕橦她在文昭明若有似无的“撩”之下都扛了好几个月两人才在这回渐入佳境,因而对于大当家无处安放的荷尔蒙,游慕橦表现得还是相当的淡定。 她便也笑了一下,声音里不带丝毫烟火气儿的说道:“难得来贵宝地,怎么能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开呢?” 大当家闻言怔了一下,紧接着就朗声大笑了起来,笑完了她更是直接说道:“原来娘子不但生的美貌,说话竟也这般风趣。” 游慕橦微微一笑,以示礼貌。 两人看似气氛融洽其实充满张力的交谈了一会儿,大当家言语间很是信任的说起之前自己在处理工作,小猴子突然跑来报告说几个小孩子带游慕橦出了竹屋在村子里玩之类的。 她提起来的时候仿佛是在刷游慕橦好感度的样子,说:“你估摸着你一个人在屋子里也无聊,听小猴子说你想出来,便想着让孩子们带你转一转,好歹也认识一下乡亲们。” 游慕橦:“……” 第一百三十八章 膝枕 啊这…… 这话锋听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 游慕橦这样想着,就笑道:“倒也不很无聊,儿脚上不便,原只想着在院子里姑且透透气,只孩子们天真可爱,跟着他们不知不觉便走了远路。” 大当家的眉眼间于是跟着显露出一抹笑意,可以看出来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大抵那些孩子们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就像别人夸了自己家小孩儿的时候,不管表面上怎么谦虚,实际上心里却是一种得意骄傲的感觉。 游慕橦见状,就顺势说起了那几个孩子,特别是将几个小朋友夸奖了一番,听的大当家不自觉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对方这样的表现倒是让游慕橦感觉挺亲切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游慕橦表现出来的对几个小朋友的好感度,大当家对她的态度也显而易见的友善了起来。 就是之前她态度也还可以,但那种感觉是比较流于表面的友好,就和对陌生人礼貌性微笑是一个性质的,这个时候人通常不会在意你微笑的对象具体是谁。 但这一波谈话下来,大当家很明显就是对游慕橦这个人友善了,就有种这个小娘子不但长得美,性格其实也很美这样子的意思。 游慕橦对这个效果也是相当满意。 天色渐暗,外头村庄里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村人都比较俭朴,天一黑点灯的比较少,只有隐约那么一两户人家,可能今天白天的活匆匆忙忙还剩下一个尾巴,因而点了灯想要补一下。 除此之外,剩下的都是一片安静祥和的黑暗。 衬托得天上的星月分外明亮。 大当家和游慕橦在竹屋里说话,倒是比较奢侈的在光线暗下来之后,就将之前小猴子拿过来的灯点上了。 这会儿两人说完话,大当家看了眼外头,自己感觉也有些困了,便站起来,同游慕橦说道:“天也晚了,你晚上便睡这里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游慕橦:“……好的。” 实不相瞒,游慕橦总觉得自己并不像是在做俘虏,而是好像单纯被人请过来做客似得,除了不能出村子,行动也没有很受限制,也没有被虐待之类,感觉很迷茫,完全不知道对方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意图何在。 要知道她当时身上一点儿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只有身上一个环佩以及发髻上戴的发簪发钗之类——但问题是她身上的东西也没有说被人取走什么的。 就真的很迷茫。 游慕橦目送着大当家的离开,一时间心里就很有些纠结茫然。 她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却半点儿也想不到他们这样做的理由——美色的问题已经被游慕橦主动跳过了。 她半下午刚被带过来的时候倒是有真情实感的为此而担忧了那么一会儿,不过在见到大当家的本人之后对于这个问题她反而放了心。 并不是因为大当家是女性不能对做什么,而是单纯觉得大当家并不是那种人而已。 嗯,这个问题这会儿不重要,先跳过,主要是以游慕橦的智商,她是一点儿头绪都抓不到。 在房间里闷坐了一会儿,她趴在窗子面前注意到外头除了月光已然是一片黑暗,想了想,也没再浪费人家的油灯,连忙将灯吹灭了,躺到了床上去。 这床上并不是很舒服,虽然下午大当家特意让人收拾过了,不过游慕橦并不很习惯睡别人家的地盘,因而衣服也没脱,就那样将被子随意在肚子上搭着,然后半躺半靠着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梦里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在轻声叫着自己的小名儿,猛的睁开眼睛,一打眼只能看见眼前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她吓了一大跳,不过没叫出来,只下意识瞳孔缩了一下,抓着手头的东西就想朝着那个黑影子扔过去,然后被人抓住了手。 那人特别顺手的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捞进了怀里,然后用近乎气音的声音低声说道:“别怕,是我。” 游慕橦:“……” 她是在被人拉进怀里的时候,意识到这人原来是文昭明的,然后直接就懵了。 好半晌,她眨了一下眼睛,小声问道:“你怎么找过来这里的啊?” 文昭明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只借着月光将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没受什么伤,稍微松了一口气,又担心他看不见的地方可能有受到什么伤害,故而询问道:“可受伤了?” 游慕橦想了想,知道文昭明问的应该是村子里的人有没有伤害自己。 平心而论这个村子里虽然称呼上一副自己是正儿八经土匪的样子,神似村长的那姑娘还自称大当家的,但实际上就游慕橦下午的见闻,这村子真的就是个很普通的村子罢了。 这样想着,游慕橦就摇了摇头,说道:“没受伤,这村子里的人挺好的。” 文昭明“嗯”了一声,这会儿还记得游慕橦脚上有不适,悄无声息将人往背上一背,然后七拐八拐的就出了村子。 等离开村子之后,一直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的游慕橦终于敢说话了,便迫不及待的问起文昭明自己关注的问题。 比如说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哪里的? 再比如说他又是怎么找到那地方的? …… 当然,还有一个小小的遗憾,那就是:“那个大当家的其实是个挺有趣的人,若不是这样的场合,感觉和她相处其实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 文昭明:“……” 文昭明下意识将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他在打猎回来之后,发现游慕橦不见了踪影,立刻就意识到情况不对,然后就开始寻找。 他没花费多长时间就发现了游慕橦留下的印记,但最初并不能看懂,且游慕橦印记都留的匆忙又凌乱,一个距离一个也十里八丈远,他一个人找的时候感觉就很不友好。 于是机智如文昭明,当机立断将属下给召唤了过来。 是的,文昭明他作为深得官家信任的近臣,手头其实也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私兵的,那会儿从京城来到金陵的时候除了表面上的一些护卫,暗地里他的私兵也跟着过来了。 顺便一提,如今府上的一个厨娘也算是他手下比较能干的一位,恰好做的一手好饭,那会儿初来乍到文昭明为了安全起见,就将他直接放在了府里。 再顺便一提文昭明的私兵在金陵表面上一个个也是有自己的身份的,贩夫走卒,不一而足,身份地位没有很高,但信息流通性却是很好。 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文昭明才从京城来到金陵才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差不多将整个金陵握在了自己手中。 也就是只剩下几个顽固派,还在孜孜不倦的搞事情。 不过那些已然也不被文昭明放在眼中了。 咳,扯得远了。 总之,以上是为了表达,文昭明他是有自己的私兵的,以及,在和游慕橦出来约会(……)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他有让那些私兵在后面跟着。 又,为了不让他们影响到自家小姑娘的情绪,文昭明没有让他们暴露,而是让人隔了一段距离。 比如之前他们在山上欣赏风景的时候,那些私兵就在半山腰上休息等待着。 这会儿文昭明很快将人召集起来,一行人开始一起寻找游慕橦的踪迹,并顺便打听一下这附近有什么可疑的势力之类的。 不得不说人多就是比一个人好找,一群人一波操作,立刻就将周围的势力范围打听出来的同时,还发现了几个疑似游慕橦留下的印记。 文昭明将那些印记一个个确定了,又根据手下打听出来的势力分布,这才锁定了这边山匪寨。 有鉴于手下打听出来的这山寨里那位大当家的身份似乎很是有些特别,故而文昭明并没有打草惊蛇,只悄摸摸三两人趁着夜色摸了过来。 文昭明运气很好的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游慕橦休息的地方。 这会儿听到游慕橦说那个大当家为人不错,文昭明他不觉心情就有些微妙了。 要说原因的话,只能说此前手下给他报告那位大当家身份的时候,只说那人出身有几分可疑,却并没有提到性别之类的,以至于文昭明下意识就以为大当家是个男性。 在这种早上才和游慕橦互相表明心意顺便闹了个矛盾,中午被迫分开下午分隔两地然后晚上就听到半天不见的小姑娘说别的男人有趣——这样的发展可不就让当事人心情微妙了。 文昭明感觉自己稍微有些酸,但他并没有说出来,也不表现出来,只不动声色的表达了一下自己寻找了一下午还没有休息这一事实。 游慕橦听了,立马就忘了不能和大当家交朋友的遗憾,一脸担忧的撑起胳膊问文昭明:“你要是累了就放我下来?休息了一下午还抹了药,我已经缓解很多了。” 文昭明立时机智的抓住了重点:“抹药?什么药?” 游慕橦随口说道:“就普通的伤药,我见大当家态度挺好的,就同她要了些。” 她说着,就笑了一下,继续道:“那会儿大当家还想要帮我上药呢。” 实不相瞒她说这话真的就单纯的随口一说,就是突然想到了,顺口说出来而已,然而落在文昭明耳朵里,一时间就让他更酸了。 他压着情绪,意味不明的问文昭明:“你就让他帮你了?” 游慕橦诧异的一挑眉,脱口反驳道:“那哪儿能呢?我们今天才见面,又不熟悉,怎么好意思让她帮忙?” 文昭明:“……” 文昭明没忍住默默的想,总觉得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说,若是今天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熟悉了之后,就可以让他帮忙的感觉呢。 他想直接说出来,思考了一下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不大对,感觉像是杠精一下,又像是在质疑小姑娘的清白。 但不问他又实在憋在心里憋的难受。 于是他忍了又忍,最终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那他还挺热心的。” 游慕橦完全没听出来文昭明是在阴阳怪气。 可能是他平时在游慕橦心目中的形象都比较靠谱比较正面,以至于游慕橦完全没有想过一个情窦初开的老(?)男人其实一点儿也不稳重,于是就顺着文昭明的话一脸感慨的道: “是啊,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小姐姐,若不是这样的场合,我觉得我一定可以和她成为很好的朋友。” 文昭明:“???” 文昭明:“……” 文昭明静默了好几秒中,连脚步都微不可查的僵硬了那么一下下,然后才声音有些奇怪的问道:“小姐姐?” 游慕橦歪了歪脑袋:“是啊,小姐姐。” 她说到这里,突然有些兴奋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帅气的女孩子呢,你知道吗,其他人都对她特别尊敬,小猴子还很正儿八经的叫她大当家的。” 文昭明:“……” 虽然但是……他也不过和自家小姑娘大半天的时间没有见面而已,总觉得在他辛苦找人的时候,自家小姑娘在扩张交友范围方面有了很大的建树呢。 两人一边说着话,文昭明背着游慕橦一边沿着崎岖的山路慢慢的走着,到底已经是深夜,且游慕橦此前还很是担惊受怕了一回,这会儿趴在文昭明背上,心情一放松,不知不觉的就安静睡了过去。 文昭明正和她说话,突然发现小姑娘声音渐渐微弱,怔了一下,意识到她可能是睡着了,脚步停了一下,特别小声的叫了一句:“娇娇?” 游慕橦睡得很实,一点儿也没有听到。 文昭明抿了抿唇,控制住想要将小姑娘抱在怀里细细看上一会儿的冲动,就这么背着人往山腰上手下准备营地的方向走过去。 第二天游慕橦醒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在山脚下之前经过的某个村子里了。 彼时天光早已大亮,游慕橦睁开眼睛,都不用换姿势,就看到文昭明在她视线范围内不远处坐着。 而自己约等于是睡在对方的腿上。 游慕橦:“……” 这场面,真是过于刺激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发展 想当年游慕橦自诩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事到如今俨然已经有了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范。 然而此时此刻,在一睁眼睛就面对了的这样一副极具冲击力的场面,游慕橦只能表示,这场面她是真的没见过。 游慕橦呆呆楞楞的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上方的文昭明那一张脸,然后神奇的发现在这个微妙的角度下,青年的五官看起来竟也没变形。 可能是因为下巴上的轮廓线条比较清晰好看的缘故。 游慕橦可真是服了自己这思绪,总是会在一些微妙的场合控制不住的关注一些相当奇怪的事情。 她动了动眼珠子,终于让自己思维正常起来,下一秒一边想一骨碌向着旁边滚开,一边又想着自己现在闭上眼睛装睡还来不来得及。 ——显而易见这是来不及的。 文昭明虽然是在手里拿了本书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不过实际上注意力更多是在眼前躺在自己腿上的小姑娘身上的。 怎么说呢,这种状态不管对游慕橦还是对文昭明来说都是非常陌生的。 尤其游慕橦一直睡着还没有什么感觉,而文昭明从始至终就这样注视着游慕橦,心里感觉就特别的奇妙。 有那么一瞬间,文昭明就想,喜爱一个人真的是一件非常奇妙的时候,奇妙到在有了那样一个人存在之后,你再想起未来的时候,竟会觉得原本没甚滋味的未来甚至也有了可以期待的地方。 文昭明心中萦绕着这样的想法,就那样堪称痴痴的凝视了游慕橦许久,直到几分钟前游慕橦大抵是即将清醒,眼皮子下面的眼珠无意识的转动了一下,文昭明才近乎慌乱的将视线放在了放在一旁的书上。 在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候,文昭明最为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竟然什么也没做的,就这样看着一个人这么长的时间。 这个时候就很考验一个人装模作样(?)的能力,亦或者是表情管理技能了。 比如说,文昭明其实此时此刻其实挺慌得一批的,然而表面上就半点儿看不出来,游慕橦只能注意到在自己睁开眼睛的几秒钟之后,青年垂眸向着自己看过来。 那一双眼睛淡定又平静,看着就好像自己睡在对方腿上,然后醒来是一件非常正常非常普通的事情一样。 游慕橦就:“……” 论表情管理,她真是这辈子最服文昭明了。 要说破绽的话——当然是因为在这个状态之下,对方的波动过于强烈的心理活动,以及跳动的速度超乎寻常得快的心脏,将他本人真实的情绪在游慕橦面前暴露了个清清楚楚。 游慕橦最初感觉特别懵特别刺激来着,结果等感受到文昭明隐藏在平静表情下的活跃情绪之后,她一时间感觉心情就微妙的有些忍不住想笑了。 然后几秒钟之后,她真的没忍住,直接就维持着那样一个姿势,对着文昭明笑了出来。 美人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不管是什么样的姿势什么样的表情,她总是能显露出一种别具风情的美感。 从自下往上这个神奇角度看起来的文昭明是这样,作为本世界颜值天花板的游慕橦在另一个神奇角度上看着自然也是如此。 文昭明只瞬间觉得,在如此这般的清晨,小姑娘在自己怀里醒来,然后对着自己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容来。 这样的场面完全是他有生之年从来没有设想过的。 但这样一个从未有什么相关心理准备的场景,偏偏一瞬间就直直的戳中了他。 文昭明心里蓦然一动,之前那种还带了些许尴尬或者说是不好意思的情绪霎时间散去。 他冲着小姑娘回了一个微笑,然后伸手一个用力,将小姑娘捞到了自己怀里,然后低头问她:“睡的可好?” 青年这一套动作宛如行云流水毫无滞涩之意,就好像在此之前他已经这样做了无数次一样,熟练又自然。 游慕橦都被他这么一套动作弄的惊呆了,只能随着对方的力道被人捞在怀里,然后好半晌,才呆呆的仰头回看文昭明,说了一声:“好。” 文昭明于是微微笑了起来。 游慕橦彻底清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想要从文昭明的怀里跳出去。 奈何文昭明虽然对抱人这一操作并没有什么经验,但不得不说他大抵天赋异禀,第一次在平和的氛围中将游慕橦抱在怀里,动作间也没有半点儿生疏,姿势还很有技巧性,以至于游慕橦才动了一下,就被人直接给按住了。 游慕橦:“……” …… 游慕橦终于产生了一种自己确实已然是个有对象的人这样子的真实感。 早上醒来之后,在稍微有那么一点儿暧昧的氛围之下,两个人水到渠成的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虽然只是稍微多接触了那么一点点,但在回去金陵城的一路上,游慕橦坐在马车里,还是禁不住一副小媳妇的样子,都不敢转头看向旁边的文昭明。 一看见人视线就情不自禁往对方嘴唇上落,然后一股子似乎等将她点燃的热意就直接从脚底向上蔓延开来,直将她整个人都烧红了。 就……初吻什么的,体验还是挺难忘的。 咳。 除了中间被某山寨撸走了那么一回,两人这次的旅行还是非常棒的。 最起码感情上突飞猛进了一大截。 倒是后来有关于那个寨子还有所谓大当家的身份有些隐晦事情在其中,游慕橦在稍微听了文昭明提过几句之后,就没有再关注,只知道那位大当家是前头某个被定罪谋反的将军之后。 以及她有听文昭明委婉的表示过那个将军是被冤枉的,且如今的官家曾经有意替这位将军翻案来着。 因为有这么一回事,文昭明在结束了和游慕橦的约会(?)之后,就专心处理起了这个寨子有关的事情,一封封密信不断在京城和金陵城之间往返,游慕橦偶尔看看几回,总要疑心这鸽子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两人给累死。 一眨眼到了盛夏,天气热的人根本就在太阳下面待不住,尤其游慕橦还怕热,一出门只觉得太阳简直能将人晒化了,家里冰也不是很丰富。 ——原本都是没有的,只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游慕橦才知道吴雪嫁的那个龚庆宣,原是做一些生意的,今年恰好囤了些冰,想要在夏天做一些相关生意。 也是他小时候家境殷实,有这个条件将冰块储存起来,后来家道中落,冰库不怎么能用的上,也是这几年他渐渐将自家的生意在吴父的帮助下做起来了,才有心思灵机一动将自家冰库给利用了起来。 可巧这不才搞起来,游慕橦就当了他这冰库的第一个客人,一口气直接定了许多。 当然因为有和吴雪这一层关系在,这些冰块已然便宜了很多,但到底这玩意儿在夏天委实是种稀缺的玩意儿,游慕橦买这个也真的是花费了不少。 有了冰块之后,再在家里待着就能轻松许多。 只冰块买的数量有限,游慕橦也不能用的过于奢侈,也就隔三差五吃一回冰雪圆子,实在热的狠了中午的时候让人弄着些冰来凉快一下这样子。 这天,游慕橦懒洋洋歪在榻上看书,她让立春给自己做了一套软抱枕,大小十分合适,冬天套个毛茸茸的套子,抱着可不暖和。 夏天时外头用冰蚕丝做罩子,靠着时也自有一番凉意。 她这会儿将抱枕在下巴上待着,说是看书,但完全没有时人看书时坐如钟的讲究,反而整个人跟没骨头似得,瘫在榻上恨不能长在那里。 文昭明以前第一次见她这样的时候直接就惊呆了——像他这样标准的君子这辈子可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讲究的人,也真是在游慕橦这里开了许多眼界。 昨儿个下了一场雨,今天天气潮湿的很,又闷热,并没有想象中一场雨下来瞬间凉快的感觉,游慕橦抱着冰蚕丝的枕头,刚开始抱上的时候尚且能觉出几分凉意,用不了几分钟,和人皮肤接触的部分就开始变得热乎起来,游慕橦只好抱一会儿,换一个位置,再抱一会儿,再换一个位置。 这样玩了一会儿,直到中午饭点儿,她仍旧是热的,都没有什么胃口,一听到吃饭两个字竟然都没有了兴趣。 立春几个心里就担心的很。 寒露她们不清楚游慕橦的习惯,在意识到主人家最近饭量骤减的时候就已经很担心了,更别提立春还知道游慕橦基本上每年冬天最冷夏天最热的时候是最挑剔的时候。 惯常这也不吃,那也不要,每每这种时间段,就能瘦好多。 ——那会儿家里其他几个娘子玩笑时还曾说游慕橦是顶顶精致的样貌,就该配顶顶精致的养法。 这话有开玩笑的成分更多,都是娘子们私下里取笑游慕橦时偶尔提到,但不得不说这话刨除掉其背后蕴含的其他意味,只看表面的话还真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游慕橦最近吃的越发少,立春心里担忧的很,想发设发和厨房里沟通,想要弄着新奇好吃的花样儿出来,不说别的,就是游慕橦看了觉得稀奇,多吃一两口那都是好的。 今儿个厨房里就做了些凉面。 面是用菠菜汁水调的,揉的均匀漂亮,绿色的面团被扯成细细的面条放在白瓷的浅口碗里,上面撒了些切成细丝的葱白,又浇了一勺红红的辣油并几滴香油,最后再撒上一些白芝麻。 大体上是特别简单的做法,但这样一碗白瓷做地盛的绿色凉面,看着就莫名让人有食欲的很。 更别提面是下了功夫揉的,特别劲道,煮熟了之后又在从井里刚打出来的冰水里过了一遍,面便变得凉嗖嗖的。 辣酱是秘制的,里面杂七杂八的配方都不外传,是游家的大厨独有的方子,游慕橦一直都特别喜欢那个味道。 这会儿立春才将凉面端上来,游慕橦鼻子里嗅到秘制辣酱的那种麻辣鲜香的味道,不觉肚子里难得有了饿意。 文昭明早上走时说了今天中午可能来不及回来,厨房里掐着时间点儿见到了这会儿也不见人来,就知道主人家确实今天回不来了,故而就只做了游慕橦的份。 游慕橦也是知道这事儿,也没刻意等,将凉面瞅了两眼,不觉问道:“这是菠菜面?” 立春在旁边笑道:“娘子竟看出来了?” 游慕橦心说上辈子吃过好多回了,不过没怎么见识过像眼前这碗做的这样好看的。 厨子色香味上面都下了功夫,味道没尝还不知道,只这个色香,那真是赏心悦目的很,游慕橦看着就很有食欲。 面是在冰水里过的,放在碗里将碗的外头也带的冰冰凉凉的,端在手里没一会儿,碗外面就凝了一片水渍。 游慕橦难得这样热的天,胃口大开吃了一整碗的凉面,末了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可能是因为最近一直吃的不多,伟也跟着变小了,游慕橦这一碗吃下去,就觉得有些撑了,只能遗憾的放下碗筷,歪头想了一下,对立春道:“这面这样的天儿吃着正合适,等晚间明郎回来了,也让厨房给他做一份尝一下。” ——顺便也让她顺便再蹭一顿。 立春含笑应了,对于游慕橦的小心思发现了,却没说什么。 他们这样的人家,倒不至于供不起这样一碗凉面。 只不过游慕橦一个小姑娘,身体真说不上多健壮的,毕竟每天吃的少,也不锻炼,肯定达不到特别健康的程度。 游慕橦这饭量和锻炼量其实都算好的了,其他一般的娘子那才真是鸡仔似得饭量,人均弱柳扶风。 就这,哪怕游慕橦再贪凉,立春也是不敢让她多吃这种凉东西的,吃得多了,积食不说,肠胃肯定要不舒服。 不过这两天因为天气缘故,游慕橦确实蔫巴的很,立春想了想,也就没多说什么,让娘子任性一回也没什么,她晚间注意着让人不要吃太多也就是了。 第一百四十章 底线 晚间文昭明回来了,游慕橦果然让厨房里做了凉面。 文昭明见着看着简单却让人一见就能觉出几分凉意的凉面,一时间也觉得有些有趣,又见小姑娘眼巴巴的,笑着同她分食了一碗。 两人吃完饭,见太阳已经下山,外头没有白天那么热了,便一同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 游慕橦抱怨了几句最近的热天气,文昭明礼尚往来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实际上文昭明以前并没有这种对别人说一些自己生活经历的爱好,但是因为游慕橦每天习惯性的对他说一些日常发生的小事情,不管是其具体有趣不有趣,总之被小姑娘从口中说出来,便平白就能有几分趣味。 以至于时间长了,文昭明也跟着学会了这个操作。 基本上每天晚上回来,两人互相分享一下日常,就有了一种参与了对方生活的感觉,这对一对初定情意的男女来说,感觉又新奇,又有一种别样的暧昧在其中。 反正两人对此都挺享受的。 游慕橦不觉得懒散了,对于每天晚上和文昭明一起去公园里散步这件事也有了期待感,就不像之前,吃完饭就只想找个地方摊着一动不动。 她偶尔有空的想了想,认为这大概可能就是爱情的力量。 散完步,天就渐渐的黑了。 这大概也是和之前不一样的一点。 其实现在盛夏,白天平心而论还挺长的,理论上来说吃完饭散半个小时步的话,肯定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才是。 然而奇怪的是,实际上两人真就单纯的在花园里走了走坐了一会儿,也没做什么事情用以打发时间,然而不知不觉的,时间就那么过去了。 到了天黑时游慕橦回想一下,觉得自己真的什么事也没干,时间就过得飞快。 ——不过就是偷看一下文昭明,然后被他发现,两人再对视一会儿了,继而不约而同傻笑上那么一下。 最多就是随口说一些有的没的的闲话。 结果大半个时辰一眨眼就没了。 晚上游慕橦洗漱完,文昭明将立春打发出去,自己拿着梳子给小姑娘将散下来的头发梳顺溜。 游慕橦头发养的挺好的,毕竟打小儿营养跟的很上,她们这样人家出身的小姑娘,一般日常除了学习一些琴棋书画之外,也就是保养美容了。 这一操作也是被行动力相当强的文昭明率先提起来的。 就是两人旅行定情回来的第一天,游慕橦收拾完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立春整理头发。 文昭明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想到今天两人的关系已经有了更进一的发展,似乎已经是能够有更亲密的接触了。 有了以上论断之后,他就观察了一下立春的动作,然后自告奋勇要主动替游慕橦梳头发。 说起来举案齐眉,张敞画眉这样的故事这个世界也有,小夫妻之间互相梳个头发、描个眉毛也算是很正常的闺房乐趣。 因而立春只怔了一下,就特别欣慰的退了出去,速度快的游慕橦都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比起文昭明优秀的行动力以及坦然的态度,游慕橦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虽说基本上天天都有人替她梳头发,但立春她们是打小儿就替她梳头过来的,她已经很习惯,文昭明却不一样。 眼见着立春宛如对方的卧底一般撤的神速,游慕橦默了一下,抬眸从镜子里和文昭明对视了一眼,然后唇瓣抿了抿,好半晌说道:“那你帮我梳一下。” 文昭明见她妥协,眼睛里就漫出些许笑意,掂着梳子替游慕橦梳起发来。 在文昭明给自己梳发的过程中,游慕橦脑袋里不受控制的一直在想,她今天洗头发了吗?头发顺溜不顺溜?不知道头发有没有味儿? ……等一系列有的没的的神奇问题。 文昭明不知道游慕橦心中掀起来的风暴,只专注的,一下一下的,将梳子从她的头皮梳到发尾。 一股清淡的花香从发丝上散发开,文昭明能嗅出来这是小姑娘最喜欢的熏香。 游慕橦喜欢用花香味儿的熏香,基本上味道比较好闻的花味儿熏香她都有,什么玫瑰啊、桂花儿之类的。 一般的小娘子总是更喜欢一些味道独特的熏香,游慕橦却不。 她对熏香的喜好和她对花朵的喜好如出一辙,都是怎么好看好闻怎么来。 偏她自己生的好看,便是再俗气的花朵或者熏香,用在她身上就被衬托的平白多了一些旁人怎么也用不出来的感觉。 文昭明这会儿就觉得,分明是相当常见的花香,可这个时候闻着,就莫名让他打心底里生出一种熏熏然的感觉来。 他一下一下的梳着头发,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都没有注意到镜子里小姑娘那一张脸不知不觉越来越红。 本来就如花朵般明艳的五官,这会儿宛如完全盛开了一样,面颊上都染成了桃色,在这么个氛围之下,看着就出奇的旖旎。 …… 自那天之后,文昭明每天晚上就特别自觉又自然的接任了给游慕橦梳头发的任务。 游慕橦最开始几天还有些不自在,过了几天之后就淡定了,甚至还感觉挺美滋滋的。 毕竟文昭明这一举动毫无疑问是证明了他对游慕橦的上心,游慕橦自然会觉得高兴。 …… 将头发全部顺了一遍,文昭明捉着小姑娘一缕乌黑发量的头发,没忍住在手指间绕了几圈。 游慕橦注意到他这动作,不觉从镜子里朝他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文昭明于是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想了想,问道:“我过两日有一天休沐,要不要一起去城外玩一天?” 游慕橦歪了歪脑袋,也没在意仍旧被文昭明握在手中的头发,接口问道:“哪一天?” 文昭明顺了日子。 游慕橦于是眼睛不自觉就微微亮了起来,一脸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表情转头盯着文昭明看。 文昭明:“……” 文昭明被她这样的眼神儿看着,不知道怎么的眼皮子就突然跳了一下,然而他还是若无其事的开口含笑问道:“怎么?有想去的地方吗?” 游慕橦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有些试探的意思,就委婉的说道:“听说金陵城有一处地方称为秦淮。” 文昭明:“……” 虽然他向来知道自家小姑娘确实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娘子,但不得不说在听到她那一双花瓣一般柔软漂亮的唇瓣里吐出来“秦淮”两个字的时候,文昭明一时间感觉眼皮子就跳的更厉害了。 尤其他视线看过去的时候,竟然还注意到小姑娘脸上是一种既不好意思又相当期待的神情。 游慕橦眨巴着一双眼睛,眼神里暗示的意味可以说是非常的强烈了:“听说秦淮每年六月初六都会举行很有趣的宴会。” 文昭明:“……” 文昭明这一瞬间特别想知道自家小姑娘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种事情。 金陵确实有一条被称为“秦淮”街道非常有名。 那条街以一条人工河分为东西两部分,中间那条河就叫做秦淮河,河两岸惯常张灯结彩,十分热闹,尤其是晚上,更是灯火通明,歌舞诗词,不绝于耳。 嗯,说的更直白一点,这就是个青楼聚集地。 只是这里面的姑娘有的很有些才气,便是一些有名的才子也不能不甘拜下风,甚至有些娘子名声在外,有诸多文人才子拜倒在其的石榴裙下,为其留下许多相方优秀的作品。 那些作品有些写的比较好的,流传度就比较广,结果引的被作品赞扬的主人公名声传扬的越发广泛了。 至于游慕橦是怎么得到的消息……那当然是从靠谱的本地人吴雪吴娘子那里得知的。 吴娘子能和游慕橦一见如故,可以想见这小姑娘性子里其实也不是个特别安分的。 尤其是成了亲以后,虽说家里更多生意都是由龚庆宣出面的更多,不过有的时候吴雪也会跟着参与一下,最起码得让手下人认识一下自己真正的主子。 因为在外头跑的多了,且做生意,难免能碰到几个混不吝的,虽则龚庆宣和吴爹将她向来保护的很好,不过机缘巧合之下,还是让吴雪对秦淮这个地方有了一些了解。 而恰好,能和她一起讨论这种可以称得上是颇为离经叛道的话题的,吴雪感觉也只有游慕橦一个人了。 于是某次两人聚起来的时候,就躲在一起悄悄地就秦淮这一地方进行了沟通。 游慕橦一听到吴雪的描述,顿时就想起来自己当年还在京城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青楼之行。 那会儿她是顾虑到家里姐妹们的名声,才中途停止行动。 不过今时不如往日,这会儿她已经是已婚人士,且还是想和文昭明一起,感官上就比较理直气壮了,就算被人发现,也可以随便找个借口。 比如说文昭明跑来鬼混她来抓人什么的。 反正这种情况也不少见,本朝女性地位不低,性格比较凶一点的女性虽说比较少,但也是存在的。 虽说这个样子真的要是发生了,对文昭明个人的名声不是特别友好就是了。 游慕橦这会儿提出来这个,说实话也是有些试探的意思了。 都说“恃宠而骄”,不得不说自从两人将话说开了之后,文昭明就对游慕橦好的不得了了。 其实之前他对游慕橦也是好的,但因为两人的成亲是得益于一场交易,因而在此之前文昭明一直就恪守着那一份君子礼仪,对游慕橦好是好,但却是始终守在那一条线之外的。 但自从说开了之后,他心中给自己划的那一条线瞬间被迈过去,他想要对自家小姑娘好的时候,不必再考虑这样会不会过于失礼,会不会过于冒犯吓到小姑娘之类的问题,反而多了份肆无忌惮的味道。 也正是因为他的好,让游慕橦就忍不住想要看一看他到底能对自己有多好? 可谓是恃宠而骄的真实写照了。 而文昭明也真的好像对游慕橦是完全没有底线的,即便是她近乎明示的表达了想要逛青楼的想法之后,文昭明心里更多也只是无奈。 并没有生气什么的。 毕竟他心里大概能明白小姑娘的想法。 偶尔他会想要叹息,他的小姑娘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知道的话,她就该明白,只要不是离开自己,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不管她怎么做,他都不会有半点儿生气。 所以根本不必不安,也不必试探什么底线。 文昭明有时候在游慕橦故意作起来的时候,都想直白的告诉小姑娘,不必这样试探,他对她是没有底线的。 但他到底一直没说出来。 要说原因的话…… 当然是因为小姑娘故意“作”起来的时候,反而会对自己特别亲近。 以及顺便一提文昭明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他就是真的单纯的觉得游慕橦耍赖撒娇的样子特别可怜可爱而已! 咳。 顿了那么一会儿,文昭明目光里满含笑意的朝着游慕橦看过去——不得不说,文昭明总是能为游慕橦对自己每一点的得寸进尺而觉得开心。 在游慕橦方面来看这是试探,而于文昭明的认知中,这只代表了小姑娘离自己越来越近。 毕竟也唯有真正亲近的人,游慕橦才能有足够的信任和对方讨论到这种话题。 游慕橦全然没有想过自己一步步的确实是试探到了自己的底线,但也一点一点的因此而对文昭明越发的信任。 她仰头对上文昭明含笑的目光,听到他声音的温柔的说:“秦淮河六月初六很热闹,想去看看吗?” 游慕橦:“……” 游慕橦感觉文昭明应的简直过于轻易,但仔细想想但也没多少惊讶的情绪,毕竟除了个别事情,比如说游慕橦贪凉想要一次性吃三四碗冰过的杨梅渴水之类的,游慕橦在文昭明这里得到的大部分回答都是—— 好啊可以如果你想的话。 以至于这会儿对于文昭明的淡定,游慕橦也很自然就接受了,并且她的重点不由自主的还歪了一下: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六月初六秦淮河有热闹?” 第一百四十三章 买衣服 黄夫人如何知道,虽然文昭明确实生的不俗,但实际上见过他本人的人很少有能将注意力放在他那一张脸上的。 这也就是这会儿他是正看着游慕橦,故而神色不觉比平时温柔许多,这才让黄夫人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样貌。 黄夫人心里这样嘀咕了一声。 以及下一秒,她就瞬间有些明白为什么之前从未有人提到过这位大人的样貌了。 因为下一秒,从游慕橦身上收回视线的文昭明目光微微一转,就落在了很明显是主人家的黄夫人身上。 然后黄夫人心里立时就抑制不住咯噔了一下。 盖因青年看过来的目光真的是太冷淡了,冷淡到,黄夫人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他看的好像并不是自己这个大活人,而是什么死物一般。 但实际上对方看的确实是自己没有错。 因为接下来青年以一种矜持又冷淡的态度开口说话了。 黄夫人本来在院子里的时候,想着机会难得她定然要套套近乎,然而等看到文昭明本人,她心里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有,只能楞楞的顺着对方的话题,人家说什么她应什么。 游慕橦感觉到黄夫人似乎有些拘谨,不觉将文昭明看了一眼,眨巴了一下眼睛。 于是一直在注意着她的文昭明眼神一瞬间就温和了许多,这一点正和他说话着的黄夫人感觉尤其明显。 说得夸张一点,就觉得好像是突然从冬天跨到了春天,虽然不至于到春暖花开的程度,但最起码也是比寒冬好上许多的初春时节了。 黄夫人这才感觉自己不受控制的轻轻地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文昭明在旁边等着,几个夫人们也没好意思再多留人,因而只略寒暄了那么几句话——连设想中的讨好都直接跳过了,游慕橦便和文昭明一同离开。 文昭明是只有一个人过来了。 游慕橦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仰头看着他小声问道:“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啊?” 小姑娘仰着头看过来的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专注地像是一只尚在幼崽时期的狸奴一样,文昭明一瞬间就特别想要在她的脑袋上揉一下。 不过考虑到这是在外面,他想了想,只好忍住了,只朝着小姑娘轻轻笑了一声,回道:“顺路而已。” 游慕橦“哦”了一声,隐约听到身后黄府别院别院门口那几个夫人在小声的讨论着自己和文昭明。 她就感觉有些怪不自在的,垂了眸子,说了一句:“那回。” 两人走出去几步,好半晌,游慕橦才想起来,又侧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文昭明凝视了她几秒钟,无奈叹息道:“前几日你吃饭时不是说过吗?” 游慕橦:“……” 游慕橦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说过。 就是吴雪来的那天晚上,她吃饭时和文昭明闲聊,随口就提了那么一句,真就那么一句,很快就跳了过去,都没放在心上。 不想文昭明倒记得清楚。 游慕橦想着,随意说道:“你记性真好。” 文昭明和她并肩而行,闻言特别若无其事的说:“你说的,我都能记得。” 青年这句话说的,语气真的特别的风轻云淡,表情动作都很自然,自然的好像这话听起来很普通一样。 游慕橦:“……” 游慕橦情不自禁将脚步顿了那么一下,文昭明注意到,竟然还转头投给她一个疑问的眼神,显然是在问她为什么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游慕橦禁不住就又:“……” 她无言以对的将人瞅了好几眼,见青年仍旧一脸淡定,只好将复杂的心绪跳过,两人继续往家里走起来。 黄家这处别院距离两人现在住的文府并不十分远,两人走着倒也不十分累。 这会儿正是黄昏,橙黄色的夕阳将天空都渲染成了类似的颜色,温度比起中午已然凉快了许多,街道上人流也渐渐的开始增多。 游慕橦走着,偶尔转头和文昭明随口说上一句闲话,文昭明也不觉无聊,不管游慕橦说什么,他都认认真真应了。 哪怕是无聊的一声感叹,文昭明也会在观察一下引起游慕橦感慨的本体之后,才跟着做出回答。 游慕橦就觉得文昭明作为一个聊天对象真的是太合适了,因为他总是给人一种特别配合的感觉,总是能让人意识到他确实有在认真的听自己讲话这样子。 还会给出各种回应,并不敷衍,反而有些还很有趣。 两人说了几句,游慕橦一抬头,注意到不远处路过的一个小娘子身上穿了件新花样的裙装,她眼睛眨了眨,一时间突发奇想,转头对文昭明道:“我们去成衣店转一转?” 文昭明:“?” 青年有些迷茫,并不很懂话题为什么突然从前一个跳到了这里,然而在反应了一下之后,他还是点头道:“也好。” 于是都快走到文府所在的那个巷子了,两人脚步一转,就转去了东市。 东市这会儿黄昏时候还算比较热闹,不过因着东边就类似于富豪聚集区的那种感觉,故而街道上并没有人来人往,就是能看到街道两旁的阁楼上,隐隐有人影走动的样子。 游慕橦瞅了两眼,没去惯常自己去的那家成衣店——主要那家店比较偏向于女性化,就游慕橦个人感觉,里面的衣服女性的裙装比较好看,样式也多样。 布料方面不提,最起码看着是不错的。 但男装就有些敷衍。 样式还是布料都不尽如人意。 游慕橦寻思了一下,转头看文昭明,问:“你有想看的吗?” 文昭明:“……” 文昭明有些说不上来。 他其实在穿衣方面挺讲究的,造型不重要,主要是他的衣服大都是绣娘专门做的,布料是家里的好料子,花样以前是文采挑的,成了亲之后游慕橦倒是有替他选过几次。 做出来样子可能比较雷同,但穿着都舒服,他人好看,气质也好,整体看着也精致。 基本上就从来没在外面的店铺里买过成衣。 当然以前也从来没人会请他来外面店里买衣服。 所以游慕橦这么一问,文昭明一时间就感觉这个好像有些触及到自己的知识盲区。 但他一点儿也不慌,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下,脑子里想的是他很久之前收集到的金陵本地商户信息,然后从善如流挑了一家他有点儿想法的某商户名下的铺子。 商户姓林,名下产业颇多,游慕橦和文昭明进的这家铺子名字起的雅致,叫“子都坊”。 子都有代称君子的意思,这家铺子里就是比较偏向于男装。 两人进去,店家并不认识文昭明和游慕橦两人。 但他却听过,今年京城里来的那位大人,家里的夫人样貌极美,传闻连番邦的美人公主,在那位娘子面前都自惭形秽自愧弗如。 这件事真实性这里暂且不提,可实际上在游慕橦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几乎所有看见她的人,都会下意识的觉得,这世上怕是再不会有比眼前这人生的更美的人了。 这家子都坊的店主人在看到游慕橦的时候,心里浮现的也是这样的想法。 以及,他在最初的惊艳感过去了之后,就很快注意到游慕橦旁边的文昭明。 因为文昭明气质确实有些独一份的意思,于是店主人略一深想,便对两人的身份有了些猜测。 他主动迎了前来——到底一般的客人进来,他作为掌柜的,是并不需要亲自迎上来的。 但因为他猜到了文昭明的身份,所以没忍住心情有些复杂又激动的向着两人走过来,道了声欢迎之后,就试探着问道:“敢问郎君贵姓?” 文昭明没什么隐藏身份的意思,矜持的颔首,回了一句:“免贵文姓。” 掌柜的心中越发确定,面上的笑容于是也就越发的热情洋溢。 注意到掌柜的的态度变化,游慕橦没忍住笑着看了文昭明一眼。 文昭明脸色淡定,特别高冷的并不如何理会掌柜的,只低头问游慕橦:“可要仔细瞧瞧?” 游慕橦闻言,想了想,就点点头应是。 掌柜的看出两人目前的状态是以游慕橦为主的更多,当下也神色不变,只是奉承的人换了个对象,从文昭明变成了游慕橦。 游慕橦猜测文昭明来这家店可能是有什么目的——这一点纯属直觉,不过游慕橦认为自己的直觉一向都挺挺准的。 于是她特别配合的就慢慢看了起来,给足了文昭明做事的机会和时间。 文昭明此前和游慕橦也逛过街,倒是知道游慕橦逛街的风格,见她今天出奇的慢,心里隐隐奇怪了一下,很快却又明白了什么,看着游慕橦的目光一时间不觉温柔极了。 尽管他其实并不需要对方这么做,但怎么说呢,游慕橦这样的做法给了他一种十分微妙的、付出的感情在这一瞬间被人回馈回来的感觉。 说的再通俗浮夸一点,就是说,这一瞬间,文昭明感觉到了“爱”。 这样的感觉坦白来讲并不坏,而且文昭明很喜欢。 文昭明心里柔软极了,又仿佛被尚是幼崽的狸奴轻轻在心尖儿上戳了一下,看着游慕橦的目光简直跟沁了水似得。 游慕橦原在仰头看着那边墙上挂着的一件衣裳。 那是件男士的外衣,颜色大体上是姜黄色的,有白色、以及非常淡的浅紫色的花纹,旁边配套的腰带也是浅紫色和白色相间,比一般的腰带宽上不少。 游慕橦想象了一下文昭明的腰线被那宽宽的腰带勾勒出形状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一时间就心动的很。 于是下意识转头向着文昭明看过去,想要询问一下青年对这件衣裳的感官。 结果没想到她一转过去,就正好对上文昭明一直注视着这边的视线。 像水,又像月光。 游慕橦不觉怔了一下。 然后脸上不由自主的就有些泛起热意。 她将目光转开,嗔了一句:“看什么呢!” 文昭明笑而不语,到底终于将视线移开了。 游慕橦察觉到,过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想说的话,又转过去,才指着那件外衣向着文昭明示意道:“你瞧瞧那件,可还好?” 文昭明循着游慕橦的示意看过去,待看清颜色时就有些惊讶。 他平日里的衣裳少有这样明亮的颜色,大都是墨色,亦或者青色居多。 唯一明亮些的,是游慕橦亲手做的腰带,会带些各种颜色,索性和黑色配起来并不奇怪,故而文昭明日常戴的还比较多。 但这种大面积的亮色,文昭明是没有尝试过的。 青年顿了一下,看出小姑娘视线里的跃跃欲试以及些微忐忑,本来这会儿心里就软的很呢,这一刻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想了想,索性点头应了。 游慕橦脸上立时就露出惊喜的神情。 她其实问的时候,都没想过文昭明能答应的这么干脆,心里还思量着,要是对方不答应,她要不要在这个场合下撒个娇什么的。 结果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发挥呢,文昭明就直接应了。 文昭明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小姑娘一个撒娇。 这会儿见那陪侍在旁边的掌柜的取了件同款式的拿过来,问说要不要试一下。 文昭明并不知道原来买成衣是这么个程序,看了游慕橦一眼,见她没有制止,就拿了衣裳,准备去里间试一下。 游慕橦见文昭明进去,也没跟着,只在外面一边随意看着其他衣服,一边等着文昭明出来。 因为只是件外套,穿着也不麻烦,故而文昭明没多长时间,就换好出来了。 人出来往那儿一站,游慕橦立时就怔住了。 ——不说游慕橦,就是店里其他人有注意到了,在看见文昭明时也禁不住要多看两眼。 青年原本样貌就是极俊美的,可他惯常穿着一身玄色衣裳,再加上个人气场过于强烈,以至于众人看见他时,第一眼注意到的并不是他的容貌。 或者说人的注意力还来不及注意到容貌,就被他的气势吓到,继而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所以很少有人能够说的上来,有关于文昭明五官样貌如何之类。 第一百四十四章 买东西 可当他换了身衣裳这样出来之后,给人的感觉立时就不一样了。 或者是因为他此时此刻关注的对象是游慕橦,故而身上的气息比往常会更柔和一些。 又或者是这样明亮的暖色调衣裳中和了他身上原本的气场。 总之当青年掀开帘子站在那里向着自己看过来的时候,游慕橦莫名就有了一种一眼万年的感觉。 在这一瞬间她甚至可以笃定,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亦或者五十年,青年在这一刻站在那里向着自己看过来的场景,仍然会一直一直存在在她的脑海里。 似乎永远不会褪色一样。 游慕橦一时有些恍惚,直到文昭明似乎有些疑惑于她的安静,继而歪了歪头,就向着这边走了过来,在游慕橦面前站定。 他比游慕橦高许多,因而站的近了的时候,他看着游慕橦的时候,总是要将眸子略微垂下来一些,才能够直视对方的视线。 于是他这会儿就那样将眼眸半垂下来,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似乎能够投下些许阴影,就像是有一只蝴蝶轻柔的落在了那里一样。 游慕橦不自觉的盯着他的睫毛发起了呆。 文昭明声音里听起来带了些不确定——毕竟他自己就算是少年时期,也少有穿着黄色衣裳的时候。 不过实际上他也并没有觉得自己穿着可能会不好看,因为周围人的视线其实还是挺明显的。 但自信归自信,在询问游慕橦的想法的时候,文昭明心里难免还是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不确定。 要说原因的话,自然是因为他对游慕橦的过于在意,又或者说,游慕橦于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人在过于在意的时候,心里总是会生出一些往常从来不会思考过的情绪,所谓患得患失大抵就是这样了。 游慕橦听到文昭明的询问之后才回了神,然后视线微微移动了一下,对上青年颜色略浅的眸子,特别认真地说道:“这个颜色很衬你。” 文昭明将一边的眉毛就轻轻抬了一下。 游慕橦禁不住又重复了一遍:“真的特别衬你。” 她想了一下,脑子里一时间能够回想起来的诗句,竟然只有诗经里那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心里冒出来这样一句,然后就对着文昭明的眼睛念了出来,文昭明就:“……” 青年心里是怎么想的游慕橦不清楚,但她确定自己有看到对方的耳朵尖一瞬间就红了起来。 …… 买完衣服,游慕橦特别开心的和文昭明讨论着青年适合的颜色。 原本文昭明没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裳也就罢了,今儿试了一件姜黄色的外衣,一时间给了游慕橦些许灵感。 她想起来家里有几匹孔雀蓝的布料,是那会儿两人成亲的时候官家赏的,是很好的料子,轻薄又透气,游慕橦还挺喜欢的。 前头她用那些布料给自己做了一件裙子,夏天穿着正合适,不过游慕橦只穿过一次,因为那个颜色有些过于亮眼。 游慕橦本就生的存在感强烈,再穿上一件颜色亮眼的衣裳,去参加别人家的宴会的时候,难免就会有一种喧宾夺主的感觉来。 因而游慕橦少有机会能将那套衣服穿出去。 不过这会儿她就想着,回去后用那匹布料给文昭明也做上一套衣裳,那样虽然他们不能穿着其去参加别人家的宴会,却可以两个人单独出去游玩。 那感觉想想还挺好的。 游慕橦心里寻思着,就兴致勃勃对着文昭明说了起来。 文昭明对什么孔雀蓝的颜色是真的不感兴趣,结果一听到后面,听游慕橦说到时候他们两人可以穿着同色的衣裳出去游玩,文昭明于是一下子就禁不住有些心动了。 他认真想了一下,特别矜持的说道:“你若是得空做出来,那我们一同穿着倒也未为不可。” 游慕橦没忍住笑了一下。 青年这话说的,可真是微妙的充满了一种傲娇的感觉。 她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怕文昭明听到恼羞成怒,故而她眨了眨眼睛,便顺着之前的话说道:“那便说定了,我回去就开始动工。” 文昭明“嗯”了一声,顿了几秒钟,补充道:“也不必着急,慢慢做就是了。” 游慕橦应了一声:“这是自然。” 两人在街道上转了一会儿,只买了一件文昭明穿的那件姜黄色外衣,临走时路过一家胭脂铺子,文昭明将游慕橦瞅了几眼,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没怎么给小姑娘买过这些玩意儿,因而脚步一拐,就跨了进去。 游慕橦:“……” 实不相瞒游慕橦其实不大喜欢用胭脂,毕竟她天生丽质,而且这年头的化妆品并不是很健康,用着还不如不用时显得自然。 不过游慕橦虽然不化妆,在保养上面却非常上心。 确切的说,她们这样的人家,家里娘子夫人们保养皮肤的方子可多了,游家底蕴还算不错,家里有传下来的些许方子,还挺好用。 最起码游慕橦时至今日一直用那些保养着,皮肤状态就非常棒。 ——说起来她也不熬夜,一天到晚也没有什么可忧心的事情,天天吃得好睡得好,闲暇时间弹弹琴读读书看看画的,皮肤想差可能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 就是费钱了些。 索性她家里也一直不差钱。 嗯,扯得远了。 又,尽管游慕橦对时下的胭脂不感兴趣,但文昭明都进去了,她也没有将人拦住的道理,于是也便跟着进去了。 文昭明先进去,里面的店家就很懂,一看文昭明年纪,就心里有数,忙笑着上前推荐了一下,不过还不等他推荐好,就又注意到和文昭明前后脚进来的游慕橦。 店家愣了一下,就见文昭明视线在店里转了一圈,精准的落在侧面柜台那边了。 游慕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时心里还略微惊讶了一下。 文昭明看的却并不是胭脂,而是些许画眉的工具。 这家铺子里东西还挺全,游慕橦一眼看过去,什么石黛、青铜黛、青雀头黛、螺子黛,整整齐齐在多宝阁样式的柜子上排列着。 最外侧甚至还放了些样品,可能是供人查看其具体材质。 游慕橦恍然想起来,昨天晚上文昭明给自己梳头发的时候,她随口说了一句画眉的黛粉快完了,过两天得买些去。 然后她心里便就有些暖暖的。 毕竟和这样一个将自己随口说过的话都能放在心上的人生活在一起,很难不让人心里产生一种暖融融的感觉来。 她安静的看着文昭明随着店家去那边看黛粉。 黛粉样式不同,使用方法不同,画出来的眉毛颜色深浅也就不同。 游慕橦往常惯用的并不是黑色,而是略带了些其他颜色的青雀头黛,画出来是深灰色的,是从西域传过来的,看着好看,也不贵,游慕橦就比较喜欢这种颜色。 这家店里也有这种黛笔,文昭明目光在台子上转了一圈,特别精准的就发现了游慕橦惯常用的那种。 游慕橦看他挑选,在旁边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嘴角上扬的弧度简直都要控制不住了,心里就禁不住的想,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好啊。 在游慕橦的确定下挑了个眉笔,两人准备出去时,文昭明又注意到那边放着的花黄,目光就忍不住多瞅了两眼。 花黄游慕橦也是不怎么用的,只是在一些比较重要的场合下,她偶尔会贴些花样,平时只觉得麻烦。 这会儿文昭明看见了,就开始想象了一下那样形状精美的花样落在游慕橦眉尾或者额心时会是一种何等样的情态。 ——想来无论如何应该都是极美的。 文昭明这一刻有些t到逛街以及奇迹暖暖(?)的乐趣。 大概人都有这样的小爱好,他忍不住就将步子停下来,暗示的向着游慕橦看过去,说:“那是花黄吗?要不要看一下?” 游慕橦:“……” 游慕橦自己无所谓,但她感觉文昭明似乎很想看一下的样子,所以她点了一下头,两人就又凑到了花黄那边。 店里花黄样式不少,不过都是游慕橦见过的,没什么新样子。 店家见游慕橦兴致缺缺,心中非常有数。 许是游慕橦和文昭明两个人都生的好看,店家虽然不清楚两人的身份,但也不敢怠慢,瞧着两人并没有看上的,便将人请到了楼上。 楼下是胭脂口脂并黛粉比较多,楼上就相对来说更偏向于视频,那边还有隔出来一个柜子,专程放的是花黄花钿之类。 店家笑盈盈将两人带到那个柜子前,向两人介绍上面的东西。 这几样比起楼下就更加精细一些。 还有几样样子看着挺新奇,是荷叶和游鱼的变形,但样式很写意,虽然小巧,却仍旧能看出来是什么。 店家见游慕橦注意到那尾游鱼的花钿,连忙在旁边笑着介绍: “这是前几日才出来的新花样。” 他还介绍了一下这花钿背后的故事。 说是设计这花钿的是个年轻娘子。 这位娘子样貌生的还不错,只是因为意外脸上留了个疤,娘子因为脸上的疤很是受了些歧视和嘲讽,后来娘子痛定思痛,想了个法子,设计了一些样式新奇的花钿出来。 每一个基本上可以说是给自己量身打造,贴上就能将脸上的疤遮挡的严严实实,看着还漂亮。 店家说完,指着那尾花钿笑道:“那位娘子额头上一大一小两个疤,大的用这荷叶一挡,小的就只有这尾游鱼大小。” 这般刚好遮的恰到好处。 因为这些花钿设计的心思精巧,便是脸上没有什么疤痕的,戴着也非常漂亮,故而金陵城里有好些娘子都很喜欢这种花钿。 以至于街道上戴的人多了,反而没有人会注意谁的花钿下面是不是隐藏了什么疤痕之类的。 那位设计出来的娘子也因此而尝到了甜头,便和这家胭脂铺子合作起来,每隔一段时间便设计出一个新样子,既能引领潮流让胭脂铺子赚足了钱,也能让旁人的注意力不会再放在她脸上的疤痕上。 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游慕橦听店家如此这般这说,倒是对那个设计出东西的娘子有些好奇了。 只不过店家做生意比较讲究,不在背后说人长短——就是刚才那个故事,也是经过本人同意,可以拿出来吸引顾客才说出来的。 故而在游慕橦有意打听那娘子身份的时候,店家就笑着糊弄了过去。 游慕橦也不生气。 到底金陵城就这么大一个地方,毁容还有这等才华的娘子真要找起来并不难,反而店家这个态度挺令人舒服的。 就因为这个,游慕橦一挥手就直接将这里样式新奇的花钿都买了。 两人收货满满的回了家。 在外头跑了一天,游慕橦感觉还挺费人的,回去就两人歇了一会儿,吃了晚饭,本来按照习惯是要在院子里散一会儿步的。 但游慕橦实在懒得动。 便对着文昭明一通撒娇,文昭明也就说不出什么重话了。 说起来以前两人还没挑明的时候,游慕橦想要撒懒什么的都不好意思,等到如今知道文昭明有多喜欢在意自己,游慕橦在他面前顿时就变得特别娇气。 动辄撒娇卖萌。 就像今天晚上,以前文昭明喊她散步,她想要拒绝,会有点儿不好意思,纠结来纠结去,到底也就跟着去了。 但这会儿她懒得动,就直接抓着文昭明的衣袖对他撒娇,声音软软糯糯简直跟一只还没断奶的奶猫似得,一双眼睛水汪汪湿漉漉的,这谁能扛得住? 最起码文昭明不能。 文昭明只是被小姑娘用湿漉漉的眼睛一看,心里顿时就软的不成样子了。 再听到她用软软糯糯的声音保证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满脑子就只剩下行行行好好好了。 于是两人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 太阳下山后俨然没有白天那样的炎热,亭子里坐着吹一会儿风特别舒服。 盛夏的风其实也没有特别凉快,有些暖意,但没有太阳的时候,吹在人身上就是特别的舒服,游慕橦吹着这样的风,坐着坐着就歪到了文昭明身上。 第一百四十五章 花钿的戴法 文昭明见她委实困顿,又瞧着时间也不到该睡觉的时候,这会儿睡了,晚间反而要睡不着了。 故而想了想,将人戳起来,提议道:“今日不是买了些新样式的花黄花钿,索性这会儿时间还早,要不要试一下?” 游慕橦被他戳起来,人还有些迷糊,不过听他提起试新首饰,她一时间倒是有些清醒过来。 ——可能女孩子就是这样的。 她直起身子,抬手想要揉揉眼睛,揉了一半被文昭明将手抓住了。 青年手掌比她宽大许多,直接就将她的拳头包在自己手心里,包的严严实实的。 游慕橦迷茫的歪头向他看过去,就见他一脸不赞同的表情,说道:“不是说这样对眼睛不好。” 游慕橦:“……” 游慕橦不觉默了那么一下,隐约想起来大概是什么时候她在烛火下看书的时候,和文昭明讨论过保护视力相关的话题,其中随口就提了一些对眼睛不好的小习惯。 比如说揉眼睛之类的。 不想青年记的还挺牢。 她自鼻腔里发出一声黏腻的近乎于撒娇的声音,这会儿倒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困了。 坐在亭子里缓了一会儿,游慕橦便拉着文昭明去房间里了。 今儿个买的东西早就让立春她们收拾到了自己的梳妆台那边。 两人过去时问了立春那些东西收到哪儿了,立春回了,听着两人似乎是想要试试今天买的那些花钿,原本还想跟着替游慕橦梳梳头发之类的,却被两人无情的打发走了。 游慕橦自己带着文昭明围观了一下自己的梳妆台。 她有一个专门梳妆台配套的一个大箱子,分了好几层,用了特别精巧的机关,分门别类将一应首饰在里面存着,有挂有放,整整齐齐,不见凌乱。 花钿之类也是在其中一层里放着,那一层一小半是今天才买的花钿,一小半是以前就有的,剩下的还空着。 她虽然不大爱用这些,但总有些场合是要正式一些才好,且总不能每次都戴一样的,不同的衣裳配不同的首饰,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竟也有将近满满一层了。 游慕橦先将那些花钿都欣赏了一番,然后才转头问文昭明:“哪个好看?” 今天买的那些其实都是文昭明和游慕橦一起挑的,要说好看的话,文昭明感觉都挺好看的。 不过他再怎么样,也知道自家小姑娘这么问想听的并不是这个感觉有点儿敷衍的答案。 于是他想了想,从里面拿了一样出来,朝着游慕橦递过去,口中含笑道:“这个和你今天的衣裳更配一些。” 游慕橦今天穿的衣裳是浅绿色的,裙摆上绣了精巧的兰花,很是有些素雅,文昭明拿出来的那个花钿整体风格也同样是偏向于素雅的。 他拿着花钿,主动抬起来在游慕橦额间比试了一下,观察了一番这个样式和这一身衣裳颜色以及样式的适配度,几秒钟后就点了点头,再次确认道:“这个风格确实很配。” 游慕橦听他这么说,便抬眸向着镜子里看过去,还没来得及注意到那花钿放在自己脑袋上是个什么感觉,就见到镜子里文昭明将那花钿比的位置,不觉就笑出了声。 文昭明并不是很懂事自家小姑娘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不过他也不必多问,因为游慕橦已然强忍了笑意,抓住文昭明的手腕将他等的位置往旁边稍微挪了一点儿,口中说道: “这个应该是放在这里才是。” 文昭明:“……” 不得不说没经过实际操作,这个其实还是有些触及到文昭明的知识盲区的。 然而文昭明半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在听到小姑娘声音里藏也藏不住的笑意的时候,他将眉梢微微挑了一下,故意说道:“这方面为夫还要多向娇娇讨教讨教才是。” 游慕橦:“……” 游慕橦直接被他一句话哽的失语,甚至脸上禁不住都有些发热。 她有些微恼——具体来讲应该是羞赧的意味更多的——将文昭明的手轻拍了一下,一时间都不敢和镜子里的他对视了。 文昭明欣赏了一下小姑娘粉面含羞的样子,见好就收,将那花钿放在被游慕橦移动过的正确的位置,低头询问游慕橦道:“是放在这里吗?” 游慕橦冷静了一下,抬起眸子朝镜子里看了一眼,见他这回放的没什么问题,便“嗯”了一声。 文昭明于是继续问道:“这要怎么固定?” 显然是要全程替游慕橦弄的意思了。 游慕橦有点儿害羞,但实际上她也确实不想拒绝。 毕竟仔细想想,两人好像难得有这样相处的时候,主要是文昭明真的太忙了。 每天早早起来上班,晚上天快黑才回来,偶尔忙得狠了,连饭都顾不得吃,还是每天晚上回来时游慕橦督促着,才能多吃两口饭。 但两人毕竟是这样亲近的关系。 虽说世人常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游慕橦个人而言,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她本来就是第一次谈恋爱(?),再加上对方也委实足够优秀,虽说安全感是有的,但她也是想和对方多相处一些。 而不是跟个同居室友似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也就晚上睡觉的时候能见面,也才有机会说上几句话这样子。 …… 闲话说了这么多,总之,今天机会难得,游慕橦尽管再是羞涩,但还是强忍住了,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从镜子里看文昭明,然后一点一点教他花钿应该怎么戴。 文昭明大抵也是觉得这样的相处气氛很好,因而学的很认真。 他手挺巧,人也聪明,不一会儿就学会了操作方法,很快将手头这块花钿就固定住了。 固定花钿并不是很容易,故而文昭明操作的时候,不觉就和游慕橦离得近了一些。 全程两人的注意力都在花钿上放着,一个教一个学倒也没注意这些细节,直到这会儿文昭明弄好了,眸子微微往下一垂,才发现自己和小姑娘之间的距离似乎是有些过于近了。 近到他有一种似乎可以数清楚小姑娘的睫毛到底有多少根的感觉。 顺便一提虽然向来知道小姑娘生的貌美,却不想这样近距离看着的时候,那种超乎寻常的美色带给人的冲击力就更加大了。 再加上这样的距离下两人呼吸相闻,文昭明的手甚至还在小姑娘脸侧停留着…… 文昭明:“……” 游慕橦:“……” 后知后觉感觉到不对的两人目光直直的对在了一起,竟都维持着这个姿势,谁都没有主动换一下,也没有要求对方换一下姿势。 气氛微妙的有了一种暧昧的感觉。 暖风将外面花园的花香送了进来,让文昭明一时有些分不清楚鼻尖上萦绕着的花香究竟是从外头飘进来的,还是小姑娘身上的熏香。 在静默了那么几秒钟之后,他情不自禁的、轻轻的俯身,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小姑娘才被自己戴了花钿的那一侧眼尾。 游慕橦蓦然睁大了眼睛。 眼尾上突然出现的触感实在轻柔,那感觉简直不会比一只蝴蝶落在花瓣上的力道更轻了。 她视线里能够看到青年放大的脸,对方下颌线整个线条流畅而极具美感,让游慕橦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下。 她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实施自己心里突然涌现的冲动,就发现青年先自己一步有了动作。 下一秒,双眼被青年的手掌覆盖住,紧接着,眼尾上的那只蝴蝶悄无声息的下移,最终落在了游慕橦的唇瓣上。 …… 接下来的发展便充满了一种水到渠成的意味,两人成亲已然半年,到如今才算是真正的成为了夫妻。 早上游慕橦是被热醒的。 以及她醒来的时候难得时间还很早,文昭明也还在。 她眨了眨眼睛,感觉到身体微妙的不适,以及旁边文昭明存在感强烈且散发出热意的身体,游慕橦脸一下子就红了,并下意识想要一把将文昭明推开。 结果这个想法并没有操作成功。 一则文昭明虽然还没醒,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游慕橦,被游慕橦推了一下之后,不但没有将手放开,反而下意识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 二则就是……游慕橦她太累了,推人的动作力道轻微的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游慕橦:“……” 游慕橦:“………” 游慕橦:“……………” 虽然但是,就,感觉好微妙啊。 心情有些复杂,又有点儿开心,很明显的有一种从未拥有过的情绪在心里翻腾,具体是什么游慕橦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跳过那种羞涩到让人一回想就脸红心跳到停不下来的感觉之后,尽管皮肤相触感觉很热,但要是分开的话却会有一种微妙的不舍呢。 文昭明在游慕橦醒来之后没多长时间也睁开了眼睛。 到底生物钟在那里放着,就算因为昨天晚上过于开心,今天早上到了点儿仍旧自动清醒了过来。 他向来一睁开眼睛就可以直接清醒,今天也是一样。 眼睛甫一睁开,文昭明立时就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然后忍不住就将嘴角微微翘了翘。 房间里光线并不十分明亮,但文昭明还是静静地、认真的将怀里的小姑娘注视了好一会儿。 他在这个时候是很想和小姑娘说说话的,但实际上他自己也知道昨天晚上双方都是第一次,他为师有些过于激动而略微失控了。 想着小姑娘这会儿肯定还困得很,文昭明就轻轻的将自己的胳膊从游慕橦脖子底下抽了出来。 撑着手侧身又将人看了好一会儿,将心头隐隐冒出来的那种想要旷工的冲动压下去,文昭明在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轻手轻脚从床上起来,抱着自己的衣裳绕过屏风外头换了。 像往常一样收拾洗漱结束,文昭明没忍住又跑到了卧室里。 床上游慕橦还没醒——确切的说,她其实是在文昭明醒来之后下意识的装睡,结果装着装着,就真的又睡了过去。 也就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文昭明用极轻的声音叫了一声自己的乳名: “娇娇?” 游慕橦确实是听见了的,但她思维醒了,身体还睡着,感觉自己好像是回了一声,实际上却并没有反应。 文昭明见她仍旧安安静静睡着,不觉有一点小小的遗憾,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来日方长,文昭明瞬间释然,伸手在小姑娘发顶温柔的撸了一把。 因为天气以及其他不可说的原因,游慕橦略微有些出汗,尤其头发上看着就比较明显,有那么小小的几缕头发被汗水沾湿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文昭明顺手将这几缕头发往旁边拨了拨,一点儿也不觉得游慕橦这模样有哪里不好,反而满心只觉得对方可怜又可爱,让他心里简直软的都不想去上班了。 咳。 再有满腔柔情,文昭明在痴汉一般捉着游慕橦的头发玩了一会儿之后,只能遗憾的放手出门上班。 游慕橦无人打扰,直接一觉睡到大天亮,时间约莫将近十一点的时候。 她醒来时在床上懵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早上自己短暂的清醒,以及宛如在睡梦中和文昭明的对话,脸上又控制不住开始发热,要不是天气不大合适,这会儿她其实更想将自己直接埋在被子里去。 做了那么一会儿的心里建设,游慕橦才将立春喊了进来,让她帮自己穿衣服。 昨晚结束之后,游慕橦累得没了力气还想挣扎着洗个澡,文昭明拗不过她,便帮她洗了一回——至于帮忙洗澡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在这里不多赘述。 总之因为昨晚已经处理过,游慕橦早上本打算不必喊侍女自己将衣服穿了就是。 结果万万没想到白居易在长恨歌里写侍儿扶起娇无力,这句诗说的真的是很写实了,游慕橦努力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实在不好操作,只能忍了羞涩,将立春喊了进来。 好在文昭明还挺贴心,昨晚收拾完之后帮游慕橦把肚兜和稠裤穿上了稍微能遮挡一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撒娇 然而即便如此,早就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的立春进来时还是一脸喜气洋洋的表情。 游慕橦:“……” 说不出话。 其实也不是很想说话。 在立春的帮助下游慕橦好歹收拾好了,因为时间已经不早,这个点儿吃早饭太迟,不吃离午饭还得一会儿,游慕橦想了想,就只让厨房弄了些解暑的凉水喝了,就着几口点心。 这里说的凉水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凉水,而是一种果汁类饮品的称呼,用冰块冰着,夏天基本上都常备。 她喝了碗凉水,捏了几样喜欢的点心吃了,感觉没什么饿意便罢。 虽是起来了,但实际上游慕橦感觉还是有些累,可能很久没有熬夜,这猛的熬一次,身体就受不了。 不过因为早上几个侍女在见到她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看着总是充满了一种相当微妙的感觉。 当然这并不排除游慕橦是自己心里虚,故而看起其他人也就带了滤镜感觉怪怪的。 但不管原因如何,游慕橦还是很有些不好意思,哪怕仍旧困得很,也忍住了,没有去床上歪着,反而拿了本书在池塘边的亭子里坐了。 她说是看书,实际上心神不能总集中到手中书里面的内容上。 尤其她看的并不是什么正经书,只外面重新包了一回封皮看不大出来罢了。 这么说的意思是,时下的话本子其实有的地方真的还挺大胆的,再加上本来这种狐妖书生之流的话本子先天就带了某种意味不明的香艳感觉,更别提这作者还很有些文采。 比如说一些只可意会的亲密接触,让这作者写的,并不明显却又充满了一种暧昧的张力,让游慕橦看的根本脸红心跳到不能自已。 尤其某些词汇一下子就让她想起昨天晚上的场景,就……很一言难尽。 游慕橦看了几页,禁不住红着脸将书反手扣在了桌子上,强行用手捂住脸颊意图手动给自己的脸降一下温。 虽然大夏天的,她的手实际上也凉不到哪里去,不过总归是比现如今脸上的温度低上许多的。 捂了一会儿脸,游慕橦感觉脸上的温度稍微降下去了一些,放下手,目光不自觉的又溜到看了一般的话本子内容上。 她就这么一边脸红,一边还坚强的将这本话本子不可言说的那一段内容看完了,看完之后,她心里还寻思,这个话本子里这段情节写的太浮夸了,一点儿也不真实。 虽然里面的女主角实际上并不是人类这一点原本就和真实二字没沾什么边就是了。 中午文昭明难得回来了一趟。 彼时游慕橦看完话本子,终于让侍从搬了个软椅过来,躺在上面昏昏欲睡。 文昭明进来远远就看见亭子周围的帷幕都放了下去,料想着游慕橦应该在那里,便也没回房间,直接就走到亭子那边。 走近了之后一看,游慕橦果然是在亭子里,躺在软椅上,眼睛半睁半闭的,寒露拿着把扇子在旁边给她打着风。 文昭明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看着小姑娘的目光情不自禁充满了无限的怜爱之意。 不过游慕橦实际上并没有睡着,故而帷幕被人掀开的动静她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估摸着时间原以为是立春过来喊她吃饭,结果掀开半拉眼皮子瞅了一眼之后才发现是文昭明。 她立刻就清醒了过来,睁着眼睛向着文昭明看过去。 文昭明见她睁眼,也不再轻手轻脚,直接走过去,很顺手的将寒露打发走了,又捡起寒露放下的扇子,动作的自然的一边替游慕橦打扇,一边低声询问道:“累得很吗?” 怎么说呢,这话其实问的并没有很直白。 然而游慕橦还是瞬间就t到了他想问的重点,然后就:“……” 她默然无语,完全不想说话。 文昭明觑着她表情,大抵也能察觉到她内心的想法,一时禁不住想笑——为小姑娘这样的可爱之处,却又转念想着自己若是笑出来,小姑娘定然是要生气。 故而只能忍了,并从善如流的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转而问起一些可有可无的闲话。 两人随意说了些吃没吃午饭早饭,吃了什么之类的废话,立春便过来喊人吃饭了。 过来亭子这边见文昭明也在,立春不觉稍微惊讶了一下。 毕竟最近文昭明好像挺忙的样子,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中午回来吃饭了,今天倒是难得。 不过立春想着昨晚两个主子发生的事情,心下就又觉得这倒也算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可奇怪的。 她心里活动丰富的很,面上却看不出来,含笑问了好之后,便请示两人今儿个要在哪里吃饭。 因着文昭明这几日中午都不回来,游慕橦自己一个人吃饭随意的很,偶尔懒起来,就直接让人将饭端到亭子这边,风景也好,相对来说也比较自然凉快。 因为这一出,立春才会有这么一问。 文昭明却不知道游慕橦还有这操作,听到立春的询问,只朝着游慕橦看过去。 游慕橦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下,就对着文昭明软软糯糯的开了口:“我想在亭子里吃饭,可以吗?” 文昭明将眉梢挑了一下,只觉得小姑娘撒娇的声音软的他心都快化了,这个时候可能不管游慕橦有什么要求,他大抵都不会多犹豫几秒钟,直接就能应了去。 实际上他也确实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 立春得了命令,转身过去通知其他人今儿个将午饭摆在亭子这边。 两人在亭子里说了一会儿话。 文昭明今天中午抽空回来,一方面是担忧昨晚两人才这样那样,他早上一大早就又离开,怕小姑娘一个人心里不好受。 另一方面则是两人才这样那样,他自己心里也平白生出百般柔肠,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盯着小姑娘看,什么工作,什么衙门,他一点儿也不想管。 和文昭明比起来,因为经历了早上话本子的刺激反而淡定下来的游慕橦这会儿看起来感觉像是个拔(哔——)无情的渣……女一样,完全没有什么纤细细腻的小心思。 让原本打算和游慕橦说说小话亲近的一下的文昭明感觉自己一腔春水完全白流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就很郁闷。 不过再是郁闷,他中午回来的时间也有限,匆匆忙忙吃了个饭,又和游慕橦温存了那么一会儿,就又连忙离开了。 游慕橦对他这作息也没觉得意外,将人送走之后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借着午睡的名义跑去休息了。 之后一连下了小半个月的雨,听闻沿海已经有洪涝的趋势,金陵城不在海边,但距离并没有十分远,往年沿海洪涝爆发时,常有波及到本地的。 文昭明作为金陵城本地一把手,近一段时间自然是越发的忙,好在今年有了水泥这等好物,且文昭明早就有所准备,早早让人将周边的河流之类的堤坝都用水泥加固了一回,且全程他大部分时间都亲自监工,没什么偷工减料。 因而对于今年的汛期文昭明倒也没有十分担心。 只是该做的准备还是得要提前做好了,免得到时候万一有什么差错,才忙手忙脚的来不及。 游慕橦最近闲了下来。 雨下的没停,温度却一点儿也没降,偶尔热的狠了,感觉天上跟下开水似得,总疑心拿个碗出去接上一碗雨水,喝起来指不定会烫嘴。 原本天气一热人就难免烦躁的很,雨一下还不能出门,一时就让人更加不适,游慕橦只觉得烦的不行。 说起来前两天她还收到了京城里的来信。 京城里来信的次数不少,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给文昭明的加急快件,有正经事的,这回却是游慕橦这边的。 写信的是游家和游慕橦京城的好友梅三娘。 这么几个月下来,两人写了好几封信,也不知道是攒着一同才送过来的,还是隔段时间一封,结果在路上耽搁给积攒在一起的。 总之信是同时到的,游慕橦烦躁的心情因为亲人好友的信而略微愉快了那么一些。 游张氏的信还好,梅三娘的信就很有些讲究。 通篇文言文不说,还没有标点符号,词藻煞是优美,从问好到询问最近发生的事,最后又提了提自己的近况,整个信内容就很标准,标准的游慕橦都有些忧心自己回信是要同样写这么个文言文格式,还是就按自己的白话风格来呢。 看完梅三娘的信,游慕橦不觉傻了那么一下。 记忆里还是个小姑娘的人在心里跟她说她已经怀孕了,才刚刚查出来,如今三个月,不知道小孩是男是女,也不知道等孩子出生的时候游慕橦是在京城还是在金陵。 说完自己,她又问游慕橦游慕橦有没有什么动静,说要是有好消息的记得给自己写信这样子。 游慕橦看的就很无语,心里想着她还不到二十岁,哪里就要急着要孩子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提笔给梅三娘回信, 信里倒没直白这么说,先将人恭喜了一回,又说自己感觉远在金陵,不知道文昭明什么时候就会调回去京城,要了孩子到时候就不很方便,还是再等等,等稳定下来再说。 回完信,游慕橦转头让立春记得提醒自己,等哪天天晴了或者雨比较小的时候,去外头逛逛,买些金陵这边的特产给京城送过去,权当做是给梅三娘的贺礼。 立春应声记了,游慕橦转而开始拆起游张氏的信。 游张氏的信有好几封。 第一封是单纯的问好,就说了一些在金陵什么情况,有没有不适应,那边风土人情如何之类的话,游慕橦顺便也重新拿了一张信纸将回答一一写了。 自然是没有哪里不好的。 写完又拆第二封。 游张氏在第二封里除了惯例的问好之外,还提了一嘴游知节的事。 前头游知节不是和某个身份不是很阳光的娘子坠入爱河不能自拔,甚至于离家出走不再回来。 虽然最后众人知道游知节是因为知道对方的身份有问题才做出这样的选择,但在此之后游知节仍旧是一直没有回来,甚至还留信离开了京城。 游张氏在信里说收到了游知节寄回家的信,表明自己在金陵附近,游张氏便在给游慕橦的信里提了一句,问游慕橦有没有见过游知节。 游慕橦当时就懵了一下。 这个她真是有些意外。 不过她自己天气热了之后一直不大喜欢出门,没在外面溜达过,游知节要是不主动跑来找她的话那她肯定是没有察觉的。 游慕橦皱眉想了想,又让立春将这事记下,打算回来问一问文昭明,看文昭明知不知道。 将这封信暂且在旁边放了,游慕橦看起第三封信。 这封信里游张氏也提及梅三娘怀孕的事,并特别明显的暗示了一下游慕橦也该对这方面上上心,并表示家里给她三个相看了一个对象,只等她三个及冠之后就能成亲。 游张氏作为一个思想相对来说还是有些传统的女人,对于女人生孩子这件事还挺重视的,在这封信里就用了大量的言语暗示明示游慕橦什么时候要孩子这件事,看的游慕橦就特别无语。 提笔顿了许久,墨水都在纸上滴了一片,也不知道该怎么回。 毕竟和梅三娘可以直接说自己现在不想要,对游张氏却不能这么说。 对方信不信且不提,最起码是绝对不会赞同游慕橦这么个想法的。 她纠结了一会儿,到底只将第一封信从头到尾回好了,剩下两个想了想,还是先放一下,等想好了再说。 反正这年头的信件邮寄出去本来也得好几个月时间,指不定期间她就有了答案或者说还有其他新事情可以写信回过去了呢。 她将信就那样在书桌上扔着,等晚间文昭明回来了,就问了一下他关于游知节的事情。 文昭明也表示茫然,毕竟他一天到晚忙成狗,也没关注过其他事情。 青年想了一想,说道:“明儿个我让人打听一下。” 他这个大舅哥人品还好,就是有些恋爱脑,不过他知道自家小姑娘和家里这个兄长关系向来不错,因而在方便的情况下他并不介意将人找出来让自家小姑娘高兴一下。 