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上之臣》 第1章 唐门二小姐 江湖上有个擅用机关毒药的神秘家族门派,自古以来便盘踞于蜀中旌阳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中,因堡中弟子全是唐姓,武林中人便称之为唐门。 自十五年前武林四大门派集结蜀中,试图剿灭唐家堡未遂以来,唐门在江湖上的地位已然拔至一个相当的高度。 其门下弟子行事诡谲,其暗器毒药杀人无形,简直就是江湖中人的噩梦!何况还有威名赫赫的武林第一大派乾华派为他们撑腰,实在没几人有胆量动弹其分毫。 于是乎,这个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神秘门派,已经过了许久安生日子了。 不过近几年的唐家堡却很是热闹,因其门内出了位不得了的人物,就是那个唯一能让整个机关重重的唐家堡都震三震的唐门二小姐。 由于这位唐二小姐一直身体健康并且思维活跃,所以……她也很能闹腾。 “听说二小姐方才又把新设的阵法破了?” “可不是么?而且她还毁了阵基……”某个负责维护阵法的唐门家卫一脸苦相。 数个家卫顿时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那可是他们宗主亲设的机关巧阵,将其研究透彻的至今都没几个人。破解尚且困难,修补就更不易了,没个数月的辛苦劳作是别指望修好的。 “哎,二小姐现在何处?得趁宗主得知消息前,通知她做好防范准备才行。” “好像在池塘边。” 听闻此言,那数个家卫的表情瞬间就僵硬了,直直地盯着回话者。 而答话的家卫只是摇了摇头,苦笑道:“来不及了,听天由命!” 几人似乎早已习惯这种状况,非常默契地一同望天,心中开始默数 三,二,一。 “轰!” 一声巨响之后,整个唐家堡似都在颤抖。 因了这猛烈颤动,许多无辜的唐家门人就不幸遭了殃。 有人双手一抖,毒药配错了,一股悲剧的气息迎面而来。 有人两脚一颤,暗器扔岔了,一阵惨烈的哀号不绝于耳。 有人身子一晃,机关碰倒了,一众被压的工匠扑了满地。 而距离爆破中心最近的池塘里,色彩斑斓的锦鲤全被炸出了水面,还都在岸上一顿乱扑腾。 奇怪的是,明明爆炸的是池塘,旁边的围墙却受损惨重。 “新火药看来效果不错,下回可以再接再厉!”衣着精致的秀丽少女施施然从树后走出,眯着狡黠的眸子,满意地审视试验结果。 这位就是比危险的蜀中唐门更具危险性的唐家二小姐唐倾墨,同时她也是现任唐门门主钦定的下任宗主,以及与乾华派下任掌门订有婚约的未过门媳妇。 十八岁的唐倾墨已出落得十分聘婷美丽,然而与她的美丽成正比的却不是知书达理,而是越来越聪敏狡黠的头脑,和与日俱增的青春期叛逆。 先天遗传了唐家人过人的智商,以及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脾气的唐二小姐,已然为了她所向往的自由,坚忍不拔地跟她精明的爹斗了整整十个年头。 从稍有自主意识和行动能力开始,唐倾墨就作好了跟她爹斗智斗勇的心理准备。因为无论她想做什么离奇的事,或者实现她头脑里冒出来的新点子,总会受到大大小小的各种阻挠。这些阻挠无一例外都来自她的亲爹唐家现任宗主唐耀,江湖上使人闻之色变的唐门门主。 但凡家庭矛盾产生都需一个起因,倾墨和她爹的这个矛盾起因很小,小到用一只蚂蚁就能阐述完。 那年倾墨七岁,稚嫩的小姑娘本是在好奇心驱使下,醉心地研究蚂蚁搬家。 可突然映入眼帘的一只莹蓝色的蚂蚁,立刻引起了她的重点注意。 小姑娘眨巴眨巴她的大眼睛,又用手使劲揉了一下,最后疑惑地含着软软的鼻音问了句:“蚂蚁?蓝色的?” 在小倾墨心里,打出生以来就没有她没见过的东西。无论是平常百姓家里的小玩具,亦或是皇宫贵族也难得一见的珍宝,只要她想看,没有见不到的。 唐门本就是各类珍奇异宝的发源地,再加上唐家二小姐的尊贵身份,唐家堡里的每个人都会尽力满足她的要求,让她即便足不出户也能见识到天下异宝。 这还是她头一回遇到从未见闻过的物什,这大大冲击了她爹承诺她“只要乖乖呆在唐家堡,想要什么都能见到”的信心。 原来这世上还有唐家堡不知道的东西。 自此以后,她便坚定了要出去看看的决心,要找到这只蚂蚁的来源。她不相信它是野生自然长成这个样子的,即便又过去了十年,她还是没有见到哪怕一只相似的蚂蚁。 而且她从一开始捉住它时就发现,这只蓝色蚂蚁不像其它昆虫那样一被捉就想逃,它倒是安安心心地享受起她的喂养照顾,而且很熟练得看到手指便摇头晃脑地亲近。 以唐二小姐聪明理智的头脑判断,这只蚂蚁,从前是有主的。 她要出去见见这只蓝蚁的主人,问问他是从哪得来的这么个稀罕物,她也要去捉一只;若普天之下仅此一只,她就顺便花点代价买下来。 唐家的小姐从来就不屑于蛮横地夺人所爱,如今她见不到主人,只得先替他养着,等日后遇到还是需归还的,这是她自小在唐门学到的家训。 因此为了逃出家门去外界一探,唐倾墨在这十年间,无数次让众人领略了一系列惊人之举,还都颇有唐门人出手特有的震撼效果,惹得唐家堡鸡犬不宁。 此时的唐门众弟子也总算领会到,当年他们在江湖任性胡为的作风,有多让人头痛了!于是他们更加痛定思痛地忏悔改过,行事也越发低调谨慎了,若无要事,甚至都不轻易迈出唐家堡。 甚至让许多人以为,唐门这个当年让人闻风丧胆的神秘门派就此从江湖中消失了! 而让整个唐门在江湖销声匿迹的罪魁祸首唐倾墨小姐如今也在痛定思痛地悔过,不过她悔的自然和唐家门人不同。 “不愧是我爹,即便年岁越来越大,近来却越发不好糊弄了,看来以前的套路不好使,我得改变策略才行。” 倾墨百无聊赖地趴在湖心阁里,正在好好面壁“反省”。 刚刚炸了池塘的锦鲤,毁了唐家堡的围墙,还弄出那么大动静,早就惊动了她那严厉的老狐狸爹。 “倾墨,你以为破了八卦离天阵,炸掉护墙的千颜鲤机关就能逃出去了?哼,太天真!你一个姑娘家,成天就想着往外跑,此乃大家闺秀所为吗?何况你已是许了夫家的人,日后让你夫君晓得你不守妇道如此撒野,还不休了你!现在给我去湖心阁思过反省,没想清楚不许回来!” 训斥声还犹在耳边,倾墨却仍在筹划着她的出逃大计。 苦思冥想半日,眼睛直瞅着树桠发呆。忽听一直聒噪不已的蝉鸣稍歇,转眼却发现方才看的树桠子上一只螳螂,正打算享用刚捕到的夏蝉。 但听“啾”的一声,又有一只雀鸟一口叼起了螳螂扑棱棱飞走了。 突然灵光一闪,“有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次我需设一个计中计!” 唐倾墨抿唇神秘一笑,眼中泛出慧黠的神色,自顾下去准备布局继续与她爹斗智斗勇了。 0 0 第2章 噩耗!乾华灭门 在唐二小姐精心布局的同时,她的布局目标唐门门主却收到了一封神秘的来信。 信纸上寥寥不过几句,却让这位以智谋闻名江湖的武林英豪不由将拳捏得指节泛白。 唐耀紧皱着英气的眉,神色晦暗,眼中透出深深的沉痛,更多的却是不可置信,开口时声音不自觉有些哽咽,“你,你到那时,果真再未见一个活口?” 来送信的家仆有点欲言又止,终还是开口答道:“确未曾见一人生还,不仅乾华大殿内,连整座山似乎都死了一般。宗主,请节哀。” 尚显年轻的宗主突然好像苍老了许多,他缓缓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虽哀却再无沉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明,“让你送此信来的人,可还有带什么话?” 家仆恭谨回答:“没有特意带的话,那人只是喃喃自语了几句,依话中意思来看,似乎尹掌门早知有此一难,可他为什么没有避祸,反而还会……” 唐耀低头沉思了一会,却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原因,会让挚友遭此大难却一心硬扛,他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然而不久之后,让他头疼的另一桩事也来光顾了,藏剑山庄庄主易剑临带领四大武林世家的代表前来慰问痛失挚友和亲家的唐门门主。 易庄主一脸痛心疾首,蹙着眉往前挪了两步,哀声叹口气道:“唐门主切勿过度悲伤,人死不能复生,乾华派突遭此大难,我等武林同道亦深感震惊,谁能想得到,如此倍受江湖推崇敬仰的泱泱大派,竟能在一夕之间惨遭灭门!这到底是何人所为?若找出凶手,我等必为惨死的尹掌门报仇雪恨!”说到后来,果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但他的眼睛里,却隐约有着一丝快意,似竞争多年的对手总算一夕之间被击垮,再也无法与之抗衡的痛快。 唐耀心如明镜,这些人比谁都希望乾华派消失,如此江湖上便再无足够大的势力与他们作对,乾华有此大祸他们没有去添油加火已是不错,何谈悲痛惋惜?此番来慰问不过是个幌子。 不过乾华灭门一事确有蹊跷,说不定就与这伙人有关,此事却需仔细调查。虽恨不得将这群人面兽心的所谓名门正派赶出门去,唐耀此刻还是得谨慎应对,且看他们的狐狸尾巴何时露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灵犀阁新任阁主朱砂俏脸含悲地朝他走来,泪眼朦胧向易剑临一瞥,瞧见对方略微颔首,便转而凝眸对唐耀凄切道:“尹掌门之死确是让人悲痛,可要说最无辜悲切者,却要算唐门主的千金唐二小姐了,眼看便要成年,与乾华派的亲事也该兑现,可惜,许诺的夫家如今遭此变故,朱砂真为令千金痛心。”说罢还隐有梨花落雨之势。 这可让流风居掌门柳璃心疼坏了,赶忙上前两步恳切劝道:“朱砂阁主所言极是,唐门主想必也为唐二小姐的姻缘着紧,这未过门便殁了夫家于小姐名誉有损,传出去怕是有个不吉之名,况且为了唐门与我武林正派重修于好,还需再定下一门亲事方为两全。” 唐耀心中不快:我的女儿自有我这个做爹的替她做主,哪里轮到你们在此评头论足?但碍于表面礼节,却不能立时与他们撕破脸,只得皱眉沉声道:“小女之事确需仔细斟酌一二,有劳各位掌门费心,不过此乃我唐门家事,日后在下自有定夺,各位还是请先回。” 正待起身送客,藏剑山庄庄主突然出声:“唐门主且慢,易某有个不情之请,”说罢从袖中掏出一物,含笑递给唐耀,“此乃我藏剑山庄的聘书,在下不才,家中却有个颇成大器的小子,品貌兼备、文武双全,定不会配不上唐二小姐,若唐门主不嫌弃,可将令千金与犬子促成一段佳缘。” 唐耀因这突如其来的提亲愣了一瞬,随即便感火气上涌:乾华派刚遭灭门,这老家伙倒是有胆量此时跑来提亲,他倒当真不把我唐某人放在眼里! 这哪里是正经诚意的提亲,简直同逼婚无二!何况猜也知道,藏剑这种自命清高的名门正派,哪会与亦正亦邪的唐门结姻?无非是为了唐门历代只传给宗主的机关宝鉴!我唐门虽势单友孤,但也非尔等可以随意欺辱的,十五年前的大战就是例证,真要打起来也能跟你们斗个鱼死网破! 但唐耀又想到,即使放在当年四大门派围攻唐家堡时,他也万不敢如此嚣张,莫非如今这老家伙有什么依仗才这般有恃无恐? 思量一番,还是耐着性子回道:“易庄主过谦了,早闻藏剑山庄少庄主才学武功上佳,品行在现今风气不佳的武林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小女怎敢嫌弃令公子,只怕配不上才对。” 无视唐耀的暗讽,易剑临仍是满含笑意,“唐门主才真是谦虚,现今整个江湖都知晓唐家二小姐聪颖无双,甚至让唐家堡都鸡飞狗跳,恐怕武林各派也无几人敢娶如此厉害的夫人,想必教女让唐门主费了不少心,老夫也是好心让犬子娶她过门好生调教一番,替唐门主省心。” 听了这话唐耀顿时青筋暴起。 但不待他开口易庄主便做了最后声明:“当然老夫也明白唐门主爱女心切,这样,唐门主可思考七日,七日后,我会携贵客再来拜访,告辞。”说罢便带着一众武林名人匆匆离去。 心中窝了一团火,若就这么轻松放他们走人那便不是江湖传闻中的唐门之主了。 “唐佳!”只听房中一声怒喝。 “属下在!”从屋子内室中诡异地飘出一枚人影,静立门主身后。 “开启唐家堡三重机关!”冷冰冰的命令,犹如阎罗的点名。 “是!”人影顿了顿,终还是问了一句,“门主为何不开启五重,三重虽厉害,但恐怕不能令他们全灭?” 唐耀稍微平复了一下怒气,冷笑道:“哼,现在灭他们为时过早,我倒想看看,是谁在幕后给他们撑腰,跟唐门作对的人,不会有任何一个逃得掉。” 对这些江湖伪君子唐耀倒是从不放在心上,当年若不是好友尹沧澜劝说,以他的脾气是确实有打算跟他们拼到底的,虽说唐家堡可能付出惨痛的代价,却也不至于到一蹶不振的地步,休养个十几年就缓过来了,暗器机关还可以再造,只要堡中还有人,唐门就不会衰落。 但比之唐门,那四大门派就不是那么容易复原了,以人丁兴旺和武学秘笈成名的武林名门,只要门下有才能的弟子都死了,就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这一点他很清楚,那几个门派的掌门人也很清楚,所以才忌惮唐门如此之深。因为唐家堡最多不过损失点兵器罢了,而他们却要牺牲门派中无数根骨上好的苗子,怎么算都是划不来的。 这些人混迹江湖多年也并不傻,若非迫不得已也不愿以血肉之躯对抗唐门的机关暗器,更何况唐门一向与江湖上名声大噪的乾华派交好,就算不怕那些机关暗器,也得防着乾华派独步天下的武功心法和门派内几位德高望重的武学宗师。 当年尹沧澜孤身一人力战群雄,夺得武林盟主令牌的画面至今还令他们心有余悸。 年仅二十出头便继前任盟主萧纵之后代掌武林事务,随后独自创立了乾华派,开山立宗广收门徒,甚至邀请了闻名已久的武林高人加入,不出五年便令乾华派一举成为江湖第一大派。如此人物,怎不令人敬畏! 四大门派围攻唐家堡也确是因缘际会,皆因当年江湖上发生了一件事,此事让他们不得不警惕提防唐门的威胁,再加上有神秘高人背后相助,即使明知会损失惨重,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如今真正困扰唐耀的,其实还是乾华派灭门一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那样不凡的一个人,就在一夕之间消失了,若世上真有人能将他一夕击垮还毫无反抗之心,那么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此事疑点太多,还需从长计议,现在最首要目的还是要找到沧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毕竟那是他唐耀一生在充斥阴谋诡计的江湖中认可的唯一朋友。 他想,若是好友出事了,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找他,就像唐家堡有难他第一时间告知乾华派一样,这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情谊。 很多事,不必说,他们彼此也心有灵犀。 唯一一件他至今不明白的事也只有:沧澜他为何明知自己有劫难,却毫不避让一心应劫了,甚至连他这个挚交好友都是等到一切发生之后才知晓。 但他明白好友之所以这么做必定有他的苦衷,若他把心结解开,肯定还是会来找他的,或许他现在,只有等,等这死心眼的老友想通的一天。 0 0 第3章 逃出唐家堡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门主!堡中密道里发现有人影,看那服饰,却,却像是尹掌门!” “啪!”唐耀一甩手中兵器谱,忽然站起,开口道:“看好他,别让他被机关伤了,我立刻过去!”声音里隐含几分激动。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的好兄弟不会死! 可是为何好好的大门不走却要走密道?恐怕沧澜路上遇到什么意外了罢,想必刚经历乾华变故他也伤的不轻,一边想着唐耀一边加快脚步朝密道奔去。 俗话说关心则乱,一向冷静的唐门门主也会有不能理性思考的时候。 然而当他匆忙赶至密道,找到的却是一具披着尹沧澜衣服的机关人。 唐耀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而且这从希望突然转变为绝望的感觉又一次开始蚕食他的理智,“又是那丫头在搞鬼!唐佳、唐宁,去给我把她找出来!哼,调虎离山?她定是在正门地道处!越来越放肆了!这次抓到她定要好好教训!” 怒发冲冠的唐家宗主令两个黑衣人影不约而同地颤了一颤,恭敬应是便闪身完成使命去了。 “唉,这回二小姐要倒霉了!”唐宁边往正门赶边叹口气道。 “可不是吗?头一回见宗主发这么大火,我们可得在找到二小姐时提醒她小心着点!”唐佳摇摇头,脚下却加快了速度。 虽说这位唐家二小姐没少给他们惹麻烦,可是对他们这些家仆却着实不错,再加上天生一口伶牙俐齿,总是哄得他们不忍照宗主命令严加责罚她。 不过她每次也都很配合地作出一幅受了天大委屈的可怜样,虽不至于在门主面前忽悠过去,却让门主夫人心疼得差点没哭出来,这才没让他们担上抗令不尊的罪名。 此番当然也不例外,无论她犯下多大的事,他们也都决心照往常一般袒护她。谁让他们家二小姐那么招人怜爱呢,只要能看到她甜甜地笑起来,就算门主要治他们再大的罪也是值得的。 来到正门地道,望着眼前再度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阵法,两人又互相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二小姐太厉害,无论我们做出怎样精妙的阵法,最后都逃不了被她荼毒的命运。”唐佳无语望天,考虑到又得花费一两个月修复阵法,不禁翻了个白眼。 “行了快点找,半个时辰若找不到二小姐,宗主就不止让你花个把月修阵法了!”唐宁蹙着眉吐出这句便紧锣密鼓地开始搜寻起来。 半个时辰后,别提二小姐了,他们唯一的收获就是几只障眼的机关人,唐佳唐宁只好灰溜溜地回去复命。 望着自家宗主越来越黑的脸色,他们觉得当唐家一等护卫也确实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这丫头长本事了?她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逃跑选择?召集所有家卫,将堡内各处地道搜寻一遍,若遇到机关人便放千丝绊缠住!雕虫小技也敢拿来现眼,没有我的密钥,她无论从哪个通道都出不去!” 说罢,目光又投入到那件被他女儿拿来伪装的衣服上,他还记得,这是沧澜数月前来唐家堡做客,被倾墨“不小心”泼脏,只好当即换下了的。 原本前段日子打算拿去还他,却突然找不到了,没想到却被这小丫头偷了去。 “好兄弟,数月前你还好好地坐在这里,怎可能今日就不在了呢?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可以,快回来,你不是还说要看着倾墨嫁给你最得意的弟子吗?”唐耀轻抚那月白衣裳,幽幽叹息。 一个时辰后,整个唐家堡几乎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找不到二小姐的踪影。 唐耀终于开始冷静思考他的宝贝女儿究竟目的何在了。 “若她只想从地道破阵法出逃,那么大可不必费那么多功夫炸围墙,她也不会笨到真以为炸墙就能逃走,何况她炸的墙上机关倒是颇有章法……一方面放机关人做饵骗我们去地道搜寻,一方面又在不停地破坏控制墙上机关的千颜鲤,那么她的目的是……” 脑中白光忽闪,唐耀不可思议地发现他真的小看他这女儿了。 “快,去湖心阁!那丫头打算从天上逃!” 刚下完命令,却看到他忠心耿耿的唐家护卫们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唐耀不禁皱起了眉,伸出手掌运功在一人后颈处一拍。 “咳咳!”这名刚刚还傻愣愣的护卫,在喷出一口灰气之后忽然眼神清亮了不少,他望着地面上的灰尘震惊了半晌,才颤声不确定道:“宗,宗主,蒙心尘……” 唐耀轻嗯了一声,摆摆手道:“你留下处理其他人,看来我得亲自去会会我这阴险狡诈的不孝女。” 虽是骂词,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和骄傲之意。 “呵,不仅知道作两手准备,还学会蒙蔽敌人耳目了,这小丫头倒真是长进不少!” 此时被她爹称作阴险狡诈不孝女的唐倾墨正在顺利依计行事。 刚刚因家卫们搜寻各处地道时将唐家堡所有地面机关关闭了,而墙上的千颜鲤机关此时也终于被她销毁干净,爬到唐家堡最高建筑湖心阁顶端时,倾墨终于能呼出一口大气。 估摸了一下时间,她爹也该发现:她在地道各阵法藏的蒙心尘,把他能干的家卫们都放傻了。 想到此不由心有戚戚:“对不住了老爹,十年来的尝试中我也发现,没有你的钥匙我是无法从任何正常通道逃出去的,所以只能出此下策。我也是无意间听闻当年祖爷爷造唐家堡时留下的一个秘密,当唐家堡所有机关被破坏关闭时,最重要的逃生机关就在这湖心阁了,也只有唐家后人能通过这里逃命,其它外敌只有被困死在堡里的下场。” 拿出唐门秘器滑翔翼,倾墨又不禁庆幸起来,好在老爹没有怀疑那个穿着尹叔叔衣服的机关人怎会出现在地道,也没有在搜地道时加派人手把墙壁检查了,看来他一代唐门门主也不过如此嘛! 倾墨哪里晓得,她英明的老爹此时被她失踪的尹叔叔折磨得理智全失、紧张兮兮,若是换做平时也不至于被她这种粗糙的小手段瞒住。 不过事已至此,是老天也要助她逃跑了。 展开精致的双翼机关,倾墨觉得自己仿佛也要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飞走了。 但老天爷显然还想给他父女一个最后告别的机会,和她斗了十个年头的老爹唐耀此时也出现在了湖心阁下,似笑非笑地看她,看得倾墨心里不由毛毛的。 可如今已到了最后关头,若丢此大好机会,她还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成功逃跑,所以她绝对不能放弃!只好兀自嘴硬道:“爹,愿赌服输,诚然十几年来女儿是败给你不少次,但此番却是我胜了,你该答应让我自己出去闯闯!” 唐耀还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无所谓状,只慢悠悠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瓶,懒洋洋道:“哦?爹也确实愿赌服输,你要走便自个走罢,这只小蚂蚁权当留给爹做个念想。” 倾墨的小脸白了一白。 那是她最宝贝的蓝色小蚂蚁,也是唤起她对自由向往的信物。她想出去,其中一个重要原因还是想要找到它的原主人,若是没有这只小蓝蚁,她逃出去的热情顿时就被浇熄了一半。 也不知道他狡猾的爹啥时候从她身上偷去的! 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向她爹妥协时,袖中有什么挠了挠她的手臂。摸出来一看,竟然是她从尹叔叔那件衣服里取出的一只漂亮小蓝瓶,而小蓝蚁不知什么时候从原来的小瓶钻进了这只瓶中。 失而复得,她高兴坏了,举手炫耀似的摇了摇小蓝瓶,冲她爹笑道:“嘿嘿,爹爹你不是曾经教过我,最重要的东西一定要随时戴在身边吗?女儿可时刻谨记在心呢!” 唐耀不禁疑惑地看了看手中的小瓶,确实并无蓝蚂蚁踪迹,不由抚额叹息:“想不到我唐耀一世英明,竟终是败在自家女儿手里!” 苦笑了下,又欣慰起来,“罢了,你要出去便出去,我唐家的女儿原也不该是养在深闺的,我本打算等你嫁了人让你夫君陪你去江湖闯闯,可惜……不提也罢,你便独自去见识见识世面。” 虽然不太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不过得到亲爹的认可她却甚是开心的。 送给陪伴她十七年的老爹一个堪比骄阳的灿烂的笑容后,倾墨开启了阁顶的弹射机关,随着滑翔翼悠悠旋转而下,最终带着她飞出唐家堡墙垣。 最后只留下少女清脆的嗓音回荡在碧蓝的湖水畔,“放心爹,女儿不会给你丢脸的!替我向阿娘道别!” 唐门门主长身玉立在湖心阁旁,含笑目送这个困扰了他十七年的麻烦精离开,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舍。 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后,担忧道:“宗主,让二小姐独自一人出门怕不安全,属下愿陪伴护卫小姐。” 唐耀微微摇头,“你们认为她既已获自由,还会让人跟着限制她吗?” “可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唐耀的女儿,绝不会是任人欺负的,今日发生的这许多事,你们还领教得不够吗?” 黑衣人影顿了顿,点点头,“只是怕夫人又该伤心了,大公子少年离家闯荡,二小姐又出走,剩下的三小姐两年前也已被送去学艺……” “孩子大了总要离开父母,洛儿会理解的,更何况这个时候倾墨出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唐耀抬首看看日头,喃喃低语道:“七日之期,也快到了。” 0 0 第4章 出师不利 终于获得自由的唐倾墨一出唐家堡,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市集上一看热闹。 “真热闹啊!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唐倾墨兴奋地东跑西窜,见着什么都很好奇。 不过也是,唐家堡说是名门大派,其实人口总数也就不过一百。由于是家族门派,堡中的弟子全是唐姓,或许有那么少数几个是收养的外门弟子,绝大多数还都是与唐倾墨有点沾亲带故的亲戚。 由于周边都是熟面孔,十七年来足不出户呆在唐家堡也确实挺无聊的,特别是对于好奇心旺盛的唐二小姐来说。 但人口少归少,个个都是精英!跟聪明人打交道有个好处,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对方仅凭一个默契的眼神交流就能了解你的意思。对作为聪明人中的聪明人唐家嫡系血脉的唐倾墨来说,这无疑是个可以省事的大好处。 比如她的无数次逃跑计划被抓包现行,只要她一个眼色,唐家无所不能的护卫们便可以无需彩排,直接陪他们精心呵护的二小姐上演一出苦情戏或者苦肉计,唬她那一双容易心软的爹娘简直百试不爽。 可是出门在外,总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了,唐二小姐此时就遇到了自她出家门以来第一个麻烦。 本想跟着人潮去看看这市集上最热闹的杂耍表演,无奈挡在她面前的乌泱乌泱全是后脑勺,她偏偏又是个娇小的姑娘家。而且他爹从小告诫她,男女授受不亲,尤其是她这样的名门闺秀,更是要随时保持跟外人的距离。 虽然经常忤逆那个明察秋毫的爹,但又由于聪明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在被她爹抓包惩戒的同时,倾墨还是有对其高超抓包技术的景仰崇拜的。 所以一般而言,唐倾墨还是很听父亲教诲,并且在学习这些教诲的同时不断提高自身水平,这也算唐门的一种特殊教育方式了。 大概因为唐门血脉中天生就带有异于常人的好奇心和行动力,唐家的孩子没有哪个是乖乖长大的。倾墨比起她那个自小就敢和家族长辈叫板抗衡,才十岁就被他爹一气之下赶出家门的哥哥,实在弱得不知道被甩出了几条街。 当然,这也要考虑她是女孩的因素,比起她表面上一直很乖巧只敢背地里偷偷添乱的妹妹,她确实还是很有勇气的。 想着老爹的谆谆教导,唐倾墨觉得,还是应该想一个不用接触人群就能看到表演的方法,嗯,这才符合唐家人特立独行的作风。 于是她把眼光投入到了远离人群的偏僻一角,虽然地势较低,不过好在那里有几个废弃箱子,拾掇拾掇还是能搭出个视野不错的观众席的。 心下已有决定,她脚下便加快步伐往那处的小路走去。 可是谁料半路居然杀出个程咬金? 好这个程咬金看起来似乎战斗力还蛮低下的。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蹲坐在路边,挺颓废地垂着个头不吭声,由于小路太窄,他这么一蹲在唐倾墨看来简直就像是坐在路中间! 倾墨不由心中不快:俗话说好汉不挡道,这个邋遢家伙想必不是条好汉。 但她还是秉着良好家教朝对方礼貌性微笑了一下,然后拿眼殷殷切切地瞧着他。 等了半刻,那人没动,准确说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倾墨觉得可能自己的示意太不明显,显然用在唐家堡的那一套对付聪明人的办法暗示他不管用。顿时心中又有些同情:这孩子不仅不是好汉,还是个笨人,上天真是对他不公。 思量片刻,觉得对付笨人还是应该用笨方法,于是礼貌提醒了他一声“麻烦借过。” 少年终于有所察觉,依旧头也没抬,不过身子好歹往旁边挪了一挪。 唐倾墨嘴角有点抽抽,他如此举动,不过是把完全封死的小路开了那么一条细细的小缝,如何能让她通过?但想到出门时承诺过不给爹爹丢脸,还是沉住气礼貌地重复了一句“小兄弟,麻烦借过。” 落魄的少年于是又挪了一挪,仍是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倾墨有点抓狂,这是哪里来的野蛮人,听不懂人话吗?无论他挪多少下那么小的空隙她还是不能通过呀!于是半含怒意地直接道:“我过不去。” 少年终于抬起头瞟了一眼倾墨气得略有些圆鼓鼓的脸,复又垂下头去,淡淡丢下一句“你太胖了。” “嘣!”唐倾墨脑子里紧绷的弦似乎一下子被扯断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好好一个窈窕的唐门闺秀居然被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初见面第一句话就评价为“胖”!这实在让她受到不小的打击! 在唐家堡,谁敢说她一句稍带一丝贬义的话?就连他爹也只敢用“阴险狡诈”这等在聪明人看来,属于反面的话来批评她! 她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尊重和礼貌! 在她满袖子掏暗器的时候,少年却晃悠悠站起来了,正好在她掷出第一枚翠星镖的当头堪堪闪过去,也不知道他是碰巧还是故意。 倾墨刚打算扔出另一枚暗器时,少年闷闷开口道:“你再不快点的话,杂戏要结束了。”然后自顾从她身边绕过。 唐倾墨因他莫名其妙的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不在她眼前了,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看杂戏?” 少年没回头,只随口说了一句“猜的。” 倾墨觉得自己又被他无礼调侃了,正待再拿出一枚翠星镖时,远处却飘来一句话“这条路尽头只有那几个破箱子,你若不是来搭台看戏,便是要自寻短见了。” 定睛再看时,哪里还有少年的身影。 今日唐倾墨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直接导致她连看戏的心情也消失了。被一个毛没长齐的臭小子羞辱了不止一两回,她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这绝对是唐门的耻辱! “早知今日会触此霉头,出门前就该卜一卦在客栈歇着,也就不会见到那个可恶的臭小子了!” 倾墨心中仍旧为此事耿耿于怀,想她唐家二千金从来只有欺负别人的份,何时受过别人的羞辱,她打定主意,日后若再碰上他,定要让他尝尝得罪自己的苦头。 不过气归气,唐家二小姐从来就不会因为一件不顺心的小事,而浪费大好的光阴去头疼。她一向都是享受当下的美好时光,把该烦心的事儿先收到脑子一角存好,等什么时候无聊了再拿出来,忖度忖度解决方法打发时间。 睡了一觉,唐倾墨依旧该干嘛干嘛,见着今日天气尚好,便潇洒地溜达去街上逛逛。 刚走到一个卖小玩意的铺子旁,把玩了几个试试,却不由蹙眉直叹“外面的东西果然不如我唐家堡的精巧,这么粗糙的玩具,当小孩子都是好唬弄的吗?” 倾墨当然不理解外界普通百姓的生活,在唐家堡别说一件小玩具,就连平日用的生活用品,家里人哪个不是费尽了心思给她弄来最好的。光是她卧房的一张椅子,就不知道让唐门巧匠精心制作了多少样品,才送来那么一张反复斟酌选出的珍品。 而她小时候那数之不尽的玩具更是每一样都精妙绝伦,但最终都逃不掉被她拆了研究构造的下场,是以如今见着这些粗糙的小玩意她甚至拆都懒得拆,一眼便能看出制作方法,还能对制作人的设计瑕疵评头论足一番。 但卖这些小玩意的生意人显然不知道唐二小姐的心思,看这千金小姐一身名贵的行头就知道是个金主,连忙巴结讨好道:“小姐你看,这可是我小米镇最新推出的巧物,都是请一流制作师做出来的,而且物美价廉,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我可以便宜卖给你。” 随手拿起一只小鸡啄米木雕,随意问道“这个多少钱?” 卖家眼睛放光,“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是近日卖得最好的茶宠,只要两钱银子!” 唐倾墨偏头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件精巧的绣球状镂空小香龛,轻按上面一个不起眼的机关,小香龛便袅袅地冒出白烟来,一阵上等香料的香气更是徐徐传来,惊得卖家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那你看这个值多少钱?”倾墨微笑道。 小摊主人咽了咽口水,粗略算了一下“若是不算这里面的上等香料和上面的精巧机关,单是这个绣球的做工用材,少说也值五两银子!再加上前面说的二者,估摸不低于十两!” 倾墨满意地点点头,了解了这外界的交易规则和识货水平,思量着若是等她没钱花了倒是可以做些小玩意赚点外快,得到答复后刚要告辞离开,摊主却突然叫住了她。 倾墨折回来疑惑地望着对方,卖家四下看了看,才小声劝到:“方才姑娘拿出的那只精巧玩意,可不是一般人家买得起的!若是轻易拿到摊上来卖,恐怕会招来歹人觊觎。姑娘若是想卖此等高级货,可去离此镇不远的涪城西边,有一家叫做兰绫坊的精致楼阁,那里的绫罗夫人喜好收集买卖稀罕物,你可去她那试试。不过小人还得提醒一句,那位夫人脾气古怪,也有人拿着稀罕物去登门拜访,却被狠狠打了出来的,姑娘你可得小心。” 唐倾墨笑着点点头“多谢摊主好意,我会注意”想了想,将方才的小香龛拿出来放在了摊上“此物就作为答谢,聊表心意,祝摊主生意兴隆。”说罢任凭卖家叫喊,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0 0 第5章 敢劫我挺本事 在唐家堡无人不晓,他们的二小姐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绝不会黑白不分!报恩的时候全然不在乎是不是报得太多了,报仇的时候也是毫不客气将对方整到跪地求饶,哪怕人家只是无意间得罪了她,又或者只是她单纯地看不顺眼。 这也是让疼爱她的唐家人颇为犯愁的一个地方,生怕她为了报恩败光了家财,更担心她因为报仇树敌太多。 也是因此唐门门主才不放心让她单独出来。 在他想来,这女儿聪明归聪明,总养在深闺难免心思单纯,没见识过江湖险恶人心,总想等她嫁了个靠谱的夫婿以后才可以随时保护她。 却没想到一场变故突生,硬是逼着用心良苦的唐门主提前将宝贝女儿送了出来。 此时的这位用心良苦的唐门主人正在唐家堡外一处亭子里,与藏剑山庄易庄主并另一位神秘人物喝茶,一边还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实在对不住易庄主,唐某也是很想促成这一桩姻缘,无奈我那调皮的小女昨日竟偷溜出堡,也怪我管教不严,真是白费了易庄主一番苦心。” 易剑临活了那么大把岁数又岂是好糊弄的,一眼看出定是唐耀故意放女儿出堡的。他才不信堂堂唐门门主,要拦一个小女孩会拦不住,即便那是传闻中最为刁钻古怪的唐家二小姐。 他上回可是吃够了唐家堡独门机关的苦头,活活让他们几位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好不容易逃出来时纷纷都挂了点彩,流风居掌门还不小心在腚上中了一箭。幸好唐耀无心杀人,不然若箭上淬毒,他们几人都得将性命交待在这鬼门关。 也正是因了前车之鉴,此番他才在唐耀再三邀请下死活都不肯入堡,仅仅约在堡外避风亭中会见,还带来了一位神秘高手撑场子才能安心谈话,不过这次他是不敢再那么挑衅这位可怕的阎罗了。 思索片刻,觉得既然人家女儿也不在唐家堡,向唐耀要人也不可能,只好赔笑安抚道:“唐门主客气了,既然日后都是一家人,也不必拘泥这么几日,江湖儿女向来不拘小节,放令千金出去闯荡一阵也不是坏事,那么这门亲事就等唐二小姐回来再议罢。” 语毕便打算告辞走人,谁知此时那位自愿跟来的神秘高手却发话了。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徐徐从包裹严实的斗笠中传出,“不知唐门主可曾有乾华掌门的消息?” 唐耀正打算送客的手势忽然顿住,诧异却又警惕地看向一直默然静坐的斗笠人。 奈何他包裹得实在太严密,一丝也看不出本人的身形相貌。 便只淡淡敷衍:“尚未有消息。” 谁知那人居然又紧追着问了一句:“唐门主可认为他死了?” 这下连易剑临都唬了一跳,这问题可是唐门门主的逆鳞,就算这神秘高人来历不凡,也不能如此毫不顾虑地逼问这位有名的阎罗。 果然,唐耀周身的气息骤冷,连身边的家仆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冰冷的语句从那张隐隐泛青的唇中一字一字吐出:“阁下是想听唐某承认,还是否认呢?” “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尹掌门那样的人物,我有些不信他真会在一夕之间被害身亡,故而方才唐突门主,还望见谅。”斗笠人面对此时如同地府阎罗一般的唐门主人居然还能这样不惧不乱,沉稳回答,倒确实令人吃了一惊。 唐耀深深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回道:“阁下恐怕要失望了。”说完此话,随即唐耀敏便锐察觉到斗笠人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心中已有掂量。 “如此,看来是我多虑。唐门主,告辞。”说罢便起身打算离去。 “且慢,阁下不打算亮出身份让唐某结识一二吗?”边说唐耀边迅速一掌向那人肩头拍去,谁知猛然一股大力顺着他的手掌涌来,尚未触碰到斗笠人一分便被震了回来,唐耀隐隐有些吃惊,他倒是从不知道江湖上有这样内力深厚的高手。但是方才接近对方的一刹那,他鼻尖仿佛闻到了一股空谷幽兰般的冷香。 斗笠人敏捷地避开他两丈,冷冷回了句“日后定有机会”,便果断转身离去。却还留下看好戏看得半晌没反应过来的易庄主杵在原地,易剑临抽了抽嘴角,心中嘀咕此人说走就走太不讲义气,不过面上还是笑吟吟亦同唐耀道别,不忘小心警惕地离开了。 “宗主,是否要属下解决了他?”唐耀身后的家卫主动请示门主指令。 “不必,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唐耀沉思片刻,“此人虽然大胆狂妄,却是真的发自内心担忧沧澜,这倒奇怪,我却不知我那磊落兄弟何时结交过这等神秘人物”顿了顿,又困惑道,“而且此人内力诡异,倒不像是长年累月修炼出来的……这股清冽的香气又是怎么回事?” 最后,终是下定结论,吩咐道:“调查那个神秘人,切记行事隐蔽,勿要轻举妄动。” 待家卫们应是离去时,唐耀一个人呆呆望着天色,喃喃自语:“好兄弟,这个神秘人与你的失踪有关吗?看来,这个江湖上,或许还有一些人也在找你。” 几天之后,毫无金钱观念的唐倾墨总算体会到了大手大脚的坏处 虽然从家门带出来的财物不多,却也足够一般人挥霍数月的了,但在唐家二小姐的手里,这点钱那是绝对的不经花。 也难怪,日日住最好的客栈,吃最好的酒菜,又时常凭心情任意她看得顺眼的人,那点银子能花到现在也着实不容易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在唐家堡她何时关心过手边的东西要多少钱,反正只要她看上了,唐家众人便立马奉上。她也从来不使银钱,人向来是捡身上随便带着的什么玩意,她身上的东西,随便一件都是价值不菲的,不过都是送自家人,也无所谓贵重与否了。 可出了唐家堡,随便用这等贵重物品陌生人,这就太财大气粗了! 如今她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只好开始节省开销了,不过节省来节省去,她还是该花的从不手软,结果银钱消失的速度半点没有减慢。 考虑半晌,她决定还是要去涪城一趟,用自己精湛的独门绝技去兰绫坊换点零花钱。 至于那日小摊主提醒她要注意绫罗夫人脾气古怪之事,她也考虑过了,不过觉得这世上不能再有比唐门门主更古怪狡诈的人了,她既然能逃出她爹的魔爪,自然不会惧怕一个绫罗夫人。 思虑妥当,倾墨便收拾行囊起身离开客栈,前往位于小米镇东北边的涪城。 由于唐倾墨在小米镇太过张扬的挥霍行径,不少歹人已经盯上她许久,可惜碍于她一直出没公众场合,住的又是治安最好的上等客栈,一直也没找着机会下手。可此次他们打听到她要出镇的消息,无疑是个天赐良机,于是纷纷集结起来打算在半路上劫她一道。 今日倾墨总觉得浑身不大自在,好像身后拖了条长尾巴似的,这条尾巴还长了许多双眼睛,殷殷切切地盯着她,好像她是一道的美味佳肴。她的直觉很敏锐,因为她身后此刻确实跟着一长串人,准确地说,是镖车。 “大哥,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张扬了一点?”一个贼眉鼠眼的大块头“镖师”正小心翼翼地询问走在前面的“镖头”。 “少废话,咱们这么多人你有更好的办法?这破官道附近连棵大一点的树都没有,以你这熊样能藏到杂草里吗?”被称作“大哥”的镖头鼻子哼了哼,不客气骂道。 “熊样”的镖师似乎有点不服气,小声嘀咕:“我打娘胎出来身子就壮实,这也不是我的错。”转而又担忧地建议道:“我听说这条道劫匪挺多的,咱们伪装成押镖的会不会被劫呀?我看差不多到离镇子远些的地方就赶紧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镖头一巴掌拍过来甩了他个嘴巴子“你他娘个乌鸦嘴!这事要你提醒?别忘了咱也是劫匪!你见过劫匪怕劫匪的?” 吃了瘪的壮镖师悻悻地住了口,继续边走边盯着前面的“美味佳肴”。 唐倾墨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觉得特别不习惯被人跟着,于是干脆停下来,等他们先过。谁知那队镖车也跟着她停了下来,擦汗的擦汗,扇风的扇风,好像一行人走累了也打算歇歇。 倾墨心中不舒服的感觉更甚了,她忽然想起来刚才出门前客栈老板善意的提醒“姑娘你一人上路可要小心些,这小米镇附近劫匪多,恐怕镇上歹人盯上你身上财物的也不少。”转眼再看到身后这队人有意无意瞟向她的眼光,心中一片清明。 表面上也装作休息,她脑袋却飞速转了起来:敢劫我?挺本事!对于这等不求上进欺软怕硬的渣渣,我唐倾墨一向看不顺眼,今日狭路相逢算你们倒霉! 思忖罢,倾墨觉得既然这附近劫匪多,他们伪装成镖车也未免太大胆了,看来须送这些同道中人一个相互交流的机会。 0 00 第6章 沉重的教训 唐倾墨干脆大大方方朝镖车走去,一脸真诚地向那镖头道:“这位大哥,请问你们这是要押镖去哪呀?” 镖头有些纳闷,这丫头倒真不怕死,荒郊野外也敢和陌生人搭讪,莫非是被她察觉了?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这条官道仅通往涪城,自然是要去涪城了。” 倾墨一下似遇见救星般,高兴地望着对方道:“如此甚好,大哥可否帮小女子一个忙?小女子必有重谢!” 镖头更纳闷了,我都要劫你了还指望你重谢什么?眼角瞥见“熊样”镖师不停向他使眼色,让他趁此机会赶紧下手。心中犹豫不决,不知道这丫头打什么主意,看她的样子似乎要透露什么消息,想想他们几个大男人也不会被一个弱女子占了便宜去,看这小姐身份不凡,若她认识什么其他财主也说不定,且不妨一听。心中有了计较,镖头便作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回道:“不知我一介武夫能帮上什么忙,小姐姑且一讲。” 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倾墨才尴尬讲来:“小女子乃涪城商人之女,此次外出本是与家兄采办货物,可我太过贪玩,不仅把哥哥让置办的珍贵货物挥霍一空,连身上银钱都使得差不多了”说着,还特意拿出瘪瘪的随身钱袋一晃,果然就只有几个铜板的叮当声,听得镖头眉头直皱,心想:好在方才没鲁莽抢她,不然就这几个铜板还不够这身镖局行头的。 倾墨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怕被家兄责骂,只好偷跑回家,但他定然已经发现,恐怕此时正带人从镇上赶来追我呢!”说完还紧张地往后偷瞟一眼,镖头心里又是一阵唏嘘,幸好刚才没着急动手,否则一会被她哥哥撞见打起来,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 想了想,镖头不由问道:“那你想我如何帮你?” 唐倾墨感激地看他一眼,不好意思答道:“这,还望大哥让我在货物中躲避一番,我已与母亲通过信,她会在途中接我,只要见到疼我的娘亲,哥哥便拿我没法!” 镖头摸着下巴忖了会,犹豫道:“这倒不难,但客人的货箱可不是能随意打开的,若被发现封条有破损……可得赔不少钱。” 倾墨立刻解释:“不,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待我见到娘,我便说是你们一路护送才能平安到达,我娘定然会重金酬谢!”看镖头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她便急忙从一个灰旧香囊里掏出条丝巾,此巾一出,立刻香气四溢,“这是眼下我身上最宝贵的东西,用八百朵西域雾弥花熬制花汁,浸泡此冰蚕丝绢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拥有这种香味。我从不舍得拿出来的,连哥哥和娘亲都没见过,不过此次实在没有法子,只能先放在大哥处作个信物,待见着我娘拿取报酬后,还望大哥还给我。”倾墨一脸不舍地小心递出这条丝巾,被镖头一把便抢过来,两眼放光,他贪婪想道:光这冰蚕丝做的绢子就值不少银子,难得还用珍贵的雾弥花汁浸过,肯定价值非凡,光这绢子就够收回本了!不过既然她娘还要孝敬他一笔,他也不会推辞。 镖头心中爽快,面上却还作出一幅勉强的样子“也罢,看你孤身一人也不安全,我便帮你这个忙,到车上箱子里呆着!”说完便收起丝巾径直朝前走去,吆喝其他人上路。 待唐倾墨躲到车上货箱里,“熊样”镖师忍不住跑来悄悄问他:“大哥,方才你不仅不劫她,反而现在还让她躲车里,你不会被她迷住了?”“啪!”镖头又是一大嘴巴打得他眼冒金星,“蠢东西你懂什么?方才要不是我沉得住气,如今早就赔了夫人又折兵,那丫头身上就几个铜板,若非她自己拿出来谁晓得那不起眼的香囊里有这等宝贝,何况她哥哥马上还要来寻她,若不赶紧把她藏起来被她哥哥发现,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镖师被打得晕晕乎乎的,不过脑子里也反应过来似乎还是自己鲁莽了,赶紧赔笑道:“是是,还是大哥英明,那看她态度良好我们就把她送回她娘那!” “啪啪!”这回是狠狠的俩耳光,镖头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真是没出息!哪有劫匪乖乖将到手的肥羊送回家的道理?一会见到她娘,若他们人多咱收笔大酬金也就罢了,若他们人马不多……哼,便一道劫了!小的卖去青楼赚点小费,大的绑回去做人质叫她爹重金来赎,这才是做匪之道!” 这回镖师着实是给打醒了,忍着痛还得拍马屁:“不愧是大哥,那单纯的小丫头还真是太嫩了,居然笨到连大哥的帮助也要,是该给她点教训!” 镖头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妥,不过手也打酸了只好放过他,自顾哼着小曲在前面领路。 被他们称为单纯太嫩的小丫头此时正安安心心待在货箱里,箱中由于只有几件用来凑数的旧衣裳,倒是舒适宽敞得很,还省了她的脚程,权当一次顺风车。虽放松了身子,她脑子里却在计算着时间,“这上百朵雾弥花精心浸泡的丝巾也没别的好处,就是没了朽木丝香囊锢香,即使香气浓郁得可迅速传遍百里,身边的人倒也察觉不出来”想了想,“这附近的匪类也该闻到了。” 而方圆百里的山贼土匪这时都在疑惑是哪里传来的异香,稍有几个有见识的闻出这是罕见的雾弥花香,本该清淡的香气居然这么浓烈,必然是有大批量的雾弥香料从这附近运过,这可是一笔横财!于是各路匪贼纷纷出动,直奔香气传出地而去。 虽说得了笔意外之财,本来一路乐呵呵的镖头不知为何眼皮一直在跳,且那丫头口中来追她的哥哥也始终没有出现,眼看都快到涪城了,连她娘的影子都没见到,不由心中有点奇怪,但他也想象不到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本事,以他多年混道上的经历,她再如何挣扎也只是自寻死路罢了,若她敢骗他们,哼,他定会让她晓得厉害! 然而,这次他的确失算了,因为他的视线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一脸痞相的山贼,而镖队的后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路凶神恶煞的土匪。眼皮又跳了跳,混迹匪道多年他深谙这些人有多难缠,只好先赔笑套近乎:“各位同行,我等也是同道中人,只不过因为一个特殊买卖不得不扮起了镖队的形貌,还望各位英雄放行,待捞到这笔定要回来请酒谢罪。” 一个山贼头子嗤笑了一声:“特殊买卖?也是,运这么多雾弥花去涪城,确实是笔不得了的买卖。” 镖头脸色黑了黑,“英雄大概是误会了,我这运的并非是什么雾弥花。” “自然不是一般的雾弥花,这样浓烈的香味,恐怕还是经过精心处理调配过的成品香料!”后方的土匪头子舔了舔嘴唇,贪婪地盯着车上的箱子。 “这、这箱子你们要便拿去,我等兄弟与你们无冤无仇,还请放我们一条生路!”镖头紧张得满脸是汗,审时度势赶紧求饶,脚下一边缓缓挪步,就要趁机逃走。 谁知一人突然挡住他要离去的方向,“慢着”那人缓缓逼近,“能与你做这么大笔生意的主顾定然来头不小,既然你也是匪,想必不是单纯去送镖的,怕是打算绑票!这样的肥羊,你不与我兄弟介绍一下吗?”说罢便瞬时出手,骤然间与镖头扭打在一处。 一看动起手来,剩下的贼匪也纷纷抄家伙开始厮杀,这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出手毫不手软,招招见血,刀刀致命,不出片刻,镖队的人马几乎都死伤殆尽。但被极致贪欲蒙蔽了双眼的贼匪们,为抢那神秘财主的消息,剩下的两路人马也相互血拼起来。 半个时辰后,还活着的不过寥寥数人,还均是浑身鲜血淋漓,连路都走不动的重伤号,尽管还未争出个输赢,两方人马已然无力再斗了。 而唐倾墨一直在货箱中细听外界动静,忽闻厮杀声渐停了下来,揣摩着大概打得差不多了,便干脆从货箱中钻出,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些缺胳膊少腿的伤病号。 扫视了一圈,啧啧道:“这么拼命,也真难为你们了,撇开职业不提,你们倒还是蛮敬业的。” 众贼匪都被这小姑娘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问“你是何人?” 此刻唯有躺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镖师在苦笑,懊悔不已。 倾墨显然注意到他了,不理会其他贼匪的疑问,缓缓踱步到他身边,从对方衣襟内取回了她的丝巾。离开的时候还不忘丢下一句话“看在你送我一程的份上,便不杀你,不过你们此时能不能从走兽嘴里保全自己,我就不清楚了。” 天色渐暗,隐隐有狼啸掠过他们耳边。混匪道多年的镖头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仅仅孤身一人的小姑娘,也是不能轻易招惹的。只是这么晚才意识到这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0 00 第7章 叫我唐小姐 收拾完劫匪,唐倾墨继续上路,在太阳落山之际总算赶到了涪城。尽管有半程都是搭顺风车,赶了一天路确实也很累,倾墨打算赶紧找个客栈休息一下。 无奈囊中空空,这一点倒确实没有欺骗那劫匪头子,看来此番大客栈是住不起了。 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一家偏居一隅的简陋客栈,不过像这样的地方,便宜是便宜,安全就不大能保证了。但唐倾墨倒不怕有人敢招惹她,之前那伙劫匪的下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何况眼下屈居陋室只是暂时,等她找到绫罗夫人做笔交易,她照样还是挥金如土的富小姐。 正要迈步进去,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呼叫声 “来人哪!有人抢钱!抓小偷啊!”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气喘吁吁地追着一个蒙面男子,但显然他体力比不上人家,眼看人逃入巷中就快没影,自己却脚下一滑就要摔倒。 唐倾墨摇摇头,心想这江湖还真是世风日下贼匪众多,她才解决一大拨,这才多久又冒出来了。不过既然人没主动来惹她,她也懒得管,这江湖本就是适者生存,即便在唐家堡也是有能者居高位,既然没本事守好自己的财物,那被淘汰也是理所应当的。 正要转头无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小心,我帮你追!”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快要摔倒的书生,待对方站定,那手的主人便立刻施展轻功极快地追入巷子里。 一听见这句话,唐倾墨瞬间就眼也不眨地盯住那巷子口了,她认得,这声音正是出自前几日在小路上调侃羞辱她的少年,只是今日见他倒不像上次那般颓唐。柔和却不失英气的轮廓,如鹤飞扬的眉,精雕细琢的五官,一双清澈堪比无根之水的眼睛尤其让人忍不住赞叹;衣裳也换了干净的穿,显得其身形挺拔、傲岸如竹,果然是人靠衣装,没想到拾掇齐整,这人倒颇有一副好皮相。 “混小子!我没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一刻没犹豫,倾墨立马转移方向,也施展唐门轻功朝那巷子奔去了。 然而当她赶至那巷子深处时,只见到那面巾已除的男子向少年跪地求饶的一幕: “少侠饶命,小人知错!小人也是迫不得已!今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家中已穷得揭不开锅,拙妻此时又病得厉害没钱买药,实在没有办法才会出此下策啊!”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子,指着上面道:“做完这笔,我就能凑够药钱了,等将妻子治好,小人一定加倍做好事赎罪!”话毕面上已是一片泪痕。 唐倾墨听着有点不屑,既然知道自个儿现在是犯罪,为何当初不努力干活筹钱,抢人钱财已成事实,日后赎罪又有何用?如今说这些亡羊补牢的话,难不成还妄想人家会同情心泛滥让他把钱带走? 少年低头沉默了一会,仍是从那男子手中拿回了书生的钱袋,唐倾墨心想我就知道!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少年转而从袖里摸出自己的钱袋递给那男子,诚恳道:“里面没多少钱,不过买药治病应是够了的,被你抢的人可能也如你一般急需用钱,还望你日后不要再干这等事了。” 男子讶了半晌,信誓旦旦保证下次绝不再犯,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少年刚刚转身打算回去交还书生的钱袋,却不期然撞见同样讶在原地的唐倾墨,愣了愣,“是你?” 倾墨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连要报仇都暂时忘了。她自忖自己已经够大手大脚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更会乱花钱的,何况还是白给一个窃贼! 完全不能理解此事,她脱口而出:“你,脑子有问题?” 少年噎了一下,“不过做该做的事罢了”说着便要再次径直从她身边离开。 可面前的路突然被一个娇小身躯挡住了,低头看着那身体主人一脸严肃的表情,不由诧道:“姑娘有事?” “事情大了!”唐倾墨扬起脸,怒目瞪他。 “哦,抱歉,在下得先去还人东西,一会再谈”少年丢下这句话便再次绕过她。 果然是没礼貌的小子!不过跟一个脑袋有问题的笨小子较劲太有失唐门风范了,她就大人有大量先等他忙完了再算账。 又是一番感激涕零的场面,少年总算被放回来了,“姑娘有何指教?”依旧是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神色没有半丝杂质,好似他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真诚以待的。 被他这样的眼光望着,唐倾墨将唇张了张,又张了张,可平时这张伶牙俐齿的嘴,此时竟愣是一句话没憋出来。 等了半天,少年终于忍不住出声:“若姑娘无事,在下还有要事,恕我先行告辞。”说罢又要绕过她离开。 这次倾墨倒是有话说了,而且完全是本能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钱都送出去了还能去办什么要事?” 少年脸红了一红,思索了一会,突然有点沮丧道:“此事,怕是有钱都做不来的……” 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唐倾墨倒是觉得他这样子很有趣,说不定能借此机会整他一整。 “你不妨一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一把。” 少年疑惑地看她一眼,随即又释然,看来江湖上还是有不少仗义侠士的,便坦率答道:“我想见兰绫坊的绫罗夫人。” 倾墨又惊讶了一下,看这小子一副穷酸相,难道也有要卖的稀奇玩意么? 这丝惊讶在少年看来却是意味着无能为力,心中也不甚在意,若此事这么好办他也不会在这困惑数日了。便朝她善意地笑了笑“姑娘不必挂心,此事虽难,但在下还是会自己想方法办到的!” 唐倾墨挑了挑眉,这小子是认为她帮不上忙? “这事……倒也没什么难的。” 这句话果然威力很大,生生把少年震得一呆,随即又是一喜,“姑娘当真?还请姑娘指点一二,若能成功,在下愿倾尽所有报答此恩!” 倾尽所有?你要财没财要脑子没脑子,还能倾尽什么报答?不过单凭这副皮囊,出卖些色相倒是能换点小钱,倾墨暗暗腹诽。不过无妨,本来也没打算让你谢我,只怕到时候你仅会怨我了。 “不必客气,都是行走江湖嘛~自然要互相帮助则个。” 少年显然很高兴,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感激:“今日有幸,结识姑娘这等仗义之人,定要引以为友,在下萧君祈,敢问姑娘芳名?” “好说,我姓唐”倾墨干脆地回答。 …… 等了片刻,萧君祈没有听到下文,不由疑惑地看着对方。 “愣着做什么,你可以叫我唐小姐。” 00 —00 第8章 “意外”发生 “咳,唐小姐,不知你有什么妙计可以见到那脾气古怪的绫罗夫人?” “我听说她喜好收集稀罕物件,自然是要投其所好的了。” “嗯,我也听过此传闻,并且尝试送去过许多东西,但还是无法见到她。” “你都送过什么?” “唔,长一只耳朵的兔子,造型奇异的果子,还有……” “停,好了我知道了。” 唐倾墨很无语,这些东西也亏他拿得出手,没被打一顿扔出来真是那位夫人太心善了。 其实她不知道,确实是有被打出来过的,还不止一次。 “那位夫人确实古怪,也不知她到底想要什么,你有何看法?” 即便是一般人,想要什么也不会要那堆奇葩,倾墨心里毫不犹豫地给出结论。 “此事我需考虑,明日给你答复,天不早了,先回去歇着。对了你住哪?” 萧君祈大方地朝她笑了笑“我在这附近随便哪里将就一晚就行。” 哦,是了,他没钱,住不起客栈。 “那好,明日午时在这客栈门口等我”倾墨指了指巷子对面的那家简陋客栈。 约定了时间地点,二人便各自离去。 漆黑的夜里,一家破客栈大堂里缺油的旧煤灯隐隐泛光,奈何其微弱的光亮实在无力映出这个偏僻无人的巷口。但楼上某间房中盈盈一盏暖光烛火,却将这孤冷一隅照亮。客栈不远处一棵梧桐树上,萧君祈就着一截树桠斜倚着,望着那比之一般烛火亮度过盛的光芒,若有所思。 他去年被掌门派入江湖历练,见过的世面也不少,虽听掌门说武林中人推崇江湖义气,但真的亲身入此江湖,却发现并不是人人都讲正义互助。冷漠无情之人有之,阴险狡诈之人有之,虽偶有几人也愿帮你一把,却大多是要求报酬的。 这让他很困惑,自小他爹就教导他要行侠仗义,既然学了一身本事便要锄强扶弱。长大后,他的掌门也告诫他,习武之人最重品性,如今江湖阴影暗涌,虽大多还是侠义之人,但也添了不少歪风邪气。他作为堂堂一代受人尊崇的正派弟子,需以身作则,反抗这些宵小之风,为武林正风气。 虽有心理准备,但萧君祈也没想到,这不正风气竟已蔓延如此之盛。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救过多少被习武之人欺凌的普通百姓了,而当他遇险之时,却从没有愿意仗义出手相助的侠士出现,每次都是独自死里逃生。他也有过动摇,可一想到爹和掌门殷殷教诲和寄予厚望的眼睛,他硬是撑过来了,暗暗发誓,即便天下人都负他,他也不能负哪怕一人。 可如今,却有人愿意不计报酬地帮助他,还是个只会丢丢暗器防身的女子,何况之前他曾因心情不佳随口调侃过她,她也大度地没有计较。遇到这样侠肝义胆的朋友,他觉得很感动,也更坚定了他要守护这个江湖的信念,毕竟,这江湖上还是有同道中人存在的,他不是孤身一人。 “侠肝义胆”的唐倾墨此时坐在那烛火通明的客栈厢房内,从袖中小蓝瓶里倒出蓝莹莹的一物,疑惑地看着它在手中不停乱爬,“你今日似乎格外兴奋,发现好吃的了?”这小家伙从来只对吃的很兴奋,不过她倒不清楚,奔波一整日,由于银钱不够,一路都是吃的清淡干粮,它从哪发现好吃的? 次日,日上三竿,唐倾墨懒洋洋地瞥见窗外一个挺拔修长的少年身影“来得挺早嘛!”说完这一句,却不紧不慢地继续整理随身百宝袋。 慢悠悠吃过午饭,磨到午时将过,她终于舍得出现了。心里满不在乎,面上却是有些惭愧的样子:“抱歉,萧少侠,我来晚了!” 萧君祈友善地朝她笑了笑“无妨,我也才刚到。”顿了顿,又道:“既是朋友,唐小姐不必客气,叫我君祈就好。” 唐倾墨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我思量一晚,心中有个计策。既然那位夫人喜好收集稀罕物件,那么定然只要有稍罕见的东西,不管是否合她意,她都是要看一看的了。” “唐小姐的意思是?” “你把自己伪装成一件稀罕物,不就能见到她了?” 萧君祈眼睛亮了亮,拱手道:“果然是妙计!但不知,要伪装成何物才能引起她的注意?” 唐倾墨狡黠一笑,自信地保证道:“我自有办法,你照我说的办就行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天,萧君祈都是在被倾墨使唤来使唤去的辛苦劳动中度过的。 落霞时分,唐倾墨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完美。” 只见一个高大的木制机关人迎风而立,映着晚霞的亮丽色彩,倒显得威风凛凛。 虽是木头做的,可这机关人行动却不僵硬,只是略有点晃晃悠悠的,好似有些水土不服。 然而,这木头人此时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闷在木头盔里,听着有些不真实。 “唐、唐小姐,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当然,你见过会说话的机关人吗?” “可我如今行动不便,若见到绫罗夫人,要如何露面向她解释来意?” “这个简单!” 倾墨随手摆弄了他腰侧一处机关,机关人木头盔上的面具应声而落,露出一张憋得通红的俊脸,神态虽疲累,那脸上的一双清水眸子倒是熠熠生辉。 “太精妙了,唐小姐果真是奇人!” “客气!” “还需劳烦唐小姐将我送去兰绫坊,今日此事定能办妥!” “没问题!” 西边渐落的红日映得整个涪城仿若挽上一层橘红的轻纱,市集上劳作一天熙熙攘攘的人们也开始纷纷收摊回家。而涪城之西,一座精致富贵的楼阁前,却并没有人群渐稀、逐显冷清的样子。相反,还隐隐有越来越人头攒动的趋势。 人群围绕的中心,是一具威风凛凛的高大机关人,而这机关人的身边,却站着一个娇小的妙龄姑娘,正眉飞色舞地向那被称作“兰绫坊”的精致楼阁传信使宣传什么东西。 “这位大哥你看,我这可不是一般的机关人,而是江湖上绝无仅有的智能机关人!” “看着倒是挺精巧,不过也就是能用来混淆视听的木头人,能有什么特别的?” 唐倾墨朝那半信半疑的传信使嘲讽一笑,一副你不识货的样子。转首命令道:“说两句话听听。” “幸会!”沉闷机械的声音从那机关人口中传出,传信使离它太近,倒被骇了一跳! “这、这东西真能说话!” “我还骗你不成?” “果然稀罕,想必夫人一定感兴趣!姑娘稍待,让小人领他进去,给夫人过目首肯之后,自有丰厚赏金相谢!” 那人说罢往门里走去,唐倾墨也命令机关人跟着进去。只不过在那木头人将将进门时,趁无人注意,倾墨袖中闪电般飞出一枚暗器,准确无误地击中它腰上的木制机关某处,使之略有些松垮地外露了出来。 当萧君祈扮的机关人跟随传信使走到一处密道中时,总觉得木头右臂咯着什么东西,嘎叽嘎叽地磨了一路,可脖子扭动不便,看不到问题所在,便只好作罢。 然而就要进入绫罗夫人所在花厅之际,那机关终是不堪磨损,“啪嗒”断了,随之一起应声落地的则是那张木头面具。 传信使闻声回头,却震惊地看见一张同样有些吃惊的通红俊脸,这脸还略有几分眼熟。 “是你!被打出去多次还不长教训,此番胆敢冒充物件,偷入兰绫坊!看我不狠狠收拾你!”边说边施展武功就要擒他。 萧君祈虽然纳闷怎么他还没动机关就露脸了,不过此时却不是细想之机,亦飞快运起轻功就要逃跑。 奈何,一身木头裹着,任凭他武功再好也施展不出。 眼看就要被击中面门,萧君祈闯荡江湖无数次死里逃生养成的冷静心态,倒让他此时急中生智。 不躲不闪,直接用木头手臂硬扛一招。 “咔”的一声,木板裂开,露出了敏捷有力的右臂,对方却被震得手掌生疼。 随即萧君祈迅速用刚获自由的右掌击裂了左臂木块,总算有一双灵便的手用以还击,便与那人纠缠起来。 缠斗过程中,君祈又巧妙地释放了双腿,可惜身上的木块太过厚重,实在挣脱不开。 随着传信使的大声喊叫,越来越多的护卫聚集身边。 若是平时萧君祈自然不担心,他年纪虽轻,武功却半点不弱,对付几十个普通护卫倒也不在话下。 可是此次身上套了厚厚的木甲,行动委实不便,逐渐就要落于下风。 他心里清楚,不可在此地拖延,敌人只会越来越多,到时怕是定要束手就擒了,于是灵巧地躲避来人,循着原路逃回门口。 “罪魁祸首”唐倾墨此刻倒是悠闲得很,懒懒坐在一处石凳上修指甲,等着看好戏。 即便你武功不错或可与那些人周旋一二,但套着我唐门特制的厚木甲,也不是那么容易逃走的了。 好好享受一下被围殴的滋味,这就是得罪我唐倾墨的下场。 片刻后,逐渐有厮打声传出兰绫坊大门。 倾墨放弃研究许久的指甲,眨眨眼睛望向门口:“挺快的呀,这小子看来底子不错!” 终于,一脸狼狈身上还套着个厚木匣子的少年总算出现了,身后还跟着不少气势汹汹的护卫。 “抓住他!别让那小子跑了!”一人气喘吁吁地大喊,正是之前的传信使,转眼瞥见一旁看热闹的唐倾墨,又转头指着石凳上的少女向手下命令道:“那丫头也不要放过,他们定是一伙的!” 面对一堆奔她而来的强壮护卫,唐倾墨倒是毫不在意,闲闲地掏出她的随身百宝袋,就打算拿出唐门暗器对付。 “唐小姐小心!”不知何时逃脱众护卫包围的萧君祈突见唐倾墨被围,居然立刻折转方向又冲入倾墨所在的另一个包围圈,硬是替她挡下正当头挥来的数个拳头。 “唔!”只听一声闷哼,唐倾墨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被一双强硬的手臂抓住护到胸前,又是瞬息间几招交手,人已经被少年带出了包围圈。 萧君祈奋力出逃,可套着一身厚木甲实在笨重,何况还带了一个小姑娘。一边得闪躲不停袭来的众多拳头掌风,不时还要替身前的娇小身体挨上些许偷袭,几经艰险,终于躲开了缠人的护卫,带着少女逃至一棵茂盛的绒花树下。 好不容易脱离危险,紧绷的神经一松,浑身是伤的少年便瘫坐在地,大口喘气起来。 一路被护着万无一失的少女此时也站在树下,盯着他发呆。 这笨小子……本来可以自己轻松逃掉的,为何突然折回来救我? 唐倾墨很不解。 这与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与身边熟知的亲人大相径庭。 在唐家堡,她爹唐耀教给她的江湖规则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少管闲事。江湖人心险恶,除了血脉相承的家族亲人,谁都不可信。唐门向来不与江湖各派为伍,全族几乎都在与世隔绝的唐家堡繁衍生息,就是这个道理。于是,“一心自扫门前雪,不问他人瓦上霜”被她奉为一贯的行事准则。 而另一条金科玉律,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莫说是牵连个把陌生人了,若是到了极端危急时刻,即便是要牺牲堡中为数不多族人的性命,也得为了家族延续,保全唐家嫡系血脉不受重创。因此,你是绝对不会看到唐家门人为救外人,让自个陷入危险的了。 当然,她自己还添了一条:“有仇不报非君子”。比起其他门派,唐门人丁单薄,若是不用铁血手段在江湖上立威,这样孤立的家族门派很容易受外族欺负,甚至可能惹来灭族的灾难,而倔强高傲的唐家人是绝不会忍气吞声的。是以许多年前,江湖上才会常有得罪唐门子弟的人,在旦夕间被卷入腥风血雨的事情发生。身为唐门门主的她爹常说:“敢招惹唐门的人,通通不会有好下场!” 可眼前这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行事做派却全然不在她所认知的范围之内。 唐门中人常自诩聪明,唐倾墨用她聪明人的逻辑解释不通,便自然而然地把这定义为“笨人”的行为方式了。 不过此人虽笨,方才救她的时候倒是全心全意的。以她唐二小姐恩怨分明的性格,虽然非她所愿,但好歹是承了人家的恩情。 这恩,是要偿的。 可是思来想去,别说她现在囊中空空,就算还有宝贝,也不知道该送他点啥。 这家伙一身孑然,看似什么都缺,但照他随和爱将就的性子,倒也什么都不缺了。 “我看他现在也就最缺个脑子!”倾墨小声抱怨了一句。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想,她晓得该送他什么了。 00 0 第9章 可愿拜我为师 “喂,那个叫什么的小子!” 刚缓过气来的萧君祈闻声四顾了片刻,抬眼看见面前少女脸上越来越明显的不耐烦,不由反应过来“你叫我?”,复又补充一句“我叫萧君祈。” 她才不管他叫什么呢!自顾问道:“我又没帮成你的忙,方才你为什么救我?” 萧君祈愣了愣,心中猜测:她是否在自责自己没帮上忙还拖累于我? 只好对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此事虽未成功,但也是因机关出错这等意外导致,唐小姐仗义相助也已尽力,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忘恩负义地弃你不……” “这不是意外”她突然打断他。 “啊?”他张嘴讷住,一双情绪透明如水的黑眸中显示着疑惑。 “是我干的。” “什么?” “我说,你的机关会出问题是我做的手脚。”一番话清脆果决,毫不掩饰。 “为……何?”清水眸中疑惑更甚。 “因为初次见面时你羞辱我,我气不过便报复了。”她实话实说,半点惭愧也无。 他张了张嘴打算说些什么,却神色一黯,终归一字没出口。 唐倾墨看他的样子,心下了然:“你若要报仇,我等着,并且承诺绝不报复回去。” 听到这话,萧君祈有些惊讶,随即却宽容地笑了。他本就生得俊美不凡,这柔和一笑,仿佛早已退去的晚霞重又升腾起来,融融的暖光铺满天际,让人心里也不由化了一角。 倾墨有点看呆了,倒不全是因这笑容里的温暖瑰丽,而是这样的神色让她忆起一个人来。 那时她还只有五岁。 几乎从没有外人进来过的唐家堡,那天竟来了一位清雅俊秀的陌生先生。她爹告诉她:“这是近日要教你功夫的尹伯父,乾华派掌门,近年江湖上最风云的人物。” 当时她心智尚幼,也不理解什么江湖什么风云人物,她只是讨厌学武,所以对这斯文讲礼的武学先生很有兴趣。 很有想恶整一把的兴趣。 五岁,正是最调皮捣蛋的年纪。 她准备了又甜又腻的梅子汁,置入简易的机关,放在那位先生要走的必经之路上。然后躲在假山后面,等待欣赏他满身黏腻的滑稽样。 然而当那清雅的身影触到机关,就要被淋个正着时,一个利落得旋身,却让他轻巧躲过了一劫。 小倾墨顿时很懊恼。 更让她头疼的是,她爹不知在何处也见到了这一幕。 本已做好受罚的准备,那位先生却反倒为她求情,这让她小小的自尊心更加不甘。 好不容易劝走了她爹,在她看来假惺惺的先生竟然走到她面前,和颜悦色地望着她气得鼓鼓的小脸。 “这么不甘心?”先生好笑地看她。 小倾墨不语,只是倔强地把头瞥向一边。 好脾气的先生并不在意,只是伸手将倾了半碗的梅子汁拾起,在小女孩诧异的目光中,哗地一下将剩的半碗梅汁倒上了自己雪白的衣摆。 “现在呢?”温和的嗓音犹如微风拂过洒满花瓣的涓涓溪流。 那时的先生,用清澈的瞳看着她时,脸上也是带了这样一副宽容的笑意。 从那以后,她就经常有意无意地,往那先生身上泼点什么。虽然常被父亲责罚,可她却总很想再看到那日过目不忘的笑容。 这不像她严厉狡猾的父亲,每次将她抓包时,总是一脸或嘲或讽的嗤笑。 那笑容干净而善良,让人有被包容宠爱的错觉,很像她当时最喜爱的,湖心阁的阳光。 在她稚嫩的心里,那位温润清雅的先生,拥有这世上独一无二、最好看的笑颜。 倾墨没想到,如今眼前的这个少年,脸上竟然也有这样相似的笑容。 “唐小姐你误会了,我不是意欲报复,只是没想到当日无心之言竟让你困扰至此,实在是我的过失。今日被你教训,也是应当。”依旧是真诚的话语,让人如沐春风。 唐倾墨第一次有了些许愧疚的感觉。 心中却想:这笨小子真是没救了,被人算计还一副理所当然的形貌,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在这江湖上混下来的。 看来要让他变聪明些,是件有挑战的事。 不过唐倾墨喜欢挑战。 在与她那老狐狸爹的斗争中,她从来都是迎难直上,越挫越勇的。 “可我从来不喜欠人恩情,既然你救我一次,我便发发善心,指教你一二。” “啊?”少年有点没听明白。 “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倾墨直接问道,说出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亮亮的。 萧君祈困惑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少女,实在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 “做我的徒弟可是有很多好处的……”她循循善诱。 “……” “比如带你见绫罗夫人,并且让她答应你所求之事!” 当然,还有顺便改造改造他的思想,提升提升他的智商。 萧君祈思考了一会,这姑娘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一些,就要当他的师傅,传出去却是有些可笑了。不过,见绫罗夫人一事,实是不可再拖了。 心有定论,他一口答应“好!我愿拜你为师。不过……” “不过什么?”倾墨不解地看他。 少年挠挠头,有些腼腆地道:“我现下身无分文,没法送拜师礼。” 江湖上拜师还有这种礼节?看来常年待在唐家堡果然消息太闭塞了。 “无妨,这种俗礼以后再补也成……”眼角瞥见少年有些失落的表情,倾墨转口又道:“不过现在也可先略表诚意,你就摘一枝这树上的鲜花赠我为礼!” 萧君祈闻言抬头,看着那娇红可人的绒花,不知为何表情有点古怪。 他曾听爹说过,这绒花树又名合欢,那树上开的艳丽花朵,常常是普通百姓用于男女定情的信物。世人常说“合欢花开密,两情总相依”,也寄托了对美好爱情的向往。 不过自小被关在仅种毒木的唐家堡,唐倾墨自然是不识的,她只觉得那树上娇红的花朵看起来毛茸茸的,从未见过,煞是可爱。 转眼看到未来师傅嫌他太慢,瞪眼微嗔的表情,他觉得既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送这定情之花给师傅也应是无甚大碍的。 于是,只见在皎洁月色掩映中,开满如云似霞妙曼红花的合欢树下,一位身形修长、眼眸清澈的英俊少年轻盈飞身上树,折了朵开得正盛的红云,双手递给娇小清秀、盈盈浅笑的美丽少女。 再跪下磕三个头,这拜师礼就算成了。 “唐……师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是告诉你我姓唐了吗?” “可是别人家师傅都是有名有姓的……” “别人家师傅都是男的,女孩子家闺名怎么可以轻易乱报!” “……” —00 0 第10章 绫罗夫人 唐倾墨与她新收的徒儿走在回客栈的路上,边走边交流感情。 实际上,是倾墨在单方面地洗脑。 “我说笨徒弟,跟着为师以后,莫要再随意接济那些陌生人了。” “若人家有难,我如何能不帮?” “这江湖上各人有各人的生存之道,优胜劣汰;若你帮他,坏了规矩,是要付出代价的!” “徒儿只是接济些钱财,不会有甚重的代价?” 唐倾墨挑眉讽道,“你昨晚露宿街头,这便不是代价了?” 萧君祈笑得坦白,“呵呵,我习惯了,原本在这江湖闯荡一年些许,也是风餐露宿的时候居多。” 少女师傅蹙眉训斥:“愚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有那闲钱救济别人,留与自个儿改善生活条件不是更好!何况那还是鸡鸣狗盗之辈!” 少年徒弟无辜回答:“可徒儿觉得,他比我更需要钱财,若无钱治病,妻子性命堪危;即使因要救人性命而做出偷盗之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倾墨刚想反驳回去,忽听一阵咕噜咕噜声在耳边响起。 瞥眼望向声音来源,却撞见少年尴尬微红的脸颊。映着月光,倒是暖丽。 唐倾墨此时却是冷笑了的。 “原来我的好徒弟认为,受饥饿死便不算性命堪危了。” 萧君祈不吭气了,活像一只被剃光了毛的绵羊。 看到他放弃反抗的沮丧样,倾墨将要蹦出的嘲弄话竟说不出口了。 心里默默叹口气,唐倾墨一甩袖子调了个方向。 “走,笨徒弟。” “去哪里?”君祈抬起刚刚垂下的头。 “喂猪。”倾墨想也不想。 涪城一家高档酒楼里,摆了满桌的酒菜旁,坐着年轻的一男一女。 男的埋头猛吃,女的看着他吃。 待一桌子菜只剩一碟碟空盘时,萧君祈总算满意地摸了摸肚子。 “师傅,这一顿应该很贵?” “没注意。” “徒儿实在不肖,让师傅破费了。”萧君祈不好意思地作了个揖。 唐倾墨无辜地看他一眼,摊手,“我没有说我要付账呀!” 君祈怔了一下,不解地看着这位古灵精怪的师傅。 “小二,结账!”倾墨拍了拍掌。 “来嘞!二位客官,用得可好?一共是五钱银子!”店小二谄媚地报价。 唐倾墨嗯了一声,抬起纤纤素手轻轻指了指身边的徒弟。 “钱没带够,我把他卖与你们做工还账。” 语毕,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径自掀帘离去了。 店小二反应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只剩还傻傻望着轻晃门帘的少年。 凉风习习,月影幢幢,最是好眠。 在这凉风拂去燥热的夏秋更替之夜,却有人得顶着瞌睡苦兮兮地刷盘子。 “洗干净这一堆才准去睡觉!”酒楼管事临走时恶狠狠的叮嘱还犹在耳畔,萧君祈觉得内心甚是凄凉,不由又想起了狠心把他卖到这里的师傅。 不过一切也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师傅以此惩罚了。 好不容易做完比常人多两倍的工,他总算能回房睡觉了。许是因干久了活的缘故,萧君祈疲乏至极,倒头便睡。 一夜无梦,甚是好眠。 奇怪的是,次日天已大亮,却无人来打扰尚在酣睡的少年。 萧君祈睁眼之时,日头已经升上半空了。 “不错嘛,还舍得醒过来,为师差点打算料理后事了。”清脆的女声中夹着一丝调皮促狭。 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将其中那一汪清泉悠悠唤醒。 待看清坐在床边的人影时,他惊得嘴都没合上。 “师、师傅!” “嗯哼?睡久了连师傅也不认得了?早知还是让那管事把你泼醒为好。”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看看窗外的太阳,居然都快到午时了。 “做了一晚上苦力,你还指望早起不成?”倾墨轻笑起来,心中却想: 看他的气色,倒是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看来安宁香有效果了。 这傻小子究竟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从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奇怪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怎么皮肤竟毫无血色?那双清澈眼睛薄薄的眼皮底下,亦是藏着些许青黑之色,很明显是长期没好好休息的缘故。若不是他体质好,加之前日露宿街头着了凉,他早该病倒了。 是以昨夜她见他狼吞虎咽的时候,便悄悄燃了安宁香。这种唐门秘制的香料,有让人身心放松、安于睡眠的作用,同时其中加入的名贵药材,也能无形之中补血益气,使人醒来后神清气爽。 为了让他睡饱,她还特意清早跑来迷晕了酒楼管事,用万花扣锁了他房里的门,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安排妥当,才又独自去了兰绫坊,拿独门机关图纸换了银钱,顺便邀约了绫罗夫人午时一见,这才赶回来看她差不多该睡醒的徒弟。 “可我从来不会睡超过卯时的!”少年显然觉得不可置信。 “你也曾经一晚刷过三百个盘子?” “……没有。” “那不就得了。” 想了想,萧君祈还是想不通,就待再问,却被师傅挥挥手制止了。 “收拾收拾,我们该出发了。” “去哪?” 唐倾墨怪异地看他一眼,“不是你说要见绫罗夫人的吗?” “什么!师傅你、你邀到她了?” “不然你以为为师这半日光守着你了?” “可……你为何不叫上我?” “哼,等你睡醒,天都要黑了!” 二人正要出门,不意竟撞见那被倾墨用迷药弄晕一早上的酒楼管事。 “臭小子你还敢走!”倒霉管事气急败坏地拦在他们面前。 “我……”萧君祈刚要说话,却被倾墨打断。 “为何不能走?”唐倾墨上前一步,坦荡直视那管事。 “你这小丫头还敢问?吃霸王餐还迷晕本管事,今日你们都别想走!”管事说着便要喊人来抓他们。 倾墨忽然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举在那人眼前道:“我与徒弟何时吃了你家霸王餐了?” 白银亮闪闪的光芒晃得管事眼睛都移不开,愣怔了一下,瞬即脸上便换了谄媚的笑:“嘿嘿,是没吃过,从没吃过!”说罢便要伸手来抢那银子。 倾墨手一收便让他扑了个空,“既然我徒弟没吃霸王餐,你如何让他洗那许多盘子?” “嘿嘿,小人愚昧,昨日不识这位公子身份,实是误会,误会!”管事开始打哈哈。 “既是误会,你当如何赔偿我徒弟的损失?” “这……姑娘希望小人如何赔偿呢?” “赔礼道歉并付他工钱。且他做了比常人多两倍的活,须得到三倍工钱!” 那管事只好苦着一张脸给了少年两吊钱,这才收回了昨日的饭钱。从他脸上肉痛的神色就知道,这笔账可亏大发了! 整个涪城谁不知道他张记酒楼给下人的工钱最高,何况还是一晚就拿了三倍工钱! 而且,要不是那小子运气好,这张记酒楼的洗碗工又岂能轮到他做! 萧君祈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铜板,不由惊叹这一晚上苦工可真是值钱。 “师傅,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偷的。”倾墨随口回道。 “……” 萧君祈突然走到倾墨面前,真诚地道:“师傅,徒儿很感激你为我做的,可是偷盗毕竟是不良之举,我看我还是回去做工,你将那五钱银子要回来还给失主!” 倾墨瞟他一眼,故作不在意道:“不是你说因救人性命行偷盗之事也可以理解吗?若无这五钱银子,我徒弟便要饿死,或者做苦力累死,我想失主他也会理解的。” 萧君祈被噎住了,只身子站在原地不动,嘴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他痛苦为难的神色,唐倾墨又一次不忍心了。 “骗你的啦!那银子是为师用稀罕物件与绫罗夫人换的。” 少年显然有些吃惊,“稀罕物件?什么稀罕物件?” “哼,为师的宝贝你瞎问什么?还不快走!若是绫罗夫人离开了,我再不管你!” 师徒俩一路行至一处美丽的湖边,今日无风,湖面如镜,碧水清澈见底,远处临波而建了一座玲珑小亭。湖边空旷,那小亭中却立了一个人影,远远望去,缥缈若仙。 二人走近小亭,却见着一位身着华服、风姿绰约的夫人背影,有幽幽花香自亭中扑鼻而来。那华贵夫人身上披了精美的五彩绫罗,但本该安静服帖的彩绫,居然无风自动起来,飘逸妩媚,宛如天上仙女用五彩云霞织就的梦之锦缎,吸引缠绕着众生的视线。 唐倾墨有点看得入迷了,眼睛几乎离不开那妖娆缠绵的彩色绫罗,甚至不由自主地就要上前去抚摸一下,就在手指将要触到那美丽的绫罗时,一只坚定的手却把她拉了回来。 转头迷茫地看着那只手的主人,清泠如水的眼眸竟让倾墨的意识渐渐清醒,反应过来时,不禁打了个寒颤。 真是好险!那五彩绫罗诡异非常,竟能迷惑人心,若真的伸手触碰到它,不知是否会有所不测! 华贵的夫人有些讶异地转过身来,视线直直盯住那仿佛丝毫未受迷惑的少年。 然而在看到那少年眼睛的一刹那,她惊讶更甚,但很快却又恢复平静,眼中似乎还多了一丝了然。 倾墨这才看清那夫人的真面目。 那是比之五彩绫罗更妩媚三分的惊艳面容。 茉莉花瓣般白皙莹润的雪肤,初开玫瑰般嫣红馥郁的朱唇,芙蓉凝露似的琥珀明眸,幽兰新叶似的浅色柳眉,好像有人用每种名花中最动人的部分拼成了这张极致冶艳的脸。 额心一点梅花痣,更让她仿若百花仙子。 虽然惊叹于这位夫人的美貌,但经刚才一事,倾墨却有些谨慎地挪开了一段距离。 “恕小女子冒昧,想必夫人便是兰绫坊的坊主,绫罗夫人了?” 谁知那位夫人似没听见一般,仍是幽幽地打量了一会被盯得有点僵硬的少年,自顾对他道:“你这小子的眼睛生的倒是不错。” 唐倾墨不由心中一紧,这夫人不会是看上我这笨徒弟了?被这么可怕的女人看上,我这刚收的徒弟岂不是命不久矣! 连忙将还在发愣的少年扯到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那诡异的夫人。 美丽的夫人见此,不屑地轻哼一声,“哼,可惜,这小子整张脸除了眼睛,其余都入不得眼!” 随即又转过身去,高傲地道:“不错,我就是兰绫坊坊主,绫罗夫人傅摇曳。” 0 00 第11章 解开心结 听闻此言,被盯得浑身发毛的萧君祈总算神智一清,上前拱手道:“晚辈萧君祈,今日贸然相请夫人,实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夫人成全。” 绫罗夫人淡淡回道:“我为何要帮你?” “若夫人肯善心相助,君祈日后定然倾力报答!”恳切的语气,许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绫罗夫人鄙夷笑道:“呵,本夫人还不需要一个只会送劣质畸物的蠢材来报答!” 唐倾墨闻言不干了,她的徒弟自己骂骂是天经地义,但哪里由得外人随意羞辱! 遂气愤出声:“夫人莫非不想要解药了?” 原来,唐倾墨在送机关图纸之前,于图纸包装盒开启处涂了秘制毒药,顺便在盒中附了一张字条“见手心红斑即已中毒,一日之内必死,若需解药,请夫人午时独自前往镜湖珍珑亭相见!”是故,才有眼下亭中相会的一幕。 闻听此话,原本背对他们临江远眺的夫人缓缓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满脸怒意的少女,伸出羊脂一般柔白的玉手,朝她摊开掌心。 倾墨心里突地一跳,只见那通体莹白的手心中,哪里有半点红痕! 绫罗夫人平静嘲讽道:“区区雕虫小技也敢挑衅本夫人?唐家后人看来一代不如一代了。” 这话让倾墨越发震惊,没想到这位古怪的夫人不仅没有中计,反而还一眼看穿了她的身份,实在让她始料未及。 不过倾墨很快就冷静下来,慎重问道:“你既没有中毒,为何还要来赴约?” 美丽的夫人笑了,乍如春雪消融,百花齐放。 “我原是想来见见,究竟何人如此大胆敢算计本夫人,顺便略施教训。没想到,居然一次见着两位故人后辈,摇曳甚是欣喜。” 说是欣喜,但倾墨注意到,她的笑容里明显有一股算计的味道。 “夫人认识家父?”萧君祈诧了一下,旋即又喜道:“既是家父故友,还望夫人看在我爹的份上,帮侄儿一个忙!” “你方才说,你姓萧?你父亲如今可好?”绫罗夫人未答,反倒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嗯?正是,父亲身体尚好。夫人既认得家父,自然晓得晚辈随父姓萧。”君祈有点不解,是自己刚刚没说清楚吗? “他如今,姓萧吗……”夫人垂眸喃喃念道,神色有些怅然。 将那个字放在齿间品尝片刻,绫罗夫人才渐渐抬眼回答道:“帮你可以,不过我傅摇曳从不做无偿之事,若你二人能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得好,我便帮;若答得不好……哼,休想本夫人助你一星半点!” 倾墨估量着分寸,既然算计不过这聪敏的夫人,便只能见招拆招了。 “请夫人出题。”她行了个晚辈礼,恭敬道。 绫罗夫人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得精致的白绢,轻轻打开,只见纹理细腻的丝绢上画着一幅图:图上碧色泉水流过一片生机勃勃的艳红花丛,却未曾停留,而是径直流向石缝中一朵清新淡雅的墨色兰花,绕着孤零零的花枝凝聚成一汪深潭。 夫人柔软的手指爱惜地抚摸着那泉水,好像那是什么举世无双的宝贝。她的眼神也逐渐温柔起来,似乎勾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思忆良久,绫罗夫人才悠悠开口:“此绢乃一位故人所赠,赠我此物后那位故人便再未出现过,我研究了它整整二十年,至今仍然困惑此绢上图画究竟有何深意……”转而望向倾墨和君祈,盈盈期盼道“不知你二人会否有些好的推断?” 唐倾墨看着那幅奇怪的画,心中不知为何浮现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来,但看那泉水清碧依旧,应该不是被污染了。 又想了想,不确定地答道:“这泉水过于清幽,与这花纹繁复的白绢尚显格格不入,想来不适合娇媚热闹的花丛,方还是选择了与它气质相似的低调墨兰为伍。” 夫人闻言似有所悟,开始陷入沉思……口中低语道:“莫不是我那时太过娇蛮,又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感到陌生和差距了?”摇摇头又道“可他应是知道的,若他开口,无论哪里我都会陪他去,就算过那颠沛奔波的日子,我也是甘愿的……” 思索不出结果,绫罗夫人便又问向仍在沉思中的萧君祈,“小侄,你有何想法?” 君祈低头理了理思路,用干净低沉的嗓音回道:“晚辈想,夫人此位故友,应是一位心地善良之人。” 夫人握着白绢的手颤了颤,似又想起什么陈年往事,终是承认道:“不错,他是心肠甚好。” 萧君祈抬起头,对她展颜一笑,这温暖的笑容又是让那夫人忽有所感、心潮澎湃。 “君祈觉得,这泉水大概是见那红花开得热烈,又有茂盛青草映衬呵护,想必不需他来担心;又见那石缝中艰难求存、孤独寂寞的墨色兰花,行将枯萎凋零的样子,于心不忍,这才将自己化为那墨兰的生机源泉,延续它的生命。” “什么!”绫罗夫人听言大为震惊,看向少年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莫名。 沉默许久,她才镇定下来,但仍是涩着嗓子向萧君祈问了一句话:“你娘她,是怎么样的人?” 少年怔忡一下,片刻中清澈眸子里的泉水开始潺潺泛起柔软的波光。 他的声音很柔,语调很缓。 “爹告诉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君祈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依恋,和一点儿哀伤。像是离家的雏鸟,不得不放开父母时,那种不舍和悲戚的神态。 “小时候的事,我也记不清了,只常听爹提起,我娘是这世上最善良美丽的人。她为了我爹和我,付出牺牲了很多。” 少年轻甩了甩头,将缠绕的悲伤气息赶走,换上温暖的笑脸。 “但我娘从来没有后悔生下我,她希望我日后能成为像爹一样正直善良的英雄。” 君祈的眼睛里,一点一点开始闪烁星辰一般的光芒。 “所以我不会辜负她的祈望,我会守护好这个江湖,守护好这个我爹和我娘最爱的地方!” 唐倾墨看着这样的徒弟,胸中涌起苦涩而复杂的心绪,她从不知道这个年纪与她一般大的少年,究竟拥有怎样凄凉苦楚的身世,怎样孤独无依的童年。 绫罗夫人心中亦有难言的情感,但她早已不是当年娇蛮任性的少女了。只是二十年来因这白绢之谜,解不开心中情结,执念深重。 可她也明白,有些事,该放下的,终须放下。 尽管这个过程,会很痛,比之二十年来日日夜夜的相思之苦,还要痛。 “好,我会帮你,你希望我做些什么?”绫罗夫人扫去之前的沉郁,转而开口向少年重提起他来此的目的。 萧君祈被点燃了希望,顿时精神抖擞起来。 “还请夫人助我进入巴州城!” “巴州……乾华山的地界,此时那里应该因乾华灭门一事被官府封了城,莫非你是要去乾华派?” “不错!我身为乾华弟子,师门一夕之间被人所灭,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萧君祈不由握紧了拳头,坚定说道。 “啊!”听见此话,被晾在一边的唐倾墨情不自禁叫出了声。 乾华派被灭门?!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从不知道? 脑海里忽又浮现出那位清雅先生的音容笑貌。 不知道尹叔叔他……是否安好? 倾墨又想到,既然城门被封,唯有认识官家之人方能进入城中,可江湖中人向来不与朝廷为伍,这绫罗夫人难道有办法解决? 绫罗夫人思忖片刻,向他说道:“明日早晨你来兰绫坊,我会修书一封,你将信带去给巴州城外一个柳姓公子,他会助你进城。” “柳姓公子?他现在何处?我要如何找到他?” “他生性闲散,四处漂泊,我亦不知他的具体位置,不过此刻他应是离那里最近的有用之人了。” 唐倾墨忽然插嘴道:“那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穿何种衣服呢?” 绫罗夫人瞥她一眼,毫不客气地回答:“无可奉告。” 咳咳,倾墨觉得自己大概跟她梁子结大了,也不好再问,悻悻住了口,只在一旁给她徒弟使眼色。 萧君祈接到师傅的眼风,瞬间了然,连忙又道:“还请夫人给晚辈一些指点!” 绫罗夫人看他倒是挺顺眼,勉为其难开了尊口:“那位公子喜穿蓝衣,若是有缘,你会在最热闹的地方遇见他。”说罢便转过身去,再不多提一言。 君祈还待再问,却瞧见师傅在向他猛使眼色,只好作罢,与倾墨一同向夫人告辞离去了。 绫罗夫人凝眸望着清碧的湖水,神思恍惚,记忆好似又飞回了十六岁的少女时期,看见了那个站在回廊口朝她温和微笑的俊美男子。 “嘻嘻,你弄脏了我的绢子,就得负责!若不把它弄干净了,可不许还给我!”花一样的少女巧笑嫣然,美目微嗔地威胁着身前一脸无辜的英俊少年。 那少年手中还握着,不小心被褪色字染红的白绢。 思绪再度飞离,这一回,景物依旧,当初的璧人如今却只剩下一个。 如花少女蹙眉望着手中被就着红印画了画的白绢,想起那人留下的字条“抱歉,摇曳,我试了很多方法也无法洗净它,只好画了幅图略作遮掩,希望你能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依旧如花娇艳的绫罗夫人忽而轻笑出声,摇摇头道:“傻瓜,你怎么可能洗得净呢?那可是我费劲了心血才得到的‘情人红’,你怎么能洗得净呢?” 明明是在笑着的,娇美的脸上却不知为何湿了一片。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而你为了躲我,竟还改了姓名吗?” “那个孩子,很像你,想必他有这个能力查出真凶?更何况,还有唐家的女儿呢……” 太阳渐渐西落,金红的光芒投映到镜湖里,染成一片血色,似江湖传闻中最鲜艳顽固的染料“情人红”。而常年静止的湖水此时竟缓缓流动起来,将那鲜红的颜色荡涤起来,绞成点点光斑。一切似乎昭示着,有一段持续了二十年坚定执着的感情,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刻。 0 0 第12章 为师的伙食,你都包办了吧 离开珍珑亭往回走的路上,唐倾墨有点心事重重的。 细心的萧君祈看出师傅的烦恼,以为她是在担心明日即便拿到绫罗夫人的引荐信,也找不到那位身份不明的柳公子。于是出言安慰她道:“师傅你不用担心,柳公子的事徒儿会想办法的。若师傅觉得麻烦,徒儿也可自己前去寻找。” 倾墨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去更没戏!而且你怎么肯定找到那人他就能带你进城?” “徒儿听人说,绫罗夫人是这江湖上人脉最广的,下至武林侠士,上至皇亲贵胄,无不通络。据传言说,她身上的五彩绫罗,还是当今皇太子为讨她欢心,特意命人从海外仙山寻来的仙家之宝!如此人物,随意找位友人带我们进城毫无难度,绝没必要骗我们的。” “那可未必!她认识那么多人,怎么如今连自个儿的夫婿都没找着?肯定是人品有问题!” “可徒儿听闻,那位夫人十六岁时就声名远播,当时的老坊主为她设擂比武招亲,不知有多少武林豪杰为她大打出手。” “那为何她至今也没嫁出去?” “似乎自那擂台比武后,她就再不肯提嫁人之事,有人说她是找到了心上人,在等他上门提亲;也有人说那次擂台比武有人不守规则,行抢掠之事,令她对所有男人失望了,即便后来皇族太子有意娶她为妃,她也未曾答应。” “哼,反正我是不大信她!说不得到时候还需我们自个儿想办法。” “师傅……” 唐倾墨转头瞪他,不由又想训斥,“你怎么总这样天真!难道小时候爹娘没教育好吗?”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再看见少年眼中瞬间落寞的神色,她简直肠子都要悔青了。 只好勉强笑着安慰道:“咳,是为师说错了,不过你也无须担心。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么为师也可以当作是你的再生娘亲,日后为师会负责好好教导你的!” 萧君祈嘴角抽了抽,被一个比他还小的姑娘当作儿子教导,这世上没有比自己更丢人的了。 但又有什么办法,他这个师傅可是他亲手折花聘下的,何况她也确实对他很好,除了时而可能要冒着会被卖掉的风险。 回到客栈,二人各自回房歇息。 萧君祈躺在床上,久久无法成眠,今日绫罗夫人的那一句问话,勾起了他许多年不敢提起的回忆。 翻来覆去中,从贴身内襟里取出一只幽蓝的精致小瓶,若倾墨此时在场,定然会吃惊不已,因为这与她现在养着蓝蚁的那只瓶子,外观一模一样! “娘,孩儿不肖,曾经不小心将您留给我的唯一信物弄丢了,您会怪我吗?” 少年喃喃倾诉着,脑海里思念着记忆中已然模糊的面容,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困乏睡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入窗户时,少女师傅已经气势汹汹地立在少年的房门口了。 不过,她不是来叫他起床的。 唐倾墨皱着眉头看徒弟脸上又冒出来的黑眼圈,心中愤愤。 “你给我躺回去继续睡!” “师傅,可是绫罗夫人的信……” “信我会取,不劳徒儿费心。” “师傅,如今我已醒了,也再睡不着的……” “睡不着也给我躺着,若我回来见你不在,休怪为师翻脸!” 说罢又拿出万花扣给他锁上门,径直走了,理也不理萧君祈在门后的苦苦哀求。 君祈又试了试被扣住的门锁,可惜一点下手余地都没有。也不知是谁做出这等精妙绝伦的扣锁,竟一丝破绽也无,而且金石不摧,不晓得是什么材料做的。 无奈地叹口气,他只好乖乖躺回床上,默默思考要如何找寻那位柳姓公子。 谁知瞌睡突然又蔓延上来,君祈挣扎了一下,终还是禁不住强烈的困意,沉沉睡去。 而在师傅刚刚离去的门外,一双素手将燃着了的安宁香轻轻藏入门缝中,这才放心离去。 再睁眼时,看见外头阳光过盛的亮度,萧君祈吃惊地发现,他最近越来越能睡了。 赶紧利索下床,行至门口,发现上面的万花扣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于是推开门匆匆下楼,刚来到客栈大堂,忽听一个熟悉的清脆女声道:“懒徒弟,可让为师好等!不过你倒是来得巧,正好赶上午饭。” 萧君祈转眼便瞧见他的少女师傅浅笑着在向他招呼。 他快步过去,坐在倾墨身侧,闷闷地道:“师傅对不起,徒儿睡过了。” 唐倾墨不在意地摆摆手,“下次注意,先吃饭。” 说着自己先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嘴里,咀嚼了片刻,神色不由变得诡异。 “这客栈的菜是用来喂猪的吗?可如今猪的待遇也该提高了!” 当即放下筷子,蹙着眉再不碰一点儿。 见师傅如此不满,曾经被当猪喂过的萧君祈觉得自个大概比较有发言权,便也夹了一筷子,尝了尝,虽非山珍海味,但也未觉难以下咽。 “师傅,好歹吃一些,否则恐怕一会赶路会体力不支。”君祈担忧地劝道。 倾墨坚决地摇头,丢了几个钱,拉了少年就往外走,“咱们还是出去吃。” 不一会工夫,二人便出现在了张记酒楼门外。 萧君祈又见这家贵到差点让自个卖身的酒楼,顿时心中有点纠结,不由向倾墨试探道:“师傅,这家酒楼太贵了,咱们不如换别家?” “我觉得挺好,菜的口味也尚可,你不是也喜欢吗?” “呃,可是虽说现下徒儿身上有些银钱了,也禁不起这么挥霍……” “无妨,为师可以请你。”倾墨边说边就要拉着君祈进门。 还没走两步,身子却又不由自主地被旁边的徒弟拉了回来。 倾墨略有不快,拿一双美眸瞪他,颇有又要教训的意思。 萧君祈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外面饭菜总是吃不惯的,不如徒儿做给师傅吃!” 这下倾墨倒是奇了,这约莫也才十八岁的少年,居然会做饭吗? 不过来了兴致,她也乐得品尝一下徒弟的手艺。 于是萧君祈上市场买了些菜,又找一户淳朴人家借了厨房,饬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到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唐倾墨眼前。 简单的菜品,看着菜色一般,但闻着香味,倒是颇能勾起食欲的。 倾墨不由食指大动,夹起一块鱼肉就塞进嘴里。 鲜香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虽没有太多佐料调香,但却胜在原汁原味。看来这小子是充分发挥了食材本身特有的鲜味,这倒让从来都享用精心调配、花样繁复佳肴的倾墨觉得新鲜不已,不觉多品味了一会。 萧君祈眼巴巴地望着少女慢慢品尝的朱唇,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傅,徒儿做的菜可还合你口味?” 倾墨看出他晶莹眸子里闪烁的希冀,忽然玩心大起,有点想戏耍一下这可爱的徒儿。 于是不紧不慢放了筷子,又慢悠悠端了一会架子,还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 就在少年眼中光芒一点点暗下去,快要消失殆尽的时候,她才总算开口,“勉强凑合,还需努力。” 这算是,夸奖还是批评? 萧君祈呆呆地看着师傅,一时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愣着做什么?坐下来吃啊!一会肚子又叫了别说师傅虐待你。” 他这才反应过来,忙搬了凳子坐下也开始用餐。不过比起倾墨的大快朵颐,他倒显得有些食不知味了。 倾墨斜觑他一眼,瞅见徒儿郁郁寡欢的样子,几次还差点送菜入鼻,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君祈转头,看见少女快乐张扬的笑脸,又突然变得呆呆的了。 从前总是被她狡黠的眼睛和灵动的表情吸引了注意,因此未曾发现,原来他的师傅笑起来,是这样好看的。 她有过很多种笑。 嘲弄的,调皮的,算计的,狡黠的…… 但似乎很少见她这样单纯快乐地笑。 而只有当她这样笑起来的时候,眼中才是不带算计的,才有符合她年龄的少女气息。 他一直感觉她有些老成,他也很困惑为什么一个花季少女脸上,总是带着精明理智的成熟神态。他觉得,她还可以再天真活泼一点。 现在她这样笑,才让他察觉到,面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师傅,确实还是一个小姑娘了。 她的笑容里有一种纯粹的快乐,让人忍不住被打动,也想跟着笑起来。 她笑时眼睛里并非很暖,但却给人一种想要珍惜的欣喜。就像冬日出现的阳光,虽然温度不高,却让人心也如那晴日里的白雪般,被融得滴出水来。 想一直看她这样的笑,君祈被这突如其来的欲念惊了一下。 少女渐渐止了笑,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望他,“干嘛那样盯着我?” 萧君祈咳了咳,甩干净脑子里奇怪的想法,诚实答道:“师傅刚才笑得很美。” 倾墨脸颊忽的红了一红,厚颜嘴硬道:“哼,为师好看那是自然的!” 却又立刻转移话题,“你这身厨艺是从哪学的?” 萧君祈想了想,回道:“小时候爹教过一些,后来拜入门派,自个也研究过;近年闯江湖的时候,常常身无分文,饿了也会逮野味烹来吃。” 虽是平淡的陈述,唐倾墨却听出了些许心酸,想必他幼时没有娘亲在身边,都是自己和父亲准备饭食。 “那……你都给谁做过饭?” “我爹,还有掌门,除此之外,就是师傅你了。” 听闻他未曾给几人下厨过,倾墨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喜滋滋的。 “嗯……那他们都是怎么评价你厨艺的?” 君祈又偏头思考一会,有些不好意思道:“爹没有说过什么,掌门也只是感谢地笑了笑,所以徒儿也不知自己厨艺如何,倒让师傅看笑话了。” 倾墨了然,顿时有些后悔方才怎么没诚实夸他两句,如今也不好改口,只能安慰他说:“虽说在为师看来水平是一般了些,但放在寻常人眼中已是十分不错了。” 看见少年有点自嘲地笑了笑,她又补了句:“不过为师可以助你提升厨艺,你资质潜力不错,想必日后会很有造诣!” “啊?”萧君祈不大明白师傅这又唱的哪一出。 虽然思想教育做得不甚成功,但唐倾墨顿时又发现了新的培养目标,不由大为振奋,语重心长地道:“日后为师的伙食,徒儿你都包办了!” 00 0 第13章 柳姓公子 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萧君祈莫名其妙就成了唐倾墨的专属厨师。 虽说要满足这位千金小姐挑剔的口味难度还是略有些大,不过能为这大手大脚的师傅省些饭钱还是很值得的,毕竟最后没钱付账,被卖掉的可是他。 带着绫罗夫人的书信,师徒俩踏上了去往巴州的旅程。 蜀中地貌多山,山路崎岖,即便连日赶路,也还是耗了不少时日才到达离巴州城不远的南江县境内。 距离萧君祈初入江湖历练才一年许,而常年被关在唐家堡的唐倾墨更是从未行过远路,这一路奔波,二人实是遇到了大大小小不少问题。 这其中一个大问题,就是盘缠不够。 莫说唐倾墨大手大脚乱花钱惯了,就是萧君祈时不时救济一下穷人的善举,都能常常令他们陷入手头窘迫的境地。 倾墨显然是没有反省自身的觉悟的,于是便常常教育她善良的徒弟不要乱花钱,但是二人经历无数次争论依旧谁也没劝服谁,到头来俩人的钱袋还是免不了变得越来越干瘪的下场。 当然,萧君祈可以忍耐风餐露宿的艰苦条件,但当惯了千金小姐的唐倾墨自然不行,最后就只能经常沦落到卖徒弟的下场。 虽说每次结果都是被师傅赎回去或者救出来了,这仍然给萧君祈心里带来了不小的阴影,只能更加苦口婆心地劝告师傅要勤俭持家,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唠叨的习惯。 “师傅,您老人家不是已经有这个了吗?咱们盘缠也花得差不多了,还是省着点用?” 唐倾墨一路上已经被她越来越唠叨的徒儿念得烦不胜烦,早已练就了一种避重就轻的耳力,于是掐头去尾忽略了其它内容,只听见一个“老”字。 “师傅,昨日徒儿背你过小月河的时候手臂酸疼还未好,就别让徒儿再洗盘子了?” 唐倾墨另被训练出的一项本事就是领悟能力突飞猛进,字里行间已经悟到徒弟的意思,耳中自动转化成了一个“重”字。 “师傅,虽说这里土特产丰富,可零嘴吃这么多,会胖的……不如还是徒儿做饭?” 这回不用她总结理解了,估摸着差不多承受能力也到极限了,唐倾墨直直走向一家青楼门口,对着一脸困惑的老鸨问道:“你们这里缺不缺龟奴?” 本还要再念叨的萧君祈瞬间闭了口,赶紧冲上前拉过师傅,一边还向老鸨赔笑道:“呵呵,这姑娘说笑的,您毋须在意。” 在一脸可惜的老鸨目送下,君祈总算把满面怒气的唐倾墨连拖带拽地拉离危险地带。 “听说为师很老?”倾墨眯眼。 “不不绝对没有,师傅是最小最年轻的!”君祈信誓旦旦。 “似乎为师很重?”倾墨挑眉。 “不不怎么可能,师傅你都不知道你有多轻!”君祈郑重保证。 “那么为师很胖!”倾墨咬牙。 “不不师傅你误会了,徒儿是说你太瘦应该稍微吃胖点!”君祈简直要哭出来了。 唐倾墨总算略有气消,不过她看了看指甲,忽又认真道:“好徒儿,据说青楼的工钱是很丰厚的,你当真不考虑一下吗?” 萧君祈苦着脸哀求道:“师傅你饶了我!” 倾墨终是心软下来,刚要安抚他两句,眼角忽瞥见一个蓝色人影朝方才热闹的倚红楼走去,于是立刻撇下徒弟,快步跟上前去。 瞧见她走的方向,萧君祈心中又是警铃大作,赶紧伸手去拉少女的衣袖,“师傅你还是不肯放过徒儿吗?” 倾墨一把挥开他,急急说了句“柳公子”,便施展轻功继续追人去了。 君祈怔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即刻也跟了过去。 那蓝色人影似感到有人跟踪,也不往倚红楼去了,转了方向逃往一旁的小路。 萧君祈轻功不赖,没多久便跟得近了,口中喊道:“兄台且慢,你可姓柳?”眼看就要抓上他的肩膀,谁知那人竟突然转身洒出一把粉末,让君祈猝不及防,只堪堪躲过,却已与那人拉开距离。 倾墨赶上来,蹙眉注视那地上还在冒烟的白色粉末,神色凝重道:“居然是要下杀手!”连忙告诫身边的徒弟,“你离他远些,为师去会会他!”说罢便飞身追去。 萧君祈也注意到那白色粉末是致命毒药,心中不由担忧师傅,也赶紧跟去保护。 蓝衣人奔至一片树林,发现身后二人仍旧穷追不舍,眼神一厉,丢出一枚黑色圆球,那球脱手后便炸开,迸射出无数闪着蓝光的细镖,直向二人面门呼啸而来。 君祈眼疾手快,拾起一根树枝,挡在倾墨跟前,一阵游龙走凤的利落挥挡,只听“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声音止息时,满地都是蓝汪汪的飞镖。 倾墨不屑地轻哼一声,从袖中摸出一枚普通银针,朝蓝衣人下盘飞了过去,银针甫一出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扎向那人大腿。 “呜!” 蓝衣人突然左腿一软,立时倒下。 二人急忙追过去,但赶至那人身前时,却发现他已无气息了。 萧君祈诧异地看着师傅,但倾墨却皱眉,拔下方才那枚银针道:“这针上只不过涂了让人麻痹的药,他不至死。” 随后又探了探他的口角,发现有黑血溢出,想来是服毒身亡。 二人不由都有点泄气,一路所见都是穿素衣裳的普通百姓,好不容易才找到穿鲜亮蓝衣的贵气公子,谁知还未问其姓名,他竟自我了断了。 “师傅,你说他会是那位柳公子吗?” “不清楚,查查他身上是否有何信物!” 在那尸体身上搜寻片刻,唯找到一枚精巧玉牌。这玉牌正面,刻着一个“柳”字,而反面则刻着两个字,可惜倾墨只认出第一个是“流”,第二字却因笔画繁复而牌面太小看不清晰。 但唐倾墨想,大体常去那烟花巷里的都是些流氓无赖之类,这第二个字想必是“氓”了。只是她倒未想过这世风已败坏至此,竟连流氓都可以佩块牌子上街炫耀了。况且还特意注了姓氏,既有柳流氓,那么自然也还有张流氓、李流氓了。 叹口气,倾墨转向徒弟道:“我就说那女人不靠谱,她不帮忙也就罢了,还让我们来找这姓柳的流氓,差点害我等性命,真真是蛇蝎妇人!” 萧君祈也百思不解,只好道:“大概夫人另有深意,可现今又该如何是好?” 倾墨拍拍手起身,“没有他人帮忙,我们自个也可进得城去,只不过需略施小计罢了。” “师傅有何妙计?”君祈又重拾起信心。 倾墨觑他一眼,不答反道:“为师饿了。” 可怜的徒弟只好乖乖去买菜做饭,先祭好师傅的五脏庙,再作明日打算。临走时,倾墨让他收好了玉牌,以防日后可能有用,毕竟绫罗夫人此人,心机深沉,确是不像会做无谓事情之人。 而在他们走后不久,一位青衫公子来到此地,查看了半晌尸体,又剥下了那袭蓝衣,翻找一会后,似乎困惑地皱了皱眉,随后便带着衣服离去了。 0 —0 第14章 徒弟不见了! 天色渐晚,宾客将歇,君祈虽借客栈厨房做了饭菜,二人也只好端了到房中享用。 “师傅,现在咱们可以商量对策了吗?”萧君祈满脸期待地看着吃饱喝足的唐倾墨。 倾墨矜持地擦了擦嘴,不紧不慢道:“附耳过来。” 君祈赶紧凑过去。 耳语一阵后,萧君祈突然睁大眼睛:“什么!伪装进城?如今全城戒严,这可能吗?” “嘘!”倾墨示意他噤声,又解释道:“官府封城无非是因乾华惨案影响过大,怕江湖中人都来城里惹是生非罢了;但寻常生意往来,他们应还是允许通过,我之前也见有商队过境去往巴州方向的。” “那……我们也伪装成商人吗?”君祈试探问道。 倾墨用眼角打量他一阵,直白道:“我可以,你没戏。” 萧君祈顿时又受打击,好他也承认,这身俭朴打扮确实不像商人。 不过倾墨不觉有何阻碍,仅从百宝袋中掏出一张面具,自信笑道:“此番就看为师的演技了!” “这就是传闻中的人皮面具么?”君祈显然很好奇。 “嗯,可惜我只有一张,不过无妨,徒儿你本色出演即可。”狡黠地朝萧君祈眨了眨眼,倾墨赞道:“不是任何人都能傻得像你这么真实的!” “……” 师傅你又赢了。 次日清晨,唐倾墨戴了张奇丑无比的人皮面具,大大方方地领着徒弟出门了,跟一队要去巴州城的商旅协议好,二人便随他们一同上路。 尽管一路被行人纷纷侧目,倾墨倒是不甚在意,可是萧君祈却听进了些闲言碎语 “你看那俊小子,怎么跟了个丑婆娘?还是那样丑的,简直见所未见!” “唉,真是可惜了,莫不是被那丑婆娘捉去做相公的?看她穿着打扮倒是挺富贵。” “啧啧,现今实乃世风日下,不仅有抢做媳妇的,还有逼作相公的……” 君祈不由看了看身旁易了容的师傅,果真丑陋无匹,可一想到师傅也会听去这些刻薄话,他就突然觉得很不忍心。 他想,不管旁人如何看待,在他眼中,师傅却是最美丽的。 不仅仅是因她本就生得清丽可人,更是因这多日来师傅对他的帮扶照顾。他本就容易惹是生非,从前入江湖历练之时,亦常让自个陷入危机,如今若非有师傅从旁化解,这一路也不知他要遇上多少凶险。 他一个要啥没啥的穷小子,竟能得如此聪慧善良的师傅一路陪伴,这大抵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缘。因此他暗下决心,即便世上所有人都嫌弃师傅,他也绝不会厌她分毫! 脑子里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商队已经来到巴州城门外,开始被官兵一一例行搜查。当查到唐倾墨时,他们眼中不自觉带了鄙夷的神色。 “你二人也是商人吗?” “嘿嘿,官爷,奴家是在邻城做小生意的,今日来巴州实是迫不得已。”她此时的脸本就难看,笑起来更如夜叉一般,还刻意伪装了声音,听起来嘶哑粗气,惹得官兵们直皱眉头。 “你这丑妇来此作甚,他又是你什么人?”说着指了指一旁沉默的萧君祈。 “嘿嘿,这位是我新夫,今日来此也实是为他求医而来,听闻巴州城有专治头疾的名医,我就来碰碰运气”倾墨顿了顿,又凑近官兵小声道:“我这相公,脑子有些不大对。” 官兵看了看她身边挺拔俊朗的少年,颇有点不信的样子。 “官爷别不信,奴家可以证明给你们看!”说罢,转向萧君祈问道:“相公,是我美,还是前些日子在那涪城见过的绫罗夫人美?” 少年不假思索地诚实答道:“你是最美的。” 那一脸认真的表情,确实不像有半句谎话。甚至,他在说出此话时,眼中还带了极温柔的神色,瞳里那一汪清澈的泉水,顿时像浸满了阳光般温暖动人。 “你们看,我没说错?” 倾墨方才,也被那眸中神情吸引住了一瞬,但想到不能让人察觉破绽,立刻又转头接了话,强自按捺住胸口不自觉的心跳声。 官兵们一脸同情地看着他。绫罗夫人美名他们也曾听闻过,但即便是路上随便拉一个女子来比较,也比这母夜叉美了太多!何况他一个翩翩少年,虽衣裳朴素,但毕竟模样甚佳,竟娶了这么位丑妇,看来这俊小子果然是脑子坏了。 将二人放行之后,还有善心的官兵在身后添了一句:“别忘了给你相公把眼睛也看看!”另也有人讽刺道:“我看还是别去看了,免得看好了病,把好容易得来的相公丢了!” 待走得离城门远了,唐倾墨摘下面具,不由朝后方吐了吐舌头,“哼,以貌取人啊!你们今儿还就败在我这丑婆娘手里了!” 看着师傅此时的俏皮模样,萧君祈又有些魂不守舍起来。 “走啊笨徒弟!想什么呢?” “嗯?啊,没有什么。” 倾墨走到他面前,笑着调侃道:“哦原来你还真喜欢这样的!为师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君祈脸有些红,只好低下头去,躲避师傅调笑的目光。 倾墨却觉此刻的徒儿特别有趣,不由又开起玩笑来:“告诉为师,喜欢哪家丑姑娘,为师替你做主,给你讨来当媳妇!”边说还边要去看徒弟的眼睛。 谁知萧君祈竟抬起头来,直直地凝视倾墨双眼,这倒是让她一下子愣住了。 一贯清澈的水眸内,此时似乎带了热度,像是有人丢了把火进去,将那池清水煮沸了起来,且还有愈烧愈热的迹象。 刚刚平复的心跳,又苏醒过来了。 脸上似也有些烧,倾墨觉得很不适应,便开口掩饰道:“哼,笨徒儿,就算你看上哪家姑娘,为师也不会帮你讨来的,你还得给为师做饭呢!” 水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少年眼中又还原了那一潭清泉,波澜不惊。 “好,徒儿愿意天天给师傅做饭。”他笑着应承下来,脸上流露出的,是真实的喜悦。 倾墨转过头不看他,只丢下一句“时间不早,快去乾华山”便自顾往前走了。 “师傅,这巴州我比较熟,让徒儿带你去!” 师徒俩来到乾华山脚下入口处,发现每寸土地都有官兵严密把守,想来这段时日定有不少江湖人士跑来折腾过。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二人虽说不是普通百姓,却也实在不便与官府正面起冲突,看来此路确是行不通了。 “徒弟,这地方你熟,可还有什么旁门小道上山的吗?” 君祈想了会,有些为难道:“确有一条小径,且那里隐蔽,定然不会引起官兵注意,可惜通往那条小径的路上,却有个大麻烦。” “什么麻烦?” “巴州知府的独子黄程前些年霸占了那处地段,因那里有一片繁茂的桂花林,每逢秋季不少姑娘小姐喜去林中赏花,那纨绔少爷又是极好女色的,便占下那片林子,不让其余男子入内打扰。如今又刚好是桂花初开的季节,恐怕……” “原来如此,我当是何难事,此种好色之徒,让为师去教训一下他!” 萧君祈担忧地看着师傅,仍是不放心道:“师傅你毕竟是女儿家,跟那官家少爷作对恐怕会吃亏的,徒儿还是另想办法!” 倾墨瞥他一眼,淡淡道:“不相信为师?再说了,就算有其他出路,你还能等得了找出它的一天?别以为为师看不出来,你为此事已经许久没睡过好觉了。” “可是……”君祈还待再拒绝,却被师傅毫不留情地制止了。 “此事就这么定下,你在林外市集上等候,为师自己去桂花林打通道路,回头再来接你!” 于是萧君祈一脸闷闷不乐得被丢在了市集上。眼看师傅只身犯险,他却毫无办法,不由暗恨自己没用,不仅保护不了师傅,还总连累她为自己冒险。 唐倾墨此时却已到了桂花林外,把守的官兵见是位标致小姐,便丝毫未阻地放她进去,但倾墨也注意到,那些官兵脸上都带了或同情或淫邪的目光。 “来福,你说最近这些小姐都上哪去了?本少爷苦等多日,怎么连一个人影儿都没见?”一个身形浮肿,眼袋青黑的锦衣贵公子,正躺在软榻上对着身边仆从不耐地问话。 还未待仆人答话,那纨绔少爷忽然眼前一亮,立刻坐起身来。 只见一位聘婷袅娜的富家小姐,正浅笑着分花拂柳而来,那精致的脸蛋和妙曼的身形,直让那刚刚没精打采的少爷看得眼睛发直。 更妙的是,尚未等他起身迎接,清丽佳人竟自个走到他面前来,美眸盈盈地望着他,款款笑道:“公子不请人家坐一会吗?” 那少爷顿觉浑身一激灵,立马起身让仆人备座,一边还殷勤地给小姐端茶。 与此同时,林子口又出现了一位翩翩贵公子。二人长相有些相似,但与那少爷不同的是:这位年长一些的公子身着秀雅蓝衣,且眉清目秀身形匀称,气色红润,眼梢带笑,眉宇间自成一派风流;腰间佩了把碧色长剑,阳光下透着温润的光泽,整个形象看上去,倒是比那纨绔少爷英伟不止一星半点。 “程儿在里面吗?”蓝衣公子开口问守门的官兵,声音清润而低沉,光是这磁性的嗓音,恐怕就能迷倒不少闺中少女了。 “回柳少爷,黄少爷在里面已有半日了,此时怕是在陪一位小姐赏花。”官兵恭敬回到,神色里有崇拜和敬畏。 柳少爷眼角跳了一跳,自从他这表弟霸占林子以来,这还是头一回有姑娘敢进来赏花,恐怕不是天真无知,就是另有所图了。此番来得倒巧,说不得他这次又得英雄救美一回了。 无奈地抿了抿唇,他便直接往林中黄表弟所在而去了。 “我不喝茶,公子这儿可有好酒?”少女没碰茶杯,而是殷殷期盼地望着锦衣公子。 黄程一听大喜,心想这姑娘可真豪放,上来就敢要酒喝,不过也正中他下怀,连忙叫来福备酒。 柳少爷来时看见的便是如此景象,嘴角抽了抽,现今的小姐都如此豪爽大气吗?她难道不怕对方一个陌生人有歹心?不由摇了摇头,刚要上前劝阻,却突然神色一凝,避入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后。 倾墨见仆人倒酒时,不经意地掸了掸指甲,毫不引人注意地将少许白色微末弹入一杯酒中,随后又大大方方端起那杯酒,敬对面的锦衣公子。 “小女子突然造访,未免唐突,承蒙公子不追究,还盛情款待,理应敬公子一杯!” 黄程看她落落大方,颇有名门风范,更是心喜。想他堂堂官家少爷见过美女无数,但却从未遇到过这样豪放洒脱的姑娘,举手投足间不仅有女儿家的柔美温婉,还兼有武林侠士般的大气不羁,颇有一番别样的风情。最妙的是她看上去还不会武功,如此柔弱中带着刚烈的佳丽,实在让他忍不住想看看,这倔强美人在身下时会是怎样的姿态。 男儿的征服欲被勾起,他接过酒杯就一饮而尽,喝完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唇,就要伸手去抓那小姐的纤纤玉手。 “啪!”一声脆响,打得他脸生疼,用手一摸,手指上竟有血迹。 倾墨收回带了倒刺的袖子,冷冷看着对面一脸错愕的贵公子。 “你,你竟敢打我!来人,把她抓起来!”黄程怒不可遏,大声命令手下官兵抓人。 “哼,你若不想死,便乖乖听话,否则一个时辰内,必七窍流血而亡!” “什么?你这丫头还敢骗人,看我逮着怎么办了你!” 刚要走过去抓她,黄程突然感觉一阵头晕,四肢也顿时无力起来,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上却是十足的惊疑不定。 “呵,毒性已经蔓延开了,你再走一步试试,我保你体会一下生不如死的感觉。”唐倾墨冷笑,如看死物一般地瞧着他。 “我……我不信,你这小丫头敢如此害本公子,给我抓起来!逼她交出解药!” 林中官兵纷纷开始向倾墨围拢,就要上前抓她。 “且慢!”急促的声音从一棵树后响起。 蓝衣公子从桂树后走出来,挥开官兵,上前朝少女拱了拱手,面带歉意道:“在下柳漓,这位公子是我表弟,方才他得罪姑娘实乃罪不可恕,在下愿替他赔罪,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 蓝衣,柳漓?莫非他才是绫罗夫人要我们找的人? 倾墨心中难免疑惑,但又不敢轻易相信,谨慎道:“放他可以,你需答应我个条件。” “姑娘请说,只要能力所及,在下一定照办!” “你陪我去办件事,事成之后我会给你解药。” 柳漓犹豫一下,担心表弟撑不过那个时候,便拒绝道:“姑娘不如先交出解药,我柳漓从不说谎,既是应承姑娘之事,定然会做到。” “谁信你们这些衣冠禽兽,要么跟我走,要么看他死!”倾墨斩钉截铁道。 柳漓不禁笑了笑,“姑娘认为,若他死了,你还能活着出去吗?” 倾墨也朝他笑笑,“公子以为,我来此地,只做了一手准备吗?” 鼻尖嗅到淡淡的桂花香,但仔细一闻,这花香中似乎又不止一种味道。柳漓大惊失色,连忙在体内运息查探,忽又听见那姑娘警告:“别运功,否则死得更快!” 萧君祈在市集上已等了许久,却仍未见到半点师傅身影,不由紧张担心起来,“早知我还是应该跟去才好,就算被师傅责罚,也好过如今焚心苦等!”说着,眼睛又朝倾墨离开的路上望去。 这市集虽远离乾华山,但仍有一些零散官兵在此巡逻,神态严肃,显然在严加警戒。 一个小孩子追着什么跑过来,不小心撞到一个官兵腿上,被那官兵不耐烦地一脚踢开,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君祈见着于心不忍,便走上前去,抱过那孩子哄将起来,边哄还边从衣襟中掏出师傅给他包玉牌的帕子,替哭个不停的小孩擦眼泪。可手忙脚乱中,他竟把那块从蓝衣尸体上搜出的玉牌给掉了出来,一时也没顾上捡,就开始安抚孩子了。 谁知一旁的官兵见了那玉牌,突然眼神凌厉起来,互相使了个眼色,就悄悄把公子交代过的药粉,往少年后脑倒去。 那药性极烈,迅速就有反应,萧君祈只觉后脑一阵凉意,还没觉出危险便昏倒过去,只留下哭哭啼啼的小娃娃,抱着帕子不解地看他。