第一百四十七章 秋雨 游慕橦也知道他的想法,闻言不觉笑眯眯将人抱了一下,特别自然的在文昭明胸口蹭了蹭,爱娇的宛如一只嫩乎乎的小猫咪。 文昭明从善如流的笑纳了小姑娘的亲近撒娇,两人腻歪了一会儿,便各自忙自己的事了。 一眨眼到了秋天,雨水自夏天开始,几乎没怎么停过——实际上是有停了一段时间,不过在游慕橦的感官里,好几个月的时间,晴天也就那么十来天,那和没晴过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差别。 她自小儿在京城里长大,前头冬天时过来还好,只觉得这个气候宜人,比京城温暖许多。 后面夏天时,也只觉得略有些热过头,直到夏末初秋这一段时间,游慕橦才算是正经感受到了金陵和京城的差别。 随着汛期到来,文昭明反而有些闲了下来。 他前头准备工作做的充分又细致,这会儿赶上汛期,周围城镇堤坝都很稳,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过来。 文昭明对此非常满意,再加上前一段时间确实整个衙门从上到下都很忙,故而这段雨季里,他很大方的给了手下些许假期,他自己也是想趁机偷个懒和自家小姑娘联络联络感情。 知道文昭明接下来的时间里都没有什么事了,游慕橦颇有些高兴,连最近连绵不断的雨害得被褥潮乎乎不能晾晒的委屈都不能阻止她的高兴。 当然,也是因为家里有矿,虽然没有太阳光进行照射,实际上被褥的潮意还不等真正泛上来,家里几个贴心又积极的侍女早就提前用碳火将其烘好了。 因而游慕橦只是单纯觉得见不到有种即将发霉的无趣感,真说潮湿到影响生活那还真是不至于。 嗯,这些事情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文昭明终于得了空,就特别想和游慕橦两个过一下二人世界。 不得不说虽然两人如今感情算是渐入佳境,但因为文昭明实在是太忙了,正经算起来,两个人的相处时间其实并不是很多。 文昭明对此难免会感觉到些许歉意。 他个人是觉得,将小姑娘放在心上之后,就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想要盯着小姑娘看,就是怎么看都不会腻味,甚至想直接将小姑娘变小了揣在怀里,这样子出门的时候也能够带着一起了。 他心里是这样子的感受,以己度人就认为游慕橦一个人在家也是感觉到寂寞无聊的。 ——虽然天知道游慕橦这一天到晚在家待着日子过得还挺滋润,什么都不用操心,吃的喝的总有人比她本人还上心。 这样的生活对一个没有多少上进心的咸鱼来说其实是特别棒的。 更别说虽然游慕橦自诩咸鱼,实际上却也明白一个人的精神状态于外在的重要性,故而每天也会专门花一部分时间做些除了混吃等死之外的其他事情。 也不消得什么类型,插花也罢弹琴作画练字也罢,只要每天比前一天多学了一点点,已经会了的技能比昨天更熟练了一点点,那也就证明了她这一整天算是没有白过的。 不然总这么堕落下去,总是会被别人留在身后的——这也就算了,万一到时候连和文昭明说话都没有了共同话题,那就十分令人遗憾了。 游慕橦在这方面很能拎得清,虽然喜欢咸鱼,却不会做一个真正的咸鱼,每天锻炼身体学习知识,就算文昭明不在,日子也过得充实的很。 完全没有文昭明想象中的无聊无所事事。 就算有,也只是偶尔想撒撒懒没学习没锻炼,不然游慕橦其实也是挺忙的。 以上跳过,说回文昭明因为误会游慕橦在家的感觉,以至于因此而对游慕橦感觉到相当抱歉,自认为亏欠了小姑娘。 这回难得能休息这么长时间,他就特别想将人补偿一下。 偏偏近一段时间天气很不给力,天天都是雨,大雨小雨蒙蒙细雨,总之没有一天是秋高气爽适合出门的。 这让文昭明都不觉有些怀念起京城的天气来了。 不过游慕橦对此接受还算良好。 盛夏过去,天上下开水(?)的日子结束了之后,游慕橦烦躁的心情立时就烟消云散了。 她本来就挺喜欢雨天,只要温度合适,她最喜欢安安静静的找一处地方看雨。 花园里雨打芭蕉,池塘上雨滴水面,亦或者穿着木质的厚底鞋,撑着结实的油纸伞在雨中漫步,听着鞋底踩在浸了水的青石板上那种哒哒哒的脆响,以及雨水落在伞面上哗啦啦的声音,于游慕橦来说都是一种享受。 文昭明原本觉得不能和小姑娘出门游玩感觉有些遗憾,在家里待了一两天,和游慕橦听了两天的雨,一时间竟也觉出雨天的美妙之处来。 这天游慕橦选择的地方是池塘边的亭子。 不管是雨水击打在亭子顶琉璃瓦上的声音,又或者在池塘水面上敲散的水花,周围隐隐还有一两声虫鸣不甘寂寞的响起来,听着都是极静谧优雅。 两人用过午饭,游慕橦缩在文昭明怀里小睡了一会儿,起来清醒精神了一下之后,就邀请文昭明去亭子那边听雨。 说起来最近这天气,因为下雨温度比正常稍微略低了一点点,游慕橦睡觉时就觉得盖被子有些热,不盖,又有些冷,就很难。 这两天文昭明回来了,她神奇的发现,这时节被青年抱着睡觉感觉就很适宜。 于是便顺理成章征用了文昭明的怀抱,每天午睡也不必去床上,两人随意找个软塌,抱着歪上一会儿就很合适了。 醒来后游慕橦有些懒洋洋的,不过今天是文昭明留在家里的第二天,她昨天就想好了要和他一起完成的事情。 今天下午的目标就是去亭子里一起听雨。 她趴在文昭明胸膛上赖了一会儿,文昭明也难得有些懒洋洋,抱着小姑娘并不是很想动的样子。 最后反而是游慕橦先挣扎了起来,洗漱了一下才将文昭明也拉了起来。 花园里的路虽然通过回廊并不会淋到雨,但游慕橦言之凿凿说看雨讲究的是个意境,包括撑着伞去往目的地的过程也是一种乐趣,所以两人并没有选择从回廊里面走。 而是准备从花园里直接穿过去。 因为花园那边露天,这样的雨天要走肯定是要准备些挡雨的工具,游慕橦为了好玩,选择的是蓑衣木屐之类的,她也是不嫌繁琐,在侍女的帮助下套了件蓑衣,将鞋子也换了。 又转头监督着文昭明也换了,两人这才带了各自戴了斗笠,下了楼梯踩进了雨里。 花园里行走的路上铺了青石板,木质的鞋子走在上面不觉发出哒哒的轻响,游慕橦很喜欢这样的声音,故意踩的很大声,和雨声和在一起,然后眉开眼笑转头问文昭明:“是不是很有趣?” 文昭明视线一直放在游慕橦身上就没离开。 没办法,主要是小姑娘走的太不安分了,这样的天气还蹦蹦跳跳的,看的文昭明总担心她一不小心就要滑倒,只能打起十二分的专注看着她,时刻准备着上手将小姑娘接住。 冷不丁见小姑娘笑靥如花转头和自己说话,文昭明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便含笑说道:“是很有趣。” 他说话的同时,目光专注的放在游慕橦的眼睛上,这让游慕橦微妙的产生一种青年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的感觉。 不过她今天心情好,也没多想什么,听到文昭明的赞同之后,表现得就像世界上任何一个被小伙伴认同了的小朋友一样,一脸兴高采烈的模样,走路的动作越发轻快又愉悦。 文昭明似乎也是被她愉悦的情绪感染到了,眉眼间笑意霎时间浓郁起来,往前快走了几步跟上游慕橦,也终于分出一部分的心神于这他已经听得有些厌倦了的雨声之上。 只能说雨是同样的雨,但因为心境的不同,以及和自己一同看雨的对象也不同,文昭明听着听着,还真就从这雨声里听出几分可爱之处来。 家里庭院并没有十分大,两人走的再慢,没多长时间也就到了亭子那边。 亭子跟前就是池塘,因着池塘水多,原本就不小的雨落在池塘里打出水花,声音听起来就比落在平地上更多出几分感觉,连雨势听起来都似乎平白又大了几分。 两人才一走近,便听到雨在吃糖里敲击出水花的声音,游慕橦不觉就张望了几眼。 这会儿初秋,池塘里的种的睡莲开的还很好,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雨大,一眼看过去只有零星几个自水面上探出脑袋,颤颤巍巍的,被雨打的摇摇晃晃,却一直坚持着,晃出一种摇曳生姿的感觉来。 那场景委实有些美丽,游慕橦不觉有些赞叹。 她快走了几步跨进亭子里,自己将身上的蓑衣并斗笠快速的取下来——这也是最近一段时间练出来的技能,可以快速而轻巧的不需要侍女帮忙就能将所以自己一个人取下来。 文昭明紧跟在她身后,才伸出手打算帮忙,一抬眼就见小姑娘已经一身清爽利落,甚至还转头朝他看过来,显而易见是打算帮他取一下的。 文昭明:“……” 青年不禁默了一下。 在游慕橦手伸过来的时候,连忙往旁边让开了一点,口中说道:“你在那里站着,我自己取,蓑衣外头都是湿的,小心别将衣服弄湿了。” 游慕橦歪了歪脑袋,将人看了几眼,见文昭明动作虽然没有很快,步骤上却也没什么不对,故而也没有强求,乖乖的收了手,在旁边眼巴巴的仰头盯着人看。 文昭明被她乖巧的姿态逗的好笑,解开蓑衣的动作也跟着加快不少。 他在外头工作,撑伞要占用一只手有时候并不很方便,因而他使用蓑衣的时候也不少,况且也不是每一次恰好他身边都能有人帮他取下蓑衣,故而他解蓑衣其实也挺熟练的。 不过就是比游慕橦差了一丢丢而已。 两人将蓑衣在亭子角落里放着,抖了抖衣裳确定没什么湿的,这才施施然在侍女们早就准备好的凳子上坐了,安安静静欣赏起这雨来。 立冬估摸着状态特别知机的在远处弹了几段应景的曲子。 游慕橦身边的这几个侍女也都是有些特长的,立冬就是琴弹得最好。 学琴是小时候和游慕橦一起学的,她自己可能也比较喜欢,肯下功夫,天赋也不错,这许多年下来,在古琴上也是有些水平。 尤其她这会儿并不近前,只远远的隔着朦胧雨幕,琴声潇潇的穿过雨声,等传到文昭明和游慕橦耳朵里的时候,俨然多出几分缥缈的感觉,在这样的场合下可谓是恰到好处。 两个主子果然不见生气,反而脸上神态隐隐越发放松,和亭子隔了一段距离只远远守着等到两人有需求才会进前来的侍女们望见,心里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半下午的时间就这么消磨过去。 游慕橦心满意足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文昭明抬眸看过去,询问道:“不看了?” 游慕橦“唔”了一声,回道:“今天不看了。” 文昭明笑了一下:“意思是明天还看?” 游慕橦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那当然。” 大抵是知道文昭明想要表达的意思,游慕橦说完顿了一下,也不等对方在此询问,就继续说道:“今天的雨和明天的雨又不是同一场,且今天的池塘和明天的池塘也不尽相同,过于明天会多开一朵花,当然也可能是少开一朵,那听起来的感觉自然也是有差别的。” 虽然游慕橦的听力还没优秀到一朵花的差别都能听出来的地步,但实际上每天的雨带来的感觉确实是不一样的。 游慕橦觉得自己就算是天天听也不会厌倦。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就是:“而且现在已经到了我该锻炼身体的时间了。” 文昭明:“???” 青年不觉迟疑的将眼前的小姑娘平心而论算得上纤细的身形上下打量了一番,差点儿直接就要质疑出声了。 ——锻炼身体他知道,但不管怎么看和他家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好像没什么关系? 第一百四十八章 瑜伽 不过作为一个贴心的伙伴,文昭明向来不会在这些小事上驳了游慕橦的面子,故而他只是在心里迟疑了那么一下,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跟着游慕橦的步子走。 游慕橦锻炼是专门在一处空房间里了。 金陵地段约是为了防水防潮,地板都铺的比较高,游慕橦让人制了一张大大的毛毡毯子,铺在地上防滑很合适,她一般就在毯子上做些瑜伽动作。 并不是很废体力的活动,不过一整套下来挺废时间。 古人对养生方面算是在意,尤其是游慕橦这种出身,毕竟日子过得那么幸福,剩下可不就得多保养保养以求多活几年多享受几年。 再加上瑜伽里一些动作,很有些练功的既视感,因而家里侍女们有见过游慕橦运动的,又听游慕橦说这个功法练下来不会有肌肉,反而会让女性线条更加漂亮,侍女们脸红心跳不好意思的同时。都相当的肃然起敬。 甚至有几个得了空的时候,还会跟着游慕橦一起练。 不过今天有文昭明在,侍女们就很有眼色的没有出来当电灯泡的。 游慕橦做瑜伽是有专门一套衣服的,是定制的绸衣稠裤,很宽松,穿着就能活动开。 她换了衣裳出来,文昭明脸色就有些微妙,等游慕橦按照程序从打坐到拉伸,文昭明脸色就越发的微妙起来了。 尤其是人拉伸的时候,身体的曲线随着她的动作展示的淋漓尽致,宽松又轻薄的绸衣完全贴身的将其勾勒出来,文昭明就:“……” 他视线飘忽了一下,好半晌想起来什么,问游慕橦:“你平日里和立春她们一同练的?” 游慕橦正在拉伸大腿,双腿分开到最大程度,身体侧边贴在一侧大腿上,一只手从上方划过去,在心里一下一下的数秒。 听到文昭明的问题,她“唔”了一声,因为心思集中在内心的读秒上,故而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说道:“嗯,偶尔她们有空了会跟着一起。” 通常那些时候游慕橦还能多个人当一下辅助工具,可以做更多的动作。 文昭明不知道游慕橦内心的想法,他就是……情不自禁的酸了一下。 虽然但是……小姑娘穿着这一身做这些从方面来说魅力十足的动作,他这个做夫君的竟然不是第一个看到的。 这也就罢,想一想在他忙于工作的时候,不知道家里几个侍女都看过多少次了,文昭明顿时心中就有一种,尽管知道侍女们都和小姑娘同一个性别,但他还禁不住一嘴柠檬味儿。 咳。 游慕橦可没有想到文昭明还挺有占有欲,她换动作的时候,正好对着文昭明那边,看青年只是坐在一边看,神情看着还有些委屈巴巴的样子,就顺理成章的误解了。 于是想了想,起身歪了歪脑袋邀请道:“你要一起试一下吗?可以让身体变得柔韧。” 她一边说着,又想起来什么,兴致勃勃问道:“说起来,你们习武的时候,会拉伸吗?” 文昭明虽然没听过这么个说法,不过在看了游慕橦的动作之后,他也能看出来所谓“拉伸”的意思,故而直接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们习武自然也是要拉伸的,不然有些动作力道不合适,很容易就给身体造成暗伤,年轻时可能察觉不到什么不适,上了年纪就能知道其中苦楚。 不过他们的拉伸却不像游慕橦的拉伸这样系统又全面,文昭明粗粗看了一遍,以他的眼光完全能够看出来,这套动作下来,身体上大部分的关节肌肉都差不多活动开了,再做动作的话想来会比最开始容易又安全的多。 故而看了一遍之后,文昭明第一个感觉是酸,除此之外,心里也隐隐有些其他想法。 不过他并不知道游慕橦这套动作是不是游家不传的秘籍之类的,因此之前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这会儿游慕橦主动邀请,他才忍不住将自己的疑问表达了一下:“这套功法是游家传下来的吗?” 游慕橦“啊?”了一声,愣了一下,文昭明便知道自己猜错了。 游慕橦在反应过来之后,也终于有些t文昭明心里的想法了。 说起来时人对个人的专利是十分看重的,有些家族传承下来的东西,有时候哪怕就此断绝了,也不肯交给一个外人来学习。 甚至如今有些学徒,可能拜个师傅,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辈子,钱交了时间也花了,最后师傅到底没看上,临老也只能学习一些皮毛,更高深的东西根本就学不到手,一辈子时间却都花在了上面,也没办法。 由此就能够看出来时人对个人专利的重视,因而见游慕橦直接就邀请自己一起练,也没提前说一下不能外传或者类似的其他什么注意事项,文昭明便猜着这套功法来历可能并非如此。 事实上这套运动确实和游家没什么关系。 以及,游慕橦是在文昭明提问了之后,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如今竟然已经对文昭明信任到了这种地步。 毕竟她向来是十分谨慎的人,虽然有着上辈子的记忆,但实际上她此前的十几年一直秉持着中庸之道,争取能不冒头就不冒头,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可能就是主动跑去和文昭明做交易成亲,以及年节那会儿大雪她模模糊糊借文昭明之手给出的水泥方子。 ——当然因为容貌是天生的,这方面保持不了中庸之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或者说,正因为她的容貌过盛,出的风头已经够多了,以至于游慕橦才更要在其他地方越发中庸。 不然京城贵女那么多,风头只让你一个人占了,游家又不是什么顶级的世家,这就真的很不合适。 扯远了。 总之,因为她的谨慎,这么多年下来,她是一点儿穿越者的风采都没有表现出来,整个人宛如一只不思进取的咸鱼,也就和文昭明成亲这一件事,让京城一众贵女心情复杂,刷了一把存在感。 再就没有了。 结果今天反而在文昭明面前漏了底。 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游慕橦不觉沉默起来。 她在这一瞬间猛然意识到自己对文昭明的信任,以及在他面前的松懈。 可能人就是这样子,平日里细水长流察觉不出来,却会在某一天因为某个小细节而惊醒,意识到自己已然将这人放在了心里十足信任的地位上。 游慕橦因此而有些失神。 文昭明注视着她,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又或者是一无所知,总之,在这一刻,他竟也很配合的什么都没问,只在停顿了那么一会儿之后,若无其事的含笑说道:“不管是何来历,你若是愿意教的话,我自然却之不恭。” 游慕橦轻轻“啊”了一声,静默了一下,就顺着文昭明的话点了点头,说:“没什么不能教的。” 两人于是安安静静的做起了瑜伽。 游慕橦本来心里还有点儿纠结,不过做着做着,就渐渐平静了下来。 可见做运动确实可以使人平心静气。 文昭明感受了一下,只觉得这套动作看似没什么特点,实际上真的可以拉伸到身体很多地方,更甚者有些他看时没有察觉出来的地方,自己亲自做时,才能感受到其精妙之处。 游慕橦也是上辈子工作之后,平日里不运动身上肌肉僵硬,这才报了个健身房,学了一段时间的瑜伽课,练了几年之后还在教练的建议下考了个瑜伽证,后面也一直没将这些放下。 因而事到如今换了个世界生活,她也才能将这些动作记得清楚。 这一运动就运动了将近一个时辰。 平时游慕橦一个人的话其实半个时辰多一点就好了,不过因为今天加了个文昭明,是个新手,每个动作要做之前都得先将人教一下,因而就很是费了些时间。 不过文昭明习过武,自身也是个聪明的,每每游慕橦只演示一遍,他就能直接将动作复制出来,只是偶尔有那么几个动作可能看的并不是特别精确,用力的肌肉不到位,需要游慕橦帮忙感受一下罢了。 这一个时辰下来,文昭明甚至出了一身的汗,有种浑身畅快的感觉。 就是有些动作因为以前不大能运动到,故而筋骨僵硬拉扯不开,没有游慕橦做的好看又舒畅。 咳,好看不好看的,暂且不提,文昭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套动作能有更大的应用。 他虽然和游慕橦在常人眼中夫妻一体,不过这种事情他却并不会自作主张,因而两人坐着休息的时候,文昭明想了想,索性直接对游慕橦问出了口。 “这套动作我可以外传吗?” 游慕橦:“???” 游慕橦愣了一下,还有些迷茫,并不是很懂文昭明这话从何说起,不过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毕竟这玩意儿又不是她原创,这年头也没有谁能蹦出来来认领,外传不外传的,游慕橦感觉并没有什么所谓。 文昭明闻言,目光微动,看着游慕橦的视线便软成了一滩水。 他家的小姑娘就是这样的天真纯粹,自己只是一提,她竟然连原因都不问就直接应了,这怎么能不让他觉得心中欢喜? 游慕橦完全不知道文昭明这会儿正在给自己加戏,她就是觉得青年看过来的目光突然奇奇怪怪的,看的人怪不好意思的。 她也是应了之后,才想起来好奇,歪头看着文昭明,询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呀?” 文昭明没忍住笑着抬手在她脸颊上的软肉上戳了一下,戳的游慕橦不明所以的鼓了鼓脸颊,于是看的文昭明一时间手更痒了。 有鉴于他也知道小姑娘的性子,知道这样的操作一次可以,多了她就要烦,故而即便再是手痒,他还是忍住了,将注意力放在游慕橦的问题上,组织了一下语言,对她细细的解释了一下这套动作稍微改编一下应用在其他地方能有什么样的前景。 游慕橦听完就:“……” 怎么说呢,她现在脑子里唯一的感想就是,大佬果然不愧是大佬,思维就是和她这样的普通人不一样,同样的事情她看着平平无奇很正常,大佬却能够从中发现亮点。 就很优秀。 游慕橦从善如流的对文昭明进行了高度赞扬,文昭明就很无奈。 青年总觉得他家小姑娘关注的重点惯常微妙的很。 却总是让他禁不住会心一笑。 文昭明只说这动作能有更大的发挥余地,却并没有和游慕橦细说,游慕橦也没多问,只同意了文昭明可以随意教给别人就没再管过。 到了九月份的时候,天气逐渐晴朗了起来。 游慕橦的生日正在九月份,仔细想想一眨眼他们就已经来到金陵将近一年时间了,游慕橦生日的时候,家里难得热闹了起来。 在金陵这地界,文昭明的地位本来就特殊,马马虎虎看做是一把手都没什么问题,且他手段卓绝,一把手当的名副其实,底下的人都相当信服。 作为大佬的正经夫人、后院里唯一的女人,游慕橦生辰的日子传出去之后,金陵城就有很多人开始打听这位以美貌闻名的夫人有什么爱好。 ——以至于明面上游慕橦唯一的朋友吴雪很是被骚扰了一通。 富贵人家骚扰人也是很有讲究,并不直接问,都是找个由头,请吴雪去参加个什么宴会呀赏花会呀诗会呀之类的。 反正由头随便找一个,只要帖子递到就行。 偏吴雪如今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做生意讲究个与人为善,门路自然是越多越好,故而她也一般不怎么拒绝。 但这些人并不一起约好,而是各来各的,以至于今天这个,明天那个,吴家短短半个月时间,接到的帖子多的便顶上前头大半年,吴雪心情就复杂极了,连想跑去找游慕橦吐槽竟然都没能真正抽出时间来。 又,那些人将爱好打听了出来,就开始疯狂按照贵人的爱好开始肆意收买东西。 游慕橦喜欢的地方就那么几样,金陵城有这么几样东西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结果一堆人都去买,自然会有几个人看上同一件的时候。 第一百五十章 碧月轩 吴雪送来的庄子地契虽然有些过于大手笔,不过那侍从话说的很好听,只说不只是做贺礼,也有当谢礼的意思。 毕竟趁着这次机会,吴雪倒是和金陵城好些富贵人家有了联系,还让对方欠了自己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这样的好处虽然不能直接衡量出来,却有更长远的意思。 ——当然,侍从的话没说的这么直白,不过游慕橦最后总结了一下,左不过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故而想了想,总归她们家在金陵城这边确实是缺了这么个大庄子,也就没拒绝。 一眨眼就到了游慕橦生辰当天。 因为早从吴雪那里得知金陵诸多人家有要借这个机会套近乎的意思,再加上文昭明本人也有了些许想法,于是游慕橦也就直接将帖子发了出去。 当然发帖子的对象也是有些讲究的,这里不多赘述,总之到了生辰当天,来的人就还挺多的。 游慕橦还在里面最后一次核对着今天需要准备的一应细节,便听着外头开始热闹起来。 她作为主人家,且还是寿星,尽管年纪稍显不足不过谁让她身份高,理论上是用不到她亲自出去迎接的。 然而实在是她们文家人口凋零,正经主子就文昭明和游慕橦两个人,一般的客人也就罢,却总是有些德高望重的,亦或者和游家还有些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的,游慕橦作为晚辈,却是不能不出面。 碧月轩里今儿个委实热闹,今天天气也合适,九月份正秋高气爽的时候,尽管金陵这边比起京城温度能高一些,不过也是很宜人的程度,不冷也不热。 游慕橦穿着一身颜色粉嫩的百褶裙,外头罩了一件白色绣花的笼纱在大袖外衫,衬着她那一张脸,很有些仙气飘飘的感觉。 实际上按游慕橦的想法,她今日里是想打算穿的稳重一点的,结果前日里文昭明回来时,突然带了这一身衣裳,说是他专门买的,给生辰那天准备的。 游慕橦就:“???” 怎么说呢,文昭明是真的没有过这种操作,他惯常做的更多的是在日常中将游慕橦投喂的尽心尽力,至于穿衣首饰方面,他不会发表什么意见。 毕竟他自己在这方面也习惯性比较随意。 因而他拿了这套衣服回来,游慕橦当时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她当然不会想到文昭明完全是因为前一天吴雪相当大气的送来一庄子讨了小姑娘欢心,以至于文昭明心里不受控制产生了一种被比下去的感觉,然后第二天仔细思考了一回,又旁敲侧击委婉的参考了一下下属的意见,然后就弄来这么一套衣服。 衣服其实挺漂亮的,料子自然是极好的料子,就是颜色于游慕橦而言感觉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浮夸。 游慕橦她因为颜色过盛,平时是尽量将自己的容貌压着的,因而就不大穿这种纯色的基本色,例如黑色白色之类的。 这样的颜色先天就带了一种神奇的效果,更能突出穿衣人本身的特质,游慕橦不想太过扎眼的话,就并不会选择这种或者类似的颜色。 文昭明带回来的这套衣裳就基本上拥有这样的效果。 当时游慕橦试穿的时候,连文昭明都看的有些失神了。 青年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往常没见过你穿这种颜色的衣裳,我今儿见到时,就觉得会很适合你。” 穿上后果真就很适合,适合的有一种,对方似乎下一秒都要乘风而去羽化登仙的感觉。 文昭明心里不觉隐隐有些后悔。 小姑娘平时穿的低调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吸引人的视线了,若是穿着这身出去,那岂不是更加引人注目? 文昭明心里这样想着,明明游慕橦还没将这身穿出去,结果他就已经开始暗自发酸了。 …… 游慕橦抚了抚外衫宽大的袖子。 实际上,游慕橦心里是有些开心的。 本来嘛,漂亮的衣裳,一般的女孩子大部分应该都是喜欢的,她也不例外。 但偏偏为了存在感不那么强烈,她日常穿的衣服都是比较低调的那种。 ——别人家的娘子穿衣裳都是越漂亮越好,就她,反而要想法设发将自己的美貌能遮就遮,同时还得考虑好场合不能过于失礼。 就很难。 今天她真是自从意识到自己的貌美程度之后,第一次穿这样能凸显她自身气质的衣服。 本来游慕橦样貌生的极美,脸上的神情若淡下来,就很有些高岭之花高不可攀的感觉,搭配一身浅色衣裳的时候,就越发仙人之姿,令人看着就心驰神往。 ——最起码金陵城中以往只是耳闻并未真正见过游慕橦本人的一众夫人郎君娘子们在见到游慕橦莲步轻移走过来的时候,偌大的庭院一瞬间就陷入了寂静之中。 游慕橦:“……” 好半晌,有郎君楞楞的吟了一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这一声惊叹宛如是什么开关一样,将众人惊醒,游慕橦隐约还看见吟诗那郎君被旁边的人推了一把。 文昭明心里有些不怎么愉悦的走过去,面上不动声色刚好将众人望向游慕橦的视线遮住了一大半。 众人这才恍然,一个个相当知情识趣,该寒暄的寒暄,该夸赞的夸赞。 游慕橦没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伸手在袖衫的遮挡下轻轻的拉了一下文昭明的衣袖。 文昭明转头看了她一眼,手往下一抖,就在小姑娘手心里软软捏了一下。 …… 作为寿星,又是唯二的主人家,游慕橦今天真的是忙的脚不沾地。 前头是迎客人们进来,完了又是寒暄又是互相介绍认识。 来的这群人游慕橦其实大部分都没怎么见过,只隐约听说过她们家里的名声,这初次见面,首先不得互相认识? 认识了之后,不得再礼貌性说个几句话? 这一个人说上几句话,那么多人下来,等到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游慕橦感觉自己嘴巴都快要说干了。 就这还是有很多人是没有资格同游慕橦说话,根本凑不到跟前来的。 游慕橦面上笑的矜持又含蓄的和面前一位妇人说话。 这妇人姓张,和游慕橦的母亲游张氏有些不远不近的亲戚关系,按辈分游慕橦应该叫表姑。 不过实际上游慕橦此前既没有听说过她还有这么一位表姑,也没有见过这位表姑本人。 但表面上双方都看不出半点儿生疏,谈论着游张氏这么个连接点,看起来就相当的熟稔。 谁能想得到游慕橦这会儿心里想的是,这人刚说她夫家姓什么来着?今天见过的人太多,实在是有些记混了…… 尤其人一多,人心思就相对来说比往常能乱一些,况且还是这样的场合,投机的人并不少。 偏生游慕橦对情绪敏感,周围人都是正面的情绪也就罢了,问题在于这么多人里,总有些心思不正的,又或者是和现场其他人有些旧怨的,表面上看不大出来,实际上心里活动丰富的游慕橦都快遭不住了。 文昭明在那边和郎君们说话。 其实今天游慕橦生辰,按理来说郎君们不会凑这个热闹,可谁让文昭明光明正大请了假,不遮不掩的,这不就有些有心人打听到了消息,知道这天文昭明会一直陪着游慕橦,就索性也借着给游慕橦贺生辰的名义来这里凑了个热闹。 又,文昭明虽然看着和郎君们在说话,实际上注意力更多是在游慕橦那边的。 非要说的话,他知道自家小姑娘惯常不怎么喜欢这种社交活动,且嫁给自己之后算的上是第一次主持这种大型的活动(?),因而他心里总不能十分放心,忍不住就要将注意力往游慕橦那边放着。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 他面上功夫到位,全程竟也没有那哪个人发现他心不在焉,直到这会儿,注意到游慕橦脸色似乎隐隐有些发白,又不着痕迹皱了一下眉头,文昭明眉眼微敛,直接朝对面和他说话的人礼貌性笑了一下,说了声“抱歉,失陪。”就向着游慕橦那边走了过去。 游慕橦这会儿是因为一个突然凑过来的娘子而觉得不适的。 那娘子约莫双十年华,梳的却是少女发髻,容貌生的并不绝美,身上气质却十足特别,端的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周围原本几个言笑晏晏讨好意味甚浓的夫人们在看到这位娘子的时候,一瞬间就勃然变色——变的都还挺统一,显而易见是普遍都对这娘子没什么好感的样子。 游慕橦不觉就有些好奇的向着那娘子看过去,然后呼吸就不觉滞了一下。 无他,这位娘子身上的气息,委实是太阴郁了。 阴郁的,让游慕橦想起之前夏天的时候,那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气,天空中不见半点儿阳光,入眼之处尽是一片白茫茫又湿漉漉的雨幕。 游慕橦不觉就睁了睁眼睛,有些不适的晃了一下神。 还没等她收整好情绪,再一定神就看到文昭明出现在眼前。 青年态度特别自然的微微借着衣袖的遮挡在她的手指上碰了一下,然后低头询问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游慕橦愣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顿了几秒钟,她傻乎乎的问:“你不是刚才还在那边么?” 正如文昭明会下意识的在视线范围里寻找游慕橦的身影,游慕橦其实也会情不自禁去寻找文昭明,于是她就知道文昭明之前是在哪个方位上站着,故而脱口而出才说了这么一句。 文昭明微微一怔,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姑娘这句话里t到了什么,便没忍住笑了一下,低声说道:“见你脸色不好,过来看一下。” 他们两人说的旁若无人,让周围听着的几个娘子没忍住将游慕橦瞅了两眼,注意到对方脸颊红润有光泽、皮肤白皙细腻如玉石一般的模样,不觉就面面相觑起来。 游慕橦和文昭明说了几句,才想起来场合,控制不住的脸稍微红了一下,又强行镇定下来,用着笑意藏都藏不住的声音冲文昭明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文昭明到底没忍住,伸手在小姑娘脑袋顶上,轻轻的拍了一下,惹得附近的夫人郎君们,一个个表情微妙的紧。 等到文昭明离开,旁边几个夫人果真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将游慕橦调侃取笑了一回。 不过游慕橦身份不一般,且这会儿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故而众人即便取笑,却也不敢太过,因此游慕橦应对的非常淡定。 一众夫人们有意无意将之前那个风情万种的娘子忽略了个彻底,游慕橦觑着众人神态,猜想着那人身份,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 那娘子见状,在旁边扯了扯嘴角,倒也没纠缠,只将游慕橦深深看了两眼,就自顾自去往旁边了。 一天时间这么闹了过去,游慕橦累的脚都快抬不起来,只是这生辰宴会是在碧月轩这边举办的,距离他们家里却是有些距离,游慕橦累的打盹儿,也只能强撑着往家里赶。 马车里,文昭明见游慕橦坐着坐着眼睛就闭上了,一时间不觉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动作上却是非常轻柔的将小姑娘捞到了自己怀里,让人舒舒服服的睡了过去。 到了文府马车停下,游慕橦都半点儿没有察觉。 她是真的太累了,因为宴会确定的时间有些赶,整个过程基本上又只有她一个人主事的,也是真的第一次独自主持这种大型活动,以至于游慕橦全程都得关注着各方状况,身体累,心理也累,直到结束上了马车,心神才终于放松下来。 文昭明怜惜的在游慕橦脸颊上轻触了一下,见她睡得沉了,也没打扰,就轻手轻脚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直接就送到了卧房里去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渐黑,要睡觉也算不得太晚,故而文昭明想了想,又让立春打了温水过来,打算替游慕橦稍微洗漱一下。 游慕橦睡得再沉,在文昭明意图解她衣服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男装 她努力的睁了睁眼睛,几乎只是意识稍微有些回笼的时候,就意识到眼前这人是文昭明,睡迷糊的脑袋钝钝地,将眼睛睁开了的一条缝,身体比脑子更表现出了对文昭明的信任,只一瞬间就又睡了过去。 文昭明因为怕吵醒小姑娘,故而动作很轻,也在一直注意着,于是注意到她的小动静,怎么说,心里真的一瞬间就软成了一滩水。 这世上大抵没有人能拒绝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信任,更遑论这个人还是早早就被自己放在心上的小姑娘。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温暖,就好像大冬天里突然出了太阳,太阳还很明媚,晒的人暖洋洋的,让文昭明此时此刻竟然发起了愣。 游慕橦也是真的安心,说睡就睡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好半晌,文昭明才回了神,继续起方才的动作。 …… 一夜无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睡得早,游慕橦第二早一大早就起来了,不过文昭明比她起来的更早,难得没去上班,还处于休沐之中。 游慕橦起来正洗漱着呢,文昭明突然掀了帘子进来,游慕橦听见动静,将脸擦了才看见,转头惊讶说道:“你今日休沐?” 文昭明笑着走到游慕橦跟前,将她擦过脸的帕子接过来顺手放在旁边,点头笑着应了一声,说道:“前头不是说好了带你去秦淮街?” 游慕橦眼睛睁了睁,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惊喜的睁大了眼睛,脱口说道:“你说真的?” 文昭明突然就有点儿想碰一下小姑娘小扇子一样的睫毛。 不过实际上他忍住了,跟着小姑娘一起走到梳妆台前,并跃跃欲试想要抢了立秋的活,同时口中说道:“自然是真的——今天我帮你挽发?” 游慕橦歪了歪脑袋,有些迟疑的将人瞅了一眼,正打算说话时,突然想起来什么,张口问道:“既要去秦淮,那我今儿是不是得换一身男装才好?” 文昭明就:“……” 文昭明心里嘀咕自家小姑娘看起来还挺懂的,面上却什么意外的表情都没有,甚至还特别自然的夸赞道:“聪明,正是如此。” 游慕橦得到这个回答,一寻思,左右她穿男装,挽发肯定也是要挽一个男士的发髻,让文昭明操作一下倒也无妨。 ——毕竟对方自己的发髻向来是自己束的。 这么一想,游慕橦就很坦然,不过姿势摆好之前,还是兴致勃勃提前问了一句:“那是先换衣裳还是先梳头发?” 文昭明:“……” 就感觉挺微妙的。 换了衣服到底好配发型,也方便,故而游慕橦先去换了一身男装出来。 她这男装穿着很合适,是前头从京城来金陵的路上时,因为颜值问题产生的后续影响有点儿多,因而到了后面游慕橦想要出去玩的时候,就只能换了一身男装和文昭明假装兄弟一起走。 咳,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会儿游慕橦再穿回男装,仍旧是十分的熟练,也不用侍女帮忙,很快就穿好了,比女性稍微宽一些的腰带往腰间一收,直接将她的腰肢勾勒出一种盈盈一握的既视感。 看的文昭明心情就很复杂。 说起来以前在路上的时候游慕橦也这么装扮,那会儿文昭明心里的想法更多就是觉得这“少年”腰也太过于纤细了些。 不过这会儿再看时,他心里的想法情不自禁有了些许改变。 就微妙的有些酸酸的,就和昨天游慕橦穿着那样一身飘飘欲仙的浅粉色裙装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的感觉一样。 文昭明垂了垂眼皮子,知道自己如今这想法并不是很阳光,因而借着垂眸的动作将眼睛里的神色稍微遮掩了一下,然后才在游慕橦走过来重新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对着小姑娘笑了一下,说:“我替你挽发。” 小姑娘从镜子里回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 于是文昭明心里翻涌着的情绪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他笑着伸手将小姑娘柔软顺滑的乌发握在手里,一点一点的往上束起来。 …… 到底每天都给自己束发,因而文昭明动作很熟练,不多长时间就已经将头发束好,然后就剩下的妆容的问题。 以前在路上的时候他见过游慕橦化男子的妆,化出来的效果特别自然,气质分明,完全看不出一点儿女性的柔软之处。 相对来说,这个问题完全触及到了文昭明的知识盲区,因而这会儿青年便安静在旁边坐下,只坐看游慕橦在脸上自己操作。 游慕橦也不是第一次搞这个,严格来说,她应该是从少年时期就开始化男子的妆,事到如今俨然已经有些闭着眼睛都能化出来的意思了。 她将那些材料这样那样往脸上涂涂抹抹的,不多长时间,一个眉眼俊秀的美少年就出现在了镜子中。 游慕橦这个妆容并不会对五官有很多改变,只是将轮廓弄的更有棱角一些,显出些许男子特有的硬朗感觉,最后再在喉咙的地方打点儿阴影其他出来些许喉结的感觉,就完全没有一点儿女孩子的气质了。 她耳朵上没有耳洞,这个倒是也省了事情,不用想法子将耳洞也要遮住。 等整个儿化好了,游慕橦在镜子里瞅了瞅,然后转头含笑朝文昭明看过去,歪头问道:“怎么样?” 文昭明:“……” 怎么说呢,就怪考验人的性取向的。 咳。 当然这话文昭明不会说出来,他也不会说出这种微妙的词汇,因而他静默了那么一会儿之后,颇有些复杂的点头说:“很……合适。” 是真的很合适,完全就是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这少年郎还生的分外俊美,一身墨绿色的男式常服穿在“他”身上,尤显得少年唇红齿白,精致无比。 两人说是要走,也不是这么个时间,因而等一切准备好了之后,两人才过去吃了回早饭。 吃完饭游慕橦就迫不及待的缠着文昭明问什么时候可以走,文昭明被她缠的无奈极了,但这个时候过去确实是没什么好玩儿(……)的,于是他只能将人安抚下来。 为了转移小姑娘的注意力,文昭明索性让侍女将游慕橦的琴拿出来,要亲自抚琴一把。 对此游慕橦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表示期待。 文昭明是会弹琴的,而且琴弹得极好,具体来讲比起游慕橦更为优秀。 实际上这年头有好些君子都喜欢弹琴,且在这方面还总是修炼的比一些娘子们还好,文昭明作为一个合格的君子,君子六艺都学的很好,尤其“乐”之一道。 不过他总是很忙,平日里不大有时间能有那个闲情逸致来弹琴,今天为了转移游慕橦的注意力也是很认真了,难得将琴拿了出来。 文昭明弹琴也是比游慕橦更为讲究,先洗了把手,又让人将琴搬到宽敞的亭子里,配套的琴桌琴凳也搬过来——弹琴时合适的高度是很重要的,手臂悬着的角度会影响弹琴的流畅度。 这些做完,他才让游慕橦在不远处坐了,自己则端端正正坐在琴桌前,凝神静气,琴弦被微微一波,古琴特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游慕橦美滋滋在旁边看着文昭明弹琴。 青年弹的好听,弹琴的样子也特别好看。 脊背挺直如同一杆青竹,眉眼微敛,整个人坐在那里就像是传闻里的天山雪莲,特别又耀眼。 看的游慕橦心驰神往。 文昭明弹了两首熟悉的曲子之后,抬眸看了游慕橦一眼,心中一动,手腕一转,特别顺手的就弹出了一首曲子。 游慕橦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这竟似乎是出自那首“阅见”,不过却全无阅见原曲之中的忧伤怨愤之感,只剩下了缠绵悱恻。 ——阅见是古时一位诗人留下的作品,后人将其谱成曲子,因其不管是原诗还是曲子,都很有些缠绵悱恻情真意切的感觉,故而流传甚广。 不过原曲中悲意更盛,文昭明这会儿将其改编了一下,曲调里的悲意不见,只剩下缠绵,那种绵绵情意在琴音里表达的特别直白,听懂了的话就听得人特别面红耳赤。 游慕橦听出来之后:“……” 她下意识侧头瞅了文昭明一眼,青年还一边弹琴,一边眼含笑意的朝着她看。 游慕橦:“……” 游慕橦没忍住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 大半个早上就这么被打发过去,文昭明收琴时,游慕橦还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嗯,是刨除了中间那段文昭明过于直白的情绪表达的场面之后。 两人吃了午饭,游慕橦习惯性睡了回午觉,醒来后补妆的时候,禁不住和文昭明叨叨。 说早知道早上不着急走,她就不急着化妆了,省的这会儿都掉光了,还得重新化。 文昭明:“……” 安静如鸡 实际上文昭明早上就是单纯想看看小姑娘穿男装的样子而已——嗯,强调一下,他性取向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 但你得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美是超越了性别的,说的通俗一点,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美到了极致,那就是雌雄同体。 毫无疑问游慕橦就是这样的类型。 这些且不提,游慕橦又重新化了一下妆,最后将装备都检查好了,两人这才出了门。 出门后并不急着往秦淮那边走,只慢慢的在街道上晃荡,从文府到那边距离还不远,金陵城内骑马的不常见,两人也就没骑马,只让马车在后面不远处跟着,两人先逛着,等过会儿逛累了,也就在马车上休息。 来了这么长时间,附近的街道游慕橦其实已经挺熟了,毕竟作为一个无业游民,游慕橦她的日常就是在家吃吃睡睡,然后天气合适的时候,带着侍女出来附近的街道上溜达溜达,买点儿东西这样子。 ——别人家的当家夫人一则要主持中馈,二则可能还有庄子铺子之类。 偏文家满打满算就俩主子,游慕橦还是其中一个,中馈什么的,根本没有一点儿技术含量,甚至都完全不用考虑什么公平问题,只紧着他们两个来就是了。 至于说庄子铺子之类,前头在京城的时候游慕橦还需要上心这方面,结果到了金陵之后,这山高路远的,根本就用不到她管。 以至于游慕橦她是真的很闲。 扯得远了,总之,因为她日常已经将附近的街道转了一遍了,故而这个时候和文昭明一起再赚的时候。她就俨然有种本地人的感觉,相当熟练的示意这街道旁的店铺,跟文昭明说哪里的东西好哪里的东西不好。 两人转了一半,不期然还遇见了个熟人,却是之前认识的承恩侯世子周如陵。 说起来周世子昨天游慕橦生辰的时候还来了,送了正常的礼物之外,还送了几样很和游慕橦心意的小玩意儿,故而游慕橦现在对他的好感度还挺高的。 这会儿遇见了,双方打了个招呼,周世子将游慕橦盯了好一会儿,才将人认出来,当下就松了一口气,特别直白的感叹道:“我就说文大人怎么可能会和旁人逛街,却原来是文夫人。” 游慕橦没好气嗔了他一眼,说道:“叫什么大人夫人的,听起来奇奇怪怪。” 周如陵:“……” 他摸摸脑袋尴尬的笑了一下。 这不是那会儿认识的时候,他不知道文昭明和游慕橦的身份,私下里叫的确实是文兄和嫂子,结果后来被他爹承恩侯本人知道了之后,直接提着棍子将他锤了一顿。 周如陵就很委屈,只能被迫改了称呼。 昨天游慕橦生辰的时候,因着周围人多,场合也算得上正式,他随大流叫了大人的时候,文昭明也没什么反应,因而周如陵就直接默认了这个称呼,今天也就顺便继续沿用了。 不过被游慕橦提了之后,他看了一眼文昭明,从善如流就换了称呼。 ——实不相瞒这满金陵城想和文昭明还有游慕橦套近乎的人那可真是多不胜数,他难得能有这么个机会,不珍惜的才是傻子呢。 至于以“中庸之道”“明哲保身”这两个词汇为人生信条的承恩侯本人的意见,已经完全被周如陵忽略过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寸金 三个人聊了几句,游慕橦才注意到周如陵后面还跟了个年轻娘子。 这娘子还很有几分眼熟,正是前一天她生辰的时候,那会儿过来她跟前刷了一下存在感,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就又离开的娘子。 当然,只是这样的话,昨天来的人那样多,游慕橦不见得个个都能记住,关键是这人生的气质出挑不说,当时一众夫人们在看见她的时候,一个个都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就那会儿那个气氛,游慕橦都疑心如果不是当时自己在场,且紧跟着文昭明又过来了,不然那些夫人们看着很有可能直接就当场爆发出来的感觉。 游慕橦心里想了一通,面上便没忍住将那个娘子多看了两眼。 那娘子注意到她的视线,抬眸就朝游慕橦笑了一下。 游慕橦不觉愣住。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娘子。 真的五官并没有多少看,偏生那一身气质,简直就是千娇百媚这个四个大字的具现化,让游慕橦一个女人看了,都觉得媚到了人骨子里头。 尤其她那样一笑,眼波流转间带出来的感觉,生生就让游慕橦给看愣了。 那娘子见游慕橦愣住,神色间微微有些诧异,继而便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若说她最开始那一笑只是礼貌性的意味更多,其实其中并没有蕴含什么个人情绪,那她这会儿这一笑,俨然是发自内心忍俊不禁了。 和周如陵一边说话,一边目光习惯性的往游慕橦这头瞥了一眼的文昭明正好看见这一幕,顿时就:“……” 自家娘子身为一个姑娘家比一般男人更喜欢漂亮小姐姐这要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不提文昭明微妙的内心,游慕橦直接被人家娘子两个笑容所俘获,当下就兴致昂扬跑过去套起了近乎。 大抵是因为游慕橦并不像是此前她所见过的一般娘子那样看着自己的目光总是不怀好意,亦或者是充满愤怒,这位娘子对于游慕橦套近乎的举动并不见半点儿抵触,反而态度很好的和人说起话来。 娘子唤作一寸金,能听出来并不是什么良家女子的名字,实际上一寸金确实出身并不如何好,现如今是秦淮一条街上有名的琴师。 既有个琴师的名头,一寸金琴弹得是极好的,不过她最擅长的却是琵琶,毕竟对世人来说,琴这种东西,没有底蕴的人是学不到其中精髓的。 一寸金这样的出身,学的最好的是琵琶也并不奇怪。 游慕橦没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略问了一下名字,就放下了,转而聊了些其他她更感兴趣的话题。 说起来一寸金虽然只见过游慕橦一面,不过今儿再见的时候,即便游慕橦一身男装,将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君扮演的惟妙惟肖,不过一寸金还是打眼一瞧就认出来了。 游慕橦感兴趣的地方就在于此。 她禁不住好奇问道:“儿自觉这身装扮并无明显破绽,却不知娘子如何辨认出来?” 一寸金瞧着她,唇边不禁露出一个微笑来。 她这人可能自带特效,一个普通的微笑让人看着,也平白多出几分勾引的意味,让游慕橦之时间竟还有些脸红心跳的感觉,就连忙将视线往旁边移了一下。 却不想注意到她这样的小动作的一寸金嘴边的笑意愈深,笑够了才轻声解释了起来。 “奴注意到的是眼神。” 这满金陵城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在看到她的时候真的没有几个眼神能正常的。 大体上男人们都是一种觊觎亦或者充满了欲望的眼神,而女人们的视线则是愤恨一类居多。 ——即便是不知道她身份的人,在看到一寸金的时候,心里下意识的反应仍旧是不喜。 大抵是因为她身上的气质委实过于娇媚,很容易就让一些自诩正派的娘子们感觉到轻浮。 在习惯了被人用不善的目光注视着的情况下,一寸金她在昨天第一次见到游慕橦的时候,就直接被这个小姑娘吸引了注意力。 小姑娘看起来年岁并不大,虽然听说是已经成了亲,可眉眼间仍旧是一股子天真烂漫的意味,容貌更是堪称倾城。 一寸金自认为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却也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子竟然能美到这样的程度,就好像这世间的一切在她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所谓天人之姿怕也就这样了。 单只是容貌的话,其实并不足以让一寸金就这么将人记住。 真正让一寸金有记忆感的,其实是对方那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真的是一寸金记忆里见过的最明亮,最为清澈的一双眼睛了。 就好像一丸浸在了水银里,黑白分明,不见一丝杂质,看过来的目光不带半点儿负面的情绪,隐隐甚至还能看出几分欣赏的意思。 一寸金一下子就记住了这样的眼神。 因而在今天看到和文昭明并肩而行的少年郎,又对上少年那一双眼睛,只一秒钟的时间,一寸金便确认了,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昨天那白衣倾城,宛如仙子临凡的高官夫人。 当然对于游慕橦这出神入化的化妆技术,一寸金也是有感到惊讶的。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可以说得上完全具有一种独一无二的特色,那一寸金其实也并不能确认眼前这个少年和昨天那位娘子是同一个人。 毕竟气质什么的真的没有半点儿相似,也只有仔细看看,才能发现两人五官并没有多大差别。 ——不过要是从这方面想的话,这个世界上拥有这样美貌的人,有一个已经很难得,要是再有第二个,那也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这样反证一下,完全可以提出少年和游慕橦就是一个人这样的结论。 逻辑缜密,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咳。 一寸金看着娇媚,性子却颇有些快意恩仇的意思,就很爽快,言语间挺有侠气。 总之游慕橦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挺欢喜的,并约定了下次见面要听她弹琵琶。 一寸金并不推辞,笑着应了。 这头两人话落,那边文昭明觑着机会立刻插了进来——他原本就和周如陵没有什么事可说。 工作上的事情上班时间有的是时间说,而非工作上的事…… 只能说这两人不管是爱好还是三观都不是很相同,在排除了工作之后,也真没有几句话可以说。 毕竟周如陵性子吊儿郎当,虽然没有坏心,走的却是游戏人间的人设。 而文昭明则是君子端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很有先贤遗风,并不习惯周如陵那样花花公子式的设定。 因而两人在最初的寒暄过去之后,注意力不约而同就集中在了旁边说话的游慕橦和一寸金身上。 周如陵也认出来和文昭明同行的这少年郎就是游慕橦。 他倒是没什么看眼睛的技能,也没有点亮反证法的逻辑思维,他就是单纯以前见过游慕橦穿男装而已。 嗯,理由就是这么的真实不做作。 这不是那会儿文昭明他们过来金陵的时候,曾阴差阳错和周如陵同行了一段时间,就在那段时间里,游慕橦也有为了方便行事穿了男装的时候。 得说第一次见到游慕橦这样打扮,周如陵惊的舌头都差点儿捋不直了,结结巴巴不敢置信自己视线里这不管从哪儿看都毫无疑问是个少年郎的人就是游慕橦。 最后还是游慕橦用本音说了几句话才让他半信半疑。 ——是的,还是半信半疑,并没有全部相信。 后来见多了文昭明和游慕橦相处,周如陵才彻底相信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年郎就是游慕橦。 要说原因的话,只能说文昭明是个奇人,周如陵就没见过这人和除了游慕橦之外的第二个说话的时候,视线里能带上一丁点儿温和的神色。 咳,扯远了。 总之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的两个人看似在说话,实际上心神都在旁边放着。 周如陵是略微有些担心一寸金会惹得游慕橦不开心,进而引得文昭明也情绪受影响把自己也牵连了。 文昭明就是单纯的习惯性想要关注着自己的小姑娘,并因为小姑娘对这个不知名的娘子态度甚好,而且还脸红(划重点)的行为而心里微微有些酸。 于是在游慕橦和一寸金的话题告一段落之后,他立刻就若无其事转头朝游慕橦问道:“这会儿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还要去那里看看吗?” 这大庭广众之下的,文昭明也没直说是哪里,不过游慕橦一下子就意会到了,注意力顿时如文昭明所愿被转移开。 一寸金很有眼色,见状不等游慕橦再多说什么,就主动提了告辞。 双方各回各家……啊不是,双方各忙各的去了。 两人出来的时候是半下午,天气正正适宜,路上慢悠悠的晃了好一段时间,又和周如陵一寸金两人说了一会子话,便到了黄昏时候。 秋天的夕阳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向来非常漂亮,今天也不例外。 不过游慕橦这会儿也没心思欣赏什么夕阳,一听到文昭明说人家那边开始的时间就差不多这个时候,就立刻急了,也不慢悠悠散步了,忙拉着文昭明上了一直跟在后头的马车。 文昭明将侍从打发回去,亲自驾着马车,只和游慕橦两人向着秦淮河出发。 ——他自己是无所谓,却也明白游慕橦一女孩子跑到秦淮这样的地方是不大好的,虽然他自信文府的下人都很靠谱,但有些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被人知道了,就有泄露出去的风险,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暴露出去呢。 游慕橦也知道文昭明这样的心思。 实际上她在这方面也十分谨慎,以前曾经跃跃欲试想要去京城那边的青楼里逛一圈长长见识,不过后来转念一想怕牵连到家里姐妹们,就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 今天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还有文昭明替自己背书(……),游慕橦自然更要谨慎起来。 因而她一进到马车里,就在马车上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换了放在车上的一件备用的。 因为她这一身装扮已经被周如陵他们知道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再换一身比较稳妥一点。 换好衣裳,游慕橦也掀开帘子坐在了车辕的地方,两人驾着马车说着话,不多时就到了秦淮河边。 这里果然很热闹。 天还没彻底黑下来,河上连绵不断的花船上各色的灯就已经亮了起来,远远看着星星点点的,又在水面上投下倒影,一时间就有一种天上星子全落在了秦淮河上的感觉。 游慕橦情绪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 等文昭明找了地方将马车停下存放好,游慕橦就迫不及待拉着人往那边走。 这会儿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但丝竹声已经逐渐响起,船上各色花灯将周围照的一片亮堂,隐隐还能听到女孩子们娇俏的笑声。 本来是游慕橦拉着文昭明横冲直撞往那边走,不过走到附近的时候,游慕橦就有些茫然了。 人家这街道虽然说是有些不可言说的地方,但今天是个特殊日子,大家都很讲究,要干什么那都是有程序的。 奈何游慕橦一问三不知,只能站在那里抓瞎。 文昭明见她停下,无奈叹了一口气,反手将小姑娘柔软的手指握在了自己手心了,转而走在了少年,然后就熟门熟路的带着游慕橦在路上穿梭,游慕橦迷迷糊糊的跟着,不多时就到了船上的一个房间里。 房间里装修的还算雅致,里面熏了香,味道有些重,文昭明让游慕橦先坐,自己去将窗户推开,好让房间里的味道能散出去一些。 游慕橦当然是坐不住的了,才被文昭明按着坐下,凳子还没暖热乎,见文昭明在开窗,忍不住就站起来凑了过去,从文昭明身后够着够着往外头看。 同样的景色,在船上和在岸上看起来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会儿一眨眼天色就更暗了一些的缘故。 这会儿周围的花灯越发亮堂,照的周围有如白昼,水面的反光仿佛是为这些花船打上了一层高光,看着就特别漂亮。 第一百五十三章 选美比赛 游慕橦不觉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看了一会儿,她才突然想起来什么,眨巴着眼睛朝文昭明看过去,狐疑问道:“等等,我才想起来——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 文昭明:“……” 唔,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青年一脸无奈的表情,任由游慕橦发挥,直将无理取闹四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 游慕橦自然知道文昭明并没有什么不良爱好,这点儿自信她还是有的。 但这并不妨碍她突然入戏。 两人闹了一会儿——确切的说是游慕橦单方面的突然戏精上身,便有两个年轻娘子捧着茶水推门进来。 两人高矮胖瘦差不多,样貌都属于中上水平,一个清秀,一个清丽,进来一个端着茶水,一个端着果脯零食之类。 彼时游慕橦这在搞事情,而文昭明为了不让她搞事情伸手将人直接按住,一来二去的,就营造出一种非常亲密的姿态。 两人往常在家里闹习惯了,倒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不想在刚进来的两个娘子眼中,两人都是男性,距离又相当暧昧的样子。 ——小一些的少年郎君一脸红晕被青年郎君揽在怀里,两人视线一个对视,便充满了一怔不可言说的意味。 再加上两人都生的极为俊美,虽是不同风格,但都美的动人心魄,一时间两个娘子看着就有些愣住了。 时人对于龙阳一事,是颇有些当成雅趣的意思的——当然,是不影响传宗接代的那种雅趣——然而尽管如此,你这两个有龙阳之好的人跑来她们秦淮一条街就很有些不大对了。 有这爱好您不能去隔壁街上? 两个娘子面面相觑了一下,手里的东西还捧着,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毕竟按目前的状况来看,眼前这两位客人,要不就是走错了地方,要不就是来砸场子的。 走错了地方还好,好声好气让人离开就是,万一要是来砸场子的,她们还要端茶送水的,那她们显得多没有面子的? 两个娘子面上半点儿看不出来心理活动竟这么丰富的。 却说文昭明和游慕橦两人注意到来人颇有些奇奇怪怪的眼神,都是聪明人,先前没有注意便罢,这会儿开始注意了,就很快发现不对。 游慕橦连忙下意识从文昭明怀里跳出来,视线都没往那边瞟,就轻轻咳了一声,对两个娘子说道:“茶水就放在桌子上。” 两个娘子互相对了一下眼神。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 在游慕橦没有直视她们之前,两个娘子就是觉得那小郎君生的挺好看的,然而等到人转过来给了个正脸之后,两人不觉就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了,满脑子就是,哪怕眼神这人真有龙阳之好,但在她们这里坐一坐让她们养养眼完全没问题。 ——实不相瞒,这样的人来她们这里,感觉占便宜的究竟是谁一点儿也说不来呢。 两个娘子顿时一脸笑意盈盈的模样,将手中的托盘放了,其中一个穿着粉色衣裳偏向于清秀那个的稍显殷勤的往前一步,对着游慕橦娇声娇气的问道:“小郎君可还有什么吩咐?” 这娘子声音轻轻柔柔的,短短一句话说的跟唱歌儿似得,游慕橦感觉自己要是个男的,被人用这样的声音对着说话,都是要忍不住骨头酥一下的。 于是她下意识将文昭明看了一眼。 她这一眼看过去,其实是想看一下文昭明对这娘子说话声音的反应,却不想落在旁人眼中,就全然变了个意味。 这不是在不知情的两个娘子眼中,文昭明和游慕橦都是郎君,目前看来大抵是那种关系,且很明显二人中是以文昭明为主导。 所以游慕橦看向文昭明的时候,两人就下意识以为她弱势到了这种程度,这个时候都要看对方眼色行事这样子。 两人顿时心中就非常遗憾。 这两人倒是没有猜测游慕橦的身份是不是见不得人什么的。怎么说呢,人美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你完全就不会忍心将负面的情绪加诸于她身。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一些心理状态不如何健康就喜欢看明珠蒙尘亦或者白雪染墨等类似事件的存在。 不过这会儿这两个娘子,虽然身处风尘之中,但因为样貌尚可,且人也还年轻,文昭明能带游慕橦过来,也是因为这里相对来说并没有那么多糟污,故而两个娘子心理状态都很健康,见着游慕橦那一张脸,就只觉得世人应当没有那个忍心让他明珠蒙尘。 更何况这少年郎气质委实也颇有些矜贵在其中。 游慕橦转头看文昭明。 两人就痴痴的盯着她的侧脸看,一个在心里想,不知道一会儿她会不会很幸运的被这位少年郎君指定。 另一个想着不知道这少年郎君是哪里人,会不会在金陵长居,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 ——在游慕橦的对比下,往常存在感非常强烈的文昭明这会儿倒是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了。 不过文昭明对这并没有关注。 他比较在意的是这两个娘子看向游慕橦的眼神,就不是让人很高兴的样子。 青年眸光微微一沉,空气中立时就氤氲出一种莫名冰凉的氛围,两个娘子猛的回神,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向着冷气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就对上一双冰雪一般的浅色眸子。 两人霎时间白了脸色,慌忙将头低了下去。 得说文昭明的制冷技能真的已经修炼到很高级的程度了,因为在成功恐吓了两个路人之后,竟然半点儿都没有让游慕橦察觉到有哪里不对,甚至完了收回视线之后他还自然而然对小姑娘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两个娘子:“……” 她们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咳。 游慕橦说是来花街长见识,但有文昭明跟着,真正少儿不宜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的,于是两个娘子在送了吃食,又被随便问了几句闲话之后,就很快被打发了出去。 两人走时心情还挺复杂。 一方面想和那个看着精致可爱脾气也好的少年郎君多相处一会儿,另一方面又巴不得离另外一个冰雪铸就的青年郎君远一点。 以至于走的时候两人脸上的表情就既是庆幸又是遗憾。 游慕橦注意到她俩这奇怪的神情,不觉狐疑的拿眼睛盯住文昭明看,上上下下的扫视。 文昭明镇定自若,还有闲心笑着问道:“突然看我做什么?” 游慕橦就微微眯了一下眼,断然下了定论道:“你不对劲!” 文昭明:“……” 他禁不住失笑,半晌反问道:“我哪里不对劲?” 游慕橦:“……” ——虽然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直觉告诉她文昭明刚刚绝对有悄摸摸的干了坏事! 游慕橦这样想着,鼓着脸颊哼唧了两声,却说不出个像模像样的理由。 文昭明于是笑容就越发明朗,怜惜的伸出手在小姑娘脑袋上摸了一下。 正巧外头“咚”的一声响起,紧接着便是连续不断的鼓声。 说来也是奇了,鼓这样自带士气的道具,在这样的环境下听着,竟也莫名生出一种别样的缠绵意味。 不过也有可能是这位敲鼓的鼓手本身技艺卓绝。 游慕橦这样想着,也顾不得和文昭明说话,忍不住越过他往窗子外面看过去。 就这会儿的功夫,外头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但入眼却仍旧十分明亮,因为附近尽是灯火通明的状态,且颜色并不一致,花里胡哨简直直接能看花人眼 游慕橦将眼睛眨巴了一下,适应了外头的光线,然后便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这会儿鼓声仍旧没停,因而游慕橦找得非常容易,以及一看到敲鼓之人的状态,游慕橦登时就惊呆了。 那边长长的露天水廊上不知何时挂满了深深浅浅的红色绸缎,连接着的木质甲板上放了有十来个大大小小的鼓,一个红衣的美人姿态轻盈的在鼓皮上跳跃、舞动。 发挥鼓锤作用的正是美人柔软的肢体,以及间或甩出的水袖。 游慕橦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美人的表演。 原以为上辈子看的电视上都是瞎扯,却不想这会儿竟然亲眼见到这种堪比飞燕掌上舞的操作,不得不说游慕橦委实是被惊艳到了。 关键是美人一边跳舞,一边敲鼓,两者都还做的很好。舞跳的漂亮,显得美人身段柔韧极了;鼓也敲的好听,既有鼓原本的雄壮也有女子特有的柔情。 二者配合起来,简直惊为天人。 游慕橦呆呆的看着一会儿,不自觉惊叹道:“她好厉害啊。” 虽然因为距离有些远并不能真切的看清那美人的样貌,但这一刻游慕橦就觉得美人容貌绝世,不接受反驳。 文昭明对游慕橦这个反应真的是毫不意外。 以及他正想说话时,那边美人一个收尾的姿势卧在最大的那个鼓上,一声震耳欲聋的鼓声之后一切戛然而止,只余晚风将四周的绸缎轻轻晃动起来。 静默了几秒钟之后,震天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游慕橦一时间感觉自己坐的船都仿佛被震的晃动起来了,隐约听到众人喊着一个名字。 游慕橦凝神辨认了一下,不觉说道:“这喊的是 ‘丑奴儿’这三个字吗?” 如果是的话,那她可真是有话要说了。 这样漂亮的美人儿,名字却叫的是“丑奴儿”是几个意思? 游慕橦一脸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神情,文昭明不愧是已经和她相处了很久,一个眼神就t到了自家小姑娘的心理活动,然后禁不住想笑。 忍了一下将笑意强行忍住了,他才对游慕橦解释道:“据传丑奴儿刚出名的时候,某个大家为她写了一首词流传甚广,词牌名便是丑奴儿,因而大家传开之后,就将她唤作丑奴儿,倒是没几个记得本名的了。” 也是对她们这样的人来说,名字委实不过是个记号,叫做丑奴儿反而更有记忆点一点。 游慕橦听了解释,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然后冷不丁仰头又看文昭明:“你怎么又这么懂?” 文昭明:“……” ——啊这…… 这不是自从有带游慕橦来这里的打算之后,文昭明就将这秦淮一条街调查了个彻底。 以前也接触过那里,不过那个时候他基本上只接收自己需要的信息,倒是因为要带游慕橦过来长见识,文昭明反而将一些这样那样小道消息搜罗了许多。 当时想的是立争到时候小姑娘提问他都能回答的上来。 文昭明那会儿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因为自己什么都能回答的上来,反而让小姑娘莫名多了个发挥的场合。 虽然但是文昭明他自己对游慕橦的自由发挥其实还挺享受就是了。 天地良心,文昭明想说自己其实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爱好。 ——不管是花楼这方面还是喜欢看小姑娘作起来这方面。 咳。 有鉴于外头那跳鼓舞的美人并没有立刻离开,因而游慕橦这回并没有发挥很久,就将这件事扔开,专心致志看起了外面的表演。 文昭明抽空在表演的间隙适时的向游慕橦对于今天这盛况稍微做了一些解释。 游慕橦用自己的语言翻译一下,大抵就是个选美比赛的意思,最后选出来的第一名就是当季花魁,这之后一个季度的时间里,费用能比一般娘子多出好多的那种。 因而这比赛上,一众娘子一个个便铆足了劲儿的表演,端的争奇斗艳,颇有一番百花齐放的感觉。 游慕橦这回没误入什么白学现场,她就是听文昭明随口提了一下花魁的收入之后没忍住震惊了一下。 就……真的比想象中富裕好多。 她心里寻思着,不期然发现视线里那个人影似乎有些眼熟。 她定睛瞅了一下,下意识便将眼睛往大的睁了一下。 现如今台子上那个娘子她竟是见过的,正是今儿个还遇见过一次的妩媚美人一寸金。 文昭明注意到游慕橦的惊讶,眼皮子一抬,就在旁边轻描淡写说道: “台上那位,正是夏月花魁,花名一寸金。” 游慕橦:“……”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杀手 仿佛是完全没有发现游慕橦的惊讶似得,文昭明还云淡风轻的补充了一句:“顺便一提,最开始击鼓的也是她。” 游慕橦:“???” 若说刚才她只是有些惊讶于原来一寸金竟然是这样的身份,那现在她就完全是一脸懵逼了。 因为她那会儿真的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那个在鼓上跳舞的美人和一寸金有哪里相似了。 她睁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蹦出来一句:“真的?” 文昭明被她这样的反应逗的禁不住一笑,颔首道:“自然。” 游慕橦:“……” 游慕橦控制不住怀疑了那么一会儿人生,然后才嘟囔道:“这完全没看出来啊。” 她只觉得一寸金自带妩媚气场,让人一看就能软了骨头,但最初那个鼓上舞在妩媚之外,还有一种相当震撼的惊艳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游慕橦对一寸金这个人日常的印象过去深刻,总之那会儿人在台子上的时候,她是真的没有看出来。 文昭明见状,从善如流继续做他的解说。 因着一寸金这不是上一个季度的花魁,故而开场的第一个舞蹈就是她,这是个惯例,也算是有些点燃现场气氛的意思。 而后面这一次的表演,却是本季度的比赛项目了。 实际上她这样的表演还是很占便宜的。 毕竟出来了两次,存在感就比旁的娘子们刷的足,再加上一开始就出场,众人都知道第一个出来的是上一次的花魁,自然看的专心,下意识便能在心里留下印象。 到最后选出本季度的花魁的时候,因为一路上已经看了许多表演,选择的时候自然选的是印象里比较深刻的,而作为表演了两个节目的一寸金,天然在这方面就有些优势。 因此以往花魁连任的现象非常常见,一般一个花魁足足可以顶着花魁的名头一到三年时间,直到年华不在,又有其他鲜嫩美貌的娘子们出现。 当然,也不排除偶尔会有些黑马半路里杀出来,在上一届花魁仍旧年轻美貌的时候就跳了出来。 ——实际上,现如今的花魁一寸金就是一匹黑马。 她容貌生的不是绝美,但气质委实妩媚的深入人心,上一回比赛中她表演的节目恰好将她自身气质发挥的淋漓尽致,以至于力压前一个才上任了小半年的花魁…… 这其中不为人知的刀光剑影这里暂且不提,总之游慕橦因为得知了最初那个娘子也是一寸金而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她暗自嘀咕了一会儿,外头的表演俨然已经达到了高潮,游慕橦也就没有多纠结,专注于外头继续看了起来。 说起来这些人赖以生存的可能就是一些歌舞青春之类的,故而这些表演都很有看头。 毕竟今儿个人多,就算得不到花魁的名头,但指不定就能戳到围观的哪位郎君的爱好,进而被看上的呢。 游慕橦看的很开心,寻思着这可比上辈子看过的什么这晚会那汇演的,可强多了。 就是文昭明在旁边总觉得自己又输了。 ——嗯,这个“又”字用在这里就显得相当灵性的感觉。 他对外头那些歌舞升平的场景没什么兴趣,注意力反而更多都在游慕橦身上,尤其小姑娘看的投入,趴在窗户边缘看着看着总是要认不出往外凑。 船上的窗户本来就不高,外头又全是水,往外头一凑,看着就危险的很,于是文昭明忍不住就不停的关注着,生怕小姑娘一个激动一头栽进水里去。 文昭明掐着游慕橦的腋下将人往后挪了一下,游慕橦伸着脖子半点儿不在意,看的文昭明心里越发无奈,正想开口说话,就听见外头不远处“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在丝竹声的掩映下响起。 文昭明:“!!!” 文昭明惊了一下,下意识将游慕橦捞进怀里。 游慕橦看的专心,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连忙又要伸长脖子去看,却被文昭明强行按了回去。 青年竖着耳朵听了几秒钟,隐约听到女子尖叫的声音以及些许惊呼,心里便有了猜测,越发不敢让游慕橦再往窗子跟前去。 “乖一点,先在这里坐着,我去外头看看情况。” 游慕橦仰头看着文昭明,眨巴了一下,慢吞吞的点了点头,乖乖巧巧的睁着眼睛回答道:“那我在这里等你呀?” 文昭明一下子就被小姑娘信任的清澈眼睛看的心里软成了一滩水。 他没忍住伸手在游慕橦脸颊的软肉上掐了一下,又叮嘱了一句:“小心点儿,不要趴在窗户那边,我马上就回来。” 游慕橦点头:“嗯嗯。” 文昭明一步三回头的从船上出去,游慕橦坐在窗户边,就很听话的没有往窗户边去——实际上她刚才其实是还能和文昭明分辨一下的,但奈何她那会儿抬眼对上青年眼睛的一瞬间,心里蓦然就跳了一下。 大抵爱情这玩意儿是真的能从人眼睛里看出来的。 都说这个世界上藏不住的只有咳嗽和爱情,游慕橦在刚刚那一瞬间,真的是从文昭明看到了爱情一样。 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游慕橦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心跳的很快,有些不受控制,思维都近乎因为对方那一个眼神而停滞住了,脑子里安安静静的,就剩下那一双眼睛,以及那双眼睛里直白的根本藏不住的满满爱意。 游慕橦有点儿心虚。 因为她总觉得,自己爱文昭明,和文昭明爱自己比起来,好像差的太多了。 从窗户里翻进来的人影一进来惊鸿一瞥就见到容貌绝世的少年郎君坐在桌前,一只手特别秀气的撑在下巴处,贝齿轻咬在嘴唇上,形状漂亮的唇瓣被他咬成殷红的颜色。 来人不觉怔了一下。 游慕橦也怔了一下。 来人蒙着面罩,身上有血腥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样子。 两人视线对上了一秒钟,那人果断一个箭步冲到游慕橦身侧,手腕轻轻一抖,手心里就出现一把铮亮的匕首,然后一眨眼就将匕首放在了游慕橦脖颈上。 “别出声!” 游慕橦:“……” 啊这…… 她不是和文昭明成亲之后运气已经变好了吗? 天知道在这种紧急的时刻,游慕橦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个。 然后下一秒,她终究反应过来,垂下眼睛,感受到脖子上那冰凉的触感,冷静说道:“朋友,有话好好说。” 那人鼻子里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哼声,没有接游慕橦的话,反而是推着她往窗户边走,大抵是想要看一看外面的情况。 结果游慕橦往窗子边才一站,好巧不巧就和不远处水榭上走过来的文昭明视线对了个正着。 游慕橦:“……” 文昭明:“……” 游慕橦没控制住自己思维又飘了一下,远远看着文昭明差点儿脱口而出想说不是她自己要站在窗边的。 而文昭明果然不出她所料的将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游慕橦走到窗户边的时候,那人就将放在她脖颈的匕首挪了一下,挪到了她后腰子的地方,于是游慕橦在窗边站着的时候,那人就隐藏在窗边悬挂着的帘子后面,将身形隐藏了起来。 那人因为角度问题并没有发现游慕橦和文昭明的眉眼官司,等到站定了之后,就压低声音问她:“外面情况如何?” 游慕橦:“……” 游慕橦没立刻回答,反而镇定自若的反问道:“你说的是哪方面的情况?” 那人:“……” 那人斜睨了一下游慕橦的侧脸,心里不期然冒出来一个莫名的念头,想着不知道哪个脑满肥肠的能有幸享用到这样的人。 也就这么一下,他蓦然又回神,手中的匕首不觉往前送了一下,不知道是在警告游慕橦,亦或者是在提醒自己:“别耍花招。” 游慕橦隐约感觉刀尖儿已经刺进了皮肤,疼的脸色禁不住微微白了一下,却也不敢有大动作,怕身后那人下狠手。 然而她还是没回答之前那人问的问题,垂了垂眼睛,仍旧若无其事的轻声道:“外面这会儿有些乱,不知道你想知道的是哪方面的情况?” 那人愣了一下。 垂眸看到有血迹将面前少年那一处的衣服泅湿了一团,心里竟然一时间生出一些内疚的感觉来。 他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都不复之前的冷厉,莫名温和了许多似得说道:“看东南方向,什么情况?” 游慕橦越过发现情况不对直接沉了脸色停下脚步的文昭明,向着身后那人说的东南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这会儿已经完全乱了起来,女性特有的尖叫声听起来存在感特别强烈,隐约还能听到有女高音在喊“杀人了”之类的话。 游慕橦心里猜测着究竟是哪个人被暗杀了还是怎么样,面上却老老实实转述了一下那里纷乱的场景。 那人听完,面色微微变了一下,问:“那人死了?” 游慕橦:“???” 游慕橦被这疑似杀手的人这句话的语气弄的有些懵逼。 有一说一那边的货款不是你制造的吗?你现在这么个语气是几个意思? 游慕橦心里活动丰富,表面上却乖巧的很,反正身后那人完全没发现她竟然冷静到还和悄摸摸又出现了的文昭明在眼神传信。 文昭明也是被她这一波操作弄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 身后那人不知道是想了些什么,又轻轻的哼了一声,声音不冷不热的自言自语说了一句:“算他走运。” 游慕橦:“……” 就不是很懂你对走运这个词语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她安静如鸡的等着对方反应,那人在念叨了一句之后,瞅了游慕橦一眼。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杀人灭口是最好的选择,但怎么说呢,眼前这少年郎君生的实在太好看了,好看的他要下死手的话,还真是有些不忍心。 于是这杀手在心里纠结了一下,索性开口声音低沉的将人恐吓了一番,末了就打算撤退。 以及,他要撤退的时候,竟然鬼使神差——也可以说是色胆包天的伸手在游慕橦脸上摸了一把。 别说,游慕橦都被他这一摸给摸的懵逼了。 更别说在外头站在杀手视线死角的地方实际上却能隐约看到那边场景的文昭明了。 这不游慕橦那会儿听杀手指挥去看东南方向的情况,因而整个人就彻底在窗户前暴露出来,也是因此她才有机会和文昭明使眼色。 ——当然于文昭明来说,那一只突然出现在自家小姑娘脸上的古铜色的手也就非常明显。 游慕橦:“……” 游慕橦:“………” 游慕橦:“…………” 注意到小姑娘眼神一时间都木了,文昭明又气又心疼,恨不能直接冲进去将那人踹进河里,再将小姑娘捞进怀里好好安慰一下。 然而实际上担心对方东窗事发会不择手段伤害到游慕橦,文昭明只能引而不发让人埋伏在周围,只等着那人出来。 能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摸人脸的,游慕橦总觉得这个杀手奇奇怪怪,可能智商不大好。 最有力的证据是,他明明自进来这艘船之后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那边的骚乱却仍旧没有传来这边,这样的异样这杀手居然也没察觉到有哪里不对,警告完游慕橦又顺手在人脸上摸了一下过了把手瘾之后,他就直接又从进来的那个窗户翻了出去。 游慕橦当时就:“???” 以及原本就打定主意守株待兔却也没有想到这兔子竟蠢到不可思议都不撞树而直接撞人的文昭明:“……” 一阵短兵相接,一群人打一个人那杀手很快被按在了地上,被按住之后那人嘴里禁不住骂骂咧咧。 一会儿说游慕橦看着浓眉大眼没想到居然内里藏奸,一会儿说文昭明不讲武德一群人打他一个。 文昭明一个字也不想听他说,直接一挥手让人将他嘴捂住带了下去,继而他本人则是快步向着船里走过去。 他进去后二话不说将游慕橦往怀里捞,口中关切问道:“可是吓到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中听 这老大夫本事是有的,就是说话不很好听,三两句说的进来那夫妻俩满面通红,妻子禁不住就用眼睛将男人剜了好几眼。 游慕橦和文昭明没再多停留,出去的时候,外头看热闹已经散开了,只剩下三两个人没来得及走,在对着那个当事人之一的道士指指点点。 道士脸皮子比较厚,被人这样指点着脸色也不见变化,晃了晃手中的幡,抚了抚胡子,露出一个貌似不屑的表情,大有些普罗大众夏虫不可语冰的意思,仰着下巴就离开了。 游慕橦瞅了两眼那道士的背影,灯火阑珊之下,那道士背影清瘦,配合身上那股子众人皆醒我独醉的气质,还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她想了想,问文昭明:“你说那道士是招摇撞骗的还是真有本事的?” 文昭明掀起眼皮子,也跟着将那道士看了一眼,淡定道:“是骗子。” 他语气听着笃定的很,一点儿也不像是随意猜测,游慕橦不觉奇道:“你怎么知道?” 文昭明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跟前拽了一下,游慕橦这才注意到有个小朋友跑过来差点儿撞在她身上。 等她站稳了,文昭明也松手,借着衣服宽大的衣袖,索性将游慕橦软乎乎的手直接在自己手心里握着,然后才说道:“金陵城附近有真本事的道佛两道相关人员都在官府有注册,刚才那人并无记录在册。” 游慕橦:“……” 肃然起敬jpg 她眼睛瞪了好半晌,吐出来一句:“……受教了。” 文昭明不觉似有似无的笑了一下。 两人上了马车,直接回了府上。 时间已然不早,等回去后也该到了睡觉的时候,吩咐厨房里将方才抓的药煎了一副,游慕橦喝了,两人就各自洗漱上了床。 游慕橦睡着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不是很安分,不过临睡前姿势却总是乖巧的很,习惯于面朝上平躺的姿势。 然而今天那伤口的位置就在她一侧后腰子的位置,伤口不深,不剧烈活动时就没什么感觉,但一旦躺下来,伤口和褥子直接贴在一起,又在人体重的重力下有些压迫的感觉,一时间就感觉特别的不舒服。 游慕橦躺了几分钟,没忍住就翻了个身,将伤口暴露在了上面。 文昭明注意到她的动静,在黑暗里撑起胳膊将人看了一眼,沉声问道:“可是伤口疼了?” 游慕橦:“……” 游慕橦犹豫了一下,摇头否认道:“还好,就是平躺着会压到。” 文昭明想了想,直接伸手轻轻的在游慕橦伤口的地方触了一下。 他手掌暖乎乎又很干燥,动作也分外轻柔,隔着一层睡衣触碰到游慕橦的皮肤,游慕橦也没觉得疼,反而觉得暖暖的贴着还挺舒服的。 于是她禁不住微微动了一下,说道:“你手别动。” 文昭明:“……” 他愣了一下,迟疑道:“按着会舒服吗?” 游慕橦:“对,暖暖的,都觉得没那么疼了。” 文昭明“唔”了一声,就真的将手虚虚覆在游慕橦伤口的位置不动了。 她那个位置其实文昭明这么个姿势并不是很方便,但乌漆嘛黑游慕橦也看不清他是个什么姿势,且确实伤口不是很舒服,只觉得被这么一捂暖乎乎的还挺舒服,就没有多想。 文昭明也不说,只等到感觉手没有最开始暖和了,就动作轻柔的换了另一只手上去。 游慕橦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侧着身在文昭明怀里窝着,青年胳膊竟然在她腰间微微撑起来一个弧度,显然是怕将她后腰那道伤口压住了。 游慕橦心里一时间就酸酸软软的。 平心而论这种细节上的温柔真的特别能戳人心,游慕橦每每将文昭明偶尔一些贴心的小细节看在眼里,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可真的是太幸运了,出身在游家这样和谐对女子也很友好的家庭不说,嫁人的对象也是出乎意料的靠谱。 她没忍住就在青年肩膀上轻轻蹭了一下。 文昭明本来早就已经醒过来了,这会儿再只不过是在闭目养神罢了,冷不防感觉到小姑娘爱娇的动作,他心里不觉也软了一下,睁开眼低头将人看了一眼,眉眼间一时间就溢满了柔和的笑意。 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下互相对视着,气氛温馨极了。 起身穿好衣服,文昭明过去将窗帘拉开,房间里霎时间亮堂了一些,不过却没有平时阳光灿烂的时候那种明亮的感觉。 游慕橦正在梳妆镜前坐下打算梳头发,见状不觉歪了歪脑袋,疑惑问道:“今儿个天阴了?” 文昭明将窗户微微推开了一点,点头说道:“嗯,昨晚下雨了,这会儿也没停。” 游慕橦轻轻“啊”了一声,快手快脚将头发随便挽了一下,注意到两个主子起身的立春她们忙端了早就准备好的温水进来。 两人一番洗漱——以前在京城的时候秋天时候干燥,游慕橦还会抹点儿香脂润一润,到了金陵之后,这边气候基本上全年都是湿润的,游慕橦索性也就没有再怎么抹过脸。 反正她天生丽质难自弃。 咳。 不提这个。 这两天才晴朗了几天,游慕橦前儿个才让家里下人们把被子褥子能晒的晒了一回,不想今儿个就下了雨。 她收拾完出去一看,雨下的细细绵绵的,看起来并不大,但估计昨晚应该不小,地面上湿漉漉的,远远望去尽是一片烟雨朦胧的感觉,视线里一点儿也不敞亮。 游慕橦站在回廊上欣赏了一会儿雨幕,才突然想起来,问文昭明:“你今天又休沐了?” 这个“又”字就用的很有灵性,以至于文昭明微妙的生出一些被嫌弃的感觉。 他默默将人瞅了两眼,说道:“这回一连休沐三天。” 实际上最近没什么大事情,府衙里都是些日常工作,文昭明自觉没有他别人也能处理,故而便给自己放了好几天的假,想着陪游慕橦一起出去玩一玩。 不过看着今儿个这天气,文昭明就猜着小姑娘肯定是不愿意出去的。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今天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游慕橦眨巴了一下眼睛,笑眯眯说道:“这样的天气当然是要在家里睡觉啦。” 文昭明:“……” 怎么说呢,这完全不出乎意料又让人无奈的回答。 他没好气在游慕橦脸颊上轻轻掐了一下,游慕橦直接将脸颊鼓起来,一口气从左边脸颊滚到右边,然后给文昭明示意,道:“你瞧瞧,我的脸都要被你掐肿了。” 文昭明果真瞧了瞧,瞧见小姑娘鼓起来的脸颊,一个没忍住,又将手抬起来在她鼓起来的那一侧脸颊上戳了一下,将人的气都戳露了,才若无其事的收回手,说道:“好着呢,哪里肿了?” 游慕橦:“……” 游慕橦可真是信了他的邪。 两人一大早闹了一会儿,没有太阳游慕橦就不大能估摸得来时间,不过好在家里侍女侍从都很全能,不等吩咐就知道什么时候该请示主子们干什么,因而到了时间点便自觉过来请了两人吃早饭。 吃完早饭,游慕橦喝了昨天开的药,又将外敷的药也换了,然后就处于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 文昭明说是休沐,实际上还是那么一几个文书药看的,于是游慕橦一个人在回廊上溜达了一会儿,感觉有点儿冷,让侍女拿了个披风过来,打算坐在亭子里看会儿荷花。 这边院子池塘里也是种了荷花了,且金陵气候确实宜人,这都九月份了,池塘里仍旧有零星几朵荷花开着,看着和盛夏时那种整个池塘都铺开一片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却别具意味。 游慕橦瞅着还挺有意境,抽空闲了已然将不同状态下的池塘荷花快画出来一本画册了。 今儿个这种缠绵细雨下的三两残荷也是一种独特的风格。 ——游慕橦原本是打算看好了就回去书房里画下来没错的,然而这不是不穿披风感觉有些冷,结果穿了披风之后,整个人暖乎乎的,没多长时间就莫名其妙的酝酿出诸多睡意。 游慕橦:“……” 别说,这样的天气真的特别适合睡觉,尤其温度不会很高,将刚晒好暖洋洋的被子往身上一盖,那感觉可真是太舒服了。 游慕橦越想,差一点儿下一秒眼睛就闭上了,努力挣扎了一下,没挣扎清醒,她索性不再挣扎,披风一卷直奔软塌而去。 软塌是游慕橦平时午睡的场地,褥子铺的也很软乎又暖和,游慕橦直接被子一卷就在软塌上睡了过去。 书房里文昭明奋笔疾书了一会儿,久不见说好了看会儿荷花就进来作画的游慕橦进来,抽空问了一句,就听在旁边侍候的惊蛰笑着回说:“大娘子说春困秋乏,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回了。” ——回去干什么那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文昭明:“……” 文昭明真是信了她的邪。 讲道理他本来是想着难得休沐,想要抓紧时间和自家小姑娘多相处相处的,然而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想的挺好的,奈何小姑娘不配合。 他提笔无奈笑了一下,只好继续奋笔疾书了。 …… 这回雨倒没下很长时间,一两天就停了,温度也紧跟着又热起来,一时间竟有种比夏天还要热的感觉,游慕橦这个时候就特别喜欢这边土豪联盟(……)搞出来的那个读书会递过来的帖子了。 要说原因的话,当然是因为读书会的主办人黄夫人,她家里有钱还会享受,衣食住行样样顶级。 别说游慕橦没见识,平心而论她在京城时都真的没见过几个能有黄家这样奢靡的人家。 主要是当今官家没什么奢侈爱好,天子脚下大家上行下效,就算真有喜好奢靡的,也不会表现得过于明显。 再加上那边自诩清贵的人家颇多,讲究一个低调的底蕴,要说表面上的奢侈享受那没有多少,实际上家里却多的是什么某绝迹的孤本,什么某大家的书法作品之类的收藏品,按价值来算其实也很惊人,却看着不显。 但黄夫人就很不一样。 她也有收藏一些书画,然而也并不吝于将自己的土豪作风放在明面上,即便被旁人嘲讽她没见过世面没有底蕴,她也没改变自己这好享受的作风。 最多也就是回家又购买一批某某真迹收藏在家里,隔两天将嘲讽她那人请来让她眼红一下。 ——这操作可以说是相当的魔鬼了。 听说好些夫人娘子喜欢的作品被她高价收了,因而被她这一波操作直接当场就给气哭,有些真正骨子里清高的还要当面骂她一句牛嚼牡丹或者暴殄天物之类的话。 当然黄夫人完全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她们那都是在嫉妒。 怎么说呢,从某方面来说黄夫人其实也是很自信了。 游慕橦对这位黄夫人感官还挺不错。 一则这位夫人虽然爱好有些接底气,不过性格爽利,行事看似浮夸却不会真正失了分寸。 二则听文昭明说这黄家也算是个有良心的商户,物价公道不说,前头文昭明推广水泥修筑河坝的时候,黄家主动负责了其中大部分开销。 虽说他们也从中得到了一些利益,但相比较而言,黄家这么个表现就很讨巧的让人感觉这家是个有良心的。 这回天朗气清,黄夫人的帖子就又递到了游慕橦的手里。 游慕橦之前的伤口早就好的差不多了,毕竟人年轻,于是欣然应约而去。 这回聚会的地点是城外的一处庄子。 游慕橦一早就出发,到的时候天儿还没彻底热起来,不过等到了地方之后,果然就见庄子里各处该放冰盆的地方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不得不说黄夫人的奢侈程度真的很令人咋舌。 黄夫人很热情的将游慕橦迎接了进去,她这会儿来的时间算是比较早的。 一般在城里的时候,大家都很讲究,基本上都是赶在游慕橦之前到的,毕竟游慕橦身份高,要是她先到了还得等别人这就感觉很不大对。 故而她们在这方面就很注意。 第一百五十七章 传闻 今天委实是游慕橦怕热,想趁着太阳没出来就到地方,省的到时候热起来,她就一点儿也不想出门了。 黄夫人对于她来的这样早这件事,实际上也只是稍微惊讶了那么一下下而已,细细一想又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意外的地方。 毕竟游慕橦向来坦荡,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习惯惯常并不吝啬于暴露在旁人的视线之下,以至于次读书会下来,游慕橦的些许小爱好俨然已经被同参与读书会的一众娘子夫人们所悉知了。 作为主人家的黄夫人在这方面更为在意,甚至严格意义上来讲,她自己其实并没有游慕橦那样怕热。 到底她金陵城本地人,再怎么说其实都已经习惯了金陵偏向于湿热的时候,故而往年这种时候,她并不会像如今这般奢侈的仍旧将冰块放在外头肆意挥霍。 地主家存粮也不多 咳。 但因为游慕橦的存在,黄夫人非但今年可以舒舒服服度过整个长夏,甚至于还光明正大的有了很多享受的机会,且家里其他人还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意见。 ——谁让那位不怎么喜爱社交的大人物夫人唯一会固定参加的活动就是黄夫人举办的读书会呢。 黄夫人此前对于这件事有多得意,今天被迫带上几个平时看的并不是很顺眼的小娘子要到游慕橦面前露露脸的时候心里就有多恼怒。 但她面上一点儿都的没有表现出来,游慕橦注意到黄夫人今天身后多跟了几个小娘子,都生的还算标致,其中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裳的小娘子,生的很有些韵味。 当然游慕橦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这姑娘今儿个穿了身和游慕橦同色的衣服。 这种场面感觉就还挺微妙的。 怎么说呢,因着游慕橦这容貌过于优秀,故而惯常知道她的人就对双方差距心里比较有数,平时在这方面就比较注意,一般就没几个有勇气敢和游慕橦穿同一件样式的衣裳的。 甚至于同色都很少。 毕竟一般情况下,就算是同样的颜色,不同的人穿着也是不同的风格。 所以游慕橦难得见到和自己穿了同样颜色的衣裳,下意识就多看了几眼。 那小娘子见游慕橦看过来,面上清清淡淡露了个微笑出来,游慕橦侧了侧头,看了眼黄夫人。 黄夫人忍了怒气,本来是没有想着多介绍的,但既然游慕橦感兴趣,她倒也不吝于提上那么一句。 “这是我小姑家的三娘子,宫家的,闺名作柳枝儿。” 那小娘子主动笑着同她见了礼,游慕橦就朝她点了点头。 站在她旁边的两个小娘子也跟着见了礼,不过这两个人黄夫人却没多提,只欧皇啊太冷不热从两人身上扫了一下。 游慕橦察觉到什么,特别知机的并没有多问什么,就若无其事如同往常一样和黄夫人闲聊起来。 贵夫人的闲聊话题大抵都是司空见惯那几样,并没有什么新鲜事的时候,她们能将一盒胭脂的用法说出话来。 而有新鲜事发生的时候,那就更不得了了,她们能就同一件事你来我往大战三百回来最终都决不出胜负。 最近金陵城里最有名的事件,就是那天秦淮河上才艺表演的时候突发的意外状况。 黄夫人对此也有所耳闻,以及因为当天她家夫君黄姓郎君也去凑了个热闹,因而可以说是活跃在吃瓜的第一现场,于是毫无意外就目睹了那位知名不具文大人的身影。 黄姓郎君当即就兴奋的一批,悄摸摸围观了一下,发现已经有人主动跳出来和文昭明打了招呼套了近乎,并且文昭明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友好的时候,作为一个察言观色的技能还算可以的商人,黄姓郎君就没有跟着跳出来凑热闹。 而是一直悄摸摸的在围观。 并意图打听了一回那天被文昭明抱在怀里的那个美少年究竟是谁,竟能惹得文昭明这种看着就完全冷酷无情的人这样着急上心的。 然后他并没有打听出来什么。 但他并没有死心,反而想起来自家夫人因为读书会好像和那位夫人相处的还不错,于是他顿时就有了想法,和黄夫人聊了一下当天看到的热闹,并希望黄夫人能够在游慕橦面前打听一下那个美少年的身份。 黄夫人当时就:“???” 她的关注点毫无疑问是集中在了自家夫君为什么跑去秦淮这一点上。 黄姓郎君:“……” 暴露了! 一顿鸡飞狗跳之后,黄夫人还是同意了会在游慕橦面前提到这件事的要求,倒也不单纯是因为想要满足一下夫君的好奇心——当然她自己其实也是好奇的。 但实际上,同作为女人,且游慕橦容貌还盛到几乎是个人看了就都会产生心理压力,这样的女人都不能完全留住自己夫君的心,这在黄夫人眼中看来就有一种既心生怜悯,又莫名物伤其类的感情。 于是她提到这件事,其实也是有些想要给游慕橦提个醒的意思。 游慕橦最初没怎么听懂黄夫人的暗示。 毕竟这样的事情,光明正大说出来真的很微妙,所以黄夫人遣词造句都非常的委婉,委婉到游慕橦根本就一点儿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还是后来无意间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神,游慕橦迷惑了一下,好半晌才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就开始无言以对。 就……怎么说呢,我绿我自己jpg 游慕橦当然不能说那美少年是自己女扮男装的,毕竟这事儿正经来讲有些不怎么符合一个一个标准贵女的品德。 让人知道了,暗地里议论她游慕橦本人也就算了,万一有些思维比较发散的,联想了一下联想到文家亦或者是游家,那游慕橦就万万不能接受了。 因为这样,对于这件事游慕橦啊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暴露。 但既然决定以男装出门,谨慎如游慕橦,自然是有些对策的。 她的说法是:“那是夫君的一位远房表弟,身子惯常不好,又从小地方来,没见过世面,那天也就跟着表哥出去见了一下世面罢了。” 黄夫人:“……” 黄夫人不是很信游慕橦这个邪。 因为黄姓郎君是个妙人儿,直接就将文昭明抱着游慕橦当时那个场景对自家夫人学的惟妙惟肖,连文昭明因为担心游慕橦的伤而焦急烦躁的心情也没有忽略。 以至于对细节方面有些了解的黄夫人完全不觉得自家夫君描述出的氛围是什么正经的表兄弟之间应该有的氛围。 当然,这里实际上也并不能排除黄姓郎君他自己心思不纯,所以看啥都戴滤镜的选项。 黄夫人于是在心里斟酌了一下,一抬头对上游慕橦真诚的眼神儿,顿时就决定暂且相信了对方的鬼话算了。 毕竟人生的这么美,别说她这话听起来还算有些逻辑,就算她说汤圆是黑的黄夫人也会直接点头赞同说确实,汤圆确实是黑的。 咳,由此可见颜值的重要性。 两人说会儿话的功夫,读书会里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来了。 众人进来见到游慕橦竟然已经到了,都有些惊讶,又连忙各自赔礼,这个说她来的这么迟该罚,那个说她耽误了大家时间,该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虽然莺莺燕燕听着挺好听的,但游慕橦想了想,还是干脆利落提议道:“既大家都觉得该罚,就罚你们一人做一首诗,以今天这院子为题,如何?” 她的提议在这里向来不会被人反驳,因而她这样说了之后,众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纷纷笑了起来。 之前说过这群人说是都出身商户没什么文化,但实际上因为家里有目前,从小到大该学的东西还都是学的,只不过碍于没有底蕴,有些被世家收藏起来的时候孤本就看不到,以至于在古典见识方面就比世家出身的娘子们差了些。 但真要论起文采,游慕橦觉得这里这一圈夫人都不差。 吴雪在旁边含笑调侃道:“说是该罚,五娘你这惩罚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可怕。” 她也是被“罚”的人员中的一个,不过她半点儿不慌,甚至还有心思调侃游慕橦。 游慕橦闻言,没忍住伸手笑着用团扇在吴雪肩膀上拍了一下,说道:“儿明白了,那你的时间就比旁人折一半,她们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以思考,你就半炷香。” 吴雪:“???” 众人一时被吴雪懵逼的表情逗的笑作一团。 当然实际上因为读书会上本来就有个交流作品的机会,因而一众夫人们每次读书会之前都是有提前准备好自己的作品的。 她们准备的主题一般都是上一回就商量好的,就有些家庭作业的感觉。 以及好巧不巧上回家庭作业的主题就是黄夫人这座宅子里的景色相关。 将已经准备好的作品这会儿稍微变一下个别词汇,直接就能够用上了。 诸多夫人娘子们没有多纠结,很快就一个个将作业交了前来,那惹得来得比较早的游慕橦和作为主人家更不存在迟早问题的黄夫人乐个不停。 大概幸灾乐祸就是这个样子的。 咳。 一炷香时间过去,众人都将诗文写好了。 值得一提的是,完全对上回的作业不知情、新来的的那三个娘子之中,竟然有两个小娘子都写了诗出来。 一个写的是比较粗糙的五言绝句,虽然听着还有些不通顺,且最后一句韵脚压的不是很好,分不得不说一炷香的时间能写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毕竟这小娘子如今其实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不管是从哪方面来看都还是个孩子呢。 游慕橦一眼就看出这个字体有些陌生,下意识看了眼名字,落款写的是宫凝柳。 游慕橦想了一下,才想到之前黄夫人介绍那浅绿色衣裳的小娘子,说的是“柳枝儿”,估计这宫凝柳应当是这位小娘子的大名。 翻过这首五言绝句,下一首那词句一入眼,游慕橦顿时就虎躯(……)一震,不觉睁了睁眼睛。 只见那张纸上用标准的小楷写着: 紫青莼菜卷荷香,玉雪芹芽拔薤长。湖莲旧荡藕新翻,小小荷钱没涨痕。 游慕橦:“……” 虽然但是……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寻思着感情这是当她高中课外读物范畴里没学过范成大的田园杂诗呢…… 等等,这个关注点好像有些不大对? 游慕橦迟疑的将头抬起来,看了一眼落款上写着的名字,宫凝莘,思考了一下,朝着绿色衣裳右边那个穿了一身青衣的小娘子看了过去。 这小娘子穿着一身青衣,走的是清淡雅致风,发饰配饰比较简单,大都是圆润的珍珠,上好的各色玉石之类。 人表情也是淡淡的,不过仔细观察的话,其实能够看出来对方隐藏在眼底最深处的骄傲不屑。 虽然游慕橦不是很懂她到底在骄傲不屑个什么劲儿,但她还是将手中的宣纸举了一下,朝宫凝莘示意道:“这是你的作品?” 宫凝莘矜持的点了一下头,并因为态度有些随意而被旁边的绿衣宫凝柳悄悄在扇子遮了视线的情况下轻轻的扯了一下衣袖。 遗憾的是宫凝莘并没有察觉到自家亲姐妹纯属谨慎提醒的心思,反而下意识以为对方是要拦着自己出风头,故而当场就勾起一边的唇角,轻轻笑了一下,一脸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游慕橦:“……” 游慕橦静默了一会儿,夸赞了一句:“字写的不错。”然后就跳到了下一个。 宫凝莘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字写的好什么的,难道不应该夸自己诗写得好吗? 宫凝莘心里这样想着,视线不觉就微妙了起来。 还是年纪小,心思浅了些,并不知道在场的夫人们都是随着自家男人们一起在外头做过生意的大佬,便是一个眼神从她们口中说出来便能翻出来花,更别说宫凝莘她的神情基本上就没怎么做掩饰,完全就很直白的将自己的心情表达的十分彻底。 游慕橦也注意到了对方的表现,心里一时间就不是很懂这位小娘子的思维。 第一百五十八章 百像 但他并没有死心,反而想起来自家夫人因为读书会好像和那位夫人相处的还不错,于是他顿时就有了想法,和黄夫人聊了一下当天看到的热闹,并希望黄夫人能够在游慕橦面前打听一下那个美少年的身份。 黄夫人当时就:“???” 她的关注点毫无疑问是集中在了自家夫君为什么跑去秦淮这一点上。 黄姓郎君:“……” 暴露了! 一顿鸡飞狗跳之后,黄夫人还是同意了会在游慕橦面前提到这件事的要求,倒也不单纯是因为想要满足一下夫君的好奇心——当然她自己其实也是好奇的。 但实际上,同作为女人,且游慕橦容貌还盛到几乎是个人看了就都会产生心理压力,这样的女人都不能完全留住自己夫君的心,这在黄夫人眼中看来就有一种既心生怜悯,又莫名物伤其类的感情。 于是她提到这件事,其实也是有些想要给游慕橦提个醒的意思。 游慕橦最初没怎么听懂黄夫人的暗示。 毕竟这样的事情,光明正大说出来真的很微妙,所以黄夫人遣词造句都非常的委婉,委婉到游慕橦根本就一点儿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还是后来无意间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神,游慕橦迷惑了一下,好半晌才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就开始无言以对。 就……怎么说呢,我绿我自己jpg 游慕橦当然不能说那美少年是自己女扮男装的,毕竟这事儿正经来讲有些不怎么符合一个一个标准贵女的品德。 让人知道了,暗地里议论她游慕橦本人也就算了,万一有些思维比较发散的,联想了一下联想到文家亦或者是游家,那游慕橦就万万不能接受了。 因为这样,对于这件事游慕橦啊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暴露。 但既然决定以男装出门,谨慎如游慕橦,自然是有些对策的。 她的说法是:“那是夫君的一位远房表弟,身子惯常不好,又从小地方来,没见过世面,那天也就跟着表哥出去见了一下世面罢了。” 黄夫人:“……” 黄夫人不是很信游慕橦这个邪。 因为黄姓郎君是个妙人儿,直接就将文昭明抱着游慕橦当时那个场景对自家夫人学的惟妙惟肖,连文昭明因为担心游慕橦的伤而焦急烦躁的心情也没有忽略。 以至于对细节方面有些了解的黄夫人完全不觉得自家夫君描述出的氛围是什么正经的表兄弟之间应该有的氛围。 当然,这里实际上也并不能排除黄姓郎君他自己心思不纯,所以看啥都戴滤镜的选项。 黄夫人于是在心里斟酌了一下,一抬头对上游慕橦真诚的眼神儿,顿时就决定暂且相信了对方的鬼话算了。 毕竟人生的这么美,别说她这话听起来还算有些逻辑,就算她说汤圆是黑的黄夫人也会直接点头赞同说确实,汤圆确实是黑的。 咳,由此可见颜值的重要性。 两人说会儿话的功夫,读书会里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来了。 众人进来见到游慕橦竟然已经到了,都有些惊讶,又连忙各自赔礼,这个说她来的这么迟该罚,那个说她耽误了大家时间,该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虽然莺莺燕燕听着挺好听的,但游慕橦想了想,还是干脆利落提议道:“既大家都觉得该罚,就罚你们一人做一首诗,以今天这院子为题,如何?” 她的提议在这里向来不会被人反驳,因而她这样说了之后,众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纷纷笑了起来。 之前说过这群人说是都出身商户没什么文化,但实际上因为家里有目前,从小到大该学的东西还都是学的,只不过碍于没有底蕴,有些被世家收藏起来的时候孤本就看不到,以至于在古典见识方面就比世家出身的娘子们差了些。 但真要论起文采,游慕橦觉得这里这一圈夫人都不差。 吴雪在旁边含笑调侃道:“说是该罚,五娘你这惩罚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可怕。” 她也是被“罚”的人员中的一个,不过她半点儿不慌,甚至还有心思调侃游慕橦。 游慕橦闻言,没忍住伸手笑着用团扇在吴雪肩膀上拍了一下,说道:“儿明白了,那你的时间就比旁人折一半,她们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以思考,你就半炷香。” 吴雪:“???” 众人一时被吴雪懵逼的表情逗的笑作一团。 当然实际上因为读书会上本来就有个交流作品的机会,因而一众夫人们每次读书会之前都是有提前准备好自己的作品的。 她们准备的主题一般都是上一回就商量好的,就有些家庭作业的感觉。 以及好巧不巧上回家庭作业的主题就是黄夫人这座宅子里的景色相关。 将已经准备好的作品这会儿稍微变一下个别词汇,直接就能够用上了。 诸多夫人娘子们没有多纠结,很快就一个个将作业交了前来,那惹得来得比较早的游慕橦和作为主人家更不存在迟早问题的黄夫人乐个不停。 大概幸灾乐祸就是这个样子的。 咳。 一炷香时间过去,众人都将诗文写好了。 值得一提的是,完全对上回的作业不知情、新来的的那三个娘子之中,竟然有两个小娘子都写了诗出来。 一个写的是比较粗糙的五言绝句,虽然听着还有些不通顺,且最后一句韵脚压的不是很好,分不得不说一炷香的时间能写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毕竟这小娘子如今其实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不管是从哪方面来看都还是个孩子呢。 游慕橦一眼就看出这个字体有些陌生,下意识看了眼名字,落款写的是宫凝柳。 游慕橦想了一下,才想到之前黄夫人介绍那浅绿色衣裳的小娘子,说的是“柳枝儿”,估计这宫凝柳应当是这位小娘子的大名。 翻过这首五言绝句,下一首那词句一入眼,游慕橦顿时就虎躯(……)一震,不觉睁了睁眼睛。 只见那张纸上用标准的小楷写着: 紫青莼菜卷荷香,玉雪芹芽拔薤长。湖莲旧荡藕新翻,小小荷钱没涨痕。 游慕橦:“……” 虽然但是……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寻思着感情这是当她高中课外读物范畴里没学过范成大的田园杂诗呢…… 等等,这个关注点好像有些不大对? 游慕橦迟疑的将头抬起来,看了一眼落款上写着的名字,宫凝莘,思考了一下,朝着绿色衣裳右边那个穿了一身青衣的小娘子看了过去。 这小娘子穿着一身青衣,走的是清淡雅致风,发饰配饰比较简单,大都是圆润的珍珠,上好的各色玉石之类。 人表情也是淡淡的,不过仔细观察的话,其实能够看出来对方隐藏在眼底最深处的骄傲不屑。 虽然游慕橦不是很懂她到底在骄傲不屑个什么劲儿,但她还是将手中的宣纸举了一下,朝宫凝莘示意道:“这是你的作品?” 宫凝莘矜持的点了一下头,并因为态度有些随意而被旁边的绿衣宫凝柳悄悄在扇子遮了视线的情况下轻轻的扯了一下衣袖。 遗憾的是宫凝莘并没有察觉到自家亲姐妹纯属谨慎提醒的心思,反而下意识以为对方是要拦着自己出风头,故而当场就勾起一边的唇角,轻轻笑了一下,一脸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游慕橦:“……” 游慕橦静默了一会儿,夸赞了一句:“字写的不错。”然后就跳到了下一个。 宫凝莘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字写的好什么的,难道不应该夸自己诗写得好吗? 宫凝莘心里这样想着,视线不觉就微妙了起来。 还是年纪小,心思浅了些,并不知道在场的夫人们都是随着自家男人们一起在外头做过生意的大佬,便是一个眼神从她们口中说出来便能翻出来花,更别说宫凝莘她的神情基本上就没怎么做掩饰,完全就很直白的将自己的心情表达的十分彻底。 游慕橦也注意到了对方的表现,心里一时间就不是很懂这位小娘子的思维。 就算这个世界的人理论上来说并不会知道,但她自个儿应该完全心知肚明这首诗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她自己的作品。 所以游慕橦完全不是很懂这姑娘她是在倨傲个什么劲儿。 因为感觉宫凝莘这个小姑娘目前表现出来的性子并不是特别讨人喜欢,因而游慕橦特别自觉的将这个小姑娘忽略了过去,反而是将这三个陌生的小娘子的诗作放下来的时候,随口夸了宫凝柳小姑娘一句“有些潜力”。 那小姑娘顿时就激动的脸颊上泛起来些许红晕,惹得游慕橦情不自禁就将人又多看了两眼。 这一波装模作样的惩罚结束,众人按照惯例互相点评起来。 游慕橦并没有参与其中,众人没有了有志一同的拍马屁(……)的对象,互相评价的倒还都挺实诚。 毕竟都打小儿学到大的,写不写的出来且两说,最起码该有的鉴赏水平还是有的。 这一回拔得头筹的是一位夫家姓童的夫人。 童夫人身材非常瘦小,身高的存在感并不是很强烈的样子,脸上的肉也不多,整个人一眼看过去就给人一种瘦瘦小小但乖乖巧巧的感觉。 ——像是游慕橦上辈子印象里那种日常安静学习,不搞事不作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型人物。 以及实际上这位童夫人确实是个学霸,不过人性子却是挺闹腾的,众人聚会的时候,惯常就她鬼主意多,带的一众夫人们很快就能热闹起来。 众人将童夫人写字的那张纸轮流看了一遍,纷纷从中找到自己喜欢的点夸赞了一通,便聚在游慕橦身边闹着要请游慕橦也出手一回。 一群成了亲的夫人们在这边打趣游慕橦,那边诗作传到了宫家三个小姑娘手里。 宫凝柳是个正经的十三岁小姑娘,看到这首诗后,心里就寻思着,虽然旁人都说现场这几个夫人们都满身铜臭,不过她这会儿瞧着人这水平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 她这头还正寻思着呢,就听到旁边自家和自己同岁的表姐突然用一种相当微妙的语气说道:“这样的儿能一口气写出来十个八个。” 宫凝柳当时就:“???” 宫凝莘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根本就没怎么掩藏,不大不小,说是在自言自语,实际上更多就是在对那边聚在一起说话的夫人们说的。 于是那一群夫人们也:“……”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回,下意识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结果和别人的视线一对,知道自己不是幻听,于是又转头不约而同去看游慕橦。 游慕橦就:“……” 她也是没忍住下意识当自己幻听了,不过侧头和宫凝莘的眼睛对了一下,她就知道这姑娘果真是个傲气的。 然后她一不小心就有些被这姑娘给逗乐了。 说实话,游慕橦自小是在天子脚下的京城长大的,京城那种地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什么人都有的,其中也不乏有些自视甚高的存在。 但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思维还算正常的人来说,一般人就算自视甚高,那是他们真的有自视甚高的资本才会这样。 比如说有人家世良好,又比如说有人在诗书礼乐射其中某方面尤其擅长。 总之无论如何,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有一技之长,才有勇气来自视甚高。 但游慕橦完全没从宫凝莘这姑娘身上看出来她有什么资格能够自视甚高。 遗憾的是宫凝莘小娘子本人可能和游慕橦保持着不同意见。 她故意将这话说出来,很理所当然的就吸引了一波在场其他人的注意力,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看向宫凝莘。 宫凝莘顶着众人的目光,露出一个看似矜持实则暗含倨傲的微笑。 众人:“……” 怎么说呢,就……小娘子道行有点儿浅啊。 虽然能够看出来她大概已经十分努力想要不将自己内心深处的倨傲表现出来了,然而实际上在场众人基本上都能看出来她的心思。 所以就显得这个场景特别的……众人皆“醒”她独“醉”。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两只老虎 好好的读书会中间多了个委实不怎么美妙的插曲,不过这个插曲在当事人宫凝莘被拖出去之后,在场众人心里不管如何想,表面上都特别默契的将这个事情跳了过去,因而场面一时间又恢复了和乐融融。 比起读书会现场,宫家的情况就不怎么美好了。 宫凝柳以及另外一个戏份不多的宫家娘子两个人是哭着回了宫家,且不提因为两人这表现而惊讶茫然的宫家众人,另一头桀骜不驯且自命不凡的宫凝莘被赶出去之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找了自己的小伙伴。 她的小伙伴其实在此之前也刷过一次存在感,回忆一下和游慕橦的小伙伴吴雪还有那么一段渊源。 不过那段渊源平心而论并不如何令人愉快,以至于最后双方分道扬镳虽然有着不远不近的亲戚关系事到如今却已经和老死不相往来没有什么区别了。 嗯,这个宫凝莘小伙伴的名字叫做吴烟青。 名字怪文艺的,虽然出身不是很好,人却很有几分能力,身为女孩子虽然是以不太体面的写话本子发的家,后来又开了家酒楼,不过不可否认这人如今在脱离了某世子之后,事到如今也已经可以勉强在金陵城站稳脚跟了。 至于说宫凝莘,她原是宫家三房的娘子,行四,原本存在感不是很强烈,不过今年夏天在某诗会上异军突起,扬出了几分才名,引起宫家如今当家做主的宫老夫人的注意力。 故而这回借着宫家二房夫人和黄家的姻亲关系,宫家在派出二房的两个姑娘之外,额外就加了个她。 宫家现如今最顶层的几个夫人都认为宫凝莘有几分才气,指不定会让某文氏不可说夫人另眼相看。 ——实际上遗憾的是宫凝莘非但没有讨得游慕橦的欢心,且将整个现场都弄得相当的不愉快。 这一点自然有哭的不能自已的宫凝柳小娘子对家人转述,这里我们说回宫凝莘。 这不是宫凝莘受了一肚子的气,想起来宫家那群眼高手低又无比现实的人,一时间也不是很想回家,因而想了想,便抬脚去了前头提过的吴烟青手底下的酒楼。 这酒楼名叫青仙居,看名字就能知道其间主人吴烟青真的是很有想法。 这么一想她和同样很有想法的宫凝莘能说的到一块儿仿佛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这两人之所以能够认识完全是因为吴烟青过于高调,以至于彼时初来乍到的宫凝莘疑心这人和自己是某不可言说的老乡故而主动跑去认了个亲。 又,两人虽然有那么一分两分不可言说的老乡情,但实际上要说两人有多交心那也没有。 大体上就是一种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一起好,实际上却在互相提防互相戒备的状态。 至于说她们究竟在互相提防戒备个什么劲儿,那也只能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这个暂且按下不提,只说这会儿宫凝莘情绪不是很好的来到青仙居。 青仙居如今当值的掌柜的自然知道宫家这位娘子是自家主人才交的好友,恰好吴烟青这会儿也正在这里,故而见到人之后,掌柜的笑盈盈迎上来,将人带着去见了吴烟青。 吴烟青彼时正和一年轻郎君吃饭。 那郎君样貌颇为俊朗,宫凝莘一眼就认出那是比宫家地位还略高一些的钱家一个郎君。 周郎君对着吴烟青笑的很有几分温和,看的宫凝莘心里一时间就浮现出些许不服气。 ——前头那京城里来的夫人也就罢了,虽然她觉得那人狗眼看人低在故意为难自己,但宫凝莘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容貌之盛实乃她生平所见之最。 这样一个人,身后又站着个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宫凝莘忍也就忍了。 但吴烟青就不一样了。 且不提她和自己那只有双方才心知肚明(大概)的来历,就直说现如今表现出来的,论家世,想她宫凝莘不管怎么说也是宫家正儿八经的娘子,可吴烟青不过出身农户,如今也不过是个商女。 论样貌,她宫凝莘气质卓然(……),样貌虽称不上是绝色,那也绝对属于中上。可吴烟青却是一张娃娃脸,怎么说也不过只能让人夸一句可爱罢了。 不管怎么看,宫凝莘都自觉比吴烟青强了许多,然而偏偏认识了这几个月时间,宫凝莘就见到过好几个年轻有为的郎君在吴烟青面前表现得特别温和亲近。 看的宫凝莘可真是酸死了。 最后只能安慰自己是因为来得迟,这些优秀的郎君们还没发现自己的优点,才会暂时被吴烟青所迷惑这样子。 这头宫凝莘因为看到吴烟青左右逢源而心里酸的一批,那边吴烟青因为宫凝莘的到来心里其实也并不是特别高兴。 要说原因的话——说起来和宫凝莘如今的心情很有那么几分雷同。 到底就外表就家世而言,宫凝莘确实是比吴烟青强了那么一些。 以及别人不清楚,吴烟青自己却知道,大体上自己能吸引到这些青年才俊,就是因为自己拥有着不同于这个世界一般娘子的才华(大雾),但实际上她所拥有的东西,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宫凝莘也有。 因此吴烟青打从心底里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宫凝莘。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大概就是这样的。 咳。 尽管两人心中各有思量,然而表面表现出来的却是—— 吴烟青“呀”了一声,特别惊喜的站了起来朝着宫凝莘走了几步,亲热的抓住人的手笑道:“你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她态度看起来特别亲昵,原本就生的可爱,这样笑起来的样子可真是直接就甜到人心里去了,只不过接下来的话听在宫凝莘的耳朵里就有些不怎么好听了。 只见她一边要拉着宫凝莘坐下,一边却是言笑晏晏的说道:“听闻你最近在诗会上大放异彩,我还在心里替你高兴呢,只久不见你过来,还以为……” 她说着,就顿了一下,一脸自己心直口快并没有其他意思的表情,将宫凝莘按着在凳子上坐下了,说:“抱歉啊,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以前你我经常小聚,近一段时间我不见你来,却只听能听到一二消息,心里难免就多想了些。” 宫凝莘闻言就:“……” 她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余光瞥了一下在不远处坐着笑容仿佛是长在脸上似得钱姓郎君,当下应对的比吴烟青戏还多。 宫凝莘直接就半是委屈半是不解的睁大了眼睛,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明知道我最在意的就是你这个朋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端的情真意切,这不知情的看了,差点儿都要以为她俩是什么刚被拆散的苦命情儿,如今终于相见在这互诉衷肠呢。 最起码旁边钱姓郎君看着看着,脸上的神情不觉就有些微妙起来。 说起来吴越钱氏也是个大家族,本家不在金陵,但其一大支却定在这里。 不提本家那边的名望,只说目前金陵这一支也是人才辈出,入仕中有品的就有十来个,更别提其他三百六十行,钱氏宗族不分高低贵贱都有所涉猎。 当然也正是因为钱氏对其他行业没什么歧视,故而钱氏这位郎君才能和吴烟青一个商家女交好而没被家里人反对。 嗯,扯得远了。 再说回来钱郎君他在旁边围观两个女人你来我往,看着看着目光就有些微妙。 说起来他最初和吴烟青相交,是觉得这个娘子虽然出身微末,但性子却足够坚韧,且她写出来的那些话本子他也看过一二,虽则一般文人墨客可能看不惯,钱鲁士却没有这种想法。 ——唔,鲁士是这位钱郎君的字。 钱鲁士在看过吴烟青的话本子之后,反而从其中看出了作者胸中自有沟壑,因而在吴烟青被爆出是这些话本子的作者之后,钱鲁士也当仁不让站出来表示愿意帮助吴烟青实现胸中的抱负。 吴烟青当时非常感动并选择在几个郎君的帮助下开了家酒楼。 她好歹比时人见识过更多更繁华的世界,故而在开酒楼一事上就有点儿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感觉,虽然有些想法听着颇有些异想天开不现实,但帮助她的几个郎君却是有真才实学的。 于是没多长时间,她的酒楼就成功的开了起来,并在金陵城直接就打响了名气站稳了脚跟。 嗯,这是前情提要,现在就是钱鲁士他在一切都稳定可以之后,再和吴烟青吴娘子逐渐接触起来之后,就渐渐的发现吴娘子本人好像和他想象中的有那么一丢丢的不一样。 怎么说,在潇湘妃子写的那些话本子里,虽然打眼一看风花雪月居多,但钱鲁士还是偶尔能从其中发现一些不凡的见解,基于此他想象中的潇湘妃子样貌身世且不提,性格里应该是有一些不为世俗所累的洒脱在其中的。 但当他接触到本人之后,最开始还没察觉,越是接触,钱鲁士就微妙的觉得,和吴烟青说话的时候,更多能感受到的是她的夸夸其谈,以及矫揉造作。 怎么说呢,就是吴烟青她知道的确实很多,但都是皮毛。有些想法确实新鲜,可以说是领先于世界,但你要让她细说,她却全然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这样的水平在不懂行的人眼中看来是惊为天人,但对一个有真本事胸中是真的有沟壑的人来说,就有些不够看了。 最起码认识的久了,钱鲁士就觉得潇湘妃子的形象在他心里已经有所崩塌。 尤其是在偶然听过宫凝莘的一二作品,又得知宫凝莘和吴烟青关系甚笃这一事实之后。 正如游慕橦三两句就问的宫凝莘说不出话,任何一个真正从小学习诗词歌赋到大的人在最初被震撼之后,第一个反应都会是质疑。 因为所谓诗作和作者的心境真的是太息息相关了。 他们是完全不能想象出来一个从来没去过西北边关风雪的人能说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样的话来。 所以如今金陵城的上层那个圈子里表面上不说,暗地里委实有不少人在心里嘀咕着宫凝莘这异军突起突起的怕不是有猫腻。 这个问题不管是宫凝莘还是吴烟青全然没有半点察觉。 不知道这里该不该夸一句她们的自信。 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可能是对记忆里那些流传千古的作品更有信心。 但她们却没有想过那些诗作能够流传千古,自然是十分优秀的,这一优秀,一般文人墨客们听了,可不得要一天三顿多多赏析,这赏析的多了,其中感情背景可不就会被分析出来? 似乎又扯得远了,这里说这么多,其实是想表达,在听着宫凝莘和吴烟青以一种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来回厮杀的时候,钱鲁士他是有些意兴阑珊的。 到底他们这样的出身,真想看人绵里藏针说话带刺,他们这个阶层的人都会,说的还比眼前这两个能更精彩呢。 唉。 钱鲁士他也是很难了。 因为他虽然感觉到无趣,但他的教养让他这个时候还要保持礼貌,听那两人说话。 索性宫凝莘和吴烟青你来我往的,注意力还是在钱鲁士身上的。 说了一会儿之后,吴烟青自觉似乎有些冷落于钱鲁士,于是她也没再和宫凝莘多纠缠,就将话题转到了钱鲁士这里。 “瞧我,看见莘儿心里激动,都忘了鲁士你还在。” ——是的,吴烟青她称呼钱鲁士是特别熟稔的字。 她说着,就笑着看向钱鲁士,歪头问道:“鲁士你应该听过莘儿的名字?宫四娘子那首相见时难别亦难可是名动金陵呢。” 钱鲁士:“……” 他不觉沉默了一下。 他其实很想告诉吴烟青,她平时说话里那些意有所指亦或者指桑骂槐阴阳怪气之类,他真的能听懂的。 然而实际上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钱鲁士笑着和宫凝莘行了礼,宫凝莘面带春色的回了一个羞涩的笑。 钱鲁士于是禁不住又:“……” 他这会儿在想吴烟青就算了,到底出身农户没学过没办法,怎么出身宫家的宫四娘也是这样? 第一百六十章 冲突 钱鲁士感觉自己有些心累。 索性不止他一个心累,宫凝莘这会儿其实也挺心累的。 宫凝莘主要心累的点在于,之前在黄夫人举办的那个读书会那里。 虽说她当时表现的底气十足一副你们在诬陷我见不得我好的样子,然鹅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真实情况是个什么水平,心知肚明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吴烟青。 正是基于此,在最初的你白莲我绿茶的走了一波之后,机智如吴烟青很快就发现了她这个老乡的心不在焉,然后两人眼神一个对视,她就接收到了宫凝莘想要传达的信息,继而转头就对着钱鲁士歉意一笑。 ——从某方面来说,这两人虽然暗地里有在各自较劲,但微妙的还挺有默契的。 钱鲁士是个机灵人,先前在注意到那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的时候,就心里在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该离开了的问题。 等到吴烟青看过来的时候,他顺理成章起了身,很有风度的表示自己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做之类的话。 吴烟青自然不会阻拦,因而双方直接分道扬镳。 钱鲁士一离开,吴烟青立时收了脸上看着更偏向于天真可爱的笑容,变得一脸稳重的样子。 宫凝莘对此并不觉意外,直接就将今天发生在读书会上的事情对着吴烟青简略描述了一下。 以及因为知道吴烟青和吴雪之间的恩怨,她言语间还特别不客气的夸大了一番吴雪当时的反应。 尽管吴烟青知道自家这个小伙伴打从心底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不得不说吴雪在她这里拉的仇恨值实在是太高了,高到她可以忽略掉宫凝莘的夸大其词,专注于吴雪的居高临下。 唔,这样听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于吴烟青来说除了能够替宫凝莘同仇敌忾一下之外似乎也再没有其他意思了。 然而谁让宫凝莘她在嘴炮方面颇有建树。 她就这样那样的先对着吴烟青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末了一副忧郁又为难的表情说道:“原本我是不想用这些小事来打扰你的,只是你不知道,那位文府的夫人看着样貌出尘,实则心地并不如她外貌那边不染尘埃。” 宫凝莘也是个人才。 明明是她自己半瓶水晃荡,这会儿说起来,锅就全然被扣在了游慕橦身上,眨眼间为游慕橦塑造出一个心眼狭小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形象。 实际上直至这里大抵也是和吴烟青关系不大,不过宫凝莘她突然口风一转,言语间就提到了这位大人物似乎对她们在文采上能压的过自己的人意见很大,想要整顿一下这样子。 ——当然宫凝莘原话并非如此,不过大致意思是没差了。 于是吴烟青就在宫凝莘的提示下想起来,自己在开酒楼之前确实是以写话本子发家的,以及事到如今她家这酒楼里比旁处更新奇的说书也是一个留客的点。 又,正如同宫凝莘她拿着别人的诗作就仗着此世无人知晓就光明正大的冒名顶替,吴烟青此前发家的那些话本子,实际上也基本上没一个是她自己写出来的。 因而被宫凝莘这么一提醒,吴烟青立时心里就先虚了一下。 并且她没有宫凝莘脸皮厚,听到她说起那位夫人对她们这种才华比她好这一形容的时候,情不自禁还脸红了那么一下。 就是脸红归脸红,吴烟青也没觉得自己哪里有做的不对,虽然心知肚明宫凝莘的话里肯定是有水分的。 可谁让她最近这一段时间其实也确实有渐渐的发现,之前对自己还挺热情的几个郎君似乎态度微妙的有所冷却。 只能说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伪装也真不了。 一开始众人能被她所迷惑,那完全是因为她的观点确实新颖,但时间长了,真正有本事的色自然能够看出来她的观点却是夸夸其谈的居多,很少有言之有物的时候。 吴烟青她自己对自己的水平心里有数,故而旁人态度微微一变,她立刻就能察觉的到。 然而即便是察觉到了,她却始终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抢救。 但要让她放弃这种轻而易举就能吸引到别人视线的方法,那她还真是感觉很是舍不得的。 总之在这样或者说类似的心态加成之下,宫凝莘都不必舌灿莲花的那么一说,吴烟青仿佛一瞬间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点,直接就那么说服了自己,认为只要将游慕橦压下去,那么金陵城中不会有别人再跳出来拆穿自己一样。 且不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最基本的逻辑可言,反正对吴烟青来说,如果不这么想并且在此基础上进行抢救行动的话,她是真的不能接受自己会从云端坠落的场景。 ——虽然说她好像也没跑到云端过。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她还是比曾经碌碌无为平平无奇的自己更让她着迷一点的。 于是两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决定对此要采取个什么措施,先下手为强。 按下这边这两个想先下手为强并且后续就逐渐行动起来的不提,另一头游慕橦最近跃跃欲试特别想和文昭明一起去上班(不是)。 这不是前头春天的时候,文昭明他从官家那里要来了水泥的方子将这附近的河坝都休整了一回,结果今年金陵周边雨季期间,被修过的河坝都特别稳定,没一处发生事故的。 这一波直接让官家也让文昭明看到了效果,文昭明将现场情况仔细写了折子递到京城之后,官家回头就在京城将这水泥方子给推广开了。 ——实际上都用不着推广,早在金陵城周围河坝的事情经历雨季考验仍旧纹丝不动的事情传出去之后,就已然有很多无师自通t水泥妙用的各方大佬跑来文昭明这里打听所谓“水泥”的真谛了。 故而那头官家一昭告天下说要把所有堤坝都换了水泥,各个阶层都积极响应,全国各地都推广的非常顺利。 官家甚至还因此小小的将国库充足了一下。 顺便一提游慕橦她亲哥游知书在这回推广水泥的活动中,得了个差事当了个使臣跑了一回彭城,回来后还升了个官。 这都是后事了,说回当下。 文昭明在将雨季之前遗留的河坝最后做了修补之后,突然某一天灵机一动决定用这水泥来铺路。 游慕橦就寻思着文昭明委实是个很有远见的大佬,连想要富先修路都知道。 大佬也是个行动派,在家里起早贪黑搞了几天计划之后,挑了个良辰吉日就开始动工了。 等到冬天来临的时候,金陵城内的大部分地面都已经换成了水泥的。 然后游慕橦在见识到被改进过的水泥路之后,再听到文昭明提了几句修路过程中的事,就特别想去围观一下。 得说金陵城的冬天温度委实比京城高了许多,毫无疑问这正是游慕橦冬天来临还肯出门的一大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是前几天吴雪过来了一趟,特别委婉的告诉有好一段时间没出门的游慕橦,说是最近金陵城兴起了一些风言风语,是和游慕橦相关的。 要追溯的话有些复杂,简单概括一下,也就是有传闻说她游慕橦心胸狭隘,仗着是大官夫人打压旁的小娘子不让旁人出头。 游慕橦在听到吴雪描述的当时就没忍住笑了。 怎么说呢,先不论这传闻的真实性及其中的逻辑性,关键是名声这玩意儿,她真是一点儿也不虚啊。 非要说的话,不过是心胸狭隘,听起来可比当年满京城人说她们游家娘子最毒妇人心还真是好听多了。 游慕橦这么说的时候,吴雪一时间就完全没办法反驳。 好半晌,她也忍不住摇头笑了一声,道:“早该知道你惯常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 游慕橦闻言却将眉梢挑了一下,一本正经说道:“不,其实我还是有些许在意的。” 吴雪:“???” ——嗯,只能说随着文昭明沉迷修路不能自拔,游慕橦她最近感觉有些无聊了。 无聊了自然是要想发设法找一点儿乐子的,而这个传闻突然冒出来,那可不就是撞上来现成的乐子? 对此吴雪的反应是:“……” 她在静默了那么几秒钟后,由衷的表示:“你开心就好。” 游慕橦眨巴一下眼睛,对着吴雪露出来一个天真可爱气十足的微笑。 …… 最近天气都还不错,游慕橦换了身没上过身的秋装,外头罩了件说是用孔雀毛编织成的斗篷。 这斗篷是九月份那会儿她生辰的时候谁送的贺礼,颜色华丽,是一种很特别的绿色渐变晕染开的感觉,在太阳下还会闪闪发光,比起实用性感觉其观赏价值更大一些,因而游慕橦此前实际上从来也没穿过。 不过既然是斗篷,那不上身一回感觉多遗憾呀,可巧最近穿着气候正合适,于是游慕橦今天便让人将其找了出来。 当然再深究一下的话,游慕橦只是想着搞事情(……)是不是得配一身相应的装备?然后福至心灵突然想起来这件孔雀毛斗篷并且觉得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合该穿它罢了。 这个倒也并不十分重要,总之在穿上这件斗篷之后,游慕橦立刻就感觉自己俨然就是这条街上最靓的崽,走路都能带风的那种。 ——可以说搞事的气场非常到位了。 她没忍住将自己在原地转了一圈,继而朝着立春歪了一下脑袋,笑盈盈问道:“怎么样?” 立春特别捧场的一出口就是一串诗经里的典故。 游慕橦就笑着隔空将人点了点,然后才转身出了门。 城里地面换成水泥路之后对文府所在的这条街其实影响没有很大,毕竟这附近算得上是富人区,巷子里铺路的都是青石板,被砌地平平整整的,没有颠簸也没有尘土。 游慕橦没使用代步工具,只让立春备了伞在后头跟着,自己捏着和斗篷同款画风的镶了孔雀毛的扇子,款款而行。 她惯常少有这样高调的时候,平时出门基本上只带一个侍女,且基本上都戴着幕篱,再不然就是直接和文昭明两个人,这个时候就连侍女都不必带。 今天偶尔高调起来,感觉还挺微妙的,身后四个侍女都在,还跟着两个当苦力的侍从,看着一下子排场就上来了。 不过游慕橦面上总是很能端的住,半点儿不会让人察觉到她的心境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稳定的。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作为大佬唯一的夫人,且惯常的人设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今天难得这样高调的出行,很自然的就引起了路人的围观。 之前说过了,文府所在的地点可以算得上是金陵城的富人区,因而游慕橦一出门,周围人家里有机灵的发现动静,不多时就跑出来偶遇来了。 这不等游慕橦走出富人区的范畴,就已经偶遇了好几波这家夫人那家娘子,并且对于也从她一个主子变得更壮大了一些。 抬头瞧见不远处那青仙居的阁楼,游慕橦抬起扇子挡住半边脸,矜持的笑了一下,说道:“难得同诸位这样巧聚在一处,儿听闻那边青仙居里说书实乃一绝,向来只闻其名,择日不如撞日,诸位可有意同去此处一观?” 巧不巧的,跟在游慕橦身后的一众夫人娘子们并不是很清楚,不过游慕橦这话一说出来,知道最近满城风言风语、同时也知道青仙居背后东家的几位夫人们一时间面面相觑了一回,几乎下意识便疑心游慕橦今日怕不是来者不善? 更有心着回想起往常游慕橦的低调,再一回头看一眼这会儿跟在后头的四个侍女两个侍从,原本的疑心几乎可以立刻就升华成笃定了。 游慕橦面对众人形色各异的眼神,表现得不动声色,以至于众人没能从她脸上看出来什么之后,只能静默了几秒钟,才一个个打着哈哈捧了她的场。 ——游慕橦的身份地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吴烟青和宫凝莘这两个今年才异军突起的娘子有碍到她们的眼也是真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冲突 一行人气势汹汹且将自己的来者不善表现的十分明显,而青仙居那边,从将流言传出去的那一刻就一直在提心吊胆担心有一天东窗事发会是个什么情况的吴烟青在听到酒楼里迎客的小二跑进来报说有一大群娘子们向着这边过来的时候,心里在紧张起来的同时,竟有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之感。 吴烟青站在窗户边上,望着后院那边一棵生的郁郁葱葱的树木,耳朵里听着树上不知名的鸟儿间或的鸣叫声以及前头熙熙攘攘说书声吃饭聊天声夹杂在一起,感觉这些复杂的声音一时间汇聚成一种人生百态的触感,不觉又轻又长的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继而整了一下衣服,一脸决绝的出了房门。 这头吴烟青还在给自己加戏,那头游慕橦跨进青仙居,抬眼便先四下里打量了一回。 因着以前吴雪说过自己和吴烟青其人的恩怨,于是游慕橦定居金陵这么长时间以来,虽然确实对这青仙居挺好奇的,却一直都没有来过一次。 倒是听旁人提起说这青仙居里什么都很新颖,食物美味程度且不提,就装修、服务模式以及其间说书人说的故事,那完全可以说是别具一格。 游慕橦这会儿这么一看,确实和现如今一般的酒楼比起来,青仙居足够特别。 遗憾的是其实游慕橦看着更多是感觉有些不伦不类,风格嘛,就……不好说。 她在这儿安安静静打量,身后众人见了,互相对了下眼神,就认为游慕橦这是打算看一眼准备挑刺了。 然而谁知道游慕橦看了一圈之后,掀起眼皮子看向旁边微笑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意味侍立在旁边的小二哥,跟在她身后的立春就适时的站了出来,开口询问道:“你们这儿可有大一点儿的地方?我们人多,小了该坐不下了。” 立春说话的同时,游慕橦就在旁边含笑站着,她今儿头上没戴幕篱,也没罩面纱,脸上是礼貌性的微笑。 本来她们这么一大波人刚进来就吸引了厅堂里许多人的注意力——毕竟人一多就乌压压的一片,还都是女性,进来就是一阵香风缭绕自带莺歌燕语音效。 再有游慕橦这样俏生生的往那儿一立,说句夸张点儿的话,为了说书氛围而营造出来的并不十分明亮的厅堂,这一瞬间可完全就因为游慕橦的存在而蓬荜生辉了呢。 小二听着立春问话,刨除刚进来扫了一眼,这之后眼神都不敢往游慕橦脸上落,只将视线看向立春的方向,特别殷切的点头说道:“有的有的,贵客还请往这边走。” 一行人随着指引往里面走。 又,那一群夫人们在之前一直安静的等着游慕橦发挥,结果万万没想到游慕橦还真就表现的一副她们不过是单纯来吃个饭并听会儿书长个见识这样子,以至于这群人直到坐下来,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游慕橦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这群夫人们的纠结,坐下之后便开始听这间包厢的负责人推荐菜品。 ——说起来这好像也是青仙居中一大特色,楼上包厢的名字都起的文雅不说,装修风格和每个包厢的名字适配起来都别有一番意趣在其中,看着还算赏心悦目,当然于游慕橦来说这里更多是有一种亲切感。 游慕橦本着一颗挑剔的心将这包厢的装修打量了一回,在心里悄摸摸给了八十分的同时,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什么小说故事里来搞事情的女配一样。 又,仔细想想这个可能性真的不低啊。 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游慕橦她从善如流的往深的想了一下,于是顺理成章的在心里逻辑自洽了。 这不是此前说过很多次了,游慕橦她容貌甚是姝丽,甚至可以全凭一张脸都没有其他什么——例如才华家室之类的加成,成功的在被某诗人惊鸿一瞥之后就传出了天下第一的美名。 这会儿想了一下,她就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配置真的很有些上辈子印象中的女配的感觉。 毕竟人女主的出身一出场大都是要不父母双亡,要不就从小爹不亲娘不爱的(?),总之一定是相当凄惨,这样后面女主逆袭打脸的时候才会更有感觉。 偏生游慕橦她家世良好不说,父母兄弟亲人之间更是亲和的不说一点儿龌龊都没有,最起码心都是向着一处使的。 游慕橦以前没想到这一茬便罢,这会儿一想,就觉得自己这配置真的是很不女主了。 不过想归这么想,你让游慕橦换一下那她还真是对此敬谢不敏,毕竟在她眼中,父母亲友都是真实的,而女主什么的都是虚的。 至于这个想法其中的合理性……只能说游慕橦她看的小说是不是都太古早了一些? 咳。 这个问题跳过不提,这会儿游慕橦在暗自沉思,表现在外面的神情也因为她飘远的思绪变得若有所思——或者说面无表情可能更合适一点。 这样的神情落在旁人眼中,再配和此情此景,平白就多出了一些其他的意味。 最起码现场原本就是为了凑热闹的一众夫人们在注意到之后,一个个都跟着或是同样若有所思或是暗搓搓期待起来。 结果游慕橦她回神,就特别自然的掀起眼皮子“唔”了一声,颇有点儿漫不经心的说道:“将你们这儿的招牌都上来一些。” 那个虽然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对最近城中流言也有所耳闻且察言观色技能还算可以的侍者本来就在心里先入为主认定了这一行人来者不善。 ——当然以从众方面来看他这样想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到底此情此景就算游慕橦告诉别人她不过是真心实意想过来吃顿饭那也真的不会有人信,不是吗? 以及这么一说总觉得游慕橦身上的女配光环更加闪亮了呢。 本来以为会有什么腥风血雨来临的侍者因为游慕橦这不带烟火气儿的神情语气弄的愣了一下,然后才躬身退了出去。 嗯,不提众人因为游慕橦今天着一系列的表现进而产生的脑补,那边吴烟青在做好心理建设之后,问了一下游慕橦所在厢房的负责人,然后定了定身,就神情决然的向着这个厢房而行了。 此时房间里一众夫人们以及游慕橦已经各自落座,有些机灵的感觉气氛有些不大好,故而正在想发设法的活跃气氛呢。 这不前头某个夫人才指桑骂槐的说了个笑话隐喻了一下吴烟青并宫凝莘这二人不知天高地厚,其他夫人们很给面子的接二连三噗嗤笑了出来。 不提这个话题中包含的恶意,单从场面氛围来看感觉还挺其乐融融的。 吴烟青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推门而进。 然后一个夫人无意间一抬头发现进来的并不是送菜的侍者而是吴烟青本人之后,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敛,继而给周围人使了个眼色。 于是几秒钟的功夫,整个房间里笑声戛然而止,气氛比起说笑之前更显尴尬,用冰点来形容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了。 明明在外头还听到几声清脆笑声的吴烟青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此情此景脸上的笑容也是不觉有僵硬了那么一下,且遗憾的是吴烟青表情管理做得不大好,表情微一有变化,立刻就被对面一众人精似的夫人们给发现了。 这对吴烟青来说可真是无异于雪上加霜了。 不过好在吴烟青她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一见面就在对手面前漏了怯,这对现在的吴烟青来说还能算得上是有所慰藉。 大概。 又,双方按理来说是对手,且都自认为来者不善的是对方,当然这其中真实性有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看见对方人多势众到底心里也知道是自己先撩者贱的吴烟青没能沉得住气,首先抬眼看向很明显为首的游慕橦开了口: “……早听闻夫人容貌盛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咦? 说好的皮笑肉不笑结果这话里那微妙的调戏感怎么肥四? 以及你放话之前还要停顿一下这样显得一点气势也没有好吗? 对于这样的发展,只能说……天意弄人。 这不是吴烟青她此前并没有见过游慕橦本人,只是听说过对方的美名,但她是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人,见识过所谓几千年美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故而在听闻这一美名的时候,她心里并没有当一回事。 再加上后来又听说这位娘子她娘家是京城的高官,夫家是如今金陵城的一把手,于是吴烟青她立刻就在心里把这个逻辑给捋顺了。 ——不过是权势的加成罢了。 在有这样先入为主的认知下,可以想见吴烟青她一抬眼看到游慕橦真实样貌的那一瞬间心中所受到的冲击感。 可以说吴烟青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原来游慕橦的相关传闻真的没有一点夸张,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美到这种不似人间的程度。 以及她一瞬间还想起来此前她就这个问题询问宫凝莘的时候对方的含糊其辞,并且她又进而想到,像眼前这样出尘绝艳不似人间所存的人,怎么可能会嫉妒别人? 毕竟如果用一个俗套的比喻来形容的话,游慕橦她就是那天边的明月,而这世上其他人和她比起来那就连地上的污泥也不如了。 这样一个天边明月会嫉妒别人,这话说出来别说有没有什么可信度,就连吴烟青自己都想象不来那样的场景。 可以说只一个照面,游慕橦她就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嗯,靠的是脸。 又,虽然吴烟青她还没战就先投了降,但先前神志恍惚时放出来的那句话还是有被在场的一众夫人们所听到的,所以她们立时就摩拳擦掌,只等游慕橦一声令下就可以群起而攻之(大雾)。 而被众人期待的目光所注释着的游慕橦却凝视着吴烟青,久久没有说话。 非要说的话,因为吴烟青在看到游慕橦之后,整个人的思绪可以说是完全被一句话给刷屏了。 嗯,那句话是“她好美!” 而这句话又毫无疑问被在这方面有特殊的辨认技巧的游慕橦所感受到了。 游慕橦就:“……” 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怎么反应比较合适呢? 对方人都傻了她还要乘胜追击微妙的总感觉有些不道德呢。 游慕橦这样想着,抬眸冲吴烟青眨了一下眼睛——也可以说是给了她会心一击,然后似笑非笑吐出来一句:“哦?是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让其他等着看她出手的夫人们简直大失所望。 咳。 吴烟青直接被她一个眨眼眨的斗志并智商都往下跌。 现场一个沉不住的夫人主动跳出挑衅她都回的没有一点儿热血,一时间宛如被封印进了博人传片场,根本没有想象中那种互相打脸逆袭开撕的热血氛围。 一众夫人们很失望,游慕橦也很失望。 都说了游慕橦她是因为最近太过于无聊才出来找乐子的,结果吴烟青直接一出场就投降,这让游慕橦感觉到一丁点儿的乐趣,以至于等方才定好的饭菜端上来的时候,她就很有些兴致缺缺的意思。 吴烟青直接被她这表情弄的相当忐忑。 一方面终于从美色(……)中脱离出来想起来她和对方就立场而言是对立的,另一方面则是美人一蹙眉,吴烟青就算客观上知道自己立场不对,但主观上还是禁不住在心里有不为人知的因此而觉得自己不该让美人难过(大雾)这样子。 总之这一刻的吴烟青真的是很精分了。 从这里也能看出来游慕橦的美色真的是威力巨大。 咳。 这个暂且不提。 就说吴烟青她终于回了神,想要继续自己的立场或是表明一下态度或是放个狠话之类的,结果一低头可巧游慕橦用茶匙舀了一茶匙的牛奶布丁,并在尝了一口之后眉眼含笑的对着吴烟青投去一个轻飘飘但赞赏意味甚浓的眼神。 第一百六十二章 美色误人 无障碍接收到她这一眼神的吴烟青顿时满心的飘飘然并鬼使神差的上前一步,将旁边另外一样西式茶点往游慕橦跟前挪了一下,口中说道:“娘子若是喜欢甜食,这一样大抵应该也是会喜欢的。” 顺便一提吴烟青是知道游慕橦是成过亲的人,按理来说应该称呼为夫人比较合适,可这不是吴烟青她打眼一瞧觉得游慕橦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年纪,加之这样的容貌,让人为她可惜都来不及,哪里还愿意将她称呼的那么老气(……)。 再顺便一提吴烟青平时其实是不怎么习惯于将女性称呼为“娘子”的,到底在她个人的观念之中,娘子这个称呼更流行于夫妻之间,因而她一般听到旁人不管男女老少,对女性的称呼都是娘子二字,就总听着不习惯的很。 不过这会儿她对游慕橦口称“娘子”可真是一点儿不适都没有。 究其原因的话只能说她要是真能有这么个神仙似的娘子,还要啥自行车(不是……)? 游慕橦从善如流跟着真的尝了一口。 以及在她尝的过程之中,吴烟青在其他围观群众或者诧异或者嘲讽总之到存在感非常强烈的目光中,僵硬了那么一下之后反应过来自己这不是抢了侍者的活计么,正待恼羞成怒之时,结果游慕橦尝了这一口之后,就抬头有向着人看了过来。 虽然已经成了亲,但游慕橦看起来仍旧是少女模样,一双眼睛明亮又清澈,宛如墨玉浸在了一汪水银之中,看起来尤为黑白分明。 吴烟青感觉自己真是一对上这张脸,就会莫名的变得“酸”起来。 ——是各种意义上的酸。 比如说她在看着对上自己视线的那双眼睛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形容居然是“像漫天星辰都落了进去”。 这个形容听起来就感觉很酸好吗? 又,因为这么一个对视,吴烟青她原本想要爆发的话就被莫名压了回去,尤其游慕橦眼睛亮晶晶的朝她弯了一下,说道:“这个果然比前一个更好吃。” 听到这话,吴烟青眼睛一亮,就像是小孩子献宝得到了对方的回应或者说是认同似得,笑盈盈回道:“对!” 围观群众:“……” ——等等,说好的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呢? 现如今这个场面是不是有哪里不大对劲儿? 一众夫人们这会儿连面面相觑都已经不能解决她们内心的疑惑了,于是在眼看着游慕橦吴烟青大有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终于有沉不住气的并不委婉的主动开口点了一下题: “都说这酒楼里消息传的最快,且不知吴娘子掌管着这样大一间酒楼,最近可有听到什么新鲜事儿?” 有人打了头,紧接着其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夫人们立刻就接上:“对啊,儿惯常可最喜欢来酒楼里听旁人说些新鲜事儿呢。” “可不?不然是家里的大厨做饭不香么,何苦还要跑出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期然就有人提到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游慕橦相关新闻。 ——说话那人也是话赶话的说顺溜儿了,自己其实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说出来之后本人先愣了一下,结果其他夫人们也很配合的突然噤了声,让那位夫人一时间就感觉特别的尴尬。 她脸霎时间就红了,又有些惶恐,不觉往游慕橦那边看。 而游慕橦不动声色,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情绪,也没有说话,让周围人一时间根本不能t到她现如今的态度,反而心里越发的惴惴不安。 尤其可以说是这个传闻的主要推动者吴烟青本人。 要说,在还没有见过游慕橦的时候,吴烟青其实对游慕橦是有着诸多想象的,毕竟游慕橦在金陵城可以说是以“神秘”和“美貌”两个关键词而扬名的。 说其神秘,主要是因为其很少参加城内同阶层的夫人们举行的一系列活动。 当然这个很少也只是相对来说,毕竟有些必要的社交真的是不可避免的,不然旁人会觉得这人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又,以游慕橦的出身当然不至于被人说是“上不得台面”,但游慕橦确实将这个度把握的很好也是一项重要的点。 再来就是她的美貌。 要说“美貌”这一词汇,在女性之间惯常是比较能够引起关注的。 同为女性的话,在听到某人容貌相关传闻简直俨然已经突破人类范畴的时候,心里会好奇会关注委实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尤其吴烟青严格来说和游慕橦不算是一个阶层,但偏生活动范围是在酒楼这种人来人往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 且不像普罗大众听到这种传闻最多只会感叹两声想象一下,亦或者羡慕一下被游慕橦带出场的文昭明的艳福,然后就过去了。 然而自觉有非同一般人的经历故而习惯性高人一等的吴烟青在听到这种美名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怀疑居多的。 其间复杂的心里路程这里略过不提,总结一下就是,又好奇、又怀疑,并且有些嗤之以鼻并不相信,兼之还有对细节的迷之自信,认为自己对上她的话,就算五官略逊一筹,但才情气质方面来说绝对不会输。 ——就,见面之前想的挺好的,结果一见到本人,此前所有念头简直直接在当事人一个眼神之下里销声匿迹了。 只能说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即便此前你从未见过她,但见到本人的那一瞬间,你就能够明白,这就是她。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被错认。 吴烟青心里不期然泛起的情绪是自惭形愧。 这在之前她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可这一瞬间这样的情绪就自然而然的泛了上来,在意识到自己这种情绪的时候,吴烟青更多是恍然。 ——确实,人只有在面对可以望其项背的对象的时候,才会生出比较、生出嫉妒之心。 但当那个对象与自己之间的距离遥远有如天堑的时候,反而不会去嫉妒。 因为这样的嫉妒显得过于可笑了。 又,不嫉妒归不嫉妒,然而要说吴烟青因此就对游慕橦转变立场,那倒还不至于。 咦?这么一说的话那和吴烟青到目前为止的表面似乎有些互相矛盾的地方? 唔,这个嘛,只能说,人都是感官动物嘛,就算心里不这么想,但这不是行动上已经被蛊惑到不受控制了么。 以及,因为吴烟青艰难的从游慕橦的美色诱惑(?)中脱离出来,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立场,再加上周围围观夫人们气氛营造的很到位,以至于吴烟青她立刻就被这种气氛给感染到,进而也跟着警惕戒备起来。 这种前一分钟言笑晏晏,后一分钟气氛紧张,就颇有些图穷匕见的意思了。 在双方群众都非常关注的状态下,游慕橦掀了掀眼皮子,用一种特别不合时宜的慢吞吞的语气,问吴烟青:“说起来……你对宫家那位四娘子怎么看?” 吴烟青一时没能想起来宫家四娘子说的是谁。 毕竟她和宫凝莘交流起来大多是按照上辈子两人约定俗成的交流方法的,因而称呼上大多也是直呼其名。 ——当然这种称呼在时人看来可能有些不大合理,到底时人只有在骂人的时候才会直呼其名,其他时候基本上都是这个郎君那个娘子的叫着。 要不是她们的交友圈一般都是固定的且基本上互相都是打小儿一起长大比较熟悉,不然很可能会发生一声某娘子叫出来,回头的会有好几个的状况。 顺便一提就游慕橦个人经历,其实也不是没有见过那种,两个娘子同一个姓氏同一个排名,旁人叫一声两人都以为叫的是自己的情景。 只能说场景挺微妙的。 咳,说的有些远了。 说回来这会儿,游慕橦提到宫家四娘子,吴烟青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四娘子说的是谁,然后下意识问了一句:“您说的是宫凝莘?” 她这么一问,游慕橦且不提,周围围观的夫人目光一时就诡异了起来。 理由就是上述关于连名带姓的称呼对场合的适应性。 吴烟青对此没有半点儿察觉。 倒是游慕橦看着吴烟青自然的态度,心里倒是有猜到点儿什么。 但她并没有点名这个问题,只顺手换了个姿势,一双凝脂白玉一般的手抬起来交叉在一起,继而轻轻撑在了下巴那里,抬眸给了吴烟青一个肯定的眼神,并抛出一脸饶有兴趣的表情。 吴烟青:“……” 实不相瞒她的注意力差点儿又被大美人这么一个姿势给带偏了。 甚至于她其实还是有抽空在心里想了那么一句:果然长得好看随便一个动作都是好看的。 然后吴烟青被周围灼灼的目光吓得回了神。 到底房间里这波人和游慕橦之前参加的读书会成员有所重合的,就算没有重合,两波人互通一下有无,这么长时间下来,该知道的也都对当时游慕橦和宫家那位娘子之间的往来知道的清清楚楚。 当然因为所谓传言的特性,其间不可避免的有传话人个人的主观因素影响,以至于最后被流传甚广的剧情和当时真实状况比起来不乏诸多添油加醋。 以及游慕橦前一段时间因为无聊,还饶有兴致将所有版本的剧情都让人收集了起来挨个儿看了一脸,并因此看的非常开心。 只不过文府的下人们在看到游慕橦看的乐不可支的现场完全不觉得她是在真心实意的感觉到开心就是了。 虽然说游慕橦她确实是看热闹看的挺开心的。 因为现场一大半人所知道的剧情都是被加工过的剧情,以至于她们所了解的双方冲突比实际上很多几分紧张,因而在听到游慕橦询问吴烟青有关于宫凝莘的看法的时候,现场大部分人包括吴烟青在内,都不觉得游慕橦这话里包含了什么好意。 实际上这种场合之下,游慕橦她问出这么一句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不怀好意来着。 咳。 吴烟青嘴巴张了张,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到底她和游慕橦的关系还没好到能够心平气和坐下来讨论另一个人的地步? 吴烟青在心里不由自主的这么质疑着,然而表面上,她沉吟了那么一下,还是故作镇定的表达了一下自己对宫凝莘的看法。 因着她对宫凝莘好感度平心而论并没有多高,言语间尽管顾忌着两人是一个阵营的人故而多有修饰,但此时此地诸多人精眼中,吴烟青她的个人喜好其实表达的挺明显的。 只是她们觑着游慕橦的神情互相对了眼神之后也没有哪个勇士敢于站出来直接拆穿就是了。 游慕橦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一众围观群众之间的眉眼官司,她就是听着吴烟青的言不由衷,心里感觉挺有趣的。 此前她以为吴烟青和宫凝莘两人一则因为性格二则因为经历,应该是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感觉的,再不济也应该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然而到目前为止实际情况好像和游慕橦所猜测的有些误差。 游慕橦并不因此而生出什么自己猜错了的恼怒之感,相反的她觉得如今这状况比起她所猜测的那样更有些未知的乐趣。 到底游慕橦因为她所拥有的特殊的识别别人内心想法的技巧,和人相处时难免比一般人更有种人心险恶的既视感。 不可否认游慕橦她不喜欢社交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在于此。 人越多,心也就越杂。 偏偏这个问题还是不能和别人说的烦恼,尽管游慕橦没有因此而产生什么这个社会太黑暗进而进化出的报社想法,但不可避免的还是有种和人相处索然无味的感觉。 ——顺便一提文昭明是她难得没有觉得索然无味的人。 这个论断听起来似乎居高临下的意味过于浓重,但毕竟人本来就是这样很容易被外在的感官所迷惑的存在。 只不过一般人在意的是声音、外貌之类,而游慕橦因为自己的特殊技巧关注点比起旁人有些偏差而已。 第一百六十四章 盛名之下 青年眉眼自然的弯着,里面盈着难以错认的温柔笑意,若不是眼睁睁看着他的神情变化,旁人大抵恍然都能生出这怕不是两个人的心里感受。 游慕橦很快反应过来,面上也含了笑意,主动向着文昭明走了过去。 