但尚未看两眼,那少年便被官兵带走了,孩子母亲也急急忙忙赶来,赶紧领了娃娃回家。 柳漓今日总算是遇到对手了,而且竟还是个姑娘家!他自认聪明圆滑处事谨慎,谁知到头来还是被人家算计了一把,并且他还毫无还手之力,这着实让他大为感叹。 苦笑着对唐倾墨道:“柳漓有眼不识泰山,姑娘说要怎么办,便怎么办,只是还望姑娘看在知府大人面上,留他这个独苗一条活路。” “你若乖乖听话,我自会饶他狗命!快跟我走,晚了怕他就真没救了。” 领着柳漓来到和徒弟约定的地点,倾墨却惊讶地发现,她的好徒儿竟然不见了! 0 0 第17章 蓝蚁之主 找柳漓要剑之事暂且不急,目前的首要任务还是上乾华山查探线索。次日早晨师徒二人来到乾华山脚下时,大概得了他们柳少爷的命令,守山的官兵并未再阻拦,萧君祈便领着倾墨一同向他的师门乾华派所在行去。 初秋时节,气候已很凉爽。清晨的乾华山笼着一层雾色,显得庄重而神秘,像披了轻纱的神官,让山下的凡夫俗子难以窥探仙姿。本来苍翠的林木如今也染上了些许金红之色,迎接着秋天的到来,同时,也给这云雾缥缈的仙山添了丝烟火之气。 静谧,清幽。 这确实是座与世隔绝,适宜修身养性的神山。倾墨不由心中赞叹。 但也不知是否因此山太过威严庄重,一路行来竟连鸟雀之声都罕有闻之,大概是这山上如此氛围,连林中生灵都要敬畏收敛几分。 比起唐倾墨满心的好奇与兴奋,萧君祈脸上的表情,却是变得越来越凝重。 印象中的本门宗山,虽肃穆庄严,但亦是有不少活泼的生灵跳跃嘶鸣其中,再加上乾华派的名声在外,山上总是络绎不绝地有客前来拜访,他们也给这清静的神山带来许多生气。 可如今的乾华山,太静了。 静到他有些没来由的心慌。 若说这庄重清幽的山脚和山腰是神官的躯干,那么山顶便是最为神圣美丽的仙冠了,那里,坐落着江湖上名声最盛的第一大派乾华派。 乾华不属于四大门派,因为根本无从比较。就算不比声威,光是乾华派门下外家弟子的数量,就能与四个门派相当;而作为精英的内门弟子,尽管数量不多,却皆是一流的高手!最难得的是,这些人不但武功上乘,连品性也都上佳,让人不得不佩服乾华派掌门教导弟子的手段。再加上门内一些武林老前辈坐镇,江湖中谁也不敢怠慢了乾华派半分。 这样的门派,居然会在旦夕之间被灭了宗门,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君祈蹙着眉继续往山顶行去,可越靠近山顶,周围便越安静,连从未来过的唐倾墨都觉出异常了。直至二人走到乾华派山门前,这山顶简直就像是死去一般了。 草木静止不动,半山腰偶然能见到的一两只燕雀,在这里也杳无踪迹,甚至这么高的地方,连一丝风都没有。 倾墨心里疑惑越来越重,这是怎么回事,就算这里曾经血战过一场,也不应该整个山顶都似死了一样,何况若有尸体的话,附近也该有秃鹫来叼食才对。 转眼瞧身边的徒弟,却发现他呆呆地看着那高耸的山门,一声不吭。 萧君祈还记得,一年前,掌门就是在这山门前送他下山的。 温和的眉眼,含笑的嘴角,缓缓挥别的手,一切都还那么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如今这亘古屹立的大门还在,当年他依依不舍的人却又到哪里去了呢? 倾墨看他这样,心里也有点难受,她亦是十分敬仰喜爱那位温柔的尹叔叔,或多或少也能体会到徒弟现在的感受,不由走到他面前,就要劝慰几句。 而君祈却是摆摆手,朝她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继续往前走去了。 二人越深入乾华派,心中越是布满阴霾,因为这一路走来,他们竟连一具尸体都没见到。 空旷的乾华大殿内,不知为何地面有些潮湿,而原本掌门和各前辈授课的武厅内,萧君祈仅仅见到几件熟悉的衣服,凌乱地散落一地。 到底是谁干的?前辈师长们的衣物还在,可他们的尸体去了哪里?一丁点破绽和证据都没有留下,凶手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众多的疑问胀得君祈胸口发疼,他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而且还无措得很彻底。 倾墨也四处逛了一圈,可是无论哪里都没有半点打斗的痕迹,甚至连血迹都找不到,若不是此地萦绕的死气太重,她几乎都要不相信乾华派被灭门了。 被这大殿里的沉闷气氛憋得喘不过气,倾墨硬是扯着濒临崩溃的君祈走了出去,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可一看到徒弟无神的眼睛,她就感到心里更加压抑。 想想还是觉得应该先让徒弟振作起来,于是倾墨编了各种花样的好话哄他,遗憾的是,结果却没有半点起色。 倾墨不由叹了口气,她这徒弟就是这样,平时明明你说什么他都相信,可有的时候,即便你用再天衣无缝的理由骗他,他也绝对不会信你半点。 考虑半晌,倾墨决定还是拿出杀手锏,用一件她从未示人的稀罕物转移他的注意力。 小心地取出贴身藏着的小蓝瓶,递到君祈眼前,献宝似的问道:“笨徒儿,你猜这里面装了什么好宝贝?” 一直没有反应的萧君祈,在看到那瓶子的瞬间,眼中竟也闪过一丝惊奇。 见他此态,倾墨不禁得意地笑起来,神秘地引诱道:“你要不再保持这个闷样子,为师就给你瞧一瞧!”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萧君祈终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师傅。 唐倾墨慢慢打开瓶塞,露出里面漂亮的蓝色小蚂蚁。 在看到这蓝蚁的一瞬,萧君祈突然眼睛睁大,仿佛不可思议一般地盯着它。 “嘿嘿,为师就知道你会感兴趣!这可是为师小时候捡到的,就是因为它,我才会同爹斗了十年来争取自由。那是我第一次知晓,这世上还有这样稀奇的小生灵,它勾起了我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可惜它是个有主的,我出来的另一个原因也是想找到它的主人,顺便向他买下这只小蓝蚁。”倾墨说得眉飞色舞,看得出来她的确很喜欢这个小东西。 萧君祈并未答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灵动活泼的小蓝蚁,脑子里似在思索着什么。 谁知那异常好动的蓝色小蚂蚁居然从瓶中跑了出来,不一会就爬到了地上,正要朝哪里奔去。 “诶?你要去哪?”倾墨着急地喊了一句,便急急追上去。 君祈也若有所思地跟了过去。 好在这蚂蚁虽小,颜色却很鲜艳,在满地的绿色中也不难找到那一点明亮的蓝星。 一直追到一处草丛中,小蓝蚁见着个缝隙一下子钻了进去。 倾墨连忙拨开草丛,一看却吓了一跳,只见小小一方地面上,躺满了密密麻麻的微小尸体,确切地说,是蚂蚁的尸体。 而且不是普通的蚂蚁,那些都是通体碧绿的,长着透明双翼的特殊蚁类。 而唯一一只莹蓝色的无翅小蚁在其中乱爬,倒是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倾墨尚在惊讶之中,却不知从哪飞来一只活着的碧绿蚂蚁,似乎看到这个不速之客很敌视,就要向她发起攻击。 萧君祈一见不妙,立刻将师傅拉到身后,警惕地盯着那只飞蚁。 谁知那奇怪的飞蚁一见他,反而不敢靠近了,却是立刻调转方向迅速飞走。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二人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倾墨想不明白,便干脆蹲下身查看那些碧色蚂蚁,刚打算伸手触碰,却被小蓝蚁挥舞着小脚阻拦起来。 “莫非这些是你的同族?”倾墨疑惑地问了一句,也不勉强,虽说只是蚂蚁,毕竟也不好随意侵扰它死去同胞的尸体,于是直接捞起小蓝蚁起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小蓝蚁似乎一直对萧君祈抱有很大兴趣,总想往他那里蹿,倾墨觉得很好奇,便将它交到徒弟手上。 而更让她吃惊的是,君祈竟然十分熟练地挠了挠它的触角,这举动让小蓝蚁异常兴奋。她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摸清这小家伙的习性,知道它最喜欢被摸触角,没想到她这笨徒弟一见面就懂得投其所好。 “你们认识?”实在忍不住好奇,倾墨脱口就问了出来。 “啊,这是我小时候养过的蚂蚁。”萧君祈笑了笑,脸上流露出怀念。 倾墨脚步突然顿住,满脸震惊地盯着他。 “徒弟,你是说,你是它的前主人?” 君祈不解她为何反应这么大,仍是诚实答道:“嗯,如果在你之前它没有被别人捡到,那我想应该是。” 等等,这是怎么个情况?做师傅的抢了徒弟的宠物? 倾墨感到万分失落,本以为见着蓝蚁的前主人可以花点钱买下它来,结果这个前主人竟然是自己的徒弟!而且看他们关系很亲密的样子,八成是他的心爱之物。 那她霸占了这小东西十年,岂不是证明,她唐倾墨是个贪徒弟便宜的小气师傅! 一下子半点兴致都没了,也不敢再提讨买蓝蚁的事,若现在她还好意思再向徒弟要宠物,那她估计要把唐门的脸都丢尽了。 “师傅?”君祈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似乎明白了几分。 不过又觉得师傅这样也很可爱,出于想多看一会的私心没有告诉她:其实,若是别人要这个他娘给他的唯一信物,他是万不会同意的! 但这个人是师傅,结果又有不同。 他本就欠她一样拜师礼,何况单凭她陪自己走过的这一路艰险,帮自己渡过的种种难关,她就有足够的资格得到它。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如果她随身带着这只蓝蚁,凭借他和蓝蚁之间奇异的联系,不论她在哪里,他都能找到她。 一年前他离开师门去往蜀中旌阳,就是为了要去找寻曾经遗失的这只蓝蚁。谁知在那片地区找了许久,明知它就在某处堡内,竟就是无法进入。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唐家堡机关重重、凶险万分,连四大门派联手围攻都吃了不少苦头。他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年,即便武功再高,也没有进入的门路。 失望返回的途中,他却忽然惊闻乾华灭门的消息,本想立刻赶回门派,谁知又传出巴州封城之讯,迫于无奈下,他只好改道去涪城,找人脉广博的绫罗夫人帮忙。 也是在那里,虽然之前有些误会,他仍是获得了她的原谅,并且有幸拜她为师。 这是他认为,一生中所做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他一直就知道蓝蚁在她身上,只不过他也了解,蓝蚁在陌生人处呆不长久,若不用那特制的蓝瓶装它,早晚会逃出来,何况他离它近了,它也感应得到。所以他从来也不担心,等那小家伙玩够了就会自己回家来。可方才刚见着蓝蚁的时候,他却看见了和他娘给他的一模一样的蓝瓶!更让他吃惊的是,蓝蚁似乎还很适应和享受地住在里面! 虽然他知道师傅的稀罕宝贝多,却也从没想过她竟连这珍稀的蓝瓶都有,他一直以为这是娘留给他的独一无二的宝贝,自然感到惊讶非常。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蓝蚁已经习惯了她的蓝瓶,他也无须再送出娘给他的最后一件遗物。 听到徒弟在唤她,倾墨也没精力搭理,鼻子里哼哼一声算做答应。 君祈有点想笑,但还是克制住诚恳问道:“师傅可喜欢这小蓝蚁?” “废话”倾墨嘟囔了一句,面上却鼓起脸不理他。 “师傅可还记得,徒儿欠你一样拜师礼?”君祈勾起嘴角,神色温柔。 倾墨转过头,不明白他突然提起这件事做什么。 萧君祈朝她微笑,柔声道:“这蓝蚁虽小,也不知,可否够得上师傅的收礼标准?” 倾墨反应过来,眼里突然绽放出喜悦的光彩,“你是说,要把它送给我?” 少年点点头,眸子里的泉水给人一种波光粼粼的旖旎错觉,即使衬着乾华山清冷的景色,依然显得温暖动人。 看着他这样的神色,倾墨不由得有些恍惚,但不多久又镇定下来,高兴地一拍他的肩膀! “不愧是我的好徒儿!为师没白养你这么久!” “……” 哎,看来他的路还很长。 0 —0 第18章 云纵火案 乾华山一行一无所获,眼看天色也不早,二人终于决定还是先下山,改日再来探究。 下山路上,经过一处空地,空地中央摆了石质桌椅,显然是作休憩之用。 见着这石桌椅,萧君祈忽然想起了一段过往回忆。 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曾在这里哭过。 那时,他因小小年纪就偷酒喝,被掌门罚在此地思过。可他心里知道,自己是被一位师兄欺骗,才会错将装了酒的药瓶带在身上,又被栽赃诬陷之人揭了底。 他觉得很冤枉,甚至有些憎恨那位师兄,也同样对不相信他的掌门抱有怨气。 夜晚的风很凉,泪水顺着颊滴下来,似要结成冰一般冷涩。 哭着哭着,耳边却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近了,有人坐在他身边的石椅上,他能感受到那人的目光。 抬起头来,他才见着那张总是温柔笑着的和蔼面容。 那是他的掌门师父。 尽管已经是江湖上最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这位年轻掌门却总是谦逊而温和的,他总是以身作则地教导他们,要正直,要善良,要帮助弱者。 他也一直很敬服崇拜他的掌门,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像掌门那样的人,受众人爱戴。 直到今天,他感到有些失望。 一向明察秋毫的智者,今日居然相信了那狡诈师兄的挑唆。 他本该是很生气的,可当他望见那双宽容清明的眼睛时,满腹的委屈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祈儿,你可怪我?”掌门没有自称为师,而是用了平辈的口吻。 “弟子不怪掌门师父,弟子怪自己没用,无法辩清事实。”话语里还是有一点赌气的意思。 身边的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知道那不是你有意做的。” 听闻此言,君祈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的掌门,既然知晓,为何又…… “你那师兄本性不坏,他只是被嫉妒蒙蔽了眼睛。你向来受我宠爱,即便他也同样努力,却不曾得我像对你这样的照顾,妄念一起,便做了错事。方才我已经与他谈过,他事后也觉得很懊悔,还请求我不要再责罚于你。祈儿,你可怪他?” “我……”小君祈迟疑了一下,没有答话。 “祈儿,你可想过,若我当着众人面揭穿并指责他,他不但不会悔改,反而会对你更加怨恨,甚而做出一些更可怕的事。而你,也会因此事对他忌惮警惕,伤了师兄弟之间的和气,甚至有了一个仇家,你可愿见到此事发生?” “我……弟子不愿。”君祈默默低下了头。 掌门满意地笑了笑,又道:“你的师兄弟们都不笨,孰是孰非他们一眼都能看出来,他们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你若大度地没有计较,并与那师兄握手言和,他们会更佩服你,甚而认为,你获得我的偏爱也是应当的。何况,经此一事他们也了解,即便是你犯了错,我也不会一味袒护。如此,便再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萧君祈听了这番话,心中感动,掌门明里是惩罚他,其实暗里却是在百般维护。他却太不懂事,反而误解了人家的良苦用心,顿觉惭愧。 “掌门师父,弟子明白了,凡事都是有起因的,无论这个起因是否你有意为之,结果却是自己造成,若能摆正心态宽容面对,受益最大的,还是自己。日后,弟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小少年的眼睛里,驱散了刚才的阴霾,又再度回归清澈透明,让人看了感觉心中涤净。 看着最心爱的弟子幡然了悟,尹沧澜感到很欣慰,但他随即又朝君祈神秘地笑了笑,藏在桌下的手伸出,将一个小壶和一个小杯放到桌面上。 “掌门师父,这是?”萧君祈有点惊讶。 “嘘,这可不能被你那些师兄弟们见着。”掌门朝他使了一个眼色,接着,又从壶中倒出些清亮液体,将杯子递给惊得愣住的少年。 “尝尝看,身为男儿,却从未品过美酒的滋味,倒确实是一件憾事。” 甘醇的酒香飘入鼻中,勾引着少年的味蕾,新鲜的感觉和强烈的好奇心刺激着他的大脑,让他忍不住端起了那杯小小的液体,迟疑片刻,手一抬,将美酒全数送入口中。 确实是奇妙的滋味,清凉的酒水入喉,却逐渐开始升温,满腹的浓香太烈,似要燃起火来,这种水与火的剧烈交融,冲击得他头也有些晕晕的。 从那以后,他就再没享受过这种滋味。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那晚后,掌门就严令禁止他触碰与酒有关的一切事物,并且连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古怪。 只可惜,他是当真记不起那晚自己做过什么了。 此次重回宗门,已是物是人非。思及此处,萧君祈又感到有些悲伤,不过也更坚定了他的信念,他心里发誓,总有一天自己要找出凶手,为死去的同门报仇! 至于掌门,他从来就不信他会死,只不过这乾华一行的所见所闻,倒让他确实有些隐隐的担忧。 到了山下,二人却惊讶地发现,柳漓已经在入山口等他们了。 依然是风流调笑的语调:“二位友人可让柳漓好等,去了这么久,不知是否有所收获?” 这乾华山他也来过几回,不过每次去乾华派查探都一无所获,反而心中疑惑越来越多,什么线索也没有,只能早早地回来。这两个人上山待了那么久,也不知会不会有新鲜的收获。 “哼,自然是有的,不过才不告诉你!”倾墨一看他的脸就来气。 柳漓也不跟她较劲,只把目光投向善良耿直的少年。 萧君祈无奈地看了眼师傅,诚实答道:“柳公子费心了,虽然很遗憾,但此行确是无甚收获,不过我们在山顶上倒是遇见一件奇事。” “哦?不知你们所遇何事?”柳漓显然很好奇,自乾华灭门后,他去了那么多次乾华山都没遇到特别之事,而他们却是第一次去就碰上了,实在太巧。 君祈将遇到碧绿飞蚁的事告诉柳漓,不过却跳过了蓝蚁之事,他想,师傅的宝贝宠物还是替她藏着点好。 柳漓蹙眉思考了会,似乎想起一件事来,对他们道:“二位在山上待了一天,想来还未用什么饭食,不如随我去酒楼,我们边吃边聊。” 萧君祈笑着应承下来,他倒没怎么觉得饿,可是看师傅头次走这么远的山路,难免会有些累,她又拉不下脸跟柳漓说好话,便替她做了决定。 柳漓在前面引路,师徒二人则跟在后面窃窃私语。 “徒儿,你看这臭虫脸,每次遇见我们就想着吃饭,还说弟弟败坏门风,明明自己就是个饭桶,真是虚伪得很。” “师傅……” 柳漓不由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又继续往前走了。 依旧是豪华的厢房,柳漓对他这两个新识的朋友倒是毫不吝啬,起居饮食一应是给最好的,若不是萧君祈坚决推辞,他甚至都想再给他们配两个丫鬟伺候。 “柳公子方才急着让我们来酒楼,想必是有什么要事相告,不便他人偷听,不知是何事如此神秘?”君祈一落座便问道。 “倒也不是什么神秘事,只是此事蹊跷,柳漓也只是猜测,不愿被旁人拿去嚼舌根,传出不该有的谣言。” 犹豫了一下,他终是讲起了一件江湖上曾经被压制隐瞒下来的大事。 “不知二位可曾听闻,流风居过去并不属于四大门派,而是因曾经四大派之一的云纵解体,这才补了上来。” “我就说嘛,流氓居怎么可能跻身四大派之一,原来是个替补的!”倾墨顿觉自己料事如神,还不忘讽刺他一句。 “咳咳……据传这云纵派解体,并非是因门内争端,而是由于一夕之间被人放火烧了山门,这才不得已并入乾华门下。” “云纵也一夕之间被灭门了吗?”君祈十分惊讶。 “虽说不至灭门,倒也确实损失不少,幸有乾华掌门尹沧澜相助,才阻止了更多伤亡。尹掌门为了不引起江湖上人心慌慌,借口云纵门内意外失火,将此事瞒了下来。不过据我所知,那场火事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你如何见得?”这回两个人倒是异口同声了。 柳漓喝了口茶,慢慢分析道:“柳漓小时亦去过云纵,云纵山被烧后,我还曾去探看过。却发现被火烧过的地方竟寸草不生,仿佛受了诅咒一般;而死去的那些弟子,也未有尸骸留下,实在不像普通的火事。况且……” 说到此处,他不禁犹疑地看了眼唐倾墨,推测道:“依发生时长和范围来看,那大火似乎蔓延的极快,火势又极凶,不似常人可以为之,反倒像是……用某种特别的机关或药物催发。” “啪!”倾墨拍案而起,怒道:“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唐门火烧了云纵山!” “在下没有这个意思!”柳漓赶紧辩解。 萧君祈倒是有点惊讶,她是唐门的人?怪不得出手总是暗器毒药,他还以为是她家人不放心她一个女儿家闯荡江湖,特意留给她防身的。 于是也挺身维护道:“君祈也可以证明,本派掌门与唐门门主素来交好,既是掌门师父的朋友,定然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柳漓叹了口气,万分无奈地苦笑道:“我就是怕你们作此反应,才不敢在外人面前说明。柳漓也听闻过唐门门主的为人,虽行事诡秘难测,但亦不是作奸犯科之人,且唐门与江湖各派素来没有过多交往,想必也不会与云纵结仇。” “那你是何意?”倾墨的怒气一点不减。 “本来我是有怀疑过唐门,但遇见唐小姐后也了解到,唐门中人率性直接,做出的事绝不后悔,也从不屑于遮掩,自然不会做那背地害人还不敢承认之事!但那场火事确不是人力所及,除开特异的机关药物,柳漓也不知还有什么东西能办到。可今日听闻君祈所言,倒是让我豁然开朗!” 柳漓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即便人力不可及,这世上奇特的生灵又何止千万,难保不会有一两种能瞬间杀人于无形的。” 脑中忽然明了了什么,萧君祈赶紧道:“你是说,是那碧绿飞蚁杀的人?” “有这个可能,不过还得再去试验一下,以正视听。” 君祈立刻就想再上山一趟,却被倾墨和柳漓阻止,今日天色已经很晚,夜里的乾华山还是很险峻的,为免他出事,二人决定明日再陪他上山一探。 然而次日,当三人来到山顶那处草丛时,却意外地发现蚂蚁尸体全都不见了! 分头四处又找了找,仍是未再见一只碧绿飞蚁的踪影。 线索又断了,萧君祈颇有点沮丧。 倾墨安慰他道:“只是此处找不到了而已,我们可以再去别处找找。” 结果即便柳漓派了官兵一同搜山,也并未有任何发现绿色蚂蚁的消息。 三人一无所获地回客栈后,唐倾墨看着装了小蓝蚁的漂亮蓝瓶,不由疑惑:“如果那些是你的同族,为何你这么安全无毒又亲近人呢?” 夜已深了,柳漓向他们道别,承诺明日再来拜访。 萧君祈失魂落魄地靠在窗栏上,眼里是无尽的迷茫。 倾墨此时却走近他,轻声提议道:“徒儿,你别着急,臭虫脸不是说云纵山也遇到过类似的事吗?我们不如去那里也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 说是这么说,不过时隔多年,谁知道那山上还留下什么线索。 不过君祈倒是当真了,现在的他,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会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不放。 清水眸子瞬间亮了亮,他喜道:“还是师傅有办法,我们明日便启程去云纵!” _00 —0 第19章 剑石山(上) 二人通知了柳漓这个计划后,他似乎也比较认可,并且告诉他们,自己刚好也要出远门一趟,只能暂时告别了。 唐倾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敲他一笔的好机会,便让他在巴州城最贵的一家酒楼里给他们饯行。 饯别宴上,倾墨顺便还提出,要他送把剑给徒弟做饯别礼。 虽然萧君祈一直很无奈地制止,但他的师傅显然是想把狮子大开口进行到底。 “怎么样?柳公子,一把剑而已,对你而言不会是很困难的事?” 柳漓想了想,潇洒笑道:“的确不困难,只是普通的剑恐怕配不上我这萧兄弟,还得选些好材料给他铸剑才行!” “那是自然,我也不要求多的,能比得上你那把剑就行。”倾墨难得态度良好地朝他笑道。 “噗!”君祈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能跟柳漓那把漓水剑相提并论的宝剑,这整个世上恐怕都不多见。 那样削铁如泥、锋利无比的剑,居然看上去还是温润如玉的姿态,也不知是用怎样罕见的材料打造而成。 光是要找到那种稀罕的铸剑材料,估计就得费好些年,何况还得有技艺精湛的铸剑师,集齐天时地利人和,才能造出那样一柄稀世宝剑来。 萧君祈本来对剑也不太挑剔,这一年来手边没剑,他照样用树枝竹竿也能当剑使,当剑法练至一定境界,剑本身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谁知师傅却好像很较真,非要给他弄一把绝世好剑来,实在让他头疼不已。 刚打算开口劝阻两句,柳漓却朝他点了点头,保证道:“君祈你不必担心,虽说好剑难求,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倒是认识一处地方,那里的剑,绝对能让你满意!” 他说得这样自信,反而让倾墨有点不相信了,虽然唐门人不使剑,但学习制造兵器的时候她也了解,剑中的学问是很大的,随便一把珍贵一点的剑都需要几年甚至数十年的寻材锻造才能出世,更何况还是漓水剑那样的极品。 脑子里掂量着,不由自主就问出口了:“你不是诓我的?” “哈哈,唐小姐,自从初见你就给了柳漓一个大教训,我若还敢诓骗你,岂不是自寻死路?”柳漓说起过去的糗事,倒也磊落大方毫不忸怩。 “那好,那地方你且说来一听。” “离这巴州城西边二百公里处,苍溪县境内,有一个特殊的小型部落,那里的人擅长铸剑,他们对剑甚至抱有痴迷的态度,每个人都想制造出绝世的宝剑。可惜铸好剑的材料却很难得到,虽说在离部落不远处有一座剑石山,盛产极其稀有的各类铸剑石,但那山也十分凶险,非部落里不会武功的族人可以去探索。因此他们部落制了一条规定:凡是要找他们族人铸剑的侠士,都需自己去剑石山寻来一块剑石,而铸剑费用则按照材料的稀罕程度来定,越是罕见的剑石收费越低,这也是满足他们铸造宝剑欲望的一种手段。” “这么神奇!那你这剑也是他们铸的?收了多少钱?”倾墨感到十分有兴趣。 “的确是的,这柄剑他们只收了十两银子。”柳漓不无骄傲地答道。 倾墨立马转向君祈,撺掇道:“好徒儿,我们也去?说不定能弄到一块绝世的好石头呢!” 萧君祈有点为难,虽说他也想去见识见识那个部族,但凡练剑之人难免对铸剑师都有一定程度的崇拜。但他又很担心那剑石山万一太危险,自己倒是无所谓,若让师傅出事可如何是好! 还没等他决定,唐倾墨先一步应承下来,“好!我们就去那里铸剑!” 就这样,在君祈尚未发表半句言论的讨论过程中,苍溪铸剑部落之旅便被定下来了。 虽然他比较着急去云纵,不过听柳漓说那苍溪县有一处码头,可以乘船顺阆水而上,直达云纵山所在的利州城,这才说服了自己前往。 不愧是跟着有钱人,出行也不必自个走路,驾了马车前往苍溪,果然是快上很多。 三人早晨驾车出发,黄昏时分便赶到了那个神秘的铸剑部落。 听闻柳漓的到来,部落族长亲自出来相迎。 “好久不见,穆族长身体可好?”柳漓脸上依旧挂着那温雅又风流的笑容。 “甚好,柳公子难得来一趟,穆某可得好生招待才是!”和蔼的老族长见到故友,显得十分有精神。 “呵呵,看部落现在的状况,似乎近年发展得很好?”柳漓看着时隔多年已然从一个原始小部族蜕变成繁华豪族的铸剑部落,心中感慨万分。 “唉!别提这个,一提我就来气!自从你带走了漓水剑,来我们部落铸剑的人就再没有一个能取出稀有剑石的了,自然开价也就越来越高,但我们穆族哪里又是贪图富贵的族落呢?送这些金银珠宝,倒不如换成一块顶级的铸剑石来得让人痛快!”老族长气得捶胸顿足,给人感觉,这部落发展成如今的繁华样貌是一件挺痛苦的事。 柳漓听他这么一说,反而心里松了口气,他本还担心这几年来稀有剑石早已被开采完了,看来情况并非如此,那么君祈寻到一块好石头的几率还是很大的了。 “原来如此,穆族长不必忧心,今日我带了两位友人前来,就是想要铸一把绝世的好剑!” “哦?那穆某倒是要见见这二位侠士,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能力再给咱们部落带来惊喜。” 当老族长满怀希望地见到萧君祈和唐倾墨时,眼里的光亮却逐渐暗了下去。 他还以为会是两个强壮勇猛的大汉,结果竟然是一个小丫头和一个小子,实在让他抱不起希望来。 不过既然是能取出碧凝剑石的柳公子带来的朋友,他还是很客气地招待了一番,安排他们明日启程去往剑石山。 在二人次日即将进入剑石山前,柳漓和穆族长也来到山口,同他们交代注意事项。 “这剑石山看似矮小平坦,实际上里面的凶险却不少。我当年来时发现:剑石山只能从此路通往的山顶进入,也只能原路返回,因其四周都是悬崖,且崖壁太过光滑无法攀爬上下。但它的山体却并非是实心的,而是布满孔洞的蜂巢状,你们可顺着山体内部往下搜寻,每一个孔洞内都有不同的剑石,越往下深入便越稀有,但隔层也越脆弱。若不自量力、贪图深入的话,恐怕会摔得粉身碎骨!所以还希望你们量力而行。柳漓虽很想陪你们前往,可惜铸剑部落有规定,每个人只能进入剑石山一次,取一块剑石,否则会触怒剑神招来惩罚。因此很遗憾,柳漓不能同去了,你们务必多加小心!” 老族长也补充了几句:“二位也无须太过担心,与其说是你们选剑石,不如说是剑石选你们,剑石山上每块剑石都是有灵性的,都有自己的风格和气质,他们只会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主人。因此若实在取不出某块剑石,二位也不要勉强,只能说你们无缘,并非实力不佳。穆某言尽于此,请二位好自为之。” 得了告诫提点,倾墨总算可以拉着徒弟一探这神奇的剑石山了。 “简直就像是一场寻宝之旅,这实在太刺激了!”倾墨一踏上剑石山的土地,就不由得激动兴奋起来,脑子里早把柳漓和族长的那些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萧君祈倒是还比较冷静,比起剑石,他更担心师傅的安危,本就打算随便取一块拿回去交差。可见着倾墨现在高兴好奇的样子,他又忍不住想陪她多玩一会。 “师傅,你小心一点,柳公子说这里还是挺危险的。” “怕什么?我们唐家人最喜欢冒险了,我可得趁此机会好好转转!” 不多久,倾墨就发现了引起她注意的奇物。 一块蓝汪汪的石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走近一看才发现,上面还嵌着许多亮晶晶的小碎石,好像夏日夜晚满天的繁星,晃得她移不开眼。 “徒儿,为师相中它了!”倾墨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萧君祈却皱了皱眉,这样花哨的石头,又在这样显眼的地方,恐怕非好的剑石,于是就劝师傅换一块。 可唐倾墨向来是对第一眼看上的东西很执着的,坚持道:“女儿家都喜欢这样亮晶晶的东西,管它是不是能做把好剑呢,反正唐门中人也从来不用剑!” 说着,就伸手去取那石头。 使劲拔了半天,石头却纹丝未动,这让倾墨有些恼火。 思考了片刻,她干脆拿出唐门特制的火药来,就打算炸开石头与地面的接缝。 君祈见此连忙劝道:“师傅不可!穆族长说过不能勉强的!” 倾墨恍若未闻,继续进行她的炸石大业。 她唐倾墨想要的东西,什么时候有得不到的? 尽管萧君祈百般劝阻,结果却还是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那蓝汪汪的石头,也终于被炸出来了。 倾墨心满意足地捡了石头,就打算向徒弟炫耀一番。但此时山体却突然开始剧烈震动,平整的地面上也开始出现一条条裂痕,摇晃得人站都站不稳。 “师傅抓紧我!”君祈大喊,一把捞起倾墨,就要往山下逃去。 可越逃跑地面就龟裂得越快,仿佛剑石山的山神不愿放这亵渎它的凡人离去。 终于,在萧君祈踏上一块瞬间碎裂的石头时,由于重心不稳,身子就要朝悬崖下跌去。 但他临危之际却仍是拼尽全力,一把将娇小的少女扔上了地面,自己却不由自主地摔下悬崖。 倾墨见状,立刻丢下手中蓝石,掏出滑翔翼,双腿猛蹬崖角,也跳了下去。 在空中抓住徒弟后,她迅速启动机关,展开了滑翔翼的双翅,总算在快要撞到崖底前减弱了冲击的力度。 缓缓落至崖底,扫视一圈后,唐倾墨苦笑起来。 “这下玩大了!” 此时在剑石山的山口处,柳漓焦急地望着通向山顶的道路,他方才听见山上传来一声巨响,随即便感到地面有些颤动,这让他心里隐隐泛出不安的感觉。 实在不放心,他抬脚就打算去剑石山一探,却被穆族长拦了回来。 “柳公子勿要心焦,想来这么大动静应是那二人弄出来的。一旦进入剑石山,一切皆得凭造化,你那二位朋友吉人自有天相,此事是福是祸还尚未能定,且再等一等。况且你若违背规则,剑神的惩罚也非常人可受,柳公子还需为自己着想才是。” 柳漓犹豫了一下。 这一双少年少女,虽说只是初识未深,但他早已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真正朋友。 他在贵族世家长大,见过的官家之人不少,拍马逢迎者有之,表里不一者有之,太多令人生厌的嘴脸,让他放弃入朝为官的想法,转而认真打理父亲留给他的江湖门派。 开始的时候门派名气尚小,他倒也确实结识了一些真心诚意的朋友,并且喜欢上这些江湖人纵心肆意的真性情,可随着流风居名声愈大,曾经的朋友也逐渐变得势利和虚伪。 于是他不再打理门派,由着弟弟胡闹,自己则投身于四海漂泊中,到处逍遥,以各种各样的身份结识不同的人。可惜,每当这些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后,往往开始疏离或巴结,这让他很厌恶,从此干脆不再隐瞒,亦不再寄希望于“朋友”二字。 在他想来,大多朋友都是惧怕他的身份,或觊觎他的地位之人,懦弱,虚伪,毫无真心可言。 但这两个人不同。 那少年正直善良,对每个人都真诚以待。 那少女聪敏率性,对着他也敢口没遮拦。 他很喜欢这对年轻师徒。 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必揣摩对方的意思,喜欢或讨厌,他们全写在脸上。 他亦不需担心他们会背地里害他,因为那宽容的少年从不会记仇,而即便得罪了那刁钻的少女,她也是当场就把仇给报了,绝不会拖到第二日。 这样真性情的人,才值得他柳漓引以为友,并且,值得他为其赴汤蹈火! 此番,他们有难,他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心下思定,等至日落前,若还未见二人出来,他就冲进去救人。即便会受剑神的惩罚又如何,他从来就不惧鬼神,更不惧死! 他柳漓活这一生,只求一个逍遥自在,问心无愧! —0 00 第20章 剑石山(下) 倾墨两人自掉下来就发现,这崖底四面全是光滑的崖壁,甚至连周围的草木植被都仅有矮小凋靡的,整座剑石山简直就像是被孤立起来了一般,即便下来了,也根本毫无办法再上去。 幽幽地叹了口气,倾墨开始后悔自己鲁莽的所作所为了。 “对不起,徒弟,为师连累你了。” 萧君祈有点惊讶。 他从来没有听师傅说过道歉的话。 她从来都自认为自己是对的,即便旁人好心劝说,她也大多听不进去。 而即便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从未开口承认过,更休提道歉了。 看到自家师傅因羞愧而泛红的脸颊时,君祈的心中一软。 “师傅何出此言?若不是你救了我,徒儿早就摔死了。”生怕惊吓到她似的,他的声音很轻很柔。 “可是现在我们与死也无甚区别了。”倾墨感到很绝望。 来到这种荒凉又孤立的地方,他们只能坐着等死,或者站着等死,区别只在于姿势罢了。 君祈却朝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依旧是轻柔的语调:“师傅可觉得是自己害了徒儿?” 倾墨点头。 “那徒儿可否要求师傅给我点补偿?” 听清楚这句话,倾墨有点不解地看向她的徒弟。 少年的脸上全然是一片坦荡,似乎说的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好,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既然人之将死,身上的一切东西都不重要了。 君祈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看她,很缓很缓地吐字,仿佛是在祈祷一个深藏心底的愿望实现。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女有点发怔,临死之际,他竟只是想要知道我的名字吗? 这种事情,值得用死亡的代价来换吗? 她不由又想骂他笨,但想想两人都要死了,现在教育他也太晚了些。 心里忽然有点可惜,自己当了他这么久的师傅,竟连什么都没有教会他。 那就,告诉他名字。 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教给他的。 “倾墨,我叫唐倾墨。” 倾墨……放在唇中喃喃咀嚼了几遍,少年像如获至宝一般开心。 “萧君祈很高兴认识唐倾墨!”他异常快乐地喊出声来。 很高兴,非常高兴,这辈子能认识她,是他最高兴的一件事情。即使下一刻就要死去,他也不愿影响这种雀跃的心情。 倾墨呆呆地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不过,这是她第一次听他不叫她师傅,而是唤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有人那么大声地喊她的名字,连带着她也有些激动起来。 “我也很高兴!”喊出了这一句,她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之前沉郁的心情也被一扫而空。 嗯,黄泉路上还能有作伴的,她是挺高兴。 得了她的名字,少了师徒的距离感,君祈也放得开了,干脆继续问道:“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含义?一个名字而已,能有什么含义? “不知道啊,我的名字是哥哥给的,我出生的时候,哥哥一把墨将爹给我取名的记名纸泼透了,再也看不出上面的字来,我爹一恼,干脆就叫我倾墨了。” “那我给你的名字赋予一个解释如何?”少年的眼睛亮亮的。 “好啊!”她也想要一个有深意的名字。 “我听说,凡人的命运都是神仙一本命格簿子写定了的,但你的那一页一定被墨倾花了,所以这一世,你的命运交由自己来定。那么就尽情在你的命格白纸上,泼出那些属于你的浓墨重彩来!” 交给我自己决定?这傻小子是想让我别放弃活下去的信念吗? 倾墨偏头看着笑得如阳光般灿烂的萧君祈,那清泉一样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 好,为了不被徒弟比下去,我一定会找到法子逃出这里! 于是,倾墨和君祈一同绕着剑石山检查了一圈,想看看是否会有异常之处。 没想到,那光滑坚硬的崖壁一角,竟真有一条可容人通过的缝隙。 二人顺着缝隙爬进去,果然见到一处如蜂巢孔洞般的洞穴,可惜倾墨方才引炸时将打火石丢在了山顶,此处光线又太暗,根本看不清洞里面都有何物。 倾墨坐在一处石头上分析道:“既然臭虫脸说,这剑石山越深处隔层越脆弱,那我们此时应该是在最底层,也就是隔层最薄弱之处。” 她突然眼睛亮了亮,继续说道:“虽说从上往下走时,因缺乏光亮,摸不清高度,会有摔下来的危险,但我们此次却是从下往上走,只要沿着坚硬结实的内层崖壁爬,逐层捅破隔离土,就能重回山顶了!” 君祈仔细听着她的分析,觉得此法颇为可行,刚打算付诸行动,却突然看见一对竖立的绿幽幽的眼睛出现在唐倾墨身后。 “倾墨小心后面!”他急喊一声,随手抓起一截长条形的石块,就朝那眼睛挥去。 “什么?”唐倾墨被他吓了一跳,转身却看见一双诡异的绿眼睛,更是吓得愣住了。 直到萧君祈与那绿眼睛打将起来,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鼻尖有腥气传来,似乎是蛇的气味,倾墨条件反射地就拿出驱蛇的毒药赶它,但却丝毫没有用处。又丢过去几样暗器,但竟都被那东西身上坚硬的鳞片弹了回来,碰撞出点点火星。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会如此可怕? 眼看君祈跟那东西越斗越烈,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心里焦虑不安。 可奇怪的是,也不知道徒弟手里拿的什么,竟然也能伤到那刀枪不入的鳞甲,而且还似乎略占上风。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倾墨更慌了,她分不清是谁受伤了,只能满心祈祷千万别是她徒弟。 黑暗中,忽有一道白光亮起,而伴随这淡淡白光出现的,则是应声倒地的绿眼睛生灵。 萧君祈诧异地看着手中开始发光的石块,十分不解刚刚还和他打得难解难分的绿眼睛,怎么一见这白光便突然倒地死亡了? 借这石块微弱的白光一照尸体,却发现那绿眼睛是一条双目倒竖、长相奇异的红鳞巨蛇。 倾墨也赶紧凑过来,看见那奇异大蛇的样貌后,脑子里忽然想起山海经中的一个传说来。 “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不及细想,她赶紧检查徒弟身上伤势。确认无恙后,才总算舒了口气。 “师傅,此地诡异,我们快上去!” 差点让师傅遇险,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而那根会发光的石块,则被他用来照明和攀爬,好在石块锋利,连坚硬的崖壁都能凿进去,为他们做支撑。 不过他的心里也有隐隐的疑惑,方才他跟那巨蛇打斗时,自己身上明明也受了伤,却不知何时,伤口竟自己愈合了。 辛苦攀爬了许久,又不敢稍加停歇,好不容易爬至顶端,一出山体,二人顿时如卸了全身气力般瘫倒在地,大口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眼看太阳都快落山,他们却再没有力气走回去了。 山口的柳漓等得心急如焚,不由后悔自己怎么会将他们带来此处,万一两人发生什么意外,他是绝对不能原谅自己的! 终于,他再也等不下去,不顾穆族长的劝阻,施展轻功便迅速上了山。 当看见躺在地上直喘粗气的少年少女时,悬在他心里的沉重大石才总算落下。 明白他们累得说不出话,他也一句不问,只一手一个捞起来,带着二人匆匆下山。 就快奔至山口处,可诡异的剑石山又一次震动起来,这一次,仿佛更为剧烈了。 不仅是地面摇晃龟裂,连山上的巨石也纷纷滚落下来,逼得人毫无退路。 柳漓心中一紧,知晓是他的惩罚降下,但即便自己逃不过此劫,也不能连累无辜的朋友。 于是他干脆停下脚步,运起全身功力将二人远远推离,自己则拔出漓水剑,留在原地阻挡石块。 萧君祈见此,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冲回去帮他,口中却叫道:“师傅快走!” 唐倾墨骄傲如斯,哪里肯接受别人舍命,换她的逃生机会! 但她自知,此时暗器毒药在巨石面前毫无作用,因此并没有也立刻冲回去,而是把目光投入到路边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上。 运轻功上树,她从随身百宝袋中摸出一根结实的八重韧筋索,解开几重缠绕的绳结,估摸着长度差不多了,便用活结绑在一根粗壮的枝干上。 而柳漓此时已经抵挡得有些力不从心,一不留神,竟被一块突然袭来的大石撞飞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被撞下悬崖,而是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抓住了。 萧君祈一手将锋利长石插入崖壁固定,一手却紧紧抓住柳漓的身体,不让他掉下去,但他体力消耗太甚,此时双臂都有些颤抖。 “君祈,放手,否则我们都得死!”柳漓目内焦急有如火烧,此时情况太危急,一人自保尚且困难,何况还得顾着他。 萧君祈神经紧绷,全身心都在对抗身体每一寸传来的隐痛和疲乏,连话都说不出来,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除非我死。” 那几个字太微弱,柳漓无从辨出,但他却从少年的眼睛里读出了坚定的拒绝。 但火上浇油的是,又一块庞大的巨石从山上砸下,直直撞向崖边的二人。 如此危急关头,后方不远处对面的树上,却传来少女焦急的呼喝声:“快抓住筋索!” 听见师傅喊叫,眼前突然飞来一根带着索头的坚韧筋索,萧君祈想也没想,瞬息间拔出长石叼在嘴里,空出的一只手狠狠抓住那筋索,身子却随那筋索的弹性落下一截,堪堪避过那块巨石。 “好家伙,就等你了!”倾墨突然兴奋地念了一句。 只见那巨石被突然绷紧的筋索阻了一下,略偏了方向往狭窄的山口滚去,连带着韧筋索也被扯得一荡! 就是这一荡,将君祈和柳漓带得飞上了地面,又扯动树枝上的另一个索头。 倾墨当机立断,解了索结,抓紧索头,也随之飞了出去。 巨石滚至山口,通不过去,便阻在了原地,亦挡下了其余滚石。 而三人却由韧筋索带着飞出山口,落在了剑石山外。 好在三人都有轻功,落地时并未摔得太重,也算是脱离了险境。 等在山口外的穆族长见此,连忙赶过来,将三人扶上马车,急回部落去了。 该疗伤的疗伤,该休养的休养,一夜过后,这几个人总算又能活蹦乱跳了。 穆族长见他们进去一趟弄出这么大动静,甚至把剑石山的山口都堵住了,极其好奇他们遇到了什么事,又是否带出了稀有的剑石,便巴巴地前来探望。 结果却得到一无所获的坏消息。 萧君祈低垂着头,觉得耗费如此人力物力,竟连一块像样的剑石都没有带出来,实在是自己的无能。 不过眼尖的穆族长却注意到,少年床边,有一截长条形的石块。 通体黝黑,古朴至极,但其中却隐隐有微弱的白光泛出。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石头,一时好奇,便拿来一观。 细看之下,他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激动起来。 “谁说你没有带回剑石?这一回,你可带出了件天大的宝贝!” —0 —_00 第21章 剑名祈墨 这下子,不仅是萧君祈,就连刚刚进来的唐倾墨和柳漓,也被耳边传来的话惊呆了。 这截破石头也是剑石?还是什么好宝贝? 倾墨有点不敢相信,又试探着问了句:“族长,您是说,这块石头是很好的剑石?” “岂止是很好?”老族长简直有些手舞足蹈,“你们可知道这黑色的是什么石头?” 众人摇头。 穆族长拈了把胡须,笑眯眯道:“这可是最为罕见的曜心剑石!别看它样子不出众,其锋利和坚韧程度,比之柳公子的漓水剑还要胜上几分!而且它还有个神奇的特点。” “什么特点?”三人异口同声。 “此石有灵,曜主之心。虽说它看起来温和古朴,触摸它也不会被剑气所伤,但当它到了主人手中,剑主的心力有多强,它的剑气就会有多强;若感应到主人特别强烈的心意,它甚至连至硬的金刚石都能切断!” “真有这样的石头?也太离奇了。”倾墨觉得有点讶异,她从来没听说有能识人心的石头,不过普天之大无奇不有,连蚂蚁都有蓝色的,有这么一块石头也是可能的。 “哈哈,更离奇的还在后头!你看这曜心剑石里面,还有一颗更珍贵的东西。”穆族长说着将剑石摊在手心,举给他们看。 “这泛着白光的,是我仅在家族传闻中听说过的一种玉髓,名为晶灵髓,这玉髓虽少见,但即便你见到它,也认不出来。因为在未注灵以前,它就与普通石头无甚区别,亦无特殊功用。但若碰巧有生灵之血浸润过它,它就会发出白光,并且吸收那生灵的生机,存于髓中。一旦有其他生灵触碰它,这生机就是属于那生灵的了,若能贴身佩戴,还可助他治疗些伤疾。” 能疗伤的石头?这就更稀奇了! 倾墨不由兴奋道:“这剑石同时拥有两块稀世宝石,那用它铸出来的剑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额,这倒也未必。”老族长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 柳漓忍不住问道:“穆族长,此话何意?” “这剑石好归好,却实是不大适合做兵器。因为此剑石造出的剑,不能杀人。” 什么?不能杀人的剑?这也能算剑吗? 不过一直没出声的萧君祈,听闻此言,倒是眼睛一亮。 他一直没有用剑,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不想杀人。 用些竹枝木棍来当剑使,有一个好处就是不易伤人。他只想自保,并非有害人之心,而刀剑无眼,有时难免会伤及人命,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所以他倒是觉得,这块剑石,很合他的心意。 老族长继续解释道:“晶灵髓有治疗之效,且是即触即治,并不分人,因此即使锋利的曜心剑石刺穿了敌人的心脏,它也会在接触心脏时发挥治愈之能,不让那伤势致死,是以穆某才会说,这剑无法杀人了。” 唐倾墨顿时有点泄气。 什么嘛?忙活一日,还差点把命搭进去,结果却弄来一块不适合做剑的剑石。 不过好歹是把它带回来了,留着没事治个伤也好,或者刨个坑挖个墙也不错。最后,三人还是决定,让族长用此石铸剑。 本以为要好些日子才能完工,没想到次日族长就把君祈叫去领剑了。 “这剑石本就初具剑形,想必灵性已开,倒也无需多加修饰了,穆某只是将它打磨了一下,修置了剑柄,其余几乎都保持原貌,如此,也较为符合此剑简单古朴的气质。” 从穆族长手中接过剑,萧君祈的手指缓缓抚上去,仿佛感应到主人一般,晶灵髓的白光亮了一下。 见到他爱惜的样子,老族长满意地笑了。 看过之前的小姑娘和柳公子有些失望的表情,穆族长本还担心他亦会不喜,虽的确是绝世的宝剑,但无法用来杀人,却是有些可笑了。 可如今看来,剑石果然是会选择最适合它的主人,想必这少年,能将这柄宝剑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实现它独有的价值。 想了想,穆族长决定还是告诉他一个秘密。 “小伙子,昨日我虽说过,晶灵髓治疗之时不分人,但那仅是针对些普通伤患而言。其实它最珍贵的地方,不仅仅在于疗伤,而是救命,且只救主人之命。若晶灵髓吸收了足够多的生机,它是能有起死回生之效的!从那过于饱和的白光来看,你这剑中的晶灵髓,恐怕夺的不是一般生灵的生机,而是某种灵物的,一些灵物寿命奇长,它们的生机自然也庞大。所以说不定,这把剑在关键时刻,可救你一命!请你务必要好好保管它。” 君祈抬眸,感激地看了一眼族长,郑重地点头。 “哈哈,好了,给你这剑取个名字,它埋在地底那么久,想来也寂寞得很!” 萧君祈看着漆黑的剑身,不由想起在剑石山和师傅同生共死的经历;以及在崖底,他得知的那个,想要一生守护的名字。 以后,他也想用这把剑继续保护她。 “从今日起,你的名字叫祈墨。”说出剑名的时候,少年眼里的那池清水,又缓缓地流动起来,在他的眸中映出柔软的波光。 祈墨剑嗡鸣了一声,似作回应,说它承认了这个名字,也认可了主人的心意。 虽然知道这剑石珍贵,但倾墨他们都没想到,居然铸了这把剑后,族长没有收他们一分钱!他只是热情地邀请他们常来做客。 告别穆族长后,他们三人也该继续上路了。 坐在马车上,倾墨好奇地问徒弟给剑取了什么名字。 听闻剑名后,她有点不满地撇撇嘴,“一般剑名不都应该叫锋啊、疾啊、影啊什么的吗?虽然它是黑了点,你也不能就叫它墨?怎么跟我爹一样草率呢!” 萧君祈只是笑而不答。 坐在一旁的柳漓倒是挑起了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 经历剑石山一事,三人之间的感情好了不少,毕竟一起死里逃生过,彼此都有种惺惺相惜和信任之感。 不过对唐倾墨而言,心里和好归和好,嘴上还是不饶人的。 “臭虫脸你看什么?就算我徒弟好看,你也不能看上他!” “咳,没有,我是在想,你们是怎么去到剑石山底层,取出那稀有剑石的?” “这个嘛,都得怪那不听话的蓝剑石!本小姐看上它是它的福气,它居然不跟我走!无奈之下,我就干脆把它炸出来了,谁知突然山体震动,害我们掉下悬崖,幸亏我有唐门秘器逢凶化吉,否则你就没有这个荣幸再见到我们了!” “你又不使剑,要那剑石作甚?” “不用它也可以摆着做装饰嘛!何况我还占着个名额呢,一生仅一次进入的机会,不带点土特产回来多亏呀!” “堂堂一块高贵的剑石,你却要把人家拿回去当装饰品,它当然会不高兴!石头也是有自尊的。” “哼,做本小姐的装饰品还会辱了它不成?若是某人的破剑,送我做装饰我都不要!” 漓水剑觉得很委屈,明明是主人得罪了她,为什么连它也要挨骂? 就在二人永不停歇的斗智吵嘴中,马车终是来到苍溪县的归人码头上。 目送倾墨和君祈上船,柳漓站在岸上朝他们微笑告别。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位挚友,虽然很不舍,柳漓只好期待与诸位的下次相会。” 少年干净的嗓音传来,“柳大哥,多保重!” 少女清脆的声音亦传入耳膜,“这么文绉绉的肉麻话,亏你也说得出口,不愧是只会腻歪人的臭虫脸!下次再见,我定要拿独门毒药给你治治!” “哈哈哈,我很期待!” 江水滚滚而逝,前往利州的客船亦随之漂远,耳畔仿佛还萦绕着那干净和清脆的声音,眼前却已看不见那灿烂夺目的笑脸。 蓝衣的风流公子站在码头久久凝望,直至那小小船舶消失在江水边际,只余下片片流波。 他终是转身离去。 一别行千里,相逢未有期。 00 0 第22章 迷魂香 利州离苍溪县并不远,船只沿阆水顺风而上,不出半日,师徒俩便来到了利州城内。 城中一家客栈里,少女师傅又开始照常进行每日训诫,教育她爱管闲事的徒弟。 “笨徒弟,到底要为师说几遍你才能长记性!方才那人明明没有找你帮忙,你如何自个跑去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可那老人家行动不便,既然徒儿力所能及,帮他寻一寻意外走失的孙女也是应当的。” “为师也盘缠不济,你怎么不将自个卖一卖,替为师赚点零花钱?” “……师傅,若你能省着点花,光柳大哥赠的那些就足够我们使很久了。” 唐倾墨柳眉一竖,就要再辩驳几句,可旁边一桌人的讨论却转移了她的注意。 “你们听说没有?好像又有姑娘不见了!” “什么!这是第几个了?自前几日起就不断有人失踪,还都是些貌美的黄花大闺女,这恐怕非巧合?” “我猜定是那专门拐卖女娃的牙子团伙作祟!不过你还别说,这些人做的可真滴水不漏,官府查了这许久也没点眉目,可怜那些姑娘家恐怕都已被糟蹋了!” 萧君祈显然也听到了这段对话,心中有些不安,赶紧对倾墨道:“师傅,这几日你定要跟紧徒儿,可千万别被人牙子带走了!” 唐倾墨一脸不屑,“哼,有本事就来带走我试试,包管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或许是声音有点大,邻桌的那几人不由转头看了过来。 见着是一个长相清俊的少年和面容娇美的少女,其中一人不由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小兄弟,这漂亮姑娘是你朋友?你可得将她看顾好,最近这利州城里不太平呐!” 萧君祈礼貌地拱拱手,“多谢提醒,在下定会保护好她!” 他忽又想起要替老人寻孙女一事,揣测此事可能也与那少女失踪案有关,于是又问道:“敢问诸位大哥,你们可知道有关那伙牙子的消息?在下方才答应一位老人家,要替他寻找走失的孙女,又想到可能与这伙歹人有关,还望哪位知晓内情的大哥提点一二。” 邻桌几人见这少年眼神清澈、相貌俊美又彬彬有礼,心里都生出几分好感,便好心劝告他:“小兄弟,我劝你还是别管这事,连官府都查不到人,凭你们两个年轻人,恐怕也寻不出什么结果来。不过我听闻,那些少女失踪前都闻到过某种异香,且一旦身边无人看管,她们就会自个走离以致失踪。你若嗅着些奇异香味,切记要看管好身边这小姑娘!” 听了这话,萧君祈蹙眉沉思起来。 倾墨倒是想起什么来,对他道:“徒儿,这异香恐怕是一种迷魂香,会让人丧失心智,听命于他人,不过这种香向来是当场发挥效果的,我倒未曾听闻事后还能对人造成影响的迷魂香,其中大概有蹊跷。” “师傅,从现在起,你寸步也不要离我,小心中了那古怪的迷魂香。”君祈的目光很坚决,他是绝不能允许有人从他身边带走她的! 倾墨反而笑了起来,嗤道:“怕什么?为师从小就与各类毒药打交道,区区迷魂香还勾不走我!” 倾墨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有个人盯了她许久,而后匆匆离去。 傍晚,客栈二楼的一间厢房门口,一名满脸坚定的少年和一个满脸不悦的少女在大眼瞪小眼。 “回去睡觉!为师的话你都敢不听了?” “徒儿今晚要守在师傅门口。” “我说了我不用你操心!” “对不起师傅,徒儿做不到。” “你!” 唐倾墨感到万分无力,她这徒弟一倔起来就是这样,谁的话都不听,颇有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意思。 “哼!那你就一直站这!” 说完,“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萧君祈也不在意,转身守在门前,抱剑而立。 月亮已经升至半空,皎洁的清辉洒满大地,小小的客栈也似被这光辉镀了一层银白的轮廓。 清冷月色下,英姿挺拔的少年长身玉立,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仿佛已经在此站了很久很久。 离少年所站的房门不远处,少女放了刚刚掀起的窗帘子,复又坐回床上,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没救了,我怎么会收了这么个笨徒弟?” 倾墨托了腮,似在思索要怎么解决当下的问题。 不知不觉中,鼻尖一点暗香飘来,让她逐渐放松了身心。 “嗯……好香……”神思有些恍惚,倾墨好像想起了许多快乐的事情,就要追着那给她欢愉的源泉而去。 脚步仿佛不受控制般,一步步朝门口迈近。 门前的少年似乎也嗅到什么不同,心下警惕,甚至拔出了怀中那把漆黑的宝剑。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少女眼神迷离地走了出来,她的脸上,还泛着喜悦的红潮。 “师傅!你要去哪?”注意到她的异常,少年紧张地问道。 少女没有回话,依旧面带微笑地朝前走去。 君祈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师傅恐怕是中了迷魂香了。 伸出手,迅速把她拉回到身前,清澈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倾墨觉得很烦躁,明明快乐之源就在眼前,却有人阻挡着她触碰它的道路。 一把挥开拉着自己的手,就打算继续前进。谁知,却又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怀抱中,有着面前少年特有的清冽气息。 奇异的香味被这气息一冲,似乎淡了许多,也让倾墨渐渐找回清醒的意识。反应过来时,她被自己刚才的举动惊住了!不过却也未注意到现在,自己和少年暧昧的姿势。 “怎么可能?我明明不应该会中迷魂香的!”倾墨一脸的不敢置信。 作为唐家嫡系子辈,她从小就要接受各种各样的试药训练,只要是唐门能弄来的,无论是什么类型的毒药或迷药,她都亲自尝试过,并且养成了强悍的抗药性。 但此番,她居然轻易就中了某种迷魂药的招,并且还丝毫未察觉,这是她不曾想到的。 萧君祈轻轻放开她,心里庆幸,好险自己守在门口,否则师傅也要被带走了。 胸口还残留着少女的温度,她这么快就清醒过来,倒让他觉得略有点遗憾。 “师傅,日后还是让徒儿守在你门口?”君祈诚恳建议道。 听闻此言,倾墨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瞪他:“不行!那样你还要不要睡觉了?” “徒儿少睡一会没关系的,从前也……” “从前那是没有为师在你身边,现在你都是有师傅的人了,怎么能还睡得那么不规律!” 说到此处,君祈倒是想起来了,以前自己独自闯荡江湖时,风餐露宿是常事,且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轻微的细小动静都可能让他整夜不眠。可自从遇到师傅后,他却的确再未挨饿受冻过,甚至,睡眠质量也比过去好了很多,还总是不知不觉地睡过头。 这一切,都是她给他带来的。 心中暖流涌动,萧君祈觉得,他的师傅,简直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而且还是份天大的宝贵礼物! 这样珍贵的馈赠,他怎么能不好好呵护她呢? 打定主意,就要继续坚持,结果倾墨突然问他道:“你还想不想救那老人的孙女?” 君祈怔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什么师傅突然提起这件事。虽然他想去救人,可目前根本毫无头绪,何况他还得随身保护师傅,也无暇顾及其他。 不过,他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为师帮你救她如何?” “什么?” 君祈太惊讶了! 除非人家对她有恩,否则他的师傅从来不会主动去帮人,更别提让自个冒险救人了。所以每次自己行善义之举时,她都颇为不满,还常常数落他多管闲事,此番她竟会主动提出要救人,实在不能不让他感到惊讶。 “为师说,我可以帮你找到那女孩的行踪!”倾墨不悦地重复了一遍。 哼,若不是为了不让这笨徒弟天天替她守夜,她才懒得管他人死活! “师傅有何办法?”萧君祈面露喜色,不仅是因为可以救那女孩,更是因为他的师傅总算能认同他的做法,甚至陪他一起行善了。 “既然那异香会持续起效,那么我肯定还会再跑出去,若到那时你不拦着我,而是悄悄跟在我身后,自然能找到那藏储女孩的地点。” 君祈有点犹豫,虽然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但让师傅作饵之事,他还是做不出来,刚打算拒绝,却又听到倾墨的质问:“为师难得想做一回好事,徒儿你难道都不支持吗?” 拒绝的话又咽回去了。说实话,他还是希望见到师傅一心向善的。 于是,在天微微亮的寅时时分,唐倾墨又浑浑噩噩地步出房门了,不过这一次,没有人阻拦她。 萧君祈隐在她身后不远处,紧紧地跟着正迷茫漫步的少女。 走至一片茂密的树林中,君祈惊异地发现,此处竟还有其他几名被香味引来的少女。 她们的脸上,同样都是带着甜美又迷离的笑意。 随着深入林中,周围繁盛的花草和参天的大树,将少女们的身影掩映得若隐若现,仿佛她们就要逐渐消失一般,气氛越来越诡异起来。 君祈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娇小身影,唯恐一眨眼就失去了她的踪迹。 然而,就在一瞬间,数名少女突然就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但一直密切注视倾墨动静的萧君祈却注意到,她是坠下去的,就像脚下突然塌了一块似的,直直掉进某处地里。 他飞速赶上前去,查探了半天那处地面,却一丝异常也未找出,这让他惊骇不已! “师傅!”他有些慌了,更多的却是懊悔,早知此地如此诡异,他根本就不该答应让她做饵前来! 而且凭借他与她身上所带蓝蚁的奇异联系,他能感应到她在离他远去,但此刻他却是毫无办法去到她的身边。 仿佛周身的力气都被剥离,萧君祈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绝望和恐惧开始在心间弥漫。他把她弄丢了,发誓要一直保护师傅的他,居然把她弄丢了。如今身边没有了师傅,他该怎么办才好? —_00 _00 第23章 少女雪兔 东方一轮红日缓缓升起,悄悄将阳光洒满大地,也照亮了树林中,少年落寞的身影。 萧君祈坐在地面上,呆呆地看着前方不远处,一朵蔫耷耷的小花。 他似乎盯了它许久。 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花,像是才被踩过的。 可这附近除了他,再无其他人的踪影。 不对,倾墨也在此地待过,但却不是那个位置,为何旁边的花会被踩了呢?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君祈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他快步走过去,仔细检查了那寸土地,甚至用祈墨剑插入地面探了探。 也不知触到了什么,地面居然忽地翻转了过来,让他不由自主掉了下去,随之,那块土地又再度回复了原状。 但萧君祈在地底下却是看的清晰,那处地面,分明是往旁边移动了不少! 在空旷的地下四周观察一阵,他总算弄清楚原因了。 只见顶上面一整块大地,都是由一个巨型圆盘稳稳托起的,圆盘上还有许多的小圆盘,但它们表面却是被泥土覆盖着,使从地面上看不出其轮廓。而他刚才,正是因其中一个小圆盘突然翻转过来,才掉入了地底。 更奇特的是,随着他的掉落,那块大圆盘竟迅速旋转了少许弧度,使得那小圆盘挪了些位置。是以,即便有人来到刚才那处地面查看,也发现不出蹊跷来。 是谁布置出如此巧妙的机关呢? 萧君祈没有时间细想,现下他得立刻找到师傅才行! 凭借心中与蓝蚁的感应,君祈顺着一条通道匆匆追去。 一间四面封闭的房间里,或坐或躺着许多美貌少女,让人怜惜的是,这些年轻美丽的脸上此时都带着或悲戚或无助的泪水。 被嘤嘤呜呜的哭声吵醒,唐倾墨坐起身子,缓缓扫视了一圈,大体也明白了眼下的情势。不过这房间密闭得太好,若无外人进来打开房门,倒也不易逃出去,只能先安静等等,再寻时机找个人来替她开门。 本是打算闭目养个神,可耳边的哭声太过聒噪,吵得倾墨烦不胜烦,干脆也不继续睡了。无聊之下,她倒开始物色起目标,想找个人陪她聊天解闷。 眼光寻了一周,入目的姑娘不是低声啜泣的,就是嚎啕大哭的,实在让她提不起兴致叨扰。 不经意间,倾墨却在墙角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姑娘。 那姑娘看上去比她还要稚嫩些,可面上的神情却没有半点少女的天真,而是一片死气沉沉。水灵灵的小脸干净而苍白,两片薄唇紧紧抿着,似乎因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最奇怪的是她的那双眼睛,大大的瞳孔中一片空洞,里面似乎有绝望,又似乎有解脱。 她就像一个美丽又呆滞的玩偶,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唐倾墨突然对她产生了兴趣,因为她是除自己外,唯一一个没有哭泣的女孩。 凑过去离她近了些,倾墨向她打了个招呼:“姑娘你好,我叫唐倾墨,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眼睛里总算恢复了些神采,怯怯地看了她一眼,感觉到对方没有威胁,这才轻声道:“我叫雪兔。” “很可人的名字呀!”倾墨有点惊喜,这女孩的名字就如她的人一般,像小白兔一样柔弱又可爱,惹人心怜。 雪兔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又恢复了刚才怯怯的表情。 “反正都要死了,名字又有何意义。”她低下头,弱弱地吐出一句。 “死了?谁说你要死了?”倾墨有点莫名其妙。 雪兔嘴角泛出一丝嘲笑,脸上的神色却是带了恐惧,“这里抓来的女孩,一旦被带走,就没有回来的,不是死了是什么?” 倾墨撇了撇嘴,“我看未必,一般姑娘家被抓都是两条出路,要么卖去青楼,要么卖与人做奴婢,谁没事捉女孩来就为了弄死啊?” “你怎么知道?”雪兔偏头看她。 “没办法,江湖经验丰富,就这么点好处。”倾墨无奈地摊手。 雪兔想了一会,又喃喃自语道:“或许,还是死了好一些……” 倾墨觉得这小姑娘也太悲观了,不由气道:“谁说你会死了?又有谁保证能将你卖了?我告诉你,今日我们都不会死,我们要逃出去!” “什么!逃?”雪兔的表情很夸张,甚至是惊恐的,似乎她从未想过要逃跑。 “对!等我找到时机,我不但要逃,还要狠狠教训这伙歹人一顿!”倾墨眯起眸子,声音有些冷。 时机来得很快,不多久门口就有人来了。 一个老鸨样的婆子走进门来,仔细瞧了一圈,转身指了几个女孩,朝后面跟着的大汉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一个我要了,其余的卖作奴婢。” 她指的几个姑娘中,赫然就有倾墨和雪兔,另一个则是还在哭哭啼啼的绿衣少女。 雪兔颤抖了一下,往倾墨背后缩了缩,而唐倾墨却嘴角勾起冷笑。 那大汉凶狠地命令三人过来,倾墨大大方方地走向他,雪兔怯怯地牵着她的衣角也跟过去,但那哭啼不止的绿衣少女却是死也不肯跟他走。 大汉干脆直接地将她敲晕背着出了门,又催促倾墨和雪兔也快点跟上。 倾墨出了门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是建在地下的,几人走在一处地下通道中。通道尽头站了一个人,看那人穿着打扮,倒像是个药师,不过他嘴角的邪笑却给人痞赖之感。 “王鸨婆,今日的货色如何?”那药师笑嘻嘻问道。 “张药师,你也见着了,就这么三个姿色不错的,近来你这里的好货倒是越来越少了。”王鸨婆语气里略有些不满。 “这可没办法,你也知道,官府在查着呢,何况这时间长了人们难免会多留个心眼,都将家里姑娘看管甚严,咱们也不太好下手啊!”张药师脸上依旧挂着痞赖的邪笑,但眼角却不由瞥上了三个姑娘。 当他看见倾墨身后的雪兔时,突然惊呼起来:“哟,这不是广寒门林掌门的千金嘛?居然你也进来了?可真让小人这里蓬荜生辉呀!”他的眼里有嘲讽和恨意,边说还边邪笑着靠近瑟瑟发抖的少女。 雪兔攥紧了倾墨的衣角,头越埋越低,身子也不住颤抖。 倾墨皱了皱眉,虽然她一向不爱多管闲事,不过身后这女孩牵她衣角的动作,让她想起了她两年未见的妹妹。 那个可爱的小丫头,自会走路起就成了她的跟屁虫,总喜欢牵着她的衣角,屁颠屁颠地跟着她在唐家堡胡作非为,可一旦受了委屈,她也会像这样躲到她身后,可怜巴巴地寻求庇护,结果每次都害她来背黑锅。 唐倾墨此时,也有想要保护这个女孩的冲动,就像是庇护她的妹妹一般。 她上前一步,挡住身后的女孩,目光直直盯住朝她们走来的痞赖男人。 看见另一个小姑娘挺身挡道,张药师略微一惊,随即又是一奇,笑嘻嘻道:“你这小姑娘倒是讲义气,莫非你想代替她让本大爷乐呵乐呵?” “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冷冷吐出一句话,倾墨随手就是一枚翠星镖,直逼他面门。 张药师吓了一跳,慌忙往旁边一躲,那细镖险险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却是扎上了那大汉的胸口,大汉闷哼一声瞬间倒地,身上背的绿衣少女也随之滑落下来。 见此一幕,张药师和王鸨婆同时都是一惊,对视一眼时,彼此都看见对方眼中的骇然。这小姑娘手段真厉害,利州城何时来了这么一位人物? 不及细思,张药师立马跪地讨饶:“姑娘饶命!小人不知姑娘驾临,多有得罪,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放小人一马!” 唐倾墨冷哼一声就要继续惩戒,可身后的雪兔却死死抓住她的衣角,眼中满是恐慌。 倾墨想了想,这姑娘似乎很胆小,若自己在她面前杀人,恐怕会吓坏她,于是只好作罢,领着她就打算离开此地。 谁知那狡诈的张药师目光突地一凛,拿出怀里的一包粉末就开始引燃,散发出袅袅异香。 倾墨一嗅到这香味顿觉不妙,立刻就要捂住鼻子,可还是晚了一步,那源源不断的愉悦之感再次向她涌来,让她忍不住就要往回走。 虽然她苦苦抵抗,可神智又开始迷糊不清,而且拉着她衣角的雪兔已经抵挡不住,开始朝后走去,带着她也不由自主地走回。 二人走至那张药师面前时,这痞赖男人又邪笑起来,“哈哈,想从我这里逃走,根本就是做梦!反正你们都是要被送去青楼的,不如现在乖乖让大爷疼爱一番。”说着就要伸手去摸女孩娇嫩的脸蛋。 但就在快要得手之时,一柄漆黑的宝剑刹那间横飞而来,差点斩断他的手腕!幸好他及时收回手,不过仍是被那凌厉的剑气所伤,弄得满手鲜血淋漓。 “哎哟!我的手!”张药师抱着右手惨嚎起来。 远处少年的身影闪电般疾奔而来,飞身至其中一名少女跟前,仔细查看她有无伤势。在发现少女的眼神有些飘忽时,他立刻拔出宝剑逼向惨嚎的张药师。 “灭了这香!快!”原本干净的嗓音也因染了怒意而变得有些嘶哑。 张药师见又来了一位不好惹的主,赶紧应是求饶,手中也急忙把刚燃着的香熄灭。 萧君祈转眼发现师傅逐渐清醒,这才放过他,急忙守到少女身边。 “师傅,你怎么样了?”语气中难掩急切和担心。 唐倾墨抬眼一看,竟然是徒弟来了,心中一喜,不由也忘了刚才戏弄她的罪魁祸首。 此时那张药师又开始打鬼主意,想要逃跑,便悄悄挪步走开,偏那王鸨婆也准备偷偷开溜,一不留神两人就撞在一起,惊动了不远处的少年少女。 “徒儿,别让他们逃跑!”倾墨急喊一声,就掏出暗器朝二人飞去。 可那张药师极为狡猾,一把扯过王鸨婆让她挡了暗器,自个儿却匆匆开溜,临离开时还不忘触动通道口的一处机关,把路封了起来。 但他却算漏了一招,唐门二小姐最是精通机关巧阵,在她面前,这种小小把戏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追至路口,倾墨随意按下一处凸石,那门就自动打开,一眼就见着那仓皇而逃的张药师,萧君祈几步赶上,抓住他的肩头就按至地上。 “哎哟别!少侠饶命!好汉饶命!小人知错了!”张药师已有些语无伦次,他知道这回自己是在劫难逃了。 唐倾墨走到他身边,皮笑肉不笑道:“这位药师,你似乎对迷魂药很有研究嘛,小女子很想与你切磋一番,如今你的药我已尝过了,不知你可想尝尝,本姑娘独门毒药的滋味?” 0 0 第24章 全都会死 “姑娘饶命!小人哪里对那药物有研究,只不过偶然间得了些稀罕物,便添入迷魂香中试验,这才发现那东西有此奇效的!”张药师拼命磕头求饶,他可是见识过这小姑娘瞬间放倒一个大汉的本事的,若被她拿去试药,不知要吃多大苦头! “稀罕物?什么稀罕物?” “就是这个!”张药师急忙掏出怀里的小布包,展开来露出内里的粉末,拈起一两颗黑色碎粒,指着它道:“这是小人意外得到的特殊叶片磨成,它有让人感到无比愉悦的作用,迷魂香中只要加入它,哪怕只闻过一下,心志尚弱的小姑娘就会不由自主地跟过来!” 倾墨捻了一些黑色碎粒,仔细观察了一番,又放在鼻下嗅了嗅,虽然没有点燃效果不大,但确是有清香飘来,让人闻之心情愉悦。 不过倾墨从未见过这样的叶子,即便在唐家堡她已识过数百种奇花异草,却也从未有一种与此叶类似,竟是通体黑亮的。 想了一会,她又问那张药师:“此物你从何得来?” “呃,小人是从一人房中养的花株上抢来的。本来小人是想夺那盆花,却正好被花主人发现,抢夺之下,便只折下了这片叶子。”张药师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奇异地出现了贪婪的神色。 “你可知那是什么花?”倾墨不由奇道。 “小人不知,小人从未见过那样诱人的花,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要据为己有,而且它的香味可比这叶子妖异浓重许多,嗅得人心里兴奋异常,好像自个是坐拥金山的大财主似的!”他眼中放光,贪婪之色更浓。 倾墨心中的好奇更重了,她还不曾见过这样奇异的花。 “那花主人是何人?他人在何处?” 听她提起花主人,张药师顿时失了兴致,眼中的贪婪霎时转变为愤恨,“哼,那花主人就是广寒门的掌门,林云桂!那个衣冠禽兽本是小人的好友,那日小人去门派拜访他,无意进到他家一间房中,发现了那盆奇诡之花,一时犯了贪欲便想拿走。谁知被他撞见后不由分说将我打了一顿,甚至还禁我于云纵后山一间偏僻茅屋中,想纵火将我活活烧死!幸亏小人命大,无意中发现一处密道,逃了出来。那林禽兽想必仍是在云纵山上的广寒殿里。” 唐倾墨闻言总觉哪里不妥,开始陷入沉思。 “师傅,此地密道众多,形势复杂,还有许多诡异的机关,也不知何时会出现意外,不如我们先出去再说?”萧君祈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催促倾墨赶紧离开。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来,倾墨干脆答应徒弟的请求,让那张药师领路,顺道带着昏迷的大汉和王鸨婆并一众被抓来的姑娘离开了地道。 出来时,他们果然是在云纵后山的一间废弃茅屋前。 考虑到不能轻易放过这狡猾可恶的张药师,倾墨正打算就地解决了他,却被君祈制止了。 “师傅,他虽作恶多端罪无可恕,但我们还是把他交给官府处置?” 看着徒弟乞求的眼神,又瞥见雪兔害怕的表情,倾墨拿好毒药的手也只得放下了。 众人行至官衙门口,交了人犯,官兵又通知各家领回了姑娘,整件事这才告一段落。 丢了孙女的老人对着萧君祈千恩万谢,原来那哭哭啼啼的绿衣少女就是这老人家的孙女,她此时也美目含羞地看着这俊美少年,颇有要以身相许的意思,看得唐倾墨浑身不舒服。 “对不住了老人家,这位少侠是我徒弟,前些日子我已将他许给一家丑姑娘了,您若是想给孙女提亲下回请早。” 倾墨将一番话说完,完全无视对方的尴尬与失落,立马拉着徒弟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不容易摆脱一大帮前来道谢的各路群众,二人躲到一处偏僻的墙角下,刚刚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倾墨却突然惊觉自己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 小白兔一样的少女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怯怯弱弱地望着她。 倾墨抚额头疼,“你也看上我家徒弟了?” 少女摇头,仍是眼巴巴地望着她。 倾墨不由感到疑惑。 一旁的君祈却好心提醒她道:“师傅,人家许是看上你了。” 吓? 她什么时候这么有魅力了? 然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那少女果然开心地点点头。 天!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看着一向聪明狡黠的师傅呆愣在原地的模样,萧君祈有点想笑,不过却也感到有些欣慰。 他这个师傅虽聪明漂亮,但却尚缺亲和力,因其常常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情姿态,让她身边少有朋友来往。他虽一直想帮她多结交些朋友,可惜那些刚认识的人却总是被她有意无意的刻薄话气走,不愿与之深交,这让他也很头疼。 可如今居然有小姑娘主动贴上来粘着她,这倒也确是一大进步了。 估计师傅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他干脆主动向那小兔子一样的少女走去,笑着柔声问道:“在下萧君祈,是这位姑娘的徒弟,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雪兔见他靠近,突然害怕地往后退去,不一会就又缩到倾墨身后去了。 这会唐倾墨倒是反应过来了,出于本能地挺身挡住她,如老母鸡般将少女护在身后。 “孽徒你要干什么?就算人家可爱你也不能对她起非分之想!” 看到师傅满脸警惕的不悦神色,君祈又想大喊冤枉。 对天发誓他可从未对那小姑娘有过非分之想! 从鼻子里闷闷地憋出一句话:“师傅我只是问她名字……” 又睁着无辜的清水眸子跟师傅眼神交流半晌。 最终他还是悻悻地退到远远的墙根去了。 也不晓得两个姑娘互相交流了些什么,萧君祈眼前再出现她们的身影时,俩人已经彷如亲姐妹一样了。 那兔子一样的女孩虽说仍是有些怯怯的,不过对他并没有开始那么排斥了,他也得知了她的名字,并且惊讶地了解到,她是云纵山现在的主人广寒门林掌门的女儿。 但更令他们诧异的是,这女孩虽是无意中走出门派来,她却并不愿意再回家去。 唐倾墨是乐得带着她一起的,这个有点像她妹妹的可爱少女,总让她有亲近和保护的欲望。 不过萧君祈却是坚决反对,他觉得雪兔的家人一定在焦急地寻找她,若她不回去,家里人肯定会为她的失踪而伤心的。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他们要亲自把雪兔送回家去。 没办法,碰到徒弟倔起来的时候,倾墨这个师傅也表示很无力。 可是此时,坐在角落里默默看他们争论的雪兔,在听闻自己又要被送回去时,眼里却露出悲伤绝望的神色。 广寒门就坐落在利州城边界的云纵山上,自从那场大火毁了山顶的云纵派门户后,云纵门下幸存的一个弟子就在山腰处建立了新门派的地盘,并给这新门派取名为广寒门。 传言月亮上有一座广寒宫,在那座精致的宫殿里面,锁着一棵树,一只兔子,还有一个女人。 这个门派的名字,与那宫殿很是相似,却不知,它是要锁一棵树,还是一只兔子,亦或者是一个女人? 自从踏上云纵山,本就沉默寡言的雪兔更再未说过一句话,倾墨觉得很奇怪,她和家里闹翻了么?怎么一听说要回家就如此闷闷不乐的? 不过君祈也劝她,即便跟家里有摩擦,毕竟还是一家人,家人是不会互相伤害的。 少女还是没有答话,仿佛在她要去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意义。 三人刚进入广寒门的山门,就有人拦住了他们。 “非本门弟子不得入内!”一名看上去有些傲气的高个青年直接地对倾墨和君祈道。 接着,另又有一名身材矮胖的年轻男子跑来,见着雪兔就粗暴地伸手拉扯她,嘴里还骂道:“小妮子你不要命了,居然还敢溜出去?不怕掌门打死你吗?” 君祈急忙向他解释道:“这位兄弟你误会了,她并非私自溜出,而是被迷魂香控制,身不由己才……” “要你多管闲事,快点滚!”那年轻弟子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就继续狠狠扯着柔弱的女孩往里走去。 倾墨闻言心中不快,就要上去教训,却被徒弟拉住。 “师傅,算了,既是他们的家事,我们也确实不好管。”君祈说着就打算带她离开。 刚走几步,倾墨耳里又飘进远处传来的只言片语 “雪兔回来了?太好了,小爷最近刚好有些闷,正愁找不到乐子呢!” “嘿嘿可不是么,虽说这丫头脑子笨了点,不过长得可是真不错……” 这些污言秽语瞬间激怒了唐倾墨,她突然一下子挣开徒弟的手,转身就朝雪兔被带走的地方追去。 “师傅!”萧君祈也察觉到不对劲,急忙跟着她赶回去。 追至一处草丛中,倾墨一眼就看见刚才的矮胖弟子在拿绳子绑人,而正在被粗鲁绑缚的柔弱少女,竟毫无半点反抗的意思。 只是她苍白的脸上,又再度浮现出倾墨第一次见她时的神情。 死一般的呆滞,像个美丽的玩偶。 “住手!你这畜生!”倾墨胸中的火气噌地一下窜起,手中的翠星镖带了怒意,闪电般飞向那矮胖弟子的后脑。 “啊!”只听一声惨叫,那人冬瓜一样的矮胖身躯就直直倒下,又如冬瓜一般在地面滚了几滚。 唐倾墨立刻冲上前去给少女松绑,雪兔一见到她的脸,眸中瞬间又恢复了神采,盈盈的泪珠含在大大的眼睛里,却仍是没有掉落下来。 周围的弟子听见惨叫,也纷纷赶至此地,将两名少女团团围住。 萧君祈见此迅速拔出祈墨剑,稳稳地挡在她们身前,警惕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双方僵持了许久,虽说那些弟子人多势众,不过眼前这少年周身散发的凛冽气场,以及他手中那把黑剑所放出的强悍剑气,无一不让他们心中颤抖畏惧,是以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僵持中,君祈感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哒,哒,哒。 很缓很缓的脚步,但每一步都如重千钧,带着浓烈的杀气。 唐倾墨越过他的保护,直直走到众人面前。 她的黑发被风吹起,拂过他的耳际,有些冰凉。 然而更冰凉的是她的声音。 她微微启唇,一字一字地预言。 “今日,此地,你们,全都会死。” _00 0 第25章 林云桂 在众人的瞩目下,唐倾墨轻轻抬起了手,脚下的步子亦随着她轻缓的手势而慢慢移动,她像是在跳舞。 舞姿轻曼,翩然若仙。 像一只斑斓的蝴蝶,悠悠然旋舞在这绿草丛间。 轻移,转身。 扬手,挥袖。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的美丽舞姿吸引了去。 可惜,这些目光在渐入狂热后,又迅速趋于暗淡。 因为那目光的主人死了。 没有人看清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他们只是看见一个一个僵硬的躯体,接连不断地倒下,脸上还带着迷恋的神情。 这是一支死亡之舞,它的名字叫做祭灵。 祭人之命,亡命之灵。 倾墨如同一位美丽的死神,用她手中看不见的丝线,在一一收割人命;用她绝美的舞姿,来祭奠这些刚刚逝去的亡灵。 整个过程并不血腥,甚至可以说是优雅的。 唐门的弟子杀人,从来都是冷静而优雅的。 而拥有唐门最尊贵血脉的二小姐,她的杀人方式,简直就是优雅美丽到了极致。 这是萧君祈第一次见她跳舞,也是第一次见她真正意义上的出手,没想到,一出手,就是死亡。 他不喜欢看她这样跳舞,尽管这舞蹈,是他从未见过的惊艳。 在他的想象里,他的师傅若是跳舞,应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或是一个月影清辉的傍晚,嘴角噙着甜美快乐的笑容,用那优美的舞姿征服所有人的心。 而不是现在,带着这样冰冷的神情,用这样绝美的舞,来杀人。 他想张口叫她停下,可当他看见她眼里燃烧的怒火时,却终是没有说话,只逸出一声叹息。 她在发怒,从未有过的愤怒。 在她帮雪兔松绑时,无意间却看到了她满身的累累伤痕,凌虐的,耻辱的,狠毒的,一道道丑陋的伤疤如同虫蛇般,攀爬在少女白嫩细腻的肌肤上。 她难以想象这个单薄脆弱的女孩曾经遭受过何种非人的对待。 也终于明白了她呆滞的表情和不说一言的原因。 这些伤害她的人,全都该死! 四周围绕的弟子逐渐反应过来,他们惊骇地喊叫,逃跑,流窜。 可是没有人逃得过。 唐门的人若是想杀人,谁也逃不了。 因为见血封喉的剧毒,是没有解药的,只要沾上一点,就会即刻死亡。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所有广寒门的弟子都死了,尸横遍野,但地上却没有一丝血迹。 不,或许还有一个人没死,那个作为雪兔父亲的林掌门。 不过无关紧要,灭了广寒门满门,她不信这门派的掌门不会主动来找她。 果然,有一个人影正急速向他们这里赶来。 “谁人如此大胆,敢杀我广寒门的弟子?”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声中含了内力,震得人耳膜生疼。 唐倾墨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直直望向声音的源头。 很快,一个中年男子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不过那人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猥琐丑恶。平心而论,虽说年岁已大,但从他冷峻的眉眼、凉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以及棱角分明的轮廓仍是可以看出,这人年轻时也应是个美男子。 “我。”倾墨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毫无掩饰之意。 中年男子看她一眼,不屑道:“区区一个小丫头,也敢口出狂言?” 倾墨嘲讽一笑,“对于狂妄鄙陋之人,恐怕什么话都是狂言。” “哼,废话少说,交出人来,老夫饶你一命!”来人显然不信她有这个本事屠戮满门。 倾墨也干脆不再多言,再度抽出那根透明丝线,直甩向那中年男子脖颈而去。 那人目光一凛,瞬间抽出随身宝剑,就急忙挥挡下那丝线的猛烈攻势,透明丝线去路受阻被狠狠甩回,刚巧碰上从旁飞过的一只小虫,刹那间那小虫就从空中掉落,再无动弹。 中年男子一见死虫,霎时明了情况,盯向倾墨的眼神也不由变得认真起来。 “不知我林云桂何时得罪了唐门中人,阁下竟连一声招呼也不打便毒杀我门下弟子?” “你自己的卑劣行径,还需他人告知吗?”倾墨懒得跟他废话,轻轻扯回丝线,继续向他发起攻击。 二人较量了数招,开始尚是倾墨占上风,可越到后来便越趋劣势。 倾墨暗想,这弦隐丝胜在无形,发招出其不意,但若交手时间一长,被对方看出了招式轨迹,这优势就不明显了。 于是手上力道加重,舞动丝线的手势也快了数倍,她要速战速决。 可惜那林云桂也不是泛泛之辈,将手中一把宝剑挥舞得出神入化,处处封住丝线迅猛的攻势,甚至几次差点攻破对方的防守。 萧君祈见两人缠斗起来,也立刻守在一旁密切关注,以防师傅万一不敌时他可及时出手。 突然,林云桂抓住了倾墨的一个破绽,剑锋一指便要断她后路! 唐倾墨闪躲不及,撤步急退,却仍是被那缠人的剑步步紧逼。 “哼,暗器毒药这等难登大堂的伎俩,如何能与兵器之最的君子剑相比?今日老夫就替唐门主好好清理一番门户!”林云桂说出这句话后,剑锋忽然一转,就要绕过她用丝线严密防护的胸口,直刺肋下! 只听“叮”的一声,本该刺中皮肉的利剑居然撞击在了另一把黑色剑刃上。 “师傅,快退下!”萧君祈急喊一句,便持剑上前代替她与中年男子交起手来。 林云桂一见又来个小辈,且还是个使剑的少年,心中冷哼,手中剑气陡然凌厉几分,就要狠狠教训这不自量力的毛头小子。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少年虽年纪轻轻,其剑法却精湛大气,俩人瞬息之间比了数十招,竟难分高下!且也不知那少年手中的黑剑是何来历,剑道何其之猛,剑气何其之利!即便他因年轻而内力不及自己,却足以用这柄宝剑的强悍威势来弥补劣势! 更何况,他隐约觉得这剑法十分熟悉,很像他原来在云纵派习过的云心剑法,却又不完全相同。飘逸流畅的动作中,还有另一种浩然正气,似又像是乾华派的乾坤剑法。 脑子里思索着,手下也不由分了神,一不小心便被少年抓住了破绽,漆黑的长剑直直抵住他的脖颈,却也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呵呵,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竟不知,江湖上出了这么位剑法高超的小辈。”虽是被胁迫着,林云桂倒也并无惧意,只是神色有些感叹。 倾墨冲上前来,就打算出手杀了他。 萧君祈却突然拦住她,急道:“师傅不可,他是雪兔的父亲!” “我没见过这样狠毒的父亲!雪兔也不需要这样的父亲!”倾墨恨声叱道。 那中年男子却没有辩驳,只是眼里闪过沉痛和憎恨,片刻后,他似乎心里放下了什么,神色有所解脱,缓缓开口:“老夫技不如人,听凭处置,还望给我个痛快!” “好!我成全你!”倾墨咬牙,手中丝线已然握紧,就待倏然出手。 然而,君祈仍是阻止了她,并且放下了手中祈墨剑,向那中年男子敬施一礼道:“晚辈萧君祈,这位是我的师傅,我们在利州城偶然遇见前辈的女儿雪兔,并将她送回家,可所见竟是前辈门下弟子肆意欺凌于她,晚辈师傅打抱不平便出手了,只是因愤怒下手过重了些,这才造成了今日的惨剧。若前辈要追究,晚辈愿一力承担后果!只是在此之前,前辈可否告知晚辈关于雪兔之事。究竟有何原因,让您忍心看一个小女孩受此折磨,何况她还是您的亲生女儿?” 林云桂神情有点冰冷,他相貌本就冷峻,此时面色一冷,登时如同腊月寒霜,让人忍不住感到寒意,“无甚原因,何况她也未必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痛色和恨意更浓。 倾墨顿时又是心头冒火,弦隐丝差点就收不住要再挥出去。 一只手及时地拉住她,手心里传来的暖意让她的怒气也渐渐平息。 “既如此,前辈应也不会在意雪兔的去向,晚辈冒昧请愿,希望能让她同我们一起离开。”君祈冷静礼貌地继续与他周旋。 “这些没用的弟子你们杀便杀了,只是雪兔,谁也不能带她离开广寒门!”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坚决,林云桂眼中的痛楚恨意简直浓得化不开了。 此时倾墨却忽然笑了,讽刺道:“将死之人也敢提要求?你若死了,有谁能阻拦我们带她走?” “不错,我若死了,你们便可带她走,所以快点杀了老夫,带她滚得远远的!”这饱经岁月沧桑的男人神色很复杂,似有挣扎,又似有解脱,但那双冷峻的眼睛里,却始终都带着痛与恨。 唐倾墨此时又不想杀他了,她要他活着看雪兔被带走,生生煎熬他的内心,让他也尝尝被人折磨的滋味。 “徒弟,留他狗命,我们带雪兔走!” 君祈向林云桂微一拱手,便跟着师傅往雪兔所在之处走去。 谁知那古怪男人突然又似发了疯般,挥剑直击向二人背后,口中大喊:“不准带她走!” 那剑势极狠极厉,仿佛一旦碰上就会被劈成两半似的。 萧君祈眼疾手快,刹那扬起祈墨剑,一式风起云涌,直直迎上背后来势凶猛的剑。 “咣!”双方的力道都太大,直接导致林云桂的剑被瞬间斩裂了一道痕!若不是君祈及时收住剑势,强烈的剑风就要彻底扫开对方的胸口! 林云桂眼中浮现震惊,话语脱口而出:“云心剑法第九式!萧纵是你什么人?” 君祈被这莫名其妙的话问住了,不由答道:“萧纵?晚辈不认识。” 林云桂忽又陷入沉思,口中喃喃道:“也是,他早就死了,那时这小辈恐怕还未出生,这剑法怕是哪位长老教他的罢。” 但他心中又隐有疑惑,那样霸道的一招,这小辈却能舞出飘逸逍遥之感,这样的境界他曾经只在云纵掌门萧纵身上见过。 想起萧纵,林云桂眸中又多了一层阴霾。 “你既是云纵的弟子,与老夫也算是同门,你若看上那丫头,自带去玩耍一番,不过事后务必归还广寒门!”无情的语句冷冷吐出,仿佛他所关心的一切,只有女孩最后的归属是否为广寒门。 这回不仅是倾墨,连向来好脾气的萧君祈都怒了,紧紧握拳的指节捏得咔咔作响,良久,他仍是缓缓松了手,向林云桂略施一礼,也不回话,径自带着师傅走了。 0 0 第26章 秀色可餐 回到雪兔所在的草丛间,可怜的少女仍在止不住地浑身颤栗,大眼睛里满是惊惧。 好多好多尸体,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 尽管死的都是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她还是忍不住感到害怕。 她又回想起了那一场场永不停歇的噩梦。 男人们在笑,放肆地、邪恶地大笑。 而她在挣扎,拼命地、无力地挣扎。 身体像是要被撕碎,但她毫无反抗之力,到后来,她也逐渐不再反抗了,像是死去一般。 她想要逃,逃出这个可怕的地狱,逃去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 可惜每一次,她都被抓了回来,并且承受更加残酷的惩罚。 “你还敢逃?还要像你娘一样逃离我身边吗?”愤恨嘶哑的声音在回荡。 她的父亲,像是对待仇人一样地鞭打她,打得她鲜血淋漓。 她不敢再逃,甚至只要一听到那个可怕的字眼,就会发抖。 她连死亡的勇气都没有,变得越来越呆滞怯懦,像个玩偶。 直到有一天,她不由自主地“逃”了出来。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何地时,她感到恐慌,但她不敢哭,因为每次她一哭,就要加倍受罚。所以她只能蜷缩在角落里,默默等待即将到来的鞭子。 然而,她没有等到预期的鞭打,而是等来了一个女孩友好的笑脸。 “姑娘你好,我叫唐倾墨,你叫什么名字?” 她在广寒门里,从未见过其他的女孩,她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很亲切,于是第一次,她将名字告诉了一个陌生人。 这个女孩很奇怪,仿佛一点也不害怕,还声称要逃出去。听见这话的时候,她被吓到了。 但结果是,这女孩不但逃了出去,还救了所有被抓的姑娘,甚至绑了那些歹人。 雪兔觉得,她就像是神灵一样,能拯救世人。既然她能救世,那么她也一定能救自己。 可当她听闻他们要把她再送回家时,她彻底地心灰意冷了。 知道自己逃不过宿命,她已经准备再一次认命,没想到,在她以为自己又要死去的时候,那女孩的脸又再度浮现在眼前。 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就要再眨眨眼,但早已干涸的双眼,不知为何竟湿润起来。 她只好睁大眼睛,看那女孩为自己松绑,看她眼中腾起怒火,再看她杀人。 此时,雪兔恐惧地看着身边的尸体,心里无比期盼那女孩的再次出现。 远处逐渐显出两个人影,身姿曼妙的少女,和身形挺拔的少年,正迅速朝她奔来。 “雪兔,别害怕,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有人轻轻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慰,一时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这种从未有过的安心,让她的眼圈又湿润了起来。 倾墨看到少女饱含泪水的大眼睛,可她却始终在压抑着自己,不让它们掉下来。 “想哭就哭出来,没什么丢人的。”她轻言哄劝着,但似乎不起效果。 细心的萧君祈却注意到,雪兔在害怕地发抖,仿佛流泪对她而言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于是他微微凑到她耳边,柔声安抚道:“别担心,能伤害你的人已经都不在了,不必再顾虑什么,也不用再压抑自己,我们会保护你。” 雪兔闻言果然停止了颤抖,微抬起头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真的可以哭吗?” 少年微笑地点头。 克制许久的泪水这才总算倾泻了出来,雪兔将头埋在倾墨肩上,起先只是嘤嘤地啜泣,渐渐地哭声稍强,到后来她整个人都趴在少女怀里大哭起来。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哭过了,像是要把长年累月的委屈全都宣泄出来一般,她用尽了全力释放眼泪和情绪,哭到最后浑身无力,直接就倒在倾墨怀里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雪兔鼻尖嗅到烤肉的香味。 “你醒啦?过来吃东西。”唐倾墨笑着拿来两串烤好的鱼,坐在一旁的木桩上招呼她。 不远处的火堆旁,萧君祈在忙着烧烤食材,看起来被熏得汗流浃背的样子。 哭得消耗了太多体力,雪兔也觉得肚子有点饿,只好满面羞红地走过来一起用餐。 “尝尝我徒儿的手艺,我是觉得还不错的。”倾墨说着递给她一串烤鱼,自己也开动起来。 雪兔小心地撕下一点喷香的鱼肉,放到嘴里嚼了嚼,果真尝起来鲜嫩爽口。她还从未想过,男孩子也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美食,不禁略有惊讶。 “这位客官,小人的鱼可还合你胃口?”君祈也刚刚忙完走过来,端了一盘烤好的各色熟食,笑吟吟地打趣道。 雪兔听了果然笑起来,点头应道:“很好吃。” 少女的眼睛弯弯地眯起,粉嫩的唇角微微上扬,柔软的脸颊一笑就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甚是可爱动人。 “呼总算是笑了,徒儿你此次有功,下回找为师领赏。”见她终于笑出来,倾墨可算是舒了口气,她差点以为这小姑娘不会哭,也忘了该怎么笑呢。 对师傅的空头支票早习以为常的萧君祈倒也未在意,只多给了雪兔几串烤食,鼓励道:“喜欢就多吃一些,你太瘦了。” “祈哥哥,你是同你娘学的做饭吗?”雪兔有些好奇地问道。 君祈的手忽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洒脱笑道:“不是的,我娘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 雪兔闻言也颤了一下,低下头,凉凉地开口:“我娘也是在我出生没多久便过世了。” 萧君祈诧异地看她,但又很快释然。是了,若是她娘尚在,也不会让她受如此多苦了。 不过见她又再度落寞的表情,他心里也有些不忍,安慰道:“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逝者仍是给我们留下了一些东西,支撑尚留于世上的我们继续走下去。” “什么东西?”雪兔有点好奇。 “一个期望。”君祈朝她微笑。 “期望?什么样的期望?”她不解。 “期望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期望你能为这世上带来价值,期望你活得快乐,这样的期望。” “可是,我娘并未告诉我她的期望。” “那你想不想听听看?”萧君祈对她狡黠地眨眨眼。倾墨似乎有点明了徒弟的意思,不由也坐过来侧耳倾听。 看见少女天真地点头,君祈忽然有点感叹,怎么如今自己也会骗人了。但他还是摆出一副知之甚深的样子,向雪兔缓缓道来。 “你娘她,定是期望你为自己想为之人,做心中想做之事。” “我想成为的人?” “对,雪兔想成为什么样子的人?” 少女思索了半晌,终是茫然答道:“雪兔……不知道。” “嗯……既然你想不出,我给你寻个梦想如何?”萧君祈开始循循诱导了。不过他心里却忽然觉得,怎么现下这一幕莫名熟悉?噢对了,师傅当初要他拜师时,好像也是这么忽悠他的。 “嗯!”雪兔似乎有点高兴。 少年沉思了片刻,不经意瞥见草丛中一株雪白饱满的蒲公英,脑中灵光一闪,便折下那株花来,耐心讲道:“你看这株蒲公英,尽管它很柔弱,常常被狂风吹得花枝弯折,但它并未就此被击垮,而是用自己微小的力量,让风带着它的种子去远方,生根发芽,延续希望。我愿你也能像它一样,面对挫折不屈不挠,反而能将温暖的种子传递出去,播撒到人们心里,你可喜欢这样的自己?” 他的声音很轻慢,也很温柔,仿佛在徐徐讲述一个睡前故事,故事讲完,他将那株蒲公英珍重地放到少女手中,就像在交付一个珍贵的灵魂。 雪兔有点听入了迷,原本无神怯懦的眼睛里,渐渐泛起希冀向往的光彩来。 但她同时又有点儿迷茫,不确定自己能否成为那样的人。她太胆小内向,没有把握将属于她的温暖传递到别人心里去。 许久许久,她盯着手中那株雪白的花,眼中的光芒愈来愈亮,神情也变得愈来愈坚定。 雪兔终于开口说话,声音里含着喜悦和憧憬:“我喜欢。” 她忽然转头,朝倾墨和君祈绽放出如蒲公英般纯净美好的微笑。 “有一天,雪兔会成为这样的人。” 看着面前这个少女不再彷徨,不再悲伤,而是重新建立她自己的梦想,重新拥有属于她的最美笑颜,倾墨的心中刹那有种被触动的感觉。 那是从未有过的欣慰与欢喜。 原来,帮助别人,也可以收获这样的快乐和感动。 这就是她的笨徒弟一直这么做的原因吗? 倾墨不由转眸看他,像是在重新审视一般。 萧君祈年轻英俊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好看,他眸中闪动的清波很温暖,甚至他侧脸的整个轮廓曲线,都因这笑容变得柔美俊秀了许多。 察觉到师傅的目光,少年也抬眼看她,视线相接的一刻,彼此似都感觉身体颤栗了一下,又同时都有些脸颊泛红,倾墨突然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墨姐姐,你的脸怎么红了?”雪兔眨着天真的大眼睛问她。 “呃,吃得太饱了。” “可是你貌似没吃很多呀。” “咳,有时不用吃多也会饱的。” 雪兔脑中忽想起一个词,便直接问了出来:“是不是秀色可餐?” 这下子,唐倾墨脸更红了,干脆找个借口匆匆离开,避开她的追问。 只剩下满脸疑惑的雪兔和魂不守舍的君祈留在原地。 “祈哥哥,你说我猜对了吗?”执着的少女转而又问留下来的一个。 结果支吾着答不上来的萧君祈也匆匆找借口离去了。 雪兔托了腮,不解地自言自语:“云纵山这么美,难道还不够秀色可餐的吗?” 0 0 第27章 血红之花 的确,云纵山很美,而且是一种有别于其它名山的清丽之美。 整座山上看不见大树,甚至连高一点的植被都没有,放眼望去全是绿油油的青草地,以及漫洒其中的白色蒲公英,像是一条绿底白花的裙子,轻轻柔柔地系在云间。也不知是天上哪座仙宫的神女,将她的仙裙遗落了一角,不经意投入人间。 当蒲公英飘飞起来的时候,这条裙子似也跟着飘摇,仿佛穿裙子的仙女在笑,笑得轻颤了满裙的芳华。 而站在山上的人,观赏到的又是另一番美景。 唐倾墨他们此时,就在去云纵山顶的路上,沿途欣赏这样难得的美景。 倾墨显得很高兴,她从未见过这样特别的山,视线所及,全是绿草掩映着白花,清秀喜人。偶尔还有几只野兔跳跃其中,更平添了几分活泼。 路上遇见一只通体白色的兔子,倾墨顺手就逮了送给身后的少女。雪兔抱着小白兔,可爱的脸上晕了层粉红,笑起来时才出现的浅浅酒窝一直没有消失过。 沿着白茸茸的绿草地行至山顶,四周景物却陡然一变! 灰黑破败的云纵大殿,有些炭化的焦状柱子,寸草不生的漆黑地面,都彰示着此地曾被一场大火侵蚀过。 三人进入这处毫无生机的门派遗址,仔细搜寻有无可疑的线索。 “唉,毕竟都过去十几年了,果然什么都没有留下。” “墨姐姐再找找看,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呢。” “师傅,你若累了就先休息,徒儿自己找也行的。” 倾墨白他一眼,转个身又继续研究柱子去了。 或许由于破损严重又年久失修,被火烧焦的一根横梁忽然有点不稳,晃了晃便直直砸下来,而下方刚好是正查探某物的雪兔。 “小心!”萧君祈一见有异,即刻抽出祈墨剑,冲至雪兔身旁,瞬息间就将那截横梁斩成两段。 而雪兔因惊吓后退,不意竟摔了一跤,重新坐起来时,她发现手上沾了些黑色碎末,仔细一嗅,似还有香味传来。 倾墨注意到她的举动,不由也走上来,细细端详了那碎末片刻,惊异地发现这与张药师拿给她看的黑叶碎片很相似,就连香味也似曾相识。 “徒儿,你来看这个!” 君祈也认出了这黑色碎末,蹙了眉道:“当年那场火事,莫非与张药师所言的奇花有关?那么也可能与那花主人林掌门有关了?” 倾墨心中又浮现出那种不妥的感觉,但她又想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 晃晃脑袋,干脆不想了,她觉得,与其自己瞎猜,不如直接找当事人问来得快。 “走,我们去找那林云桂问清楚,若当年之事是他干的,我们也有借口杀人了!” 可没走两步,却又发现雪兔站在墙角瑟瑟发抖,眼睛里满是畏惧。 倾墨走近她,劝慰道:“雪兔别担心,有我们在,他不敢伤你;若实在害怕得紧了,不如你就留在我徒弟身边,我独自去找他就行了。” 君祈听言坚决反对,“师傅不可!你自己去太危险,那林掌门亦不是好惹之辈,徒儿必须陪在你身边!” 倾墨瞪他一眼,就要驳回,但雪兔却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我要同你们一起去。” 似这句话耗费了她太多心力,少女说完便深深抚了抚胸口,待气息微匀才又朝二人微笑道:“雪兔说过,雪兔要成为如蒲公英那样的人,所以,即便狂风很可怕,我也不能退缩!” 她说得很坚定,眸子里闪现的亮光,灿若晨星。 倾墨和君祈对视一眼,均明白了她的心意,也便答应下来。 然而当他们来到空荡荡的广寒门时,却到处都找不到那个狠厉的林掌门了。 “莫不是那老混蛋怕我们追杀,畏罪潜逃了?”倾墨很纳闷。 更郁闷的是萧君祈,为何他每次好不容易查出些眉目,都会突然断掉。 唯独雪兔此时却是若有所思,她似想到了什么,却又有些挣扎。 但最终她还是开口了。 尽管嘴唇有点发颤,她仍是轻轻吐出一句话:“我想,我知道爹在哪。” 雪兔领着二人来到广寒门后庭一处坟包前,墓碑上什么也没写,但却很光滑洁净,似乎常常有人来此擦拭清理。 也不知雪兔触动了上面哪一处,坟前地面石板竟缓缓挪开,分出一条地道来。 “如果我猜得没错,爹应该就在里面。”雪兔垂了眼睑,不让人看出她的表情,但她的手指却是在微微发抖。 “这墓主人是谁?你怎会知道你爹在此地?”倾墨有点疑惑地问。刚才连她也未曾发现这墓碑上是有机关的,更没想到这坟下还有地道。 “是……我娘。”雪兔的声音也带了颤,更是染了些悲痛,“我曾经想要从这里逃出去,因为我看见过爹在此悄悄开启机关,再见他时却是从正门回来的,才知道这条路应是通往广寒门外。而正门时刻有人看守,我是无论如何出不去的。” “那你为何没有逃出?”君祈也问道。 雪兔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死死捏着纤细脆弱的手指,“我在快要离开地道进入一个房间时,被爹发现了……” 她没有多说,但倾墨和君祈都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想必她身上的伤也都是那时造成的。 不愿再继续唤起她的痛苦回忆,倾墨点点头便先进入了地道,随后君祈也带着雪兔跟了下来。 通道不长,很快他们就来到一间房门外,唐倾墨仔细检查了一番,虽说有机关,不过看似麻烦不大,倾墨随手摆弄了一会便听到“嗒”的一声,机关被破。 推开门的一刻,倾墨的视线瞬间被一朵妖异冶艳的红色花朵吸引住了。 漆黑的枝叶,硕大的精致花冠,血一样的花色,。 仿佛那些繁复花瓣上的纹路,就是无数细小的血管,其中还隐隐流动着鲜红的光泽。 而在那层层密密的花瓣中间,暗黑色的花蕊簇似乎望不见底。 可就是那神秘的黑巢,使人移不开目光,像是里面有什么心中极渴望的东西。 似蛊惑一般地,让人想一直盯着它看,仿若那里能看到自己的内心。 浓重的香味飘来,引诱着人们的靠近。 唐倾墨就这么被它迷住了,而且无法自拔,连要挪一步都忘记了。 萧君祈站在她身后,看面前的师傅自进门起就没有动静,不由有些奇怪。 直到机关被触动的声音传来,君祈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手臂一用力,狠命将师傅拉回来。 可惜太晚了。 三人所处的狭窄通道顷刻间被六面封了起来,任何一个方向都有流矢极速飞来,他们逃无可逃! 这是瞬间让人致命的死地! 雪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吓得尖叫起来。 君祈抽出宝剑抵挡,死死地护住两个女孩。 但尽管如此,那些流矢也似毫无穷尽一般,且数量越来越多,耗得他也开始力不从心起来。 就在此时,一面墙壁突然被破开了!一个人影冲进来,大喊一声:“快走!”随即便立刻与那些流矢抵抗起来。 君祈趁他抵挡的时机,迅速将倾墨和雪兔送出墙外,当他再度回来想要救那人时,此地的流矢已经密密麻麻如雨点一般了! 那人身上已中了数箭,血流不止,却仍在负隅顽抗。 萧君祈急忙挽出剑雨助他,祈墨剑有感,剑气刹那释放到最大,以极致的防守阻挡那些流矢,这才让少年有空可钻,使劲将那人拖扯出来。 直至此刻,他才惊讶地看清,此人竟是林云桂! 倾墨也终于从迷惑中清醒过来,看清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时,她的惊讶简直到极点了! “你,为何救我们?”这句话几乎不由自主就脱口而出。 林云桂虽然很虚弱,但他仍是挣扎开口,恶狠狠地骂道:“老夫就不该救你们这等窃贼!给老夫滚!” “什么?”倾墨又惊又怒。 “哼,擅入他人之墓者,非盗墓贼还有何人!” “我们不是……” “滚!留下雪兔,尔等快滚!” 倾墨还要再争辩,却被君祈一把拉过,“多谢前辈相救之恩,晚辈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前辈恕罪,告辞。”说完他便带着师傅匆匆离开。 直至二人走出墓外,倾墨才终于挣开了束缚,恨声骂道:“孽徒你做什么!怎么能把雪兔留给他?你想害死雪兔吗?” “师傅,他不会害雪兔,你没看出来吗?他是来救雪兔的!”君祈急急解释道。 “你说什么?” “那门口机关定是他为阻挡外人进入而设,我们此次不小心触发机关,若非他为了女儿舍命相救,我们早就死了!” “我不信!那他为何要鞭打凌虐自己的女儿?” “这其中或许还有其他因果,但雪兔从此地逃出那次,他应是想警告她不得再靠近这处险地才是。” 倾墨虽生气,但还是存了理智,仔细一想,倒也确有道理。 她屠了广寒门满门,那人想她死都来不及,又怎会好心来救她?可是,若他是来救自己的女儿,为何他之前要那么对待雪兔呢? 想不通,脑子一团乱,倾墨干脆绕着云纵山狂奔了一圈,以发泄心中郁结。 不知不觉二人便走到了云纵后山,来到了之前他们绑张药师的那间废弃茅屋前。 萧君祈默默跟在她身后,不远亦不近,将将能保持在她若有任何动静,自己能及时够得着的位置。 看到这间茅屋,倾墨心里又开始烦躁起来,她总觉得自他们来到利州,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很有蹊跷,但却始终找不出问题所在,不由一屁股坐下来,咬着指甲思考。 君祈怕她脑中绕不出来,试着同她讲话。看见这茅屋,便顺口提及了那日,他来找被迷香引走的她时,见到的那奇怪圆盘机关。 倾墨听着他的讲述,脑海里的各种疑点逐渐浮现,一点点清晰起来。 突然,脑中灵光顿开,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急道:“不好!徒弟,我们被那药师骗了!” 0 00 第28章 常小娥 “什么?”萧君祈满脸诧异。 “那样隐秘的房间,连林云桂自己的女儿都不敢进去,他怎可能无意间闯进去?甚至不伤分毫地折下那株花的叶子?” 君祈顿时也醒悟了过来,他们从那处房间出来可谓是死里逃生,况且若不是屋主人看在自个女儿的份上前来相救,他们早已死在里面,而其他人又哪里有这样凑巧的运气? “快!快跟我去府衙大牢!”倾墨来不及多解释,直接拉了他就往利州城官牢奔去。 利州大牢门口,少女正在向守牢官兵问话。 “前两天进来的那个拐卖姑娘的药师?他在狱中畏罪自杀了。”官兵随口回答,反正那样的人牙子即便不自杀,最后也是要执行死刑的。 “啊!”倾墨惊了一跳,又急急问道:“那他尸体现在何处?” “自然是埋在死囚坟场了,我说你这小丫头管他许多做什……” 还没等那官兵说完,面前的少女并她身后的少年就同时消失了。 “嘿!我说现在的年轻人怎的都这般没礼貌!”某官兵气得吹胡子瞪眼。 二人来到坟场,好不容易打听到了那张药师的掩埋地,结果找到那却发现,坟包竟被人挖开了!哪里还有尸体的痕迹? 倾墨托着下巴冥思苦想。 想必这张药师是故意诈死的!他定然被人所救,并且还活在这世上!可他为什么要骗他们?甚至煞费苦心地精心导演了一整出戏?他的目的到底何在? “师傅?那药师骗我们有何好处呢?他当时可是差点因此送了命的,世上有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么?”萧君祈也很不解。 脑海中与张药师有关的一幕幕画面在回放。 奇异的迷魂香,诡异的地下密道,云纵后山的废弃茅屋,柔弱可怜的被害少女,这一切之间有什么内在联系吗? 回想中,倾墨忆起了张药师说过的一番话 “这是小人意外得到的特殊叶片磨成……” “小人是从一人房中养的花株上抢来的。本来小人是想夺那盆花……” “小人从未见过那样诱人的花,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要据为己有……” 脑中忽有一道电光划过,对了!那盆花! “徒弟!那狡猾的张药师,他是想要得到林云桂的那株奇花!”倾墨有如醍醐灌顶,毫不犹豫地指出关键所在! “什么?那株花?它此刻应该尚在那机关重重的密道房间中啊!” 闻言,倾墨胸口突地一跳,“糟了!雪兔他们有危险!” 君祈此刻也反应过来,心头大惊,连忙拉上师傅急赶回云纵山。 然而这时,云纵山上的广寒门内,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一个褐袍男子站在一处坟包前,盯着那已然打开的地道入口,阴阴冷笑。 “呵,师兄,你终归还是败在我手里。” 褐袍男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乐事,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就凭你也敢跟我抢火莲吗?当年若非我一时不慎让你抢了它去,它何至在此被埋没了十余年!哼,可惜,你还是不够心狠,今日也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笑罢语毕,那褐袍男子便施施然步入了林云桂和雪兔所在的密道中。 密室的气氛很压抑,仿佛整个房间都笼罩上了一层阴云,唯独摆在正中的鲜红花朵开得欢快,给这沉闷的地方带来一点生气。 惊慌失措的少女仍瑟缩在墙角,怯生生看着她的爹极度困难地处理身上伤口。 没有人开口说话,房中一片安静,仅有中年男子偶尔传出的虚弱气喘,和包扎伤口时发出的衣料摩擦声。 然而就在这一片沉闷的安静中,有脚步声传进来。伴随脚步声一同而来的,则是一名褐袍男子的佝偻身影。 “林师兄,好久不见。”男子阴森低哑的嗓音如从地狱而来。 林云桂挣扎着看了他一眼,冷哼道:“自个本事不足,便派两个毛头小辈来暗算老夫,师弟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哈哈哈,可邱某想要的结果仍是达到了!更何况,若非师兄你情感未泯,为救女儿破了这绝命关,此番我又如何能得手呢?” 林云桂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呵,你如何确定这次就能得手呢?” 听闻此言,褐袍男子眉角一动,心中暗自一跳,倏然转身就往那红花所在奔去。 可惜他慢了一步,不知林云桂指尖弹了颗什么珠子过去,一触到那血红的花瓣便开始剧烈燃烧,将那美丽的花朵一点点吞噬起来。接着在那花盆处,也开始冒出大量相同的珠子,纷纷涌上花枝,烧灼侵蚀。 褐袍男子看得目眦欲裂,忽然改变方向朝墙角的少女冲去,一把抓起她威胁道:“撤下那些燧火珠!否则我就杀了她!” 见他抓了雪兔,林云桂似乎身上瞬时又有了力气,拔剑上前与那褐袍男子抢夺女孩。那不要命一般的猛烈剑势,让褐袍男子也有些招架不住,不由自主便松了手,让雪兔逃离了魔爪。 “快走!离开这里!”林云桂大喊一声,双指间火珠一掷,触发开启了墙上一道机关门,吩咐少女这一句后,他又继续与褐袍男子缠斗起来。 雪兔吓的六神无主,听言便立刻逃入门中急速离去。 “当年云纵灭门惨案我尚未与你清算,收了这邪花本是为让你死心,不再继续犯错。然这许多年,你竟还未放弃?那今日就休怪师兄无情,与你同归于尽了!”说着,林云桂又添了把火,将整间屋子都燃烧起来。 “哼,说得好听!别忘了,当年之事也是有你一份的!你若真要让我死心,何不早毁了它?你无非是想借它之幻力,让你再见到你那老相好,重温旧梦罢了!”褐袍男子冷冷地嘲讽道,毫不在意身旁正熊熊燃起的火焰。 “你说什么!若不是因你挑唆,我怎会一念之差解开封锁的地星盘,让你等趁机从后山密道偷入云纵派!更何况……若不是因此事,她……她也不会死!”林云桂情绪很激动,眼中又流露出深深的恨意和沉痛。 “哈哈!我可真想不通,那个风尘女子如何把你迷成这样?就连她和萧纵给你带了绿帽你都甘之如饴?甚至现在,为一个很可能不是你骨肉的女儿送了性命!啧啧,师兄你可真有肚量!” “住口!她不会,萧兄也不会,一切都是你在挑拨离间!” “哈哈哈,是不是都由你说了算,我记得当年你可是深信不疑的,不然也不会一怒之下开启了地星盘,引入了修罗火莲,一夕烧毁了萧纵毕生心血的云纵派!而你创立这广寒门又是何意呢?嘶依我看,是为了锁住那个叫常小娥的女人!” “哐当!”林云桂手中长剑被击落,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软倒在地上,眼里一片愕然。 许多封存已久的记忆轰然涌现出来,炸得他体无完肤。 “你的剑法不错,就是人冷了点。” 明媚的暖阳下,青草地里的黄衣女子巧笑嫣然,调皮地朝他吐舌头,飘飞的蒲公英绕着她翩翩起舞,清丽脱俗有如天宫仙子。 那一刻,他从来只专注于武功剑法的心,第一次被其他东西所占据了。 “萧兄,后山的那位姑娘是何人?” “嗯?你是说常小娥么?她刚刚搬来这,是我云纵的贵宾,你这大长老可得好好招待人家。”这位云纵的年轻掌门全然没有一点威严气质,此时他的眼里,反倒带了几分调侃和戏谑。 “小娥,嫁给我。你……可愿意?”林云桂从未想过,一向冷静果断的自己,也会有这样困窘忐忑的一刻。清冷英俊的脸上,隐隐带着可疑的红晕。 可不知为何,对面的姑娘有些担忧踌躇,“我……习惯了自由的……”吐出这几个字,她便不再说话了。 “哈哈,萧某可不知,我冷冰冰的林兄弟还有这样一面!小娥,莫非你不喜欢他吗?”萧纵此时不知从哪冒出来,直接问向那不知所措的黄衣女子。 “不,不是……可我曾是……”美丽的姑娘俏脸含愁,隐有忧色。 萧纵心中了然,走至她身边悄声道:“我这兄弟不是那等庸俗之人,不用害怕,告诉他也无妨的,你若不敢提,我替你解释也可。” 常小娥顿时用眼神哀求他,让他别说出她的秘密。 林云桂忍不住上前一步,起誓道:“小娥,我发誓会永远对你好,照顾你一辈子,你再也不用独自承担一切,无论遇到任何困难,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 常小娥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有些不忍拒绝。 而萧纵也在一旁煽风点火,他实在觉得这对璧人很般配。何况他从青楼救出这刚烈的女子时,也实在想不出有谁能配得上她。如今倒也不需去寻找了,月老牵的红线,是天定的姻缘。 “那,好,我答应你。”清丽的黄衣女子羞红了脸,仍是紧张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不过林云桂却觉得,这是他此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然而,当萧纵的死讯传来时,他期盼已久的成婚之日,却硬生生成了好兄弟的忌日。 常小娥一直在哭,她还闹着要去找他,虽然林云桂心中也很悲痛,但他却很诧异,萧纵居然在他妻子心目中,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心里面忽然,起了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 直到和他拜入同一师门习机关之术的师弟来找他的那一天,这种情绪,简直高亢到令他发疯。 “师兄,你可知萧纵可能没死?” “什么?” “说是意外身亡,可谁也没见到他的尸体。而且……我听说嫂夫人最近经常出门?恐怕是去找他了。” “小娥?她为何要找他?” “师兄你竟不知?他们从前的关系可是不一般哪!” “小娥冰清玉洁,又恪守妇道,怎可能与其他男子有关系?” “咦?萧纵没告诉过你,常小娥从前是青楼女子么?” “啪!”从未离手的宝剑瞬间掉落在地,林云桂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了。 “师兄你当真不知?那萧纵可真够损的,如此重要的情况也不告知于你,平白让你捡了双破鞋呀!” 看对方没有反应的样子,那人又火上添油道:“而且我听闻,是萧纵替她赎了身,迎入云纵后山居住的,这怎么有点像……金屋藏娇的味道呢?” 这回林云桂有反应了,冷峻的眉皱得死死,眼中的怒火像是要焚烧了自己。 他抛下手上的一切即刻冲回家中,却四处找不到妻子的身影。 他坐在房中,枯等成灰。直至第三日,他才听见开门声。 “云桂,你怎么了,为何呆坐着一动不动?”女子温柔动听的嗓音传来,他却觉得,这声音仿佛在嘲笑他一般刺耳难听。 “你去哪了?”平淡的语调,听不出情绪。 女子似有些害羞,柔声道:“我本是去寻萧大哥的消息,不过回来的路上,却意外得知了一个喜讯。” “哦?什么喜讯?” 常小娥的脸有点潮红,咬唇羞涩道:“我……我有孕了。” 谁知,她没有看到他预料中的惊喜反应,而是木然的神情,以及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谁的孩子?”他问。 “什么?”她惊。 “你不是风尘女子么?理应见惯了世面,怎会如此惊讶?”他凉凉地看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你知道了?”她眼中逐渐泛起惊惧和恐慌。 “呵,看来唯独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了。”他笑得苦涩。随即,他也不理会她的辩解,决绝地走出了门。 不久,褐袍男子的房门被打开,有人将冰冷的语句逐字倾吐出来:“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女子悲痛嘶哑的哭声传来,“是你做的,对不对?是你毁了云纵!” “从今日起,云纵山不再有云纵派,只有广寒门!”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再度将女子房门锁起,防止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逃出去,寻找那个早该死了的人。 她出逃的花样太多,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溜出去一回,每次他都愤怒地声称要把她绑起来,可当他见到她憔悴萎靡的样子,终还是不忍心锁上她的手脚。 而终于有一天,她成功逃了出去,再也没有被找回来。 他最后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是一个稳婆抱着刚出生的女婴来找他,告诉他那个叫常小娥的女子因身子太弱难产而死,但她却拼了命地保住了这个孩子,这女婴才侥幸存活下来。 临死前,她什么话也没留下,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飘飞的蒲公英,脸上定格的,是柔美到能化成春水的笑意。 人生若只如初见。 林云桂被这些突如其来的记忆炸懵了头,恍然间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在青草地里朝他微笑的清丽女子。 “小娥,你会恨我吗?”他喃喃自语,浑然不觉身边的火舌,已经舔上了他的衣角。 “从前,我是恨你的,可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有多恨,就有多爱……小娥,我很想你,现在我来陪你可好?” 血红的莲花,开得更妖艳了。 即便是在火中被熊熊燃烧着,也有一种浴火重生的美态。 与其说是大火在烧蚀它,不如说是它催燃了大火。 火势愈来愈旺,几乎是瞬间就爆发到了一个极点! 褐袍男子早已躲入机关门中,避开了这场似要把人焚骨扬灰的火事。 被火焰完全吞没的那一刻,林云桂双眼凝望着雪兔离开的方向。 “雪兔,爹对不起你,但你现在自由了,好好保重。” 