文昭明从善如流和游慕橦并肩而行,视线自她今天的装扮和身后的侍女们身上一扫而过,开口时声音里便含了笑意。 “今天见到青仙居的主人了?” 在流言传起来之后,游慕橦有提过想要见一见吴烟青这样的话——若不是这样,按文昭明的想法,这会儿传出流言的罪魁祸首可能都已经不在金陵城了。 别误会,文昭明他其实并没有草菅人命的爱好,他就是单纯的、虽然自己对名声不在意,却见不得旁人说游慕橦哪里不好罢了。 且作为一个颇有些控制欲的大佬,实际上金陵城这诸多流言刚传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只不过他当时就觉得按照游慕橦的性子,指不定会有什么其他想法,故而便将这事暂且按下。 本是想着要同游慕橦说一下的,不过传言里游慕橦的形象委实不怎么正面,这让文昭明每次想说的时候,又感觉两人相处当时气氛正好,并不想用这样负面的传闻去污染游慕橦的耳朵,也太嫌煞风景,因此这一来二去的,始终没能直接说出来。 直到那天吴雪过来了一趟,游慕橦这才知道相关传闻,并且当晚就很顺便的在吃饭的时候将其当做一个笑话对文昭明说了一回。 文昭明当时就:“……” 怎么说呢,虽然他能意识到他家小姑娘确实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生气,甚至还似乎跃跃欲试对此挺有想法的样子,但这并不妨碍文昭明对那个传出此等无稽之谈的罪魁祸首心生恼怒。 跳过这些不提,因为当时两人就这个问题讨论过,故而文昭明也知道游慕橦有意借着这个机会接触一下那位吴姓的娘子。 顺便一提当时游慕橦说服文昭明的理由是吴烟青她在自己的话本子里有写过一个荒诞的,男女颠倒的世界,主角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将军。 这话本子的最后还是有落脚于儿女情长,但不可否认在女将军征战沙场的过程中,那种悲壮的、充满了一种别样洒脱豪情,又夹杂着政治博弈、沙场用兵的内容还是特别引人震撼的。 以至于它当时一经问世就掀起了很大波澜,因为里面描述出来的那个隐隐能借着女将军的角度窥视一二的荒诞世界,这话本子在金陵城全体女性心中的地位很不一般。 说到底就算没有直白的表现过,哪个女子会讨厌那种可以自由的为自己做主的感觉呢? 当然与之相对的,在一众郎君眼中这本书都俨然可以被打为邪书了。 游慕橦来到金陵城的时间有些迟了,这本书表面上已然被禁止流传,不过一个偶然的机会还是让游慕橦听说了,并进而仗着身份让人将其找出来拜读了一回。 以及她就是因为这本书的内容才会错以为吴烟青她是有着更大的抱负的——如果真是这样,同为女性游慕橦真的不介意将其推上一把。 至于文昭明,他是在最初认识游慕橦的时候,就觉得游慕橦聪慧不同于一般女子,甚至于有些时候他都觉得让这样一位娘子埋没在闺中是真的屈才了。 ——他倒没有什么游慕橦过于聪慧会压他一头或者说之类的感觉,反而心中欣赏的意味更多。 这一点从他总不吝于和游慕橦讨论一些朝堂上的事情就可见端倪。 故而游慕橦只是将自己平心而论确实略有些惊世骇俗的想法在文昭明面前稍微暗示了一回,文昭明就立刻若有所思了。 作为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首辅,向来不为外物所动的文昭明他在最初的惊讶过后,竟觉得这个想法是有可施行的余地的。 毕竟不提古时那些声名远扬的才女,就说本朝初期,也不是没有官家青黄不接,而将门出身谥号仁显的某任太后站出来力挽狂澜稳定朝堂的时候。 ——在仁显太后掌控朝堂的时候,不乏有几个优秀的女官冒头,只是随着仁显太后归权于已经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的下一任官家,那些女官也渐渐从朝堂上脱身罢了。 顺便一提,正是因为有这么一回事,本朝女性的地位才会比前朝更高一些。 说到底仁显太后掌权那段时间在政事上殚精竭虑,最后归权也归的干脆利落,可以说是所作所为全程无可指摘,而作为仁显太后亲子的继任官家,总不能鸡蛋里挑骨头的去拆自己亲娘的台? 大抵也是因为有这个先例,故而游慕橦暗示的时候,文昭明在惊讶之后,也没觉得游慕橦这想法是异想天开或者惊世骇俗。 他就是突然意会到了,比起囿于后宅,在朝堂之上纵横对游慕橦来说也许更合适也说不定。 游慕橦说出来的时候其实也没这么个意思,她更多是想要推吴烟青一把,对自己的性子还是比较有数,没想那么多。 文昭明却心里突然微微动了那么一下。 他知道游慕橦未必是刻意忽略了她自己,她大概也是真的单纯地认为吴烟青的才华只用来经营一家酒楼可惜了。 小姑娘自己可能都没怎么意识到,但文昭明能够意会。 彼时他没忍住充满怜惜的在小姑娘的发顶轻轻拍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想见的话就去见她一面,若真如你所说,这样的才华不入朝堂确实可惜。” 他并没有挑明自己意会的那个点——毕竟这件事目前而言还仍旧是未知。 虽然他笃定自己对小太子有足够的影响力,但真要像游慕橦所希冀的那样——并不是话本子所描述的那样男女颠倒,而是单纯的女性也可以拥有和男性同样的权利,毫无疑问这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在不确定这件事最终结果的时候,文昭明并不想现在就勾起他家小姑娘这样掩藏在内心深处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心思。 游慕橦果真没有多想什么,或者说她是有为文昭明的开明所震惊到的。 毕竟就算是她上辈子的那个世界,也不乏有许多能力虽然不差,但却因为性别而被拒之门外的实例。 这让游慕橦难免深觉自己的幸运。 …… 不提当时两人就这件事的谈话,这会儿文昭明问了一句,游慕橦立时便情绪不怎么高了。 这不是之前说过了,游慕橦她在见到吴烟青之前,对她抱有的期待还是很大的,然而在和她交流过之后,游慕橦一时间就觉得自己可真是想多了, ——吴烟青心里比起话本子里所展现出来的抱负,实在是风花雪月更多一点。 游慕橦低下头,脚尖随意的踢着地面上不知道从哪里滚过来的小石子,哼哼唧唧说了一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文昭明:“……” 怎么说呢,他其实都没感觉有多意外。 当然可能也是有个人感情的滤镜加成,总之文昭明就觉得这世界上能比得上自家小姑娘的思想境界的女性可是不多。 不过他这会儿更多是有被游慕橦现在的状态可爱到就是了。 小姑娘今天打扮过于出彩,整个人便是不盛气凌人也能够明艳的让人不敢逼视,偏生她现在垂头丧脑一脸失落,浑身散发着可怜兮兮的气场,这样过于明显的对比简直让文昭明心里觉得可爱极了。 他忍了忍,到底没能忍住,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伸手过去将小姑娘软乎乎的手抓在了自己手心。 游慕橦呆了一下,下意识抬头朝着文昭明看过去。 文昭明温柔的笑了一下,用一种安抚意味甚浓的轻缓语气让游慕橦详细说说今天的经过。 游慕橦扁了扁嘴巴,本来就想吐槽的地方不少,文昭明这么一问,她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巴拉巴拉就将今天见到吴烟青之后自己的感官描述了一下。 这边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家里走,那边青仙居里,吴烟青在游慕橦离开之后,过去了很长时间都没能够回过神来。 她脑子里楞楞的一直在回想着游慕橦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儿只是以为,你其实还能做到更好罢了。” ——更好? 怎么才是更好呢? 吴烟青陷在这句话中久久回不过神来,索性没多长时间,早就听到音讯但游慕橦没走就没敢出现的宫凝莘适时的跳了出来。 她也是很挂心这件事情了。 以及因为过程过于平静而自己对此一无所知的宫凝莘这会儿心里牵心极了,这不游慕橦一行人才离开,她就迫不及待冒了出来,直接推门而进,都不等看到吴烟青本人,就迫不及待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吴烟青:“……” 吴烟青愣了一下,才被惊醒,嘴巴快过脑子的反问了一句:“什么情况怎么样了?” 宫凝莘:“……” 宫凝莘这才意识到不对,狐疑的向着吴烟青看过去,发现吴烟青衣衫整洁,看着并没有受到什么肉体伤害的样子,至于说情绪,是有着不大对劲儿,但也不像是被打击过头的失魂落魄。 于是宫凝莘不自觉就茫然了那么一下。 她顿了顿,仔细注视着吴烟青的表情,口中问道:“你还好吗?那些人没对你怎么样?” 吴烟青:“……” 吴烟青嘴巴张了张,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仔细想想,那群贵夫人除了最开始游慕橦没开口时的冷嘲热讽,大体上也没对她怎么样。 但要说那群人什么也没做,吴烟青感觉自己现如今都恍惚的精神有话要说。 总之情况过于复杂,吴烟青她一时半会儿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半晌,她最终吐出来一句:“……还好。” ——这就敷衍意味甚浓了。 宫凝莘将眼睛眯了眯,心里立刻就笃定了一定有事情发生。 但要让她推测究竟发生什么事,她还真是想象不来。 应该说基本上一个正常人都想象不来,毕竟吴烟青这会儿的状态真是太奇怪了。 这且不提,更重要的是这种奇怪的状态她很明显是要瞒着自己的,这对宫凝莘来说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她生怕吴烟青是背着自己和游慕橦达成了什么交易卖了自己之类的,因为以己度人她在听闻游慕橦一行人来势汹汹的时候心里也不是没想过怎么将锅全部推到吴烟青身上才能更自然的。 反正这事儿她只是出了个主意润色了一下流言最初版本以及少许的银钱,剩下找人将流言散播出去的主要工作都是吴烟青负责的。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不承认,她大可以表明一切都是吴烟青自己干的,毕竟她们私下里两人讨论的时候,也没有其他证人不是? 因为自己想过这样的操作,于是宫凝莘在发现吴烟青完好无损的时候,心里立时就忐忑起来,疑心吴烟青是在游慕橦面前将锅全推给了自己,这才没被报复的。 宫凝莘心里念头转个不停,面上却没立即就翻脸,反而装模作样的担忧起吴烟青现在的状态。 吴烟青这会儿恍惚的很,总觉得游慕橦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意味深长——反正不是表面上那么普通的一句话的样子,所以就不停的想想想。 以至于都没心思和宫凝莘说话,只随意敷衍了那么一两句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大事让她不必担心。 岂不知她这样的敷衍看在宫凝莘眼里,让她心中顿时就沉了下去,并将其看成两人要撕破脸的预兆。 甚至对于吴烟青这个反应宫凝莘还在心里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想着谁在担心你了。 因为这小人之心,宫凝莘也没在青仙居多留,试探了那么一会儿见吴烟青始终心不在焉,只能心中暗恨的离开。 今天青仙居可真是太热闹了,前头游慕橦那一行人轰轰烈烈不说,后头宫凝莘才离开,钱鲁士又来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醒悟 钱鲁士是在吴烟青建立青仙居时对她帮助颇多的一位郎君,出身名门且见识不凡,平心而论如果不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吴烟青扪心自问和这样优秀的人她是根本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的。 思想境界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但因为她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最初认识钱鲁士的时候,两人的交流还是非常融洽的,钱鲁士从吴烟青这里得到了很多灵感,吴烟青也借着钱家的氏得到许多帮助。 钱鲁士这会儿出现,也是听说了游慕橦等人今天来了青仙居才过来的。 他倒和宫凝莘的态度不同,而是更多担心吴烟青被报复才来的。 青仙居收入有他一部分分红是一方面,更多是他心里还是认吴烟青这个朋友的。 尽管现在的吴烟青让他已然产生诸多怀疑。 可怀疑归怀疑,但目前为止两人仍旧是朋友,钱鲁士并没有眼睁睁看着朋友受累而无动于衷的爱好。 不然就青仙居这一点儿分红,说实话委实不足以让他一个钱氏子冒着得罪文昭明的风险跑过来。 钱鲁士过来时青仙居相当的风平浪静,于是他也惯例的(……)茫然了那么一下,然后才找到吴烟青。 吴烟青在面对钱鲁士的时候,倒是比对着宫凝莘时多了一些反应。 当然并不是因为性别问题,而是游慕橦这不是之前在按照吴烟青的思维做出阐述的时候,有提到钱鲁士其人,这让吴烟青脑子里有一种游慕橦对钱鲁士看法还不错的感觉。 于是在钱鲁士担心的问她还好吗的同时,她盯着钱鲁士脱口而出了一句:“你认识那位贵人吗?” 钱鲁士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说到底吴烟青这个反应真的很不正常啊。 但她自己没意识到,反而见钱鲁士目光茫然,还补充了一句:“就是今天来这里的那位贵人,你知道的?” 钱鲁士:“……” 钱鲁士慢了半拍才回道:“有过几面之缘。” 这不是阶层在这里放着,钱氏入仕的不少,在金陵城地位不凡,以至于文昭明刚来金陵那会儿第二个盯上的就是他们钱家。 这其中的博弈这里暂且不提,总之因为文昭明的缘故,钱鲁士和游慕橦确实有过几面之缘。 从当时礼貌性的交流里,他觉得的游慕橦除了惊人的美貌,想法很是和一般贵女不同,总之印象是挺好的。 钱鲁士当然没在吴烟青面前这么说,但吴烟青今天就特别机敏的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什么,一时间就有些酸的说了一句:“游娘子今天还提到你了呢。” 钱鲁士:“???” 这话说的,就让人很是听不明白她酸的对象到底是谁了。 可能也是二者都有(……)。 钱鲁士感觉吴烟青语气有些怪怪的,但更多还是不明所以——毕竟无论怎么想,自己都不应该出现在她们二人的话题之中? 他这样迷惑着,也就问了出来。 吴烟青也是鬼使神差的——可能是真的今天被游慕橦的美色糊了脑子——竟原原本本的将今天和游慕橦的对话对着钱鲁士描述了一通。 包括游慕橦那段演绎里有关于自己稍显卑劣的、利用钱鲁士的过程。 钱鲁士听完就:“……” 他委实沉默了很久。 而吴烟青也是在说完以后,才意识到了什么,也跟着沉默了很久。 她垂着眸子,心里感觉有些复杂。 说实话,在此之前她是有些将钱鲁士当成自己要征服的一个对象的,至于说喜爱之情,当然也有,毕竟钱鲁士样貌英俊,家世良好,性格也比较君子,作为一个女性会心动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吴烟青知道自己的喜爱其实并不纯粹。 她心里更多是一种特别傲慢的,感觉自己是凌驾于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古人的。 但当今天游慕橦推导了自己的心里路程,当自己那种并不如何掩饰的住的傲慢无礼这样直白的被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的时候,吴烟青心里涌现出更多的是自惭形秽。 同钱鲁士说这些是有些冲动了,但吴烟青反应过来之后,并不如何后悔,反而更多的是释然。 她在游慕橦离开之后,一直在思考对方为什么会说自己其实能做到更好。 她想啊想啊,终于从游慕橦流露出来的非常细微的失望之中察觉到了什么。 她隐隐觉得对方对自己是有着更高的期望的。 她这样想着,在一片沉默之中,也对着钱鲁士这样问了出来。 而钱鲁士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到底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你确实应该能做到更好的。” 当眼前的郎君温和的目光中掺杂着和游慕橦十分类似的失望情绪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吴烟青一瞬间心跳的特别快。 她知道自己即将抓住什么。 也许为了这未知她会失去些其他东西,但这一刻她更多感觉是一种头晕目眩的刺激,她仿佛能看到一条崭新的路在自己面前徐徐地蔓延开来。 …… 游慕橦和文昭明回家之后,很快就将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 本来对她来说推吴烟青一把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对方能扶的起来的话,她也乐于看见女性能够因此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对方既然扶不起来,她也不会强求。 索性这些年她都已经这样过来了。 唉,这样就显得她很咸鱼一点儿追求都没有的样子。 但游慕橦她本来就是这样不算很有上进心的性子啊。 又,因为游慕橦的不按常理出牌,以至于金陵城一众夫人们期待了很久的戏码并没有如期上演,尤其是当天跟着游慕橦一起跑了一回青仙居的夫人们,她们尤其一种自己等人被随意糊弄了的感觉。 但谁让游慕橦身份地位在那里放着,她们就算心里不满,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但对于另外一个当事人,她们就不吝于迁怒一二了。 她们也无需添油加醋,只需要透露出之前败坏游慕橦名声的人已经被确认了是青仙居的主子吴烟青,满金陵城自然多的人为了讨好游慕橦,从人之常情出发而对青仙居搞些事情。 吴烟青最近就因此而相当的焦头烂额。 手下一众青仙居员工人心惶惶,私下里议论这是那位了不得的贵人的手笔,不过吴烟青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她那天在听了钱鲁士可以说是推心置腹的话之后,陡然间便仿佛成长了许多。 和钱鲁士之间的友谊似乎有净化了许多不说,和之前一些暧昧的对象能断的也都断了——恰好因为被针对,其中一部分人其实都不等吴烟青提,就主动和她断了联系。 吴烟青在最初的惊愕之后,适应的还挺好的。 以及她和宫凝莘现在也等于是断了。 她自己听了钱鲁士的劝不打算和宫凝莘深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其实宫凝莘在意识到青仙居几乎是被整个金陵城的上层社会所针对之后更是巴不得甩开吴烟青生怕自己被她连累。 短短一个月时间,原本门庭若市的青仙居一时间变得门可罗雀。 以至于游慕橦再次路过的时候差点儿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游慕橦今儿个没有上回的高调,再加上天气转凉,她这人怕冷,早早的就换了薄衫,出门必穿斗篷,幕篱也不忘,故而这会儿打扮的旁人看着只能看出来这是个年轻娘子,再多就没有了。 她原本只是单纯的路过,结果看到青仙居门可罗雀的样子,一时间心里反而好奇起来,转头看向旁边的文昭明,问道:“青仙居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倒也不怕文昭明会回她一句“不知道”,问的自然而然的,到底相处这么长时间,她也知道文昭明这人其实对自己的地盘掌控欲挺强的,基本上一些大事情他总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就是不知道青仙居发生的事情在他心目中算不算的上一件大事情了。 文昭明还真知道这件事。 甚至于其中还不乏他推波助澜。 还是之前那件事。 尽管游慕橦已经表现出不欲计较的意思,但对文昭明来说,他却觉得该有的教训还是得有的,不然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总不能就这么被人欺负了去。 当然因为察觉到游慕橦对吴烟青的复杂心里,文昭明他其实也并没有赶尽杀绝,端看这会儿钱鲁士还敢于和吴烟青联系就能看出来。 虽则钱鲁士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但再是君子,若文昭明真的发怒,要他从家族和吴烟青之间选一个,那他肯定选的是家族啊。 ——要爱情不要亲情那都是话本子里演出来的,不然一个连生他养他二十多年感情的家人都能抛弃的人,你能指望他那炙热的爱情存在多久? 更别说钱鲁士对吴烟青的感情还真没深刻到哪里去。 确切的说,从上回游慕橦来访之后,两人才开始有了点儿交心的感觉,才渐渐地认识到一个更加真实的对方。 继续发展下去两人可能会有水到渠成坠入爱河的那一天,不过到目前为止大概也就是个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程度。 嗯,这个倒也不很重要,说回这会儿游慕橦问文昭明青仙居相关事宜,文昭明就说了一下,也没跳过自己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他惯常对游慕橦没有什么隐瞒。 他的君子作风让他从不说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此前游慕橦曾和他约法三章过,说恋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文昭明很喜欢她用“恋人”这个词语来概括两人的关系。 虽然此前并未听过这个词语,但文昭明立刻就将其意会成“互相恋慕的人”,并再一次确认被回应的感情真的是一件非常美妙的存在。 又扯远了。 他在说了之后,游慕橦竟也没觉得多意外,就眨巴了一下眼睛,从善如流忽略这个问题,直奔自己关注的重点。 说到底文昭明是为了自己,且也没有做的很过火,她要是这个时候还要抓着不放那真是有些不识好人心或者说不识好歹的嫌疑了。 文昭明没忍住就心里软乎乎的。 游慕橦她今天戴了幕篱,两人仗着幕篱的掩盖路上一直光明正大的牵着手,这会儿文昭明心里软的不行,在外头不好做其他动作,手指却是动了动,在游慕橦手心里轻轻的蹭了一下。 游慕橦被他蹭的,藏在幕篱下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差点儿条件反射将文昭明的甩开。 奈何文昭明早就猜到她会有的反应,将她的手指抓的紧紧的。 游慕橦甩了一下,没能甩开,在外面也不能动作太大,只能隔着幕篱红着脸瞪了文昭明一眼。 两人说话时一直就在青仙居门口停留着。 最近青仙居生意萧条,两人在门口这么站了一会儿,存在感一下子就上来了,最近无所事事的吴烟青听到消息立刻就亲自跑了出来。 然后就隔着门框愣了一下。 她直觉里这个戴着的幕篱的娘子是她见过的。 吴烟青在察觉到自己脑子里这想法的时候,没忍住嘴角抽了一下,疑心自己最近和钱鲁士聊红楼梦聊的入魔了。 她想着,视线又从文昭明身上一扫而过,先是为文昭明的俊美惊讶了一下,继而就特别自然的垂下了眼睛。 说起来放在以前的话,遇见这样样貌气势都不凡的郎君,她应该是会刻意搭一下话的,现在却全然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这会儿反而是郎君旁边的娘子让她心中莫名有几分在意。 她很快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笑盈盈的迎了上来,声音清清脆脆的说道:“两人贵客可要进来歇脚?我们青仙居里……” 她语速轻快的介绍了几样能作为门面的吃食,便等着眼前这一对小夫妻决定要不要进来。 游慕橦很轻易的就发现了吴烟青身上的变化,心里禁不住有些好奇,想了想,手指就轻轻的在文昭明手心里挠了一下。 文昭明意会,朝吴烟青点了下头,便牵着游慕橦往里面走去。 吴烟青精神一震,对于今天的来的这第一位客人顿时拿出了十二分的服务热情。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合时宜 游慕橦一见到吴烟青,心里的好奇立刻就点满了,文昭明也没有要反驳她的意思,故而两人没多做犹豫,就直接抬脚进了青仙居里面。 以及因为此前游慕橦她来过一次这里,且不管是当时的现场还是因此而带来的后续,站在吴烟青的立场来看可能估计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说不得吴烟青大概一点儿也不欢迎她的到来。 游慕橦在心里这样想的时候,脚步可不见一丁点儿的迟疑,甚至还跃跃欲试的期待起两人坐下后自己摘下幕篱然后吴烟青的反应了。 结果吴烟青不负她所望的是一脸惊呆。 游慕橦感觉自己有被愉悦到。 唔,总觉得这样的说法听着好像游慕橦她不是什么好人似得,但不得不说当她摘下幕篱露出真容的那一刻,吴烟青脸上那目瞪口呆的表情真的很传神。 咳。 游慕橦若无其事的眨了一下眼睛,转头对文昭明说道:“儿上回来这里,尝着有几样点心别具特色,明郎不妨也尝一下。” 文昭明于是从善如流的就对吴烟青说道:“先要这几样。” 吴烟青:“……” 话说难道就只有她一个人觉得现在的场合极度令人不自在吗? 吴烟青心里情绪非常复杂,但表面上却还是顺着两人的话,往后厨走着传话,以及走在路上的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能和游慕橦看起来这样亲昵,且称呼还是“明郎”,估摸着这人大抵就是那位知名不具的大人物?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吴烟青难免震惊了一下,紧接着心里就更复杂了。 这不是此前她只听说过文昭明其人有多位高权重,至于样貌方面却一点儿没有耳闻。 这就让她以常理进行推断,认为这位大人物可能样貌上不是很尽如人意,最起码是配不上游慕橦的。 ——当然在见到文昭明之前,吴烟青有在私心里认为这世上大抵是没有人能配得上游慕橦的。 然而实际上在看到文昭明本人之后,吴烟青只能说以前是她自己孤陋寡闻了,原来位高权重并不一定指代的就是糟老头子。 以及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氛围实在是太和谐、太旁若无人了。 这让吴烟青哪怕是想怀着微妙的心情说一句不配都感觉有些过于违心。 她一边往后厨走,一边思考着,忍不住就回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好巧不巧就看到已经摘下幕篱的游慕橦不知道和青年说了什么,容貌俊美的青年看向旁人时并不带任何情绪的眉眼间这会儿特别自然的泛起简直能称得上是温柔的笑意,就那么低头注视着说话的绝色女子。 本来美丽的事物就自带了特别的气场会让人因此而产生相关的感触,再加上这两人之间的气氛自成一体,吴烟青远远的看着,竟莫名有些脸红心跳的感觉,连忙有些慌乱的将视线移了开。 ——那位娘子在自己的夫君面前笑的好软啊。 吴烟青脑子里关注点还挺歪。 回忆起上回游慕橦来这里时全程可以概括为高深莫测的气场,在对比现如今坐在文昭明旁边,浑身上下写满了软糯糯的样子,心里还微妙的酸了那么一下。 等吩咐完后厨要准备的东西,吴烟青站在拐角处不禁纠结起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要出去和人寒暄,还是机灵点儿不要凑上去打扰别人。 她才纠结了那么一会儿,钱鲁士就特别及时的从后门出现了。 吴烟青略有些惊讶的看过去,低声问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钱鲁士微微笑了一下。 这个问题,这不是他有特别的收到消息的渠道,故而心里不放心才过来看一眼罢了。 ——从这里也能够看出来上心和不上心的区别了。 要知道上回游慕橦一行人气势汹汹的过来可比现在更加高调,按理来说钱鲁士他收到消息的速度其实比现在更快才是,然而这回还不等菜上来他就已经出现,上回却是人家都散场甚至中间宫凝莘都来了又走的,他才最后冒了出来。 这个按下不提。 不管是吴烟青还是钱鲁士都没有抓住前事不放的意思,更何况这会儿吴烟青还有更加关注的问题。 她将钱鲁士微微扯着袖子拉了一下,示意他跟着自己看过来。 她方才就刻意站在了一个对文昭明和游慕橦来说算得上视线死角的地方,现在动作稍微大一点倒也没有被发觉。 那边桌子上两人还在说话,吴烟青就示意钱鲁士往那边看,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位郎君是不是就是那位大人物?” 钱鲁士:“……” 钱鲁士心里微妙的有些不怎么高兴。 他下意识转头观察了一下吴烟青脸上的神情,发现吴烟青表情虽然莫名,却和自己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不禁原因不明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才颔首:“确实是文大人。” 吴烟青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 钱鲁士就:“???” 说起来刚认识吴烟青的时候,他就发现吴烟青对一些家世良好样貌出挑的郎君们总是特别感兴趣,甚至于那样的目光让钱鲁士看来颇有些征服欲满满的意味。 顺便一提吴烟青其实还有用那样的目光看过钱鲁士来着。 那会儿钱鲁士有察觉到,但都说“文如其人”,因为对方在话本子里表现出来的形象,钱鲁士当时说服自己是多心了。 倒是后来发生的种种证明其实钱鲁士他并没有多心。 这个也算是往事了,如今再提也没有必要,只是吴烟青刚刚第二句话就问起文昭明,这让钱鲁士思维难免就发散了一下,疑心吴烟青是旧态复萌了。 主要是这会儿因为吴烟青的改变,钱鲁士其实对她感官是有些不一样来着,结果突然来这么一下,他想歪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好在吴烟青现在对自己心里十分有数,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认为天下间的青年才俊都是要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的,她问这个话就是单纯的有些好奇这两人是不是真的是已经成亲的夫妻俩。 就吴烟青对古人的印象,就算是夫妻两关系再好,更多也是相敬如宾的模式。 但显然眼前这两人之间的状态和吴烟青想象中的有所差别。 非要形容的话,吴烟青感觉他们像是正在热恋中的情侣——嗯,她说是上辈子那个世界中的情侣。 吴烟青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形容已然是真相了,她就是为两人和现如今这世道颇有些不同的相处模式惊奇了那么一下。 不过转念想想游慕橦的容貌,她就又觉得对方身上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令人觉得奇怪就是了。 ——美人就是有这样的特权。 再有就是,如果是的话,这夫妻俩跑来她这青仙居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个时候吴烟青也不至于天真到觉得他们是单纯过来吃饭尝鲜的,她虽然名下有着这青仙居,不提最近生意萧条,但偶尔还是有那么几个不畏强权的。 最起码钱家的人就没在意最近上流圈子对青仙居的孤立。 再加上吴烟青手头好些如今并没有传出去的秘方,大体上她这个青仙居还是比较有发展前景的。 嗯,如果不被人打压的话。 后面这个问题钱鲁士也比较在意,他正是因此而急匆匆的跑过来的。 比起对文昭明一无所知的吴烟青,钱鲁士心中更多忐忑,毕竟从文昭明往常在朝堂上的表现来看,这人行事不拘一格且完全不怕得罪别人。 就颇有些随心所欲的意思。 最关键是人家圣恩正隆,就算手段在旁人看着不大合适,但官家对此按下不发,其他凡人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不是? 钱鲁士这会儿就担心,文昭明会不会因为吴烟青搞出来的事情影响到了他们文家的名声,故而抬脚就要将人碾死这样子。 尽管他冷静下来也明白按照文昭明以往的风格,他不见得会在意这种名声上的事情。 但万一人家突然心血来潮呢? 这大抵就是权势的力量了。 钱鲁士不期然在心里深沉了那么一下,冷不丁就察觉到一束自带凉意的目光向着这边看了过来。 现如今是初冬时候。 金陵的冬天比起京城而言感觉还好,但要说暖和也不至于,让游慕橦来形容的话,就是单说温度还能忍,就是总觉得潮湿的很。 也不知道相对温度比较高大体零度左右徘徊的湿冷和直接零下十来度的干冷哪个比较难忍一点。 咳,这个暂且不提。 这不是最近入了冬,但最近温度还好,前头京城里传来一种名为“水泥”的妙方,其方便又坚固,今年自从用这水泥将堤坝都浇筑了一遍之后,换过的地方就一回也没有出问题。 紧接着金陵城内相当一部分地面也跟着换了一下,后头又有人将这奇物与时下建筑相结合,做出了比一般房屋更结实也更防风遮阳的屋子。 钱家对商之一道有所涉猎,当初当仁不让抢到了水泥第一承包商的位置,后头那改良的屋子被发明出来的时候,钱家也跟着试行了那么一下,自家也建了几座。 别说,这改良下来的屋子冬天里住着就是暖和,没有不知何处窜出来的冷风不说,关键是便宜,比如今只能贵族们用得起的糯米石灰浆不知道便宜多少!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水泥的前景有多好。 以上是为了表达,自从住进水泥砌墙的屋子之后就感觉自己一直处在春暖花开之季的钱鲁士一瞬间感觉自己的世界从春天跳到了冬天,还是比没有水泥出现之前的冬天更加寒冷的冬天。 ——咦?这其中的逻辑呢? 这不是作为有远见的世家大族,钱家发现水泥的商机后立刻就采取了行动,一力配合文昭明的指令争取将水泥的好处发扬光大。 这样他们作为金陵城水泥的第一承包商才好有后续发展不是? 因为文昭明有意,钱家也配合的很有心,故而大半年将近一年时间下来,金陵城的水泥普及的很快。 作为这事儿的负责人之一,钱鲁士因为这和文昭明有接触过那么几回,并对文昭明其人在刨除了以往的传闻之后有了初步的了解。 于是毫不怀疑文昭明这人喜怒不定随心所欲程度的钱鲁士完全不敢赌对方在发现自己和吴烟青偷窥的时候会是个什么反应。 唯一令他觉得还有一丝抢救机会的是文昭明这会儿旁边坐的是传言里和他伉俪情深的唯一夫人。 但也不排除这位夫人时至今日仍旧记恨着之前吴烟青干的事情非但没劝着文昭明反而火上浇油一波…… 这一瞬间钱鲁士的思维可以说是敏捷到了极致,在此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想到这么多事情。 继而他看见吴烟青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皱着眉毛疑惑的低声自语了一句:“被发现了?” 然后她定了定神,将尴尬按了下去,抬脚向着外面走出去。 钱鲁士:“……” 有那么一刻他很不合时宜却又鬼使神差的竟然心动极了。 当然不能否认这其中大概有吊桥效应的因素在其中,只可惜钱鲁士不明白,所以他只能:“……” 吴烟青没有关注钱鲁士的瞳孔地震,她就是走出去几步之后,发现钱鲁士没跟着一起走,不觉转头扔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发呆,紧接着又相当镇定的朝游慕橦走去。 这个时候吴烟青的心理相对而言没有钱鲁士那么复杂。 一则是她没有听过文昭明的相关传闻不知者无畏,二则她想到上回游慕橦来时对自己所说的话。 在钱鲁士的点醒下,她已经完全意会到了游慕橦对自己所抱有的期待(大概),甚至于这段时间以来,她真的一直特别很想和游慕橦再沟通一下,但可惜一直联络无门又自顾不暇。 而且她心里也微妙的有存着一股子气,想要在见到游慕橦之前成功的将眼前这一摊子事情处理好,由此证明一下自己是值得被游慕橦这样矜贵的人抱有期待的。 第167章 原创 但想要争气归想要争气的事,今儿个游慕橦自己过来了,吴烟青但也没有要将人赶出去等自己证明了自己之后再请回来的道理。 吴烟青这会儿看着比之前情绪就稳定了许多。 她方才突然见到游慕橦,确实有被惊讶到,且因为上回的事情,心绪不是很稳定,也不知道是惊是喜的,都没来得及表现一下自己,能顺溜的将菜单报上,那都是有赖于她往常报习惯了,不用脑子也能续下去。 现在冷静下来,吴烟青觉得自己刚才完全没有发挥好,心里惴惴思考游慕橦是怎么看自己的同时,决心这次一定要在游慕橦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话说的,要不是性别不对旁人听着简直要疑心她是对游慕橦有什么想法了。 咳,索性她和游慕橦同为女性,在场旁人也没人发现她的小心思,故而她过来的时候,也没有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吴烟青落落大方往两人旁边一站,开口先道了个歉,说这会儿东西还没做好,需要稍微等一会儿。 她笑脸相迎,好端端的也没人会故意搞事。 文昭明随意点了点头,游慕橦瞅了他一眼,笑了一下,很自然的和吴烟青寒暄起来,还不忘让两人坐下说话。 钱鲁士有些惊讶。 他注视着吴烟青面带笑意和游慕橦说话的样子,陡然发现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吴烟青真的是成长了很多。 和以前相比她对自己坦然了许多,看着真实了许多……也让钱鲁士感觉心动了许多。 两个女性在聊着女性的话题,旁边钱鲁士和文昭明对视了一眼,在静默了那么一会儿之后,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话。 于钱鲁士而言这算得上是个难得的机会,故而在最初的尴尬期以及恍惚期过去了之后,他很快就找回平时的状态,和文昭明主动攀谈起来。 文昭明对钱氏的感官还好,这个时候也没有驳了钱鲁士的面子,再加上游慕橦对于吴烟青的变化很是好奇,这会儿专注于和吴烟青说话根本无心搭理他,文昭明在意识到这一事实之后只能委屈巴巴的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最近青仙居门庭都很冷落,今天也没例外,现如今也就文昭明游慕橦两个仅有的客人。 人少,前面没有排队后厨里做饭就快,不过有些点心因为最近人少,怕放坏了就没有提前准备,游慕橦和文昭明进来点了之后才开始做,反而比其他菜品慢了些。 索性游慕橦对顺序也没有要求,只随口问了一句听到解释也就放了过去。 菜上来后吴烟青和钱鲁士也没离开,跟着一起坐着吃了。 说起来游慕橦习惯了在吃饭的时候和文昭明一边吃一边聊天儿,这会儿吃着吃着,就很顺口的也像往常一样随意唠了一句。 文昭明神色不变,自然的回了。 ——他其实稍微提醒一下,游慕橦还能意识到场合不同,但他接的自然而然,游慕橦见了,也就更加自然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两句,看的旁边两个人就有些目瞪口呆。 钱鲁士是完全没有想到看着不近人情甚至让人疑心他餐风饮露的文昭明居然会这么正常的吃饭不说竟然还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而吴烟青则是呆了一会儿之后想着这两人怎么相处的好像上辈子印象里那种普通的小夫妻一样,吃饭还带唠嗑的。 ——就……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总觉得和两人的画风以及身份很不搭配的样子。 钱鲁士和吴烟青思维微妙的同步了一下,并不由自主的互相对了个眼神。 游慕橦没察觉到不对。 倒是文昭明有注意到,但他向来旁若无人,对此视若无睹,看见和没看见也没什么差别。 于是钱鲁士和吴烟青无师自通的领悟了用眼神对话的功能。 在游慕橦和文昭明惯例唠嗑期间,他们两人也用眼神交流了一回(大概),然后吴烟青轻咳了一下,听到游慕橦给文昭明介绍有样点心好吃的时候,态度冷静的加入了话题,说道: “儿瞧着娘子是喜欢甜软的味道?说来这个月有新出了一样点心,是东瀛传过来的,名为雪媚娘,娘子不妨品尝一二。” 游慕橦果真被吸引了注意力。 主要是虽然吴烟青以为她不知道但实际上她知道,雪媚娘也就是大福,确实是她非常喜欢的口味,什么馅儿的都喜欢,就是不知道在如今的条件下,吴烟青能把大福做出个什么模样。 她心里想着,面上就流露出些许期待。 吴烟青注意到了,难免觉得心痒极了。 这还是长得好看,连做个期待的表情都让人看着可爱至极,恨不能将这世上所有他喜欢的东西都放在她面前,以满足她的期待。 吴烟青都有些嫉妒文昭明了,能每天和这样漂亮的小姐姐朝夕相处。 ——然后冷不丁的就接收到文昭明一个冷得快结冰的眼神。 吴烟青:“……” 她没忍住在心里嘀咕着这人怕不是有读心术? 对此钱鲁士也是:“……” 他刚刚差点儿都想要失礼的伸手拉一下吴烟青了,毕竟她的那个表情看起来真的太过于明显,别说一看就深不可测的文昭明了,就是他也能够发现。 现场四个人里大概只有游慕橦全然心无旁骛的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食物上了。 说起来她其实也不是就迟钝到这种程度,确切的说,她根本就是因为太过于敏锐,所以为了不影响自己的日常生活,久而久之就学会了选择性接收信息的技能。 这会儿她也是专注于眼前的食物,直接将其他东西都抛之脑后,于是对于其他三个人的风起云涌,她半点儿都没有察觉。 文昭明对此相当满意。 他收回睨视着吴烟青的目光,并很顺手的给游慕橦夹了一筷子看起来她会喜欢的菜,换来游慕橦一个亲昵的笑容。 吴烟青就:“……”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这个气场淡漠且差别对待的十分自然的青年这会儿是在示威。 ——仔细想想这个想法可真的是太令人惊悚了。 吴烟青从善如流的将这个想法从脑子里甩开,冷静了一下,瞅着那边游慕橦和文昭明态度亲昵又自然的一边吃饭,偶尔说上一两句话。 也不是多么高大上的话题,不过两个人看起来都非常适应,之间的气氛也是自成一体,让折戟了一次的吴烟青都没有勇气再第二次插嘴了。 慢悠悠的吃完饭,游慕橦放下筷子,发现其他人也跟着放了,不觉歪了一下头。 她眼神微微一扫,其实也能看出来这会儿大抵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在认真吃饭的。 文昭明相对来说还好,不过照顾自己的时间居多,而对面吴烟青和钱鲁士就完全是食不知味了,只是动了动筷子,实际上都没有吃上几口进嘴里。 游慕橦看在眼里,没有对比发表什么意见,就是掏出帕子按了按嘴角,然后抬眸朝着吴烟青看过去,相当直白的说道:“你看起来似乎有着不小的变化。” 吴烟青:“……” 钱鲁士:“……” 两人觉得游慕橦说话真的是很不符合聊天基本法,都不带寒暄的,且一点儿也不像是出身世家的人,言语间丝毫不见委婉的感觉。 文昭明轻轻啜了一口茶水,一脸的不动如山,显然并不觉得游慕橦的表现有多么令人意外。 以及吴烟青在冷静了之后,想到上一次游慕橦的表现,就觉得眼前这么一句感觉还好了。 唯独出身名门钱氏和游慕橦接触并不多的钱鲁士震惊的有些回不过神来。 吴烟青垂了一下眼睛,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手里捧着茶杯,手指就下意识的在杯子外沿轻轻的摩挲起来,心里努力的组织着语言,思考着怎么才能将自己的想法正确的表达出来。 游慕橦全程静静地看着她,也不催促,偌大的厅堂之中这会儿安静的落针有声。 好半晌,吴烟青抬起眼皮,微微弯了一下嘴角,说道:“大抵是明白了,有些时候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 以及,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才能够活的长久。 想到这里的时候,吴烟青笑了一下,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反而口风一转,含笑看着游慕橦说道:“儿最近写了一个故事,还未曾给旁人看过,不知道怎么的,就奢想着第一个看到它的人如果是娘子就好了。” 她说着,目光中的笑意越发明显,并且对文昭明尤为冰凉的视线视若无睹,镇定自若的补充道:“原以为是奢想,今天瞧着,倒也不一定。” “娘子可要听吗?” 游慕橦:“……” 不得不说,吴烟青确实成长了很多。 这让游慕橦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特别让人意外。 说到底不同于宫凝莘是直接将流传千古的古诗词占为己有,吴烟青她写话本子那么多的字,总不能每一本都是从头到尾一字不差的背下来的。 只能说大纲上是旁人的创意,但更多细节却是只能由她自己补充起来的。 这也就代表了,其实钱鲁士从话本子看出来的,一部分令他心动的细节,实际上吴烟青本人是具有的,但是因为她那自诩高人一等的心态,这些细节被掩藏在傲慢之下了而已。 当那天被游慕橦当头棒喝,后来又被钱鲁士深入分析了一回,吴烟青终于将那些不该存在的傲慢放开,也终于对自己的定位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不得不说吴烟青真实的性格其实还算可以,不然即便是有话本子的加成,金陵城的这些世家子弟又不是傻的,能单凭一个话本子就能被糊弄住,出钱又出人(……)的。 咳。 往事不提,只说这会儿吴烟青用期待的目光盯着游慕橦,希望她可以听一下自己的故事。 ——难得是她的原创,所以特别想让游慕橦听一下。 游慕橦迎着对方那小眼神儿,没忍心拒绝,笑了一下就默认了。 于是吴烟青立刻就精神振奋起来。 …… 吴烟青的这个故事听起来颇有些警世的意味,概括一下的话很有些格列佛游记的感觉,有趣的是她借着主人公的眼睛,看到了一个个相当特别的国家。 ——这里的特别是针对于这个世界本土居民而言。 而游慕橦在听到描述之后,毫不意外的发现了吴烟青所描述出来的那些国家,其实很有些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 说实在的,游慕橦有些惊讶于吴烟青的稳重。 她在故事里有意无意所表现出来的些许细节,竟出奇的适用于现如今的社会状态,若是有心的话,完全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合适的方向。 ——完全不会有步子太大扯到(哔——)的风险。 故事不长不短,吴烟青说完的时候,已然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中间侍从过来添了几次茶,全程没有人说话打算她的讲述,只现场两个郎君的表情随着她的讲述都渐渐产生了变化,或是震惊或是高深莫测,不论如何显而易见他们都能够听出来吴烟青借着故事所表达出来的意蕴。 末了,吴烟青心里难得生出些许忐忑。 她讲的时候还挺淡定的,说完了,才注意到旁边两个郎君神情都挺有变化的,也就只有游慕橦,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想法的样子。 吴烟青不觉就紧张了起来。 她当然不会误会游慕橦是没听懂她的故事,到底之前能刻意跑过来点醒自己就已经证明了眼前这位娘子的胸怀。 吴烟青不会怀疑一个有着这样博大胸襟的娘子会有多见识浅薄。 所以她不受控制的就紧张起来,下意识喝了一口茶水,静静等待着游慕橦的评价。 游慕橦当然不吝于她的夸奖。 确切的说她现在俨然是非常惊喜了,因为这惊喜,她夸赞的花团锦簇。 于是吴烟青不多时就被说的满面红霞,旁边钱鲁士瞧着吴烟青一脸羞涩却仍旧是忍不住笑意的样子,总觉得这个场面是不是有哪里不大对? 第168章 喵与责任 回去的路上,文昭明沉吟半晌,对游慕橦慎重的说了一句:“你原来看的不错。” 游慕橦:“???” 那会儿吴烟青说完故事游慕橦不是立刻就吹了一波彩虹屁么,当时气氛一片和谐以至于现场两位郎君不由自主生出一种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的感觉。 (大雾) 然后就从善如流的分道扬镳了。 本来嘛,双方并没有很熟,能融洽的坐下来吃顿饭只能说明双方都挺心胸宽广的。 ——游慕橦也是,吴烟青也是。 只不过这并不代表着两人就能跨过一系列流程直接就倾盖如故了。 故而在说完故事并微妙又默契的达成共识之后,游慕橦和文昭明就离开了青仙居。 主要是游慕橦她吃吃喝喝一直没停,那会儿注意力在故事上的时候不觉得,等停下来才发现一不小心就吃撑了。 这会儿回去还打算绕一下远路多溜达一会儿。 文昭明也只能跟着了。 两人挨在一起,光明正大的以游慕橦幕篱上垂下来的纱帐作为遮挡手拉着手,慢悠悠的沿着街道漫步,时不时的欣赏一下文昭明来到金陵之后这里发生的变化。 冷不丁的,文昭明就对吴烟青其人发表了一下感言。 游慕橦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愣了那么一下,才有些意会,反问道:“你是说吴烟青?” 文昭明“嗯”了一声,游慕橦就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我并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说是这么说,她其实挺开心的。 文昭明也挺开心的。 文昭明他对于女性的印象其实有些微妙。 因为血缘关系上的母亲的存在,他惯常是用柔软两个字来对女性进行概括的。 但实际上更多时候,性别在他这里并没有什么存在意义,他唯一在意的是,对方是敌是友。 至于性别什么的完全无所谓。 因为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敌人他的态度都是如秋风般肃杀,而最后对方的结局一定是失败。一个失败者,连性命能不能留下还不一定呢,哪里还会在乎性别? 在认识游慕橦之后,他也完全是将游慕橦和一般的女性割裂开来,其他女性在他这里是没有性别的工具人,只有游慕橦一个人是鲜活存在的。 ——柔软又坚韧的,非常的特别的,且独属于他自己的一个小姑娘。 在这样的情况下,吴烟青中午的表现,让文昭明来看的话完全就是无关性别的是个人才,有机会可以重用的那种。 当然现如今客观条件下女性和男性的工作环境是两个似乎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但谁让文昭明他任性,再加上此前他还有和游慕橦讨论过这个问题,故而文昭明完全没有在意如今的客观情况,就已经在心里思考自己要怎么向官家推荐吴烟青其人的可行性比较高,以及官家接受后要将吴烟青放在哪个部门才能最大程度发挥她的能力。 游慕橦可不知道文昭明行动力这么高,她就是感觉挺欣慰的,还在一脸感慨的和文昭明表示以前只是觉得吴烟青天赋高,这会儿看着人其实悟性也挺好的。 文昭明也同样这么觉得。 两人讨论了那么几句,因着入冬后天黑的早,也没再在外面多停留,很快就溜溜达达回了家。 家里还备了晚饭,奈何游慕橦半下午吃吃喝喝一直没停,肚子里根本一处空地都腾不出来,只能让人将晚膳又撤了下去。 文昭明见她回家后仍旧抱着肚子哼哼唧唧的,只能无奈的将人按到软塌上躺下,自己坐在旁边用手掌一下一下替她按揉了起来。 游慕橦换了轻便的居家服又拆了重重的发髻,整个人摊在软塌上,宛如一只喵似得四肢伸长将肚皮露出来,青年手掌热乎乎的,又比游慕橦自己手掌大了许多,捂盖上来一掌就能将她的肚子盖的严实,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舒服的游慕橦直哼唧。 文昭明:“……” 文昭明一边想叹息,一边又禁不住觉得小姑娘可爱的让他想揣在手心里,最终复杂的情绪汇集起来,让他好半晌只能说了一句:“你呀,下次可不能这样吃了。” 游慕橦抓着他另外一只空闲的手,时不时的将两人的手掌叠在一起比较一下大小,闻言乖乖巧巧点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保证道:“下次不会了。” 文昭明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信了她这一看就很不走心的保证。 揉了十来分钟,游慕橦就觉得肚子舒服了很多,抬手将自己的手搭在文昭明还在动的手背上,细声细气说道:“好了,不揉了。” 文昭明见她眯着眼睛懒洋洋的模样,瞧着越发像一只撒懒的小猫,心里好笑极了。 虽然不是很忍心打扰她,但这会儿睡过去的话等到晚上就该睡不着了,于是他思考了一下,开口说道:“前几日衙门里有人说家里得了白色皮毛的狸奴幼崽,你可想要一只?” ——他听衙门里那位同僚说,家里夫人还有几个孩子,都很喜欢狸奴这种毛茸茸的生物。 游慕橦都有些昏昏欲睡了,闻言立时来了兴趣,将眼睛睁开,饶有兴致问道:“白毛?全身都是白色的吗?” 文昭明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个我倒不曾细问。” 他很顺手的将游慕橦的头发一下一下的用手指梳着,口中笑道:“你若是喜欢的话,养上一只也无妨。” 游慕橦眨巴着眼睛思考了一下。 说起来她其实相对而言算得上是狗派,不过京城那边家里已经养了一只狗子了,只不过过来金陵这边不放一起带,就在京城那边留着了。 至于喵喵这种生物,比起自己养,游慕橦其实更喜欢看别人家的喵,也就是所谓的云吸猫。 大概是因为别人家的喵能拿出来被人吸的都是看着比较好看的。 游慕橦寻思着,虽然有些跃跃欲试,但实际上她还是相当娇气的说:“那我要养一只长得漂亮的。” 文昭明:“……” 文昭明忍俊不禁,顺着她头发的手并不停,回忆了一下那同僚当时描述的样子,对着游慕橦就学了一下。 这人的大猫猫就是一只白毛,生了三个崽崽,一只随了亲妈的白毛,另外两个是花的。 因着家里不想养那么多喵,也是那白喵颜值确实不低,那人听闻文昭明家里满打满算就两个主子,文昭明一上班,家里就剩下一个。 故而某天谈笑时便玩笑似得给文昭明提了个建议,表示何不养上一只狸奴儿,权当无聊时派遣寂寞。 文昭明当时听着心里就有些想法。 至于这只白毛到底毛色纯粹不纯粹,文昭明并不清楚,不过他却知道这人家里那只大狸奴有个雅称,唤作“霄飞练”。 那“霄飞练”通体素若白绢,皮毛柔软光滑;跳跃的动作似飞般迅捷,空中却似绸缎掷地般飘飖;落地也是不惊起一点声响,不掀起一点灰尘。 ——以上是那同僚的原话,文昭明如此这般的一转述,游慕橦听着,就觉得“霄飞练”这个名字可真是传神的很了。 传神的让她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那准备要送人的猫崽子是不是有遗传到大喵喵的美貌。 她没忍住一骨碌从软塌上翻了个身,文昭明下意识伸手捞了一把,于是游慕橦就好巧不巧直接滚进了文昭明怀里。 虽说有点意外,但游慕橦也没有很在意,甚至特别自然的顺势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仰头看向文昭明,眼巴巴说道:“若那小喵也有这样的美貌,那我便要养。” 文昭明霎时间有被她这个表情给可爱到。 继而沉吟了一下,顺畅的意会到她口中的小喵指代的什么,不过他却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直接点头,反而是慢悠悠的将手指上缠绕着的游慕橦的头发松了一下,才开口: “娇娇啊,虽然宠物似乎原本就是为了取乐于人而存在的,但你应该意识到,当你决定要拥有一个崭新的生命的时候,你是需要对它负责的。” 青年的指尖力道非常轻柔的自游慕橦的头皮上滑过,带出一种微妙的、让人战栗的触感,游慕橦微微睁了睁眼睛,有些愣怔的盯着他看。 说起来以前文昭明如同这个世界更多世家郎君一样,他总是含蓄的,不管内心如何,表面上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要符合君子之风。 而所谓君子,便是德才兼备,文质彬彬,有所为有所不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这个算是游慕橦印象中华夏人对君子最为理想的描述。 而文昭明虽然看起来并不像,在外的风评也比较迷,但实际上在一些细节方面他却是游慕橦印象中最为符合君子品格的人。 唔,扯的远了。 说回现在,这不是文昭明最初也是习惯性恪守君子之风讲究一个相交淡如水,言行举止那个分寸就拿捏的很好。 但相处的时间久了,再加上两人之间本来就意外情况也比较多,且如今更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夫妻关系,再怎么样还要继续恪守君子之风的就觉得过于生疏了。 于是渐渐的文昭明也就学会了游慕橦的说话风格——当然这仅限于在游慕橦面前。 故而就风格而言今天他才能用这种直白的和时下画风全然不合的阐述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就算某一样东西不符合你的期待,但当一个人主动将其划入他就应该明白,就算这样东西并不如同自己最初想象的那样合乎心意,但这并不是它的错。 游慕橦:“……” 游慕橦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她其实能够听明白文昭明的意思。 青年是在担心,万一到时候小猫被带回来,她却发现其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可爱,就算按照游慕橦的性格不会对那只喵喵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但上心和不上心对于一个有生命的物种来说差别还是比较明显的。 不然这个世界上也就不会有冷暴力这个词汇的诞生了。 就算游慕橦主观上可能并没有那种意思,但人下意识的会对自己更喜欢的事物多出几分偏爱,对不喜欢的就算再怎么在心里刻意去关心,但和发自内心的关注还是有所区别的。 ——文昭明这个时候说这个倒也不是单纯指猫,他只是真的像是一个靠谱的长辈一样,在发现小辈不足之处的时候,借用事实让她明白相关品格而已。 游慕橦就…… 怎么说呢,心情就说不上来的难以描述。 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文昭明真的对自己也太好了! 他的好并不只局限于客观有形上的好,而是涉及到思想。日常生活中一些小细节上的关心且不提,文昭明是一个即便对游慕橦很好,但在她哪里做的不好或者说有什么不良习惯的时候,他会用一种温和却又不失强硬的手段让游慕橦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就像以前游慕橦吃完饭总是习惯性直接就躺下了,现在被文昭明带的,饭后会在花园里慢悠悠地散一会儿步,然后再躺再睡。 文昭明的态度并不强硬,但游慕橦最开始各种撒娇卖萌却始终没能让他改变想法。 这让游慕橦一度感觉自己在他面前从始至终都像是个需要人去引导、去呵护的孩子一样。 而谁又不想一辈子都当个被人宠爱的小朋友呢? 最起码游慕橦虽然当时会抱怨会发小脾气,但实际上更多的确实能从中感受到文昭明对自己的爱意。 游慕橦不知道怎么的,心里软乎乎的,鼻子也跟着酸起来。在愣了那么一会儿之后,她直接一头扎进文昭明怀里,将脸埋在他胸腔上闷声闷气的说道:“我知道了。” 文昭明:“……” 文昭明也愣了一下。 他是有听出来游慕橦语气微妙的不对,然后禁不住就有些迟疑。 ——是他刚刚说话的语气太重的吗?怎么小姑娘听起来似乎…… 文昭明心里寻思着,特别想将人的脸捧在手心里瞧瞧是不是他听错了,但考虑到小姑娘的自尊心,他又觉得这会儿若是拆穿了,指不定小姑娘直接就要恼了。 第169章 在这么思考了之后,文昭明就安安静静的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己和游慕橦都能更舒适一点,继而就任由小姑娘趴在自己怀里,手指一下一下的梳理着小姑娘披散在身后的头发。 游慕橦趴在文昭明的怀里,原本是想着整理一下情绪的,不过后来寻思着,就觉得这样子趴在文昭明怀里感觉还挺好的。 主要是这会儿这个氛围就特别的和谐,和谐的游慕橦并不想做些什么来打破这样的氛围,于是思考了一下,索性就维持着这个姿态不动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久到文昭明疑心小姑娘是不是悄悄睡着了的时候,游慕橦才终于动了一下,仰头看向文昭明,问道:“你说,今年冬天这里会不会下雪啊?” 这个话题有些突然,文昭明“唔”了一声,回道:“大抵不会,听人说金陵是难见雪景的。” 游慕橦也是这么听说的,故而感觉就相当的遗憾:“那这样就不能玩雪了啊。” 文昭明想了一下,就道:“但是却暖和不少。” 游慕橦:“……” 她歪歪头,也承认了这一点。 两人一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文昭明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说道:“之前在城外发现了一处山谷,端的四季如春,便是冬日里也会有鲜花盛开,美不胜收,哪日得了空,带你去看看。” 游慕橦“咦?”了一声,禁不住就要抬头去看文昭明,口中问道:“谁发现的?在哪儿呢?” 文昭明含笑一一回了她的问题。 那山谷是前一段时间使人调查户口的时候发现的。 因为这年头有些文人或是过于怀才不遇,或是愤世嫉俗,总之就是感觉自己一番才华白瞎,又看不起普通劳动人民的谋生手段,以至于可能连最基本的赋税都交不起,就会选择写个什么诗词歌赋的表达一下自己的怀才不遇,然后背着行囊往深山老林里一钻了事。 不过这种操作虽然能够有效的逃离赋税,运气好了还能为自己留下一个美名,但同时风险其实也是不小的,毕竟这年头的深山老林野生动物数量惊人。 ——别说深山老林了,就是比较偏僻一些的村庄,基本上一到冬天,天刚擦黑便不敢在外头逗留,生怕一个人被冬日里无处觅食的野兽吃了,抢救都抢救不回来。 因而大体上来看,这种操作对于现如今这种人口比较稀少的社会委实算不上多好的操作。 当然,这其中确实存在有真正被迫害的没办法的人,在外头活不下去,只好去深山老林赌个运气这样子。 但怎么说呢,本朝并不是很鼓励这种做法。 文昭明这不是来金陵马马虎虎也是有一年时间了,前头一直在忙别的事情——比如说立威,比如说督建河坝,再比如说推广水泥…… 总之也是很忙了。 这会儿初冬稍微闲下来一点,他就想起来在金陵城搞了一次人口普查,这一查,就发现金陵城这人口情况并不是很友好了。 这个问题在这里暂且不提,说回那处山谷。 就因为普查过程中有些普罗大众是真的很敢住,文昭明属下带着诸多护卫才敢一点一点将这附近都检查了一遍,就发现了这么一个山谷的存在。 不过实际上文昭明他也只不过是听手下那么描述了一下,知道又这么个地方以及其大致方位,要问他地方具体在哪儿他就很说不上来了。 索性游慕橦也没有对这个问题进行深究,她实际上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至于更多的,问出来的哪有亲自去看一眼好玩儿啊。 两人这样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就回房间休息了。 过了两日,文昭明回来的时候手里便提了个篮子,游慕橦最初也没在意,直到篮子里不期然传出一声奶声奶气的幼崽呜咽声,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她原是距离文昭明还有好几步远,一听到这声音,脑袋歪了一下,立时就将注意力放在了文昭明手中提着的篮子上,目光灼灼地看过去,脱口问道:“这是……?” 文昭明笑眯眯的,一脸任由游慕橦猜测的表情,游慕橦顿时一阵惊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文昭明跟前,掀开篮子上的布往里面看去。 里面果然是一只小喵,浑身的皮毛都是雪白的,游慕橦恍惚以为篮子里是放了一个雪团子——如果金陵城最近有下雪的话。 游慕橦只看了一眼,就连忙将帘子又盖上上了。 见文昭明挑眉看过来,她就笑着解释道:“喵喵还小,冬日里我怕冻到了。” 文昭明于是也笑了起来。 两人结伴往房间那边走,一进到房子里,游慕橦就迫不及待的跑到了篮子跟前,一伸手就想将那帘子掀开了,又突然想起来这样小的喵喵会不会怕生。 文昭明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她心里的想法,在炭火那边将自己稍微烘热了,又解了外面的大氅,过来就直接将盖着篮子的布揭开了一半,全然没给游慕橦纠结的时间。 游慕橦禁不住就将他瞪了一眼。 文昭明:“……” 索性因为帘子被掀开,那只喵喵就被暴露在了两人的视线之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感受到光线,小家伙发出一声极其细声细气的叫声,惹得游慕橦眼睛控制不住蹭的就亮了一下。 喵喵真的太小了,团成一团看起来都没有游慕橦自己的手掌大,浑身雪白雪白的,打眼一瞧确实看不到一根杂毛,游慕橦探头去看的时候,它似乎也是听到了动静,就努力抬起小脑袋向着上面看过来。 “呀!” 游慕橦没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这只喵喵的眼睛竟然还是鸳鸯的,一只偏蓝色,一只偏绿色,搭配在这样一身白毛里,那视觉效果真的是绝了。 游慕橦瞬间感觉自己被小喵望过来的那软乎乎的眼神给击中了。 她情不自禁的发出感慨:“这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吗?” 文昭明:“???” 原本眉眼含笑的欣赏自家小姑娘惊喜的小模样的文昭明这一瞬间隐隐产生了一种自己怕不是要失宠的预感。 ——等等,仔细想想,他都没有很怎么得宠的时候,其实也谈不上失宠。 没有的东西从哪里去失? 这么一说反而更让人觉得悲伤了呢。 咳。 游慕橦对自己新宠物特别喜爱,尤其是这个小家伙简直就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一样。 以至于她这两天其他一切的娱乐活动都被忽略掉,每天感觉只是看着小喵趴在那里用它那一双漂亮的宛如宝石一样的眼睛观察着这个世界的样子,都能直接多吃三碗饭。 文昭明非常明显的感觉到自从有了那只喵,自己俨然被他家小姑娘给忽略了。 他家小姑娘现在心神都放在了那只小猫身上,醒来时要看,吃饭时要看,睡觉时也要看。 一天也就十二个时辰,小姑娘一大半的时间都在逗猫,偶尔你发现她没在逗猫,反而是在书房里看书。 ——别误会,她并不是在学习,而是在翻看古籍,意图给新来的小猫取一个贴切又合适的名字。 对此文昭明:“……” 作为一个大佬,文昭明深觉这个样子不大行,于是在某天回来之后,他非常自然的提到了之前两人谈论过的,关于某个四季如春的山谷的话题。 游慕橦果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实际上这几天游慕橦也并没有只在意小猫而忽略了文昭明。主要是小猫它天然占据了“弱”和“小”这两个优势,游慕橦在看着双方的时候不自觉就会被小猫吸引了注意力不说,人的精力本来也就是有限的,将一样东西方再心上之后真的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关注它。 这是人之常情,即便是游慕橦也控制不住。 ——就像文昭明这样一个大佬,竟也控制不住的隐隐有和一只小猫争风吃醋的意思。 咳。 跳过这个令人无话可说的问题,回到文昭明说起来的山谷。 上次不是有提到这山谷是文昭明一个手下发现的,他自己倒也没具体研究过,这两天他就抽空让人又跑了一趟,令其将那山谷的相关细节都观测好了再给自己汇报过来。 今天那手下就是将山谷的情况调查清楚又做了文书给文昭明看了,文昭明才了解了一下细节。 嗯,听起来就好像出门旅游还有人专门提前帮他踩个点,不说做好全攻略,最起码一般的危险都有被排除掉。 文昭明将手下呈上来的信息如此这般对着游慕橦描述了一下,游慕橦立刻就眼睛亮闪闪的期待起和文昭明出去山谷那里玩的日子了。 说起来文昭明最近并没有很忙——真要忙起来的话他可能也升不起来带游慕橦出去玩的心思,故而两人确定了要去之后,也就是过了两天的功夫,文昭明将工作上的事情就处理好,腾了几天的时间,和游慕橦出去玩了。 那山谷还挺远,大体上一天的时间都不够打一个来回。于是文昭明和游慕橦讨论了一下,索性多带了两身衣物备了马车及帐篷,打算多在山谷里待上两天。 游慕橦对这件事兴致很高。 也不知道是金陵的气候确实比京城那边温暖,还是她过于兴奋所致,反正自从决定要去之后,游慕橦就半点儿也没有察觉到冷意,每天还有在认真的思考去的时候应该带些什么东西比较合适。 两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游慕橦这天一大早就醒了过来。 金陵这边气候温暖归气候温暖,冬日里天还是长的,因而游慕橦起来的时候,天色仍旧是黑的。 不过有鉴于卧室里帘子惯常拉的厚,游慕橦睁眼之后其实并不能像平时那样立刻就察觉到时辰。 毕竟她平时一般起的迟,清醒的时候文昭明都已经去上班,而卧室里挡光的帘子也是会被侍女拉开一半的。 总而言之游慕橦因为今天情绪比较亢奋,起的就很早,以至于睁眼之后都不是很能看的出来具体时辰。 她是在文昭明里面睡着,于是索性直接悄摸摸撑起胳膊,越过文昭明向外头努力张望。 ——然后冷不丁的就被人环住了腰。 她下意识轻呼了一声,文昭明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如白日里清晰,而是带了些许沙哑,在现如今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听在游慕橦的耳朵之中,就觉得……还怪性感的。 游慕橦忍不住便要伸手揉一下耳朵,文昭明在旁边用一种似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低音在她耳朵跟前询问道:“可睡好了?” 游慕橦:“……” 睡好了睡好了,睡的不能再好了——哪怕是没睡好,被人这样几乎是贴着耳边这样说话,人也是要立刻就清醒过来的。 游慕橦忙不迭的点头。 黑暗中文昭明隐约能看到她活动的影子,似乎是觉得游慕橦这样的反应比较有趣,文昭明轻轻笑了一下,并不松手,反而胳膊微一用力,就带的游慕橦趴在了他的胸膛上。 然后他才慢悠悠的说道:“就这样期待?” 他本来刚睡醒的声音就很有些特色,先前在游慕橦耳朵跟前说话时是一种风格,这会儿从胸腔处配合着隐隐的震动又是一种风格。 游慕橦:“……” 游慕橦有理由怀疑眼前这个看着光风霁月的青年是故意的。 但她没有证据,而且更重要的是,就算对方是故意的,她竟然也很没有立场的有被迷惑到。 这就很气了。 ……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文昭明才一伸胳膊,将帐幔上悬挂的流苏往旁边划拉了一下,柔和的光线便立时将房间照的亮堂起来。 这帐幔上挂着的是颗夜明珠,倒没有很大,只是用起来方便,光线对于刚醒来的人而言也不会过于刺眼,是故前头得了一斛珠子,发现;里面还有颗夜光的之后,游慕橦便将其捡出来在床头挂了。 借着夜明珠的光芒,文昭明起身披了外袍绕过屏风去外头瞅了一眼,发现天果然还是黑的,顺便一提天速这会儿看起来颇为昏沉,让人疑心今天怕不是要落雪。 再不济下雨也是有可能的。 这就让人感觉相当的煞风景了。 第170章 阴天 文昭明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打心眼里希望今天的天气不要太过于煞风景。 说起来作为一个习惯性未雨绸缪的人,文昭明其实是有夜观天象关注一下最近的天气的——夜观天象这种事听起来好像很需要些技术含量,实际上这年头可能随便田地里拉一个老农出来,往天上看一眼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文昭明也是一方面有学习过,一方面日常生活中的经验,结果这回俨然有些看走眼的意思。 他说是去看一眼天色,在外头站的时间有些久,游慕橦不觉有些奇怪,便扬声问道:“怎么了?是有谁找吗?” 游慕橦嘴里这样问,心里还寻思呢,家里就他们两个主子,谁能这会儿找?若是外头的,那这时间可掐的真是巧了,刚撞上他们醒来的时机。 听到游慕橦发问,文昭明才进来,先是否定了一下游慕橦的猜测道:“没人。” 游慕橦就惊奇道:“没人你看眼天色怎么这么久?” 文昭明不觉沉吟,在心里思考这会儿要是告诉游慕橦今儿个天气不好不宜出门,也不知道小姑娘会不会因此而生闷气。 他这样想着,也没隐瞒,对游慕橦形容了一下这会儿的天色,游慕橦就:“……” 这什么神仙运气?认真的吗? 她不觉有些郁闷,倒也不算生气,只是情绪确实一下子就高昂不起来了,白瞎她昨天晚上那样兴奋。 她坐在床边生了一会儿闷气,转头看文昭明,问道:“那去不了的话,你今儿个还去衙门那边吗?” 文昭明回道:“总归定了休沐,不去了。” 游慕橦点点头,到底没忍住卷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将头发都滚得乱糟糟的,也不坐起来,就维持着那么个姿势哼哼唧唧道:“这什么运气啊这是。” 小姑娘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求安慰的意味甚浓,文昭明从善如流坐到床边,安抚的将人按进被子里,询问道:“既不赶时间也没有其他事情,要不然再睡一会儿?” 游慕橦:“……” 她有些无语的瞅了文昭明一眼,口中嘟囔道:“哪里还能睡得着啊。”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情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文昭明见了,就很是有些想笑,不过他忍住了,想了想,又提议道:“那我让人将月亮送进来?” 文月亮是游慕橦翻了好几天的古籍,最后确定下来的名字,还跟的是文昭明的姓氏——这也得亏是文昭明这个人对姓氏本来就不是很在意了,毕竟他自己就是后来自己取的姓氏,不然一般人知道游慕橦给一个宠物竟还冠上姓氏,说不得要斥一句荒谬了。 以及文昭明初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就一脸的问号。 但游慕橦振振有词表示,小喵小小的圆圆的白白的,叫做“月亮”十分写意。 文昭明就:“……” 他还能怎么办? 不提当时起名现场,游慕橦这会儿是有些郁闷,文昭明就出去让人将文月亮送了过来。 小家伙虽然年纪小,看着还挺精神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人家的作息本来就和人类不一样,故而这会儿被抱进来的时候,半点看不出是被吵醒的,一对儿异色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在夜光珠的光芒之下隐隐有一种可与其争辉的既视感。 在文府住了几天,天天被游慕橦逗弄着,文月亮现在对游慕橦也有些熟悉了。 小家伙脾气挺好,熟悉了之后也挺黏人的,这会儿在篮子里支起身子将脑袋转了转,注意到游慕橦裹着被子在那边看,就努力从篮子里爬出来,跌跌撞撞想要往游慕橦那边跑。 它本来就很小的一只,从篮子做的猫窝里爬出来就很不容易,落地时也不很能站稳的样子,再加上床铺又软乎乎的,它猛地落上去都有些摇摇晃晃,懵了一下才辨清游慕橦的方向。 毛茸茸果然是调节心情的利器,游慕橦只是看着文月亮歪歪扭扭的踩着被子朝着自己走过来,瞬间就感觉自己有被治愈到,更别说小家伙走近了之后,还特别乖巧的伸出软软的肉垫以及肚皮任由游慕橦玩弄。 于是游慕橦一会儿摸摸耳朵,一会儿捏捏肉垫,还不忘在喵喵下巴上挠一挠,成功将天气带来的坏心情抛在脑后的同时,毫无意义的度过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文昭明也是难得,在游慕橦逗喵的时候就笑着在旁边看,于是也跟着毫无意义的度过了这么长时间。 直到外头早知道他们今天准备出门的侍女见这会儿了两个主子还不见出来,故而在过来问了一声,游慕橦才如梦初醒,恍然抬头看文昭明,问道:“什么时辰了?” 文昭明:“……” 文昭明其实也没关注这个问题,游慕橦问的时候就不觉卡了一下。 好在外面今天守夜的侍女也听到她说话,提高了声音回道:“如今已经辰时过半了。” 游慕橦:“……” 辰时大概是早上七点,辰时过半也就是八点的样子,放在平时都是吃早饭的时候了。 游慕橦瞪着因为主人撸毛的动作停顿下来故而歪头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过来的文月亮,静默了好半晌,幽幽说道:“怪不得感觉肚子都有些饿了呢。” 对于游慕橦沉迷撸猫忘了吃饭这件事放在平时文昭明肯定要有意见,可今天这不是他自己都一早上无所事事这样看人发呆度过,就相当的立身不正,心里难免有些虚,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咳了一下就提醒游慕橦起来吃饭。 惹得游慕橦还没忍住将人多看了两眼。 不过等她将衣服穿好往外头走的时候,也就想了起来,虽说她自己一大早确实沉迷撸猫不务正业,不过仔细想想文昭明他不也是一样? 这么一想,游慕橦立刻就理直气壮起来。 又,吃完饭之后再看天色仍旧还是有些昏沉的,天空被云压的很低,看着就好像下一秒雨水就能落下来的样子。 不过实际上云色没有那么深沉,估计就算要下也下不了几滴。 只是他们要出门的话,下多下少都没什么差,尤其他们的目的地还是在山谷,要是与下地湿漉漉的,不提其他,就搭帐篷就是个大问题。 也不是说不能将就点儿找个山洞之类的,可他们是出去旅行约会又不是行军打仗,倒也委实不必将条件弄得如此艰苦。 因而两人商量了一下,只能遗憾的留在家里看看情况,打算等天晴了再出门了。 文昭明难得白天也在家,游慕橦借助文月亮将心情调节好了之后,也没觉得特别难过了,转而想到趁着文昭明在家里,两人单纯安静的享受一下二人时光岂不美哉? 文昭明对此当然没什么意见。两人很快吃了饭。 游慕橦将出门要带的东西昨天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文昭明昨晚回来之后也看着补充了一下,是故两人吃完饭之后,就有些无所事事。 当然,游慕橦对此感官其实并没有那么明显,毕竟严格来说她其实每天在家确实没什么正事——甚至连家庭主妇也不用当,因为家里有下人,她只需要做好统筹工作就可以,其他的半点儿不用操心。 剩下就是出门参加个什么宴会搞搞社交这样子。 也就文昭明平时忙的习惯了,这会儿猛的闲下来,就有些不适应。 游慕橦散完步正在思考自己是继续在回廊里溜达呢,还是翻出来个话本子看一看——本来平时还能选择赏雨或者晒太阳。 遗憾的是今天这天气既没有雨可以赏,也没有太阳可以晒。 于是游慕橦从善如流就将这两项跳了过去。 以及实际上她最终并没有从平时的娱乐活动中选择一个出来,因为她在思考的时候这不是视线不期然就扫到了旁边的文昭明。 她立刻就察觉到文昭明这会儿心里的不适应,想了想,索性兴致勃勃的邀请道:“要去书房作画吗?” 之前说话文昭明年轻的时候(……)是很有些才名的,也会隔三差五和同龄人举办诗会之类的,不时便会有作品流传出来。 但自从他举办本家得了官家青眼继而一路向上之后,他就将这些事情放了下来,这看在外人眼中就是醉心权势的意思了。 因为这有那么一阵儿文昭明在京城文人圈子风评就不是很好——上了年纪的大部分是恨铁不成钢替文昭明惋惜,同龄人则多是幸灾乐祸。 不过后来等到他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除了几个真正头铁的亦或者是确实清高看不上俗世权势的,其他就很少有再敢说什么的人了。 似乎扯得有些远——这么说的意思是,文昭明确实有很长时间没有碰过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了。 平时和游慕橦说话时偶尔对个对子的那种不算。 以至于游慕橦突然提到的时候,他都有些恍然。 游慕橦明明有察觉到对方波动的心境,却若无其事的歪头看他,脸上的笑容比早上浪费了自家主子一个小时的文月亮还要无辜乖巧。 文昭明就迟疑着半推半就被她拉到了书房。 两人从京城过来金陵的时候有带了些书过来——毕竟这年头书籍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有些被珍藏起来的可能都是孤本,等闲都再找不到第二本的那种。 所以尽管出远门还要带书很是麻烦,但文昭明还是有将自己比较常用或者喜欢的书千里迢迢带过来的。 当然,因为他近年来阅读偏好是在政事上,于是带过来的书也就更偏向于实用。 比如说什么《木经》啊《营造法式》啊之类的,猛的一听让人觉得不是能上得了台面,但实际对文昭明过来金陵之后的工作实际应用型很高。 至于更能陶冶情操的那种,文昭明已经将其扔下很多年了。 包括作画也是。 被游慕橦推着来到书桌前,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兴致勃勃铺纸又磨墨,文昭明未尝没有心中一动顺水推舟的意思,于是也不知道内心具体是个什么心情,就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配合游慕橦将工具准备起来。 游慕橦眼睛里便不自觉盈起了如水一般的笑意。 磨墨是个功夫活儿,实不相瞒游慕橦自己没大做过——惯常她用的时候都是有侍女在旁边磨出来的,亲自上手倒没有几回。 不过对于磨墨的要点她是有了解过的,毕竟出身贵女,不知道怎么磨墨说出去难免贻笑大方。 就是操作起来和想象中有点儿不一样? 游慕橦感觉自己的手并不是很稳,墨条被推着画圈的时候力道不是很均匀,这个问题她自己都能感受的到。 且不知道是不是力气太小,她磨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出墨。 文昭明在旁边看了那么一小会儿,索性起身到游慕橦身后站定,也不让她松手,就这么微微弯腰,从身后将游慕橦拢在怀里,伸手握住了游慕橦的手。 青年的手很温暖,手心里有茧子,但触感并不难受,按下来的力道始终稳定,游慕橦…… 游慕橦禁不住视线有那么一丢丢的发直。 等,等等!虽然但是……这个动作是不是过于微妙了一些? 游慕橦傻乎乎的任由文昭明握着自己的手捏着墨条研磨,几秒钟后没忍住微侧仰着头向后面望过去。 文昭明眼睛微微垂着,从这个角度看的时候睫毛显得特别长,也很浓密,一垂下来就将他眼睛中的情绪遮挡的严严实实,让人半点儿也不能察觉到他的心思。 不过有特殊技能的游慕橦并没有这样的困扰,她就是单纯一看过去,直接被人的美色给迷惑住了而已。 嗯,而已。 她呆呆的这么望着文昭明,都没注意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嘴角勾出来一个相当细微的弧度,不是很明显,却一直挂在那里不曾消失。 等到砚台里墨水有了颜色,文昭明才松手,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自小姑娘不知为何泛起粉色的脸颊上转了一下,若无其事的垂下眼睛,坐了回去。 口中不忘叮嘱道:“就用这个力道慢慢来就可以了。” 这会儿的墨其实颜色还是有些浅的,不过作画不妨事。 游慕橦:“……” 第171章 天晴了 力道什么的,她其实并没有怎么感受到。 以及她怎么听着刚刚文昭明好像有笑出声? 是有笑出声? 她没忍住抬眼狐疑的将人瞅了一眼,文昭明半垂着眼睛,目光落在桌上的纸上,一脸凝神打算动笔的样子。 游慕橦:“……” 游慕橦只好将心中的质疑咽了下去,一边动作超慢的磨墨,一边注意着文昭明的笔下。 文昭明画画挺意识流的,前面很长一段时间游慕橦都没看出来他画的是什么,后头她都站的有些累了,低头瞅一眼墨水颜色也差不多了,索性停下手,在旁边提前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了,撑着下巴专心看了起来。 她刻意放轻了动作,文昭明特别专注的都没有察觉到,游慕橦心下有些惊奇,越发期待起文昭明想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过她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方向是反的,始终没能看出来细节,然后一个不留神,不知道怎么的视线就从桌子上溜到了文昭明的脸上。 青年的样貌委实是十分出类拔萃的。 即便是游慕橦在镜子里看习惯了自己的盛世美颜(……),再看文昭明也会偶尔被他给迷住。 当然不排除游慕橦她对文昭明有滤镜,但实际上就算没有滤镜,文昭明也是一个相当出色的人物。 有些人的魅力不但是有五官的影响,更多是源自于骨子里一种性感又危险的特质。 文昭明的气质就有些这么个意思。 尤其是当他专心致志的做一件事的时候,青年会忘了收敛他的气势,就会将那种危险的魅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当然游慕橦觉得青年漫不经心的时候其实也很有魅力就是了。 嗯,确切的说,游慕橦眼睛里文昭明不管做什么都很有魅力,不然她也不会被人给迷住不是吗? 美滋滋的欣赏了一下自家夫郎的美貌,游慕橦好半晌才想起来看画,于是视线慢吞吞的移了回去。 游慕橦:“???” 游慕橦:“!!!” 她心里不得不说是非常震惊了。 一方面震惊的是,怎么肥四,她感觉就一会儿没看,怎么纸上的风景和之前就突然两个样子了? 另一方面却是…… 文昭明画的竟然是两人成亲当天的场景。 游慕橦对那会儿其实都没有多少印象了,回想起来唯一能想起来的是,当时气氛并不是十分热烈,和别人家成亲是那种嗨起来的场景区别还是很大的。 最主要是游慕橦这不是那个时候还没有对文昭明产生什么特殊的感情,就觉得这个青年性子挺好的,作为合租舍友的话应该会合得来这样子。 不过此时此刻看着文昭明画里出现的场景,她似乎一瞬间就对那天又有了印象。 文昭明画的是游慕橦从轿子里出来的那一幕。 也不知道文昭明也是对游慕橦有滤镜还是怎么样,分明他也没用什么色彩,就是黑色墨水,画出来的也是黑白的场景,但整个画面里唯独游慕橦那一张脸,俨然有一种熠熠生辉的感觉。 轿子的帘子被人挑开,小姑娘一手扶着车厢,一手按着裙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即便是隔着头冠上垂下来的珠帘,仍旧是黑白分明。 大抵是作画人投注在其身上的感情色彩,以至于在这个黑白的画面上,唯独轿子里的少女好像是拥有色彩的,其他人都是黑白布景。 ——又,这个瞬间游慕橦倒有恍然大悟之前看不懂的那些黑条条是什么东西,原来是背景板里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 这会儿被文昭明加了亿点细节,半张纸的场景已经非常明晰了。 游慕橦:“……” 游慕橦没忍住脸上有些发热,下意识开口嗔了一句:“怎么突然画起了这个?” 文昭明根据记忆将大框架画好了之后,在增补细节方面就相当写意了——具体来说,因为游慕橦的样子在他心中不必回忆就能想的起来,可以说是成竹在胸半点不慌。 至于其他人都是布景板随随便便加一点细节倒也不必太过用心免得喧宾夺主。 故而这个时候文昭明就不像刚才那种专心致志的状态了。 听到游慕橦娇嗔,他顺手将手头的笔放在一旁,在笔架上换了一根更小一些的,这才气定神闲的看向游慕橦,道:“既要作画,自然要作出印象深刻的场景。” 他目光里蕴含着不容错认的笑意,看着游慕橦说道:“娇娇当日掀开轿帘,抬眸看向我的那一眼,不如说是望进了我心里。” 游慕橦:“……” 游慕橦:“………” 游慕橦:“…………” 游慕橦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文昭明说完之后,耳朵一时也有些发热,连忙又垂下眼睛继续增加他的细节。 以及顺便一提,他前头那一句话其实化用的是前两日无意间看见的游慕橦正看的一个话本子里的话。 当然人原话不是这么说——话本子里遣词造句实际上更加轻佻一些——刚刚那会儿文昭明不知道怎么的,脑子一热,就化用了那么一下。 比起原句他毫无意义是内敛了许多,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不过听起来仍旧是很不合他平时的画风就是了。 游慕橦对自己看过的话本子当然是有印象的,她在最初的惊呆过去之后,很快就察觉到了这熟悉的既视感,然后就立刻回想起来人家原文。 她有些想笑。 但她并没有错过青年红着耳朵垂下眼睛的动作,想了想还是努力忍了一下,结果忍了一会儿,没能忍住,捂住嘴侧了一下身开始笑了起来。 原本还笑的矜持,但真的方才那个场面,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来说都真的很有意思,更重要的是,文昭明的反应真的是太可爱了! 于是游慕橦到底笑出了声,直接笑倒在了椅子上,清脆的笑声甚至飘出书房,惹得回廊下正在做针线活的几个侍女都禁不住向着这边张望了一下。 自从她开始抖肩膀就发现小姑娘在偷笑,原想着她笑一下就完事了结果万万没想到对方非但没停反而一发不可收拾的文昭明:“……” 拿笔的手,微微颤抖 …… 两人作画很是轻松的打发了一早上的时间,不提文昭明作画内容在细节方面让游慕橦心中生出的触动。 就是过程中对方明明是主动说出来一句略为轻佻的话,她这个听的人还没怎么样,青年自己反而害羞的不行。 当时文昭明那个可爱的反应让游慕橦感觉自己可以笑一年。 咳。 画完之后两人欣赏了一回,就将其放在桌子上晾着。 游慕橦表示等墨迹干了之后要好好的收起来,留作纪念。 文昭明:“……” 文昭明嗦不粗话。 午间在家里吃了午饭,又在庭院里溜达着消了会儿食。溜达的时候瞅着天色仍旧是阴沉的,间或飘落几滴雨水,既不下大,也不算晴。 游慕橦也算是彻底死了心,索性活动一下就安心回去睡午觉了。 不想一觉睡醒来之后天竟然放晴了,太阳看着还挺温暖。 游慕橦被文昭明叫醒来,呆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那我们就能出门了?” 文昭明被她逗的一乐,点头道:“自然可以。” 只不过这会儿出发的话,可能等到了山谷就差不多要天黑了,只能先扎帐篷休息,明天再玩。 文昭明如此这般对游慕橦一说,游慕橦表示什么意见都没有。毕竟在外头休息也算是一种情调嘛,就像是以前经常有人为了看日出专门大晚上爬山的。 既然游慕橦都没有意见,那文昭明自然更不会有了。 于是两人稍微收拾了一下——索性昨天整理的东西今天也没放回去,再重新将马车拉出来放好就可以。 家里侍从侍女们七手八脚,不一会儿就将一切都准备齐全。 虽然是想过两人世界,但山谷遥远,地方也偏僻,考虑到那边吃饭之类的事情,两人讨论了一下,就侍从侍女各带了两个。 一行人准备好便出发了。 因为出了太阳,感觉倒也并不很冷,游慕橦穿的也暖和,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儿,等出城了之后,就索性和文昭明一块儿坐到了车辕上。 文昭明见她兴致颇高,让原本赶车的侍从去后面和其他人一起坐那辆马车,两人则在车辕上一左一右坐着。 虽说当年从京城过来金陵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乘着马车看风景的时候,这不是两地气候不一样,风景也不一样,再加上那会儿他们来的时候都开春了,和现在初冬时候的风景也是迥然不同。 当然主要是不是很冷,游慕橦才有心思出来欣赏一下外头的景色。 要是太冷的话,游慕橦肯定恨不能和自己的被子长相厮守,别说出来野营了,怕是连房门都不想跨出去一步。 ——别说,在京城的时候在游家还好,家里有长辈她不能过于惫懒,直到和文昭明成了亲,那日子过得才叫一个爽。 咳。 要说金陵城里游慕橦唯一觉得不大好的地方,那就是空气有些过于潮湿了,家里的东西被褥衣服之类感觉过一段时间就得烤一烤烘一烘,不然潮乎乎的太不舒服了。 这么悠然自得的赶着路,一路平静无波的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天果然已经擦黑了。 以及山谷里果然温度很明显的比金陵城高了很多,大抵是因为四面都环山,将周围的寒流冷空气都挡住了。 遗憾的是这会儿天色太晚,游慕橦只能隐约看见周围都是山峦的影子,树影婆娑,再多就看不清了。 众人心里有所准备,即便天色昏暗也并没有很慌乱,文昭明先掏出来个夜明珠挂在马车顶,吩咐侍从去收集些干草枯枝堆起来将火点了,有了火光照耀之后,这才勘察了一下地形选定了扎帐篷的地方,和两个侍从一起将帐篷扎了起来。 他们扎帐篷期间,游慕橦就带着侍女将要用的东西从马车上往下搬。 游慕橦搬的时候侍女们以及文昭明倒是都有拦一下来着,不过游慕橦感觉自己做参与感更强,感觉会更有趣一点。 再加上她也不会搬多费力气的东西,也就走个程序罢了。 ——唉,由此可见封建社会可真是太腐蚀人的意志了。 要知道游慕橦上辈子可是个给四楼没有电梯的宿舍里抗水都不带喘大气儿的真汉子,结果现如今连稍微有点儿重量的活都干不了了。 这话说起来就很得凡学的精髓了。 咳。 都是熟练工,几人扎帐篷也没费多长时间,主要是文昭明和游慕橦要住的帐篷比较大一点,费了些时间,众人先把这大帐篷扎好了,才在稍微远的地方扎了另外两顶小一些普通帐篷。 这边扎好了之后,两个侍女动作麻利的将里面垫子褥子都铺好了,全程游慕橦也就把自己和文昭明装衣服的包袱抱着放了进去——还跑了两趟。 等都弄完之后,天空中已经布满星辰。 文昭明带着游慕橦找到一处小泉眼,两人就在那边清洗了一下。 泉眼里冒出来的水有点儿温温的,并没有游慕橦想象中的冰冷,这让游慕橦禁不住在那里多玩了一会儿。 她在玩水的时候,文昭明就在一旁等着,见她停不下来,想了想,就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游慕橦来的路上坐在马车上全程点心坚果水果吃的没停,这会儿肚子还饱饱的,故而摇头说:“不饿,下午一直在吃,都没肚子了。” 文昭明:“……” 文昭明想了想,还真是。 而且因为游慕橦吃的时候就在他旁边坐着,时不时还不忘往他嘴巴里也喂一点,以至于文昭明基本上也吃的没停,这会儿肚子也饱饱的。 他静默了那么几秒钟,温和的叹了口气,说道:“好——别玩了,已经很晚了,该休息了。” 游慕橦:“……” 游慕橦默默地转头将人盯了几秒钟,在心里偷偷念了一句老父亲,实际上却还是很听话的将脚丫慢吞吞的从水里拿了出来。 第172章 菖蒲 文昭明看她要起身,就很顺便的掏出帕子替她将脚上的水擦了擦,游慕橦脚趾动了动,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转念想想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没见过,于是她瞬间又理直气壮起来,并且等文昭明擦完之后穿了鞋袜,就娇娇气气的冲人伸出了手。 文昭明从善如流将小姑娘的手握在手心里,一个用力就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手拉手慢悠悠回了帐篷,没再折腾就换了衣裳,特别安然的睡了过去。 第二早游慕橦是被清脆的鸟鸣声吵醒来的。 且她醒来时天也才微亮,比起平时稍微早一点。 文昭明没有什么意外的比她醒的更早,这会儿并不在帐篷里,游慕橦清醒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耳边间或响起的清脆鸟鸣,不自觉心情相当愉悦,于是没忍住在褥子上滚了一圈,然后才开始起身穿衣服。 这里确实很暖和,让游慕橦来看有种自带暖气的感觉。 尽管是冬天且还睡在帐篷里,不过游慕橦昨晚并没有感觉到冷,这会儿穿衣服的时候也觉得还好,就是能感觉到空气里稍微带了那么一点点清晨的凉意。 她很快穿好衣服,文昭明大抵是在外头有关注着里面的情况,听到动静便走了过来,站在入口处问了一声:“我进来了?” 游慕橦刚穿好衣服,闻言直接哒哒哒跑去帘子那边,伸手将帘子掀开,送上一个大大的笑容:“早上好呀。” 文昭明下意识回了她一个笑:“早。” 和文昭明打完招呼,游慕橦视线下意识往旁边溜去,然后眼睛里情不自禁就浮现出些许惊喜。 这里真的是太美了,美到游慕橦脑子里这会儿只能想起来世外桃源这四个字。 周围完全看不出来一点儿冬天的迹象,最多也就远处连绵的山峰顶端有盖了一层帽子似得积雪——实际上现在这个光线下,游慕橦其实并不很能确定山顶上那隐隐约约的白色到底是积雪还是雾气。 嗯,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游慕橦只一眼,就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真好呀,要是以后冬天能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 文昭明:“……” 这个…… 如果游慕橦不嫌麻烦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按照预计在金陵城不会一直待下去,最多也就年。 到时候回了京城,也不是说就不可以过来,就是路途遥远,委实不是很方便就是了。 文昭明心里想着,面上却笑道:“我们还在金陵的时候自然可以。” 他也不是随口一说。 这不是之前一直只听手下报告说这地方多好多好,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的,可这不是文昭明他没自己体验过,感受也不深,再加上他这人一般对外部环境要求一向不高,以至于游慕橦一度怀疑他的感温系统怕不是坏掉了,既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的。 倒是今儿过来这么一波感受,再见自家小姑娘相当欢喜的表情,文昭明就开始寻思着让人在这边建个简易小屋的事情了。 他早上在这里有稍微转悠过一圈,远远有看到南边那个山坡上生了一片竹子,用那些竹子找个平整的地方建个竹屋的话,既有情调还方便入住。 因为还不确定这事可行不可行,文昭明倒没这会儿就对游慕橦说,只是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话,就带游慕橦过去泉眼那边洗漱了。 说起来山谷里此前已经让人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大型猛兽,不过文昭明有在泉眼附近发现一些兽类的脚印。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大型野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并不是很放心游慕橦一个人去泉眼那边。 不说会不会突然冒出来个大型野兽之类,就是冷不丁一个体型稍微大一点的食草动物突然从草丛里钻出来,在这种环境下其实也是稍微有些吓人的。 游慕橦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好歹他们俩现在属于情正浓时的状态,平时文昭明忙着上班基本上没有什么相处的时间,难得两人一同出来,别说文昭明只是为了安全跟着自己,就是文昭明说想要一直陪着她游慕橦也只会红着脸答应,什么意见都不会有。 当然,按照文昭明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也就是了。 游慕橦很快洗漱了一番。 回到营地的时候侍女已经很麻利的将早饭都准备好了。 下人们比文昭明起来的更早。 两个男丁就去排查周围环境安全,两个侍女则是踩了一下点儿,观测了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这个习惯是当时从京城过来的路上养成的,主要是自家主子比较好吃这一口,潜移默化的,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就跟着在意起来。 两个侍女也和文昭明一样发现了山坡上的那一片竹林。 文昭明想的是竹子可以伐了搭竹屋,两个侍女想的则是,不知道那边能不能过去挖些竹笋出来,这会儿初冬,山谷里气候又和外面有些不一样,也不知道笋子有没有长出来。 不管是基于什么样理由,看来抽空去南边山坡那边走一趟已然是必行的了。 这个略过不提,侍女们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今天的早饭上。 来的时候有考虑过这种情况,一行人带的东西还是比较齐全的,立秋和寒露两人将锅架起来,又将方才踩点儿的时候顺手摘的一些菌类清洗了一下,又挑了一把某种可食用的嫩芽儿,并着带来的白米煮了一锅粥出来。 别说,虽然没有在家里时煮粥的程序精细,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食材都是最新鲜的,煮出来之后竟然还挺香的。 且白的粥绿的芽儿,夹杂着颜色更深一些的菌类,颜色都是漂亮可爱的,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游慕橦很有精神的喝了两碗,不过是比较小巧的碗。 因为是在外头,也就没讲究那么多,侍女侍从也和两个主子吃了同一锅,不过他们是等两个主子吃饱了之后才吃的。 索性立秋对量把握的很好,众人吃饱最后刚好剩下一小碗的量,秉持着不能浪费的想法被几人笑嘻嘻的压着灌进了小满的肚子里。 早饭就吃的很热闹,不止游慕橦,众人的情绪感觉都很高涨。 这也不奇怪,因为游慕橦比较宅,家里的侍女也就跟着没有什么外出的机会。而文昭明处理事情多是官场上的,自然有暗地里养出来的人手来做,也使唤不到家里的侍从。 主要是家里这波侍从都是过来金陵后新买的,年龄问题先不说,不是家生子用起来总是有些不尽如人意的,要知道这波侍从好几个人也就一个惊蛰是从一开始就识字的。 因而大体上文昭明能使唤的除了文采之外也就惊蛰了。 以及这回出来,文采惊蛰,还有游慕橦身边能抗事的立春都被留在了家里主事,跟过来的是平时存在感并不很强烈几个。 顺便一提立秋倒不属于存在感不强烈这个范畴之中,这不是游慕橦娇气,连头发都不是很会梳,为了方便期间就将专职给她盘发的立秋也带着了。 总之,因为现场众人都和游慕橦差不多一样不怎么出门,故而难得出来一趟,都兴奋的很,跟放风似得,让人疑心若不是两个主子在旁边看着,他们能表现的更加狂放一些。 更遑论山谷里景色确实宜人,寒冷的冬天能在这里生活确实是一项难得的享受。 文昭明见几人都很兴奋,想了想,索性吩咐各自去自由活动,只需要一个时辰关注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安全隐患就可以。 ——到底他们两人也是想安静过一下二人世界的,旁边要是跟着旁人那感觉多煞风景的。 下人们不知道主子这操作下隐含的更深层意思,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也是文昭明和游慕橦两人平时对下人并不十分严苛,游慕橦就不说了,就是文昭明,虽然看着冷淡了点儿,实际上只要不犯错就不必担心什么其他事。 故而几人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可能过于外露,立刻就收敛了一些,惭愧的低头认错。 文昭明摆摆手,对此并没有说什么,仍旧是让他们各自自由活动,众人听了,t到文昭明的好意,一时间就觉得自家两个主子真的是天下间最善良最仁慈的主子,然后满怀感激的各自散了。 剩下游慕橦和文昭明,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非常有默契的几乎是同时说道:“想去哪边看看?” 话说出来,因为这惊人的默契,两人情不自禁就又同时笑了起来。 等笑够了,游慕橦视线四下里转了一圈,注意到远处隐约有一片生长得看起来非常顺滑的草地,从这里还能看到上面零星似乎有些彩色花朵的样子。 游慕橦眼睛眨巴了一下,就指着那边看向文昭明提议道:“那里怎么样?” 文昭明顺着游慕橦的手指看过去,也注意到了那看着就很顺滑的草,回忆了一下自己早上四处转悠时看到的,确定那片草地看起来很近,实际上却距离还挺远,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往过走还会有一条小溪流。 想了一下,文昭明也没这个时候就直白的告诉游慕橦她肯定会嫌远之类的来浇灭游慕橦的热情,反而说道:“那边有条小溪,草地大抵还在溪流之后。” 他说着,转身对上游慕橦不是很明白的眼神,笑了一下,补充道:“所以要不要带着水囊和小食?” 游慕橦将眉梢挑了一下,给不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是肯定的?踏青野餐如果不带零食的话那还有什么意思? 虽说这个季节好像并不是踏青的季节来着。 嗨呀,细节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需要将小食还有水囊带着,去那边看草地。 两人转回帐篷,取了水囊,又装了一兜子的小食。 ——这些小食基本上都是游慕橦爱吃的,各种坚果蜜饯小点心、肉干炒货肉松条,其口味横跨南北,可以说是相当的丰富多彩了。 这些东西被用各色油纸包分门别类装好,每份并不装很多,都弄成小包小包的,要带的时候就很方便,每样拿上两三包,就是一个美妙的嘴巴根本停不下来的下午了。 文昭明默默的看她将布兜装的鼓鼓的,心里有些无奈,想了想也没阻止,到底游慕橦平时在家其实是很克制的,只是可能今天过于开心才放开了那么一下。 他主动接过来把布兜在自己身上挂好,熟练的将手给游慕橦递过去,游慕橦就笑眯眯的将人手抓住,两人肩并肩慢慢往草地那边走。 果然是望山跑死马,明明在这边瞧的时候也没多远,结果走了十来分钟,一抬头怎么感觉还是那么个距离。 游慕橦有些郁闷,歪头想了想,甩开文昭明的的手掌,凑到他跟前,从布兜里随机摸出来一个油纸包,打开瞅了一眼:“哇,是肉松条!” 她这一声“哇”就听着很惊喜的了。 文昭明原本想说走路不要吃东西,结果被她夸张的反应逗的乐了一下,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等想起来要开口的时候,冷不丁一根肉松条被送到了自己嘴边。 一低头对上小姑娘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文昭明下意识就张嘴将肉松条咬进嘴巴。 然后就发现小姑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 文昭明:“……” 他坐车的将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感觉这个时候再说走路不能吃东西就有些怪怪的了,于是他只好无奈的摇摇头,跳过这个话题,说道:“不是你自己让人装的小食么,怎么打开还这么惊喜?” 游慕橦成功的套路了文昭明,这会儿美滋滋的咬着吃的磨牙,闻言快速将东西咽下,才一本正经说道: “这不一样。虽然我知道小食都有什么,但因为它们都被分包装在油纸里,在拿出来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一次拿出来的具体会是什么,是甜口的还是咸口的,是荤的还是素的,这才是让人期待的地方。” 文昭明:“……” 文昭明想了想,感觉自己竟无法反驳,但是会为了摸出来的未知小食而觉得惊喜,他家小姑娘在这一点上也是非常可爱就是了。 他点头赞同了游慕橦这个说法,于是两人慢悠悠的继续朝着那片草地进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东西比较有动力,游慕橦吃完一小包肉松条,一抬头就发现视线里出现了一条小溪。 确实是很小的小溪,让游慕橦看着不禁疑心这地方以前怕不是河床,最后干涸收缩成了这种样子。 以及走到溪边之后,再看那片草地也就很清晰。 那里却原来并不是游慕橦想象中的那种草原式的草地,而是一片菖蒲,生在半干不干的沼泽地上——这片沼泽也是游慕橦疑心这里以前是河床的一个有力证据。 又,游慕橦原本想着可以在草地里奔跑撒欢儿来着,结果这里是一片沼泽地,那显而易见她就不能跑进去,这一点稍微有些让人觉得遗憾。 但排除这一点,这片菖蒲还是非常好看的。 大抵这里的温度湿度都很适宜,这片菖蒲长的很好,一个个瞅着都快有游慕橦那么高了,要不是沼泽地不好落脚,游慕橦真的很想跑过去站在跟前比一比高度。 不过因为客观条件限制,现在两人也只能站在不远处突起的石块上,远远的欣赏一下这片菖蒲在风中摇摆的模样了。 除了不能碰不碰,风景还是非常赏心悦目的。 两人看了一会儿,索性顺势坐了下来——讲究如文昭明是有带着垫子的,往石头上一铺,两人并肩坐着,再从布兜里摸出来几包好吃哒,感受着微风温柔的轻轻拂过,隐约还能感受到些许水汽,游慕橦突然就觉得就算不能到草丛里撒欢儿,这样子其实感觉也是很好的。 好到她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讲道理,这真的不能怪游慕橦,因为实在是这会儿气候太过于宜人,阳光又很温暖,周围也很安静,只能听到风声从草叶上划过,以及鸟虫或高或低的鸣叫,这种白噪音本来就自带了一种静谧安然的效果,再被太阳暖洋洋的一晒,尤其游慕橦还吃的饱饱的,泛起困意真的是很正常了。 对此文昭明是真的很服气了。 顺便一提其实文昭明在这样的环境下其实也有点儿昏昏欲睡的意思,可能是因为气氛过于静谧,又或者陪在他身边的是他家小姑娘,总之文昭明不自觉的就感觉非常的放松。 放松着放松着,禁不住靠在了游慕橦身上。 感受到身侧突如其来的重量的时候,游慕橦是有些吃惊的。 转头一看文昭明竟然阖上了眼睛,游慕橦她就更吃惊了。 但很快的,她就反应过来,无意识的翘着嘴角笑了一下,放松了身体好让文昭明靠的更舒服一些,继而就很自然的倚着文昭明,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这一瞬间,风声、鸟啼声、虫鸣声都渐渐的远去,游慕橦闭眼倾听着文昭明清浅的呼吸心里盈满了平静与欢喜。 第172章 菖蒲 文昭明看她要起身,就很顺便的掏出帕子替她将脚上的水擦了擦,游慕橦脚趾动了动,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转念想想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没见过,于是她瞬间又理直气壮起来,并且等文昭明擦完之后穿了鞋袜,就娇娇气气的冲人伸出了手。 文昭明从善如流将小姑娘的手握在手心里,一个用力就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手拉手慢悠悠回了帐篷,没再折腾就换了衣裳,特别安然的睡了过去。 第二早游慕橦是被清脆的鸟鸣声吵醒来的。 且她醒来时天也才微亮,比起平时稍微早一点。 文昭明没有什么意外的比她醒的更早,这会儿并不在帐篷里,游慕橦清醒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耳边间或响起的清脆鸟鸣,不自觉心情相当愉悦,于是没忍住在褥子上滚了一圈,然后才开始起身穿衣服。 这里确实很暖和,让游慕橦来看有种自带暖气的感觉。 尽管是冬天且还睡在帐篷里,不过游慕橦昨晚并没有感觉到冷,这会儿穿衣服的时候也觉得还好,就是能感觉到空气里稍微带了那么一点点清晨的凉意。 她很快穿好衣服,文昭明大抵是在外头有关注着里面的情况,听到动静便走了过来,站在入口处问了一声:“我进来了?” 游慕橦刚穿好衣服,闻言直接哒哒哒跑去帘子那边,伸手将帘子掀开,送上一个大大的笑容:“早上好呀。” 文昭明下意识回了她一个笑:“早。” 和文昭明打完招呼,游慕橦视线下意识往旁边溜去,然后眼睛里情不自禁就浮现出些许惊喜。 这里真的是太美了,美到游慕橦脑子里这会儿只能想起来世外桃源这四个字。 周围完全看不出来一点儿冬天的迹象,最多也就远处连绵的山峰顶端有盖了一层帽子似得积雪——实际上现在这个光线下,游慕橦其实并不很能确定山顶上那隐隐约约的白色到底是积雪还是雾气。 嗯,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游慕橦只一眼,就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真好呀,要是以后冬天能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 文昭明:“……” 这个…… 如果游慕橦不嫌麻烦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按照预计在金陵城不会一直待下去,最多也就年。 到时候回了京城,也不是说就不可以过来,就是路途遥远,委实不是很方便就是了。 文昭明心里想着,面上却笑道:“我们还在金陵的时候自然可以。” 他也不是随口一说。 这不是之前一直只听手下报告说这地方多好多好,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的,可这不是文昭明他没自己体验过,感受也不深,再加上他这人一般对外部环境要求一向不高,以至于游慕橦一度怀疑他的感温系统怕不是坏掉了,既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的。 倒是今儿过来这么一波感受,再见自家小姑娘相当欢喜的表情,文昭明就开始寻思着让人在这边建个简易小屋的事情了。 他早上在这里有稍微转悠过一圈,远远有看到南边那个山坡上生了一片竹子,用那些竹子找个平整的地方建个竹屋的话,既有情调还方便入住。 因为还不确定这事可行不可行,文昭明倒没这会儿就对游慕橦说,只是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话,就带游慕橦过去泉眼那边洗漱了。 说起来山谷里此前已经让人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大型猛兽,不过文昭明有在泉眼附近发现一些兽类的脚印。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大型野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并不是很放心游慕橦一个人去泉眼那边。 不说会不会突然冒出来个大型野兽之类,就是冷不丁一个体型稍微大一点的食草动物突然从草丛里钻出来,在这种环境下其实也是稍微有些吓人的。 游慕橦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好歹他们俩现在属于情正浓时的状态,平时文昭明忙着上班基本上没有什么相处的时间,难得两人一同出来,别说文昭明只是为了安全跟着自己,就是文昭明说想要一直陪着她游慕橦也只会红着脸答应,什么意见都不会有。 当然,按照文昭明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也就是了。 游慕橦很快洗漱了一番。 回到营地的时候侍女已经很麻利的将早饭都准备好了。 下人们比文昭明起来的更早。 两个男丁就去排查周围环境安全,两个侍女则是踩了一下点儿,观测了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这个习惯是当时从京城过来的路上养成的,主要是自家主子比较好吃这一口,潜移默化的,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就跟着在意起来。 两个侍女也和文昭明一样发现了山坡上的那一片竹林。 文昭明想的是竹子可以伐了搭竹屋,两个侍女想的则是,不知道那边能不能过去挖些竹笋出来,这会儿初冬,山谷里气候又和外面有些不一样,也不知道笋子有没有长出来。 不管是基于什么样理由,看来抽空去南边山坡那边走一趟已然是必行的了。 这个略过不提,侍女们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今天的早饭上。 来的时候有考虑过这种情况,一行人带的东西还是比较齐全的,立秋和寒露两人将锅架起来,又将方才踩点儿的时候顺手摘的一些菌类清洗了一下,又挑了一把某种可食用的嫩芽儿,并着带来的白米煮了一锅粥出来。 别说,虽然没有在家里时煮粥的程序精细,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食材都是最新鲜的,煮出来之后竟然还挺香的。 且白的粥绿的芽儿,夹杂着颜色更深一些的菌类,颜色都是漂亮可爱的,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游慕橦很有精神的喝了两碗,不过是比较小巧的碗。 因为是在外头,也就没讲究那么多,侍女侍从也和两个主子吃了同一锅,不过他们是等两个主子吃饱了之后才吃的。 索性立秋对量把握的很好,众人吃饱最后刚好剩下一小碗的量,秉持着不能浪费的想法被几人笑嘻嘻的压着灌进了小满的肚子里。 早饭就吃的很热闹,不止游慕橦,众人的情绪感觉都很高涨。 这也不奇怪,因为游慕橦比较宅,家里的侍女也就跟着没有什么外出的机会。而文昭明处理事情多是官场上的,自然有暗地里养出来的人手来做,也使唤不到家里的侍从。 主要是家里这波侍从都是过来金陵后新买的,年龄问题先不说,不是家生子用起来总是有些不尽如人意的,要知道这波侍从好几个人也就一个惊蛰是从一开始就识字的。 因而大体上文昭明能使唤的除了文采之外也就惊蛰了。 以及这回出来,文采惊蛰,还有游慕橦身边能抗事的立春都被留在了家里主事,跟过来的是平时存在感并不很强烈几个。 顺便一提立秋倒不属于存在感不强烈这个范畴之中,这不是游慕橦娇气,连头发都不是很会梳,为了方便期间就将专职给她盘发的立秋也带着了。 总之,因为现场众人都和游慕橦差不多一样不怎么出门,故而难得出来一趟,都兴奋的很,跟放风似得,让人疑心若不是两个主子在旁边看着,他们能表现的更加狂放一些。 更遑论山谷里景色确实宜人,寒冷的冬天能在这里生活确实是一项难得的享受。 文昭明见几人都很兴奋,想了想,索性吩咐各自去自由活动,只需要一个时辰关注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安全隐患就可以。 ——到底他们两人也是想安静过一下二人世界的,旁边要是跟着旁人那感觉多煞风景的。 下人们不知道主子这操作下隐含的更深层意思,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也是文昭明和游慕橦两人平时对下人并不十分严苛,游慕橦就不说了,就是文昭明,虽然看着冷淡了点儿,实际上只要不犯错就不必担心什么其他事。 故而几人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可能过于外露,立刻就收敛了一些,惭愧的低头认错。 文昭明摆摆手,对此并没有说什么,仍旧是让他们各自自由活动,众人听了,t到文昭明的好意,一时间就觉得自家两个主子真的是天下间最善良最仁慈的主子,然后满怀感激的各自散了。 剩下游慕橦和文昭明,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非常有默契的几乎是同时说道:“想去哪边看看?” 话说出来,因为这惊人的默契,两人情不自禁就又同时笑了起来。 等笑够了,游慕橦视线四下里转了一圈,注意到远处隐约有一片生长得看起来非常顺滑的草地,从这里还能看到上面零星似乎有些彩色花朵的样子。 游慕橦眼睛眨巴了一下,就指着那边看向文昭明提议道:“那里怎么样?” 文昭明顺着游慕橦的手指看过去,也注意到了那看着就很顺滑的草,回忆了一下自己早上四处转悠时看到的,确定那片草地看起来很近,实际上却距离还挺远,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往过走还会有一条小溪流。 想了一下,文昭明也没这个时候就直白的告诉游慕橦她肯定会嫌远之类的来浇灭游慕橦的热情,反而说道:“那边有条小溪,草地大抵还在溪流之后。” 他说着,转身对上游慕橦不是很明白的眼神,笑了一下,补充道:“所以要不要带着水囊和小食?” 游慕橦将眉梢挑了一下,给不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是肯定的?踏青野餐如果不带零食的话那还有什么意思? 虽说这个季节好像并不是踏青的季节来着。 嗨呀,细节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需要将小食还有水囊带着,去那边看草地。 两人转回帐篷,取了水囊,又装了一兜子的小食。 ——这些小食基本上都是游慕橦爱吃的,各种坚果蜜饯小点心、肉干炒货肉松条,其口味横跨南北,可以说是相当的丰富多彩了。 这些东西被用各色油纸包分门别类装好,每份并不装很多,都弄成小包小包的,要带的时候就很方便,每样拿上两三包,就是一个美妙的嘴巴根本停不下来的下午了。 文昭明默默的看她将布兜装的鼓鼓的,心里有些无奈,想了想也没阻止,到底游慕橦平时在家其实是很克制的,只是可能今天过于开心才放开了那么一下。 他主动接过来把布兜在自己身上挂好,熟练的将手给游慕橦递过去,游慕橦就笑眯眯的将人手抓住,两人肩并肩慢慢往草地那边走。 果然是望山跑死马,明明在这边瞧的时候也没多远,结果走了十来分钟,一抬头怎么感觉还是那么个距离。 游慕橦有些郁闷,歪头想了想,甩开文昭明的的手掌,凑到他跟前,从布兜里随机摸出来一个油纸包,打开瞅了一眼:“哇,是肉松条!” 她这一声“哇”就听着很惊喜的了。 文昭明原本想说走路不要吃东西,结果被她夸张的反应逗的乐了一下,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等想起来要开口的时候,冷不丁一根肉松条被送到了自己嘴边。 一低头对上小姑娘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文昭明下意识就张嘴将肉松条咬进嘴巴。 然后就发现小姑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 文昭明:“……” 他坐车的将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感觉这个时候再说走路不能吃东西就有些怪怪的了,于是他只好无奈的摇摇头,跳过这个话题,说道:“不是你自己让人装的小食么,怎么打开还这么惊喜?” 游慕橦成功的套路了文昭明,这会儿美滋滋的咬着吃的磨牙,闻言快速将东西咽下,才一本正经说道: “这不一样。虽然我知道小食都有什么,但因为它们都被分包装在油纸里,在拿出来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一次拿出来的具体会是什么,是甜口的还是咸口的,是荤的还是素的,这才是让人期待的地方。” 文昭明:“……” 文昭明想了想,感觉自己竟无法反驳,但是会为了摸出来的未知小食而觉得惊喜,他家小姑娘在这一点上也是非常可爱就是了。 他点头赞同了游慕橦这个说法,于是两人慢悠悠的继续朝着那片草地进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东西比较有动力,游慕橦吃完一小包肉松条,一抬头就发现视线里出现了一条小溪。 确实是很小的小溪,让游慕橦看着不禁疑心这地方以前怕不是河床,最后干涸收缩成了这种样子。 以及走到溪边之后,再看那片草地也就很清晰。 那里却原来并不是游慕橦想象中的那种草原式的草地,而是一片菖蒲,生在半干不干的沼泽地上——这片沼泽也是游慕橦疑心这里以前是河床的一个有力证据。 又,游慕橦原本想着可以在草地里奔跑撒欢儿来着,结果这里是一片沼泽地,那显而易见她就不能跑进去,这一点稍微有些让人觉得遗憾。 但排除这一点,这片菖蒲还是非常好看的。 大抵这里的温度湿度都很适宜,这片菖蒲长的很好,一个个瞅着都快有游慕橦那么高了,要不是沼泽地不好落脚,游慕橦真的很想跑过去站在跟前比一比高度。 不过因为客观条件限制,现在两人也只能站在不远处突起的石块上,远远的欣赏一下这片菖蒲在风中摇摆的模样了。 除了不能碰不碰,风景还是非常赏心悦目的。 两人看了一会儿,索性顺势坐了下来——讲究如文昭明是有带着垫子的,往石头上一铺,两人并肩坐着,再从布兜里摸出来几包好吃哒,感受着微风温柔的轻轻拂过,隐约还能感受到些许水汽,游慕橦突然就觉得就算不能到草丛里撒欢儿,这样子其实感觉也是很好的。 好到她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讲道理,这真的不能怪游慕橦,因为实在是这会儿气候太过于宜人,阳光又很温暖,周围也很安静,只能听到风声从草叶上划过,以及鸟虫或高或低的鸣叫,这种白噪音本来就自带了一种静谧安然的效果,再被太阳暖洋洋的一晒,尤其游慕橦还吃的饱饱的,泛起困意真的是很正常了。 对此文昭明是真的很服气了。 顺便一提其实文昭明在这样的环境下其实也有点儿昏昏欲睡的意思,可能是因为气氛过于静谧,又或者陪在他身边的是他家小姑娘,总之文昭明不自觉的就感觉非常的放松。 放松着放松着,禁不住靠在了游慕橦身上。 感受到身侧突如其来的重量的时候,游慕橦是有些吃惊的。 转头一看文昭明竟然阖上了眼睛,游慕橦她就更吃惊了。 但很快的,她就反应过来,无意识的翘着嘴角笑了一下,放松了身体好让文昭明靠的更舒服一些,继而就很自然的倚着文昭明,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这一瞬间,风声、鸟啼声、虫鸣声都渐渐的远去,游慕橦闭眼倾听着文昭明清浅的呼吸心里盈满了平静与欢喜。 第173章 沐浴阳光 游慕橦并没有睡着。 当然了,比起早出晚归甚至偶尔还熬夜通宵的文昭明,游慕橦日常生活排除掉一般的应酬交际,简略概括一下也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要说有多缺觉那还真是不至于。 尤其现在享受着这种微妙的被文昭明所依靠的感觉,刚刚被太阳晒着酝酿出来的困意这会儿都消散的彻底,只是闭目养神根本一点儿都睡不着。 太阳渐渐地从东边变成了挂在了正中,周围的温度也渐渐升高,比起早上宜人的感觉,这会儿太阳直射下来,隐隐地竟然有些灼人了。 游慕橦无意间摸到文昭明散落开的乌黑长发,惊讶的发现青年的头发摸起来都感觉有些烫了;她又顺手在文昭明衣服上蹭了一下,果然他深色的衣服也是暖乎乎的。 她自己是浅色衣服,头发又挽了起来,感觉没有那么明显,只是能感受到阳光透过眼皮,借助皮肤下的血管给瞳孔产生的一种微妙的橙红色感。 她没忍住将眼皮掀开一条缝,立刻就觉得有些刺眼,连忙抬手遮了遮,这才慢慢的找回视线。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游慕橦垂眸瞅了一眼文昭明,发现青年眼睛竟然仍旧还是闭着,愣了一下,禁不住就傻乎乎的无声笑了起来。 真好呀…… 她这样想着,目光黏在文昭明的脸上,就有些取不下来。 青年皮肤是种冷白色,平时可以有效的增添他高不可攀的气场,当然啦在游慕橦这里这点无效,她就只觉得青年可真好看。 皮肤白皙的很好看,鼻子挺直的线条很好看,额头柔韧的弧度很很好看,睫毛也长长的很好看。 哪里都很好看,青年整个人不管哪里都就直接长在她的审美上。 游慕橦凝视着文昭明安静的睡颜,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发现青年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之后,她下意识抬手,轻柔的捂住了青年的眼睛。 纤长的睫毛划过手心的感觉还挺明显,游慕橦来不及思考这个操作的既视感有多微妙,在察觉到青年睁开了眼睛之后就解释道:“太阳有些刺眼,先缓一下。” 文昭明于是用鼻子发出一声黏腻的轻哼算作应答。 他并没有误解游慕橦的动作,甚至于在小姑娘开口解释之前,他就透过小姑娘的指缝以及因为过于白皙而被太阳直射所偷出来的红色察觉到了这个问题,故而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睁开了眼睛,心里软乎乎又暖洋洋的。 比这会儿太阳照在身上的感觉还让他觉得温暖。 过了一会儿,等适应了光线,文昭明伸手抓住游慕橦覆在自己眼睛上手掌拉开,也没松,就是握在手里把玩,一会儿捏捏她的指节,又一会儿揉揉她的掌心。 游慕橦没在意这个,就是笑眯眯的拖长了声音说道:“可睡够了?” 她这一声询问语气微妙的和平时说话有些差别,文昭明最初没能反应过来,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想起来,每次小姑娘午睡醒来,如果他在的话,都是这样问她的。 于是文昭明就:“……” 他没忍住在这个坏心眼的小姑娘葱段般的指节上轻轻捏了那么一下,似笑非笑的给出了回应:“已经睡的饱饱的了。” ——他也是很配合。 游慕橦既说了他平时的台词,他就回了一句游慕橦平时的台词。 没想到会被这样回应的游慕橦很明显的呆了一下,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人懒洋洋的靠在一起头抵着头说了一会儿闲话,文昭明瞅着天色算了一下时辰,说道:“回去帐篷那边,该吃午饭了。” 说起来文昭明以前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随机,有时间有胃口了就吃一口,没时间或者说有时间但没胃口的时候压根儿就一副挑战人类不吃饭错过时间的样子。 没想到时至今日一日三餐俨然规律的游慕橦的自叹弗如了——尤其是要督促她的时候。 毕竟游慕橦也是有天气过热或者过冷就不想吃饭的时候。 游慕橦随口摸了一下肚子。 虽然她现在其实并不饿,但想想这是野营的第一天,侍女们说要去周围转转看有没有什么野菜野果,两个侍从也笑着说有机会的话会打个野兔之类的。 游慕橦想象了一下新鲜的充满自然气息的食材,顿时觉得不管饿不饿,只要做出来她都可以! 于是两人将吃过的油纸包还有果壳收拾一下——游慕橦是个讲礼貌的好孩子,在外头是不会乱扔垃圾的,尤其现在周围环境特别天然,出现个人为的生活垃圾真的特别扫兴。 将垃圾整理到一个油纸包里又揣回布兜中,两人又手拉手往帐篷那边走。 回去时四个人正在准备午饭。 以及还真像游慕橦想象的那样,小满捉了一只野兔,刚贴好的秋膘,特别肥,架在火上正在被熏烤着,被烤出来的油脂沿着肌肉纹理往下滴,落下火焰里发出滋啦的声响。 游慕橦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饿了。 再转头看两个侍女这边,已经炒好了两样小菜在旁边铺好的毡毯上放着,游慕橦瞅了瞅,没看出来原材料,就将目光又放在两人正在炖的汤上了。 汤游慕橦也没看出来,只能瞧见有菌菇,还有蛋花? 她惊讶了一下,很顺口的就开口问道:“哪里来的鸡蛋?” 立秋正把不知名的野菜清洗好沥水,打算一会儿往汤里面放,闻言笑着说道:“是小满捉野兔时摸到的野鸡蛋。” 游慕橦:“……” 其实她脱口而出之后反应过来山野的环境里是鸟蛋的可能性比较大,没想到还真是鸡蛋…… 野鸡蛋也是鸡蛋。 她在旁边兴致勃勃围观了一会儿,有感兴趣的就发问几句,见准备的差不多了,才和文昭明过去泉眼那边洗手。 洗完手过来几人果然已经将东西都装盘放好,只剩下一个烤兔子慢了一步,正被谷雨握着一把匕首从串烤的树枝上往下取。 取下来之后立秋和寒露就挑着一块细嫩一些的肉打算给两个主子削下来处理成好入口的大小。 游慕橦坐在那边看着,一见她俩动作就知道两人准备做什么,立刻开口打断:“等等!” 两个侍女迷惑的停下手中动作,游慕橦就道:“不要切成碎的,我要一整根兔腿,拿着吃。” 立秋/寒露:“……” 小满/谷雨:“……” 还是文昭明不愧是大佬,比较冷静一点,闻言抬眼看过去,意图说服游慕橦放弃这个想法:“刚烤出来还烫的很,用手拿小心烫着。” 游慕橦不死心:“那就稍微放一会儿,等凉了再拿。” 文昭明:“……凉了岂不是没有刚烤出来的香了?” 游慕橦思考了一下,是这样子没错,所以她点点头:“说的也是,那就现在给我。” 文昭明:“……” 他无奈的扶了一下额头,专注于烤兔腿的游慕橦终于察觉到文昭明的意图,不禁委屈巴巴的转头看他,口中说道:“你是不是不想我这样吃啊?” 几个下人不约而同低下头假装自己现在没长耳朵,文昭明视线往过扫了一眼,心里也是无语,嘴上否认:“怎么会?我只是担心这样子不方便,万一弄脏了衣服不好换洗。” 这话委实就很敷衍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哪个不是一天没事都能换两套的,管它脏不脏,一天换两身都是很正常的操作。 于是游慕橦就不说话,只用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盯着文昭明看,将文昭明看的只好认输:“……好,就拿着一整只兔腿,吃烤兔子这样才有氛围对不对?” 文昭明的认输很及时,当然他也确实很懂游慕橦,一句话说的游慕橦没忍住笑破了功,就没好气抬头瞪了他一眼。 文昭明得说,小姑娘瞪过来的这一眼委实是有些过于软乎乎了。 不过这种小细节他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不会在这种时候说出来,于是他起身拿了匕首,将兔子的后腿切了下来,拿油纸垫着主动给游慕橦递了过去,同时说道:“小心点,有些烫。” 游慕橦有心理准备,且文昭明刻意将油纸折了几层,隔着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烫,因而她将一只大兔腿握在手中,禁不住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这样掂着兔腿直接吃吃的就是那么个感觉,实际上真要说起来,确实没有让侍女们将肉剔下来然后弄成方便入口的大小吃起来方便。 实际上游慕橦在兴奋的不顾烫嘴啃了那么几口之后,就觉得胳膊还要一直举着兔腿有些麻烦了。 但因为此前算是和文昭明撒娇卖萌才拥有的这个权利,所以她还是强行忍住了想要将腿子放下的想法,想了想用另外一只手在下面稍微托着,才继续啃了起来。 两只手端着就比一只手更轻松一些,游慕橦啃了一小部分,就有些腻味了。 这不是这辈子基本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这种烤制食物,大都只是吃上一两口尝个味道便罢,再加上这兔子确实肥的很,所以游慕橦吃着吃着,就觉得嘴里有些腻。 她这心里还在纠结着呢,旁边一直关注着的文昭明就发现了。 说起来他真是对这样的情况一点儿也不意外。 小姑娘虽然比起一般的贵女饭量稍微大了一些,吃的也不讲究了一些,但实际上那只是相对而言,严格来说她的衣食住行都是非常精细的。 像这种处理的比较粗糙的烤兔子,真的也就是吃上一两口尝个风味的事儿,要真让游慕橦把一整条兔腿吃完。 ——别说游慕橦能不能吃得完,就是能吃完,文昭明还要担心她吃的多了要闹肚子呢。 这会儿游慕橦才表现出来些许,文昭明立刻就从善如流的凑过去,笑问道:“咱们俩分食一只腿可好?” 他倒是装的一本正经,见游慕橦看过来还说呢:“见你这样吃,果然比放在盘子里让人有食欲多了。” 游慕橦闻言,还真信了他的邪,并瞬间觉得她又可以了。 不过文昭明这么说可不是为了让她继续吃的,一抬眼给立秋使了个眼色,也同样在关注着游慕橦并在心里估摸着也差不多了的立很配合的将之前熬出来的汤盛了一碗端过来,口中说道: “娘子可要喝口汤?这汤是寒露用教的法子做的,咱们都没尝过呢。” 寒露在旁边也跟着笑:“娘子何不尝尝婢子的手艺?这方儿就是金陵本地一般人也不晓得哩。” 两人一唱一和的,说的游慕橦好奇心立马就起来了。 文昭明在旁边适时的伸手将她手里的兔腿拿过来,转头顺手递给小满,自己拿了备在旁边的湿帕子替游慕橦将手擦了,游慕橦将注意力换了地方,美滋滋端着汤喝了起来。 方才两个侍女将汤吹的很好,游慕橦喝着,确实鲜的很,莫名就像动画片里,喝起来有一种置身大自然的特效。 ——当然实际上她现在确实是置身大自然就是了。 咳。 吃完午饭,在营地附近转了几圈消消食,游慕橦原想回帐篷午睡来着,然而感受着外头暖洋洋的太阳,觉得去帐篷里还不如在外面呢,但是另一方面帐篷里被褥齐全,睡得又舒服。 她琢磨了一下,正寻思着要在哪里,无意间见立秋寒露两人拎着篮子往旁边走,顺口就问了一句:“去哪里?” 寒露笑着回道:“早上看见那边山坡上有片竹林,打算过去瞧瞧,有竹笋的话就挖些回来,今天整理的东西的时候看见我们还带了海鲜干货,配上鲜笋明儿个正好煮个鲍鱼冬笋汤。” 游慕橦眨巴了一下,立刻举手表示:“我也要去!” 文昭明在旁边奇道:“你不午睡了?” 游慕橦:“……” 游慕橦瞅他一眼,相当傲娇的强调道:“不睡了,我也要去挖竹笋。” 文昭明不禁乐了一下,什么意见都没有。 其实游慕橦也是那会儿在沼泽地那边文昭明睡觉的时候,跟着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虽然没睡着,但实际上闭上眼睛休息也是有效果的,故而现在并不是很困。 也许还有踏青的兴奋感加成也说不定。 立秋和寒露两人本来都准备好打算走了,但既然游慕橦要跟着,她们就又转了回来。 游慕橦连忙回帐篷去换衣服。 这要去爬山了,自然不能穿的宽袖长裙,索性并不是第一次外出的侍女们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给游慕橦准备好几种不同样式的衣裳。 这个时候游慕橦就换了身箭袖绑腿、偏向于骑装却和骑装不尽相同的衣裳。 她走出来在原地蹦跶了两下,确定外衣下面套着的厚实里衣并不会影响到自己发挥,这才满意的一点头,哒哒哒跑过去拉着文昭明笑着说道:“我们走!” 文昭明将她打量了几眼,发现她并没有为了活动方便而忘记保暖——虽说这山谷里很是温暖,但那也是相对而言,和其他季节的气候自然是差着的——也跟着满意的点点头,握着游慕橦的手对立秋两人点头示意了一下,信步朝着有竹林的方向走去。 立秋和寒露见两个主子在自己等人面前牵手牵的大大方方,互相对视一眼在心里悄悄笑了一下,就不远不近的跟在了两人身后。 作为一个有眼色的侍女,就算跟着,那跟着的距离也是很有些讲究的。 不能太远,以防主子有什么吩咐自己不能及时听到;当然也不能太近,不然两个主子万一想说点儿悄悄话做点儿更亲密的事情,自己在旁边围观那多不合适? 不过立秋和寒露在这个问题上很有经验,距离拿捏的非常合适,一行人全程很是和谐的走到了竹林那里。 竹林所在的地方比早上游慕橦和文昭明去的菖蒲地还远一些,且还在半山坡上,可比早上难走多了。 游慕橦走了一大半的路,就成功换了前进方式,由步行变成了趴在文昭明背上。 这操作两人也很熟练,游慕橦手臂环着文昭明的脖颈,自然又亲密的挨着他,文昭明也很镇定,即便背上托了个游慕橦,脚步也仍旧稳稳的,让游慕橦看的就特别羡慕。 对此文昭明的反应是:“你若是有意,以后每日与我习武倒也未为不可。” 文昭明也没有什么女子不能习武的想法,甚至于他上回学了游慕橦的瑜伽放松方法之后,就跃跃欲试想要投桃报李一下教游慕橦点儿什么。 奈何游慕橦对此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文昭明旧事重提她的反应也和以前如出一辙的敬谢不敏。 就……虽然对习武之人飞檐走壁是很感兴趣啦,但要让她自己去学的话那她真的是坚持不下去。 还是让她安安分分做她的娇弱小女子的。 索性游慕橦自觉一直有练习瑜伽,虽然力道方面所有欠缺,但柔韧度还是很可以的。 ——虽然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卵用但游慕橦认为柔韧度好了最起码被人绑架的时候可以成功的将被背在身后绑住的绳子绕到身前来解开。 这不就多出一丝的求生机会吗?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第173章 沐浴阳光 游慕橦并没有睡着。 当然了,比起早出晚归甚至偶尔还熬夜通宵的文昭明,游慕橦日常生活排除掉一般的应酬交际,简略概括一下也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要说有多缺觉那还真是不至于。 尤其现在享受着这种微妙的被文昭明所依靠的感觉,刚刚被太阳晒着酝酿出来的困意这会儿都消散的彻底,只是闭目养神根本一点儿都睡不着。 太阳渐渐地从东边变成了挂在了正中,周围的温度也渐渐升高,比起早上宜人的感觉,这会儿太阳直射下来,隐隐地竟然有些灼人了。 游慕橦无意间摸到文昭明散落开的乌黑长发,惊讶的发现青年的头发摸起来都感觉有些烫了;她又顺手在文昭明衣服上蹭了一下,果然他深色的衣服也是暖乎乎的。 她自己是浅色衣服,头发又挽了起来,感觉没有那么明显,只是能感受到阳光透过眼皮,借助皮肤下的血管给瞳孔产生的一种微妙的橙红色感。 她没忍住将眼皮掀开一条缝,立刻就觉得有些刺眼,连忙抬手遮了遮,这才慢慢的找回视线。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游慕橦垂眸瞅了一眼文昭明,发现青年眼睛竟然仍旧还是闭着,愣了一下,禁不住就傻乎乎的无声笑了起来。 真好呀…… 她这样想着,目光黏在文昭明的脸上,就有些取不下来。 青年皮肤是种冷白色,平时可以有效的增添他高不可攀的气场,当然啦在游慕橦这里这点无效,她就只觉得青年可真好看。 皮肤白皙的很好看,鼻子挺直的线条很好看,额头柔韧的弧度很很好看,睫毛也长长的很好看。 哪里都很好看,青年整个人不管哪里都就直接长在她的审美上。 游慕橦凝视着文昭明安静的睡颜,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发现青年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之后,她下意识抬手,轻柔的捂住了青年的眼睛。 纤长的睫毛划过手心的感觉还挺明显,游慕橦来不及思考这个操作的既视感有多微妙,在察觉到青年睁开了眼睛之后就解释道:“太阳有些刺眼,先缓一下。” 文昭明于是用鼻子发出一声黏腻的轻哼算作应答。 他并没有误解游慕橦的动作,甚至于在小姑娘开口解释之前,他就透过小姑娘的指缝以及因为过于白皙而被太阳直射所偷出来的红色察觉到了这个问题,故而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睁开了眼睛,心里软乎乎又暖洋洋的。 比这会儿太阳照在身上的感觉还让他觉得温暖。 过了一会儿,等适应了光线,文昭明伸手抓住游慕橦覆在自己眼睛上手掌拉开,也没松,就是握在手里把玩,一会儿捏捏她的指节,又一会儿揉揉她的掌心。 游慕橦没在意这个,就是笑眯眯的拖长了声音说道:“可睡够了?” 她这一声询问语气微妙的和平时说话有些差别,文昭明最初没能反应过来,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想起来,每次小姑娘午睡醒来,如果他在的话,都是这样问她的。 于是文昭明就:“……” 他没忍住在这个坏心眼的小姑娘葱段般的指节上轻轻捏了那么一下,似笑非笑的给出了回应:“已经睡的饱饱的了。” ——他也是很配合。 游慕橦既说了他平时的台词,他就回了一句游慕橦平时的台词。 没想到会被这样回应的游慕橦很明显的呆了一下,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人懒洋洋的靠在一起头抵着头说了一会儿闲话,文昭明瞅着天色算了一下时辰,说道:“回去帐篷那边,该吃午饭了。” 说起来文昭明以前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随机,有时间有胃口了就吃一口,没时间或者说有时间但没胃口的时候压根儿就一副挑战人类不吃饭错过时间的样子。 没想到时至今日一日三餐俨然规律的游慕橦的自叹弗如了——尤其是要督促她的时候。 毕竟游慕橦也是有天气过热或者过冷就不想吃饭的时候。 游慕橦随口摸了一下肚子。 虽然她现在其实并不饿,但想想这是野营的第一天,侍女们说要去周围转转看有没有什么野菜野果,两个侍从也笑着说有机会的话会打个野兔之类的。 游慕橦想象了一下新鲜的充满自然气息的食材,顿时觉得不管饿不饿,只要做出来她都可以! 于是两人将吃过的油纸包还有果壳收拾一下——游慕橦是个讲礼貌的好孩子,在外头是不会乱扔垃圾的,尤其现在周围环境特别天然,出现个人为的生活垃圾真的特别扫兴。 将垃圾整理到一个油纸包里又揣回布兜中,两人又手拉手往帐篷那边走。 回去时四个人正在准备午饭。 以及还真像游慕橦想象的那样,小满捉了一只野兔,刚贴好的秋膘,特别肥,架在火上正在被熏烤着,被烤出来的油脂沿着肌肉纹理往下滴,落下火焰里发出滋啦的声响。 游慕橦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饿了。 再转头看两个侍女这边,已经炒好了两样小菜在旁边铺好的毡毯上放着,游慕橦瞅了瞅,没看出来原材料,就将目光又放在两人正在炖的汤上了。 汤游慕橦也没看出来,只能瞧见有菌菇,还有蛋花? 她惊讶了一下,很顺口的就开口问道:“哪里来的鸡蛋?” 立秋正把不知名的野菜清洗好沥水,打算一会儿往汤里面放,闻言笑着说道:“是小满捉野兔时摸到的野鸡蛋。” 游慕橦:“……” 其实她脱口而出之后反应过来山野的环境里是鸟蛋的可能性比较大,没想到还真是鸡蛋…… 野鸡蛋也是鸡蛋。 她在旁边兴致勃勃围观了一会儿,有感兴趣的就发问几句,见准备的差不多了,才和文昭明过去泉眼那边洗手。 洗完手过来几人果然已经将东西都装盘放好,只剩下一个烤兔子慢了一步,正被谷雨握着一把匕首从串烤的树枝上往下取。 取下来之后立秋和寒露就挑着一块细嫩一些的肉打算给两个主子削下来处理成好入口的大小。 游慕橦坐在那边看着,一见她俩动作就知道两人准备做什么,立刻开口打断:“等等!” 两个侍女迷惑的停下手中动作,游慕橦就道:“不要切成碎的,我要一整根兔腿,拿着吃。” 立秋/寒露:“……” 小满/谷雨:“……” 还是文昭明不愧是大佬,比较冷静一点,闻言抬眼看过去,意图说服游慕橦放弃这个想法:“刚烤出来还烫的很,用手拿小心烫着。” 游慕橦不死心:“那就稍微放一会儿,等凉了再拿。” 文昭明:“……凉了岂不是没有刚烤出来的香了?” 游慕橦思考了一下,是这样子没错,所以她点点头:“说的也是,那就现在给我。” 文昭明:“……” 他无奈的扶了一下额头,专注于烤兔腿的游慕橦终于察觉到文昭明的意图,不禁委屈巴巴的转头看他,口中说道:“你是不是不想我这样吃啊?” 几个下人不约而同低下头假装自己现在没长耳朵,文昭明视线往过扫了一眼,心里也是无语,嘴上否认:“怎么会?我只是担心这样子不方便,万一弄脏了衣服不好换洗。” 这话委实就很敷衍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哪个不是一天没事都能换两套的,管它脏不脏,一天换两身都是很正常的操作。 于是游慕橦就不说话,只用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盯着文昭明看,将文昭明看的只好认输:“……好,就拿着一整只兔腿,吃烤兔子这样才有氛围对不对?” 文昭明的认输很及时,当然他也确实很懂游慕橦,一句话说的游慕橦没忍住笑破了功,就没好气抬头瞪了他一眼。 文昭明得说,小姑娘瞪过来的这一眼委实是有些过于软乎乎了。 不过这种小细节他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不会在这种时候说出来,于是他起身拿了匕首,将兔子的后腿切了下来,拿油纸垫着主动给游慕橦递了过去,同时说道:“小心点,有些烫。” 游慕橦有心理准备,且文昭明刻意将油纸折了几层,隔着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烫,因而她将一只大兔腿握在手中,禁不住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这样掂着兔腿直接吃吃的就是那么个感觉,实际上真要说起来,确实没有让侍女们将肉剔下来然后弄成方便入口的大小吃起来方便。 实际上游慕橦在兴奋的不顾烫嘴啃了那么几口之后,就觉得胳膊还要一直举着兔腿有些麻烦了。 但因为此前算是和文昭明撒娇卖萌才拥有的这个权利,所以她还是强行忍住了想要将腿子放下的想法,想了想用另外一只手在下面稍微托着,才继续啃了起来。 两只手端着就比一只手更轻松一些,游慕橦啃了一小部分,就有些腻味了。 这不是这辈子基本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这种烤制食物,大都只是吃上一两口尝个味道便罢,再加上这兔子确实肥的很,所以游慕橦吃着吃着,就觉得嘴里有些腻。 她这心里还在纠结着呢,旁边一直关注着的文昭明就发现了。 说起来他真是对这样的情况一点儿也不意外。 小姑娘虽然比起一般的贵女饭量稍微大了一些,吃的也不讲究了一些,但实际上那只是相对而言,严格来说她的衣食住行都是非常精细的。 像这种处理的比较粗糙的烤兔子,真的也就是吃上一两口尝个风味的事儿,要真让游慕橦把一整条兔腿吃完。 ——别说游慕橦能不能吃得完,就是能吃完,文昭明还要担心她吃的多了要闹肚子呢。 这会儿游慕橦才表现出来些许,文昭明立刻就从善如流的凑过去,笑问道:“咱们俩分食一只腿可好?” 他倒是装的一本正经,见游慕橦看过来还说呢:“见你这样吃,果然比放在盘子里让人有食欲多了。” 游慕橦闻言,还真信了他的邪,并瞬间觉得她又可以了。 不过文昭明这么说可不是为了让她继续吃的,一抬眼给立秋使了个眼色,也同样在关注着游慕橦并在心里估摸着也差不多了的立很配合的将之前熬出来的汤盛了一碗端过来,口中说道: “娘子可要喝口汤?这汤是寒露用教的法子做的,咱们都没尝过呢。” 寒露在旁边也跟着笑:“娘子何不尝尝婢子的手艺?这方儿就是金陵本地一般人也不晓得哩。” 两人一唱一和的,说的游慕橦好奇心立马就起来了。 文昭明在旁边适时的伸手将她手里的兔腿拿过来,转头顺手递给小满,自己拿了备在旁边的湿帕子替游慕橦将手擦了,游慕橦将注意力换了地方,美滋滋端着汤喝了起来。 方才两个侍女将汤吹的很好,游慕橦喝着,确实鲜的很,莫名就像动画片里,喝起来有一种置身大自然的特效。 ——当然实际上她现在确实是置身大自然就是了。 咳。 吃完午饭,在营地附近转了几圈消消食,游慕橦原想回帐篷午睡来着,然而感受着外头暖洋洋的太阳,觉得去帐篷里还不如在外面呢,但是另一方面帐篷里被褥齐全,睡得又舒服。 她琢磨了一下,正寻思着要在哪里,无意间见立秋寒露两人拎着篮子往旁边走,顺口就问了一句:“去哪里?” 寒露笑着回道:“早上看见那边山坡上有片竹林,打算过去瞧瞧,有竹笋的话就挖些回来,今天整理的东西的时候看见我们还带了海鲜干货,配上鲜笋明儿个正好煮个鲍鱼冬笋汤。” 游慕橦眨巴了一下,立刻举手表示:“我也要去!” 文昭明在旁边奇道:“你不午睡了?” 游慕橦:“……” 游慕橦瞅他一眼,相当傲娇的强调道:“不睡了,我也要去挖竹笋。” 文昭明不禁乐了一下,什么意见都没有。 其实游慕橦也是那会儿在沼泽地那边文昭明睡觉的时候,跟着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虽然没睡着,但实际上闭上眼睛休息也是有效果的,故而现在并不是很困。 也许还有踏青的兴奋感加成也说不定。 立秋和寒露两人本来都准备好打算走了,但既然游慕橦要跟着,她们就又转了回来。 游慕橦连忙回帐篷去换衣服。 这要去爬山了,自然不能穿的宽袖长裙,索性并不是第一次外出的侍女们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给游慕橦准备好几种不同样式的衣裳。 这个时候游慕橦就换了身箭袖绑腿、偏向于骑装却和骑装不尽相同的衣裳。 她走出来在原地蹦跶了两下,确定外衣下面套着的厚实里衣并不会影响到自己发挥,这才满意的一点头,哒哒哒跑过去拉着文昭明笑着说道:“我们走!” 文昭明将她打量了几眼,发现她并没有为了活动方便而忘记保暖——虽说这山谷里很是温暖,但那也是相对而言,和其他季节的气候自然是差着的——也跟着满意的点点头,握着游慕橦的手对立秋两人点头示意了一下,信步朝着有竹林的方向走去。 立秋和寒露见两个主子在自己等人面前牵手牵的大大方方,互相对视一眼在心里悄悄笑了一下,就不远不近的跟在了两人身后。 作为一个有眼色的侍女,就算跟着,那跟着的距离也是很有些讲究的。 不能太远,以防主子有什么吩咐自己不能及时听到;当然也不能太近,不然两个主子万一想说点儿悄悄话做点儿更亲密的事情,自己在旁边围观那多不合适? 不过立秋和寒露在这个问题上很有经验,距离拿捏的非常合适,一行人全程很是和谐的走到了竹林那里。 竹林所在的地方比早上游慕橦和文昭明去的菖蒲地还远一些,且还在半山坡上,可比早上难走多了。 游慕橦走了一大半的路,就成功换了前进方式,由步行变成了趴在文昭明背上。 这操作两人也很熟练,游慕橦手臂环着文昭明的脖颈,自然又亲密的挨着他,文昭明也很镇定,即便背上托了个游慕橦,脚步也仍旧稳稳的,让游慕橦看的就特别羡慕。 对此文昭明的反应是:“你若是有意,以后每日与我习武倒也未为不可。” 文昭明也没有什么女子不能习武的想法,甚至于他上回学了游慕橦的瑜伽放松方法之后,就跃跃欲试想要投桃报李一下教游慕橦点儿什么。 奈何游慕橦对此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文昭明旧事重提她的反应也和以前如出一辙的敬谢不敏。 就……虽然对习武之人飞檐走壁是很感兴趣啦,但要让她自己去学的话那她真的是坚持不下去。 还是让她安安分分做她的娇弱小女子的。 索性游慕橦自觉一直有练习瑜伽,虽然力道方面所有欠缺,但柔韧度还是很可以的。 ——虽然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卵用但游慕橦认为柔韧度好了最起码被人绑架的时候可以成功的将被背在身后绑住的绳子绕到身前来解开。 这不就多出一丝的求生机会吗?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第174章 突闻 咳,跳过这个对咸鱼不是很友好的话题,游慕橦美滋滋趴在文昭明背上,一行人不多时就来到了竹林那边。 竹林附近风景很好,一眼看过去让人完全想不到现在是冬天,青翠的竹叶偶尔被风吹的发出飒飒的声音,听着就很让人心情愉悦。 游慕橦一抬头看见,不觉就轻轻“哇”了一声,看看文昭明,又看看立秋两人,想了想,还是对挖笋的兴趣更大一些,于是从善如流表示自己要跟着立秋挖笋。 两个侍女:“……” 文昭明:“……” 文昭明沉吟了一下,微妙的感觉自己仿佛是被用完就扔了,不过他适应良好,并镇定自若的表示也要凑一下热闹。 立秋两人:“……” 游慕橦眨巴一下眼睛,想了想文昭明不管是动手能力还是体力都比自己好,说要挖笋其实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大概。 因为两个主子也要参与,立秋两人就分出来一个篮子给了他们,游慕橦兴冲冲的一手拉着文昭明,一手提着篮子就要往竹林深处冲。 立秋见状连忙拦了一下,颇有些好笑的解释道:“娘子连个镐子都不曾拿。” 游慕橦恍然大悟,就说感觉好像少了点儿什么,原来是没有工具。 她转身凑到立秋那边,见两人篮子里放了一应特别小巧的铲子镐子之类,不觉发出一声赞叹:“你们怎么什么都有啊?” 立秋笑而不语。 有个热爱大自然爱好过于天马行空的主子,对于这种基本工具她们出门的时候自然是要准备齐全。 双方将工具分了一下。 游慕橦自知自己玩的可能性比较大,也没要非和立秋两个抢趁手的工具,只拿了个小铲子放在篮子里便罢。 分好工具就各自散了,立秋和寒露走一边,游慕橦和文昭明走另外一边。 游慕橦玩的兴致更高,提着篮子脚步轻快的一会儿转到这里,一会儿转到那里,也不嫌累。 倒是看的文昭明有些胆战心惊,盖因游慕橦跑的欢快了,似乎就忘了胳膊上还挎了个篮子,篮子里还有放着农具呢,跑的时候文昭明一抬眼就看到小铲子的木质把杆杵在篮子口摇摇欲坠。 文昭明:“!!!” 青年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游慕橦跟前两人抓在怀里,从她胳膊上将篮子取下来道:“跑慢点儿,小心脚下——篮子先放在旁边。” 游慕橦眨巴着眼睛看文昭明将篮子放在一旁竹根处,傻乎乎说道:“我刚刚都忘了。” 文昭明:“……” 文昭明委实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在旁边一直跟着看她撒欢儿。 转了一会儿,游慕橦跑累了,气喘吁吁拉着文昭明在地上坐了,就很不讲究。 不过这会儿氛围使然,两人也都没在意干净不干净的,坐着歇了一会儿,游慕橦仰头望着细细高高的的竹子,突然奇想问道:“你能踩在竹梢那里站稳吗?” 文昭明:“???” 话题跳跃度过大,即便是文昭明都有些不明所以,他回以一声疑惑的“嗯?”,游慕橦便立刻手舞足蹈的演示起来。 她脑子里蹦出来的是上辈子小说电视里描述的那样,某少侠一身白衣飘飘,往树梢上一站树梢都不会被压断的那种操作,看起来超级有范儿。 她如此这般的还顺便加了一下自己的想象——比如说目光冷漠,侧脸宛如刀削面(……)之类,文昭明听完禁不住就:“……” 他戳了一下游慕橦的手心,好笑道:“你这都是从哪里看来的话本子?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功夫?” 最多也就是能借助竹枝短暂的在空中停留那么几息的时间,但像游慕橦描述的那样轻飘飘站在树枝上一动不动的,那都不是凡人,应该说是神仙了。 文昭明果断打破了游慕橦的幻想,游慕橦听完不觉扁了一下嘴巴,失望道:“没有吗?” 虽然他向来不希望看到小姑娘失望的表情但对于这个问题他真的是…… “确实没有!” 游慕橦遗憾的拖长了音调“啊”了一声,可以说是将自己的失望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文昭明转头去眺望周围有没有什么长的饱满的冬笋,权当自己没看见也没听见。 游慕橦:“……” 跳过这个令人一言难尽的小插曲,两人还是有兴致勃勃在地上挖了几根冬笋出来。 ——实不相瞒每次一到这种要用力气的活游慕橦就深深的感觉到自己这辈子真的是长废了,也就玩儿似得挖了一会儿,手心就被磨的红通通的。 她都还没感觉怎么样,文昭明看见就不忍心了,连哄带骗的让游慕橦将东西放下,自己干脆利落挖了两根出来放在篮子里,就当做是两人今天出门有收获。 游慕橦看了看篮子里两根胖乎乎的竹笋,也没挣扎——本来嘛,他们出来时玩来的,又不是为了体验生活干农活。 挖笋这种事情,有兴趣了挖两下,没兴趣了左右还有旁人代劳——资本主义就是这么嚣张。 【叉腰jpg】 两人特别任性的在山谷玩了五六天时间,才收拾准备回家,就这游慕橦还很有些恋恋不舍,要不是带的干粮并换洗衣裳不够了,她感觉自己还能再待几天。 这几天两人差不多将这山谷整个儿转了一遍,发现了很多好玩儿的东西,又得空不想溜达的时候,就围观小满和谷雨砍竹子,游慕橦甚至还试着砍了几次,气喘吁吁就折了三两根就不行了。 于是又换了地方折腾,开始将两人砍下来的竹子往文昭明看上的地方拉。 这是之前说好的要搭一栋竹楼呢。 临走时一行人的成果是小溪旁堆了一大堆的竹竿,至于搭建的事,文昭明表示还是让专业人员来比较合适。 毕竟就算是不长住也要将地基打好——指不定之后年纪大了退休的话就可以来这里定居了。 这是游慕橦玩笑时说的,文昭明却觉得完全可以记下来。 回去时比来时感觉就很不一样了。 来的时候游慕橦兴奋又期待,整个人精神很好,路上甚至都不怕冷,直接和文昭明坐在车辕上赶过来的。 回去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她其实精神还是振奋的,身体却这两天跑来跑去疲倦的很了,在马车里坐着摇摇晃晃的,不多时就身子一歪,倒进了文昭明的怀里。 文昭明动作熟练的将人往怀里揽了一下,低头看了她一眼,继而也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游慕橦这回醒来的时机抓的很巧,睁开眼睛的时候隐约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她缓了一下,意识才渐渐的回笼,发现自己正躺在文昭明腿上,身上盖着文昭明的大氅。 她动了一下,感觉手被人抓在手掌里,不觉看了一眼,文昭明察觉到她的动静,也跟着睁开了眼睛,见状用空出来的手将她睡的略有些凌乱的发丝拨了一下,才问道:“醒了?” 游慕橦眼睛眯了眯,懒洋洋翻了个身,将脸直接埋在文昭明肚子上,脱口说了一句:“没有。” 好一会儿,才声音闷闷的又问道:“到哪儿了?” 正经来讲她这个姿势委实有些微妙,以至于文昭明目光禁不住飘忽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问话,整理了一下思绪,回道:“进城有一会儿,快到家里了。” 游慕橦于是哼唧了一声,就这样不动了。 文昭明:“……” 他强行冷静了一下,让自己注意力转移开来,想了想,问游慕橦:“年节时我会写折子递到京城,你若是有什么东西想往家里捎的就一起送?” 游慕橦在来金陵的时候就有想过会不会好几年都不能回去,这才第一年,她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故而闻言也只闭着眼睛,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文昭明:“……” 文昭明再接再厉:“过两日我可能会忙起来,若是不回来你便自己吃饭,不能贪懒不好好用膳,倒吃小食吃饱了肚子。” 两人出发去山谷之前文昭明就说过这会儿腾出来几天时间,回来后肯定得补一下,所以对于这件事游慕橦也同样不是很惊讶。 至于后面让她好好吃饭那个,已经是文昭明的老生常谈了,更不值得游慕橦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于是她继续“嗯”了一声,不动如山。 文昭明:“……” 文昭明一时就有些说不出话。 就这游慕橦心里还寻思呢,平时也没见过文昭明这样没话找话,也不知道他今儿怎么突然这么话多。 索性原本就快到家里了,就在文昭明努力在寻找下一个话题的时候,外头小满笑盈盈的喊了一声:“到了。”马车就应声停了下来。 文昭明禁不住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游慕橦不情不愿的又翻了个身,这回翻到了正面朝上的方位,文昭明就低头看她,温声道:“回家再休息罢?” 游慕橦不是很想动。 不过想想出来五六天在山谷里洗漱都是将就着来的,这会儿到了家让人备好热水泡个澡岂不美哉? 这么一想,游慕橦顿时就觉得身上很不舒服了,连忙借着文昭明的力道起身,两人回了家,她果真第一时间就吩咐侍女准备热水。 ——虽说实际上不等她吩咐,文昭明早就有让人提前回来通知一声两人回来的大概时间,故而这会儿收到游慕橦的吩咐,不多长时间就将一应东西准备好了。 游慕橦略微惊奇了一下,也没再磨蹭,让立春随便挑一身家居服拿过来,她自己就先去了浴池那边。 坐在热乎乎的水里,游慕橦顿时精神就是一阵,感觉路上的风尘一下子就被水流冲走,侍女们还很贴心的备了游慕橦喜欢的花瓣撒在水面上,游慕橦一边玩一边泡,直到手上的皮肤都皱巴巴的了,才从里面出来,换上柔软轻便的居家服。 虽说家里其他的都很好,就是温度比山谷里差了些,刚泡在热水里毛孔仿佛都被泡开了,冷不丁房门一打开就感觉一阵冷风嗖的一下钻到了衣领里。 游慕橦下意识哆嗦了一下,身后立春连忙拿着件棉斗篷,着急道:“娘子怎么没披斗篷就出来了。” 游慕橦:“……” 游慕橦乖乖让立春将斗篷给自己披上了,才解释道:“这两天在山谷里习惯了。” 都忘了家里温度可低多了。 立春:“……” 立春顿时无语。 回廊上穿着斗篷也没多暖和,索性才从热水里出来人其实并不会多冷,游慕橦也就慢悠悠的往主卧那边走。 文昭明刚回来就被文采拦住了,都来不及洗漱,就见两人神情严肃的去了书房,游慕橦向着书房的方向张望了一下,猜测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躺在窗边的软塌上,游慕橦情不自禁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说起来其实在山谷那边玩的时候感觉也挺好的,但是就很奇怪,大抵是因为硬件设施跟不上,就没有在家里时那种特有的自在感。 ——当然不排除游慕橦她就是个阿宅,满脑子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样子。 咳。 她躺在软塌上眯了一会儿,文昭明辨识度相当高的脚步声渐渐接近,想到刚才文采和他说话时脸上的神情,她不觉起身坐了起来。 文昭明进来见她看过来,愣了一下,脸上神色竟破天荒有些踌躇,游慕橦也不知道怎么地,心里突然就猛的跳了那么一下。 她也做不出之前那种懒洋洋的姿势了,整个人无意识坐的端端直直的,朝文昭明看过去,口中试探似得询问道:“怎么了?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文昭明:“……” 文昭明静默了那么几秒钟,走到游慕橦跟前,也在软塌上坐下了,并很顺手的将游慕橦的手握在了手中,然后才开了口。 “游家兄长知节在回京途中遇到流寇,如今下落不明。” 游慕橦:“……” 游慕橦:“!!!” 她其实没能立刻反应过来文昭明说了什么,愣了好一会儿,下意识睁了睁眼睛,反问道:“你说谁?” ——她也不是没有听清楚文昭明说的是谁的名字,但大抵是因为这个事实于她而言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故而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便是这么个反应。 文昭明在心里微微叹息一声,握着游慕橦的手也不禁略用力了一些,继而垂着眼睛,将文采刚刚说的事情对游慕橦转述了一遍。 