一切平息之后,褐袍男子才缓缓走入满目疮痍的房间,取走了那盆安然无恙的血色红莲。 “小主人的出世,果然给这火莲带来了异变,看来本教的复兴,是指日可待了。” 说完,他匆匆离去,追向正在逃亡的少女。 00 第29章 温暖的种子 当唐倾墨和萧君祈赶到墓底密室时,眼前只见一片灰暗的焦土,焦黑的层层废墟中,唯独一柄破剑仍保留了些旧形。 倾墨认出,那是林云桂的剑。 “我们来晚了吗?”她的声音有点沮丧。 萧君祈却仔细地四处查看了一圈,忽然发现一面墙壁上开了一扇小门,且那门似乎通向什么地方。他走过去,进门内探了探情况,回来的时候手里捏了片布料。 “师傅你看,这是雪兔的衣角布,此物尚未被烧,她也应该从这门中逃出去了。” 倾墨接过那块布,确认了一番,欣喜道:“她应当安然无恙,我们快去找她!”说罢便急急拉上君祈往那门内通道追去。 然而在这通道的尽头处,因跑得太急而突然摔倒的柔弱少女,却被身后赶来的褐袍男子逮了个正着。 “哈,小妮子,你能逃到哪里去?”男子居高临下地嘲笑道。 雪兔看到他的脸,忽然认出:这不正是前段时间被关押起来的张药师吗? “你、你不是在狱中么?怎会逃出来的?”少女惊恐地挣扎。 “哼,那种地方还关不住我邱某人!倒是你,如何没有跟着那个小丫头了?噢莫不是被他们抛弃了?” “你胡说!墨姐姐不会抛弃雪兔的!是……是我自个不小心被抓了。” “真的?那不如邱某就帮帮你,测试一下那两个小娃娃的真心,看他们愿不愿来救你!”褐袍男子一把将女孩挟至腋下,取下她头上束发丝带,又留了张字条一并绑了扔在地上,随后便带着少女匆匆逃离了此地。 所以当倾墨师徒来到通道尽头处时,只找见了这张缚了丝带的纸片 “若想救人,速来后山茅屋密道!” 看着这带有威胁意味的字条,唐倾墨只觉心中有团火在烧,且愈烧愈烈。 “徒儿我们走,我倒要看看,那狡诈的药师究竟想干什么!” “可是师傅,此人诱我们去那,必定是备好了埋伏,若草率而去,恐怕会有危险。”君祈不由担忧起来。 他本是打算独自去的。毕竟他江湖经验稍丰富些,也经历过数次死里逃生,即便那里有危险他也能够应付。但师傅却是从未陷入过真正的未知险境中,万一她出了什么事,自己定是要悔恨死的。 倾墨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斥责道:“你当为师很没用吗?哼,别忘了上回在剑石山,是谁救你们出来的!” 争辩不过,君祈只好答应带她同去,不过却再三嘱咐一定要跟紧他。 来到那处诡异的密道时,二人惊讶地发现,整个地下格局似乎换了一副模样! 原本他们逃出时走过的阴暗潮湿的小路,如今竟变成了灯火通明的大道,指引着他们向前走去。 此地机关果然古怪,连唐倾墨都没见过这样鬼斧神工的机关阵法,看来江湖上研究此道之人并不比唐门少,只不过都低调而为罢了。 一步步走进这条通道深处,就像走在去往黄泉地府的路上,诡异危险的气氛一刻也未有散去。 终于,他们见到了被吊在空中的可怜少女。 雪兔紧闭着双眼,气若游丝地被双手缚在一根吊绳上,她脚下,是一汪墨绿潭水,水深不见底,显得阴森可怖。 而唯一能够得着她的,是根细长的独木,悬在他们身前石台和被吊少女之间。 倾墨盯着那汪幽深的潭水,心里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里面有个极大的危险存在。 一个阴冷的声音突兀地传来:“小丫头,你不是很有能耐吗?那就踏上这独木,救下这女孩!” 这声音她认得,正是那张药师的,只不过现在的语气倒不似那日痞赖了,而是带上几分森森的寒意。 倾墨怒火又盛,差点冲动地就照他所言走上独木,可临到迈步,她却犹豫了。 这分明就是一个陷阱,救不救得到人还另说,若赔上自己性命才是最不值的!唐家人从来不会为外人牺牲,这已经是她从小被教育得根深蒂固的观念了,此次,她这个唐门未来的主人,难道要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小女孩,赌上自己的命吗? 诚然,她是很喜欢那女孩的,但也仅限于像对她妹妹的那种偏爱,可实际上,她们也并非有血缘关系,甚至还交情尚浅。这种程度的喜爱,还够不上她舍命相救的标准。 刚刚抬起的脚,又慢慢放下了。 见她如此动作,褐袍男子讽刺地笑了,“哈哈,小妮子,你不是说她不会抛弃你吗?现在你睁眼看看,曾经信任的人是如何狠心放弃你的!”他说这话时,语调带了恨,甚至手也有些颤,似他不是对雪兔说话,而是对着自己。 他说完,指尖便向空中弹出一颗石子,直接砸醒了昏迷的少女。 雪兔吃疼地嘤咛一声,缓缓睁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看见倾墨时,她的眼中满是欣喜。 倾墨见到她的表情,心里矛盾挣扎不已,但始终,还是未踏出一步。 “哼,既然你对他们毫无价值,我也无需留你性命,跟你爹一起下地狱去!” 褐袍男子突然神色一狠,抬手触动了某处机关,霎时,那绑住少女的绳子忽然下坠,带得雪兔也直直坠向那墨绿的潭水中! 萧君祈从进来起就一直在等着某个破绽,眼下他甫一见那男子有所举动,反应极快地迅速冲上独木,足尖轻点木身,身影眨眼间掠至那悬空的绳子旁,伸手使劲一拽! 就在此时,那本该平静的墨绿色潭水突然波动了!就在雪兔坠落的正下方,一张血盆大口刹那间涌出水面,正打算享用这从天而降的美食。 可惜君祈的那狠狠一拽,将少女带偏了方向,生生从那张大口中夺下了一条命! 一口落空,那水中的庞然大物一个翻身,从潭里浮了出来,挺身就去追那势在必得的猎物。而那血盆大口的主人此时也总算现了身形,倾墨一见,顿时被惊得一身冷汗。 那是一只巨大的鳄鱼! 其身长三丈有余,通体披着坚硬的黑褐色盔甲,尾巴粗长而有力,一张恐怖的血盆大口中,两排尖利密布的黄牙看得人浑身发毛。 它看似笨拙,但动作却极为敏捷,转瞬之间便再度靠近少女,就要张口再吞。 但萧君祈又哪会让它如愿,他用腿夹紧独木,身子贴靠在上面,双手却腾出来死死拉住绳子,又将那绳上少女扯离了鳄鱼的攻击范围。 可那巨鳄冲势太猛,一下收不住,直直就撞上潭边的石壁。 “砰!” 一阵地动山摇,倾墨只觉脚下晃动得厉害,一不小心被那巨力震下石台,摔入墨绿的潭水中。 “师傅!”君祈焦急地大喊,但他却抽不开身,若他此时松手,雪兔肯定是要落入凶口中的。 但巨鳄两次扑空,此时却是不想再追那空中够不着的猎物了,反倒折转方向,一口朝着刚刚落水的唐倾墨咬去。 倾墨头一次遇到这样惊险的场面,再加上那巨鳄给她的震撼冲击实在太大,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该如何应对,只能呆愣地盯着那迅速逼近的血盆大口。 “墨姐姐!”雪兔又怕又急,她此刻就在倾墨上方不远处,奈何手被绑住无法施救。眼看那巨鳄就要临近,她的墨姐姐就要被吞吃了,心里如有雷击一般震痛!不自觉地,她就开始脱解手上绳子,拼命想空出双手救人。 “哗啦!” 唐倾墨只觉得眼前一黑,恍惚感到那张血盆大口闭上了,但自己身上却未有被撕咬的痛楚,定睛一看,却震惊地见到那巨鳄嘴中叼了个少女! “雪兔!”她大惊失色,不知何时那柔弱的女孩竟自己挣开了绳子,正好落在鳄鱼张开的大口中,巨鳄一咬住猎物,便迅速沉入水中遁去。 倾墨怎能让它逃走,心急之下神智也清明了,掏出八重韧筋索,扔出缠上那鳄鱼的尾巴,自个也跟着被带往深处。 萧君祈在上面看得目眦欲裂,此时也不顾什么了,一下纵身跃入潭中,直追倾墨和巨鳄而去。 潭水很凉,很冷,但倾墨却似无所觉,她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发烫,而朝她涌来的冷水中,还掺杂了丝丝热度,分不清是什么。 鼻腔冲进了些水,带着血腥的味道,这味道让她近乎失去理智。 后悔,愤怒,焦急,种种情绪几乎要淹没了她! 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前方的救命稻草,可这根救命稻草,却正在把她拉往更深的深渊。 就在快要窒息时,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捞住了她,把她推往岸边,尚未等她反应过来,那手的主人又迅速沉入水中去了。 没过多久,刚趋于平静的潭水又再度汹涌起来,墨绿的水面开始大片大片地被染红,水下传来闷闷的嘶吼声,但很快这声音就消失不见。 水面渐渐浮出一个大口喘气的少年,少年左手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苍白少女,右手提着一柄散发寒光的漆黑宝剑,剑上还残留着鳄鱼血的腥味。 一直在旁边监视的褐袍男子见此,心里不由大吃一惊。这冥古鳄可是极古老的鳄鱼种,体型较一般鳄鱼庞大许多,生性凶狠残暴,但行动却异常灵敏矫捷,更何况是在它生活了数十年早已熟悉的潭水中,这看似单薄的少年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屠杀它的?而且还带回了已经吞入鳄鱼口中的少女? 思及此处,他也有些发怵,特别是见着那柄寒光凛凛的黑剑,更是心里没底。想想还是应赶紧带火莲回去给小主人,不宜多耽误时间,于是他急忙开启密道,匆匆离开了此地。 萧君祈游到岸边,轻轻放下手中的少女,抿着唇不发一言。 倾墨看着面前的虚弱少女,有点失了神。她伸出手,小心抚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弄疼了她,但那颤抖着的手指,却出卖了她悲痛的心情。 少女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来,看见自己最在意的墨姐姐没事,她居然扯了嘴角微笑起来。 “墨姐姐,别难过,雪兔其实很高兴呢。我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可今日,雪兔竟能救到自己最重要的人,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她轻声地说着话,但似乎这样也很疲累,说到后面声音就逐渐变得微不可闻。 听着这话,从未哭过的唐倾墨竟觉得眼睛有点发酸。 她不自觉地开口问道:“为什么救我?我起初……本是准备放弃你的。” 雪兔听言有些许失落,但她又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的,雪兔救墨姐姐,只是因我喜欢你,并没有奢望墨姐姐也能舍命救我,只要你们平安,我就很满足了。” 倾墨忽然有点恼火,这丫头,怎么和她的笨徒弟一般死心眼!有什么人的命,是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吗? “你难道不想活下去吗?救了我,你可是会死的啊!”她气问道。 雪兔却认真地凝视她的眼睛,郑重道:“如果没有墨姐姐和祈哥哥,雪兔早就已经死了,活在这世上的,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罢了。但你们教会了我勇敢和希望,给了我梦想,这才让雪兔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所以,是你们救了我。既是为保护重要的救命恩人,死又怕什么呢?” 倾墨被她噎住了,难以想象,向来伶牙俐齿的唐门二小姐,也会被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小姑娘驳倒。 为了重要的人,可以甘心连自己的命也牺牲掉吗?这都是谁教给他们的?徒弟也是,雪兔也是,他们都被人蒙蔽了吗?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他们错了? 倾墨找不到答案,她感到很困扰,这与她一直以来接受的思想大相径庭,不由垂目沉思起来。 雪兔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再言,只是仰望着上空,仿佛视线穿越石层,见到了地面上的离离青草,以及那一朵朵雪白的蒲公英。 “可惜,我再也不能像蒲公英那样,播撒属于我的种子了……”她好似在喃喃自语,声音很微弱,却仍是被萧君祈注意到了。 “你已经做到了,在我们心里,会永远保存好你留下的种子。”少年很坚定地看着她,而且他心里感觉到,在一旁发呆思考的师傅也被这女孩影响了。或许,从此以后,她的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雪兔朝他柔柔地笑,眼中有感激,也有不舍,“祈哥哥,谢谢你,雪兔很庆幸能遇见你们,如果有下辈子,还要来找雪兔,好不好……” 尚未等到答案,少女眸中的神采忽然黯淡,眼皮仿佛再也支撑不起那微薄的重量,沉沉闭上,再也没有睁开。但她的嘴角,却仍残留着一抹幸福的笑意,让人心生温暖。 倾墨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少女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闭目沉睡了,周身的生气也渐渐散去,似乎这柔软身体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地脱离。 “不、不要,雪兔你醒过来,你还没有说服我,不可以睡过去啊!”她突然抱住那小小的身躯,张皇失措地惊叫起来。 看到她如此慌乱无措的模样,君祈忽觉得心里有点发疼,他伸手揽住她,轻言安抚道:“师傅,你冷静一点,雪兔没有走,她在你心里呢,你感觉不到她吗?” 心里蓦地浮现那个柔弱少女的身影,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衣角,红着脸羞涩地微笑,好像她一直就待在她的身边,不曾离去。 眼睛在发酸发涩,很陌生的感觉,倾墨感到很不适应,拼命用手去揉,将两只眼搓得通红。 萧君祈止住她的粗暴动作,拉开她的手夹在腋下,轻轻抱住她,柔声劝着:“师傅,哭出来。眼泪掉下来以后,就不难受了。” 失去手的阻碍,眼睛里更胀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汹涌而出,她茫然地看着眼前少年的脸,那脸上温柔的表情让她心安,清水般透明的眼眸中照映出她此时的狼狈,让她无处可躲。 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下来,倾墨把头靠在那个坚毅宽厚的肩膀上,眼中的液体再也控制不住,一股脑地宣泄出来,染湿了娇美的脸颊。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至全身乏力,倦意袭来,她才总算止住了源源不断的泪水。脸上重又挂起那副冷情理智的表情,双眸微肿,眼瞳却明亮得惊人,她淡淡地吐出一句话,那话中内容却令人胆颤心惊。 “既然有人不怕死,我也就不逼他死,该叫他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00 0 第30章 采花贼 萧君祈有点担心地看着倾墨,虽然对雪兔的死他也很难过,但他不希望师傅为了仇恨而继续走下去,甚至可能会伤到她自己。 “师傅,我们一定会抓到他,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但你答应我,别时刻将这种心情记在心里好吗?被仇恨蒙蔽双眼,是很可怕的事情,甚至会毁了一个人!” “是么?那他毁了雪兔时怎未想到,自己亦会被他人所毁呢?呵呵,我不会放过他,绝对不会!” 唐倾墨嘴角泛起冷酷的笑意,而她眼中竟带了丝凶残,好似要把那人生吞活剥了一般。君祈见了直摇头,还想再劝劝她,却被她转移了话题。 “先不提这个,如今那人逃了,线索又断,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呢?” 萧君祈沉思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回答道:“我听柳大哥说过,当年云纵火案发生后,四大门派的其余三派掌门也赶到了现场,而来的最快的是藏剑山庄的易庄主,且他似乎有所发现,我们不如去找他打听一番,说不定能有线索。” “好,那就这么办,我们立刻启程去汉中藏剑山庄!”倾墨直接拍板同意。 将雪兔安葬在她最爱的云纵后山,蒲公英的绒絮绕着她小小的坟茔飘舞不绝,似眷恋一般缠绕连绵,仿佛那墓中女孩是它们守护的花仙,她的猝然离世,引得云纵漫山遍野的蒲公英都来与她道别。 唐倾墨在那坟前站立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至君祈来唤她上路,她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随着少年一同离开。 “雪兔,我会给你一个交待,安心睡,把这一世的凄苦通通忘掉。等你睡醒了,就一定能见到下一个幸福的开始。” 倾墨轻轻念叨,最后朝那小小坟茔凝望了一眼,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匆匆赶了一天路,二人才来到被称为“三千里汉江第一城”的金牛县。有诗云:“秦开蜀道置金牛,汉水元通星汉流。”此处的“金牛”便是指位于秦岭和蜀道交汇处的金牛县了,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此地融合了南北文化和秦蜀风情,各色小吃货品也琳琅满目。 为了让师傅高兴起来,萧君祈特意带了倾墨去市集上逛逛,希望能通过新鲜事物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许久没有好好放松的唐倾墨,一到市集仿佛就像进了乐园,她向来也不是会为某件事苦恼许久的人,该记得的就记在心里,不开心的先封存起来,好好享受当下才是她的人生态度。 “酒酿团子?看起来不错呀!徒弟你要么?”倾墨兴致勃勃地盯着某个小摊上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 她对美食可是很感兴趣的,特别是各地小吃,她几乎从来都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新品种,也是因此,他们的盘缠才总会不够。 萧君祈笑着摇摇头,“师傅喜欢就买下来,不过徒儿就不吃了,我从不沾带酒的东西。” “不沾酒?为何?一般男子不都喜好酒色吗?徒弟你真是怪胎!”随口嘟囔了一句,倾墨顺手就买了几个团子揣在怀里,高高兴兴地继续往前探索。 “师傅等等,就算好吃也不可买太多了,否则你一会又不吃饭了!” “不要紧,为师有分寸的!” …… 市集上有形形色色的人群往来交易,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对少年少女吸引了去。不仅是因他们长相出众,男的俊女的俏,更是因他们对话中传递出的信息这两位不凡的年轻人是师徒关系,而且还是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师傅领着一个如此俊美的男徒弟,二人走在一起却好似一对璧人,不由不引得旁人纷纷注目。 人多口杂,这消息也就在小小的市集里流传开了。 “诶你们看见没有?今儿个集市里来了对稀罕宝贝!” “是啊是啊,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组合!一个美一个俊,就像双双从天上掉下来的似的!居然会是那样不可思议的关系啊……” 当两个商贩在酒楼津津有味地讨论今日趣闻时,远处某桌的一个黑衣人也听入了几句,顿时耳朵就竖了起来。 稀罕宝贝?从天上掉下来?不可思议? 虽然听得不清晰,不过他突然觉得手有些痒。 此时那二人的声音又再度传来。 “你说他们那样的人物会住哪呢?” “看他们的穿着似乎是外地来的,这种时候大多客栈都客满了,也许他们只有去位置较偏的龙凤客栈了。” 宝贝在龙凤客栈? 黑衣人脚也开始有些痒。 忍了半天,终还是没忍住,匆匆付了饭钱,他就立马跑去龙凤客栈了。 待他赶至那处偏僻客栈时,一轮弦月已高高悬挂在漆黑夜空中,但却被乌云遮去一半,显得若隐若现。客栈周围林木葱郁,时有寒风吹过,树影逡巡,隐蔽起来也很方便。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不过黑衣人倒是没打算干那些缺德事,他顶多就是劫个财,而且一般的财他还懒得劫,能引起他兴趣的,唯有一些稀奇罕见的宝物,这才对得起他“摘星神偷”的名号。 稍微打听了一下,他便得知今日龙凤客栈新住进了一对年轻男女,而且那女的衣着不凡,貌似是个金主,以他的经验来看,宝贝八九不离十就是在她那了。 施展起独门的神隐轻功,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顺利潜入了客栈,并且根据调查来的情报,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间房。他缚上面巾,轻启窗枢,身形迅速隐入房中,正打算开始搜寻宝贝。 可刚迈出一步,也不知他碰到了什么,房中忽然响起一阵叮铃之声,吓了他一跳! “什么人!”清脆的女声在这寂静夜色中突兀地响起,更是惊得他一个激灵! 刚打算转身就逃,谁知又有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直接让他摔了把狠的,疼得他忍不住嗷嗷直叫起来。 灯光亮起,晃得他一眯眼,再睁眼时,只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朝他走来,嘴角还挂着诡异的笑。 少女轻轻启唇,声音婉转动听,语气却略带了嘲弄:“我当是何方神圣,原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采花贼。” 黑衣人一听,顿时怒了,“我才不是采花贼!” “哼,不是采花贼,那你大半夜到一个姑娘房里做什么?”少女不屑地瞥他一眼。 “我是来偷宝贝的!” 少女不信,觉得他八成是在狡辩,干脆顺着他继续问,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宝贝?我都不知,我这里有什么好宝贝。莫非你知道?” “唔……大概有个印象。” “那你说说看,若是说准了,说不定我就送给你。” “呃……是很稀罕的玩意,像是从天上掉下来那般不可思议,貌似还是一对的!” 少女想了想,没想出自己有这么件玩意,便肯定他是在敷衍骗人。 “采花贼你别装了,若还有骨气就坦白承认,我或许能看在你是条好汉的份上,留你个全尸。” 闻言,那黑衣人忽然抬起头来,眼神肃然地迎视她,义正言辞道:“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能侮辱我的职业!” 倾墨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一下子镇住了,她还从未见过如此贞烈有气节的采花贼。 或许是他的声音有点大,惊动了隔壁房间,把浅眠的萧君祈也给吸引了过来。 “师傅!发生什么事了?” 待见着眼前这个穿黑衣的陌生人时,他也怔住了,居然有人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偷入师傅房间,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不过他一向警觉,极少有人能避开他的耳目,悄无声息地潜入他一直密切关注的房间,此人倒真是深藏不露。 于是他走上前,扯下那人的面罩,想看看是何方高手。可当那块黑布落下的一刻,他直接就僵住了!不仅是他,连倾墨也看呆了。 因为,面罩下的那张脸着实是太妖孽了! 光洁细腻如白瓷一样的肌肤,毫无半点瑕疵。嫣红润泽的薄唇,点缀在白瓷般的脸上,简直艳丽得夺目!高挺光滑的鼻梁,衬得整张脸立体又纤巧。下巴尖尖,不盈一握;细眉斜飞,端的风流。最勾人的是那双狭长晶莹的眸子,漆亮的黑瞳中,竟隐隐笼着朦胧雾色,而弯弯翘起的眼梢更添了几分妩媚动人,真是活生生一双狐狸眼! 倾墨呆了片刻,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如今女人也兴当采花贼了吗?” 狐狸眼中又被勾起怒意,那人指着自己颈上的喉结道:“你见过女人长这个的吗?” 倾墨又是一惊,“咦?原来女人也可以长的吗?” “咳咳咳……”他好像被噎到了。 不过萧君祈倒是尚算冷静,惊讶完了便坦率问道:“阁下是何人,敢问来此何事?” 那黑衣人见总算有个能沟通的了,心中不由吁出口气,也大方诚实地答道:“我叫郝冼奇,就是江湖有名的‘摘星神偷’,此次来打搅各位休息……啊不,我不是故意打搅的,其实是为了偷一件罕见的宝贝。” “噗,好招人嫌弃的名字,你居然会是神偷?神偷职业何时门槛这么低了?难道事先招人都不用测试下脑子吗?” 被倾墨这一番连嘲带讽的问题给问住了,郝冼奇顿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挠了挠头开始认真思考。 倾墨看他这副傻愣愣的样子,不由又怀疑起来,神偷要都像他这么傻,早都被官府抓起来了,哪还能逍遥到现在?便哼了一声道:“好了采花贼别闹了,我这里没有你要的宝贝,看在你作奸犯科未遂的份上,本小姐饶你一命,赶紧走,别逼我改主意!” 谁知那人又较上劲了,严肃反驳道:“都说了我不是采花贼!采花贼的轻功哪里能和神偷相比?方才若不是你摆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房里,那宝贝我定是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得手了!” “好了我不想听你解释,本小姐还要睡觉,徒弟快打发走他。”倾墨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又躺回床上去了。 君祈听话地朝黑衣人拱了拱手,礼貌道:“阁下想必是误会了,我们并无任何宝物,夜已深,还请阁下速速离开。” 郝冼奇又挠了挠头,心里不大踏实,不过既然被人发现了也不好继续下手,只好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随即便施展轻功跳窗离开了。 萧君祈看着他轻盈矫捷的身法,若有所思。不过又有点好笑,他们明明都允许他离开了,他大可走正门,何必还费力跳窗户呢? 但经此一事倒是让他更加警惕,看来危险随时可能会发生,若下回来人不如这奇怪的黑衣人好对付,师傅很可能会有不测,他可得加强防护才行。 次日离开客栈,二人继续上路时,唐倾墨又隐隐感觉到,他们好像被人跟踪了。 00 0 第31章 酒酿团子惹的祸 倾墨朝君祈打个眼色,小声道:“徒儿,昨夜那个采花贼你没打发走吗?” 萧君祈也困惑道:“我已经把他放走了啊。” “哼,看来他还在打主意,这回我可不轻饶他!”倾墨眼珠一转,狡猾地笑起来,又从百宝袋中掏出一物,状似无意地丢在脚下,便拉着徒弟上前走开。 没走几步,便听到“哎呀”一声痛呼,回头就瞧见摔了个狗啃屎的郝冼奇。 唐倾墨悠悠哉哉踱步到他身边,嘲笑道:“就这本事亏你也敢自称神偷!老老实实当你的采花贼好啦,混个几年资历老了至少经验丰富,干嘛总去巴望人家技术流呢?” 郝冼奇一脸愤懑:“我真的是神偷!”说完他就挣扎着站起来,一不小心却露出了背后包袱里的两件东西两把精致短刀。 一见这两把刀,倾墨突然想起从前听爹说过的一个传闻,再仔细一瞧那刀的流线形状,不由兴奋起来。 “喂采花贼,你跟我过来一下。”倾墨丢下这句就往旁边巷子里走。 郝冼奇心不甘情不愿,直接拒道:“不去!” 倾墨回头,意味深长地朝他一笑,幽幽吐出几个字:“你其实……不姓郝?” “什、什么?我、我明明姓郝!”郝冼奇突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 “司” 刚听见一个字,郝冼奇立马精神一振,转身就朝她闪电般飞奔而去。 “徒儿你先留在这,为师一会就出来。”倾墨随口吩咐了一句,便领着郝冼奇往巷子里走。 萧君祈虽然一头雾水,不过既然师傅说了一会就出来,想来也不会有何大事,干脆就乖乖等在原地了。 差不多走至巷子拐角,倾墨忽然转头兴奋地问他:“你是岭南司空家的人?” 吓!郝冼奇登时往后跳了一大步,这姑娘怎么不吱一声就回头啊!而且一开口就爆出这么惊人的内幕,实在让他吓得不轻。 好不容易抚平了狂跳的心脏,他略一反应,又赶紧辩解道:“不、不是的,姑娘你认错人了。” “哦?那就证明一下看看。”唐倾墨闲闲地打量他。 “怎、怎么证明?”说是这么说,他的手却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 “脱衣服。”倾墨答得果断。 听到此言,冼奇赶紧双手护胸,语无伦次道:“你、你一个女儿家,怎、怎的如此不知羞?” “不敢脱?那本小姐帮你!”说着,她就不客气地去扯他胸前衣襟。 冼奇一边死死护着衣服,一边惊慌地大叫:“救命啊!非礼啊!” 巷子外的萧君祈忽闻有人呼救,还以为是师傅出事了,急忙冲进去救人。 可当他找到那两人时,却只见到如此暧昧不堪的一幕 一个娇俏可人的姑娘正在费力拉扯一个长相妖孽的男子,且那男子胸口衣襟已经被扯下一半,露出半块白皙细腻的胸膛肌肤,端的是春光旖旎。 “师、师傅……”君祈顿时僵在原地,脸到脖子都红了一片,可面上神情却是十分的震惊和失落。 “啊徒儿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制住他!”倾墨一边手上使着劲,一边抬头招呼他过来帮忙。 “不……不了……徒儿告退。”他艰难地吐出这句,立刻转身慌忙避离,再在此地待下去,他一定会疯掉。 “诶!徒弟别走啊!”没办法,帮手跑了,她只好自力更生,双手同时用力一扯,但听“嘶啦”一声,衣服总算被她扯破了。 只见那光润滑嫩的胸口肌肤上,赫然纹着一个黑色图腾,且还是个特别的双刀图腾,两把精细黑刃交叉合并,显得霸道而凌厉。 不过倾墨倒是觉得,对于眼前这个妖孽男而言,胸口若是纹朵娇媚的蝴蝶兰,大概会比较衬他气质。 “你果然姓司空!”倾墨一脸“我就晓得”的得意形容。 司空冼奇神色颓靡地坐在地上,郁闷惆怅地偏头望天,颇有美人含愁的楚楚可怜之态。 被一个女人撕了衣服,实在太有失颜面了。若不是他从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心理准备充足,他简直就要万念俱灰地找块豆腐撞死了。 倾墨自顾兴致勃勃地说道:“早闻岭南司空家多出奇葩,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明明是修习双刀绝技的名门望族,家族中却出了许多不务正业的奇人,当皇宫御厨者有之,做济世神医者有之,甚至前些年还出了位惯使单手长刀的刀圣。啧啧,现在又多了一个,还居然沦落到成了采花贼,司空家莫非真的没落了?” 不过她倒是对这个奇葩家族很感兴趣,小时候听爹讲司空家的传闻时,她就很是憧憬向往。在这个各大武林世家都拼命发扬家门绝学的江湖中,随性而为、特立独行的岭南司空家族,倒是完全不落俗套,反而显得特异出众!毕竟当今,这种肆意洒脱且勇于追寻梦想的性情中人,已然很少见了。 司空冼奇饱含忧郁地望她一眼,自暴自弃道:“既然你便宜也占够了,就放过我,你那宝贝我是再不指望了,但愿我们后会无期。”说着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 “慢着!” 司空冼奇又是一哆嗦,他今天算是栽在这姑娘手里了。 唐倾墨微笑着建议道:“反正路上无聊,你不如陪我们聊聊天解个闷,我也顺便听听司空家的趣闻作个消遣。”不过这话内容是建议,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 “我为何要听你的?”他虽说此番又被逮住,但凭借自个超凡的轻功,逃跑尚是不成问题的。 倾墨嘴角笑意加深,不紧不慢道:“我相信司空家的大长老们,一定会对你如今的职业……很感兴趣。” “咕!”司空冼奇不由咽了口口水,额头一滴冷汗缓缓滑下。 他此次可是打着帮爹传信的幌子才溜出门的,若是被长老知道他又不务正业,在外胡作非为,肯定又得将他抓回去好生教育,这可是他最害怕的事情。也是因此他才隐姓埋名,不让人知晓身份了。 如今这可怕的姑娘居然以此事威胁他,也由不得他反抗,只好没骨气地灰溜溜跟着她往回走。 尽管心情不佳,但萧君祈担心师傅万一发生什么变故,仍是未有走远。可当他见着两人双双走至自己面前时,突然又开始后悔,自己方才怎么没逃得远一些。 不经意瞥见那妖孽男子胸前被撕裂的衣襟时,他心口瞬时感到抽搐的疼,当即垂下头去,再不看一眼,亦不再言语。 倾墨见着徒弟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由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笑着告诉他,他们将要有个同行伙伴的好消息。 出乎意料的,她没有看见徒弟高兴的表情,反倒感觉他的眼睛里有一点落寞,好像那里面的一池清水忽然退潮了般,波光黯淡下来,就连平常泛着的涟漪也收了回去。 她有点纳闷,这笨徒弟今日怎么怪怪的,难不成是肚子饿了吗? 于是她从行囊中掏出几个昨日剩的酒酿团子,一股脑儿全塞给了君祈,大方道:“徒弟你若是饿了,先吃点这个充饥,我们应该马上就能到下个镇子了。” 一路上倾墨和冼奇两人有说有笑,只不过司空冼奇是一直在被逼着说,而唐倾墨则是一直在听着笑,倒是一言不发的萧君祈显得有些孤寂,独自一人跟在后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全程的欢声笑语中,三人很快便来到了离金牛县不远的铁索镇。君祈借口身体不舒服,留在客栈休息了,不过倾墨还是精神奕奕地拉着冼奇七扯八唠,好像总听不完他的故事。 萧君祈独自回到客栈房间,一闭眼仿佛又见到那让他难受不已的画面,一想到他们现在还在一起,也不知说着什么,他的心就开始持续抽疼。 “师傅她……喜欢那个人吗?”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低头却瞥见倾墨递给他的酒酿团子,胸口又是一阵发闷,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急需什么来填补。 此刻他也早忘记掌门交代他不能沾酒的话了,随手拣了一个白胖的团子就塞进嘴里,糯糯的米团带着甜甜的香气,化在嘴里很快就溢出一股清冽的酒香,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视线开始模糊,他好像坠入一个甜美的梦里,梦中四处都是软绵绵的云朵,他也不知该往哪走,怔在原地发愣。但他的胃里却感觉在烧,又热又渴,口中干干的,极想吃点冷凉的东西。 就在他愣怔的时候,倾墨也刚巧回来了,还给他带回了点心,献宝一般捧过来,笑道:“笨徒儿你饿了没?瞧为师带来了什么点心?”边说还边拿出一块精致糕点,看着模样喜人,就打算自己先尝一口。 萧君祈仿佛察觉到有人来了,声音也很熟悉,像是师傅。他便偏头茫然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回答:“饿了。” 倾墨一听,顿时就停了手,将刚要塞入嘴中的糕点转手递给他,眨眼道:“那给你吃!” 君祈视野朦胧,眼神迷茫,也看不清她递来的糕点在哪,他只看见眼前有一点朱红,开开合合,灵动可爱,大概……就是这个糕点。 挡在眼前的一截白玉有点恼人,他干脆伸手拉过它,不让它阻挡视线。没想到那点朱红竟也迅速移来,此时已近在眼前,眼前这颗红樱忽又开启,似要说点什么,他只觉得那颜色很诱人,忍不住就凑过去,张嘴咬住。 良久,直至每一寸都尝了个饱,品了个够,他才意犹未尽地松了口。脑子虽迷糊,但他却还尚记得些基本礼数,既然人家请他吃了东西,他也得表达下自己的感谢。 于是他移开两步,站起来恭谨施礼,“多谢师傅招待。” 0 _0 第32章 一个吃一个剥 唐倾墨忘记自己是如何走回房间的了,从她好心递了一块糕点给徒弟起,事情的发展轨迹就太诡谲离奇了。 先是莫名其妙地突然被徒弟扯了手臂拉到怀里,然后更莫名其妙地被咬了一口…… 也不知道那小子哪来那么大力气,她居然半点都挣不开,更重要的是……她好像也不大想挣开。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轻抚朱唇,似乎这上面还残留着些暖暖的温度和暧昧的气息,倾墨脸颊上的红晕一直绵延到耳根,自她离开君祈的房间起就再也没消退过。 她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景色,又是一阵恍惚,脑子里想的全是那一个绵长细致的吻。那样珍惜怜爱的轻柔动作,那张放大数倍的俊美容颜,还有那双清水眸子中痴迷狂热的神色,都让她不自觉地沦陷其中,难以自拔。 而当她反应过来时,让她头脑空白的罪魁祸首已然利索地退开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她回了句那般混账的话,且还未等她发火,他便先倒地不醒了。 明明无辜受害者是自己,可最后还是她受累把醉倒的少年搬回床上,实在令她又可气又无奈。但一想起片刻前的旖旎,她又像失了魂一样脑子发懵,跌跌撞撞就出了门,浑浑噩噩又回了房,至今还没缓过劲来。 “怪不得他从不沾酒,原来是这个原因。”倾墨轻声呢喃,不知又想到什么,脸更红了。 好不容易等那醉酒的徒弟醒来,也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三人坐在客栈大堂用餐,不过这个用餐气氛倒是颇有些诡异。 司空冼奇咬着筷子,偏头望望面色绯红的唐倾墨,又回头望望还略有些晕的萧君祈,神色很是古怪。 刚待开口问倾墨两句,不过忽然想起自己在她那吃了不少闷亏,复又转向比较好说话的君祈,疑惑道:“兄弟,你这副模样是怎么了?” 萧君祈甩了甩沉重的脑袋,恹恹答道:“我也不知,好像吃过一个酒酿团子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司空冼奇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又追问道:“真的不记得了?” 君祈点了点头,他却还要再问,谁知一直没吭声的唐倾墨忽然打断他,声音竟还带了丝慌乱,“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司空冼奇对这个女煞星可是惧怕非常,一听这话顿时就闭了口,生怕自己不留神又遭了她毒手。 不过倾墨反倒偷觑了徒弟一眼,小声问他道:“你真的,不记得了?” 萧君祈头还晕着,自己也很纳闷,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他忽然想到掌门交代他不能沾酒之事,有点担心自己是否神志不清下做了些糊涂事,不由轻声问她道:“师傅,我睡前可曾做过什么混事?” “有。”倾墨微不可闻地吐出一字,但旋即又提高音量改口道:“没有!” 君祈闻言,便很是放心地相信了,他一向很听师傅的话。 司空冼奇也不清楚他们俩人在说什么,他仅仅比较担心唐倾墨会有什么奇怪举动,只好拿了碗筷离远一些,闷头吃了起来。 好好一顿饭就在这么诡异而尴尬的氛围中解决了。 再上路时,倾墨倒是不像之前那样缠着冼奇讲故事了,而是时不时若有所思的,还偶尔会脸颊泛红。 司空冼奇只当她是中邪了,不过他也巴不得如此,自己总算能得个清闲了。 君祈倒是比较在意,自用餐时起她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让他隐隐忧心师傅是不是生病了,于是主动请愿:“师傅你是否不舒服?徒儿去给你请个大夫瞧瞧?” 倾墨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摇头道:“不用了,我就是有些口渴。” “那我去弄些水来。”君祈说着就要离开。 “等等!”倾墨突然叫住他,又转头对司空冼奇道:“你去。” “啥?”司空冼奇一脸不可置信。 “叫你去你就去,否则我就写信寄往岭南。” 司空冼奇登时就一溜小跑奔去取水了,边跑还边暗自感叹:遇到她实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萧君祈有些不解,便问道:“他似乎不大情愿,师傅为何不让徒儿去?” 唐倾墨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理所当然道:“既然有人可以使唤,我干嘛还使唤自家徒弟?” 于是,这一路上,司空冼奇莫名增加了许多劳动量,取水的、拎包的、跑腿的……但凡原来君祈的任务此时都被他一人承包了,最可恨的是,他还敢怒不敢言。 “采花贼去那边买点吃的来。” 倾墨又再一次发号施令。 这回司空冼奇总算是再也忍耐不下去了,竖着一双妖冶的金线眉道:“不要叫我采花贼!” 倾墨毫不在意,随口问了一句:“那你觉得是采花贼好听还是司空好听?” 司空冼奇漂亮的五官顿时皱成一团,声若蚊蝇:“……还是采花贼。”说罢,他又生无可恋地朝倾墨指的小摊走去。 这回,连萧君祈也向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不过这一次,司空冼奇离开的稍微久了些。 回来的时候,他似在手中藏了什么东西,而且看上去也挺高兴的,全然不像之前那般颓丧泄气。 唐倾墨好奇心重,想偷看一下他藏了什么,结果司空冼奇满脸警惕地收回了手,还特意离得她远远的,躲去一旁研究那东西了。 倾墨挑了眉,轻步悄然走至他身后,突然大喊了一句:“司空长老!” 几乎是瞬间,司空冼奇腾地站起,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藏至身后,目光直直盯住前方。 而倾墨也顺手就轻巧夺了他手中藏物。 待看清那是件什么东西时,她大失所望,瞬间没了兴致。 司空冼奇忽觉上当,立刻转身,劈手夺过倾墨手中的废旧鼻烟壶,一脸愤愤地瞪着她。 唐倾墨不屑地瞥他一眼,哼道:“这破玩意绝无人卖得出手,莫非是你偷来的?” 司空冼奇脸不自觉红了一红,像是被人说中了秘密,不过他也未答,自顾避离她更远些。 倾墨觉得无趣,干脆跑去跟君祈私下议论。 “徒儿,这傻妖孽居然真是小偷,实在匪夷所思啊!” “唔,为何?” “小偷眼光都是很准的,谁会像他一样偷那么些不值钱的东西!” “嗯,大概人各有所好。” “我看他至今未被官府抓获,有八成原因是他偷的东西一文不值!另外两成则是因他这副妖孽皮囊,男生女相,男女通吃,谁见了都会放他一马的!” “……” 三人行至汉中附近的长林镇,司空冼奇突然说他有些急事要办,需在此地逗留些时日,便向倾墨和君祈辞行。 “呵呵,二位不好意思了,在下只能送到这里,家父叮嘱之事不可不办,还望见谅。” 唐倾墨一脸不相信,但萧君祈却是隐隐有些喜悦,他可还记得师傅扒人家衣服的景象,留此人在身边他总觉得不安心,便帮着劝服了倾墨让他离开。 司空冼奇离了队,倾墨觉得单独跟徒弟走在一起,总感到有些尴尬,干脆加快了脚步赶往汉中,结果本该花半日的行程,硬是被她几个时辰就走完了。 走在汉中的繁华大街上,看着身旁人群来来往往,唐倾墨总算可以放松下来了。不过一放松就容易肚子饿,她直接就领着徒弟往酒楼走去。 行至一家看上去颇豪华的酒楼门口,倾墨兴致勃勃地就打算进去,但她才刚抬起脚,却又被君祈拉回来了。 “师傅,我们的盘缠已经不太够了,还是换一家普通的?” 倾墨又有些不情愿了,难得来一趟汉中,不去高档酒楼遍尝美食实在太可惜。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忽然天上掉下来什么东西,直直砸向唐倾墨的头顶。萧君祈眼疾手快,轻轻伸手一捞就接住了那东西,让师傅避过了被砸的命运。 摊开掌心一看,居然是一块女式玉佩。 而楼上同时也有娇声传来:“下面的公子,那是我的玉佩,还望好心归还!” 君祈闻声抬头,正对上一双明媚的杏眸,而那双美丽杏眸,此时也在好奇地打量他。 萧君祈见此,不由朝她友善地笑了一下,这温暖人心的微笑,却让楼上的杏眸美人瞬时晃了晃神。 “师傅稍等片刻,我去还她玉佩,马上下来。”君祈说完便转身上了楼,将那块玲珑剔透的明黄玉佩还给了失主。 然而当他打算告辞离开时,那杏眸美人却突然邀请他留下来用餐,以作帮她拾回玉佩的答谢。 萧君祈本要拒绝,但人家盛情难却,且他又想起师傅似乎很想来此就餐,便只好答应了下来。 可当原本心下暗喜的美人,见着刚上楼来的唐倾墨时,她嘴角的笑容顿时就凝住了。 原来这位俊美公子不是只身前来的吗? 杏眸美人不由有些失落,她难得见到这么一位长相颇佳又心地善良的年轻公子,刚刚那一个阳光下的暖人微笑,直让她心跳不已,一见倾心。谁知,他竟然是有女伴的。 不过她教养良好,仍是礼貌端庄地和新来的小姐打了招呼,又请他们二人入了座,这才矜持地传唤小二来点菜。 “霄然今日能结识二位侠义之士,实乃小女子的荣幸,定要好好招待一番。”杏眸美人客气地寒暄了一句,便开始低头选菜。 “凌小姐不必客气,我和师傅只是碰巧路过,无意接住了你的玉佩罢了,归还也是应当,称不上什么侠义之士。”君祈得体地回礼,举手投足尽是一派浩然洒脱。 凌霄然见他如此大气识礼,心中又是一阵赞叹,而当她听闻“师傅”二字时,心情又不由带了几分欢喜。 他身边那位小姐,原来是他的师傅么?那么他们之间,应是无甚暧昧关系的? 她觉得自己似乎有戏,连带着嗓音也变得娇媚了些,款款道:“即使是意外,但公子既替霄然送回了珍贵的玉佩,霄然还是应当好好报答才是。” 她转而又指着菜单上一处道:“这家酒楼以此道鲍汁大闸蟹闻名,此番你们来汉中,是一定要品尝一下的。”说罢便点好了几道菜,让小二下去准备了。 此时君祈却注意到,倾墨表情有点怪怪的,于是小声问她:“师傅怎么了?” 唐倾墨咬咬唇,放低音量不满回道:“我不喜欢吃螃蟹。” “为何?”君祈有点疑惑,这可是很名贵的菜肴,一般人想吃都吃不上的。 “我不会剥壳。”倾墨嘟着嘴简单作答。 萧君祈闻言一笑,温声道:“师傅不必担心,徒儿会就行了。” 结果当菜终于上来时,凌霄然便一直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辛苦剥着蟹壳的少年,和惬意品着蟹肉的少女。 他剥得很细心,剥离下来的蟹肉完全不沾半点蟹壳,且还颇为完整漂亮,一一摆在身旁少女的碗碟中,等着她取食。 而倾墨则很清闲地坐在一旁,时不时捞刚剥好的蟹肉,沾了酱送到嘴边,细细品尝美味,表情甚是享受。 凌霄然忍不住开口问君祈道:“你不吃吗?” 萧君祈只是笑了笑,理所当然地回答:“等师傅吃饱了我再吃。” 听闻此言,凌霄然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异常奇怪,盯向唐倾墨的眼神也有些不善起来。 0 0 第34章 烟花雨的承诺 回到汉中城里,倾墨还是对藏剑山庄一事郁结在心,一路都闷闷不乐的。 君祈了解她的郁闷所在,虽然她没再提过,但她心里一直记着那个害死雪兔的张药师,也从未忘记要找到他为雪兔报仇。如今好不容易有得到线索的途径,却出师不利地碰了个壁,也无怪乎她会这样沮丧了。 这一路上他也哄劝了很久,但他的师傅,哪里又是那么好蒙骗的?想及此,萧君祈不由叹了口气,有这么个冰雪聪明的师傅,还真是几多欢喜几多愁呢!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逛到城东大街上了,汉中城最热闹繁华之处莫过于此地,入目所见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商号店铺。 由于汉中这个蜀秦交界的地理位置,又是座繁荣有名的大城,这里汇集了来自蜀地和秦乡的各色商贩,促使了此地的文化贸易交流。而且汉中的建筑和民俗都融汇了两地的特点,既有川渝的精巧秀丽,又有陕秦的大气古朴,百姓们也大多热情好客、豪爽大方。而位于汉中最繁华地段的城东大街,简直就是融合了这所有风情特色的大染缸了。 琳琅满目的商品,五光十色的店铺,大声叫卖的小贩,纷乱嘈杂的人群,到了这样热闹的地方,连唐倾墨都忍不住被感染,暂时忘却了烦恼,重新充满新鲜与好奇。 活泼的少女东瞧瞧西看看,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而她身后跟着的少年却显得有些无奈,他这师傅一旦好奇心被唤起,花起钱来可是毫不手软的。 “师傅,这个和你方才买的那一个,不是一样的东西吗?为何还要再买?” “笨徒儿你懂什么?它们的形状不同,为师自然是要每样都收藏一个的。” …… 经过无数次类似的徒劳劝告后,萧君祈直接就放弃挣扎了,反正无论他建议什么,师傅都是会振振有词驳回他的。 虽然她买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就算多买一两样也是无关痛痒,但她最后却在一家成衣铺里,打算花笔巨款来买一件合她心意的衣服。 “师傅,这衣服太贵了,徒儿穿不惯的!” “穿不惯也得穿,为师的徒弟,怎么能总穿这样简陋不堪的衣物!” “师傅,这样下去盘缠会不够的!” “不够再挣就是了,这衣服我非要不可!” …… 二人争执许久没有定论,最后却在唐倾墨一怒之下,以她霸气地直接交了银子付款告终。 买都买了,萧君祈也只能乖乖认命,换上了这件在他看来是“天价”的劲装绸衣。 然而当他换好衣服出来时,整个成衣铺子里的人都看傻了。 一身白底黑纹的修身劲装,衬得俊朗少年身形修长、气质卓然。 白衣照人颜,甚如明月光,那雪白的绸缎与少年纯净的气质十分相配,显得他更加眉目似画,清秀俊逸。而其上绣工精致的黑色云纹,又与那乌发和黑瞳交相辉映,越发突显他发黑如墨,漆眸若星。 谁家少年初长成,锋芒毕露胜朝阳。 倾墨看着完全焕然一新的徒弟,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是人靠衣装,这笨小子白白占了副绝佳的躯壳,却毫不懂得妆点修饰,倒是还要让她这个做师傅的受累,替他精心打扮一番,这才不算辱没了他爹娘赐予的好皮相。 出了成衣铺,唐倾墨心情愉悦,又顺道去光顾了这汉中城里生意最旺的一家珠宝行。但萧君祈在看到那门前牌匾上“凌霄珠宝行”五个大字时,心中却涌现莫名的熟悉感,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这可是汉中最有名的珠宝行,你没听过才奇怪呢!”倾墨是这么跟他解释的。 走进这最热门的珠宝店铺,唐倾墨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天堂。各色名贵珠宝让人眼花缭乱,而各式成品首饰更让女人心花怒放。 倾墨几乎是一眼就相中了一支造型别致的步摇。 玳瑁制成的纤长簪身,头上点缀着精致的白玉花饰,红玛瑙的珠子顺着花饰垂落,给这简单古朴的步摇增添了三分艳色,极为惹人注目。 店掌柜见她一直盯着这支步摇,便笑眯眯地走上前来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是限量定做的高档货色,眼下唯剩这一支尚未被人买走,姑娘若是看中了,可得及早下手。” 唐倾墨虽然对它喜爱得紧,但看这做工材料也知道价格不菲,方才她已经花了一大笔银子,若再买了它,恐怕盘缠真要用光了。 于是她只好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它一眼,转身对掌柜摇摇头示意,便要直接出门离开。 萧君祈注意到她的表情,看出师傅很喜欢那支步摇,但他也不解师傅为何不干脆买下来,即便是贵了些,以她的性子也向来是喜欢就要得到手的。 “师傅为何不买下那支步摇?”既然想不出,他就直接问了。 “不喜欢。”倾墨简单地丢下三个字,便继续往外走了。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君祈也就信了,可他刚刚亲眼看到师傅盯了它许久,走的时候还带了依依不舍的表情,分明就是很喜欢的。 “师傅可是怕盘缠不够?徒儿身上这件衣服本也不是非要买的,不如把它送还店里,退回的银子用来给师傅买步摇?” 倾墨听言,忽然涌起怒意,厉声叱责道:“好啊你这孽徒,为师给你买的东西,莫非你还看不上不成?既如此,那也不必退回去,直接扔了,反正没人在乎!” 萧君祈见她突然大怒,有些慌了手脚,急急上前解释。但唐倾墨才不理他,径直往前走,任凭他如何道歉哀求也不回头。 就在君祈快要丧气绝望的时候,倾墨总算停下脚步,转头沉声道:“为师饿了。” “啊?”少年还没反应过来。 “为师好久没吃到你做的菜了,今日不如徒儿你下厨。” 这下他总算反应过来了,连忙点头答应,生怕师傅一反悔又不理他了。 但倾墨显然不打算轻易饶过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以往菜色为师已经吃腻了,如今为师想尝些新花样。” 萧君祈一听,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好小心问道:“师傅想吃什么?” 唐倾墨垂了眸,不让他看清她的神情,声音却是淡淡的:“徒儿你可会做酒酿团子?” 直到萧君祈买完食材入了厨房,他还是没想通为何师傅突然想吃这样的点心了。不过好在这点心做起来不难,他稍微向卖这团子的小摊主请教了一下,便也能有板有眼地做出几个来。但他又担心第一次做的不合师傅口味,只好自己先尝了尝,觉得比较满意了才端出来孝敬师傅。 当倾墨见着徒弟微红的脸颊时,她似乎明白了几分,但也不点破他,只自个挑了一个团子品尝起来。 君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傅的表情,心里惴惴不安,毕竟他是第一次做这个,即便自己觉得味道还凑合,也不能保证师傅是否喜欢。 但他盯着盯着,眼前又开始虚晃摇摆,师傅一张娇俏的脸蛋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那一点朱唇在开开翕翕,不知在说什么。 “徒儿,味道淡了些。” 见他没反应,倾墨又叮嘱了一句:“记着下回多放糖。” 糖?甜的?甜的东西在哪里? 君祈又感觉自己坠入云端,什么都看不见了,视野所及唯有一点红樱在翕动,娇艳欲滴。 唐倾墨红着脸,看着醉倒的可爱徒弟,唇角却浮起微笑来。 掌灯时分,萧君祈才悠悠醒转,一见自己又莫名其妙睡过去了,他顿觉懊恼,满心期望师傅不要生他气,便匆匆出门找倾墨去了。 他是在回廊上找到她的。 天边的晚霞尚未褪去,漫天的绯红给那娇小的身影染上一层旖旎之色。唐倾墨侧脸眺望,漂亮的眸中光彩熠熠,娇美的脸颊泛着酡红,不知是给那天上的绯色霞光映的,还是由内而外从脸上透出来的。但无论是哪一种,这般美人美景也足够让人沉醉不已。 君祈有些看痴了,呆呆地立在那里,忘了该如何走路,也忘了该说什么话,只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让他永远凝望下去就好。 倾墨注意到他,转过身来对他笑,这一笑又是美态万千,仿佛一瞬间那些绚丽的晚霞都成了她的陪衬,都只是为了她这一笑而存在似的。那温柔的笑意氤氲在眼中,转而又蔓延开来,轻轻软软地挠到他心里去,教他的心跳乱了几拍。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来此的目的,忙愧疚道:“师傅,徒儿又不小心睡过去了,真是对不起。” 倾墨没有回话,她在等下一句。 君祈偷眼看她的表情,发现并无生气的意思,心中一缓,便小心提议道:“为表歉意,徒儿带师傅去逛夜市?” “好。”少女轻声回应。 汉中城的夜市也是出了名的繁华,而且市集上有许多的有趣节目可看,若是赶上节日,甚至还有精彩活动可供参加,这其中最出名的就要数正月里的烟花雨了。 那是汉中历年来的传统,正月里为欢庆新年,由官府和一些大商家出资,在城中镜月湖畔燃放上千朵烟花,持续数个时辰,满天的烟花绽放如雨,百姓们也就称其为“烟花雨”。这灿烂夺目的烟花雨也同样吸引了许多外地游人前来观赏,而来此赏烟花的游人中,出现最多的就是一对对鸳鸯眷侣了。 此时在镜月湖畔的小桥上,一双璧人引来不少群众频频注目,而其中那少年时不时体贴照顾身边少女的举动,更是看得旁人内心赞叹,想来这应是一对恩爱侠侣。 然而当少年开口说话的瞬间,他们就全部傻了眼。 “师傅,你要不要去那边歇一会?” “好。” “师傅,那里不安全,我们就不过去了好吗?” “好。” “师傅,夜里风凉,这衣服你披上?” “好。” …… 萧君祈觉得师傅今日反应很异常,她以往几乎从不听他的劝告和提议,都是自己想到什么做什么,毫不顾虑后果。而他所要做的,就是无奈地陪着她胡闹,然后帮她收拾烂摊子。 可今晚,她却出乎意料地乖巧。 不过师傅偶尔能这样听话,倒是也替他省了不少心。而且……他觉得这样的师傅,好像特别可爱。 她的嘴角一直挂着浅笑,乖乖地走在他身边,也不闹腾,也不惹他担心,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说好,实在让他太喜出望外了。 心里一放松,他就不由想起路边听来的一个讯息,瞥眼瞧了瞧身旁的乖巧少女,他情不自禁便将心中想法问了出来。 “师傅,徒儿听说,这汉中城正月里有场烟花雨,极为缤纷美丽,若是师傅感兴趣,不如……明年正月,徒儿带你来此赏烟花?” 倾墨一听,眼睛忽然亮了亮,但她仍只矜持地答了一个字:“好。” 得了师傅允诺,君祈大喜过望。这下一个正月,他便能和师傅一起度过了。 回到客栈时,萧君祈忽然记起自己好像落了什么东西在桥边,大概也是因承了师傅许诺太高兴,有些得意忘形了,于是他便独自回去取。但取回东西的路上,他却不经意瞧见了今日师傅踏入过的那家凌霄珠宝行。 他又想到师傅盯着那支步摇时的不舍神情,心中不由一动。 既然师傅舍不得买,那就由他来替她买下。只不过,为了防止她又责怪自己自作主张,此事却是不能让师傅瞧出端倪,盘缠也是不能动的。 看来他得自寻法子挣钱买下它。想到此,他干脆调转方向朝那家珠宝行走去。 0 0 第35章 师傅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或许是时辰已晚,珠宝行里的店掌柜正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准备关铺子,没想到此时却来了位贵客。 白衣少年相貌俊美、气度不凡,看他身上穿的衣裳又是极好的料子,想来是个有钱的主。店掌柜急忙迎上去,谄媚笑道:“公子这么晚造访小店,是否看上哪件东西了?” 萧君祈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瞒掌柜的,在下确实看中了一样首饰,只是眼下我并无足够银钱买它。不知你这里可缺伙计?在下愿意做工偿还那件首饰所需的银子。” 店掌柜一听,立刻失了兴致,摆摆手敷衍道:“不必了,本店暂时不缺人手,公子请回。” 君祈还待再行恳求,店中内室里却突然传来一个娇媚动听的声音。 “李伯,今儿也该打烊了?你在和谁说话?” 伴随着声音出现在二人眼前的,是一位款款走来的杏眸美人。美人身着水纹湖绿衣裙,头戴珍珠碧玺花冠,一张俏脸粉面含春,眸光闪亮盈盈似波,身上各处首饰一应俱全,映得她珠光宝气、贵气逼人。 而当这美人行至近前,她那一双妩媚的杏眸却忽然睁大,好似不可思议,又带了几分惊喜。 “萧公子!你怎么来了?”凌霄然喜不自禁,快步走到少年跟前问道。 萧君祈一见是她,顿时明白自己为何觉得这珠宝行名字异常熟悉了,可不就是这位姑娘临别前告诉他的吗? 于是他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向她施礼道:“凌小姐幸会,在下是来找活计的,不过既然掌柜的推拒了,我也不好勉强,这就打算回去了。”说着就要告辞。 凌霄然一头雾水。这萧公子看上去也不像缺钱的,何况今日再见他还换了身名贵衣裳,衬得其气质越发俊朗出尘,看得她心中又是小鹿乱撞,怎么却是来找活干的呢? 眼看他又要离开,她连忙追问道:“公子等等!公子为何要找活计呢?若是急要使唤银钱,说不定霄然可帮公子一二的。” 萧君祈闻言回头,只好又向她解释道:“凌小姐美意在下心领,但君祈并非缺生计银钱,只是想要买一件特别的首饰,这才不得已来此找活做。” “哦?什么首饰?”她有些好奇。 君祈指着那支造型独特的步摇答道:“就是这件。” 凌霄然一瞧,心中已明白几分,这支步摇虽新巧别致,却也非一般俗人能看得上的,也就仅有见惯了名贵珠宝的大户人家小姐,才能欣赏它的低调奢华。想必此次看上这步摇的人,是那位娇蛮任性的唐小姐。 胸中忽有些不忿,那任性师傅如此对待萧公子,他尚还能为了她屈尊来做工,只求替她买下这支步摇。而自己明明什么都愿意给他,他却一再拒绝她的好意,实在让她觉得不公。 凌霄然略想了想,既然他此次又送上门来,自己是断不能再让他逃走的了。不如就用这支步摇拴住他,留他在自己身边,倒也能让他那师傅找不出正当借口抢回他! 于是她直接取出那支步摇,递给少年道:“既然公子看上这支步摇,霄然就将它赠予公子!” 萧君祈可不是会贪小便宜之人,何况他与这姑娘不甚相熟,却也不宜白收她的礼物。但他又确实想要这支步摇,便只好感激地提议:“君祈谢凌姑娘一番心意,但此物贵重,在下不可白拿,只要能让我做工相偿就已是很好了。” 凌霄然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顷刻间笑逐颜开,喜道:“公子既执意如此,那也可。如今本店刚好缺个护卫,萧公子武功上佳,自然能担此重任。不知公子可愿留下来保护霄然几日?本店每日发放工钱绝不会少的,这步摇也可先交与公子作为订金!” 萧君祈思考了一会,觉得这个职位倒也适合自己。且也仅仅是做几日而已,不会耽误太长时间,而步摇也能送给师傅了。权衡之下亦无甚不合理,他便答应下来。 凌霄然欢欣鼓舞地与他签了契约,又约定好次日见面时辰,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他回去收拾行李,等他明日搬过来做她的贴身护卫。 当君祈收好步摇回到客栈时,他却惊讶地发现师傅正在门口望他。 “师、师傅,夜里风大,你怎么站在外面?” 倾墨有些不满地瞥他一眼。明明就是不放心他,他还一下去了这么久,差点就让她等得不耐烦要冲去找他了!他还好意思问自己,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为师在等你,不过取个东西,怎么磨蹭了这样久?” 君祈有些不好意思,但听闻师傅是特意在此等自己,心里又添了几分暖意。刚打算从袖中取出步摇给她个惊喜,谁知面前的少女却突然凑近了几步,鼻尖贴上他的衣襟嗅了嗅。这忽如其来的暧昧举动令他直接僵在当场,动也不敢动。 唐倾墨嗅罢,不由蹙了眉。这小子身上怎会有姑娘家的脂粉味?莫非……他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想到此处,倾墨瞬间就恼羞成怒,“好你这孽徒!白让为师在此等候许久,你竟是去了那等烟花柳巷之地!” “什么?”君祈又被惊住了。 倾墨理也不理他,径直往自己房中跑去,还未等少年追来,她便立马进屋锁了门,再不肯出来。 而当萧君祈反应过来知道要追时,对方已经不给他机会了,任凭他在门外一声声喊着“师傅”,她也全然不予理会。 少年落寞至极,只好悻悻地回了房,打算下次再寻个机会同师傅解释。 君祈躺在床上,手中轻抚着那支精美的步摇,脑中却在想象,自个师傅戴上它该是怎样的美丽风貌,想着想着,他就不由沉入了梦乡。 次日早晨,萧君祈又在师傅门前等了许久,仍不见她开门。眼看与凌霄然的约定时间就快到了,他也不能食言违约,只得无奈地离开。但他走时却给倾墨留了字条,告知她自己在哪里,若有事可来凌霄珠宝行找他。 当倾墨终于平息怒火肯踏出门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张字条了。 “凌霄珠宝行?这孽徒去那里做什么?”倾墨有些疑惑,干脆亲自去那里探个究竟。 而此时,萧君祈已经以贴身护卫的名义,被凌霄然邀入了雅厅,请他喝茶聊天了。 “萧公子请坐呀,这里仅有我们两人,不必如此多礼。”凌霄然美目含羞地望着俊美少年,满心期盼自己能离他近一些。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少年平淡肃然的干净嗓音:“属下只是护卫,不宜和小姐同坐。” 哎?怎么这样安分守己?罢了,不坐就不坐。凌霄然又转变攻势,捧着一碟精致茶点款款朝他走去,柔媚地笑道:“这是霄然亲手做的点心,若萧公子不嫌弃,可否替我尝尝看?” 谁知少年又是一副严肃守礼的样子,礼貌拒绝道:“多谢小姐,但属下刚用过餐,目前尚吃不下糕点。” 送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凌霄然觉得这萧公子还真是坐怀不乱,不过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有兴趣征服他,这样的男子,一旦驯服了,定然是良配佳婿的不二人选。 刚打算进行下一步计划,下人却突然通报有客来访,迫不得已,她只好带着这一本正经的护卫去大堂见客。 一见到那个娇俏的身影,凌霄然顿时没了好心情。 但她身旁的萧君祈反倒一脸惊喜,师傅总算肯来找他了吗?这是否说明她已经不生他气了? 唐倾墨转身见着这两人,心里隐隐又开始升腾怒火。 这混账徒弟,明明之前已经与这小姐撇清关系了,怎的如今又站在一起了?而且还离得那么近,还状似亲密,难道昨夜徒弟是来找她的? 她也不多磨叽,直接问出了口:“孽徒,你昨夜就是与她在一起?” 萧君祈刚要开口解释,却被凌霄然抢了先,“不错!萧公子昨夜是与我在一起。” 倾墨不动声色地瞪了徒弟一眼,随即又道:“我家徒儿不懂事,一旦没有看紧,偶尔也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家伙勾搭走,不过身为他的师傅,我有教导看顾他的责任,此番我便是来将他领回去加以训诫的。” 凌霄然一听见“训诫”二字,又是心头冒火,她看中的男人,凭什么要被这傲丫头训诫?但她脸上仍是保持微笑,平心静气道:“哦?恐怕萧公子不一定愿意跟你走。” 唐倾墨闻言却笑了笑,转头自信地向君祈问道:“徒儿你愿意跟师傅走吗?” 萧君祈垂目纠结了半晌,虽然他很想答应师傅,但事先他已与凌小姐有约,却是不可失信于人的,只好违心答道:“徒儿不能跟师傅走。” “什么?”倾墨惊讶万分。她这徒弟向来听话,尤其是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处处维护她的,哪怕是她要逼他去做些他不喜欢的事,他又何曾对她说过一个“不”字? 可眼下是什么情况?为了这个女人,她的好徒儿就要背弃她了? 她本就看这凌霄然不顺眼,经此一事更是对她毫无好感,甚至开始有些讨厌她了。而对付自己讨厌的人,唐倾墨向来手段很多。 只要微微弹一弹指甲,面前这杏眸美人就能立刻在她眼下毙命,但她尚还不想做到那一步,便只轻轻抽出一根梨花针,毫不引人注意地朝她掷了出去。 然而,只听“叮”的一声,预期中该扎进凌霄然娇嫩皮肤中的针却被弹飞了出去。倾墨抬眼一看,却是徒弟的祈墨剑为她挡了一劫。 唐倾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没心没肺的徒弟,现在就已经胳膊肘往外拐了?她还就偏不让他护着她! 倾墨随手又取出几样暗器,接连向凌霄然发动进攻,而萧君祈为司护卫之职,又只得一一防卫回去,一时间大堂里“叮叮哐哐”之声不绝于耳,却是师徒俩隔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打了起来。 凌霄然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往萧君祈身边靠,甚至有意无意地往他怀里躲。而持剑的少年也无暇顾及她的动作,一边忙着应付师傅层出不穷的暗器招式,一边还得略扶一扶吓到腿软快摔倒的弱质小姐。 而就在一枚飞镖擦着凌霄然的鬓发呼啸而过时,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撞进少年怀中,还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揽住了,以防她滑落下去。 结果这一幕在唐倾墨看起来,简直就是他在抱着她!心里更坐实了二人之间的不纯之情。倾墨顿觉胸闷难抑,也再无心情继续打下去,干脆弃了暗器,狠狠盯了一眼自家徒弟,便愤愤然转身离去了。 “师傅!”萧君祈心中大急,就要追上去好好跟她解释。 可偏偏凌霄然此时突然娇呼起来,频频向他表示自己身体不舒服,急需去看大夫,还非要他来护送。萧君祈无法摆脱,便只好带了她去往医馆了。 00 0 第36章 我会倾尽一切报答你的 明明医馆大夫说无甚大碍,但凌霄然就是坚持自己受伤严重,还一直虚弱地偎依在少年怀中,完全一副无力支撑的模样。弄得萧君祈紧张无措,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他想到师傅现在正生着气,也没人去安抚,自己又走不开,不知她会不会气坏了身子,心里既焦急又担忧。 折腾许久,这娇小姐才好不容易放过他,但当他得了空去找倾墨时,却只吃了个闭门羹。 “师傅,即便你不愿见徒儿,也别闷着自己,至少该出来吃饭?” “你不是不愿跟我走么?那又何必再来管我?我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徒弟!” “师傅,当时我并非不愿跟你走,只是徒儿也有苦衷的……” “呵,美人在怀,你该逍遥得很,又哪儿来的苦衷?回去找你的凌姑娘,本小姐不奉陪了!” 君祈听了这话,觉得有点委屈,他明明是为了她才这样做的。可眼下师傅根本不肯见他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甚至还要跟他撇清关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事到如今,只有先哄她高兴才行,即便师傅不见他,也总有方法让她了解他的心意。萧君祈想了想,突然忆起他做酒酿团子给师傅的那日,她似乎心情格外得好,也不知这法子现在还有没有效。 君祈叹了口气,决定还是试一试,再说师傅那么挑食,客栈的饭菜她肯定又是吃不下去的,还是自己亲自做比较放心。于是他只好先行回去了,打算做好点心后再托人带给她。 倾墨在屋里侧耳倾听着外头动静,本以为那笨徒弟会再狡辩几句,没想到他真的就这样走了,心里又是一气,但奇怪的是,她竟然还感到有点失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倾墨独自坐在房里,无人问津,一种孤寂的感觉逐渐爬上她的心间。她竟开始有些想家,这才惊觉原来自己本就是孤身一人出行的,只不过这一路有了徒弟作伴,让她慢慢忘了这个清冷的事实。可如今徒弟也离开她了,没有人再来问询她是否饿了,没有人再来在意她是否不高兴了,这一路走来,似乎除了徒弟,从未有过真正一直关心她的人。 或许,若不是收了这个徒弟,她根本就不会与任何人交朋友,只会变得越来越孤独冷漠,毫不在乎旁人的情感性命。但正因为有了他,自己潜移默化中才会受他影响,去在意和结识其他人,从而认识柳漓,认识雪兔,认识司空,跟他们一起冒险,让这场孤单的旅行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她忽然,有点想念起她的笨徒弟了。 就在她想着这些心事的时候,安静了许久的房间,居然传来敲门声。 倾墨几乎是瞬间跳起来去开门的。 然而,她没有见到预想中的俊美面容,而是见到了一张谄媚讨好的店小二的脸。 “嘿嘿,客官打扰了,有位公子让小人给您带了东西来。”店小二急忙伸出手,递给倾墨一个精致的食盒,又讨好地寒暄了几句,这才关上门退了出去。 唐倾墨疑惑不解地端回食盒,实在猜不出是谁送来给她的。可当她刚刚打开盒盖时,一股熟悉的香味却扑面而来。 几个白白胖胖的酒酿团子,一一整齐地排列在盘中,甜香扑鼻,诱得人食指大动。 倾墨惊讶地看着这些团子,心却被这团子上的热气蒸得暖融融的,连眼中似乎都沾染了那蒸腾的水汽。 “他居然还记得……这个笨徒弟!”嘴上虽是嗔骂着,但她的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抿开,绽放出两朵笑靥。而她似又想起什么赧事来,娇妍的粉颊忽染上了一层红晕。 之后的几天里,倾墨每到饭点,都会准时收到君祈托人送来的食盒。虽然并非顿顿都是酒酿团子,但她的心情仍是同样愉快的。 唐倾墨本就不是糊涂的人,只不过之前被怒气蒙蔽了视听。此时稍微一调查她便清楚了事情始末,也知晓了徒弟之所以去凌霄珠宝行做护卫,乃是为了给她买步摇。这么一想,她也就不生气了,反倒心里喜滋滋的。不过她也不说破他,干脆装作不知,默默等着徒弟完成任务回来,给自己一个“惊喜”。 可惜天不遂人愿,只因一件意外的小事,就打破了二人心里的计划。 萧君祈这几日每到休息时分就窝在厨房,这一奇怪现象已被凌霄然注意很久了,于是有一便亲自去了厨房,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而当她瞧见这个翩翩少年竟是在下厨做饭时,她的震惊已经到难以形容的地步了。 “萧公子!莫非霄然家厨子做的饭菜不合你胃口吗?为何你要亲自下厨?”凌霄然惊讶地问他道。不过她更惊讶的是,这俊美少年明明身为男子,却会做这些女人家才做的杂事,实在超乎她的想象。 萧君祈见了她也并未有什么反应,手上继续忙活着,嘴里却回道:“不是的,凌家伙食很好,凌小姐不要误会,属下只是在帮师傅准备饭菜。师傅口味比较挑,如今我不在她身边,她肯定又不会好好吃饭了。” 什么?他在帮那个唐小姐做饭?凌霄然顿时又有些愠怒。他们明明都不在一处了,他还惦记着她的胃口,甚至亲自下厨来迎合那个挑剔小姐的口味,她对他而言,就这么重要吗? 但是,在看到那善良正直的少年如此认真地炒着菜,连额头上泌出点点汗珠也毫无所觉,嘴角还挂着满足的微笑时,她又有些羡慕起那个唐小姐来。 从来都没有人,特意为她做过饭。甚至她的父母也没有。 虽然生在富贵人家,但她的父亲经商四处奔波,一向很少回家;而她的母亲,也几乎只顾着她的宝贝弟弟,从来不在乎身为女儿的她。她的一双父母,甚至连她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味给她优越的生活条件,让她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这些物质,哪里又能和宝贵的亲情相比呢? 在家中受惯了各种轻视冷落,她干脆自动请愿出来帮爹爹看管店铺。但她也知道,商者轻贱,何况她还得经常抛头露面、往来送客,早就不是值得贵公子们竞相追求的大家闺秀了。 若不是遇上他,她以为,自己大概也就这么孤独一生了。 可那日艳阳天里,比阳光还纯净温暖的笑颜,难道是自己恍了神吗?当他还给她那块明黄玉佩时,她的胸口,竟第一次有了心跳的感觉。 这阳光般的少年还带来了一位姑娘,和她类似的富家姑娘。看到他那么体贴细致地呵护那个姑娘,这让她不由错觉或许这个少年,不会在意她的身份地位,或许,他也可能这样温柔地对待自己。 她太渴望温暖,太渴望被人细心呵护,妥善保管。甚至有时,她看见被人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玉簪时,都会有羡慕的感觉。 而当她见到那个娇蛮的姑娘,竟那样不屑一顾地糟蹋她所渴望的温暖时,她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少年抢过来。哪怕,不择手段。 因为她会好好珍惜他。而她所求的,不过是他的一点点温柔罢了。 大概是察觉到这双过于热切的眼睛,萧君祈转过头来,对凌霄然微微笑了笑。这又让那杏眸美人恍惚不已,心跳加速。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眼前的俊美少年竟端了一盘点心到她面前,干净柔软的嗓音仿佛一泓流过心间的温泉,“要不要尝尝看?我师傅很喜欢这个。” 凌霄然看着盘中白白胖胖的团子,有点愣怔。但少年并未等她答话,放下盘子后,他便又再度回到灶台忙碌起来。 霄然指尖略微发颤,拈了一个团子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黏糯的口感又香又软,而且似乎特别甜。她又再吃了一大口,里面的甜酒漫溢出来,化在嘴里像是要醉了人心。 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醉了,美丽的脸庞泛着酡红,妩媚的眼中噙着雾气,但看得出来,她异常地激动和喜悦。 “谢谢。”凌霄然的声音微不可闻,但她的眼中,却是坚定之色更浓。 “霄然会报答你的,用我所能做的一切。”她心里暗想。 0 0 第37章 阴差阳错之毒 萧君祈不会知晓,就是他的这个无心之举,给自己带来了一个大麻烦。 所以当他满脸惊诧地看着身后碎落一地的青瓷花瓶时,他才会那么疑惑不解。 “萧公子!这、这是怎么回事?”凌霄然大惊失色地从他身后跑来,颤声问道。 “凌小姐,对不起,我也不知它怎会掉下来的,或许……是我不小心碰着了?”萧君祈也很纳闷,自己明明很小心,自凌霄然带他进入这个奢华房间起,他就刻意没有去碰房中的任何一件物品。但这花瓶确实是在他身边碎落的,除了他自己还能有谁做到呢?总不会是这花瓶主人自己砸碎的? 凌霄然显得很惊慌,还有些不知所措,“这是我爹最珍爱的古董,不但价值不菲,而且极难买到,现下却碎成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君祈见她极为恐慌的样子,想到她爹可能会因此责罚她,有点于心不忍,便安慰她道:“凌小姐勿须担心,此事既是因我而起,君祈会一力承担,令尊若是问起,便说我会尽力赔偿,不会推卸责任。” 凌霄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但她很快又继续演戏道:“萧公子不知,这花瓶极为昂贵,非你一力可以负担起的,近日父亲也快回家了,霄然还是自己想办法。” 君祈一听,忙坚决道:“此为我的过失,怎能连累凌小姐?既然令尊也快归家,那君祈便留下等他,待他回来再当面同他道歉解释!” 此话正中凌霄然下怀,今日刚好是他做护卫的最后一日,若就此让他完成任务走了,恐怕她就再也见不着他,事到如今只好牺牲这个古董花瓶继续把他留下来了。 但他的师傅却不是个善茬,为免那个唐小姐来捣乱,她还需叮嘱他几句。 “可……萧公子,令师恐怕不愿你继续待下去,而且……她大概也会为此事担心的……”凌霄然垂眸低语,循循暗示。 萧君祈也想到了他的师傅,估计依她的性子,知道此事后会干脆使计把他抢回去,若真如此,凌霄然要承担的损失就更大了,他可不愿给帮过自己的人添麻烦。 于是他款言安慰道:“凌小姐不必忧虑,师傅那里我自会处理好。” 凌霄然闻言一笑,恍如凤凰花开,流燕回谷。 “如此,便多谢萧公子了。” 唐倾墨今日已在客栈中等候许久,等她的笨徒弟结束任务回来找她。可预期时间早已过去,她仍是未见到徒弟的影子。最后实在等不下去,她干脆起身出门自己去接他。 然而一打开门,她却直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那眼睛先是一惊,看清是她又是一喜,他确是好几日没见到师傅了。 倾墨却被他吓了一跳,瞬间弹开几步,慌道:“孽、孽徒你做什么躲在门外?特意吓唬为师吗?” “徒儿知错了。”干净俊逸的少年静立出声,脸上挂着温暖愉悦的微笑。 有斜阳金辉洒落在他的发上,映出点点金黄,柔软的发丝被风轻卷,微微拨弄上面细碎的阳光。少年眸中的清波同样温柔喜人,被夕阳一照,也开始泛起闪光的涟漪,染得那澄澈双目仿佛金色仙瞳一样,极为耀眼夺目。 倾墨看着这个恍若仙神的少年,心中竟忽起波澜,开口时,语调不自觉就带了温软:“你知道回来就好,不过下不为例。” 可先前还满脸喜悦的少年,忽然又落寞地垂了眸,收起了那抹夺目的金光,好像连天边的太阳都跟着落下去了似的,让人心里好不遗憾。 他闷闷开口道:“师傅,徒儿暂时还不能回来。” “为什么?”倾墨惊讶极了,她明明算好到今日他的债就还完了呀! 君祈抬眸,愧疚地看着她,“徒儿只是还有些事要处理,一时走不开……不过师傅放心,不是什么大事,等我将其办好,徒儿一定会回来的。” 唐倾墨静静打量他半晌,直至少年被她盯得窘迫到头埋得不能再低时,她总算吐出了一句话:“为师知道了,你下去。” 这下轮到萧君祈惊讶了,师傅居然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了?本来他都做好会被逼问一番的准备了,没想到她真的什么都没问。不过师傅能就这样信他也好,至少她不会去为了自己招惹麻烦了,剩下的事,他还是自个解决。 又贪恋地看了一眼那张日思夜想的小脸,君祈才依依不舍地告退离去。 不过唐倾墨才没那么容易相信这种糊弄话,她只是看着徒弟一脸的为难相不忍心拆穿他罢了,但此事,她却是要等他走了亲自去调查清楚的。 倾墨心中已有猜测,八成是那个凌霄然做的。可当她到了凌霄珠宝行,亲耳听闻事情起因,又亲眼见着那名贵花瓶的碎瓷片时,也不由啧啧感叹:“这个凌小姐为了我那笨徒弟,可真舍得大出血。”说完,她便身形一跃,隐入一间富丽闺房中。 入夜时分,凌霄然刚刚回房,却突然被房内闪出的一个娇小人影挟持住。两根纤长漂亮的指甲抵着她娇嫩的粉颈,耳畔传来的轻柔女声,此时听起来,竟有了几分压迫威慑。 “凌小姐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就不仅仅是死的问题了。” 凌霄然盯着自己脖颈上的皓白手腕,心中紧张害怕,但她仍是故作镇定地答道:“唐小姐此时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呵呵,我来是为什么你心里清楚,我想你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那一声娇笑明明清脆动听,却因着此刻的气氛,而变得邪魅冰冷起来,连带着凌霄然的心也开始发寒。 “霄然不知,还请姑娘赐教。” 还在装蒜?这丫头倒是有几分气节!倾墨眯起眼,释放出危险的气息,“凌小姐好本事!诬陷我徒弟,还逼他留在凌家,我倒不知你还有这样的心机!” “霄然并未强留他,是令徒自愿的。”凌霄然的声音有些颤,但语气却是沉稳坚定。 “哼,即便你没有强留,也定是使了什么手段才让他如此!看来你是不打算承认了,那就别怪本小姐不客气!”说着,倾墨沾了毒粉的指甲,便逼近那粉嫩的肌肤几寸。 被挟持威吓的少女恐惧得娇躯都开始颤栗,可她的头脑却并未失去理智。自小就打理看顾这么大的店铺,风风雨雨她也早就经历不少,如今身处险境,她神智反而更加清醒。 凌霄然之前就慢慢伸手触到一旁的矮几,此刻她摸准了其上她惯用的茶杯,就猛地往边缘一推! “啪!” 一声脆响,惊动了隔壁房间里的人。 白衣的少年迅速破门而入,而当他看清屋内的情况时,却是直接惊在当场! “师傅!你在做什么?” 倾墨也吓了一跳,她没料到徒弟竟会这么快就赶过来,而她原本来此,就不想让他知道。由于萧君祈突如其来的一声喝问,倒是让她的手不由一松。 凌霄然趁机逃开她的挟制,立刻躲去少年身边,缠上他的胳膊瑟瑟发抖,面上还梨花带雨道:“萧公子,她想杀了我!” 萧君祈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师傅,眼里全是震惊。良久,他才低沉喑哑地问道:“为何师傅要这么做?” 唐倾墨从未见过徒弟这样肃然的神色,一时慌了神,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吞吞吐吐道:“我、我没想杀她……” 此时白衣少年身边的少女却突然下坠,玉手捂着颈项,看上去虚弱至极。 萧君祈即刻有所觉,一把抱住她,眼睛却仍盯着面前的唐倾墨,“你下了毒?” “我没有!”倾墨辩驳,她明明还未碰到她的肌肤! 君祈瞥了一眼怀中少女,只见她的脖间一片通红,面色也是苍白,不由怀疑地看向师傅。 站立屋中的娇俏少女察觉到他的不信任,胸中忽然郁结难舒,唐门二小姐是何等骄傲之人,哪里能容忍被人冤枉,何况还是被自己最信赖的徒弟怀疑! 倾墨瞬间就怒火澎湃,也干脆不再辩解,冷声道:“就算我要杀她又如何?我唐倾墨要杀人,难道还需向你知会吗?” 萧君祈闻言,心中忽然一沉,似有千斤巨石砸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面上浮起一缕苦笑,君祈挫败地想到,原来在师傅心里,他就是这么无关紧要的人…… 但即便他对她而言不值一提,他也不愿让她再犯大错。所以今日,即使是要拼上自己的性命,他也不能让她再杀人。 “解药。”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却不容置疑。 “你!孽徒!你就这么想救她么?哼,那我今日还非杀她不可!”倾墨怒极攻心,顾不得思考,只想杀了面前这女人泄愤,出招时便也下了狠手! 然而,当那迅疾而出的毒针刺穿皮肤时,她却丝毫没有报复的快感。 因为针尖刺中的,是她的徒弟。 唐倾墨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个白衣的少年,在视野中慢慢倒下,像一只清灵的白鹤,以一种释然飘渺的姿态,徐徐坠落大地。而他的眼睛里,丝毫没有冰冷的恨意,反倒有着让人心惊的温暖。 倒在一旁的虚弱少女见此,突然重新焕发了精神,急忙扑到少年身边,疯了一般地惊叫哭喊。 倾墨愣住了,她没想过会这样,更没想到徒弟竟然会用自己的身体挡下她的毒针。 但是来不及多想了,她必须立刻配制解药! 毒针上炎孚浆的毒性潜伏期,只有两日。 而调配解药所需的一味药材,极难寻到。 “替我照顾好他!若我徒儿有事,你万死不辞!”唐倾墨仅冷冷丢下一句话,便匆忙离开了房间。 屋中只留下不知所措的凌霄然,哭肿着双眸,忧心忡忡地守着昏迷不醒的少年。 0 00 第38章 棋逢对手 倾墨施展着唐门轻功,飞掠在墙垣檐间,娇小的身影轻灵敏捷,但她清秀的眉间却隐含着忧虑。 配制解药所要用的霜芋草,只生长在海拔很高的山峰崖顶,且数量稀少极难采集。她只有两日时间去找到它,若是在期限之内无法带回这棵草配解药,她的徒弟就会死! 尽管焦急又愤恨,唐倾墨也没时间后悔,她亦不会去后悔。自己做的事,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哪怕伴随极大危险,她也是要去闯闯看的! 之前她就听闻汉中附近有座险峰,名唤太白山。它作为秦岭一带海拔最高的山峰,且地质地貌多样,植被丰饶,说不定那山顶就有霜芋草。 倾墨心里想着,脚下却是加快了速度,欲夜登太白山,这一路也不知会遇到什么凶险。 一个时辰后,正是月上梢头、催人入眠之时,一位娇俏的少女却趁着朦胧月色,开始攀登这座着名的险峰太白山。不过好在她的机关宝贝多,攀起山峰来倒也不太困难,偶尔撞见一两只山中野兽,也都被她的暗器毒药给解决了。只是这山实在太高,山路又险峻,加之夜里视线不佳,着实费了她不少力气才登上山腰。 直至黎明时分,唐倾墨终于接近了山顶。 眼见着覆雪的崖顶遥遥在望,辛苦攀登了一夜的少女,才总算能停下来歇口气。这么一歇下来,倾墨倒是感觉饿得慌,连带着走路也没劲了。但出发得匆忙,她也没带干粮,不由四处找起食物来。 原本她只是想寻几个野果充饥,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在一处灌木草地上,发现了一包干粮! “原来这里还有其他人在!这家伙起得可真够早的!”倾墨嘟囔了一句,又兴奋地拆开布包,发现里面的食物竟然丰富得出奇!从包子煎饼到各色点心,应有尽有! 一股浓厚茶香扑鼻而来,她定睛一瞧,却发现了几个茶沫做的精致糕点。这香味太过宜人,连倾墨也忍不住诱惑,就拿起一个尝起来。 “果真是上好的茶叶!这糕点主人也实是太会享受!” 唐倾墨舔了舔唇,觉得还不过瘾,又挑了几个带走。不过她也不会白拿人家东西,大致估摸了下这茶糕的用料做工,倾墨便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在包裹旁边,又替人家把布包重新系好,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赶路。 而在她离开后不久,一个身姿俊逸的锦袍男子也来到此地,熟练地打开包裹开始寻找什么东西,但片刻后他却疑惑地轻咦一声。待他又看清包裹旁的碎银时,这男子竟扑哧笑出了声来,这一笑可谓魅惑至极,倾倒众生。 “哈哈,看来本少主今日,是遇着知己了。”他爽朗一笑,随即又挑拣了几块别的点心,便往山顶走去。 太白山十分宽广大气,且因其山顶终年积雪不化,又有诗句赞曰:“山巅常有雪不消,盛夏视之犹烂然。”此时正是金秋时节,太白山顶积雪尚厚,温度也低得很,害得唐倾墨又不由自主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已在山顶搜寻许久,但仍未寻着霜芋草的踪迹,眼下只余最后一处山崖了,若此地也寻不着,她就真要欲哭无泪了。想到徒弟生死未卜的情境,唐倾墨就有点发慌。她虽然对毒理知之甚深,也肯定少年不会在两日之内毒发身亡,但自昨夜以来,她却无一时不担心远在城中的徒弟。 莫非她开始对自己的本事不自信了吗?想她在唐家堡时,何曾怀疑过自个下毒解毒的技术?即便是在唐门的长辈面前,她也能大言不惭地放话说自己的毒药绝无纰漏!可如今,她怎会这样不敢确定了呢? 摇了摇头,倾墨重定心神,便往那处未探索过的山崖走去。 然而,她还没走多久,却听见不远处传来舞剑的声音。好奇心驱使之下,倾墨不由走向那声音来源之处。穿过一片积雪树丛,视野突然豁然开朗,她眼前竟出现一片被扫净了白雪的大理石平台。而平台上,有一个正背立舞剑的男人。 准确说来,是一个裸男。 赤裸的身躯显出常年练剑的健壮体魄,肌骨分明却并不夸张,蜜色的皮肤紧致结实,映着初升之阳泛出好看的橘红色光泽,这么一看,这男人的身体确是挺有料的。 但唐倾墨却没这么想,她脑子里只冒出一个问题:“这大冷天的只穿一条裤子,他不怕冻死吗?” 虽说他舞的剑法精妙好看,不过倾墨可没兴致欣赏,她还得帮徒弟找解药呢!刚打算悄悄离开,倾墨却不小心踩折了一根树枝,尽管只是轻微的声响,仍是引起了舞剑的男人注意。 “来者何人?”低沉磁性的嗓音让人迷醉,而那张随之转过来的魅惑俊颜却更让人心动。 颀长的英眉,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梁,性感的丰唇,极其立体的五官宛如雕刻而出,说不出的俊朗魅惑。男人的一双眼睛光芒极盛,锋锐如他手中利剑,即便是那浓密的长睫也挡不住半点!他鹰隼一般的目光直直盯住面前的少女,仿佛随时都可以捕食他的猎物。 既然被发现了,倾墨也懒得遮掩,索性大大方方走出来,抬起明眸与他对视,毫无惧怕之意。 俊魅的男人一见是个无害的小姑娘,也就敛了目中锋芒,唇边扬起一抹笑,这笑容里却带了几分邪肆的味道。他慵懒不羁地调侃道:“在下藏剑山庄易子枭,敢问姑娘可赏够在下的剑舞了?那么可否告知你的芳名来作答谢呢?” 唐倾墨淡淡瞥他一眼,也是扬唇一笑,但她却是嘲讽道:“赏够了,不过不好看,也就没必要答谢了。” 易子枭听言,忽然玩味地看着她。从小到大他遇到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哪一个不是主动贴上来巴结讨好他的?单凭他藏剑山庄少庄主的身份就能招来一堆狂蜂浪蝶,何况他还才貌双全,武功出众,前途一片大好。别说告知名字了,就算是要她们以身相许,也没有哪个不情愿的。 但这个小丫头倒是奇怪得很,明明之前在偷偷看他练剑,此时他给她机会,她却非但无视了他的请求,甚至还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欲擒故纵么?呵呵。”他轻笑,自己给出了一个解释,却忽然失了戏弄她的兴致。若她能坦白些,他倒也不会太让她下不来台,不过这般矫揉造作之人,却是入不得他的眼。 于是,易子枭也不理会她的嘲讽,沉默地转过身离开了平台。 倾墨更懒得理他,冲他方才那句话,她就已经在心里把他划入“登徒子”一流,此刻见他让步了,她也不再追究,继续搜寻药草去了。 可惜,“冤家路窄”这词说得真是没错,当倾墨好不容易在一处峭壁发现霜芋草时,却被某个讨厌的男人捷足先登了。 易子枭已然穿好衣物,此时他轻捏着手中晶莹雪白的珍贵药草,慵懒地打量其上鲜红的果实,正在思考是不是该带回去炖给父亲补身子。谁知手中的霜芋草竟突然被什么东西拽出,往一旁急速飞去。 视线顺着那株草偏移,他竟又见着之前的那位姑娘,也不知她手中牵引着何种看不见的丝线,居然能让他毫无所觉地被人从手心里抢走药草! 本来他易子枭是从不屑和女人抢东西的,但面前这个狡猾的小女人实在没给他什么好感,而且他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这也是她用来勾引他的手段! 这样一想,他反倒不愿让给她草药了。 眸内精光一闪,易子枭突然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唐倾墨,趁她尚未反应过来,一把夺回自己先摘到的草药。但就在贴近她的一刻,他仿佛嗅到了什么熟悉的香味。 略一回想,他便记起是自己包袱里茶沫糕的味道。如此他更加确定,这女人是有备而来,连他喜欢吃何种点心都打听得一清二楚,甚至价钱都问明白了,可不就是为了接近他吗? “姑娘偷吃了在下的糕点,在下也就不计较了,不过这棵草却是我先得到,今日也不便相让了。”易子枭的声音有点冷,但即便是带了寒意,仍掩不住其动听嗓音的撩人魅力。 倾墨一见霜芋草又被他抢了去,顿时有些恼怒,她的徒弟还等着这棵草回去救命呢!嘴里说道:“我付了银子的,算不得偷吃!”手上却丝毫不停顿,无形的弦隐丝直冲男子手中的药草挥去。 这回易子枭倒是看清了她手中奇异丝线的轨迹,一个旋身避开她的偷袭,又施展轻功往远处跃去。 唐倾墨自然不能让他逃走,同样飞身追去,与他在路上交起手来。 易子枭很是吃惊,他从未想到一个小姑娘也能有如此灵敏的身手!虽尚不足以与自己对抗,但她层出不穷的暗器花招倒是让他防不胜防,有几次都差点被她夺了药草回去。此次他倒真是碰上对手了! 倾墨同样很吃惊,这男人看起来年岁也不大,最多二十出头,却几乎每招都算好了她如何出手似的!无论她怎么招式百变,暗器迭出,诈其破绽,他也通通不上当,反倒压了自己一头,想当初经验丰富的林云桂和她过招也未有如此犀利过。今日她也算是棋逢敌手了! 不过既然这家伙是个登徒子,那么美人计想必他是很受用的了。唐倾墨忽然抬头,凝视易子枭的双眼,刹那间对他绽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容来。 这一下确实让易子枭恍了神。面前少女发黑如墨,出招时一头柔顺乌丝随风而摆,贴上她皓白如月的娇美脸庞。强烈的色彩对比越发凸显她肌肤胜雪,眉目似画。而那张白皙小脸上一点樱桃小口却娇艳欲滴,此时一笑,仿佛黑白的水墨画中忽绽放一朵极冶妍的红杜鹃,惊艳得让人不敢逼视。 就是这一晃神的时间,倾墨就找准了机会伸手夺药草,可谁知关键时刻对方突然反应过来,右手用力一抛,竟将那棵珍贵的霜芋草直直扔了出去! 他这一手可着实惹恼了唐倾墨,只见少女狠瞪他一眼,又使劲用力踹了他一脚,便立刻转身飞掠向药草掉落之处。 易子枭尚未从刚刚那一幕倾城颜色中缓过神来,只是见她来抢夺时下意识地丢了手中草药,然后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但他此时也顾不得疼痛,急急赶过去阻拦那姑娘,因为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扔出草药的方向,似乎是这山顶的大型鹰巢! 0 _0 第39章 恩将仇报 唐倾墨刚靠近距离草药不远的一处山石,正要越过去拾起地上那棵雪叶朱果的霜芋草,可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了。 倾墨回头一看,只见又是那张招她厌恶的俊脸,心头火起,就打算再给他来一脚!谁知来人却异常严肃地出声道:“别过去,那边是鹰巢,被老鹰发现你就逃不了了!” 顺势抬眼一望,果真见到几只翅长羽丰的雄鹰在附近徘徊,唐倾墨不由犹豫了一下。 老鹰是极为凶猛的羽禽,加之目光敏锐,爪力惊人,飞行速度又快,她区区一个小姑娘,确实不宜与那猛禽硬拼。可如今自个徒弟性命堪危,这霜芋草又如此难找,若放弃了这一株,也不知何时能再寻到。最要命的是时间也快不够了,若过了两日之期,就算得了解药也无济于事! 估清形势,倾墨还是决定要取回地上那棵霜芋草。 于是她侧过脸,对着身后男人轻蔑地笑了一下,骄傲道:“你怕了?我可不怕!” 少女眼中的高傲神色和她微扬起的尖巧下颌,又让易子枭看得怔了。恍然间他眼前就只剩这一张容色艳丽的俏脸,以及那脸上一双狡黠的明眸。忽然阳光褪色了,雪光黯淡了,这世上的一切光芒仿佛都消失了,仅留下面前少女撞击他心灵的一抹炫目极光。 易子枭自认见过的美女不少,但他从未见过这般鲜艳逼人的丽色,也从未见过如此自信从容的姿态。她好像一只彩羽斑斓的高贵孔雀,轻翘起媚人的眼梢,傲然睥睨着芸芸众生。明明身体是那么娇小柔弱,却偏偏高傲地不肯低头,妄图对抗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对手,光这份勇气,就足以赢得他的尊重! 更何况,他突然对她起了兴趣。这样珍稀的美丽佳人,天生是该圈在家中,锦衣玉食细心供养的,而他也想把她好好地珍藏保护起来。 就在他愣神魂游的功夫,面前少女再一次挣脱开了他的掌控,灵巧地跃过山石,拾起了地上的霜芋草。 可与此同时,这随意侵犯领土的举动,也惊动了领地的主人。 顷刻间就有一只巨鹰朝倾墨扑来,锋利的爪子闪着寒光,若这一下被抓实了,少女娇嫩的肌肤定会变得鲜血淋漓。 但唐倾墨却也不怕它,抽出袖中轻弩,对着那逼来的爪子就是一箭! “咿!”巨鹰吃痛,嘶叫着往后飞退,却引来了附近的几只老鹰。 不出瞬息,倾墨就被三只雄鹰包围,而先前的巨鹰也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发动袭击。 唐倾墨见此也改变攻势,撤了短箭,换上一排细小银针。在鹰群共同围攻上来之际,她立刻发动轻弩,刹那间,弩口乍然爆射出一片耀眼银光!银针似雨点一般,密密麻麻在少女身周形成一个银色防护圈,而梨花般娟秀的针体也迅速钻入猛禽体内,痛得几只老鹰嗷嗷直叫! “暴雨梨花针!”易子枭一惊,他忽想起某个江湖传闻暴烈如雨,翩若梨花,银针之名暴雨梨花。此暗器可攻可守,毫无破绽,只要针量足够,便有以一敌百之威,正是出自蜀中唐门的江湖暗器之首。 “莫非她是唐门中人?”易子枭诧然,但他来不及细想,因为他已经看见远处天际数个黑影朝这边疾飞而来,若不赶紧解决眼下的麻烦,面前少女很可能会陷入恶战!于是他急忙跳入战圈,打算把少女拉出来。 就在倾墨刚放完一轮针打算换下一轮时,她却惊觉自己的腰身突然被一只大手揽住了!身体不由自主被带离了地面,直往一旁的巨石堆而去。唐倾墨挣扎不已,奈何那只手力气太大,她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由着人家把她拎走。 到得一处狭窄石缝前,那只大手才总算松开,并且强硬地把她塞进缝中。那人又出掌击落一块大石挡在缝口,仅留一条细小裂隙,确认少女逃不出来,这才沉声对她说道:“乖乖待在里面。” 而一句话说完,倾墨眼前黑红相间的锦缎衣袍就轻摆而去。 衣袍主人孤身立在重新聚集的鹰群中间,目光如炬地盯视身前猛禽。 易子枭从身后抽出一把玄色宝剑,利剑出鞘,竟发出雷鸣之音。然而也不知他在剑上动了什么手脚,竟瞬间将剑鞘与宝剑拼接组合,只见一柄玄色重剑兀然而生!映着日光却泛出冷芒,轻轻挥动间,其上雷霆轰鸣之声更盛。 “原来这才是他的剑!”倾墨在裂隙间看得清晰,心中也不由惊叹:藏剑山庄造剑技艺竟如此非凡,剑鞘也可为剑,如此其剑主也可根据不同敌人情势,任意变换剑型了。 但凡生灵都怕天雷,而这重剑居然能发出雷霆之音,着实让那些猛禽畏惧不已,不敢上前。可那鹰群也不甘心就此离去,便与持剑而立的男子互相僵持起来。 易子枭心中清楚此刻需速战速决,这附近鹰巢众多,绝不能再引来更多的鹰!于是他猛挥动手中重剑,剑身与流风摩擦,轰鸣之音大噪。剑随身动,锋尖画弧,只见他仰头一个迅猛的旋身,带动手中玄色重剑也在空中急速划了一个大圈,剑身与空气摩擦更剧,不仅发出巨大雷鸣,甚至还隐隐闪现雷光,吓得四周老鹰疾退数丈! 剑圈画毕,他却突然收势,狠狠将手中重剑垂直往地面一插! 这一插更是声势浩大,重剑与地上岩石摩擦,雷霆之声顿时扩大数倍,让人振聋发聩,仿佛九天紫雷降临大地。而地面被剑劈裂的断痕,更是好似被雷击中一般,从数道粗壮缝隙蔓延成无数细小裂痕,看得人心惊胆颤。 这一下看似噱头的招式,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围绕男子身侧的老鹰突然纷纷退散,急急往天上飞去了,而远处赶来的鹰群闻此雷声,也吓得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易子枭这才总算松了口气,收起手中重剑,施施然往倾墨被关的石缝走去。 挪开挡着缝口的大石,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仍旧气鼓鼓的少女,又恢复了一贯慵懒磁性的嗓音:“在下救了姑娘一命,姑娘现在是否该告知姓名作为报答呢?” 唐倾墨白了他一眼,不客气道:“本小姐又没有叫你帮忙,偏生你非来插此一脚,分明是多管闲事!我又凭什么告诉你名字?” 易子枭微挑了眉,眼中含了戏谑,趁少女不备一把夺过她手中药草,握在掌中道:“哦?既然姑娘不愿交在下这个朋友,那么这在下先寻着的霜芋草可得物归原主!” “你!”倾墨见宝贝药材又被他抢去,心中一急又要去夺。 可那狡猾的男人居然忽收紧了手掌,口中还轻声威胁道:“若姑娘还要硬抢,在下也不介意来个玉石俱焚。” 唐倾墨见他手中的霜芋草岌岌可危,也不敢去抢了,只好气呼呼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易子枭闻言,突然靠近几寸,锋锐的目光直直凝视她的眼睛,神色认真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倾墨被这目光盯得居然有点犯怯,好像自己在这锐利的目光下原形毕露了似的,也不敢谎报姓名了,只好不甘心地诚实答道:“我叫唐倾墨。” “唐倾墨……”易子枭轻念了一遍,随即便勾起唇角,扬起一个极为魅惑的笑容来,“在下易子枭,今日很高兴与姑娘相识!” 唐倾墨才懒得理他,直接伸手道:“名字你知道了,该给我药草了?” 易子枭也算大度,既然眼前这姑娘没有那么讨厌了,他也就顺手送她个人情,将那棵珍贵的霜芋草递给了她。不过他递了草药后就负手等在原地,看她打算怎么报答他这个人情。 谁知这狡黠的少女一接过草药,立刻翻脸不认人,转身便要离开。 “哎?你就这样走了?”易子枭觉得不可思议,她不是特意来勾引他的吗?还下了这么大的工夫,如今竟说走就走了? 倾墨听见喊声,倒也确实停下脚步转了回来,对他笑得一脸灿烂,“啊对了,我差点忘了还要给你份谢礼!” 易子枭对这个回答才总算觉得比较满意,便站在原地懒懒地打量她的笑脸,静静等待着她的谢礼。 殊不知,这刚好中了倾墨的圈套。她之前趁他驱逐鹰群时便开始在石缝里布阵,用弦隐丝牵引着几块石头搭了个简易困缚阵,如今这倒霉男人刚好就站在她算计好的阵眼里。 于是倾墨轻轻牵动了某处丝线,就听“哐啷”一声,石阵中的男人直接就被突然砸落的几块大石锢住,形成三角之势困在当中,动弹不得。 “你恩将仇报!”被困在石阵中的易子枭忿然指责。 唐倾墨笑得更欢,眯着眼狡黠道:“我若当真恩将仇报,你就不止是被生困了。哼!好自为之登徒子!” 说完她便施展轻功离开了此地,不过她踏出的步子,倒是有点蹦蹦跳跳的欢快味道。 00 0 第40章 芳心暗许 毕竟还是江湖经验浅薄,这么不眠不休攀山一夜,又接着打了场架,整了回人,唐倾墨已然觉得浑身无力,下山的路上也不由腿脚发软。 但她也清楚,自己现在绝不能懈怠,若是今晚还不把解药带回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于是娇小的少女只好硬撑着疲乏的身子,全凭心中一个信念支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去。 也不知是否精力耗费尽了,就在快到山腰时,倾墨不小心踩着一片湿滑泥土,忽然足下一滑,就要往山下栽去!可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掉下去的时候,一双暖热的大手又捞上了她的腰,直接把她拎了回来。 倾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突然耳边就有温热的气息扑来,慵懒低沉的嗓音几乎贴着她的耳边响起,“恭喜,你的小把戏似乎成功了。” 恭喜?恭什么喜?哪儿来的小把戏? 唐倾墨一头雾水,但她却感觉到一片热意贴上了自己后背,鼻尖萦绕若有若无的茶香。 而当她惊觉自己正被人占了便宜,瞬间就清醒过来,恼羞成怒,狠狠用手肘往后一撞! “唔!” 搂在腰间的手松了松,倾墨一下子挣脱出来,转身对面前的登徒子怒目而视。她唐倾墨还从未被人如此猖狂地占过便宜!呃,非自愿的情况下。 “又是你这登徒子!之前我好心放你一马,可如今看来你是非要找死了!” 少女怒喝一句,暗器已然在手,防御姿势摆定,一双明艳亮眸里似乎也起了杀意。 吃了个闷亏的易子枭显然很纳闷,一般而言被他看中的女子都会很高兴才对,就算不主动逢迎也该是含羞带怯的样子,可面前这姑娘满脸的杀气是怎么回事? 莫非,自己会错意了? 尚未等他明白过来,少女手中暗器就迅疾出手,而她另一只手中的透明丝线也已挽出,正是要取他性命! 易子枭急急抽剑阻挡,这奇怪的丝线着实诡异,看似纤柔却坚韧不催,挥动之时快如闪电又鬼魅如影,甚至给他一种强烈的危险预感,好像一旦沾上就会要了人命似的。恢复原状的雷影剑在他手中巧妙地翻腾,挑挡劈刺,招招封住丝线去路,这般灵动敏捷,倒真让人看不出之前那柄重剑雷霆霸道的影子。 唐倾墨虽然气愤,但她此时实在力不从心,招式也软弱下来,眼看就要落于下风。她却突然心一狠,取出袖中弩,就打算放暴雨梨花针。 易子枭一见她这阵势,顿时就有点怵,他也毫无跟这江湖第一暗器交手的经验,便连忙摆手道歉:“唐姑娘对不起,是我误会了!在下其实无意冒犯姑娘的!” 倾墨见他让步道歉,也干脆放下了轻弩,她可不想继续与这人浪费时间!于是她警告性地瞪了对方一眼,就回过身打算下山赶路。可没走几步她就又觉得双腿酸软无力,恨不得能躺下来睡一觉再走。 身后的易子枭看出她的虚弱状况,顿时又有点愧疚,若不是自己较真添乱,也不会害她耗费这么多体力。想着他就不由上前几步,折了根树枝,走到少女面前将枝头递给她。 “拉住这个,我送你下山。” 虽然原本他是打算将她抱下去的,但这丫头性子刚烈,哪里又肯再让他占便宜,退而求其次,他也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了。 倾墨抬头看见树枝,心里略一沉吟,倒也不再拒绝,伸出玉手抓住一头,就由着面前男人将她牵下山去。 到了山下,倾墨便打算与他分道扬镳。可那不要脸的登徒子却非要坚持把她送回家,跟在她屁股后头甩都甩不掉,惹得唐倾墨又是一阵杀心大动。但她也就仅是心里想想,以自己现下的体力,别说杀他了,没再被他占便宜就算好的!如今也只能强忍住揍他一顿的冲动,边走边想办法把他甩掉了。 但当二人行至一处街头,却不巧碰上一出世态炎凉的冷情戏码。 一个清秀可人但身形略胖的圆脸姑娘,正跪在一处富贵院门外,与守门的家仆说着什么。不过这姑娘的姿势虽说是跪着,面上神情却半点不卑怯,反倒有种铮铮傲骨之感。 或许是她的神情引起了唐倾墨的注意,赶路的娇俏少女步子不由放慢了几拍,侧耳倾听起两人对话来。 “阿灿,麻烦你再去通报一下大夫人,这些银子我真的有急用。一旦眼下这笔交易成功,我定会连本带利地报答她!” “五小姐,小的也没有办法啊!大夫人交代说你已经叛出家门,不得再给你一分钱啦!” “我会叛出家门,还不是因为她!她逼得我和娘无家可归,我们也如她所愿搬出了来府,事到如今她却连最后的情面也不顾了吗?” “哎五小姐你又何必为难小的呢?即便再通传几次也没用的,你一直在这跪着也不是个办法,我看你还是另想办法筹钱!” 那家仆说完最后一句,便退了回去关上院门,只留下孤零零跪在地上的女孩,满脸失落。 唐倾墨原来是从不理会这种闲事的,倒是萧君祈经常拉着她上去插一手,久而久之的她也养成习惯了,看到这种情况也会不由自主跟着徒弟上前瞧瞧,遇上力所能及的也就帮助人家一二。然而今日她的徒弟却是没有跟在身边,这却让倾墨感到有些遗憾了,但她想,如果徒弟现在在场,想必是会去帮这姑娘的? 鬼使神差地,倾墨就想代替徒弟去搭把手,虽说她没有钱,但她身后可是跟了个财主。武林豪门藏剑山庄的人,又吃着那么高级的茶点,手中的宝剑似乎也并非凡品,这登徒子八成是山庄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既然他冒犯了自己,那么让他放点血也是理所应当的,最重要的是,她还可以趁机甩掉他! 思忖罢,倾墨狡黠的眼珠转了一转,当即回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一脸莫名的俊魅男子。 易子枭一路都没有收到过好脸色,此时美人突然回眸一笑,倒是让他颇觉的慌。只好也赔着笑脸问道:“唐姑娘是否有何吩咐?” 没想到这登徒子还挺上道的!倾墨加深了笑容,循循善诱:“易公子既是藏剑山庄之人,方才还热心送我下山,想必也是正直侠义之士?” 易子枭一路都被唤作“登徒子”,此刻竟被高抬至“易公子”,着实让他受宠若惊。自忖大约是这姑娘想通了,打算向自己示好,于是精神也放松下来,谦虚道:“姑娘过奖,在下也仅是会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哦那眼下正好有一件事是你力所能及的,不知易公子可有兴趣做做善事?”倾墨故意拉长了音调,说话时还带了几分怀疑的意味。 这一招激将法倒确实有效,易子枭立刻便自信回道:“唐姑娘但说无妨,只要在下能做到,自然不会推辞!” “好!那你就去帮帮那边跪着的姑娘!”倾墨说着就抬手一指。 顺着那根葱白玉指望去,易子枭也注意到了紧闭院门前跪着的胖姑娘。看着那张可爱的圆脸上满是颓靡落寞,他也有些不忍心,便抬脚往那处院门走去。 圆脸姑娘终于站了起来,可仍是垂着头,嘴唇紧抿。看起来似是委屈得想哭,但她却又偏偏硬撑着眼睑,不让眼眶里酝出的泪水落下。 就为了这种事,她才不会哭! 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在这个所谓的“家”中吃过的苦头,比她现在所受的委屈要多得多!作为卑贱妾室所出的庶女,她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该有的尊重,哪怕那是她的亲人。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精致宅邸内,她只不过被当作一个使唤佣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而且她还得不到半分报酬。 若是要哭,她的眼泪怕是早就哭干了。 当她带着母亲离开家门的那一刻起,她总算可以做回自己,用自己的能力做生意挣钱,再不依靠那群人面兽心的所谓家人。 而今日,若不是镖银在路上出了岔子,让她无法在期限内支付约好的货物订金,被逼到实在走投无路,她哪肯低声下气来求这些人! 就在她正回想着那些屈辱过去时,眼前却忽然出现一片阴影。 “姑娘,我能帮你什么吗?” 磁性好听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圆脸姑娘闻声抬起头,只见面前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男子逆光而立,挺拔修长,如松如竹。一张被光线镶了金边的容颜,威严俊朗得宛如天神下凡,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但那唇线优美的嘴角勾起的一抹淡笑,却邪魅得似要蛊惑世人。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俊魅高贵的男子,而在这个男子面前,她居然头一次有了卑怯之感。不自觉地扯了扯被青苔染脏的裙子,她垂眸扣指脸颊绯红,好半天才轻声吐出几个字:“我需要钱。” “要多少?”那个声音问。 圆脸姑娘咬了咬唇,挣扎着低声答道:“五百两银子。” 面前男子闻言,居然毫不吃惊,亦毫不迟疑,从容自襟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她,却仅说了两个字:“收好。” 圆脸姑娘惊讶万分,这位公子与她只是初次见面,却什么都不问就肯借她这么大笔银子,这实在让她想象不到! 而就在她兀自吃惊时,眼前的贵公子却转头望了下远处,一望之下他瞬间神色一紧,立刻匆忙转身就要离去。 那姑娘见他要走,又急急追问道:“哎公子!你叫什么名字?我该上哪还你钱呢?” “藏剑山庄,易子枭。”丢下这句之后,面前哪里还有那位天神一般的公子身影? “可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圆脸姑娘着急得大喊,却只听得回音袅袅,四周安静空旷,那人却杳无回应。 “我……我叫来倩倩。”姑娘小声地自言自语,圆圆的脸上却如染了胭脂一般红透。 _0 —00 第41章 既来之则安之 唐倾墨乐颠颠地走在去凌霄珠宝行的路上,没有了小尾巴果然一身轻松!她颇为愉悦地想着:好在自己够机灵,大有随机应变的本事,趁那个登徒子去帮忙时自己先一步开溜,这才好不容易甩掉这块黏皮糖! 不过当她抬头看见初现晦暗的天色,心里又有点担忧起来,也不知徒弟现在怎么样了……边想着她脚下的步子就不由快了起来,最后总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珠宝行。 凌霄然已经心急如焚地等了一整日,眼见床上少年的脸色越发苍白,她的心也跟着抽疼起来。此时她也开始后悔,若不是自己刺激得那唐小姐太厉害,也不至于惹得人家一怒之下痛下杀手,如今更不至于连累到她心爱的萧公子。要是此番面前的少年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也是不愿独活了! 凌霄然一双美目不时瞅向门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不过她也很懊恼,这种关键时刻自己竟什么忙也帮不上,还得一心巴望着竞争对手回来救人,着实让她愁闷难熬。然而当那一直毫无动静的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娇小身影时,她却一下子有了精神,立马快步迎上去,对着来人就急急问道:“解药找到了?” 倾墨冷冷地瞥她一眼,也不答话,径自走到床边,替昏迷的徒弟把了一会脉,她便转身对凌霄然道:“佩兰、半夏、白前、细辛各五钱,大火熬煮一个时辰。” 杏眸美人愣了一下,随即便醒悟过来,急忙冲门外喊下人来煎药,谁知那可怕的唐姑娘又寒声警告:“你亲自去做,万一有半点差错,我要你偿命!” 凌霄然闻言虽心中不忿,但又无可奈何,何况是给萧公子救命的药,完全交给下人她也不放心,也就只好自个去亲力亲为了。 打发掉碍事之人,唐倾墨总算可以安心配药了。于是她立刻取出带回来的霜芋草,掐下上面那颗鲜红的果子,小心挤出其中汁液来,一点一点涂在晶莹雪白的茎叶上。 她之所以要提早一日回来,就是因这药材处理太过麻烦!若不能耐心细致地用果浆涂满枝叶,化去叶表的白霜膜,这霜芋草的药性就发挥不完全,容易引起毒性残留。但因其果实太小,这就成了个极艰巨的任务,若不是时间太紧,她本该多采几株霜芋草来取果涂汁的,可惜如今条件有限,也就只有节约使用,争取不浪费一滴果浆。 就在她忙碌期间,凌霄然又来过好几趟。但每次她都是灰头土脸地捧着熬好的药汤回来,却又每次都被倾墨使唤去煮不同药材所配的药汤,偏偏还都是要熬正好一个时辰的,于是她就只能不断跑来跑去,一张俏脸也被药烟熏得黑红。 这一折腾,就是整整十个时辰。 当倾墨终于处理好那可恶的霜芋草时,凌霄然也将刚刚熬好的药汤端了过来。唐倾墨端起那碗热腾腾的汤药嗅了嗅,确认无误后才拿到徒弟身边去,这一举动又是让凌霄然气愤不已。她每次好不容易煮好药汤,这丫头就要先拿来嗅一嗅,却又每次都说药配错了,让她再按另一个方子配,活活让她重复煎熬了十次! 唐倾墨悠悠哉哉坐在房里涂药草自然不是什么累活,而她凌霄然却是生生在烟熏火燎的药房里折磨了一整晚!她堂堂一个千金大小姐,哪里做过这许多苦力?煎了一晚上药,双手早就烫得通红,全身也香汗淋漓。若不是此刻萧公子的性命还握在这毒丫头手里,凌霄然都恨不得咬牙切齿地冲上去跟她拼命! 而更让她气到内伤的是,之前九碗汤药居然全都被这丫头“失手”打翻了,她好好的房间如今全是一片狼藉,那浓浓的苦药味恐怕好几天都挥散不去。 倾墨无视了身边某人刀子一般的眼神,小心将那被涂成鲜红色的霜芋草放入药汤中,待其草汁完全浸入汤中,这才将药碗端到萧君祈嘴边,喂他喝了下去。眼见少年苍白的脸庞微微被熏红,神色也逐渐和缓下来,她才总算舒了口气。 不过当她瞟见凌霄然也喜笑颜开的样子,一双秀眉又挑了起来。 倾墨气定神闲地转头,淡淡道:“眼下我徒儿虽说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需要懂毒理之人细心照顾。”她特意将“懂毒理”三个字吐得很重,言下之意自然是指的自己了。 凌霄然也是聪明人,顿时会了意,这丫头是要自己留她下来照顾徒弟。虽说她是十万个不情愿,却也毫无理由拒绝,只能答应下来。 可她完全低估了唐倾墨的得寸进尺之能。 “既然凌姑娘允了,想必也是对我的解毒能力有信心,那么为了我徒儿能尽早痊愈,还望凌姑娘给我和徒儿一间清净屋子,我要时刻看顾他。” “什么?”凌霄然惊得都快傻掉了。 “莫非凌姑娘认为住在这间脏屋子里,我徒弟的病情能好得更快?”倾墨冷言嘲弄道。 对面美人的杏眸中已然开始冒火。凌霄然想:自己的闺房会被弄成这样,还不都是这丫头一手造成的!如今她还敢这样理所当然地向自己要清净屋子,还……还要把萧公子也带走,时刻和她待在一起? 凌霄然只觉胸中一股血气上涌,好像被火炙烤的鸡蛋,马上就要爆炸了。不过现在却是不宜得罪这擅使毒的丫头,何况萧公子还得靠她治疗,此刻她也只能强忍着怒气答话。 “这……若是唐小姐想单独住一间清净的屋子倒是可以,但是带上萧公子恐怕……男女授受不亲啊!”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何况我还是他的师傅,为救徒弟性命也是不得已为之,这个就不劳凌姑娘费心了,你现在只需将我的屋子收拾出来即可。”唐倾墨神色倨傲地看着她,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 凌霄然见此不由冷笑,“唐姑娘可是忘了,这里是谁家?若我不答应,唐姑娘可是无处可睡的。” 倾墨也回她一个冷笑,“凌姑娘也是忘了,之前本该死的人是谁?若我要带徒弟走,有人能拦得住么?” 这一句话倒是实实在在的杀手锏,凌霄然顿时就无言以对。她也清楚,若此时唐倾墨要带徒弟走,她是无法阻止的。为今之计,只有等萧公子康复,靠他来对付这可恶的丫头了。 想通之后,凌霄然便干脆地同意了这个要求。 只不过她选给倾墨的屋子,是带有隔间和两张床榻的大卧房,如此选择也是为了防止这狡猾的丫头趁虚而入,万一她借口房间太小床榻不够与徒弟同卧就麻烦了。 不过唐倾墨倒是挺满意的,她本来说要就近照顾徒弟,也仅是想防着凌霄然背地里耍手段,她还顺便可以随时查看徒弟的身体状况,却没有想过那些有乱纲常之事。原本她是想直接带人离开,但徒弟现在的情况却是不宜奔劳,只能先在此地静养,而且这豪宅大院环境清幽,怎么也比喧闹嘈杂的客栈要好得多。但显然,有些人就是误解了。 就这样,倾墨既然来了,也便安安心心陪着徒弟在凌家别苑住了下来,不过这日子过的,可就算不得平静了。 0 0 第43章 徒弟威武! 之后,唐倾墨似乎一直在避着她的徒弟,即使君祈来找过她,她也是冷冰冰地走开,丝毫不想听他说话也不想回答一句话。少年在她面前碰了无数次壁,每次都失落而返,渐渐也不再去自讨没趣了,只常常站在离师傅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凝望和守护。 虽冷清疏离,但师徒之间倒还算相安无事,并未起过大的争执。 但有人显然不满意如此平静的生活。仿佛是故意要制造闹剧似的,凌霄然把易子枭的房间安排在了和唐倾墨的屋子所处的同一个院落里,俩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着实容易发生点什么交集矛盾。 而与倾墨同住一间的萧君祈,自然也能常常看到些什么他不想看见的画面。 夕阳斜晖下,男子悄然玉立的身影挡住了身后的红日,但他却似乎比那轮艳丽夺目的红日更加美丽耀目。 “墨墨,我带了你爱吃的茶沫糕……” “没兴趣。” “那这个你有没有兴趣?” 院子里的紫藤长廊上,易子枭侧身拦住正要往前走的唐倾墨,手里捧着一碟精致点心,似是要上前献宝。 倾墨虽不愿搭理他,但鼻子却很灵敏地嗅到了某种清香,眼睛也便不自觉地往香味来源瞄去。结果这一瞄,她就移不开眼了。 只见易子枭手上端着的碧绿瓷碟中,婷婷立着几只仿佛殷红琉璃般的小糕点,色彩艳丽对比鲜明,十分喜人,而那股清香就是从这些小糕点身上传来。 凝着明眸仔细观察了一会,倾墨忽然娇呼:“血璃果?” “墨墨你可真是好眼光,这些点心正是血璃果所做!”易子枭看着她的惊讶神态,心中颇愉悦,嘴角也浮起得意的笑。他就知道她会感兴趣!这个小丫头的品位可不俗,从那日她偷翻他的食物包袱,在众多点心中只挑出做工选料最繁琐的茶沫糕就看得出来。而且她还准确地估出了价钱,这充分言明她对这些珍品了解甚深,也让他一眼看出,他们是同一类人。 唐倾墨很早就听闻过这种神奇的果饯,通透似琉璃,嫣红如鸽血,清香宜人,有美容驻颜之奇效。只可惜蜀中不产这种果子,在唐家堡她也尚未有机会吃着,如今亲眼一见,她只觉好奇得紧,舌上味蕾也开始叫嚣,直想拿一个来尝尝。 但她一见这可恶的登徒子就不高兴,更别提要她吃他给的东西了!倾墨略有不舍地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不看这勾人心神的小点心,不过转头的一瞬,她小巧的鼻尖仍是忍不住地轻抽了抽。 易子枭见她这副想吃不敢吃的别扭神态,突然有点好笑。微挑了眉,他将碟子端得离她更近,低头诱道:“真的不要?” 温软带着茶香的气息轻拂过耳廓,蛊惑的声音钻入耳膜,鼻尖的清香越发浓烈,倾墨觉得自己的立场好像没有方才那么坚定了,不由微侧过头朝他看去。 此时萧君祈刚好也从长廊尽头路过,不小心撞见二人这一幕眉目传情的画面,心里不知怎么就开始泛酸,脚下也似灌了铅,好像周身的力气一下子全被抽了去。他突然有些后悔,要是自己之前态度果断些,帮师傅打发掉这个麻烦就好了,就算此事有辱师傅名声,他也是断不会嫌弃她的。 他原是想着,这男人前来纠缠无非是为了讨什么好处,只要自己给他想要的利益他自会封口离去,也不至损伤师傅清誉。而师傅若是真闯了祸,他也打算自己替她担着,若要偿还什么,就由他来还。可如今看来,人家根本就情投意合,倒是自个瞎操心了。 苦笑了一下,君祈费力抬起重若千钧的腿脚,就打算离开此地,避开这让他心神痛楚的画面。 而长廊另一头的唐倾墨,在侧头看到那张笑脸时,她被血璃果勾起的好奇心和食欲就顿时烟消云散,咬唇啐了一口道:“就是不要!”扔下这句后她便倏然转身,只想远远甩开这个烦人的登徒子。 谁知她这个娇俏模样却甚得易子枭的心,他就爱她这种生人勿近的冷艳调调!易子枭觉得此刻心里似被猫爪挠了一下,又痒又难耐,看着面前高傲的小家猫只留给自己一个勾魂摄魄的背影,他就忍不住放下碟子追了上去。 只一个箭步间,唐倾墨就被突然袭来的大手拉扯得转过身,又瞬间被推到墙角,她瞪大了双眼盯着面前的男人,满脸不可置信。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倾墨一边忿然命令,一边扭动身子挣扎起来。 易子枭原本只是想让她正面对视自己,然而被锢在自己双臂间、如受惊小猫般的小女人却不停乱蹬乱挠,惹得他浑身一阵紧绷,不由将她钳制得更牢,低下头哑着嗓子警告道:“墨墨,别动,你逃不掉的。” “放开她!”白衣的少年忽然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手中握着一把剑气凛然的黑剑,而他此时浑身的气息也如同手中利剑般,怒气逼人、锋芒毕露。 易子枭闻声回头,见着萧君祈和他的剑,顿时目光一凛,警惕了几分。初见这少年时他的气质温润干净,甚至不像一名江湖剑客,然而今日他握剑的姿态和不容小觑的气场却让易子枭明白,自己遇到了一个强大的对手。 但更让他吃惊的是,以自己敏锐的识人本事,他竟然也读不懂面前这个少年!尽管他的眼眸比水还要清澈,内里却是暗流汹涌,也不知宿了个什么东西,似乎蕴藏着极大危险。 而唐倾墨趁他转移注意之际,立即奋力挣脱出了魔爪,又迅速躲入自家徒弟身后。 连她自己也觉诧异,什么时候她竟这样依赖他了?他仅仅只是站在她的身前,就让自己感到无比安心,好像即使天塌下来她也不会害怕。想到这里,倾墨就不自觉往君祈背后靠了靠,闻到熟悉的清冽气息,她的脸又逐渐开始泛红。 萧君祈感觉到师傅贴在自己背后的小动作,以为她是吓坏了,便又挺直身体将她挡得更严密了些,但他的视线却仍定在易子枭身上,气势陡然凌厉几分,彷如利剑出鞘。这个男人也不简单,他身后的剑给自己一种危险的感觉。 易子枭见他摆出战斗姿态,却反而悠闲地笑了起来,懒洋洋地问道:“你是谁?为何要来多管闲事?” 看对方没有要和自己比试的意思,少年也就放下剑,沉稳淡定地回道:“在下萧君祈,阁下方才欺辱我师傅,难道还不容在下管一管吗?” “哦?她是你师傅?那你更不该破坏令师的好事才对。”易子枭语调慵懒,眼中似笑非笑,神情却是带了五分认真。 倾墨一听又怒了,但她这回却没有亲自出手教训这个口出狂言的登徒子,而是拿期待的目光殷殷望向身前的徒弟。 萧君祈微皱了眉,仍平心静气地回着话,不过他的语气却是含着几分坚决,“若无今日之事,师傅她要是心甘情愿地答应你,我无话可说。但仅凭你今日违她意愿妄行轻薄之举,即便日后我师傅答应了,我也不会答应把她交给你!” 倾墨闻言心中一喜,情不自禁就偷瞟徒弟的表情,只见少年面庞上神色坚毅,一双清水眸子此时却深幽如墨,又似顽石一般固执倔强。薄唇抿出坚定的弧度,胸膛微微起伏,好像盛了怒意,而他的手也不自觉紧握成拳。 这一系列动作神态看得唐倾墨越发欢喜,她的笨徒儿总算是开窍了! 心情一好,她也不愿跟这登徒子再做纠缠了,何况徒弟身体初愈,万一俩人真打起来她还是很担心的,就打算自己出面结束这场对峙。 但谁知今日徒弟竟大展雄风,未等她出言,他便在易子枭欲再度开口时直接下了逐客令:“阁下无需再多言,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再有机会靠近我师傅,因为从今往后我会时刻守在她身边!若阁下不服要找在下比剑,萧君祈随时奉陪!” 倾墨这时已经不能用开心来形容此刻心情了,简直就是崇拜!她的徒弟今日实在太威风了,她都差点忍不住冲上前去对他送上自己仰慕的眼神,再高喊一句“徒弟威武!” 直到君祈转身带她离开时,她还是止不住地兴奋。最后还不忘回头轻蔑地瞥一眼易子枭,又冲他鄙夷地吐了个舌头,这才无比愉悦地转过头去,乖巧地跟着雄姿英发的徒弟回房。 易子枭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看来他这次的对手有点棘手! 可当他敏锐地注意到少年背上宝剑简陋的剑鞘时,易子枭又忽然笑了起来,“呵,有意思,穷小子看上千金小姐了么?”他摸了摸下巴,眸光一闪,唇角又扬起更为魅惑自信的笑容来。 “不过你赢不了,她注定是属于我的。” 幽幽吐出这一句话后,易子枭心情释然,便也干脆回房休息了。不过他倒是很期待,和这神秘少年的下一次交手。 0 0 第44章 鸿门酒宴 打发了登徒子后,唐倾墨任由身前少年将她一路领回去,表面上虽一言不发,心里却是突突地跳,似在期待着什么。但眼看就要到房门口了,她的笨徒弟还是只字不语,只是沉默地牵着她的衣袖往前走,着实让她有些急恼。 “说点什么说点什么……” 倾墨小声嘀咕着,脚下步子也放慢了些。而萧君祈似乎察觉到身后少女的异常,不由转过身去轻声询问:“师傅?” “嗯?”唐倾墨立马抬头,颊上飞起两朵红云,狡黠的明眸此时竟含羞带怯、略有期盼地看着面前少年。 君祈对上她的眼睛,忽然低下头去,有些懊恼地呐呐出声:“对不起……徒儿不肖,不该引狼入室,而且还保护不及,害得师傅被人欺负……” “嗯……”倾墨轻应一声,算是接受道歉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笨徒弟你难道没什么别的话想说吗?埋怨地瞥他一眼,见少年似乎还要开口,倾墨又换上期待的表情。 “师傅……” “嗯。”心跳好快。 “我……” “嗯?”说呀! 萧君祈似乎犹豫了一会,眼神闪闪烁烁不敢看她,最终偏过头憋红了脸道:“我不喜欢你跟那个男人待在一起。” 扑哧!倾墨一下子笑出了声来。 看到少女脸上刹那绽放的如花笑靥,君祈突然就不知所措了,紧张得手都不晓得往哪摆。但他又有些心虚地不时偷瞟对方表情,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了师傅生气。 不过师傅似乎……很高兴? 倾墨笑了片刻,才慢慢敛回扬起的嘴角,微垂了眸,艳丽的小脸上竟带了娇羞的神情。“嗯!”她仅仅吐了一个字作回应,也不晓得这个“嗯”是表示知道了还是答应了。 萧君祈感到有点困惑,很想再问清楚一些,但他此刻头一回见着师傅这样羞怯的神态,不由又呆呆地看着她。 她现在的样子,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乖巧温顺。若说平时的师傅是只高傲优雅的孔雀,只可远观而不敢逼近,此时的她便是一只柔顺可爱的小猫,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 心里想着,君祈就不由自主伸出了手,轻轻悬在倾墨头顶,但又小心翼翼地不敢落下。犹豫片刻,他试探性把手地往下移动少许,直触到少女的发丝,柔滑得好像丝绸一样。 倾墨没有反应,只是脸似乎更红了些,像清晨初绽的红蔷薇。 君祈见她不排斥,心里一喜,便将手的重量完全卸在她的青丝上,徐徐地抚摸起来,像在爱抚一只正在撒娇的小猫咪。 小猫咪好像很害羞,小脑袋略低了低,刚好及至少年胸前,让他抚得更加顺手。 气氛正安详旖旎着,谁知少年一句话又打破了这种暧昧的宁静。 “师傅,你若一直这样听话该有多好?日后还是莫要再去扒人家衣裳了,若是再惹来几个这样的人可怎么办呀?” 啪!咔嚓咔嚓…… 唐倾墨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浮在云端正飘得欢,突然就被这句话狠狠打落地上,碎裂成一片片。 猛地抬头,她恨声叱问道:“孽徒!你竟信了那登徒子的话?在你心中,为师就是这样的人吗?哼!” 倾墨咬牙切齿地质问完,又一巴掌打开抚在头顶的手,怒气冲冲便转身往回走。 “唔师傅对不起!徒儿又说错话了,等等我!”可怜的萧君祈只好又追着自家师傅的脚步,急急赶着解释去了。 回了房,师徒俩又闹了半晌,直至少年哄得口干舌燥,才终于平息了倾墨的怒火。不过既然提起了那个登徒子,她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当年云纵火案的秘闻还尚未从易剑临那里得悉,杀害雪兔的罪魁祸首还逍遥法外,乾华灭门一案的消息也未有着落,他们师徒二人这些日子确是太过逍遥了。不过眼下正好有一人可以帮自己解开谜团,就是那个藏剑山庄的易子枭!看他在庄中的身份似乎不低,若有他的帮助,她和徒弟要混入藏剑山庄,窃取易庄主的秘密,倒是容易得多了。 想及此,倾墨便与徒弟商量了一番,打算利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登徒子获取消息。 不过萧君祈却有些迟疑,一方面自己打碎凌家花瓶之事还未解决,另一方面他也不想依靠那个对师傅心怀不轨的易子枭,是以如今颇为犹豫。 唐倾墨哪里会猜不出自个徒弟在顾虑什么,不由对他嗔道:“那花瓶之事八成就非你之过,不过是凌霄然栽赃的借口罢了。而那个登徒子也未必真敢对我做什么,何况还有徒弟你在,你不是说要时刻守着为师吗?” “是,可是……”萧君祈刚要说点什么,却忽然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萧公子,唐小姐,我家小姐请二位去席间用膳。” 这声音有些熟悉,倾墨认出是凌府的丫鬟小翠,但她倒是好奇,怎么一向只派人送餐到房中的凌霄然,今日突然想宴请他们了呢? 八成有阴谋!倾墨眯了眯眼,跟身旁的萧君祈交代了一句:“一会凡事都听我的。”便起身出门,带着徒弟一起,让小翠领路去赴宴了。 二人被领到一处颇为精致华美的膳厅中,地上铺了花纹繁复的波斯地毯,毯上正中则摆着端庄大气的红木桌椅,山水屏风微掩一角,珠帘华灯一应俱全,确是富贵人家的阔绰做派。 倾墨一眼就望见早早坐在红木方桌前的易子枭,虽说不是她想看,但此人确有吸引众人目光的魅力。此刻他正斜倚着椅背,一手支着微偏的脑袋,一手把玩着桌上的茶宠,锐利如鹰的双眸此时却慵懒地半眯着,反显得悠然闲适。一身华贵的墨色锦袍上绣着暗红的剑状图腾,再配上他那张英俊的容颜和雍容的气质,好好一张普通的红木椅愣是被他坐出了太师椅的味道。 随着门帘被掀开,易子枭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而来,当看见高傲的少女走进来时,他优美的唇线微微漾开一个浅淡的笑来。 而在他右手边坐着的凌霄然显然气场就弱了一大截,被旁边的男子夺去了太多光芒,是以倾墨一进门甚至都没看见她。 此时缺乏存在感的凌霄然却是婷婷站了起来,以主人的待客姿态邀请刚来的二人入座。 “凌小姐这又是唱的哪出?”倾墨略带嘲讽地直接问道。 不过凌霄然倒是不着不恼,端庄礼貌地笑道:“唐小姐,你与萧公子做客凌府也有几日,霄然也未好好招待过,今日便是霄然作为主人家给几位贵客接风赔礼,也顺便庆祝一下萧公子身体康复。”嘴上是对唐倾墨说着,美眸却是频频往她身后的萧君祈处瞧,她可是许久没见着他了。 倾墨自然不信她会这么好心,借口看她徒弟倒是真的,不由心里又有些不舒服,干脆拉着君祈离她远远地坐下,又往他身前挡了挡。 凌霄然见此虽有不忿,但也没说什么,拍拍手便叫下人开始上菜。 一桌子美酒佳肴上来,倾墨才总算知道这顿“鸿门宴”的目的。 醉鸡、醉虾、酒熏鱼……满桌的菜都飘着酒香,而且还有凌霄然专程买来的陈酿烧酒,这一顿若是吃喝下来,恐怕都得踩着棉花回去! 唐倾墨蹙了眉,微有不悦。她的酒量虽还不错,但她徒弟可是一沾就倒,丝毫不能碰酒的。何况他若喝醉还会做出奇怪的举动,她就更不能在外人面前让他乱喝了! 萧君祈一见这满桌酒菜也是头疼不已,自从两次吃过酒酿团子后都让自己昏睡不醒之事发生以来,他就再没敢沾过任何与酒有关的食物,这回却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带酒的菜了。 但凌霄然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酒菜甫一上来她便开始变着花样劝酒,又笑眯眯地让大家多吃菜。而她旁边的易子枭见此却毫无反对的意思,反而玩味地看了一眼唐倾墨,自己就首先开始灌酒。 倾墨本想推托,但那可恶的登徒子却偏偏不放过她,宁愿自罚好几杯也要劝她喝一杯。君祈更是被热情的凌霄然逼得没法,就打算硬着头皮喝一点。 可当他的唇刚要碰到酒杯时,却被一只玉白的柔荑劈手夺了杯子。 “师傅?”君祈惊讶地看着倾墨仰头灌下一杯,动作豪气万千,偏又有种女儿家的娇媚风情,看得他目瞪口呆。 “我徒儿不能喝酒,我替他。”简单地扔出一句话后,倾墨便开始了无止境地与酒搏斗。 而易子枭见此也突然转移目标,也对着萧君祈敬起酒来,结果当然是全盘被唐倾墨代饮了。他看着面前冷傲的小美人逐渐被酒熏得双颊泛红,眸光却依然清亮迷人,心中欢喜惊艳之余又不由赞叹佩服,这小丫头的酒量可真好! 君祈在一旁担心地看着师傅,几次想劝她停下或自己替她喝,可却每次都被那双明艳逼人的眸子给瞪了回来,于是他就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喝,并时不时给她夹些菜调歇一下。 后来唐倾墨喝得多了也就渐渐顾不上他,萧君祈也开始有点饿,鉴于满桌子菜都是带酒的,他精挑细选了好一会才找出一样自己能吃的甜点,用筷子夹起一个色彩鲜艳的糯米丸子便塞进嘴里。可嚼着嚼着他就发觉味道不对,里面竟有股酒香漫溢开来,熏得他有点犯晕。 倾墨不经意回头瞥了徒弟一眼,却惊讶地发现他清澈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茫,一转眼看见他碗里的彩色丸子她便明白过来。这个凌霄然,居然把酒酿团子做成五彩色的了! 于是她也顾不得再喝酒,也不管宴席间把主人家独自撂在桌上有多失礼,一把扯了君祈就往外走。 0 0 第45章 藏剑山庄红梅雪 厅外院中月凉如水,夜风清冷,斑驳摇晃的树影也似在瑟缩着取暖,但此时唐倾墨却被酒意惹得浑身燥热,只想快点把徒弟送回房自己也好去清醒一下。 可谁知快到房门口时她就拖不动了,刚想转身叫徒弟快点走,却在回头的一瞬突然怔住。 月光下的少年清越如歌,俊秀的面容被皎洁月色映得有些虚幻,修长挺拔的白衣身影也仿佛从月影中走来,重叠着迷离的光晕,显得飘渺若仙。 这光影朦胧了视线,可唯独一双澄澈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闪耀,比月辉还要清亮,让人移不开目光。倾墨被这双眼睛看痴了,竟忘了身处何地,也忘了要去何处。 她没有察觉到,这双眼睛正在缓缓朝她靠近,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在被吸坠,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渊,而那个黑渊里,有清泉,有月光。她甚至对那里产生了渴望,想要奋不顾身投入那盛满月光的清泉里,融化在其中。 看清自己眼前近在咫尺的是什么后,萧君祈惊呆了,而当他想清自己此刻在做什么后,他已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他居然轻薄了师傅! 轻轻推开怀里的柔软娇躯,君祈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在抗拒地大喊不要,可他还是强忍住这折磨人的抗拒把她放开了。 “唔?”倾墨的眼中充满迷茫。为什么这次这么早就结束了?前两次她都是快窒息了他才罢手的,难道自己被训练得气息变长了?又偏着头盯了徒弟一会,她更惊讶了,怎么这次他居然都不倒下了? 注意到师傅先迷茫后惊讶的表情,萧君祈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歉:“对、对不起师傅,徒儿、徒儿不是故意的!” 看到徒弟如此“正常”的反应,唐倾墨瞬间明白过来,也是刹那就羞红了脸,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 两只熟透的红柿子就这么沉默地僵持了半晌,最终还是倾墨开口打破了尴尬,“夜深了,回去。” 君祈这才唯唯诺诺地跟在师傅身后,一步一脚踩着棉花往房里走。 而他们没有看到,离二人身后隔了一个池塘的回廊处,也站着两个人,此时均都是神色复杂。 一个慵懒低哑的嗓音响起,“看来你的计策失败了呢,而且……似乎还成全了一段好事。”这声音的语调略有嘲讽,但也隐含了淡淡的不甘心。 另一个婉转柔媚的女声响起,“莫非你有更好的办法吗?霄然洗耳恭听。”她的声音里,除了不甘心,还有一丝愤恨。 “让倾墨跟我回藏剑山庄。”男子的声音很坚决。 “呵呵,我巴不得她走,可萧公子在这,她就不会走!”凌霄然语声中愤恨之意更浓。 “那便让他一起跟来。”他无所谓。 “哼,那我之前的苦心不是白费了?”凌霄然盯着面前男子的高大背影责问道。 “我不认为会白费,”易子枭转过身,送她一个迷惑众生的笑,“等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你不也就成功一半了么?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凌霄然低头想了想,随即点点头道:“好,就依你之言,易公子可别让我失望!” “自然不会,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易子枭的唇角弯起一个邪魅又自信的弧度。 她,还有武林盟主之位,都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而被他们谈论着的两人,此时正都躺在床上,无法成眠。 萧君祈又翻了个身,嘴唇却不自觉地扯开笑容,越咧越大。 “师傅没有生气呢……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并不讨厌我如此?”自言自语到这里,他满心雀跃。喜悦一点点蔓延全身四肢百骸,似要进一步膨胀开,最后终于找到出气口,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想到师傅今晚在怀里缠吻的诱人模样,他又有些心神恍惚,好似做梦一般不真实。但当目光瞥到墙壁时,他仿佛看见了与他一墙之隔的少女正在朝他娇羞浅笑,这又让他更加愉快,管它是不是梦呢!这个样子的师傅可不是梦里就能轻易见到的。 比起徒弟的欢喜雀跃,倾墨的心情可谓算得上愁云惨淡了。 唉!今夜真是太大意了,居然让那笨小子发现了,他会怎么想自己呢? 轻浮?不矜持?不知廉耻?不守妇道? 忽又想起白日里徒弟跟她说过的话“师傅,你若一直这样听话该有多好?日后还是莫要再去扒人家衣裳了,若是再惹来几个这样的男人可怎么办呀?” 唐倾墨突然懊恼地抄起一个枕头蒙住脸,羞赧万分,没脸见人。 惨了!这下肯定会让徒弟误会更深的,她的一世英明啊! 埋在被子里的小人蜷缩成一团,翻来滚去好一会,最后只闷闷挤出一句:“爹,真对不住,女儿还是给您丢脸了!” 次日早晨,当师徒二人同时顶着一对熊猫眼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易子枭和凌霄然面上的表情都很丰富。 “早知昨晚就该把人带走!”易子枭似是从牙缝里磨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声音。 凌霄然更郁闷,她当时一定是头被门夹了才会让他们住一起!这女魔头果然还是对自己徒弟下手了吗? 于是在师徒俩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就被统一一致地打包送出了凌家别院。 二人突然被告知目前要去的目的地后,此时正莫名又惊喜地站在凌府门口。但他们后方射来凌霄然火焰般灼灼的可怕视线,前方还面对着一个边领路边散发阴冷气息的易子枭,在这样诡异的送别气氛下,连唐倾墨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次的旅途一定不愉快!”她郁郁寡欢地想到。 不过好在是把徒弟解救出了那个虎视眈眈的女人的视线之外,虽然只是暂时的,还是易子枭以藏剑山庄的名望做保证、才争取到拖延一段时日再赔偿的条件。但好歹路线是对了,她本来也正要去找他帮忙来着,没想到这登徒子竟比她想象中还要上道不少! 离开汉中主城又跋涉了一段山路,师徒俩再度来到冰天雪地的藏剑山庄,可倾墨还是觉得冷得很。不过在接过君祈递来的厚蓑衣后,她又立刻感到温暖非常了,不由对自家徒弟的贴心嘉奖了一个甜甜的笑。而萧君祈见她朝自己笑,也是心里暗自喜悦,好像梦中的场景成真了一般。 易子枭见着二人笑意盈盈、眉目传情,胸中又是一堵,真恨不得把这俩人一个扔山顶一个关山脚,永远见不到才好! 直到被以贵宾之礼迎入山庄,看见庄内众人对易子枭恭敬讨好的态度时,师徒俩才总算得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登徒子,竟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也就是庄主易剑临最得意的儿子! 而这位年轻的少庄主也确实待二人不薄,将他们安排在了庄中最清幽美丽的院落馥梅园。顾名思义,这座园子里处处种满了梅树,朵朵红梅清贵而艳丽,盛开在皑皑白雪里,仿佛燃烧着的火焰。馥郁梅香萦绕在每一个角落,让所有踏入园中的贵客都陶醉在这片芬芳中。 藏剑山庄特有的红色建筑似乎是专为这些如火的红梅所造,每座形态各异的楼宇都以大气的朱红为底色,墙面偶有点缀墨黑的剑状图腾、或繁复的镂空花窗,一派雕栏玉砌的贵重中又带有被看添香的古韵。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致,碧瓦飞甍无一不巧琢,红墙朱瓦与黛枝红梅交相辉映,掩在雪地里却更显出众,叫人忍不住赞叹:好一个瑰丽不凡的藏剑山庄! 倾墨被这从未见过的艳丽色彩吸引住了,情不自禁踏雪寻梅而去,流连忘返在梅花香树之间。她欢快地跳跃在雪地梅林中,不时偏头轻嗅梅香,或折一枝开得正盛的梅枝放在手中赏玩,小女儿活泼俏丽的情态尽显。 而少女妙胜梅枝的身姿和艳赛梅花的面庞,却比这醉人美景更让人心醉。白雪也及不上她的凝脂玉肤,红梅也比不过她的点绛朱唇,仿佛她才是这白雪红梅中最浓烈的色彩。不远处站着的两个男子都看呆了,萧君祈为着师傅难得的喜悦而高兴,易子枭则为着那曼妙娇艳的身影而心动,二人一时都未言语,只怔怔地望着她出神。 许久之后,玩闹够了的唐倾墨才捧着红梅走回来,然而她的下一个动作,却是把怀中梅花一股脑儿全塞给了白衣的少年。 “徒儿帮为师收好!” 萧君祈一脸错愕地接过还带着淡淡体温的花枝,很快又欣喜万分地应道:“是,师傅!” 见此一幕,旁边独自立着的易子枭却是眸光暗了暗,略带醋意地轻声开口:“墨墨,我没有吗?” 倾墨闻声,这才回头瞟他一眼,哼道:“这整个山庄的梅花都是你的,你莫非还嫌不够,要跟我们抢吗?” “可这千万枝梅花中,却未有一枝是你送的。”易子枭的声音仍旧慵懒悠闲,但他的声音中却偏有一种蛊惑人心的缠绵,此刻却是带了些自嘲倾吐而出。 倾墨眼珠轻转,忽想起一事,便开条件道:“要我送你也可,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 “墨墨有求于我,我又怎可能不答应?” “那好!让你爹告诉我们关于云纵火案的秘密,我就送你梅花!” 易子枭一听“云纵火案”这四个字,顿时就蹙了眉。他记得爹曾交代过,云纵火案一事颇有蹊跷,但内中隐秘牵扯过大,非自家人谁也不可告知。不过当时他只当是无趣的江湖秘闻,并未细问,是以自个也尚不知情。可如今要将如此重要的秘密告诉外人,他倒是有些犹豫不定了。 0 0 第46章 梅花一落煮香茗 唐倾墨见他许久不答话,心中不耐,便赌气道:“这么点小忙都帮不上吗?那你还好意思向我讨梅花!” 易子枭目光微闪,定了定神,又摆回平时的慵懒笑容,“倒并非我不愿帮,只是此事有些棘手,我爹曾一再强调不可外传,故我也无能为力。” “哼!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是个乖顺的,竟也会如此惧父?”倾墨不屑地嘲讽道。 “惧父?我倒认为这是尊长!古人云:‘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做子辈的哪有违逆父命之理?”易子枭对她的话并不苟同。 “你明明就是胆小!还搬出这套酸腐言论来狡辩,丢不丢人?”倾墨嗤之以鼻。 “我……”易子枭忽然被问住了,但随即他又坚决道:“总之得不到我爹同意,我也不能告诉你。” “你!” “算了师傅,别强人所难。”君祈一把拉住就要冲上去教训人的唐倾墨,对她摇摇头。 倾墨愤愤不平地罢了手,却把头扭向一边不看他。 易子枭见佳人薄怒,不由又有些心软,款言安慰道:“墨墨别生气,虽说我父亲提过此事,但我或可以再去劝劝他,说不准他会改变主意也未可知。” 既然对方放软了话,倾墨也不好再闹别扭,神色略缓,但鼻子里仍是哼哼了几声以示不满。 易子枭看着她灵动多变的神态举止,颇觉怜爱,心里又开始蠢蠢欲动。抬眼不经意瞧见少女乌发上落的的红梅花瓣,他心中一动,忽想起一件事来。便拍着脑袋朝二人笑道:“看我这记性,二位贵客驾临我藏剑山庄,怎能不好好品尝一下山庄特产的梅落茶呢?” 一听有好喝的,倾墨顿时又来了精神,先前的不满也烟消云散,偏头问道:“那是什么?” 易子枭朝她神秘一笑,转身招来几个下人,吩咐了几句后,便施施然领着二人前往园中休憩之处。 不得不说这馥梅园造得精巧别致,每一处红梅覆雪之处都有乌石雕成的露天桌椅,供人赏花休憩。且每处桌椅的形状和摆放姿态都是依照那处的地势和景物而设,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可入画,而桌椅旁的赏梅之人亦可成为他人眼中的美丽风景。 三人落座在一处临湖的梅林边,只见结冰的湖面上也落了些薄雪,岸边梅枝姿态袅娜地探入湖中,恰似红梅钓雪,颇有一番诗情画意。 唐倾墨满心赞叹地远眺着这如画美景,却又忽然被一股清幽茶香吸引了回来。转头一瞧,乌木根雕茶盘中摆着几只白瓷茶碗,碗边是古朴的紫砂壶,而香味正是从这壶嘴中传来。 送茶来的侍女刚要开始奉茶,却被她们的少庄主挥挥手命退了。 倾墨见此本还在纳闷,没想到易子枭竟然亲自动手斟茶了。修长的手指握上壶柄,轻轻一提,便有金黄的茶汤自壶口落下,填入了白瓷碗中,而碗中茶水刚满八分时他便住了手,继续倒下一杯。 唐倾墨悠哉地垂手等在一旁,不过萧君祈却觉得这样懒散地看着主人倒茶似乎太无礼了,便要伸手去取茶碗,谁知却被易子枭扬手制止了。 “萧公子不必心急,茶还未好。”他淡淡一笑,任倒好的茶汤微凉,却取出茶夹钳了朵梅花落入碗内。 只见那鲜红的梅花起初浮在水面,可又一点点被茶气浸润,徐徐下沉,最后沉入碗底,倒像是从碗中开出来似的,红艳艳的花瓣配着金黄的茶汤,道不尽的鲜妍可人。 易子枭这才端起一只茶碗,双手奉给闲坐一旁的唐倾墨,随后又端了一只给萧君祈。 连倾墨见了这特别的茶也觉稀奇,轻轻嗅了一下,又用唇沾了一点,感觉到温暖柔滑的触感,这才小啜了一口。 茶香浓郁甘醇,还混合了一丝清冽梅香,入口绵密清爽,竟有一点飘逸之感,这让倾墨不禁沉醉地眯起了眼睛。 不过君祈却没她这么会享受了,他只觉得茶香袭人,又刚好口渴,便一口气灌了下去,除了感觉唇齿留芳之外,并无特别的体会。 易子枭见他这般牛饮,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微有轻蔑。 倾墨细细回味了一番,复睁开眼,望向易子枭的眼神却是带了几分。 易子枭察觉到她的目光,心下一喜,含笑问道:“墨墨可知这底茶是什么茶?” 倾墨想也不想,“汤色金黄,清香持久,滋味鲜醇回甘霍山黄芽。” 易子枭眼睛一亮,衷心赞美:“好眼光!”但他又继续问道:“可能尝出是什么水泡制?” 这次倾墨倒是思考了一会,迟疑道:“能配得上如此好茶,又泡出飘逸之感的,应当不是地水,莫非是天水?” 易子枭笑着点点头,又鼓励她继续猜下去。 倾墨眼睛转了转,瞟见地上白雪,忽心中一动,肯定道:“是雪水!” “哈哈哈!”易子枭突然爽朗地笑起来,感叹道:“知我者莫如倾墨也!” 萧君祈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他对这茶道了解甚浅,只知茶叶多是用泉水井水泡的,倒是头一次听闻还可用雪水泡茶,不由疑惑道:“我只知茶叶用山泉比井水泡得香,不知雪水泡茶,比之山泉水又如何呢?” 易子枭闻言只觉他无知,略有嘲笑地回道:“地水如何能跟天水相比!” 这话,却是借着论茶,暗讽某人了。 君祈也听出他话中意味了,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第一次觉得有种羞愧卑微之感。他的确不懂这些文人雅士或富贵人家的精致爱好,他一直以为喝茶只要能解渴就行了,哪里想到还有这么多讲究!不过反观师傅,却是深精此道的,所以她才能和易子枭相谈甚欢,而自己在这两人中间,反倒像个插不上话的愚昧小丑了。或许师傅,本来就和自己不是一类人。 倾墨注意到徒弟的举动,也看到了他眼中惭愧落寞的神色,心中有些酸疼。她知道他幼年丧母,独自跟着父亲过,也是吃了不少苦的。大抵是奔波劳碌的时候居多,只要能有个温饱就知足了,哪里会懂这些有钱人家闲暇时用来消磨时间的东西? 不过她作为他的师傅,这些东西日后都可以慢慢教他,又岂能让人以此羞辱自家徒弟! 想到这里,倾墨神色一冷,便对着易子枭反驳道:“地水之中,属山泉最佳,而山峦高峰何止千万!那天山上流下来的泉水,经过天与地的洗礼,磨砺得清澈又醇厚,哪里会比不上单薄的雪水?” 被她这么一驳,易子枭反而愣住了,却又不知该从何反驳,因为她说得的确有理。品茶也和品人一样,品的是内涵。若茶水出处稀有罕见,得来不易,加之丰富的文化内涵,即便口味不是上佳,名气不是甚大,也足以担当起极品之称!倒是他看得狭隘了。 “今日多谢少庄主的招待,不过这茶,我是喝不下去了,因为比起珍贵高雅的天雪水,我更爱喝纯朴干净的山泉水!徒弟我们走!”倾墨豪气万千地撂下这一句,便直接拉过尚被她的话震惊在当场的徒弟,径直拂袖而去了。 一场品茗之宴,不欢而散。 “只喜欢山泉水吗?呵呵……”易子枭苦笑,高大俊秀的身影被掩映在热闹的红梅雪中,反倒显得有几分萧瑟。 0 —00 第47章 父子密谋 萧君祈被倾墨拉走的一路都在揣摩她话中的含义,“我更爱喝纯朴干净的山泉水!”这句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师傅的意思是什么?山泉水又是指谁?他记得之前易子枭是拿他来和地水相比的,那么师傅口中地水里的极品,难道是指…… 他的心砰砰乱跳,脑袋里纷乱矛盾,既渴求知道答案,又害怕是自己猜错了,就这么心不在焉地被带回了房门口。 自来到藏剑山庄,师徒俩就不住在一间屋子里了,而馥梅园为了保证每位贵宾的居住环境清幽宁静,也将每间房都安排得相隔甚远。他的屋子是在靠近院门的一侧,而师傅的则是深入院中的里间房屋,所以将他送到门口,倾墨便打算继续往里走,回自己的屋子了。谁知她刚要转身走开,却被徒弟突然叫住了。 “师傅!” “嗯?”倾墨疑惑地回头看他。 少年似乎有些脸红,但眼中神色却是清澈认真,“你方才说的山泉水,指的是什么?” 倾墨一听他问起这个,霎时就羞红了脸,但她怎么可能承认,只好遮遮掩掩道:“就、就是泡茶用的山泉水啊,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真的?”萧君祈突然逼近倾墨几步,清泉一样的眼睛似乎要望进她的眼底。 看到眼前顷刻间放大的俊颜,以及那双能映出人心的水眸一点点朝自己靠近,似乎就要看穿自己的心思,倾墨忽然觉得紧张起来,心如鹿撞。 她不由自主往后退去,直到抵上墙壁,退无可退,她才羞赧地偏开头,不敢直视那双干净透明的眼睛。不过她嘴上还是不肯松口,轻咬了唇,底气不足地嘴硬道:“当、当然是真的,为师怎么会骗你?” 察觉到面前少女越来越嫣红的脸色,君祈忽起了戏谑之心,干脆低头靠她更近,轻声在她耳边呢喃:“好,师傅说什么便是什么,徒儿全都相信就是了。” 相信你个大头鬼!相信你还靠这么近!倾墨心中腹诽着,嘴唇却抿得紧紧,丝毫不敢喘气。 看见师傅红得如熟透柿子一般的小脸,他突然坏心地想凑上去咬一口,可仅一瞬间这个想法就被他否定了。君祈不由摇了摇头,欲甩掉这些奇怪的想法,心中却疑惑: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像个登徒子了? 不动声色地抽身放开被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唐倾墨,他向后退开几步,略有歉意地赔礼道:“对不起师傅,徒儿逾矩了。” 差点就要被他带来的压迫感弄窒息了,倾墨这时总算能呼出一口气,可心里没来由的,竟泛起一丝遗憾。她不自在地挪开距离,闷闷丢下一句“这次就算了!”便逃也似的往院内深处快步走去。 见她这样,萧君祈也不由笑了出来,眼睛里亮亮的,神色竟是自己从未察觉到的温柔宠溺。 而此时在藏剑山庄最庄重富丽的一座大堂中,庄主易剑临正蹙着眉向一旁侍立的下人问话。 “枭儿回庄了?怎么迟迟不见他来拜见父亲?” “回禀庄主,少庄主一回来便忙着招待贵客,是以尚未来得及探望高堂。” “哦?这倒是稀奇,枭儿向来自视甚高,少有他看重的贵客,这次来造访的是何人?竟如此受他待见?” “禀庄主,似乎是上回来过庄中的乾华弟子和他身边那位姑娘。” 易剑临闻言微有不悦,心下揣度:居然是这两人,莫非他们看我这里没有问询的门路,便跑去纠缠我儿子?哼,不自量力! 他直接向侍者命道:“叫枭儿来见我!” 不出半柱香时间,易子枭便来到了大堂内。 易剑临许久未见儿子,自然关心想念,先嘘寒问暖父子交心了一阵,便开始切入正题。他摆出父亲的威严正色问道:“枭儿,爹听闻你近日结交了两个朋友,并引为贵宾邀入庄中,可有此事?” 易子枭听父亲忽然提起此事,便也只得答道:“是的,孩儿与他们一见如故,得知他们正做客汉中,便将他们带来了。” “真的只是与两人一见如故?”易剑临对自己儿子极为了解,从他的表情就看出他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易子枭一下被父亲戳穿掩饰,顿时有些讪然,只好坦白:“呃……实际上,是孩儿与那位姑娘颇为投机……”说着说着,他就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哈!”易剑临听他如此说却突然大笑起来,带几分调侃揶揄道:“我儿果真长大了,也晓得思慕姑娘了,原先那些贴过来的莺莺燕燕,爹可记得你是从不曾上过心的。” “这……那位唐姑娘确有不同。”易子枭被他说得越发赧然。 但易剑临忽又想起一事,他记得那姑娘长得不错,人也聪明伶俐,只是跟着个落魄的穷小子,未免有些引人非议,便循循劝道:“枭儿,爹明白你的心思,可那姑娘恐怕配不上你,跟着那样一个小子抛头露面,非大家闺秀所为!你要知道,藏剑山庄少庄主的夫人,身份地位可得门当户对才能服众!” “枭儿知道,可唐姑娘与我爱好品位相投,亦精通茶道,知情识趣,更重要的是……孩儿已经被她迷住了!”既然已经被父亲知晓,他也索性不再隐瞒,直言坦白自己的情感。 易剑临听出他的决心,不由沉默了片刻,复启唇沉声问道:“她的家世背景,你可清楚?” 易子枭想了想,回答道:“我观其所用兵器及习惯,推测她很可能是唐门中人,而她品位独到不凡,想必是备受呵护的唐家嫡系子辈了。” “什么?”易剑临大惊,他倒是从未想过这小丫头会是那位小姐。虽在上次去唐家堡提亲时便得知唐门二小姐逃出家门在外闯荡,但并未有丝毫有关她行迹的消息传来,在他想来这样的千金小姐大抵玩闹一阵就会不堪吃苦跑回家了。可谁知她竟然还在江湖,甚至闯入了藏剑山庄!这却是让他感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唐门二小姐,唐门门主唐耀亲定的下任宗主,将会掌控唐门最核心的秘宝“唐门宝鉴”,有了这本宝鉴指导制作的机关暗器,他便有信心对抗那个可怕的存在。 听闻是她,易剑临嘴角泛起老谋深算的笑容来,口气也和缓了许多,“既是唐家的二小姐,那爹不会反对你和她交往。” 易子枭一听顿时欣喜万分,可随即他又想起什么,神色略有惆怅。 易剑临观察到他的表情变化,出声问道:“枭儿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与爹说说看。” 年轻俊朗的少庄主忽然苦笑起来,自嘲道:“孩儿虽对她有情,可她却对我无意,此次她肯来藏剑山庄,也不过是为了向爹你探询‘云纵火案’一事罢了。” “哦?那你可是想告诉她其中隐秘?” “孩儿不敢,爹叮嘱过,唯有自家人才可知晓那段秘闻。” “呵呵,的确,只有成为自家人才可告知她一二。”易剑临笑得意味深长,刻意强调了“成为”二字。 易子枭是何等聪明之人,听他爹如此暗示点拨,顿时就明悟其中含义,有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枭儿,爹会助你,放手去做!有时候感情之事,需要用些强硬手段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而她也总有一天会接受你。” 易子枭的锋锐的眸子忽然变得晦暗难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挣扎良久后,最终,他仍是下定决心道:“好!孩儿明白该如何做了,藏剑山庄冷清了这么久,是该添些喜气了。” 0 00 第48章 陈年秘闻 之后的几日,红梅飘雪的藏剑山庄似乎变得很热闹。 丫鬟小厮们都在不停忙碌奔波,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庄重沉闷的朱红楼宇,也因处处张灯结彩而显出了几分活泼生气,房梁高柱上缠绕的红帛绯纱,比之雪地里开得热烈的红梅还要妖娆艳丽。即使是夜里,那新点上的一排排华灯,也映得整个山庄亮如白昼,艳红的薄纱被灯火一照,更添了些旖旎缠绵,仿佛预示着一场喜事的到来。 唐倾墨觉得很奇怪,怎么藏剑山庄最近要办喜事吗?也不知是谁的喜事将近,竟能让全庄上下都劳心劳力,甚至连山庄风貌也焕然一新,真是好大的派头!不过她还是比较喜欢热闹的,心里不由庆幸自己赶到了好时候来此,说不定还能蹭上一场婚礼。 但萧君祈却隐隐有些担心,他总觉得这场喜事来得太突然,心里总有种不妙的预感。于是他直接找到倾墨谈了自己的想法,认为藏剑山庄不宜久留,想尽快再找易庄主碰碰运气,若实在得不到消息便离开另寻他法。 虽然倾墨有些不情愿,但看到徒弟坚决的神情,她也只好同意,便遣人报信去拜访庄主。谁知易庄主似乎预料到他们的打算似的,刻意找各种借口推脱不见,一直捱到婚事准备得差不多了,才主动邀请二人一见。 而当他们真的见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易庄主时,对方竟然一口应承了他们的请求! “此事原本老夫不该告知二位,但既然唐小姐想知道,老夫也就不再隐瞒了。不过想必唐小姐已经从犬子口中得知,获悉这个秘密的条件了?”易剑临笑得高深莫测。 条件?倾墨只记得品梅落茶那日,易子枭曾提及这件事的隐秘不可外传,也没听他说过外人可以得知的条件,莫非那个登徒子想通了,用某种手段骗取了他爹的信任? 然而唐倾墨可不是会在意手段及过程之人,她要的只是结果,拖了这么久都得不到谜团的蛛丝马迹,她也有些烦躁了,反正目前先打听到消息获取主动权再说!于是她也没否认,只怕这老狐狸一会又要反悔,便直接催促道:“易庄主既已答应要告知秘密,那便直说就是,又何必与我磨叽?” 但萧君祈却心事不宁,总觉哪里不妥,便想听听这所谓的条件,可他刚想开口,却被师傅的美眸瞪了回去。倾墨在旁边小声提醒他:“先听下去,其它事之后再说。”听师傅这样一警告,自己也不好再打岔,便只得满心忧虑地静听下去。 “哈哈,好一个心急的丫头!那好,老夫也不卖关子,便给你讲讲这个已被世人淡忘的故事。”易剑临平复了一下心绪,眼中露出追忆,但他的神色却是变得沉重起来。 “二十多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奇异的门派,名为修罗教。据传其原身是从滇南某个少数民族部落衍变而来,因其族人体质特殊,于武学修炼一途的造诣较常人高出许多,故来到中原武林自立门户,欲夺江湖霸主之位。” “但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谁知这修罗教教众的修炼法门,竟是极其残忍血腥!其教中养着一种诡异的邪花,名为修罗火莲。其花体连带枝叶全是漆黑一片,但却被修罗教奉为圣花,并声称其花开之时该是呈鲜红色,且传言开了花的火莲能实现人心的愿望。而让火莲开花唯一的途径,便是浇灌鲜血!” 易剑临讲到这里,似是想起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沉重的神色中透出惊骇。他顿了顿,终是没有详细说明,仅简短概括道:“他们的出现,给武林带来了很大一场腥风血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江湖中死了很多人,许多小门派甚至惨遭灭门。” “好在乱世出英雄,为了将这可怕的门派赶出中原,当时年仅二十来岁的云纵掌门萧纵,带领众多武林英豪和各路门派,组成了武林联盟,他便成了第一任武林盟主。也是他统帅众人,对修罗教发起了猛烈反击,且取得了很大的胜利,这才总算让那邪教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回忆起这段往事,易剑临脸上又浮现出自豪和激动,显然那场战役他也是其中一份子。此时的老庄主似乎褪去了沧桑,回到了英姿勃发的年轻时代,胸中还满涨着热血豪情,仿佛正要上战场杀敌的英雄将领。他暗自感慨怀念完,便继续说道:“当年之事毕竟带来了太大的阴影,为了让武林重归安宁,这段往事便被萧盟主命令封存了起来,是以仅有当年幸存下来的少数老一辈人知晓,小辈们大多不知其详,也就渐渐淡忘了。” “可十五年前发生的云纵火案,却是再度让平静的江湖掀起了波涛!”易子枭突然口气加重,眼中居然带了几分恐惧。 “一夜之间大火烧尽云纵派,且火势人力不可控制,这本就蹊跷,更何况事后探查痕迹,也丝毫找不出人为破绽。我当年第一时间赶去烧毁的云纵时,便怀疑火事非单纯人力所造,而之后一位神秘高人的造访,却让我轻信了此事是善用机关的唐门所为。” “什么?不可能!”倾墨突然惊跳起来,一口反驳,她绝不相信自家人会做出这种事! “唐小姐切勿心急,老夫尚未说完。”易剑临见她反应过激,更加肯定她就是从唐家堡逃出来的二小姐,不由温言安抚了一句。 “原本老夫确是听信了谣言,甚至带领四大门派围攻上唐家堡讨回公道,幸亏被乾华掌门制止才未酿成大错!可事后细想起来,老夫却觉得是被人骗了,而那人的真正目的,便是借我之手铲除对他有威胁的最大隐患!” 倾墨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急急问道:“那人莫非就是造成云纵火案的凶手?怕行迹败露就想要栽赃嫁祸给唐门?” 易剑临地看她一眼,却只是模棱两可地回道:“老夫也不能确定,但此事他必定知晓内情,甚至可能参与其中。” “可是易前辈,那人是如何做到的?烧毁云纵又对他有何意义?”萧君祈有些疑惑,云纵火案会跟那桩血腥的陈年旧事有关吗? “老夫以为,他或许就是修罗教幸存下来的余孽之一,凭借修罗火莲的能力,一夜之间催发大火并不困难。而火烧云纵一事,大概是为了报复灭亡修罗教的萧掌门!”易剑临给出他的答案,语带八分把握。 修罗教?修罗火莲?是了,那朵诡异的红花!倾墨突然想起自己在广寒门中墓底密室见过的血红色花朵来,除去花瓣,它的枝叶全是漆黑色的,而且自己一见那花就被迷惑住,可不就是易庄主所说的邪花吗? 机关算尽的张药师,不也正是想要得到那朵花吗?而林云桂跟他似乎颇有纠葛,保不准就是同谋窝里斗了,那么这个欺骗易庄主的神秘人,会不会就是自己要找的张药师呢? 唐倾墨越想越是肯定,便干脆地问道:“易庄主可知那人现在何处?” 易剑临忖度了一会,有些犹豫道:“此人行事谨慎,亦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自最后一次从唐家堡回来后,他便再未出现过。但老夫也曾调查过他,却仅得知他似乎与一个神秘杀手组织有关。” “什么杀手组织?”这回师徒俩倒是异口同声了。 “血煞盟!”易剑临沉声答道。 —00 0 第49章 逼婚 “敢问易前辈,可有关于这个杀手组织的消息?”萧君祈抱了抱拳虚心求教。 “血煞盟的杀手行事极为隐秘,通常不是接江湖上公开的悬赏任务,便是通过情报门派与雇主接触,是以从未有外人见过这个组织的真面目,老夫也不例外。不过你若真想得知血煞盟的消息,倒是可以去长林镇上的情报点暮晓楼打探一二。”易剑临好心提点他。 萧君祈一听事情总算有眉目,心下一喜,便对倾墨提议:“师傅,我们去长林镇问问,说不定能有那张药师的消息!” 倾墨刚打算答应,却突然被易剑临打断道:“小侄且慢,老夫听闻你还欠凌家小姐一笔债务,不知可真有此事?” 听到这事,君祈不由脸上一红,讪讪回道:“确有此事。” “哦那恐怕你们就这样离开汉中,有些不大妥当。这也非老夫不近人情,只是我那不懂事的儿子竟以藏剑山庄名望替你作保,这却是赌的有些大了……”易剑临面露为难之色,毕竟山庄名望对他而言比个人重要得多。 倾墨不置可否,反正她是不信徒弟真的犯错了,让藏剑山庄跟那凌霄然计较正合她意!不过善良正直的萧君祈却不肯让别人替自己背黑锅,何况藏剑山庄与自己无亲无故,连累无辜之事也非侠义之士所为。 此时他不便强人所难,只好向易剑临谦虚问道:“那易前辈以为晚辈该如何?” 易剑临微微一笑,和蔼道:“小侄若着急探听情况,自可先行前往长林镇,但唐小姐需暂留下来作保,待你回来再与她共谋离开之事。” “为什么我要留下?”唐倾墨不可置信,她才不愿意单独和那登徒子待在一处! 但君祈想了想,觉得易庄主所言有理。自己只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而且师傅待在藏剑山庄的确更有安全保障一些,毕竟是要去打探杀手组织情报,难免不会遇上些险境,他可不想让师傅遇到危险。 于是他侧过头柔声劝倾墨道:“师傅别担心,徒儿只是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你乖乖留在庄中等我好消息。”连君祈自己也不曾察觉,他对师傅说的这段话已经有些越矩之嫌了,甚至还带着几分哄劝的宠溺。 不过唐倾墨敏感心细,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柔情,心里突然柔软下来,只好撇撇嘴叮嘱道:“那你要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 她这副担忧不舍的神情举止,分明就像一个将要和丈夫分别的撒娇小媳妇。 看着师傅这种可爱模样,若不是易庄主在场,君祈都忍不住再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可他终还是忍住了,仅在她耳边轻声承诺了一个“好”字,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然而萧君祈前脚刚走,那慈眉善目的易庄主便似笑非笑地打量唐倾墨,颇有一副审视未来儿媳妇的样子。 倾墨被他看得不自在,干脆皱眉问道:“易庄主有何指教?” 易剑临嗤笑了一声,提醒道:“还叫得这么生分?过了明日你就该称呼老夫一声‘爹’了。” “易庄主真会开玩笑,我爹明明远在他乡,跟你又有何关系?”唐倾墨对这个曾经攻打过自己家的老家伙全无好感,跟他说起话来也丝毫不用敬语。 “哦?不知唐门主近来可好?”老狐狸突然转移话题,顾左右而言他。 “我爹自然很好,不劳你费心,他也不愿你替他操心!”倾墨毫不客气地挖苦道。 “哈哈,他之前好不好老夫不敢确定,不过今日收到老夫的喜帖和聘礼之后,他可未必会好到哪去了!”易剑临笑得很开心,似是有什么大仇得报一般痛快。 “你说什么?”倾墨大惊。什么喜帖?什么聘礼?她爹又没有要嫁女儿! “好儿媳,明日就是你和枭儿的大喜之日,你该好好学学尊重长辈的礼节才是。” 大喜之日?她和易子枭? 轰隆隆! 倾墨觉得脑袋一片空白,耳中却轰鸣不止。她这才知道这几日藏剑山庄的喜气为何而来,这才知道即将而来的婚礼是为谁举办,这才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如此之久! 恐怕全庄上下,仅有自己和徒弟两个人不明情况了。 “我不答应!我爹也不会答应!你休想!”倾墨冲他怒吼,手中已握了暴雨梨花针,就打算强行突围离开。 谁知她刚要出手,眼前之人居然身形一闪,鬼魅一般消失不见,让她吃了一惊! 而下一刻,她就感到后颈一痛,眼前一黑,立刻便失去了意识。 易剑临站在她身后,看着少女缓缓倒下的娇躯,目光有些冰冷,“哼,不答应也来不及了,吾儿看上你是你的福气!等明日婚事一成,就算是你爹也无能为力!” 说完他又摆摆手召来几个丫鬟,让她们把人带下去好好安顿。 “呵呵,那个傻小子就算打听到消息又如何,只怕会被追杀至死,凡是得知血煞盟消息的人都会死,何况还是跟那个人有关系!”易剑临嘲笑了一句,神色又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连那个人都害怕唐门吗?他隐忍多年蓄积实力想必是做了不少准备,修罗教若要重出江湖定然还会用到火莲!不过当年毁掉修罗火莲的燧火珠确是唐门所造,说不定这世上也仅有机关暗器能对付那种东西,凡人之躯根本无法与之为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可怕之事,眼中浮现出恐惧。 “哼,不过得到了唐门下任宗主,谅她爹唐耀也不敢不交出唐门宝鉴!萧纵既死,尹沧澜也下落不明,有了这个,这次江湖的历史就该由我来书写了,哈哈哈哈!” 空荡荡的大堂内,这笑声显得格外鲜明刺耳。 当唐倾墨悠悠醒转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紫檀雕花大床上,房中沉香木的香味和温暖的气息熏得人头脑发晕。努力撑起绵软的身子,她低头一看,却惊讶得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了! 鲜艳夺目的大红喜袍,做工繁复的鸳鸯绣花,剪裁合身的丝绸布料,这分明就是新娘子成亲时穿的衣裳!转眼瞧瞧自己的指甲,上面的毒粉都被清干净了,十指红蔻用凤仙花染了色,显得艳丽可人。 倾墨连忙四下翻找她的百宝袋,谁知房内布置虽奢华,却是一眼就能看尽的摆设。除了精美的绫罗绸缎,圆润的珠宝首饰外,连一件稍微尖利些的东西都没有,更别提她危险的百宝袋了。 “可恶!那只老狐狸!”倾墨咒骂了一句,便颓唐地一下子坐在床上,思考该怎么逃出去。 就在这时,房门却“吱”地一声开了。 俊逸挺拔的锦袍男子走进来,却在看见床上佳人的一刻,突然顿住了脚步。 易子枭被惊艳到了。 面前的人儿乌发如墨,明眸似星,朱唇含丹,粉面飞霞,就连馥梅园中开得最明媚的红梅也不及她万一。而一袭大红嫁衣更衬得美人如花、容色娇艳欲滴,玉雪肌肤藏在红纱下隐约可见,是难以言喻的动人心弦。此刻佳人凝眸愁思,更引得人浮想联翩、心生爱怜。 心里某根弦被撩动,在潺潺地流泻出音律,易子枭只觉耳畔响起仙乐之音,与自己心跳的节奏恰如其分地合在一起,谱出一曲缠绵悱恻的“蝶恋花”来。 唐倾墨闻声抬头,见着来人,竟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怒目瞪视这个让她愤恨不已的罪魁祸首。 不过她这副表情在那人看来,除了说不尽道不完的娇嗔妩媚,却丝毫没有杀伤力了。 易子枭含笑走向她,心里紧张而雀跃着。面前的俏丽佳人,一日之后,就要成为自己的妻子了。 到了佳人身前,他柔声开口唤她:“墨墨。” “啪!” 火辣辣的一巴掌打在脸上,瞬间浇熄了他的千般旖旎心思。 他错愕地低头看她,“墨墨你……” “都是你害的!” 00 0 第50章 易子枭的秘密 易子枭看到唐倾墨眼中的愤怒,心中沉了一沉,面上却仍苦笑道:“如果我说这不是我的主意,你信吗?” 问着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希冀,他好希望她会相信自己。 然而她轻蔑鄙夷的眼神却似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你照做了。”倾墨冷漠地吐出四个字,却是字字针芒地戳破他的谎言。 易子枭眼中光芒黯淡下去,他沉默了一会,也不再辩解,径自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放开!”倾墨一边挣扎一边喝斥他,奈何男人的手劲太大,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只能由他牵着自己不知去向何处。 穿过一枝枝红梅树梢,踏过一片片白雪地毯,仿佛走了很远很远,面前的高大身影才总算停在一扇小小柴扉前。 倾墨抬头打量了一眼,发现这是间清幽小苑,从墙垣的斑驳痕迹来看,这建筑已经有些年头了。她倒是很奇怪,庄重堂皇的藏剑山庄里,居然有这样素净简朴的地方。 易子枭轻叩开柴扉,像是怕惊扰到苑中的主人似的,步履轻缓地拉着倾墨往里走去。 小苑并不大,仅有一栋素色小楼和一片小花圃,但花圃中种的却不是热闹的红梅,而是几枝清雅白梅。一路绕过花圃上了小楼,二人来到一间房门口,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可让倾墨吃惊的是,这房中的精心布置与摆设,却是离从外见到的朴素之貌相去甚远。 清曼的白色纱帘被挽得一丝不苟,镂空的置物橱里按照某种参差的章法摆着几件古董,干净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娟秀却有力的字迹和画上妙趣横生的笔法,无不彰显着屋主人的脱俗品位。而从被擦拭得极为光滑的瓷器及被打扫得纤尘不染的地面可以看出,这屋主人也是极爱干净的,甚而让来此拜访的人心里也不由自主宁静下来。 然而身边突然传来的一声唤,却突然打破了倾墨内心的平静。 “娘。” 易子枭的声音很轻,但却透着浓浓的依恋。 倾墨被他的这个字惊住了,这屋子的主人,竟然是他的娘亲吗?他竟有这样一位不凡的母亲! 可之后发生的事更让她惊讶。只见身边的男人并未等人回话,便直接走进了内室,当然,她也身不由己地被拉了进去。而当见到那神秘不凡的屋主人时,倾墨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端坐在躺椅上,眼神呆滞,但神态却很安详。她一身素衣,轻薄的白纱裹着纤细的身子,竟显得女人更单薄如纸。然而奇异的是,这清瘦的身体搭配上她清丽的五官和秀雅白皙的面庞,却并不让人觉得格格不入。相反,还有种契合的孱弱美态,就像花圃中悄然绽放的白梅花,即使饱经风霜雨雪的捶打,仍旧傲然挺立,释放着独属于自己的幽香。 唯一让人觉得惋惜的是,有这样独特风华的女人,竟然不能再动了,甚至,再说不出一句话了。 “娘,枭儿来看您了。”依旧是那样轻柔依恋的口吻,仿佛怕吹破了眼前的美好画面。 “娘,今日枭儿带来了一位客人,你高兴吗?” “娘,都说了你腿寒,怎么又不听话弄落了毯子?” “娘,听说用热巾敷能让身体有知觉,枭儿给您试试好不好?” …… “娘,枭儿很想你。” 倾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堂堂七尺男儿,如同小孩子一样偎依在母亲身旁,或体贴照顾或撒娇埋怨,全然不是平日里看到的慵懒邪魅之貌。但同时,她的鼻尖又有点发酸,若是自己娘亲也像这般,对她的话不能闻不可问,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能做到他这样耐心仔细? 脚步不受控制地,就自动走向那位母亲,倾墨拘谨地行了个礼,也轻声道:“易夫人,您好,我是唐倾墨。” 大红喜袍反射着鲜艳的色泽,映得躺椅上女人的苍白面容也有了几分红润气色,女人的眉眼微微舒展开,好像是想要对她笑。但唇角尚未勾起,却是下颔先垂,薄唇轻张了开。 倾墨还在揣测她这个举动是何意时,易子枭突然兴奋地向她道:“墨墨,快,我娘想要喝水!” 倾墨一听顿时慌了,直直愣在原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喂这位夫人喝水。直到易子枭给她递来了盛水的茶杯,她才手忙脚乱地端过,扶住夫人的脖子,缓缓将杯中茶水送入对方口中。即使是成功喂下了些水,她脸上的神情也仍是紧张万分,生怕自己的动作出了差错。 易子枭在一旁静静看着,刻意没有上去帮忙,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浓,心里也越来越暖。 她这个千金大小姐,恐怕从来只让人伺候过,可从未伺候过别人呢!原本他还担心母亲会不喜欢她,但没想到许久不曾有过动静的娘今日居然主动要水喝了,这实在让他欣喜不已,看来娘是接受她了。而且看她小心翼翼紧张兮兮的样子,似乎以后也会是个孝顺的媳妇呢。 好不容易伺候完了,倾墨刚想舒口气,谁知那位夫人似乎又轻挪了挪手臂,得到易子枭的指示后,她又去帮夫人捏手臂了。之后又有了一系列事情,做完之后,她简直要累趴下了。好在那位夫人尚未打算继续折磨她,折腾了一会便闭了目沉沉睡去。 易子枭又一阵轻手轻脚地安置好他娘休息,这才把唐倾墨带回外间歇着。 倾墨总算得了闲,正一边大口喝着茶一边袖手旁观某人劳动。她这才知道,原来这间屋子是由面前这男人全权打理的,不过这一丝不苟的讲究态度也的确像他的作风。 待他忙完,两人才安静并坐下,各有所思。 “你娘……为何会变成这样?”倾墨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她实在觉得这样的女人不该是就此度过余生的。 易子枭端茶的手忽然顿了一下,脸上竟显出懊悔和痛苦的神色,他涩着嗓子道:“小时候我很调皮,经常不听话又爱自作主张,让爹和娘都操心不已。或许是上天要惩罚我,在一次外出时,我不听爹的劝告去了危险的地方,结果峭壁上的大石坠落砸向我,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我没想到娘竟然一直跟着我,可她不会武功,危急时刻她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替我挡下石块!” 他说到这里,眼中似蒙着一丝雾气,“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娘流了好多血,却一直劝我不要哭,要听爹的话……” 唐倾墨听着这些话,心里复杂莫名。她也是自小就叛逆,常常惹得唐家堡鸡飞狗跳,好在她爹看得她紧,总在麻烦变大之前帮她收拾好烂摊子,这才没有酿成什么大祸。可若哪一次爹没有看住她,说不定自己也会闯出这样的祸事来,若真如此,自己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还能如此潇洒地逃出家门到处游玩吗? 她不由又有些同情起易子枭来,他们俩的确很像,只是命运不同,或许这才导致了他行事拘谨,不敢违逆他爹的意思? “是你爹让你办婚事的?” “我本想再努力一段时日,等你答应之后再办的,可爹似乎很着急,他还吩咐我……”说到这里,易子枭突然又不继续说了,只无奈地叹了一句:“我无法违逆他的命令。” “仅仅是因为你娘的交代?” “不仅如此,若我不听话,爹就会续弦娶别的女人,我绝不能让我娘受一丝委屈!”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坚定,双拳也紧紧握起,似含着隐忍的决心。 倾墨不再说话了,她的思绪开始飘忽,她想到了自己的爹娘,若她爹要以此逼迫自己,为了她娘,想必她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绝不让除了娘之外的女人踏进家门! 她和易子枭,他们都是骄傲的人,而所谓骄傲的资本,就是他们也同样承担了相当的责任。所以他们不允许有人触及底线,一定会竭尽所能守护好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易子枭轻呼出一口气,仿佛说出这些话费了他极大的力气,但同时他也感到些许轻松,毕竟现在,他不是独自在扛着这个重担了。他第一次,把这秘密分享给了另一个人,而这个人能懂他,是他苦苦追寻的红颜知己。 “走,这里凉。”易子枭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唐倾墨,便直接牵过她的小手,察觉到手中的冰凉,他将自己的大手覆得更紧些,希望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温暖它。 0 —0 第51章 改变计策 易子枭走出门后不停揉着太阳穴,又被雪地里的寒风一吹,总算感觉脑子冷静些了,跟着领路的家仆不知不觉便来到山庄会客的花厅。 他甫一踏入花厅,厅中早早等着的姑娘就立刻转过身,笑脸迎人。 易子枭被这过分灿烂的笑容晃花了眼,但他又有点疑惑,因为自己对这张圆圆的清秀面孔并无印象,可来人的热情却显然很高涨。 “易公子,你还记得我吗?”胖胖的圆脸姑娘眉眼间俱是欢喜。 易子枭抚了抚额头,再度细想了一下,仍是找不出特别的记忆。眼前这张脸虽也清秀可人,但并不出众,而且身段也并非窈窕,在见惯美女的藏剑山庄少庄主眼中,确是可以算路人了。 圆脸姑娘见他迟疑许久,脸上有片刻的失望,但她很快又振作起精神,索性笑盈盈地自报家门道:“我叫来倩倩,是汉中城瓷器商来利的女儿,家中排行第五,不过现在我已经搬出来府了,只自己做些小本生意过日子。” 易子枭听她一口气把自己的姓名家世背景全说清楚了,不由有些尴尬和别扭。一般的女儿家初次见面不是都很矜持吗?若是大户人家小姐,更是连闺名都不轻易让人知晓的,唐倾墨就是一个例子,可这姑娘倒痛快,他还没开口问,她就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了。 不过他毕竟是武林名门的贵公子,身份气度自是不凡,对方虽然唐突,他也仍保持了完美的礼仪温和接话道:“来姑娘幸会,在下藏剑山庄少庄主易子枭,今日初见姑娘,在下甚是荣幸,敢问姑娘来此所为何事?” 易子枭觉得大概是来报的下人听错了,他从未见过这姑娘,她又如何会亏欠自己债务呢? 来倩倩见他真的记不得自己,心里有点委屈。不过她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既然他不记得,那她就一点一点告诉他,直到他记住了自己为止! “易公子不记得了?那日我在来府门口跪立无助,是你帮了我,还借给我一大笔钱,替我解了燃眉之急,便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我一直想来谢谢你,只是还有件事没做完……”她说到后来害羞地垂了头,手指紧张地交缠着,却不好意思再讲下去。 易子枭倒是想起来这桩事了,当日他为博佳人芳心,难得好心地帮了一个陌生胖姑娘,借给她五百两银子,大概今日她是来还这笔债的。不过听她最后的话遮遮掩掩,他只当她是尚未筹够银钱,也不在意,便随口道:“来姑娘不必焦虑,在下暂时还不缺钱,这笔银子你可以慢慢还。”说完就打算叫人送客。 谁知那姑娘却是个倔脾气,她仰起头直视他,不屈不挠道:“不,我今日就是来还债的。” 这一下让易子枭都惊了半晌,这盛气凌人的姑娘真的是来还债的吗?他怎么觉得她像是来找自己讨债的? “呃……可是姑娘你带齐银两了吗?”他貌似没看见她带东西来。 来倩倩朝他抿唇笑了笑,嘴角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好像盛开在晴日里的纯白梨花,她眨眨眼睛俏皮道:“我没有钱还你,可以卖身吗?” “……”易子枭不知怎么回答了,从未有姑娘家向他明目张胆地提出过这个要求。 来倩倩见他困扰的样子,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自己补充道:“少庄主是不是误会了?倩倩的意思是,我能留下来做侍婢还债吗?” 听到这里易子枭才总算明白她的意思,垂眸想了想:庄中人手都忙着筹办婚礼,倒是没有多余的丫鬟来伺候唐倾墨了。马上要做少夫人了,她想必也需要人陪伴,最好还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也好将她开导开导,做做思想工作,免得她闹出乱子。 这样一想,他倒觉得眼前这个大胆机灵的姑娘很合适,说不定倾墨也能跟她合得来。于是他欣然应道:“正巧庄中此时缺一个丫鬟,姑娘若不嫌弃,可愿留下来照顾我的未婚妻?” “当然愿意,我也很想见见这位未来少夫人,也不知是怎样的美人呢!”来倩倩笑得很无害,只有她心里知道自己是什么打算。 “那就有劳姑娘了,让下人带你去,替我好好照顾她。”易子枭听了这话颇感受用,对她的态度也友善了不少,立时命人带她去了婚房。 不多久,唐倾墨便又听见开门声,她以为是易子枭回来了,立刻做好警惕准备,虽说沉木香炉被她弄熄了,但她仍心有余悸。 然而进来的却是一个微胖的圆脸姑娘,这倒让她有些意外,而且这姑娘的样子她还隐隐感觉有点熟悉。脑中忽然掠过一个画面,她记起来了,这不是那日她下山救徒弟时遇到的那个跪在院门外的姑娘吗?自己好像还利用她打发了登徒子来着! 想来路上已有人告诉过她倾墨的基本情况了,来倩倩一见房中身着喜袍的美人便亲热唤道:“唐姑娘好!奴婢是新来伺候你的丫鬟,奴婢姓来,姑娘可以叫奴婢倩倩。”刚说完这句她又立马殷勤地朝倾墨走过来。 本来倾墨还对她那日的倔强不屈抱有几分好感,不过这姑娘一口一个奴婢,摆明了她现在是易子枭的人,倒是让倾墨没了兴趣。 一甩袖,唐倾墨就打算打发她走。 可来倩倩几步走到她面前,却是低声提醒了一句:“隔墙有耳,让他们关门退下。” 倾墨被这话惊了一下,再次转眼看她,却见刚才还热情谄媚的姑娘此刻正冷静地直视自己,黑白分明的眼中竟暗含着睿智笃定。她又偏头瞧了瞧门口,果见几人正站在门边侧耳偷听。 唐倾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口中却命令道:“这里有她服侍我就行了,你们都退下去忙,外面风大,记得帮我关好门!” 门外几人见未来主子下了逐客令,只好应诺退离,临走还带上了房门。 “现在可以说了?你来此有何目的?”倾墨倒不怕她对自己不利,她一眼就瞧出这姑娘不会武功,若比下毒和暗器,自己可是最大的行家。 来倩倩微微一笑,也不和她绕圈子,直言坦率道:“我在来时的路上已得知你不愿嫁给少庄主,如此甚合我意,就打算助你一臂之力。” “哦?你打算如何帮我?” “我只能向你保证,今晚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但具体该怎么取消这场婚事,恐怕解铃还须系铃人。不过若你有什么外界需要,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 听闻此话,倾墨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姑娘是暗示她:自己只会有一晚上的时间来解决眼下的问题,而她能自由出入山庄,可以帮自己在庄外沟通处理一些事情。 不过正好,她心中已有计策逃脱婚事,只是尚有件事她眼下无法出去解决而已,这姑娘倒是来得及时。 “能帮我出去买件东西吗?”倾墨突然问道。 “你想要什么?” “瑜窑浮釉青瓷花瓶。” 来倩倩闻言一惊,这种珍稀的古董花瓶恐怕在当世都快绝迹了,她怎么会突然想要这个? 倾墨注意到她的惊讶,又加了一句,“我知道真品很难得,所以赝品也可。” 来倩倩思量了一番,不由问道:“你要它做什么?” “我那倔徒弟自认是自个打翻了凌家的花瓶,做师傅的又不能放任他不管,只好替他偿这笔冤枉债了。”倾墨漫不经心地答道,好像她正要偿的是一笔微不足道的小债。 不过来倩倩作为汉中瓷器名商之女,却深知这笔债务有多庞大。凌家的凌霄珠宝行里的确有那么一只稀有的青瓷花瓶,而且这花瓶还是她爹卖给凌家的,她自然清楚其贵重价格。 “掌管凌霄珠宝行的那位小姐,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用赝品糊弄的。”来倩倩提醒道。 在倾墨疑惑地看向她时,来倩倩又神秘地微笑起来,突然摆出商人的本性算计道:“我认识那位凌小姐,曾经跟她有过生意往来,也算是朋友。凌家的那个青瓷花瓶我能帮你重新弄个一模一样的来,不过……我不能白帮你这个忙。你可得保证,明日的婚礼成功告吹,但得是少庄主自己取消的,不能是你逃婚!” “什么?”倾墨大为震惊,她原本定好的计划就是逃婚,可如今这来倩倩居然不让她逃了,若仅是拿不到花瓶还好说,可她已经知晓自己的打算,到时定会破坏自己的计划,这下却是逼得她不得不另想法子了。 倾墨忽然认真凝视她的眼睛,想从中看出她这么做的目的,但那双冷静睿智的眸子里,却似是藏了许多的秘密,让她看不清晰。 “好,我答应你便是,但你若食言,下场可会很惨!”倾墨心中默叹口气,终于还是妥协了。 “放心,商人可是一诺千金的,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来倩倩又天真无害地笑起来,转身出了门去替她解决当下的问题了。 倾墨独自留在房中,重新思索新的计划,越想她的唇角就越浮现出笑意,不过这笑意,有些冷。 “易庄主,既然你对我不仁不义,就不要怪我教坏你的宝贝儿子!” 0 00 第54章 离开汉中 新阳初露,天刚破晓,橘红色的晨光穿破黎明前最后一抹黑暗,洒落在一处蔬果丰硕的农家小院里。院里的雄鸡被阳光一激,发出嘹亮的啼鸣,唤醒了屋内沉睡在梦乡中的人们。 一个粉衣女子从屋中走了出来,站在篱笆前翘首以盼,似乎在等待什么人。暖红的光晕照在她圆润的小脸上,显得格外灵俏,而这张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闪烁出理智精明的光彩。 一道娇小人影从远处闪过,轻灵跳跃间迅速向院落掠来,眨眼间便亭亭立在院门外。来人身着秀丽的蜀锦提花袄裙,头戴精致的玳瑁簪花步摇,漆黑如墨的发丝顺垂及腰,面容不施粉黛却娇艳如花,正是唐倾墨。 “起得很早嘛。”倾墨垂眸轻掸衣袖,随意说道。 “你来得也不晚。”来倩倩对她笑了笑,随即从地上拿起一个布包,小心打开,露出其中的青瓷花瓶来。 倾墨瞟了一眼花瓶,确认无误后,她也取出一样东西来。 “这是我临走前易子枭给的血玉镯,可以证明我不是私自逃出来的吗?” 来倩倩一见她手中殷红似血的镯子便惊住了,这玉镯里一丝血痕都无,色泽却鲜艳透明,显然不是用普通牲血喂玉得来,恐怕这是难得一见的高原血玉!如此名贵的珍宝,向来都是作为贡品进献皇宫的,没想到藏剑山庄里也有!不过就算有也大概仅有这一块,而且极有可能是传家之宝一类的宝物,少庄主竟然会送给她? 来倩倩低头想了想,看来她不大可能是偷溜出来的了。这种宝贝即便要送也只会留到婚后再送,如今少庄主提前送给她,只能是他默许了她离开,但又舍不得放手,想用这家传玉镯拴住她了。 想到这里来倩倩又是一阵失落,他还未打算放弃吗?那自己做的这一切还有何意义? 唐倾墨见她半天不回话,有点不耐烦,干脆道:“我还有事,就不在这磨蹭了,你帮我把花瓶带给凌霄然!”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身后突然传来的一声“且慢!”却是生生又让她止了步。 “还有什么事?”倾墨脸上微有不悦。 来倩倩天真地眨眨眼睛,奇怪地反问道:“唐姑娘莫非忘了吗?这花瓶你还未付钱哪!” “什么?我们的交易不是完成了吗?”倾墨睁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呵呵,唐姑娘可能搞错了,我们的交易是你去取消婚礼,我帮你弄到花瓶。但我可没说过要帮你付钱啊!” “你、你钻空子!果然是奸商!哼!”唐倾墨说着就打算给她点教训。 可别看来倩倩身形微胖,她的动作却灵敏,一转眼她就抱紧了花瓶做挡箭牌,却是让倾墨顾虑重重不敢下手了。 “唐姑娘可得想清楚!若你伤了我,这花瓶也会立即碎裂,到时候你可再没有找到第二个的机会了!”来倩倩边警惕防范她的攻击,边出口威胁道。 倾墨咬了咬牙,终是没再出手,恨声道:“好你个鬼丫头,居然算计到本小姐头上来了,哼!若不是今日赶时间,我定要好好治治你!”发泄一句话出气后,她终于还是妥协下来,“……奸商,你想要多少钱?” 来倩倩见她服软,却也并未得意忘形,只是冷静地淡声道:“八百两银子。” “什么?你这是敲诈!”倾墨忿然叱责。 谁知来倩倩竟直接把花瓶悬空拎起,毫不在意道:“稀世的花瓶本来就难得,要价高一些也不奇怪。你要么付钱,要么我就砸了它。” 倾墨见她作势欲砸,连忙阻止道:“别砸!我付钱就是了!” 来倩倩听言立刻住了手,抱着花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唐倾墨心里暗喊倒霉,怎么就碰上这么个黑心奸商,亏自己还相信了她!不过说来也奇怪,她向来都不轻信于人的,为何偏偏初次见这姑娘就产生信任之感?她想不通,便把这归咎于自己跟徒弟待久了,不知不觉连她也变笨了。 不过眼下她身上也没多少钱,却是不知该怎么付账了。眼角不经意瞥见手腕上的血玉镯,她突然灵机一动,有了!正好甩掉这个大麻烦! 于是倾墨二话不说立刻摘下手上镯子递给她,趾高气扬道:“这个给你,足够了?” 来倩倩接过玉镯,顷刻间就笑逐颜开,“当然,这镯子少说也值两千两银子!不过我目前没有那么多钱找,便立个字据给你如何?日后你何时需要钱了,尽可来汉中找我要债!” 倾墨才不屑于做讨债之事,反正这镯子也不是她的,有人帮她处理掉更好! “无所谓,多的银子就当送你了,记得帮我去送花瓶!你若敢私吞,下次回来我就烧了你房子!”说完她也不再理来倩倩,径自施展轻功离开了。 院中的粉衣女子并未再挽留她,只是痴痴地看着手中的血玉镯,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凌家别苑。 “霄然,有人托我把这花瓶还你。” 凌霄然一见那熟悉的青瓷花瓶,顿时傻了眼,反应过来后急忙问向来人:“倩倩,是萧公子让你带来的吗?他现在何处?” 来倩倩不紧不慢地放好花瓶,自己找了椅子坐下,又喝了口茶才回道:“是唐姑娘让我送来的,我也不知她徒弟在哪。” “那……他们难道要离开了吗?”凌霄然眼神有些迷茫,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来倩倩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温言劝道:“该放手了,他既然不属于你,你又何必强求?” 凌霄然突然发起怒来,大声质问她道:“为何不能强求?你怎知他不属于我?” “他喜欢他的师傅,而那唐姑娘也喜欢他,你还看不出来吗?何况那个穷小子有什么好?他的家世背景你清楚吗?你爹会允许你嫁给这样的人吗?莫不是你在家还嫌受气不够,打算再找个穷夫婿受尽冷眼嘲讽?哼,依我看倒不如让给那个唐姑娘,让她去苦恼去!” 听闻这话,凌霄然心中不忿,正色反驳道:“他有什么好?他比那些风流窝囊的纨绔子弟要好上百倍!穷又如何?家世不好又如何?若能得他一辈子温柔呵护,我就算叛出家门又何妨?” “啪!”一声脆响,凌霄然的左脸上便多出一个红红的掌印。 来倩倩情绪有些激动,浑身都有点颤抖,她仿佛恨铁不成钢一般厉声斥责道:“你以为叛出家门是什么好事吗?我但凡有一点希望,都宁愿留在家中,而不是现在这般日日辛苦奔波!你可知道我每日承担着怎样的风险?每笔生意都得考虑周详,一不小心就可能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没有人会帮我,很多人都在等着我出差错,等着看我失败,而我一旦走错一步,就毫无退路了。可你不一样,你身后还有父亲撑腰,即使做错了,凌家也会帮你收拾烂摊子,你怎么可能体会到这种时刻煎熬、心惊胆战的日子呢?” 凌霄然捂着脸颊冷笑一声,“呵,所以你就去巴结藏剑山庄?指望做上少夫人?哈哈哈,你也不想想,凭你的身份地位,人家看得上你吗?若说强求,恐怕你才是最不自量力想要强求的人!” 来倩倩身子轻晃了晃,显然这番话对她打击不小,但她稍微平静一会后,便又恢复往常的冷静笃定。她一字一句地倾吐道:“对,我就是想做藏剑山庄的少夫人,只要我做到了,这一切的委屈煎熬我都可以不再去受!为了这个梦想,我会拼命努力,我会用我的能力告诉他们,我能给藏剑山庄带来比身份地位更大的帮助!到那个时候,就不会有人再看不起我了。” 她的目光很坚定,她的声音很沉着,她的心愿很真实。她来倩倩的目标从来就很明确:要这世上厌她之人再不能夺她一毫,要这世上爱她之人再不会受损一分!她是商人,是一个不能失误的商人,所以她算计好了所有的路,找出了最佳的捷径。 她一定要走通这条路,哪怕这条路极其荆棘坎坷,为了路的尽头那个给她生命带来阳光的人,她也要坚持走下去! 汉中城门口。 萧君祈一夜未眠,天未亮就已经等在这里了。可眼见太阳一点点升起,他也未曾看见一丝师傅的影子,心里不由就有些慌乱。 “师傅会来的……”下意识的喃喃自问,暴露了少年心中的不安。 老实说,君祈自己也没有把握。世上有哪个聪明姑娘,会放着藏剑山庄少夫人的尊位不要,连夜跑来跟着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呢?更何况,他正要踏上的道路,充斥着无数的未知和危险。作为未来的唐门门主,她所承担的责任和使命是何其重大,为什么要不顾自身安危地陪着自己冒险呢? 越想他就越没自信,甚至隐隐预感,自己的这场等待,到头来只会等来一场空。 起风了。 萧瑟的秋风吹拂过少年束起的黑发,带起一阵凉意。凉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簌簌拍打城墙边一棵老梧桐粗大的枝干,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是人的脚步。 萧君祈听到这样的声音,以为是师傅来了,急忙奔过去相迎。 可他的脚才踏至梧桐树下,便硬生生停住了,刚刚漾开的喜悦笑容也顿时僵在脸上。 此刻时辰尚早,四下寂静无人,唯有风声和草木摇动的响声。少年孤零零站在硕大的梧桐树下,满脸怅然。 君祈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愁闷,落寞地垂下头不发一言,甚至连被树上掉落的梧桐果砸到也毫无所觉。 谁知那讨厌的梧桐果又再度砸落下来,这一次似乎砸得更疼了。 萧君祈本不愿理,可树上的梧桐果一个接一个地落在他身上,让沉浸在郁闷中的他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他缓缓抬头,眼睛却被叶缝中透出来的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但更让他觉得无法逼视的,是少女比阳光还要明媚的容颜,和那双狡黠调皮的灿烂眼眸。 “笨徒弟,那么出神想什么呢?” 倾墨巧笑嫣然,坐在一截树枝上双腿轻晃,表情促狭地瞧着地上仰头望她的少年,她的手上还抓着几个刚摘的梧桐果。 君祈看得呆了,树上少女白皙如雪的小脸被身后叶缝中透来的阳光映照得近乎透明,轻盈娇小的身体也被阳光洒满,镀出一层淡淡的金辉。神光圣洁,目光明亮,衬得她恍若从天而降的小巧精灵。 唐倾墨觉得徒弟此时的神情很有趣,不由起了戏弄之心,干脆撩起一撮黑发,低下头去,轻轻扫向近在咫尺的俊颜。她一边兴致盎然地用发梢细细描摹那精致的五官,一边又被少年傻愣愣的表情逗得咯咯直笑,倒是忘了自己还在树上这件事。 少女的青丝伴随阳光一同垂落,落在君祈的脸上又暖又痒,连带他全身都跟着酥麻起来,也未曾注意到那娇小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脱离树枝,几乎要掉落下来。 一个不留神,手没抓稳树干,倾墨果然就直直从树枝上摔了下来。 “啊!” “小心!” 倾墨没有感到落地时预期之中的疼痛,而是坠入一个温暖的胸膛里。由于二人贴得太近,她几乎都能闻到对方衣料上淡淡阳光的味道,混合着少年清冽的体息,说不出的好闻。她趴在他身上,在这种味道中沉醉得微醺,晕乎乎地抬头,却正好撞见一双炙热的清澈眼眸,倾墨顿时心跳如擂鼓。 察觉到两个人此刻暧昧的姿势,倾墨的脸噌地一下红得半熟,慌慌张张就要爬起来。可是越慌越乱,手忙脚乱之下,她竟不小心将长发缠在他的襟扣上了。 “唔,疼!” “别乱动。” 萧君祈坐起身,将那不安分的小脑袋往胸口轻按了按,便自己动手解起扣子来。 唐倾墨脸色更红了,低垂着头不敢往上看,不过她现在的样子,倒像是靠在他怀里撒娇似的,既温驯又可爱。 也不知是不是某人故意的,这扣子解了仿佛一世纪那么长,直到少女的脸颊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君祈才轻笑一声道:“好了。” 倾墨这才顶着一张红苹果脸怯怯地抬起头来,可她一抬头就看见少年刚刚解开的襟口,象牙色的曲线优美的脖颈,和微微露出的漂亮锁骨,让她刚刚平复的心跳又再一次躁动起来。 “谢、谢谢徒弟!为、为师觉得我们该走了,不然一会太阳要落山了!”倾墨结结巴巴胡扯了一通,又掩饰般的偏过头不看他,最后急急忙忙就笔直往城外官道上走,头也不敢回。 扑哧一声,萧君祈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现在明明还是早晨,一会哪儿来的太阳落山?不经意瞥见倾墨红透的小耳朵,他又觉得她这样子天真可爱得难以言喻,心里忽然变得柔软至极,脚下也加快步伐赶紧追上去。 不过这会魂不守舍的他倒是忘了,长林镇似乎,不是走官道去的。 0 0 第55章 田园之城 不知不觉两人就顺着官道走远了,等萧君祈反应过来的时候,长林镇的方向已经被他们遥遥偏离。不过好在前方不远处有座小城,二人可以先去城中歇歇脚,再改道去往长林镇。 途中倾墨也听徒弟说了他在长林镇的经历及听来的小道消息。 那暮晓楼虽是江湖各路人士探听讯息的一处情报驿站,但实际也是江湖最大的情报组织“翳”所掌控的情报网中一个小小的结点,因此其也受“翳”的组织首领白沐管理。而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沐首领有一个独生女儿,此女被他视若掌上明珠,自然娇宠得很,养得这位白小姐性格相当怪诞。 如今这位众星捧月的尊贵小姐正好驾临长林镇,为哄她开心,暮晓楼楼主干脆杜绝了一切商业往来。楼中上下一心伺候这难以应对的古怪小姐,以期她能在她爹白沐面前美言几句,给隐在偏僻小镇的暮晓楼一个繁华的前程。 是以君祈刚到暮晓楼门口,便吃了个闭门羹,连门都进不去,何谈打探血煞盟的消息呢? 唐倾墨对此也无能为力,打听情报这种事情,非人家自愿告诉你不能获取,强求也不行,万一被假消息坑入险境,那才叫得不偿失。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看看能不能找个法子跟那白小姐套套近乎。 眼看一座古朴小城逐渐将它的斑驳城墙呈现清晰,倾墨抬首看了看城头大字,发现此城名叫“繁城”,顿时就有些欣喜。依这城名她猜想这里应该是一座繁华的小城,说不定又能寻到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和精致小吃,想到这里倾墨就兴致勃勃地踏进了城门。 可一进门她就失望了,这哪里是什么繁城,分明就是一个披着城墙外衣的小破村落!没有繁华的街道和热闹的小贩,房屋都是简朴参差的农家小院,甚至大片土地都是金黄的农田,实在让她提不起精神。 君祈倒是不觉得有何不好,相反地,他还很喜欢这样美丽自然的田园风光。但他看出她的失望,便出言安慰道:“师傅别丧气,我们再往里看看,说不定有什么新奇事物呢?” 倾墨这才勉强打精神,跟着他游魂似地往里飘。不过说来也奇怪,在这么座良田阡陌的小城里,她竟然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但当他们走到一处开阔的广庭时,她就顿时明白过来了,原来全城的人都集中在这了!乌泱泱的人群中间立着一座高台,上面分开站了两排人:一排衣着朴素,神态拘谨老实,像是务农的庄稼人;另一排则衣着华丽,神情自信精明,似是从商的生意人。而两排人中间还站了一个年过花甲的富态老者,看众人对其恭敬的态度,大概是这里的村长……不,城主。 略一向周围人打听,倾墨才了解这些人正在做一个重大决策关乎繁城发展方向的关键决策。 只听台上一名商人说道:“城主大人,小人刚从汉中回来,见泱泱大城繁华富丽、热闹非凡,来自各地之人都到城中往来交易,这才促使了城池的繁荣。小人以为繁城也该学习此种手段,通过经商贸易来获得昌盛和名气。” 另一名商人也附和道:“是啊,城主大人英明,繁城若早些发展商业,也不至于沦落到经济落魄、无人问津的地步了!” 其余的商人们也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而备受瞩目的老城主却不置可否,转而慈祥地望着一旁老实的乡野农人,和蔼问道:“你们觉得如何呢?” 几个农民互相望了望,都不知所措地挠头搓手,憋了半天,才总算吐出几句话:“俺们也不清楚那繁华的汉中城是什么样的,俺们只知道,现在的日子过得安逸舒坦,不想去学那些花哨蒙人的把戏。” 商人们顿时就不高兴了,“你说谁玩蒙人的把戏?从商之道自然要学些获利的手段,我们这不也是为了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吗?” “可是要发展商业就要建很多店铺楼房,那俺们的田地怎么办?俺们可不想毁了它们!” 眼看两拨人就要吵起来,老城主终是出面制止了。他转过身随意地向台下众人扫了一眼,竟不期然发现两个生面孔,便笑着朝倾墨和君祈邀请道:“二位贵客远道而来,不知可愿上台帮个忙,给老朽拿拿主意?” 唐倾墨心里暗暗腹诽:这老人家什么眼神啊?但她转眼却发现众人都朝自己这边看来,心知躲不过了,干脆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萧君祈自然也是跟着她上台了。 甫一登台,倾墨便见到左边的农人们畏畏缩缩地退开,仿佛很少见生人有些不习惯;而右边的商人们则礼貌地对她微笑示意,全然是欢迎之态。她心中的天平片刻间就有了倾斜,比起跟愚昧不化的乡野村夫交流,她更愿意与有见识的聪明人为伍,便走到了商人一边。 不过萧君祈倒是毫不偏颇,反而还朝农人们友善地笑了笑,这一小小举动立刻赢得了他们的好感,顿时就有几个胆大的农妇靠他近了一点。 老城主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问倾墨道:“小姑娘,方才你应该也听到我等的话题了,不知你会如何看?” 唐倾墨毫不犹豫,有条不紊地分析道:“我认为还是商人们说得有理!一味自主农耕只能让城池固步自封,难见其繁荣的一天。倒不如转而发展商业,将多余田地改造成客栈酒楼商铺等,最好连这些陋院矮房也推倒重建,造一些精致的庭院楼阁。如此一来繁城将会迎来越来越多的居民,经济也将变得繁荣,大家的生活条件亦能得到改善。” “什么?要改造田地?这可使不得!” “俺家小院住得挺好,为啥要拆了啊?” “呜呜,娘我不要做商人。” “我觉得很好啊,再也不用过这穷日子了!” “对!拆了,改建大房子!” 一时间,台上台下的人都嘈杂成一团,有人在思考,有人在抱怨,也有人在叫好。商人们更是满脸喜色,立刻趁热打铁向城主连连进言。 但老城主却一脸高深莫测,他看了看身侧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又转头望向从头到尾未发一言的萧君祈,和善地问道:“小伙子,你一直没说话,是否有什么不同见解?” 君祈闻言抬头,却情不自禁往师傅那瞧了一眼,见她正充满自信地用眼神鼓励自己赞同,他又有些犹豫起来。 老城主见他沉默不语,就当他默认了倾墨的观点,而其余淳朴的农民们又支支吾吾讲不出个反驳的道理来,他便朝着众人大声宣布道:“既然这位姑娘所言有理,又无人能辩驳,那么为了繁城的未来,老朽决定” “等等!” 萧君祈终是没有忍住,他看着周围老实的庄稼人满脸愁苦又无法道出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同情和难过,便只好站出来为他们说句公道话。 “我不同意她的观点。”他没有看旁边诧异万分的唐倾墨,而是一字一句条理清晰地指出:“虽然发展商业的确能带给城池繁荣,但也会抹去大家现在的安宁和快乐。试想当城里数顷良田都被推成平地,建起高楼广厦,百姓们还能这样自给自足安居乐业吗?而且,若大家的房子都被建成高墙深宅,街坊邻里的感情还能像现在这样深厚吗?到那个时候,繁华浮躁的繁城,还是如今简单和乐的田园之城吗?” 他一连丢出一串问句,直接就把众人问傻了,连见识渊博的老城主也不由垂首思索起来。 是啊,一味地追求繁荣富贵,到头来却又为了什么呢?尽管能赚到很多很多钱,每个人都衣食无忧住宅宽敞,但没有了赖以生存的生计、亲密的朋友乡亲、和睦安逸的生活,他们会比现在过得更快乐吗? 广庭中站着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思考与回忆,有人想到了他的家人,有人想到了他的朋友,也有人想到庄稼地里刚刚丰收的麦穗。一些商人已经有些底气不足,想及自己日夜为生意奔波,造成如今和亲朋之间紧张或冷漠的关系,他们就黯然神伤。 心中膨胀的欲望,有时也会蒙蔽能看见幸福的双眼啊!一心苦苦追求的浮华事物,最终即便得到了,也会失去它最初的意义,成为累赘和负担,让人忘却自己的本心,得不偿失! 但这些人群中有一个人却没有在思考。 和众人不同,唐倾墨在疑惑。 她不懂徒弟说的话,难道生活质量提高了,对人们而言还是坏事吗?这个世上,有谁不是追名逐利地活着,有谁不想让自己攀登到更高的位置,获得更多的利益?适者生存,只有足够优秀的人才能留下来,占据足够多的优势和条件,这是唐门的家训。所以每个唐门子弟都在拼命努力,即便有些人由于天分不够,可能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相当的高度。但他们仍在坚持不懈,因为若不往上爬,就会被残酷地淘汰。 作为唐门未来的主人,她只是凭自己的经历经验,为繁城的人们做了一个最理性的利益最大化决定,她不认为自己错了。 然而,老城主最后所做的决定,却是让她大吃一惊。 “繁城的未来,还会是现在的样子,我淳朴善良的子民们,好好享受当下的幸福!” 人群中蓦然绽开的欢声笑语,让倾墨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刚刚还被她争论得一边倒的局势,突然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老城主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宽容地对她笑道:“小姑娘,你知道老朽当初给此城取名‘繁城’的由来吗?”见她懵懵懂懂,老城主继续语重心长道:“城池外表的繁荣,不如人们内心的繁荣啊!” _0 __00 第56章 偶遇故人 唐倾墨听了老城主的话,感觉似懂非懂,然而身旁人群中突然爆发出的欢呼声却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侧目一看,只见徒弟被人们如同众星捧月般围在当中,不时有人溢出几句感激之词,亦或是赞美之言,更有甚者,居然拿了自家的蔬菜瓜果来塞给他。不知所措的少年被越来越多涌来的人群淹没,但他脸上却一直带着宽和的笑容,清澈如水的眸子熠熠生辉,俊美朝气的样子惹来不少情窦初开的青春少女向他频频示好。 相比之下,同样身为客人的自己身边倒是门庭冷落,仅有之前的几名商人向她表示了感谢,便再无人问津。倾墨忽然觉得有点委屈,她明明也是为他们好才说出自己的观点,而且她到现在仍认为自己做的选择是最佳的,怎么就无人理解呢? 她转念又想到,方才自己说出那番言论时全场无人辩驳,连城主都要做决定了,反倒是她的徒弟站出来跟自己唱反调,这才导致了如今截然相反的结果。 顿时倾墨就有些埋怨,这孽徒总是这样,关键时刻不但不帮着自家师傅,还老喜欢跟她对着干,亏自己平日还对他那么好! 倾墨越想越气,不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徒弟身上,她才不会觉得是自己错了,肯定是这吃里扒外的混小子搞的破坏!一赌气,她也不再去管他,独自离开了人群。 直至唐倾墨走没了影,萧君祈才好不容易从拥挤人堆里脱开身,刚一出来就四处寻觅那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可找遍了视野中每一处角落,他也未看见师傅留下的蛛丝马迹,顷刻间就慌了神。 “师傅没有等我……她去哪了?”君祈心里七上八下,每当她不在眼前他就无法安心,甚至连静心思考都做不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尽管以前掌门和长老常常夸他沉着冷静,即使在最危急的环境下也能随机应变;可现在仅仅是丢了个人,他就仿佛连心也跟着丢了,丝毫不能淡定,还总会不安地幻想些可怕的后果,这一点都不像他! 脑子里无计可施,萧君祈只好凭借笨办法通过感应蓝蚁的模糊去向来找她。顿时他又庆幸自己好在把蓝蚁送给师傅了,不然这种时候的毫无头绪,真的会让他崩溃。 唐倾墨当然不知晓自己被徒弟追踪了,她只是心中烦闷气恼,不想见他,干脆独自走出来散散心。可当她路过一间酒肆门口时,却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 一名高大魁梧的紫衫刀客独占门前一桌,捞起酒壶正要仰头痛饮。就在他刚刚仰脖举壶的同时,目光也顺势瞟向门口,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瞟,男子竟硬生生顿住了所有动作,眼睛直直盯向出现在门外的娇俏少女。 直到倾墨走过去后,魁梧男子才回过神来,眼中忽亮起喜悦的光芒,顺手丢下酒钱便立刻跟了出去。 唐倾墨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人跟踪自己似的。走至一处窄巷时,她倏然一个转身,目光警惕地扫向周围,可小巷里一片寂静,哪里有半个人影? “奇怪了。”倾墨抚了抚指甲,心中疑惑不解,她明明感到背后有人。 “呵呵~”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老习惯还是没变。” 来人一句话说完,倾墨才惊觉自己大意,连忙抬手向上方横跨在两墙之间的男子发动攻击。 可那人似乎很熟悉自己的出招方式,居然每一次都能在她完全发招前截断她的动作,让倾墨惊讶万分!而且二人上下交手之间,她也感到有几分熟悉,那逆光而来的硬朗阳刚的脸部轮廓,像极了她记忆中的一个人。 仿佛默契一般,两人都未用兵器,而是赤手空拳地攻击和抵挡,但在力量上更胜一筹的男人却并未下狠劲,只是如指导一般地考察试探她。在与唐倾墨的打斗过程中,他逐渐勾起一边的唇角,露出痞气不羁的笑容,越打他唇边的笑意就越深。 “不错,武功很有长进!”男子低沉而霸道的嗓音里,透出真心的与满意。他忽然收了手,一个纵身翻腾,便从墙壁间轻巧落到倾墨面前的地面上,笑盈盈地看她。 “大哥!”倾墨显得异常高兴,笑靥如春花般绚烂,明媚的双眸里亮晶晶的,隐隐似有水光晃动。 “二丫头,好久不见。” 一声淡淡的“好久不见”,刹那催动了唐倾墨压抑许久的泪腺,她顿时泪如雨下,猛地扑入面前男子怀中,毫不顾忌地哭着撒娇:“呜……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男子宠溺地搂着她,粗糙的大手抚上倾墨柔顺的秀发,轻声感叹道:“是啊,都快十年了,你都长这么大了,若不是记得你这头如墨的乌发,大哥都快认不出来了。” “大哥,这近十年里,你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来看我?倾墨好想你” “咳,这个说来话长。总之我遇到了一个世外高人,有幸拜他为师,只是那家伙太可恶,非等我学成不让出山!这不,大哥刚用学成的刀法狠揍完他就出来找你了。” “扑哧”倾墨破涕为笑,娇嗔地看他,“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争强好斗、死不认输,若不是你死都不肯学暗器机关之术,爹也不会一气之下赶你出门了!” “哈哈!我唐战若不能光明磊落地一战到底,又怎对得起老东西给我取的这名字!”唐战爽朗豪气地大笑起来,神态里自然流露出的从容和自信,仿佛能让任何人得以可靠地依赖。 “那我的名字还是你取的呢!我现在还记得爹跟我说起这事的时候,脸上像吃了苍蝇一样的憋屈表情,太好玩了!”唐倾墨说完就咯咯地笑起来,她好久没这样高兴了。 唐战刚要再说点什么,却突然耳朵一动,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朝倾墨耳语道:“有人来了。” 没等倾墨反应,他忽地凌空跃起,跳上墙垣遥遥观望起来。 片刻后他又落了下来,神色诡异地向倾墨挤眉弄眼道:“是个穿白衣的俊小子,好像在找什么人,你认识么?” 唐倾墨顿时就明白是谁了,她狠狠地一跺脚,背过身去咬牙道:“那是我没良心的混账徒弟,我不想见他!” 唐战玩味地瞧着她,俩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对这个妹妹了解很深。若是她不在意的人,她绝不会为他动容半分,可眼下看她气鼓鼓的小脸,倒像是在跟人赌气! 这倒有意思,唐家高傲的二小姐可是难得会为一个外人赌气的,而且看那小子也一脸着紧的样子,这两人之间,恐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啧啧,那小子若想追我妹妹,可得先过我这关!”唐战暗暗心想。 忽然灵机一动,他直接闪电般出手在唐倾墨颈后点了两下,封住她的哑穴和动作后,唐战抱起她坏坏一笑,在倾墨耳边低语道:“二丫头别担心,大哥去帮你试试他的真心!” 听他这样一说,倾墨反倒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她可是很清楚她这大哥的秉性吸引仇恨招惹仇家之事江湖中没人比他更能干!打架斗殴惹是生非的事他也从未少干过!恐怕这回他不是特意要帮她,而是在山里憋得太久想找人打一架了! 唐倾墨靠在大哥的手臂上无语望天,唉!希望徒弟不要被教训得太惨啊…… 0 —0 第57章 蓝蚁异变 萧君祈顺着脑中感应来到一处巷口,可刚到此地他就蹙起了眉头。明明方才师傅应该就在这里,为何现在他却感觉她在急速远去? 心里突地一跳,他想到一个不妙的可能。莫非她是在被人追着逃亡?又或者是已经被歹人掳走了?虽然觉得冰雪聪明的师傅很难会遇到这种情况,但他却再不敢多想,生怕多耽搁一刻地极速飞身追去。同时他又自责不已,若自己能早些脱身,也不至让师傅在眼前消失。事到如今,他唯有尽快找到她,假如她遇到什么不测,他绝对不能原谅自己! 少年的修长身影轻盈掠过坑洼的屋檐和陡峭的墙垣,接连翻过几座瓦房,穿过几条小巷,君祈才总算在一条小河边找到了他一心牵挂的墨发少女。不过令他心中一紧的是,少女此时正无力地躺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 这男人似乎比他还高一些,身材魁梧挺拔,随意敞开的前襟里露出精壮的古铜色胸肌。其长相也颇为俊朗,剑眉星目,阔额高鼻,硬朗如刀削的轮廓曲线将男儿的阳刚展现得淋漓尽致。只是他目中不时流露出的睥睨,和斜勾至一边的唇角,使他显得有几分霸道邪气。 此刻这霸气刚毅的男人正亲密地搂抱着唐倾墨,让萧君祈看得浑身气血逆流。 “呵,追得倒挺快!”唐战侧目瞥了他一眼,轻笑着随口道。 “你是何人?立刻放下我师傅!”萧君祈毫不跟他客气,直接命令其放人。 唐战不屑地嗤笑一声,仿佛嘲笑面前少年的狂妄自大。他脚下未停,几步凌波轻点便轻松跨过小河,站在岸边草地上用轻蔑的眼神向来人示威。 “你又是什么东西?叫我放便放,天下哪有这样容易的事?”轻飘飘地扔下这一句后,他还嫌挑衅得不够,又将怀中少女抱紧了些,甚至伸手轻抚了一下她娇嫩的脸颊。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河对岸的萧君祈,他俊秀的眉宇紧紧皱起,清澈的眼中似燃起了大火。他看见那男人背上缚了把黑金长刀,干脆不再同其交涉,直接抽出自己身后的黑剑。祈墨剑一出,剑气猛然大盛,凌厉得几乎能划破长空!萧君祈隔河挥出宝剑,剑尖遥遥指向唐战,肃声下了战书。 “那便以武力决胜,谁赢了听谁的!” 唐战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这下立马来了精神。他走到一棵树下轻轻放好怀里的唐倾墨,这才转身上前几步,同样潇洒地拔出长刀。那暗红色的刀身刚一显露,周围的风声突然大噪,恍如凄厉的哀嚎,连天空中的鸟儿见了也惧怕似的远远飞离。 萧君祈一见他的刀便起了警惕,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刀,之前所见的黑金色刀柄仅仅是显得其华丽不凡,但那色泽诡异的暗红刀身才是真正可怕的所在! 唐战看出少年的警惕提防,不过他却无所谓地从旁边草丛扯了根草杆叼在嘴里,痞气无比地挑衅道:“小子,你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别一会被我打趴下了才哭爹喊娘!” 君祈闻言也不着恼,他只是担心二人打斗起来会无意间伤到师傅,便也出言激道:“你若怕了就直说,何必躲在对岸空逞口舌,有本事就过河来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这话倒是戳中了唐战的软肋,他最忍不下别人说他不敢,当即就飞身冲过河面,昂首挺胸地站在萧君祈面前。暗红色的长刀平举身前,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留下一双霸道不羁的眼睛直直盯视对方,“好小子,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说完,他猛一挥刀斜砍君祈右肩,其速快若流星,长刀携带的巨大劲力穿透空气,直逼少年而去! 萧君祈反应亦不慢,挑剑向右一挡,正好抵住刀锋来势。可握剑的虎口处突然传来的强震之感让他大吃一惊,顷刻间手掌就有些酸麻,这男人好强悍的力量! 若说剑以灵巧凌厉着长,那么刀就是靠霸道强势取胜,力道越大越能压制住对手的行动,甚至从心理上击溃对方防线。很显然,眼前这个霸道的男人,他使刀的动作力度均是炉火纯青,咄咄逼人的猛烈攻势和刁钻多变的刀锋角度,让萧君祈防不胜防,迫不得已地节节后退。 然而即便在他极其周密的招架防护之下,君祈仍不小心让唐战钻了个空子。长刀从他险险偏开的颈侧穿过后,刀身却忽地一翻而上,带起的强烈劲风擦过少年的左脸,竟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立即溢了出来。 嗅到了血的味道,暗红色的长刀霎时轻震起来,颜色居然也变得殷红如血,在阳光下通体晶莹鲜艳,刀体似隐隐流转着血色光华,显得耀目而妖冶。 “呵呵,你让它兴奋了。若你只有这点本事的话,还是早点投降,因为接下来的战斗……会比刚才艰难得多!”唐战收回他的刀,依旧用那种目中无人的眼光注视少年,等着他认输求饶。 萧君祈抬手轻擦脸上血迹,神色却波澜不惊,他也抬头直视面前的唐战,清水般的眸子里毫无惧意。他淡声回道:“战斗还未结束,此言尚早。” 唐战闻言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一丝畏缩,可惜他什么也未看出来,那双干净清亮的瞳孔中只有坚定的信念,和熊熊燃烧的斗志。看到这里他也不由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几分敬意,面对强大的对手毫不退缩,反而勇往直前,这正是他唐战最欣赏的风格,看来这小子也是个血性男儿。 不过唐战可不会因此就对他放水,如果这少年没有足够的本事,他怎能放心把重要的妹妹交给他保护!想到此唐战干脆信口胡诌起来,试图激怒他,打破他的平静,看看他的能力究竟能发挥到怎样的程度。 “小子你不必勉强自己,天下女人那么多,你再另找一个又何妨?何况这一个我已尝过滋味了,你该不会是想捡我的破鞋?”他边说还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仿佛是在回味那销魂的滋味。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狠狠劈了萧君祈一个措手不及!他起先是不敢置信,然震惊过后再看到男人那邪气的动作,登时满腔怒火就顺着他每一条血管袭遍全身。少年气得浑身轻颤,喉头似有鲜血涌动,咬得死死的牙齿几乎要崩碎开,而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的眼睛里,竟头一次闪过杀意。 就在这杀意一闪而过的瞬间,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唐战恍然看见他的眼中有蓝芒闪动,给那张俊美不凡的面容染上一丝寒意。少年四周的温度刹那冷冻成冰,伴着蓦然浓烈的清冽气息,而他周身的气场也顷刻间强大数倍。其手中黑剑亦感应到主人强烈波动的心绪,剑气倏然暴涨,凛然不可逼近。 与此同时,在二人所看不见的角落唐倾墨的袖口中,一个幽蓝小瓶忽然也震颤了一下,里面的蓝蚁似是想冲出瓶壁。但更奇怪的是,它光滑莹蓝的蚁背上,竟慢慢长出了两截晶莹的小翅! 唐战不会想到,就是他这一句信口开河的谎言,不经意间却为这个身世成谜的少年开启了一扇灾厄之门。 __00 0 第58章 原是熟人 萧君祈杀意一起,遽然持剑跃起反攻,其速极快,剑尖刺破空气逸出呼啸的龙吟之声。唐战心下微惊,立刻挑刀硬扛一招,谁知这回黑剑来势比之前迅猛了何止一星半点!殷红的刀面被剑锋狠狠一刺,竟猛地弹回数寸,嗡嗡颤抖不已。而唐战同样也感到手掌被震得虎口发麻,甚至比萧君祈之前感受到的更为强烈! 唐战就势跳开几尺,疑惑地看着力量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少年,心中暗忖:这小子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莫非之前他是故意隐藏实力? 但他来不及深思,因为那鬼影一般的黑剑又携着风声再度袭来,他唯有全神贯注才能应付其可怕的攻势! 可萧君祈突然暴涨的不仅是内力与剑气,他的速度也比原来快出许多,一个简单的剑花挽起竟幻出数道虚影,如同密集的黑羽团团围住唐战,使其进退不得。剑影晃动,面面俱到,尽管唐战的刀很霸道,也难以完全招架不断向他吞噬而来的凌厉剑招。 虽身陷危急之中,唐战却是越战越勇,眼中兴奋之色愈浓,他一边挥刀阻挡一边大笑道:“哈哈哈,痛快!好小子,这样才配做我唐战的对手!” 战至兴极处,他干脆一口吐了嘴里叼着的草杆,神色终于认真起来。唐战大手一抹刀面,刀锋直接划开了他的手掌,鲜血滴入刀身,引发阵阵嗡鸣,殷红似血的长刀忽然一下颜色又变只见浓厚沉郁的殷红色转浅,显出红宝石一样通透明亮的猩红色,连光线都好似能从中穿透过来! “难得有人能逼我释放它的这个形态,你可得陪我玩尽兴!”唐战咧嘴嘿嘿一笑,弹指间又提刀迎上,与萧君祈的黑剑缠斗起来。 一时间,天地间仿佛只有两种颜色在舞动跳跃,猩红的长刀与漆黑的利剑交错撞击,时而迸发出点点火星。剧烈摩擦的风声似呼啸又似呜咽,远远望去,那刀贯长凶猛彷如蟒蛇狂舞,那剑黑影缭乱恍如孔雀开屏,好像正在交战的并非是两个男人,而是一条鳞片猩红的毒蛇和一只羽毛漆黑的孔雀在做生死缠斗。 时而赤蛇占上风,时而墨雀占先机,俩人难分胜负。颜色变幻两次的长刀果然不同凡响,不仅更加坚固稳定,甚至还能抑制剑气流动和滞缓剑锋走势,迫使被君祈舞得千影攒动的祈墨剑也不由招式略缓。 萧君祈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强大对手,手下毫不留情,剑招万变、招招致命,他绝不饶恕这个胆敢侮辱师傅的男人,他要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此时河对岸树下的唐倾墨也等得惴惴不安,她只能听见耳边传来的兵刃相接之声,却因姿势仰躺着无法看到打斗画面,因此她也不知二人现在的战况如何。一方面担心大哥下手太重会伤了徒弟,另一方面又隐隐期待徒弟能打赢哎?她怎么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她明明还在生他的气! 虽然对自己这样的想法抱有一些羞窘,但她还是不放心想起来看看,便暗自运气疏通经脉,希望能快点冲开被制的穴道。 俩人的战斗已经持续许久,双方仍僵持不下,但唐战使的是颇需蛮力的刀,自然比使巧劲操纵的长剑更消耗力气,随着时间延长,逐渐出招就有些迟缓。 就在唐战挥刀扫向萧君祈下盘的一刻,他却不小心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破绽,然而高手过招成败往往就在小小破绽之间,这一下失误倒是让君祈抓了个正着! 只见白衣少年身形轻跃而起,瞬间避过那来势凶猛的刀锋,足尖却向下垂落,在接触到刀面时狠狠一跺!这极快极猛的一跺让唐战一时抽不开刀,反而被突然一沉的长刀带得身子往下低了几分。而萧君祈趁势弹起,手腕翻动间使剑尖疾转,直直刺向唐战的眉心! 他是真的想杀了他!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唐倾墨刚好冲破穴道起身向二人望来,正巧看见这极其惊险的一幕,她心中大急,立即出声高喊:“徒弟住手!” 听见这声熟悉的喊叫,萧君祈才恍然回神,满载杀气的剑锋骤然一偏,堪堪贴着唐战的右脸擦过,带起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落地后他迅速收了剑,自己也懵了,他怎么会突然想要杀人?他从未起过杀心的!脑中忽又想到幼时爹曾告诫自己的话“无论发生任何事,绝不能妄动杀念!” 他还记得当时爹的表情很严肃,一向随性平和的爹很少会显露那样的神色,他也不知道自己若动杀念会有怎样的后果,只是一直以来都本能地恪守这条训诫。可如今向来沉稳冷静的他,竟因这男人的一句话就被轻易激怒,甚至动了杀心,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与君祈的困惑自责不同,唐战倒是颇感愉悦。他难得碰上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而眼前的少年刚才甚至能轻易杀了自己,这实在让他兴奋不已,日后再不用发愁找不着敌手了! 唐倾墨胸口犹自起伏不定,她方才都快紧张死了,差一点她十年未见的亲大哥就要被自己的徒弟杀死,若此事真的发生,她一定会当场疯掉! 倾墨急急掠过河面站到二人中间,挡住徒弟不让他靠近唐战,口中却责怪道:“大哥!你肯定又口不择言了对不对?你差点就害死自己了!”她清楚这两个男人的品性,徒弟是绝不会无缘无故想杀人的,定然是惹惯仇恨的自家大哥出言挑衅了。 君祈听见她脱口而出的一声“大哥”,顿时就明白眼下情况了,又开始暗自懊悔,自己怎么会对师傅的大哥出狠手…… 不过唐战却并不在意,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特别的少年,转而向倾墨轻松调侃道:“大哥这不是还没死么?倒是二丫头你,现在就如此袒护他,将来过了门那还得了?” 这话里的暧昧意味倾墨如何听不出,霎时就羞红了脸。可她转念又想到徒弟之前还得罪了自己,这会可不能就轻易饶了他! 于是她突然转过身,朝着同样有些脸红的少年狠狠瞪了一眼,就再不回头地疾步走开了。 萧君祈被师傅莫名其妙的一瞪弄怔了,也不知自己何时又开罪了她,莫不是在怪他伤了她大哥?想到这里他不由求助地望向唐战,希望他能替自己解释一下。 可谁知唐战又恢复了一贯的痞气笑容,嘴里重新叼起草杆,脚下却并未有所动作,只双手抱胸眼含戏谑地望着他,懒洋洋地开了口 “傻小子,还不快追?莫不是要我帮你追?” 君祈无奈,看样子他只得自力更生,便急急地奔去追师傅了。 —0 0 第59章 交心 唐倾墨已经沿着河边走出老远,顺着潺潺流水来到一座农家小院前,院里的小板凳上坐着一个小女娃。小女娃好奇地盯着面前盆里的活鱼出了神,竟不小心一头栽了进去,好不容易爬起来时她满头满脸都是水渍,忽然狼狈不堪地大哭起来。 倾墨撇了撇嘴,心想你哭有何用,一会引来你爹见了这身狼狈样,肯定要嘲笑训斥你! 果不其然,嘹亮的哭声将附近地里还拿着锄头的庄稼汉子引了过来,见着孩子哭闹,他便一把丢了锄头急急奔上前查看。可出乎倾墨意料的是,那庄稼汉并未教训女娃,而是抱在怀里一边好言哄着、一边用黑黝黝的粗糙手掌给她擦拭脸上水渍,全然一片心疼宠溺之态。 看着这样温馨的父女相处画面,唐倾墨突然觉得有点羡慕。对自己而言,她可以把唐家堡弄得鸡犬不宁,也可以随时挑战门内的至高权力者唐门门主,但就是不可以哭! 在她小的时候,严厉的父亲就从不曾哄过自己,只要她一哭便毫不留情地肃声斥责。说她身为唐门下任宗主,怎能如此脆弱爱哭,平白让下属看了笑话!日后要如何接管唐家堡? 每当这种时候,连疼她的娘亲都不敢上前哄劝,众人只能袖手站在一旁冷冷看她,而她爹更是会愤怒失望地拂袖离开。原本唐战还会不顾阻挠地上来护着她,可在倾墨七岁那年,最宠她的大哥就被赶出家门了,在门主的命令下也再没有人敢来维护自己。 渐渐地,她就不再哭了,因为哭泣也无人会对她施以援手。她慢慢学会了独立,学会了隐藏心事,学会了不去依靠任何人,也学会了怎样成为坚强理性的唐门主人。但同样的,她的心里也逐渐长满了寂寞的藤蔓,那些敏感脆弱的心情无人倾诉,那些把握不定的想法无人交流,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腐朽荒芜,再用更决绝冷漠的眼光去看这世间。 唐倾墨不需要知道自己做的正确与否,只要站到足够高的地位,掌控足够多的权利,再理智地计算好利益得失让唐门在江湖上立于不败之地,那么她的言论就是命令,她的想法就是真理,唐家堡所有人都得毫无怨言地服从于她! 可是,在看到那院中的小女娃被父亲捧在怀里软语安慰又谆谆劝告时,她心里突然冒出来的羡慕和渴望又说明了什么呢? 就在她怔怔地望着小院出神时,萧君祈也从后追上来了。他一眼就看到师傅在盯着院中的父女二人发呆,而且他还敏锐地察觉到她专心注视的眼神里,有羡慕和渴望。 那种渴切的神色,就好像饿极了的小姑娘在对着一串遥不可及的冰糖葫芦望眼欲穿。即便对着倾墨最喜爱的小吃和首饰,他也不曾见她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这让他忽然感觉很心疼。 “师傅……”君祈轻声唤她,清澈眼眸里再度泛起波光粼粼的水色。 倾墨被他打断了思绪,终于回过神来,转眼看见那双温柔的眼睛,她又觉得有点恍惚。 院外的俩人引起了抱着女儿的庄稼汉注意,他一眼就认出这个决定了繁城未来的少年,顿时喜上眉梢,便走出院子来笑呵呵地向他表示感谢。 这一下倒是重新唤醒了倾墨的怒意,她哼了一声,只丢下一句“你们慢谈,不用管我!”便甩袖走人。 萧君祈哪能让她再跑了,连忙辞别那人紧跟师傅其后,一边跟着一边无辜地问道:“师傅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徒儿又做错事了?” 倾墨头也不回,直接答道:“自己想!” 君祈无语,猜测着试探:“是因我伤了唐大哥吗?此事源于误会,徒儿不是故意的……” “还有呢?”倾墨依旧没回头。 “还有?那……是因徒儿找你时动作太慢了?” 倾墨闻言,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笨蛋!你今日在台上与为师作对之事怎就不记得了?” 君祈愣了愣,终于明白过来师傅为何生气了,可他觉得自己所为并没有错,此时也只好沉默以对。 倾墨许久没有听到身后之人答复,不由转身叱问道:“怎么?孽徒你还不认错!” 君祈有些为难地望着那双饱含怒意的明眸,犹豫了片刻,仍是诚实开口道:“师傅,徒儿觉得此事自己并未做错。” “你!”倾墨气急,一跺脚又背过身去,赌气道:“既如此,你不必再跟着我了,我教不了你这样的徒弟!”说完,她甚至往前飞奔起来,似乎再也不想见到身后的少年。 “什么?师傅等等!”萧君祈大惊,刚要继续追上,却突然感到一滴湿润的水珠落在了脸上。他抬头望望天色,居然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起大雨。 因担心师傅淋雨着凉,他干脆快步返回之前的农家,想找主人借把伞来遮雨。 然而倾墨却不晓得他的心思,跑了一段路后,情不自禁回头偷看了一眼,谁知那孽徒竟真的没有追上来!这下子她懊恼极了,一边不停咒骂着不孝徒,一边心里又感到空落落的。 他真的不要她了吗? 没良心的! 心情不佳,脚下的步子也渐渐放缓了,倾墨漫步走在一座古朴的小桥上,眼望桥下无情的河水滚滚流逝,好像某个人的沉默离开一样决绝。 耳边不经意飘来路人的几句对话 “要下雨了,小宝快跟娘回家啊!” “嗯娘,那个姐姐怎么不回家?” “大概在等她的家人来接她,咱们走!” …… 风渐大了,倾墨不由抱了抱胳膊,感觉有点冷。 “会有人来接我吗?”轻声的低问一出口便被吞没在呜咽的寒风里。 她看着刚才那对母子远去的背影,心里有几分寂寥无助。大哥也没有来找她,原来她还是一个人。 好像一下子这世上就只剩下了自己,这孤零零漂泊在异乡的可怜人。那街头巷尾往来奔波的人群多么热闹,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认识她,没有一家人属于她。 这段日子她几乎以为自己快要遗忘了背负家族使命的沉重压力,被梦魇惊醒时的孤独恐惧,她走出家门来就是为了暂时逃避这些负担,想去追寻自己心中的梦想和渴望。但她现在才发现,原来寂寞仍旧如影随形,如同蛛丝般紧紧缠绕她这只无力逃脱的小虫,又像山间终年缭绕的云雾,无论被阳光驱散多少次,翌日清晨依然会卷土重来。 她此刻多想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让她奋不顾身地投入进去,免她孤寂,免她惊惧,融化她冰冷深沉的心,哪怕是飞蛾扑火! 倾墨仰起头看着阴沉的天空,雨开始落了,雨点冰冰凉凉地打在脸上,让她有种正在哭泣的错觉。可她怎么会哭呢?她可是唐门未来的主人,所有唐家人憧憬仰仗的掌门人。 唐门门主是不能表现出脆弱的。 唐倾墨是不能哭的。 即使唐家堡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必须坚强地独自撑下去! 天上的乌云仿佛更厚重了,黑黢黢地好似要压塌下来。就在唐倾墨以为自己就要被乌云吞噬时,视野中的天空却被一张澄黄的伞面遮挡住了。 她愣愣地顺着伞架往下看,只对上了一双清澈而温暖的眼睛。 “师傅,小心着凉。” 撑伞的少年身上白衣被雨浸得微微潮湿,鬓角的黑发也被风打得有些凌乱,但他俊美如玉的脸庞却显得很干净,那温柔的笑容也很让人安心。他用略有些喘的低哑嗓音说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听在唐倾墨耳中却比夏日天籁还要温暖动人。 倾墨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关切神态,嗅着他独一无二的清冽气息,忽然鼻尖一酸,再也忍不住,一下扑入他怀里嘤嘤哭泣起来。 萧君祈瞬间懵了,急忙揽住她的肩膀担心地问道:“怎么了师傅?谁欺负你了么?” 怀中的小脑袋只是轻轻摇了摇,又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哭得更厉害了。 君祈虽然有点慌神,但此时他也不知该做什么才对,只好也将一只手臂下滑,搂住怀里的纤腰,紧紧回抱住她。属于倾墨的馨香袅袅萦绕在他的鼻尖,身上手心柔软的触感让他有点心猿意马,脸不自觉就红成一片,身体姿势却一直僵硬着不敢乱动,生怕不小心冒犯了师傅。 仿佛过了许久,怀中少女才终于渐渐止住哭泣,萧君祈只觉心跳越来越快,好像马上就要跳出胸口。而倾墨亦感觉到他温暖胸膛上的狂跳,不由也羞红了脸,但她却没舍得放开,反而好奇地将耳朵贴上去听。 “咚咚、咚咚!”声如擂鼓,震得唐倾墨还是忍不住放了开来。一抬头,却瞧见少年满面通红的窘态,让她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无限娇羞妩媚的一笑,看得君祈脸更红了,但视线却牢牢锁定那嫣红娇俏的小脸,师傅这样的神态他一刻也不想错过。 倾墨转眼发现徒弟正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孽徒,你以为这样方才那笔账就能算了吗?” 萧君祈这才想起来还有一桩麻烦没解决,顿时收敛了神色,垂着头等待师傅发落。 唐倾墨故作神秘地端了会架子,方敛眉低首地轻声道:“你若能说服我,我就原谅你。” 嗯? 萧君祈有点诧异,师傅竟愿意听他的意见了? 这放在从前可是他无法想象的,二人一旦产生矛盾,最后结果即便师傅妥协,也绝不会听他解释。他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哄她开心,被她使唤去做各种事情赔罪亦常有之,也不知今日师傅怎么就想通了,居然主动要求他解释说服她。 诧异归诧异,君祈还是很为师傅这点进步高兴的,况且他也确实有些观点想同她分享。 “师傅,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他朝她暖暖一笑,满脸真诚地问道。 0 0—0 第60章 最囧一刻 看到倾墨点点头,君祈便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我初入江湖历练的时候,曾经遇见过一个乞丐。那个乞丐很奇怪,他虽衣衫褴褛瘦弱不堪,却并不向我讨要钱财,而是请求我给他一些糯米。我就拿银子买了一些来满足了他的要求,但心里却很疑惑,便悄悄跟着他,想看看他要用这糯米去做什么。” 倾墨渐渐听入了神,脸上也显出狐疑的神态来。 君祈柔柔地看她一眼,继续道:“结果我发现,他竟走入一间简陋的小摊铺里。那小摊前门庭冷落没几个顾客,可乞丐却似很熟悉,还进了灶台用那些糯米做起了汤圆。做好后,他便带着几碗汤圆来到一座废旧草堂前。这时,从草堂里呼啦啦奔出一群小孩子来,孩子们一个个面黄肌瘦,但一见那乞丐却纷纷高兴地缠着他讨汤圆吃。” “乞丐自己都吃不饱,怎么会把好不容易得来的食物给那些小孩子呢?”倾墨不自觉问出了口,显然很不解。 “是啊,我当时也很不解,保证自己的温饱和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啊!”君祈故意卖了个关子,无辜地朝倾墨眨眨眼。 但他转而又神色感叹地徐徐说道:“后来我去打听了才知道,那乞丐原来是那家小摊铺的老板,因为做的汤圆又甜份量又多,远远超过其他小摊的质量,所以被其他摊主挤兑诽谤;而客人们吃惯了掺水清淡的汤圆,反倒不习惯吃他的甜汤圆了,于是其小摊越来越少有人光顾。但他又不愿随波逐流,仍旧保持了自己的作风,渐渐地他就沦落到穷困潦倒的地步了。” 听到这里,唐倾墨不由撇了撇嘴,“那他也是活该,出来做买卖,自然是要听从顾客的喜好的!他若也能偷工减料一些,同行们也不会纷纷挤兑他了。” 萧君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讲道:“我想乞丐也曾彷徨犹豫过,但当他遇上那间草堂里的孤儿们,看到他们吃自己做的汤圆吃得那么香,那些困惑矛盾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倾墨似有所悟,但仍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世上还有人能认可他,喜欢他的劳动成果,自己的手艺能被人承认喜爱,这对一个手艺人来说就是最开心的事了!” “可是他很穷啊,都快做不起汤圆了!”倾墨反驳道。 君祈忽然深深地看着倾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利益和快乐,哪个才是更重要的呢?” 唐倾墨一下子被问倒,顿时无言以对了。 “比起做违心却能获利之事,遵从初心做能让自己快乐之事不是更好吗?更何况,你怎么知道他所做之事就毫无价值呢?”萧君祈缓缓抬头,遥望城中那一片片金黄的农田。 “就像这座城里的人,他们并不富裕,甚至终日辛苦劳作永不停歇,但他们却都很快乐。而这广袤的金色丰收之景,就是他们所实现的价值,有谁能说这是毫无意义的呢?” “这世上不缺乏大人物,更不缺富贵之人,可充斥我们周围数量最多的,还是那些平平凡凡的小人物!他们勤勤恳恳,简单快乐,尽自己微薄之力给世间带来价值,如同蜜蜂酿蜜,春风播种。假若大家都去争做那些呼风唤雨的大人物,那还有谁来耕种,谁来织布?”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存在意义,那个乞丐能给草堂的孤儿带来快乐,这就是他的存在意义。无论这个意义有多渺小,我们都不能否定它,而这平凡之举给他带来的快乐,便是最好的收获。” 他这一番话说完,倾墨好像有种茅塞顿开之感。她想到了唐家堡,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为了在江湖中地位稳固,唐家也牺牲了许多;为了防止外敌侵犯,唐家堡甚至与外界隔离。她知道许多唐家门人与外姓子女感情深厚,却因为唐门禁止随意对外通婚而硬生生被拆散。这样尽管能保证精纯血脉延续,唐门的神秘封闭也让外人不敢觊觎,但这些严苛的门规又何尝不是束缚住了人心呢?在这样的权利争夺和威胁压迫下,唐家门人还能否真正得到快乐呢? 她又忆起大哥当年叛出家门时说的话“这不开心的鬼地方,我再不要待下去!” 还有自己所见所感的那些无情教条,为了培养小辈独立而时常欠缺的家庭关怀,那些她所羡慕渴望的宠溺和疼爱,还有午夜梦回时空荡房间里的寂寞冷清。 原来,站在高处的大家族,于快乐一途,也终不如和乐融融的乡间小户啊! 唐倾墨心中慨叹良久,萧君祈只是默默站在她身边,细心地为她遮风挡雨,神色中有隐隐的期待。他希望今日的话能对她有所启迪,希望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意义,也希望她能明白自己一路走来所作所为的良苦用心。 两人静静站在青白的石板桥上,一把小小的油纸伞拨开了瓢泼雨幕,伞沿的清泠雨水蘸了一圈,滴滴答答砸落桥面,亦淋透了撑伞少年的白衣黑发。却半点也未沾湿伞下少女的锦绣衣角,反而轻轻柔柔地环绕在她的身边,就像某人无微不至的呵护般温暖妥帖。 不知不觉,淅淅沥沥的雨水渐停,乌云散去,重新露出太阳的光影,湿润的空气被阳光一照,逐渐泌出斑斓的光晕来。 少年抬头望了一眼天际,忽然惊喜地喊了一声:“师傅快看!是虹!” 倾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到一道七色长虹贯日,颇为绮丽美妙。但她此时的关注点却不在空中彩虹上,而是转眸认真凝视着萧君祈。他那双干净的眼睛中还透着雨后的清亮,映着长虹的光芒,似是包容了一个七彩缤纷的世界,无比耀眼美丽。 世上怎会有这样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怎会有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少年?他的胸中到底装着怎样的一颗心?怎么能在看透世间那么多的纷杂繁扰之后,还能看出一派蔚然祥和的山水人家? 倾墨痴迷地看着他的眼睛,倒是忘了彩虹的迷人风貌。君祈察觉到她的目光,遂也转过头看她,那一刹那他恍惚觉得她眼中神色似曾相识,好像某个凉风习习的夜晚,她也曾用这样热切的目光注视过他。 对了,他想起来了!那一晚他误食了彩色的酒酿团子,神志不清下竟亲吻了师傅,他那时只道是她也醉了,故而未及时推开他。但此时此刻,这同样的神情代表着什么呢? 记忆一下子铺陈开来。他又记起第一次吃酒酿团子后师傅的表现,像一只偷吃了胡萝卜的小兔子,那慌慌张张迷迷糊糊的样子,让他惊奇疑惑了好久。第二次时,是师傅主动提出要他做给她吃,可他怕自己做得不好就试吃了一点,结果等他昏睡醒来,却见她比平时温柔乖巧许多,让他又惊又喜。第三次,她一见他吃了那团子就立刻把他拖出门,仿佛知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似的。 莫非,自己在神志模糊的情况下,曾不小心吻过她三次?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心就砰砰跳个不停,视线移到近在眼前的朱唇,君祈又是一阵浮想联翩。 不知此时若他再来一次,她会不会生气?萧君祈心中忐忑,但又有些忍耐不住。他很好奇她的反应,很想再看一次那晚她的娇羞模样,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就缓缓低下了头。 倾墨眼睁睁看着那双清澈眸子逐渐转为幽黑深邃,一池清泉起了漩涡,而那黑色漩涡越卷越大,似要一点一点吞噬了她。可她不想躲,甚至心里隐隐期待着什么。 俩人慢慢越靠越近,近到呼吸相闻,近到鼻尖轻贴上鼻尖,近到他的长睫触上她额前的碎发。倾墨羞怯得不敢再看,紧紧闭上眼睛,身体僵硬着,手指微绞着,紧张地等待那熟悉的触感再次降临。 君祈同样紧张万分,这是他第一次意识清醒地主动吻她,动作青涩而惴惴。周围的一切似都静止,唯有两种步调不同却相同慌乱的心跳清晰可闻。 “原来你们在这里!” 安静的氛围里这一声高喊极为出众,二人一惊,刚要碰在一起的双唇倏然分开,显得慌乱而尴尬,纷纷垂着脑袋红着脸,活像两个犯了错被大人抓个正着的孩子。 唐战抬起左拳轻咳一声,轻飘飘瞥了眼两个被抓包的小家伙,又慢悠悠扫视四周一圈,挤眉弄眼地提醒道:“咳!那个,稍微注意一下风化。” 倾墨这才注意到,二人身边一圈不知何时堆了许多小老百姓,还都挂着一副看好戏的暧昧神情,几个顽皮小孩连花生瓜子都准备好了,跟着自家八卦的大人屁颠屁颠跑来围观。这一看之下,她立马都想找个地缝钻起来了,不由自主就往徒弟身后躲。 萧君祈也窘得满脸通红,却仍下意识地上前挡了挡羞得没脸见人的唐倾墨。 唐战叹了口气,果断走上来帮二人解围,向着四周闲得无聊的围观群众一抱拳,朗声道:“对不住了乡亲们,这二位是在下的妹妹和妹夫,小两口一天没吃饭,想必是饿了,在下这就领他们去吃饭,麻烦各位让一让!” 说完,他一把扯过越发羞得脸红熟透的俩人,急急撤离了是非现场。 