游知节是游家三房行二的郎君,和游慕橦是一个爹一个妈的亲兄妹,去年因为发生了这样那样的意外,以至于游知节他突然暴露了恋爱脑的属性,抛妻弃子和一歌女离开了京城。 这一整年的时间也不知道游知节是不知道游慕橦在金陵还是怎么样,总之是一封信都没有寄过,游慕橦平日里因为家里人都没有在这边,她要想想亲爹亲妈的时候都不够,再加上她也觉得亲哥这恋爱脑,就得在外面感受一下穷苦生活才能够得到教训。 ——毕竟大家都知道,只有物质生活丰富的时候,人才有心思去考虑精神世界的事情。 当一个人吃不饱穿不暖甚至居无定所的时候,心里哪里还会有什么风花雪月,大抵每天想的都是明天怎么才能不饿肚子罢了。 那会儿从京城离开的时候游慕橦倒是有将这套利落对着游致宁游张氏这样那样的说过一通,当时夫妻两人想了想觉得这说法没毛病,进而将原本打算寄给游知节的一应细软都收了起来,强行狠下心没再管。 游知节这一年的时间在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目前暂且不得而知,但这不是眼看着要入冬,游知节这不是想着回家过年,就大老远开始动身往京城这边赶了。 他动身的时候倒是没给游致宁游张氏提过自己要回来的事,倒是有和文昭明联系…… “等等!?” 听到这里游慕橦不觉将眼睛睁了睁,迷惑又惊讶的问文昭明:“二哥什么时候寄信了?我竟不知道?” 文昭明:“……” 文昭明心里有些虚的看了游慕橦一眼,又将睫毛垂了下去,解释道:“舅兄上一次寄信是十月初。” 游慕橦:“……” 游慕橦看他神情,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事,虽然想知道但现在并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于是她缓了一下,摆摆手道:“算了,这个且不提,你继续说。” 文昭明悄摸摸的关注了一下她的神色,就继续说了下去。 这里面确实是有些事的。 这不是游知节虽说是恋爱脑了一下,但更多他其实是有察觉到那个同他一起坠入爱河(……)的女性的身份似乎有些不大对。 这里的不大对说的并不是素娘背后那个人是朝堂上意图接近文昭明的某有心人这件事。 哦,素娘是那个和游知节玩恋爱游戏的女子的名字。 虽然说事到如今素娘这个名字极有可能是假的,但我们暂且先用这个称呼来指代这个女人就是了。 却说游知节最初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和素娘感受一下爱情的美妙,真心到就算知道素娘是故意接近自己且目的不纯他都可以忍受。 第174章 突闻 咳,跳过这个对咸鱼不是很友好的话题,游慕橦美滋滋趴在文昭明背上,一行人不多时就来到了竹林那边。 竹林附近风景很好,一眼看过去让人完全想不到现在是冬天,青翠的竹叶偶尔被风吹的发出飒飒的声音,听着就很让人心情愉悦。 游慕橦一抬头看见,不觉就轻轻“哇”了一声,看看文昭明,又看看立秋两人,想了想,还是对挖笋的兴趣更大一些,于是从善如流表示自己要跟着立秋挖笋。 两个侍女:“……” 文昭明:“……” 文昭明沉吟了一下,微妙的感觉自己仿佛是被用完就扔了,不过他适应良好,并镇定自若的表示也要凑一下热闹。 立秋两人:“……” 游慕橦眨巴一下眼睛,想了想文昭明不管是动手能力还是体力都比自己好,说要挖笋其实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大概。 因为两个主子也要参与,立秋两人就分出来一个篮子给了他们,游慕橦兴冲冲的一手拉着文昭明,一手提着篮子就要往竹林深处冲。 立秋见状连忙拦了一下,颇有些好笑的解释道:“娘子连个镐子都不曾拿。” 游慕橦恍然大悟,就说感觉好像少了点儿什么,原来是没有工具。 她转身凑到立秋那边,见两人篮子里放了一应特别小巧的铲子镐子之类,不觉发出一声赞叹:“你们怎么什么都有啊?” 立秋笑而不语。 有个热爱大自然爱好过于天马行空的主子,对于这种基本工具她们出门的时候自然是要准备齐全。 双方将工具分了一下。 游慕橦自知自己玩的可能性比较大,也没要非和立秋两个抢趁手的工具,只拿了个小铲子放在篮子里便罢。 分好工具就各自散了,立秋和寒露走一边,游慕橦和文昭明走另外一边。 游慕橦玩的兴致更高,提着篮子脚步轻快的一会儿转到这里,一会儿转到那里,也不嫌累。 倒是看的文昭明有些胆战心惊,盖因游慕橦跑的欢快了,似乎就忘了胳膊上还挎了个篮子,篮子里还有放着农具呢,跑的时候文昭明一抬眼就看到小铲子的木质把杆杵在篮子口摇摇欲坠。 文昭明:“!!!” 青年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游慕橦跟前两人抓在怀里,从她胳膊上将篮子取下来道:“跑慢点儿,小心脚下——篮子先放在旁边。” 游慕橦眨巴着眼睛看文昭明将篮子放在一旁竹根处,傻乎乎说道:“我刚刚都忘了。” 文昭明:“……” 文昭明委实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在旁边一直跟着看她撒欢儿。 转了一会儿,游慕橦跑累了,气喘吁吁拉着文昭明在地上坐了,就很不讲究。 不过这会儿氛围使然,两人也都没在意干净不干净的,坐着歇了一会儿,游慕橦仰头望着细细高高的的竹子,突然奇想问道:“你能踩在竹梢那里站稳吗?” 文昭明:“???” 话题跳跃度过大,即便是文昭明都有些不明所以,他回以一声疑惑的“嗯?”,游慕橦便立刻手舞足蹈的演示起来。 她脑子里蹦出来的是上辈子小说电视里描述的那样,某少侠一身白衣飘飘,往树梢上一站树梢都不会被压断的那种操作,看起来超级有范儿。 她如此这般的还顺便加了一下自己的想象——比如说目光冷漠,侧脸宛如刀削面(……)之类,文昭明听完禁不住就:“……” 他戳了一下游慕橦的手心,好笑道:“你这都是从哪里看来的话本子?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功夫?” 最多也就是能借助竹枝短暂的在空中停留那么几息的时间,但像游慕橦描述的那样轻飘飘站在树枝上一动不动的,那都不是凡人,应该说是神仙了。 文昭明果断打破了游慕橦的幻想,游慕橦听完不觉扁了一下嘴巴,失望道:“没有吗?” 虽然他向来不希望看到小姑娘失望的表情但对于这个问题他真的是…… “确实没有!” 游慕橦遗憾的拖长了音调“啊”了一声,可以说是将自己的失望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文昭明转头去眺望周围有没有什么长的饱满的冬笋,权当自己没看见也没听见。 游慕橦:“……” 跳过这个令人一言难尽的小插曲,两人还是有兴致勃勃在地上挖了几根冬笋出来。 ——实不相瞒每次一到这种要用力气的活游慕橦就深深的感觉到自己这辈子真的是长废了,也就玩儿似得挖了一会儿,手心就被磨的红通通的。 她都还没感觉怎么样,文昭明看见就不忍心了,连哄带骗的让游慕橦将东西放下,自己干脆利落挖了两根出来放在篮子里,就当做是两人今天出门有收获。 游慕橦看了看篮子里两根胖乎乎的竹笋,也没挣扎——本来嘛,他们出来时玩来的,又不是为了体验生活干农活。 挖笋这种事情,有兴趣了挖两下,没兴趣了左右还有旁人代劳——资本主义就是这么嚣张。 【叉腰jpg】 两人特别任性的在山谷玩了五六天时间,才收拾准备回家,就这游慕橦还很有些恋恋不舍,要不是带的干粮并换洗衣裳不够了,她感觉自己还能再待几天。 这几天两人差不多将这山谷整个儿转了一遍,发现了很多好玩儿的东西,又得空不想溜达的时候,就围观小满和谷雨砍竹子,游慕橦甚至还试着砍了几次,气喘吁吁就折了三两根就不行了。 于是又换了地方折腾,开始将两人砍下来的竹子往文昭明看上的地方拉。 这是之前说好的要搭一栋竹楼呢。 临走时一行人的成果是小溪旁堆了一大堆的竹竿,至于搭建的事,文昭明表示还是让专业人员来比较合适。 毕竟就算是不长住也要将地基打好——指不定之后年纪大了退休的话就可以来这里定居了。 这是游慕橦玩笑时说的,文昭明却觉得完全可以记下来。 回去时比来时感觉就很不一样了。 来的时候游慕橦兴奋又期待,整个人精神很好,路上甚至都不怕冷,直接和文昭明坐在车辕上赶过来的。 回去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她其实精神还是振奋的,身体却这两天跑来跑去疲倦的很了,在马车里坐着摇摇晃晃的,不多时就身子一歪,倒进了文昭明的怀里。 文昭明动作熟练的将人往怀里揽了一下,低头看了她一眼,继而也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游慕橦这回醒来的时机抓的很巧,睁开眼睛的时候隐约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她缓了一下,意识才渐渐的回笼,发现自己正躺在文昭明腿上,身上盖着文昭明的大氅。 她动了一下,感觉手被人抓在手掌里,不觉看了一眼,文昭明察觉到她的动静,也跟着睁开了眼睛,见状用空出来的手将她睡的略有些凌乱的发丝拨了一下,才问道:“醒了?” 游慕橦眼睛眯了眯,懒洋洋翻了个身,将脸直接埋在文昭明肚子上,脱口说了一句:“没有。” 好一会儿,才声音闷闷的又问道:“到哪儿了?” 正经来讲她这个姿势委实有些微妙,以至于文昭明目光禁不住飘忽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问话,整理了一下思绪,回道:“进城有一会儿,快到家里了。” 游慕橦于是哼唧了一声,就这样不动了。 文昭明:“……” 他强行冷静了一下,让自己注意力转移开来,想了想,问游慕橦:“年节时我会写折子递到京城,你若是有什么东西想往家里捎的就一起送?” 游慕橦在来金陵的时候就有想过会不会好几年都不能回去,这才第一年,她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故而闻言也只闭着眼睛,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文昭明:“……” 文昭明再接再厉:“过两日我可能会忙起来,若是不回来你便自己吃饭,不能贪懒不好好用膳,倒吃小食吃饱了肚子。” 两人出发去山谷之前文昭明就说过这会儿腾出来几天时间,回来后肯定得补一下,所以对于这件事游慕橦也同样不是很惊讶。 至于后面让她好好吃饭那个,已经是文昭明的老生常谈了,更不值得游慕橦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于是她继续“嗯”了一声,不动如山。 文昭明:“……” 文昭明一时就有些说不出话。 就这游慕橦心里还寻思呢,平时也没见过文昭明这样没话找话,也不知道他今儿怎么突然这么话多。 索性原本就快到家里了,就在文昭明努力在寻找下一个话题的时候,外头小满笑盈盈的喊了一声:“到了。”马车就应声停了下来。 文昭明禁不住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游慕橦不情不愿的又翻了个身,这回翻到了正面朝上的方位,文昭明就低头看她,温声道:“回家再休息罢?” 游慕橦不是很想动。 不过想想出来五六天在山谷里洗漱都是将就着来的,这会儿到了家让人备好热水泡个澡岂不美哉? 这么一想,游慕橦顿时就觉得身上很不舒服了,连忙借着文昭明的力道起身,两人回了家,她果真第一时间就吩咐侍女准备热水。 ——虽说实际上不等她吩咐,文昭明早就有让人提前回来通知一声两人回来的大概时间,故而这会儿收到游慕橦的吩咐,不多长时间就将一应东西准备好了。 游慕橦略微惊奇了一下,也没再磨蹭,让立春随便挑一身家居服拿过来,她自己就先去了浴池那边。 坐在热乎乎的水里,游慕橦顿时精神就是一阵,感觉路上的风尘一下子就被水流冲走,侍女们还很贴心的备了游慕橦喜欢的花瓣撒在水面上,游慕橦一边玩一边泡,直到手上的皮肤都皱巴巴的了,才从里面出来,换上柔软轻便的居家服。 虽说家里其他的都很好,就是温度比山谷里差了些,刚泡在热水里毛孔仿佛都被泡开了,冷不丁房门一打开就感觉一阵冷风嗖的一下钻到了衣领里。 游慕橦下意识哆嗦了一下,身后立春连忙拿着件棉斗篷,着急道:“娘子怎么没披斗篷就出来了。” 游慕橦:“……” 游慕橦乖乖让立春将斗篷给自己披上了,才解释道:“这两天在山谷里习惯了。” 都忘了家里温度可低多了。 立春:“……” 立春顿时无语。 回廊上穿着斗篷也没多暖和,索性才从热水里出来人其实并不会多冷,游慕橦也就慢悠悠的往主卧那边走。 文昭明刚回来就被文采拦住了,都来不及洗漱,就见两人神情严肃的去了书房,游慕橦向着书房的方向张望了一下,猜测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躺在窗边的软塌上,游慕橦情不自禁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说起来其实在山谷那边玩的时候感觉也挺好的,但是就很奇怪,大抵是因为硬件设施跟不上,就没有在家里时那种特有的自在感。 ——当然不排除游慕橦她就是个阿宅,满脑子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样子。 咳。 她躺在软塌上眯了一会儿,文昭明辨识度相当高的脚步声渐渐接近,想到刚才文采和他说话时脸上的神情,她不觉起身坐了起来。 文昭明进来见她看过来,愣了一下,脸上神色竟破天荒有些踌躇,游慕橦也不知道怎么地,心里突然就猛的跳了那么一下。 她也做不出之前那种懒洋洋的姿势了,整个人无意识坐的端端直直的,朝文昭明看过去,口中试探似得询问道:“怎么了?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文昭明:“……” 文昭明静默了那么几秒钟,走到游慕橦跟前,也在软塌上坐下了,并很顺手的将游慕橦的手握在了手中,然后才开了口。 “游家兄长知节在回京途中遇到流寇,如今下落不明。” 游慕橦:“……” 游慕橦:“!!!” 她其实没能立刻反应过来文昭明说了什么,愣了好一会儿,下意识睁了睁眼睛,反问道:“你说谁?” ——她也不是没有听清楚文昭明说的是谁的名字,但大抵是因为这个事实于她而言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故而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便是这么个反应。 文昭明在心里微微叹息一声,握着游慕橦的手也不禁略用力了一些,继而垂着眼睛,将文采刚刚说的事情对游慕橦转述了一遍。 游知节是游家三房行二的郎君,和游慕橦是一个爹一个妈的亲兄妹,去年因为发生了这样那样的意外,以至于游知节他突然暴露了恋爱脑的属性,抛妻弃子和一歌女离开了京城。 这一整年的时间也不知道游知节是不知道游慕橦在金陵还是怎么样,总之是一封信都没有寄过,游慕橦平日里因为家里人都没有在这边,她要想想亲爹亲妈的时候都不够,再加上她也觉得亲哥这恋爱脑,就得在外面感受一下穷苦生活才能够得到教训。 ——毕竟大家都知道,只有物质生活丰富的时候,人才有心思去考虑精神世界的事情。 当一个人吃不饱穿不暖甚至居无定所的时候,心里哪里还会有什么风花雪月,大抵每天想的都是明天怎么才能不饿肚子罢了。 那会儿从京城离开的时候游慕橦倒是有将这套利落对着游致宁游张氏这样那样的说过一通,当时夫妻两人想了想觉得这说法没毛病,进而将原本打算寄给游知节的一应细软都收了起来,强行狠下心没再管。 游知节这一年的时间在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目前暂且不得而知,但这不是眼看着要入冬,游知节这不是想着回家过年,就大老远开始动身往京城这边赶了。 他动身的时候倒是没给游致宁游张氏提过自己要回来的事,倒是有和文昭明联系…… “等等!?” 听到这里游慕橦不觉将眼睛睁了睁,迷惑又惊讶的问文昭明:“二哥什么时候寄信了?我竟不知道?” 文昭明:“……” 文昭明心里有些虚的看了游慕橦一眼,又将睫毛垂了下去,解释道:“舅兄上一次寄信是十月初。” 游慕橦:“……” 游慕橦看他神情,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事,虽然想知道但现在并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于是她缓了一下,摆摆手道:“算了,这个且不提,你继续说。” 文昭明悄摸摸的关注了一下她的神色,就继续说了下去。 这里面确实是有些事的。 这不是游知节虽说是恋爱脑了一下,但更多他其实是有察觉到那个同他一起坠入爱河(……)的女性的身份似乎有些不大对。 这里的不大对说的并不是素娘背后那个人是朝堂上意图接近文昭明的某有心人这件事。 哦,素娘是那个和游知节玩恋爱游戏的女子的名字。 虽然说事到如今素娘这个名字极有可能是假的,但我们暂且先用这个称呼来指代这个女人就是了。 却说游知节最初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和素娘感受一下爱情的美妙,真心到就算知道素娘是故意接近自己且目的不纯他都可以忍受。 第175章 惊闻 游知节他本来家里虽然有妻有妾,且孩子都一抱抱了俩,但这年头人成亲嘛,多讲究的是个门当户对,至于爱情之类的,只能说随缘。 就运气好了举案齐眉,运气不好成为一对怨偶也不是没有。 这么说的意思是,游知节他向来自觉对这段不是很符合世家规则的感情非常认真且付出良多——要知道他离开游家的时候,是家里一对龙凤胎才堪堪足月,并且当时游家所有人都在阻挠着的状态。 他以为素娘对自己也该是自己对她一样,感情是真挚的、是纯粹的、是不受其他外物所影响的。 然而实际上并不是。 这也就罢了,主要是游知节他竟无意间发现素娘背后站着的,除了当朝某野心勃勃的大臣之外,竟然还隐隐有些外族的影子。 在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游知节真是心里“咯噔”一下并衷心的希望自己是看错了。 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看错。 ——如果只是本朝内部的手段他可以忍,但一旦牵扯到外族,这就不仅仅是他游知节一个人的事情了。 游知节瞒着素娘悄悄调查了一波,因为人手不足且那会儿人生地不熟的,没调查出个多仔细的结果,只是更加确定了素娘真的是外族的细作。 游知节:“……” 游知节真是悲从中来。 索性他虽然恋爱脑的时候有些上头,但这种大是大非的立场问题还是能分得清的。 只不过到底付出了感情,这冷不丁的发现素娘竟然别有用心别到了外族这样离谱的程度,他心里难免就有些难以接受。 这心里存着事,在外肯定会变小出来——毕竟这世上唯有爱情和喷嚏是忍不住的。 他先前爱如潮水波涛汹涌的,素娘作为当事人肯定能感受的到,结果这冷不防潮水褪去,变成了虽然尽量伪装但还是能看出痛苦纠结的眼神儿,十个人都能感受的到。 更别说素娘她作为细作,对这方面本来就比较在意一点。 于是她也跟着察觉到了什么,但游知节比较能忍,素娘一开始还没想到那里,也就是那天游知节心里委实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事情,也查不出来素娘她背后的外族到底意图如何。 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然想到自家妹夫是个大佬,于是鬼使神差的就给文昭明去了一封信。 文昭明收到信也是惊讶的很。 因着其中牵扯到了外族,他也没同游慕橦说,就给游知节回了信,两人你来我往联络了那么几回。 素娘发现游知节每隔一段时间会鬼鬼祟祟的出去,再加上他最近对自己态度也有所变化,心里怀疑之下悄摸摸的检查了游知节的东西,就发现了游知节给文昭明写好还没来得及寄出去的信。 当时两人已经交流的两三次,文昭明那边暗地里的调查已经有了方向,就写信给游知节让他在素娘面前试探一番确定一下。 游知节这封信上就写的是他试探出来的结果。 不说素娘看到信的时候心情有多复杂,好巧不巧她才看了第一页,只发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这两天本来就很警惕的游知节就推门而进。 两人眼神一对,又同时落在素娘手中拿的一沓信纸上,游知节脸色一变,一个健步冲上去就要抢,却不想素娘动作灵巧的侧身躲了过去。 游知节下意识用上了功夫,万万没想到素娘的功夫也不差,两人在书房里为了争夺一沓信纸就打了起来,期间夹杂着这个一句“你辜负了我的信任!”,那个一句“你竟然偷偷试探我你是不相信我!”诸如此类的话题。 ——只能说这两人能凑在一起从这方面来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咳。 两人功夫严格来说不相上下,但奈何风格不同。 游知节是偏向于君子作风,招式比较正派一点,而素娘作为一个细作画风则更鬼魅一些,相比较而言如果不是非要分出胜负或者说生死攸关的话,大体上还是鬼魅画风的胜率比较大。 再加上游知节他其实是有些心慈手软的,于是最终的结果是那封信在争夺中被扯碎,素娘却也特别机灵的跳了窗子不见了踪影。 素娘在和游知节一起的时间里,虽然没能打听到什么特别要紧的消息,但最起码从游知节接触的人群中以及他平时无意识的言谈里,真要有心分析的话还是能分析出来一点儿什么的。 更何况此前官家大力推广水泥,游知节因为个人比较感兴趣还跑去参观了一下制作水泥的外部工厂——就算是离开了游家,但没被除族他就仍旧是游家人,在外头自然有的是人卖他这个面子。 于是他就有围观过那么几次外部的工厂,倒是核心的秘方那个肯让他看的人自己都不清楚,只有几个花大价钱从官家手里(……)买了方子的几家商户才有,其他的只能承包一下其他方面的工作。 因此关于水泥最核心的方子也就没有被跟着游知节一起的素娘给发现。 然而即便如此,实际上就算只有那些基础的部分,水泥这玩意儿真的只要知道原材料有什么,不怕花大力气多试上那么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回的,总是能试出来的。 所以在素娘跑了之后,游知节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在给文昭明去了一封信之后就追着素娘去了。 素娘为了跑的利索是有受了些轻伤的,游知节却浑然无事,再加上文昭明收到信之后,当机立断就将此前派去调查的在游知节附近的手下的指挥权给了游知节。 于是一行人追一个人,理论上来说应该挺容易的,只可惜实际上素娘虽说名字里有个“素”字,却不是吃素的,这么多人围追堵截的,十天半个月都没抓到人。 最惊险的一次她直接特别能狠下心的将被抓住的胳膊一刀砍了下来转头就跑。 游知节当时在现场都直接给看呆了,都完全没法儿想象这样一个女人竟然和自己认识的那个柔情似水的女人是同一个人。 以及平心而论文昭明的手下也有些被吓到,甚至心里隐隐有些佩服。 易地而处就算是一般的大男人,能有这种断尾求生的勇气的也是真的不多。 不过佩服归佩服,该追回来的还是要追回来,不然真让她将这么长时间套下来的情报带回自己的国家,那对现如今正蓬勃发展的本朝来说影响还是挺大的。 所以游知节等人在震惊完了之后就继续追了下去。 然后一行人就遇到了流寇。 以及顺便一提在游知节他们遇到流寇之前,素娘也好巧不巧的遇见了,她当时伤口崩裂,本来最近一直奔波又失血过多,难得想休息一下就和一群流寇狭路相逢,直接被那群人丧心病狂的折磨至死,甚至都来不及说一句遗言。 隔了大半天时间游知节等人也和这群流寇狭路相逢了。 因为他们是追着素娘过来的,所以路线基本上是重合在一起的,那群流寇很是有些不要命,一个个围剿游知节等人时又表现得很有纪律性,让人疑心他们的身份恐怕并不单纯只是流寇。 总之两波人相逢,不提游知节他们跟着素娘一路上也是奔波了个没停,就数量而言这边就输了个彻底。 最后的结果是文昭明的手下逃出来了一个半,路上还和游知节走散了。 ——顺便一提走散当时的场景是几人忙着逃跑,游知节不期然看到了一个女性手臂上绑了一根红线编织的饰品,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素娘的手臂,当场睚眦欲裂热血上头。 然后就和没能拉住他的文昭明手下给走散了。 手下逃出来以后立刻就给文昭明写信报告了情况,只能说文昭明他们回来的时间也是巧了,文采正准备动身去找他们,他们就刚好回来了。 巧合不巧合的且不提,只说游慕橦听文昭明删删减减的说完过程,脑子就懵住了,然后眼睛睁了那么几秒钟,一言不合就晕了过去。 文昭明:“!!!” 文昭明一时也慌了! 他之所以没瞒着游慕橦是想着以小姑娘的性子是能撑得住的,结果万万没有想到小姑娘竟然受了这么大的刺激。 文昭明眼疾手快的将要往下倒的游慕橦接住,慌忙扬声让人去叫大夫,自己则是将游慕橦在软塌上平平整整的放下,握住她的手替她摸了一下脉。 然后他就:“……” 青年猛的睁圆了眼睛,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是摸错了,又禁不住捞起游慕橦另外一只手摸了一下脉象。 文昭明:“……” 文昭明:“………” 文昭明:“…………” 他已经全然不知道该用什么的词汇来描述自己的心情了,总之就是非常复杂。 有惊喜,但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心情有些沉重……总之是非常的一言难尽。 就在他还在整理心情的时候,只是单纯一口气没顺好才眼前一黑的游慕橦睁开了眼睛。 小姑娘恍如梦中,侧头看了眼文昭明,用一种特别轻飘飘的语气说道:“你在啊?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二哥出事了……” 文昭明:“……” 文昭明紧紧抓着小姑娘的手,艰难的说道:“……不是梦。” 游慕橦:“……” 文昭明适时的将一杯温水塞进她手里,然后对着她开始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游慕橦因为一开始注意力还在之前文昭明说的关于游知节的事情上,故而并没有注意到文昭明不对劲儿,直到她强行冷静下来,想问问更多细节的时候,一抬头写才发现文昭明满脸写着复杂。 她不觉怔了一下,半晌颇有些小心的问道:“还有什么事吗?你直接说,我撑得住。” 她这是以为文昭明刚刚说的是经过挑拣的严重程度还在接受范围的事情,剩下隐瞒不说的部分可能还有更加严重自己一次性接受不了的地方。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向文昭明。 文昭明:“……” 文昭明其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大概是太激动了,又有些担心游慕橦的反应,总之他嘴巴张了张,没能立刻就说出来。 却不想他这样的反应给游慕橦造成了一种就算他下一秒要说游家谁人没了的既视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文月亮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脚步轻盈,动作灵活,进来后歪着脑袋四下里一查看,就精准的一跃而起扑到了游慕橦的腿上。 说起来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不见而已,文月亮就莫名的变得野了很多。 它倒是没有忘了自己真正的主人是游慕橦来着,且可能也是几天不见想了,那会儿游慕橦一回来就要往游慕橦身上扒拉。 不过当时一则游慕橦她自己风尘仆仆想要清洗一下自己,二则之前说了文月亮突然变野了很多,具体表现就是它现在日常在花园里玩的忘乎所以,身上爪爪上都不可避免的沾染了尘土以及些许细碎的枯叶。 在这样的情况下,侍女们当然不可能任由小家伙去接近自家主子,故而眼疾手快的将文月亮抓走,在游慕橦泡澡期间就火速的给文月亮也清洗了一下并将毛毛上的水都半擦半在炉子边烤干了。 直到文月亮又是一只白绒绒雪灿灿的好喵了之后,才在回廊里将其放下,任由小家伙目标明确的往主卧那边跑。 过来的时机就很巧的刚好打破了房间里有些过于一言难尽的氛围。 文月亮毫不认生的跳到她腿上,游慕橦也就顺手捞了一下将小家伙在腿上放好,就在她手上无意识的在小家伙肚子的软毛毛上揉了一下的同时,那边文昭明开了口:“你好像是怀孕了。” 游慕橦淡定的点点头:“哦……” 原来是怀孕了?那没事了,不是游家还有什么大事就……好…… 等等! 啥玩意儿? 她一错手差点儿将文月亮从腿上抖了下去,不禁抬头惊愕的看向文昭明。 文昭明说出来之后,倒冷静了下来。 毕竟他本来就是比较稳重的性格,之前之所以纠结犹豫也不过是关心则乱,但这会儿既然已经说出口,那也就没了可纠结的地方,索性就坦然起来。 “是……我摸得脉象是这样没错。” 游慕橦脱口而出:“那别不是你摸错了?” 文昭明:“……” 要说游慕橦也没有其他意思,主要是这个事情委实有点儿刺激,虽然但是……她总觉得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这猛的告诉她她肚子里还揣了一个,这就让人有些不可思议了。 两人互相对了那么一下眼神,文昭明慢吞吞说道:“其实也说不定……” 他本来挺有自信的,结果被游慕橦这么一质疑,也就有些不确定了,到底他也不是专业的大夫,且游慕橦这日子委实也短。 原本只是无意识杠(……)了那么一下的游慕橦:“……” 两人正在面面相觑的时候,此前因为游慕橦晕倒而着急忙慌请来的大夫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大夫摸了脉象之后,倒也没给出个第二个结果,就说是初有了身孕,又受到刺激,所以才晕倒了,夫人平时身子骨稍微有些虚,不过没啥大问题,补一补还是能养回来,当然这之后要注意着不要再受刺激之类的。 大夫如此这般的一说,文昭明和游慕橦两个大概是刚才该受的刺激已经受过了,看着还挺冷静的,文昭明还有条不紊的询问起大夫要补的方向。 倒是旁边跟进来的侍女直接就惊呆了。 说起来游慕橦和文昭明到如今其实成亲也才一年时间,游慕橦她自个儿满打满算都不到二十岁,故而平时她一直就觉得自己还是个宝宝、还长身体着呢。 尤其文昭明和她本来年轻差的有些大,日常相处的时候对方一腔父爱(……)就特别明显,以至于游慕橦越发养的娇气。 …… 这些问题暂且跳过,总之现在肚子里既然已经有了孩子,那也不是随随便便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 游慕橦个人感觉不可思议的很,等大夫和文昭明交流结束离开了,都仍旧是一种如在梦中的状态。 对比一下文昭明就很是稳重了。 又,实际上文昭明他并没有一般男人那样对传宗接代这件事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到底从他干的事儿就能看出来他对这些是并不在意的。 更确切的讲,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自己身体里如今流淌着的血脉——他是说那个被冠以“江”姓的宗族。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为他孕育了血脉的人是他放在心上的小姑娘,这一瞬间他更多的感觉是一种莫名的感动。 具体的话很难描述的上来,总而言之是一种在此之前从未感受过的体验就是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没心思去仔细梳理自己的情绪,主要是那边躺着的小姑娘一脸恍惚的表情看起来比自己更需要整理思绪的样子。 文昭明定了定神,走到游慕橦身边坐下,一个眼神房间里一众侍女们特别知机的各自退了出去,房间里于是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第175章 惊闻 游知节他本来家里虽然有妻有妾,且孩子都一抱抱了俩,但这年头人成亲嘛,多讲究的是个门当户对,至于爱情之类的,只能说随缘。 就运气好了举案齐眉,运气不好成为一对怨偶也不是没有。 这么说的意思是,游知节他向来自觉对这段不是很符合世家规则的感情非常认真且付出良多——要知道他离开游家的时候,是家里一对龙凤胎才堪堪足月,并且当时游家所有人都在阻挠着的状态。 他以为素娘对自己也该是自己对她一样,感情是真挚的、是纯粹的、是不受其他外物所影响的。 然而实际上并不是。 这也就罢了,主要是游知节他竟无意间发现素娘背后站着的,除了当朝某野心勃勃的大臣之外,竟然还隐隐有些外族的影子。 在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游知节真是心里“咯噔”一下并衷心的希望自己是看错了。 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看错。 ——如果只是本朝内部的手段他可以忍,但一旦牵扯到外族,这就不仅仅是他游知节一个人的事情了。 游知节瞒着素娘悄悄调查了一波,因为人手不足且那会儿人生地不熟的,没调查出个多仔细的结果,只是更加确定了素娘真的是外族的细作。 游知节:“……” 游知节真是悲从中来。 索性他虽然恋爱脑的时候有些上头,但这种大是大非的立场问题还是能分得清的。 只不过到底付出了感情,这冷不丁的发现素娘竟然别有用心别到了外族这样离谱的程度,他心里难免就有些难以接受。 这心里存着事,在外肯定会变小出来——毕竟这世上唯有爱情和喷嚏是忍不住的。 他先前爱如潮水波涛汹涌的,素娘作为当事人肯定能感受的到,结果这冷不防潮水褪去,变成了虽然尽量伪装但还是能看出痛苦纠结的眼神儿,十个人都能感受的到。 更别说素娘她作为细作,对这方面本来就比较在意一点。 于是她也跟着察觉到了什么,但游知节比较能忍,素娘一开始还没想到那里,也就是那天游知节心里委实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事情,也查不出来素娘她背后的外族到底意图如何。 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然想到自家妹夫是个大佬,于是鬼使神差的就给文昭明去了一封信。 文昭明收到信也是惊讶的很。 因着其中牵扯到了外族,他也没同游慕橦说,就给游知节回了信,两人你来我往联络了那么几回。 素娘发现游知节每隔一段时间会鬼鬼祟祟的出去,再加上他最近对自己态度也有所变化,心里怀疑之下悄摸摸的检查了游知节的东西,就发现了游知节给文昭明写好还没来得及寄出去的信。 当时两人已经交流的两三次,文昭明那边暗地里的调查已经有了方向,就写信给游知节让他在素娘面前试探一番确定一下。 游知节这封信上就写的是他试探出来的结果。 不说素娘看到信的时候心情有多复杂,好巧不巧她才看了第一页,只发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这两天本来就很警惕的游知节就推门而进。 两人眼神一对,又同时落在素娘手中拿的一沓信纸上,游知节脸色一变,一个健步冲上去就要抢,却不想素娘动作灵巧的侧身躲了过去。 游知节下意识用上了功夫,万万没想到素娘的功夫也不差,两人在书房里为了争夺一沓信纸就打了起来,期间夹杂着这个一句“你辜负了我的信任!”,那个一句“你竟然偷偷试探我你是不相信我!”诸如此类的话题。 ——只能说这两人能凑在一起从这方面来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咳。 两人功夫严格来说不相上下,但奈何风格不同。 游知节是偏向于君子作风,招式比较正派一点,而素娘作为一个细作画风则更鬼魅一些,相比较而言如果不是非要分出胜负或者说生死攸关的话,大体上还是鬼魅画风的胜率比较大。 再加上游知节他其实是有些心慈手软的,于是最终的结果是那封信在争夺中被扯碎,素娘却也特别机灵的跳了窗子不见了踪影。 素娘在和游知节一起的时间里,虽然没能打听到什么特别要紧的消息,但最起码从游知节接触的人群中以及他平时无意识的言谈里,真要有心分析的话还是能分析出来一点儿什么的。 更何况此前官家大力推广水泥,游知节因为个人比较感兴趣还跑去参观了一下制作水泥的外部工厂——就算是离开了游家,但没被除族他就仍旧是游家人,在外头自然有的是人卖他这个面子。 于是他就有围观过那么几次外部的工厂,倒是核心的秘方那个肯让他看的人自己都不清楚,只有几个花大价钱从官家手里(……)买了方子的几家商户才有,其他的只能承包一下其他方面的工作。 因此关于水泥最核心的方子也就没有被跟着游知节一起的素娘给发现。 然而即便如此,实际上就算只有那些基础的部分,水泥这玩意儿真的只要知道原材料有什么,不怕花大力气多试上那么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回的,总是能试出来的。 所以在素娘跑了之后,游知节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在给文昭明去了一封信之后就追着素娘去了。 素娘为了跑的利索是有受了些轻伤的,游知节却浑然无事,再加上文昭明收到信之后,当机立断就将此前派去调查的在游知节附近的手下的指挥权给了游知节。 于是一行人追一个人,理论上来说应该挺容易的,只可惜实际上素娘虽说名字里有个“素”字,却不是吃素的,这么多人围追堵截的,十天半个月都没抓到人。 最惊险的一次她直接特别能狠下心的将被抓住的胳膊一刀砍了下来转头就跑。 游知节当时在现场都直接给看呆了,都完全没法儿想象这样一个女人竟然和自己认识的那个柔情似水的女人是同一个人。 以及平心而论文昭明的手下也有些被吓到,甚至心里隐隐有些佩服。 易地而处就算是一般的大男人,能有这种断尾求生的勇气的也是真的不多。 不过佩服归佩服,该追回来的还是要追回来,不然真让她将这么长时间套下来的情报带回自己的国家,那对现如今正蓬勃发展的本朝来说影响还是挺大的。 所以游知节等人在震惊完了之后就继续追了下去。 然后一行人就遇到了流寇。 以及顺便一提在游知节他们遇到流寇之前,素娘也好巧不巧的遇见了,她当时伤口崩裂,本来最近一直奔波又失血过多,难得想休息一下就和一群流寇狭路相逢,直接被那群人丧心病狂的折磨至死,甚至都来不及说一句遗言。 隔了大半天时间游知节等人也和这群流寇狭路相逢了。 因为他们是追着素娘过来的,所以路线基本上是重合在一起的,那群流寇很是有些不要命,一个个围剿游知节等人时又表现得很有纪律性,让人疑心他们的身份恐怕并不单纯只是流寇。 总之两波人相逢,不提游知节他们跟着素娘一路上也是奔波了个没停,就数量而言这边就输了个彻底。 最后的结果是文昭明的手下逃出来了一个半,路上还和游知节走散了。 ——顺便一提走散当时的场景是几人忙着逃跑,游知节不期然看到了一个女性手臂上绑了一根红线编织的饰品,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素娘的手臂,当场睚眦欲裂热血上头。 然后就和没能拉住他的文昭明手下给走散了。 手下逃出来以后立刻就给文昭明写信报告了情况,只能说文昭明他们回来的时间也是巧了,文采正准备动身去找他们,他们就刚好回来了。 巧合不巧合的且不提,只说游慕橦听文昭明删删减减的说完过程,脑子就懵住了,然后眼睛睁了那么几秒钟,一言不合就晕了过去。 文昭明:“!!!” 文昭明一时也慌了! 他之所以没瞒着游慕橦是想着以小姑娘的性子是能撑得住的,结果万万没有想到小姑娘竟然受了这么大的刺激。 文昭明眼疾手快的将要往下倒的游慕橦接住,慌忙扬声让人去叫大夫,自己则是将游慕橦在软塌上平平整整的放下,握住她的手替她摸了一下脉。 然后他就:“……” 青年猛的睁圆了眼睛,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是摸错了,又禁不住捞起游慕橦另外一只手摸了一下脉象。 文昭明:“……” 文昭明:“………” 文昭明:“…………” 他已经全然不知道该用什么的词汇来描述自己的心情了,总之就是非常复杂。 有惊喜,但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心情有些沉重……总之是非常的一言难尽。 就在他还在整理心情的时候,只是单纯一口气没顺好才眼前一黑的游慕橦睁开了眼睛。 小姑娘恍如梦中,侧头看了眼文昭明,用一种特别轻飘飘的语气说道:“你在啊?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二哥出事了……” 文昭明:“……” 文昭明紧紧抓着小姑娘的手,艰难的说道:“……不是梦。” 游慕橦:“……” 文昭明适时的将一杯温水塞进她手里,然后对着她开始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游慕橦因为一开始注意力还在之前文昭明说的关于游知节的事情上,故而并没有注意到文昭明不对劲儿,直到她强行冷静下来,想问问更多细节的时候,一抬头写才发现文昭明满脸写着复杂。 她不觉怔了一下,半晌颇有些小心的问道:“还有什么事吗?你直接说,我撑得住。” 她这是以为文昭明刚刚说的是经过挑拣的严重程度还在接受范围的事情,剩下隐瞒不说的部分可能还有更加严重自己一次性接受不了的地方。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向文昭明。 文昭明:“……” 文昭明其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大概是太激动了,又有些担心游慕橦的反应,总之他嘴巴张了张,没能立刻就说出来。 却不想他这样的反应给游慕橦造成了一种就算他下一秒要说游家谁人没了的既视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文月亮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脚步轻盈,动作灵活,进来后歪着脑袋四下里一查看,就精准的一跃而起扑到了游慕橦的腿上。 说起来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不见而已,文月亮就莫名的变得野了很多。 它倒是没有忘了自己真正的主人是游慕橦来着,且可能也是几天不见想了,那会儿游慕橦一回来就要往游慕橦身上扒拉。 不过当时一则游慕橦她自己风尘仆仆想要清洗一下自己,二则之前说了文月亮突然变野了很多,具体表现就是它现在日常在花园里玩的忘乎所以,身上爪爪上都不可避免的沾染了尘土以及些许细碎的枯叶。 在这样的情况下,侍女们当然不可能任由小家伙去接近自家主子,故而眼疾手快的将文月亮抓走,在游慕橦泡澡期间就火速的给文月亮也清洗了一下并将毛毛上的水都半擦半在炉子边烤干了。 直到文月亮又是一只白绒绒雪灿灿的好喵了之后,才在回廊里将其放下,任由小家伙目标明确的往主卧那边跑。 过来的时机就很巧的刚好打破了房间里有些过于一言难尽的氛围。 文月亮毫不认生的跳到她腿上,游慕橦也就顺手捞了一下将小家伙在腿上放好,就在她手上无意识的在小家伙肚子的软毛毛上揉了一下的同时,那边文昭明开了口:“你好像是怀孕了。” 游慕橦淡定的点点头:“哦……” 原来是怀孕了?那没事了,不是游家还有什么大事就……好…… 等等! 啥玩意儿? 她一错手差点儿将文月亮从腿上抖了下去,不禁抬头惊愕的看向文昭明。 文昭明说出来之后,倒冷静了下来。 毕竟他本来就是比较稳重的性格,之前之所以纠结犹豫也不过是关心则乱,但这会儿既然已经说出口,那也就没了可纠结的地方,索性就坦然起来。 “是……我摸得脉象是这样没错。” 游慕橦脱口而出:“那别不是你摸错了?” 文昭明:“……” 要说游慕橦也没有其他意思,主要是这个事情委实有点儿刺激,虽然但是……她总觉得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这猛的告诉她她肚子里还揣了一个,这就让人有些不可思议了。 两人互相对了那么一下眼神,文昭明慢吞吞说道:“其实也说不定……” 他本来挺有自信的,结果被游慕橦这么一质疑,也就有些不确定了,到底他也不是专业的大夫,且游慕橦这日子委实也短。 原本只是无意识杠(……)了那么一下的游慕橦:“……” 两人正在面面相觑的时候,此前因为游慕橦晕倒而着急忙慌请来的大夫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大夫摸了脉象之后,倒也没给出个第二个结果,就说是初有了身孕,又受到刺激,所以才晕倒了,夫人平时身子骨稍微有些虚,不过没啥大问题,补一补还是能养回来,当然这之后要注意着不要再受刺激之类的。 大夫如此这般的一说,文昭明和游慕橦两个大概是刚才该受的刺激已经受过了,看着还挺冷静的,文昭明还有条不紊的询问起大夫要补的方向。 倒是旁边跟进来的侍女直接就惊呆了。 说起来游慕橦和文昭明到如今其实成亲也才一年时间,游慕橦她自个儿满打满算都不到二十岁,故而平时她一直就觉得自己还是个宝宝、还长身体着呢。 尤其文昭明和她本来年轻差的有些大,日常相处的时候对方一腔父爱(……)就特别明显,以至于游慕橦越发养的娇气。 …… 这些问题暂且跳过,总之现在肚子里既然已经有了孩子,那也不是随随便便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 游慕橦个人感觉不可思议的很,等大夫和文昭明交流结束离开了,都仍旧是一种如在梦中的状态。 对比一下文昭明就很是稳重了。 又,实际上文昭明他并没有一般男人那样对传宗接代这件事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到底从他干的事儿就能看出来他对这些是并不在意的。 更确切的讲,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自己身体里如今流淌着的血脉——他是说那个被冠以“江”姓的宗族。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为他孕育了血脉的人是他放在心上的小姑娘,这一瞬间他更多的感觉是一种莫名的感动。 具体的话很难描述的上来,总而言之是一种在此之前从未感受过的体验就是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没心思去仔细梳理自己的情绪,主要是那边躺着的小姑娘一脸恍惚的表情看起来比自己更需要整理思绪的样子。 文昭明定了定神,走到游慕橦身边坐下,一个眼神房间里一众侍女们特别知机的各自退了出去,房间里于是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第176章 怀孕 游慕橦都没注意到这些动静,她在努力了好一会儿,终于接受了自己肚子里竟然有小孩子了这个设定之后,下意识的,就慢慢抬起手,轻轻的在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肚皮上摸了一下。 ——这会儿当然什么都摸不出来。 这不是这会儿日子还短的很呢,都不足三个月,要知道那大夫之前一边摸脉一边沉吟还一脸不确定的时候,可真是能急死个人。 然后才慢悠悠的给出结论。 说是才两个多月,要不是这会儿情绪波动明显有所影响,一般人还真摸不出来——说到这一点的时候大夫本人有委婉的将自己夸赞了一番,言下之意今儿个要不是他有经验,你们这个崽崽估计得到三四月才能被人摸出来。 游慕橦就:“……” 索性众人心思都没在这里,连文昭明也只是礼貌性应和了那么一声就没了下文。 这让大夫还有些悻悻然。 不过瞅着夫妻两人都还年轻着呢,考虑到年轻人总是这样,他就原谅了这一家人的不周到。 当然实际上这个不周到也是相对而言,毕竟文昭明和游慕橦不管,但还有文采和立春在呢。 这两人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注意到主子的这一丁点小失误,立刻就迎上去和大夫交流了一下,三言两语就说的大夫眉开眼笑,捧着荷包嘴巴都合不拢的离开了。 嗯,这里的荷包大概要画个重点线。 送完大夫,文采和立春两个对视一眼,一瞬间就达成了共识,于是两人互相一点头,一个人去库房里找补品,一个拎着大夫开的药方子去找药,分头行动可以说是非常的默契了。 下人们已然忙碌起来,两个主子所在的房间里这会儿却是安安静静的。 游慕橦之前尝试着在自己肚子上摸了一下,什么都没摸到,感觉就有些失望,顿了一下,就想将衣服掀起来瞅瞅看能不能看出来个一二三。 然后就被文昭明眼疾手快的按住了。 青年禁不住有些黑线的替她将衣服整了一下,也是服气自家小姑娘这总是相当微妙的抓重点的能力。 ——虽然说实际上他自己也是很想看一下就是了。 可这会儿不是大白天且还是冬天么,且下人们正如准备东西,要是准备好了冷不防进来撞了个正着,那多尴尬的。 可以说此时此刻不管是时间还是场合都并不是很合适,所以文昭明忍不住,并强行让游慕橦也忍住了。 两人默默的整了一下衣服,游慕橦才语气飘忽道:“感觉好不真实啊。” 文昭明:“……” 文昭明其实也感觉挺不真实的。 两人感慨了那么一会儿,然后游慕橦就想起来之前两人正在讨论的事情了——这不是那会儿惊闻自家二哥被追杀下路不明,她一个不妨就晕了过去。 醒过来之后突然被爆怀孕意外,紧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以至于游慕橦差点儿都忘了之前的事情,这会儿冷静下来才想起来。 以及虽然心里仍旧还是很担心,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大悲大喜之后,游慕橦感觉这会儿竟很有些心如止水的味道。 就是能够非常平静的关注起其中细节,甚至还想琢磨一下蛛丝马迹之类的。 文昭明看她情绪还好,沉吟了一下,就将游慕橦关注的些许细节细细说了一下。 ——他是想着,兄妹俩好歹一起长大,听说以前两人关系很好的,万一游知节有悄摸摸的留下什么讯息,他这个不熟悉的没能看懂,而身为亲妹妹的游慕橦也许就有所发现了。 以及游慕橦也是基于这一点才又问一遍的。 又,这么重新捋了两三回,游慕橦什么都没有,难免有些失望,只是文昭明顾虑到之前那大夫所说,便不肯再让游慕橦劳心费神了,只哄着人喝了药,让她稍微躺着休息一会儿。 游慕橦不是很能睡着,但心里确实很累,知道文昭明好意,也没和他争执,和他对视了几秒钟之后,就乖乖的盖着被子躺下了。 文昭明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知道这不是儿女情长耽误时间的时候,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又忍不住在小姑娘额头上摸了一下,这才转身出去处理事情了。 …… 小半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游慕橦喝了一段时间的补药,感觉都快喝的上火了——当然也不排除本来就有游知节的事情不上不下的在这里悬着,憋的她上火。 这天文昭明回来的时候,脸上神色难得有些舒展,游慕橦见了,心里蓦然跳了一下,脱口问道:“是不是有我二哥的消息了?” 文昭明闻言,面上缓了一下,道:“对,找到他的消息了。” ——不过他的情况却不大好。 文昭明垂下眸子隐下了后面这半句话。 游慕橦乍然听闻好消息,也没在意这些细节,禁不住起身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才没忍住笑了起来。 文昭明见她几欲跳起来发泄一下开心的情绪,连忙过去将人捞了一下,口中嗔怪道:“你忘了自己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还连蹦带跳的。” 游慕橦:“……” 游慕橦心里禁不住虚了一下。 实际上她还真的是一时间忘了。 毕竟她这一波孕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面有游知节的事情在吊着的缘故,也看不出什么其他反应,该吃吃该喝喝,就是考虑到安全问题,没有再整天和文月亮玩儿,怕有寄生虫之类,再就是天天有被灌着补药。 排除这两点之外,游慕橦感觉怀了孕和没怀孕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这样想着的游慕橦过了几天之后就被打脸了。 听文昭明说游知节人已经被找到,就是受了些伤现在在养伤,怕吓到游慕橦娇滴滴一个小姑娘以及未来的小外甥,所以就没过来亲自见人,只托文昭明送了块儿玉髓过来。 游慕橦是只要知道自家二哥平安无事就好,也不一定非要见到本人,故而就直接放宽了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提着的心。 这天她站在回廊上散了一会儿步,不期然溜达到了长廊尽头的小池塘那里。 现如今冬天,池塘里自然是没有荷花的,只零星几根水草,半死不活的从水面上探出来一点儿梢。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游慕橦在池塘边站了那么一会儿,不期然想到夏天时满池荷花盛开非常漂亮,进而又想到荷叶田田很有意境,再然后就联想到了莲藕。 于是她盯着光秃秃的池塘,冷不丁就幽幽来了一句:“想吃莲藕盒子了。” 白露,霜降:“???” 两个侍女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白露口中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试探的问道:“那婢子让厨房终于备上?” 游慕橦闻言断然拒绝道:“不要!我现在就想吃。” 白露:“……” 白露真是一点儿都没觉得意外,因为这两天娘子惯常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立时要吃到嘴里,一刻也不能等。 她淡定的应了一声,转头就去厨房那边传话去了。 游慕橦砸了一下嘴巴,一想到藕盒,紧接着就联想到一大波相关或者说类似的时候,突然就觉得饿了起来,于是也无心站在冷嗖嗖的池塘边发呆了,也跟着转头回去了。 房间里桌子上有备着一应游慕橦喜欢的零食,室内碳火有烧的房间里暖烘烘的,游慕橦一进房间门不觉舒服得喟叹了一声,然后才张开了手。 霜降将她身上厚重的斗篷退了下来在门口挂了,游慕橦就很自然的走到桌边,朝着桌上的小食伸出了手。 刚开始都还好,也就是那边刚炸出来的藕盒被白露放在托盘里端进来,被炸的金灿灿的藕夹看不出莲藕的形状,只热腾腾的冒着白气,带出一种油炸食品特有的香气。 然后游慕橦面色一变,“哇”的一声将刚才吃进去的小食吐了个干干净净。 两个侍女被她这反应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倒水的倒水,拍背的拍背。 游慕橦喝了一口水将嘴巴漱了漱,正打算说话时不期然鼻尖又飘来刚才那个问道,她面色一变,胃里又开始翻腾起酸水。 白露这会儿也注意点游慕橦的视线,当即就没迟疑,给霜降使了个眼色,就连忙起身将自己方才随手放在桌子上的莲藕盒子端了出去。 果然,随着白露端着那藕盒一起离开,游慕橦再喝了口水压了一下,就觉得好多了。 她缓了一下,漱完口擦了擦嘴,才纳闷道:“怎么回事?吃坏肚子了?” 无意间看见白露将藕盒又端了出来随意问了一句继而跑过来看看情况的立春:“……” 她是游慕橦身边几个侍女里年纪最大的一个,还比游慕橦都大了几岁,因着游慕橦过来金陵时怕路途遥远老人家吃不消,就没有带跟着她一块儿到文家的蔡媪,因而现在家里像这种需要经验的事情,大家都是靠的立春。 而立春虽然本人并没有相关经历,但因为还在游家时好歹也见过那么几回,故而比起这边几个都更稳重一些。 她脚还没踏进来,就听到里面游慕橦嘀咕着是不是吃坏了肚子,顿时禁不住嘴角瞅了瞅,掀了帘子进去无奈道:“娘子今儿又吃了多少?” 游慕橦有些心虚的将桌子上残留的果壳往距离立春更远的一侧拨拉了一下,嘴里说道:“没有呀,没有吃多少哦。” 立春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禁不住又:“……” 她都要被游慕橦给气笑了。 游慕橦也注意到她望过来的视线,于是扁了扁嘴巴,委屈巴巴解释道:“突然就很饿嘛,所以才吃了点儿小食。” 立春都不想和游慕橦辩解这究竟算不算是“一点儿”了。 主要是游慕橦自从怀孕之后,也不知道是仗着肚子里有崽崽才放宽心有正当理由胡吃海喝,还是真的一孕傻三年,总之经常性就想发设发的偷吃,且偷吃的还总是相当明显。 立春就这个问题已经说过游慕橦好几次了,因而游慕橦吃完之后在看见立春是第一反应才会是心虚。 这会儿她就眨巴着眼睛努力卖萌,力图让立春忘了再给自己上课。 结果立春今天还真的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倒也不是游慕橦卖萌有了功效——虽然自家娘子卖起萌来确实可爱的令人窒息,但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立春姑且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抵抗力。 尤其是在这种正经事情上,立春她的立场一般情况下还是比较坚定的。 那今天怎么就突然不坚定了呢? 这不是立春突然想到之前白露说游慕橦闻到莲藕盒子的味道就吐了,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孕吐。 想到在游家时几位夫人孕吐时这也吃不下那也吃不下的场景,立春心里情不自禁就软了一下,并一时间对游慕橦生出满心的怜惜。 这个时候游慕橦还没意识到自己这就是孕吐了。也是她这两天饭量渐渐变大,她自己也控制不住就各种胡吃海喝,就这个量而言她的胃终于提出抗议其实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自我感觉是这样的游慕橦这会儿心情还能很良好和和立春狡辩(划掉),不过立春在意识到真相之后就难得心软了一下。 游慕橦还以为是自己卖萌有效了,禁不住捧着杯热水偷偷的笑了起来。 霜降在两人说话期间快手快脚的将游慕橦刚产生的垃圾清理了一下,这会儿进来看游慕橦捧着杯子,巴掌大的小脸躲在杯子后面偷偷笑着,不觉也跟着抿唇笑了一下。 因为这么个插曲,游慕橦也忘了莲藕盒子的事情——这让她多轻松了这么小半天的时间。 毕竟在一发不可收拾的孕吐来临之后,吃饭于她而言就不是享受,而是一种折磨了。 但偏偏为了不饿死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不但得强压着恶心补充能量,还得多多补充。 这就很让人难过了。 游慕橦可怜兮兮的抱着痰盂,文昭明脸上表情有些焦躁的扶着她,一只手轻轻的在她背上拍着。 等到那阵恶心劲儿过去,游慕橦抬起头,眼睛里俨然自己泛起了泪花,看的文昭明都快心疼死了。 他抬手用指尖在小姑娘眼尾处蹭了一下,无奈道:“汤我让立春撤下去了,现在已经没味道了。” 他说着手里端着一杯水喂着游慕橦小口小口的喝着,游慕橦视线往餐桌那边扫了一下,见那碗不知名的补汤果然已经不见了,当即松了一口气。 折腾了一回,两人重新坐上餐桌。 文昭明瞧了眼桌子上的菜色——都是以前游慕橦会喜欢吃的类型。 但实际上今天这一桌子菜,游慕橦只是戳了那么几筷子,夹了两根青菜吃了,再就没了胃口。 文昭明见状,哄着人多嚼了几口米饭,见小姑娘实在吃不下去,只好说不然喝点儿汤。 最起码汤有营养,不吃饭也能扛得住。 想法挺好的,只是没想到汤刚一端上来游慕橦一闻着那个味儿直接就不行了,看都没再看第二眼。 文昭明也真是没了办法。 他这会儿也和游慕橦分开坐,就将小姑娘按在怀里抱着,游慕橦也就哼哼唧唧坐在他腿上,被他一下一下安抚的拍了背。 顿了那么一会儿,文昭明说道:“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让厨房里去做。” 游慕橦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脑袋就在文昭明胸膛上蹭个不停,口中闷声说道:“没有想吃的。” 文昭明心里叹气,嘴上却好声好气的继续道:“你再想想?这样子一直什么都不吃怎么可以。” 他说着,不知不觉叹息一般说了一句平时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话:“看你这样我心疼的都快碎了。” 游慕橦:“……” 游慕橦呆了一下,下意识仰头看他。 青年目光温和极了,眉眼间充斥着的爱意深沉得宛如大海,但对方脸上不明显的疲惫虽然掩藏的很好,却也瞒不过很熟悉他的游慕橦。 回想了一下青年这两天临近年关工作上本来也忙,再有前头游知节阴差阳错牵扯出来的那一摊事还亟待处理,就这回来后也不得闲,还要想发设发哄自己吃饭…… 想到这里,游慕橦不禁有些心虚,同样也有些心疼,她垂下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那我想吃果冻。” 诶? “不是,我是说我想吃鱼胶冻!” 文昭明一听她有想吃的东西,当即大喜,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前大夫交代的禁用慎用相关,发现没有提到这个,故而直接点头应道:“好,这就让厨房里做。” 侍女们听到对话,文昭明一个眼神扫过去,便知机的连忙小跑过去厨房传话。 游慕橦又在文昭明怀里蹭了蹭,娇声娇气的说道:“你真好。” 文昭明于是心里一下子就软的要化了。 游慕橦撒完娇,想起来文昭明一直关注着她,自己也没怎么吃东西,就催促他快吃饭。 文昭明哪儿招得住这个,当下只点头行行行好好好,便坐在餐桌旁马马虎虎填饱了肚子。 ——期间还不忘哄着游慕橦又吃了几口青菜和米饭。 第176章 怀孕 游慕橦都没注意到这些动静,她在努力了好一会儿,终于接受了自己肚子里竟然有小孩子了这个设定之后,下意识的,就慢慢抬起手,轻轻的在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肚皮上摸了一下。 ——这会儿当然什么都摸不出来。 这不是这会儿日子还短的很呢,都不足三个月,要知道那大夫之前一边摸脉一边沉吟还一脸不确定的时候,可真是能急死个人。 然后才慢悠悠的给出结论。 说是才两个多月,要不是这会儿情绪波动明显有所影响,一般人还真摸不出来——说到这一点的时候大夫本人有委婉的将自己夸赞了一番,言下之意今儿个要不是他有经验,你们这个崽崽估计得到三四月才能被人摸出来。 游慕橦就:“……” 索性众人心思都没在这里,连文昭明也只是礼貌性应和了那么一声就没了下文。 这让大夫还有些悻悻然。 不过瞅着夫妻两人都还年轻着呢,考虑到年轻人总是这样,他就原谅了这一家人的不周到。 当然实际上这个不周到也是相对而言,毕竟文昭明和游慕橦不管,但还有文采和立春在呢。 这两人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注意到主子的这一丁点小失误,立刻就迎上去和大夫交流了一下,三言两语就说的大夫眉开眼笑,捧着荷包嘴巴都合不拢的离开了。 嗯,这里的荷包大概要画个重点线。 送完大夫,文采和立春两个对视一眼,一瞬间就达成了共识,于是两人互相一点头,一个人去库房里找补品,一个拎着大夫开的药方子去找药,分头行动可以说是非常的默契了。 下人们已然忙碌起来,两个主子所在的房间里这会儿却是安安静静的。 游慕橦之前尝试着在自己肚子上摸了一下,什么都没摸到,感觉就有些失望,顿了一下,就想将衣服掀起来瞅瞅看能不能看出来个一二三。 然后就被文昭明眼疾手快的按住了。 青年禁不住有些黑线的替她将衣服整了一下,也是服气自家小姑娘这总是相当微妙的抓重点的能力。 ——虽然说实际上他自己也是很想看一下就是了。 可这会儿不是大白天且还是冬天么,且下人们正如准备东西,要是准备好了冷不防进来撞了个正着,那多尴尬的。 可以说此时此刻不管是时间还是场合都并不是很合适,所以文昭明忍不住,并强行让游慕橦也忍住了。 两人默默的整了一下衣服,游慕橦才语气飘忽道:“感觉好不真实啊。” 文昭明:“……” 文昭明其实也感觉挺不真实的。 两人感慨了那么一会儿,然后游慕橦就想起来之前两人正在讨论的事情了——这不是那会儿惊闻自家二哥被追杀下路不明,她一个不妨就晕了过去。 醒过来之后突然被爆怀孕意外,紧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以至于游慕橦差点儿都忘了之前的事情,这会儿冷静下来才想起来。 以及虽然心里仍旧还是很担心,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大悲大喜之后,游慕橦感觉这会儿竟很有些心如止水的味道。 就是能够非常平静的关注起其中细节,甚至还想琢磨一下蛛丝马迹之类的。 文昭明看她情绪还好,沉吟了一下,就将游慕橦关注的些许细节细细说了一下。 ——他是想着,兄妹俩好歹一起长大,听说以前两人关系很好的,万一游知节有悄摸摸的留下什么讯息,他这个不熟悉的没能看懂,而身为亲妹妹的游慕橦也许就有所发现了。 以及游慕橦也是基于这一点才又问一遍的。 又,这么重新捋了两三回,游慕橦什么都没有,难免有些失望,只是文昭明顾虑到之前那大夫所说,便不肯再让游慕橦劳心费神了,只哄着人喝了药,让她稍微躺着休息一会儿。 游慕橦不是很能睡着,但心里确实很累,知道文昭明好意,也没和他争执,和他对视了几秒钟之后,就乖乖的盖着被子躺下了。 文昭明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知道这不是儿女情长耽误时间的时候,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又忍不住在小姑娘额头上摸了一下,这才转身出去处理事情了。 …… 小半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游慕橦喝了一段时间的补药,感觉都快喝的上火了——当然也不排除本来就有游知节的事情不上不下的在这里悬着,憋的她上火。 这天文昭明回来的时候,脸上神色难得有些舒展,游慕橦见了,心里蓦然跳了一下,脱口问道:“是不是有我二哥的消息了?” 文昭明闻言,面上缓了一下,道:“对,找到他的消息了。” ——不过他的情况却不大好。 文昭明垂下眸子隐下了后面这半句话。 游慕橦乍然听闻好消息,也没在意这些细节,禁不住起身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才没忍住笑了起来。 文昭明见她几欲跳起来发泄一下开心的情绪,连忙过去将人捞了一下,口中嗔怪道:“你忘了自己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还连蹦带跳的。” 游慕橦:“……” 游慕橦心里禁不住虚了一下。 实际上她还真的是一时间忘了。 毕竟她这一波孕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面有游知节的事情在吊着的缘故,也看不出什么其他反应,该吃吃该喝喝,就是考虑到安全问题,没有再整天和文月亮玩儿,怕有寄生虫之类,再就是天天有被灌着补药。 排除这两点之外,游慕橦感觉怀了孕和没怀孕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这样想着的游慕橦过了几天之后就被打脸了。 听文昭明说游知节人已经被找到,就是受了些伤现在在养伤,怕吓到游慕橦娇滴滴一个小姑娘以及未来的小外甥,所以就没过来亲自见人,只托文昭明送了块儿玉髓过来。 游慕橦是只要知道自家二哥平安无事就好,也不一定非要见到本人,故而就直接放宽了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提着的心。 这天她站在回廊上散了一会儿步,不期然溜达到了长廊尽头的小池塘那里。 现如今冬天,池塘里自然是没有荷花的,只零星几根水草,半死不活的从水面上探出来一点儿梢。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游慕橦在池塘边站了那么一会儿,不期然想到夏天时满池荷花盛开非常漂亮,进而又想到荷叶田田很有意境,再然后就联想到了莲藕。 于是她盯着光秃秃的池塘,冷不丁就幽幽来了一句:“想吃莲藕盒子了。” 白露,霜降:“???” 两个侍女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白露口中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试探的问道:“那婢子让厨房终于备上?” 游慕橦闻言断然拒绝道:“不要!我现在就想吃。” 白露:“……” 白露真是一点儿都没觉得意外,因为这两天娘子惯常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立时要吃到嘴里,一刻也不能等。 她淡定的应了一声,转头就去厨房那边传话去了。 游慕橦砸了一下嘴巴,一想到藕盒,紧接着就联想到一大波相关或者说类似的时候,突然就觉得饿了起来,于是也无心站在冷嗖嗖的池塘边发呆了,也跟着转头回去了。 房间里桌子上有备着一应游慕橦喜欢的零食,室内碳火有烧的房间里暖烘烘的,游慕橦一进房间门不觉舒服得喟叹了一声,然后才张开了手。 霜降将她身上厚重的斗篷退了下来在门口挂了,游慕橦就很自然的走到桌边,朝着桌上的小食伸出了手。 刚开始都还好,也就是那边刚炸出来的藕盒被白露放在托盘里端进来,被炸的金灿灿的藕夹看不出莲藕的形状,只热腾腾的冒着白气,带出一种油炸食品特有的香气。 然后游慕橦面色一变,“哇”的一声将刚才吃进去的小食吐了个干干净净。 两个侍女被她这反应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倒水的倒水,拍背的拍背。 游慕橦喝了一口水将嘴巴漱了漱,正打算说话时不期然鼻尖又飘来刚才那个问道,她面色一变,胃里又开始翻腾起酸水。 白露这会儿也注意点游慕橦的视线,当即就没迟疑,给霜降使了个眼色,就连忙起身将自己方才随手放在桌子上的莲藕盒子端了出去。 果然,随着白露端着那藕盒一起离开,游慕橦再喝了口水压了一下,就觉得好多了。 她缓了一下,漱完口擦了擦嘴,才纳闷道:“怎么回事?吃坏肚子了?” 无意间看见白露将藕盒又端了出来随意问了一句继而跑过来看看情况的立春:“……” 她是游慕橦身边几个侍女里年纪最大的一个,还比游慕橦都大了几岁,因着游慕橦过来金陵时怕路途遥远老人家吃不消,就没有带跟着她一块儿到文家的蔡媪,因而现在家里像这种需要经验的事情,大家都是靠的立春。 而立春虽然本人并没有相关经历,但因为还在游家时好歹也见过那么几回,故而比起这边几个都更稳重一些。 她脚还没踏进来,就听到里面游慕橦嘀咕着是不是吃坏了肚子,顿时禁不住嘴角瞅了瞅,掀了帘子进去无奈道:“娘子今儿又吃了多少?” 游慕橦有些心虚的将桌子上残留的果壳往距离立春更远的一侧拨拉了一下,嘴里说道:“没有呀,没有吃多少哦。” 立春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禁不住又:“……” 她都要被游慕橦给气笑了。 游慕橦也注意到她望过来的视线,于是扁了扁嘴巴,委屈巴巴解释道:“突然就很饿嘛,所以才吃了点儿小食。” 立春都不想和游慕橦辩解这究竟算不算是“一点儿”了。 主要是游慕橦自从怀孕之后,也不知道是仗着肚子里有崽崽才放宽心有正当理由胡吃海喝,还是真的一孕傻三年,总之经常性就想发设发的偷吃,且偷吃的还总是相当明显。 立春就这个问题已经说过游慕橦好几次了,因而游慕橦吃完之后在看见立春是第一反应才会是心虚。 这会儿她就眨巴着眼睛努力卖萌,力图让立春忘了再给自己上课。 结果立春今天还真的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倒也不是游慕橦卖萌有了功效——虽然自家娘子卖起萌来确实可爱的令人窒息,但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立春姑且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抵抗力。 尤其是在这种正经事情上,立春她的立场一般情况下还是比较坚定的。 那今天怎么就突然不坚定了呢? 这不是立春突然想到之前白露说游慕橦闻到莲藕盒子的味道就吐了,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孕吐。 想到在游家时几位夫人孕吐时这也吃不下那也吃不下的场景,立春心里情不自禁就软了一下,并一时间对游慕橦生出满心的怜惜。 这个时候游慕橦还没意识到自己这就是孕吐了。也是她这两天饭量渐渐变大,她自己也控制不住就各种胡吃海喝,就这个量而言她的胃终于提出抗议其实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自我感觉是这样的游慕橦这会儿心情还能很良好和和立春狡辩(划掉),不过立春在意识到真相之后就难得心软了一下。 游慕橦还以为是自己卖萌有效了,禁不住捧着杯热水偷偷的笑了起来。 霜降在两人说话期间快手快脚的将游慕橦刚产生的垃圾清理了一下,这会儿进来看游慕橦捧着杯子,巴掌大的小脸躲在杯子后面偷偷笑着,不觉也跟着抿唇笑了一下。 因为这么个插曲,游慕橦也忘了莲藕盒子的事情——这让她多轻松了这么小半天的时间。 毕竟在一发不可收拾的孕吐来临之后,吃饭于她而言就不是享受,而是一种折磨了。 但偏偏为了不饿死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不但得强压着恶心补充能量,还得多多补充。 这就很让人难过了。 游慕橦可怜兮兮的抱着痰盂,文昭明脸上表情有些焦躁的扶着她,一只手轻轻的在她背上拍着。 等到那阵恶心劲儿过去,游慕橦抬起头,眼睛里俨然自己泛起了泪花,看的文昭明都快心疼死了。 他抬手用指尖在小姑娘眼尾处蹭了一下,无奈道:“汤我让立春撤下去了,现在已经没味道了。” 他说着手里端着一杯水喂着游慕橦小口小口的喝着,游慕橦视线往餐桌那边扫了一下,见那碗不知名的补汤果然已经不见了,当即松了一口气。 折腾了一回,两人重新坐上餐桌。 文昭明瞧了眼桌子上的菜色——都是以前游慕橦会喜欢吃的类型。 但实际上今天这一桌子菜,游慕橦只是戳了那么几筷子,夹了两根青菜吃了,再就没了胃口。 文昭明见状,哄着人多嚼了几口米饭,见小姑娘实在吃不下去,只好说不然喝点儿汤。 最起码汤有营养,不吃饭也能扛得住。 想法挺好的,只是没想到汤刚一端上来游慕橦一闻着那个味儿直接就不行了,看都没再看第二眼。 文昭明也真是没了办法。 他这会儿也和游慕橦分开坐,就将小姑娘按在怀里抱着,游慕橦也就哼哼唧唧坐在他腿上,被他一下一下安抚的拍了背。 顿了那么一会儿,文昭明说道:“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让厨房里去做。” 游慕橦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脑袋就在文昭明胸膛上蹭个不停,口中闷声说道:“没有想吃的。” 文昭明心里叹气,嘴上却好声好气的继续道:“你再想想?这样子一直什么都不吃怎么可以。” 他说着,不知不觉叹息一般说了一句平时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话:“看你这样我心疼的都快碎了。” 游慕橦:“……” 游慕橦呆了一下,下意识仰头看他。 青年目光温和极了,眉眼间充斥着的爱意深沉得宛如大海,但对方脸上不明显的疲惫虽然掩藏的很好,却也瞒不过很熟悉他的游慕橦。 回想了一下青年这两天临近年关工作上本来也忙,再有前头游知节阴差阳错牵扯出来的那一摊事还亟待处理,就这回来后也不得闲,还要想发设发哄自己吃饭…… 想到这里,游慕橦不禁有些心虚,同样也有些心疼,她垂下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那我想吃果冻。” 诶? “不是,我是说我想吃鱼胶冻!” 文昭明一听她有想吃的东西,当即大喜,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前大夫交代的禁用慎用相关,发现没有提到这个,故而直接点头应道:“好,这就让厨房里做。” 侍女们听到对话,文昭明一个眼神扫过去,便知机的连忙小跑过去厨房传话。 游慕橦又在文昭明怀里蹭了蹭,娇声娇气的说道:“你真好。” 文昭明于是心里一下子就软的要化了。 游慕橦撒完娇,想起来文昭明一直关注着她,自己也没怎么吃东西,就催促他快吃饭。 文昭明哪儿招得住这个,当下只点头行行行好好好,便坐在餐桌旁马马虎虎填饱了肚子。 ——期间还不忘哄着游慕橦又吃了几口青菜和米饭。 第177章 发福 说起鱼胶冻,在游慕橦看来大抵就是古代版的果冻了。原材料从名字上就能够看出来,大部分是鱼胶,不过实际上根据其配料的不同做出来的成品回拥有不同颇有雅趣的别称。 比如说这会儿端上来的石榴鱼胶冻,因为其相当漂亮的红色而被称呼为虞美人,也有叫红月水晶的。 总之是那种你只听名字的话根本猜不到它真正原材料的命名方式。 不管名字是叫什么,在游慕橦看来,这款甜点的颜值真的是非常的高了。 果冻状的胶体里几乎看不见任何杂质,被放在白色缠枝的瓷质浅口小碟子里面,顶端再点缀一二青丝,看着就赏心悦目的很。 游慕橦迫不及待的就拿着勺子破环了鱼胶冻被塑造出来的那别具一格的形象,一脸安然的感受鱼胶在嘴巴里慢慢化开的触感,带出一种冰冰凉凉又酸酸甜甜的口感。 ——真的是绝了! 说来也奇怪,她这两天其实是不怎么能吃的进去鱼之类的海鲜的,就算家里的厨子将那种海鲜特有的腥味处理的很好,但游慕橦就是吃一口就能够察觉到。 这会儿吃着这个鱼胶冻倒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也是感觉很神奇了。 游慕橦心满意足的一连吃了好几口,抬头对上文昭明充满欣慰的视线,不觉黑线了一下,然后才举起勺子朝他笑眯眯的说道:“来尝一口?” 文昭明对甜点什么的并不是特别的感兴趣——确切的应该说他在食物这方面都不挑,没有讨厌的,也没有偏爱的。 然而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在小姑娘将勺子递过来之后,他就从善如流张口将那一勺子鱼胶冻抿进了嘴里,然后就毫无心里准备的被凉到了。 游慕橦发现他表情上微妙的变化,没忍住直接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文昭明:“……” 他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像个父亲……啊不是,是说他只能无奈的伸手将人扶了一下,以防小姑娘笑得过于开怀从凳子上头跌下去。 同时想了想,又禁不住多嘴的交代了一句,说:“略有些凉,稍微少吃一点罢?” 他语气很温和,带了点儿商量的意味——最开始知道游慕橦怀孕的时候,在吃食方面他真的是非常的关注了,有一丢丢对孕妇不好的东西他都会很直接的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就像以前游慕橦其他一些不是很好的习惯被他看见了就会直接纠正那样子。 但问题在于,没怀孕之前,游慕橦心里知道青年是单纯为了自己好,所以也就能友好的沟通进而渐渐改变。 然而谁知道人怀孕了之后真的是非同一般的情绪化,很多以前游慕橦不会在意、也能够冷静思考的问题在怀孕之后就不大行了。 在第一次被文昭明阻止要做的事情的时候,游慕橦一言不合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小姑娘生的惯来极漂亮,看着就很是娇气的样子,然而平时她大部分时间并不是如同她表面上那样柔软娇弱的人设,并不是没有哭过。 但想想她哭的最多的理由,竟不过是看一些悲剧的话本子过于投入而流泪。 反而日常生活中的困难委屈倒是有很少能让她哭出来的。 于是当时眼泪那么一下来,这场景别说文昭明,就是游慕橦自己直接都被吓了一大跳。 彼时她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又被自己吓了一跳,可以说表情是相当的滑稽了。 让那会儿同样受到惊吓的文昭明见了都没忍住控制不住的在心里无奈的同时,悄悄地勾了一下唇角。 结果游慕橦本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眼泪都快要收回去了,冷不丁眼皮子一抬注意到文昭明竟然在偷偷的嘲讽(……)自己,顿时就找到发挥的理由,一发不可收拾。 当时那一出爆发可以说是让彼时全然没有一点儿经验的文昭明焦头烂额心力交瘁。 不过时至今日,文昭明他俨然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对于安抚游慕橦的情绪这种小事俨然已经是手到擒拿,半点不慌。 ——总之就是温柔温柔再温柔,就算不合适也不可以直接反对,要慢慢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比如这个时候。 文昭明试探的先发表了自己的观点,然后就觑着游慕橦脸上的神色斟酌着进行下一步的说服。 什么太凉了对肠胃不好啊,又怀孕本来就小腹涨坠的难受,要是再伤了肠胃岂不是更难受诸如此类。 ——至于说他说的那些怀孕初期的症状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回这么清楚……这不是自从那回游慕橦第一次爆发,文昭明心里自然担心的很,于是就谨慎起来,直接在大夫那里将怀孕所有症状兼注意事项都记了下来。 更甚者有些身为男性大夫开不了口的点,他还专程让家里的侍女拜访了一下好几个有过生子经验的夫人,意图从中得到一些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的经验。 真别说,这年头的大夫都是男性居多,自己本身确实是没有经历过怀孕生子这么一个过程,往常只听患者诉说症状的话真的是有很多地方都不清楚。 毕竟大多数孕妇遇到的问题自觉都有些羞于启齿的意思,平时对亲妈说出来都要面红耳赤的,更别说是要当着一个陌生的男大夫的面儿说了。 因而客观上文昭明从大夫那里打听出来的其实多是一知半解,也就是后面侍女们从有经验的妇人得来的消息才是真的说到了点子上。 ——尽管那会儿侍女们要给文昭明转述的时候也是一个个结结巴巴面红耳赤难以启齿就是了。 最后还是游慕橦心里对这事儿比较有数,见状让侍女们不必口述,直接写出来之后交上来才算罢。 跳过这个尴尬的过程不提,最起码在问清楚孕妇怀孕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症状之后,不管是游慕橦还是文昭明都感觉有轻松了一大截。 游慕橦是有了心里准备感觉就没有特别失控的时候,也知道自己应该注意哪些问题,哪些是正常情况不用在意哪些症状需要重视诸如此类。 而文昭明则是心里有了数不至于游慕橦不舒服的时候他满头雾水连个解决的方向都摸不清楚。 总之可以说这个来历颇为不容易的孕期指南对两个新手来说帮助不得不说是十分的大了。 日子一天天的就这么在鸡飞狗跳中过去了,一眨眼游慕橦的肚子就仿佛吹气球一般大了起来。 