0 0 第61章 麦田里的吻 三人回到之前唐战所在的那家酒肆里,唐战给两个饿了半天的小辈叫了些饭菜,自个却兀自在一旁喝起酒来,边喝还边饶有兴味地盯着唐倾墨。 大概是难得见到自家妹子这般娇怯的小女儿态,唐战终是忍不住开起玩笑来。 “二丫头似乎不高兴?莫非是在怪大哥搅了你的好事?” 倾墨瑟缩了一下,抬头似怒含嗔地瞪他一眼,又红着脸偏过头去。 “哈哈!其实大哥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江湖儿女嘛,理当不拘小节!只不过二丫头你向来面皮薄,大哥只怕你见自个风月事被人围观后,又要赧得哭鼻子!”唐战似笑非笑地继续打趣道。 唐倾墨闻言更羞窘,却嘴硬着反驳道:“谁、谁哭鼻子啦?” “噢原来你方才没哭!”唐战挑眉,眼睛却直勾勾地瞧着她那双微微红肿的明眸。 倾墨恍然一惊,顿觉失言,但她更惊讶的是自己怎会突然在徒弟怀里哭起来?她自七岁起就再没轻易哭过了,唯一一次破例也是在雪兔离世之时。那时也是在徒弟怀里,她心里悲恸难言,仍猛揉着眼睛不让泪水落下,可耳边的柔声细语却一下子卸了自己的心防,让她在他怀中痛哭宣泄了好久。 这一次更奇怪,明明没有人死去,她竟将自己十几年来的委屈泪水都倾注在这个少年身上!而且每次在他的怀里,她都倍感安心,好像突然一下找到了依靠,再也不用独自苦苦承受一切了。 这种感觉和同病相怜的易子枭给自己的不同,并非惺惺相惜互相取暖,而是可以全心信赖,将整个自己都交给对方保管的归属感。因为确信他会妥善保管、悉心呵护,即使自己走错了路,他也会耐心地把她牵回来,给她认真地讲道理,最后还会哄她高兴。这种感觉有点陌生,但又似曾相识,她在那个农家院里的小女娃和其父亲身上见过,那种完全的纵容宠溺让从未体会过的她很是羡慕。 可她对他的感觉,仅仅是像渴望父亲的宠爱一样吗?因为他的温柔体贴和对自己思想的启迪,她就把他当做另一种意义上的父亲了? 就在倾墨愣神沉思时,萧君祈看到她迷茫的样子,以为师傅是被逼得不知所措了,连忙开口帮她解围,“唐大哥,你就别再开她玩笑了,师傅那时许是想起伤心事了!” 唐战从善如流,果然不再调侃倾墨,转而盘问起君祈来,“小子,你是二丫头的徒弟?” 萧君祈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他尚未介绍过自己,便微笑着抱拳道:“是,我叫萧君祈,是乾华派的弟子。” “乾华……”唐战忽想起之前听师父提起过这个门派的开宗掌门,那向来桀骜不驯的老家伙当时神色难得地带了尊敬,只是转瞬又可惜地感叹天妒英才。唐战不由关心道:“令掌门可有下落?” 君祈听他提起此事,明亮的目光忽然黯淡了下去,回答的语气沉重而冷涩,“生死不知,我如今正在查探灭门一案的幕后真凶,说不定途中……能寻到掌门师父的下落。” 唐战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师门惨遭不幸,师父又下落不明,一般人逢此灾变往往都会伤心欲绝甚至一蹶不振。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少年不但没有就此颓靡,反倒独担大任地勇于去侦破迷局,这份有胆识有担当的胸襟气魄又让唐战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于是他和颜悦色地安慰道:“别担心,尹掌门那般风云的人物定然不会有事,这宗谜案眼下你想必也查出一些眉目了?” “嗯,的确有些收获,只是现在有桩棘手之事却阻断了当下的线索。”萧君祈对他感激一笑,但眉宇间却显出一丝忧虑。 “哦?何事不妨说来听听?” “我们目前正要去长林镇暮晓楼打探关于血煞盟的消息,只是刚好白家大小姐做客楼中,倒是不方便外人进去打听消息了。” 白家小姐?那个传闻中性情怪诞的白府千金?他曾经听师父说起过此女,还顺便听闻了一些师父家族里的奇闻异事。唐战依稀记得,这白家与岭南司空家世代交情甚笃,到了这一代,似乎双方家族长辈还颇有让子女联姻的意向。而这位常人难以理喻的白小姐,却唯独对司空家的小儿子青眼有加,二人还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 想到这里,唐战忽又记起出山前师父曾交代他的一件麻烦事。 脑中灵光一闪,唐战转向萧君祈,笑得神秘兮兮道:“我倒是有个好办法!” …… 走在出城的田间小道上时,唐倾墨忍不住出声抱怨:“大哥明明就是偷懒想让我们帮他做任务!” 萧君祈走在她身后,宠溺地看着面前少女鼓着小脸攥拳跺脚。天边夕阳的斜晖漫洒在她的身上,似薄薄地覆了一层橘红轻纱,给人一种暖洋洋的俏皮味道。 “可是师傅,唐大哥的方法确实能帮我们解决眼下的问题啊。” 倾墨蓦地回头,没好气地嗔道:“笨徒弟你是不了解他!哼,从小他就不务正业常常偷懒,爹布置的一些课业都是我帮他做的!大哥他从来就只对打架感兴趣,你看他刚刚听闻天水那一带起了是非争端,就迫不及待扔下我们赶去的样子!分明是想用司空冼奇是白小姐软肋的借口,诓我们去替他完成师命、管教司空!” 君祈听她叽叽喳喳地念了一路,倒也不厌其烦,反而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少女的声音清脆婉转,甚为动听,他不由想着要能一直这样听她讲下去该有多好。 可惜唐倾墨说了许久也乏了,虽然心中仍是不忿,但唐战人都跑了,她也无可奈何。大概是方才话讲多了,此时她顿觉有点口干舌燥,但四周方圆十里都是金灿灿的麦田,哪里又能寻得水喝? 倾墨郁闷地扁了扁嘴,只好想着望梅止渴的法子来解解渴,谁知脑子里竟不由自主蹦出了酒酿团子来。舌尖仿佛又尝到那甘甜爽口的滋味,让她颇感怀念,甚至情不自禁叹出了声。 “唉,要是眼下有酒酿团子吃就好了!” 她的声音很小,却还是被耳聪目明的萧君祈听见了。不知为何,少年在听闻“酒酿团子”这四个字时,面上居然瞬间飞起了一抹红晕。 君祈缓缓停下脚步,在倾墨疑惑地回头看他时却掩饰着垂了眸,胸膛微微起伏几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问道:“师傅现在,真想吃酒酿团子么?” “诶?”他听到了?倾墨像被人说穿了小秘密似的,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但还是诚实道:“想啊,可是你又不能马上变出来。” “可以。” “啊?” 还没反应过来,倾墨就突然被君祈拉走了。 他领着她走过条条田间阡陌,穿过层层金色麦浪,仅与她一步之隔地走在前面,牵着她的衣袖穿梭在天空的澄蓝与大地的金黄之间。 而她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耳畔吹来轻软的捎着麦香的暖风,腕上隔着衣袖传来他手心的温度,让她情不自禁想起他温暖的怀抱,以及那个雨中尚未完成的亲吻。 俩人沉默地走着,各怀所思,但雨后清新的空气与麦田自然的香气却让人陶醉不已,少年和少女的脸上均是红红的,也不知是否被这美好气息所感染。 直至走到一处高草垛旁,君祈才停下来,四下张望了片刻,确定周围无人,便转过了身。 倾墨有些好奇,想知道他会如何变出酒酿团子,不禁目光游移逡巡起来。可就在她刚要偏开视线时,一片阴影蓦然袭来,遮住了她头顶的阳光,也笼罩了她微红的小脸。 唇上传来柔软温暖的触感,倾墨惊得睁大了双眼,却只见到两片浓密纤长的睫羽,在那双轻轻闭合的眼下剪出细碎朦胧的光影。阳光打在少年高挺的鼻梁上,像是如玉般晶润的凝脂,近看其脸部的轮廓线条,竟是精细完美得宛如雕塑一般。倾墨看得一阵恍惚,渐渐也闭了眼,专心体会此刻让她心跳加速的感受。 君祈有些紧张,握着柔荑的手微微轻颤,嗅着近在鼻尖的香气微醺,生怕正与他亲密相触的朱唇有一丝不适。 倾墨察觉到他的不知所措,忽然有点好笑,他醉的时候明明做的很得心应手。但她此时心里已经温软一片,哪里还有调笑他的心情? 这一顿“酒酿团子”,似乎特别甜蜜清香。 夕阳逐渐西沉,它似乎也害羞得不忍再看,不断升腾的热度将漫天白云烧出一片艳丽红晕后,腼腆的红日便羞答答地躲入了天际的云光暖霞里。 二人这才轻喘着分开,彼此的眼中都映着对方的含情脉脉。 萧君祈注视着面前娇羞无限的少女,她的脸颊粉扑扑的,害羞地遮在唇上的指尖也呈现粉色,天边的晚霞亦施了淡淡的薄粉,映得倾墨周身都氤氲着粉色的气息。 粉红的霞光,粉红的指尖,粉红的肌肤,粉红的少女。或许,这就是爱恋。 唐倾墨凝望着对面温柔似水的少年,阳光洒落在他的发上衣边,泛出点点金光,和他被天光映得明亮如金的眼眸交相辉映,伴着身后麦田里的金色麦芒,衬得君祈像是从金阳中走出来一般。 金黄的麦子,金黄的眸光,金黄的发梢,金黄的少年。或许,这就是幸福。 0—0 —0 第62章 钓了只妖孽 掌灯时分,长林镇长林客栈中,师徒俩正围坐一桌等着小二上菜。 “师傅,要打探消息就得赶紧找到司空冼奇,可上次他同我们在此地分别后便杳无音讯了,眼下该从何找起呢?”萧君祈有些没头绪。司空又不像师傅,可以随时随地凭蓝蚁找到行踪,何况他的轻功超凡卓然,就算找到也不一定逮得住。 倾墨想了想,那采花贼说要在长林镇办事,也不知办好了没有。不过她打听到长林镇郊外有几个古墓,也算是个容易出宝贝的地方,许多盗墓者会在镇上交易货品,以那个笨蛋的职业习惯应该会感兴趣地多留一阵子,估计他目前还在镇上。 唐倾墨目光一闪,脑中忽蹦出一个点子来。 “嘿嘿,要捉兔子还需用胡萝卜钓!”她笑得一脸鬼兮兮。 “嗯?师傅你有主意了?”君祈好奇地望向她。 “采花贼喜欢寻宝,那我们就给他准备件宝贝,再设个瓮中捉鳖之局,诱他自己上钩!” 君祈闻言眼睛一亮,喜道:“这倒确实是个好法子!可是……要用什么宝贝呢?” 倾墨神态悠闲,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是什么宝贝不要紧,只要有人散播出去传到他耳朵里就行了。”她转而又朝他调皮地眨眨眼睛,信誓旦旦道:“放心,明儿为师保证给你钓只司空妖孽来!” 萧君祈看着她灵动的表情和自信的神态,心里又不自觉柔得化成了水,这样明眸皓齿又冰雪聪明的佳人,世间恐怕唯有他师傅一个! 这时,饭菜刚好送上来了。倾墨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咀嚼几下后满意地点点头,“嗯!这长林镇的伙食倒是很合我胃口!” 君祈看她娇憨餮足的样子,忍不住也夹了一筷子,但菜刚送入口中没多久,他的脸色就变得有些诡异,好不容易咽下去后便急急忙忙喝了口茶。 唐倾墨见他行为奇怪,不由关心道:“怎么了徒弟?不好吃吗?” “不、不是,是太辣了。”君祈一边摆手一边喘着气解释。 倾墨看着他的表情觉得很疑惑,这菜她一点都不觉得辣,不过也可能是她在唐家堡吃惯了辣的缘故。可是乾华派也在蜀中,离唐家堡的地界亦不远,口味不至于相差这么多?说起来徒弟做的饭菜似乎也都是鲜香清淡居多,连酒酿团子这样的甜品他都似没放糖般,这小子以前都是吃这样味道寡淡的饭菜过来的吗? “看来日后为师得锻炼你吃辣!不然你到唐门来就没东西可吃了!”倾墨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讲完才发现自己这话有点不对劲,顿时羞红了脸。 君祈也听出来她话中的言外之意了,唇边不禁浮现出了一抹笑意。是啊,日后若去师傅家做客见长辈,可不能任凭他挑食的! “好!徒儿会努力学习吃辣的!”他忽然神色坚定地保证道,俊秀的眼角眉梢间俱是真切的欢喜。 倾墨见着他既认真又喜悦的表情,感觉更加羞窘了,但心里隐约似还带了一点雀跃。 窗外一轮皓月初升,却又迅速躲入云雾里,半遮着莹白的脸儿偷眼瞧窗里的人,仿佛连她也感染了一丝不胜凉风的娇羞。 次日,长林镇上果然传出了一则有宝出世的消息,而且据传这宝贝还颇为稀奇,一时间整个镇子里的人都谈论起了这个话题。 “诶兄弟你听说了吗?午时长林客栈门口摆了件稀罕宝贝!” “嗨何止听说了,我还去看了呢!啧啧,光看那箱子就够神秘了,里面肯定是件好宝贝!” “走走!哥几个也去看看!” …… 就在市集上的几个人正要结伴去看宝贝时,他们旁边不远处却不知何时立了一个黑衣男子,男子身形颀长曲线优美,隐在阴影中的侧脸竟比女人还要妖娆妩媚几分!此刻他玉白的耳朵忽然动了动,轻盈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长林客栈门口,一个大型宝箱吸引了广大往来人群的注意,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地热议着,纷纷都在猜测其内装了什么好东西。有人说是一尊青铜牛雕,有人说是一扇玉面屏风,还有人说是一箱珍奇珠宝。倒是有几个博闻广识的盗墓行家,一看那箱面就知其中藏了机关,只是能用这么大的箱子来布置机关,想必里面的宝物价值连城!那些人便下定结论,说箱中的宝贝不是什么笨重的大物件,搞不好是给王公贵族陪葬的一卷上古秘轴或者辟邪宝器之类的仙家之物。 尽管众口纷纭,但宝贝的主人就是迟迟未曾出现。大家探讨了半日无果,物主也不现身给他们揭秘,再加上箱子上有机关无人敢开,久而久之众人也就失落地散去了。 然而当黑夜降临时,摆在外面展览了一天的宝箱终于在夜色笼罩下被人送入了偏僻巷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掩藏了起来。可惜这箱子虽然藏得很隐蔽,也还是被有心人追踪到了。 某个黑衣蒙面的有心人趁着夜色偷摸地来了,四下仔细查看了一会箱体后,那人伸出纤长玉白的十指在某处饬了一会。只听“咔”的一声,箱子打开了,但瞬间就是几道破空声,嗖嗖从箱内疾飞出来! “果然有机关!”黑衣人一个灵巧地侧身,轻易躲过了迅速朝他袭来的暗器。 那人等暗器放空后,再度观察起箱内情况,却发现箱中竟还有一个箱子!黑衣人心下一喜,直觉里面会是不得了的宝贝,便耐着性子继续开箱。 谁知这箱子开完又是一箱,他就一直锲而不舍地层层开下去,每打开一层他便更高兴一分,他记得自个的神偷师父曾教导自己:“外表防护得越严密的宝物便是越珍贵!” 他想:这宝贝用了这么多机关箱子来装,想必是千载难逢的极品了!看来自己在长林镇滞留一阵的决定是正确的,这段日子果然没白待,要不也不会撞见这么件稀罕宝贝了! 黑衣人越想越兴奋,却不曾注意自己已经一步步深入箱子中心了,而之前被自己好不容易打开的一层层空箱壳,也正一点点被牵引着围拢起来。 终于,他打开了最后一层小箱,这箱子仅有半人高,其内却幽深昏暗,也不知藏了什么。但就是这种毫无所知的神秘感,如同无形的爪钩一样勾引着他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就探身其中。一伸手,他抓着了一样锥形物件,再用力往外一扯! “咦?胡萝卜?” 黑衣人不可思议地盯着手中还缠着丝线的锥形物体,更加不可思议地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包围在层层箱壳中。寂静小巷中忽然响起的一声“咔哒”轻响竟然诡异的清晰异常,他这才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抽身回撤! 可惜太晚了,层层箱壳的牵绊任他轻功再好也挣脱不出,只得活生生被那根胡萝卜上的丝线牵引开启的铁笼牢牢套住,囚在狭小的笼子里面动弹不得。 漆黑无人的巷子里逐渐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多久后,唐倾墨悠悠哉哉蹲下身,笑眯眯地看着正垂头丧气坐在笼子里,精神萎靡不振,右手中还攥着根胡萝卜的妖孽男。 “采花贼,别来无恙!” 0 0 第63章 公子无瑕 听到熟悉的声音,司空冼奇才缓缓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可是司空大美人这一眼却完全没有给人威胁恐吓的感觉,反倒显得风情万种似怨含嗔,无论男女世上恐怕没几人能抵挡得住,连唐倾墨都不由被电得浑身一麻。 倾墨抚了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又睁着大眼睛无辜道:“做什么这样幽怨地看着我?我也没让你白来一趟呀!你看,我不是给你挂了根胡萝卜吗?” 司空冼奇一听她提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恨得咬牙切齿。若没有这玩意也就罢了,最多算他竹篮打水一场空,神偷也难免有失手的时候。可她还偏偏给他留了根胡萝卜!这分明就是对他高贵的神偷尊严进行赤裸裸的嘲笑!讽刺!打击! 银牙咬得酸了,他干脆就着手中的胡萝卜狠狠啃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倾墨继续不怕死地火上添油。 “……我能说不雅词吗?” “别这么愤懑嘛,你偷的那些东西也不见得比胡萝卜高明多少啊!” “……” 人艰不拆。 站在一旁默许自家师傅欺负人的萧君祈终于也看不下去了,上前劝道:“师傅,别再气他了,其实做神偷也挺不容易的。” 司空冼奇闻言顿觉忽逢知己,心里默默声泪俱下地控诉:何止不容易啊!你能想象吗?当你强忍焦急苦等一天终于等到傍晚,又过五关斩六将地打发掉同行,再用十万分的耐心去打开这么个复杂的鬼箱子,满心期待地就要一睹成果时,猜猜看你发现了什么? 是胡萝卜啊!! 没错你没有看错,我发誓我也不是兔子,但我堂堂一代摘星神偷居然为了一根胡萝卜冒险至斯!这事若是传扬出去,你让我神偷的脸往哪搁?他奶奶的这江湖没法混了! 司空冼奇忽又想起教自己轻功的盗贼师父,若是让那人知晓了他今日的糗事,没准又会一边嗷嗷喊着师门不幸一边乐滋滋地把自个卖了,还美其名曰“清理门户”。想到这里他就不禁娇躯一抖,心有戚戚焉。 唐倾墨见他一副小兔子样的可怜神情,终于被勾起了同情心,只好嘟着嘴退到一边让徒弟来说话。 萧君祈上前替冼奇打开了笼子,又把人扶起来,等他舒缓了下筋骨,这才彬彬有礼道:“司空兄弟,其实我们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眼下实在有件要紧事需要你帮忙。” 司空冼奇揉了揉他的皓白手腕,斜着一双狐狸眼轻飘飘地瞅过来,狐疑道:“我能帮什么忙?” 君祈抱了抱拳,诚恳请求道:“还请司空兄弟带我们进暮晓楼探听一个重要消息!” “暮晓楼?我不去!”司空冼奇一听到这三个字就头皮发麻,他好不容易才从那魔窟逃出来,此时再要让他进去?是嫌他命太长吗? “你敢不去!”唐倾墨突然娇叱一声,吓了他一跳! 司空冼奇抱着胳膊溜一下退开数步,他可是怕狠了这女魔头!俩人才见面两次她就三番四次给他下套,而且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次次都让他狼狈不堪,简直就是那暮晓楼里白魔头的另一个翻版! 不过他好歹也是司空家最受宠的小嫡孙,骨子里的傲气还是有的,尽管心内惴惴但面上仍保持了一派坚定不移的神色,“说不去就不去!你以为你还能再抓到我不成?” 听他此言,倾墨不怒反笑,玉手一翻,掌心里便出现了一块雕刻着精致双刀的乌金令牌,上面用金字书了一个“南”字。 “呵呵,我自然不会抓你,不过有人会来抓你的!” 甫一见那块黑牌子,司空冼奇就如同见了阎王的催命符一般,腿都有点发软,颤着声音不确定道:“南、南长老的乌金令?” “不错!正是刀圣司空南的家族令牌!他老人家授命要我们来管教于你,你若不听话,我立刻就飞鸽传书让他亲自前来!” “不可能啊,二叔他一直在深山潜心修炼早就不问世事了,怎么会突然将乌金令交给你们?” “其中自然有缘由,但这令牌可不会说谎,我们既能拿到这块牌子,当然也能联系到他,我听说刀圣可是位很严厉的高人前辈啊!” 司空冼奇又是簌簌一抖,他哪里会不知晓自家二叔的厉害!当年司空家主之位本是要传给司空南的,可人家不屑得很。又以自己仅使单刀为由拒绝了家族双刀秘技的传承,愣是在继任大典上把自己的家主令跟他幺弟的乌金令换了,无比霸气地抽身走人,至今还在深山老林里逍遥快活,家里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是以现在的司空家主之位才会轮到辈分最小的自个老爹司空北来坐,曾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刀圣司空南却仅仅拿走了一枚长老令牌。 不过貌似二叔当年也是答应了族中老家伙们一个要求才被轻易放走的,莫非这个要求就是要他出山来管教自己?被家族传闻中武功最高也最严厉的二叔管教,那自己的好日子岂不是就要到头了? 司空冼奇当即苦了张妖孽脸蛋,可怜兮兮地妥协道:“还是别麻烦二叔他老人家了,刀圣也挺忙的……” 唐倾墨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得意笑容,“这就对了,被我们管教一二,怎么也比家中长辈的耳提面命强啊!” “不过我可先跟你们说好!暮晓楼我只能带你们进去,其他麻烦事可休想再摊上我!”司空冼奇满脸警惕,赶紧划清界限,生怕这女魔头又要利用他去干什么缺德事! “嗯……看情况。”倾墨漫不经心地撇撇嘴,回答得模棱两可。 回客栈的路上,萧君祈还在默默自我反省,果然对付妖孽还是师傅出马来得见效啊! 一夜过去,天已大亮,司空冼奇却仍在房间里呼呼大睡,本着能拖一刻算一刻的鸵鸟心态,光明正大地在二人眼皮底下装死。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顶着个鸟窝头不甘不愿地出门了,当然这还得归于唐倾墨那句“早死早超生!”开导有功。 暮晓楼作为长林镇上的一个小小情报驿站,自然占地不广,也不甚富丽堂皇,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屋顶平坦的简陋小塔。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座简单的小塔楼里却暗藏着许多的机密情报。只可惜“翳”的情报信息全是用专门创出的特殊文字记录,除组织内部人员外其他人即使见到也看不懂,是故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人等才不曾贸然闯入盗取情报了。 唐倾墨抬头望着楼顶斑驳的墙壁,心里不由奇怪,那金贵的白家大小姐怎么会突然有闲心跑到这破地方来游玩? 守门的护卫远远看见三人往大门方向走来,刚要沉着脸上前阻拦,却一眼就认出三人中的黑衣妖孽男,忙变了脸色谄媚讨好道:“哎呀司空公子你可回来了,我家小姐差点就要把楼顶给掀翻了!” 司空冼奇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身体瑟缩了一下,神色怯怯地小声道:“最好别让她知道我回来,你把这俩人带进去就行了!” 守卫面有难色,眼睛一转瞥见气场犀利的唐倾墨,连忙求救般地望向她。 唐倾墨会意地点点头,揪着司空束在脑后乌黑油亮的小辫子就往里走,疼得他一阵哇哇大叫。君祈无奈地摇摇头,只能跟在后面用同情的眼光默默注视他。 一进门,尚未见着人,却是一阵空灵悠扬的笛音渺渺首先传入耳中。倾墨对音律了解不深,但也能听出声音中的气息绵长以及乐曲中的婉转清妙,连对笛曲不感兴趣之人都沉醉其中,让她不由感叹吹笛者造诣之高。 三人如同默契一般并未打扰,而是静静听完了一整首曲子,这才轻步上楼寻觅芳踪。不过倾墨和君祈是出于对吹笛者的敬佩欣赏,司空冼奇则是完全出于对那人刁钻脾性的了解和畏惧。 谁知他们刚刚踏上二楼,笛声忽又响起,但这回的曲子却并非轻柔委婉,而是铮铮激烈有如杀伐之音,听得三人顿时体内内力乱涌,有向外流泻之势。 倾墨内力不够深厚稳固,登时就有些头晕狂躁,幸好君祈很快平复下来,又立刻帮她点穴封脉,这才让她平静下来。反观司空就有些奇怪,他就跟没事人似的,任凭体内气息涌动,也丝毫不受情绪上的影响,好像长年累月习惯了一般。 不多时,笛音戛然而止,一个略偏中性却清脆异常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萧君祈刚要开口,却被师傅抬手制止了。倾墨回头找着司空,伸手一掐他玉白滑嫩的胳膊,只听“啊!”的一声惨嚎,屋里便立即响起脚步声。 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雪衣公子匆忙跑了出来,那小公子约莫十八岁,生得眉清目秀明眸皓齿,又兼身形纤瘦肌肤胜雪,如同月天成。其举手投足间颇为灵动优雅,雪白的广袖和高束的乌辫随着他一举一动而轻摆,翩然若飞,雪葱般的手指间还持着一支碧绿的翡翠玉笛,更衬得他气质出尘,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无瑕之感。 然而,这白璧无瑕的公子一开口就破坏了他的外表带给人的距离感,瞬间让倾墨他们惊得目瞪口呆。 “小奇奇,你总算舍得回来啦?” —0 —_0 第64章 奇怪的白大小姐 司空冼奇闻声一颤,立马脚跟就往后缩,打算趁早开溜。可惜,他的小辫子还揪在唐倾墨手里,这一逃之下又不小心扯疼了头皮,弄得他欲哭无泪。 无瑕公子这才注意到司空冼奇身边的两人,还都是生面孔,他不由好奇问道:“你们俩是什么人?跟小奇奇是何关系?” 萧君祈上前一步答道:“这位公子请恕我们唐突,在下乾华派弟子萧君祈,而她是我师傅,来自蜀中唐门。至于司空兄弟,是司空南长老托我们来找他的,今日也是我们拜托他帮助进入暮晓楼打听情报的。” “打听情报?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就敢贸然闯进来?”无瑕公子随意地转着手中玉笛,抬起纤细的下巴高傲道。 “莫非你就是白家来的贵宾?”倾墨忽然脱口而出,但说完她自己也不大肯定。白沐就只有一个宝贝独生女,可眼前这位分明是位清贵公子。 “咦?你这丫头倒是有些眼力!不错,我就是白府的白晓晴。话说回来,你那么用力抓着我的未来夫君做什么?”白晓晴柳眉一挑,神色微有不悦。 倾墨和君祈闻言俱是一惊,同时转头望向正苦着脸的妖孽男司空冼奇。 “你……已经订亲了?还是跟个男人?”倾墨表情古怪地低声问他。 “什么男人?她和你一样是个女魔头!”司空冼奇义愤填膺地抱怨道,美丽勾人的狐狸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懊悔。 “啊?”唐倾墨又是一惊,再度仔细端详了一遍面前白衣胜雪的无瑕公子。 这一看倒是看出来了,那人雪白的颈项上并无喉结,身量也较纤细矮小,只是那张过分清秀的俊脸和儒雅斯文的气质实在太迷惑人,乍一眼看去就像是个态度挺拽的俊秀书生! 看见二人的窃窃私语,白晓晴面色更不悦,蹙起远山一样的黛眉喝道:“还不快放手!” 倾墨仍拉着司空不放,口中却道:“我若放手,你夫君可就要跑了哦!” 白晓晴眼波一转,果然瞧见妖孽男脚下的步势暗含“摘星踏月”轻功,就等扯着其辫子的小手一放便要翩然逃离此地。当下她就不再坚持了,反而换上了一副笑脸款款问向倾墨:“这位唐门姑娘,不知你们来此是要打听何事?可有需要晓晴帮忙之处?” 这白大小姐倒是挺上道,态度变得可真快!倾墨暗自称奇,面上却也摆出一副笑面虎的样子道:“白小姐若能帮忙最好,实不相瞒,我与徒弟是来打听关于‘血煞盟’的消息的!” 此时正逢暮晓楼楼主慕延从房中走出来,他恰好听见“血煞盟”三个字,心中警铃大作,还没等白晓晴开口,他便率先拒绝道:“抱歉二位侠士,关于血煞盟的消息我们半点也不能透露!” 唐倾墨一听他这里没戏,立马转移攻略目标,对白晓晴沉声道:“白小姐,看来此事非得你帮忙不可了。” 白晓晴微挑了眉,饶有兴味地看看慕延又看看唐倾墨,似乎觉得眼下的情况很有趣。她看了一会后,不紧不慢地问向倾墨:“你有什么好处给我?” 唐倾墨刚要开口,慕延却急急打断道:“大小姐,此事万不能答应她啊!首领交代过那个组织的隐秘是绝不可泄露出去的,否则连我们都会惹上大麻烦哪!” 谁知白晓晴全然不在意,反倒厉声喝道:“放肆!是你了解我爹还是我更了解?” “可是大小姐……” “慕楼主,你这小破楼的光明前程不想要了?” “……”慕延被戳中软肋,顿时就退到后方不敢再开口了。 唐倾墨见此,突然对这白大小姐产生了兴趣,敢于违逆亲爹的指令,这可有点像她的作风。于是她再开口时语调变得客气了许多,“看来白小姐也是位女中豪杰,倾墨佩服!白小姐既然对你这位夫君如此上心,不如我用他来与你交换情报怎样?” 司空冼奇闻言急了,不满地嚷嚷道:“我可与这事无关啊!都说了不要把我扯进来!” “乌金”倾墨拉长了音调,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 “好好怕了你了!”司空冼奇抽着嘴角打断道,心里却想着:反正等你走了之后我还有办法逃出来! 白晓晴看到自家准夫君如此听她的话,心中起了好奇,但又有几分想到新点子的暗喜,干脆对唐倾墨坦白道:“哎呀唐姑娘你是不知道,小奇奇这人最狡猾了,就算你现在让他乖乖留下了,他之后也会想尽办法逃走的!” 刚说完这句,她又似极其委屈般,拈起一片袖角悄悄抹泪,边抹还边抽噎着倾诉:“我也是命苦,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负心汉呢?从前他对我何其温柔体贴,如今我腹中都有他的孩子了,他却厌倦于我,还常常翻墙逃出,无论我将他追回多少次,他最终也还是会弃我离开……” 一番话说得字字真情,她脸上神态亦楚楚动人,看得让人我见犹怜,倾墨不由就有点感同身受。虽然略惊讶这笨蛋妖孽居然能做出“抛妻弃子、还让妻子念念不忘”这等高智商的负心行为,但她还是相信了白晓晴的话,毕竟堂堂白家大小姐犯不着为了这点事就诋毁自身清誉。于是她愤愤不平地瞪了还在云里雾里的司空冼奇一眼,又顺便警告性地瞪了自家徒弟一眼,这才安慰起正蒙在袖子里嘤嘤哭泣的白晓晴。 “哼,男人没几个好东西!白小姐别太伤心,此事我替你做主,保证这负心的妖孽男不敢再逃!”说罢,她又对司空低声威胁了几句,只见得司空冼奇那张漂亮妖娆的脸皱成了根苦瓜,又一副垂头丧气放弃抵抗的状态,这才总算放过他。 白晓晴见势一喜,立时从袖子里探出来,清秀的小脸上哪还有半点眼泪?她高高兴兴地走过来拉走司空,又喜气洋洋地朝倾墨道:“明日你再来暮晓楼,等整理好情报我会告诉你消息的!” 扔下这一句,她便眉飞色舞地拽着司空冼奇往房里走,边走还边兴奋道:“小奇奇,继续陪我玩那个游戏!作为逃走的惩罚,今晚你可别想睡!” 萧君祈从始至终都没能插上两句话,这一波三折的剧情发展得太出人意料了,看得他瞠目结舌!君祈不由又暗自佩服起自家师傅的临场应变能力和剧情适应能力,看来比起师傅来他还差得远。不过想起那行止打扮怪诞、思维令人匪夷所思的白大小姐,他又隐隐觉得事情似乎发展得太顺利了,也不知是否他的错觉,他总有预感明日要拿到情报不会那么简单。 唐倾墨倒是没想那么多,好不容易解决一桩麻烦事,她此刻只想赶紧出去散散心,于是她直接就拉了徒弟出楼去了。 0 0 第65章 别人家的师父 长林镇虽小,却因此地古墓多宝盗墓盛行吸引了不少江湖人士前来凑热闹,也算是个挺有名气的小镇,镇上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各门各派的弟子都能得见不少。 而长林镇之所以名为长林,乃是因其地白杨白桦生长繁茂、铺展成林,笔直的雪白树干林立道路两旁,显得精神挺拔傲意卓然,仿若从大地中一根根钻出的天然骨架一般,这才被文人骚客称赞为“傲骨长林”。 此时正值天朗气清的深秋之际,镇上的白杨白桦树叶金黄,纷纷随风坠落。抬头便见光秃的树桠间掩映着鲜亮的蓝天白云,中间是雪白挺立的傲骨树干,脚下则是铺了满地金黄的璀璨大道,踏在上面发出沙沙的细响,让人心情也随之明朗豁达起来。 唐倾墨脚步轻快地走在这铺满黄叶的路上,嘴里还愉悦地哼起小曲。和平日里的精明老成不同,她此时竟是一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形貌,这却正好是君祈最爱的样子,看得他心动不已,情不自禁就勾起往日二人的美好回忆来。 想着想着,萧君祈的视线便温柔定格在前面蹦跳着的活泼少女身上,但他却也不经意间注意到了路边白桦林中的几抹艳色那是一位女师傅在教两个年幼的小徒弟武功。三人的衣着颜色都很鲜艳,依其招摇妩媚的装束打扮来看,她们似乎是江湖上有名的女性门派灵犀阁的女弟子。女师傅刚刚示范完一套剑舞,此刻正耐心地手把手指导弟子细节动作。 见此一幕,君祈不由想起自个的师傅似乎还尚未教过他武功,虽然凭他的精湛剑法的确不需要倾墨来教,但是看到那女师傅贴着小徒弟的身子、还握着其小手舞动的细致指导,让他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若师傅也能这样亲密地教自己,哪怕仅是无关紧要的一招半式也是好的! 越想他就越按耐不住,何况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也的确适合再进一步。顶着狂乱的心跳犹豫许久,萧君祈最终还是决定向倾墨开口了。 “师傅……”某人有点脸红。 “嗯?”某人的师傅还在悠闲地看风景。 “别人家的师父都会教徒弟武功,可徒儿跟了你这么久,师傅还从未教过我武功……”某人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清澈的眸子却期盼地望向还在左顾右盼的少女。 听他提起这事,唐倾墨果真不再看风景了,转眼又瞄到林中那几个传授剑法的女师徒,她只好垂着脑袋认真考虑了一会儿,心想:对啊!我当了他这么久师傅,除了在思想上批评指正过他一些,倒也的确没有教过他什么防身手段,这好像不太符合江湖上的师徒规矩!不过她又一想:可是我的武功还不如自家的厉害徒弟呢,这让我教他什么好呢? 倾墨蹙着眉很是斟酌了一段时间,才总算拿定主意。只见她从随身百宝袋中掏出了几件精致的机关暗器,又取出了一本发黄的小册子,一股脑儿全递给君祈后,她这才笑眯眯说道:“喏,这些玩意就是我唐门的精华所在,这本册子是使用说明,徒弟你仔细研究一下!为师目前也就只能教你这些了。”说完,她又继续走到林中赏景去了。 萧君祈捧着一堆东西呆呆地站在原地,愣怔好一会儿,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暗自后悔自己提错了要求。可不是吗?唐门的人不教人使暗器还能教什么?使用方法都在纸上了,还需要师傅做什么? 不久之后,林间小道上走来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把附近数里内带着小孩的人们都吸引过来了。那灵犀阁的女师傅也款款走来买了三串糖葫芦,带回去分给学武学累了的小徒弟们。 唐倾墨一时也犯了馋,同样凑上去买了一串,坐在石凳上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君祈倒是对这种甜食不大感兴趣,不过他不小心又瞧见在不远处的一棵白桦树旁,那灵犀阁的一个小徒弟无意间把手中糖葫芦掉地上了,委屈地正要哭,站在一边的女师傅却突然俯下身来,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又将自己的糖葫芦喂给她吃,这才让其破涕为笑。 这下又勾起了他的小心思,萧君祈偏头望向正吃得欢的自家师傅,不由凑近她几步,神情渴望中还带几分讨好,似撒娇般地轻声求道:“师傅,我也想吃。” 倾墨没注意他的神态,下意识地随口回应:“那你就再去买一串。” “……” 又一次受挫!但君祈这回没有就此放弃,而是有点委屈地看着她,再接再厉地提醒道:“可是别人家的师父都不是这样做的……” 倾墨勉为其难地抬眼瞟了下隔壁树旁的师徒三人,却正好撞见那女师傅把自己刚吃了一口的糖葫芦整个递给她的小徒弟。她顿时就有几分不悦,心想:你这孽徒也忒小气,连师傅正吃着的糖葫芦也要全抢去!哼,罢了,为师大人不记小人过,都让给你便是! 于是倾墨直接把糖葫芦一下子塞入徒弟手里,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有点赌气地转身走了。只留下莫名其妙盯着手中糖葫芦的萧君祈,至今还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了哪一句。 再然后,无辜的萧君祈就被师傅以各种离奇的理由使唤去干这干那了。(唐倾墨:“哼哼,既然你能以徒弟身份向为师讨福利,那为师自然也可以仗着师傅身份使唤你啦!”哎倾墨这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啊……可怜的徒弟……) 但是有句老话说得好:“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在见到某个小徒弟以练武太辛苦为由要师傅抱抱安慰后,萧君祈又被启发了灵感,还主动要求帮倾墨完成跑腿任务。 回来的时候,他还心不在焉地盘算着小九九,趁着师傅情绪尚佳,君祈便垂下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傅,任务完成了,徒儿能要求一点小奖励吗?” 这次倾墨倒是有所警惕了,不禁出言试探道:“又是别人家师父的规矩?” “啊?师傅你怎么知道?”君祈一惊,莫非自己的心思被她看穿了?想到此他就不由心虚地往远处的灵犀阁师徒处偷觑了一眼。 唐倾墨捕捉到他的闪烁目光,心里微微有点不舒服,这徒弟怎么老拿别人家师父来要求她,好像她做的有多不合格似的! 尽管心中不快,但她表面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轻缓的语气中听不出真切态度,“你想要什么奖励?” 萧君祈闻言又是一喜,原来师傅并未想拒绝,这实在让他大受鼓舞!不过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没好意思提出口,支支吾吾半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此过程中,倾墨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他身上,而是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灵犀阁的女师傅。她敏锐地察觉到自从徒弟方才往那女师傅身上偷觑一眼后,她便也温柔款款地回望了过来,那含情脉脉娇羞带怯的样子,分明就是对自家徒弟一见倾心了! “混蛋,白晓晴所言不虚,男人果然都是些见异思迁的家伙!这才多久就开始跟人家眉目传情了?哼,想来他如今对我百般提要求,就是觉得我不如别人家师父好了!”倾墨咬牙切齿地暗暗想着,耳朵里却半点也听不进其他话语了。 “抱、抱一下!”君祈在纠结排练许久后,总算咬字清晰地磨出了这句话,此话刚出他瞬间就松了口大气。虽然声音还是微弱得很,不过他想师傅离得很近应该是能听见的。 可惜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所料,唐倾墨非但没有听见他的话,反而被无端生起的妒火烧光了理智,她答非所问地冷淡道:“徒儿,你可知为师在这江湖上有个仇家?” “嗯?”君祈突然迷茫了一下。原来师傅还有仇家吗?不对,怎么突然转移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不过他还是顺她的话接着问道:“师傅的仇家是谁?” 倾墨冷笑了一下,眼神冰寒得连君祈都有几分犯怯,她轻启朱唇,慢条斯理地吐字:“他就叫别、人、家、的、师、父!” —_0 0 第66章 问心 萧君祈听她说完,稍微反应了一下,这才明白师傅是在拐着弯责备自己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他顿时就着急了,赶紧解释道:“师傅你误会了,徒儿不是要拿你和别人家师父比……” 唐倾墨此刻又哪里听得进去?她咬着唇来回再看了一遍自个徒弟和那个女师傅,鼻子里酸溜溜地哼了声,一拂袖转身就走了。 走时还不忘赌气地丢下一句:“你既嫌弃为师,就休要再跟着我!找你喜欢的别人家师父去!” 君祈当真是百口莫辩,又怕师傅不理自己,只好快步跟上去,一路走一路解释道歉,引来不少路人侧目。连那罪魁祸首的灵犀阁女师傅见此,也是心中失落之余又对他抱了些许同情。 回到长林客栈后,倾墨直接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任凭徒弟在门外如何哀声乞求也不予回应,她是真的生气了!发泄似的整个人扑到床上,倾墨犹自觉得还不解气,又抱起枕头狠狠蹂躏了一顿,这才怒气稍歇。 可是气过之后,她看着被自己狂轰滥炸过的床铺,自己也觉得很惊讶。她何时这样失去理智过?若是被爹知晓,少不得又得嘲笑批评她一顿!倾墨抱着枕头靠在床柱上,眼神逐渐变得迷茫起来。她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代表着什么,她也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受。 好像……很在乎他说的话,又很气愤他竟说自己比不过别人。一想到那女师傅含情脉脉看他的眼神,她就觉得心里泛酸,像是吞了颗生涩的青杏一般,胸口的皮肉全都被这酸刺激得抽搐起来。这难道,就是那些风月里的男女常说的吃醋了吗? 倾墨偏了偏脑袋,神思又游离起来。她原本以为自己对于徒弟,起初只是想还他个恩情,所以作了他的师傅对他产生了教诲之情;后来不知不觉中自己的胃被他的好厨艺收买,还意外地被他的“酒酿团子”迷惑了心志,她便起了贪恋之情;再然后他的温柔体贴卸下了她的心防,她又沉迷于他讲的故事,被他不同于常人的宽宏观念征服,让她竟有了依赖和崇拜父亲那般的感情,渴望得到他的包容宠溺。 可是眼下这种感情,似乎超越了师徒、朋友、父爱,到达一个她不曾涉及过的层面了。她记得,自己的娘看见爹和其他女人来往时,脾气也会突然变得暴躁。娘说,这是因为她爱爹,爱都是自私的,是不能和别人分享的,所以见到别的女人觊觎时,她才会患得患失。 那么,自己如今也变成这样,是否说明,她也是喜欢徒弟的?不是师父对徒弟的喜欢,也不是女儿对父亲的喜欢,而是像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那样纯粹的喜欢? 想通了这一点后,唐倾墨忽然间有些慌了。 “糟糕,我怎么会喜欢上那个笨小子呢?”她懊恼地把脸埋入怀中的枕头里,情绪万分驳杂。 单凭他们师徒的身份,这段感情着实有些违背伦常。再说她可是唐门的下一任主人,怎么能喜欢上一个外人呢? 唐家堡世代封闭隔绝,唐门人都是家族内部通婚,极少有与外姓人结亲的。十五年前那个与乾华派下任掌门的婚约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然而就算爹有意让她嫁入乾华,夫家的门派也已被灭了,那纸婚约便不能再作数。为了保全嫡系血脉纯正,作为宗主的她终归还是要嫁给唐家人的。 更何况,就算她不在乎世俗眼光,亦不惧忤逆她爹,背叛家族宗旨,甚至放弃门主之位,一意孤行地跟定他,那还得他也愿意才行啊…… 可徒弟如今是怎么想的,倾墨现在一点也猜不出。 她思来想去,觉得徒弟那样随性宽和的人,对谁都不像会拒绝的样子,虽然他们曾有过一点肌肤之亲,也并不能证明他是喜欢自己的。看来她还是得找个机会探明他的态度,非得让他亲口说出喜欢她才可信! 唐倾墨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只要是她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一定会身体力行即刻去做。当即她毫不犹豫地放下枕头,直接冲出房门,打算找人问个明白。 谁知甫一开门,她便猛然撞上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由于惯性太大,甚至把她撞得有点头晕。而对方也是同样又惊又痛,可一见是唐倾墨,他也来不及去揉被撞疼的胸口,直接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揽入怀里。 “师傅,你要去哪里?”话语中透出浓浓的担心和焦虑,仿佛怕怀中小人会突然抛下他一去不返似的。 倾墨晕乎乎地抬起头,刚好对上一双盛满惊惧的清澈眼睛,心里情不自禁就软了几分,察觉到自己正被人牢牢抱在怀里,她的脸上不由又飞起一片红霞。 “师傅,是徒儿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不要丢下我独自跑掉好不好?”萧君祈见她不说话,心中愈发慌了,有力的手臂更紧地拥住怀中娇躯,脸却深深埋入她的颈项,仿佛唯有被她的馨香和温度紧紧围绕才能安下心似的。 的确,他是怕了,自从唐战带走她那次他就真怕了!江湖险恶,万一来人不是她的大哥而是别的恶人呢?自那以后他就曾数次梦魇过,他常常听见她在向自己呼救,而自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只能眼睁睁听着那声音越飘越远,脑海里却幻想出无数可怕的后果。直到半夜里一身冷汗地惊醒时,他才总算能轻舒口气,心里却越发肯定要时时刻刻守护好师傅,绝不能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倾墨被他柔软的黑发摩挲得有些痒,却也不忍心推开他,只好伸手轻抚颈边毛茸茸的黑脑袋,柔声安慰道:“好了我不走,为师还有话要问你呢。” 君祈在她温软馨香的颈窝里深吸了几口气,确认她的存在,肯定她还在自己身边,这才眷恋不舍地抬起头来,目光盈盈地等待师傅问话。 唐倾墨想了想,觉得自己好歹是个姑娘家,话不能问得太直白,便略低下头,脸色绯红地开口道:“你……在你心里,是怎么想为师的?” 0 0 第67章 获悉情报 “嗯?”萧君祈不是很明白她话中意味,只是见着她娇羞紧张的样子,他的心忽然像化成了一滩幽水,脑中思绪也开始悠悠盘旋起来。 他想起了和师傅一起度过的数个日日夜夜,想起了在小米镇俩人狼狈的初见,想起了合欢树下草率的拜师礼,想起了她陪他走过的那些路、经历的那些事。 越是想,他的眼神就越温柔,内心也越柔软。他缓缓开口,语调轻柔而真诚,好像在细细解读那镌刻在自己心上的文字。 “或许在别人看来,师傅可能会是娇蛮任性又冷酷无情的唐门千金。但是在我眼中,师傅仅仅是个天真率性、聪敏善良的普通女孩,但就是这样真实而生动的师傅,在徒儿心里却有着最重要的意义。应该说,是我生命中的不可或缺。” 倾墨听得忽喜忽忧,一方面心喜他没有把自己看作高不可攀的千金小姐,另一方面又遗憾自己在徒弟心目中只是一个普通姑娘。至于那“生命中的不可或缺”她又觉得难以把握,干脆大着胆子试探道:“那……这是喜欢的意思吗?” 君祈听到她的问题犹豫了一下,觉得这种感情好像比喜欢要深一些,但又不确定用哪个字眼来解释更恰当。斟酌了好一会儿,直到唐倾墨快被磨空了耐心,忐忑地以为他是想否认时,少年才终于眸光一亮,张口就要吐出那个字来。 偏偏这时候竟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他刚要说出口的话。 只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正快步朝他们走来,在距二人几步之遥处站定,垂首恭声道:“我家小姐有请,二位侠士请即刻出发随在下去暮晓楼领取消息。” 倾墨一听奇了,这白晓晴倒是动作快,明明之前说等明日再去找她,可这才半日的功夫,居然就把情报搜集好了? 同样惊讶的还有萧君祈,他与师傅对望一眼,彼此都看出对方的疑惑。不过那些消息事关重大,他们还是决定立刻去一趟暮晓楼。 然而当二人跟着小厮再度来到暮晓楼时,眼前的一幕却是让他们大跌眼镜! 只见包括暮晓楼主在内的一干人等全部面红耳赤地呆立在大厅,貌似一个个还都竖起耳朵在细听着什么。 受众人感染,师徒俩也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起来。 “疼疼疼、疼啊!这也太紧了!白晓晴你是想弄死我!” “诶?怎么会伸不进去呢?莫非你长大了?”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可是小时候明明那么小……我都多少年没见你了,哪里知道变化这么大!” …… 倾墨和君祈听了半天,脑中也只有不明觉厉之感。可是大厅里的其他人却都在挤眉弄眼地低声窃笑,好不容易暮晓楼主才注意到厅中多出了俩人,连忙轻咳了一声,顿时人群里就变得鸦雀无声。 慕延微笑着向二人施了个礼,让他们稍等片刻,自己便小心上楼报信去了。 不多久,一身异域装束的白大小姐就出现在大厅里了。其宽大的金丝镶边月白袍袖无风自动,仅在袖口处收紧露出一小截晶莹皓腕,精致的珍珠缀玉织锦小褂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倒显得人精神奕奕。花纹繁复的黑绸腰带束出不盈一握的腰身,腰带上系着的金色铃铛一直垂落到脚踝,胸口挂着数串五光十色的长项链,却并不给人突兀之感,反倒衬托出主人富有尊贵的身份。再配上白晓晴天生的出尘气质和俊秀不凡的相貌,她此刻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富贵天成的波斯王子! 唐倾墨从未见过这样的装束,不由盯着她好奇地打量了起来。而萧君祈则是在纳闷,这白大小姐怎么总是作一副男子打扮,就算她生得雌雄莫辩,但也不用真把自己当男人? 白晓晴对他俩的目光视若无睹,当然更不用提周围那些人暧昧的眼光了。她直接玉手一指,对慕延发号施令道:“刚玩累了,不想说话,你把那些信息给他们讲讲。” “啊?”慕延一惊,怎么自己躺着也中枪啊?但他又敢怒不敢言,只好可怜巴巴地叫屈:“大小姐不是您要告诉他们的吗?怎么又推到属下这里来了?属下可不敢乱说啊!” “谁让你乱说了?照着这个讲!”白晓晴鄙夷地瞥他一眼,也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卷羊皮纸(这跟她这身装束还挺配,不愧是财大气粗的白大小姐,连出场道具都是做足一整套的),顺手一扔便抛给了慕延。 慕延摊开来看了一眼,神色阴晴不定,似乎还暗暗轻舒了口气。不过他倒是从善如流地念了起来:“血煞盟,乃江湖上最神秘可怕的杀手组织。其门下杀手武功深不可测,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世上几乎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而一旦被其盯上便是死无全尸的下场。无人知晓组织内有多少号杀手,亦无人知晓那神秘莫测的杀手首领是谁,那些人从不与雇主直接接触,且执行任务之时总是一袭黑衣裹身并戴有白色面具,传闻中见过他们真面目的人都死了。另外,他们的藏身之地是极其机密的所在,即便有人曾探到过,也大都是有去无回。” 一番话说完,慕延便满意地向自家大小姐投去的目光。 可是唐倾墨却一点也不满意,这哪里是什么重要情报?明明就是把江湖上的传闻拼凑整合成了一段话罢了,除了不断强调血煞盟的危险和神秘外,什么实质性的消息都没有! 萧君祈也同样觉得这些消息并无价值,只好开口问道:“白小姐,谢谢你提供这些情报,可是除此以外,还有更有用的消息吗?” 白晓晴没有回话,倒是慕延横眉冷目地不悦道:“这位少侠是否有些得寸进尺了?我家小姐冒着生命危险,将如此重要的消息告诉你们已是开了大恩,你非但不感恩戴德,竟还敢妄想获悉更多?” 倾墨闻言目光逐渐冰冷起来,她不去看慕楼主,转而直接向白晓晴施压,“原本我以为白小姐是纵情豁达的女中豪杰,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既然你如此没有诚意,那司空冼奇我们也要带走!” 或许是她的声音有点大,让楼上的某只妖孽听见了,于是只听“乒乒乓乓”一阵嘈杂撞击的声响,长长的楼梯上便滚下一个人来。准确地说,是被一团破布包裹着的妖孽男。 “嘶啊疼疼疼,白晓晴都怪你干的好事!”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司空冼奇正捧着凌乱不堪的衣裳碎布,破口指责把他弄成这副狼狈样子的罪魁祸首。 见此情形,人群中蓦然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啊你看,司空公子的衣服都被扯碎了!” “不愧是大小姐,剽悍凶猛更胜从前啊!” “可是白日宣淫是不是有违风化啊?” “管他呢,只要大小姐高兴就行,咱们暮晓楼的前程可还指望她呢!” 某妖孽翻了个白眼,暗自心想:不愧是搞情报活动的,这些人还真够八卦! 白晓晴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也有点内疚,只好心虚劝道:“小奇奇你怎么跑出来了?啊好了好了是我没把握好尺寸,以后我会记得把衣服做大一些。不过话说回来,你不也撑坏了我辛辛苦苦设计的波斯圣女袍嘛?咱们一人一次互不相欠啦!” 司空冼奇一听她这话就满肚子窝火,这丫头怎么小时候的习惯还没改?自己有异装癖也就罢了,还非得拉上他一起,每每见到她她都要拿出一堆千奇百怪的服饰要自己试穿。如果是正经男装倒也罢了,可她还偏偏就爱给他换女装,口口声声称他这副标致模样不生成女子实在太可惜了! 于是可怜的他从小就惨遭她压迫荼毒,好不容易逃出魔掌,居然又被另一个女魔头送回来了,还被逼无奈穿上这明显小了不止一倍的异域女装,害得他如今都对女人有心理阴影了! 倾墨也被他这副狼狈样惊了一跳,这孩子是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只见那高挑纤长的身体被紧紧裹在一件女式长袍里,露出的白嫩肌肤还被勒出了几道红痕,原本利落束起的光滑长发此时凌乱毛糙地披散着,精致完美的额头鬓角还添了几块刚磕出的青紫淤痕。 “采花贼你、你还好?” 司空冼奇听见她的声音又是一颤,转头缴械投降地哀求道:“姑奶奶消息你也得到了,我现在能走了?”他脸上神情楚楚可怜,虽挂了点彩,却也丝毫不减那张妖娆脸蛋的魅力,反倒越发惹人怜惜。 君祈见他变成这样,亦有些歉疚,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又抱拳赔礼道:“之前真是对不起司空兄弟,你如今似乎也行动不便,还是一会我们送你走。” 什么?他才不想穿着这身出去!司空眼睛一转瞥见萧君祈身后的包袱,直接伸手道:“把你的衣服借我一件!” 拿到衣物后,他便溜去一旁换装了。二人身高差不多,只是妖孽男的身形稍微纤细单薄一些,穿着君祈的衣服倒也合身,只是略显松垮。 这一边两个男人刚交流完,另一边倾墨还在努力和白晓晴交涉。谁知那性情捉摸不定的异装癖少女竟一直保持沉默,甚至还默许了他们带走司空。倾墨被她不温不火的态度逼恼了,干脆也不再浪费唇舌,转身拉着徒弟和司空就要离开,她就不信没有白家的情报他们就找不到血煞盟所在了! 谁知就在他们要走出门的时候,之前一直未开口的白晓晴却忽然喊了一句:“唐倾墨,明日我就要回家了,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哦!” 倾墨听得莫名其妙,谁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句?搞不好又是这女人想玩弄他们的手段,于是她头也不回,理也不理地径直走了。 三人走后,大厅里站了许久的护卫也逐渐散去,只留下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白晓晴。她的嘴角轻弯了弯,抿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来,声音微不可闻。 “明日你可一定要悄悄地来啊……” 0 0 第68章 各怀心事 唐倾墨一回客栈就抓住司空冼奇连番质问,白晓晴好歹是他未来媳妇,他这准夫君非但不能驯服她,还被人家欺负得这么狼狈,实在教她恨铁不成钢! 可司空也是一肚子委屈,他哪会想到离家前爹让自己来长林镇送的那封信,竟然会是给白家大小姐的婚约书啊? 听他抱怨解释了半天,倾墨才弄清楚其中缘由。原来这所谓婚约仅仅是两家长辈们私下商议的,压根就没打算让司空冼奇知道。谁料想久居深闺的白大小姐竟会突然心血来潮跑来这小镇上,刚巧碰见了送信而来的司空冼奇,又被她拆看了信的内容,这才让某个蒙在鼓里的当事人得知了情况。再加上白晓晴捉摸不定的脾性举止,直把获悉此晴天霹雳的司空冼奇吓得逃没了影! 他可是自小时候起就被这怪丫头折磨惯了的,早就深知她的可怕,避之犹唯恐不及,又哪里肯娶她?至于倾墨问起白晓晴腹中孩子一事,司空只给了她一个无比鄙视的白眼。还以为你聪明呢,这种明显是白魔头胡编乱造的谎言你也信! 盘问至此,唐倾墨才终于醒悟自己小看白晓晴了。先不论她稀奇古怪的跳脱思想无人能测,单凭她毫不犹豫就敢自毁清誉一事,倾墨就甘拜下风。 可是依司空的话来看,这白晓晴虽然性格怪诞,却也不是会随意戏弄人的无聊之人。那么,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定然是有其深意的,但她究竟是所为何意呢? “我不管她有何意图,总之这事我是不要再插手了,你们休想再把我搭进去!”司空妖孽叉着手昂着头,一副义正言辞绝不让步的凛然模样。 萧君祈回忆了片刻,给出他自己的看法,“师傅,我记得她今日之内同你说过的话并不多,唯一有意义的就是早上那句‘明日来暮晓楼’了。她是否意指让我们再去一次?” 倾墨联系起白晓晴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暗想到:她说自己明日就要回家,莫非是在暗示我明日是最后机会?可是她何必大费周章地折腾我们两次? 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倾墨又怕她是故意放话引他们去,意欲再戏弄他们一次,她可不想让那丫头再看自己的笑话!权衡许久,她决定明日还是走一趟暮晓楼,但这次她绝不正大光明送去给人嘲笑,她要偷偷潜入楼中探听情况,万一那女人再骗人就给她点厉害瞧瞧! 至于司空冼奇自然是要继续威逼利诱留在客栈的,好歹他也算是一点筹码,若最后实在无法弄到消息,也只有软的不行来硬的了! 于是第二日清晨,唐倾墨早早地就和萧君祈一起秘密前往暮晓楼了。可让她惊讶的是,昨日还防守严密的塔楼,今日居然异常冷清,好像一夜之间楼内守卫都凭空消失了似的!倾墨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徒弟,却见他蹙着眉神态谨慎,翕动着鼻尖仔细嗅了嗅,又四处认真检查了一番。 查验完毕后,君祈才轻轻舒了口气,安心地对她笑道:“师傅不用担心,附近没有血腥味,这里亦无打斗痕迹,那些人应该没事。” 倾墨暗暗赞叹了一下徒弟丰富的江湖经验,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能熟练摸清情况,想来他也是经历过不少刀光剑影的危机才能做到的。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心疼,也不知这傻小子曾经一个人在江湖上吃过多少苦…… “师傅?” “啊?”倾墨想入了迷,这才恍然回神。 “走,进去看看。”君祈宠溺地望她一眼,便转身率先走在前面探路去了。 二人悄悄溜入楼中,小心避开几个为数不多的守卫,很快就来到二楼的一间房门口。而这间房中,正坐着白晓晴和暮晓楼楼主慕延,他们似乎正在严肃地谈着什么话。倾墨贴着墙壁侧耳细听,总算能听清楚些内容。 “慕楼主,看看你都养了些什么人!” 慕延的声音听上去万分愧疚,语调都带了哭腔,“对不起大小姐,属下有眼无珠,竟让别派奸细混进暮晓楼,实在罪该万死!若非大小姐神机妙算,借机找出了这些老鼠,并设计将他们调走囚禁,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哼,你这条狗命死不足惜。万一让他们得知‘翳’将血煞盟的重要消息告知了唐门的二小姐,再借此搬弄挑拨,不仅是‘翳’,连唐家堡都会受到牵连,那两人也一定会被血煞盟追杀到底。到时候江湖上掀起的腥风血雨,可全是拜你所赐!” “是是是,属下该死!多亏大小姐急中生智,才没有泄露秘密。” “老实交代,你对那个杀手组织有多少了解?作为帮他们联系雇主的中间媒介,暮晓楼应该掌握了不少机密情报?” “这……不瞒大小姐,确实有一些。” “说!我怀疑昨日大厅里的奸细很可能就出自那里!” 慕延倒吸了口气,紧张道:“这可不好办了!我们根本对那个神秘组织无从下手啊!血煞盟的据点隐匿在陇南西郊一座荒冢内,属下也是费了极大功夫才调查到,而那座荒冢的入口机关极其复杂,至今尚无人破解过。虽非全无破解之法,但因那机关开启奇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恐怕唯有可在数息之间偷天换日的轻功高手,方能钻个空子溜入门中!” 白晓晴轻咦一声,问道:“那血煞盟的杀手是如何进入的?他们难道个个都是绝顶的轻功高手不成?” “倒不是个个都那样厉害,据我所知其中只有十四个金牌杀手几乎从无失手,但他们也不是轻易出动的,仅有一些特殊的任务并且要花大价钱才能请得动!” “那他们是有什么特别的法子进出?” “嗯……实际上,每个杀手身上都配有一样身份信物,唯有佩戴那样信物才能避开荒冢内的机关陷阱。” “哦?你可知那信物是什么?” “这个属下不知,他们从不示人。” 房中似乎沉默了一段时间,许久之后,白晓晴的声音才复响起,“我知道了,你下去,我也该离开此地了。” 听到这里,君祈便立刻拉了倾墨急速撤离当场。 俩人缓步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却都默契地没有说话,似各怀心事。 唐倾墨感到心里郁结难舒,沉闷得透不过气来。 尽管这回得到了确切情报,但她觉得依旧无从下手,这任务的难度完全超乎了她的预料!单是荒冢的入口机关就极难破解,更惶论应付那十四个武功高强的金牌杀手了。 种种信息表明他们能达成目的顺利潜入血煞盟的几率极小,而且在那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牺牲性命的几率极大,无论怎么算此趟旅程都艰险得毫不划算!何况,孤注一掷冒这样大的险,根本就违背了她行走江湖的行事原则。 可是当她看见徒弟俊秀的眉间那氤氲不散的愁绪时,她又觉得不忍心了。 难道,要丢下他一个人吗? 她忽然想起昨日君祈紧紧抱着她时害怕祈求的样子。 “师傅,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那样紧张不安的表情,她在徒弟脸上从未见过,好像一松手她就会不见似的。 倾墨轻声叹了口气,缓缓收紧了掌心。 作为他的师傅,哪有眼睁睁看着徒弟去冒险,自己却袖手旁观的道理呢? 与此同时,沉默着走在一旁的萧君祈,似乎也暗暗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回来咯~恢复更新~忽忽我在旅游途中居然还能写稿子~太佩服自己了哈哈~) 0 00 第69章 意外之客 师徒俩各有所思地回到了客栈,一路无话。 正午时分,客栈大堂里,有一张三人围坐的酒桌周边,散发出了极其压抑的凝滞气氛。 某个不明真相的妖孽男,正咬着筷子,瞪圆了一双狐狸眼,极其努力地尝试看出对面两尊活人雕像的破绽来。 可惜,直到他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瞪出了点点泪光,也没发现俩人有挪动一下的迹象。 终于还是坚持不住,司空冼奇摆摆手中的筷子以示投降,嘴里却咕哝道:“这木头人的把戏你俩打算玩到什么时候啊?” “闭嘴!”唐倾墨神色未动地冷叱了一句。 某妖孽立马从善如流地封了嘴。 不过他的话好歹起了一点作用,至少一直低首沉默的少年终于抬起头来打算说话了。 萧君祈牵起嘴角朝二人微笑,那笑容仿佛能融化终年不化的寒峰冰雪,他故作轻松地开口道:“今日这顿饭由我来请,就当作给大家的送别宴,不用客气,尽量吃。” “你说什么!”倾墨大惊。 她想了无数种徒弟可能会说的话,也都思虑好了该如何回答才能安慰他。但她没想到,他竟然是要说分别。 “师傅……”君祈不敢看她的眼睛,垂着眸低声道歉,“对不起,接下来的旅程,徒儿得独自上路了。” “啊太好了!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某只毫无眼力的妖孽还在不怕死地拔老虎毛。 “你闭嘴!”倾墨狠狠瞪他一眼,吓得某妖孽瞬间就捂住嘴巴不敢动了。 唐倾墨却转移了目标,紧抿着朱唇,一瞬不瞬地盯住自己的不肖徒,直把他盯得头快埋入胸襟,才冷冷地开口:“利用完了师傅,现在就想一脚踹开么?呵呵,我真是教的好徒弟!” 君祈一听这话登时急了,也顾不得再掩饰,赶紧开诚布公地解释道:“不是的师傅,实在是要去的地方太危险了,徒儿不愿你去冒险……” “那你呢?你还不是要去?”倾墨神情激动地打断了他辩驳的话。 “我……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少年皱起了英气的剑眉,眼中流露出伤感和无奈。 是,他不得不去。无论是师门被灭还是雪兔之死,他都有充分的理由去找他们讨个公道! 倾墨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望着他肃声回敬:“难道你以为,只有你有理由吗?” 君祈一惊,蓦然抬起眼看她。 唐倾墨轻笑一声,笑得有些凄楚,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尹前辈是你的掌门,他也同样是我的叔叔。你不能坐视师门被灭,莫非我就能不顾尹叔叔的死活了?还有雪兔的死,你以为,事情过去已久,我就真的遗忘了?还是,在你心目中,我根本没有能力去调查真相,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她说到后来,声音都开始发颤,明媚的双眼中,竟然浮现出一抹哀伤和挫败之色。 就是这从未在面前少女眼中出现过的神色,深深地刺痛了萧君祈的心,他好心疼,好怕看见她这样的表情。他的师傅,应该永远是无忧无虑的,不该染上这种悲戚的气息。 “师傅……我……” “你不用说了,为师心意已决,饭后我们就启程!”倾墨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便再不多言,沉默着埋头吃起饭来。 萧君祈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又突然被某只许久没吭声的妖孽打断了。 “那……我可以走了吗?”这一次的话语里毫无底气。 “你给我闭嘴!”这回师徒俩很异口同声。 司空冼奇一个瑟缩,扁着嘴躲远了点,心里却委屈得想哭为什么他就没有发言权? 一顿饭吃得伤神又伤心。 三人从客栈出来时,脸上神色都不大好看。倾墨是愤慨,君祈是忧虑,司空则是满脸憋屈。然而接下来蓦然出现在眼前的一个人,却让他们全都意外得目瞪口呆! “真是有趣的表情呢!是太想我了?” 新换了套男子青衫襦服的白晓晴微笑着打量面前三人,眼中兴味不言而喻。 “你你你、白魔头你怎会出现在这里?”司空冼奇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表情又惊又惧。这魔头不是一直关在暮晓楼吗?怎么突然给放出来了? “白晓晴?你不是应该已经回家了吗?”倾墨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难道她又是骗人的? 萧君祈却未发一言,仅是带着几分揣测的目光静静审视她。 白晓晴对他的目光浑然不觉,只笑眯眯地对唐倾墨道:“本来是要回家的,不过我忽然改变主意了。”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倾墨至今对这个奇怪的女人还抱有很大戒心。 白晓晴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天真无邪地说道:“我要和你们一块去!” “什么?”唐倾墨忽生警惕,“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怎么能不知道呢?别忘了,消息可是我给你的。”白晓晴睨着她,意有所指。 果然是她特意设计的!倾墨暗自撇嘴,她就知道掌管大量情报的堂堂暮晓楼不可能那么轻易让他们混进去偷听。不过她可不想带一个摸不清底细的人去,那个地方诡秘莫测,任何一个小小纰漏都可能让他们陷入危机。 “你究竟有何目的?我们又为何要带你去?” “我的目的与你们并不冲突,应该说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否则我也不会甘冒大险告知你们如此机密的情报了。而且,你们若想顺利进入那地方还需要我的帮助。”白晓晴气定神闲地给他们权衡利弊。 “你有办法进去?”萧君祈突然严肃地问起。 白晓晴朝他微微一笑,泰然道:“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不过成功几率很大,至少能让一个人进去。” 君祈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唐倾墨,碰巧倾墨也正回头看他,两人目光一交汇,彼此都看出对方的眼中的决绝。 “你休想自己去!”唐倾墨坚定地驳回,一下子拆穿他的想法。 “师傅,若你想进去,除非先杀了我。”君祈对此也丝毫不予退让,清澈的眼眸中一派不容置疑的神色。 “你!” 白晓晴看着忽然争执起来的俩人,有点莫名其妙,不由出声打断道:“你们在抢什么?我没说你们俩其中一个就能进去啊?” 这句话又给了师徒二人一个霹雳,瞬间就让俩人停止了争吵,同时迷茫地转头望向她。 司空冼奇却莫名感到一阵心悸,好像又有什么倒霉事要找上自己了。 果然,白晓晴偏过脑袋,过分殷切地瞅着他,笑里藏刀道:“小奇奇,这个重要任务还真非你不可了!” 0 0 第70章 神偷出马 司空看见两个魔头如虎狼一样盯着自己的目光,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内心纠结许久还是决定垂死挣扎一下,便弱弱地问了句:“我能反对吗?” “除非你想让家里那些老头子知晓,你就是江湖传言中的摘星神偷。”白晓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反对。 司空极度懊恼地啐了一口,怎么她们一个个都喜欢戳他软肋!白魔头又是何时得知他这个身份的? 白晓晴无中生有的造谣能力他领教已久,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会在那些老顽固面前添油加醋,小时候得罪她时自个被诋毁得还少么?但即便是妥协,他也要保持神偷的尊严! 于是,司空冼奇还是视死如归地提出了底线要求:“哼,要我帮你们也可以,不过事先说好,冒生命危险的事我不做!还有,这个忙帮完之后,你们都不许再拿此事威胁我!” 白晓晴垂眸思考了一会,又再度恢复成笑面虎的姿态,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对你而言这件事一点也不危险。等你完成任务,我保证再不提此事,还承诺帮你跟家里隐瞒,小奇奇你意下如何?” 这条件虽然很有吸引力,但司空冼奇心里却突突直跳,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怎么感觉又被你下套了呢?” “你的错觉。”白晓晴笑得一脸无害。 队伍里一下子多了两个人,唐倾墨还有点适应不过来,但这好歹避免了她跟徒弟独处,倒也不显得那么尴尬了。倾墨偷偷瞄了一眼走在后面的萧君祈,见他低头踱步间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思索模样,她心里又有点怜惜。 倾墨特意放慢了步子,走到和少年并排的位置时,她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如今我们都不用冒险进入那里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萧君祈闻言抬起了头,正撞见一双隐含关心的明眸,虽然她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可那双明媚的眼睛却藏不住情绪,喜怒哀乐全写在里面,让人又爱又怜。 心里叹了口气,尽管白晓晴说她有办法,但他还是不放心。若那个地方当真如消息所说般诡秘而危险,就不可能仅凭司空一人便能自如进出。更何况这个心思难测的白大小姐对他们仍有保留,他还无法确定她是敌是友,若只有他自己也就罢了,过去孤身涉险的次数早已算不清,即使这是个骗局他也浑然不惧。可如今一起涉险的还有师傅,比他的命还重要的师傅,他不允许她遇到任何危险。 君祈怕她担心,只好挤出一个笑容温言宽慰道:“师傅别担心,徒儿没在忧虑什么。” 可这话明显搪塞不了唐倾墨,她只当徒弟是不信任她,不愿告诉自己,便拿这安慰人的话来敷衍她!倾墨一时又犯了倔傲脾气,负气讽刺道:“哼,谁担心了?为师只不过闲得无聊随口打发时间,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说完她便快步赶上司空冼奇和白晓晴,把萧君祈一个人远远甩在后面。 她没有看见,少年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 即使有白晓晴雇来的马车,四人也赶了好几日的路才到达距长林镇西北方数百公里处的梁州陇南地界。 陇南西郊,荒冢。 这是一片枯槁荒芜的死亡之地,没有人知晓此地从何时开始存在,亦不知其过去是怎样的光景,仿佛这里自天地初开时起就已被韶光抛弃,萧萧湮没在了无情岁月的流沙之中。尘土不扬,鸦雀不鸣,涂抹在天际的黄云也如地面土黄色的沙尘一般,凝滞不动。带着枯木和骸骨的腐朽气息,静待走投无路的猎物以最后的绝望来拥抱它,然后献祭生命,融为它的一部分。 这里是被上天和苍生遗弃的荒冢,也是一群被希望抛弃之人的家。一旦有陌生人靠近,这些人也会如同荒漠里的狂沙一样,吞噬尽一切胆敢窥伺的入侵者。 然而今日,从未曾有过动静的死寂之地上却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不久之后,凝滞的黄沙被一阵呼啸而过的疾风扬起,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长嘶,尘埃落定处,逐渐显现出一辆马车的轮廓。 “几位侠士,前方就是荒冢的中心地带了。小人只能送几位到这里,万万不可再前进了!” 车夫是个老实随和的人,但此刻他饱经沧桑的脸上,却呈现出四人一路从未见过的凝重果决。 “前方有什么可怕之物么?为何不可继续前进?”唐倾墨不由好奇问道。 车夫眼中忽然浮现出恐惧之色,他颤着声回答:“姑娘你有所不知,这荒冢中心方圆二百里内,都是生人的禁区啊!因为……因为这地方它……闹鬼!” 司空冼奇闻言倒抽一口凉气,心里又开始打退堂鼓。 “哦?你是如何得知?可有证据?”白晓晴的声音波澜不惊。这个性情捉摸不透的白大小姐,除了偶尔骗人时有些荒唐外,似乎无时无刻都保持着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好像在她面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小人有个远房亲戚就是梁州人,他曾经也路过此地,却不小心迷路,误入了那片禁区,结果就再也没回来。听他家里人说,连尸骨都没找着,只见到几件完完整整的衣裳,好像人突然凭空消失了一般。他妻子不愿相信他是死了,至今还把那些衣裳保存在家中呢!你说这不是撞鬼了是什么?白公子,我劝你们还是回去!”车夫话刚说完还心有戚戚,唏嘘不止。 “那我们还是回去!”司空趁机附和提议,原本刚要迈出的脚也立马缩了回来,一副死都不下车的情态。 可萧君祈却是满脸震惊,他记得上次去查探的乾华大殿中也是仅有几件师门长辈的衣裳,与车夫讲述的情况如出一辙!难道,乾华灭门一事,当真与藏身在这荒冢的血煞盟有关? 倾墨也记起那天在乾华所看见的诡异情形,转眼瞥见徒弟脸上的神色,她已经可以下定论,这趟荒冢之行是非去不可了! 白晓晴静静地看着众人各异的神态,心思莫定。没多久她便不紧不慢地开口了,“多谢你的好意提醒,不过眼下我们既已来了,也就不会空手回去。还请车夫大哥在此停留一些时辰,等我们办完事便来与你会合。” 车夫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多言,只是惋惜地叹了口气道:“那好,小人就在此等你们,但若诸位黄昏时分还没赶回来,我可就不能再等了。” 告别了车夫,又连拖带拽地扒拉下了司空冼奇,四人这才开始正式向荒冢进发。 或许是周围一片死寂的气氛太压抑,被逼而来的司空忍不住出声问道:“喂!白晓晴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我可事先说过了,有生命危险之事我绝对不去冒险!” 听见他问起,倾墨和君祈也齐齐看向白晓晴,他们也很想知道她的想法。 眼看目的地就要到了,白晓晴也干脆不再卖关子,直言坦白道:“任务很简单,就是进入一扇门中偷出一样东西,这对于你这个江湖闻名的摘星神偷来说,不是难题?” 听上去貌似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但司空还是不放心,若仅仅是个普通物件,作为“翳”的首领千金,白晓晴手下自有无数奇人高手能做到,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找他来办?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要偷的东西是什么?有何特征?” 这问题倒是难住了白晓晴,她仔细思考了一阵,也只能说个大概意思出来,“嗯……就是一样非常特别的东西,比较有标志性,拿到面前还能说明些问题的。” 司空冼奇听得一头雾水,她这是让自己猜谜吗? 白晓晴讲得自己也晕了,只好总结道:“总之,如果你在那地方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就从那里的人身上着手!” 司空依旧是似懂非懂的样子,不过倾墨和君祈倒是隐约猜出她指的是什么了就是血煞盟的杀手用于识别身份所佩戴的随身信物,有了这样东西他们才可能成功进入秘境。可惜连白晓晴自己也没见过,自然她就说不出那东西长什么样了。 但司空又没听过关于血煞盟的信息,加之以白晓晴的跳脱思维描述的东西委实难猜,他哪里知道要找什么呢? 不过三人都默契一致地没有告诉司空实情,彼此心知肚明:万一让他知道自己是要孤军深入那个可怕的杀手基地,他肯定打死也不会去的! 萧君祈想到那个地方的诡异机关,仍然觉得让司空单独去不安全,便低声向白晓晴建议:“你怎么肯定司空就能顺利潜入?那个入口机关不是据说谁也没解开过吗?依我看不如我陪他同去,也好有个接应。” 谁知白晓晴竟很果断地一口回绝了,她摇摇头道:“正因机关难解,此事才非小奇奇不可。你们带他来暮晓楼那日我就看出来了,不知他之前遇上了何等机缘,竟学会了江湖上早已失传的‘摘星踏月’轻功!” 看出少年的迷茫,白晓晴又继续解释道:“此种神鬼莫测的步法比寻常轻功要快上数倍,甚至能使人在水面上行走亦如履平地,若在夜晚的湖心施展,就宛如踏着水镜中倒影的月亮,一伸手似可摘取水中星光,故而得名‘摘星踏月’。世间唯有这种轻功能避过一切的机关暗器,在危险来临之前逃之夭夭,也只有他能赶在那入口机关尚未开启前偷入其中。” 00 0_0 第71章 初探机关 萧君祈听完她的话,心情有些复杂。尽管司空的轻功卓然,但仍有一定几率会失手遇险,而一旦有丝毫差错,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君祈深深地看了一眼白晓晴,他看不透这个女子,想不通是什么驱使她,宁可冒险牺牲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也要达成目的。若换成是他,无论是再要紧的大事,他也绝不愿让师傅去涉险。 “师傅……”君祈情不自禁望向前方俏丽少女的背影。虽然不明白一向不让自己冒险的师傅为何突然之间转了态度,非要跟着他去如此险地,但他暗暗发誓,就算是拼尽性命,他也一定要护她周全! 不知不觉间几人便来到了荒冢深处。埋葬在黄土中的累累白骨铺就了一条阴森的死亡之路,路的尽头是一棵黝黑枯萎的老歪脖树,那盘根错节的根须深深扎入地底,似是连接幽冥的枢纽,令人不寒而栗。 白晓晴环视了一下四周,慎重确认道:“就是这里了!” 对于白晓晴的情报三人如今都不再怀疑。一路走来他们遇见过不少莫名其妙陷落的沙丘,那浩荡黄沙瞬间凹陷出一个个黑洞的情景看得众人心惊胆战,仿佛地底潜藏着一只巨大的凶兽,正贪婪地张着血盆大口一点点吞噬着地面!多亏白晓晴带领的路线精准无误,才让大家有惊无险。 萧君祈率先走上前,在老歪脖树旁查探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之处,不由出声问道:“这里似乎没有机关,我们是不是弄错了?” 唐倾墨也随之走到树边检查了一番树身,亦毫无所察。 “既然找不到,那我们不如回去?”司空冼奇兴高采烈地就要打道回府。 白晓晴一把揪住他的腰带,却仰头观察起天色,嘴唇微动,“再等一会,快了。” 三人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仍是耐心等了起来。没过多久,他们果然听到一些轻微的沙沙声,接着脚下的地面就开始不停震颤,随着震颤越来越剧烈,四人都感觉到足底所踏沙砾在逐渐下沉。 “小心!这里也要陷下去了!”萧君祈情急之下大喊了一句,身形却迅速移至倾墨身旁,抱住她的细腰闪电般掠上老歪脖树。将师傅在树上安置好后,他又一刻不停地跃下树枝,抓起离得最近的白晓晴就往树上送。 司空冼奇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动惊得懵了一阵,但好在他身手快,愣是赶在最后一层黄沙陷空之前飞身上了树。 此时,挂在歪脖树上的四人均有些后怕地低着头,俯视身下仿佛近在咫尺的硕大黑洞,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这树根系发达才未随沙一同陷落。 “果然如此!”很快就适应现状的白晓晴忽然眼睛一亮,咯咯地笑了起来。 “白晓晴你又犯什么病?眼下这种状况很好笑吗?”司空冼奇一边瞪着眼睛破口大骂,一边又小心翼翼地往树顶挪了挪。他就知道跟着这疯丫头来准没好事! 可白晓晴全然不以为意,反倒转过头来笑嘻嘻地朝司空道:“小奇奇,入口我找到了,现在该轮到你出场了!” 倾墨和君祈听她这话的意思,暗自猜测:莫非树下的黑洞就是血煞秘境的入口? “啊?”司空呆呆地觑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黑洞,心口突地一跳,立马反对道:“这下面都不知道有多深你就让我下去?是嫌我命太长了吗?” 白晓晴却事不关己地淡定回道:“放心,下面肯定还有刚落下去的沙子垫底,摔不死人。更何况凭你的轻功,即便从几十丈高的楼顶上摔下来也是无妨的。” 某妖孽闻言气得牙根痒痒,直想冲上去咬她一口泄愤! 也不知白晓晴是否良心发现自己这样赤裸裸地谋杀亲夫有违江湖道义,她突然又伸手从随身行囊里掏出一样物事,直直扔给还在头冒青烟的未婚夫,“戴上这个进去,动作要快,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司空冼奇下意识地接过一看,竟然是一张白色面具,他不由奇道:“这玩意有何用?” “遮脸。”白晓晴言简意赅。 司空被噎了一噎,却还是听话地戴上了。这白魔头从小到大虽说没少欺负他,但到底俩人还是青梅竹马,她也从未真的害过他,再说此地陌生诡异,还是照她说的做为妙。 “东西取到之后仍要回此位置,记住,若是被发现了,打不过就跑!”白晓晴终是含蓄地寄予了一点关心。 司空冼奇白了她一眼,意思是“还须你说?”身形一转就要腾跃而下,却又突然被唐倾墨叫住了。 “采花贼,带上这个!若是真遇上难缠的对手,就使用瓶中粉末让其晕迷,好争取脱逃时间。”倾墨递给他一个白瓷小瓶,交代了用法才放他走。 萧君祈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他,便只对他诚恳地说了一句话:“司空,若实在无所获也不必强求,务必保证自己平安回来。” 司空冼奇听了这话才觉颇为受用,不过他又有几分奇怪,这些人怎么都用那种“请多保重”的眼神看着自己?像是就要生离死别似的,这任务不是据说很简单吗? 甩甩辫子不理会他们怪异的目光,神气活现的摘星神偷终于施展起他的绝世轻功,轻如羽毛又快若疾风地落入树下的黑洞中。 司空冼奇甫一落下便感到丝丝清凉的空气灌入口鼻,心中暗暗称奇:这地底下的空气竟也能如此新鲜,当真奇特!直到轻飘飘地踩到地底,他才总算放下一颗心,白晓晴所言不虚,这地底果然铺了很厚的软沙。 粗略张望了一下四周环境,他除了见到满地沙子和封闭的环形墙面外,就只有一扇黑色方门静静矗立在正前方。漆黑的门环像一双从门里伸出的戴着黑玉镯子的手腕,仿佛在邀请来人进入。 司空毫不犹豫地笔直前行来到门前,方门并未设锁,他便直接推开门扉走进去了。 谁知刚一推开门,入目之处都还是一片黑,两侧的墙壁就开始咯咯作响,好像牙齿摩擦的声音,让人听来诡异非常。司空冼奇陡然一个激灵,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一只巨大怪物的口腔里,吓得他转身就要往回跑。 可身后的门却突然紧紧关上了! “该死!白晓晴我跟你没完!”司空低低咒骂一声,立刻动身开始寻找其它出路。 0 _0 第72章 偷出个美人 他隐隐感觉四周的墙壁在动,准确来说,是在快速旋转!可惜此地的墙壁同样也呈一个圆环形,几乎处处都一样,加之此地空间内光线昏暗,让他难以看清晰。眼前一花,司空恍然间好像看见了另一扇黑色方门从眼前掠过。 “就是它了!”司空冼奇纵身一跃,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那扇一闪而过的方门。 足尖如蜻蜓点水般轻巧掠过墙面,连一丝墙灰都未带起。利用墙体旋转的速度让他更快地飞檐走壁,几步之间他便来到那扇方门的门口。打开门略微伸头一探,司空冼奇的黑色身影就如鬼魅一般倏然钻了进去。 一进门,面前就出现了一条狭窄的隧道,漆黑的隧道两侧每隔一段便点了一盏烛火,倒也勉强看得清路面。走出隧道后,视野豁然开朗,只见一间极为宽敞的大厅兀然展现在眼前,厅内摆放着一排排以一种不知名的蓝色玉石雕琢而成的架几案。架上陈列着各色物品,有品种多样的武器,还有珍贵稀奇的药材,甚至连日常用品也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过司空此时可没有闲心看那些东西,因为厅中几个同样身穿黑衣戴着白面具的人正从架几旁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毛骨悚然。他觉得很奇怪,自己的脚步声明明极轻微,这些人是如何注意到的? “你是哪位星主手下的?动作这样慢?不怕受罚吗?”一人突然问道。 “我……”司空冼奇紧张至极,面具下手心里全是汗。 那人似乎嫌他回复太慢,直接走上前就要来揪他的衣领。吓得司空连忙躲开,急急地往旁边一侧逃窜。可那人偏偏就追着他不放,情急之下司空冼奇只好躲入一扇宽大的门中,一进门就立刻关门上了锁。 然而先前对他穷追不舍的黑衣人却突然不再前进了,反倒有些灰溜溜地走了开,嘴里还颇为嫉妒地念叨着:“居然是紫微星主的人,难怪这般傲慢。素闻新任紫微时常纵容下属,没想到是真的。” 门内的司空冼奇却听不懂他的话,只是见他并未再追便长舒了一口大气,摘下面具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开始观察起屋内情况。 房间很大,摆设却很简单,依旧摆着那种蓝色玉石所做的桌案,旁边还整齐列着几张配套的矮凳。垂落地面的冰蓝色纱帐散出一股清凉的味道,似乎还含着一缕浅浅的女儿香。纱帐后隐约透出一扇画着祥云的屏风,却不知屏风另一边又有怎样的风景。 司空冼奇估摸了一下时间,似乎离一炷香之期也快到了,他必须赶紧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带回去。于是他踮起脚尖,尽量放轻步子往屏风处寻去。 “谁?”就在他刚刚掀开纱帐时,一声清冷的女音却突兀地响起在空旷的房间中。 司空脚步猛地一顿,内心骇然道:糟了,屏风后面有人! 眼看那人就要从里面出来了,他也来不及找地方躲,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掏出唐倾墨给他的瓷瓶,取出瓶中粉末,身体紧贴屏风一侧,待里面那人刚一露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其洒去! “唔!”来人甚至尚未看清下毒者的样貌,便立刻失去意识、倒地昏迷。 司空冼奇暗松一口气,轻轻用脚尖碰了碰那人的黑衣,发现并无动静,这才大着胆子往屏风后探去,谁知这一看他又是一惊地上躺着的黑衣人,竟然是个女人! 他之所以能看清她的面貌,是因为这女杀手并未蒙面,只是将那张白色面具随意往头上一推,似是刚卸下不久。而且她的脸色很不好,不知是否受伤了。 司空没工夫搭理她,而是绕过她如狂风扫落叶般在屏风后的隔间里搜索了一番。可惜的是,除了一张床和一些伤药外,他甚至连女儿家常用的胭脂水粉都没见到!不过可喜的是,他发现了一扇洞开的小门,门里似乎通往某个密道,说不定可以从这里溜出去! “白魔头也不说清楚点,到底要我找什么特别的东西?这里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嘛!”司空神偷嘴上抱怨了几句,目光却情不自禁转移到了那晕迷的女杀手身上。 白晓晴说若是找不着东西就从人身上着手,那带这个回去应该就能交差了? 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女子的面容,满意地点点头,便直接把人扛上肩,顺着那扇小门离开了房间。 此时距一炷香的时间已然很近,让在黑洞外等候他的人不免有些心焦起来。 “采花贼怎么还不出来?难道他还是被抓了吗?”唐倾墨绕着洞口烦躁地踱来踱去,也不知这已是多少圈了。 萧君祈终于还是忍不住,迈步上前主动道:“还是我下去看看!” 说着他就要往下跳,却又被倾墨一把拉了回来,恶狠狠地瞪着他,语气不容置喙,“孽徒,为师准了吗?你给我老实呆在这!” “师傅,司空眼下生死未卜,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君祈着急地向她劝道。 “那也不是不懂机关的你去!为师还没死呢,等我失败了你再来替我们收尸!”倾墨怒斥回他,自己却径直往洞口边缘走去。 君祈一听更急了,赶紧把她拉回来,两人就地争执起来。 一旁站着的白晓晴却丝毫没有半分心急的样子,正一边掐算着时间一边围观师徒俩吵架,好不悠闲! 倾墨见了奇怪,不由问她道:“你都不担心你的未婚夫吗?” 白晓晴却答得漫不经心,“有什么可担心的?小奇奇的运气远比你们想象的好。” 唐倾墨忽腾起怒火,责骂道:“人命能靠运气保证吗?你这女人真是铁石心肠!” 白晓晴不置可否,脚下却挪远了几步,淡淡提醒道:“入口要关闭了,不站远点小心一会受波及哦。” “你说什么?”倾墨刚要继续跟她争辩,却忽然感到脚下沙地一阵颤动,似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在摩擦着快速上升。 “师傅快离开这!”君祈见势不对,立马揽过她往远处跃去。 之前平静的黑洞突然猛烈震颤起来,须臾之间便扬起大量黄沙。只见黑洞周围一片沙尘弥漫,但在这尘土飞扬之中,似乎还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黑影。 不多久后,暴走的沙尘渐渐沉落下来,沙地再度恢复了平静,只是原先陷出黑洞之处竟奇迹般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块重新被填满的沙土上瞬间多出了一个人,正是刚好离开了一炷香时间的司空冼奇。 “咳咳咳咳……”神出鬼没的摘星神偷这下子可谓是狼狈不堪,满头满脸都是沙子,一身黑衣近乎被掩盖成黄色。 “是司空!” “采花贼!” “小奇奇,你掐的时间可真准!” “咳……你还、咳咳……有脸说!”司空冼奇话都说不利索,看向白晓晴的眼神却如他的双刀般冷芒毕露。 白晓晴连忙赔上笑脸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看得出来这趟任务让小奇奇你受苦了,不过这个……情报有误也是难免的事嘛!” 司空冼奇满眼不信地撇开脸,都懒得再揭穿她了,索性一心一意地咳起来。 “你还好?”萧君祈雪中送炭地给他递过水囊,这才总算让他缓过了气。 “怎么样?有收获吗?”唐倾墨迫不及待想看他带回来的成果。 司空冼奇还在喝水,仅伸出他修长的玉手往右下方一指,众人这才注意到沙地里还有东西。 好不容易把东西刨出来,上前仔细一瞧,三人却齐齐都是一愣! 一时间寂静的荒冢里只有某人咕嘟咕嘟的喝水声。 安静良久,倾墨才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对司空冼奇黑着脸确定道:“你果然是披着神偷外衣的采花贼!” 0_0 00 第73章 突如其来的晕倒 唐倾墨会这么想也不奇怪,因为他带回来的这所谓“东西”是个女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女人!虽然眼下有些狼狈不堪,但从她绝美惊艳的面容和玲珑曼妙的身段来看,却是任何人都能一眼判断出,这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咕嘟咕嘟声终于停止了,司空冼奇一脸不高兴地盯着她道:“不许侮辱我的职业!这不就是你们要我偷的东西吗?” 白晓晴同样黑着一张脸,阴测测地问:“这‘东西’哪一点符合我的描述了?” “你不是让我找特别的东西嘛?我转了一圈就只发现她比较特别,至少她是唯一一个没有戴面具的!”司空答得振振有词。 “……”白晓晴忍了,“标志性呢?” “挺标致的呀!” “……”白晓晴抓狂,“能说明问题?” “等她醒来应该挺能说的!” “……”白晓晴彻底无语了。 司空冼奇猛然发现她神色不对,立马警惕地后退一大步,紧张道:“喂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是你自己说找不到特别的东西就从人身上着手的!” 白晓晴饱含悔恨地注视了他一眼,颓丧地反省:千算万算她还是算漏了一招,就是千不该万不该选了猪一样的队友!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制造的机会这样轻易地毁于一旦,她就郁闷得想死。 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白晓晴身一僵头一栽,立扑……讣? 倾墨一副“我就知道他靠不住”的样子,试想一个眼中只把破铜烂铁当宝贝的神偷能拿回来什么好玩意?本来她也不抱多大希望,所以这会倒也没太失望。 但君祈却是脸上显出几分遗憾,不过他很快便释然了。若如此容易就被人找到秘密信物,那就不像是诡异莫测的血煞盟了。 谁知一直僵着身子装死的白晓晴突然又回光返照了,好像还打算再自我补救一下,于是她对着那已经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女杀手就上下其手。 “喂喂喂,初次见面就对人家动手动脚,有失你白家的脸面啊!”司空对她的暴行有点看不过去了。 “我们搞情报工作的,要脸面做什么?”白晓晴回得理所当然。 可惜搜查了半天,她也没找出那女人身上有什么像身份信物的东西。无奈地叹了口气,眼见天际已经泛起红光,白晓晴自知今日是再无希望了,干脆招呼大家启程回去。 然而临走之际,该如何处置地上尚在昏迷之中的女杀手却成了一个棘手问题,这问题可大可小,就看他们够不够狠心了。 唐倾墨觉得就丢在此地为好,反正她也没见到司空的脸,这女人又与他们无冤无仇,没必要亲自对她下狠手。 司空冼奇也持同样意见,这法子最快捷方便,总之只要能让他早点回家怎么都好。 白晓晴却认为还是斩草除根比较安心,万一这血煞盟的女杀手没死,被她知晓了今日之事,日后死的就是他们几个了! 然而这个提议遭到了萧君祈的强烈反对,他坚持要把人带回去疗伤。不管怎么说这个女人如今会变成眼下的虚弱样子都是他们造成的,若是弃之不理,她很可能会死在这可怕的沙尘里!而他是绝不会坐视这种事在自己眼前发生的。 众人争论了许久,当等得早已心急的车夫远远望见他们时,却惊讶地发现原本的四人队伍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看到车夫诧异的目光,倾墨只能苦笑。她对此结果早有所料,深知自家徒弟一旦倔强较起真来,倒真是有几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逆天气魄!就连最擅长软硬兼施迫人妥协的白晓晴,都不得不对他让步屈服。 回到城中客栈后,君祈便去请了大夫来替那奄奄一息的女子治疗。但出人意料的是,那大夫给她诊完脉后,却是一副疑惑讶异的神情,连连说着“这脉相奇怪非常,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云云。直到临走时他也只给开了治皮外伤的药,却对那女子体内诡异的病症束手无策。 唐倾墨见了好奇,就也伸手去探她的腕脉,谁知这一探连她也吓了一跳! 先不提那脉相几乎是静止凝滞的诡异,单单那只手腕上的刺骨冰凉就让她险些以为这女子已是死人了,可从其微弱的气息来看,她却的的确确是还活着的。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恍惚觉得这女子身上散发出的冰寒气息有些似曾相识,似乎……徒弟身上的味道也是这般清冽,只不过要浅淡得多了。 倾墨摇了摇头,想甩掉脑袋里莫名其妙的想法。他们怎么可能相似呢?这两个人明明毫无交集,相貌和门派也大相径庭,不可能有什么关系的。但她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要浮出水面了一样。 她看着床上躺着的美人,内心不由自主地泛起忧虑,直觉她会是那件事情的导火索,便扯了君祈的袖子劝道:“徒弟,她这病恐怕治不好了,我们还是赶紧把她送走!” 可萧君祈哪里肯见死不救,就算她是冷血无情的杀手,却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任何人都有生存下去的权利。他也相信这世上很多人都是走投无路才会从事那些不堪的职业,人们不应该因此就否定他们的人生,何况这女子才约摸不到二十岁,还很年轻,她应该还有很长的一段缤纷人生尚未展开。 “师傅别着急,再等等看,她还有呼吸。若是她真的撑不过去,那时我会妥善处理的。”君祈柔声细语地安抚,希望她能暂且放宽心。 然而白晓晴不知何时竟也出现在了门口,难得地大力拥护唐倾墨的决定,“我也赞成立刻送她走,不对,还是杀掉比较好!血煞盟的杀手绝不能被人见到真面目,即便我们不杀她,等她醒后也一定会来杀我们!”她的眼中瞬间充满杀意,袖口一抬便滑出了那支翠绿的玉笛。 “住手!我不会让你杀她,也不会让她伤害你们,所有后果由我一人承担!”萧君祈目光清澈而笃定,既然他做出了承诺,就一定会兑现它。 “呵,大言不惭,我凭什么信你?”白晓晴对他让步过一次,这次绝不能再让错误扩大下去。片刻间玉笛已经到了她的唇边,阵阵高亢的笛声铿锵而出,一波波注满内力的音浪向那床上的虚弱美人袭去。 这激越的笛音不仅让床上的美人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丝丝鲜血,连一旁的唐倾墨都受到了波及,耳膜被刺激得生疼,身体里的内力也开始紊乱,引得她胸口发闷。 萧君祈见此也顾不得再同她讲理,直接冲上前强行夺取白晓晴的玉笛,一时间二人竟以武力交手起来。白晓晴身姿灵巧,得心应手地运起轻功与少年周旋起来,随着她的轻盈动作带起一片渺渺青影,上下腾跃、衣袂翻飞,口中笛音却仍连绵不绝地吐出,仿佛她腹中的气息永远也耗之不尽般。 从事情报工作之人,轻功都不会差。白沐既是江湖最大的情报组织“翳”的首领,他的轻功自然不弱,而白晓晴更是继承了她爹的衣钵,将白家的“霁云弄影”轻功施展得出神入化,身影飘忽莫定,即便是武功高强的萧君祈要抓她也丝毫不易。加之他离得太近,白晓晴吹出的攻击性笛音就在他耳边响起,对萧君祈也是影响不小,让他体内气血翻涌不止。 君祈瞥见床上女子脸色已然苍白如纸,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他不敢再顾忌下手轻重,使出全力就朝白晓晴右腕上一掌劈去! 只听“叮!”一声脆响,却是白晓晴手中玉笛应声落地,而她也正捂着手腕龇牙咧嘴,似乎被误伤了经脉,一时疼痛难忍。 “对、对不起……”萧君祈见她额头开始冒汗,暗自懊恼自己下手过重。但在那种危急情势下他却又无可奈何,唯有此举才能阻止她继续吹笛。 白晓晴神色愠怒,刚要开口叱他,然而面前少年却突然毫无预兆地直直倒下去了,反倒把她惊了一跳! _0 00 第74章 猝不及防的威胁 “徒弟!”唐倾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着了,连忙飞身而至,却见刚刚还好好的萧君祈此时正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她立刻回头对白晓晴怒目而视,“你对他做了什么?!” 白晓晴还在纳闷呢,明明是他伤了她好不好!怎么他自己反倒晕过去了? “你方才也见到了,是你徒弟先对我动的手,我可没本事把他怎么样!” 倾墨定了定神,这才能稍微冷静思考一些。的确,徒弟刚刚是自己突然晕倒的,可是一向体质强健的他怎会一下子虚弱至此?她伸出手去探他的脉,脉相居然异常混乱,好像他体内有股霸道的气息正在叫嚣发狂。 她不知道这股气息从何而来,但眼下无论如何得先让他安定下来才行。于是她费力将君祈从地上抬起,又唤了司空来帮忙,好不容易将他送入另一间房躺下。倾墨点燃了许久未用的安宁香,只希望它能再作用,让少年体内暴动的力量暂时平稳下来。 趁唐倾墨在房中守着她徒弟,司空冼奇便一把拽了白晓晴到院中问来龙去脉。 这家“缘来客栈”是白晓晴带他们来的,也是“翳”在陇南设立的其中一个隐蔽据点,从外表看这里似是地处偏远的一间冷清客栈,其实内部却别有洞天。他们所住的这处清净小苑,便是被客栈和周围一片古老房屋隔绝在中心的秘密存在,除了“翳”的内部人员,无人知晓此地位置。而更令人惊叹的是,包括客栈和古屋在内的一大片区域里,所住居民全都是“翳”的情报线人,连萧君祈请来的大夫都不例外,当然,这些情况白晓晴并未告诉他们。 “喂白魔头,你是使了什么花招把君祈那小子撂倒的?他的武功可比你高出不少!”小奇奇这个天真的孩子居然还一脸兴奋,八成以为白晓晴是在跟他闹着玩呢。 还沉浸在思索中的白晓晴闻言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说:“都这么大人了,想法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幼稚!”不过她也想不明白萧君祈为何会突然晕倒,一路走来他都是神气活现的,丝毫没有生病的迹象,怎么一遇上那个女杀手就不对劲了呢? 想到这里她就怀疑起那个女人来,于是她也不理司空,径直朝女杀手所睡的房间走去。可当她刚进入内室时,却是直直僵在当场,因为片刻前还躺在床上的女人,此刻竟然失踪了! 司空冼奇是自个跟着她进屋的,却看见白晓晴刚踏进门没两步就不动了,心里还在奇怪,但转眼就发现床上空了,把他也吓得不轻。 “白、白晓晴,那女人不是快死了吗?这、这会不会是诈尸啊?”司空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想来是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离奇的情形。 白晓晴才不会相信那些装神弄鬼的荒唐故事,她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血煞盟的女杀手刚刚苏醒了!不,或者说她一直就是醒着的! 眼中寒光一闪,她立刻给周围“翳”的线人们传信,命他们全部加强巡查,一旦发现什么风吹草动,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人解决了! 绝对不能让她逃回去告密! 小苑外墙角一隅。 南宫尘月将身子贴紧墙壁,气息内敛,视线却一直密切注视周围动静。尽管全身无处不痛,但她却仍死死咬着牙苦撑,只因她心里清楚,一旦被人发现抓回去,等着她的必定是死路一条! “二十三、二十四……”心中默算着人数,从她逃出来到现在,这已经是她发现的第二十四个搜查者了。或许外面还有更多的数量,而以她眼下的状态,根本无力破解如此严密的防卫。 南宫尘月苦涩一笑,难道这里就是她的丧命之所了?堂堂血煞盟排位第一的杀手“紫微”,竟会沦落到被人活生生迷晕抓走,如今又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甚至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种不知名的地方!若是让组织里其他同伴知晓,恐怕他们会幸灾乐祸至极。 可恨世间命运何其难测!偏偏她的“寒衰期”竟在她出任务时到来,她连抵抗体内寒气都极困难,却还拼着一口气取了那个目标高手的性命。好不容易拖着极度虚弱的身体回到血煞秘境,她甚至还来不及服药压制,居然就被人在自己房中暗算了! 若是在平时,她怎么可能连有人进屋都察觉不到?但体内寒流的爆发太霸道了,她的感官直到现在还不如平日里一半敏锐,全身皮肤如同被万千根冰针狠扎一般痛楚,别说与人交战了,就连动一下都几乎要了她的命。若不是如此,她也不至于忍到现在才逃出来,早在那诡异的笛声响起时她就能反抗了。 玉手轻抬,摸到发上的蓝色羽翼头饰,南宫尘月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难道,真的要找他求救吗? 她的朋友不多,杀手本就应该是独来独往的,然而她所信赖的几个伙伴恰好此时都有任务,如今唯一能来帮她的,只有她最不愿求助的那个人了。 颤抖着指尖摘下那只漂亮的羽翼,南宫尘月凝望着它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放弃了求助的念头。与其被那个恶魔所救,她还不如死了痛快! 南宫尘月骤然眼神一凛,竟是视死如归般地往小苑内腾身跃去。 月亮已升至半空了,但天空中浓厚的乌云却久久未散,紧紧纠缠着高悬的明月,阻止那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令整个夜空下的气氛都显得紧张起来。 人影逡巡,树影婆娑,窗外的影儿在竞相追逐摇曳,而窗内的人儿却丝毫也未察觉。唐倾墨已经守了两个时辰了,可床上的少年一直没有醒转,让她等得心焦气燥。忍不住感到口渴,她便起身去窗边桌案上取茶水。谁知刚一到得桌边,五根快如鬼影般的纤纤玉指就倏然从窗外猛袭而入,一把掐住了她娇嫩的粉颈。 “别轻举妄动,照我说的做!” 清冷的女音在耳边响起,一切都是在转瞬之间发生,让唐倾墨猝不及防。 00 0 第75章 交换条件 虽然心下有些惊慌,但倾墨的脑中却在快速运转,一眼瞥见掐住自己的玉白手腕,唐倾墨强自冷静地试探道:“你是……那个女杀手?” “再敢妄言一句,你的脖子就会断了。”倾墨脖子上的那只玉手逐渐加大了手劲。 唐倾墨不再言语,娇柔如雪的肌肤上已经被勒出了几道红痕,她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窗外的人影终于闪了进来,正是被司空冼奇“偷”来的那个美人。她的面具早在其昏迷时就被白晓晴收走了,所以此时倾墨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脸,朦的胧月光笼在她的身上,将那绝美的脸庞衬托得更加惊艳。 肌肤如上好的羊脂玉般光滑白皙,高挺的琼鼻像镜面般倒映着皎洁的月光,朱唇嫣红饱满仿佛清晨待采的玫瑰。娥眉细长如柳,凤目拥水含冰,那样精致绝伦的眉眼,若是神情能再柔媚些,真不知要夺走多少男子的心! 可惜那眉眼的主人此时正冷冰冰地看着她,倾墨觉得那张脸即使再美也没有心思欣赏了。 “你最好少耍花样,乖乖跟我走!”南宫尘月不带感情地丢下这一句,手中更加无情地掐着她的脖子往房门口走去。 唐倾墨哪里受过这种压迫,她此刻只觉憋了一肚子火,直想全撒到面前这傲慢女人身上!以她的脾气自然忍不得,趁南宫尘月刚一转身的空当,倾墨长指骤然伸出,一手抓向脖子上的钳制,另一手则直直攻向对方后心! 但南宫尘月却反应极快,瞬间松手避开她带毒的指甲,又闪电般抖出袖中匕首,手臂一弯便用匕首挡住后心,眨眼间就破解了倾墨的攻击。 唐倾墨差点收招不及,好不容易才在指尖撞上锋芒之前止住攻势,而对方的另一只匕首却趁机袭来,带着风声刺向她的胸口!倾墨大惊,连忙侧身避开,哪知这举动竟正中南宫尘月的下怀,故而当她甫一站稳,颈边就多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之前那致命的一招不过是吓唬她的,这把匕首的威胁才是南宫尘月的真正目的。 “老实点,否则杀了你!”南宫尘月的声音冷如腊月寒霜。 谁知与此同时,她的耳边竟也响起了同样带着冷意的声音。 “放开她,否则你也会死!” 南宫尘月猛然一惊,她的颈边刹那间也多了一件兵器,只不过是一把黑剑。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突然出现的白衣少年,不知道他是何时醒来的,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接近她的! 不过南宫尘月可不会如此轻易就屈服,她毫无惧意地回敬道:“那就看谁的动作快了!”话刚说完,随即她手腕稍抬,猛一用力,就要朝唐倾墨的脖颈刺下去。 萧君祈瞳孔猛一骤缩,手中迅速将长剑一转,绕过她的颈项,剑锋狠狠撞击在那只正要行凶的匕首上,将其攻击方向撞得偏离轨道。在千钧一发之际,总算将倾墨解救出了险境。 唐倾墨反应亦不慢,就势一躲,便逃出了匕首的攻击范围。 “徒弟!抓住她!”她也是才发现君祈醒了,虽然心中为之喜悦,但此时此刻她也没忘了重点。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二人已经过了数十招,然局势几乎完全是一边倒。南宫尘月被萧君祈的剑压制得步步后退,她感到全身仅剩的力气已经快要枯竭了,而一股股锥心刺骨的寒意正迅速侵入她的五脏六腑。 终于,她的匕首被他的剑弹开,眼看那锐利无比的剑气就要划开她的大动脉,她却已然无力抵抗,只能默默悲叹一声,轻轻闭上眼,认命地等待那柄势如破竹的黑剑刺穿她的喉咙。 可惜,她没有等到想象中的疼痛,也没有听见鲜血喷涌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睛,她却只对上了一双比山间幽泉还要清澈的眸子。剑已回鞘,面前少年正带着善意的目光望向她,眉眼间蕴着温润如水的月光。 “我不想伤害你,如果你能放下敌意,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少年的嗓音如他的眼神一般温润而干净,似有一种能卸人心防的魔力。 南宫尘月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似乎在确认他是否在开玩笑。他们费尽力气把她抓到这里来,又派了那么多人看守防范,难道只是想跟她做朋友? 唐倾墨也感到很不可理喻,徒弟这是昏迷刚醒脑子还糊涂着?这女人刚才是要杀她,他还想着同她化敌为友? 然而萧君祈的脸上却未有半点戏谑之色,只是继续冷静地说道:“方才那一招若是你有意杀人,只需轻轻一划就能瞬间毙命,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可你却选择了看似更狠实则更慢的劈刺手法。一名经验丰富的杀手,不可能会犯这种小错误。” 南宫尘月闻言暗自吃惊,他竟然看出来了?但他没有说错,她刚刚是故意放过那姑娘,不过她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让他感激,而是她希望自己能不再背负杀手的身份死去。 “廉贞,你还不够狠心,所以你就只能永远做我的俘虏,到死为止!” 魔鬼的声音至今还萦绕在她的耳边,那是她一辈子的梦魇。 绝美的脸上仍旧保持着冰霜一般无动于衷的表情,南宫尘月有些木然地问道:“所以你现在是打算报恩?还是……另有所图?” 萧君祈听见这话愣了一瞬,看见她毫不信任的目光,他垂眸想了想,半真半假地回答:“我需要你帮我在血煞盟找一个人。” “徒弟,你是想……”唐倾墨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想通过她获取张药师的消息。可是,这女人可信吗?这办法可行吗? 君祈偏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笑,又朝南宫尘月笃定道:“如果你愿意帮忙,我可以送你平安离开。” “你不怕死吗?”南宫尘月并未直接给他答复,却突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因为见过血煞盟杀手真面目的人,全都得死,而死亡期限就在她离开之前。 君祈坦荡地直视她,“如果仅我一人,萧君祈不怕!”说完这一句,他转而又将极温柔的目光投向身边的娇艳少女,“可现在不行,我还有必须要保护的人。” 倾墨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抬眼向他望去,只觉心里满满的都是暖意。 南宫尘月看着面前温馨的一幕,突然泛起一丝羡慕,心里却又没来由感到空落落的。这种美好的感情,她是永远不可能享受到的。不过眼下权衡利弊,她除了答应他的条件没有其它选择,她现在太虚弱了,必须寻求庇护,哪怕这个庇护者不久后将会死在她手中。 “好,我帮你找人,但至于最后谁死谁生,便各凭本事。”南宫尘月的声音清冷依旧。 “那就多谢了!不过我一定会保护好我的朋友。”君祈对她感激一笑,但他的笑容里却多了几分不明意味。 然而当君祈和倾墨描述了一番张药师的相貌习惯后,南宫尘月却对此人并无印象。不过也是因她一直独来独往惯了,虽说同在血煞盟,但其内众多杀手她总共也不识得几人。 “虽然我不认识,但我知晓有一个人肯定能认全所有杀手。”南宫尘月想了想道。 “什么人?”师徒俩异口同声地问。 “我们的领袖,掌管血煞盟上千号杀手的授命者‘兑’。” “‘兑’?这也算是名字吗?”倾墨听着奇怪。 “不,只是代号,血煞盟的杀手从不使用真名,就如我的代号是‘紫微’一样。” “这些代号似乎很特别,有何意义吗?”君祈也不由好奇起来。 “血煞盟的杀手代号都是以星曜命名的,十四个最强杀手也依次排位,分别代表紫微斗数中的十四颗主星。” “那你岂不是十四个金牌杀手里最厉害的那个?”唐倾墨对这些玄妙相术倒是有些了解,因为唐门的机关巧术也是蕴藏了其中的吉凶变化之道,所以她听着也明白得很。 南宫尘月沉默了一会,却只答了三个字“我不是。” (注:紫微斗数十四主星为紫微、贪狼、破军、七杀、天相、天机、天同、天梁、天府、武曲、太阳、太阴、巨门、廉贞。十四杀手的排位姑且就以此顺序为准,由前到后强悍程度依次递减。) 00 0 第77章 幽灵玉 这时,白晓晴忽然闪身而至,一边拉着司空往外走一边提醒他道:“嘛~虽说没有变成鬼,不过依然挺危险的,小奇奇我们还是离她远一点为妙!听说东厢池畔的山茶花开得正艳,我带你去看看呐!”说完她又斜着眼睛望萧君祈,意有所指,“但是某些人可得履行承诺,好好看管你邀来的客人,最好是寸步不离。” 这话在唐倾墨听来又有些不是滋味,她不由蹙了眉,神色不悦道:“用不着你提醒,我会和徒弟共同看好她的。” 闻听此言白晓晴顿时一拍脑门,朝她挤眉弄眼道:“啊差点忘了,我劝你也跟我们一起来,令徒可不一定愿意你在此打扰他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唐倾墨口气更加不善了。 可还没等她回话,萧君祈便先一步开口了,“师傅,你跟他们去,徒儿自己可以应付。” 倾墨猛地回过头看他,满脸惊疑之色。为什么?他竟要赶她走? 目光转移至旁边另一个人身上,看着那张足以倾倒众生的绝色容颜,倾墨心中不禁生出几分警觉来。 难不成徒弟是看上这初识不久的美人了? “我不走!”唐倾墨倔强地咬唇抗议,她才不放心这俩人单独待在一起。 白晓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嘻嘻直笑,转头抛给君祈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自顾领着司空冼奇走了,口中还不忘幸灾乐祸道:“还是等你们协商好了再来,反正池边的花儿跑不掉,不过佳人怒了,那可是会跑的呀!” 结果又是在君祈万般哄千般劝地解释下,某个怒意稍歇的佳人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暂时跟着白晓晴他们离开了。 南宫尘月冷眼看着刚好不容易送走师傅、还在吁气抹汗的狼狈少年,忍不住出言讽刺道:“看样子,你还真够宝贝你这个任性师傅的!” 萧君祈伸袖抹去额上的薄汗,俊美的脸上却绽出一个温暖如春的幸福笑容来,“师傅她就是这样率性爽直才可爱,只是也正因如此,才总是让人时刻担心呢。” 而就是这样简单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却直直击入了南宫尘月的内心深处,甚至让她蓦然感到一丝久违的哀痛。 “担心”这个词,她有多久未曾听过了? 美丽的凤眸渐渐低垂下来,卷翘的长睫在簌簌轻颤,南宫尘月第一次开始思考一些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她被悄悄带到这里来,是否有人注意到呢?若是有人发现她不见了,他们又会否为她担心?假如她真的死在这里,又会不会有人为她伤心难过呢? 然而她找不到答案,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关心和在意,所以她便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了。她曾经也天真地以为自己有过依靠,可那个她唯一信任依赖的人,却给了她一辈子也不愿回想起的噩梦,也让她从此由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单纯女孩,蜕变成了现在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杀手。 就在南宫尘月正呆愣出神的时候,一声轻唤却把她重又拉回现实。 “紫微?” “啊?”她的眼中还有点茫然。 君祈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似报复般的揶揄道:“杀手都喜欢发呆吗?那他们是如何在发呆时防止敌人偷袭的?” 听出他语中的调侃,南宫尘月竟然罕见地羞红了脸。那冷若冰霜的玉白面容上,刹那间浮起两片红霞,宛如一尘不染的明净水塘中忽游来两尾红鳞小鲤,煞是艳光四射、灼灼逼人。 就连定力甚佳的萧君祈都忍不住看呆了一瞬,心中却想到:原来这世上还有能与师傅相提并论的美人,他倒是从来不察。不过,还是师傅脸红的时候比较娇俏可爱。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只顷刻间南宫尘月便恢复了一贯的冰冷神色,脸上娇媚的红霞也瞬间消散不见。她也不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道:“你把他们都支开,是想问我什么?” 见她直言提起,君祈也不打算绕弯了,干脆地问道:“你已经察觉到了?我身上的气息,和你的一样。” 南宫尘月微带掩饰地垂了眸,但却诚实地点了点头。 若是其他人可能很难察觉到,但对于感官灵敏于常人数倍的血煞盟杀手来说,尽管只有微乎其微的一丁点味道,他们也能立刻识别出来。这气味他们太熟悉了,即便是尚在衰弱期间感知能力下降的南宫尘月,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肯定,这就是独属于南宫一族的气息。 但让她不解的是,面前这个陌生的少年怎么会有和自己类似的味道?她很肯定,他不是血煞盟的人。 似乎看出她的困惑,君祈也不瞒她,主动解释道:“第一次在荒冢见到你时我就有所察觉,但那时我并未多想,直至我莫名其妙地晕倒之后,我的感觉好像突然一下变得灵敏了许多,因此也更加确定了这一点。不过我并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你能告诉我么?” 南宫尘月听了他的话略有惊讶,想起那日自己装作昏迷时,少年与那吹笛人大打出手却突然晕倒之事,她就情不自禁问出了口:“你有没有感觉到,体内有一股寒气在经脉血液里流窜,而且无论怎么运气调息都无法将它稳定下来?” 萧君祈闻言也是一惊,她怎会知悉自己身体内的状况? 一见他的表情南宫尘月就明白了,看着他的目光里甚至带了几分怜悯,“原来你也被植入了幽冥血脉。这便是到了寒衰期的症状,依你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还只是‘初衰’。” “什么?你说的这些是何意?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萧君祈满眼的茫然困惑,但他的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安。 南宫尘月奇怪地盯着他,“没人告诉过你吗?是谁交给你幽灵玉和鬼蚁的?” 君祈更加茫然,只能傻傻地继续问道:“那是……什么?” 南宫尘月见他真的完全不明所以,干脆摘下发上别着的蓝色羽翼来,指着它道:“这就是幽灵玉,血煞盟的每个杀手都有,只不过根据个人喜好被雕琢得形态各异,用来作为身份象征和传信工具,难道你没有么?” 一见那只羽翼上莹润的幽蓝玉石,萧君祈便如遭雷击般怔在当场,久久都无法回过神。 这种奇异的蓝色石头,他认识。 何止是认识,这是他每日擦拭、视如珍宝的东西,是过世的娘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0 0 第78章 餐桌树敌 为什么娘会给自己留下幽灵玉做的蓝瓶?这是血煞盟杀手的身份证明!心里的答案明明呼之欲出,萧君祈却抗拒着自己相信。 他的娘亲,这世上最温柔善良的娘亲,怎么可能会是草菅人命的杀手呢? 沉默,仿佛无尽的沉默,连四周流动的风声似乎都静了下来。 南宫尘月没有打破这种沉默,她能理解他现在的矛盾挣扎,因为自己也曾经体会过。有谁能轻易接受自己的身体里,流的是残忍嗜杀的血呢?即使终日活在阴暗里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活,甚至经常徘徊于死亡的边缘苦苦求生,他们做的却是最血腥不堪的事。 没有人会喜欢杀手,她很清楚这一点。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除了痛恨就是恐惧,他们都希望她死,连她自己也忍不住这样盼望过。 少年眸色晦暗,清澈的瞳光仿佛被一滩污泥遮蔽,让人看得心疼。他终于还是沙哑着嗓子开口:“你为何会选择当杀手?” 南宫尘月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不由呆了一下,随即她缓缓低下了头,凄然道:“我没有选择。” 察觉到对方微讶的目光,南宫尘月沉吟了片刻。或许是因为彼此同病相怜,又或许是他眼中那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神色触动了她冰封的心弦,她终是选择对他坦诚。 “我是个孤儿,自五岁起父母过世后我便流落街头,终日只能以乞讨为生。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我身体孱弱熬不过去,差点就被冻死,是南宫家的人把冻僵的我从雪地里捡了回去。他予我温饱、教我武功,甚至给了我新的名字。也是他将家族秘宝幽冥鬼蚁与我的血脉连接在了一起,从此以后我便成了那个神秘家族的一员,和他一起进入了血煞盟。” 南宫尘月举目望向天边,冰雪般的目光竟有所融化,隐约闪动着依恋,纤细的背影与初晨的清冷天光相溶,却透出一抹悲凉。 君祈静静地听完,若有所思,“所以……你是为了报恩?” “起初是的,但后来,是无法脱身。”南宫尘月目光骤寒,似是想起了极端厌恶之事。 “为什么?”君祈有些讶然。 “就因为这特殊的血脉,一旦到了寒衰期,就会生不如死,唯有血煞盟的秘药可以暂时缓解。”南宫尘月刚说着,身体里的寒流仿佛又隐有肆虐的兆头,让她忍不住咬紧了唇。 萧君祈闻言,好像猜到了什么,眸光黯淡下来,嘴唇艰难地蠕动着,“我以后,也会经历你现在的情况?” 南宫尘月幽幽叹了口气,轻点臻首,“嗯,虽然你眼下只是第一次发作,尚能靠自己硬撑,甚至还能获得些好处,但到了第二次第三次,就没那么容易熬过去了。” 苦笑一声,君祈便闭了口不再多言,只是静默着想心事。 然而南宫尘月却突然开口道:“虽然我不知晓你的幽冥血脉从何而来,但既然我们是一类人,你不如跟我回血煞盟,到那时你的问题或许也能迎刃而解。” “代价呢?”君祈抬起头,神色淡淡地直视她,心如明镜。 南宫尘月亦回答得干脆,“杀了其他人。”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不允许你杀人。”萧君祈的语气很坚定。 “怎么?不忍心么?你迟早会经历这些,杀手是不需要感情的。”南宫尘月微嘲道。 “那你呢?就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吗?” 南宫尘月身子陡然一僵,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如果真的没有就好了。 心,就不会继续疼痛下去了。 君祈本还欲再说,却突然耳朵一动,转头望向远处小径。 没过多久,小径上便隐约出现了一个娇俏纤巧的身影。 “师傅,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见着那个娇小的影子,他的脸上才总算再度展露笑颜。 唐倾墨微微一惊,她本是想偷偷回来查探一眼的,看看这两个人有没有背着她做些逾矩之事,没想到徒弟耳朵这么灵,反而先把她抓包了! 不满地撅起嘴,倾墨信口胡诌道:“那两个人太腻歪了,为师秉着‘非礼勿视’之古训,决定还是不打扰他们为妙。” 谁知不远处忽传来一声质疑,“喂!唐倾墨你怎么睁眼说瞎话呢?我们方才赏花赏的好好的,明明是你在那坐立不安才火急火燎赶回来的!” “噗,小奇奇你这就不懂了,唐二小姐向来眼光甚高,那些俗花哪能入她法眼呐?自然还是自己亲手养的家花好看了!”白晓晴笑得一脸暧昧。 唐倾墨突然被司空揭了底,又被白晓晴暗嘲了两句,一下子羞得满面通红,却还偏要嘴硬保住面子,“什、什么?我肚子饿了回来找吃的不行吗?也该吃午饭了!” “不是才刚吃过早饭吗?”某妖孽又毫无眼力见地冒出来找死了。 直到唐倾墨瞪着他的眼中像要喷出火来,他才总算识相地闭了口,又“嗖”的一下躲到他的专属护身符后面去了。 白晓晴转身拍了拍他的脑袋,“我们家小奇奇就是太诚实了,嘛不过也无妨,既然唐二小姐饿了,我白家也不能让贵客挨饿不是?走,去膳厅。”说着就首先走上前领路去了。 唐倾墨微低着头快步跟在后面,却还是顷刻间就被自家徒弟赶上了。萧君祈看着她红彤彤的小耳朵,颇觉欢喜爱怜,忍不住就想凑上去咬一口。恰好此时倾墨也偏过头看他,刚一撞见那双灼灼的清澈黑眸,她脸上又立马烧得厉害,羞怒地嗔了他一眼便撇过头去。自然又是惹得某人一阵委屈,连忙好说歹说求着师傅别跟他怄气。 南宫尘月走在最后,看着一行四人的情趣互动,她突然感到有点寂寞。但刚一察觉到自己心绪的波动,她又立刻冷了眸光,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 当一道道丰盛的精美佳肴被端上来时,之前喊饿的倾墨却又不急着吃了,反倒眼巴巴地盯着君祈瞧。众人一时都不明所以,也都忍不住好奇地瞅向他。 孰知人家只是了然地微笑,便挑了一只肥美的螃蟹开始细细剥起来。剥壳、剔肉、装盘,一系列动作竟然一气呵成,不一会儿坐在他右手边的唐倾墨的盘中便摞了小山般的一堆蟹肉。 这一幕精彩画面看得白晓晴啧啧感叹,“这得练了多少次才能做到这般熟练呐!” 司空冼奇也不由咽了口口水,咂舌道:“辛辛苦苦剥了这么多却只能干看着,这家伙的忍耐力也忒强了点!” 南宫尘月却把目光投向了一旁吃得心安理得的唐倾墨,心里默默想到:“恐怕这位娇小姐的单纯任性,全都是他宠出来的……”这样想着,她情不自禁就泛起羡慕。 若是有人肯待她如此尽心尽力,哪怕是犯族中的杀手戒律,她也会奋不顾身地爱上他。 或许是被压抑得太久,见到眼前一幕突然心潮涌动,情感竟如决堤般宣泄而出,她几乎有些收之不住。心里一酸,只觉十几年来的委屈全都顷刻爆发了似的,眼睛里瞬间就开始泛潮。 南宫尘月心中大乱,慌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异常,索性也胡乱抓了一只螃蟹开始剥,试图转移注意力。 谁知她刚一触到蟹壳,手中螃蟹就被人轻轻夺了去,视线顺势一转,却碰巧对上一双略带责备的清水眸子。 “此物性凉,你不能吃。”刚提醒完这句,君祈又动作自然地将一盘烤牛肉递到她面前,便继续低下头剥他的蟹肉了。 南宫尘月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一时看着他呆愣了许久。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一种久违的温暖自心间油然而生。但她却只静静垂了眸,眼眶微红,绝美的脸上染了绯色,恍如芙蓉花盛开。 可是有人的脸色却又不大好看,唐倾墨缓缓停了箸,望向左侧的目光微沉。 0 0 第79章 郁气难舒 感觉到对面的气氛不对,白晓晴不由挑高了眉,她可不希望那两个危险人物在自己的地盘上打起来。于是她干脆把矛头转向了司空,拉着他的衣袖撒娇道:“小奇奇,看看人家师徒,凭咱俩的关系你就不打算为我剥点什么吗?” 司空冼奇一见她态度大变就眼皮直跳,心里暗自叫苦:“又犯病了又犯病了!”不过嘴上还是保持了诚实,斜瞟一眼还攥着自个袖子的魔爪道:“你自己不是有手?” “人家也有手!”白晓晴抗议。 “人家现在不是派不上用场吗?”天真的司空又乖乖往火坑里跳了。 果然,某妖孽成功吸引了仇恨。 唐倾墨倏然回头盯向他,危险地眯眼,“你说谁派不上用场?” 司空被她盯得脖子一缩,大睁着无辜的狐狸眼怯生生道:“咕……我又说错什么了?” 而罪魁祸首的白晓晴,此时就只能以一种同情的眼光瞻仰他了。 这孩子!总是这么诚实得可爱! 接下来的几天,这位可爱的摘星神偷基本就是在茅房里度过的了。 不要怀疑,令人闻风丧胆的蜀中唐门,厉害的不仅仅是毒药。 即将入冬的夜里,唯闻几只残存的寒蝉在低声鸣泣,然而就在这寂静深邃之夜,却有人在榻上辗转难寐。 已在床上翻腾许久的南宫尘月面容憔悴,不断泌出的冷汗湿透了她的衣襟。此时的她就像是一条涸泽之鱼,在稀薄的泥泞中垂死挣扎,只可惜无人与她相濡以沫。 “好痛……好难受……”这一次的寒衰期似乎比以往来得更加猛烈,她几乎克制不住体内暴走的寒流,只能任由它们如同毒蛇一般钻进自己的奇经八脉,肆意侵蚀啃噬。 血液里好像有什么在疯狂叫嚣,让她禁不住浑身颤栗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颤栗终于逐渐停止,南宫尘月紧闭的凤眸突然睁开,漆黑的瞳孔中有一道蓝芒闪过。 被泻药折腾得疲惫不堪的司空冼奇好不容易沾上枕头,刚刚睡得酣梦香甜,全然不知危险正在悄然而至。 跃动着冷芒的匕首就像蝎子的尾刺,静静潜伏在黑暗里,只需一下就能让人瞬间毙命。此时的它缓慢而又无声地贴近了司空的房门,南宫尘月冷冷地看着门上的锁,只一挥手便让其失去了意义。她刚要推门而入,谁知一个低沉的男声却突然响起在耳边。 “回去。”萧君祈并没有拔剑,只是轻声地出口命令。 这样的暗杀行动尘月已经进行过好几次,但每次当她被君祈当场发现时都仅是乖乖住手妥协,最后沉默着回了房。可是南宫尘月这一次没有动,她的眼中清楚地显示着杀意。 “回房去!”萧君祈微微皱眉,语气强硬地重复了一遍。 面前的美人静默了片刻,却刹那间转身,冰冷的匕首直直冲他而来!君祈瞳孔骤缩,立即闪身避开,而他的双手竟动作更快,闪电般抓向南宫尘月紧握匕首的手腕。 只听“叮叮”两声脆响,两把匕首顷刻间落地,但南宫尘月并未就此罢手,她周身的杀气更浓,近乎要凝结成冰!旋腰抬腿,飞速一扫,南宫尘月索性放弃双手,直接攻向他的下盘! 萧君祈始料未及,避之不过,只能硬生生让腹部挨了她一脚,痛得他紧咬牙根才没喊出声来。而他的身子却也顺势压了上来,抓着她的双手举过头顶锢在墙壁上,修长有力的双腿牢牢克制住她的,死死把她抵在了墙角。 “紫微,你是怎么回事?”察觉出她今夜的不对劲,萧君祈紧盯她不断闪烁的眼睛,试图找出原因。 谁知南宫尘月竟突然狂性大发,奈何四肢受制无法挣脱,她干脆狠狠一口咬向少年的肩头!君祈不由闷哼一声,却只能任由她咬得左肩鲜血淋漓。 直到咸涩的血腥味在口腔里溢开,南宫尘月这才找回些许神智,松开咬至酸疼的贝齿,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少年的眼中满是惊惧。 “对……对不起……”她的声音微颤,显然自己也吓得不轻。 “你到底是怎么了?”尽管肩上腹部痛得抽搐,萧君祈仍强压着嗓子关切问道。 “我……我……”刚说了两个字,南宫尘月的身体又开始发抖,脸上表情似痛苦至极。“要么让我杀人,要么你就立刻杀了我!” “什么?”萧君祈见状大惊,然而被钳制住的女人忽然剧烈挣扎,他甚至有些压制不住。 “那就如她所愿!”一道女声凭空出现在长廊上,隐带愤怒。 君祈蓦然回头,紧张道:“师傅?” 唐倾墨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此刻正冷冷地盯着二人,眼中却浮现出一丝伤痛。 “下不了手吗?为师可以帮你!”说着她就疾步朝他走去。 “师傅!不要过来!”君祈着急地喊道,浑身肌肉紧绷。该死,紫微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倾墨充耳不闻,反倒加快了步伐。 “我再说一遍,不准过来!”这一次,与其说他在警告,不如说他是在低吼着威胁。 脚步停住了。唐倾墨似乎被他此刻的样子吓到了,眼前双目赤红着朝她厉吼的可怕男人,真的是她一向温柔平和的徒弟吗? “孽徒!你胆敢……” “离开这里!”倾墨话未说完,就立刻被他打断了。 “我不……” “我说,离开这里!”君祈的口气强硬得不容置疑。 两次说话被他打断,倾墨的确被激怒了,她狠狠地瞪着他,寒声立誓道:“今日你赶我走,有本事他日就别来找我!” “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刹那间就击垮了唐倾墨的骄傲,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谁知他竟转过头不再理她。受不了被自己的徒弟这样蔑视,倾墨顿时忿然转身,拂袖离去。 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一个人在荷塘边的小亭坐了一夜,倾墨只觉满腹委屈,心里反反复复不知骂了那不孝徒多少遍,直恨得牙痒痒。可惜人她咬不着,于是小亭周围的花草便当了替死鬼,被倾墨蹂躏得七零八落、凄惨无状。连黎明的太阳都似害怕她一般,迟迟躲在云层里不肯露面。 所以当白晓晴到荷塘找到她的时候,看着自家心爱的花草变成了满地狼藉,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半天。 不愧是唐门的二小姐,破坏力可真强啊! “行了唐倾墨回去,都快入冬了水边多冷啊!” 被她一提,倾墨这才感觉到清晨的寒意,身上的襦裙浸了一夜露水,冷风一吹嗖嗖地凉,让她忍不住裹紧了衣襟。 虽然心里埋怨又愤恨,但她不得不懊恼地承认,自己还是在没骨气地为他担心。也不知道徒弟现在怎么样了,那女人居然在他肩上咬得那么狠,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白衣,看得她心惊肉跳,所以她当时才会想杀了她泄愤。一想起昨晚之事,她就觉得心里那股气郁结难舒。 “他……怎么样了?”倾墨终究还是没忍住,向白晓晴问出了口。 “谁?”白晓晴明知故问。 “唔……哼,我对那个女人的死活才没兴趣!”倾墨把脸一偏,露出来的轮廓边缘似有些红。 白晓晴故意拉长了音调揶揄她,“哦不过你恐怕要失望了,我老早看见令徒抱着人往后院荒地去了。看她的样子,应该没死。” “你说什么?” 0 _00 第80章 花环与花圈 南宫尘月在草地上悠悠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白衣少年席地而坐的背影。那背影似洗净铅华般清隽而澄净,与辽阔的天空和连绵的草地自然相融,让人感到安心。只是唯有那白衣上浸染的斑驳血迹与眼前之景格格不入,破坏了这幅本该完美的怡人画卷。 “醒了?好点了吗?”即使并未回头,萧君祈亦能察觉到身后人的动静。自从体内那奇诡的寒流出现后,他的感觉就越来越敏锐了,尽管他从前也比常人反应灵敏。 南宫尘月想起了之前的事,心有愧疚,声如蚊蚋地开口道:“我没事,不过你肩上的伤……”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他的声音淡然而平和,听上去好像真的没受影响。 但常年在受伤与死亡之间摸爬滚打的杀手却不会相信,南宫尘月作为杀手的经验告诉她,那种深度的撕裂口,很可能伤及筋骨。不过让她疑惑不解的是,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为什么没第一时间去包扎伤口,反倒跑到这里来了? 她从后面仅仅看出他是在埋头做什么事,却猜不出那比处理伤口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别妄图糊弄一个杀手,你的伤需要尽快处理,我帮你。”南宫尘月语气依旧冷淡,只是手脚上的动作却带了几分焦急。 然而当她刚刚走至他身边时,少年却忽然转过头对她尴尬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道:“此事不着急,我现在有些腾不开手,你若愿意帮忙,就去那边帮我摘点花。” 南宫尘月被他的话弄懵了,伤口不管,却要她摘花?摘花干什么? 但看到君祈眼中恳切的神色,她又不好拒绝,只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采摘那一片野生的蓝花草。 没过多久,南宫尘月便捧了一堆还沾着露水的蓝紫色花朵回来,只是……有点支离破碎。也无怪乎她,常年只会握剑杀人的无情双手,哪里知道该怎么温柔地摘花呢? 萧君祈苦笑着接过她手中茎段长短不一的蓝花草,细心挑拣了一阵,才总算选出了一些花茎足够长的完整花朵。 直到这时南宫尘月才看出他在忙什么编花环。只见少年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花茎之间,却小心避开那些漂亮的花朵,一点一点编织出弧形的花环一角来。 这一情景看得她目瞪口呆!南宫尘月从来没见过花环,更没见过会熟练编织花环的男人! “你……这是做什么?” 萧君祈没有抬头,仍旧专注地继续着手上的精工细活,只是嘴角却洋溢着笑容,“啊,在给师傅编花环,之前我又惹她生气了,所以眼下得赶紧准备礼物赔罪。” 南宫尘月闻言一惊,他……竟是为了这等小事?受伤后第一时间没有想到处理自己的伤口,却是想着要如何给师傅请罪?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感到有点不满,凤眸一冷,她忍不住出言讥讽道:“若是要赔罪,你不如直接杀了我来得快,保准你那刁蛮师傅火气全消!” “不用激我,我不会杀你。”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一句,萧君祈举起刚刚编好的花环,仔细端详了一番,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为什么?你不憎恶杀手吗?”南宫尘月柳眉微皱,她一直想不明白这一点。 “因为我娘也曾是杀手。”少年漆黑的长睫缓缓低垂下去,“直觉告诉我,你和我娘一样,都是迫不得已才会走上此路。可惜当年我还小,没能救得了她……”萧君祈的神情有些晦涩。 突然之间,他抬起头,泰然直视南宫尘月的眼睛,“但我现在,想要救你。” 胸口仿佛刹那间被什么击中,南宫尘月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救她?他想救她?他们相识不过数日,或许连朋友都谈不上,他却只因她与他母亲的一点相似之处,就甘愿冒险救她? 心中一隅冰封之地,似乎有东西正在融化,她仿佛听见了那潺潺流水的声音。这久违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沉溺其中,迟迟不愿醒来。 见她许久没有开口,萧君祈也不再言语,视线移至被弃置一旁的些许零散碎花,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想了想,他干脆把它们聚到一起,将那些细弱的花茎小心缠接起来。 静默许久,南宫尘月才回过神来,脸上的神色不再坚硬如冰,但却带了一抹悲凉,“可是若我继续待在这里,身体里的寒气就会杀了我。我从未体会过昨晚那样强烈的痛苦,你都看见了,它几乎让我崩溃。” 手上的工作似乎已经告一段落,萧君祈从容地拾了花环站起身来,低头看她,“手伸出来。” 南宫尘月不明所以,但仍听话地伸出了她略有苍白的玉手。 君祈的大手覆上去,又轻轻移开,一个漂亮的蓝色小花圈便出现在了她的掌心里。轻薄的蓝紫色花瓣娇艳动人,一片挨一片紧紧拢在一起,花朵上沾染的露珠晶莹剔透,衬得那精致的小花圈更加惹人心怜。 南宫尘月惊讶而赞叹地看着掌心中的小礼物,近乎移不开眼。 “这些花不是残破了吗?你是怎么想到把它们变成这样的?” “我只是不忍心丢下它们,每一朵花的绽放都要耗尽植株的心血,即使有所缺憾,这些心血也不该被抛弃,谁也不能抹杀它们的价值。” 南宫尘月听了动容,目光久久地凝望手中的“心血”,不知是在看花,还是在看自己。 “如果你放弃杀人,我可以带你回血煞。”萧君祈忽然神色认真地凝视她,沉声说道。 南宫尘月垂眸细思了一会,脸上似有挣扎,但她终是选择了妥协,对他点了点头。 君祈见此,不禁舒了口气愉快地笑道:“走,我们该回去了。” “是你娘教你编这些的吗?”一边走,南宫尘月一边忍不住问道。 “不,是我爹,他说他每次惹娘亲生气时就会给她编花环,只有这样娘才肯展颜一笑。” “你娘一定很幸福,有这么疼爱她的夫君。” “呵呵,或许她以前也经历过痛苦。但我相信,在遇到我爹之后,她一定是幸福的。” ……我也能,得到幸福吗? 南宫尘月默默想到,美丽的凤眸望着手中的蓝花圈出神。心里仿佛种下了一颗种子,它正在那片冰冷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或许以后,它也能为了一个人,开出娇妍的花。 就在两人并肩同行,一起走回院内时,有一片锦绣的裙角在远处迎风飘摇。如墨般的长发散乱在风里,带着丝透骨的凉。 0 —0 第81章 不告而别 回到小苑中后,萧君祈却遍寻不到倾墨的踪迹。这让他不禁又开始发慌,心中惴惴不安地猜测师傅一定还在为昨晚之事生气,不由责怪自己疏忽大意。当时光想着阻止她靠近发狂的紫微,竟忘了她会负气出走,但愿她别跑去危险的地方才好。 刚想通过蓝蚁感应师傅的位置,耳中却忽然听见了远远传来的脚步声。步伐轻巧,气势笃定,不急不缓的节奏昭显着那个人的灵秀与自信,正是那独一无二专属于唐倾墨的步调。 “师傅!”带着喜悦的一声呼唤,伴随少年清亮的目光一齐投向葡萄架下正朝他走来的明艳少女。 唐倾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地径直绕过萧君祈,丝毫不愿意多做停留。 可有人显然不想放她走,正前方的视线被一抹沾了血色的白衣挡住,抬头便对上一双蕴含了担心与道歉的清澈眼睛。这双明净的眼睛曾令她迷恋沉沦,可如今见之,她竟觉得那泉水一样的眸光有几分刺目。 “……师傅,你还在生气吗?昨夜的话,徒儿不是有心的……”君祈小心翼翼地垂首道歉,摆出最诚恳的态度,长睫下的双眼却偷偷观察对方的表情。 “让开。”冷淡疏离的语气,让君祈恍然错觉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紫微。 不过此刻,南宫尘月也的确在场。她远远地立在一根长柱后,纤细的身体被柱子掩盖,只留一双清冷如月的凤眸在静静遥望。 “师傅,此事是我的错,你就原谅徒儿一次?”边真挚道歉,萧君祈边拿出藏在身后的精致花环来,献宝似的双手捧上,乞求能以此平息佳人的怒意。 果然,在看到花环后,唐倾墨冰霜一样的面色真的有所动容,只不过,是由冷漠的冰变成了愤怒的火。 她一把抓过那只漂亮的蓝紫色花环,却并没有将之戴在头上,而是撒气一般地狠狠撕扯起来。一朵一朵被精心保护的完整蓝花顷刻间就变得七零八落,当花环被糟蹋得体无完肤之后,倾墨又把它随手一扔,弃之如同敝屣。 “用来讨好别人的东西,我唐倾墨不稀罕!” 愤恨切齿地丢下这一句,锦衣墨发的少女直接绕过呆立当场的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南宫尘月静立在柱后旁观至此,心口突地一疼,好似在那花环被撕毁时自己的心也一同碎裂了般,让她差点忍不住跳出来阻止! 可当她看见萧君祈眼中蓦然的黯淡和受伤的神色时,她又望而却步了。低头凝望手心里依然完好无损的小蓝花圈,南宫尘月清冷的目光中渐渐浮现出一丝怜惜。她小心地合拢了掌心,把里面的宝物仔细包好,珍重地收进了胸口的衣襟中…… 白晓晴在葡萄架下找到萧君祈的时候,那少年还木讷地站在原地怔怔出神。眼角一瞥洒落满地的残花断枝,她顿时了然,之前在荷塘见到唐倾墨匆匆离开时她就有不好的预感,无奈自己还是晚来了一步。 “跟师傅吵架了?”随手捡起一朵地上蓝花拈在指尖把玩,目光却是试探着瞟向仍在发呆的少年。 萧君祈闻言总算回神,只是嘴角绽出的笑容带了几分苦涩,“我是不是个很差劲的徒弟?” 白晓晴抬头注视他,静静等待后文。 君祈幽幽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常常给师傅添麻烦,害她跟着我涉险,还总是惹她生气……我跟她的想法之间,好像总是差着步调。她就像天边变幻莫测的云霞,时而瑰丽缱绻,时而狂风暴雨,而我只能在地上眼睁睁地望。明明看起来近在咫尺,可每当我伸出手去,却永远都触不到她。” “为什么……我的心意,就是传达不到呢?” 少年清澈如水的眼睛里,凝聚着几丝落寞,几缕遗憾,低垂的眉目间氤氲不散的哀伤,仿佛能感染周围的一人一景、一草一木。就连阳光都冷了下来,淡淡流泻在他微乱的发梢。 “想听实话吗?”白晓晴蓦然出声。 萧君祈抬眸,疑惑地看她。 “因为你们不是一路人。”察觉到少年的身子陡然一僵,她又继续说道:“你心里也明白的,只是不敢承认?可是事实就是:不同轨迹上的人,即使有偶然相交的一天,终究也只会渐行渐远。”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了,萧君祈只觉脑海里豁然开朗,仿佛亲手蒙在心间许久的一块黑布突然被揭开了。可这块黑布与他的心贴合了太久,此时一揭,立刻露出赤裸裸的真相和血淋淋的伤疤。所以,尽管脑中通透,心口却很疼。 两人就这样相对而立,彼此都心有灵犀地保持了沉默,直到少年想通了一般地抬起头来,清水眸子里全是一派坚定决然。 “我要走了,带着紫微一起。白晓晴,谢谢你多日来的招待。” 白晓晴似乎猜到他会这么说,但面上却摆出了为难之色,“你走我不敢拦,但若要带走那个杀手……那我冒的风险可有些大啊!” 萧君祈朝她笑了笑,眼中一片清明,“我们虽相处时日不长,却也算是患难之交。你有何所求?只要君祈力所能及,定然义不容辞。” 白晓晴露出得逞的微笑,对他眨眨眼道:“那我们不如做笔交易?” “好,我刚巧也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寂寥冷清的房间里,唐倾墨独自坐在窗前,玉手托腮,望着窗外萧瑟之景默默发呆。 心里很乱,明明秋天都过去了,却仍是止不住地烦躁,好像那些早已消失在树梢的秋蝉全搬进自个脑袋里了似的,放开嗓子在耳朵里聒噪地叫。只是,它们此时叫嚣的声音不是熟悉的“知了知了”,而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说着“对不起”。 倾墨很懊恼。 明明她应该生气不平才对,那个不孝徒不仅忤逆她,还背着她跟那讨厌的女杀手窃窃私语,甚至送给她亲手编织的花圈,根本没有把她这个做师傅的放在眼里! 可是一转念又想到,自己只是他的师傅而已,有何资格限制他同别的女人往来呢?而且他们也并未做什么错事,自己的怒气到底从何而来? 脑中闪过满地的蓝色碎花,心里一直压抑的内疚又浮上来了。那毕竟是徒弟的心血,自己怎么那么冲动,就迁怒于它了呢?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去道歉时,窗外不远处,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突然跃入了眼帘。倾墨还未来得及欣喜,便又见到另一个可恶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他身边。也不知少年跟她说了什么,只见那张永覆冰霜的绝美脸庞上,竟染上了一丝喜色。不过瞬间她就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表情,一闪身离开了当场。 倾墨没来由地再度不悦起来,甚至眼不见为净地关了窗,是以,她未曾看见窗外少年朝她凝望来的目光。那目光中,有着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思来想去,唐倾墨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去向徒弟低一次头、认一次错。于是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君祈的房门口,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低着头敲响了门。 谁知门并未上锁,一敲之下便直接推了开来。只见房内的少年正低头系着肩上包袱往外走,似乎打算出门,但他身上却不再是穿着倾墨送的白衣,而是换了一身简单利落的黑衣。 “紫微?来得好早,我正要……”话刚说到一半,随着包袱系好,萧君祈逐渐抬起头来,可当他看清来人是谁时,却惊得突然说不下去了。 唐倾墨见到他脸上的表情和打扮,顷刻间便明了情况,之前平息的怒火猛然一下又卷土重来,她觉得自己简直要燃烧起来了。 “正要干什么?”咬牙切齿的声音里,隐含着灼灼火焰的味道。 “师、师傅……”萧君祈满眼都是惊慌,他从未如此憎恨过自己的大意。他以为那刻意放轻的脚步是紫微的,因为他了解杀手的行为习惯,更因为他对师傅惯常的脚步声熟悉入骨,只是这一次,他失算了。 _00 0 第82章 师傅别哭 唐倾墨一步一步地走近,萧君祈只能一步一步地后退。 “穿成这样,你打算去哪?”少女冷冷问道,目光紧紧盯着那双显然带着慌乱的眼睛。 萧君祈的喉结不觉滚动了一下。 “说啊,你要跟她到哪里去?”唐倾墨继续追问道。 可是对面的少年却低着头,一语不发。 他的沉默让她心底怒气大盛,唐倾墨冷笑道:“不说是么?我的好徒弟,为师是不是从来没有惩罚过你?” 萧君祈这才抬起头,看见她拿出了一捆精密复杂的绳索。 “你应该见过这个?这是我们唐门的八重韧筋索。”唐倾墨一边跟他介绍,一边将绳索徐徐抽开,“这东西没什么别的好处,就是柔韧无比、坚不可摧,若不知我门内特殊系法,一辈子也别想解开!” 说着,她已经将他逼至墙角,八重韧筋索在她的纤纤十指下宛如花一般绽放,这特别的花将那少年细细簇拥起来,与墙角的柱子融为一体,直至他动弹不得。 “看,为师没有骗你,它真的很牢固对不对?”唐倾墨在他胸前系了个漂亮的结,不禁端起下巴欣赏了一阵。 被韧筋索绑在柱子上的萧君祈一声不吭,只是脸色越来越苍白,而那双清水一样干净透明的黑瞳里,光芒已消融成一片灰暗,掩盖在颤抖的长睫下。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唐倾墨强忍着火气说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前因后果,否则,你就呆在这里一辈子!” 萧君祈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他不能说实话…… 不能告诉她自己是要去那个地方冒险,不能让她跟着一起去送命,不能再自私地把她留在身边。 她原本就不该被牵扯进来!都是因为自己的执念和贪婪,才会在一开始就把她卷进凶途,让她陪着他走了这么远的路,涉了那么多的险…… 但是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他必须得知足了,若再继续走下去,一定会害了她。无论她谩骂也好,误解也好,恨他也好,只要她能放弃他就够了! 唐倾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他黯淡绝望的眼睛,看他苍白如纸的脸庞,再看他紧紧抿着的薄唇。 她突然觉得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伴之而来的,则是无休无止的心痛。 为什么,他不解释? 为什么任由她讲出那些利剑一样的恶毒话语,再沉默着照单全收,认命地把它们一一插在自己的心上? 可是他知不知道,那些剑是双刃的,刺痛他的同时她也会跟着痛? 她好气,好恨他这样!她宁愿他跟她大声争吵,宁愿他也用同样恶毒的话来反驳她,也不愿见他这个样子!其实在他心里,还是未曾肯定过她的?所以即使自己是他的师傅,他也对她隐瞒了很多事情,说不定,就连他单纯呆笨的样子,都是他刻意装出来给她看的! 为什么,不信任她? “你哑了吗?说话!”盛怒下的一声质问,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耐性。 见他仍是紧抿双唇不发一言,唐倾墨终于再也忍不住,手掌高高地扬起,就要连带着满腔的怒火一起狠狠发泄到那张可恶的脸上。 萧君祈感觉得到那急速袭来的掌风,却只是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毫不抵抗地等待即将到来的惩罚。 可是,等了片刻,本该惨遭重击的脸上却迟迟没有感觉到痛意,取而代之的,竟是手心传来的柔软触感。 君祈一惊,怎么这么凉?一睁眼,却对上一双流着泪的明眸。 “师傅!别哭……”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无论打也好骂也好,他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是,别哭…… 他害怕看她哭,每每如此他便手足无措。他知道她骄傲要强,极少会哭,之前总共也只见她哭过两次,可没想到,这一次的哭泣,竟是因他而起。 倾墨缓缓抚过他的脸,口中喃喃道:“笨徒弟,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指尖拂过他长而翘起的睫羽,单薄的眼睑,深邃的眼眶,倾墨像对待瓷器一样小心仔细地轻抚那双清眸,探索了一遍又一遍。 这里面,到底还隐藏了些什么呢? 纤长的手指下移,滑过挺直的鼻梁,光滑的皮肤,最终落在他线条优美的唇上,却再也移不开。 她的手指如冰一样凉,让君祈觉得心疼不已,很想伸出手去暖一暖她的手指。 然而身上缠绕的绳索却阻碍了他的动作,他忍不住喑哑道:“师傅,放开我……” 上一刻的温情在这一瞬间打破,唐倾墨猛地抽回手,站起身恨恨地看着他,“你就这么嫌弃我?哼,难道你还想跟她一起走?” 她气得又从怀中掏出万花扣,在绳索的结眼上死死扣住。这下子,除了拥有说明图纸的自己,任何人也无法解开他的束缚了。 “你给我好好冷静冷静!” “不是的师傅,我只是想……” 任凭萧君祈再如何辩解,唐倾墨也再不肯理会他,直接拂袖而去。 在她走后,一个高挑纤细的黑色身影却悄然来到了房中,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少年,眉头微皱。 “需要帮忙吗?”清冷的声音里隐隐带了一丝关切。 萧君祈久久凝望师傅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犹豫。但他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朝南宫尘月点了点头。 用餐时分,唐倾墨端了饭菜回到徒弟房间,却在刚刚踏进房门时,将餐盘摔了一地。 因为那个本应正被绑在柱子上的人,此刻居然不见了! 上前检查了一番散落在地的八重韧筋索和万花扣,倾墨并未发现它们有所损坏,显然,那个人并非是用蛮力逃脱的。 可他怎会知晓唐门秘宝的解开方法? 脑中忽然闪过一幕画面,对了!上次在长林镇,他要自己教他武功,可她自愧不如,干脆给了他自己随身携带的唐门秘器使用手册。但她明明记得他拿去不久后便还给她了的,还说自己学不会就不勉强了,可眼下看来,他根本就已经将她的随身道具使用方法熟记于心了! 好啊,她可真是养了只狡猾的狐狸,其实他早就想过要离开她了? 可恶!倾墨怒极攻心,不由又感到有点头晕。但在自己真的被他气晕之前,她一定要把他完好无损地抓回来! —0 0 第83章 心之束缚 然而,就在她收拾妥当打算出门时,一个清灵俊秀的身影却挡在了她的路中央。 月白的宽袍迎风鼓起,满头青丝仅用一根芙蓉色帛带高高束起,束好的马尾随着帛带款款摇曳,说不出的风雅韵致。悠扬的笛声从那人手上的翠玉笛中传出,让人通体舒畅,心神安定。 唐倾墨斜瞟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白晓晴,好狗不挡道。” 笛音戛然而止,随之转过来的是一张气急败坏的清秀素颜,“唐倾墨你能否注意一下你的措词?” “对一个不安好心的人,我为何要注意?”倾墨直截了当地揭她的底。 白晓晴闻言神色一转,又摆出一副笑脸相迎道:“哪里哪里,唐二小姐是误会我的一片好心了。” 倾墨冷哼,“若非得了你的许可,那女杀手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白晓晴惊叫一声,朝她无辜地摊开手,“哎呀,这你就有所不知啦!实在是令徒苦苦哀求,此情可鉴,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于心不忍才放他们这对苦命鸳鸯走的啊!” 倾墨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只表演杂技的猴子。 “可别不信,我亲眼看着他们双宿双飞的!啧啧,此时二人恐怕已是天涯海角生死相随了。”说完又是一阵唏嘘。 倾墨眯起眼睛,心想:继续瞎掰,我看你能胡扯到什么程度? 似乎看出她眼中的不信,白晓晴稍微收敛了一下脸上夸张的表情,叹了口气道:“实话跟你说了,那美人已经病入膏肓,今日暴毙而亡了,萧兄弟只是好心把她送去埋……” “白晓晴!你们全都当我很好骗吗?”一声怒喝,生生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谎言。 白晓晴终于闭了口,却不由疑惑地看了唐倾墨一眼。奇怪了,这姑娘之前连自家徒弟和女杀手那么浅显的误会都信以为真,咋这会又不信她依葫芦画瓢往下编的故事了呢?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皓雪般的手掌,白晓晴微微一惊,下意识退了半步,“你要做什么?” “少跟我装蒜!拿来!荒冢的地图!”倾墨的语气里有十二分的肯定。 白晓晴一听,神色骤变。她怎么知道他们是回去那里了? 心里好像隐隐猜到原因,白晓晴无奈地垂了首,突然很想问一个问题。葱白的手指抚上袖中玉笛,她淡淡开口问道:“你何必这么执着呢?唐家堡避世已久,作为唐门未来的门主,你不该如此意气用事,更不该轻易让自己陷入外人的危险当中。况且……你们根本不会有结果。” 唐倾墨沉默了。她知道的,从来就知道。可是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动心,却还是忍不住在他的温柔里沦陷,哪怕他一直在隐瞒,一直在欺骗。 一时间,二人都静止在原地,各自想心事。只留下萧萧凉风,卷着初冬的寒意,冷漠地拍打她们的衣袖袍摆。 就在这时,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哼着小曲悠闲地从旁经过,看见她们时,便歪着脑袋望了过来。然后,边走边望的笨蛋妖孽就一个不小心撞上了前面的树,疼得他龇牙咧嘴。 不过他很快便忘了痛楚,反而快速往后偷瞄了一眼,发现二人依旧低着头在扮木头人后,单纯的司空暗自窃喜庆幸道:“好险这么丢人的事没让那俩魔头看见!”接着他又乐滋滋地走了,一边轻快地踏着步子,一边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地念叨:“附近张员外家的那幅丹青不错,要不要去偷偷看呢?” 见此一幕,倾墨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打破了二人之间僵持许久的沉默。笑过之后,她却兀然问道:“白晓晴,你和采花贼一起长大,在你看来他是怎样一个人?” 白晓晴想也不想就答道:“满脑子傻气的胆小鬼。” “我倒不这么想!”唐倾墨认真反驳道,“你说他傻,但他却一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要什么;你说他胆小,可他却做了我们都不敢做的两件事。” 白晓晴闻言有些迷惘,不由疑惑地看向她,“你说的两件事是指……” “一件是独自深入血煞盟,遵守承诺带回了他觉得正确的东西。另一件,就是毫不顾忌旁人的眼光,勇敢追寻并坚守了自己的梦想。” 唐倾墨对她笑了笑,继续说道:“他是惜命,可是他并不胆小。而他之所以怕死,是因为他一直都活得很开心畅快!即便身边有那么多的阻碍束缚,他仍是在坚定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倒不像我们,只能顺从既定的命运。” 白晓晴似乎有所触动,不禁垂眸沉思起来。 “连被你称之为胆小鬼的他都敢冲破阻碍,顺着自己的心去追求他想要的生活,我唐倾墨为何不敢?即便会输得一败涂地,只要能纵情快意地放手一搏,又有何遗憾?”倾墨神情激动,胸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眼中却亮得惊人。 白晓晴看着她越来越明亮的眼睛,心中的某种情绪仿佛也呼之欲出。可当那种情感即将冲破枷锁时,一只无形的手又将它牢牢按了回去,重新锁好。 “你也想尝试的,对不对?随心所欲的感觉,就像一场痛快的历险,可若不曾经历过这样一场冒险,我们行尸走肉地活着又有何意思呢?”倾墨欣喜地拉着她的衣袖,看出了其眼中与她同样的渴望,立刻就来了精神,想说服她一起跳入那个不可预测的神秘洞穴。 白晓晴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着拿出了一份地图,指着上面道:“入口唯有在每日未时和申时交接一刻开启,一炷香后关闭,一旦错过便要等至下一天。但你的时间不多,恐怕就在这几日内,唐家人很快就会来找你回去了。” “什么?你给唐家堡送了信?”倾墨大惊失色。这座小苑是“翳”的秘密蔽所,非白家大小姐命令无人可知其位置,亦无人可查其内所住之人。所以很显然,是白晓晴告的密。 “我答应了他的请求。”白晓晴耸耸肩,毫无惭愧道。 “……”这个混账徒弟!倾墨又暗暗在心里记上了一笔。 临走前,倾墨回头看了一眼又开始出神的秀雅白影,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试着,学学采花贼那般没心没肺呢?” 白晓晴一怔,忽然咧开嘴,笑得倒是真没心没肺,“要真像他那样一看就透,还怎么挖出别人的情报?” 唐倾墨摇摇头,不再追问,径自走了。 最后,只留下院内风中静立着的单薄人影,月白的袍袖呼呼扬起,仿佛就要带她随风而去。寒风搜刮着万物的热量,刮过白晓晴身边时,也让她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唐倾墨,我跟你不同。你的阻碍只是在外界,而我的束缚,却是在自己心里……” 轻幽的话语,随着落下的枫叶飘散在寒风里,好像从来未曾出现过。 0 0 第84章 贪狼的试探 萧君祈是第一次亲自进入血煞秘境,也是第一次知晓原来他们之前寻到的那处入口,并非唯一进入此地的通道。血煞秘境不同时刻便会开启不同的入口,而不同入口所通之地也大不相同,那些地面上不断陷落的黑洞便是证据。只是若在错误的时间进入了错误的黑洞,下场便会很难看。 这个埋葬于荒冢最深处的绝境之地,给他最强烈的印象就是幽暗和阴冷。 跟着紫微进来的一路几乎都只有熹微的光亮,就连偶尔能见到的几盏烛火,也是摇摇欲坠行将凋灭的萎靡之态。似乎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不需要光,也不需要看清彼此,独自行动和情感冷漠已经形成了一种潜意识里的习惯。不过他们也的确不需要,与生俱来的灵敏感官即使在黑夜里也能让他们行动犹如在白昼。 或许这地底深处唯一的美景,就是随处可见的那些形态各异的幽灵玉,像一颗颗生长在地底的幽蓝色珊瑚,透出来的莹润光泽堪比上好的美玉,也不知这样奇特的宝石是如何形成。 血煞秘境里环境复杂,机关众多,往往来时的路与回去之途并非为同一条,若是没有熟悉此地之人带领,萧君祈自认肯定会在这迷路。看来上回司空能平安回来,真是可谓万幸了。 但不知为何,这里总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比起人所住的居所,此地更像是一个巢穴,一个藏有无数条精细通道的大型蚁穴。而游离在其中的,戴着白色面具穿着黑色紧衫的杀手,则像是一只只到处觅食的蚂蚁,以收割他人的生命作为自己生存下去的食粮。 这样诡异的地方,它的存在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正在萧君祈看着周围异景浮想联翩时,一直沉默的南宫尘月忽然转过头对他说话了。 “一会你需警惕些,莫要随意跟人说话,也尽量别接触任何人。” 君祈虽然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二人来到了一座大厅,正是之前司空冼奇所到之处。自从进入血煞之后他们途中所遇之人不过尔尔,但此地汇聚的杀手却远超一路所见的人数数倍。而且从众人焦躁的举动和灼灼的目光来看,似乎他们在等待什么人或事。 南宫尘月避开人群,正打算带着萧君祈往大厅一角走去,可就在这时,一个含笑的性感男声突然在他们耳边响了起来。 “廉贞,听说你失踪了几日?去哪儿了?” 这声音明明听上去低沉悦耳,却偏偏给人一种蛊惑人心的酥麻感,就像是耳边凭空出现了一条妖精的长舌,在诱惑地舔着你的耳廓。 然而萧君祈却敏锐地察觉到,身前的紫微在听到这个声音时,身子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似乎对这声音的主人极其惧怕。可是让他不解的是,紫微既然是血煞盟的第一杀手,又有何人能够让她害怕?另外……他口中的廉贞是谁? “我没必要向你汇报。”南宫尘月握紧拳头定了定神,尽量保持了冷静。 “嗯?刚一出师,便不认我这个师父了?”四周似有一阵风划过,那道声音的来源骤然贴近,眨眼间就来到了南宫尘月身侧。 萧君祈这才看清声音的主人,但在看见那个人的一瞬间,他的瞳孔却是猛地放大。 紫色的眼瞳! 面前的男人并未戴上面具,在周围一片苍白的面具中显得异常出众,不过更出众的却是他的容貌那张脸简直妖娆得不像凡人,更像是一只蛰伏在暗夜里的妖精!用他美如琉璃般的深紫色眼瞳去迷惑世人,再用那嘴角微勾的淡粉色薄唇去享用美味,即便见到那皓如白莲的肌肤上沾满鲜血,恐怕亦无人有心责怪于他。 虽说司空冼奇亦是生得雌雄莫辩,但他那双清灵如雪狐的眼神却不如此人的紫瞳这般妖异,反而带着楚楚动人的柔弱风情。但这个人身上的强大气场,绝对不会让人生起小看他的心思! 震惊于那人的相貌和瞳色,萧君祈不由忘了自己的身份,直直盯了他许久。 仿佛察觉到君祈的目光,那双妖冶的紫瞳也缓缓朝南宫尘月身后的人影望了过来。 注意到他游移的眼神,南宫尘月心内巨震,急忙偏了身子挡住他的视线,口中却喝道:“贪狼!我既已夺了你的紫微之位,你便该遵守等级戒律,不得再过问我的事!” 听见这话,贪狼果然又重新被她吸引了注意力,转回紫眸紧紧盯住南宫尘月,但他的唇角却是扬起了一抹妖邪的笑容,“哦是啊,我的小廉贞当时可是威风地赢了我呢!只是……不知下一次的排位之战,你还有没有这么幸运了?”刻意压低的声线,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哼,至少在下一次来临之前,你没有资格管我!”冷冷地说完这句,南宫尘月便径直往前走去。 萧君祈也自然是紧跟其后,只不过在路过贪狼身边时,他浑身的毛孔都竖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因为他感觉得出来,眼前这个妖异的男人,非常危险! 好不容易走过那一小段提心吊胆的路,君祈终于轻舒了口气。可就在他刚刚放松之际,一直未有动作的贪狼却倏然一动!弹指间便逼近他身侧,在他尚未来得及反抗之前,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臂! 顿时,一股凛冽的冰冷气息直冲君祈与其掌心相贴的手臂内,顷刻便引动了他体内已被压抑住的寒流,冰寒的气息猛然从手臂开始爆发,紧接着一发不可收拾! “唔!”萧君祈忍不住痛呼出声,体内寒流比第一次来临时更加霸道,全身肌肉似乎都被冻僵,痛苦难忍之余他更是半分无法动弹。 “掌心明月?快住手!”南宫尘月惊叫一声,随即迅速冲了过来,一掌打开了贪狼紧抓在君祈臂上的手。 “竟然只是初衰!他是何人?”贪狼的声音里同样透出惊讶。依照血煞盟杀手的惯例来讲,在眼前之人的身高年纪,他至少都该到第三衰了! “贪狼!你胆敢对新人出手,难道不怕受严罚吗?”南宫尘月扶起僵硬倒地的萧君祈,一向冷淡的声音头一次变得如此狠厉。 贪狼蹙起了修长的斜眉,“新人?我怎么不记得南宫家收过这么大的新人?你忘了你我当年是几岁进来的?” “可他身上的气息不会错,你方才不是也试探过了吗!”南宫尘月手中触到冰冷如霜的肌肤,看向贪狼的眼中全是恨色。 “那你又可知道随意带外人进来的后果?他的幽灵玉呢?”紫色的眼瞳犀利地盯向地上的少年。 南宫尘月心里也是一跳,她也不知这神秘少年到底有没有血煞盟的身份信物。但临时伪造又不可能,因为尽管这里到处都是蓝幽幽的玉石,却都尚未刻上名字。而在坚硬无比的幽灵玉上刻字,唯有上阶掌管者才能办到。所以即便有人偷出了此地的幽灵玉,也是无法在身份上蒙混过关的。 萧君祈看出了她的担忧,强行挪动僵硬的手臂从怀中摸出了一枚幽蓝小瓶。贪狼接过检查之后,发现瓶底的确刻了一个“祈”字,那双紫眸中怀疑的神色才终于消减了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 “……萧君祈。”他连开口吐字都很困难。 “呵呵,算你幸运。廉贞,你可以带着你的小新人走了。”贪狼轻飘飘地扔下这一句便要离开,好似刚才发生的一切事端都与他无关。 “慢着!”南宫尘月忽然喊出声,在贪狼停下脚步时,她朝他咬牙质问道:“你可知对初衰者用那一招会害死他?” “死便死了,我贪狼又不是第一次杀新人了。”紫眸的恶魔连头都未回,继续抬步往前走去。 听了这句无情之言,南宫尘月死死咬着下唇,看着他的背影浑身颤抖,仿佛想起了一直不愿触碰的记忆。直到他离去,南宫尘月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总算松懈下来。只是眼前少年的身体状况却又让她刚刚放下的心,重新悬了起来。 “你还能撑住吗?” 萧君祈面色惨白,却仍强撑着微点了头,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快!你必须立刻服药!” 0 —0 第85章 医者苦心 快一点,再快一点!看着萧君祈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南宫尘月心急如焚。她深知掌心明月对拥有幽冥血脉的血煞盟杀手有多大影响,更清楚若不能及时服用秘药压制体内寒气,眼前才刚经历初衰的少年就会凝血而亡! “唔……糟糕……”正扶着萧君祈赶往自己居所的南宫尘月突然紧咬下唇,身子开始不住颤抖。她的寒衰期亦未度过,加之之前延误服药还受了伤,此时的寒流爆发异常凶猛。若再硬扛,恐怕她自己也撑不过今日。 可是,房中所存的秘药也仅有一颗了,今日本刚好是“兑”驾临血煞秘境发放秘药之期,但凭她这段时日无故消失的失职之责,她就已失去领药资格了。事到如今,这颗珍贵的救命药丸,是救人还是救己?她到底该如何抉择呢? 二人好不容易苦撑着来到房间,萧君祈已然支持不住只能躺倒在外间榻上。南宫尘月刚刚掀开通往卧室的冰蓝色纱帘,面前的屏风后却忽然走出了一个女子。 这女子衣饰朴实无华,从颈到脚均被黑色布料覆盖,就连双手都戴上了黑色的手套。满头青丝仅用一根浅色布条简单盘起,连面庞也是不施粉黛的淡雅素颜,却偏偏给人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心旷神怡之感。而她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柔之色,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即便只是初见也会让人不由对她产生亲近之意。 “紫微,这几天你跑去哪里了?可让我好找啊。”那素雅女子刚踏步出来便开口问道,声音柔和舒缓,好像一只温暖的柔荑轻抚过细软的花田。 “太阴!你怎会出现在这里?”南宫尘月此刻见到她颇感惊讶。 这几日是血煞盟派发秘药的重要日子,盟中许多杀手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一天,早就急赶着去领药了,怎么面前的她还是一派漫不经心的样子?甚至还闲到有空来探望自己? 太阴微微一笑,只平静地回了一句:“经过上回那件事,我早就失去领药资格了,又何必去跟他们争呢?” 虽听她说得轻松,南宫尘月的凤眸却蓦然一黯。是啊!她怎么忘了那件事……可那件事又怎能全怪太阴呢?那种时候她会抗令也是人之常情,莫非这里活人的心都是死的不成?仅仅因为从未出过差错的她犯了一个情有可原的过错,就要剥夺她以往所有的功绩吗? “你气色怎么这样不好?难道又到那时候了吗?”太阴面露担忧地看着南宫尘月,心中却已有了答案。 南宫尘月这才从方才的胡思乱想中恍然惊醒,“啊,没时间了!太阴,快帮我去房里取药!”说完便急忙拖着虚弱的身子往卧室赶。 取来药后,太阴满脸疑惑地扶着她回到外室,这才发现之前被南宫尘月安置在外室小榻上的少年。之前的强撑早已让萧君祈耗尽心力,此刻的他根本连丝毫也动弹不得,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几乎要被寒气冻得凝固住了,意识也不由自主开始变得模糊。 “哎呀!这孩子是怎么了?” 太阴惊叫出声,素手已探上君祈的眉心,隔着手套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也忍不住一颤。南宫尘月一见,更是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就要将那颗散发着花香的暗红色药丸塞入他嘴中。谁知玉手行到中途,竟突然被太阴给拦了下来! 南宫尘月猛地回头看她,却见那淡雅素净的女子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口中平静道:“留着自己吃,你撑不过今日了。” “可是……” “交给我。”太阴明白她的意思,遂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这笑容很浅很淡,却仿佛有一种让人信赖的力量,总觉得只要有这笑容在,无论什么样的难事都会好起来的。 看见她的笑,南宫尘月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她知道,太阴不仅是血煞盟的杀手,还是这里医术最高超的大夫,只要太阴还在微笑,她就一定有办法救人。 “好好休养,你眼下不宜操心过虑,我会照顾好他的。”淡淡留下这一句嘱咐,太阴便背起少年迅速离开了。 南宫尘月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久悬不下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便立刻吞了药,安心调养起来。 一团黑影飞速越过复杂幽暗的甬道,来到一处碧绿深潭边,潭面上氤氲着温暖的白雾,就连潭水也是暖热适宜的温度。太阴小心将背上的少年放下,从怀中掏出一枚同样的暗红药丸,不假思索便喂给了他。 “好孩子,吞下去,很快就会没事了。”太阴一边温柔哄着,一边轻揉萧君祈的下颔助他吞咽。 可面前的少年似乎有些倔强,迟迟不肯咽下她给的血煞秘药,反倒将两行英气的剑眉越蹙越紧。太阴却也不着急,极具耐心地一遍遍柔声安慰,一遍遍按抚他的喉颈,动作娴熟得就像曾经做过数百次一样。 “咽下去,乖孩子,咽下去。”念到最后,太阴的声音听上去甚至像是在哀怜乞求。那双温柔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漫起水光,神色从一开始的柔和慢慢转化为温情,隐隐还带着一丝悲伤和绝望。 也不知劝了多久,直抵抗到脑中意识彻底迷失,浑浑噩噩中,萧君祈紧蹙的眉头才总算舒展开,嘴角甚至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主动咽下了那颗药,然后沉沉睡去。而一旁的太阴却早已是泪流满面,痴痴看着他英俊的面容,视线却失去了焦距,如同水面薄雾般渐渐飘离,不知飘向了何处。 潭边的素雅女子目光朦胧,神色迷离,仿佛是在透过地上的少年,看一个很久以前就熟悉入骨的人。那个人曾经也是这般倔强,这般执着,这般令她担心又欢喜。 “小染……呜……”一直压抑着的低声抽泣,在说出这两个字后顷刻崩溃,太阴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白雾在飘,朦胧了一潭青碧。水珠在跳,叮咚了一地寂静。唯独眼泪毫无影响力,所以能被允许放纵和汹涌。可这一切都只是暂时。暂时的放纵,暂时的汹涌,只为思念一个不可能再见的人。 0 0 第86章 勇闯死门 荒冢漠地,血煞秘境入口洞。 唐倾墨已在那扇黑色方门前驻足有一会了,似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第一次来此地时她尚未留意,此次只身前来难免更谨慎了些,便发现了一些蹊跷之处,这首要的蹊跷便是白晓晴给她的地图图形。当时她刚拿到地图就觉得有点眼熟,一路跟着它深入荒冢,越走她就越感熟悉,直到见着树下的那个大黑洞,她脑中就倏然一下闪现出一幅画面来北斗七星图。再仔细回忆一番走过的路,倒真是每颗星位处都陷落了一个黑洞,若是从高处俯视全局,大概就像是夜空里排布的北斗七星。而她所站之处,正是北斗七星末端的摇光星位。 “花这么大工夫,算得如此精确,造出此地之人莫非是个矫情的占术师?”唐倾墨抿了抿唇,对这个害她白走了这么多路的占术师颇感不满。就像明明一小段直线便能走到的终点,偏偏被人逼着绕了个圈子,这种被强迫和控制着的感觉,让唐倾墨十分厌恶。 查看了四周,倾墨已然心中有数,脚下这块平台不过是用机关造的升降台罢了,从外观之那么可怕的黑洞实是故弄玄虚。倾墨抬头望了眼圆形的天空,又低头瞥见四方的地面,忍不住轻嗤了一句:“天圆地方,真够古板的。” 不过既然知晓这些都是机关,身为从小与机关巧术为伍的唐家人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于是不再耽搁,伸手推开那扇黑色方门便走了进去。 接下来的所见所闻均与司空冼奇当日所遇无异,只是她可没有那么快的轻功,赶不上飞速游走的入口小门。唐倾墨索性不去争它,平平静静等在原地,看这从未有人破解开的机关究竟是什么样子。 片刻之间,环形墙体的转动骤停,映入倾墨眼帘的是墙面上忽然现出的七扇方门,以及门上凹陷的七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休、伤、杜、景、死、惊、开……怎么少了一个?”倾墨不禁蹙了眉,这分明是奇门遁甲中的人事八门,可为何偏偏少了生门呢? 忽然“咯咯咯”一连串响动声起,只见七门环绕着的地面中心逐渐升起一座石台来,台面上摆了一个古朴的石质轮盘,盘中散落着数根签子,轮盘正中却悬着一枚细小指针。倾墨又走近几步观察,才发现石台上还刻了几个字“顺应天命,死得其所。” 一见这八个字,唐倾墨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起来了,这分明是让她抽签决定自己要死在哪扇门里! “这是哪个混账设的机关?”简直太可恶!他要杀人也就罢了,杀之前还让人选一种死法,更过分的是他还偏不告诉你都有哪些死法,让你抽签决定听天由命!倾墨觉得唐门再歹毒的机关暗器也没有这招来得损人可恨。 但让她更不解的是,无论是机关巧术还是奇门遁甲,都是为人谋利的。可这血煞盟的机关倒像是全为迎合天意设计的,无论是北斗七星地图还是这混账轮盘,无不表露着对天机的敬畏与忠诚。这倒突然让她想起从前听爹提起的一个神秘家族来。 那个信奉天神的家族深谙奇门遁甲之道、八卦六爻之术,江湖上甚至曾经传言他们能够解读天机。但可惜的是,除了精通这些神奇卦术之外,他们并无一技之长防身,以至于时常受其它门派欺辱胁迫,到最后甚至被逼至销声匿迹了,也不知这个神秘家族如今是否尚存。 然而她却清楚地记得爹当时提及这个家族时,眼中流露出的神色却是难得的。爹说那家族中的奇门遁甲之术乃是机关术中最为精妙上乘的一脉,乃至有偷天换日之功!外行人或许识不出,但沉迷此道的唐家人却是对其仰慕不已的。只不过他们与唐门不同,唐家堡的机关是用于抵抗外敌保护自己,修习奇门遁甲之术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可那个家族或许是太执着于天道,竟将参悟天机修习术法作为毕生追求了,这才导致太过专注而忽视了防范外敌。 当时听闻那个家族的不幸她还略有怜悯,可如今亲眼见识这样顽固无理的机关,她倒是半点同情也无了。想来他们也是因那一根筋的脑袋才得罪了仇家,真是活该! 不过既然此地机关也是如此死板,空有精妙技艺,那倒也并非那么可怕了。倾墨干脆从善如流地抽起一根签子,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听“滴溜”一声,轮盘仿佛略有倾斜,而其内似乎有珠子滚动,随即悬于其中的指针便开始了转动。停止之时,针尖所指向的那扇“休门”便缓缓打开了。 “哼,还是扇吉门呢,上天可真是待我不薄!”倾墨挑眉讽刺了一句,径直走到休门边上往里探看。 门内漆黑一片,即使点了火烛也看不见尽头,但其内散发出的腥臭味却传递出危险的讯号。倾墨闻出其中的一些味道来自于某些毒物,内心冷笑着想:果然对我而言是吉门呢!不过她才不会就这样贸然闯入,至少,也要把所有门都打开后,再挑一扇最稳妥的进去。 回头又研究了一番轮盘,倾墨大概明白其运作原理了,便从随身百宝袋中掏出一样物件,毫不犹豫就给拆了,再从零散部件中挑出来一块石头,凑到指针附近。 “唰”地一下,针尖再次转动,又一扇门打开了。倾墨得意地收回手,笑道:“果然是磁石控制的!”遂又继续用同样的方法把余下几扇门都给打开,这才开始一一考察其内动静。 但考察结果却让她叹了口气,除休门外,她仅能分辨出三扇门内的机关种类惊门内弥漫着一股焦味,大约是火药;伤门中充斥着铁锈味,恐怕是利器,杜门里则湿漉漉的,可能是洪淹。而开门中透出的声响和景门中传出的气息却令她毛骨悚然,唯独死门内的情况一无所知,但却并未让倾墨感到危险。 或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唐倾墨并未选择自己最有把握的休门,而是朝反方向的死门走去。倒也不全因直觉,她只是不愿听从那招她恨的轮盘强给她的天命而已。自踏入荒冢以来,倾墨一路走得越来越憋屈,好像什么事都不能由自己决定,全看天意。她暗自记下这笔,若让她活着出去哪天见到这讨厌的机关师,一定要跟他算总账。 反正都不是好门,哪一扇都有极大危险,要死也得选个顺她眼的地方死!对既已决定之路,唐倾墨向来勇往直前。可是越走入死门深处,她心里就越没底。 太安静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情形实在太过诡异! 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下,一点轻微的动静都能让人紧绷的神经遽然失控。 身上好像哪里在痒……倾墨被吓得惊呼一声,猛地甩袖抖出那正在挠她的东西! —0 0 第87章 池畔重逢 似乎有一道蓝光从眼前划过,唐倾墨按捺住惊惧的心跳定睛一看,却发现竟是蓝蚁跑出来了,连带着那幽蓝色的精致小瓶也划了个弧线落在地上。 倾墨一见是它,总算舒了口气,俯下身拾起小瓶,又伸手去接蓝蚁。可令她惊讶的是,前几日还只有一对短小翅膀的蓝蚁,如今竟然已经成长到可以凌空飞翔了。 “咦?你的小翅膀是何时长大的?”倾墨好奇地托住它,蓝蚁亦很乖巧地伏在她手上,缓缓收起了那对如同小指甲盖大小的透明双翼。 就在此时,倾墨耳边忽然响起嗡嗡的翅膀扇动声,尽管极轻微,但在这无比寂静的通道里却显得格外出众。 转瞬之间声音便似响在耳畔,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唐倾墨便被一群碧绿色飞蚁围在了当中。倾墨还来不及反应,突然就见到眼前出现一群似曾相识的碧绿昆虫,脑子一时有些犯懵。 等她反应过来时,口中却只能下意识地吐出几个字来,“这些……是……” 而就在此时,潭边昏迷的萧君祈也渐渐苏醒过来。 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完全陌生的碧水潭边,望着水面上缭绕的袅袅白雾,萧君祈感到有些茫然。 他恍惚记得,之前似乎闻到某种熟悉的花香,但这花香却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所以当有人拿带有那花香的药丸喂他时,自己下意识就开始抗拒。可朦朦胧胧中,他又好像见到了过世多年的娘亲,她在耳边轻声呢喃着劝他吃药,柔软的手指在自己的皮肤上轻轻抚摸,就像在哄他入睡。他以为自己大概是已经死了,所以才会遇见死去的亲人,于是也不再抵抗,满足地沉浸在思念已久的母亲的温柔中,沉沉睡去。 可是看眼下情形,原来,自己还活着吗?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一个温和动听的女声传来,带着邻家姐姐般的温婉气息。 萧君祈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容貌清秀素雅的女子正朝他微笑着走来,她的笑容很淡,跟她的人一样淡雅如水。可就是那样浅浅淡淡的一个笑容,却像春日里新翠的柳条般柔软,轻轻地拨动着澄净的水面,让人心里漾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你是……”仿佛被她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所感染,连萧君祈自己都未察觉,对一个初次见面之人,自己竟忘了用敬语。 她的唇边仍是挂着浅淡的笑,嘴里却和蔼地答道:“我是紫微的好友太阴,应该比你大几岁,你可以叫我姐姐。” 太阴在说“姐姐”二字时,眼中似乎隐约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萧君祈尽管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给他很强的亲近感,但二人毕竟是初见,他还是对这个太过亲密的称呼感觉尴尬。默了一会儿,却只开口唤了一声:“太阴姐。” 太阴眼中的光芒瞬间就黯淡了下去,但只是眨眼间她便敛去了眸中失落,重又笑着对他轻松道:“你体内寒气尚未清干净,先去此潭中泡一,对你有好处。此地很少有人来,你可以安心休息。” “太阴姐,是你救了我么?”萧君祈突然问出一句,神色里泛出几分愧疚。他想,自己大概,又给人添麻烦了。 太阴脸上笑容未变,依旧是平静而轻松地答道:“你的性命本就无虞,何谈救不救的?我只不过刚好能帮上一点忙罢了。” “可是……”萧君祈有点惊讶,他明明记得不久前自己就快要死去了,而能将自己从鬼门关前拉回之人,必定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似乎猜到他要说的话,太阴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若真心存感激,就该好好保护自己。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你的性命于我而言并非重要,能活下来只能归于你的机缘;但对于那些在乎你之人,你若死了,他们定会悲痛欲绝。所以即使是为了这些人,绝不要再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秀眉微蹙,她的眼中全是认真,此刻说出的这番训诫也是发自肺腑,字字铿锵有力、语重心长。但不知为何,明明是在告诫着别人,她的语气却给人一种隐含懊悔的哀伤之感。 萧君祈沉默着听完,心中却有些凄凉:如今这世上,还在乎他之人恐怕总共也不剩几个了,他们不是死去便是失踪,就连唯一的亲人也许久不曾给自己写信。他有时会想,或许自己真的是个灾星,与他有关之人几乎都会遭遇不幸,而自己也注定要孑然一身。说不定,就这样死去,对他,对旁人而言都是种解脱。 可是,在他心里,却还有个放不下、舍不得的牵挂。 “师傅……”无意识地轻喃出口,他忽然异常想她。也许经历过死亡,才让他看清自己心中最在乎的东西。 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白晓晴能不能让她听话地回家去?回去的路上她会不会遇到危险?她若是玩心又起,有没有人会一直随身保护她? 心里有好多的疑问想得到答复,原以为把她送回唐家堡自己就能安心,可如今看来,他所有的担心和不安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加强烈地宣泄而出了…… 此时他突然很想知道,若她得知自己死了,会不会为他伤心难过? 苦笑地摇摇头,萧君祈自己都没有信心。她一定还在生气?被全心信任的徒弟如此戏弄,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师命,是不是她早已不想要他了?收了自己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混账徒弟,高傲如她,一定会引以为耻……她会恨他? 少年落寞地垂下头,乌黑浓密的长睫遮住眼睑。 这样也好。 至少,师傅不会再为他哭了。即便他真的不幸死去,也不用害怕会见到令他心疼的眼泪。 清澈的目光浸了些悲凉,幽幽望向潭水深处,看着那飘摇无定的白雾,君祈心中也沾了几分惘然。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再见她一面的机会? 太阴看出他的神思游离,体贴地未再多打扰,只是安静地将取来的干净衣物放在一旁,轻声叮咛了一句让他沐浴后换上,便起身默然离开了。 许是因情绪有些低落,萧君祈仅随意除了上身衣物,就踏入温暖的潭中闭目浸泡起来。不过这潭水倒确是有妙处,原本他还尚有些紧绷僵硬的身子刚一没入水中,便感到说不出的舒爽放松,不知不觉间竟犯了困,他便寻了靠近潭边的一处浅滩小憩起来。 离此潭不远处,唐倾墨正站在一方沼泽旁,满脸惊奇地盯着手中蓝蚁仔细打量。她刚刚走出死门内的通道,便来到了这一片阴冷潮湿的沼泽地。而方才在通道内发生的奇异一幕,却让她半晌都没回过神。 她认出那些围住自己的飞蚁,就是曾经在冷寂的乾华山顶见到的死蚁同类。正当她讶异之时,那些碧绿色飞蚁忽然就变得暴躁凶残起来,纷纷振翅俯冲就欲对她发起进攻。 就在倾墨打算挥袖反抗时,随着她的动作不小心露出了重收回袖中的幽蓝小瓶。可就在此时,那些如流星一般猛冲向她的碧绿飞蚁却陡然停止了攻势,只是还有些警惕地绕着她盘旋飞舞。 倾墨还在纳闷,手心里的蓝蚁竟也忽然飞出,伸出触角不知跟那些残暴诡异的飞蚁交流了什么,而它们居然就乖乖地慢慢退开为倾墨让出了去路。等到莫名其妙地走出通道后,唐倾墨才恍恍惚惚地抓住一直飞旋在她身边守护的蓝蚁,盯着它不可思议地瞧。 “这里竟也有这种奇怪的飞蚁?那些东西真的是你的同族?”虽是对着蓝蚁在问,倾墨倒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为何你跟它们的感觉不太一样呢?” 小小的蓝蚁温驯地趴在倾墨手心,宛如一粒通透晶莹的蓝宝石静静躺在凝润光滑的白玉盘中,绽放出璀璨夺目的流光。纤细如针尖的浅蓝色触角轻轻动了动,或许是发现了什么令它感兴趣的存在,背上一对透明的轻薄小翅呼啦展开,便托着蓝蚁重新飞了起来。 只见它在倾墨头顶慢悠悠绕了两圈,触角不停地小幅晃动,突然似是锁定了目标,蓝蚁宛如一道晶亮的蓝光般,倏忽一下窜向沼泽深处去了。 “诶?这地方不能乱跑!”倾墨急急低喊一句,紧张地朝四周张望一阵后,又立刻跟着蓝蚁飞走的方向匆匆追去。 沼泽中黑瘴蒙蒙,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地上又泥泞湿滑,一不小心就会失足陷落。可唐倾墨却顾不得那么多,紧紧跟着空中那一点晶亮的蓝光,生怕它在此横冲直撞地闯丢了。然而蓝蚁看似飞得极快,却一直在倾墨前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引着路,它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每一段路都选得安全妥当,从未让后面追随的少女迷路受绊或深陷泥潭。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周围瘴气渐稀,坑洼的泥沼也逐渐被松软的土地取代,随着走出那片阴暗的沼泽,倾墨眼前恍然出现一片柳暗花明之景。 面前是一片矮小的灌木林,林中植被五颜六色、姿态各异,却无一是凡品,几乎全是外界罕见的珍贵药材:晶莹洁白的雪灵芝,朱红欲滴的人参花,通体青翠的石斛竹,紫意嫣然的洛神葵……这各色药植聚在一起竟像个天然小花圃一样,色彩缤纷、鲜妍动人。 灌木丛生之处有白雾弥漫,透过掩映的枝蔓,隐约可见其间有碧绿的烟波浩渺而起。尽管这里处于地穴之中光线甚微,而那钟乳岩聚积的高耸洞顶却有一束月光倾泻而下,刚好照亮小小一汪月牙形的温泉碧水。再加上岸边五色缤纷的药草和潭中缥缈似纱的白雾,缀得此地宛如仙境般梦幻。 惊叹于眼前的美景,唐倾墨好奇地踏入灌木林中,循着白雾飘散之处而去,而一直飞在空中的蓝蚁似乎非常兴奋,绕着她旋了两个圈,便先一步飞向白雾深处去了。 到得灌木林边缘,拨开刚好挡住自己视线的一片宽叶,那青碧的潭水便彻底暴露在倾墨眼前。白雾氤氲,热气蒸腾,让她被阴冷湿气冻僵的身体颇感温暖,忍不住俯身凑近了些。 而当她抬头望向远处潭面时,倾墨竟直接怔在了当场,连潭水沾湿了鞋尖裙摆都未察觉。 0 0 第88章 出浴和入浴 月光之下,白雾之中,碧如翡翠的月牙潭里立着一个人影。 半长的黑发湿透,凌乱地贴在颀长的颈项和光洁的肩膀上。发梢上的水珠顺着脊背的曲线,滑过狭窄的腰际,一滴滴落回潭中,丝毫没有遇到任何阻塞。象牙色的肌肤如同一块莹润的暖玉,煨在温泉中,沐浴在月光里,吸收天赐的精华。仿佛这潭碧泉就是为他而生,他就是这仙境中集月华天露蕴化而出的仙君。 少年精致的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倦意,缓慢慵懒地抬头望向洞顶的皓月,清澈的双眸像是世上最晶莹剔透的宝石。只可惜,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中却含着晦涩的哀伤,就连皎洁的月光也洗涤不去。 忽然,一颗蓝星划过视野,吸引了他望月的目光。萧君祈诧异地伸出手臂,迎向空中朝他飞来的蓝色星芒。那颗“蓝星”准确无误地落上他的指尖,亲昵地爬向掌心,摇晃着触角似在讨好。 “蓝蚁?怎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君祈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之物,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但隐隐却还藏着一分欢喜。 蓝蚁在他掌心中重新振翅,绕着他飞舞了一圈,又迅速飞向潭边的灌木丛中。 萧君祈顺着它飞行的轨迹转身,回头,一眼便看见了岸边那个娇俏明媚的身影。这一刻,所有的担心和忧虑都烟消云散,原本空落的胸腔瞬间被巨大的惊喜所填满。 直到此刻他才察觉,原来并非将她置于安全之地就能消除他的不安,而是只有见到她平平安安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里才会感到最大的安稳与踏实。 唐倾墨之前还仅是怔住,可当那如梦如仙般的背影转过来时,她却是直接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真真正正地看呆了。 冥冥中,她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流失掉的声音。(大概……可能是节操。) 那背影本就已经引人遐想,然而正面的景象竟更为美丽精美绝伦的五官,立体诱人的锁骨,光裸结实的胸膛,修长健壮的手臂,紧致平坦的小腹,而那双最令她难以抵挡的清眸此时正以一种火热而狂喜的目光看她,倾墨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 从耳根开始,到脸颊,再到脖颈,短短时间内她全身肌肤都红透了。虽然不是没有见过裸着的男人,但有这样羞窘无助的感觉却是第一次。此刻倾墨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明是她执意要来找他的,可现在她却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该马上逃走。 然而脚下刚一挪步,便不小心陷入了潭边湿漉漉的软泥中,情急之下她用力一挣,竟整个人顺着岸边滑了下去! “扑通!” “完了!” “师傅!” 温暖的潭水和远处传来的水花声一同进入耳中,唐倾墨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栽在这徒弟手上了。想她从小到大只有让别人狼狈的份,可自从认识他以来,自个丢脸的次数就成指数型增长,还回回都是丢在他面前。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拿块豆腐撞死!若是被家里人知晓,不知会不会为了全她这新任唐门家主的颜面,暗地里悄悄把这小子给解决了? “师傅,坚持住,徒儿马上来救你!” 熟悉的干净嗓音几乎就响在耳边,倾墨却毫无即将被救的喜悦,反倒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被找到不要被找到!让我就这样死了算了!”边默念她还边主动吐气往下沉,打死她也不想再让徒弟见着自己难堪的样子了。 更何况……他!还!没!穿!衣!服! 眼下是要让她怎么为人师表平心静气目不斜视地面对他? 再加上在徒弟眼中她还是有过不良前科的人,搞不好这次又会被他误解为她是在偷看他沐浴……天!这样下去她还怎么保全唐家千金高傲矜持的名门闺秀形象!(不过唐倾墨似乎忘了,自从酒酿团子事件发生以来,她还哪里矜持过?) 想到这里,唐倾墨顿觉羞愧:呜爹,女儿错了,这回连唐门的脸都被我丢尽了! 可惜她的祈祷没有奏效,倾墨一口气还没吐完就被一只大手从水里轻轻松松提溜起来了。 “师傅,你还好吗?”萧君祈看着面前紧闭双眼、紧咬下唇、浑身湿透还在空气里瑟瑟发抖的娇弱少女,忍不住就有点心疼。 好你个鬼!倾墨很想怒目瞪他,可恨她现在又不敢睁眼,只好学着采花贼那一套,先装死再说! 看着她像小动物一样可怜的样子,君祈想了想还是把刚捞起来的师傅又重放回温热的潭水中,还欲再对她说点什么,耳朵却忽然一动,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有人来了! 不是紫微或太阴! 若只有他自己倒是无畏,毕竟他也有同这里人一样的血脉,正如贪狼对他的试探一样,他们只能怀疑却不能真的杀死他。可师傅不同,她丝毫不属于这里,一旦有人发现她,立刻就会被认出来!他不敢想象后果,就连自己这样毫无破绽的进来都差点被弄死,万一师傅被抓住,他没有把握护她周全。 来不及问她是如何找来这里的,也来不及诉说自己的歉疚与思念,他只能在她耳边轻念一句:“委屈你了。”便在她猛然睁大的明眸惊讶的目光中,狠下心再次将她整个人没入潭水里。 他能感觉到她的挣扎,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扣住她的四肢不让她乱动。这月牙潭太小了,一点轻微的动静都可能被敏感的血煞杀手察觉到。 来人是两名男子,他们一眼便望见了岸边放置的衣物,很显然,萧君祈躲不掉。 “咦,没想到难得有人注意的好地方竟被人抢先占了!”一人远远看到浮在月牙弧心的少年,神色略有讶异,却也没多说什么,只与另一个男子挑了月牙潭尖端的一角跳下去泡了起来。 俩人自进入潭中,便毫不避讳地聊起天来,声音虽不大,却也能让感官敏锐度更胜从前的萧君祈听得十分清晰。 “兑今日可真奇怪,匆匆发放完秘药就走了,片刻也未多耽搁,这可真不像他的风格啊!” “就是啊,他向来不是喜欢借机好好折磨我们一顿以宣示他的掌控权吗?莫非上面出什么大事儿了?” “嘘!这可不是我们能妄言讨论的……话说十四星主也差不多该功成身退了,咱哥俩可总算有机会争个排位,再不用看他们脸色了!” “可不是吗?不过可真让人羡慕,他们就快离开这鬼地方了,咱们还不知要在这地底下像老鼠一样待到何年何月呢!” “哼,只要能熬过四次寒衰期,你也能跟他们一样到上头逍遥去!等过了第五衰,就能洗去幽冥血变回普通人,说不准活得够长还来得及讨房媳妇!” “嘿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诶我说,你有没有闻到这水里有什么香味?”那人说完便抽动鼻尖,深深嗅了起来。 另一人闻言也轻嗅起来,不一会儿便诧异道:“是女人的香味!”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转头看向不远处潭心内一直沉默着的少年。 萧君祈神色一僵,握着柔软皓腕的十指不由更紧地收拢起来。唐倾墨虽一开始有些挣扎,但后来也不知是察觉到有人来还是力气耗尽,竟也逐渐安静下来不再抵抗了。 君祈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头,朝他们强作淡定地回道:“之前,太阴来过。” 二人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会,见他神态安然,并不像说谎,这才回过头去继续聊天。 “怪不得这么香,原来太阴也来这泡过。啧啧,说起太阴,她可真是个难得的好女人啊!” “说的没错!十四星主中,论善良仁慈,太阴肯定是当仁不让排第一!连兄弟我都承过她的情呢!只可惜这样善良的女人竟也会沦为杀手,天命可真是会捉弄人啊!” “哎不过论美貌,那可要数新任紫微最艳冠群芳!那高阁冷月一样的倾城容貌,别说在血煞盟,即便是放到江湖上也得拿个第一美人的名号!” “打住!你可别想打她的主意,贪狼星主的人,谁敢轻易动得!”那人在说出贪狼二字时,语调都打了颤,显然对这个名字敬畏得很。 “我哪儿敢!别说戒律里明令禁止动情纵欲,就算允许,也只有贪狼星主能控制得住!旁的人,打死也不敢动这心思!一旦血脉寒气发作起来,那可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二人聊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纷纷打了个哆嗦,瞥眼往后一瞧,却发现方才答话的少年突然不见了! 0 00 第89章 缺失的耳钉 走在宽敞的大厅里,一排排幽蓝的精致架案像海中神秘的蓝珊瑚,随着前行的脚步缓缓向后浮游而去,一个个戴着白色面具的黑衣杀手似鬼谷幽灵一般,忽而贴近身侧又迅速飘离。 透过面具上镂空的眼洞,看着这一切有些失真的景象重现在眼前,萧君祈心里忽然多了几分感慨。不久之前自己还刚从这大厅初来乍到,甚至经历了命悬一线之险,如今才不过一日,他又要从这里回去了。如同画了一个圆圈,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 一幕幕场景像走马灯一样迅速回放,惊险的,喜悦的,痛苦的,焦急的……最后都汇聚成了眼前这扇宿命般的黑色方门,在血煞秘境里经历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场短暂的幻梦。 “走,紫微在等我们。”太阴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唤回了少年漂浮的思绪。 萧君祈点点头,轻轻抚摸了一下身后背着的漆黑色木棺,棺木上坑洼不平地反着光,似刻着某种古老玄奥的花纹。少年清澈的瞳光里溢出似水的温柔师傅,我们要回家了。 有点空落的心重新被信念填满,他知道,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会比他现在背着的更重要。刚刚踏出一步,萧君祈却突然顿在了原地,直视前方的目光中满是震惊,还有警惕。 贪狼! “呵呵,竟然没死,看来你的命很硬。”妖魅的紫瞳里带着嗜血的寒芒,漫不经心地盯了一会戴面具的少年,又转眸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他身旁的太阴。 仅仅一瞬间,萧君祈察觉到身侧之人的轻微颤栗,但这一细小异常却极快地消散。太阴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这一次,她的嘴角没有带笑。 贪狼看着这并肩而立的两人忽然轻笑了一下,随即迈步朝他们一步步逼近,萧君祈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透出的寒气那曾差点让自己一击毙命的可怕力量。 走到二人面前,贪狼微微低首,饶有兴味地瞧着身体逐渐僵硬的少年。他比君祈还要高出半头,此时以俯视的角度看他,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势。 萧君祈竖起全身的防备抬头迎视他,却被贪狼左耳上的唯一一只宝蓝色耳钉吸引了注意。水滴形的耳钉线条优美、光华流转,无比契合地贴在他雪莲花瓣般的精巧耳垂上,可却是独一无二的,显得格外特别。 但君祈模糊地记得,初次见到贪狼时,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近乎完美得无懈可击,并没有此刻这种少了一只耳钉的残缺感。而且他有一种预感,全身上下仅佩戴了这一样饰品的贪狼,他的耳钉绝不会仅仅是普通的饰物。 另一只耳钉去了哪里? 巨大的疑问盘旋在他脑海里,以至于君祈差点忘了对方上次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袭击。 “你身后背的是什么?”贪狼嘴上懒洋洋地问了一句,右手却如闪电般迅疾探向萧君祈背上的黑棺! 君祈猛然惊觉,几乎在他伸手的同时向后极速避开!这才在那只可怕的魔爪刚刚开启一丝缝隙时,险险将棺木从其手中救出。 快得几乎目光难辨的一招竟落了空,这个结果似乎让贪狼有些不满。危险的紫眸牢牢锁定住已退离自己数步的少年,像是在揣度对方的心思。然而他只略一思考便放弃了这个打算,随即干脆地抬步向萧君祈走去。仿佛在他看来,直接用武力逼问才是与自己最相配的捷径。 可就在他踏出第一步时,太阴突然走上前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贪狼果然停步,只是脸上表情变得有些不耐,依旧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道:“你有话说?” 话虽是疑问,语气却是不容反驳。 因为没有人敢无缘无故挡贪狼的路。 “是。”太阴的语气无波无澜,亦不卑不亢。 “说。”贪狼心不在焉地偏过头,毫不在意她会用何种说辞。反正无论她说什么,也只不过是为那可疑之人拖延了一小段死期而已。 “棺中乃净秽往生之人,吾等受命送逝者安葬。”太阴目光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贪狼闻言倏然低头,紫眸一瞬不瞬地盯向面前淡淡仰头看他的温婉女子。他的五官比常人要立体许多,眼眶凹陷,眉骨突出,鼻梁高且直,似不是纯种的东方血统。垂首看人时,妖异的紫瞳被过分立体的骨挡住了光线,掩盖在长睫和浓眉的黑色阴影下,显得阴鹜森然。 萧君祈望着眼前气氛陡然变得紧张的二人,对太阴莫名其妙的话感到不明所以。但令他惊讶的是,专横跋扈的贪狼听到这句话后,竟真的没有再来探棺了。 二人视线胶着许久,太阴淡然平和的目光似乎定格成了永恒,终是没有让对方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破绽。僵持之中,贪狼忽然转过头,向立在一旁的萧君祈勾起一抹冷笑,“你的运气很不错,只是,下次不会再有人帮你了。” 说完,那紫瞳的恶魔竟然就这样转身离开了,但他却在与太阴擦肩而过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贪狼走后,太阴突然身子轻晃了一下,似乎有些站立不稳。君祈连忙赶上去扶住她,关心道:“太阴姐,你没事?” 太阴略有疲惫地摇了摇头,戴着黑手套的双手藏在袖中轻轻握拳,嘴角却微扬起一丝浅笑,柔声回道:“没关系,走。” 南宫尘月已独自在房中等待多时,当太阴带着恢复健康的少年出现在她面前时,这一向冷淡的冰川美人竟难得露出了欣喜的目光。可是等萧君祈取下身后棺木,抱出里面昏睡的少女后,那双绝美凤眸中难得一现的光芒又重新黯淡了下去。 “她是怎么进来的?”南宫尘月清冷的嗓音里多了几分严肃。她能带这少年进入血煞已是冒了天大的风险,现在竟又多了一个,若是被人发现,他们全都得跟着送命! “我也不知道,但师傅现在病得很厉害,我必须赶紧送她离开。紫微,很抱歉,这次又得麻烦你了。”萧君祈的语气十分愧疚,他也明白自己给她们带来了很多麻烦,可是若要不顾倾墨性命,他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什么!又要离开?你当血煞盟是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南宫尘月感到不可思议,心中莫名就腾起一股怒气。她好不容易才带他进来,甚至差点还赔上性命,可这才短短一日,他居然如此轻易就说要走,白白枉费她一番苦心劳累。 “对不起……”君祈惭愧地垂下头,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 南宫尘月静静凝视了他一阵,虽然她心里清楚,眼下杀了这姑娘才是保守秘密的万全之策;但她更清楚,这样做只会让她失去这个难得的朋友,甚至让他恨上自己,而比起事情败露招致死亡,她似乎更害怕那样的结局。 “这是最后一次,”清冷如霜的话语从南宫尘月玫瑰般的唇间缓缓倾泻,“从今往后,我再不欠你!” 看见紫微眼中的决绝,萧君祈知道,自己一定是让她失望透了。虽则如此,她却仍选择成全他最后的心愿,只是恩怨两清后,他们亦不再是朋友。心中默默叹口气,他也只能苦笑着接受这个现实,紫微已经仁至义尽,此次确实是他妄为了。 太阴站在一旁沉默着看他们一刀两断,神情里却带了几分感伤与不舍。 尽管日后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但这最后一次,南宫尘月还是决定送佛送到西,将萧君祈带到他们初见的那处小苑再离开。 而至于太阴,因她担心贪狼会去确认他们是否真的去送葬了,所以为了圆谎,她得带着棺木继续去处理后事,便让紫微领着二人先走。 0 0 第90章 他们活着 一路上南宫尘月连一句话也未主动开口说,就像以往完成上级交给她的任务一样,沉默着解决掉一切任务名单上的人,再冷漠地回到血煞秘境,躲在房中独自舔舐伤口。 其实在遇到萧君祈后,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她对他有所期待。 期待他能给自己味如嚼蜡的生活带来些许不同;期待在她受伤无助、痛苦彷徨时,他能给她依靠;期待终有一天轮到她踏入黄泉时,心里还能有一个人可以牵挂,让她可以不再孤独。 她要的实在不多。 可惜他竟连这么一点愿望都实现不了,只有那个躺在他怀里的姑娘,才会让他不顾一切地替她实现愿望。 南宫尘月抬起螓首望向天空,忽然感到有点落寞。既然最终注定会让她失望,为何在一开始却要给她希望? 萧君祈无法知悉她在想些什么,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猜。从走出血煞秘境起,他心里就一直很在意太阴对贪狼说的那句话。 尽管只有极短的一瞬间,可他当时却清楚地看见贪狼听到那句话后眼中闪现的敬畏。那样可怕的男人,能让他都感到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萧君祈终于忍不住向紫微求教。然而当君祈将事情经过告诉她时,南宫尘月的表情却显得非常吃惊。 “太阴她……真的这样说了?” “嗯。这句话究竟是何意?为何竟连贪狼都会避忌?” 南宫尘月凤眸暗了暗,嘴里喃喃低问道:“太阴,太阴,你又是何苦……” 她的声音极弱,君祈并未听清,便开口问道:“你在说什么?” 没有直面他的问题,南宫尘月忽转移话题道:“你可知晓,这荒冢包括血煞秘境中的重重机关是谁所设?” 萧君祈愣了愣,脑中浮现出在血煞盟遇见的种种精妙复杂的机关,直觉只有天人才能造出这等巧夺天工之物,只好诚实答道:“不知。” “他的代号是‘艮’,但大家都尊其为天机长老。他与兑属同一高等阶层,均是我们这些下层杀手不敢妄议之人,但血煞盟内关于此人的传闻却甚多。一是因其博学广识,无论星象版图、周易相术还是奇门遁甲无一不深入精通,无人不景仰拜服;而另一重要原因便是他算无遗漏的占卜预言之术。”南宫尘月说起这个人时,从未表露过感情的冷颜上竟然透着一丝崇敬。 “世上竟真有人能卜算天机?”萧君祈觉得很惊奇,他突然对这素未谋面的天机长老产生了兴趣。 “泄露天机者都会折寿,所以非到必要时,天机长老很少探问天意。但只要是经他问卜过之事,算出的结果几乎从无差错。也正是因此,才无人不对他的告诫谨遵服从。” “他告诫了什么?” 南宫尘月微有犹豫,但还是对他开诚布公道:“我等是受到诅咒之人,身上流淌的是罪恶之血,本应剥夺转生之机。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我们完成天定使命,寿命终结进入刻了度化经文的往生木之时,即可污秽得净,重入轮回。但若有不诚者胆敢窥伺天机侵扰亡灵,破坏他人的棺葬仪式,就会在自己死后遭同样的因果报应。” 说到此处她就闭了口,眼神却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还隐瞒了一些后话。 不为别的,只是她潜意识里觉得,太阴不会希望他知晓。 君祈对这番听上去挺迷信的话不置可否,且他也不认同生为杀手就该被诅咒惩罚,只是他对贪狼也会相信感到十分诧异,“所以当太阴姐说棺中是正在进行此仪式之人,连贪狼都不敢亵渎造次?” “嗯,血煞盟的杀手在年幼时全部植入过幽冥血脉,故虽非因子孙繁衍而血脉相承,却也都属南宫家族的人。而南宫族人从小所受的教导便是顺天应命,没有人敢行违逆天意之事,即便是贪狼也不例外。” “你是说,你们的血脉全是被后天植入的?这才导致常年受寒气噬身之苦?那些南宫族人为何要对你们做这些?” “我也不知,但有传言说,南宫一脉的真正子孙已经不多了……他们找来的孩子也大多是身世孤苦或遭遇不幸被遗弃之人,若没有南宫家的救助庇护,可能早就夭折了,大概这也是我们的宿命。”南宫尘月的目光里透着无奈和悲哀。 “那,有没有不是被迫植入,而是天生继承了幽冥血脉的人?”萧君祈忐忑地问出心里的疑惑,他一直对自己身上会存在这特殊血脉很不解,他很确信自己并未被植入过任何东西。 “不可能,我们不被允许!血煞的杀手别说成亲生子了,就连妄动欲念都很危险。情绪和气血的剧烈波动会让体内寒流加速扩散,每次寒衰期的提前爆发都是能让人丧命的!” “难道你们没有人脱离过血煞盟吗?”萧君祈记得,他在月牙潭听到那两名男子提及过离开血煞的办法。说不定,他的娘亲当年就是那样走出来的。 南宫尘月怔了一下,凤眸微敛,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曾经有过,现在还仍有人相信他们是摆脱杀手的身份去过好日子了,但实际上那些人之后全部都杳无音讯了。我不知道他们是隐姓埋名平凡地活着,还是去了那里后就统统死了……” 原来如此。因为消息被封锁了,所以他们才只能猜测,可并非所有人都相信会有好结果。 “你希望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萧君祈忽然认真地看着她,目光真诚地问道。 南宫尘月抬眼望进他清澈的双眸,仿佛被激起了那些深埋心底的期盼,情不自禁地幻想起来,“如果他们活着,那很好……”顿了顿,又有些不自信道:“或者,死了也是个解脱……” “他们活着。”萧君祈平静却肯定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你说什么?”南宫尘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君祈眼中含着鼓励的笑意,像是在宣布一个好消息,“至少据我所知,有这样的杀手曾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活在这世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她还嫁人生子了。” “真、真的?”南宫尘月美丽的凤眸瞬间变得亮晶晶的,仿佛漫天的星光全数落入了她的眼睛里。晶亮的瞳孔深处,是一点一点生根发芽的希望之种。 “嗯,我就是证据。所以,好好地,坚定地活下去。你一定能像她一样,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看着还沉浸在美梦成真的惊喜中,神情变得有些恍惚的单纯女子,萧君祈发自内心地想要给她祝福。 谢谢你,紫微,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 相信路的尽头有希望,不管奔跑的过程有多艰辛和痛苦,你一定能坚持下来,看到终点的阳光。 穿越荆棘的夜莺,纵然会遍体鳞伤,但只要它活着,就总有飞出困境的一天。到那个时候,它幸福自由的歌声,一定会比世上最美的乐曲还要动听。 00 0 第91章 引玉追踪 当三人到达当初白晓晴领他们来的“缘来客栈”时,居然已经有人在大堂内等着他们了。 虽然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可是当看见眼前三人一个不少地全回来时,白晓晴的眼皮还是忍不住跳了跳。 “你……任务完成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依照白晓晴的预计,君祈这小子至少也该消失十天半个月的。 还没等萧君祈答话,司空冼奇就先一步跳了出来,惊诧地指着他怀里的唐倾墨道:“女魔头这是怎么了?有了你她连路都懒得走了吗?” 萧君祈闻言脸上不由一红,低头轻咳道:“师傅闯进血煞后受凉发烧了,继续待在那里对她病情不利,也不安全,所以我带她回来治疗。” “她居然真的进去了?”白晓晴蓦然睁大了眼睛。她原以为唐倾墨只不过是一时冲动,等她冷静下来或许就不会坚持去冒险了。就算再头脑发热,到血煞入口处碰过钉子也该放弃回来了,没想到她竟真能破解那些机关! 提起这个,萧君祈便皱起了眉,颇为怀疑地看着白晓晴。他明明跟她约定好让她送师傅回家的,可是最后为何师傅会突然出现在血煞秘境?恐怕这其中因由跟她也脱不了干系。 而这时,南宫尘月也终于要跟君祈告辞了。 “再见。”她只向他淡淡道了句别,便欲转身离去。可门外突然出现的一群高大护卫,却纷纷挡住了她的去路。 南宫尘月目光骤寒,好像晴朗的冬日瞬间飘起了雪,她冷冰冰地看着面前“翳”组织内精挑细选的顶尖高手,有些不屑地启唇道:“上次我会被困,只是你们的运气。但这一次,你们抓不住我,不想死就让开!” “是吗?上次你能活着离开也是你的运气,这一次我又怎么可能再放你走?”白晓晴负手立在一旁,看着她的背影笑眯眯地发号施令“杀了她!” 眼看紫微和那群护卫就要打起来,萧君祈刚想上去劝解,谁知一直昏睡至今的唐倾墨此时居然慢慢醒转了。只是她意识还有些迷糊,刚一醒来便频频蠕动身子,似睡得不太安稳。 君祈一见她如此反应,连忙关切地问道:“师傅你醒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球……硌……疼……”倾墨努力扭动着身体,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喃喃念叨。 “什么?”萧君祈没太听明白,但却在倾墨一个翻身之际,眼尖地发现了从她颈畔衣襟内滑出的一颗细小珠子。 水滴形的宝蓝色玉珠。 君祈拈起那颗珠子,粗看竟觉得十分眼熟,仔细一瞧,才发现这根本不是珠子,而是一颗耳钉。耳钉下方似乎还刻了极其微小的字,用手一摸才知道,是一个“尧”字。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贪狼的样子,他的右耳上,好像正是缺了这么一颗蓝色耳钉! 它是什么时候被放到倾墨身上的? 灵光一闪间,萧君祈猛然记起,虽然自己一直随身保护着,但贪狼仍是短暂接触过棺木,还打开了一丝缝隙,莫非就是那个时候! “全部住手!”颇具气势的一声厉吼,竟果真让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众人突然停下了动作,萧君祈抱着倾墨疾步上前,将耳钉递到南宫尘月眼前急问道:“紫微,你可认得这个?” 南宫尘月刚刚收回匕首,转眼方瞥见他手上闪烁的蓝光,整个人便瞬间僵在当场。 “贪狼的……幽灵玉!”南宫尘月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与此同时,旁边的白晓晴也蹙起了黛眉,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幽灵玉是什么?贪狼是谁?喂你们干嘛那么紧张?”还在状况外的司空冼奇满脸迷茫,显然不知道这小小的东西会带来多严重的后果。 “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我先帮你们把幽灵玉转移,但愿能拖延一点时间!”一向淡漠冷静的南宫尘月竟表现出了难得的慌张,快速对君祈说完这些后,她一把抓起那颗耳钉便要运轻功离去。 “慢着!把话说清楚!这东西是什么?有何用意?”白晓晴忽然挡在她面前,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南宫尘月一掌迫开她,半焦急半威胁道:“我没时间跟你解释!若是被贪狼的鬼蚁找到,你们绝对,一个都活不了!” “什么?”白晓晴愣住了,眼睁睁看着面前女子迅捷离去,她却仍呆呆立在原地。 萧君祈已然反应过来紫微话中的意味,他自己也有蓝蚁,也有幽灵玉,他很清楚这些东西和主人之间有着怎样的作用和关系。时间紧迫他也来不及解释,只能对白晓晴肃声劝道:“相信我,眼下我们的情势很危险,其中缘由我日后会跟你说明,现在马上让你的人从此地撤离!” 白晓晴慎重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过身向其中一名护卫传令,命方圆十里内的情报线人全部撤走,以最快的速度分道而行。同时又吩咐下人备好数辆马车,令几名车夫分别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间歇驾车逃走。 交代完这一切,她才带着萧君祈等人进屋换装,然后一行四人便从客栈小苑内一处隐蔽密道迅速离开。 就在他们离开的同时,距离缘来客栈数公里外的一处广阔密林中,南宫尘月正死死攥着手中的蓝色耳钉,全身警惕地急速在林间奔逃。她纤细的身形宛如一只轻盈的燕子,迅捷而灵巧地飞掠在树枝与地面之间,眨眼之间便又不见了身影。 然而对于经验丰富的捕猎者而言,这样的拼命挣扎只不过是增加了对方的兴致。就像猫捉老鼠,轻易捕获的猎物总是索然无味的,唯有不断折磨到老鼠精疲力竭、满心绝望时,猫儿才会满意地开始享用这来之不易的美食。 当南宫尘月再次腾跃上一根细长树枝时,或许是因体力消耗太过,那根树枝并未像之前被她踏过的无数根那样纹丝不动,而是“啪”的一声从中部断裂了。南宫尘月单薄的身子随之一晃,好在紧要关头她双臂一伸,牢牢抓住了树干,这才险险稳住即将坠落的身形。 “这样就到极限了么?廉贞,看来这段日子你懈怠了不少。我原以为你胆敢触犯戒律带外人进来是有了足够的资本,可如今一看却让我很失望呢。” 树林深处传来幽幽的话语,南宫尘月心里一跳,才刚转头循声望去,身后却突然多出一人。耀眼的紫瞳静静凝视着她,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像一件完美而冷酷的冰雕。左耳上精致的宝蓝色耳钉即使在阴影里也光华绚烂、灿若流星,与南宫尘月手中的那一颗仿若天生一对。 南宫尘月瞳孔骤缩,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但她没有再逃,因为无比了解眼前之人的习惯。首场游戏贪狼可能会以猫抓老鼠的耐性陪你玩,可一旦分出胜负,继续用同样的方法挑战他的耐性,就是极其愚蠢之举。 “他们去了哪里?”明明是极好听的磁性嗓音,竟让人听得全身冰凉,如同眼镜蛇的毒信舔在了脖子上。 “我不知道。”南宫尘月的声音依旧淡漠,可她额上沁出的细汗却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贪狼高大的身躯逆着光,垂首时额前的碎发将半张脸挡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后,他对她伸出右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南宫尘月的脸颊,贪狼眼中的神色似是爱惜,但更像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宠物的怜悯,“我是不是太宠你了?嗯?廉贞?” 指尖滑过那绝美的轮廓,滑至尖巧的下颔,轻勾起食指抬起它,逼着南宫尘月仰头对上他的紫眸,“恃宠而骄可不是好策略,让我失去兴趣的徒弟,下场可是会很惨!”捏在下巴上的指尖倏然收紧,南宫尘月痛得皱起了秀眉。 “或许你忘了,你的师兄弟都是怎么死的。” 0 0 第92章 血色记忆 埋在心底深处的伤疤突然被人撕裂,尚未愈合的伤口顿时痛彻心扉。 眼前的景象忽然开始模糊,鲜红的血色迅速蔓延上南宫尘月的眼睛。那个她最不愿回想起的记忆,就这样血淋淋地再次在脑海里上演了。 挥之不去的噩梦。 梦里一切都是血红色的。血色的房间,血色的地面,血色的衣服,血色的尸体。 那两具尸体的主人她认识:一个,是一直对她很温柔的清扬师兄,另一个,是总爱缠着她撒娇的叶柯师弟。 两具尸体的表情都是同样恐惧的神色。 她以为眼前所见的这一切已经是极限了,可是当她把视线放远,看见另一具惨不忍睹的女尸时,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真正崩溃了。 已经……不能用虐杀来形容了。 但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尧师父新收的小师妹翡莹,她的左腕上还戴着初次见面时自己送她的翡翠手链。 任何人见到这样残忍血腥的画面,恐怕都会吓得傻掉,或者呕吐哭泣? 可是有一个人没有,他还站在血泊中微笑,紫色的眼瞳让他看起来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魔。 这个人是她的师父,摘下紫微星位的武学天才,如今已成为血煞盟内最强的第一杀手名为南宫尧的不败战神。 那时年纪尚小的她心智还不够成熟,在看到眼前惨象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瞪大了眼睛,万分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师父他身上的血色近乎浓郁成了实质。 无论时间流逝了多久,南宫尘月一直清楚地记得那个定格的血红色画面,以及满身是血的师父在望向她时,嘴角定格的笑容。 那个笑容竟然是惊喜的。如同见到唯一感兴趣的玩具,不自觉流露出的那种带着渴望的喜悦。 记忆的锁链戛然断裂,视野里重新出现真实的景象,只是那双近在咫尺的紫瞳似乎让现实和回忆有了重叠的交点,时刻提醒着她不可忘记。 南宫尘月猛地推开面前的贪狼,抱着头失声尖叫起来:“不要过来!你这魔鬼!” 贪狼微微皱眉,似乎很不悦,他一把抓过还在颤栗发抖的南宫尘月,低声在她耳边警告道:“别挑战我的耐性,廉贞!” 廉贞,廉贞,廉贞!! 这两个字传到耳中似乎经历了千折百转,荡起了鼓膜里一遍遍重复的回音,让南宫尘月的思绪有了恍惚。 “恭喜你,师妹!不,应该是廉贞!”清扬师兄温柔地朝她笑着,手中捧着祝贺她挑战成功,顺利拿下廉贞星位的精致礼物。 “廉贞师姐,太好了!以后我们都得靠你多照顾呢!”叶柯师弟高兴地拉着她的手,那欢天喜地的表情就像攻下星位的是他一样。 南宫尘月娇美的脸上不禁浮现出如晚霞般的红晕,含羞带怯地谦虚道:“我只是刚当上排名最末位的星主,比起身为紫微的师父,这点成就根本不值一提。” 说完,她忍不住偷眼瞥向站在比武台最顶端的男人,男人璀璨的紫眸此时也正好往下方望来,对上她的凤眸时,目光里溢满了满意的笑意。他对她微微点头,以示肯定和鼓励。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那时他眼中的笑意并非是为她的努力进步而高兴,而是满意于当她成为廉贞之后,她才终于完全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血煞盟有一条规定:荣升为十四星主的星曜杀手被授予权利能自己挑选任务,但同时他们能选择的任务难度也比普通杀手要高很多。因末位星主廉贞的力量尚不足以胜任许多艰巨的高等级任务,所以为了保护和历练新人,规定指明由最强的紫微负责对其进行看顾和指导。 但凡是廉贞的任务,均由紫微先行接下,权衡之后自行决定其任务内容,若实在太过困难,紫微甚至能代替廉贞完成任务。 看似是保护,可实际上廉贞的性命基本完全掌握在紫微手里。即便是没有接到任务,紫微也能命令她去做任何事,因为他所说的就是任务。 至于看顾的内层含义,则还包括了对她一切行动的监控和掌握权。所以自从当上廉贞,她便完全失去了自由,彻底沦为了紫微的俘虏。 “我不是廉贞!我不是!你放开我!”南宫尘月仿佛陷入疯狂,拼命挣扎着想要逃离那双魔爪的桎梏。 由于情绪波动太过剧烈,竟不小心牵动了体内已被压制住的寒流,南宫尘月的身体越来越冷。可她自己却似全无所觉,只是颤抖得愈发厉害。 贪狼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不耐,眼前渐入疯狂的女人好像令他很烦躁。右手中已然聚起带着寒气的内力,浅蓝色的雾气几乎在他的掌心冻结成冰,贪狼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向南宫尘月后颈,这才终于让她彻底安静下来。 抱着昏迷的南宫尘月,贪狼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片刻之后,从他蹙起的眉头和凌乱的脚步来看,他似乎隐约又再度狂躁起来。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疾驰而来两道黑影,不出须臾,两个黑衣白面的杀手便端正立在了贪狼面前。 若是萧君祈眼下在此,定会觉得这二人有几分熟悉,因为他们正是那日来月牙潭中沐浴的两名男子。 “人找到没有?”贪狼的表情又恢复了冷漠。 “禀贪狼星主,属下们追踪鬼蚁的行迹,一共截获马车八辆,可疑人等数十名,其中大多数武功都上佳,只是……”其中一名杀手汇报至此,便有些欲言又止。 “说。” “是!只是这些人刚一被抓就全部服毒自尽了。” 贪狼的紫眸中闪过寒光,声音让人不寒而栗,“他们跑不远。你们认得那小子,去守住陇南城门,严密调查每一个出城者;其余人手去城内客栈、旅店和酒楼挨家挨户地搜,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属下遵命!”两名杀手神态恭谨,齐齐躬身行礼之后便如影子一般消失无迹。 二人走后,扬起的气流带起林间一阵凉风,吹乱了贪狼怀中女子的青丝。 而那个冷酷嗜血的男人竟然无比温柔地替她抚平了乱发,他的眼神亦不再冰冷,反倒添了几许柔情。贪狼几乎是叹息着问道:“那个人,值得你为他如此么?” 问出这句后,那对紫色的瞳孔骤然一缩,贪狼的目光突然变得狠厉霸道,“可你是我的,廉贞也好,紫微也好,都只能是我的!” 0 00 第93章 挣扎的决定 常言道:狡兔三窟。 “翳”既然被称为江湖最大的情报组织,白家在各座城中就必然不止有一处藏身之地。 位于陇南城东北部的某家赌坊内,坐在一处地下密室中的白晓晴正神情肃然地听着坊内线人汇报情况。只是越听,她藏在袖中的手指便握得越紧。 这次的损失很惨重。 无人料想得到,血煞盟的杀手行动力竟如此迅速!安排得如此周密!从缘来客栈逃走的近大半人马都被抓住了,恐怕他们若是走得再晚一步,即便是躲入密道都会被一一搜出来。 听完全部消息之后,白晓晴微垂下眼睑,不让人看出她此时眼底的愤怒,面上却仍波澜不惊地命人封锁消息,再让他们多加注意城内动静。 直到寂静的密室里只剩她一人时,白晓晴才目露恨色地寒声说道:“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一锅端了!” 而此刻在另一间房中,萧君祈正耐心地坐在床边哄着师傅喝药。 “师傅,这药我已经用糖水调过了,不会很苦的,你多少喝一点?” 唐倾墨头还晕着,却倔强地偏向一边,理都不理他。 “徒儿求你了,眼下的情形不容乐观,你若不吃药,病怎么好得了?” 听了这话,倾墨慢慢转过头,看他的目光却是冷冷的,“病好了,你便又要甩开我了?” 萧君祈神色一僵,顿时无言以对。 “你是否还打算,等我康复之后,就自己暴露行踪去送死?”倾墨的声音里隐含着怒意。 对面之人依然还是沉默,好像突然变成了哑巴。 见他如此表现,倾墨心里的火气越发膨胀,几乎就要喷薄而出。她干脆直接伸出手,一把将少年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 “师傅!”萧君祈大惊,这才终于开了口。 “既如此,在血煞时你又何必救我?倒不如直接让我死在那里!我唐倾墨就算是死,也不屑用你的命来换!”本该是颇具气势的一番誓词,此时由病恹恹的唐倾墨说出来,偏偏却像是受了委屈的哭诉。病中女子的柔弱之态尽显,连声音都绵软无力,哪里还有半分平时的高傲气焰? 似乎意识到这一点,倾墨索性也不再说话了,翻了个身便要装睡过去,然而喉咙里又干又疼,却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身上的热烫和昏沉的脑袋已让唐倾墨极为难受,此时猛一咳嗽竟连肝肺都抽疼起来。可背上忽然伸来一只大手,力度适中的细心抚拍倒是给她减轻了不少痛苦。 倾墨想躲开那只手,却在身体刚刚挪开一点时被身后之人一把抱住。 虽然她极力挣扎,但虚弱乏力的她哪里能挣脱得开,只能由着那双力气甚大的臂膀将自己越抱越紧。 “我错了……” 倾墨一怔。 那双手将她圈得更紧,似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身体。君祈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在她颈窝旁,带着深深的后悔和哀求,“师傅,徒儿再也不要丢下你,原谅我……” 眼眶里忽然有点湿,倾墨渐渐心软地不再抵抗,只是嘴上仍不忘讨回来一笔。 “不许再骗我!” “嗯。” “也不许再对我隐瞒!” “好。” “凡事要先跟我商量再做决定!” “都听你的。” 听了他的回答倾墨略有气消,本还想再加点什么,可是脑袋晕疼得厉害,一时也想不起许多,只好先暂时放过他。心中郁气一舒,她顿时精神就放松了,加之抱着自己的少年身上透出丝丝清凉甚为舒服,倾墨不知不觉便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房门突然被打开,萧君祈条件反射地就要去握剑,待看清来人是白晓晴时,他才轻舒了口气,收回手替怀中之人掖好被角。 “看样子挺悠闲的嘛!”白晓晴凉凉地打量了一眼坐在床上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清俊少年。 “嘘,师傅刚睡着。”萧君祈举起食指放在唇上朝她微一示意,又轻声提醒了一句。 白晓晴翻了个白眼,一偏头示意他出来说话,自己便率先出了门。 君祈会意,小心翼翼将蜷在自己腿上的少女挪至床上,温柔细致地给她盖好被子。想了想,又把祈墨剑留在了她身边,这才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天气已渐入寒冬,夜晚风大露重,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随风乱舞的树影,显得格外清冷。 白晓晴不自觉抱住了身体,宽大衣袍下的身躯终于在狂风中现了形。萧君祈第一次发现原来白晓晴其实很瘦小,只是平常被男子的服饰掩盖了身形令人难以察觉,有时甚至会让人忽视她是个女儿家。 心里不忍她受冻,君祈不由开口建议道:“外面风大,我们去屋里聊。” “不必,”白晓晴一口拒绝,旋即转过身淡淡地看着他道:“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萧君祈了然,亦不再坚持,只是遵守诺言地一一告诉了她关于幽冥鬼蚁、幽灵玉和血煞杀手的秘密。 白晓晴听完便陷入了沉默,她从未听闻过世上有这样奇诡的追踪手段。那神奇的鬼蚁竟然能追踪蓝色耳钉的下落,而其主人甚至能感应到它所在的位置。这样隐秘的追踪方式不仅能时刻锁定目标,还能隐藏追踪者的行迹,不可谓不高明。白晓晴不禁对血煞盟为何会拥有这种神奇的飞蚁和特殊的血脉产生了兴趣,不过眼下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你既这么早回来,想必也不曾查到我同你说过的那个人?”白晓晴忽然提起了自己和他之间的约定。 萧君祈有些赧然,却也并未狡辩,只是诚恳地道了一句歉:“对不起,事出意外。” 虽说这意外的产生跟她也有关系,但白晓晴可不甘心一切努力就此白费,便出言讥讽道:“当初可是你求我放你们走的,而且再三保证过不会给‘翳’带来困扰。可我如今非但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因你招惹来一个大麻烦,这次我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萧君祈果然倍感愧疚,退后一步抱拳承诺道:“对这次给你带来的麻烦我深表歉意,此番大恩君祈谨记在心,日后若有机会,定倾尽所能报答于你!” “哼,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我不要你还我别的,就要那个人的消息!” 萧君祈被她突然变色的表情弄得愣了愣,随即便点头答应道:“好,只要发现他的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告知你。” “希望你这次不是空口说白话。”白晓晴冷冷看他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萧君祈看着黑暗中渐行渐远的那抹白衣,突然觉得她的背影有些寂寞。 然而次日,当白晓晴接到各处线人传来的城内正在被严密搜查的消息时,她却未再发布任何应对命令,只是默然坐立许久,神色似有挣扎。 最终,她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心中已然有所决断。 0 0 第94章 谁吃错药 鱼龙混杂的赌坊里,常常会有赌徒因赌输了钱而与旁人发生争执,今日也不例外。只是似乎今日出现的无良赌徒,弄出的动静有些大。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原本纷乱嘈杂的赌坊突然之间竟全场安静了下来。 顺着人群聚拢之处望去,便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粗壮汉子气势汹汹站在被踹翻了的桌台上,手中一把银环大刀明晃晃立在众人眼前,几乎要让人晃瞎了眼。 “竟敢说老子欠债不还!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 那大汉声如洪钟嗓门极大,一句话说完,旁人耳朵都震聋了一半,哪还有敢接话的? 他自个倒是浑然不觉,见无人回应便自问自答道:“老子是勇义堂洪烈!老子的兄弟只不过是去钱庄取银子,肯定马上就回来了,何来老子无钱还债之说?” 此话一出口,四周人群顿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众人会有此议论,不是因为此人是什么有名的高手,而是勇义堂作为武林四大名门之一,江湖中无人不晓其门下弟子均以忠义勇敢着称。若此人当真出自勇义堂,那他着实并非赖账不还之徒。 然而就在大家决定要相信他时,偏隅一角里忽然传来一个略带嘲讽的清脆声音,“呵呵,被人卖了都毫不自知,真是可怜。” “谁在胡说八道?”洪烈双目圆睁,眼刀直直射向那个声音的源头。 说话之人宽袖白袍飘逸似仙,眉清目秀甚是斯文,她只是静静独坐桌边饮酒,却在举手投足间自然显出一股清贵之气,正是从不在外抛头露面的白家大小姐白晓晴。 洪烈自然不识得她,在他看来这人只不过是个口没遮拦的毛头小子。一股怒气倏然腾起,他提着大刀便冲了过去,大声吼问道:“你有何凭据说老子被人卖了?” 白晓晴看都没看他,神态自若地抿着酒道:“钱庄明明是在东边,你那兄弟却是匆匆往西边跑了,不是被人卖了是什么?” 听了这话,洪烈显然吃了一惊,但随即又不相信地摇头道:“不可能!我兄弟不是那种人!” “大难临头各自飞……”白晓晴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偏头瞥向他的神色里满是鄙夷,“连夫妻都如此,何况是兄弟?” “你!区区黄口小儿,休要妖言惑众!”洪烈气急,直接挥起大刀架在她脖子上,“有种就和老子打一架,你若能赢老子才肯信你!” 白晓晴尚未答话,不远处便有几个人影正朝此地急急赶来。可还没等他们赶到近前,远处一道黑影却速度更快,眨眼间就闪身而至,一脚踹上洪烈持刀的猿臂,将那把寒森森的大刀从白晓晴身边远远踢开。 “要打我跟你打,欺负一个姑娘家算什么?” 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发生得极快,说话之间那人几乎只呈一片黑色虚影,直到洪烈险险握住大刀踉跄退开,众人这才看清来人的样子。 这一看之下,四周猛地响起一片抽气之声。 这人长得太美了! 雌雄莫辩的精致五官,高挑修长的完美身材,勾魂摄魄的狐狸眼睛,活脱脱就是一祸水妖孽! 但他说出的那句话却又让人感觉莫名其妙明明他更像是个弱柳扶风的大姑娘,怎么会突然跑出来救一名男子? 其实连白晓晴都没缓过神,眼前这一向怕死的胆小鬼什么时候这么威风了? 她忍不住就开口问道:“……小奇奇,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司空冼奇闻言转头,颇为不悦地蹙眉瞅她,“你才吃错药了!” 白晓晴噎了噎,顿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微敛了眸,沉默地坐在他身后。 她今日,是有些反常。 洪烈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美人也愣了许久,不过瞧那美人神色不善,他这才回过神来语气有些虚地问道:“你又是哪里来的?” “英雄不问出处,你不是要打架吗?”司空冼奇说着就抽出背囊里的双刀,拿在手里顺势挥舞了两下。看着这两把造型精巧的漆黑双刃,他的眼里有些感慨,“好久没用了,也不知生疏没有……” 见对方完全无视自己,洪烈的暴脾气又被勾起来了,他提着刀便冲将上来,“管你是男是女,敢小看老子的人,都得尝尝苦头!” 司空冼奇眼风一厉,轻轻仰头避开逼近的刀锋,手中双刃却迅速向上交叉一挡,在大刀被挡开的同时,他抬起脚尖猛踢向洪烈的腹部! “唔!”洪烈吃疼地闷哼一声,粗壮如山的身子却纹丝未动。愤怒地大吼一声,洪烈扭转刀势便直直向对方腰部斩去。 “小心!用蛟龙铲沙式!”白晓晴见状一惊,急急出口提醒道。 司空冼奇一听,立马收腿贴地一滚,双刃趁机插入刀上银环,顺势往边上用力一铲! 洪烈一招斩得太猛,此时收刀已来不及,只得被他带得拉长手臂向空处挥刀。奈何他手臂太短,对方所带距离太长,这一铲之下几乎扯得他右臂脱臼。 “云泥卸甲,双虹贯日!” 司空冼奇闻言微微一笑,十分默契地照着她的指挥出招,就像俩人排练过无数遍一样。抽回双刃,手腕翻转,司空冼奇反用刀柄直击洪烈的肘部穴位。这看似软绵绵的一招,实际上力道却控制得非常精准,一击之下洪烈的手臂顿时就麻了,银环大刀也“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然而他并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手指一动,双刃便灵活地转了个圈,刀柄又旋转回到他手中。司空冼奇迅速腾跃起身,没有人看明白他是如何移动的,但等能看清时,他已然紧紧贴近洪烈,手臂交叉,黑色双刃成剪刀之势牢牢钳制住对方的脖子。 众人骇然。 这场打斗总共只持续了数息时间,很多人还在眼花缭乱中努力辨别黑衣人的动作,他居然就已经以压倒性的胜利姿态结束战斗了。 除骇然之外,更为震惊的还有洪烈。他在勇义堂中虽非武功绝顶,却也是当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从未有人能在三十招内赢过他。而眼前看着比他还要年轻的这个人,却是只用了三招便分出胜负,他甚至无法完全看清对方的动作! “还打吗?”司空冼奇笑眯眯地看着他,语气轻松地问道。 洪烈不禁羞红了脸,低下头惭愧道:“在下认输。” 司空冼奇得意地吹了个口哨,迅速放下双刃,却是脚步轻快地转身走到白晓晴面前。 “没想到你还记得。”漂亮的狐狸眼中满是笑意。 白晓晴轻哼一声,嗤道:“从小看你这笨蛋练起的,有谁比我更清楚?别忘了,小时候东长老考你武功,若不是我每次偷偷用笛声给你暗示,你能逍遥到现在?” “切,若不是要替你背黑锅,我又怎会动不动被老家伙们罚考武功?”司空冼奇对此嗤之以鼻。 “你敢说那些坏事你没参与?” “唔……”司空咬了咬舌头,的确无话可说了。 沉默片刻,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却同时笑出了声。 青梅竹马之间的默契与情谊,不是谁都能有机会体会得到的。 “对了小奇奇,我准备离开这里了。”白晓晴忽然冒出了这一句。 “嗯?哦好啊,那我去通知君祈和女魔头。”虽然有些突然,不过对司空冼奇而言,只要不被抓回家,呆在哪里都挺好的。 刚要转身去找人,谁知白晓晴竟一把拉住了他。 “怎么?”司空冼奇止步回头,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白晓晴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淡淡垂眸说道:“不用告诉他们了,我不打算带他们走。” 00 0 第96章 危机转移 这几日萧君祈已将陇南城的情况打探清楚了,四方城门都正被严密监视着,因此眼下无法逃出城,只能暂时混在人群中避开搜查。 但即使在城内,也有不少杀手潜伏在各处,就待他们行迹一暴露,随时准备伺机而动。这一次赌坊的风波似乎影响很大,一路上他们已经发现不少戴着白面具的杀手朝赌坊蜂拥而来,并且正在拦阻向外离开的去路,这是要将他们圈禁在东北角。 萧君祈注意到,司空冼奇自离开赌坊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他猜测司空是因未在坊内找到白晓晴而在为她担心,便出言安慰他道:“白晓晴行事一向很有分寸,她此刻并未与我们在一起或许是件好事,这样就不会遭血煞杀手怀疑和牵连,司空你不必太过忧虑。” 司空冼奇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只能咬着唇点了点头。 可唐倾墨却似看穿了他的真正心事,有些理解地劝他道:“采花贼你不用觉得愧疚,白晓晴既是‘翳’的掌权者,便不可能不顾下属死活一心帮助我们。我能明白她的顾虑,也相信她所做的决定都是经过细思权衡过的,我们不会因此就怪她背信弃义。” 这番话出口,身边两个男人同时都看向了她,只是脸上神情有所不同。萧君祈是惊讶,司空冼奇则是感激中透着一丝复杂。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越来越多的黑衣杀手开始在附近出现,苍白的面具和飘忽的身形让他们显得犹如鬼魅幽灵,不少平民百姓见此情景都吓坏了,人群四处流窜起来。三人随着慌乱的众人涌向城中,却发现所有通路都被阻断了,四散的人群也一点点被包围聚拢,而那些形如幽灵的血煞杀手正在一个个调查审视往来之人。 “君祈怎么办?我们被包围了!”司空冼奇望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白色面具,不禁开始惊慌起来。 萧君祈握紧了剑,转头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唐倾墨,清澈的眸中染了几分深沉,他轻声问她:“害怕吗?” 倾墨却伸出手去握上了他的手掌,明眸认真地凝视他的眼睛,微笑着反问道:“做师傅的怎么能比徒弟先害怕?” 他突然就抱住了她,紧紧地,不想放开。 可是我害怕,害怕失去你。 这一句他没有告诉她,只是低声在她耳边叮嘱:“跟紧我!” 随即又转向司空道:“稍后我会强行突破一个出口,司空,那个时候你就趁机逃走,凭你的轻功,任何人都抓不住你。” 司空冼奇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当他看见萧君祈眼中的坚定时,他知道说什么都无法阻止这个倔强少年的决定了。 血煞杀手的搜查快进行到他们身边了,苍白的面具已然近在眼前,甚至有人正转头朝他们看来。 等周围百姓慢慢被清理开,逐渐露出一小块空隙时,萧君祈缓缓拔出了背上的祈墨剑,视线盯准了为首的那个瘦高杀手,正要向他发起攻击。 可就在这时,不断逼近的杀手们突然就停止了继续前进,似乎接到了什么新的任务。短短不过须臾之间,一张张白色面具竟然纷纷向后转去,紧接着那些幽灵般的身影便迅速消失在了昏暗夜色中。 