说来奇怪,游慕橦自从过了三个月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就稳定下来了,食欲竟再也没有什么影响,厨房里做出来的各种补汤她连吃带喝的美滋滋的不得了。 于是和她鼓起来的肚子同步的,她整个人也跟加了特效似的,开始往珠圆玉润着方面发展了。 游慕橦她自己可能是天天照镜子没有关注过这个问题——毕竟就她这样的美颜盛世,珠圆玉润了之后反而是一种不同风格的美。 咳。 至于说文昭明,则是宛如一个老父亲一样,恨不能亲手将自家小姑娘养的白白胖胖才好,便是发现了游慕橦略有发福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倒心里满意的很了。 索性肚子稳定下来能吃能喝了之后,游慕橦就渐渐的感觉有些无聊了。 因着怀孕,才养了个把月的喵喵文月亮直接被文昭明拎走不让游慕橦碰了,游慕橦知道小宠物可能会有寄生虫影响到小宝宝倒也没强求,当然也有那会儿她孕吐严重也没心思和文月亮玩稍微缘故在。 后来等孕吐期过去,她倒是有想起来这回事,只是碍于客观因素只能暂且将文月亮隔离开了。 然而以前没有文月亮的时候,她还能有其他打发时间的法子,但偏偏孕妇委实有许多这不能做那不能做,再加上游慕橦年纪也确实不大,堪堪才刚正经算是成年,就是再谨慎一些也不为过,以至于她就越发的无聊了。 然后她将府里有的话本子里面比较喜欢的重新刷了一遍之后,灵机一动想起来了有那么一个靠写话本子发家虽则以前有些走了歪路但现在已经改好了的人来。 作为金陵城第一大佬的夫人,她在纠结了那么几天这会不会影响到人吴烟青那酒楼里的生意之后,还没真正下定决心呢,就被文昭明给看了出来。 彼时游慕橦吃得饱饱的,在回廊里被文昭明扶着散了那么一会儿得步,然后文昭明就冷不丁的问道:“这两日看你似乎有些神思不属,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吗?” 这个“又”字就用的还挺灵性,只能说游慕橦她自从怀孕后的奇思妙想已经连大佬如文昭明都有些承受不足的感觉了。 游慕橦歪了歪脑袋,注视着庭院幽幽叹息一声:“太无聊了啊……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的。” 文昭明:“……” 他思考了一下,对这个问题他是真的没有办法。 这不是游慕橦身体并不是很好,且年纪相对而言也不是最适合怀孕的时候,因而大夫特意关注过很多遍注意事项,这不仅是对孩子好,对母体也是有益处的,所以文昭明执行的很认真,能亲力亲为的地方就亲力亲为,一点儿敷衍都没有。 也是因为全程亲力亲为了,因而对于游慕橦的无聊程度也是稍微有那么一点体会,于是在小姑娘抓着他撒娇的时候,他一时间也是生出诸多怜惜心疼的感觉了。 然后他就不期然在游慕橦随口提了那么一句吴烟青之后,心里顿时有了些想法。 过了两日之后,游慕橦就收到了吴烟青递到府上的帖子。 游慕橦:“……” 游慕橦感觉有些懵。 说起来吴烟青其人很久以前是和游慕橦有那么一些小矛盾的,当然着大抵算是吴烟青她单方面对游慕橦的敌视,后来在接触了那么几次之后,对方也不知道是怎么打通了哪里的任督二脉,突然就幡然悔悟,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了。 这之后两人倒也再没有过什么交集,只不知道这姑娘怎么想起来突然给自己递了帖子。 游慕橦心里有些迷茫,也没有想到这其中是有文昭明的手笔在的,不过索性这两天她实在无聊,偏在金陵本地也没有几个能交心的熟人,唯一一个吴雪她是有正经事做的人,一天到晚家里的生意都忙不过来,游慕橦哪里好意思打扰她。 因着这么个缘故,游慕橦没怎么犹豫的就回了帖子,邀请她明天就过来府上。 次日半早上,吴烟青果真应约而来。 她来之前早就有人提点过,带来的礼物也特别谨慎的没有犯到什么孕妇的忌讳,只不过就是两人就关系而言真的此前并没有特别亲近,这会儿相对而坐在最初的寒暄过去了之后,就微妙的有了些面面相觑相顾无言的意思了。 两人视线对了那么一会儿,到底吴烟青暗地里得了文昭明的提点,主动开了口说道:“听闻娘子喜欢听话本子故事,可巧儿旁的不学无术,倒是肚子里天马行空存了些故事。” 她这话说的时候,语气里是真的有些自嘲的意味了。 犹记得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还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天选之子,谁都不放在眼里,即便是真心帮助自己的郎君在她眼中也是彷佛可以随意在掌心玩弄的对象…… 自认为自己能够将那些人玩弄于掌心,实际上清醒了之后她才能够意识到,大抵不过是互相敷衍罢了。 她自己未曾付出真心,却也不见得旁人对她付了真心。 唯一的区别在于旁人能够看清自己是个何等样的人并不交心,而自己却总沾沾自喜还以为得了用心。 吴烟青恍惚了一下,很快又回了神,朝着游慕橦笑了一下,就将心里提前准备好的故事娓娓道来。 …… 有了吴烟青之后,游慕橦感觉怀孕的日子突然也没有之前那么难打发了。 主要是吴烟青她不仅会说故事,且还因为开着酒楼,手头就有些时人眼中非常新奇的各式点心——嗯,这是吴烟青自己的说法,至于这些点心方子具体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就天知地知了。 要说吴烟青过来陪她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也有。 第177章 发福 说起鱼胶冻,在游慕橦看来大抵就是古代版的果冻了。原材料从名字上就能够看出来,大部分是鱼胶,不过实际上根据其配料的不同做出来的成品回拥有不同颇有雅趣的别称。 比如说这会儿端上来的石榴鱼胶冻,因为其相当漂亮的红色而被称呼为虞美人,也有叫红月水晶的。 总之是那种你只听名字的话根本猜不到它真正原材料的命名方式。 不管名字是叫什么,在游慕橦看来,这款甜点的颜值真的是非常的高了。 果冻状的胶体里几乎看不见任何杂质,被放在白色缠枝的瓷质浅口小碟子里面,顶端再点缀一二青丝,看着就赏心悦目的很。 游慕橦迫不及待的就拿着勺子破环了鱼胶冻被塑造出来的那别具一格的形象,一脸安然的感受鱼胶在嘴巴里慢慢化开的触感,带出一种冰冰凉凉又酸酸甜甜的口感。 ——真的是绝了! 说来也奇怪,她这两天其实是不怎么能吃的进去鱼之类的海鲜的,就算家里的厨子将那种海鲜特有的腥味处理的很好,但游慕橦就是吃一口就能够察觉到。 这会儿吃着这个鱼胶冻倒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也是感觉很神奇了。 游慕橦心满意足的一连吃了好几口,抬头对上文昭明充满欣慰的视线,不觉黑线了一下,然后才举起勺子朝他笑眯眯的说道:“来尝一口?” 文昭明对甜点什么的并不是特别的感兴趣——确切的应该说他在食物这方面都不挑,没有讨厌的,也没有偏爱的。 然而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在小姑娘将勺子递过来之后,他就从善如流张口将那一勺子鱼胶冻抿进了嘴里,然后就毫无心里准备的被凉到了。 游慕橦发现他表情上微妙的变化,没忍住直接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文昭明:“……” 他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像个父亲……啊不是,是说他只能无奈的伸手将人扶了一下,以防小姑娘笑得过于开怀从凳子上头跌下去。 同时想了想,又禁不住多嘴的交代了一句,说:“略有些凉,稍微少吃一点罢?” 他语气很温和,带了点儿商量的意味——最开始知道游慕橦怀孕的时候,在吃食方面他真的是非常的关注了,有一丢丢对孕妇不好的东西他都会很直接的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就像以前游慕橦其他一些不是很好的习惯被他看见了就会直接纠正那样子。 但问题在于,没怀孕之前,游慕橦心里知道青年是单纯为了自己好,所以也就能友好的沟通进而渐渐改变。 然而谁知道人怀孕了之后真的是非同一般的情绪化,很多以前游慕橦不会在意、也能够冷静思考的问题在怀孕之后就不大行了。 在第一次被文昭明阻止要做的事情的时候,游慕橦一言不合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小姑娘生的惯来极漂亮,看着就很是娇气的样子,然而平时她大部分时间并不是如同她表面上那样柔软娇弱的人设,并不是没有哭过。 但想想她哭的最多的理由,竟不过是看一些悲剧的话本子过于投入而流泪。 反而日常生活中的困难委屈倒是有很少能让她哭出来的。 于是当时眼泪那么一下来,这场景别说文昭明,就是游慕橦自己直接都被吓了一大跳。 彼时她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又被自己吓了一跳,可以说表情是相当的滑稽了。 让那会儿同样受到惊吓的文昭明见了都没忍住控制不住的在心里无奈的同时,悄悄地勾了一下唇角。 结果游慕橦本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眼泪都快要收回去了,冷不丁眼皮子一抬注意到文昭明竟然在偷偷的嘲讽(……)自己,顿时就找到发挥的理由,一发不可收拾。 当时那一出爆发可以说是让彼时全然没有一点儿经验的文昭明焦头烂额心力交瘁。 不过时至今日,文昭明他俨然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对于安抚游慕橦的情绪这种小事俨然已经是手到擒拿,半点不慌。 ——总之就是温柔温柔再温柔,就算不合适也不可以直接反对,要慢慢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比如这个时候。 文昭明试探的先发表了自己的观点,然后就觑着游慕橦脸上的神色斟酌着进行下一步的说服。 什么太凉了对肠胃不好啊,又怀孕本来就小腹涨坠的难受,要是再伤了肠胃岂不是更难受诸如此类。 ——至于说他说的那些怀孕初期的症状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回这么清楚……这不是自从那回游慕橦第一次爆发,文昭明心里自然担心的很,于是就谨慎起来,直接在大夫那里将怀孕所有症状兼注意事项都记了下来。 更甚者有些身为男性大夫开不了口的点,他还专程让家里的侍女拜访了一下好几个有过生子经验的夫人,意图从中得到一些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的经验。 真别说,这年头的大夫都是男性居多,自己本身确实是没有经历过怀孕生子这么一个过程,往常只听患者诉说症状的话真的是有很多地方都不清楚。 毕竟大多数孕妇遇到的问题自觉都有些羞于启齿的意思,平时对亲妈说出来都要面红耳赤的,更别说是要当着一个陌生的男大夫的面儿说了。 因而客观上文昭明从大夫那里打听出来的其实多是一知半解,也就是后面侍女们从有经验的妇人得来的消息才是真的说到了点子上。 ——尽管那会儿侍女们要给文昭明转述的时候也是一个个结结巴巴面红耳赤难以启齿就是了。 最后还是游慕橦心里对这事儿比较有数,见状让侍女们不必口述,直接写出来之后交上来才算罢。 跳过这个尴尬的过程不提,最起码在问清楚孕妇怀孕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症状之后,不管是游慕橦还是文昭明都感觉有轻松了一大截。 游慕橦是有了心里准备感觉就没有特别失控的时候,也知道自己应该注意哪些问题,哪些是正常情况不用在意哪些症状需要重视诸如此类。 而文昭明则是心里有了数不至于游慕橦不舒服的时候他满头雾水连个解决的方向都摸不清楚。 总之可以说这个来历颇为不容易的孕期指南对两个新手来说帮助不得不说是十分的大了。 日子一天天的就这么在鸡飞狗跳中过去了,一眨眼游慕橦的肚子就仿佛吹气球一般大了起来。 说来奇怪,游慕橦自从过了三个月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就稳定下来了,食欲竟再也没有什么影响,厨房里做出来的各种补汤她连吃带喝的美滋滋的不得了。 于是和她鼓起来的肚子同步的,她整个人也跟加了特效似的,开始往珠圆玉润着方面发展了。 游慕橦她自己可能是天天照镜子没有关注过这个问题——毕竟就她这样的美颜盛世,珠圆玉润了之后反而是一种不同风格的美。 咳。 至于说文昭明,则是宛如一个老父亲一样,恨不能亲手将自家小姑娘养的白白胖胖才好,便是发现了游慕橦略有发福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倒心里满意的很了。 索性肚子稳定下来能吃能喝了之后,游慕橦就渐渐的感觉有些无聊了。 因着怀孕,才养了个把月的喵喵文月亮直接被文昭明拎走不让游慕橦碰了,游慕橦知道小宠物可能会有寄生虫影响到小宝宝倒也没强求,当然也有那会儿她孕吐严重也没心思和文月亮玩稍微缘故在。 后来等孕吐期过去,她倒是有想起来这回事,只是碍于客观因素只能暂且将文月亮隔离开了。 然而以前没有文月亮的时候,她还能有其他打发时间的法子,但偏偏孕妇委实有许多这不能做那不能做,再加上游慕橦年纪也确实不大,堪堪才刚正经算是成年,就是再谨慎一些也不为过,以至于她就越发的无聊了。 然后她将府里有的话本子里面比较喜欢的重新刷了一遍之后,灵机一动想起来了有那么一个靠写话本子发家虽则以前有些走了歪路但现在已经改好了的人来。 作为金陵城第一大佬的夫人,她在纠结了那么几天这会不会影响到人吴烟青那酒楼里的生意之后,还没真正下定决心呢,就被文昭明给看了出来。 彼时游慕橦吃得饱饱的,在回廊里被文昭明扶着散了那么一会儿得步,然后文昭明就冷不丁的问道:“这两日看你似乎有些神思不属,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吗?” 这个“又”字就用的还挺灵性,只能说游慕橦她自从怀孕后的奇思妙想已经连大佬如文昭明都有些承受不足的感觉了。 游慕橦歪了歪脑袋,注视着庭院幽幽叹息一声:“太无聊了啊……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的。” 文昭明:“……” 他思考了一下,对这个问题他是真的没有办法。 这不是游慕橦身体并不是很好,且年纪相对而言也不是最适合怀孕的时候,因而大夫特意关注过很多遍注意事项,这不仅是对孩子好,对母体也是有益处的,所以文昭明执行的很认真,能亲力亲为的地方就亲力亲为,一点儿敷衍都没有。 也是因为全程亲力亲为了,因而对于游慕橦的无聊程度也是稍微有那么一点体会,于是在小姑娘抓着他撒娇的时候,他一时间也是生出诸多怜惜心疼的感觉了。 然后他就不期然在游慕橦随口提了那么一句吴烟青之后,心里顿时有了些想法。 过了两日之后,游慕橦就收到了吴烟青递到府上的帖子。 游慕橦:“……” 游慕橦感觉有些懵。 说起来吴烟青其人很久以前是和游慕橦有那么一些小矛盾的,当然着大抵算是吴烟青她单方面对游慕橦的敌视,后来在接触了那么几次之后,对方也不知道是怎么打通了哪里的任督二脉,突然就幡然悔悟,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了。 这之后两人倒也再没有过什么交集,只不知道这姑娘怎么想起来突然给自己递了帖子。 游慕橦心里有些迷茫,也没有想到这其中是有文昭明的手笔在的,不过索性这两天她实在无聊,偏在金陵本地也没有几个能交心的熟人,唯一一个吴雪她是有正经事做的人,一天到晚家里的生意都忙不过来,游慕橦哪里好意思打扰她。 因着这么个缘故,游慕橦没怎么犹豫的就回了帖子,邀请她明天就过来府上。 次日半早上,吴烟青果真应约而来。 她来之前早就有人提点过,带来的礼物也特别谨慎的没有犯到什么孕妇的忌讳,只不过就是两人就关系而言真的此前并没有特别亲近,这会儿相对而坐在最初的寒暄过去了之后,就微妙的有了些面面相觑相顾无言的意思了。 两人视线对了那么一会儿,到底吴烟青暗地里得了文昭明的提点,主动开了口说道:“听闻娘子喜欢听话本子故事,可巧儿旁的不学无术,倒是肚子里天马行空存了些故事。” 她这话说的时候,语气里是真的有些自嘲的意味了。 犹记得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还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天选之子,谁都不放在眼里,即便是真心帮助自己的郎君在她眼中也是彷佛可以随意在掌心玩弄的对象…… 自认为自己能够将那些人玩弄于掌心,实际上清醒了之后她才能够意识到,大抵不过是互相敷衍罢了。 她自己未曾付出真心,却也不见得旁人对她付了真心。 唯一的区别在于旁人能够看清自己是个何等样的人并不交心,而自己却总沾沾自喜还以为得了用心。 吴烟青恍惚了一下,很快又回了神,朝着游慕橦笑了一下,就将心里提前准备好的故事娓娓道来。 …… 有了吴烟青之后,游慕橦感觉怀孕的日子突然也没有之前那么难打发了。 主要是吴烟青她不仅会说故事,且还因为开着酒楼,手头就有些时人眼中非常新奇的各式点心——嗯,这是吴烟青自己的说法,至于这些点心方子具体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就天知地知了。 要说吴烟青过来陪她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也有。 第178章 怀孕二三事 原本游慕橦在从第四个月开始,孕吐就消失了,胃口大开饭量大增,一个月时间下来,整个人就发福了不少。 别说吴烟青那会儿第一次见到怀孕后的游慕橦,当时都没忍住震惊了一下,直接十分吃惊的脱口而出的说道:“娘子竟发福了这许多?” 虽说吴烟青她在将人多瞅了几眼之后,就又觉得美人就是美人,瘦的时候有瘦的美,胖了之后自然也有其丰腴的美,然而游慕橦还是有被她最初那一句没怎么过脑子反而显得特别真实发自内心的话给打击到。 咳。 这个略过不提,说回游慕橦她因为吴烟青带来的各色的点心在原本略有发福的基础上又发福了一波,结果等到大夫登门的时候见到人,就目光有些微妙的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半晌委婉的表示虽然孕妇要好好的补身体,但补的太过头了也不好,到时候孩子太大不好生。 游慕橦:“……” 大夫说的委婉,游慕橦是人离开了之后才慢慢反应过来,登时就控制不住的脸色一片通红。 这个事情委实也太尴尬了些。 有了这么一出,吴烟青再来的时候,表示她今儿个又想到一样孕妇可以食用的点心跃跃欲试想要给游慕橦做的时候,就见小姑娘哭丧着脸,目光幽幽,声音却有气无力说道:“别做了,我不能吃了。” 吴烟青疑惑的“咦?”了一声,游慕橦就可怜巴巴将大夫的交代转述了一下。 吴烟青先是出了一身冷汗。 她这两天光是母爱大发沉迷给美人儿作点心吃,却忘了这个问题,幸亏人家家里讲究,隔一段时间就有大夫上门看诊。 不然的话她怕不是要犯下大错了。 也是幸亏发现的早…… 吴烟青在心里庆幸,又后怕不已,一脸歉意的对着游慕橦口中就道:“这却是我的不是了,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游慕橦又不是什么无理取闹随意迁怒的人,闻言连忙摆手说道:“关你什么事,只是我自己贪嘴罢了。” 吴烟青闻言,禁不住抿着唇不好意思又心里控制不住一阵发软的笑了那么一下。 这一段时间她几乎天天往文府上跑,一来二去地就和游慕橦渐渐熟悉了起来。 只能说越是熟悉,吴烟青看着游慕橦的心态就不受控制的越发老母亲。 她原本对游慕橦的印象完全是基于她那世无其二的美貌之上的,熟悉了之后,吴烟青意识到,这个因为家世和夫家而声名在外的娘子在排除了外在的为人所称道美貌之后,整个人其实也是很有魅力的。 ——而这样又漂亮又乖的小姑娘,谁能够不喜欢呢? 哪怕吴烟青她自己也是个女孩子,在见到游慕橦的时候,心里也禁不住总是能生出无限的怜惜。 这让她情不自禁的打心底里觉得,我见犹怜这个典故原来是真的在现实里能够得到验证的。 总而言之,越是相处,吴烟青她对游慕橦的好感度就越高。 于是在后怕完了之后,她看着小姑娘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儿,只觉得连阳光落在她身上的光影都过分温柔,这么映的小姑娘长长的睫毛轻盈的像是一只蝴蝶翅膀,在她眼睑之上颤动。 吴烟青在心里禁不住又是发软又是羡慕了一下,想了想,说道:“既不能吃点心了,我来给你说故事。” 游慕橦闻言,精神当即就是一震,连忙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的向着人看了过去。 吴烟青会心一笑,脑袋侧了一下,在心里组织好语言,继而慢慢地开了口:“今天我们来说一个,有关于武士的故事……” …… 吴烟青本人平心而论是有些才华的,不然上辈子只是记忆里草草看过那么一回的作品,哪就能一字不差的复刻下来了?要有那么好的记忆力,干啥不行她要干这个? 只是她先前心思不能说是正,在游慕橦看来就是完全白瞎了自己的才华这样子。 倒是后头人幡然悔悟,竟还尝试过自己动手写了那么一回。 她有拿过来给游慕橦看过,很是有些结合自身经历写出来的感觉,算得上是本警世小说。 游慕橦当时看着,能看出来生涩,但感情很到位,逻辑也还好,不过有些地方遣词造句不是很合现如今的社会风气。 那个时候游慕橦假装看不出来有些后世才会出现的名词,帮着吴烟青给了一些意见。 ——也不知道吴烟青后来把这一篇是怎么处理的。 嗯,扯远了说回现在。 这会儿吴烟青给游慕橦说的,却是上辈子某国出产的一部集幻想热血纪实搞笑于一体的动画作品。 吴烟青上辈子就挺喜欢这个作品的,她原来上辈子其实就是个写手——特别业余的那种,连养活自己都不够,只能当副业的样子。 这个暂且不提,只说这会儿她将脑子里这个故事一点点的说了出来,从主角的中年时期开始,逐渐将这个人整个儿展现在游慕橦的面前。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主角一出场的形象哪怕在吴烟青上一世都并不能算得上是多么正派的一个人物,更别提在崇尚君子之风的现如今了。 不过就在游慕橦好奇吴烟青为什么会说这样一个故事的时候,吴烟青却是话锋一转,引出了第一个剧情点。 却原来这名为“银”主角虽然看起来并不是很靠谱的样子,骨子里却是个坚韧有义气的武士。 “——这就是彼时时人所崇尚的武士之道。” 吴烟青用这样一句话当作结尾,结束了这个故事。 游慕橦晃了一下神,回味了一下故事里短暂又令人热血沸腾的事件,半晌怅然若失的向着吴烟青看了过去:‘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吴烟青笑着对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才说道:“当然没有哦。” 已经和游慕橦熟悉起来的她笑眯眯的都敢开口调侃游慕橦了:“虽然儿理解娘子想要听后续的心情啦,不过现在已经该用午膳了哦,不然等文大人回来该要生气我耽误娘子用膳了。” 游慕橦:“……” 她倒是没在意吴烟青的调侃,就是突然想起来,人家已经说了大半个早上了,就是她自己听的不觉得累,人家也说的要口干舌燥了。 这么一想,游慕橦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连忙口中道歉的同时,让侍女将茶点拿了出来,她亲自动手给吴烟青煮了一杯清茶。 吴烟青就还挺受宠若惊的。 以及,在第一次看见游慕橦煮清茶的时候,吴烟青是有些震惊的,因为对方的动作看起来相当的娴熟,又充满一种难以言说的美感,就好像是她上辈子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茶道大师的感觉。 吴烟青当时心里就情不自禁微微动了那么一下。 说起来清茶在金陵城的流行还是吴烟青带起来的。 就像游慕橦最开始也并不是很习惯这个世界说是茶实际上应该是说是什么乱七八糟大杂烩一样的设定并不是很熟悉,吴烟青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茶的时候也是有惊呆了那么一下,然后她就立刻从中看见了些许商机。 要知道“茶”这个东西在吴烟青上辈子的观念之中,可以说是文人雅士专属的,那种些微苦涩之中沉淀之后的清香,对崇尚美好一项更多的文人们绝对是一项利器。 于是吴烟青很快就将清茶推广了出去,广告上什么品味人生的话都说出来了,时间一长,还真的有不少人喜欢上了茶叶的这种泡法。 不过具体泡茶的法子到目前为止大抵也就是她那青仙居以前的侍者比较熟练罢了,一般人就算会泡,这么熟练却是不怎么合理的。 心里这样寻思着,吴烟青难免就有了一些试探之意。 她看着游慕橦动作行云流水的将茶泡好,朝着自己比了一个“请”的动作,就压下心里的疑惑,将茶杯捧起来小小的尝了一口,然后就禁不住想哭了。 这个人怎么回事啊,长得这么好看就算了,身份还这么高,身份高就算了,还知道的那么多,连泡出来的茶水怎么都比旁人尝着多出几分说不上来的韵味。 游慕橦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饮了一口,就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她如今双身子,就尝了一下发现发挥的还不错,就放下了,转而饶有兴致的看吴烟青,问道:“如何?” 吴烟青坦诚的将人夸了一通。 又夸奖归夸奖,但心里疑惑的地方吴烟青也没有就此按下不想了想游慕橦平时的性子,吴烟青她斟酌了一下,索性就直接开了口。 “我看娘子动作行云流水,可是学了很久?” 游慕橦也不知道看没看出来她的试探,就笑眯眯的回道:“是练习的不少。” 吴烟青心里蓦然就猛烈的跳了那么一下,游慕橦冲她笑了一下,若无其事的补充了一下下文。 “说来我这手法还是跟家里一位姐姐学的,家姐泡茶时候的姿态韵味那才叫特别呢。” 这话也是真的。 她是小时候喝不惯那种大杂烩式的茶,就半是暗示半是提醒的在游四娘面前说过茶叶单泡起来如何如何。 游四娘最开始摸不出合适的量,试了好多次都苦涩的一批——正是因为如此,时人才更多将茶叶当成一味调味料来使用。 后来她经过多番实验,才发现茶叶单泡的话量得少一点才能喝。 等试出来合适得量,她才在这个基础上渐渐的自行开发出了茶叶的各种泡法,在游慕橦看来,她距离功夫茶也不差什么了。 不得不说古人的智慧确实是不容小觑。 当然也又可能是对她们这些未嫁的娘子来说,一天到晚在家里待着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所谓功夫茶不管是修身养性还是打发时间都很合适就是了。 游慕橦是在游四娘已经熟练了之后,才和她学了这么一手。 平心而论游慕橦的茶艺只能说是马马虎虎,但问题在于吴烟青她上辈子其实也没有深究过其中的讲究,大体上也就是从电视上了解的更多,这辈子一开始也就是能糊弄一下不知情的人,等到后面一些专业人士被她提醒有了思路,再深入研究一下就已经是吴烟青她拍马难及的程度了。 这么说的意思是,吴烟青她刚在心里生出些许怀疑,就见游慕橦自然而然地微微一笑,说自己这是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就有学习过,已经深刻明白古人的聪慧程度的吴烟青没怎么挣扎的就相信了游慕橦的鬼话。 咳。 更多细节游慕橦也没细说,吴烟青她在心里嘀咕了那么一会儿,也就将这事儿放了过去,到底游慕橦口中那个当事人根本就不在金陵城来着。 两人略喝了一会儿茶,就到了午饭时间。 文昭明掐着点儿回来了一趟,匆匆陪游慕橦吃了一顿午饭,完了又匆匆的走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忙的什么。 午后游慕橦原本有午睡的习惯,不过怀了孕之后尤其现在肚子越来越大,她的作息就渐渐的有些不规律起来。 等闲晚上得起来好几次不说,睡着了也睡得不老实,小肚子坠胀那都是小事情,换个姿势躺着都会压到肚子,小腿也是又肿又疼,不妨就会抽筋抽的她欲死欲仙。 就很难。 以至于游慕橦现在也没有什么固定的习惯了,只要睡意来的时候能够安安稳稳的睡上那么一会儿,那已经都是天大的好事了。 吴烟青在文府一同吃了午饭。 她现在对游慕橦是很熟了,但对上文昭明的时候还是心里虚的很。 文昭明这人看着气场就不一般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却是那会儿他让吴烟青来陪游慕橦解闷儿的时候,那一双浅色瞳孔间表露出来的漠然让吴烟青特别的印象深刻。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于文昭明而言,这个世界上的人类除了游慕橦之外,其他人就全然不会真正被他看在眼中似的。 没得让人心悸的很。 吴烟青安安静静的陪着两人吃了午饭,期间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闲话,自己却安静如鸡,假装自己是个合格又标准的电灯泡,就对自己的定位心里非常有数。 等文昭明匆匆忙忙的离开,她才无意识的长长输了一口气,心里庆幸大佬今天也是没有给自己一个眼神——这可真是太好了。 第178章 怀孕二三事 原本游慕橦在从第四个月开始,孕吐就消失了,胃口大开饭量大增,一个月时间下来,整个人就发福了不少。 别说吴烟青那会儿第一次见到怀孕后的游慕橦,当时都没忍住震惊了一下,直接十分吃惊的脱口而出的说道:“娘子竟发福了这许多?” 虽说吴烟青她在将人多瞅了几眼之后,就又觉得美人就是美人,瘦的时候有瘦的美,胖了之后自然也有其丰腴的美,然而游慕橦还是有被她最初那一句没怎么过脑子反而显得特别真实发自内心的话给打击到。 咳。 这个略过不提,说回游慕橦她因为吴烟青带来的各色的点心在原本略有发福的基础上又发福了一波,结果等到大夫登门的时候见到人,就目光有些微妙的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半晌委婉的表示虽然孕妇要好好的补身体,但补的太过头了也不好,到时候孩子太大不好生。 游慕橦:“……” 大夫说的委婉,游慕橦是人离开了之后才慢慢反应过来,登时就控制不住的脸色一片通红。 这个事情委实也太尴尬了些。 有了这么一出,吴烟青再来的时候,表示她今儿个又想到一样孕妇可以食用的点心跃跃欲试想要给游慕橦做的时候,就见小姑娘哭丧着脸,目光幽幽,声音却有气无力说道:“别做了,我不能吃了。” 吴烟青疑惑的“咦?”了一声,游慕橦就可怜巴巴将大夫的交代转述了一下。 吴烟青先是出了一身冷汗。 她这两天光是母爱大发沉迷给美人儿作点心吃,却忘了这个问题,幸亏人家家里讲究,隔一段时间就有大夫上门看诊。 不然的话她怕不是要犯下大错了。 也是幸亏发现的早…… 吴烟青在心里庆幸,又后怕不已,一脸歉意的对着游慕橦口中就道:“这却是我的不是了,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游慕橦又不是什么无理取闹随意迁怒的人,闻言连忙摆手说道:“关你什么事,只是我自己贪嘴罢了。” 吴烟青闻言,禁不住抿着唇不好意思又心里控制不住一阵发软的笑了那么一下。 这一段时间她几乎天天往文府上跑,一来二去地就和游慕橦渐渐熟悉了起来。 只能说越是熟悉,吴烟青看着游慕橦的心态就不受控制的越发老母亲。 她原本对游慕橦的印象完全是基于她那世无其二的美貌之上的,熟悉了之后,吴烟青意识到,这个因为家世和夫家而声名在外的娘子在排除了外在的为人所称道美貌之后,整个人其实也是很有魅力的。 ——而这样又漂亮又乖的小姑娘,谁能够不喜欢呢? 哪怕吴烟青她自己也是个女孩子,在见到游慕橦的时候,心里也禁不住总是能生出无限的怜惜。 这让她情不自禁的打心底里觉得,我见犹怜这个典故原来是真的在现实里能够得到验证的。 总而言之,越是相处,吴烟青她对游慕橦的好感度就越高。 于是在后怕完了之后,她看着小姑娘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儿,只觉得连阳光落在她身上的光影都过分温柔,这么映的小姑娘长长的睫毛轻盈的像是一只蝴蝶翅膀,在她眼睑之上颤动。 吴烟青在心里禁不住又是发软又是羡慕了一下,想了想,说道:“既不能吃点心了,我来给你说故事。” 游慕橦闻言,精神当即就是一震,连忙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的向着人看了过去。 吴烟青会心一笑,脑袋侧了一下,在心里组织好语言,继而慢慢地开了口:“今天我们来说一个,有关于武士的故事……” …… 吴烟青本人平心而论是有些才华的,不然上辈子只是记忆里草草看过那么一回的作品,哪就能一字不差的复刻下来了?要有那么好的记忆力,干啥不行她要干这个? 只是她先前心思不能说是正,在游慕橦看来就是完全白瞎了自己的才华这样子。 倒是后头人幡然悔悟,竟还尝试过自己动手写了那么一回。 她有拿过来给游慕橦看过,很是有些结合自身经历写出来的感觉,算得上是本警世小说。 游慕橦当时看着,能看出来生涩,但感情很到位,逻辑也还好,不过有些地方遣词造句不是很合现如今的社会风气。 那个时候游慕橦假装看不出来有些后世才会出现的名词,帮着吴烟青给了一些意见。 ——也不知道吴烟青后来把这一篇是怎么处理的。 嗯,扯远了说回现在。 这会儿吴烟青给游慕橦说的,却是上辈子某国出产的一部集幻想热血纪实搞笑于一体的动画作品。 吴烟青上辈子就挺喜欢这个作品的,她原来上辈子其实就是个写手——特别业余的那种,连养活自己都不够,只能当副业的样子。 这个暂且不提,只说这会儿她将脑子里这个故事一点点的说了出来,从主角的中年时期开始,逐渐将这个人整个儿展现在游慕橦的面前。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主角一出场的形象哪怕在吴烟青上一世都并不能算得上是多么正派的一个人物,更别提在崇尚君子之风的现如今了。 不过就在游慕橦好奇吴烟青为什么会说这样一个故事的时候,吴烟青却是话锋一转,引出了第一个剧情点。 却原来这名为“银”主角虽然看起来并不是很靠谱的样子,骨子里却是个坚韧有义气的武士。 “——这就是彼时时人所崇尚的武士之道。” 吴烟青用这样一句话当作结尾,结束了这个故事。 游慕橦晃了一下神,回味了一下故事里短暂又令人热血沸腾的事件,半晌怅然若失的向着吴烟青看了过去:‘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吴烟青笑着对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才说道:“当然没有哦。” 已经和游慕橦熟悉起来的她笑眯眯的都敢开口调侃游慕橦了:“虽然儿理解娘子想要听后续的心情啦,不过现在已经该用午膳了哦,不然等文大人回来该要生气我耽误娘子用膳了。” 游慕橦:“……” 她倒是没在意吴烟青的调侃,就是突然想起来,人家已经说了大半个早上了,就是她自己听的不觉得累,人家也说的要口干舌燥了。 这么一想,游慕橦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连忙口中道歉的同时,让侍女将茶点拿了出来,她亲自动手给吴烟青煮了一杯清茶。 吴烟青就还挺受宠若惊的。 以及,在第一次看见游慕橦煮清茶的时候,吴烟青是有些震惊的,因为对方的动作看起来相当的娴熟,又充满一种难以言说的美感,就好像是她上辈子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茶道大师的感觉。 吴烟青当时心里就情不自禁微微动了那么一下。 说起来清茶在金陵城的流行还是吴烟青带起来的。 就像游慕橦最开始也并不是很习惯这个世界说是茶实际上应该是说是什么乱七八糟大杂烩一样的设定并不是很熟悉,吴烟青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茶的时候也是有惊呆了那么一下,然后她就立刻从中看见了些许商机。 要知道“茶”这个东西在吴烟青上辈子的观念之中,可以说是文人雅士专属的,那种些微苦涩之中沉淀之后的清香,对崇尚美好一项更多的文人们绝对是一项利器。 于是吴烟青很快就将清茶推广了出去,广告上什么品味人生的话都说出来了,时间一长,还真的有不少人喜欢上了茶叶的这种泡法。 不过具体泡茶的法子到目前为止大抵也就是她那青仙居以前的侍者比较熟练罢了,一般人就算会泡,这么熟练却是不怎么合理的。 心里这样寻思着,吴烟青难免就有了一些试探之意。 她看着游慕橦动作行云流水的将茶泡好,朝着自己比了一个“请”的动作,就压下心里的疑惑,将茶杯捧起来小小的尝了一口,然后就禁不住想哭了。 这个人怎么回事啊,长得这么好看就算了,身份还这么高,身份高就算了,还知道的那么多,连泡出来的茶水怎么都比旁人尝着多出几分说不上来的韵味。 游慕橦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饮了一口,就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她如今双身子,就尝了一下发现发挥的还不错,就放下了,转而饶有兴致的看吴烟青,问道:“如何?” 吴烟青坦诚的将人夸了一通。 又夸奖归夸奖,但心里疑惑的地方吴烟青也没有就此按下不想了想游慕橦平时的性子,吴烟青她斟酌了一下,索性就直接开了口。 “我看娘子动作行云流水,可是学了很久?” 游慕橦也不知道看没看出来她的试探,就笑眯眯的回道:“是练习的不少。” 吴烟青心里蓦然就猛烈的跳了那么一下,游慕橦冲她笑了一下,若无其事的补充了一下下文。 “说来我这手法还是跟家里一位姐姐学的,家姐泡茶时候的姿态韵味那才叫特别呢。” 这话也是真的。 她是小时候喝不惯那种大杂烩式的茶,就半是暗示半是提醒的在游四娘面前说过茶叶单泡起来如何如何。 游四娘最开始摸不出合适的量,试了好多次都苦涩的一批——正是因为如此,时人才更多将茶叶当成一味调味料来使用。 后来她经过多番实验,才发现茶叶单泡的话量得少一点才能喝。 等试出来合适得量,她才在这个基础上渐渐的自行开发出了茶叶的各种泡法,在游慕橦看来,她距离功夫茶也不差什么了。 不得不说古人的智慧确实是不容小觑。 当然也又可能是对她们这些未嫁的娘子来说,一天到晚在家里待着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所谓功夫茶不管是修身养性还是打发时间都很合适就是了。 游慕橦是在游四娘已经熟练了之后,才和她学了这么一手。 平心而论游慕橦的茶艺只能说是马马虎虎,但问题在于吴烟青她上辈子其实也没有深究过其中的讲究,大体上也就是从电视上了解的更多,这辈子一开始也就是能糊弄一下不知情的人,等到后面一些专业人士被她提醒有了思路,再深入研究一下就已经是吴烟青她拍马难及的程度了。 这么说的意思是,吴烟青她刚在心里生出些许怀疑,就见游慕橦自然而然地微微一笑,说自己这是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就有学习过,已经深刻明白古人的聪慧程度的吴烟青没怎么挣扎的就相信了游慕橦的鬼话。 咳。 更多细节游慕橦也没细说,吴烟青她在心里嘀咕了那么一会儿,也就将这事儿放了过去,到底游慕橦口中那个当事人根本就不在金陵城来着。 两人略喝了一会儿茶,就到了午饭时间。 文昭明掐着点儿回来了一趟,匆匆陪游慕橦吃了一顿午饭,完了又匆匆的走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忙的什么。 午后游慕橦原本有午睡的习惯,不过怀了孕之后尤其现在肚子越来越大,她的作息就渐渐的有些不规律起来。 等闲晚上得起来好几次不说,睡着了也睡得不老实,小肚子坠胀那都是小事情,换个姿势躺着都会压到肚子,小腿也是又肿又疼,不妨就会抽筋抽的她欲死欲仙。 就很难。 以至于游慕橦现在也没有什么固定的习惯了,只要睡意来的时候能够安安稳稳的睡上那么一会儿,那已经都是天大的好事了。 吴烟青在文府一同吃了午饭。 她现在对游慕橦是很熟了,但对上文昭明的时候还是心里虚的很。 文昭明这人看着气场就不一般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却是那会儿他让吴烟青来陪游慕橦解闷儿的时候,那一双浅色瞳孔间表露出来的漠然让吴烟青特别的印象深刻。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于文昭明而言,这个世界上的人类除了游慕橦之外,其他人就全然不会真正被他看在眼中似的。 没得让人心悸的很。 吴烟青安安静静的陪着两人吃了午饭,期间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闲话,自己却安静如鸡,假装自己是个合格又标准的电灯泡,就对自己的定位心里非常有数。 等文昭明匆匆忙忙的离开,她才无意识的长长输了一口气,心里庆幸大佬今天也是没有给自己一个眼神——这可真是太好了。 第179章 想法 游慕橦躺了一会儿,睡不着,索性又爬起来,拉着吴烟青到亭子里,要继续早上的故事。 …… 吴烟青也不是每天都过来文府这边,到底她手头还有个青仙居,尤其她搭上游慕橦的事情传出去了之后,前一段时间还“门前冷落鞍马稀”的酒楼霎时间起死回生,开始门庭若市。 也是因为这样,吴烟青才有心思、也有兴趣绞尽脑汁的给游慕橦构思回忆故事,不然她好歹也是有脾气的,哪能这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尽管以游慕橦的性子她也完全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两人的沟通一般就是游慕橦一个故事看完了之后,给吴烟青写个帖子,她收了帖子过来,将自己准备好的故事说个开头,游慕橦要是喜欢的话,她就回去将这个故事后续补充完整写下来整理成册让人给送过去。 要是游慕橦不喜欢的话,那再换一个就是了。 这回她将那个有关于武士的故事说了个开头之后,见游慕橦还算喜欢,回去后就将后续写了出来,隔天就送过来了一部分。 游慕橦就日常蹲在家里看小说,还是作者专人定制,可以说是非常的幸福了。 时间就在这样看着话本子唠嗑中过去了几个月,夏天的时候尤其的难熬。 本来游慕橦就不耐热,在京城的时候一到夏天都能瘦好几斤,更别说金陵这边气候比京城那边还能更热一些,且是那种带着潮湿感觉的热,尤其她现如今肚子里多揣了一个,还自带了令人烦躁的特效,那感受,说是雪上加霜都不为过。 原本她饭量上去了之后,那一段时间好吃好喝的都胖了一圈,结果夏天一来,温度一上去,她肉眼可见的前一段时间养起来的肉刷的一下就掉没了。 整个人看着越发显得清瘦,再加上肚子渐渐的大起来,看的文昭明可真的是能心疼死。 但这种事情文昭明就算是再心疼,也是真的没有办法,只能在小姑娘蔫巴巴的时候不住的安慰再不要孩子了。 游慕橦本来也就是没有胃口,但因为文昭明全程将她的关心表现得非常明显,所以游慕橦这个时候的心态就还算好,闻言就和他开玩笑说:“那这一胎如果是个女孩儿怎么办?” 文昭明就跟没听懂她话里隐藏的意思似的,皱着眉头思考着该搞点儿什么吃食小姑娘才会有兴趣,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什么怎么办?” 游慕橦盯着他看了那么一会儿,就有些哑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委实是无理取闹的狠了,毕竟文昭明确实是个不能用常理来看待的大佬。 她禁不住笑了起来,文昭明寻思着游家那位十一郎这会儿还未曾离开金陵,不行就去问问他看小姑娘夏天有没有什么偏爱的东西。 他这样想了一通,回神就见小姑娘笑的软乎乎的,一下子看的他简直心里都要直接化开了,没忍住就在人脸颊上轻轻的捏了那么一下,含笑说道:“想什么呢,笑得这样开心?” 他手上的力道一点儿也不重,游慕橦就哼哼唧唧的将脑袋蹭在他怀里,嘟囔道:“没想什么。”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文昭明就匆匆去上班了,游慕橦歪在软榻上发了一会儿的呆,好半晌,让侍女将吴烟青送过来的话本子给自己拿了过来。 那个有关于武士的故事委实有些长,吴烟青每天写一点儿每天写一点儿的,时至今日都过去还几个月了,最近才走到尾声。 话本子所描绘出的那个京都渐渐的陷入了动乱之中,主角已经不再维持他那因为往事而刻意佯装出来的玩世不恭,多年前志同道合的好友如今渐渐的走上完全相反的道路,现在认识的友人恪守着被称为守旧的“武士道”而被当政所抛弃…… 游慕橦内心的伤感在那个可以和普通平民毫无身份隔阂一起玩闹的官家被刺杀身亡,而主角银那群恪守武士道的好友一个个分离崩析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 文昭明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姑娘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很明显哭过的样子,他当时就没忍住惊了一下,都顾不得警告侍奉的侍女们,连忙上去将人捞进了怀里,小心碰了一下她的眼皮子,继而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眼睛这样红的?” 游慕橦:“……” 游慕橦眼巴巴的看了他一眼,想到小名小将的官家就那么被刺杀而亡,他还那样年轻…… 想着想着,她就禁不住眼眶一热,“哇”的一声扑到了文昭明的怀里,一边哭一边说道:“小将死了!小将死了!” 文昭明:“……” 机智如文昭明他其实并不清楚“小将”到底是谁,但他隐约记得游慕橦最近看的话本子里提过这么个名字。 ——毕竟小姑娘虽然看是一个人在看,但每天饭时或是晚上文昭明回来,两人会各自讨论一下自己今天做的事。 这个时候游慕橦就会说一说话本子里今天发展到什么地步这样子。 基于此,文昭明沉吟了那么几秒钟,非常冷静的直接断言道:“没事没事,小将不是真的死了,假死你知道,你不是看过很多话本子里都有那种吃了就看起来和死了一样,实际上却好好的药么,小将也一定是吃了那种药。” 游慕橦闻言,就泪眼朦胧的抬头看他,抽噎了一声问道:“真的吗?” 小姑娘说话间还带着鼻音,听在文昭明的耳朵里真是说不出的可怜又可爱,于是他一脸笃定的道:“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游慕橦想了一下,对文昭明其人的信誉度果然非常的信任,都没怎么纠结,直接就破涕为笑:“太好了!” 文昭明不禁在心里偷偷的松了一口气,想着怀孕的小姑娘未免也太好哄了一些——不过这样也非常可爱就是了。 等哄着游慕橦睡了,文昭明才将人抱进房间里床上放好了,继而出了卧室,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目光冰冷如水的朝着立春看过去。 立春直接被他看的头皮发麻,慌忙跪了下去,低头主动将下午游慕橦哭的主因这样那样说了一通。 得知事情全部始末之后,确定小姑娘哭单纯只是因为小将死了而没有其他诱因之后,文昭明眉头微微皱了那么一下,面无表情的吩咐人去一趟青仙居,让吴烟青明天把这个角色写成假死。 吴烟青:“???” 不说吴烟青接到这个消息时的满头雾水并一言难尽,只说这会儿文府里还不算完。 心知肚明自己是在迁怒,但即便是已经迁怒了别人,文昭明这会儿仍旧是有些不大高兴的。 排除最开始以为是有谁惹了游慕橦不开心之外,成功将锅扔给吴烟青的他就目前而言不高兴的点主要在于:“交代了多少次孕期情绪要平稳,娘子哭一声你们都不知道劝?” 立春:“……” 立春低着头说不出话。 劝她们肯定是劝了的,奈何她们的劝自家主子她不听啊。 立春心里苦。 但这样的话她是不敢在文昭明面前说,故而她只好整理了一下语言,乖乖低头认错。 文昭明就毫不客气的将人罚了一回。 等惩罚的命发下去了,他看着立春脸上神色,为防她心中有怨对游慕橦不尽心,想了想,又稍微放缓和了语气,说道:“夫人原本身体就偏弱,你也知道大夫当时是怎么说的,孕期哭泣又加倍伤身,这样下去岂不是雪上加霜?” 立春本来就心中有愧,再听文昭明这么一解释,一时间就真的恨不能以死谢罪了。 ——到底她是和游慕橦打小儿一起长大的,要说感情,像游慕橦这样好脾性的主子,即便是主仆有别,感情也决计不会少。 故而本来心里也担忧,听文昭明这么一敲打,一时间对文昭明的惩罚心服口服不说,甚至还觉得文昭明罚得轻了。 文昭明:“……” 见她哭着表示下次一定不会了,还说主人家宽宏大量心软罚得轻,但她自己认错诸如此类的,文昭明颇有些心情复杂的点点头,让她自己下去领罚。 他敲打完下人,进去看了一眼,见小姑娘难得睡得安稳,也就悄无声息的拿了本书坐在了外间,安静翻看起来。 游慕橦这一觉确实难得睡得老实,由此可见哭确实是一件非常耗费心神的事情,甚至都没有平时突然惊醒抽筋之类的,文昭明见状不禁确定了要再对吴烟青强调一次要写大团圆的喜剧,最好全程一个人都不死的那种,又算着游慕橦如今的日子,以及还要抽空去游知节那里一趟,问问小姑娘夏天喜欢什么……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将注意力放回到手里的书上。 …… 这之后就比较没有波澜了。 吴烟青在收到文昭明的传话之后,还真的又往后面续了个番外,番外里直接就跳到几年后,国家已经渐渐的稳定下来,主角银有天去某地办事的时候,突然和一个人擦肩而过,那个人穿着一身平民的衣服,侧脸却和小将很像。 主角并没有追上去,他只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恰好那个人也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视线对上了一瞬间,然后不约而同露出来一个微笑,互相点了点头,就那样各自又向着自己原来的方向继续前进了。 …… 游慕橦看完了这个结局之后,当天就特别高兴的对文昭明转述了一下,完了还夸他,说他猜的很对,小将果然是假死了如何如何。 文昭明见她笑得阳光明媚,心里也不禁跟着高兴了起来。 吴烟青下一次来文府的时候,还就这个结局对着游慕橦试探了那么一下,到底她这个武士的故事是上辈子有模板的,且人家原本的剧情后面其实还有一大串,只是那会儿吴烟青她自己看到小将死了的那部分,就已经难过的看不下去了,后面的剧情她只是听人说并不轻松,后头还有主角的恩师又复活了之类的,总而言之是听着就非常的复杂了。 但关于小将身死这个剧情却是没有什么疑点的,因此后面续的那个番外完全就是吴烟青她自由发挥。 游慕橦听她提问,当下笑眯眯说了自己的读后感,表示对这个结尾非常满意。 吴烟青:“……” 她就心情还挺复杂的,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慨对方一孕傻三年还是该怀疑自己是不是写作技术有所提高了,都能跟上上辈子大佬的文笔而不被怀疑了。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剧情,吴烟青习惯性又新开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也是偏向于热血风的,不过考虑她最重要的读者——特指游慕橦——现如今的状态,她特意选了一个没有什么悲剧情节的。 游慕橦听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话说,你想出海吗?” 吴烟青:“???” 她下意识怔了那么一下,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盖因这个话题委实是有些过于突然了,而且出海什么的,对如今已经对自己心里非常有数的吴烟青来说,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 于是再恍惚了那么一下之后,吴烟青笑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视线也没看游慕橦,就说:“怎么突然会提到这个话题?” 游慕橦看起来比她更加的若无其事:“嗯,也没什么,就是听你说了这许久的故事,总觉得你会想要出海而已。” 吴烟青无意识的自口中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感叹词,然后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她要说什么呢,这会儿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竟好像突然就变得一片空白了似的,什么也没想,什么也说不出来。 游慕橦看着还挺无辜,但是实际上口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在一般人耳朵里听着的惊世骇俗。 “总困在一个地方的话,感觉挺可惜的,你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将心中所学施展开。” 吴烟青:“……” …… 吴烟青这次回去的路上全程都是飘着的,感觉每一步都好像是踩在空气中或者说是棉花里,总是带出来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踏不到实处的样子。 然后在走进自己那空无一人的院子的时候,她眼中不受控制的涌出一滴泪水。 第179章 想法 游慕橦躺了一会儿,睡不着,索性又爬起来,拉着吴烟青到亭子里,要继续早上的故事。 …… 吴烟青也不是每天都过来文府这边,到底她手头还有个青仙居,尤其她搭上游慕橦的事情传出去了之后,前一段时间还“门前冷落鞍马稀”的酒楼霎时间起死回生,开始门庭若市。 也是因为这样,吴烟青才有心思、也有兴趣绞尽脑汁的给游慕橦构思回忆故事,不然她好歹也是有脾气的,哪能这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尽管以游慕橦的性子她也完全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两人的沟通一般就是游慕橦一个故事看完了之后,给吴烟青写个帖子,她收了帖子过来,将自己准备好的故事说个开头,游慕橦要是喜欢的话,她就回去将这个故事后续补充完整写下来整理成册让人给送过去。 要是游慕橦不喜欢的话,那再换一个就是了。 这回她将那个有关于武士的故事说了个开头之后,见游慕橦还算喜欢,回去后就将后续写了出来,隔天就送过来了一部分。 游慕橦就日常蹲在家里看小说,还是作者专人定制,可以说是非常的幸福了。 时间就在这样看着话本子唠嗑中过去了几个月,夏天的时候尤其的难熬。 本来游慕橦就不耐热,在京城的时候一到夏天都能瘦好几斤,更别说金陵这边气候比京城那边还能更热一些,且是那种带着潮湿感觉的热,尤其她现如今肚子里多揣了一个,还自带了令人烦躁的特效,那感受,说是雪上加霜都不为过。 原本她饭量上去了之后,那一段时间好吃好喝的都胖了一圈,结果夏天一来,温度一上去,她肉眼可见的前一段时间养起来的肉刷的一下就掉没了。 整个人看着越发显得清瘦,再加上肚子渐渐的大起来,看的文昭明可真的是能心疼死。 但这种事情文昭明就算是再心疼,也是真的没有办法,只能在小姑娘蔫巴巴的时候不住的安慰再不要孩子了。 游慕橦本来也就是没有胃口,但因为文昭明全程将她的关心表现得非常明显,所以游慕橦这个时候的心态就还算好,闻言就和他开玩笑说:“那这一胎如果是个女孩儿怎么办?” 文昭明就跟没听懂她话里隐藏的意思似的,皱着眉头思考着该搞点儿什么吃食小姑娘才会有兴趣,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什么怎么办?” 游慕橦盯着他看了那么一会儿,就有些哑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委实是无理取闹的狠了,毕竟文昭明确实是个不能用常理来看待的大佬。 她禁不住笑了起来,文昭明寻思着游家那位十一郎这会儿还未曾离开金陵,不行就去问问他看小姑娘夏天有没有什么偏爱的东西。 他这样想了一通,回神就见小姑娘笑的软乎乎的,一下子看的他简直心里都要直接化开了,没忍住就在人脸颊上轻轻的捏了那么一下,含笑说道:“想什么呢,笑得这样开心?” 他手上的力道一点儿也不重,游慕橦就哼哼唧唧的将脑袋蹭在他怀里,嘟囔道:“没想什么。”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文昭明就匆匆去上班了,游慕橦歪在软榻上发了一会儿的呆,好半晌,让侍女将吴烟青送过来的话本子给自己拿了过来。 那个有关于武士的故事委实有些长,吴烟青每天写一点儿每天写一点儿的,时至今日都过去还几个月了,最近才走到尾声。 话本子所描绘出的那个京都渐渐的陷入了动乱之中,主角已经不再维持他那因为往事而刻意佯装出来的玩世不恭,多年前志同道合的好友如今渐渐的走上完全相反的道路,现在认识的友人恪守着被称为守旧的“武士道”而被当政所抛弃…… 游慕橦内心的伤感在那个可以和普通平民毫无身份隔阂一起玩闹的官家被刺杀身亡,而主角银那群恪守武士道的好友一个个分离崩析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 文昭明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姑娘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很明显哭过的样子,他当时就没忍住惊了一下,都顾不得警告侍奉的侍女们,连忙上去将人捞进了怀里,小心碰了一下她的眼皮子,继而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眼睛这样红的?” 游慕橦:“……” 游慕橦眼巴巴的看了他一眼,想到小名小将的官家就那么被刺杀而亡,他还那样年轻…… 想着想着,她就禁不住眼眶一热,“哇”的一声扑到了文昭明的怀里,一边哭一边说道:“小将死了!小将死了!” 文昭明:“……” 机智如文昭明他其实并不清楚“小将”到底是谁,但他隐约记得游慕橦最近看的话本子里提过这么个名字。 ——毕竟小姑娘虽然看是一个人在看,但每天饭时或是晚上文昭明回来,两人会各自讨论一下自己今天做的事。 这个时候游慕橦就会说一说话本子里今天发展到什么地步这样子。 基于此,文昭明沉吟了那么几秒钟,非常冷静的直接断言道:“没事没事,小将不是真的死了,假死你知道,你不是看过很多话本子里都有那种吃了就看起来和死了一样,实际上却好好的药么,小将也一定是吃了那种药。” 游慕橦闻言,就泪眼朦胧的抬头看他,抽噎了一声问道:“真的吗?” 小姑娘说话间还带着鼻音,听在文昭明的耳朵里真是说不出的可怜又可爱,于是他一脸笃定的道:“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游慕橦想了一下,对文昭明其人的信誉度果然非常的信任,都没怎么纠结,直接就破涕为笑:“太好了!” 文昭明不禁在心里偷偷的松了一口气,想着怀孕的小姑娘未免也太好哄了一些——不过这样也非常可爱就是了。 等哄着游慕橦睡了,文昭明才将人抱进房间里床上放好了,继而出了卧室,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目光冰冷如水的朝着立春看过去。 立春直接被他看的头皮发麻,慌忙跪了下去,低头主动将下午游慕橦哭的主因这样那样说了一通。 得知事情全部始末之后,确定小姑娘哭单纯只是因为小将死了而没有其他诱因之后,文昭明眉头微微皱了那么一下,面无表情的吩咐人去一趟青仙居,让吴烟青明天把这个角色写成假死。 吴烟青:“???” 不说吴烟青接到这个消息时的满头雾水并一言难尽,只说这会儿文府里还不算完。 心知肚明自己是在迁怒,但即便是已经迁怒了别人,文昭明这会儿仍旧是有些不大高兴的。 排除最开始以为是有谁惹了游慕橦不开心之外,成功将锅扔给吴烟青的他就目前而言不高兴的点主要在于:“交代了多少次孕期情绪要平稳,娘子哭一声你们都不知道劝?” 立春:“……” 立春低着头说不出话。 劝她们肯定是劝了的,奈何她们的劝自家主子她不听啊。 立春心里苦。 但这样的话她是不敢在文昭明面前说,故而她只好整理了一下语言,乖乖低头认错。 文昭明就毫不客气的将人罚了一回。 等惩罚的命发下去了,他看着立春脸上神色,为防她心中有怨对游慕橦不尽心,想了想,又稍微放缓和了语气,说道:“夫人原本身体就偏弱,你也知道大夫当时是怎么说的,孕期哭泣又加倍伤身,这样下去岂不是雪上加霜?” 立春本来就心中有愧,再听文昭明这么一解释,一时间就真的恨不能以死谢罪了。 ——到底她是和游慕橦打小儿一起长大的,要说感情,像游慕橦这样好脾性的主子,即便是主仆有别,感情也决计不会少。 故而本来心里也担忧,听文昭明这么一敲打,一时间对文昭明的惩罚心服口服不说,甚至还觉得文昭明罚得轻了。 文昭明:“……” 见她哭着表示下次一定不会了,还说主人家宽宏大量心软罚得轻,但她自己认错诸如此类的,文昭明颇有些心情复杂的点点头,让她自己下去领罚。 他敲打完下人,进去看了一眼,见小姑娘难得睡得安稳,也就悄无声息的拿了本书坐在了外间,安静翻看起来。 游慕橦这一觉确实难得睡得老实,由此可见哭确实是一件非常耗费心神的事情,甚至都没有平时突然惊醒抽筋之类的,文昭明见状不禁确定了要再对吴烟青强调一次要写大团圆的喜剧,最好全程一个人都不死的那种,又算着游慕橦如今的日子,以及还要抽空去游知节那里一趟,问问小姑娘夏天喜欢什么……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将注意力放回到手里的书上。 …… 这之后就比较没有波澜了。 吴烟青在收到文昭明的传话之后,还真的又往后面续了个番外,番外里直接就跳到几年后,国家已经渐渐的稳定下来,主角银有天去某地办事的时候,突然和一个人擦肩而过,那个人穿着一身平民的衣服,侧脸却和小将很像。 主角并没有追上去,他只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恰好那个人也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视线对上了一瞬间,然后不约而同露出来一个微笑,互相点了点头,就那样各自又向着自己原来的方向继续前进了。 …… 游慕橦看完了这个结局之后,当天就特别高兴的对文昭明转述了一下,完了还夸他,说他猜的很对,小将果然是假死了如何如何。 文昭明见她笑得阳光明媚,心里也不禁跟着高兴了起来。 吴烟青下一次来文府的时候,还就这个结局对着游慕橦试探了那么一下,到底她这个武士的故事是上辈子有模板的,且人家原本的剧情后面其实还有一大串,只是那会儿吴烟青她自己看到小将死了的那部分,就已经难过的看不下去了,后面的剧情她只是听人说并不轻松,后头还有主角的恩师又复活了之类的,总而言之是听着就非常的复杂了。 但关于小将身死这个剧情却是没有什么疑点的,因此后面续的那个番外完全就是吴烟青她自由发挥。 游慕橦听她提问,当下笑眯眯说了自己的读后感,表示对这个结尾非常满意。 吴烟青:“……” 她就心情还挺复杂的,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慨对方一孕傻三年还是该怀疑自己是不是写作技术有所提高了,都能跟上上辈子大佬的文笔而不被怀疑了。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剧情,吴烟青习惯性又新开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也是偏向于热血风的,不过考虑她最重要的读者——特指游慕橦——现如今的状态,她特意选了一个没有什么悲剧情节的。 游慕橦听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话说,你想出海吗?” 吴烟青:“???” 她下意识怔了那么一下,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盖因这个话题委实是有些过于突然了,而且出海什么的,对如今已经对自己心里非常有数的吴烟青来说,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 于是再恍惚了那么一下之后,吴烟青笑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视线也没看游慕橦,就说:“怎么突然会提到这个话题?” 游慕橦看起来比她更加的若无其事:“嗯,也没什么,就是听你说了这许久的故事,总觉得你会想要出海而已。” 吴烟青无意识的自口中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感叹词,然后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她要说什么呢,这会儿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竟好像突然就变得一片空白了似的,什么也没想,什么也说不出来。 游慕橦看着还挺无辜,但是实际上口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在一般人耳朵里听着的惊世骇俗。 “总困在一个地方的话,感觉挺可惜的,你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将心中所学施展开。” 吴烟青:“……” …… 吴烟青这次回去的路上全程都是飘着的,感觉每一步都好像是踩在空气中或者说是棉花里,总是带出来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踏不到实处的样子。 然后在走进自己那空无一人的院子的时候,她眼中不受控制的涌出一滴泪水。 第180章 情绪 如今天已经很热了,只是风吹在身上的时候还是有些感觉,吴烟青是直到风将脸上的泪痕吹到微凉,才有些莫名的伸手在脸颊上轻轻的碰了那么一下,在发现自己竟然是流泪了的时候,她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忍不住慢慢的弓下身子,将整个脸颊埋在胳膊后面,静静的维持着那个姿势,维持了很长时间。 …… 语出惊人的游慕橦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对他人内心造成的激荡,她放完惊雷将人送走,就直接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要说为什么的话…… 那当然是因为,她知道吴烟青一定能不会给出第二个答案啊。 那个女孩子其实骨子里是挺有野心的,但这个野心放在这里的时候反而让游慕橦更加期待起来。 文昭明一回来就发现自家小姑娘今天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他一边将解下来的外衣递给侍女让其挂好,微微思忖了一下,就笑着问道:“今天吴娘子说的故事很和你心意吗?” 他是知道吴娘子今天会过来个游慕橦送新故事的,所以合理推测了之后得出这么个结论。 游慕橦拖长音调“唔”了一声,继而将眼睛眨巴了那么一下,想了想说道:“虽然确实是和吴娘子有些关系不过却并不是这个。” 文昭明一边说话就一边将衣服换了一身更适合居家的轻便衣裳,然后很自然的紧紧挨着游慕橦坐下,一手捞起旁边矮几上的花茶润润口,另一只手顺便将游慕橦的手指包了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她的手指把玩。 游慕橦对他这样的小动作什么反应都没有,主要是习惯了。 越是熟悉游慕橦就发现文昭明一些特别又可爱的小习惯,尤其喜欢和自己皮肤贴皮肤的接触。 对于青年这样的的小习惯游慕橦并不会觉得不适,反而她也很喜欢这样的小亲近,而且深深感觉这样的文昭明也是非常的可爱了。 咳。 这个跳过不提,对于文昭明的疑惑,游慕橦想了想,虽然她自己是觉得吴烟青并不会拒绝自己抛出的橄榄枝,但怎么说呢,事情没到尘埃落定,谁知道期间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故而为了稳妥起见,她决定暂且还是先不说出来比较好。 这样想着,游慕橦就反手用手指配合着文昭明的手玩,然后笑眯眯的表示: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要等着它成一个惊喜才能说。 文昭明一时失笑,有觉得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骄傲的宛如一只狸奴儿幼崽一般,那副小模样真的是说不出的可爱了。 他脸上不禁流露出几分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温软笑意,就那么盯着游慕橦,含笑点头应声“好。” 游慕橦……游慕橦一个没忍住脸就红了那么一下。 有一说一,就青年这样眼睛柔的几乎下一秒就能出水的样子,真的,谁能顶得住啊。 最起码游慕橦自己是完全顶不住的。 文昭明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娘脸颊上突然泛起了红晕,就仿佛天边的彩霞突然落下来了一样,文昭明,文昭明也没能顶得住。 他无意识的抬手在小姑娘最近被补的相当红润的脸颊上戳了那么一下,总疑心小姑娘粉嘟嘟的脸颊是甜乎乎的味道,继而很顺便的低头咬了上去。 游慕橦:“???” 幸亏在咬上去的一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将力道收了那么一下,不然游慕橦这会儿就不仅仅只是满头问号了。 当然实际上这会儿游慕橦的也是相当的懵,她睁大眼睛一手捂着脸仰头朝文昭明看。 文昭明:“……” 文昭明没忍住视线飘忽了起来。 游慕橦本来是不敢置信中夹杂着一些小生气,但是看着文昭明目光飘忽且眼神中难得带出来些许心虚的意味,她呆了一下,反而禁不住笑了出来。 见她笑了,文昭明顿时松了一口气,见她面上是笑容,自己脸上不禁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两个明明性格和傻白甜都没什么关系的人,这会儿就这么互相对视着,傻乎乎的笑了那么好一段时间。 …… 游慕橦的肚子在六七月大的时候就逐渐稳定了下来,孕吐的症状也逐渐没了,就是小腿上的水肿以及控制不住起夜次数过多之外,比起前头那段时间已然轻松了很多。 只是游慕橦每每瞅着自己圆鼓鼓的大肚子,心里其实并不能生出多少传闻中的“母爱”的感觉。 这让游慕橦心里复杂了那么很长一段时间。 但偏偏这种问题也不能随便去问别人来给自己解惑——若是在京城还好,最起码游慕橦觉得在自家娘亲面前可能还开得了这个口。 但问题在于她这会儿人在金陵,就算心里纠结,也没有人诉说。 因为这个事,游慕橦都差点儿整出来一个产前抑郁,好在文昭明有注意到她微妙的情绪变化。 尽管并不知道他家小姑娘为什么突然这一段时间情绪这样低落,但文昭明在追究无果之后,果断放弃了寻根究底,只潜移默化的努力让游慕橦转移注意力。 游慕橦能感觉到文昭明对自己的关心,结果就因为青年这样的贴心,让她反而心里更加的失落了起来。 这么过了天的时间,文昭明都已经在思考着要不要让还未曾返回京城的游家十一郎过来将小姑娘看一看,让她变换一下心情了。 也就是游家十一郎此前情场失意不说还差点儿摊上叛国的大事儿,索性后面他机灵,结果到最后虽然捡回来了一条命,但终究死里逃生,不可避免身体受了损伤。 好巧不巧游十一郎受伤那段时间正是游慕橦被发现怀孕的时候,文昭明担心吓到小姑娘就一直没让两人见面。 ——当然对于这一点,知道了自家妹妹怀孕的游十一郎也是非常赞同的。 这么五六个月过去,游慕橦眼看着要临产,游十一郎也习惯了现如今自己残缺了的身体。 文昭明眼瞅着小姑娘情绪一天比一天失落,无奈之下就开始考虑让游十一郎来问问小姑娘到底是怎么了这主意了。 然而就在文昭明斟酌期间,忧郁了那么几天的游慕橦到底没能忍住,对着文昭明开了口。 小姑娘这两天因为情绪不对,几个月养起来的圆润脸颊这会儿看起来隐隐已经有些尖下巴,彼时文昭明正下班回来,问了一下侍女娘子今儿个在家的情况之后,进了房间就看见小姑娘垂着眼睛倚在窗边发呆。 文昭明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 小姑娘贪凉,穿的单薄,秋日里早晚温度本来就低,金陵这边虽然秋天并不明显,往往根本就感觉不到京城那种特别分明的秋季气候,然而小姑娘原本就身子弱,如今肚里还揣了那么一个,因此文昭明见她一脸忧郁的挺着大肚子倚在窗边,一打眼就是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他下意识上前去,抬起胳膊将小姑娘从身后环住,手掌自然而然的搭在小姑娘圆滚滚的大肚子上,继而低头声音温和的问道:“怎么了?今儿怎么没出去院子里赏花?” 在游慕橦最近情绪不定之前,她惯常每天会出去在院子里溜达几圈散散步,赏赏花之类的。 金陵城气候温和雨水丰沛,物种的多样性体现的相当淋漓尽致,文昭明知晓游慕橦喜爱这些外表明艳的花花草草,故而最开始买下这宅子的时候就让人在院子里种了些许花草。 如今初秋时候,满院子的植物经过一整个夏天,并没有显出疲态,反而那些花朵大大小小、颜色各异就这么凑在一起,看着有一种极度靡丽的感觉。 尽管一些清贵人家可能会觉得这样景色稍显艳俗,但游慕橦却喜欢的紧。 故而只能待在家里的时候,她日常就是在院子里赏花,反正有些花花期长的很,从春天一直开到现在,仍旧是艳丽的。 倒是文昭明担心有些花儿自带的特性于孕妇不好,还特意去问了一圈大夫,听大夫确定院子里的花草基本上没什么影响之后才安心下来。 唔,扯的有些远。 说回现在——文昭明虽然嘴里问的是游慕橦今儿为什么没去赏花,实际上他心里却明白小姑娘是近一段时间一直情绪不怎么高昂。 他心里在思考着诱因到底是什么,面上的神色却是越发显得温柔。 游慕橦心里本就是有些难受的。 本来她也没什么孕妇的经验,以前接触过的孕妇基本上都对肚子里的孩子非常喜欢深爱的那种。 但偏生她自己这会儿也才不到二十岁,算得上是个小姑娘,肚子里却已经揣了一个——这也不算什么,毕竟这年头女性都是这个年龄段成亲生子,游慕橦这年纪正经来说都有些迟了。 然而问题在于,游慕橦她每每想起来对肚子揣的这个根本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那什么传闻中的母爱,她是一点儿也没从自己身上发现过。 这简直让游慕橦禁不住疑心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比如说过于冷血之类的,就很心塞。 其实这件事放在以前对游慕橦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毕竟在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别说是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就是父母妻儿互相杀虽说感觉骇人听闻的很,但也并不是没有听说过。 不过是对肚子里的孩子没感觉,游慕橦安静想想就能想起来这其实挺正常的, 可游慕橦这不是还处于孕期么。 这孕期的人真的是和平时正常的时候没有什么可比性,就一件很小的事情,让一个孕妇来看的话,可能就不知道怎么的戳到了肺管子,进而引发一系列的后果。 对于这其中的微妙变化,文昭明他虽然对游慕橦真的已经非常上心了,但是他这次是真的没有t到游慕橦这里的这个小心思。 于是他不可避免的就很苦恼,以及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就越发的担心起来。 索性小姑娘今天看起来似乎是准备说些什么的样子…… 文昭明在心里想着,一时间脑子就转的很快。 在他看来,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小姑娘还愿意对着他说出来,那就代表着还有抢救的余地——尽管他自己其实也是个有什么事情都不会说来反而是一直憋在心里的性格就是了。 咳。 文昭明心里准备做的很足,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原来自家小姑娘困扰的问题居然是这个。 怎么说呢……难道他要直白的说比起他的小姑娘他对那个子嗣其实也没有很重视吗? 文昭明沉默了那么一下。 游慕橦眼泪就直接出来了。 这很正常。 不提孕妇原本就有的脆弱心里,游慕橦这会儿对着文昭明坦白出来,就低下头一副等待审判的样子。 而文昭明因为情绪波动沉默的这么几秒钟,对游慕橦来说感觉就很严重了。 小姑娘眼睛眨了一下,仰着头朝他看过来,一双波光潋滟的瞳仁霎时间蒙上了一层雾气,就像是初秋的清晨,被覆上一层朦胧的白纱,让人辨不分明,却能察觉到一丝凉意。 文昭明愣了那么一下。 他下意识将小姑娘往怀里捞了捞,斟酌着才组织好了语言。 说来好笑,文昭明他自从十来岁入了官家的眼之后,再说话就已经不需要再进行斟酌了——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向来天赋异禀,出口成章,即便是随口一言,一般情况下也能够舌灿莲花怼的人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然而唯有眼前这个小姑娘。 仿佛从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文昭明感觉自己在游慕橦面前便不像在旁人面前那样游刃有余。 但要说是被美色所影响,那也不至于。 到底平心而论文昭明他自己颜值也是不低的,天天看着,也就对美色没什么感觉了。 文昭明不信命,可在遇见了游慕橦之后,他时至今日有时候竟然会觉得庆幸,大抵自己那个时候最初看到小姑娘心里便会发软,正是因为命运对他们后来的交集有所遇见。 嗯……文昭明个人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若是思维能拐个弯,意识到这世上有个词语叫做“一见钟情”倒也会更合适。 跳过这些不提,这会儿文昭明斟酌着语言,心情有些复杂的慢吞吞的近乎叹息似得开了口:“或许你知道,我从来对于血脉都是无所谓的,如果说我有表现出来对他的在意,那只能是因为你。” 第180章 情绪 如今天已经很热了,只是风吹在身上的时候还是有些感觉,吴烟青是直到风将脸上的泪痕吹到微凉,才有些莫名的伸手在脸颊上轻轻的碰了那么一下,在发现自己竟然是流泪了的时候,她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忍不住慢慢的弓下身子,将整个脸颊埋在胳膊后面,静静的维持着那个姿势,维持了很长时间。 …… 语出惊人的游慕橦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对他人内心造成的激荡,她放完惊雷将人送走,就直接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要说为什么的话…… 那当然是因为,她知道吴烟青一定能不会给出第二个答案啊。 那个女孩子其实骨子里是挺有野心的,但这个野心放在这里的时候反而让游慕橦更加期待起来。 文昭明一回来就发现自家小姑娘今天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他一边将解下来的外衣递给侍女让其挂好,微微思忖了一下,就笑着问道:“今天吴娘子说的故事很和你心意吗?” 他是知道吴娘子今天会过来个游慕橦送新故事的,所以合理推测了之后得出这么个结论。 游慕橦拖长音调“唔”了一声,继而将眼睛眨巴了那么一下,想了想说道:“虽然确实是和吴娘子有些关系不过却并不是这个。” 文昭明一边说话就一边将衣服换了一身更适合居家的轻便衣裳,然后很自然的紧紧挨着游慕橦坐下,一手捞起旁边矮几上的花茶润润口,另一只手顺便将游慕橦的手指包了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她的手指把玩。 游慕橦对他这样的小动作什么反应都没有,主要是习惯了。 越是熟悉游慕橦就发现文昭明一些特别又可爱的小习惯,尤其喜欢和自己皮肤贴皮肤的接触。 对于青年这样的的小习惯游慕橦并不会觉得不适,反而她也很喜欢这样的小亲近,而且深深感觉这样的文昭明也是非常的可爱了。 咳。 这个跳过不提,对于文昭明的疑惑,游慕橦想了想,虽然她自己是觉得吴烟青并不会拒绝自己抛出的橄榄枝,但怎么说呢,事情没到尘埃落定,谁知道期间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故而为了稳妥起见,她决定暂且还是先不说出来比较好。 这样想着,游慕橦就反手用手指配合着文昭明的手玩,然后笑眯眯的表示: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要等着它成一个惊喜才能说。 文昭明一时失笑,有觉得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骄傲的宛如一只狸奴儿幼崽一般,那副小模样真的是说不出的可爱了。 他脸上不禁流露出几分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温软笑意,就那么盯着游慕橦,含笑点头应声“好。” 游慕橦……游慕橦一个没忍住脸就红了那么一下。 有一说一,就青年这样眼睛柔的几乎下一秒就能出水的样子,真的,谁能顶得住啊。 最起码游慕橦自己是完全顶不住的。 文昭明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娘脸颊上突然泛起了红晕,就仿佛天边的彩霞突然落下来了一样,文昭明,文昭明也没能顶得住。 他无意识的抬手在小姑娘最近被补的相当红润的脸颊上戳了那么一下,总疑心小姑娘粉嘟嘟的脸颊是甜乎乎的味道,继而很顺便的低头咬了上去。 游慕橦:“???” 幸亏在咬上去的一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将力道收了那么一下,不然游慕橦这会儿就不仅仅只是满头问号了。 当然实际上这会儿游慕橦的也是相当的懵,她睁大眼睛一手捂着脸仰头朝文昭明看。 文昭明:“……” 文昭明没忍住视线飘忽了起来。 游慕橦本来是不敢置信中夹杂着一些小生气,但是看着文昭明目光飘忽且眼神中难得带出来些许心虚的意味,她呆了一下,反而禁不住笑了出来。 见她笑了,文昭明顿时松了一口气,见她面上是笑容,自己脸上不禁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两个明明性格和傻白甜都没什么关系的人,这会儿就这么互相对视着,傻乎乎的笑了那么好一段时间。 …… 游慕橦的肚子在六七月大的时候就逐渐稳定了下来,孕吐的症状也逐渐没了,就是小腿上的水肿以及控制不住起夜次数过多之外,比起前头那段时间已然轻松了很多。 