萧君祈蹙起了眉,不解地看着眼前奇怪的一幕,想不通这些杀手为何突然放弃搜查,转而疾奔往北城门方向去了。 压抑沉闷的黑夜里,唯有危机和阴谋在暗流涌动。经刚才一事惊惶未定的百姓们人人都不敢大声说话,连陇南城内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一般,安静得令人心悸。 然而在这样沉寂的夜里,竟隐隐响起了一阵飘渺动听的笛声。 一听见这笛声,司空冼奇整个人都怔住了。 “是晓晴的笛声!她有危险!” 旁人可能注意不到,但从小和白晓晴一起长大的司空冼奇对她的笛声太熟悉了。远处传来的笛曲节奏很快,紧张萧杀之中还带着时而不时的迟缓,感觉有些气息不足这只能说明,她受伤了。 司空冼奇眉头一皱,来不及多想,脚下运起摘星踏月步法便要往笛声传出的源头奔去。 “等等!”唐倾墨赶紧叫住了他。 司空冼奇疑惑地回头。 “你这样空手去,就算能救到人也躲不过追杀的!”倾墨坦白地解释道。 “可晓晴她……”司空冼奇显得很着急,他不敢想象再多耽搁一刻这笛声是否就会戛然而止。 “我有个办法!” 此时的北城门下,一抹月白的身影正在几名黑衣杀手之间奋力周旋。笛音缭绕,衣袂翻飞,白晓晴就像一只翩舞的白蝶,被囚在黑蜘蛛织造的网中,苦苦挣扎。而在她身周,却是遍地的尸体和刺目的鲜血,有黑衣杀手的,也有“翳”组织下精英护卫的。 不远处,一名老者正浑身浴血地同幸存的杀手交战,正是今日向白晓晴汇报消息的齐伯。然而战斗已持续许久,齐伯年迈的身体终于力怠不敌,临死之际,他却奋力用枯朽的身躯替主子挡下了飞来的一剑。 “大小姐!一定要活着!”齐伯突然大喊了一句,手中却猛地攥紧了什么东西。 只听“砰”的一声炸响,齐伯和他周围的数名杀手同时应声倒地,鲜血四溅。 “呜!”白晓晴手中的翠玉笛忽地哀鸣一声,激烈的乐音却未曾间断,反而更加悲愤地响彻起来。 但她身边的黑衣杀手们也不好过,尽管都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他们的眼中却都显示出痛苦的神色。白晓晴的笛声能扰乱人心,使经脉气血翻涌,这对于体内含有幽冥血脉的血煞杀手而言,几乎是致命的威胁。 可贪狼的命令他们不敢不从,这更是不得不完成的重要任务。 擅闯血煞盟者,全都得死! 一名杀手因体内寒流爆发兀然倒下,却将手中寒光凛凛的锋刃刺向了她的脚踝。白晓晴闷哼一声,不由自主跌坐在地,手里的翠玉笛也从唇边滑落。 已经,到极限了。 白晓晴绝望地抬眼看天,心中想道:他们应该已经逃出城了?小奇奇他……也安全了? 纵然我白晓晴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可我又怎么忍心……舍弃你? 嘴角浮起一抹释然的微笑,白晓晴慢慢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虽然不甘心,还没有抓到你。但也许这样的结局,也是对我的解脱。 终于可以不再恨你了……阿拾,你这叛徒…… 0 0 第97章 化冰之人 一道黑影当空掠过,弹指之间,被杀手们团团围住的白晓晴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没有预期之中的疼痛,白晓晴只感觉身子一轻,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猛地睁开眼睛,抬头却看见一张比女人还要妖娆美艳的侧脸。 “小奇奇!”白晓晴忽然惊呼一声,“你怎会出现在此?” 司空冼奇低头埋怨地瞥她一眼,责备道:“我不来,你怎么办?” “笨蛋!眼下你来了又有何用?为何不跟他们一起逃跑?”白晓晴又气又急,被他这么一任性,她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吵死了闭嘴!等我们逃出去你再唠叨!”司空冼奇嫌烦地蹙起了眉,手臂揽紧她便腾身跃上城墙阶梯。 血煞盟的杀手们虽然被这道极速袭来的黑影惊了片刻,但发现围攻的猎物不见时,他们很快便重新锁定了目标,迅速朝北门城墙上追去。 尽管司空冼奇轻功超绝,但身上多载了一人的重量难免有些行动迟缓,眼看那些诡异飘忽的白面具离他越来越近,他的额头上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放下我,你快走!他们抓不住你!”白晓晴看着周围逐渐逼近的黑衣杀手,神色焦急地挣扎推拒起来。 “喂你别乱动,给我安分点!”司空冼奇微怒地叱了她一句,脚下奋力一跃,终于跳上城墙最高点的烽火台。 只见他往背上行囊里伸手一探,便摸出一件精巧的机关道具来。纤长的手指在其上某处拨弄了一下,那东西就唰地一下展开了翅膀支架,形如大型纸鸢一般!正是蜀中唐门的至宝之一滑翔翼。 滑翔翼甫一打开,便被呼呼冷风吹得左摇右摆,司空冼奇一个没抓稳,差点就失手让它掉下城墙了。 “呼好险!这玩意第一次用也不知道好不好使啊……”嘴里嘀咕了一阵,他也来不及再考虑,因为身后一路紧追的杀手也已经到达烽火台了。 “不管了!抓紧我!”司空冼奇咬牙吼道,足尖狠狠一踏,整个人便跳下了高高耸立的烽火台。猛然袭来的失重感让白晓晴也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随滑翔翼一道跟着风向朝东南边飞去。 待血煞盟的杀手们赶至烽火台边,却已然够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在漆黑夜色中远远飘离。 东城门外,一处偏僻破庙中,唐倾墨正在同萧君祈争论着什么。 “你去东门接他们!眼下他们定然无力应战,万一路上遇到几个剩余埋伏的,也好帮他们脱险。” “你的病还未痊愈,若那些人寻来你亦无法抵抗,徒儿不能离开你身边!” “不过短短时间,我不会有事,你又要违抗师命吗?” “即便抗命也罢,我绝不再丢下你!”君祈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倾墨被他气得已经无话可说了。 脑中想了想,突然有了个主意,唐倾墨从百宝袋中拿出了一支熏香和三颗药丸,认真对他道:“这是唐门至毒的麒麟烟,若未事先服用这些解药,任何习武者闻之都会浑身酥软。五息之内若吸入过量,轻则内力全失武功被废,重则经脉尽断毒发身亡。你替我在门口引燃了它,定然无人能靠近此地。” 萧君祈怀疑地接过细瞧了瞧,他曾在闯荡江湖时听闻过这种可怕的毒药,但却不清楚麒麟烟的具体样子,只知晓它的解药很特别,是奇臭无比的。 虽然不确定这熏香就是麒麟烟,但一闻到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他便明白这黑色药丸定是解药,既然师傅有解药,那她随身带有这味毒药也是可能的了。有麒麟烟在,即便再多杀手前来也只有送死的命,确实无需他担心了。 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萧君祈干脆点燃了香,自己先亲身试验了一下,嗅之果然感到身体绵软昏昏欲睡,这才服下解药并相信了她的话。 “既然如此,那师傅你自己小心,徒儿去接他们很快就回来!”看到倾墨点头,君祈不舍地又望了她一眼,终于还是狠狠心离开了破庙。 他走之后,倾墨立马就熄灭了那支“麒麟烟”,将其重新收回袋中。望着门外少年远去的背影,她口中喃喃自语道:“对不起了徒弟,师傅不是故意用安宁香骗你的,麒麟烟我是真的没有,不过至少那解药是真的……” 萧君祈是在东城门的城墙下捡到司空冼奇和白晓晴的,彼时二人都被撞得有点头晕,滑翔翼也仍敞开着摊在一旁,谁让唐倾墨只教了司空滑翔翼的开启方法却没教他如何关闭呢? 不过好在原先东城门附近的杀手全都被白晓晴引去北城门了,一时未能立刻赶回来,这才让他们躲过一劫。 君祈动作利索地收好了师傅的滑翔翼,又喂给他们另外两颗麒麟烟的解药,接着便一手一个捞起两人往城外破庙匆匆奔去。 唐倾墨已坐立不安地等了一段时间,双眸不时望向庙外东城门的方向,心中不停地祈祷着他们千万别遇上拦路的杀手。 寂静的冬夜里,连蝉虫蟋蟀都不闻其声,唯有呜呜的寒风如泣如诉般地鸣唱着,带着透入心房的凉意。倾墨抚了抚有些冻僵的手臂,干脆靠在门边呆呆张望着,希望视野里能早一些出现那熟悉的身影。 远处的漆黑夜幕中,平静不变的画面里渐渐跳出了一个白点,而那白点正迅速朝破庙的方向而来。倾墨定睛一看,惊喜地发现那是白晓晴的月白长袍,而双臂夹着她和另一个黑衣人的挺拔身影正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徒弟。 唐倾墨心中雀跃,忍不住就踏出了庙门打算去迎接他们。可就在这时,一道黑衣白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侧,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直直刺向她的咽喉! “师傅危险!”萧君祈见状大惊,拼尽全力地朝她大声吼道。 倾墨同时也感到了袭来的危机,急急往后一躲,极其惊险地避开了那锐利的剑锋,甚至连鬓边发丝都被削去了一段。但这一躲却是太过慌张,她竟不小心被门槛绊住,直接摔倒在地。因这一跤摔得太猛,倾墨袖中的蓝瓶也不由自主被甩了出来,瓶盖也在落地的同一时间被狠狠砸开。 那偷袭的杀手一击不成,便扭转剑势继续进攻,剑锋陡然下坠,快如闪电般直逼倾墨胸口! “住手!”萧君祈看得目眦欲裂,可恨他离的距离太远,根本不可能冲过去挡下那柄剑。但他此时心中的杀意却是大盛,恨不得用眼神杀死那卑鄙的血煞杀手。 倾墨被摔得头晕目眩,加之之前的病尚未痊愈,她只觉全身乏力实在动弹不得。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她的眼前突然有一道蓝光闪过,接着,极其诡异的一幕就发生了 那柄来势凶猛的宝剑竟然在她胸前三寸处生生顿住了! 然后便是一阵仿若结冰的细微咔嚓声。在唐倾墨目瞪口呆地凝视中,那突然僵住的黑衣杀手,就开始一点一点变成冰块! 从脖颈开始,柔软的皮肤瞬间结晶化,迅速扩散蔓延至身体其他部分。短短不过数息之内,他居然就凝结成了一个冰人! 还没等倾墨从震惊和害怕中反应过来,不远处已然传来一声惊呼 “不可能!鬼蚁怎么会咬自己人?那到底是什么?” 00 0 第98章 回家去 这一声惊呼出口,破庙周围突然就涌现出数名黑衣白面的血煞杀手来,唯独为首之人未戴面具,一双紫瞳妖冶夺目,正是贪狼。而他身后站着的一名杀手眼中露出惊恐,从面具上黑黝黝的口洞来看,喊出方才那句话后,他张大的嘴巴应还尚未来得及收拢。 此时萧君祈也终于赶至倾墨身边,放下白晓晴和司空冼奇后,他立刻拔出祈墨剑,神色警惕地盯着周围的杀手。 在将那名杀手完全冰冻之后,蓝蚁便从他的脖颈上飞了下来。它刚一离开,那具冰尸就开始迅速融化成水,并且不断散发出一缕缕白气。蓝蚁在这白气中似乎很兴奋,绕着其飞舞了片刻,接着就开始逐渐吞食。吸收完白气后,蓝蚁甚至颇为享受地振了振翅膀。 见到这诡异的一幕,有几名杀手已经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这样可怕的杀人方式,连他们都忍不住感到胆怯。而已经见过鬼蚁杀人的杀手们,则纷纷惊惧于拥有幽冥血脉的自己也能成为攻击目标,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一时之间,这些颇为服从组织纪律的血煞杀手们,已经被蓝蚁的举动弄得人心惶惶,无人再敢上前与眼前的少年相斗。 然而,与身边其他的杀手不同,贪狼的紫眸中没有显出半分恐惧,反而带着一丝嘲讽地说道:“哼,你既让那东西杀了人,想必新一轮寒衰已提前降临,快撑不下去了?” 听闻此言,倾墨这才注意到君祈整个人似乎在微微颤抖,担心地爬起来扶住他的手臂,却发现他的身体出奇的冰凉。 “徒弟,你怎么了?”她的声音有些慌乱。 萧君祈勉强对她扯出一个笑容,尽管体内已经痛苦得翻江倒海,浑身的冷汗浸透了衣裳,他却强行压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我没事,师傅不用担心。”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他死死握住了手中的黑剑,指节用力得几乎被捏至发白,视线密切注意着周围的动静,随时准备进入战斗。 此刻,他绝不能倒下! “若是害怕的话,就趁现在杀了他,否则今夜让他活着离开,日后死的就是你们。”贪狼这话,是对着那些杀手说的。明明是冷酷狠毒的语句,却以一种平静得近乎淡漠的语气说出,好像他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众杀手这时也纷纷发现了少年的异常,看出动用了鬼蚁力量后的他此时十分虚弱,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于是,原本已生退意的他们又逐渐围拢上来,小心翼翼地举起兵刃,开始对这些虚弱的残兵发起攻击。 随着兵刃的挥舞呼啸,一阵寒风幽幽吹过,带着一丝奇异的清香。 “慢着!”一声冷喝突然让众人停止了动作,贪狼双眼微眯,鼻尖微微翕动,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瞬间,他眼神一厉,紧急命令道:“立即撤退!”便迅速施展轻功离开了原地。 其余杀手虽尚未弄清发生了什么,但带队首领发了话,他们身为下属不敢不听。不出三息,这数名如同鬼魅般的杀手就一一消失在了深沉夜色里。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危机忽然莫名解除,唐倾墨对眼前离奇的一幕诧得差点没缓过神来。可与此同时,一直硬撑至现在的萧君祈也终于到了极限,紧绷的身体不由一软,就往地上倒去。不过幸好他还尚存一丝气力,并未直挺挺砸上地面,而是右手支着剑柄单膝跪了下来。 倾墨被他的举动也吓坏了,立即蹲下身打算查探他的情况,但就在这短短片刻的工夫,她似乎也开始嗅到一些异常的气味。 像是某种檀木的香味,但又仿佛掺杂了一些动物的体息,混合的奇异清香若有似无地随风传来,若不仔细去闻,恐怕很容易就会被人忽略掉。 别人或许不会在意,可唐倾墨却对这种清香熟悉入骨,同时也震惊不已。 “这是……麒麟烟?”倾墨对自己的判断都有些不敢置信,但这味道分明就是唐门的至宝麒麟烟的香气,身为唐门下任门主的她绝对不能认错。 而她不敢相信的是,这个唐门第一奇毒怎么会出现在此地?如果作为秘传至宝的麒麟烟重现江湖,那么与之一同出现的只能是…… “爹?”唐倾墨不确定地朝远处竹林里唤了一声,这一声却也同样震惊了她身边的萧君祈。甚至连还有些晕的白晓晴闻声都灵台一清,不可思议地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竹林。 三人视线的交汇处,果然从林中缓缓步出一个人来。 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英伟男子,神情冷肃,器宇轩昂,他仅仅带着平淡的目光漫步而来,就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以及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一身暗金水纹玄服显得庄重而内敛,宽阔的眉宇和冷硬的唇线又让人感到疏冷无情,背在身后的双手和微微扬起的下颌都昭示着此人的桀骜不驯,好像对任何事都丝毫不在意,亦不担心有任何人敢靠近他。 举手投足之间,能展现出如此威慑力和疏离感之人,除了江湖上曾经大名鼎鼎,如今却销声匿迹已久的“冷面阎王”唐门门主唐耀之外,不作他想。 这位常年坐镇唐家堡的可怕阎王此刻正沉着地迈步向他们走来,无疑给了众位小辈不小的压力和震撼。尤其是唐倾墨,尽管之前已得知白晓晴给唐家堡送信之事,但她做梦也想不到,从不离开唐家堡的爹居然会亲自来找她! 萧君祈此时心里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却是忐忑,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位性情冷傲、素来排外的唐门门主。更何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不加请示地私自拐走了他的女儿。 唐耀慢慢踱至近前,在离众人五步之遥处停下了。没有多看其他人一眼,他直接把目光投注在了唐倾墨身上,暗沉的眸子里冷肃中还带了几分责备。但唐耀却并未当场教训女儿,只是言简意赅地沉声下了命令“回家去!” 0 —0 第99章 分别 “爹,我……”见到严厉的父亲,唐倾墨一下就蔫了,即使想反驳都没了底气。 唐耀一个凌厉的眼刀扫过去,瞬间就让她闭了口,“你还嫌惹的祸不够吗?哼,爹可真是小看了你。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就能惹上这么大的麻烦,恐怕再让你逍遥一阵,你连皇族都敢得罪了!” “……”倾墨耷拉着脑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唐前辈,请不要怪罪于她,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萧君祈突然急声解释道。 唐耀这才将目光从女儿身上挪开,冷冷地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少年,“哦?原来还有教唆者?你是何人?敢唆使本门主的女儿?” 没等君祈答话,倾墨倒是抢先上前为他辩解了,“不是的,他只是女儿的徒弟!” “爹在问话,何时轮到你插嘴?给我退下!”唐耀不悦地锁紧了双眉,却未转移目光,而是带着一丝探究地打量眼前之人。 萧君祈并未畏惧这位可怕的冷面阎罗的注视,他神色坦荡,目光清澈,除了身体上的剧烈痛楚让他难以站起来外,自然而有礼得就像一个普通小辈面对长辈问话一样。当然,这也仅仅是表面上,他的心里可未必有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 “晚辈萧君祈,是乾华派的弟子,因调查师门灭门惨案时不小心冒犯了血煞盟,所以遭致追杀,更不幸连累了二位朋友和师傅。对此晚辈感到万分惭愧,前辈若要责罚,晚辈甘愿全部接受,但还请前辈原谅其他人……”说到这里,喉中一口血气忽涌了上来,他只好抿紧了唇强行将它吞咽下去。 “乾华派……”唐耀深深地看了他许久,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直到倾墨提心吊胆地欲再次为徒弟辩解时,唐耀却忽然转过头,向枯黄幽暗的竹林里点了四个名字。 “唐佳、唐宁、唐海、唐清!” 几乎眨眼之间,就有四道黑影从竹林中掠出,片刻后四个高大挺拔的男子便恭敬地立在唐耀眼前,等待门主的下一步指令。 “带二小姐回唐家堡,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是!”四人毫不犹豫地接了令,便开始朝唐倾墨靠近。 “等等!我现在不能回去!他救过我的命,女儿还没有偿完他的恩情。爹,你不是说过我们唐家人不能欠人人情吗?”倾墨依旧不想妥协,只好搬出唐家的家规来说服她爹了。 然而唐耀却是嘲讽地冷笑了一声道:“呵,报恩?眼下你打算拿什么来报?莫不是想以身相许吗?” 闻言,倾墨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就连萧君祈也不由感到尴尬,但心里却是有一丝隐隐的欣喜。 “你不必留下了,你欠他的恩爹会替你偿还!”唐耀果断地丢给她这一句,便看向了萧君祈,平静而疏离地对他承诺道:“本门主会帮你解决掉那帮杀手,替你清除掉最为棘手的仇家,如此厚重的回报想必足够还清小女欠你的债了。只是本门主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自此之后,你不得再纠缠我的女儿!” 这句话出口,倾墨和君祈双双都是一惊。 倾墨没想到爹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血煞盟的可怕江湖上无人不晓,尽管唐门的实力未必逊于它,要除掉那群杀手却也不是轻易能办到的,很可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一向以唐家堡安危为最优先考虑的爹,怎么会轻易做出这样的承诺呢? 而君祈却是内心很复杂,一方面他不愿将唐门牵扯进来,另一方面也舍不得师傅,但从唐门门主肯定坚决的语气来看,恐怕此番回报是不容他拒绝的了。 的确,唐耀并没有等待他的答复,而是直接朝那些杀手逃跑的方向离开了,临走前经过白晓晴身边时,他还特意给她留了句话“此次多谢白大小姐的提醒和帮助,请转告你爹白沐,‘翳’给唐门的这个大恩,日后本门主定会向他好好偿还。” 白晓晴怔了怔,目光却不自觉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她便垂下了眼睑,轻轻地点了点头。 站在她身旁的司空冼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切,狭长的狐狸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这抹惊讶就变成了浓浓的失望,甚至还隐含了一丝愤怒。 唐耀走后,唐倾墨也即将被唐家的四名护卫带走,只是走之前,她将蓝蚁留给了萧君祈。 经此一夜,她终于了解到它对他的重要性。而且那杀手化水的一幕,联系上乾华山顶和血煞秘境见到的碧绿飞蚁,也让她隐约猜到了乾华大殿中众人的死因。虽然不清楚徒弟和血煞盟究竟有什么关系,但要对付那样诡异可怕的对手,唯有蓝蚁在他身边才能保护好他。 只可惜,她不能再陪伴他左右了。 “笨徒弟,好好保重……师傅以后不会再管着你了,你是不是觉得很高兴?”看着从刚才起就一语不发的少年,倾墨心里有种淡淡的失落。 虽说她也没能帮到他什么,可这日日夜夜相处以来,即便他没有和自己同样的情愫,二人的师徒情分却也不假。如今她要回家了,而他竟连一句挽留都没有吗? 埋怨却又眷恋地看他最后一眼,唐倾墨强忍住不舍的眼泪,终于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伤心地转身随家人离去。 萧君祈无力地跪在地上,怔怔地目送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胸中却埋了千万钧的心痛。 他不敢开口。 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哪怕稍微地张嘴都会一发不可收拾,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个样子,更不想让她担心。纵然心中有千万句话想对她说,他也只能强忍着,咽回去,一个人静静地、深深地把她此时的样子刻在脑海里。 二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别,就再也没有再见的一天。 冬季的夜风很冷,几乎吹走了夜里所有的生灵,这样的冬夜显得孤寂而萧瑟。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地面上已经结了细细的霜花,越来越低的温度,似乎在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大雪。 可是再孤寂的夜也不及地上的那个人。 萧君祈直直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视线一直凝滞在倾墨离去的方向,一动也不动,也不知到底跪了多久。但即便是跪着,少年的身姿依然挺拔,就像一尊高贵不屈的雕塑。 体内的寒流已经肆虐进了奇经八脉,如同毒蛇的獠牙和蝎子的尾刺般扎得全身生疼,但他却已感觉不到痛苦了。地上的冰霜远不如他的身体冰凉,而再冷的温度也及不上他此刻的心他似乎全然麻木了。 白晓晴和司空冼奇早已受不住这样的寒冷,躲入破庙中避风了,看着那尊几乎融在寒夜里的雕塑,他们也是叹息不已。 “连拖都拖不动,也不知道他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司空冼奇情不自禁地又叹了口气。 “他们总得经历这一天的,长痛不如短痛,熬过去就好了。”白晓晴望着那风中跪立的寂寥身影,心中顿时有些感慨,她觉得自己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哼,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白晓晴,这一切不都是你算好的吗?”司空冼奇嗤之以鼻。 “我知道你不会信我,但我所做的,都只是为他们好。”白晓晴目光坦然地直视他。 司空冼奇气得跳了起来,伸手指着寒风中如同雕塑的少年朝她吼道:“你看看他的样子,我相信女魔头肯定也好不了多少,这叫为他们好吗?” 白晓晴听完他的怒吼也不急不躁,反而异常冷静地向他分析道:“唐倾墨不属于江湖,是他硬把她拉进来的,主张避世的唐门迟早都会把他们的新门主接回去,到那时一样会发生眼下的一幕。而萧君祈,他注定与这个江湖充满羁绊,他带着她只会越来越迷失自己的责任,甚至惹来种种不必要的麻烦,这次的事情就是很好的例子!若不是唐门门主救援及时,我们全都得陪他丧命!” “呵,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怕死?”司空冼奇轻嘲地笑了一声,忽然觉得很讽刺。 “我只是不想这么窝囊地白白死去,何况今后这江湖上还有的牺牲呢!” 听到这话,司空冼奇不由蹙起了细眉,困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以为,常年隐世的唐门门主轻易就会离开唐家堡吗?如今连他都不得不现身江湖了,可见这次暗流汹涌的风波影响有多大!若我猜的没错,唐倾墨一回到唐家堡就会立刻受到全面保护,甚至即刻继任门主之位!” 0 0 第100章 变故突生 司空冼奇听了不明所以,唐门门主尚还在任,怎么会突然让倾墨一个小丫头继位了呢?而且唐家堡本就是固若金汤之地,为何还要专门对她进行保护?不过,这位隐世的冷面阎王会重现江湖,也的确匪夷所思。 想不通缘由,他只觉脑中乱成了一团,便继续问道:“为什么?还有,你所说的风波是指?” 白晓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与其说她不愿回答,不如说是她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毕竟这是件事关几十年前江湖秘闻的复杂之事,而且已经被从前的武林前辈们封存了那么久,其中利害并非他们这些小辈能够完全了解的。她会知晓,全然是因她在“翳”组织中的大小姐身份,无人敢压下她想获悉的情报资料,可单纯的小奇奇显然无从掌握。 唇边逸出一丝轻叹,白晓晴慢慢走至庙门口,抬首望向漆黑的夜空,恍如呢喃一般地轻声念道:“他们回来了……来找当年的凶手复仇!” “谁?”司空冼奇一个字刚问出口,却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杀气!先前命悬一线的险境还历历在目,此刻的危机感仿佛再度如临大敌,惊得他立刻转头朝那杀气来源处看去。 可让他不敢相信的是,那冰冷彻骨的杀气竟是从跪在地上的少年身上传出!他从未见过一向温和善良的萧君祈表现出杀意,更没想到他的杀气居然会是这样可怕! 白晓晴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杀气惊住,连忙警惕地盯向萧君祈所在的方向。 只见他所跪的那方地面正逐渐开始凝起冰霜,仿佛受他身上的寒气和杀气诱导,一层层迅速地越积越厚,短短时间内,几乎形成了一座雪白的冰台,将中间之人托在台心。 “这是什么情况?喂!君祈你没事?”司空冼奇见此情形诡异,不由担心地喊了他一句。 寒风中的少年身体正不住地颤抖,脸上双眸紧闭、眉心紧锁,神色似乎很痛苦。一丝丝鲜血克制不住地从他紧抿的嘴角溢出,脖颈上暴出的青筋清晰可见,清秀的俊脸竟显得有几分狰狞。 司空冼奇刚想出去看看他,胳膊却忽然被白晓晴拉住。 “别过去,他的样子有点不对劲!”白晓晴视线紧紧盯住前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冰台上的萧君祈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意识在一点点抽离,口中鲜血却涌出更多。身体里似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杀!杀了他们!” “杀了谁?”萧君祈觉得很迷茫。他感觉这个声音就是自己的意识,强烈的杀戮欲充斥了体内每一根血管,膨胀得他根本压制不住。但他又不清楚到底目标在哪里,自己是想要杀谁? “你想到了谁?”那个来自身体深处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却是反问了他。 想到了谁? 脑海里只浮现出一张明艳动人的小脸,墨黑的长发,玉雪的肌肤,如红樱一样娇艳的唇,波光流转的明眸中含着深深的眷恋,还有一丝惹人心怜的埋怨。 心里一疼,他忍不住就想伸出手去触碰那张脸。可指尖刚刚靠近的一瞬间,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破的画面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正在他失落得不知怎么是好时,那又一次响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狠厉,“想再见到她?那就杀了那些阻碍你的人!” “杀了阻碍我的人……”萧君祈心中的迷茫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冷酷。 一直站在庙门内暗中观察他的司空冼奇和白晓晴越来越觉得奇怪,眼前少年虽然闭着眼睛,但他脸上不断变幻的神情却像是看见了什么画面般,情绪也从一开始的激动逐渐转为平淡,好似刚刚经历了某种抉择。 他们无从猜测他此时正在经历什么,却也不敢贸然上前唤他,因为萧君祈身周除了释放出杀气外,还隐隐有庞大的内力真气在不断流转,他们生怕此时的打扰会让他走火入魔。 “别担心,我会给你力量!”那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便渐渐消失了。 但在它消失之前,体内一直狂躁乱窜的寒流却无比精确地打通了萧君祈的经脉,让他的内力瞬间暴涨数倍!再加上他原本就精湛非常的武功剑术,此时年仅十八岁的萧君祈,已几乎与那些修炼数十年的武林顶尖高手相当了,甚至还更要胜之。 强大的气息充盈而来,连一旁的司空和白晓晴在这样的威压下都不自觉地感到颤抖,二人却是暗暗心惊:虽早已知晓他深藏不露,但没想到他竟已强至这种地步了,那简直不像一个少年所能拥有的力量! 震惊之下,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萧君祈在冰霜中完成蜕变,看着他一点点将身上恐怖的气息收敛,回归到一个普通的少年。 “噗!”萧君祈忽然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随之他却毫不在意地用手抹去,并且缓缓地持剑站起了身。当他慢慢睁开眼时,司空冼奇和白晓晴瞬间全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怎样冰冷无情的眼神! 仿佛世间一切的生死都不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 不,或者说,他就将是那亲手毁灭一切之人。 难以想象,这样深邃冷漠的眼神竟会出现在这个目光清澈的少年眼中。 而且也不知是否他们看花了,总觉得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有一丝淡淡的蓝。 萧君祈轻轻一挥手,空中一点蓝星便迅速飞至他面前,乖巧地等待主人发话。 “找到她。”冷冰冰的语气,给他身周的皑皑冰霜又添了一层寒意。 蓝蚁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倏地一下震动薄翼,便转头朝远处飞去了。与此同时,萧君祈也立刻紧跟其上,运起轻功迅速消失在原地。 白晓晴见他突然离去,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于是赶紧一扯司空道:“小奇奇!我们快追上去,此事有蹊跷!” 司空冼奇也是如此想的,当下便脚尖轻点出摘星踏月步,身形轻灵地一跃而出,“我先走一步,沿途会给你留下标记!”说完这一句,他也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白晓晴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又联想了一下萧君祈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秀眉蹙起。马上拿出袖中“翳”的专属传信工具,给离得最近的组织内应发送了召集讯息,她这才急匆匆地跟着司空留下的标记追了过去。 —0 _0 第101章 拦路者 通往蜀地的官道上,一辆黑色的大型马车正在迎风疾驰,两名高大健壮的黑衣男子坐在车驾前,神情严肃而紧张。 厚重的车帘内,唐倾墨被马车颠得东倒西歪,忍不住向身边两位同样穿着黑衣的青年抱怨道:“佳哥、宁哥,我们一定得这么急着回去吗?” 才刚大病初愈,紧接着便经历了如此惊险曲折的一夜,天晓得她有多累!谁知这几位一向疼她的家卫大哥非但没让她好好睡一觉,反而直接决定连夜赶路回蜀中,这一路颠簸简直要把她折腾散架了! 唐佳有些歉疚地看了她一眼,只好安慰道:“二小姐再坚持一段时间,这是门主的命令,属下也无法违抗。等我们返回唐家堡,一定让你好好休息!” 还是唐宁更细心些,他转身将车厢内的暗门打开,露出小小一方铺了柔软衾被的隔间来,对倾墨道:“二小姐若是实在倦了,便先进去休息一阵,这小厢内壁置了抗震稳固的机关,在里面就不会这么颠簸了。” 倾墨探头往里瞧了瞧,确是看出一些端倪:厢壁用坚韧的材料加固了几层,壁面接合处也封得严丝合缝,虽说的确有点抗震作用,但依她判断,这车厢的主要作用恐怕不是防震,而是封锁保护。 无奈地叹了口气,倾墨嘟起嘴不满道:“哼,我人都跟你们回来了,爹还是不相信我……” 这车厢八成是她那比狐狸还要狡猾多疑的爹特地为她量身定做的,目的就是防止她中途临阵脱逃! 唐佳听她此言顿时替门主叫屈,嘴上一下子没克制住,便驳了出口:“二小姐你太不解门主的良苦用心了,门主若是不相信你,又怎会选择此时将唐门交给你?” 这话一出,唐宁瞬间就变了脸色,狠狠踹了他一脚以示对其多嘴的警告。 唐倾墨却敏感察觉到话中蹊跷。她若要掌管唐门必须等爹退位之后,而唐门门主退位的理由只有两个年事已高或性命难保!现任门主唐耀尚值壮年,自然不可能以第一条理由提前让位,那么唯一的可能…… 想到此处,她忽然急切地向唐佳索要解释,“为什么现在就将唐门交给我?这是何意你说清楚!” “二小姐……”唐佳神情艰涩地吐出了这三个字,目光骤沉,便紧咬住唇再不肯多言。 唐宁皱着眉,面色苍白地看着她,“此事门主自有打算,当下我们的任务仅是保护好你,唐门……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唐倾墨如遭重击。 什么意思,他们虽未明说,她却已能猜出大概。 爹将身边最信任的四大家卫留给了她,自己却打算去只身犯险,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其中的危险程度恐怕会是九死一生。所以爹才会亲自出来接她,让唐家堡最强的高手护送她回家,以防万一他有不测时,唐门不会群龙无首。 唐佳唐宁不禁担忧地看着她,随时准备应对即将来临的怒火和反抗。 原以为倾墨会大闹一场,吵着回去找爹,可实际上,并没有发生唐佳唐宁想象中的混乱局面。十七岁的少女仅是呆怔了一会儿,随即便抿了朱唇,沉默地钻进唐耀专门给她设计的特殊车厢中。整个过程她都一声不吭,更没有说一句任性的话,这让他们很是吃惊。 要知道,这位娇蛮任性的唐二小姐,曾经可是将整个唐家堡都弄得鸡飞狗跳的可怕存在! 唐佳怕她是受了太大刺激,刚想再安慰她几句话,却被唐宁轻轻拦下。 “没事的,我们的二小姐,已经长大了……”唐宁看着厢内乖巧安静的少女,眼中不自觉闪现出一点晶莹。 他们从小看着她长大,了解她的所有脾性,陪她疯过闹过,对她生气过纵容过,可如今的这个女孩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了。或许他们是察觉得太晚,她早在他们未曾注意到的岁月里,便学会了自己应有的担当和责任。 只是无论是门主还是他们,都还自私地想把她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来宠爱罢了。 轻轻地关上暗门,唐宁扣好机关锁,便与唐佳一左一右守候在隔间门口,二人眼中俱是踏实与坚定。他们知道,这一路二小姐不会再给众人制造任何麻烦了;同样也知道,若有任何人胆敢来找她的麻烦,他们纵然舍命也定会保护好她! 倾墨在小厢内紧紧地抱着被子,眼泪却在无声地流淌,她终究还是不够坚强。可是哭过之后,擦干泪水,她的明眸中却露出同样的坚定无论今后可能发生什么,她都一定会看顾好唐门,决不让爹一辈子守护的心血毁在自己手上! 或许是真的累极了,心理和身体的疲惫都让她支撑不住,倾墨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但没过多久,一路疾驰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两匹马儿似乎受惊,无论唐海唐清如何鞭策,它们都不为所动,反而恐慌地蹬着前蹄原地打起转来。 “怎么回事?明明提前喂饱了粮草的,现在就跑不动了?”唐清疑惑地问道。 唐海微蹙了眉,隐隐察觉周围有一点不对劲。好像忽然变冷了…… 额上一凉,唐海伸手摸去,竟有丁点湿意,下雨了么? 夜已是很深了,漆黑的夜幕里连月光都看不见半点,唯有周边树丛中摇曳的光影依稀可辨。直到越来越多的冰冷白絮开始在身边飘舞,沾湿了皮肤和头发,二人才察觉到原来是下雪了。 陇南的第一场雪。 原本该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可这突然而至的细雪却是顷刻间便坠落如鹅毛。短短不过片刻,地上已积了一层白绒般的薄雪,竟并无融化的迹象。 “我们得赶紧到驿站去,雪下大了,马车就不好走了。”唐清似乎有点焦急,手中长鞭狠狠抽在了马屁股上,可尽管马儿疼得声声嘶鸣,却依然没有踏出前蹄,仿佛前方有什么它所害怕的东西。 就在唐清打算再抽一鞭子时,视野里却兀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唐清和唐海同时一惊! 此人何时靠近他们的?为何他们之前竟毫无所觉? 人影静静地立在马车之前,没有传出一丝气息,好似他一直就在这里等待,早已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甚至若不是亲眼看见,唐海唐清会觉得眼前根本没有人出现过。 “阁下是何人?敢问为何要拦路?”唐海朝对方拱了拱手,小心地沉声问道,全身已竖起了十分的警惕。 此人半点内力都未露,亦未表现出杀气,但却给他一种极度危险之感。 雪已下得很大了,不管是车上还是唐海唐清的身上,都覆盖了些许雪花,但惟独眼下拦路的那个人身上,干净得一尘不染。就像连雪都不敢在他身边停留,反而害怕地匆匆逃走。 沉默了一阵,面前的人影缓缓抬起手,指向车厢冷冷地说道:“我要里面的人。” 0 0 第102章 抢人(上) 闻言,唐海目光骤寒,偏头与唐清对视一眼后,二人彼此均会了意。 “阁下口气未免太大!你说要,我们便得给你么?”唐清冷哼一声,倏然腾身跃出,与此同时,手中银芒一闪而逝,随着飘飞的雪花隐入黑夜中。 人影仍旧立在那里,一动未动,对唐清的举动恍若未见。 直到那丝银光再次闪现,他才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那人微微抬手,轻飘飘地一握,便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朝他极速飞来的银白亮光! 借着那银光一闪的刹那,唐海唐清才终于看清他的脸。 竟然只是个少年。 剑眉高鼻,轮廓俊美而刚毅,唯独一双星目太过冷峻,显得与眼前美少年颇不相称。而且二人还发现,这个少年竟然有些似曾相识,极像他们今晚在二小姐身边见到的人。只是那个少年眼眸清澈而温润,没有如他这样的冰冷寒意。 唐清忽然眯起了眸子,他盯住了对方的手,少年修长漂亮的手指间夹着一片银色的叶子。 这片叶子便是他方才放出试探此人的暗器,名唤“银叶刀”,看似不起眼的轻薄叶片,其锋利程度却可以瞬间削穿一个人的头颅。然而最可怕的,是那叶片上所淬的剧毒,无色无味,可轻轻一碰就能置人于死地。 此时这片致命的银叶便夹在那少年的指间,但奇怪的是,他却并无中毒的反应,仿佛捏着的仅仅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叶子。 定睛观察之后,唐清才发现原因所在他根本没有触碰到银叶刀。两根完美无瑕的手指完全是悬空捏住了刀片,而他用来控制住整片刀刃的,居然是凝聚在掌心的内力! 能够仅凭一只手的内力,轻松截获唐清近乎全力掷出的银叶刀,这是何其深厚强悍的功力! “你要阻碍我吗?”萧君祈再次开口了,依旧是冰冷无情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他的喜怒。 唐清神态肃然,却也并不畏惧,朗声喝道:“哼,不过还是个小子,就敢如此狂妄,你想要人,先过我这关!” 说着,他伸出右手,五指一张,五片银光灿灿的叶刃便再度出现,大掌一挥,那五片银叶刀竟是分别朝萧君祈身上五处要害疾刺而去! 那银叶刀看着轻盈小巧,速度却如流星裂空一般快,加之夜色的掩护,几乎难以分辨其飞行轨迹。若说眼前少年刚才只是碰巧抓住一片,那么这一次他绝无可能闪避得开! 可惜这回唐清料错了。 那五片来势凶猛的叶刃甚至根本没有近他的身。锋利无比的银叶刀全数定格在了萧君祈身前三寸处,薄薄的刀刃剧烈颤动着,似欲冲破阻碍。然而它们尚未挣扎多久,便软绵绵地坠落下来,连少年的衣服都未划破。 “什么?”唐清大惊失色。他自认跟随门主多年见识过的高手不在少数,即便有人勉强在他的银叶刀下毫发无损,却有哪个不是仓皇躲避狼狈不堪?能应对得如此从容自若之人,他从来不曾见过,更何况此人还只是个少年! 唐清作为唐门四大家卫之一,无论武功内力均早已炉火纯青,加之银叶刀的隐蔽迅捷,江湖上能完全压他一头者绝对不多。可这次遇到的敌手,他竟连对方的防御都破不开! 一直在后方观战的唐海此时终于也坐不住,从车驾一跃而下,一把抽出随身兵器荆棘鞭便加入了战圈。 “我来会会你!”唐海一声知会下,身子如灵蛇般敏捷,眨眼间便晃至少年身侧。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荆棘鞭应声而出,鞭身上密密麻麻的倒刺泛着人的青色幽光,一看便知不小心沾到它的后果。 可还没等鞭子触及对方的皮肤,一柄寒光凛凛的黑剑便阻了它的去路“铛!”祈墨剑一下子将其挡了回去。因出鞭者本就使了极大的力道,再加上君祈在剑身上所注的内力与剑气,荆棘鞭反弹的气势猛得出奇! 唐海直直急退了好几步,这才险险避过反噬而来的尖锐鞭尾,堪堪收住鞭势后,他再抬眼时,目中全是骇然之色。 这少年的剑好霸道! 天下万兵皆有灵性,尤其是那些锻造复杂、铸材罕见的神兵利器,其灵更具傲骨。这样的兵器宁愿自己断折也不肯伤主,唐海的荆棘鞭便是这世上稀有的神兵之一。而要让这样的神兵弑主,即便对手本人有绝对压倒性的威势,若手中无一把更加凌厉的神兵施威,也是不可能达到的。 想到此处,唐海不禁认真打量起那柄刚刚出鞘的漆黑长剑来。深夜里的光线甚微,不知用何种奇石铸成的剑身又同属黑色,几乎看不出形状来。但那剑体内隐隐流转的温润白光,在这样暗沉的夜色里却极为显眼,好似自剑中孕化而出的剑灵一般,静静守护着它一心侍奉的剑主。 看到他神秘不凡的佩剑,唐海心里的防备又多了几分。 “你也要阻我?”萧君祈又问了一遍与之前相似的话,浓黑如墨的夜幕里,二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呵,即便你武功不错又拥有至尊的神兵,若想要带走唐门的主人,我唐海纵使拼死也绝不同意!”说完,唐海矮身逼进,荆棘鞭再次挥出,直取他下盘。 “狂妄的小子,今日就让你尝尝苦头!”与此同时,唐清亦敞袖飞出数道银光,这一次,是十二片银叶刀,每一片向君祈袭来的角度都极为刁钻,一片片叶刃如流星光雨般飞出时,还携着破空的尖啸。 萧君祈没有再说话,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知道的答案。所以,他直接行动了。 脚底猛地一踏,他就如同离弦的箭般,直线朝唐海奔去。那恐怖的速度,让他整个人都化为一片虚影,甚至连后方极速逼近的银叶刀都没能追上。 在唐海尚未来得及反应时,萧君祈已然贴近了他的胸口,手中黑剑宛如鬼刺一样,带着无比锐利的剑气和不可思议的速度,刹那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直到此刻,唐海才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直勾勾望着在一瞬间内杀了自己的少年,仿佛至今还不敢相信。 随着他的倒下,开始还像蟒蛇般凶猛万分的荆棘鞭,顿时失去了力量和气势,只是它似乎还有所不甘,仍保持着攻击的姿态向少年身后刺去。 毫无犹豫地收回了剑,萧君祈陡然逆转剑锋,卷向背后袭来的长鞭,狠狠往左一扯!刺耳的兵器摩擦声蓦地响起,仿若是这支神兵发出了它悲鸣的嘶声。 剑势再变,萧君祈索性就着剑身刚刚卷起的长鞭,直接挡向接踵而至的银叶刀。但闻“叮叮当当”一阵撞击之声,十二片犹如淬火流星的叶刃竟一个不差地全数被击落在地。 “阿海!”唐清这才看清唐海这边的状况,顿时恨意漫涌,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就欲同眼前的杀人凶手决一死战! 只是……他没有来得及出手。在他抬头望向萧君祈的刹那,少年手中的黑剑已经撕裂了他的咽喉。 雪下得更大了。 鹅毛般簌簌坠落的大雪很快就遮盖了大地上的一切,同时也用它圣洁的白衣掩去了世间所有的污浊,连同雪地里的还带着热度的刺目血色,一并抹去。 杀戮尚未停止。 祈墨剑上还淌着鲜血,一滴一滴溅落在皑皑白雪里,又被新的一层雪被埋藏。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被雪粉饰后的黑夜依旧宁静,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从始至终,握剑的少年眼中都不曾出现丝毫怜悯,好似他天生就适合这样简单利落地收割生命,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杀戮本性。 脸上是冰冷而绝情的神态,脚下是缓慢而沉静的步伐,如地狱里的死神一般,他走向了面前的马车。 _0 0 第103章 抢人(下) 黑色的马车静然而立,两匹骏马惊惶地连连嘶鸣,却并不敢乱动。故而马车仍停留在原地,就像刚来时一样,只是车篷覆盖了厚厚一层白雪,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轻身一跃踏上车驾,萧君祈的左手逐渐伸向了厚重的车帘。只是在快要触碰到帘布时,他的指尖微有一顿,随即便果断地勾指一撩。 车帘撩起的一刹那,无数根银针突然自帘后乍然而出!璀璨的银花瞬间绽放如雨,密密麻麻不知其数几何,极其耀眼刺目。 离得最近的萧君祈首当其冲,满目的尖锐银芒全数朝他射去,成漏斗状将少年包裹其中让他躲无可躲,且其速甚快,寻常之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会殒命当下。 可萧君祈并非常人,他的剑比这些银针更快! 只见他右手一荡,祈墨剑闪电般出现在他的掌心中,接着竟像风车一样高速旋转起来。漫卷的剑气聚成了一个风穴,挡在少年的身前,那些纤细如毛又暴烈如雨的银针一触即停,再也进不得半分,甚至还有不少被反弹了回去的。 就在此时,车帘内又有一物猛然掷出,携着危险的噼啪之声,如同炮弹一般直逼向正忙于阻挡银针的萧君祈。 君祈剑眉微皱,突然放弃与源源不断袭来的银针纠缠,大步一退,迅速撤离了车驾,远远弹出好几丈外方止步。 那颗紧追而来的球形物因重量较沉,无法射至那么远,仅在离他五步之遥处便落了下来。刚一坠地,那东西就砰然炸开!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离它三丈范围内的土地便整个崩裂开来,炸裂的同时还散发出渺渺青烟,周边草植一碰即萎。 萧君祈离得太近,很难不受牵连,眼看就要被扑面而来的毒烟沾到。紧要关头他再次提剑,对着脚下的雪地弓身一扫,强劲的剑气“哗啦”一下翻起厚厚的雪堆,就连坚硬的地面都被他扫开了一道深痕。无数飞扬的雪屑、土屑被剑气带动,同时聚拢起来,密密地形成一道屑墙,不仅隔开了少年和毒烟,细碎的屑隙内更是吸收了大半烟雾,顿时化解了危机。 这时,从车帘里飞出两个人来,一人抱持红木弩匣端谨而立,深眸敛目沉稳持重;另一人手握霹雳黑弹挺身起势,横眉冷对桀骜不驯。二人看起来虽还年轻,但身上透出的气势和威压却已经让人不敢小觑,而且他们手中掌控的东西,全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机关暗器。 可这两名青年才俊此刻的表情也并不轻松,反倒带着几分凝重。唐宁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弩匣的排扣,随时准备再进行新一轮攻击。 刚才他放的银针便是江湖第一暗器“暴雨梨花针”,这被称为毫无破绽的暗器在对手出其不意下施放更有奇效,几乎是百发百中从不落空,但经过方才计划周密的连环进攻后,他却是对这第一暗器失了信心。尽管夜色昏暗,但他离得那么近自然看得清晰:那少年竟能仅凭一把黑剑毫无遗漏地挡开三百六十五根梨花针,且还是在那样短的时间那样近的距离内,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 唐佳亦心中暗惊,虽因很少使用的缘故江湖暗器谱上没有记录,但他独门特制的毒爆弹与暴雨梨花针实力绝对不相上下。而刚才的暴雨梨花针只是掩护,真正要置人于死地的正是他的毒爆弹,只要一触到障碍它便会立刻爆炸,任何人碰上不死也要残废。本以为那上百根梨花针就足够让那少年疲于应付而疏忽防备,没想到他居然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并且还闪避得那么到位,就连无孔不入的毒烟都能瞬间化解,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对不敢相信有人能做到! 此人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疑问同时出现在唐佳和唐宁的脑海中,只是当下他们没空去理会,因为他们看见了快要被白雪掩埋的两具尸体。 “唐海、唐清!”一声大喊打破了短暂的宁静。眼见雪地里的二人并无反应,又恰逢一阵寒风吹开了被雪遮盖的触目血色,唐佳顿时怒发冲冠,抄起毒爆弹便朝那静立一旁的杀人凶手攻去。 同样发起攻击的还有目眦欲裂的唐宁。他们四人从小一起长大受训,彼此早已是亲如手足,此刻眼睁睁看着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死在自己身边,任他再沉着冷静也绝无法容忍! 萧君祈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在怒不可遏的二人向自己奔来时,重新举起了手中的剑。 这是一场可怕的混战,无论是闪耀在黑夜里的银针还是爆裂在雪地里的黑弹,都足够震人心魄。 唐倾墨早在第一声爆炸响起时便被惊醒了,她认得这是佳哥的毒爆弹,而且她还猜到了眼下的情形肯定十分危急,因为非重要情况唐佳绝不会轻易使用这件歹毒的暗器。想到这里倾墨便拼命拍打着厢门想要出来,可惜无人理她,倾墨估计车厢内的俩人恐怕都已出去应战了,只好自己想办法解锁。 可这是她爹亲手为她设计的包厢,哪里又有那么容易破解门上的机关?耳畔听着越来越激烈的打斗之声、爆炸之声,她心里也越来越着急,生怕四位哥哥会有什么不测。但她又实在想不到,这江湖上有什么人能让唐门的四大家卫全部出动,甚至让他们拼尽全力也无法立刻降服? 就在倾墨急得满头大汗,动用了所有能用的方法之后,终于破开了门上的机关锁。但与此同时,外界的声响已经渐渐平息,似乎预示着这场持续了许久的恶战结束。 手脚并用地爬出暗格,奋力冲出车厢后,看到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唐倾墨整个人都傻掉了。 她看见了什么? 她的徒弟,竟然在杀人她的家人! 一剑刺入唐宁的胸口,少年的动作果断而迅速,没有温度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温热的血花混合着冰冷的雪花飞溅到他的身上和脸上,让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嗜血的修罗。 “不要!” 从马车的方向传来一声尖叫,萧君祈猛地回头,看见了那张在他脑海里唯一清晰的脸。只是这一刻,那张本该娇俏的小脸上,充满了惊恐和悲痛。 虽然受伤颇重,但仍倔强地不肯倒下的唐佳,一听到唐倾墨的声音便开始紧张了。尽管不愿承认,但眼下四大家卫只剩他一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保护她到唐家堡了。只是在此之前,他哪怕拼上最后的一条命,也必须替她解决掉这个危险人物! 萧君祈毫无犹豫地从唐宁的身体中抽出剑,转身便朝唐倾墨走来。在经过负伤的唐佳身旁时,他没有注意更不会在意,对方眼中露出的决绝。 “二小姐快跑!”唐佳忽然大吼一声,随即箭一般地冲了出去。在之前的战斗中他已经耗尽了暗器,唯一剩下的仅有一支结命用的普通匕首。但就算只有匕首又如何?为了一直以来全心守护的二小姐,他一样能与敌人同归于尽! “住手!停下!”唐倾墨拼命大叫道,可任凭她喊得如何声嘶力竭,也已经无法阻止唐佳决绝的脚步了。 仿佛只过了一刹那,唐佳便来到了萧君祈的面前,眼看着他手中的黑剑刺穿自己的身体,却毫不躲闪,直直地迎上去,让那锋利的剑刃刺得更深。直到他整个身子快没至剑柄时,唐佳袖中的匕首才蓦然闪现,带着森森的寒光和无上的决心,瞬间刺向少年近在咫尺的胸膛! “啊!”唐倾墨失声惊叫,看着眼前的一幕,她感觉自己浑身发抖,几乎要晕过去了。 匕首的确刺入了萧君祈的身体,不过却并未触及心脏,因为在唐佳刚刚刺下去的一刻,君祈的左手死死握住了他的手,那无法抗衡的力道让剩下的半截匕首动弹不得。 纵然是这样,萧君祈依然没有眨一下眼睛,他甚至紧握着唐佳的手,一点一点地将已经没进胸膛的匕首拔了出来!接着,在对方渐渐绝望的目光中,他慢慢抽回了自己的剑。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后退半步。尽管他只要稍稍一退,便能轻易避开那把刺向他的匕首。 扔下缓缓倒地的最后一个阻碍者,萧君祈继续往前走去,走向了他濒临崩溃的师傅。 (打斗戏好难写嘤嘤嘤……我果然不是暴力属性的~) 0 00 第104章 清醒 唐倾墨呆呆地望着大雪中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少年,神色有复杂,有愤恨,更多的却是不解。面前依然还是那张令她熟悉眷恋的俊颜,但他的脸上和衣衫上沾染的斑斑鲜红却显得那么刺眼,连他身边飞舞的纯白雪花也掩盖不去。 随着他的靠近,空气中忽然充斥了浓郁的血腥味。倾墨感到胃里一阵翻涌,心里又被刚才沉重的画面压得喘不过气,这让她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去。 可是一只冰凉的手蓦地拉住了她,不带感情的声音在耳边说道:“跟我走。” 听见这句冷冰冰的命令,唐倾墨刻意隐忍的情绪一下子就爆发了,她猛然看向萧君祈的眼睛,却被那其中的无情和淡漠刺激得更加激动。 “你为何要这么做?他们是我的家人啊,你为何要下这样的狠手?”倾墨几乎是歇斯底里地质问道。 “要杀了阻碍我的人。”君祈的脸上仍然平静无波,回答得亦干脆。只是无论是他的语气还是话的内容,都很冰冷机械,完全不像这个温和少年平日里的口吻。 倾墨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但胸中的愤怒和悔恨此刻却占据了她的神智。一把甩开那只透凉刺骨的手,她恨声朝他吼道:“我从前当真是错看了你,竟会收你这样恩将仇报的逆徒,如今甚至连累了家人,都是我自作自受!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师傅,你我恩断义绝!日后若有再见,唯有以仇人身份相对,你最好不要再出现于我面前!现在,给我滚!” 说完,倾墨心中哀叹一声,她本该立刻杀了他报仇的!可是,即使看见他亲手弑杀了她的侍卫和亲人,做了让她无法原谅的事,凭她现在的能力,也无法拿他怎么办,况且她还可恨地下不了手…… 谁知刚刚才甩开的手竟又攥了上来,这一次将她两只手都紧紧攫住,丝毫不松开半分,一双比冰雪还要寒冷的眸子死死锁住她,君祈沙哑着嗓子问道:“你不愿跟我走?” “不跟!你休想!快放开我!”倾墨拼命挣扎起来。 可她的力气哪里比得上他?一番苦苦挣扎非但没有挣开半点,反倒被他越抓越紧,雪白的皓腕甚至被勒出了两道红痕。 “痛!你放手……”手腕吃疼,倾墨忍不住狠狠瞪向对方。二人离得已然极近,这一下的四目相对,倒让倾墨注意到了他黯淡无神的眼睛。 倾墨一愣,突然感觉面前的少年有些不对劲,他从来不会用这样冰冷的神情看自己,更不可能伤害到她。而且徒弟的双眼一向清澈,藏着什么心事她都能一眼看穿,可现在,她却隐隐看出那漆黑深邃的瞳孔深处,闪着淡淡的蓝芒。 “你……不是我徒弟?” 刚刚问出这一句,腕上又传来一阵剧痛,倾墨倒抽一口气,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连你也要阻碍我。”萧君祈的声音低沉喑哑,无神的眼中逐渐又浮现出杀意,握住少女皓腕的手掌开始越收越紧,几乎要把它们捏碎。 唐倾墨被他眼中的杀意惊住,尽管手腕上疼得已经难以忍受,但她的视线一直未离开那双眼睛,她捕捉到了他愈趋嗜血的眸光中隐藏的一抹挣扎。 如同看到暗夜中的阳光般,倾墨把全部的希望都倾注到那一丝挣扎里。虽然不知道徒弟被何物所控,但她相信,他并没有完全丧失意识,并没有忘了她。 放纵自己眼里的湿润倾泻而出,倾墨泪眼朦胧地凝望着眼前迷失了自我的少年,心痛而委屈地问道:“笨徒儿,你不认识师傅了吗?” 温热的泪水自颊畔滑过,滴落到少年冰凉的手背上。 那双扣紧皓腕的手似被烫着了般,忽然颤抖了一下,萧君祈眼中的挣扎猛地剧烈了许多。不断滚落的泪珠就像是那丝挣扎的催化剂,顷刻间便催得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弱,眼里的抗拒却越来越强,而那双晦暗冰冷的眼眸也渐渐变得清澈温润起来。 眼看他瞳孔深处的蓝芒一点点被逼退,之前还如铁钳一般箍着倾墨的手指慢慢松开。只是他的脸色却显得愈加苍白,漠然平静的神情也开始转为痛苦扭曲。 逐渐清醒过来的萧君祈,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刚刚发生的残忍记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杀人,却毫无办法停止。就像是上了瘾一样,在杀戮的同时获得疯狂的快感,浑身的血液都在兴奋地叫嚣,他明明心里在拼命地呐喊着停手,手上的动作却从未有一丝迟疑。 越是回忆,他的面色便越惨白一分,怔怔地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耳边仿佛仍响彻利剑刺穿胸膛的撕裂声。君祈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一同撕碎了般,痛得无法呼吸。 倾墨的手腕甫一解脱,便伸长了双臂紧紧环抱住他,看着好不容易恢复神智的少年又变得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忍不住心疼地劝慰道:“没事了徒弟,你已经回来了,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我知道,不是你有意做的对不对?” 此时的萧君祈却似未听到般,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在不可抑止地发抖。 四条人命,全部葬送在他的手里,他甚至还差点杀了师傅! 为什么会这样?无法原谅…… 颤抖着双手抱紧自己的头,萧君祈重回清澈的双眼中透着无法言说的悲痛和懊悔。他居然杀了人,杀了师傅的家人,他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这场不可原谅的过失? 这时,从旁边的树丛中突然闪出一个高挑修长的人影,刚一现身他便着急地问道:“君祈!倾墨?你们没事?” 此人正是一路追着萧君祈而来的司空冼奇,只是跟踪的半途中前方少年突然加速,一下子消失在了夜幕里,连他都没能追上,就此跟丢了目标。直到后来不断听见爆炸的声响,他才循声寻了过来,生怕是君祈遇到了危险,没想到一来竟一下撞上了俩人,总算稍微安心。 然而当看见地上躺着的四具尸体时,司空冼奇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情绪。 没过多久,白晓晴也领着几名下属出现了,一见到眼前的情形,她就不由暗自叹了口气还是来晚了一步吗? 再一看抱着头备受煎熬的萧君祈和抱着他一脸心痛的唐倾墨,白晓晴无奈地摇摇头,同时又感到一丝后悔。若她没有通知唐家堡的人带走唐倾墨,或许这不幸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 只是,她又何尝预料得到,倾墨对君祈而言,竟会有这样大的影响力?甚至让沉着稳重的他突然行止异常,不顾一切地冲来找她,更是冲动之下失手杀了她身边的家族守卫!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终究是与她有关,即便唐门会因此追杀萧君祈,她也一定会负责帮他们二人到底。白晓晴当即便遣了下属,让他们把地上的尸体抬回来,带去妥善处理。 几名手下刚要动手抬人,其中一名护卫却在触碰到尸体时突然惊叫起来,“等等!大小姐,这几人好像还活着。” 0 0 第106章 寻医 有人说黎明前夕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光,唐倾墨原来对此话将信将疑,但如今她却是切身感受了这份记忆里最为深刻的黑暗。 车厢外仅有覆满大地的白雪反射出微微的光亮,马蹄踏在厚厚的雪层中,竟也湮没了这黑夜里唯一的韵律。除了偶有寒风裹挟着雪花的呜咽,整个车道静得犹如死寂。 而车厢内也是同样的伸手不见五指,自倾墨用八重韧筋锁将萧君祈捆好后,白晓晴和司空冼奇便不约而同地熄灭了车内的烛光。或许是想助他专心同那杀戮意识抵抗,又或许是不忍心看他挣扎的惨状,三人彼此都很默契地选择了闭目沉静。 但也正是因为这份黑暗和安静,才让那唯一压抑而出的低吼显得那么清晰。 像是困顿伤重的野兽发出的痛苦嘶鸣,还夹杂着绳锁与衣料之间的剧烈摩擦声。这些破碎喑哑的声响听在众人耳中,却如锣鼓洪钟一般撞击得他们心口发颤。就连一向胆小的司空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更遑论后悔内疚的白晓晴和一直提心吊胆的唐倾墨了。 尽管那倔强的少年怕他们恐惧担心,已经拼命克制了自己所有的声音和动作,可这样近乎自虐的举动,反倒更让大家心痛。 倾墨紧紧地咬着唇,极力抑制自己想要呼唤徒弟的冲动,细长的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这样的时刻,纵然她再焦急,再愤恨,也无计可施,因为旁人根本帮不上忙。这是一场意念之战,是胜是败,是死是活,都只有寄希望于他的心志和运气,她只能满心祈祷着他能挺过去。 但即便熬过这一次,以后又该怎么办呢?那藏在他体内的东西既能控制他一次两次,自然还能继续卷土重来,他还能抵抗住几次?她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迷茫和恐慌充斥在暗无天日的车厢里,所有人的心弦都紧紧绷着,既害怕萧君祈会挣脱桎梏继续杀戮,又忧虑这种极致的身心折磨会将他逼上绝路。 黎明前的黑暗,真的太难熬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那种让他们心颤的声响终于渐渐低弱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筋疲力尽的粗重喘息。黎明刚至,天际一缕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洒了进来,一点一点照亮萧君祈苍白的侧脸和汗湿的黑发,他的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却在微微轻颤,像是正做着梦,但从那蹙起的眉宇来看,大概也并非是什么美梦。 见他暂时无恙,三人悬了一夜的心这才慢慢放下,倾墨已经迫不及待地扑到他身边,摸上他的手腕。感受到那微弱却平稳的脉息,她几乎差点就落下泪来。而当看见他身上那一道道被绳索割伤的血痕时,倾墨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抱紧了徒弟,心疼自责得无以言表。 仿佛感受到拥抱的温度,全身冰冷的君祈无意识地向她靠紧了些,好像很怕这份温暖跑远了似的。他嘴里还在喃喃地轻声念着什么,倾墨却没太听清,只当他是做了噩梦仍在害怕。伸手将徒弟搂入怀里,让他依靠在自己纤细的肩膀上,倾墨柔软的小手轻缓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一个惶恐不安的孩子。 “徒儿不怕,有师傅在呢。”不假思索的话语出口,温柔怜惜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然而听了这话,连在睡梦中都身体紧绷带着十分警惕的萧君祈,竟奇迹般地放松下来。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甚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浅笑。那笑容里所蕴含的安心满足,温暖至极,就算再冷血的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动容。 白晓晴静静地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心里的决定彻底动摇,只能幽幽地叹了口气。 也许,这两个本不应在一起的人,真的不该被分开。 哒哒的马蹄叩响了驿站的门扉,一行数人奔波劳碌了整夜,这会终于能够落脚下榻,几名随从脸上都溢出疲倦的笑意。而车中几位身娇体贵的小姐公子更是如获大救般喜悦,急忙跳下车奔入驿站,车上的几名伤患也总算能得到诊治好好休养,总算是柳暗花明。 只是对于病症诡异的萧君祈,请来的大夫均是频频摇头,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就在众人都去休息补眠时,两道娇小的身影却撇开旁人,找了一处角落单独谈起话来。 唐倾墨犹豫再三,终是压下骨子里的骄傲,对面前白衣胜雪的女子诚心恳求道:“白晓晴,我……从未求过什么人,但这次,我求你帮我救救徒弟。只要你答应救他,日后但凡你有所需,尽管来唐家堡找我,我定竭尽全力偿你这个人情。” 头一回见到高傲凌然的唐倾墨如此低声下气的样子,白晓晴忍不住晒然一笑,心里竟意外的有点得意。但她很快就收敛了这种莫名情绪,奇怪地反问她道:“求我?连神通广大的唐门二小姐都束手无策,你求我又有何用?” 倾墨急了,不自觉又摆出以往咄咄逼人的架势来,“你不是来自通天晓地无所不知的‘翳’吗?找到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救一个身患异症的病人,对你白大小姐而言很难吗?” 白晓晴见她刚刚还是小心翼翼的样子,才一被激就又暴露出单纯爽直的天性,忽然又想笑了。 算算距这唐二小姐离家出走的日期也过去不短的时日了,真不知道她在江湖上呆的这些日子都是怎么混过来的,竟丝毫没有学会戴上江湖中人惯用的伪装面具,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形貌。她该夸她运气好呢?还是该骂她神经粗? 可惜两者她都没做,只是不由自主生出淡淡的羡慕来。白晓晴不禁想起,曾几何时自己也像她一样,被人保护得好好的,脑子里还没有那么多阴谋算计,那段岁月当真是无忧无虑。 如果没有那件事…… 眼看唐倾墨就快急疯了,白晓晴这才慢吞吞回道:“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何要陪他冒险,寻那位早已隐世的医仙?” 倾墨一怔,随即又狂喜道:“你知道那位医仙在哪?” 白晓晴不置可否,忽换了个问题道:“眼下你那徒弟可算是极度危险的人物了,武艺绝高,时醒时颠,也不知他练了什么武功,完全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万一他又失控大开杀戒,谁肯冒此生命危险一路照顾他?” 倾墨刚想说“我肯!”,可转念又想到爹给自己的嘱托,还有目前尚在昏迷中的四大家卫,顿时为难起来。她是很想照顾他,但自己的家族使命又无法推却,可恨世事总是难以两全。 看着她纠结的表情,白晓晴只好再添把火了,“你若想救他最好快一些,那些来过的大夫也说了,照他体内的寒气扩散之速,若再不得有效救治,萧君祈是撑不过几日了。” 这话果然一击奏效,唐倾墨绝不愿眼睁睁看着徒弟死去,当下便下定了决心相比起迫在眉睫的救人大业,也只好把回家之期拖延一阵子了。但只要她能保护好自己,不再给唐门添乱子,爹应该会谅解她的! “好,我陪他去,等徒弟醒来我们就出发!不过在此期间,能不能请你替我照顾好四位哥哥,让他们别为我担心?还有我爹……” “这个你放心,等他们康复后我会帮你解释情况。至于你爹那边,他暂时不会得知消息。”与江湖上形形色色之人打过那么多交道的白晓晴,自然明白该如何说服护主心切的唐家人,而对于最不好应付的唐门门主,“翳”最擅长的工作便是掩人耳目。 窗外的大雪仍是纷纷扬扬,苍茫的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但距离这片白雪皑皑之地数百里外,一座与世隔绝的隐蔽山谷中,却依然是桃红柳绿、温暖如春的景象。一汪湛蓝剔透的天然湖泊就镶嵌在此谷内,像是从天上坠落人间的一块稀世美玉。 在这座名为“隐玉谷”的山谷里,住着一位被世人奉为传奇的神医。十几年前这位神医悬壶济世游历四方时,曾因其能在七日之内医治百病的高超医术在江湖上名噪一时,就连宫中的王公贵族都曾专程来找他寻医问药,甚至重金相聘。只是此人超然世外,从来不为金钱所动,随手救人全凭一念之间,但这却更让众人尊崇。 只是随着十五年前这位神医的突然隐居,他的行踪渐渐不为人所知,留给后人的唯有一个流芳百世的名号“七日医仙”。 0 0 第107章 梦境 好温暖的感觉…… 如同陷入柔软羽毛铺就的巢窠,又像是被一双温柔的手臂拥抱着。 “扑啦啦!” 是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还有带着花香的清风。 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渗入进来,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份暖洋洋的明媚。 “嗯……”耳边传来轻缓的歌声,甜美的嗓音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却让他觉得很熟悉。随着曲子的悠扬回转,蜷缩的身体也在跟着轻轻摇晃,鼻尖萦绕着清冽的冷香,他越来越感觉自己是置身于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哒哒哒!” 是脚步声,有人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响起“名音,时间不多了,随我走罢。” 轻晃的怀抱一停,接着他便听见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哎……阿音明白,可我真舍不得……他还这么小……” “这孩子有他自己的命数,老朽已依你所求替他封了血脉之力,只要他不自行打破封印,便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不会沦落至我等的宿命。” “可他怎么至今还未醒?” “此术乃逆天之举,总需付出些代价。但你也无须担心,有戚大夫照看,他不会有事的。” “好罢,长老请先行一步,阿音随后就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 片刻后,他感到照在脸上的阳光忽然被一片阴影挡去,绵软的感觉透过娇嫩的肌肤传递而来,有人轻轻地吻了他的额头。 “祈儿,你真的不肯睁开眼,见娘亲最后一面吗?”女子温柔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哀怨,但更多的却是浓浓的不舍。 这声音让他突然有种想哭的欲望,他也很想再见见她,他几乎已经想不起来娘的样子了!可无论他如何拼命地想要睁眼,却丝毫也无法使自己沉重的眼皮抬起半分。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又响起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听上去甚至有些哽咽,“阿音!你……当真要走吗?” 是爹的声音! “萧大哥?”女子一惊抱着他转身,而随后她的声音又温婉下来,像是要安抚眼前无尽悲伤的男人,“这是阿音的命,阿音知自己躲不过,但事到如今我已知足。萧大哥,这个孩子,就是上天赐给我最珍贵的礼物,是我生命的延续。所以拜托你,替我好好照顾他,阿音若有下辈子,定结草衔环来报!” “说什么傻话?祈儿也是我的孩子!”男人似乎对她的话感到有些愤怒,语气不自觉就加重了几分。 他感到抱着自己的手臂微微轻颤,冰凉的液体滴在他的脸上,湿漉漉的有些难受。 女子涩着嗓子低声应道:“是……他该姓萧,他叫萧君祈。”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萧君祈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一下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画面却陡然一花阳光明媚,花开桑陌,燕雀欢鸣,一如之前所闻所感,可身边哪里还有娘亲的影子? “祈儿,你在找什么?”依旧是低沉粗犷的男声,只是此刻听起来,却没有了之前的沙哑和悲伤,反倒多了几分洒脱豪迈。 “爹!娘呢?”望着眼前一身布衣,放浪形骸的英伟男子,萧君祈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儿时,但他仍执着地想要知晓答案。 男人的眼神微有一黯,不过他很快就掩去了这丝晦涩,坦坦荡荡地回答道:“在你昏迷期间,你娘她因照顾你操劳过度,不小心旧疾又犯了。这里的药材不够,戚大夫只好带她出谷诊治去了。所以从今日起,你得给爹好好习武强身,再不能生病害你娘担心了!” 萧君祈闻言,眼眶不自觉渐渐湿润,这是当年爹给他的解释,可等他慢慢长大武功初有长进时,得到的却是娘亲不治身亡的消息。而她唯一留给自己的念想,便仅有一只蓝色的玉瓶,和瓶中的小蓝蚁。 视线被泪水所阻,眼前的一切再度朦胧起来,待重回清晰时,他看见幼时的自己正跟着爹走在蜀中旌阳的一条偏僻小道上。 “爹,我们又要搬家吗?这次去哪?”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地,他不由自主便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自他小时候那场大病醒来,爹就带着他离开了那座四季如春的美丽山谷,过起了四海漂泊的日子。但他一直很不解的是,爹明明是个挺拔英俊的顶尖剑客,却总喜欢披着蓑衣佝偻着身子,摆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尤其是那头自出谷后就不再修剪的发须,让他看起来既邋遢又沧桑,完全看不出正当壮年的英武模样。 此时,蓬头垢面的爹转过头朝他嘿然一笑,大大咧咧道:“臭小子你不是总抱怨爹居无定所、四处奔波吗?这回爹给你寻个师门,让你天天关在里面出不来,还有严厉的掌门师父时时刻刻管教于你!嘿嘿!” “啊!不要!爹我不去师门!我要跟着你!”才满八岁的萧君祈一急,小手中紧紧握了一路的蓝玉瓶便不小心掉了出来,瓶盖砸开,一直被关在瓶中的小蓝蚁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兴奋之下顷刻就跑没了影。 见蓝蚁跑了,小君祈更着急了,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瓶子,又匆匆要去追那溜得飞快的小家伙。 谁知远远听见一阵风吹草动声后,刚刚还嬉皮笑脸的爹突然目光一凛,一把捞起他就朝前方狂奔起来,还顺便点了他的哑穴,任凭君祈如何伸长双手都够不着他最宝贝的小蓝蚁了。 在爹使得炉火纯青的“腾云驾雾”轻功下,身边景物全在飞速地向后掠去,耳畔呼呼刮来的狂风又开始扭曲四周的画面…… 这一次出现的地点,是在他最熟悉的乾华派后山上。只不过这时的乾华,还依旧是当年人声鼎沸威名远扬的灵雾仙山。 “祈儿,爹恐怕又要离开你一阵子了。爹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自个要勤加练武,不许再到处闯祸!不过有你掌门师父在,想来你也闹不出什么大事。若是想你爹我了,就给老地方送信,小雪会把信带来给我,爹若得空自然会回信。但你一定得记住一点,无论发生任何事,绝不能妄动杀念!” 当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爹的脸上分明是极其严肃认真的神情,就连他闯出最大的祸事时,也不曾见过爹用这个表情。 “好,孩儿记住了。爹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记得每日按时吃饭,衣物别堆到最后才洗,你的剑孩儿已经替你擦拭过了,不过那旧蓑衣也该换一件了,还有……” 每次爹临出远门前,他这个做儿子的都要滔滔不绝地叮嘱好一番话,好像他才是长辈似的。不过若不这么一遍遍重复的话,他这从不拘小节的爹肯定又会任意胡来了。像是大冬天一回家,见爹赤着膀子烤衣服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臭小子!到底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婆婆妈妈的还像不像个男人?你老子我英明神武,自然不需你小子来提点!走啦!”风风火火地丢下最后两个字,爹再不留恋地转过身去,高大魁梧的身影重又缩回佝偻小老儿之态,蹒蹒跚跚的让他忽然鼻头一酸。 自此一别,他就再也未曾见过爹。就连往来的书信,除了最初的一两封外,其它的均是有寄无回。 爹近来一定很忙? 他不敢想其它的可能…… 场景再变 黑黢黢的狭窄小巷里,萧君祈发现了一个蜷缩在巷子口的落魄少年。 是他自己。 脑海里浮现出从市井里听来的流言 “!今个真是多事之秋啊!没想到江湖第一大派乾华剑派,竟在一夜之间被仇家给灭门了!” “什么?你这小道消息骗人的?当今武林,谁敢与乾华派为敌?再说了,身为武林盟主的尹掌门可不是吃素的!” “你居然不知?连尹沧澜都失踪了!巴州城就因为这事正全面封锁呢,连只鸟都飞不进去!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初听闻这个消息时,他是一点都不曾相信,甚至觉得这群人实在无聊,竟编出这么个荒唐的谣言来。但当他亲耳听守城官兵们也议论起巴州封城之事时,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彻底乱了手脚。 浑浑噩噩地走到窄巷里,却发现面前只有一条堆满了箱子的死路,有那么一瞬间,他倒确实升起了求死的念头。 先是娘的去世,接着是爹的出走,再然后,连他唯一还拥有的掌门师父都失踪了,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或许自己就是命中注定的天煞孤星?他在乎什么,喜欢什么,老天爷都要全部从他身边夺走,一分一毫也吝于留给他。呵,像他这样的克星,真的不该活在这世上呢…… 眼睁睁看着无边的黑暗一点点吞噬自己,一只只无形的鬼爪在把他拖入地狱的深渊,萧君祈却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绝望,丝毫都不想再继续坚持他一直谨守的信念了。 有什么用呢?那些脆弱的所谓正义的东西。 他连重要的亲人都保护不了,却还妄想守护这个江湖。 可笑至极。 就像剥壳一样,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片一片地撕碎,思绪也变得混沌起来。昏沉颓靡之际,却有一道清甜的嗓音唤醒了他仅存的意识。 “麻烦借过。” 似乎对此刻被人打扰感到很烦躁,萧君祈本是理都不愿理她,但还是下意识地挪了一下。没想到她却越发变本加厉地骚扰他,完全不给他安静思索的机会。 忍不住抬头,想看看是谁这么讨厌,却在视线与她交汇之时,惊艳了一瞬。 逆光而来的少女,犹如美丽的精灵一样,浑身披着淡淡的金辉。墨色长发映出胜雪的肌肤和艳丽的唇色,一双狡黠的明眸灿若星子。凝视他时,明亮的眸中却埋着星星点点的火焰。 或许是一个人孤独了太久,他潜意识里渴望得到情感上的关注。所以在看到那点火焰时,他竟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温暖,情不自禁想要看它燃得更旺些,便起了戏弄她的心思。 没想到短短几句话,竟惹得她大动干戈。他忽然觉得这个姑娘很有趣,她心里的想法全都表现在脸上,跟他从前见过的那些江湖中人一点也不一样。而且他还意外地发现,她的身上居然带着他寻觅已久的蓝蚁。莫非这就是缘分吗? 被她这么一闹腾,原本极端的心情竟缓和不少,思绪也清醒了许多。虽然想再多看看她丰富又生动的表情,但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做。 也许他们还能再见面,他这样想着,索性放弃召回蓝蚁,便轻轻离开了小巷。 果然,再见面时,她便成了他的师傅。尽管身份有些奇怪,但他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他们之间有了羁绊,他终于不是孤身一人了。 过去的遗憾已来不及弥补,但这一回,他好不容易挣来的宝贵羁绊,他一定要亲手保护好。 然而,下一个画面便打碎了他的美梦。 那个他发誓要一辈子守护的女孩正目露仇恨地看着他,她身后的背景全是一片刺目的血色。 “你杀了我的家人!” “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师傅,你我恩断义绝!” “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现在,给我滚!” 他害怕极了,拼命想要伸手去挽留,可他却发现自己丝毫都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仿佛自己的心也跟着一点点被掏空。 “不要!别再让我一个人留下!”萧君祈猛然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满身都是涔涔冷汗。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清脆的女声自床边响起,声音里含着掩不住的惊喜。 听见这熟悉的嗓音,萧君祈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转过头看清那张明媚的面容时,他才终于相信她的确还在自己身边。 倾墨刚想再问他些问题,可还没等开口,她就发现自己完全跌入了一个清冽的怀抱里。两只力气极大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她,像是要把她揉入身体一般,几乎让她透不过气。 “师傅对不起!对不起……” 00 0 第108章 偷菜 他抱着她一连串说了好多个对不起,好像除此之外就不会说别的话了似的。 倾墨感到有些不适,刚想挣开他的怀抱,不想却反倒被搂得更紧。面前少年就像惊弓之鸟般,只要稍微刺激他一点,他就会慌乱不安地紧紧抓住她这根救命稻草。 拿他没辙,倾墨只好软言安慰道:“好啦好啦,师傅相信你不是故意犯错的,不过你若再用力一点,为师就要被你勒死了!” 听见这话,萧君祈连忙松开了手臂,扶着少女柔弱的肩膀紧张地看着她,继续道歉,“对、对不起,徒儿不是故意的……” 倾墨一张小脸憋得红扑扑的,忍不住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气来,美目含嗔地瞪了他一眼,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哼,孽徒,别以为光道歉就能了事。相信归相信,但你是不是该向为师解释点什么?” 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若还想瞒她,那她真的要大义灭亲了! 萧君祈微怔,旋即便反应过来,清澈的双眸闪了闪,长睫半垂,似乎有些犹豫。 “为师耐心有限,你要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他的沉默让倾墨颇为着恼,袍袖一甩便要离去。 “等等师傅!徒儿不敢瞒你!当时我只觉得身体像是被某种意识占领了,一举一动只能照它的意思做,那样庞大的掌控力让我连反抗都做不到!对此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隐约觉得这一切大概与我娘给我的血脉有关,但这其中究竟包含了怎样的秘密,连我也不甚清楚。”君祈一把拉住她将欲抽离的袖角,急声解释道。 倾墨顿住脚步,回头不解地问:“你娘不是早已去世了吗?她有何特别来历?” 君祈摇摇头,无奈道:“自小时候那场大病醒来,我对我娘几乎就没有多少印象了,就连她的样子我都想不起来,更别提了解她的背景来历了。” 但奇怪的是,许多年都不曾梦见过娘的他,为何在刚才的梦境里,会突然出现记忆里完全陌生的关于她的片段?可若这一切只是虚幻,娘的声音和触摸为何会让他感到那么熟悉? 虽然听过紫微的述说后,他曾怀疑娘可能是血煞的杀手,但血煞盟戒律森严,依照规定盟内杀手是不能成亲生子的。而那月牙潭中的两名男子却说,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们变回常人,尽管紫微不信,可他却越来越好奇这个地方的存在。 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娘会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吗? “那你爹呢?他总该知道?”倾墨继续追问道。 “我爹……”萧君祈的神色有些黯然,“我已经很久没同他联络上了。” 倾墨见此,不愿再勾起他的伤心事,只好转换话题道:“算了我们不提这个。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上回去血煞盟有什么发现吗?” 说起来,从那个鬼地方回来后,他们就一直在逃亡,都未曾互相交流过信息呢。 萧君祈想了想,把在血煞秘境里遇到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她,却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自己受重伤的部分。原本他还该去见见那个代号为“兑”的人,向他打听有关张药师的消息,可惜师傅的出现却让他乱了阵脚,不得不决定提前回来,这倒给他留下了个遗憾。 唐倾墨却不以为然。那种神秘组织的掌权者,怎么可能轻易给他答疑解惑?她反倒很庆幸自己把徒弟带回来了,否则任他留在那里,万一不小心露出马脚,那个贪狼肯定不会放过他! “不过我倒有个意外发现!”倾墨又将自己在死门里的遭遇说给了他听。 “你是说,你在那机关密道内也遇见了我们在乾华山顶见过的飞蚁?” “对啊,连攻击姿态都一模一样!而且它们还很听蓝蚁的话呢,你说它们会不会是同族?”也不等他回答,倾墨自顾接下去道:“若它们也和蓝蚁一样能瞬息之间将人化冰成水,那也就能解释乾华大殿中匪夷所思的现象了,而且我们都查看过,那殿里的地面的确是潮湿的。” 说到这里,倾墨又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连高手云集的乾华派都会在一夜之间被他们灭门了,像那种防不胜防的杀人工具,世上根本无人能抵挡!” 一偏头,倾墨忍不住好奇地问向君祈:“对了徒弟,这神奇的蓝蚁你是从哪得来的?” 谁知这转头一看竟吓了她一跳!只见刚刚还好好的萧君祈全身陡然散发出冰冷寒气,澄澈的清水眸中此刻一片阴沉,他如同梦呓一般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他们……是他们毁了乾华……是他们害了掌门师父……” “徒、徒弟……你别这样……你的伤还未好,要报仇也不急于一时,我们先去找大夫治病好不好?”倾墨怯怯地试探道。她有些害怕,昨夜徒弟杀人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冰冷的神情,俨然似冥府阎罗一般,好像谁都无法阻止他完成想做的事。 似乎察觉出倾墨的恐惧,萧君祈慢慢将自己从阴霾的负面情绪里抽离出来,目光也恢复了温润,他怜惜地朝她伸出手,“别怕,师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 倾墨轻呼了口气,也缓缓伸出手去,却在触碰到他指尖的刹那,不由自主地一缩。 好冰! 看见她惊惶的表情,萧君祈微愕,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了空中。随即他便发现,自己的体温比起冰凉的床板都还要甚之,简直就像外面飘飞的雪花一样了。 眸光一暗,他忽然感到一阵失落,但却什么都没说,有些愧疚地轻轻收回了手。 这时,白晓晴也进了屋,瞧见君祈已醒,便朝二人道:“雪渐小了,我们出发。” 出得驿站,白晓晴将随从都留下照看唐家四人了,于是三人径直上了一辆规模较小的灰色马车。车夫是个披蓑戴笠的驼背老人,从他木讷老实的神情来看,倒不像是“翳”的线人。 白晓晴递了张羊皮纸给他,那老人扫了一眼,便驾着马车缓缓前行了。 “哎!等等我!”随着马车的移动,后方忽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 只见某个黑影一闪而过,几个腾跃之间便迅速跳上了马车,气急败坏地掀帘入内。 “说走就走,你们几个也太不够意思了!亏我还好心给你们带了吃的!”司空冼奇那张桃花般妖娆的脸上写满了不悦,一进车厢便将手中食盒随地一丢,好像要拿它撒气似的。 “驿站里那些粗茶淡饭有什么好吃的?也亏你还惦记着!”白晓晴鄙夷地白了他一眼。比起那些带着馊味的简陋饭菜,她倒宁可吃行李中备好的干粮。 “哼,妇人之见,鼠目寸光!”司空不甘示弱地回了她一记白眼,还不忘损她两句。 接着,另一道危险的目光也朝他射了过来。单纯的司空可没注意到,他这话得罪的可不止一个人。 眼看这三人又要吵起来,萧君祈无语地叹了口气,自顾捡起食盒,打开来一看。 顿时,一阵诱人的饭菜香扑鼻而来,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只见不大的红木食盒中正摆着四碗饭菜,菜色精致,荤素俱全,哪里像是驿站里供应的那些下等货色? 唐倾墨立刻便反应过来,盯着某人问道:“哪儿偷来的?” “嘘……嘘……”司空不答,反倒愉悦地吹起了口哨。他才不会说他潜入了一间贵胄小姐的闺房,把桌上摆放的菜肴每样拣了四份,又顺便带走了食盒和四个碗呢! 不知不觉中,他倒越来越对得起倾墨给他的“采花贼”这个名号了。 0 0 第109章 关于萧纵的八卦 虽说是不义之“菜”,但四人吃得倒是挺欢畅。既然偷都偷来了,反正也不能再送回去,总不能浪费粮食? 不过对于挑食的人来说,即便在这简陋之地享受到这等奢侈的待遇,也是差强人意的。 “又是蘑菇。”白晓晴嫌弃地看了一眼碗里的香菇,直接夹起来丢到身边的司空碗里去了。 司空冼奇倒也乐得接受,干脆伸过筷子自己在她碗里挑拣起来。 这二人一来一往秀亲密的举动实在太过明目张胆,倾墨忍不住就跟君祈窃窃私语起来:“徒弟你看!不愧是青梅竹马,连脸皮的厚度都是一个境界的!” 说完,她又不禁有些羡慕道:“其实指腹为婚好像也不错啊,两个人一起长大,彼此都很了解,总比新婚之夜才知道对象是谁好……你们应该很满意长辈定下的这桩婚事?” 白晓晴和司空冼奇闻言,同时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对方一眼,又同时脱口而出 “太熟了。” “没感觉。” 然后俩人又继续低下头,该拣菜的拣菜,该扔菜的扔菜了。 不过白晓晴倒是忽然想起一茬,问向唐倾墨:“你不是也订过婚约的?怎么?着急想嫁了?” “啪嗒!”一只筷子突然掉在了地上,循声望去,却见萧君祈一脸震惊地呆立当场。 师傅有过婚约?和谁订的婚约? 他突然又想杀人了。 倾墨迷茫了一会儿,半晌才想起来。说起这桩婚事,白晓晴不提她都快忘了,十五年前爹倒是为她和乾华派下任掌门订过亲,但时任乾华掌门的尹沧澜却并未选出继承人,这门亲事不过是当年他为庇护被四大门派围攻的唐门所造的幌子罢了。 何况……无论是乾华派还是尹沧澜,如今都已经不在了。 “尹叔叔失踪前也未曾指定继承人,乾华派又忽逢大变,哪来的下任掌门呀?那个不作数的!”唐倾墨摆摆手,不在意道。 “这倒也是。若是尹掌门有个儿子就好了,就算乾华派宗门被灭,也理当由他来继任掌门,统率余下弟子行复兴大业。如此泱泱大派声名犹在外,于内又有唐门联姻相助,重振乾华想必不会太难。”白晓晴感慨道。 “只是尹叔叔那样天骄般的人,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呢?也难怪他一直未娶了,事到如今……哎,真让人惋惜。”倾墨也是唏嘘不已。 “诶唐倾墨,那你以后会嫁去哪里?”司空冼奇突然好奇地问道。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女,都是早早便同其他名门望族订了婚约的。家中长辈们生怕被别人抢先,几乎后辈一出生未来配偶就被定下了,就算意外毁约也会立刻定下下一桩,这已经成了当今武林惯用的巩固家族地位的手段。故而他才忍不住猜测,哪个门派会那么倒霉被这女魔头霍霍。 不过回答他的却不是唐倾墨“笨哪小奇奇!说你江湖阅历贫乏还真没说错,唐门世代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她自然还得嫁给唐家人。”白晓晴理所当然道。 “哦……”司空听了心里暗自庆幸,好险好险,她还是留在唐家堡祸害自家人比较好。 倾墨闻言只是沉默,不过目光却不经意地朝徒弟瞥了一眼。然而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好似对他们谈论的八卦不感兴趣,只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倾墨竟有点没来由的恼怒。 白晓晴见状不由挑了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唐倾墨,身为情报者本能的八卦因子开始泛滥。 既然之前她好心的提点干预被当成了驴肝肺,那现在就怪不得她发挥煽风点火的本职工作了。 “其实这规矩也不是绝对的……”白晓晴神秘兮兮道。 成功引起了其余几人的注意,白晓晴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分享她掌握的八卦消息。 “你们可知道前武林盟主萧纵?” “哦!你是说已经消失的云纵派的掌门?”司空冼奇忽然想起来道。 “不错,那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当年若不是他凭借雄才大略,收服人心,组建联盟,制定规则,统管江湖各派,当今武林恐怕至今还是一盘散沙!”说到萧纵,连白晓晴都忍不住佩服起来。不过她转眼又恢复了八卦的神色,语调暧昧道:“但你们可知晓,即便是这样正气凛然、万众敬仰的英雄豪杰,也终逃不过一笑倾城的美人关呢!” 唐倾墨自云纵山一行就从林云桂口中听闻过这个名字,再加上她被关在唐家堡时一直对外界传颂的英雄美人的佳话颇为向往,此刻忍不住就被勾起了好奇心,急忙问道:“萧大侠看中了怎样的女子呢?” 白晓晴却故意卖了个关子,正色说道:“萧盟主当年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奈何江湖上爱慕追求他的女子太多,逼得性喜自在逍遥的他烦不胜烦,只好与出身武林名门的灵犀阁主订立婚约,以绝其余佳人念想。” “江湖四大美女之一的朱砂?” “对,灵犀阁主也确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当年又正是千娇百媚、云英未嫁之时,与萧盟主倒也相配。” 唐倾墨对这个女人倒没什么好感,一方面对她也参与过唐家堡的围攻战记恨在心,另一方面听说她如今还跟藏剑山庄的易庄主、流风居的冒牌掌门柳璃牵扯不清,这便更让倾墨不屑了。 “那她怎么至今还在外头勾搭男人?” 白晓晴会意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给出答案:“因为她没嫁成。” “为什么?”司空冼奇也很好奇。 “因为临过门前,夫君被别人抢了。”白晓晴依旧答得慢条斯理。 “啊?”二人异口同声。 “呵呵,觉得很惊讶?可若你们见过那个抢人的女子,就不会感到惊讶了。”白晓晴笑眯眯道。看着他们探究的目光,她便继续本着一腔八卦热忱和敬业精神,向大家娓娓道来:“在那个女子出现之前,江湖上本只评出了三大绝色美女,可她一出现,这第四位绝代佳人便完全将前三个比了下去。” 说起美女,唐倾墨就不由想到了绫罗夫人,恐怕她也是三大绝色之一?却不知究竟是怎样沉鱼落雁的女子,竟能将艳胜百花的绫罗夫人也比下去? “当年她在华灯宴上的那一舞,简直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在场的武林群雄无不被她的天人之姿所吸引。就连当时主持宴会的萧盟主也不例外,当下便对她一见钟情。”双眼放光的白晓晴说得神情陶醉,就像当年还没出生的她也在场似的。 “可他有婚约在身啊!江湖规矩,若无极其重要的原因,是不能轻易悔约的!何况萧盟主还是这规则的制定者。”司空冼奇想到这条规定就头疼,他自己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白魔头送了婚约书,这下想反悔都不行了。 “关键就在这原因啊!”白晓晴话语微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唐倾墨后,才缓缓续道:“当年萧盟主力排众议,仍是坚决地娶了她过门。为了平息灵犀阁主的怒火,他还将自己珍藏的稀世剑谱赠给了朱砂,并立誓给她许诺,任何时候云纵派都是她所在门派的后盾,这才让小小的灵犀阁一跃成为四大门派之一。否则在人才辈出的武林联盟,哪轮得到那个花瓶般的女子门派逞威风?”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就为了娶一个美丽的女人吗?”倾墨有些不解。 “自然不止如此。尽管这赔罪礼很丰厚,灵犀阁主也很满意,但要堵住江湖众人的悠悠之口还是困难。”兜了个大圈子,白晓晴终于说到了正题:“真正让那些人无话可说的,是一个更为劲爆的消息。” “什么消息?” “那女子怀了他的孩子。” “噗!”司空没忍住,刚喝下的一口水就喷了出来。 三个人都傻了。谁都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萧纵萧盟主,居然也会做出这等不厚道的风流事。 “剩下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比起小小的悔婚而言,做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显然更为江湖大义所不容,大家也就慢慢接受了。” 白晓晴边说边拿出了袖中的翠玉笛,当做惊堂木般“啪”地一声拍在了座椅上。又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学着包公断案似的义正言辞地总结道:“所以说,纵使有再硬的规定,等生米煮成了熟饭,人们一样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0 0 第110章 雪山历险 心思聪颖如唐倾墨,听到这里顿时就悟了她话中的暗示,再一看白晓晴暧昧的眼神,小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生……生米煮熟饭? 这是哪里来的歪主意?实在太无耻了!要是让爹知晓,还不扒了她的皮?顺便再给奸夫也投毒,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话虽这么说,等该罚的罚过了,说不定爹看在木已成舟的份上,真的会同意这门亲事…… 呸呸呸,她在胡思乱想什么?他们明明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脑中还在浮想联翩,一声轻唤却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师傅?” 清凉如薄荷般的气息拂上倾墨小巧的耳垂,让尚在出神的她忍不住浑身一酥。 刚刚还在想着煮饭的问题,这会被他一唤,倾墨下意识抱住肩膀弹开老远,吓得惊呼一声:“不要煮我!” “……” 萧君祈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一时间也呆住了。可在见到师傅看着他的眼中明显的惧意时,他的心不禁被扯痛了一下,接着全身伤口隐忍的疼痛都开始爆发,像是要一次性粉碎他。 “对不起……”他垂首退后了几步,声音极低极轻,“徒儿只是想提醒师傅,我们到了。” “啊?”倾墨这才恍惚地回过神来,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而白晓晴和司空冼奇都已不在车厢里了。 她居然想得这么入神吗?唉真是丢死人了! “那、那我们快下车!”倾墨觉得脸上有点烧,慌慌张张的不敢看他,只好径自先跳下车去了。 窘迫尴尬的唐倾墨没注意到,她在走向车门与徒弟擦身而过时,低着头的少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与她的触碰。 一下车,视线便撞上白晓晴揶揄的目光,害她又忍不住羞红了脸。 “这么快就下车啦?我还以为你们师徒俩有重要事情商量呢!”白晓晴依旧笑得很暧昧,好像成心要看她笑话似的。 “他们能有什么事?白晓晴,你现在才有事好不好?”司空冼奇四处张望了半天,终于一脸愤懑地回头质问道:“你说的大夫在哪呢?这附近根本没有人家!” 的确,众人周围除了一片白雪茫茫的平原外,便只有一座庞大的雪山屹立眼前。可从地面洁净无痕的雪屑来看,恐怕这方圆数十里都杳无人迹。 但白晓晴却望着雪山胸有成竹道:“就是这里了,我不会出错的。”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抬头仰望,只见皓皓雪山巍峨耸立,如同巨人般支撑着天和地,山上密集成林的雪松似给它披上了一件深绿的裘衣,更添磅礴盎然之气。但仔细观察下,却仍能看出松间被雪覆盖得若隐若现的登山小道,一路绵延至半山腰,像一条雪染的缎带。 “我们要上山么?”萧君祈问道。 “对,顺着这条路去半山腰,你们会见到一条山中隧道,只要穿过它就到目的地了。”白晓晴指着那条小道向他说明了一遍路线。 唐倾墨却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关键词,“你们?你不跟我们去吗?” “很遗憾,我只能送到这里了,那位医仙对我们白家有些成见,不欢迎我的人来此。噢对了,你们见到他时也休提是由我领来的,否则说不定他会拒绝医治哦。”说完,白晓晴毫不留恋地走回了马车,还顺便拉走了“她的人”。 踏上车驾,马车重新缓缓开动,“祝你们好运!萧君祈,身体康复后别忘了你答应我之事。”白晓晴只留下了这一句,便潇洒地挥挥手进了车厢。 待马车渐渐消失在苍茫雪幕中,倾墨耳边还回响着司空的鬼哭狼嚎“为什么我最后还是落到你手里了啊?” “这就是命,认命小奇奇,我会一如既往‘好好’疼你的。” 仿佛可以预见到白晓晴嘴角的邪笑,以及司空未来一段日子里的悲催,唐倾墨颇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去拉君祈,“徒弟,我们也该走了。” 谁知他竟轻轻躲开了,先一步走在前方,淡淡说道:“师傅在后面跟着我便好。” 倾墨伸出的手就这么落了空,心中感觉有些奇怪,但一想起白晓晴那句“生米煮熟饭”她就连忙收回了手,暗自思忖还是和徒弟保持距离比较好。 在山下看着时二人并不觉得路程很远,但走起来才发现登雪山并不如想象中容易。先不提地面的雪层蓬松湿滑极难行走,光是那如刀子一般割面的雪地寒风就够人受的了。 倾墨晃晃脑袋掸开落在帽子上的雪屑,又裹了裹身上防寒的斗篷,望着前方崎岖的山路还是觉得心颤。自小长在蜀中的她从来都未见过特别大的雪,更别提爬雪山了,而且作为唐家的千金小姐她也不曾受过多少劳累,这艰难的旅途对唐倾墨而言显然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这时,眼前一把黑色剑鞘朝她缓缓伸了过来 “抓着它,我带你走。”清润干净的嗓音从前方传来,倾墨抬头,正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萧君祈对她扬起一个浅笑,手中握着剑鞘的另一端。 这个少年的笑容一向很温柔,但是他这次的笑里,似乎还藏着一点苦涩。 没有拒绝他的帮助,倾墨握上剑鞘,只觉一股暖流涌上掌心,顿时驱散了不少寒意。 虽然有些惊讶,但倾墨并未多想,只把这份异常归功于了祈墨剑的治疗之能。思及此她便觉欣喜,这柄剑既然还有这样的效果,那徒弟体内的寒气应该能暂时被抑制住了,若然如此他们一定能顺利撑到隐玉谷的。 但她又不禁有点小小的遗憾,从前遇到类似情况,徒弟都会直接牵住她的手带她走。当她实在走不动时,他甚至会背起她,那份来自他体温的暖意远比现在这样强烈得多。 可惜这回,他没有来牵她。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松间小路上前行了半个时辰,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倾墨总觉得徒弟的脚步越来越虚浮,甚至一度踉跄了好几步,时不时还能听到他轻微的喘息。倾墨几次想上前替他探探脉,可每当她靠近徒弟就会有意无意地躲开,一直都没给她碰他的机会。 这下唐倾墨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柳眉微颦,她刚要开口教育徒弟,可萧君祈神色却突然警惕起来,朝她低声喝道:“师傅,噤声!” 倾墨不明所以,果然把话咽回去了,但她左看右看也未觉出哪里不妥,不由疑惑地看向君祈。 渐渐地,周围的草木开始轻轻波动起来,若不注意可能会被误认为是风吹的,但仔细倾听下却可以察觉,在这些轻微的草木摩擦声中,还掺杂着野兽低沉的喘息声。 0 00 第111章 雪狼 萧君祈下意识地把师傅护在身后,然后不假思索从她握在手中的剑鞘内抽出祈墨剑,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轻微浮动的树丛,准备一旦有所动静就立刻出手。 唐倾墨此刻心里也有点毛毛的,她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自己正被一双可怕的眼睛盯着,而且是用看猎物的那种目光。 就这么僵持了一阵,树丛上覆盖的白雪忽然簌簌掉落,隐匿其中的东西竟以闪电般的速度猝不及防地冲了出来! 眼前只见一团银白闪过,倾墨的视线尚未捕捉到目标,耳边便听见剑锋割裂皮毛的尖锐之声“刺啦!”紧接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开始弥散开来,其中还夹杂着野兽受伤的呜呜声和沉闷的坠地声。 倾墨蓦地转眼看向君祈,却见他的脸上依然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而他手里的黑剑不知何时已经沾上了温热的鲜血。 一切都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倾墨不由心下骇然,她连偷袭者的样子都没有见到! 然而很快她便见到了。 一头浑身雪白的巨狼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它的身形较之一般狼类大了许多,几乎有半人高、一丈长,而那身雪白厚重的毛皮则更彰显了它的与众不同。其与普通的狼唯一相同之处,便只有那一双散发残忍凶光的蓝绿之眸,但此时的这双眼睛中,却显然还多了数倍的怒气。 “师傅,这是高山雪狼,性极残暴,行动迅猛,而且很聪明,恐怕不好对付。”萧君祈小心地朝后提醒道。 就在倾墨震惊于面前从未见过的猛兽时,这头狼竟出人意料地突然仰天长啸起来。 “嗷呜” 与此同时,周围树丛中又陆续走出数头类似的雪狼,毛色或银白或银灰,被明亮的雪光一照,显得极为耀眼。其中一头的腹部还在滴血,显然是刚刚受的伤,鲜红的血色染了一地白雪,可它的眼中竟毫无惧色,反倒露出更加嗜血的凶芒。 听见狼嗥,萧君祈不禁疑惑地皱起了眉。按道理这群凶性毕露的畜牲偷袭不成,应该会直接一拥而上发起速攻才对,可为何这些雪狼只是把他们团团围住却并未攻击? 脑中思绪百转,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闯了进来 不好!它在召集狼群!这里不止这几匹狼!萧君祈大惊,连忙回头劝道:“师傅你快走!” 唐倾墨也察觉到眼下境况的危险,可要让她丢下徒弟自己逃跑,这种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不,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我留下帮你!” 看着面前这双写满坚决的明眸,君祈忍不住苦笑道:“你若留下,我们就都逃不了了。” “那就一起死!”这一次,倾墨的眸中除了坚决,还多了分执着。 萧君祈忽然心里一动,冰凉的身体竟奇迹般地生出一丝暖意。 有她这句话,他已然无憾。 可他又怎么舍得真让她陪着自己死? “听我说师傅,若只有眼前这几头狼,徒儿自信能对付得了,但现在可能正有更多的雪狼在朝此地赶来,到那时无论是你还是我,都绝无法应付!”萧君祈的神色很凝重,清澈的眼眸里有倾墨从未见过的认真,“师傅,我们不能都被困在这,所以眼下你必须离开,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阻止狼群!” “可你……”倾墨有些不放心,他的伤明明还未好。 “相信我。”君祈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坚定而诚恳,让人无法拒绝。 倾墨不由有些动摇,其实她也心知肚明,即使自己留下也帮不上多大忙。硬碰硬的话,她的武功敌不过这种狼的绝对力量和速度,而她的暗器毒药恐怕根本刺不穿那些厚重柔韧的雪狼皮。 咬了咬牙,倾墨果断道:“好!我去解决狼群!”刚退了几步,她忽又回头严肃地叮嘱他:“徒弟,你一定要坚持到我回来!” 看见他轻而笃定地点头,倾墨不再犹豫转身便走。 眼看锁定的猎物要逃,有几头狼立即朝她冲了上来,但却均被萧君祈凛冽的剑气逼退,不敢拼命相抗,似乎对他颇为忌惮。 不得不承认这高山雪狼异常聪明狡猾,因之前的偷袭吃了亏,它们便不再正面与持剑的少年交锋。反倒以退为进,仅仅边躲边闪地缠住二人,却并不用全力,而是耐心等待即将到来的狼群汇合,再以数量和耐力取胜。如此高智力的凶兽,也难怪它们在此极端环境下还能大量生存了。 可惜这些聪明的捕猎者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即便是在如此严密的围堵之下,萧君祈竟仍然攻破了一个缺口,让倾墨趁机逃了出去。而在此期间,他甚至还成功斩杀了两头雪狼。 这一下彻底吸引了众狼的仇恨,剩下的几头索性也不去追逃走的少女了,而是全力与这屠了它们同胞的少年死斗起来。 早已逃远的唐倾墨此时正站在一块地势较高的山石上,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仔细向远处山下眺望。只是越看,她的眉头便蹙得越紧。 计算至现在,她已发现至少二十头雪狼了,这绝对不是个值得乐观的数字。而且它们正以惊人的速度从山间松林里朝此涌来,那闪亮的皮毛和其足下溅起的雪尘,使逐渐聚集的狼群看起来就像一股银色的飓风。 原本倾墨的计划是制造一个陷阱来阻拦狼群,可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她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布置出那么大的陷阱,何况这些雪狼并不笨,即使有陷阱它们也未必会全部掉进去。 现在该怎么办呢?徒弟还在险境中等她。 倾墨不由自主地咬起了指甲。每当她遇上特别棘手的麻烦时,便会这样强迫自己冷静思考。但也许因紧张咬得太用力,纤长漂亮的指甲盖竟发出了“咔”的一声脆响居然被她咬裂了半块。 没有察觉到痛,可倾墨却愣愣地盯了它半晌,困惑的眼中逐渐泛出明悟的光亮。 猛然抬头张望了一番四周地形,她突然把目光定格在了一面挂满冰凌的峭壁上。这面峭壁刚好位于上山的必经之路旁,峭壁之上是倾斜倒挂的悬崖,崖顶铺了厚厚的积雪,被一排数丈长的锥形冰凌全阻在边缘处。 “有办法了!”倾墨欣喜若狂,立马开始动手准备工具。 0 0 第112章 雪崩 将身上所有暗器机括里的弹囊拆出来后,得到的仅仅只有一小包火药,不过眼下有这些就足够了。倾墨快速将这一小包火药装入临时拼凑起来的爆破机关中,然后将其固定在峭壁底部的厚冰面上,再续上长长的引线,一个简单炸弹就制成了。 或许普通人会觉得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这种东西很不可思议,但对于常年训练机关造术的唐门嫡系子弟来说,这种技巧只能相当于基本功。而且由于从小养成的习惯,他们用于制造改装机关的常规工具,向来都是随身携带的。 唐倾墨估计了一下时间,立刻便点燃了引线,旋即拔腿就往高处跑。一系列动作极其敏捷熟练,好似像这样的坏事她早就不知干过多少回了,只是这次不是单纯为了玩,而是要救人。直到跑至安全距离以外,倾墨这才攀上一座小山坡,躲入坡顶的高大雪松背面,耐心等待即将发生的动静。 随着一声不算太大的炸响,那面峭壁猛地一震,底部的冰层顿时被破开了一个水桶大小的窟窿,可除此以外,似乎没有造成多大影响。 不过唐倾墨可不认为这样就算结束了,她柔韧的指甲既然能在此低温环境下一咬即断,那么爆炸之下,雪山上脆弱的冰晶肯定会碎得更厉害。 “咔嚓咔嚓……” 果然,轻微的碎裂声不知不觉开始在冰面上蔓延,从那个被炸开的窟窿不断向外扩散,随着扩散的速度峭壁上的冰裂之势愈趋迅猛,很快便延伸至顶端的悬崖处。 只见那一排如同锋利尖齿般的巨大冰凌也开始缓慢地松动起来。起先还只是不时洒落些细小的碎冰和雪屑,渐渐地掉落的冰块和雪团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整块整块的冰柱冰锥在往下坠了。 崖下的山道尽头已经显现出几条银亮的身影,即使在极速奔跑的过程中雪狼依然凶狠地龇着牙,森森利齿令人不寒而栗。但它们刚踏上这条道路便警觉地停下了脚步,竖起敏锐的耳朵仔细探知起来。 只不过片刻,领头的几匹狼便开始恐慌地往回奔逃,边逃边发出尖锐的嗥声,似是在提醒伙伴们前方有危险。其余的狼群起初还有些迷茫,但很快便争先恐后地跟着它们拼命逃往山下,仿佛预感到山道前方将会有巨大的灾难发生。 坠落悬崖的冰凌顺着地势朝山道下滚去,裹挟着地上的白雪越滚越快。有一些撞上了正在逃亡的狼群,直接便刺穿碾压过去,引起一阵阵痛苦的哀鸣。 但这还不是结束。 悬崖上被冰凌堵住的积雪失去了阻碍,也一股脑儿往下滚落,带动山上的雪堆和冰块齐齐倾泻,宛如一面庞然无尽的白雪瀑布,气势磅礴地连绵而下,远比九天银河还要壮观。 这雪瀑刚一落地便扬起一大片白雾,几乎遮蔽了整条山道,紧接着就开始迅速向山下冲刷,似一条咆哮的白色雪龙。它腾着云驾着雾,声势凌厉地呼啸而过,席卷之地一切都被覆盖掩埋。尽管雪狼群的奔跑速度极快,却也仍旧逃不出这条雪龙的饕餮之口,不出须臾便被全部追上,一只不落地被大雪吞吃入腹。 站在山上旁观的唐倾墨也吃了一惊,她原只想用那些炸落的冰凌将雪狼群吓走,没想到这后续效果竟一发不可收拾,那一大片雪流沙产生的破坏力近乎是毁天灭地的了。 倾墨不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居然造成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巨大雪崩。 然而灾难仍未结束。 冰裂的咔嚓之声还在轻响,短短时间内,竟已从那面窟窿峭壁蔓延至另一面,高峰上的雪末簌簌而落,染白了青翠的雪松林,连远离事发地点的唐倾墨都受到了波及。 “糟了,这里也快崩塌了。”倾墨暗道不好,不禁焦急地匆匆向徒弟所在之地赶去。 可当她赶到离原地不远的一丛灌木旁时,却是脑中轰鸣一声,整个人一下子懵了。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六头雪狼的尸体,尸体上渗出的血水染红了整片雪地,看得人触目惊心。那些死去的狼目中还保持着仇恨凶残的神色,龇着獠牙伸着利爪,她仿佛可以想象得到它们之前经历的是怎样一场殊死战斗。 但最令她心惊的,却是中间那个被兽尸环绕着的少年。 萧君祈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身上的血衣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大大小小狰狞的伤口爬满全身,右臂自肩膀以下被撕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他的左手紧捂住右臂伤处,指缝间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右手却仍死死抓着剑,颤抖地撑住身体试图站起来。 直直瞪着眼前这幅令她不敢置信的画面,倾墨的眼圈都红了。震惊、后悔、焦急、心疼、愤恨,心里面五味陈杂,可她的脚却似失了力气般一步也无法挪动。 怎么会这样? 凭徒弟的武功,就算不能完全制服这几头狼,至少也足够保护自己不受重伤。只要他不主动攻击,这些狼在狼群到来前是不敢动他的,他完全可以平安等到她回来,所以她当时才会答应离开。可她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回来时他竟然会伤成这样! 这一定是幻觉?她一定是眼花了。 “咚”的一声! 筋疲力尽的少年终于支撑不住,手臂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地。他手中的黑剑同样应声落地,在雪中散发出冰冷的寒芒。 倾墨心尖一颤,恍然明白了几分,她低下头看自己手里的黑色剑鞘,上面仿佛还留有他拉着她走时的温暖。 可祈墨剑根本没有保暖的能力,她之所以会感受到那股暖意,只是因为那个笨蛋以剑鞘为媒介,不断在给她输送自己的纯阳内力。 半个时辰,一刻不停地给人传输内力,就算是她爹都只能勉强做到,又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和凶猛的雪狼斗?那六头雪狼,他究竟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全部解决掉的? 就在这时,旁边的树丛中居然又是一阵浮动,一头雪白的巨狼猛地跳了出来,张口就向倒在地上无力动弹的萧君祈咬去! 是最早见到的那匹头狼! 它已在狼群与少年缠斗时便悄悄躲了起来,埋伏多时就等此刻的一击毙命。只见它目中凶光暴起,锋利如刀的狼牙阴森森地亮着,好像只需一口就能将人狠狠撕裂。 然而这头狼还未扑至萧君祈跟前,一只细长的袖箭便直直扎入了它的左眼,半只箭身都没了进去,头狼惨嚎一声,痛得满地翻腾不止,但很快它便渐渐没了动静,身体僵硬地倒在了雪地中。 唐倾墨双目泛红地盯着这匹白色雪狼的尸体,手中轻弩上淬着剧毒的第二枚袖箭蓄势待发。她本就满腹怒火无处发泄,这头蠢狼却刚好送上门来,直让她恨不得将它扒皮抽筋! 萧君祈认出那只熟悉的袖箭,惊讶地努力转过头来,低低地唤了一声:“师傅?” 倾墨听见这两个字再也站不住,风一样地飞奔过去。 近距离地看清他身上的伤势,她心里越发气自己怎么会留他一个人在此,可又恨他多管闲事不知保护好自己,一腔情绪在肚子里翻江倒海,急切地想找寻出口。倾墨涩着嗓子忍不住骂道:“你还敢叫我师傅!我哪里有你这么笨的徒弟?谁让你给我输内力了?没有内力护体,你要怎么抵抗体内的寒气?之后居然还敢逞能去屠光雪狼?你脑袋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00 0 第113章 失心 “对不起……是我没用,高估自己了……”萧君祈嘴里有些发苦,却没有反驳,只是像往常一样诚实地道着歉。 虽然他这样简单就认了错,但唐倾墨却觉得,自己有时候真是恨透了他的道歉。既然知道自己那么做是错的,当时为何仍要一意孤行? 明明心里气闷得很,可看着他手臂上的可怕伤口,她胸中的火气是怎么也发不出来了。低头扯起自己的裙角,倾墨撕了一段干净布料下来,就要上前给他包扎。 “别碰!”他突然紧张地制止道,身体费力地往后挪去,竟又一次躲开她,只是伸出手接过了她扯下的裙边,“还是我自己来。” 倾墨呆了一下,忽想起他这一路来对她的退避,不禁又羞又恼,“你!你就这样讨厌我碰你?” “不、不是!”他拼命摇头。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因为……”萧君祈缓缓垂下了头,声音很低,“我身上……太冷了……你怕冷……” 唐倾墨身子一颤,忽然感到喉咙里被什么堵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见她沉默,萧君祈情不自禁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来,有些自嘲地问道:“师傅,我是不是……很像个怪物?” “没有体温,没有脉搏,还随时可能杀人,别说令人畏惧,连我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他继续喃喃地念着,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但倾墨却顿时怔住了。 原来他察觉到了……这个徒弟,近乎善良到愚昧,可他笨归笨,心思却是比谁都要细腻。 她的确对他有所顾忌,也有过刻意的疏离。因为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她担心自己无法再掌握有关他的未来,也无法再继续陪着他走下去。可她更担心的,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沉默了片刻,君祈却忽然抬头看向她,眼中亮度惊人,像是发誓般地郑重说道:“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一样可以不让你受冻,一样可以牵着你走,一样可以倾尽所有保护你。所以……别怕……师傅,我不想你怕我。” 听了他的话,倾墨一时有点恍惚。他为她做出这一切,甚至差点赔上性命,就是想要证明这个? 笨蛋!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笨了! 可是明明是一个笨蛋在说胡话,为什么她会觉得眼睛酸酸的?连视线都模糊了…… 爹说的没错,她应该立刻回家的,越和他相处,她的心就越是失陷。唐门的主人若掌控不了自己的心,就有了致命的弱点,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统领唐家堡。