只是游慕橦每每瞅着自己圆鼓鼓的大肚子,心里其实并不能生出多少传闻中的“母爱”的感觉。 这让游慕橦心里复杂了那么很长一段时间。 但偏偏这种问题也不能随便去问别人来给自己解惑——若是在京城还好,最起码游慕橦觉得在自家娘亲面前可能还开得了这个口。 但问题在于她这会儿人在金陵,就算心里纠结,也没有人诉说。 因为这个事,游慕橦都差点儿整出来一个产前抑郁,好在文昭明有注意到她微妙的情绪变化。 尽管并不知道他家小姑娘为什么突然这一段时间情绪这样低落,但文昭明在追究无果之后,果断放弃了寻根究底,只潜移默化的努力让游慕橦转移注意力。 游慕橦能感觉到文昭明对自己的关心,结果就因为青年这样的贴心,让她反而心里更加的失落了起来。 这么过了天的时间,文昭明都已经在思考着要不要让还未曾返回京城的游家十一郎过来将小姑娘看一看,让她变换一下心情了。 也就是游家十一郎此前情场失意不说还差点儿摊上叛国的大事儿,索性后面他机灵,结果到最后虽然捡回来了一条命,但终究死里逃生,不可避免身体受了损伤。 好巧不巧游十一郎受伤那段时间正是游慕橦被发现怀孕的时候,文昭明担心吓到小姑娘就一直没让两人见面。 ——当然对于这一点,知道了自家妹妹怀孕的游十一郎也是非常赞同的。 这么五六个月过去,游慕橦眼看着要临产,游十一郎也习惯了现如今自己残缺了的身体。 文昭明眼瞅着小姑娘情绪一天比一天失落,无奈之下就开始考虑让游十一郎来问问小姑娘到底是怎么了这主意了。 然而就在文昭明斟酌期间,忧郁了那么几天的游慕橦到底没能忍住,对着文昭明开了口。 小姑娘这两天因为情绪不对,几个月养起来的圆润脸颊这会儿看起来隐隐已经有些尖下巴,彼时文昭明正下班回来,问了一下侍女娘子今儿个在家的情况之后,进了房间就看见小姑娘垂着眼睛倚在窗边发呆。 文昭明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 小姑娘贪凉,穿的单薄,秋日里早晚温度本来就低,金陵这边虽然秋天并不明显,往往根本就感觉不到京城那种特别分明的秋季气候,然而小姑娘原本就身子弱,如今肚里还揣了那么一个,因此文昭明见她一脸忧郁的挺着大肚子倚在窗边,一打眼就是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他下意识上前去,抬起胳膊将小姑娘从身后环住,手掌自然而然的搭在小姑娘圆滚滚的大肚子上,继而低头声音温和的问道:“怎么了?今儿怎么没出去院子里赏花?” 在游慕橦最近情绪不定之前,她惯常每天会出去在院子里溜达几圈散散步,赏赏花之类的。 金陵城气候温和雨水丰沛,物种的多样性体现的相当淋漓尽致,文昭明知晓游慕橦喜爱这些外表明艳的花花草草,故而最开始买下这宅子的时候就让人在院子里种了些许花草。 如今初秋时候,满院子的植物经过一整个夏天,并没有显出疲态,反而那些花朵大大小小、颜色各异就这么凑在一起,看着有一种极度靡丽的感觉。 尽管一些清贵人家可能会觉得这样景色稍显艳俗,但游慕橦却喜欢的紧。 故而只能待在家里的时候,她日常就是在院子里赏花,反正有些花花期长的很,从春天一直开到现在,仍旧是艳丽的。 倒是文昭明担心有些花儿自带的特性于孕妇不好,还特意去问了一圈大夫,听大夫确定院子里的花草基本上没什么影响之后才安心下来。 唔,扯的有些远。 说回现在——文昭明虽然嘴里问的是游慕橦今儿为什么没去赏花,实际上他心里却明白小姑娘是近一段时间一直情绪不怎么高昂。 他心里在思考着诱因到底是什么,面上的神色却是越发显得温柔。 游慕橦心里本就是有些难受的。 本来她也没什么孕妇的经验,以前接触过的孕妇基本上都对肚子里的孩子非常喜欢深爱的那种。 但偏生她自己这会儿也才不到二十岁,算得上是个小姑娘,肚子里却已经揣了一个——这也不算什么,毕竟这年头女性都是这个年龄段成亲生子,游慕橦这年纪正经来说都有些迟了。 然而问题在于,游慕橦她每每想起来对肚子揣的这个根本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那什么传闻中的母爱,她是一点儿也没从自己身上发现过。 这简直让游慕橦禁不住疑心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比如说过于冷血之类的,就很心塞。 其实这件事放在以前对游慕橦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毕竟在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别说是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就是父母妻儿互相杀虽说感觉骇人听闻的很,但也并不是没有听说过。 不过是对肚子里的孩子没感觉,游慕橦安静想想就能想起来这其实挺正常的, 可游慕橦这不是还处于孕期么。 这孕期的人真的是和平时正常的时候没有什么可比性,就一件很小的事情,让一个孕妇来看的话,可能就不知道怎么的戳到了肺管子,进而引发一系列的后果。 对于这其中的微妙变化,文昭明他虽然对游慕橦真的已经非常上心了,但是他这次是真的没有t到游慕橦这里的这个小心思。 于是他不可避免的就很苦恼,以及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就越发的担心起来。 索性小姑娘今天看起来似乎是准备说些什么的样子…… 文昭明在心里想着,一时间脑子就转的很快。 在他看来,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小姑娘还愿意对着他说出来,那就代表着还有抢救的余地——尽管他自己其实也是个有什么事情都不会说来反而是一直憋在心里的性格就是了。 咳。 文昭明心里准备做的很足,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原来自家小姑娘困扰的问题居然是这个。 怎么说呢……难道他要直白的说比起他的小姑娘他对那个子嗣其实也没有很重视吗? 文昭明沉默了那么一下。 游慕橦眼泪就直接出来了。 这很正常。 不提孕妇原本就有的脆弱心里,游慕橦这会儿对着文昭明坦白出来,就低下头一副等待审判的样子。 而文昭明因为情绪波动沉默的这么几秒钟,对游慕橦来说感觉就很严重了。 小姑娘眼睛眨了一下,仰着头朝他看过来,一双波光潋滟的瞳仁霎时间蒙上了一层雾气,就像是初秋的清晨,被覆上一层朦胧的白纱,让人辨不分明,却能察觉到一丝凉意。 文昭明愣了那么一下。 他下意识将小姑娘往怀里捞了捞,斟酌着才组织好了语言。 说来好笑,文昭明他自从十来岁入了官家的眼之后,再说话就已经不需要再进行斟酌了——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向来天赋异禀,出口成章,即便是随口一言,一般情况下也能够舌灿莲花怼的人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然而唯有眼前这个小姑娘。 仿佛从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文昭明感觉自己在游慕橦面前便不像在旁人面前那样游刃有余。 但要说是被美色所影响,那也不至于。 到底平心而论文昭明他自己颜值也是不低的,天天看着,也就对美色没什么感觉了。 文昭明不信命,可在遇见了游慕橦之后,他时至今日有时候竟然会觉得庆幸,大抵自己那个时候最初看到小姑娘心里便会发软,正是因为命运对他们后来的交集有所遇见。 嗯……文昭明个人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若是思维能拐个弯,意识到这世上有个词语叫做“一见钟情”倒也会更合适。 跳过这些不提,这会儿文昭明斟酌着语言,心情有些复杂的慢吞吞的近乎叹息似得开了口:“或许你知道,我从来对于血脉都是无所谓的,如果说我有表现出来对他的在意,那只能是因为你。” 第181章 天生一对 ——因为那个现在还未曾得见的孩子身体有一半的血脉是来自于自己怀里的这个小姑娘,此前差不多都已经认定他这样的人合该断子绝孙才正常的文昭明竟会激动的不可自抑。 甚至连这样的情绪都是因此而第一次存在,这于文昭明而言真的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文昭明非常轻柔的,将游慕橦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然后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相当认真的再一次强调地说道:“如果到目前为止我的表现让你认为我对这个孩子有所期待的话,那只是因为你。” 他没忍住停顿了那么一下。 ——只是这样说出来,就能够感觉到自己是如何的卑劣。 文昭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心情这样的忐忑的一天。 但他并没有到此为止。 他近乎是自虐一般的,分外坦诚将自己所有隐藏在光风霁月的外表下的卑劣情绪在此刻对着游慕橦一一剖析。 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大抵是情绪到了,就有些停不下来。 游慕橦:“……” 游慕橦就目瞪口呆。 她傻乎乎的仰头看着文昭明眼睛眨也不眨的说自己如何如何。 他说他手段阴狠,他说他六亲不认,他说他天煞孤星…… 他真就一次性说了很多,他好像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的话,多到让游慕橦听着听着,眼睛不禁就泛出来一种分外酸涩的感觉来。 但是游慕橦也并没有阻止文昭明。 她只是在文昭明说完了之后,抿了一下唇,以一种和文昭明类似的、听起来仿佛云淡风轻的语气说:“你大抵应该听说过,游氏的娘子惯常手段狠毒,哪家的郎君若是负心薄幸,不消得一碗毒药也罢,剜了心也罢,总归是不能活。” 游慕橦说着,竟然是笑了一下。 她原就生的艳,有了身子之后越发是长开了,五官秾艳到让人不能逼视,这样兀地这么一笑,就像是春日里满园的牡丹在一瞬间盛开了,那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全然让人的视线一旦落上就再也不能移开。 “你瞧,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天生一对可不就是这样了。” 文昭明蓦然睁大了眼睛。 …… 游慕橦万万没有想到原本是自己心情不好求安慰,最后的结果却是自己去安慰的文昭明。 不过好在最后的结果还是非常令人安心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文昭明那天表现出来的不安,游慕橦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也想不起来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儿传闻中的母爱这件事了,只记得关注文昭明的精神状态。 文昭明:“……” 文昭明对此感觉挺好的。 怎么说呢。 虽然说当时确实是有些真情流露的意思。但毕竟是文昭明,他只是最初有那么三分想要诉说的冲动罢了。 若是控制一下自己其实也无所谓。 但是文昭明这不是考虑到游慕橦彼时的心境,于是心念一动就顺着那个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后面说的那些倒也没有说谎,就是实际上那些事情于文昭明而言并不会有多放在心上而已。 到底他委实不是个好人。已经到手的东西,哪怕不择手段也要一直将其握在手中。 更别提于他而言,能这样将自家小姑娘抱在怀里俨然已经是耗费了半生的幸运。 …… 两人的情绪都渐渐地安稳了下来,等到深秋的时候,游慕橦的待产的日子就到了。 游慕橦是前头冬日里怀的胎,到这会儿堪堪九个月,估摸着日子已然差不多。 索性文昭明过来金陵这一年多时间,已经基本上将府衙中的事情处理的有条有理,不必时时跟着,自大夫说了预产期后,这几日便没有去上班,只在家待着,跟前跟后关注着游慕橦的动静。 游慕橦这会儿其实也紧张开了。 她虽然自忖是个成熟人,但怀孕这事儿毕竟第一次,再加上对于现如今这医疗环境,她也是心知肚明的并不是非常放心,于是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心里也就跟着渐渐的提了起来。 早在四五个月的时候,大夫里面有说过游慕橦身子稍微有些虚,需要补一补才好生产。 接下来几个月时间游慕橦都有在努力进补,到现在大夫倒是有说比起之前好了很多,如无意外母子平安不是问题。 游慕橦:“……” 游慕橦就礼貌性的信了大夫的发言。 这天游慕橦被文昭明扶着在回廊下进行日常散步——大夫说临产的日子快到了,平时适当的走动一些好生产。 文昭明听了大夫的叮嘱,每天的战战兢兢陪着游慕橦一起散步。 如今天气转凉,金陵城本就雨水丰沛,从七月份起雨差不多就没有断过,温度倒是不比京城低,但到底雨水多了,到处潮乎乎的令他们这些从京城北方来的不适应的很。 今天外面也是绵绵的下着雨,游慕橦只好在回廊下散心,出来时其实不觉凉,不过有一种冷叫别人觉得你冷,文昭明还是有强行给她披了一件暖和又防水的鹤氅,两人依偎着一起在廊下漫步。 才走了两三步,游慕橦步子就停了一下,文昭明立时紧张起来:“怎么了?可是肚子不舒服?” 游慕橦沉吟一声,想了想,回道:“应该没事。” 她这两日总是会有隐隐阵痛的时候,起初折腾了几回,大夫都说还没到时间,所以这会儿游慕橦也是很适应了,缓了缓等痛劲儿过去了又继续溜达起来。 文昭明有些不安,但游慕橦很稳,她还有闲情逸致想要让侍女将她的琴抱出来。 文昭明哭笑不得道:“你这样要如何抚琴?” 游慕橦眨眨眼睛,笑道:“我不方便,但想听你抚琴呀。” 文昭明:“……” 文昭明还能怎么办? 小姑娘一双眼睛圆乎乎亮晶晶的,衬着最近略微圆润起来的脸颊,看过来的样子可怜又可爱,让他怎么忍心说出什么反对的话? 文昭明只好无奈的让人在亭子里铺了垫子,扶着游慕橦坐下来,再让人取了琴过来。 游慕橦好巧不巧是在文昭明堪堪调试好琴弦拨出来一个音节的时候发动的。 文昭明愕然之下手上一个用力,就将琴弦崩断,继而猛的起身,凳子被他激烈的动作弄得在地上拖出一声刺耳的长音,青年迅速将游慕橦抱起来快步往房间里走,同时口中吩咐着侍女去请产婆并大夫。 立秋伞都忘了撑,直接从园子里抄近路往房间里跑。 此前因为提前算好了日子,近一段时间里府上的大夫稳婆都准备的很到位,这会儿突发状况,除了几人有些着急之外,其他的都相当有条不紊。 文昭明才将游慕橦放下没多久,立秋就拉着稳婆过来了,稳婆站定了先喘了几口气,原本下意识想抱怨的,结果看着文昭明的脸色,没敢说话,一口气吐到一半,又强行咽了回去,连忙低头往床边走。 立秋也没心思注意这些小事,转头忙问旁边侍女一应事物可有准备齐全,旁边霜降神情肃然点头,立秋见状,这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房间里声音不大,隐约能听到走动的脚步声,霜降她们这些没成亲的不让进去,就在院子里等着。 文昭明也在院子里。 说起来临近产期的时候两人倒是有讨论过要不要全程陪同的问题——两人都没有顾忌普罗大众的有关讲究,只是从个人想法出发来讨论。 后来游慕橦没能扛得住自己的偶像包袱,表示自己最近发福已经都变丑了,这让文昭明围观那是没有办法,但生产时候的丑样子她还是不怎么想让文昭明看见的。 文昭明:“……” 文昭明也是无话可说。 他这本本来骨子里就有点儿视礼教为无物的意思,不管什么冲撞不冲撞,原本想着生产一事九死一生,他是定然要陪着自家小姑娘的,结果万万没有想到阻止他的第一道防线不是多事的产婆大夫而是游慕橦本人。 文昭明就:“……” 因为这么一遭,尽管文昭明这会儿在院子里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心里一阵提心吊胆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然而他还是忍住了没有推门进去,只眼睁睁看着侍女们快步端着一盆盆水进进出出,全身都僵硬的有些不能自控。 直到房间里突然一声惊呼,文昭明下意识就想抬脚,却不想因为此前过于紧张,整个人都僵硬起来,这一抬脚,差点儿一个踉跄来了个平地摔。 索性他的平衡能力还算优秀,脚步强行稳住了,看向旁边额头上汗都出来的霜降,硬巴巴问道:“刚刚是不是娘子的声音?” 霜降:“……” 霜降喉咙动了动,小幅度的点了一下头。 实际上霜降这会儿心里也慌的很。 她年纪还不大,没成亲自然也没经验,但是她却见过她婶婶生弟弟的时候的样子。 她们家里穷,本来孕期都没有养好,甚至小婶婶临产的时候还在地里除草,除到一半肚子疼,火急火燎被拉了回来,路上羊水就破了,血水流了一路,产婆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下去,冷冷淡淡说了一句:“只能保一个。” 霜降想不起来自己当时听到那句话时心里的想法,她就是看到奶奶脸色也沉了一下,目光如炬的看向产婆,问道:“老三家的肚子里果真是个男娃娃?” 产婆眼睛一眯,似乎是被怀疑了有些不高兴,然后说:“我看了三十年,从来没有看错过。” 于是霜降就看到奶奶脸上蓦然绽开了一个笑容,像是菊花突然舒展开来,她将产婆往婶婶那边推了一下,说:“那快救我大孙子啊!” …… 霜降恍惚了一下,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推了一下,回神就见到立秋笑盈盈的站在她面前,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呢?咱们家往后就有个小郎君了。” 霜降一瞬间差点儿没忍住叫出声。 并不是开心的,而是吓得。 ——当年她奶奶最后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对路过的村民笑着说:“我们家以后就有个顶梁柱了。” 脑子里对于这一幕的印象,除了奶奶的笑脸之外,就剩下大开的房间门里,满身是血的小婶婶那一双睁得大大的却无神的眼睛。 霜降猛的哆嗦了一下,目光无意识望向房间里,房间门关着,她听到侍女们笑嘻嘻的贺喜声隐约传来,夹杂着娘子虽然虚弱到确实存在的声音。 不知道怎么的,她就突然舒了一口气。 …… 文昭明在产婆出来贺喜的第一时间就直接跳起来往房间里跑。 腿有些麻但他没在意,强忍着抬脚往里面走,根本就没注意到下人们因为他的步伐姿势清奇而看过来的奇怪目光。 产婆笑盈盈的道了一声喜,说了句:“母子平安,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呢。” 文昭明目光从被包裹着的小婴儿身上一扫而过,说实话没看出来俊俏,只看见红通通的,脸上还脏兮兮的感觉。 他脚步没停,继续往里面走。 产婆愣了一下,就被旁边文采笑眯眯的拉过去了,入手一个重重的荷包让她的注意力彻底被转移。 文昭明进去时房间里味道还没有散去,有点儿腥气,不是很好闻,他倒也没注意到这会儿的空气,便绕过屏风往床边走。 床上游慕橦精神都有些涣散了。 她这会儿根本想不起来生产之前想的好好的注意形象的问题,就觉得整个下半身已经失去了知觉,更兼之全程竟不见文昭明踪影,现在人心里就是又酸涩又委屈的。 立秋是个机灵的,一看见游慕橦脸上神情,察觉些许不对,然后一时间就:“……” 她正想说话时,就听到外头有了动静,隐约能听出来是侍女们向文昭明问好的声音。 立秋看了游慕橦一眼,就很知机的闭上了嘴巴。 游慕橦也听到了,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眼巴巴的就朝着屏风那边看过去。 几秒钟之后,文昭明果然出现在那里。 青年看起来怪冷静的,游慕橦原本就委屈的心情顿时一发不可收拾。小姑娘瞪圆了眼睛,一句“文昭明你混蛋!”脱口而出。 文昭明:“……” 文昭明这会儿还同手同脚着呢,脑子都有些懵,根本失去了平日里机智的反应,听到游慕橦有气无力的一声骂,呆了呆,竟也直接不知道怎么反应,就一边往床边走,声音听起来甚至都有些结结巴巴,小心翼翼的说道:“是……都是我的错。” 第181章 天生一对 ——因为那个现在还未曾得见的孩子身体有一半的血脉是来自于自己怀里的这个小姑娘,此前差不多都已经认定他这样的人合该断子绝孙才正常的文昭明竟会激动的不可自抑。 甚至连这样的情绪都是因此而第一次存在,这于文昭明而言真的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文昭明非常轻柔的,将游慕橦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然后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相当认真的再一次强调地说道:“如果到目前为止我的表现让你认为我对这个孩子有所期待的话,那只是因为你。” 他没忍住停顿了那么一下。 ——只是这样说出来,就能够感觉到自己是如何的卑劣。 文昭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心情这样的忐忑的一天。 但他并没有到此为止。 他近乎是自虐一般的,分外坦诚将自己所有隐藏在光风霁月的外表下的卑劣情绪在此刻对着游慕橦一一剖析。 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大抵是情绪到了,就有些停不下来。 游慕橦:“……” 游慕橦就目瞪口呆。 她傻乎乎的仰头看着文昭明眼睛眨也不眨的说自己如何如何。 他说他手段阴狠,他说他六亲不认,他说他天煞孤星…… 他真就一次性说了很多,他好像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的话,多到让游慕橦听着听着,眼睛不禁就泛出来一种分外酸涩的感觉来。 但是游慕橦也并没有阻止文昭明。 她只是在文昭明说完了之后,抿了一下唇,以一种和文昭明类似的、听起来仿佛云淡风轻的语气说:“你大抵应该听说过,游氏的娘子惯常手段狠毒,哪家的郎君若是负心薄幸,不消得一碗毒药也罢,剜了心也罢,总归是不能活。” 游慕橦说着,竟然是笑了一下。 她原就生的艳,有了身子之后越发是长开了,五官秾艳到让人不能逼视,这样兀地这么一笑,就像是春日里满园的牡丹在一瞬间盛开了,那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全然让人的视线一旦落上就再也不能移开。 “你瞧,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天生一对可不就是这样了。” 文昭明蓦然睁大了眼睛。 …… 游慕橦万万没有想到原本是自己心情不好求安慰,最后的结果却是自己去安慰的文昭明。 不过好在最后的结果还是非常令人安心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文昭明那天表现出来的不安,游慕橦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也想不起来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儿传闻中的母爱这件事了,只记得关注文昭明的精神状态。 文昭明:“……” 文昭明对此感觉挺好的。 怎么说呢。 虽然说当时确实是有些真情流露的意思。但毕竟是文昭明,他只是最初有那么三分想要诉说的冲动罢了。 若是控制一下自己其实也无所谓。 但是文昭明这不是考虑到游慕橦彼时的心境,于是心念一动就顺着那个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后面说的那些倒也没有说谎,就是实际上那些事情于文昭明而言并不会有多放在心上而已。 到底他委实不是个好人。已经到手的东西,哪怕不择手段也要一直将其握在手中。 更别提于他而言,能这样将自家小姑娘抱在怀里俨然已经是耗费了半生的幸运。 …… 两人的情绪都渐渐地安稳了下来,等到深秋的时候,游慕橦的待产的日子就到了。 游慕橦是前头冬日里怀的胎,到这会儿堪堪九个月,估摸着日子已然差不多。 索性文昭明过来金陵这一年多时间,已经基本上将府衙中的事情处理的有条有理,不必时时跟着,自大夫说了预产期后,这几日便没有去上班,只在家待着,跟前跟后关注着游慕橦的动静。 游慕橦这会儿其实也紧张开了。 她虽然自忖是个成熟人,但怀孕这事儿毕竟第一次,再加上对于现如今这医疗环境,她也是心知肚明的并不是非常放心,于是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心里也就跟着渐渐的提了起来。 早在四五个月的时候,大夫里面有说过游慕橦身子稍微有些虚,需要补一补才好生产。 接下来几个月时间游慕橦都有在努力进补,到现在大夫倒是有说比起之前好了很多,如无意外母子平安不是问题。 游慕橦:“……” 游慕橦就礼貌性的信了大夫的发言。 这天游慕橦被文昭明扶着在回廊下进行日常散步——大夫说临产的日子快到了,平时适当的走动一些好生产。 文昭明听了大夫的叮嘱,每天的战战兢兢陪着游慕橦一起散步。 如今天气转凉,金陵城本就雨水丰沛,从七月份起雨差不多就没有断过,温度倒是不比京城低,但到底雨水多了,到处潮乎乎的令他们这些从京城北方来的不适应的很。 今天外面也是绵绵的下着雨,游慕橦只好在回廊下散心,出来时其实不觉凉,不过有一种冷叫别人觉得你冷,文昭明还是有强行给她披了一件暖和又防水的鹤氅,两人依偎着一起在廊下漫步。 才走了两三步,游慕橦步子就停了一下,文昭明立时紧张起来:“怎么了?可是肚子不舒服?” 游慕橦沉吟一声,想了想,回道:“应该没事。” 她这两日总是会有隐隐阵痛的时候,起初折腾了几回,大夫都说还没到时间,所以这会儿游慕橦也是很适应了,缓了缓等痛劲儿过去了又继续溜达起来。 文昭明有些不安,但游慕橦很稳,她还有闲情逸致想要让侍女将她的琴抱出来。 文昭明哭笑不得道:“你这样要如何抚琴?” 游慕橦眨眨眼睛,笑道:“我不方便,但想听你抚琴呀。” 文昭明:“……” 文昭明还能怎么办? 小姑娘一双眼睛圆乎乎亮晶晶的,衬着最近略微圆润起来的脸颊,看过来的样子可怜又可爱,让他怎么忍心说出什么反对的话? 文昭明只好无奈的让人在亭子里铺了垫子,扶着游慕橦坐下来,再让人取了琴过来。 游慕橦好巧不巧是在文昭明堪堪调试好琴弦拨出来一个音节的时候发动的。 文昭明愕然之下手上一个用力,就将琴弦崩断,继而猛的起身,凳子被他激烈的动作弄得在地上拖出一声刺耳的长音,青年迅速将游慕橦抱起来快步往房间里走,同时口中吩咐着侍女去请产婆并大夫。 立秋伞都忘了撑,直接从园子里抄近路往房间里跑。 此前因为提前算好了日子,近一段时间里府上的大夫稳婆都准备的很到位,这会儿突发状况,除了几人有些着急之外,其他的都相当有条不紊。 文昭明才将游慕橦放下没多久,立秋就拉着稳婆过来了,稳婆站定了先喘了几口气,原本下意识想抱怨的,结果看着文昭明的脸色,没敢说话,一口气吐到一半,又强行咽了回去,连忙低头往床边走。 立秋也没心思注意这些小事,转头忙问旁边侍女一应事物可有准备齐全,旁边霜降神情肃然点头,立秋见状,这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房间里声音不大,隐约能听到走动的脚步声,霜降她们这些没成亲的不让进去,就在院子里等着。 文昭明也在院子里。 说起来临近产期的时候两人倒是有讨论过要不要全程陪同的问题——两人都没有顾忌普罗大众的有关讲究,只是从个人想法出发来讨论。 后来游慕橦没能扛得住自己的偶像包袱,表示自己最近发福已经都变丑了,这让文昭明围观那是没有办法,但生产时候的丑样子她还是不怎么想让文昭明看见的。 文昭明:“……” 文昭明也是无话可说。 他这本本来骨子里就有点儿视礼教为无物的意思,不管什么冲撞不冲撞,原本想着生产一事九死一生,他是定然要陪着自家小姑娘的,结果万万没有想到阻止他的第一道防线不是多事的产婆大夫而是游慕橦本人。 文昭明就:“……” 因为这么一遭,尽管文昭明这会儿在院子里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心里一阵提心吊胆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然而他还是忍住了没有推门进去,只眼睁睁看着侍女们快步端着一盆盆水进进出出,全身都僵硬的有些不能自控。 直到房间里突然一声惊呼,文昭明下意识就想抬脚,却不想因为此前过于紧张,整个人都僵硬起来,这一抬脚,差点儿一个踉跄来了个平地摔。 索性他的平衡能力还算优秀,脚步强行稳住了,看向旁边额头上汗都出来的霜降,硬巴巴问道:“刚刚是不是娘子的声音?” 霜降:“……” 霜降喉咙动了动,小幅度的点了一下头。 实际上霜降这会儿心里也慌的很。 她年纪还不大,没成亲自然也没经验,但是她却见过她婶婶生弟弟的时候的样子。 她们家里穷,本来孕期都没有养好,甚至小婶婶临产的时候还在地里除草,除到一半肚子疼,火急火燎被拉了回来,路上羊水就破了,血水流了一路,产婆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下去,冷冷淡淡说了一句:“只能保一个。” 霜降想不起来自己当时听到那句话时心里的想法,她就是看到奶奶脸色也沉了一下,目光如炬的看向产婆,问道:“老三家的肚子里果真是个男娃娃?” 产婆眼睛一眯,似乎是被怀疑了有些不高兴,然后说:“我看了三十年,从来没有看错过。” 于是霜降就看到奶奶脸上蓦然绽开了一个笑容,像是菊花突然舒展开来,她将产婆往婶婶那边推了一下,说:“那快救我大孙子啊!” …… 霜降恍惚了一下,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推了一下,回神就见到立秋笑盈盈的站在她面前,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呢?咱们家往后就有个小郎君了。” 霜降一瞬间差点儿没忍住叫出声。 并不是开心的,而是吓得。 ——当年她奶奶最后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对路过的村民笑着说:“我们家以后就有个顶梁柱了。” 脑子里对于这一幕的印象,除了奶奶的笑脸之外,就剩下大开的房间门里,满身是血的小婶婶那一双睁得大大的却无神的眼睛。 霜降猛的哆嗦了一下,目光无意识望向房间里,房间门关着,她听到侍女们笑嘻嘻的贺喜声隐约传来,夹杂着娘子虽然虚弱到确实存在的声音。 不知道怎么的,她就突然舒了一口气。 …… 文昭明在产婆出来贺喜的第一时间就直接跳起来往房间里跑。 腿有些麻但他没在意,强忍着抬脚往里面走,根本就没注意到下人们因为他的步伐姿势清奇而看过来的奇怪目光。 产婆笑盈盈的道了一声喜,说了句:“母子平安,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呢。” 文昭明目光从被包裹着的小婴儿身上一扫而过,说实话没看出来俊俏,只看见红通通的,脸上还脏兮兮的感觉。 他脚步没停,继续往里面走。 产婆愣了一下,就被旁边文采笑眯眯的拉过去了,入手一个重重的荷包让她的注意力彻底被转移。 文昭明进去时房间里味道还没有散去,有点儿腥气,不是很好闻,他倒也没注意到这会儿的空气,便绕过屏风往床边走。 床上游慕橦精神都有些涣散了。 她这会儿根本想不起来生产之前想的好好的注意形象的问题,就觉得整个下半身已经失去了知觉,更兼之全程竟不见文昭明踪影,现在人心里就是又酸涩又委屈的。 立秋是个机灵的,一看见游慕橦脸上神情,察觉些许不对,然后一时间就:“……” 她正想说话时,就听到外头有了动静,隐约能听出来是侍女们向文昭明问好的声音。 立秋看了游慕橦一眼,就很知机的闭上了嘴巴。 游慕橦也听到了,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眼巴巴的就朝着屏风那边看过去。 几秒钟之后,文昭明果然出现在那里。 青年看起来怪冷静的,游慕橦原本就委屈的心情顿时一发不可收拾。小姑娘瞪圆了眼睛,一句“文昭明你混蛋!”脱口而出。 文昭明:“……” 文昭明这会儿还同手同脚着呢,脑子都有些懵,根本失去了平日里机智的反应,听到游慕橦有气无力的一声骂,呆了呆,竟也直接不知道怎么反应,就一边往床边走,声音听起来甚至都有些结结巴巴,小心翼翼的说道:“是……都是我的错。” 第182章 生产 立秋:“……” 立秋看了一眼文昭明坐在床边小心翼翼想要碰一碰游慕橦又有些不敢的样子,心里一时间不可思议的同时,都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一下两人,那会儿大夫好像有说生产完娘子要好好休息来着。 不过还不等立秋想出来个结果,从头至尾注意事项都记得非常清楚的文昭明在短时间内的慌乱之后,好歹恢复了理智,和游慕橦说了几句将小姑娘安慰了一番之后,见她眼睛里满是疲惫的样子,连忙哄着她睡了,然后才呆呆的坐在床边,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游慕橦一觉睡醒来,天空就已经黑透了。 她是清早吃完饭没多长时间开始发动的,生产倒还算顺利,半下午的时候孩子就出来了,游慕橦紧接着就睡了过去,到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九点多的样子。 睁开眼睛她一眼就看到了在旁边坐着的文昭明。 青年一脸的面无表情,但目光却始终紧紧的凝在小姑娘的脸上,一见她睁了眼睛,立时就凑了上去,口中小心道:“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游慕橦眼睛眨了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那么一大块儿肉掉下来,这会儿也没觉得轻松,只觉得下面疼的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怎么的,一对上文昭明的眼睛,就委屈的很,一张口不受控制的,哭腔就出来了。 “疼……我疼……” 文昭明一下就慌了,他想将小姑娘抱进怀里,但是之前注意事项里有说产妇刚生产完前头几天不能有大动作,他也不知道抱一下会不会扯到伤口之类的,就很不知所措。 他心里酸酸软软的,都没觉得自己原来还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巴巴的问:“哪,哪里疼?你别哭。” 游慕橦:“……” 游慕橦嘴巴扁了扁,就说不出口,毕竟具体委实一言难尽,她哼唧了一会儿,也没哼唧出个结果来,文昭明于是就有些意会了。 不得不说因为游慕橦怀孕,文昭明想发设发对于怀孕这件事多了很多了解,有时候游慕橦都觉得不可思议,在这样一个时代,文昭明竟能够这般不畏人言,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那么多的相关经验。 ——令人感动的同时实不相瞒还挺有些一言难尽的。 咳。 她撒了那么一会儿娇,特别好哄的被文昭明安慰好了,想起来自家崽崽,连忙问了一声。 文昭明让人将小家伙抱了过来,游慕橦迫不及待的瞅了瞅,发现刚生下来的小朋友可真是太丑了。 但她半点儿不慌。 毕竟游慕橦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知道小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等长开了就好了。 这么自我安慰了一下,游慕橦瞅着自家崽崽就有些越瞅越乖的感觉了。 她是意犹未尽,文昭明想到各种注意事项,心里还有着不安稳,想了想就问了下大夫后续。 大夫老神在在观察了一下,表示好好将养坐月子没啥大问题,这才让文昭明放走。 游慕橦直到第二天一早醒来,才想起来自己的形象问题,趁着文昭明出去的功夫,忙喊了立秋过来,问道:“我现在看着可还好?” 立秋都没能立时反应过来,呆了一下,才无话可说的将手镜拿过来让自家主子看了一眼,于是游慕橦惊奇的发现自己果然是天生丽质,刚生完娃都没有变丑。 ——还别说,虽然这会儿她发型凌乱,脸色也苍白,甚至发丝因为昨天汗水沾湿了贴在皮肤上一晚上过去虽然有稍微处理了一下,然而头发仍旧乱糟糟的翘着,看起来委实是狼狈的很。 但即便是这样,游慕橦看起来仍旧是美的。 就像是秋日里下了一场雨,开到荼靡的花朵儿被秋雨摧残过的样子,带有一种凄艳的美好。 立秋默默用帕子替游慕橦大致打理了一下,帕子还没彻底收起来,就听到外头一连串的问好声。 游慕橦这会儿感觉仍旧是不舒服的,整个人就很累很疲惫的感觉,下面感觉比前一天还疼,也不敢动,一动就像是要裂开,那滋味就很要命。 ——这辈子再不想体验第二回。 游慕橦难过的很,只能躺在床上那样看文昭明。 文昭明快步往里面走,也不知道怎么的,绕过屏风的时候脚步一个不稳,差点儿摔倒。 游慕橦:“……” 青年眉眼乍一看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但有了之前那个惹人怀疑的动作之后,再看文昭明的眉眼,游慕橦终于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出了几分可怜兮兮的茫然与无措,就……很神奇。 游慕橦这个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天哪!这真的是文昭明吗? 小夫妻两个对视了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文昭明若无其事的将自己即将踉跄的姿势收回去,继而抬眸将小姑娘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就输了一口气。 游慕橦这会儿的状态是真的很不错,脸色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很明亮,并不是神采奕奕的那种明亮,就是——文昭明能够看出来她眼神里带着些疲倦,但是眼神里是有光的。 文昭明看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不够,于是慢慢的走到床边坐下,许久,他毫无意识的,就轻轻地笑了出来。 游慕橦在文昭明安静坐在那儿的时候,心里安心的同时几乎已经是酝酿出了睡意,意识正迷迷糊糊间,结果冷不防的,就听到青年一声轻笑。 她心里蓦地就软成了一滩水,莫名就有一种很感动的感觉。 …… 坐月子期间比怀胎的时候还无聊。 主要是要忌讳的点太多,甚至连洗头发都不行,游慕橦个人感觉就很难熬,尽管这年头洗头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过游慕橦毕竟出身勋贵,比平头百姓显然更多讲究,头发不说一天一洗,最起码四五天是能洗一回的。 ——四五天洗一次头发放在上辈子游慕橦想都想象不来,那肯定头发油的都不能出门了。 然而实际上可能是环境没有污染空气比较新鲜,头发也不大爱脏,故而游慕橦对此感官还算可以。 嗯,扯远了,说回坐月子。 这不是现在这社会条件,也没有个空调暖灯什么的,再加上如今深秋天气,尽管金陵地方气候比京城温暖许多,但深秋毕竟是有些湿冷气的,于是文昭明很严格,听大夫说坐月子不能见风不能见冷,就真的恨不能让游慕橦躺在床上地都不下才好。 游慕橦再是宅,小半个月时间下来,也有些坐不住了。 主要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就特别难熬。 原本怀孕的时候,她还姑且能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但坐月子期间文昭明听说这个时间段对女性影响非常大,不能这样不能那样的,就兢兢业业按照医嘱,连小姑娘多坐一会儿,他都要问一下这样子会不会累到腰。 更别说看什么话本子了,用文昭明的话来说就是:“才耗了那般心神,怎地看甚么话本子又劳神?”“且房间里昏暗,仔细看伤了眼睛。” 游慕橦:“……” 游慕橦竟感觉无法反驳。 确实房间里为了不见风,遮挡的特别严实,点了灯也放了夜明珠,但到底没有自然日光来的舒服,在这样的光线下看书确实眼睛容易酸。 但是…… “真的很无聊啊。”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抬头看过来,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在夜明珠柔和的光芒下更添几分温柔。 文昭明对上那样的小眼神儿,沉吟了一下,温声笑着道:“我读给你听。” 游慕橦:“!” 她情不自禁震惊了一下,听文昭明问她想听什么书,恍恍惚惚的回了,然后果真就见青年让人将她说的那个话本子拿了过来,翻到她放了书签的地方一本正经的读了起来。 游慕橦:“……” 游慕橦听着青年温和的声音念着她那些以往对方可能并没有怎么接触过的话本子,一时间竟然是有些痴了。 她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好的她眼睛都要酸了。 游慕橦吸了吸鼻子,没忍住将身上盖着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文昭明停了一下,目光落过来,低声询问道:“可是累了?” 他现在好像特别害怕游慕橦累着,可能是前一段时间听多了哪家的娘子因为月子期间劳累或者受风落下了什么病根,就总担心着游慕橦会不会也伤了身子这样子。 索性他如今在金陵也不是初来乍到,工作上的事物步入正轨之后并不如何再需要文昭明本人有多费心——不如说官家给了他三年的时间,他从这会儿开始图穷匕见倒也不是不可。 ——嗯,上面这个理由是文昭明他在游慕橦要赶他上班的时从善如流说出来的理由,对此游慕橦表示比较狐疑:“但是现在我们来金陵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啊。” 文昭明微微一笑,表情就很有些智珠在握的意思了:“一年的时间,已经很足够了。” 游慕橦:“……” 瞧见小姑娘一脸一言难尽的神色,文昭明眼睛微微眨了眨,故意做出来一个很纯良的表情,然后说道:“难道你觉得我没有这样的能力吗?” 虽然但是…… 这么一说的话,感觉可信度突然就变得挺高了。 这个话题最终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主要是游慕橦本来就对文昭明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多做关注,有那么一段时间文昭明倒是乐衷于和游慕橦分享一下,可游慕橦惯常是有听没有懂,最后只能得出一个,文昭明的脑子根本就和别人长得不一样这么一个结论。 到现在文昭明也是知道了自家小姑娘感兴趣的点,会等待一件事情彻底结束之后才对着游慕橦从头到尾的捋一遍。这样子文昭明也就算是复盘了一遍以防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而游慕橦则每每像是在看什么推理小说,感觉就很刺激。 嗯,扯得远了,再说回来。 文昭明他很是能耐得住性子的陪着游慕橦坐了一个多月的月子,金陵城关于那位大人传闻中的娘子的名头也就更盛了。 这件事还是吴烟青上门来拜访的时候游慕橦才得知的,对此她的感官就很:“……” ——一言难尽。 吴烟青没忍住被游慕橦的小表情逗得笑了一下。 她现在和游慕橦已经很熟了,两人有时候也能说些玩笑话。 这会儿她就笑了一下,调侃道:“现在全金陵都知道文大人爱妻如命了。” 说是这么说,吴烟青倒也不全是调侃,更多还有一种羡慕的感觉在其中。 说真的,若不是她自己亲眼见过文昭明和游慕橦的相处,她都想象不到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这样的男人,真就话本子都不敢写的深情如许。 总之各方面来说文昭明他都有足够的时间待在家里盯着游慕橦养胎,以至于游慕橦等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之后,就很迫不及待的要出门放风。 对此文昭明的反应是…… 出门当然是不可能让她出门的,实在无聊了喊人过来家里唠唠嗑倒也不是不可。 文昭明态度比较坚定,游慕橦只好退而求其次,想起来之前坐月子期间吴烟青有递了帖子过来但被文昭明压下了,这会儿她就很理直气壮想要将人请过来。 文昭明:“……” 文昭明其实对吴烟青感官不是很好。 作为一个习惯于运筹帷幄的人,他对于吴烟青发际始末清楚的不能再清楚——正因为此,在文昭明的印象里,这人是有些心术不正的意思的。 当然严格来讲这种小心思并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大事,若是换成文昭明的下属是这样子文昭明反而会觉得这样的人才比较好掌控。 但要是让这人和游慕橦接触文昭明就有些不乐意了。 驰名双标不外如是。 吴烟青并不知道文昭明对自己的印象。 本来嘛,两人也就因为游慕橦而见过那么几次罢了,再加上吴烟青委实不是什么观察入微的人设,故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文昭明是对自己有意见的,然而即便如此她对着文昭明的时候还是有些怯。 主要是她以前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人比较膨胀,做事情的时候心里也比较没数,在文昭明并游慕橦来金陵之前她已经因此而得罪了金陵城的许多勋贵。 老去又逢新岁月,春来更有好花枝。 小天使们新年快乐,平安喜乐。 第182章 生产 立秋:“……” 立秋看了一眼文昭明坐在床边小心翼翼想要碰一碰游慕橦又有些不敢的样子,心里一时间不可思议的同时,都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一下两人,那会儿大夫好像有说生产完娘子要好好休息来着。 不过还不等立秋想出来个结果,从头至尾注意事项都记得非常清楚的文昭明在短时间内的慌乱之后,好歹恢复了理智,和游慕橦说了几句将小姑娘安慰了一番之后,见她眼睛里满是疲惫的样子,连忙哄着她睡了,然后才呆呆的坐在床边,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游慕橦一觉睡醒来,天空就已经黑透了。 她是清早吃完饭没多长时间开始发动的,生产倒还算顺利,半下午的时候孩子就出来了,游慕橦紧接着就睡了过去,到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九点多的样子。 睁开眼睛她一眼就看到了在旁边坐着的文昭明。 青年一脸的面无表情,但目光却始终紧紧的凝在小姑娘的脸上,一见她睁了眼睛,立时就凑了上去,口中小心道:“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游慕橦眼睛眨了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那么一大块儿肉掉下来,这会儿也没觉得轻松,只觉得下面疼的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怎么的,一对上文昭明的眼睛,就委屈的很,一张口不受控制的,哭腔就出来了。 “疼……我疼……” 文昭明一下就慌了,他想将小姑娘抱进怀里,但是之前注意事项里有说产妇刚生产完前头几天不能有大动作,他也不知道抱一下会不会扯到伤口之类的,就很不知所措。 他心里酸酸软软的,都没觉得自己原来还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巴巴的问:“哪,哪里疼?你别哭。” 游慕橦:“……” 游慕橦嘴巴扁了扁,就说不出口,毕竟具体委实一言难尽,她哼唧了一会儿,也没哼唧出个结果来,文昭明于是就有些意会了。 不得不说因为游慕橦怀孕,文昭明想发设发对于怀孕这件事多了很多了解,有时候游慕橦都觉得不可思议,在这样一个时代,文昭明竟能够这般不畏人言,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那么多的相关经验。 ——令人感动的同时实不相瞒还挺有些一言难尽的。 咳。 她撒了那么一会儿娇,特别好哄的被文昭明安慰好了,想起来自家崽崽,连忙问了一声。 文昭明让人将小家伙抱了过来,游慕橦迫不及待的瞅了瞅,发现刚生下来的小朋友可真是太丑了。 但她半点儿不慌。 毕竟游慕橦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知道小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等长开了就好了。 这么自我安慰了一下,游慕橦瞅着自家崽崽就有些越瞅越乖的感觉了。 她是意犹未尽,文昭明想到各种注意事项,心里还有着不安稳,想了想就问了下大夫后续。 大夫老神在在观察了一下,表示好好将养坐月子没啥大问题,这才让文昭明放走。 游慕橦直到第二天一早醒来,才想起来自己的形象问题,趁着文昭明出去的功夫,忙喊了立秋过来,问道:“我现在看着可还好?” 立秋都没能立时反应过来,呆了一下,才无话可说的将手镜拿过来让自家主子看了一眼,于是游慕橦惊奇的发现自己果然是天生丽质,刚生完娃都没有变丑。 ——还别说,虽然这会儿她发型凌乱,脸色也苍白,甚至发丝因为昨天汗水沾湿了贴在皮肤上一晚上过去虽然有稍微处理了一下,然而头发仍旧乱糟糟的翘着,看起来委实是狼狈的很。 但即便是这样,游慕橦看起来仍旧是美的。 就像是秋日里下了一场雨,开到荼靡的花朵儿被秋雨摧残过的样子,带有一种凄艳的美好。 立秋默默用帕子替游慕橦大致打理了一下,帕子还没彻底收起来,就听到外头一连串的问好声。 游慕橦这会儿感觉仍旧是不舒服的,整个人就很累很疲惫的感觉,下面感觉比前一天还疼,也不敢动,一动就像是要裂开,那滋味就很要命。 ——这辈子再不想体验第二回。 游慕橦难过的很,只能躺在床上那样看文昭明。 文昭明快步往里面走,也不知道怎么的,绕过屏风的时候脚步一个不稳,差点儿摔倒。 游慕橦:“……” 青年眉眼乍一看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但有了之前那个惹人怀疑的动作之后,再看文昭明的眉眼,游慕橦终于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出了几分可怜兮兮的茫然与无措,就……很神奇。 游慕橦这个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天哪!这真的是文昭明吗? 小夫妻两个对视了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文昭明若无其事的将自己即将踉跄的姿势收回去,继而抬眸将小姑娘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就输了一口气。 游慕橦这会儿的状态是真的很不错,脸色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很明亮,并不是神采奕奕的那种明亮,就是——文昭明能够看出来她眼神里带着些疲倦,但是眼神里是有光的。 文昭明看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不够,于是慢慢的走到床边坐下,许久,他毫无意识的,就轻轻地笑了出来。 游慕橦在文昭明安静坐在那儿的时候,心里安心的同时几乎已经是酝酿出了睡意,意识正迷迷糊糊间,结果冷不防的,就听到青年一声轻笑。 她心里蓦地就软成了一滩水,莫名就有一种很感动的感觉。 …… 坐月子期间比怀胎的时候还无聊。 主要是要忌讳的点太多,甚至连洗头发都不行,游慕橦个人感觉就很难熬,尽管这年头洗头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过游慕橦毕竟出身勋贵,比平头百姓显然更多讲究,头发不说一天一洗,最起码四五天是能洗一回的。 ——四五天洗一次头发放在上辈子游慕橦想都想象不来,那肯定头发油的都不能出门了。 然而实际上可能是环境没有污染空气比较新鲜,头发也不大爱脏,故而游慕橦对此感官还算可以。 嗯,扯远了,说回坐月子。 这不是现在这社会条件,也没有个空调暖灯什么的,再加上如今深秋天气,尽管金陵地方气候比京城温暖许多,但深秋毕竟是有些湿冷气的,于是文昭明很严格,听大夫说坐月子不能见风不能见冷,就真的恨不能让游慕橦躺在床上地都不下才好。 游慕橦再是宅,小半个月时间下来,也有些坐不住了。 主要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就特别难熬。 原本怀孕的时候,她还姑且能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但坐月子期间文昭明听说这个时间段对女性影响非常大,不能这样不能那样的,就兢兢业业按照医嘱,连小姑娘多坐一会儿,他都要问一下这样子会不会累到腰。 更别说看什么话本子了,用文昭明的话来说就是:“才耗了那般心神,怎地看甚么话本子又劳神?”“且房间里昏暗,仔细看伤了眼睛。” 游慕橦:“……” 游慕橦竟感觉无法反驳。 确实房间里为了不见风,遮挡的特别严实,点了灯也放了夜明珠,但到底没有自然日光来的舒服,在这样的光线下看书确实眼睛容易酸。 但是…… “真的很无聊啊。”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抬头看过来,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在夜明珠柔和的光芒下更添几分温柔。 文昭明对上那样的小眼神儿,沉吟了一下,温声笑着道:“我读给你听。” 游慕橦:“!” 她情不自禁震惊了一下,听文昭明问她想听什么书,恍恍惚惚的回了,然后果真就见青年让人将她说的那个话本子拿了过来,翻到她放了书签的地方一本正经的读了起来。 游慕橦:“……” 游慕橦听着青年温和的声音念着她那些以往对方可能并没有怎么接触过的话本子,一时间竟然是有些痴了。 她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好的她眼睛都要酸了。 游慕橦吸了吸鼻子,没忍住将身上盖着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文昭明停了一下,目光落过来,低声询问道:“可是累了?” 他现在好像特别害怕游慕橦累着,可能是前一段时间听多了哪家的娘子因为月子期间劳累或者受风落下了什么病根,就总担心着游慕橦会不会也伤了身子这样子。 索性他如今在金陵也不是初来乍到,工作上的事物步入正轨之后并不如何再需要文昭明本人有多费心——不如说官家给了他三年的时间,他从这会儿开始图穷匕见倒也不是不可。 ——嗯,上面这个理由是文昭明他在游慕橦要赶他上班的时从善如流说出来的理由,对此游慕橦表示比较狐疑:“但是现在我们来金陵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啊。” 文昭明微微一笑,表情就很有些智珠在握的意思了:“一年的时间,已经很足够了。” 游慕橦:“……” 瞧见小姑娘一脸一言难尽的神色,文昭明眼睛微微眨了眨,故意做出来一个很纯良的表情,然后说道:“难道你觉得我没有这样的能力吗?” 虽然但是…… 这么一说的话,感觉可信度突然就变得挺高了。 这个话题最终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主要是游慕橦本来就对文昭明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多做关注,有那么一段时间文昭明倒是乐衷于和游慕橦分享一下,可游慕橦惯常是有听没有懂,最后只能得出一个,文昭明的脑子根本就和别人长得不一样这么一个结论。 到现在文昭明也是知道了自家小姑娘感兴趣的点,会等待一件事情彻底结束之后才对着游慕橦从头到尾的捋一遍。这样子文昭明也就算是复盘了一遍以防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而游慕橦则每每像是在看什么推理小说,感觉就很刺激。 嗯,扯得远了,再说回来。 文昭明他很是能耐得住性子的陪着游慕橦坐了一个多月的月子,金陵城关于那位大人传闻中的娘子的名头也就更盛了。 这件事还是吴烟青上门来拜访的时候游慕橦才得知的,对此她的感官就很:“……” ——一言难尽。 吴烟青没忍住被游慕橦的小表情逗得笑了一下。 她现在和游慕橦已经很熟了,两人有时候也能说些玩笑话。 这会儿她就笑了一下,调侃道:“现在全金陵都知道文大人爱妻如命了。” 说是这么说,吴烟青倒也不全是调侃,更多还有一种羡慕的感觉在其中。 说真的,若不是她自己亲眼见过文昭明和游慕橦的相处,她都想象不到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这样的男人,真就话本子都不敢写的深情如许。 总之各方面来说文昭明他都有足够的时间待在家里盯着游慕橦养胎,以至于游慕橦等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之后,就很迫不及待的要出门放风。 对此文昭明的反应是…… 出门当然是不可能让她出门的,实在无聊了喊人过来家里唠唠嗑倒也不是不可。 文昭明态度比较坚定,游慕橦只好退而求其次,想起来之前坐月子期间吴烟青有递了帖子过来但被文昭明压下了,这会儿她就很理直气壮想要将人请过来。 文昭明:“……” 文昭明其实对吴烟青感官不是很好。 作为一个习惯于运筹帷幄的人,他对于吴烟青发际始末清楚的不能再清楚——正因为此,在文昭明的印象里,这人是有些心术不正的意思的。 当然严格来讲这种小心思并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大事,若是换成文昭明的下属是这样子文昭明反而会觉得这样的人才比较好掌控。 但要是让这人和游慕橦接触文昭明就有些不乐意了。 驰名双标不外如是。 吴烟青并不知道文昭明对自己的印象。 本来嘛,两人也就因为游慕橦而见过那么几次罢了,再加上吴烟青委实不是什么观察入微的人设,故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文昭明是对自己有意见的,然而即便如此她对着文昭明的时候还是有些怯。 主要是她以前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人比较膨胀,做事情的时候心里也比较没数,在文昭明并游慕橦来金陵之前她已经因此而得罪了金陵城的许多勋贵。 老去又逢新岁月,春来更有好花枝。 小天使们新年快乐,平安喜乐。 第183章 月子 但偏偏她自己还一点儿察觉都没有,满以为自己就是金陵城最亮的那颗星。 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说到底也是因为游慕橦的存在,才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一些想法委实是过于不切实际了。 在失魂落魄了那么一段时间之后,吴烟青坚强的决定重新做人的同时,整个人也有了更高的追求。 顺便一提她的这个高追求想要实现的话,少不了一个权贵的配合。 经过一番思考之后,吴烟青很是能屈能伸的将目光放在了游慕橦的身上——一方面金陵城里时至今日也真是再找不出比文昭明还有话语权的人了。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短暂的接触中,吴烟青能够意识到游慕橦是个大度量能容人的。 在有了想法之后,吴烟青倒也没一兜头就直奔主题,而是不着痕迹的在给游慕橦的专属定制话本子中,不动声色的有表达了那么一些思想。 游慕橦也不是个蠢人。 毕竟最开始吴烟青送过来的话本子,就内容而言总是春花秋月的类型更多一些,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慢慢的有所转变。 ——简单来讲就是有点从言情变成历史正剧的那么个意思。 游慕橦在某次吴烟青送话本子的时候稍微试探过一次,那会儿两人并没有说开,也就是互相会意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罢了。 然后游慕橦转头就把那个有点儿意思的话本子推荐给了文昭明。 文昭明看的可比游慕橦深远多了。 主要是他这人本来就是那种多智近妖的设定,端看他年纪轻轻且孤家寡人就能够只差一步位极人臣就知道他心思有多缜密。 游慕橦也不是很清楚文昭明到底怎么和吴烟青沟通,总之她再一次见到吴烟青的时候,两人说起这回事,吴烟青就表现得很是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 游慕橦:“……” 游慕橦对此表示无话可说。 又,虽说吴烟青她一不小心在文昭明面前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当然这个所谓“野心”是文昭明做下的论断。 要吴烟青自己来说的话,毕竟她很久之前的生活环境大家众所周知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有些事情在她看来是见惯不惯理所应当的,非要说,吴烟青她还想说文昭明才是真的敢想呢。 这不是吴烟青她在痛定思痛之后,有认真做了一份企划书,最开始她是想要通过游慕橦来进行的操作,谁知道她这人运气可能不大行,正一步步打基础的时候, 好巧不巧游慕橦有了身孕。 文昭明本来就把游慕橦看的跟自个儿眼珠子似得, 后面小姑娘有了身孕之后更是恨不能以身代之,要是有什么法门能让游慕橦变小了好让他随时揣在袖子里文昭明才觉得合适了。 在这样的客观条件下,吴烟青顺理成章的就引起了文昭明的注意。 最开始文昭明下意识是想将这人和自家小姑娘隔离开的,这不是偏生游慕橦这一天到晚没有事情做, 闲来也就只能看个话本子, 而吴烟青手头别的没有,话本子却是管够的。 这么有心算无心的, 吴烟青倒是和游慕橦渐渐的熟悉了起来。 文昭明暗地里将人考察了一波之后, 再加上游慕橦又特意点出吴烟青写的话本子里,有那么一本看着还怪有意思的, 文昭明在亲自看了那本内容之后, 决定和吴烟青进行一番谈话。 吴烟青:“……” 实不相瞒吴烟青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 不过她那会儿做好了计划书之后一直投奔无门,满腔热血正是无处发散的时候,文昭明挑着这个时间约谈,吴烟青当时脑子一热, 就将自己做好的话本子给文昭明拿了出来。 文昭明顿时眼神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 两人就这份计划书具体的沟通且不提, 游慕橦倒是知道文昭明是真的有将吴烟青写出来的计划书放在心上, 游慕橦还特意看了那么一眼, 一时间就有些肃然起敬了。 吴烟青委实是个人才。 排除了最初她妄图以前人作品为基础在文学方面发展的想法, 她这个计划书诚实来讲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当然其中有些地方过于天真那也是理所当然, 但不管是文昭明还是游慕橦更加关注的都是其中一些有可发展余地的部分。 比如说对商业的一些看法, 再比如说“师夷长技以制夷”, 再有就是“文化入侵”。 文昭明相对而言对“文化入侵”更加感兴趣一点。 这不是士农工商, 商人地位相对而言比较低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改变的事情,但文化入侵这方面可操作的地方就很多了。 倒是吴烟青在计划书有简略的写了一些比较特别的工业产品的制造方法, 文昭明在得到这些方法之后很快就秘密找了些人进行实验。 ——唔,这样的描述听起来好像很不正面的样子。 咳, 不要误会,这其中并没有什么违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东西, 只不过吴烟青她的记忆并不是什么准确。 到底很多东西剂量成分都是很需要精确度的,而吴烟青此前又并没有刻意去记过或者说是从事相关职业, 事到如今能够回忆起大概那都是她平时网上冲浪冲多了的结果。 嗯, 具体来说就像是之前游慕橦对水泥配方的印象是一个概念。 不说文昭明有没有从这两者之间察觉到什么相同点,表面上他是并没有什么质疑,倒是从这之后没有对吴烟青意见那么大,并不再阻拦她和游慕橦接触罢了。 有t到这变化的吴烟青就:“……” 吴烟青复杂的心理活动这里暂且不提, 再说回来游慕橦。 游慕橦这不是成功出了月子,深深感觉自己坐月子仿佛坐牢, 坐的就很难过, 这会儿终于能自由活动了,一时间就感觉特别的快活,立刻将自己从头到尾洗洗涮涮了一遍,然后心满意足的瘫在院子里吹风。 围观了过程的立秋:“……” 嗯?说到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 游慕橦安详的躺在亭子里特意放置软塌上,如今是深秋时候,不过亭子周围有防风遮虫帐幔,早被侍女们放了下来, 这会儿亭子里能感觉到微微的凉风, 其间夹杂着不知名的虫鸣鸟叫,端的令人心情愉悦。 就在游慕橦已然昏昏欲睡的时候,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骤然响起,游慕橦一个激灵,立时清醒过来。 原来她旁边还放着一张婴儿床, 此时此刻里面躺着的小朋友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不像刚生下来那样红通通皱巴巴,反而遗传了爹妈的美貌已然初见端倪。 他身下躺着的婴儿床是竹制的,里面铺了厚厚的鸭绒毯子,仔细的用棉布包了,以防小孩儿有哪里不舒服,床周围有尺高的护栏,有效的防止小朋友一不小心从里面翻出来。 ——尽管如今才一个多月的小朋友他还不会翻身这个动作。 刚刚还睡的一塌糊涂的小朋友这会儿皱着一张脸,哭了那么一嗓子吸引到亲妈的注意力之后,他声音立时就小了下来。 游慕橦见状禁不住就笑了起来。 她检查了一下,发现是尿布湿了,指挥着侍女将尿布换了下来,继而伸手在小朋友软乎乎的鼻头上轻轻的点了一下, 口中笑着打趣道:“怎么这么小就会偷懒了,连哭都不肯多哭一声。” 旁边立秋跟着笑道:“小主子这般是心疼娘子呢。” 立秋这么说完全是属于有的放矢。 这不是小朋友如今都一个多月了, 大体上所有见过小朋友的人都不得不说一句“省事”。 晚上从来不需要起夜, 饿了便自己醒来, 睁着圆乎乎的眼睛四处看, 并不会出声儿影响到亲爹亲妈的睡眠。 ——那会儿文昭明是安排了奶妈来着, 不过游慕橦还是觉得孩子自己养更好一些,于是虽然家里放了奶妈,但晚上小朋友还是跟着游慕橦并文昭明睡在一块儿的。 索性小朋友还小呢,一张小摇床随便挪,也不占地方,放在哪里都一样。 就是最开始的游慕橦和文昭明都做好了晚上被吵醒来的准备,谁知道一起睡的第一天,小朋友一晚上一声都没坑。 文昭明睡觉轻省,早上隐约听到什么动静,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有崽崽了且崽崽就在床头不远处的摇床上放着,连忙一翻身起来看过去,就见小朋友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将手指含在嘴里嘬的啧啧有声。 文昭明当即就给愣了一下。 ——这是……饿了? 游慕橦听到动静也跟着起来,一转头发现小朋友的动作,也是禁不住震惊了那么一下。 两人一大早就被小朋友的操作逗的忍俊不禁,一时间仿佛也是找到了养孩子的乐趣一般。 文昭明原本不大乐意将孩子放在他们两人跟前养,一则怕游慕橦累着,二则也没有这样的讲究,只拗不过游慕橦罢了。 不过这么体验了几晚上,他唯一的感慨就是自家崽崽真的是太乖了,简直就是他见过的最乖的崽——这么说的好像他有养过其他崽崽似得。 然而实际上文昭明根本都没有见过别人家的崽崽,一般人好歹有个年岁相差不大的亲戚,家里崽崽满月百天姑且还能围观围观。 而文昭明就不一样了。 在同游慕橦成亲之前偌大的文府从始至终当主子的就他一个人,别说崽崽了,就是大人也没有一个。 至于他对崽崽的印象,也就是那会儿游慕橦怀上了,他未雨绸缪将如何将一个崽崽成功养大这一课题从头到尾研究的十分透彻。 微妙的是在他所了解的说法中,0到3岁的崽崽正是最难缠的时候,谁能想到自家崽崽竟然乖的可以说是不可思议。 两人深感养崽的乐趣,文昭明下班回来的更加准时且不提,只说游慕橦似乎也感觉到了那种血脉相连上附带的特有的情感。 在没有崽崽之前,她都想象不到所谓的母爱是个什么样子的,但是在有了崽崽之后,她就能体验到,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可爱的幼崽让自己牵肠挂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时间过得飞快,游慕橦月子坐的时间长,再加上金陵城也不是两人大本营,故而崽崽的满月没有办的很大,只亲近的一些朋友送了礼物过来,兼之两人花费了好几天时间替崽崽取了个名字。 游慕橦骨子里就没什么风花雪月的细胞,做了十几年的贵女,该学的琴棋书画虽然有学,但也就是稍微精通的程度,不比文昭明信手拈来。 故而对于替崽崽取名字这一工作,游慕橦是对文昭明寄予厚望的。 奈何文昭明他也是第一次当爹——唔,这话说的好像这世上其他郎君没有这么个第一次一样,到底很不熟练,再加上他本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没有宗族,没有祖宗流传下来的训诫,于是显得就过于慎重,真真就除了姓没有可操作的余地,剩下那两个字端的精雕细琢。 ——最终崽崽名字定了文觅尔。 “觅”字一则合的属相酉,二则“觅”与“尔”相连也存着文昭明难得旖旎的些许私心。 反正游慕橦见他最后正正经经的在纸上落下这么两个字的时候,禁不住脸上就有些发热。 她下意识挪开了目光,嘴里嘟嘟囔囔:“觅尔觅尔,听起来也不错。” 她将这两个在嘴里念了几遍,突然没忍住笑了起来:“觅尔,念得快了听着倒像是喵儿。” 文昭明:“……” 游慕橦这么说了一句,突发奇想道:“不若小名就叫喵喵?” 文昭明:“……” 虽然但是…… “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两人可以说是很不符合当下社会常态的定下了崽崽的名字,小名甚至还是个一点儿也不勋贵的小名,不过两人事到如今身边也没有长辈,自己开心就完事了,倒也没在意这样的小事。 ——就是不知道喵喵崽崽长大后会不会对自己过于可爱的小名有意见就是了。 咳。 名字的事情按下不提,喵喵满月的时候游慕橦的好友吴雪送了礼物,游慕橦就很顺便的得知了吴雪竟也有了身孕。 第183章 月子 但偏偏她自己还一点儿察觉都没有,满以为自己就是金陵城最亮的那颗星。 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说到底也是因为游慕橦的存在,才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一些想法委实是过于不切实际了。 在失魂落魄了那么一段时间之后,吴烟青坚强的决定重新做人的同时,整个人也有了更高的追求。 顺便一提她的这个高追求想要实现的话,少不了一个权贵的配合。 经过一番思考之后,吴烟青很是能屈能伸的将目光放在了游慕橦的身上——一方面金陵城里时至今日也真是再找不出比文昭明还有话语权的人了。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短暂的接触中,吴烟青能够意识到游慕橦是个大度量能容人的。 在有了想法之后,吴烟青倒也没一兜头就直奔主题,而是不着痕迹的在给游慕橦的专属定制话本子中,不动声色的有表达了那么一些思想。 游慕橦也不是个蠢人。 毕竟最开始吴烟青送过来的话本子,就内容而言总是春花秋月的类型更多一些,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慢慢的有所转变。 ——简单来讲就是有点从言情变成历史正剧的那么个意思。 游慕橦在某次吴烟青送话本子的时候稍微试探过一次,那会儿两人并没有说开,也就是互相会意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罢了。 然后游慕橦转头就把那个有点儿意思的话本子推荐给了文昭明。 文昭明看的可比游慕橦深远多了。 主要是他这人本来就是那种多智近妖的设定,端看他年纪轻轻且孤家寡人就能够只差一步位极人臣就知道他心思有多缜密。 游慕橦也不是很清楚文昭明到底怎么和吴烟青沟通,总之她再一次见到吴烟青的时候,两人说起这回事,吴烟青就表现得很是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 游慕橦:“……” 游慕橦对此表示无话可说。 又,虽说吴烟青她一不小心在文昭明面前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当然这个所谓“野心”是文昭明做下的论断。 要吴烟青自己来说的话,毕竟她很久之前的生活环境大家众所周知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有些事情在她看来是见惯不惯理所应当的,非要说,吴烟青她还想说文昭明才是真的敢想呢。 这不是吴烟青她在痛定思痛之后,有认真做了一份企划书,最开始她是想要通过游慕橦来进行的操作,谁知道她这人运气可能不大行,正一步步打基础的时候, 好巧不巧游慕橦有了身孕。 文昭明本来就把游慕橦看的跟自个儿眼珠子似得, 后面小姑娘有了身孕之后更是恨不能以身代之,要是有什么法门能让游慕橦变小了好让他随时揣在袖子里文昭明才觉得合适了。 在这样的客观条件下,吴烟青顺理成章的就引起了文昭明的注意。 最开始文昭明下意识是想将这人和自家小姑娘隔离开的,这不是偏生游慕橦这一天到晚没有事情做, 闲来也就只能看个话本子, 而吴烟青手头别的没有,话本子却是管够的。 这么有心算无心的, 吴烟青倒是和游慕橦渐渐的熟悉了起来。 文昭明暗地里将人考察了一波之后, 再加上游慕橦又特意点出吴烟青写的话本子里,有那么一本看着还怪有意思的, 文昭明在亲自看了那本内容之后, 决定和吴烟青进行一番谈话。 吴烟青:“……” 实不相瞒吴烟青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 不过她那会儿做好了计划书之后一直投奔无门,满腔热血正是无处发散的时候,文昭明挑着这个时间约谈,吴烟青当时脑子一热, 就将自己做好的话本子给文昭明拿了出来。 文昭明顿时眼神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 两人就这份计划书具体的沟通且不提, 游慕橦倒是知道文昭明是真的有将吴烟青写出来的计划书放在心上, 游慕橦还特意看了那么一眼, 一时间就有些肃然起敬了。 吴烟青委实是个人才。 排除了最初她妄图以前人作品为基础在文学方面发展的想法, 她这个计划书诚实来讲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当然其中有些地方过于天真那也是理所当然, 但不管是文昭明还是游慕橦更加关注的都是其中一些有可发展余地的部分。 比如说对商业的一些看法, 再比如说“师夷长技以制夷”, 再有就是“文化入侵”。 文昭明相对而言对“文化入侵”更加感兴趣一点。 这不是士农工商, 商人地位相对而言比较低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改变的事情,但文化入侵这方面可操作的地方就很多了。 倒是吴烟青在计划书有简略的写了一些比较特别的工业产品的制造方法, 文昭明在得到这些方法之后很快就秘密找了些人进行实验。 ——唔,这样的描述听起来好像很不正面的样子。 咳, 不要误会,这其中并没有什么违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东西, 只不过吴烟青她的记忆并不是什么准确。 到底很多东西剂量成分都是很需要精确度的,而吴烟青此前又并没有刻意去记过或者说是从事相关职业, 事到如今能够回忆起大概那都是她平时网上冲浪冲多了的结果。 嗯, 具体来说就像是之前游慕橦对水泥配方的印象是一个概念。 不说文昭明有没有从这两者之间察觉到什么相同点,表面上他是并没有什么质疑,倒是从这之后没有对吴烟青意见那么大,并不再阻拦她和游慕橦接触罢了。 有t到这变化的吴烟青就:“……” 吴烟青复杂的心理活动这里暂且不提, 再说回来游慕橦。 游慕橦这不是成功出了月子,深深感觉自己坐月子仿佛坐牢, 坐的就很难过, 这会儿终于能自由活动了,一时间就感觉特别的快活,立刻将自己从头到尾洗洗涮涮了一遍,然后心满意足的瘫在院子里吹风。 围观了过程的立秋:“……” 嗯?说到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 游慕橦安详的躺在亭子里特意放置软塌上,如今是深秋时候,不过亭子周围有防风遮虫帐幔,早被侍女们放了下来, 这会儿亭子里能感觉到微微的凉风, 其间夹杂着不知名的虫鸣鸟叫,端的令人心情愉悦。 就在游慕橦已然昏昏欲睡的时候,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骤然响起,游慕橦一个激灵,立时清醒过来。 原来她旁边还放着一张婴儿床, 此时此刻里面躺着的小朋友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不像刚生下来那样红通通皱巴巴,反而遗传了爹妈的美貌已然初见端倪。 他身下躺着的婴儿床是竹制的,里面铺了厚厚的鸭绒毯子,仔细的用棉布包了,以防小孩儿有哪里不舒服,床周围有尺高的护栏,有效的防止小朋友一不小心从里面翻出来。 ——尽管如今才一个多月的小朋友他还不会翻身这个动作。 刚刚还睡的一塌糊涂的小朋友这会儿皱着一张脸,哭了那么一嗓子吸引到亲妈的注意力之后,他声音立时就小了下来。 游慕橦见状禁不住就笑了起来。 她检查了一下,发现是尿布湿了,指挥着侍女将尿布换了下来,继而伸手在小朋友软乎乎的鼻头上轻轻的点了一下, 口中笑着打趣道:“怎么这么小就会偷懒了,连哭都不肯多哭一声。” 旁边立秋跟着笑道:“小主子这般是心疼娘子呢。” 立秋这么说完全是属于有的放矢。 这不是小朋友如今都一个多月了, 大体上所有见过小朋友的人都不得不说一句“省事”。 晚上从来不需要起夜, 饿了便自己醒来, 睁着圆乎乎的眼睛四处看, 并不会出声儿影响到亲爹亲妈的睡眠。 ——那会儿文昭明是安排了奶妈来着, 不过游慕橦还是觉得孩子自己养更好一些,于是虽然家里放了奶妈,但晚上小朋友还是跟着游慕橦并文昭明睡在一块儿的。 索性小朋友还小呢,一张小摇床随便挪,也不占地方,放在哪里都一样。 就是最开始的游慕橦和文昭明都做好了晚上被吵醒来的准备,谁知道一起睡的第一天,小朋友一晚上一声都没坑。 文昭明睡觉轻省,早上隐约听到什么动静,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有崽崽了且崽崽就在床头不远处的摇床上放着,连忙一翻身起来看过去,就见小朋友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将手指含在嘴里嘬的啧啧有声。 文昭明当即就给愣了一下。 ——这是……饿了? 游慕橦听到动静也跟着起来,一转头发现小朋友的动作,也是禁不住震惊了那么一下。 两人一大早就被小朋友的操作逗的忍俊不禁,一时间仿佛也是找到了养孩子的乐趣一般。 文昭明原本不大乐意将孩子放在他们两人跟前养,一则怕游慕橦累着,二则也没有这样的讲究,只拗不过游慕橦罢了。 不过这么体验了几晚上,他唯一的感慨就是自家崽崽真的是太乖了,简直就是他见过的最乖的崽——这么说的好像他有养过其他崽崽似得。 然而实际上文昭明根本都没有见过别人家的崽崽,一般人好歹有个年岁相差不大的亲戚,家里崽崽满月百天姑且还能围观围观。 而文昭明就不一样了。 在同游慕橦成亲之前偌大的文府从始至终当主子的就他一个人,别说崽崽了,就是大人也没有一个。 至于他对崽崽的印象,也就是那会儿游慕橦怀上了,他未雨绸缪将如何将一个崽崽成功养大这一课题从头到尾研究的十分透彻。 微妙的是在他所了解的说法中,0到3岁的崽崽正是最难缠的时候,谁能想到自家崽崽竟然乖的可以说是不可思议。 两人深感养崽的乐趣,文昭明下班回来的更加准时且不提,只说游慕橦似乎也感觉到了那种血脉相连上附带的特有的情感。 在没有崽崽之前,她都想象不到所谓的母爱是个什么样子的,但是在有了崽崽之后,她就能体验到,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可爱的幼崽让自己牵肠挂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时间过得飞快,游慕橦月子坐的时间长,再加上金陵城也不是两人大本营,故而崽崽的满月没有办的很大,只亲近的一些朋友送了礼物过来,兼之两人花费了好几天时间替崽崽取了个名字。 游慕橦骨子里就没什么风花雪月的细胞,做了十几年的贵女,该学的琴棋书画虽然有学,但也就是稍微精通的程度,不比文昭明信手拈来。 故而对于替崽崽取名字这一工作,游慕橦是对文昭明寄予厚望的。 奈何文昭明他也是第一次当爹——唔,这话说的好像这世上其他郎君没有这么个第一次一样,到底很不熟练,再加上他本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没有宗族,没有祖宗流传下来的训诫,于是显得就过于慎重,真真就除了姓没有可操作的余地,剩下那两个字端的精雕细琢。 ——最终崽崽名字定了文觅尔。 “觅”字一则合的属相酉,二则“觅”与“尔”相连也存着文昭明难得旖旎的些许私心。 反正游慕橦见他最后正正经经的在纸上落下这么两个字的时候,禁不住脸上就有些发热。 她下意识挪开了目光,嘴里嘟嘟囔囔:“觅尔觅尔,听起来也不错。” 她将这两个在嘴里念了几遍,突然没忍住笑了起来:“觅尔,念得快了听着倒像是喵儿。” 文昭明:“……” 游慕橦这么说了一句,突发奇想道:“不若小名就叫喵喵?” 文昭明:“……” 虽然但是…… “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两人可以说是很不符合当下社会常态的定下了崽崽的名字,小名甚至还是个一点儿也不勋贵的小名,不过两人事到如今身边也没有长辈,自己开心就完事了,倒也没在意这样的小事。 ——就是不知道喵喵崽崽长大后会不会对自己过于可爱的小名有意见就是了。 咳。 名字的事情按下不提,喵喵满月的时候游慕橦的好友吴雪送了礼物,游慕橦就很顺便的得知了吴雪竟也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