或许,早在他杀唐家四大护卫时起,她就已经失去成为门主的资格了。 低了螓首,垂下眼睫,不让他看出自己的异常。倾墨蹲下身子,不容拒绝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布条,小心翼翼地覆上他的伤口。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她一圈一圈将布条仔细地缠在他的手臂。 “穷小子也好,怪物也罢,既然你不愿告诉我,我也就不再问了。” 萧君祈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但我只清楚一点,”她打断他刚要出口的话,在缠好的纱布上绑了一个结,然后缓缓抬起头温柔地凝视他的眼睛,“你是我最重要的徒弟。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在你身边,哪怕世人都怕你、厌你、排斥你,师傅也绝对不会抛弃你。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一下子变得痴愣的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眸中一池清水渐渐泛起了波澜,显得愈加明亮动人。身体里似乎涌起一股极大的暖流,冲散了不少寒意,然而两股性质相反的气息碰撞相抗,却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折磨。 但萧君祈此刻哪里还在意得了痛,他的心中早已被巨大的喜悦和感动填满,只觉得能听见她这番话,自己受再大的苦都是值得的。 突然,地面一阵剧烈的震动,周边山崖上的雪块也纷纷开始抖落,似乎很快就要整块坍塌下来。倾墨猛地一惊,赶紧把徒弟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前行。尽管看出他眼中的诧异,但她眼下却来不及解释,只得边走边道:“这里的雪快要塌了,我们得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萧君祈神情微愕,他之前是听见山下传来轰隆之声,猜到可能会是发生了雪崩。可溃散的雪体一向是往下滑落的,却没想到连半山腰也会受到波及,但看师傅的表情倒似已提前知晓,她又是如何预料到的呢? 脑中忽然想到了一个惊人的可能,他有些不敢确信地问向身旁少女:“师傅,这莫非是你弄出来的?” 倾墨不禁脸颊一红,算是默认地点了点头。 大雪山震颤不止,像是从沉睡中苏醒的巨人,开始清理身上积压已久的尘土,不少树木和野兽都因此遭了殃,被尘封的大雪掩埋在冰层下。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两人,好在于雪崩前在一座地势较高的山岩上找到了一处洞穴,躲入其中后才险险避过一劫。 这山洞似乎曾经有人来过,地上不仅有没用完的木柴,甚至焦黑的柴堆上还架着一口大锅。不远处的地面上铺了层厚厚的草垛,只是面积不大,大约是仅供一个人休息的。 唐倾墨将君祈扶至草垛上,自己去给柴堆生了火,又将那大锅搬到洞口接了一捧干净的雪,放置在火上烧化。待烧至温度适宜她便把锅取了下来,用干净的丝巾浸了雪水走到草垛旁,让伤痕累累的徒弟脱衣服清理伤口。被狼抓咬弄出的伤可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不说野兽身上可能带着各种各样的疫病,它们的爪子上藏的脏东西就不少,一不小心就会造成感染。 可惜倾墨把他的右臂包得太紧了,衣服又染满了血粘在皮肤上,萧君祈行动不便,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把衣服脱下来。 “算了还是我来。”唐倾墨嫌慢,直接自己动手。轻轻解开衣扣,小心将一寸寸粘连的布料从他结实的身体上撕下,当一整件上衣被除下时,她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那些畜牲太狠了!早知道就该把它们的皮都扒下来!”近距离看清那一条条狰狞的伤疤,大片暗红的血迹凝固在象牙色的皮肤上,对比起在月牙潭中见到的无瑕美玉般的背影,倾墨感到既心疼又心酸。 “没关系的,这些伤已经不疼了。”萧君祈柔声安慰道,看着她满脸怜惜的样子心里又是一暖,反倒有些感谢起那群狼来。 不过他没有骗她。过了这么久,祈墨剑中的晶灵髓已经将较重的伤治愈得差不多了,眼下这些伤痕看着虽然恐怖,但却都仅是皮外伤罢了。而真正让他痛苦的,只有连晶灵髓也无法治愈的体内寒症。 “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倾墨说着,便亲手替他清洗起伤口来。 “师傅可以了,接下来还是让我……”话说到一半,被师傅责备地瞪了一眼,君祈顿时就不再吭声了。 0 0 第114章 没有退路 任由那温软柔滑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抚过,湿润的丝巾如鱼儿般游弋在他的手臂、肩背还有腰腹。被清洁过的伤口并未感觉到多少疼痛,反而泛起一种难以抑制的酥痒感,从全身各处像电流一样蔓延而下,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低头瞥见少女的墨发,低垂的眼睫,秀气的琼鼻,还有微张的樱唇,萧君祈感到脸上隐隐烧红,原本冰凉的肌肤居然开始发热,身体的感触愈发强烈。。 可是当小腹上传来滑腻的触感时,他还是禁不住咬牙轻颤了一下,不由苦笑着想到: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察觉到他刚刚的颤栗,倾墨立即紧张地问道:“很疼吗?” 萧君祈呼吸渐粗,又怕她听出来,只好闭了口轻轻摇头。 于是倾墨便猜他是冷了,只好加快手上的动作,用丝巾一路从小腹擦拭上胸膛。这是最后一部分了,虽然伤口不多却沾了不少血迹,此刻都已凝固干涸不易洗净。她只好微微用力,将那些脏污一点点揉搓下来。 但当她触及他心口位置时,却明显感受到那里在剧烈跳动,贴近了听,声音竟如擂鼓一般。倾墨蓦地一惊,顿时羞红了脸,这才意识到自己这番举动实在有点越界了。 她刚想尴尬地逃开,可柔荑却已经被一只大手牢牢抓在掌心,按在温热的胸膛上。一抬眼,果不其然对上一双目光灼灼的眼睛,里面涌动的渴望像是要把她吞下腹去。 “倾墨……”他压抑的嗓音听上去有几分沙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居然直接唤了她的闺名! 唐倾墨瞬间不知所措,只能支支吾吾地掩饰道:“因、因为我是你师傅,师、师傅都该照、照顾好徒弟的!” “只是这样?”他缓缓靠近了她几分,手却并未放开,高挺的鼻梁几乎要碰上她的眉心。 倾墨更紧张了,一个劲地猛点头。 萧君祈却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下头盯着她微垂的双眸,带着几分认真地问道:“若我……不只想让你做我师傅呢?” 唐倾墨脑中刹那变为一片空白,脸上却红彤彤的艳丽至极。 不做师傅?那要做什么?她不知为何忽想起来那句“生米煮熟饭”,五个字一冒出来就开始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不、不行!她是唐门的千金,名节清誉比什么都重要,这种出格之事绝对不能妥协!就算……就算她喜欢他也不行! 君祈一直仔细观察着倾墨的表情,但见那双明眸从刚才起就不断闪烁,睫毛扑簌簌颤个不停,朱唇也不自觉地抿起,好像满脸惊慌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可能吓到她了,顿时就有些后悔,看来表明心意这种事必须从长计议,他还是太心急了…… 不过一向聪明冷静的师傅难得有这种惊慌失措的情态,这样的她不禁让他产生了一点坏心眼,突然很想小小地欺负她一下。之前被那双小手温柔地折磨了那么久,这回好不容易轮到他,怎么也得给她点教训,索性决定调戏到底! 放开手中扣下的柔荑,转而握住她纤细的肩膀,轻轻上提,让本低着头的少女不得不正面和他对视。谁知她竟一下子闭上了眼睛,娇柔的身子紧紧绷着,一副像是要英勇就义的样子,看得他啼笑皆非。 凑近眼前显得有些僵硬的俏脸,萧君祈细细地凝视了它半晌,忽然很想咬一下那只可爱的鼻子,但又怕师傅会真的生气,只好轻轻在她耳边吐了口气,轻笑道:“逗你的。” 唐倾墨“唰”地一下睁开双眼,猛然惊觉自己被戏弄了,亏她还心理斗争了那么久!可恶!居然被这笨小子看笑话,这次她绝对不原谅! …… 换了身衣服的萧君祈像一只大型犬似的盘腿坐在草垛上,可怜巴巴地望着隔着火堆坐在对面的娇小背影,第一百零一次出声哀求道:“师傅回来,徒儿真的知错了!那边地上很冷的……” 那边那位依然毫无反应,连腿都没挪一下。 “……”君祈觉得自己很委屈,他明明什么实际行动都没做,连半分便宜都没占着。师傅就以轻薄之罪跟他划清界限,一点不带商量的! 公平点来说,身上被摸遍,豆腐被吃干净的也是他才对。某人吃完就不认账,翻脸就不认人的行为,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一点? 不过谁让他是男人呢,就算吃点亏还被倒打一耙又哪能跟姑娘家计较?本想继续跟师傅好言相劝,但他却突然感到体内一阵绞痛,豆大的汗珠一下子就从额上落了下来。 又开始了……这次似乎比以往还要来得厉害…… 内力并未完全恢复,抵抗汹涌的寒流已经不太可能,萧君祈努力让自己平躺下来,背过身去试图凭意志力硬扛。 可是短短时间内新换的厚棉衣就完全被汗水浸透,只是其布料颜色较深不易看出。身体的筋脉贲张如一条条青色的蚯蚓,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死死绷紧,仿佛能看清其上纠结的纹路。 所有的感官几乎都已停止工作,唯一余留下的感觉便是痛!剧痛!如同千万只冰针在扎刺,又像是从血液里长出的荆棘,一根根刺穿血管,贯穿五脏六腑,再在脑中钻一个坑! 听聒噪了半个时辰的徒弟突然没了声响,唐倾墨不禁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隔着跳动的火光,只见灰衣的少年正背对她安静躺在草垛中,似乎早已睡熟。 倾墨忽然又有点恼,这混小子感情是把方才那些道歉之言全当数羊了?竟然会说到睡着!哼,他根本毫无半点诚意!赌气地转过头,她这回是打定主意再也不要理他了! 然而……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唐倾墨就有点坐不住了,不说岩石地上的确太凉,她心里也还是不太放心。毕竟徒弟今日受了那么重的伤,虽说在祈墨剑的治疗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但他体内的寒毒也不知会怎么样了? 咬了咬唇,倾墨还是站了起来,轻手轻脚走到草垛旁,想着要趁这没良心的孽徒醒来前给他诊诊脉,好歹让自己宽心又不至让他知晓后太得意。 倾墨站立对侧俯看他时,那张俊颜睡相安宁,似并未有苏醒的迹象。她松了口气,蹲下身小心翼翼去捞他的左手。本就快要碰到手腕了,谁知那只虚握的大手竟突然张开,一把反攫住她的手,微用力往下一拉,她便骨碌碌滚落下来。 “啊!”倾墨惊呼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倒在了柔软的草垛上,视线正对着少年的睡颜。 萧君祈原本闭着的眼眸一下子睁开,看着她的神色既爱怜又无奈。薄唇微启,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唉……什么都瞒不过你……”一句叹完,他的声音忽然低弱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师傅啊师傅,你若能少聪明一点就好了……” 唐倾墨不明所以,被他抓住的手却顺势摸到了他的腕脉竟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狂躁!但奇怪的是,却不似以前暴动时那样蓬勃有力了,反而……隐隐有衰弱之象。 “这是怎么回事?”倾墨不安地急问道,她有种可怕的感觉,仿佛眼前之人的生命正在缓缓流逝。 萧君祈没有回话,只是紧紧地咬着牙,似乎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很、很疼吗?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触到他厚袄上透出的汗渍,心脏猛地一缩,感到既恐慌又无助,眼眶泛湿,几乎要哭出来了。 刚要用手去拭眼睛,却被他的大手紧紧握住,左臂一环便把她圈在了怀里,贴在那宽广坚实的胸膛上。 她不解,抬眸看他。他却只是对她勾起嘴角,像阳光一样温暖地笑,“这样就不疼了。” 这样就不疼了…… 蓄积已久的眼泪终于找到了阀门,倾墨将脸深深埋入他的胸口,不让他瞧见自己哭起来这么难看的样子,可是心里的难受又该如何排遣掉呢? 两个人沉默着相拥,彼此都在承受着各自的煎熬,却这样紧贴着互相安慰依靠。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承载了所有苦涩的痛,和微渺的幸福。 唐倾墨忽然从这交杂着苦和甜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红着眼眶,满脸泪痕,可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站起身决绝道:“走!我们不能呆在这里!” 萧君祈艰难地抬起头看她,目中满是劝阻,“师傅……”他想说外面的雪崩还未停止,他想说所有的山道都已经被大雪掩埋了,他想说夜幕已至周围一片漆黑,他们根本找不到正确的路,贸然出去只会一起冻死! 虽然他没说出口,但倾墨却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她并未动摇,只是弯下腰努力把徒弟扶起来背在身上,用一件衣服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匆匆啃了几口带来的干粮后,唐倾墨直接将那个装满食物和衣物的行囊丢在了地上,然后背着比她还重的少年走出了山洞。 不管雪崩有没有停止,不管夜色是不是漆黑,不管找不找得到路,不管是会冻死还是会饿死,她都只能前进,只能成功。这一次的旅途,她没有退路! 0 0 第115章 绝处逢生 黑暗。 连星光都被遮蔽的无边黑暗。 寒冷。 从来未曾体验过的彻骨寒冷。 如他们所料,整片山地都被崩塌的冰雪覆盖了,厚厚的积雪直没到小腿处。因雪崩导致的暴风雪遮蔽了一切光线,唯一能隐约分辨的,只有漆黑的山壁和雪白的地面。无数的冰碴雪粒被冷风刮起,打在脸上刺刺地疼。 唐倾墨站在雪中瑟瑟发抖,将背上之人的双臂收拢紧抱在胸前,举步维艰地一点点往前迈去。 虽然她看不见路,却知道方向。从这里开始,通往雪山上就只有一条笔直的山道,只要顺着这条道的方向一直前进,就不会走错。但在此期间,绝对不可偏离或后退半步,否则不但会迷失方向,更可能在黑暗中失足坠下悬崖。 “师傅,已经够了……别再为我冒险,回山洞去!天亮之后,你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尽管已经连开口都很困难,萧君祈还是耗尽自己仅存的力气出声恳求。 他实在舍不得让她受罪,她本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唐家人把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碎了,何曾让她吃过半点苦头?受过半点委屈?更何况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普通人要自保尚且不易,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还要背着他一个男人上山,让他既羞愧又心疼。 唐倾墨不答话,却用行动表示了她的拒绝。 她怎么可能同意?自从逃出家门,与他邂逅,收下这唯一的徒弟,他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为他而来的。她陪了他这么久,为他做了这么多事,对他付出了这么多情,事到如今,莫非要让她将自己倾注了如此大心血培养的徒弟,白白送给阎王爷吗?开什么玩笑! 这是她的徒弟,命只能是她的,就算是抢,她也一定要把人从鬼门关抢回来! 将深陷入雪里的小腿使劲拔出来,弯下腰让他更稳地贴在背上,倾墨倔强地继续往前走去,可她耳边却似隐约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萧君祈渐渐不再相劝,只是沉默着将手臂抬起,护在她的面庞和双手前,替她挡去那些暴戾的狂风和尖锐的冰碴雪粒。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只能尽我所能护你周全,师傅……”他在心里默默叹道。 夜里的雪山格外地冷,没有阳光的供给,这里仿佛堕成了一座寒冰地狱。而突然扬起的暴风雪,如同守护地狱的一只巨大饕餮,永不知足地想要吞食尽所有残余的热。 一炷香后,唐倾墨已经有些走不动了,冰冷的雪水将她的双腿淹没,娇嫩的小腿早已被冻得红肿,稍微一动就是重锤般的痛。 可是她不敢停,她怕一旦停下就再也无法前进。她从来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苦难,完全凭着脑中的信念在坚持,可就连这样的信念也都快到崩溃的边缘,只要她有丝毫的松懈,恐怕就会彻底瓦解。 但比起彻骨的寒冷而言,更可怕的却是这黑夜里的孤寂。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听见徒弟说话了,原本以为这样能让他多保存点体力,可鼻尖嗅到的越来越冷冽的气息却让她不禁担心起来。若说以前,这个少年身上的气息是夏日里清凉的薄荷叶,那么现在,他便是天山上冰封的雪莲花,而此刻这朵花,正在冰雪中一点点凋零。 “徒弟,你醒着吗?”倾墨试探着问了一句,见背上的人没有反应,她不由焦急地摇晃了他几下,催促道:“跟我说话!” 少年好像如梦初醒般轻轻睁开了眼睛,颤抖的长睫上抖落几许细小的冰晶,他的声音异常虚弱,听上去甚至有些飘渺,“师傅……我……好困……” “不许睡!我不准你睡着!”倾墨突然任性起来,随即又撒娇般地哀求道:“陪我聊天好不好?” 萧君祈半梦半醒间仿佛轻笑了一下,语气不自觉地宠溺道:“好……不睡……都依你……” “那说什么呢?你想听什么?”她一边问着,一边拼命加快了脚步。 君祈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幸福的神色,言语愈发温柔,“都好……只要……你说的……我都爱听……” 唐倾墨突然就哭了,温热的眼泪一落下来就结成了冰珠,一颗颗如世间最剔透的水晶。她不依不饶道:“不好!不好!我不要说了,我要听你说!” “可我……总……说错话……惹你生气……”他的表情渐渐变得落寞,似乎还带了几分愧疚和懊悔。 “呜”她一下子泣不成声,眼泪掉得更凶了。 “对不起……我又……说错了……师傅……别哭……”他的手指轻颤了一下,好像想伸出去替她擦眼泪,可惜他却再也没有足够的力气抬起手臂。 沮丧地垂下手,他只能靠在她的肩上低低地道歉:“都怪我……太笨……没……照顾好……你……” “以后……我再也……不让你……生气……” 断断续续的话语如同梦呓一般不断萦绕在她耳边,仿佛承载了说不完的抱歉,道不尽的牵挂。 倾墨越听越难受,心里像是堵了块巨石般喘不过气。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背上的身体越来越冷,就好像自己背了一块玄冰,那么沉甸甸地压在肩上,坚硬而冰凉。 嘴里轻声地倾诉着,萧君祈慢慢睁大了眼睛,伏在倾墨肩上仔仔细细地看她,仿佛要把她深深嵌入瞳孔里。他的眼神似眷恋似不舍,更多的却是遗憾。 “师傅……我……真的……好……想……”原本就极轻微的话语,越说到后面越低不可闻。最后只能见他的嘴唇仍在费力地蠕动,却已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唐倾墨的双腿已然冻得麻木,纤腰已经弓得僵硬,可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呢?她仍旧在笔直前行。毫不停留,毫不犹豫,毫不偏差,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深邃的脚印,就像一条隽永的生命轨迹。 “徒弟,别睡。跟我说话,你还没说完呢?”少女神情木然盯着前方,彷如机械般在雪地里一步一步行走着。尽管她什么都看不到,却始终坚信着不远处一定会有光明。 又是一段漫长的跋涉雪是冰冷的,腿是冰冷的,背上的人是冰冷的,倾墨感觉自己全身都变成冰冷的了。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迎面而来的寒风却似乎并没有之前那么刺骨了,反而,还带着一丝暖意。 她继续向前走着,即使身体都失去了知觉,好像抬腿迈步已经成了一种惯性,再也停不下来了…… 然后,她看见了一束光 是温暖的,预示着希望的,雪地之光。 迎着光芒走去,她来到了一座山中隧道前。隧道里透出暖融融的气息,还有淡淡的光亮。 许是在风雪中冻得太久了,倾墨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山谷入口! 几乎是瞬间,少女喜极而泣,抓着背上少年的手兴奋道:“徒弟你看,我们到了!你马上就能得救了!” 话刚出口,她突然双膝一软,整个身子连带着背上的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头晕眼花地抬起头来,倾墨这才感觉到早就麻木的双腿开始传来一阵一阵刀割般的痛,疼得她满头大汗。 这双腿一旦停下,就再也无法继续前行了。 唐倾墨忽然有些恐慌,难道到这里就是结束了吗?她拼了命受的一路坎坷,难道就要在此功亏一篑了?最终……她还是失败了? 不!不行!她不接受! 倾墨狠狠一咬牙,双手奋力扒着地面凸起的石头,使劲挪动自己的身体往前爬。奈何身上的重量太沉,仅凭一双从不使重兵干重活的细弱手臂,她根本无法爬得太远。 眼看离隧道的尽头还有好一段距离,她几乎感到了绝望。可偏过头,看见靠在自己肩上那张沉静安详的睡颜,她又不得不鼓足勇气,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地向前爬去。 一尺,两尺……一丈! 看似很短的距离,她却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勉强越过。唐倾墨眼前发黑,柔嫩的手掌都变得鲜血淋漓,衣袖也磨得破损不堪,她甚至出现了幻觉。 她看见勾魂的黑白无常站在道路两旁,四只眼睛黑洞洞的,极为吓人。它们正阴森森地等在那里,等着收割她背上之人的魂魄。 “我绝不把他交给你们,绝不!”倾墨愤怒地朝它们吼道,双手还在不停抠着地皮向前爬。 一丈,两丈,三丈! 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又仿佛时间只流逝了一瞬间。终于,她爬到了隧道的尽头,触摸到了出口外柔软的青草地。 身体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唐倾墨彻底虚脱地瘫软在草地上,但她却努力地转过头,心满意足地看着肩上那张俊美安谧的脸。她对他笑了一笑,像是孩子般的天真,“徒弟,别怕……那些要来抢你的人……我都赶走了,现在……你……只属于我了。” 笑容凝固在唇角,倾墨的视线渐渐模糊,最终疲惫不堪地晕厥了过去。 不久后,一阵铃铛的清响由远及近,缓缓停在了倒在地上的二人身旁。一个扎着两个马尾辫的绿裙小姑娘走上前来,好奇地盯着他们看了半晌,然后犹豫着试探地摸了摸二人的手腕。 “呀!这两个人看起来情况不妙哦~”小姑娘突然捂着嘴巴惊叫了起来。紧接着她便苦着脸皱起了眉头,好像碰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思考了片刻,小姑娘眼睛一亮,忽然转向身后撒起娇来,“黄伯伯,咱们把他们带回去?”没等人回应,她又红着脸吐了吐舌头,自顾解释道:“我知道爷爷会不高兴,那咱们不告诉爷爷,好不好?” 依然无人回应,可小姑娘却高兴地跳了起来,辫子上绑的小铃铛随着她的跳动“叮叮叮”响个不停,“那就这样决定了!回家咯~” 将二人费力地搬上牛车,小姑娘愉悦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坐在牛背上“叮叮当当”地踏上了归途。 0 0 第116章 小仙儿 荒冢沙丘,寸草不生的边缘之地,有一颀长黑影背阳而立。黑衣轻摆,长发飞扬,时而被风拂现的玉白耳垂上,镶着两颗莹莹如碧的蓝色耳钉,是名个子很高、皮肤白皙的英俊男子。男子周身散发出一股阴寒之气,仿佛他脚下踏的并非黄沙,而是幽冷的极地冰川。 天空中一点绿芒闪现,转瞬间便落在了男子修长莹白的指尖,接着它顺势而下,在掌心中爬动起来。若仔细观之,会发现其爬行规律颇有章法,横平竖直,像是在写字一般。 男子妖异的紫眸微合,勾唇冷笑一声,便缓缓收拢了手心。 脚步近,另一道人影将至,紫眸男子却毫不在意,依旧背对着朝阳,开口半讽半赞道:“不愧是唐阎王,不过短短三日,竟也能追到这里。” 来人一声冷哼,亦不客气地回敬道:“阁下也不错,十几个同伴全死了,居然还能踩着尸体逃出绝境。” “呵,若不够心狠手辣,如何对得起‘贪狼’这个称号?”贪狼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一双紫色邪瞳中全然是嗜血的幽芒。 唐耀警惕地眯起了双眼,原来他就是血煞盟十四大星曜杀手中最危险的“贪狼”,难怪即便他使出唐门最高陷阱术“天罗地网”也抓不住他。 “不过算你运气好,虽然很想在此除掉你,但今日恐怕不行了。”贪狼略带遗憾地咂了咂嘴,却忽然眸光一闪,意有所指道:“若有缘,我们或可在天水再会。” 话刚说完,他所在的一方地面便塌陷下去,扬起的黄沙顷刻间吞没了贪狼的身影。唐耀目光骤厉,刚欲紧追,却发现凹落的黑洞越陷越深,几乎看不见底,不由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蹙起修长的眉峰,唐耀紧紧地盯视地上的巨大沙坑,思考咀嚼着贪狼留下的那个地名,“天水……” 隐玉谷。 唐倾墨是被一阵铃铛声吵醒的,困倦地睁开眼睛时,她只见到一方破旧的木板房梁,以及嗅到一股浓浓的药草香。 “这是……哪里?”倾墨迷茫地问道,想要坐起身,却觉得全身酸软。尤其是手臂和双腿,又疼又痒,简直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嚯呀!你醒啦!”一个软糯如乳燕清啼般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小姑娘就跑到了床边,眨眨细长的丹凤眼偏着头看倾墨,似乎对她很是好奇。 唐倾墨闻声也转过头看她,眼中同样写满疑惑。这小姑娘看起来比她还要矮一个头,却戴着顶奇怪的高帽子,两条又黑又长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轻盈摇摆,束发的红线铃铛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她的衣服也让倾墨觉得很新奇,绑着缎带的翠绿衣裙色泽艳丽、花纹繁复,却无一种是她见过的纹饰图案。短短的荷叶袖与裙角的荷叶边交相辉映,衬得面色粉红的娇小少女,宛若含苞的芙蓉般鲜妍可爱。 “你是谁?”没有发觉对方的威胁性,倾墨也就轻松地问出了口。 听见她的话,芙蓉花一样的小姑娘一下子就笑了,粉嫩的嘴角高高翘起,细长的眸子弯成两弯新月,颇为灵动喜人。“我是小仙儿!”她爽快地回答。 “额……”倾墨失语了片刻,觉得这小姑娘年纪太小心智尚幼,还是找个大人来问问比较靠谱,便试探道:“小妹妹,这里有没有其他人在?” 有问必答型的小姑娘再次爽快回道:“有啊!” 倾墨又黑线了一下,只好继续细问:“有谁呢?他们在哪?” 直脑筋的小仙儿于是就掰着指头开始数:“有爷爷,不过昨日外出不在谷内;有黄伯伯,他就在屋外棚子里呢;有二大娘,她好像去草丛里找吃的了;有苗夫人,这会应该趴在哪块石头上晒太阳呢,还有……” “停!好了够了,那小妹妹你能不能帮忙把黄伯伯叫来?我有些问题想问他。”倾墨彻底服了,这小姑娘口中提到的怎么都不像是些正常人呢?不过好歹有一个还算靠谱的,先叫来问问看再说。 小仙儿却有点为难地摇了摇头,诚实道:“你只能出去见黄伯伯,他个子大进不来。” 吓?倾墨不由斜眼望了望横纵距俱宽的房门,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这得多大的个子才能进不来门? 不过……好,入乡随俗。虽然她是得救了,可她还没见着徒弟呢,也不知道医仙有没有治好他……倾墨想着,只好努力坐起了身,试图自己下床去看看。 小仙儿没拦着她,似乎还很满意地看了看唐倾墨被缠上绷带的四肢,一副她理应现在就能下床活动的自信神态。 倾墨本想裹上之前穿的厚袄,但却发现此地竟异常温暖,多加一件外衣都嫌热,全然不像是寒冷的冬季。她干脆在床头打开随身行囊,翻出一件薄纱裙,简单披上就出了门。 然而刚一出门,她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挪不动脚步了。 没有见到不久前还覆盖了遍地的皑皑白雪,反而满眼都被缤纷的色彩填满碧绿的树木掩映着浓密如地毯般的鲜草,四季的花朵似乎都在同一时间绽放,花团锦簇,五光十色,看得人眼花缭乱。裹挟着湿润的暖风轻拂过脸庞,带来的清幽香味令人微醺,花香袅袅,青草离离,仿佛置身仙乡。 “我是在做梦吗?现在难道不是冬天?”唐倾墨张开的朱唇都忘记了合拢。明明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但她却分明感受到了暖风和花香,甚至还有花瓣飘落头顶的微妙触感。 “是冬天啊,但是谷内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很奇怪吗?”小仙儿不解地抬头问道,好像觉得这个姐姐才比较奇怪。 倾墨惊讶了半晌,但听了小仙儿的话后,脑海很快就被巨大的新鲜感席卷,她一下子兴奋起来,“你是说,这里四季如春?” “春天很稀罕吗?反正每个季节都是一样的,你要说四季如冬也可以啊!”小仙儿无所谓地撇撇嘴,完全不以为然。 “难道你不知道外面在下雪吗?”这回轮到倾墨感到奇怪了。 “雪?”小姑娘就像听见了个新鲜词般双眸亮了一下,但片刻这双明亮的眼睛就暗了下来,她憋红了脸嗫嚅道:“我自小就从未出过谷……” 看着她失落又羞愧的表情,倾墨突然觉得感同身受。她自己也是被关了十七年才逃出家门的,在此之前,她对外界的向往绝对不比这小姑娘少。 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倾墨朝她微笑道:“会有机会的。走!带我去见见你黄伯伯。” 单纯的小仙儿很快就振作了起来,主动走在前面领起了路。倒确实是个没心眼的小丫头!倾墨不禁开心地翘起了嘴角。 不多久,二人就来到一间用稻草和粗木搭起的牛棚中,小仙儿指着里面正悠哉地大嚼干草的老黄牛向倾墨介绍道:“这位就是黄伯伯。” 0 0 第117章 风景这边独好 唐倾墨顿时就僵硬了。 老黄牛听见声音动了动耳朵,慢慢抬起一双斗大的铜铃眼望着二人,依旧唧唧磨着它厚厚的牛唇。 “黄伯伯早!”小仙儿笑眯眯地朝老黄牛弓身行个礼,接着就亲昵地扑了上去,一边抚摸着它棕黄色的皮毛一边邀功道:“今日的粮草口味不错?小仙儿改良过的!” 倾墨终于晃晃脑袋回过神来,见到这一幕,她看小仙儿的眼神不由复杂起来。看来这小姑娘口中说的果然都不是“正常人”了,难道这整座山谷只有她一个人生活吗?不,或许还有她外出的爷爷。可是这样美丽温暖的地方,为什么会没有其他人居住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指着老黄牛问道:“小妹妹,这里除了这样几位‘特别亲友’,就只有你和爷爷这一户人家吗?” 小仙儿转过头来,会意后便坦率笑道:“是啊,一直就只有我们住在这儿,在你们之前我还从未见过其他外人呢!” 果然很奇怪。雪山上明明有通往这里的山道,这就说明其他人也能找到此地,还有那个架着大锅的山洞,分明是有人踏足的,为何之前却无人进入过谷中? 倾墨突然想起那群可怕的雪狼来,她原以为会撞上这些狼只是巧合,毕竟雪山那么大,难免不会藏有几只凶兽。但是现在想想,那种聪明又强悍的群居动物,完全可以挑个食物充足的地方栖息,甚至进入谷内,根本不必要守在雪山险峻的山道中觅食啊! 除非……它们的行动被束缚在某个范围内了,又或者……它们就是专门守在山道上阻止外人登山的! 忆起那些雪狼的纪律性和超出常理的判断力,倾墨忽觉身上冷汗涔涔。原来之前自己不知不觉中便掉入了一个人为的陷阱,若不是运气好,可能早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是谁要阻止外人进入呢?唐倾墨瞥眼看向单纯活泼的小仙儿,心想恐怕等她爷爷回来就知道了。 “啊对了!”倾墨忽想起自己身上缠着的绷带,有些疑惑道:“既然眼下谷中只有你一个人,那我的伤口也是你上药包扎的吗?” “是呀!”小仙儿有点得意地承认道。 倾墨再一次惊讶,这小丫头看起来才十岁出头,居然就能独自行医了?而且从自己身上伤的治愈效果来看,医术似乎还相当高明,她昨夜可是完全动不了的状态啊! “你才这么小就精通医理?还能自己治病救人?”语气里不禁带了几分不敢置信。 小仙儿听言不高兴了,呼啦一下飞跑过来,嘟着嘴反驳道:“我都十五岁啦!从会说话起我就跟着爷爷学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把能学的都学会了,连爷爷都夸我是小医仙呢!” 十五岁?完全看不出来啊!倾墨默默低头,瞄了眼挺直身板站在面前才刚到自己下巴的小豆芽菜,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刺激特别大,无形中就长了好多见识。 不过……小医仙?那么她爷爷应该就是江湖上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七日医仙”了?传言十五年前这位悬壶济世的医仙突然完全失去消息,再也未出现过,甚至让许多人以为他是暴毙身亡了。没想到他竟一直隐居在此,难道就是为了静心培养传人? 倾墨想了想,倒也很有可能。江湖上那些武功技艺登峰造极的老怪物们比试了一辈子,到晚年自己比不动了便到处挖掘人才,精挑细选教出来的徒弟也得把对手踩在脚下才算有面子。像小仙儿这么有天赋的好苗子谁发现了都会抢,而且肯定会当宝贝似的藏起来,为防有人打扰她专心学医,老医仙的布置真可谓用心良苦。 提到徒弟,倾墨忍不住想起了自家那个笨蛋好在他不够聪明没被那些老怪物领走,不然她肯定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看见眼前小丫头撅得能挂酒壶的嘴,唐倾墨只好讪讪地道歉,“是我的错,不该小瞧你,谢谢你替我疗伤。那……你一定也救了我徒弟?他现在在哪?也平安无事了吗?” 小仙儿稍稍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那个一起扛回来的少年,点点头道:“救是救了,不过这会他有没有醒过来我不晓得,不如现在一起去看看好啦!”说完她又呼啦一下窜入牛棚,连哄带骗地牵老黄牛出来。 唐倾墨看她个子太小折腾得挺费劲的,不由建议道:“路程很远吗?我们走着去也行的。” 小仙儿一边装着牛车一边随口回道:“不远,就在火焰坑。但你的伤还得再养养,不宜动得太多。” 火、火焰坑?倾墨又被吓得不轻,这名字听着就人,把徒弟一个人丢在那种地方没问题吗?不会已经烤熟了? “好了上来!”小仙儿驾着牛车来到她面前,伸出手将唐倾墨拉了上去,然后拍了拍手兴致勃勃地朝身下老黄牛笑道:“黄伯伯,咱们去火焰坑!” 牛车缓缓前行,踏着青草和花香悠闲地上了路。离开小木屋的途中,唐倾墨也有幸见到了小仙儿口中的二大娘、苗夫人和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汪先生一只在草丛中觅食的大白鹅,一只趴在竹椅上晒太阳的胖花猫,以及一只蹲在门口啃骨头的黑猎犬。 出了由数间木屋和一些农具构筑成的小院,视野顿时变得辽阔起来,倾墨的双眼也随着沿途的风景变幻变得越来越明亮。他们穿越了一片茂密的树林,那些稀奇古怪的树种大多唐倾墨都叫不出名字来,但却觉得颇为赏心悦目。 大的有如一座宅邸般雄伟的巨树,枝桠繁多落地生根,树冠茂盛遮天蔽日。路过那棵树下时,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青翠。小的也有像病美人般瘦削柔弱的花木,往往好几株连成一片,鲜亮绮丽的花朵和蜿蜒曲折的枝条各成一派风姿。绕过这些树丛时,只觉花影烂漫,千枝万蔓如丝绦缱绻,迷得人目不暇接。 还有缀玉挂珠的丰硕果树,沁人心脾的芬芳香木,色彩鲜艳的凤凰花树,高高低低掩映出不同的趣致。唐倾墨完全大开眼界,简直都不舍得眨眼了。 身侧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第一次接待客人的小仙儿也显得很兴奋,一路上不停给她介绍这些树的名称作用。倾墨这才知道,这里的大半树木都可入药,而且从前谷中并没有这么多品种,很多都是小仙儿的爷爷用从各处搜罗来的树种亲自培育的。因为谷中气候宜人,土壤肥沃,所以这些珍稀的植被几十年来都长得很好了。 从树林出来,光线豁然一亮,望着眼前从未见过的美景,倾墨终于忍不住惊叹出声:“这里是仙乡?” 目光所及,遍地都是斑斓的野花,红的、黄的、蓝的、紫的,点缀在葱郁的青草坪上,如一张绚丽的波斯地毯。举目远眺,数块不规则的田地拼接成更加富丽的图案,每一块田的色泽各有所异,种植着不同的珍贵药材,药田上蜂飞蝶舞,洋溢着蓬勃的生机。 被一块块五颜六色的药田围绕在中间的,是一片湛蓝的湖泊。远远望去,那湖泊就像镶嵌在山谷中的一块极品翡翠,晶莹剔透、纤尘不染。它就像是整座山谷的灵魂所在,所有的美丽在此处都汇聚到了极致清澈的湖中倒映着彩色的花木,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倒映着起伏的山峦,以及山顶雪白的峰尖。 “这座湖叫做琥珀,是不是很漂亮?就像天神藏在人间的一块琥珀玉,隐玉谷也是因它得名的呢!”小仙儿自豪地指着湖泊道,就像在介绍自己家的后花园。 0 0 第118章 火焰坑 “嗯,好美。”唐倾墨陶醉在眼前不似人间所属的美景中,神情迷恋而恍惚。 原来世上有这样美丽的地方,这在被关了十七年的唐家堡中,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她突然很庆幸,能出来一次真好!即便将来还是要回到原点,但旅途中这些宝贵的经历,却足以让她回忆一辈子。 就在倾墨望着湛蓝的琥珀湖出神时,一抹特别的金色不经意闯入了她的视线,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灿烂夺目的金芒。而金芒之中,似乎还有一道美丽的影子。但当她想要细看时,那抹金光又一下子闪入湖畔的芦苇荡中,消失不见了!倾墨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再看,却再不见半点金色。 “啊!我们快到了!”小仙儿突然指着前方喊道。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红艳艳的丘陵横亘在起伏的山峦下,赤红似火的石块扭曲错结成不同的形状,有如漩涡,有如深渊,更有的形成奇怪的火焰状纹路。远远望去,倒确实像燃烧的烈焰巨坑一般。 越是接近那片区域,周围温度便越高,待牛车靠近那些红色的土块时,唐倾墨已经热得满头大汗了。 “这里就是火焰坑吗?怎么会这么热?”倾墨好奇地摸了一下旁边的岩石,发现果然触手温热,就像个天然暖炉。 “嗯嗯!因为地底下有火浆哦!”小仙儿叫停老黄牛,率先跳下了车,被风鼓起的小绿裙像朵新鲜的圆蘑菇。 “什么是火浆?”倾墨也随之下车,但她显然还一头雾水。 小仙儿偏头思考了一下,估计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便直接拉了倾墨的手往前走,“一会儿你就见到了。” 穿过层层叠叠的红褐色岩石,二人来到地势较高的一块平坦巨石上。放眼俯视下方,是大片的黑红色岩泥和赤金色岩块,组成了一圈圈如波浪般起伏的熔岩穹丘。穹丘中心还可以清楚看见喷着白气的奇异孔洞,以及周围缓缓流动的火红岩浆。 “这些就是火浆?看起来好像会喷出来啊。”倾墨看得心悸,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不会啦!虽然喷发起来确实很厉害,但现在只是休眠了而已。”小仙儿自信地摆摆手,继续道:“爷爷说,隐玉谷一直这么暖和,琥珀湖会这么蓝,花草树木能长得这么好,都得感谢它呢!” 是吗?想起隐玉谷的美丽,倾墨忍不住又探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可怕景象。尽管仍旧觉得它陌生又恐怖,但原来看起来危险的事物,也不完全会带来坏的结果啊! 或许正是因为那位医仙不惧这潜在的威胁,反而愿与之和平共处,才能独自拥有这片仙境数十年之久? “师傅!” 一声熟悉的呼唤从不远处传来,倾墨顿时惊喜地转过头去,正对上那双清澈温润的眼睛。 萧君祈看着石台上那个俏丽明媚的身影,心中溢满了喜悦和激动。他本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她了……可就在体内的寒流快要侵占至心口时,一股火热的暖意却突然从身体各处袭来,一点点驱散了冰冷的寒气,愣是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醒来时没有见到师傅,他还担心她会出什么意外,可此刻的重逢却让他倍感安心与庆幸。 几个轻盈的纵跃间他很快便来到二人所站的巨石上,唐倾墨立刻迎上去,握住他的手腕仔细确认了好久。君祈由着她检查自己的身体,视线却停留在那双缠着纱布的小手上,想起昨日雪夜她为他受的苦,心里既自责又心疼。 小仙儿背着双手站在他们身后,看到自己亲手救回来的两个人都平安无事,不由开心又得意地笑了起来。这下爷爷不能再以她缺乏经验为借口,阻止她独自出谷行医了。 只是……心虚地瞟了一眼站在前面的大哥哥,小仙儿默默抬起脚尖在地面画圈圈,喉咙里不自觉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来。 萧君祈耳尖,一下子注意到对面的小个子姑娘,猜到她大概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便带着倾墨走上前去跟她道谢:“小姑娘,谢谢你的善心相救,我叫萧君祈,这位是我师傅唐倾墨。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你若有所求,我们师徒一定会尽力满足你的愿望。” “不、不用了!”小仙儿连连摆手,眼神闪烁道:“爷爷告诉小仙儿,医者应怀济世之心,行医救人不该贪图回报,只要你们日后遇人危难时也能慷慨施救,就算偿还我的恩德了。” “不愧是宅心仁厚的医仙前辈,教出来的孙女也如此不凡!好,小仙儿姑娘的嘱咐君祈记住了,但我还是很佩服你,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医术,真令人惊叹。” 小仙儿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芙蓉般的粉颊变得红扑扑的,但心里还是美得很。十五年来,除了爷爷,她倒真没听过别人的夸奖。 见徒弟没事,唐倾墨忽然心情大好,拉过小仙儿的手便求她带自己去参观山谷,她还远没有欣赏够呢! 热情大方的小仙儿也很乐意当向导,立马爽快地答应下来,便先一步跑去说服老黄牛多载他们一段了。 “徒弟你不知道,这地方可美了,跟仙境一样!”倾墨走在后面跟君祈说得眉飞色舞,恨不得把一路所见所闻都告诉他。 萧君祈在一旁宠溺地看着她手舞足蹈,时不时还得伸手将兴奋过度的少女按捺下来,然后温柔提醒一句:“别蹦,你还有伤。” 三人从火焰坑出来,便一同坐上牛车继续上路。 再次见到琥珀湖,倾墨仍是止不住地惊艳。但萧君祈自火焰坑出来就一直若有所思,眼神还带着几分迷茫。 “怎么了?琥珀不漂亮吗?”倾墨看着还在魂游天外的徒弟,有些纳闷地问道。 君祈蓦然回神,摇摇头道:“不,很漂亮!只是,我总觉得这里很熟悉……” “不会?小仙儿说这里从来没有外人来过,你是不是记错了?”倾墨不大相信,而且谷外还有雪山和雪狼呢,他若是入过谷怎么对之前的这些却毫无印象? 萧君祈不确定地点点头,“或许……也可能是在梦里见到的。” 唐倾墨倒是很欣赏这个说法,赞同道:“嗯!这般景色也只能出现在梦里了!” 快到湖边时,驾着车的小仙儿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好东西,高兴地拍着手掌对二人笑道:“哈哈!你们赶上好时候了!爷爷种的竹果熟了,这可是它十年来第一次结果呢!” 师徒俩抬头望去,果然见到一棵树上挂满了紫黑色的圆果,看起来沉甸甸的像是熟透了。 小仙儿立刻停下牛车,如一阵小旋风似的跑到树下,就要伸手去够树上的果子。可惜,身高不够,小姑娘奋力跳了好几次都没能碰着目标。 车上的唐倾墨也看得着急,索性拽了徒弟一起下车去帮忙。 在跳到第十九次时,小仙儿短短的手指终于摸到了那颗圆圆的紫果,用力一扯便把它摘了下来。原本她还喜滋滋地以为是自己长高了,可捧着果子回头一看,却见高大挺拔的小萧哥哥正站在身后对她微笑,修长的手臂还轻松地拉着那根刚被她摘了果的树枝。 前一刻还眉开眼笑的小仙儿顿时就苦了脸,垂头丧气地站到了一旁。 萧君祈不明所以,还当她是为自己摘不到竹果而烦恼,便好心提供帮助道:“你想要哪一个?我替你摘。” 小仙儿摇摇头,依旧愁眉苦脸地垂着脑袋。 正走过来的唐倾墨见状,不由怀疑地盯着徒弟问罪:“你欺负她了?” “不,怎么可能?”君祈急忙摆手证明自己的清白。 “小唐姐姐,他没欺负我。”小仙儿这才抬起头,郁闷地解释道:“小仙儿只是在想,我要到何时才能长到和栽尺树一样高呢?” “栽尺树,那是什么?为何要长到那么高?”倾墨满脸困惑。 小仙儿干脆直接将二人领到了不远处一棵枝干笔直的枯树旁,指着它说道:“这就是栽尺树,因为枯死了所以也不会再长高,爷爷说,等我长到和它一样高,就能离开隐玉谷了!” 唐倾墨咽了口唾沫,抬起头仰望了枯树片刻,忍不住抽着嘴角问道:“你确定……要长到这么高?” 0 0 第119章 谁偷了草药 萧君祈同样抬头仰望了一下比他还超出一截的高度,嘴角不禁扯出一丝苦笑。这医仙前辈开的条件也太强人所难了,摆明就是不想让小仙儿出谷找的借口嘛。 不过当事人可不这么想。 “对呀!只要长到这么高我就能出谷了!”小仙儿无比认真地点点头,接着又自信地补充了一句,“而且我已经想到长高的法子了!” “什么法子?”师徒俩异口同声。 小仙儿得意地笑了笑,不由自主就挺起胸脯道:“我正在培植一种新药草,对强化再生骨骼有奇效,只要等它长成后煎药服下,我肯定能长高!” “有这样神奇的药?还能助人长高?”倾墨突然双眼放光,连忙央求小仙儿带她去瞧瞧。 刚好小仙儿也想去看看药株长势,于是便领着两人往湖畔的药田走去。走到一半,脸色有些泛红的萧君祈终于忍不住对倾墨暗示道:“师傅,其实……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言下之意,你就不用再吃药长高了。 “可是我觉得高一点比较漂亮!”我行我素惯了的唐倾墨依然固执己见,但凡她决定的想法,任谁也不能改变。 君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实话,他可不希望师傅长得太高。至少,也得比自己矮一些才般配……可谁知道那药的效果会怎么样呢?万一真长到那棵树那么高…… 怀揣着心里的小九九,萧君祈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得阻止她吃那种奇怪的药! 随着一声惊呼,他尚未来得及思考对策便被转移了注意力,目光不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呜呜呜我的健骨草……”站在一小片秃田前的小仙儿突然就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嗒嗒地往下掉。 “怎么了怎么了?”唐倾墨赶紧走过去,待看清满是狼藉的田地时,她也一下子傻了眼。 好好一片茂盛的药圃就像整个被人拔光了似的,连一根完整的药草都没剩下,只留下一些被啃断的根茎和被踩乱的土壤。 还没等她想明白是谁干的,小仙儿就带着哭腔抱怨道:“肯定又是那个家伙!是那只黄鼠狼偷吃了我的草药!” 倾墨一时语塞,心想若黄鼠狼改吃素的话,那天下的鸡不是都能过个好年了?但看小仙儿哭得眼泪汪汪的,她也不好说风凉话,只能放柔了声音问道:“我看不像啊,你怎么确定是黄鼠狼?” “我见过它!它已经来偷吃过好多次了!金闪闪毛茸茸的,而且细细长长的,不是黄鼠狼是什么?”小仙儿可怜兮兮地抹着眼泪,一副被它欺负过好多次的委屈模样。 萧君祈怀疑地蹙了蹙眉,径直走到那些残余的断茎旁蹲下身,仔细查看了片刻,忽然指着一块凹陷下去的松软土地道:“师傅你看这个。” 唐倾墨低头一瞥,是一块比巴掌略大的半月形印迹。君祈又指着一棵被啃断的草茎对她道:“断面很宽而且齐整,应该不是小动物偷吃的。还有这印迹,看上去像是马蹄印。” “不对不对!它的速度太快了,一下就能窜入树丛里,马的块头那么大,行动哪有这么灵巧?”小仙儿边说边伸手比划起来。 倾墨忽然想起来在去火焰坑的路上,自己也见过一抹金色的影子。个头不算小,却也没有一般马那么大,但一眨眼就不见了,说不定就是它干的坏事! 不管是什么,先抓起来再说!脑中有了主意,倾墨便转过头问小仙儿:“你还有这种草药吗?” “有是有,不过是最后一批药苗了,若再被吃就真没了!”小仙儿点点头,哭丧着脸答道。 “移栽一半过来,这次我有办法抓住它!”倾墨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三人齐心协力地忙碌了半日,终于在那块药田下布置好了陷阱,接着又在上面种了一些健骨草苗,就等那偷吃贼上钩了。 眼见日头西落,大家不由都感到饥肠辘辘,便一致决定在湖畔野餐。然后小仙儿和大黄牛就被派去院子里取炊具,倾墨和君祈则承担起了采摘蔬果的任务。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唐倾墨自然不识得多少食材,而且手脚上还有伤,果断被徒弟制止了各类采摘行动。好在萧君祈经验丰富认识不少野菜,索性就自己全部包办了,百无聊赖的唐倾墨只好坐在湖边自制一根简易鱼竿钓起了鱼。也不知是否因少有人来,垂钓过程出奇的顺利,短短半个时辰,岸上便多出好几条扑腾的鱼影,还尽是些肉肥个大的。 当小仙儿赶着牛车来到湖边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硕果累累、鱼跃满地的景象。再一看草地上用衣服包得鼓囊囊的水果堆,发现好多果子都是结得很高她难得够到的,一双丹凤眼便弯成了新月牙,她情不自禁感叹道:“有个能干的小姐姐和大个子的哥哥在真好啊!” 草地上生起了篝火,架起了油锅,烹饪工作自然是交给了萧大厨。但两个姑娘也没厚颜到干等着坐享其成,干脆就着湖水一边洗水果一边聊起天来。 “小唐姐姐,你也被关在家里十几年没出来过么?”小仙儿边问边将刚洗好的一颗竹果递到倾墨手中。 “嗯,而且我在家可没你这么自由啊。”倾墨接过竹果,放在一片洗干净的芭蕉叶上。 “是么?那你在家做什么呢?” 倾墨托腮想了想,不知不觉回忆起小时候被关在房中背毒经的日子。偶尔在爹面前背不出来,还要被关在装满毒虫的黑屋子里受罚,即使年幼的她吓得哇哇大哭,也没有人敢进来抱抱她。 不对,倾墨摇摇头,这个还是别告诉小仙儿了,还有什么不太可怕的事么? 跟堂二叔学机关术倒还算是件开心的事,不过那最后一次学成试炼……倾墨又想起自己从那远超她身体承受能力的重重机关中逃出来的样子,狼狈到了极致,身上没有一块地方是完好的。她眼睁睁看着娘在爹身边偷偷抹泪,却并未上前将倒在地上的她扶上一把。 倾墨叹口气,只能放弃地敷衍道:“总之就是一些枯燥的琐事,无聊得很。” “可至少,你还有很多家人陪你呀!不像我,就只有爷爷能跟我说说话。”小仙儿撇了撇嘴,不满地抱怨道。 0 0 第120章 心愿 家人啊……倾墨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 虽说一直被唐家人当小姐宠爱着,即便她犯下再大的错都会被原谅。但更多的时候,家里人对她的态度,更像是对上位者的敬畏。而伴随着这种敬畏的,还有刻意的疏离。 有时候,被供养在最奢华也最冷清庭院中的她,甚至会觉得自己被遗忘了。为了引起家人的注意,她便经常做出石破天惊之举,搞得整个唐家堡鸡飞狗跳。江湖人只知唐门出了个刁蛮任性的二小姐,却又有谁知道,这位唐二小姐心中埋藏的孤寂呢? 唐倾墨的目光再度游离,时光好像穿梭回了某个温暖的午后 “二丫头!看大哥给你带什么来了?”嘴里叼着根草的痞气少年捂着鼓鼓的衣兜,笑嘻嘻地溜进了清冷的庭院。 听见声音的唐倾墨顿时扔下手里的图纸,匆匆赶至门口警告道:“大哥你又违反禁令了,再不走小心又挨揍!” “怕什么?你大哥我就是皮糙肉厚耐得住打,老家伙要不嫌手疼尽管让他揍好了!”唐战狂傲不屑地将草杆一吐,便从衣兜里抖落出一大堆做工精巧的玩具来。 “大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还给我弄这些?”嘴上虽这么抱怨,倾墨的眼底却透着喜悦的笑意。 “哎哟哟!才七岁就敢自称大人了,我的门主妹妹真了不起。”唐战连嘲带讽地揶揄着,手上却一股脑将自己闲时做的小玩意丢给她。 倾墨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咬着唇赌气道:“哼!知道我是门主就好,你也快些像其他人一样,离我远远的!” 闻言,唐战顿时就沉默了,一言不发地站立良久。忽然,他伸出双臂把妹妹搂在怀里,哑着嗓子道:“二丫头,跟大哥走,咱们不当这狗屁门主了!外面天大地大,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哥会保护你!” 眼睛好像有些干涩,唐倾墨轻轻将手覆上双眼,用不属于她年纪的冷静语气缓缓说道:“大哥,你走。我知道,唐家堡关不住你,你本就该像鹰一样去天空翱翔。但我……我还不行。” “为什么?”唐战一下子松开手,不解地看着自个倔强的妹妹。 “带着我,你就走不了了。若我们都走了,小妹就又要经历一次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我知道这有多难,我不能让她再重复一遍。”倾墨的眼中透着坚定,但却氤氲着一丝淡淡的哀伤。 “那你呢?你明明也讨厌这里的一切……” “我会出去的。”倾墨肯定地承诺道,“等你们都离开,我就会逃出去,大哥,你相信我吗?”她明艳动人的眼睛里,几乎要泛出光芒来。 唐战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双明眸,神色似有挣扎。可相视片刻后,他忽而释然地笑了,恢复一贯的率性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嗯,我家二丫头,是最聪明的。” 思绪飞回现实,倾墨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有点泛潮原来时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嗯,他们是对我很好,这点值得庆幸。”她转过头微笑着对小仙儿说道。 “看?我就一直很想要很多家人,可惜谷中没有别人了,所以才会把黄伯伯他们都变成我的家人……诶?那小唐姐姐你有什么心愿吗?”小仙儿双手合十望天做祈祷状,却蓦地转过头好奇地问向倾墨。 “心愿?”唐倾墨微微一愣。 二人没有注意到,站在远处的萧君祈握着汤勺的手也不由自主顿了一下。 “对啊,比如你想要什么东西?”小仙儿又开始手舞足蹈地瞎比划了。 倾墨低头想了想,眼神忽然溢出一点温柔,有些害羞地轻声回答道:“桃心形状的……红豆……” 这回轮到小仙儿发愣了,她不禁困惑地偏了偏头,“好奇怪,红豆不都是椭圆的吗?为什么会想要心形的?” “因为一千颗普通的红豆里,才会有一颗心形的啊!”倾墨垂眸望着脚下波光粼粼的湖水,神情流露出向往之色。 她还记得儿时在娘亲的首饰盒中看见的那条红豆手链,饱满的椭圆豆粒之中唯独掺杂了一颗颜色特别鲜亮的心形红豆,那特别的形状和鲜红的色泽着实让她惊艳了好久。 后来才从娘亲口中得知,这是爹送给娘的定情信物。当年忙于进行门主修炼的爹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从一千颗普通红豆中挑选出这么一颗珍贵的相思豆。没想到像爹那么冷冰冰又傲慢寡言的人,也会做出这样浪漫而深情的举动,所以当他将红豆手链送给娘亲时,一下子就打动了那时正值妙龄的少女芳心。 她至今还能清楚地记起娘望着它时的眼神,那样的温柔珍重,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那颗红豆更重要了似的。而娘嘴角的笑容又是那样幸福,连带着尚还懵懂的小倾墨都受到了感染,无比欣羡地也想拥有一颗。 可是当她自己去一筐红豆里寻觅相思豆时,却被娘笑着阻止了。那时,一向随和的娘竟然很认真地告诉自己:“墨儿,你记住,这相思豆一定得是别人主动送的,自己找来或强求来的,就失去意义了。” 她当时感到疑惑不解,但娘亲却用一种她读不懂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慎重叮嘱道:“如若那个人出现了,而恰巧你也不讨厌他,不必犹豫,坚定地跟他走,他定会一辈子疼惜你。” 那时年幼心智尚浅,对这番话她并不在意,然而随着长大,她却终于明白娘话中的深意这是一个暗示的默许,当她找到这个人时,她就真的自由了,无论是爹还是唐家堡,都不会再强留下她。 直到现在,她心中一直存有这样一个小小心愿:希望有人能为她撷取相思豆,然后,带她走。 “一千颗!”小仙儿张大了嘴巴惊呼一声,“那你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小笨蛋,”倾墨轻轻用食指敲了一下她的小脑门,失笑道:“谁说我要自己找的?” 小仙儿下意识地揉了揉额头,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还有谁会干这么无聊的事?” 唐倾墨气极,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表情,干脆以一句“你不懂!”结束对话。 0 0 第121章 野餐 撇下一脸迷茫的小仙儿,倾墨转过身打算去看看徒弟那边是否需要帮忙,可刚一靠近汤锅她就闻到一股焦糊味儿。低头一瞧,好好一锅鱼汤烤得水都干了,而旁边掌勺的某人还在傻傻地发愣。 倾墨看着自己辛苦钓来的鱼不禁大为痛心,委屈地哀嚎一声:“我的鱼!”然后对旁边的罪魁祸首横眉竖眼指责道:“孽徒!你就这么糟蹋为师的劳动成果!” 萧君祈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连忙边手忙脚乱地设法补救,边向师傅频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徒儿失误了!” 见他比自己还慌乱懊恼的样子,倾墨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幸灾乐祸地揶揄道:“哈没想到你也有烧糊菜的一天,为师可是一直认为,我徒弟的厨艺和剑术一样精湛呐!啧啧,看来以后要改观了……” 听她这么一讲,君祈羞窘得脸都红了,心里直骂自己怎么如此不小心。 “不过,你刚刚在想什么哪,这么出神?”唐倾墨忽然起了好奇心,她这徒弟做事一向很认真,极少走神出错,也不知是何事令他在意至此,连手上正在烧的菜都忘了。 然而萧君祈的脸却更红了,口中结结巴巴地敷衍道:“没、没什么。” 刚好小仙儿在湖边喊她,倾墨只得撇撇嘴放弃追问,跟那小丫头一起布置餐具去了。 不久之后,三人便围坐在琥珀湖前共同享用美餐,虽然鱼汤有些差强人意,但其余的佳肴水果还是很可口的。 或许因为身边多了两张新面孔,小仙儿显得很高兴,再加上小萧哥哥的好厨艺令她食欲大开,直吃到小肚子都撑得圆圆的也不舍得停手。 倾墨怕她撑坏了,赶紧将她伸向下一颗水果的小爪子捞回来,故作严厉地教训道:“好吃也不能吃太多了!” 小仙儿无辜地吐了吐舌头,目光又从食物堆里流连了一圈才不情不愿地收了回来,然后乖乖地任她的小唐姐姐用湿巾给她擦手,芙蓉般的小脸上溢满了幸福。 “小仙儿要能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就好啦!”小丫头情不自禁地感叹。 “好啊,只要小仙儿跟我们一起出谷去。”萧君祈温和地笑道。 小仙儿顿时沮丧地垂了眸,语气有些失落,“爷爷不会答应的……”但她很快又眼睛一亮,期待地朝二人问道:“你们留下来好不好?这里很美对不对?还有好多好美的地方你们没去过呢!小唐姐姐肯定也很喜欢的!” “不行,我们在外面还有事要做呢!”唐倾墨理所当然地拒绝道,顺便恶作剧似的使劲擦了一把她粉嘟嘟的脸蛋。 可怜兮兮地揉了揉刚被蹂躏过的脸,小仙儿撅着嘴不满道:“有那么重要的事吗?比小萧哥哥的性命都重要?” 倾墨一听觉得有蹊跷,便盯着她问道:“什么意思?” 小仙儿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不断摆手道:“没有特别的意思。”可这句刚说完,她的喉咙里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唐倾墨不禁眯起了眼,就打算进一步“逼供”。但萧君祈看小仙儿被吓得不停往后缩的样子于心不忍,只好上来解围道:“小仙儿你指甲上的红斑是怎么弄的?” 倾墨闻言也不由看向她的手指,一看之下连她也感到惊讶。之前她倒是没怎么注意,原来小仙儿的指甲上有着淡淡的绯色斑痕,仔细观察却发现这斑痕并非偶然划伤,而是十片指甲上均呈规则的花瓣形状,并且边缘一致颜色均匀,不像染的,倒像是从肉里透出来的。 小仙儿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有些茫然地答道:“天生就有的。” “胎记吗?真稀奇,头一回见到有人的胎记长在指甲上。”萧君祈似乎觉得很新鲜。 倾墨轻轻摸了摸那十片精致的绯色花瓣,疑惑地问道:“剪了指甲后这红斑还有吗?” “嗯,剪掉后还会再长出来。”小仙儿点点头,仿佛习以为常。 能够不断重新生长的花纹,还算是胎记吗?为什么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唐倾墨想要找到让她困惑的原因,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或许是她想得太久了,小仙儿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以示自己开始犯困了。 萧君祈见状,便出声提醒道:“师傅,小仙儿今日也累了,让她回去休息。” 倾墨看着眼皮耷拉的小仙儿,只好点点头,将她送上牛车。又将带来的器具一并洗干净打包装上车,便先打发她回家了。 至于她自己,自然还要留下来欣赏一下隐玉谷中的夜色才甘心。而徒弟,也肯定是要时刻陪在她身边的。 天色渐暗,皎洁的月光顺着隐玉谷的轮廓流泻而下,缓缓波动在透明的琥珀湖中,彷如洒落湖心的碎银,亮晶晶地泛着银光。 晚风带动花香也浓郁了起来,整个山谷弥漫着甜甜的芬芳,轻轻吸上一口都让人沉醉。温暖的气息从火焰般的红岩内传递而来,驱散了夜晚的凉意,反倒添上了一点温馨的气氛。 飘摇的芦苇丛旁,两个并肩漫步的美好身影,却给这温馨馥郁的夜色,加入了丝丝浪漫和甜蜜。 当然,前提是他们不吵架。 “你方才为何打断为师的问话?”倾墨随手折了一根芦苇拿在手中把玩。 “因为师傅你好像吓着小仙儿了。”君祈低头看她看得入神,一不注意就脱口而出。 倾墨立马抬头反驳道:“胡说!我怎么可能吓一个小丫头?”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忽又改口愠怒道:“啊呸!为师哪里吓人了?” 看她一副煞有介事的严肃表情,萧君祈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但眼见师傅脸色越来越黑,他只好硬生生把笑意憋了回去,用同样严肃的语气道:“不吓人,一点都不吓人。” 倾墨听了又感觉不对,在徒弟面前怎么能没有师傅的威严?可是眼前这家伙光身高就比她高一个头多,站在他面前她实在毫无气势,不由有些郁闷,索性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以为自己又惹师傅生气了,君祈急忙走上前轻拉她的手臂哄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师傅别生气,徒儿带你去个好地方好不好?” 一听有好地方可去,倾墨即刻就来兴致了,不过她还是没忘端着师傅的架子,轻哼一声才略略回头勉强答应道:“若让为师扫兴,唯你是问。” 0 00 第122章 星夜 少年微微一笑,自信不会让她失望,牵起少女的手便朝芦苇荡走去。 来到芦苇丛中一片空旷之地,倾墨左顾右盼了半晌,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不由问道:“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看星星。”萧君祈目光如水地望着她,温柔说道。 唐倾墨抬头仰望夜空中的明月,脸上一片迷茫,“今晚月亮这么亮,哪儿来的星星啊?” “先闭上眼睛,等一会你就能看见了。”君祈故作神秘地卖了个关子。 虽然不大相信,但心里止不住地好奇,倾墨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选择试试看。反正若这小子敢骗她,一会再收拾就得了。 面朝天空,轻轻闭上双眼,视野的漆黑让唐倾墨的其余感官愈加灵敏起来。她仿佛闻到了苇杆的清香和脚下泥土的芬芳,听见芦苇随风摇动的声音,还有衣袖摆动时簌簌的摩擦声。 等了好一会儿后 “好了吗?”倾墨有点不耐烦地问道。 无人回应,耳边只有轻柔的风声和湖中鱼儿偶尔溅起的水声。 人呢?倾墨闭着眼纳闷地想,该不会是变不出星星怕被罚,就畏罪潜逃了? 不负责任的大骗子! 愤愤然地睁开眼,正打算找他问罪。可就在睁眼的一瞬间,唐倾墨却像是被定住了般,怔怔地立在原地,大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生怕眼前景象消失不见似的。 星、星星? 浮动在眼前,一闪一闪发着光的,是什么? 月亮仍旧高高悬在深蓝夜幕里,可被那美丽银辉照耀的天空中,竟兀然闪现点点淡黄色微光,像是冲着她调皮眨眼的小星星一般。这些“星星”先是一颗两颗地出现,随即越来越多,最后简直点缀了整个夜空!漫天的繁星就这么飘荡在眼前,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 唐倾墨忍不住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碰了碰最大最亮的一颗,谁知那“星星”好像害怕她似的,倏地一下就飞走了。 顺着它飞走的方向看去,倾墨整个人都惊呆了。 原来“星星”就围绕在自己身边! 无数的星光在周身点亮,忽明忽暗地从芦苇和草丛中飞舞而来,汇聚在她所站的空地上,缓缓腾空侵染黑夜,世上没有比此刻更美妙的景象了!而随着四周芦苇丛的剧烈晃动,更多的流萤被赶了出来,纷纷扬扬旋舞在银白的月光下,闪烁的光点几乎交错成了一条条小银河,流泻穿梭在一束束倾吐着白色绒絮的芦苇间。 就在倾墨还震惊在万千星光中无法自拔时,颤动许久的芦苇终于停下来了。而从一处高大密集的芦苇丛里,有些狼狈的少年顶着满头满身的芦花微喘着跑了出来,看着被大片流萤围绕在当中的少女,他心满意足地咧嘴笑了起来。 萧君祈稍微用左手擦了把汗,一直握拳的右手也慢慢松开。从指尖忽溜出一点蓝星,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后直直朝唐倾墨飞去。 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丝异色,倾墨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伸出手去迎接它。当看清掌心中蓝莹莹的小家伙后,她惊喜地抬头往蓝蚁飞来的方向望去。 视线交汇,君祈迎着她的目光缓缓走近,来到倾墨面前时,他有些尴尬地笑道:“它还是喜欢你,所以师傅你继续带着它。”也许是因跑得太累,他的面色微微泛红。 唐倾墨看出这一切都是他弄出来的,心中感动,但看了看蓝蚁却又犹豫道:“可它不是对你很重要吗?给我……好像不合适。”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君祈突然异常认真地说道。 倾墨呆了一下,脸顿时就红了,心跳也乱了好几拍。 “那、好,我暂时替你保管,看在你、请我看星星的份上。” 将蓝蚁收好后,倾墨开心又羞怯地低着头问道:“这些、星星,你是怎么找到的?” 萧君祈见她收下,总算松一口气,笑了笑答道:“梦里见过这个地方,就寻来了。嗯……不过这不是星星,它们叫萤火虫。” “这么多萤火虫?只在梦里见过就能找到?”倾墨有点不相信,总觉得他又在诓她。 “……其实,我愈发觉得我真的来过这里。”君祈无奈地坦白道,虽然自己都觉得这个说法更不可信。 果然是在骗人!倾墨不满地瞥他一眼,不过算了,目前她心情好就暂且不逼问了。 可有个问题,她从醒过来起就一直很在意。 “对了,昨夜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话,最后却没有说完?”倾墨终于忍不住问他。 “嗯?什么?”君祈显然没反应过来。 “就、你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啊!”倾墨急了,跟这小子说话真费劲啊! 看他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唐倾墨干脆直接步入主题:“你说,你真的好想什么?” 某人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但他看着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低下头将一张俊脸憋得越来越红。 见他变得快和红椒一个颜色的脸,倾墨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想到什么不该想的地方去了…… “好了你不用说了,为师明白了,看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刚说完,倾墨就觉得扫兴,转身打算直接回去了。 “等等!” 唐倾墨闻言回头,明媚的眸子懒洋洋地看着他。 萧君祈斟酌考虑良久,终于抬起头来直视她,一双清澈的眼睛蓦然变得深邃,似乎刚刚下定了某种决心。 “还有什么事?我困了。”倾墨似乎没什么兴趣听,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然而,对方却突然神情肃穆地来了这么一句:“我昨夜未说完的话是我真的好想一直陪着你!” “什么?”倾墨的瞌睡瞬间被吓跑。这话代表了什么意思?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又不受控制了。 “我想陪在你身边,一直保护你,听你说话,看你欢笑,带你去遍所有美丽的地方。”萧君祈一边说,一边慢慢地朝倾墨走去。虽然手指在轻颤,气息略微不稳,但他脚下的步子却很坚定,目光亦从未离开过她的眼睛。 “我还想要被你依靠,害怕之时,孤独之时,无助之时,我希望你第一个想到我。”他走到她面前,低下头认真地注视她,跟琥珀湖一样清亮透明的瞳孔中,只倒映出唯一的倩影。 “我想我不该再等了,如果再发生昨日那种情况,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真的像那样,什么都来不及说就……” 话未说完,一只柔软的小手就捂上了他的嘴。但不知是她太突然还是太用力了,他的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手臂下意识地一拉,不小心带着她一起倒在草地上。 “后面的话不准说!”唐倾墨摔在他胸口,手掌已经离开了他的唇,却用命令的语气阻止道。 萧君祈惊讶地看着身上的少女,眼中却渐渐透出一股欢喜。他读出了她神色中的紧张,这至少说明,她很在意。 尽管察觉到俩人的姿势很不妥,倾墨却不想立刻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她现在只想再确认一遍他刚刚说的话,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或会错意了,她要听他亲口证实。 “你刚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你要是又骗我,我就……”“就”字才吐出,唐倾墨就发现自己的脑袋被一只宽厚的大掌轻按在了坚实的胸膛上,“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响似擂鼓,一如以往那样蓬勃有力。 “它从不会说谎,你听。”萧君祈在她的头顶柔声低语道,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捋着掌心里乌黑顺滑的长发。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了,但唐倾墨的嘴角还是无法抑制地上扬起来,这种毫不掩饰的频率和强度,果然是只属于这个傻小子的! 倾墨突然挣开他的手掌,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眼前的男人,狡黠的笑容里带着十足的高傲与自信,心里得意道:哼哼,笨徒弟,任你能耐再大秘密再多,最终还不是落入了师傅的手掌心? 可是看着看着,她觉得自己好像才是被蛊惑的那个。 萤火虫的微光闪耀在他水光潋滟的黑眸里,如同琥珀湖中倒映的璀璨星夜,长睫卷曲而微翘,尤其在敛眸时垂出勾人的弧度,让人忍不住靠近。可当他闭着眼睛时,精致唯美的轮廓和棱角分明的五官又给她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似乎与这少年温和可亲的气质完全不符,反倒有种不容侵犯的冷冽和高贵。 很奇怪,一个人在睁眼和闭眼时的气质居然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明明长着一张冷峻如冰雪雕琢成的脸,却拥有一双暖阳下的春水般温柔的眸子。只是似乎所有与他接触的人都只注意到他的眼睛,而几乎全部自然而然地忽视了他足以惊世的美貌,这一点实在稀奇罕见。 绫罗夫人曾说只有他的眼睛很像他爹,那么其余的部分应该大多是继承自他早逝的娘亲了,也不知他娘究竟会是怎样倾城绝色的美人呢? 倾墨在脑中想象着,手指便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面颊,从象牙色的肌肤上寸寸滑过,像是在描绘一件绝世瑰丽的艺术品。 她看得太专注,想得太专心,以致她都没有察觉到,在那双清澈的黑眸深处,正一点点涌现出炙热灼烫的火焰。 0 0 第123章 冲动 太过得意的唐倾墨似乎忘了,这个总是被她欺负却一向听话的笨徒弟,本质上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像她这样的美人如此有意无意的动作,本来就让缺乏经验的寻常少年难以抵抗,更何况眼下这调戏对象还是一直就偷偷喜欢她的萧君祈。 于是接下来,唐倾墨只能为她的骄傲自满和粗心大意付出代价。 腰上一紧,忽然被一双强劲的手臂用力抱住。倾墨只觉眼前蓦地一花,还没回过神来,就被身下少年一个利落的翻身给压在了草地上。 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让她更晕了,视线重新找回焦距时,唐倾墨才近距离看清那双愈趋幽暗的黑眸,以及那深邃瞳孔中掩藏不住的火热。可惜现在才意识到危险已经太迟了,少年炽烈的吻猛然落下,顷刻封住了她的一切思绪。 被囚禁在他滚烫的怀抱中,她甚至连挣扎都显得那么无力。 唐倾墨从来没想过他也可以这么热,在她的印象中,徒弟的皮肤总是偏冷的时候居多。可是现在他却像是在燃烧,来自他身体的火焰也同样引燃了她,他几乎要把她焚尽。倾墨早已被吻得迷糊,更是被他破釜沉舟的气势逼得走投无路,只能顺从地伸出双手攀附上他的脖子和肩膀,飞蛾扑火般给予他示弱的回应。 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仿佛感应到此处不断升温的气氛,纷纷远远地退避开,闪闪的萤光眨着好奇的眼睛,躲在夜空中静窥其变。 手背触到些许粗糙的质感,萧君祈微微蹙眉,反手将其握在掌心,低头一看,却发现竟是厚厚的纱布。 脑中像是被雷狠击了一下,前一刻还深陷火焰中不可自拔的少年,这一刻整个人瞬间就清醒过来。 他小心地捧起那只缠满纱布的小手,在少女诧异的目光中,动作轻柔地一圈圈拆开其上裹缚的白纱。当看见那原本莹白如玉的肌肤上,赫然刻着斑驳刺目的疤痕时,君祈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难言的愧疚和自责。 都是他害的……那个时候,她一定吃了很多苦,他根本没能保护好她…… 心疼地吻上那布满伤痕的掌心,他缓缓地深吸口气,又伸出手仔细地将倾墨的衣衫重新整理好。 虽然他无法否定自己内心对她的渴望,甚至一度差点失控,但方才鲁莽的举动却让他后悔不已,责怪自己实在太冲动了!眼下他重任在身,尚且自身难保,万一何时发生不测,那她又该怎么办呢?难道眼睁睁看她独自面对家人的指责、世人的谩骂,一辈子活在悲痛的阴影中吗?他怎能忍心做得到呢? 萧君祈暗暗对自己发誓,在拥有足够保护她、并且能给她幸福的实力之前,他绝不允许自己做出可能伤害她的事。 突然瞧见自己手上丑陋的伤疤,连高傲的唐倾墨也忍不住感到难堪。刚刚被他唤醒的欲望以及心里亢奋又羞惧的情绪顿时一扫而光,她不由担心地问道:“你说这个会留疤吗?” 君祈倾俯下身,安慰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握着她的手肯定地保证道:“不会的,小仙儿的医术很好,这些伤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的。” 倾墨闻言总算舒一口气,放心地偎依到他怀里,想了想又坦然笑道:“不过就算留疤也无所谓,反正我不后悔。” 萧君祈听着那句“我不后悔”,心中莫名感动,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水来,情不自禁便伸臂搂紧了她。 “我也不会让你后悔……”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口中轻声默念。 阵阵暖风携着花香袭来,高高的芦苇在二人头顶轻摇慢曳,偶尔被风吹落些许茸白的芦花,拂过皮肤时轻微地痒。流动在夜幕下的萤火虫群开始逐渐回归,星星点点地飞回茂密的芦苇丛里,唯有一小部分依旧滞留在渐深的黑夜里,化身为零星妆点着夜空。 唐倾墨靠在徒弟的肩膀上,着迷地望着那些浮动在空中的萤火虫星星,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抵挡不住困意,枕在君祈的臂弯里安稳睡去。可她微微勾起的嘴角上,仍藏不住幸福的笑意。 见她睡熟,萧君祈轻轻解下背上的祈墨剑,将其小心放入倾墨的手心。眼看埋在黑色剑身里的晶灵髓发出淡淡的白光,他才安心地拥她入怀,伴着飘飞的芦花和轻舞的流萤陪她入梦。 在这样一个温馨的夜晚,他们终于都不再孤独了。 然而,当清晨的阳光照在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上时,渐渐苏醒过来的唐倾墨第一时间便僵硬了。她惊恐地看着和自己只相隔半寸距离的清晰俊颜,脸上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吸之间喷出的温热气息。 颤抖地偏开头,眼角瞥见牢牢搂在自己腰上的结实手臂,倾墨心里咯噔一声,绝望地定论到:她完了,彻底完了! 00 0 第125章 驯马(下) 借给他用来捕马的八重韧筋索后,倾墨又有点没底了,担心道:“徒弟你能驯服它吗?它的脾气这么烈,要是把你弄伤了怎么办?要不还是算了。” 君祈第一次见她如此直白地表现出关切,心情不由大好,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轻声在她耳边道:“放心,我驯过更厉害的。”说完,他立刻毫不犹豫地转身朝金马走去。 唐倾墨懵懵懂懂的没明白意思,也顾不及细想。她现在整颗心都紧张地系在他身上,生怕那匹烈马又像刚才一样不要命地攻击。 小仙儿也瞪大了眼睛站在一旁认真观望,十指激动地扣在一起,无比期待接下来一人一马的精彩战斗。 脱出陷阱立于阳光下的金马看起来更加神骏不凡,身上每一寸毛发都在闪闪发光,犹如从太阳中走出的天马。柔顺亮泽的马尾神气地一甩,修长美丽的脖颈高高昂起,淡红色的双瞳骄傲地睥睨着,无处不体现着它的尊贵与优雅。 见手拿绳索的少年朝它走来,金马似乎察觉到了威胁,目光不再傲慢不屑,反而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它的前蹄一下一下地刨着土,像是随时会箭一样地冲撞出去。 萧君祈在与它相隔五丈处站定,平静从容地直视金马,丝毫没有急于捕捉它的意思。 然而金马却逐渐开始焦躁起来,蹄下步伐凌乱地掀起一地尘土,但又不敢贸然上前进攻。一人一马在原地僵持了许久,谁也没有轻举妄动,少年更是连手中绕成一团的绳索都未展开。 可是马儿已经越来越躁动,鼻中不时喷出粗气,甚至不耐地轻嘶起来。终于,实在忍不住的金马率先打破了僵局,如同一道金光般从众人眼前闪过。它奔跑时踏在地上的马蹄声轻而短促,快到连影子都看不清,光见一条纤长的淡金马尾灵动飞扬,也难怪小仙儿会误以为是黄鼠狼了。 倾墨从未想过它能跑这么快,顿时心里一沉,不由为徒弟担忧起来。而热情观众小仙儿的一颗心也悬了起来,她几乎已经在考虑待会儿的急救措施了。 但当金马在瞬息之间冲至萧君祈面前时,却并未如预料般狠撞上他,反而脖颈上猛地一勒,它被结实的绳圈牢牢套住了! 下一秒,紧要关头飞身而起的少年便拽紧绳索,借着拉力牵引从空中稳稳落在了马背上。 金马瞬间暴怒,仿佛受到了侮辱般嘶声大作!它一下子顿住脚步,不停地在原地弹跳、乱蹬、仰立,用尽各种姿势想把背上之人狠狠甩下来。但与此同时,套在马儿脖子上的韧筋索也随着它的剧烈动作越勒越紧,很快就将纤薄的马皮磨出了一道红痕。 然而顺利坐上马背的萧君祈却似粘在马身上了一般,任凭金马如何激烈挣扎、愤怒长嘶,甚至摔到地上打滚,都丝毫不能让他挪离半寸! “徒弟干得好!”唐倾墨忍不住激动地喝起了彩。 “小萧哥哥好厉害!”一双丹凤眼再度弯成月牙状的小仙儿,边鼓掌边高兴地蹦了起来。 可是金马并没有屈服的意思,倒是越发顽强地反抗起来,那宁死不屈的拼命劲连萧君祈都暗暗吃惊。一般而言驯到这种程度,普通马儿都该乖乖听话了,毕竟人只是征服而不是要它的命,它完全没必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但这次他想错了。 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金马还在负隅顽抗,即使它早已折腾得筋疲力尽,只能虚弱地勉强摇晃身体;即使它光亮的皮毛上沾满了灰尘,有几处还被地上尖锐的石子磨破了皮,它依旧没有放弃奋力摆脱身上的束缚。 “为什么要这样排斥?”萧君祈不解地伸出左手想去抚摸它的头,谁知金马竟猛地扭过头来,一口咬向他的手臂! “唔!”未加防范的君祈被它咬了个正着,鲜血一下子涌出来,可见是咬得极狠了。 但马儿的这一下转头,正巧也让他看到了它的眼睛那分明是带着仇恨的眼神! 这眼神让他更为震惊,可还没等他细思,金马好像突然失去了平衡,右前蹄一曲,整个身躯便不由自主地栽倒了下去。 “徒弟!” “小萧哥哥!” 两声娇呼同时惊慌地响起,两个姑娘都看见了他被咬的一幕,此刻忍不住就要赶过来帮忙。 “你们先别过来!”萧君祈严肃地朝她们大喊一声,成功止住了二人前进的脚步。 他低下头仔细查看了一会儿金马的四蹄,思考片刻后,眼中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马儿还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只是再也无力挣扎,仅能不断打着响鼻表达他的抗议和不满。 伸出负伤的手臂轻轻抱住它的脖子,萧君祈一边用右手抚顺它的颈毛,一边倾身贴在它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别害怕,你不会再被抛弃了。” 匪夷所思的是,在听了他的话后,这匹性情暴烈的金马居然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也不再反抗乱动了。 就在一旁围观的两个姑娘被这突然的转变弄得愣神时,萧君祈却主动从马背上下来了,还顺便解开了勒在它脖子上的绳索。他走到马儿面前蹲下身子,平视那双倔傲的淡红眼瞳,心平静气地说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追随,但至少让我帮你把伤治好。” 金马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红宝石般的眼中似乎有水光颤动,片刻之后,它缓缓朝少年伸出了自己的右前蹄。 萧君祈露出善意地微笑,然后朝远处招招手,“小仙儿,你过来一下。” 小姑娘很快就跑过来了,她先是诧异地盯了君祈一会儿,接着又把视线转向了面前金光闪烁的小马驹。 在看见那只伸出的马蹄时,小仙儿惊讶地“咦”了一声,随即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仔细摸了摸靠近马蹄处的一段凸出骨节。 “它受过很严重的骨伤呢!”少顷,她便作出判断。 “你能治好么?”萧君祈认真地问她。 小仙儿自信地一笑,点点头道:“没问题的,它吃了我那么多健骨草,碎裂的骨头早就重新长好了,现在只需把新骨正位就能恢复正常了!” “太好了,那就拜托你了。”君祈神色一喜,信任地向她托付道。 小仙儿却僵了僵,看着眼前的烈马怯怯地咽了口唾沫,然后红着脸不好意思道:“可我力气不够大,估计这活还是得小萧哥哥你来,我在一旁给你指导。” 于是,二人就着马蹄小心地忙活了一阵,终于成功将其骨复位。正骨过程尽管很痛,但金马竟一声不吭,也没有胡乱踢人,十分乖巧地配合完成了治疗,这倒是出乎了俩人的意料。 结束之后,小仙儿总算松口气抹了把汗,突然想起萧君祈的手臂还伤着,便急急忙忙地催他跟自己回屋包扎。 唐倾墨也不管不顾地赶了过来,心疼地捂住徒弟臂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拉着他就要往回走。可就在三人走出一段距离后,身后却突然传来嘹亮的马嘶声。 回过头,只见刚刚治好骨伤的金马正向他们奔跑而来。快赶上众人时它渐渐停下,踱步走到萧君祈面前,低垂着头颅像是在道歉和感谢。 “哼,不需要你假好心!”倾墨不忿地叱了它一句。 小金马没理她,自顾拿马头蹭着少年的胸膛和颈项,讨好般地乞求他原谅。萧君祈被它蹭得有些痒,只好笑着摸了摸马儿柔软的金毛,表示自己接受它的心意了。 金马高兴地轻嘶一声,侧着马躯站到他身边,似乎是要他骑上自己。 萧君祈轻抚了抚它美丽的身子,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背,接着再度用韧筋索套上马脖做了根简易缰绳。伸手拍了拍它的头,马儿便顺从地带他跑了起来。 阳光下奔跑的骏马金光璀璨,步伐轻灵而优雅,昂首甩尾的姿态高贵如王者,让人见之忘俗。而驾驭着它的少年丰神俊朗、威风凛然,沐浴在晨光中的身影有如金光加冕的神祗,就连身上朴素的衣物也遮掩不去那样贵气逼人的容光,令人情不自禁被他强大的气场折服。 唐倾墨惊艳地望着马背上英姿焕发的徒弟,好像第一天才认识他般,她竟然有种不敢逼视之感。从来都是她在他面前高高在上,她没有想过,有一天,居然自己也会这样仰望他。 一小圈试跑完,萧君祈便勒转马头朝倾墨走来。此时,周围的一切仿佛忽然间静止下来,他驾着骏马一步步向她靠近,温柔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少女的明眸,缓缓伸出的手似是在向她发出邀请。 倾墨的内心雀跃而期待着,她努力按捺躁动的心跳等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优雅地牵起她的手带她共骑。 然而…… 来到面前的金马嘲讽地向她喷了个响鼻,随即昂起它优美的长颈掉头一转,直接朝旁边的小仙儿走去。 0 —0 第126章 爷爷 同样被摆了一道的萧君祈尴尬地伸着手,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情况,下一刻便被自作主张的坐骑带到了小仙儿面前。而被金马否决掉的唐倾墨仍傻愣愣地直视着前方,也是半晌没回过神来。 看着小姑娘期待又兴奋的神情,他也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只好顺势放低手臂,微笑着邀请道:“要不要上来?” “我我我、我也可以吗?”小仙儿受宠若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尖确认道。 萧君祈被一旁师傅锐利的眼神盯得如芒在背,顶着巨大的压力紧张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她拉上马背。 “哇!好高!”头一次骑马的小仙儿感到很新奇,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突然指着远处一座木屋叫道:“啊!我家在那里!走,往这个方向!” 她刚一指完,胯下的金马便顺着那个方向开始狂奔起来,连萧君祈都拉不住。 惴惴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被丢在原地的师傅,君祈满脸愧疚,却只能眼看马儿将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倾墨黑着脸在那站了老半天,直到两人一马的影子在视野中消失不见,她才咬牙跺脚地冷哼一声道:“不就是骑马吗?本小姐又不是没骑过!只有那些没用的、走不动路的人才骑马呢!” 说完,她只得依靠自己“有用的、走得动路”的双脚,独自往小仙儿家走去。 等唐倾墨走到那座简朴安详的院子时,萧君祈的手臂已经包扎妥当,正在跟小仙儿一起给金马加鞍上辔。 看见师傅回来,君祈连忙放下手上事物急赶过来,刚要开口解释,却被倾墨一口打断道:“走开!连只畜牲都治不住的人,没资格和我说话!” 撇下徒弟后,倾墨又走到小仙儿面前,“好心”提醒她道:“这贼我好不容易帮你抓住了,你打算如何处置它?” 小仙儿显然对这个漂亮的偷吃贼很有好感,忍不住为它开脱罪名,“既然它是为了治腿伤才偷吃草药的,也算物尽其用啦!何况这孩子也很可怜啊,因为骨伤残废被主人抛弃过,它能活下来都很不容易了……” “你怎知它被抛弃过?”倾墨奇道。 刚被师傅无视的君祈却主动走上前来,亲自解释道:“徒儿见它四蹄都钉了铁掌,且右前蹄节骨突出判断的,这样名贵的马若非受了不治之伤导致残废,主人是不可能不管它……” 倾墨冷冷地扫他一眼,某人顿时就乖乖住了口。于是,她继续义正言辞地向事主讨要说法,“那也不能偷东西!何况还是别人精心培育而出的珍贵药材,小仙儿,你说该不该罚它?” 小仙儿看倾墨的脸色不大好,像是随时要发怒,只好小心地试探道:“要不……算了?” 眼见对方脸色又黑了一个等级,小仙儿立马改口道:“不不不,还是得稍微惩罚一下!” 唐倾墨面色稍霁,用尽量和缓的语气问道:“你想怎么罚?” 小仙儿摸不准她的意思,又怕说错话,干脆把决定权交出,低眉顺眼道:“小唐姐姐说怎么罚,那便怎么罚……” 倾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指着被拴在木桩上的金马道:“罚它帮你犁地,正好那块药田也需要重新垦过!” 金马似是听懂了,一下子发起怒来,又蹬又踢地长嘶不已。 萧君祈头疼地按着太阳穴,表情哭笑不得。让堂堂汗血宝马给人犁地?她是在开玩笑吗?可转眼便见师傅宝相庄严地立在马桩前,一脸的严肃认真,他也就只能苦笑了。 哎,该怎么让这匹烈马乖乖犁地呢? 什么?你问为何不说服唐倾墨放弃这个想法? 算了那比让马儿犁地还困难。 暗自为实现这个创举而发愁的萧君祈无奈地揉着太阳穴,却发现越揉越疼,最后整个脑袋都头痛欲裂起来。 倾墨见徒弟神情痛苦,不由诧异道:再如何心疼他的马也不至于这样? 可是小仙儿见此却忽然紧张起来,嘴里慌乱地嘀咕道:“不可能这么快的啊……” 然而当她走上前替他诊了脉后,脸上神色却更加慌乱了,发上的铃铛也仿佛随着她焦灼的心境“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怎么了小仙儿?”倾墨困惑地问道。 小仙儿不安地咬着唇,丹凤眼忽闪了几下,终于下定决心,拉着唐倾墨道:“小唐姐姐,小萧哥哥的病症好像又要复发了,我们赶紧得送他去火焰坑。” “啊?”还没等倾墨接受过来,萧君祈周身的气温就开始迅速下降,而他的皮肤上甚至开始结出细小的冰晶。 “来不及了,快带他上牛车!”小仙儿急道。 唐倾墨看了也心焦不已,抬眼瞥见不远处悠闲进食的老黄牛,觉得靠它拉车实在太慢了,便直接去解金马的缰绳。 金马一看是她,顿时火大,一蹄子就要踢翻她! 这时,自顾不暇的萧君祈却猛地伸过手臂,一把抓住那只毁灭性的马蹄,沉声训斥道:“不可以!” 金马见到主人立即收力,但即便它没用力踩实,虚弱的少年也已经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连身下的青草都开始一点点结冰。 马儿受惊地人立长嘶起来,倾墨也吓得赶紧俯下身去扶他,可那刺骨的寒气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另一边的小仙儿已经准备好了牛车,就打算帮倾墨一起将萧君祈抬上车。奇怪的是,她似乎一点也不受寒气影响,举止自若地边忙活边道:“快,我们必须快点到那去!” “你们要到哪去?” 一把沧桑的声音顺着院门口的小路朝内而来,听见声音的小仙儿神态一僵,怯生生地转过头,正对上一双明亮中透着责备的眼睛。 唐倾墨回头一瞧,发现来人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虽看似年过花甲,但人却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爬满皱纹的双眼明亮慑人,一身青灰道袍更衬得其仙风道骨,令人肃然起敬。 正好奇此人是谁,旁边的小仙儿却已经面含羞愧地喊出了口:“爷爷……” 0 00 第127章 第一个试验者 爷爷?小仙儿的爷爷,那不就是…… 倾墨赶紧恭敬行礼道:“医仙前辈!请您救救他!” 唐门弟子在外素来独来独往、心性极高,即便面对阅历和实力高于自己的人也很少另眼相看,更别提主动结交示敬了。但连拥有唐门最尊贵血统的嫡长女唐倾墨都放下骄傲,诚心诚意地对这位老人躬身施礼,足见七日医仙在江湖人心目中的地位有多崇高了。 也难怪,这位传闻中的神医能在黑白两道都口碑甚佳,凭借的可不仅仅是妙手回春的医术,更有他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的慈悲胸怀。无论病人是正是邪,只要运气够好能遇见他,基本都能在七日内被医好,甚至无需担心诊金。只要他想救,就顺手救了,连被他所救之人的仇家都无从怪罪,只能嗟叹那人命不该绝。 道袍老者淡淡打量了她片刻,便径直向侧躺在牛车上的少年走来。只瞧了其背影一眼,他就瞳孔一缩,盯着唐倾墨冷冷问道:“是谁让你们来的?” 倾墨此时不敢对他隐瞒,却也记得白晓晴临走前叮嘱的话,只得含含糊糊答道:“是一个朋友。” “可是白家的人?”老者继续问道。 “啊……不是……”倾墨一惊,心想他怎会一下就猜中,可嘴上却矢口否认。 “哼!”道袍老者一眼便看穿她的谎言,拂袖转身道:“戚某行医数十载,虽救活过不少人,但也无法治好不肯真诚以对的病患,你们走,戚某不会救他!” “医仙前辈!” 倾墨顿时大急,正要跟他解释,可戚医仙却全然不理会,只回头对小仙儿警告道:“仙儿,不得再带他去火焰坑。若再用这种偷工减料的方式救人,一旦养成依赖性,他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而且他的病也永远无法得到根治!” 小仙儿愧疚地低垂着头,心里又是后悔又是害怕,只能嗫嚅着求道:“爷爷,您就帮忙救救他!仙儿下次不敢了!” “自己犯下的过错,却要求他人来弥补,这是爷爷教你的吗?”戚医仙严厉地瞪了她一眼,明亮矍铄的目光吓得小丫头脖子一缩! “你只有一日时间来补偿,明日之后,爷爷要见到他们离开!”丢下最后一张逐客令,老医仙毫不犹豫地再度离开了小院。 眼睁睁看救命稻草走远,唐倾墨却没有半点办法。她之前听说过关于这位医仙的传闻,虽说七日医仙心肠善良救人无数,但也是个性子顽固的人,所作决定无人能违逆。当年他曾在众多朝臣的游说施压下,一口拒绝宫中首席御医的官位,就连当今圣上都不能奈何他。 “怎么办小唐姐姐?我们不能去火焰坑了,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小仙儿急得都快哭了。 眼见徒弟的脸色越来越差,倾墨自己也心急如焚,平日里的冷静丝毫都不见了,反倒忍不住埋怨起小仙儿来,“你当初不是说他已经没事了吗,这会怎么又问起我来?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呜呜呜……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这回小仙儿是真的急哭了,一串串晶莹的眼泪珍珠似的往下掉。 一见她哭,倾墨也慌了,连忙放柔表情劝道:“好了好了你别哭,我们再想想办法。” 可是阅历和心智都尚浅、从未遇到过这种困境的小仙儿非但没停下,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倾墨给她哭得头都大了,只好想了个法子转移她的注意力,便问道:“小仙儿,你爷爷从前治过这种病吗?有没有什么病簿记载过救治方法?” 小仙儿一听见问题,顿时就不哭了,脑袋里开始迅速搜索起记忆来。不一会儿她就眼睛一亮,好像有印象了,连忙冲唐倾墨点点头。 “快找出来我们看看!” 收到指令的小仙儿立刻就冲回屋里翻箱倒柜了,片刻的工夫她便拿着一本发黄的医书跑了回来,效率高得实在让倾墨目瞪口呆。 只见小丫头一阵十指翻飞,哗啦啦瞬间就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一行文字道:“这里!” 再一次见识到小仙儿超凡的记忆力,唐倾墨已经彻底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好不容易能够开口时,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你该不会连这上面所写的内容都记下来了?” 小仙儿诚实地点点头,然后一字不漏地背诵起来:“无名寒症,病因不明,染此症者体质寒凉,脉相若有若无,偶尔亦有暴乱之相。起症时患者身体奇寒,皮肤伴有冰晶凝结,气血翻腾不止,需立即以封针之法施十二经脉,减缓气血运行之速,方可阻止寒气蔓延。” 听完这么一大篇话,倾墨忍不住磨起牙来,“既然你记得这么清楚,何必还浪费时间去翻书?” 小仙儿无辜地眨眨丹凤眼,好像在说:你之前只让我找书,没让我背呀! 算了,倾墨也懒得再跟她较真,干脆地道:“你应该也跟爷爷学过那什么封针之法?现在照着做呀!” 小仙儿下意识地点点头,又忽然紧张地摇摇头。 “还有什么问题?”唐倾墨已经急得不耐烦了。 小仙儿低下头开始对手指,支支吾吾道:“我、我从未真正给人扎过针……” 倾墨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她会这么害怕和逃避,现在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放心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疲惫的声音从牛车上低低地传了过来,“我相信……你。” 小仙儿猛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全身沾满细小冰晶的虚弱少年,神色犹豫不定。 唐倾墨立刻凑到他身边,不确定道:“徒弟,你真的要让小仙儿施针吗?” 萧君祈轻扯出一丝微笑,信任地点头道:“做小医仙……第一个试验者,我……很荣幸。” 听了他的话,倾墨不由自主地望向小仙儿,明眸中也渐渐充满期待。 眼神躲闪的小仙儿抿着唇一语不发,似乎内心还是很挣扎。毕竟这可不是阿猫阿狗,而是活生生的人,万一她失败了…… 害怕想象那种后果,小仙儿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却突然被唐倾墨拉住了左手。 “试试小仙儿,我们现在只能依靠你。”她目光真诚地说道。 小仙儿紧张地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长气,再睁眼时,她才总算鼓足勇气答应道:“好,我会尽力的!” —0 _0 第128章 记得我吗 人在焦虑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漫长。 就像在大海中溺水被绳索拉起的人,除了抓心挠肝地等待那破开海水的一刻,就是在估算自己的气息还够支撑多久。 当最后一根银针从萧君祈的手臂上被取下来时,唐倾墨长长地吁了口气,揪起的心总算跟着舒展的拳头一起垂落,站了一个时辰的双腿几乎立刻就要瘫软。 作为最关键的施针大夫,小仙儿也没好到哪去,光洁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这还是倾墨给她擦过好几次之后的状态。捏着银针的小手终于忍不住轻微颤抖起来,天知道她为了压制内心的紧张和恐惧,下了多大毅力才能在施针时那么四平八稳,分毫不差地照着脑海中的人体经络图辨穴定位。 “结束了吗?”倾墨虚脱地靠在床柱问道。 疲惫不堪的小仙儿也一屁股直接坐到地上,无声地点点头。其实连她也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爷爷只是记录了方法,却并未描述施针后病人的情况。像她这样只有理论毫无经验的半吊子大夫,自然无法判断这种奇症的疗效如何。 屋内十分温暖,为驱散寒气唐倾墨还特意生了火炉。躺在床上的少年睡得很安详,皮肤上的冰晶早已融化,但身体却也没有变得更暖和。 倾墨伸出手搭上君祈的腕脉,依然感觉不到多少脉搏,小心翼翼将耳朵贴上他的胸口,连记忆中那种有力的心跳声都微弱了许多。这让她不禁有点害怕,刚想回头问小仙儿,却在见到对方茫然的眼神时生生住了口。 这个小丫头,只怕承受的压力比自己都大得多,还是别吓唬她了。 看着眼前少年苍白的俊颜,倾墨忍不住怜惜地轻抚上去,蹙眉埋怨道:“笨蛋,心疼那匹马直说就是了,我也不会硬逼它犁地的,何必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小唐姐姐,”小仙儿怯怯地唤了一声,等倾墨回头看她时,红着脸的小姑娘拧着裙角,满脸愧疚地说道:“对不起,若我早一点用这法子救他,或许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严重了……” 唐倾墨理解地摇摇头,“这不该怪你,与其冒险施针,明显当时是你的救治方式更稳妥有效,你也不曾想过会有现在的结果。” “不、不是的!”小仙儿猛地摇头道:“我知道会这样,我知道只要去过火焰坑,小萧哥哥就得一辈子依赖它!” 倾墨惊讶地望向她,眼中完全是不敢置信。 小仙儿细长的丹凤眼中忽然噙满泪光,她继续哽咽道:“我只是、只是想你们留下来……好不容易,能有人进谷来,可以听懂我的话,陪我聊天,陪我笑,还能一起野餐,一起冒险,我真的好希望能一直跟你们在一起!” “小仙儿……”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唐倾墨心里生不起责怪她的情绪。明明以她的性子,若被人算计陷害,肯定会勃然大怒,甚至让对方付出惨重的代价。 可是此刻,她竟然没有感到任何怨恨,反而想要伸出双臂抱住这个眼泪汪汪的小丫头。想听她倾诉,给她安慰,就像某个人曾经对自己做过的一样。 在那些时候,绝望无助的自己,恐怕就和眼前的小仙儿一样?如果没有人拥抱,已经受伤的心里,应该会更加疼痛的。 倾墨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就伸出了手,环抱住面前的小人儿,并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会的,我们会在一起,总有一天,你也能离开山谷的。” 半掩的门外,精神矍铄的道袍老人正静静注视着屋内的一切。他明亮的双目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似是释然,似是不舍,还有一种无人能读懂的忧伤。 傍晚,小院里的几间木屋都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静谧的草丛里只有些许小虫发出细微的鸣声,还有白鹅轻轻抖动羽毛的声响。白日里竹椅上趴着的花猫早已轻盈跃上屋檐,取而代之的是卧在椅边安眠的黑猎犬,草棚中的老黄牛竟也能与新来的烈马和平共处。整个院落少了早前的喧闹,仅仅透出一片安然祥和。 唯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晃动的烛火明灭不定。早早将小仙儿劝去睡觉的唐倾墨半撑着困倦不堪的眼皮,坐在徒弟床边支着脑袋摇摇欲坠。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抵不住困意的少女终于一头栽倒,趴在床沿睡着了。 木门被轻轻推开,老医仙踏步走了进来,来到床边时他顺手剪了焦黑的烛心,蜡灯便又重新稳定光亮。 搭上腕脉,他俯身端详床上少年的脸色,却忽然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萧君祈的脸出神,目中渐渐露出思索的神色…… 次日清晨,唐倾墨被一股浓郁的药香熏醒,正纳闷着小丫头怎么起这么早,一抬头却着实吓了一跳! 这这这,医仙老前辈是何时进来的?怎么也不知会她一声啊?天知道她刚刚的睡相有多难看! “医仙前辈,这药是……”倾墨试探着问道。 谁知人家根本没理她,自顾在床边坐下,就要亲手给病人喂药。 唐倾墨何等聪明,一见如此情形顿时就明白了,既然医仙老人家肯大发慈悲救人,她又怎能不懂礼数地让他亲自照料小辈?于是她急忙伸手夺碗,“还是晚辈来!” 戚医仙只将药碗稳稳当当往后一退,朝她挥手制止道:“不必,老朽还须再观察病情,你先下去。” 诶?这老人家昨日还那么大架子,口口声声要赶他们走,今日怎么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居然对徒弟如此上心了? 心里虽然犯嘀咕,但倾墨现在可不敢多嘴,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他又尥蹶子不治了。她只好先恭恭敬敬地遵命退开,却悄悄躲在房门外偷听动静,万一发生什么事她也好及时进来帮忙。 等了许久,也未听见什么声音,就在唐倾墨快要再一次睡着时,屋内却突然传出了老医仙的说话声 “孩子,你还记得我吗?” 00 _0 第129章 叙旧 “您是……”刚刚醒过来的萧君祈满眼迷茫,似乎觉得面前的老人很陌生。 “呵呵,想不起来了吗?也是,那时你还太小,没想到如今都长这么大了,老头子我也一把年纪啦!”戚医仙不禁啧啧感叹。 “前辈,我们……认识吗?” 老者抚了抚花白的胡须,不答反问:“你可是姓萧,名叫君祈?” 眼看少年的迷离的目光转为惊讶,戚医仙呵呵笑道:“看来老朽并未认错,你就是十八年前由我亲自接生的小娃娃!” 君祈略一回忆,好像想起了爹曾提过的某件事,忍不住又惊又喜:“难道您就是戚大夫?” 爹说当年自己出生时难产,让娘几乎濒临死亡,多亏一位姓戚的大夫尽心尽力地救助才捡回两条命,实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思及此处,他立刻就要起身拜谢这位时隔十几年未见的老恩公。 戚医仙急忙拦住他,“好好躺着!你既是老朽带来世上的,也可算是我的孩子,便是跟仙儿一样唤我一声爷爷又何妨?在我这就不必拘泥礼数了。” 萧君祈闻言既感激又感动,只好坐在床上垂首拜道:“戚前辈,君祈如今又欠了您一命,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谈何报答?仙儿那丫头差点铸成大错,虽然昨日她尽力补救了,却也难辞其咎。老朽只希望你看在她年幼无知,也并无恶意的份上,不要太责怪她啦!” “君祈怎敢?若不是小仙儿救了我和师傅的命,我们又哪能活到今日?”萧君祈惶恐道。 “哦?”戚医仙似乎有了点兴趣,笑问道:“那个守了你一夜的小姑娘是你师傅?” 君祈微垂眼睑点了点头,脸上却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也不只是师傅。” 见多识广的老医仙了然地一笑,也不点破,只是慈祥地抚着胡须细细端详他的脸。可却越看越觉熟悉,一时勾起了他对往事的追忆,以及记忆中那对郎才女貌的伉俪身影。 老人不知不觉陷入回忆,口中缓缓述道:“好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老朽却还记得那与你们一家三口共同生活的和睦日子。那时候的隐玉谷也不似现在这般宁静,总是飘荡着欢声笑语,你爹娘又是何其善良淳朴,让我这孑然一身的糟老头子都有幸享了回天伦之乐,那段美好岁月真是让人怀念哪!可惜,自十五年前你们举家搬走后,这美丽的山谷就再未热闹过了。” 君祈听着他包含感慨的述说,不禁感到惊讶,“搬出谷?我真的曾经在这里住过?” 这回却轮到戚医仙诧异了,瞧着他问道:“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萧君祈茫然地点点头,“是,有些片段都只是最近才开始有了点模糊的印象,我好像……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 戚医仙蹙眉思索了片刻,嘴里喃喃念叨:“记忆断片……难道是后遗症?嘶那等逆天之术……” “您说什么?”即便灵敏的耳朵将这些轻声呢喃听得一清二楚,萧君祈却也完全没弄懂意思。 戚医仙仔细斟酌了一番,还是决定告诉他实情,“祈儿,说实话,连老朽也无法完全治愈你身上的病症。” 见面前少年的表情变得更加迷惘,老医仙又继续解释道:“你这病很古怪,在你之前,老朽也只遇到过一例这样的病患。或许因血脉相承之故,你的血中也有与她一样的冰寒之物,平常稳定时虽然无碍,但每当寒气爆发,都会痛不欲生。我曾试过各种方法都无法彻底祛除融合在你们血脉中的寒气,应该说,这根本不是当今医术能办到的了!” 萧君祈闻言,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不由脱口而出道:“在我之前的那位莫非是?” 戚医仙对他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不错,是你娘,当年她会难产也正是因为此病。” 胸口如被大石碾过,君祈蓦地感到一阵沉重。原来连娘也没有逃过宿命吗?即便离开了那地方想做个普通人,也仍受血脉之力侵蚀折磨,这究竟是怎样一种诅咒般的惩罚啊! “虽然老朽无能为力,但曾经有一个人却做到了!”戚医仙说到这里,突然激动起来。那双明亮矍铄的眼睛中闪动着不可思议的光芒,一时吸引了萧君祈的全部注意。 “在你三岁那年,你娘从谷外请来了一位智者。那虽无法知晓他对你做了什么,可当那位智者将你从房中抱出时,你体内的寒气居然全被滴水不漏地封了起来,连老朽都检查不出任何破绽,老朽几乎以为,你的病已经完全治好了!” 戚医仙惊叹着说完,又颇为困惑地看向萧君祈道:“可按道理而言,自那日起,你应跟常人一般无二了。但为何如今,你体内还是产生异变了呢?” 萧君祈只得苦笑道:“君祈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因我未能遵守与爹的约定,被上天惩罚了。” 戚医仙皱着眉头捋了捋胡子,忽然问道:“那你娘呢?她可知晓?若能让那位智者再次为你治疗,说不定还有转机。” “娘?娘亲早已去世,爹说她是随您出谷诊病时不治身亡的。” 萧君祈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可戚医仙的脸上却完全是一副震惊之态,愣了半晌才摆手解释道:“老朽并不知晓此事!当年你大病初愈需要补身子,老朽便出谷为你采药去了,但你娘却是在我出谷前便跟着那位智者离开的。而等老朽从谷外带着小仙儿回来,却发现连你们父子俩都已经留书告辞了。” 这时君祈才意识到,原来爹是骗他的,可是爹为何要骗他?娘她真的死了吗?还是跟着那位智者治病去了?若她还活着,如今会在哪里?她不想他吗?否则怎能忍心十几年都不来看自己一眼? 萧君祈觉得自己的思绪越来越混乱,拼命想要回忆起有关母亲的片段。但却无奈地发现,他竟对她丝毫没有印象,就连娘的样貌都想不起来,就好像……那个人从他的记忆里被抽走了一样。 “戚前辈,我记不起我娘了,她的容貌,她的声音,我通通都想不起来了!拜托您,能不能帮帮我,帮我想起她来?”仿佛中了魔怔般,少年一遍遍地祈求老人告诉他关于亲生母亲的消息。 戚医仙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炯然的目光里有怜悯,也有唏嘘,但最终都化为了一声叹息。他伸出苍老褶皱的手掌,轻轻拍打少年的肩膀,安慰道:“好孩子,别着急,若你们母子仍有缘,终有一日会相见的。而且……” 他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和你娘长得很像,你们不会认不出对方的。” “比起这个,眼下首要的问题,倒是你的病情。”戚医仙忽然正色道,“封针之法只能压制一时,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越到后头便越棘手,而你目前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老朽的建议是,你再去找找那位当年给你治疗的智者,或许他能有办法……” “啪嗒!”门外忽然突兀地响起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倒了。 _0 _0 第130章 提醒 门口墙壁处,偷听多时的唐倾墨正一脸尴尬地捂着嘴,盯着脚边刚被碰倒的破扫帚发愣。刚听见戚大夫说徒弟的情况不容乐观,她一个紧张,忍不住就倾身凑近了门板,结果却不小心踢到门边的扫帚。倾墨不由暗恼道:糟糕,太大意了,这下要被当场抓包了! 戚医仙听见声响,略一分析便猜到是那被他赶出门的小姑娘,知她偷听也不着恼,索性直接邀请道:“在门外听多有不便,你不如进屋来。” 倾墨面色一红,只得咬咬牙,硬着头皮进去了。 自她进门,床上少年的视线就再未从她身上移开过,眼里的深情连一旁的老人家都看得一清二楚。戚医仙慢悠悠地抚了会胡须,心里不禁感慨道:这孩子,相貌虽然像足了他冷艳的娘,感情上倒确是随了他那专情的爹。 不过看着眼前眉目似画,气质端庄,神态间透着股骄傲的美丽少女,连他都觉得这小姑娘很特别,倒不似寻常温婉柔弱的大家闺秀。那双灵动的明眸里闪着狡黠的光彩,显得独立又有主见,让他忍不住猜测这是哪家的千金。 注意到老人琢磨的目光,萧君祈便主动介绍道:“戚前辈,她就是君祈的师傅,也是唐门的二小姐。” “唐门?”戚医仙捻着胡须打量了唐倾墨片刻,脑海里想起的却是江湖上的诸多传闻。 在唐家堡尚未被四大门派围攻之前,唐门弟子在江湖上已算是挺出众的人物。尤其是唐家的女子,个个泼辣直爽,无论本事还是见解都不输男儿,甚至常常抢了那些自视颇高的侠士的风头,让以男性为主的武林豪杰们又爱又恨。偏这个家族门派又不拘传统,女子也能读书习武、继承门楣,这又大大冲击了古往今来男权专制的传承规矩,实在碍了不少人的眼。 但这并不妨碍唐家的女儿出落得越发娉婷、英姿飒爽。多少青年才俊花尽心思祈盼佳人一顾,却常常落得不屑一顾的下场,加之唐门人素来挑剔排外,让一众江湖儿郎们眼巴巴仰望吃不到嘴的肥肉,只能通过谩骂诋毁唐家堡来泄愤。 可高傲的唐家人又岂是肯受辱的?每次争执必定整得对方人仰马翻,唐门暗器毒药威力又奇大,因此常常在江湖上造成一场又一场不小的风波,这也让唐门一时风头大盛。 想到这些,戚医仙面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盯着萧君祈瞧了又瞧,心想这孩子看着挺敦厚老实的,他是如何把眼光甚高又鬼灵精怪的唐家嫡女骗到手的? 萧君祈被他看得有些犯懵,不由狐疑地摸摸自己的脸,“前辈,君祈脸上可有不妥么?” 见他作出如此傻气的举动,戚医仙只得摇了摇头,内心暗道:看来那些痴人是白费功夫了,其实追姑娘也没什么技巧,还是长得俊比较重要。 “戚前辈!”唐倾墨忽然出声问起,“您方才说,他的情况不容乐观,这是何意?” 少女满脸关切,戚医仙也不忍瞒她,便徐徐解释道:“祈儿体内的病症很复杂,每当血脉中寒气爆发时,会一次比一次来得猛烈和痛苦,若老朽没有判断错,他这应该是第四次发作了。而据老朽所知,人之极限很难撑过五次,如在那之前未能找到根治之法,恐怕……” “连您也不能治好吗?”倾墨急问道。 戚医仙遗憾地摇了摇头,“老朽只能暂时拖延寒症复发之期,但若要根治,唯有去寻求那位曾经替祈儿医治过的智者。” “那位智者如今在何处?” 戚医仙轻叹口气,却仍是摇头,“老朽亦不清楚,但你们或可去天水城碰碰运气。那里曾遗留下一个古老神秘的家族,族人均擅卜算布阵之术,也许那位智者亦是其中一员。只是这个家族似乎早已没落,也不知现今隐藏在哪。” “那他们还可能在天水吗?” “那些人在那里居住了数百年,天水早已成了其家族命脉所在,且他们对天命轮回看得极重,不会轻易放弃祖地的。” “谢谢医仙前辈提点,那我立刻就去寻他来!”倾墨说完福身一礼,转身就欲走。 “师傅!”萧君祈赶紧叫住她,边起身下床边道:“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 倾墨回头对他嗔道:“你一个病人凑什么热闹?留下来好好休养,既然戚大夫与你有旧,你也不必急着离谷了。” “不行,我不能让你独自上路!”君祈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回来。 眼看两人争执不下,戚医仙只好亲自劝道:“唐姑娘且慢,依老朽看,你二人还是一同前去为好。万一那位智者不肯再外出救人,你岂非白跑一趟?” 倾墨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止步立在门边,耐心等待徒弟去收拾包袱和自己一起离开。 戚医仙见这姑娘也是个明理之人,就是性子单纯率直了些,想到她昨日刻意的隐瞒,不由有点担心地问道:“唐姑娘,你们既能平安进谷,也算与我这老头子有缘,老朽本应好好招待。但先前你的闪烁言辞却让老朽颇有疑虑,以致发了脾气要赶你们走,如今看来却是一场误会。那么现在,不知你可否诚实告知老朽,你们来此的经过?” 唐倾墨原本也不喜欢遮遮掩掩,只是听了白晓晴的劝告担心医仙不肯施救才说了谎。眼下既然徒弟已经平安,她也没必要再瞒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干脆大大方方将白晓晴如何带他们来到雪山,他们又如何历经艰辛进入山谷的情况一一道出。 听完她的叙述,戚医仙的面色却渐渐冷了下来,慈祥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似乎正在压抑某种怒火。 “戚前辈?”倾墨见对方神色不虞,有点不安地唤了一声。 “哼,狐狸就是狐狸,骨子里永远都藏着阴谋诡计,不管历经几代依然还是死性不改!”一直慈眉善目的老医仙,此时面上竟然浮现出鄙夷的神色。 萧君祈刚整理好行囊,回到二人身边时却听见这么一句话。心中疑惑不解,他便问老者何出此言。 戚医仙平复了一下略微激动的情绪,语重心长地对两个年轻人说道:“有些事我身处局外不便多言,但老朽须得提醒你们一句。白家人尽是些兴风作浪、狡诈奸猾之辈,若再要与他们来往,可得多留些心眼,免得受其所害!” _0 _00 第131章 出谷 唐倾墨一听,急忙摇头道:“戚前辈我想你应该误会了,白晓晴虽然有时让人捉摸不透,但她绝不至陷害朋友!一路上她也帮了我们许多,这次若不是靠她引荐带路,徒弟早就……” “若非她引你们上雪山,你二人又怎会遇险?”戚医仙蓦地出言打断。 “可那群雪狼来得如此突然,她又怎能提前预知?”倾墨依然执拗地为她辩解。 “胡话!” 戚医仙突然一声怒喝,把措手不及的少女生生震住了,“她怎会不知雪山上有危险?白家人若连何处安全都调查不清,‘翳’也就不必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这番话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瞬间将两人给打懵了,倾墨和君祈一时竟都哑口无言。 “正因她知晓山上的险情非她所能应付,才会让你们自己前来。否则在祈儿性命堪危之时,她因何不护送你们上山?” “因为您对白家有偏见,她认为不便见您。”唐倾墨这回也是有些动怒了,她无法接受有人这样质疑她的朋友,即使这个人是让她敬重的长辈。 戚医仙不由冷笑一声,“戚某人游历江湖数十载,从未对任何人有失偏颇,缘何就看他白家不顺眼?纵此属实,那他们也自有令人看低的道理!” 倾墨还欲再反驳,却被徒弟伸手拉住,萧君祈转向老者抱拳一揖,虚心请教道:“戚前辈,君祈只想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 戚医仙看他一眼道:“老朽实话告诉你们罢,那雪狼群原本就是为白家人准备的!若他们放弃窥伺自可平安无事,但只要他们胆敢从山道上来,必定死无全尸!” 唐倾墨不禁睁大了眼睛,那些可怕的凶兽居然真是人为驯养的!诧然地望向眼前仙风道骨的老医仙,她难以想象这样妙手仁心的大夫竟还会驭兽杀人。 似乎看出她的怀疑,戚医仙便宽宏大量地解释道:“并非是老朽亲自畜养,而是另一位友人所为,为的就是保护谷中秘密不被外泄。传闻中的七日医仙早已隐匿于世,除了专司情报的‘翳’,不会再有人知晓老朽所在。而雪山脚下人迹罕至,山上又险峻非常,即便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也不敢贸然攀登。重重条件限制下,依然想尽办法寻觅此地的,也就唯有那些居心叵测之辈了。” 他皱起眉头对二人严肃道:“而你们这位不敢进谷的朋友,刚好就是其中之一。她正是利用你们不得不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的心态,让你们拼尽全力进入隐玉谷,从而为其探听谷内的虚实。” 尽管事实摆在眼前,可唐倾墨仍旧不信地摇着头,“她怎么会……她又怎能确定我们就一定能顺利进谷呢?” “呵,白沐最擅用人,每个人有多少利用价值,实力极限能到哪一步,他甚至比本人都要清楚,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差!唐姑娘,老朽明白让你一下子接受这些很困难,毕竟你早已把她当成值得信赖的友人,但有些事早一点看清,就能避免更大的痛苦。” 看着呆愣在原地发蒙的少女,戚医仙缓缓摇了摇头。但转眼瞥见少年脸上的神色,却是冷静沉稳得多,让他不禁有点惊讶。 瞟了眼萧君祈身后的腰带,戚医仙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边,低声嘱道:“祈儿,老朽不知你曾和白家人有过什么约定,但我相信,你不会告诉他们关于这里的一切,对么?” 君祈郑重地点头,“请前辈放心。” 戚医仙满意地对他颔首,却随口感叹了一句:“这位唐姑娘,你将她保护得很好。但有时老朽会想,这样过于精心的保护,是否真的是对她们好呢?” 少年的身体极其轻微地一颤,只是垂眸不语。 老者亦不再多言,沉默着走出门外,眼角却不自觉溢出一丝苦涩。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己又何尝看开过? 一个时辰后,院子里的茅草棚中。 “徒弟,我们真的要骑它走么?”倾墨一脸后怕地看着眼前金光闪闪的骏马,还特意后退了好几步。 “嗯,雪崩虽已停止,但外面的积雪肯定都半人高了,若仅靠双脚不知要走到何时。它的速度很快,踏蹄又轻,即便在雪上奔跑也无碍的。”萧君祈朝她笑了笑,拉着缰绳将金马从棚内牵了出来。 唐倾墨心里五味陈杂。虽然它的美丽很讨人喜欢,但这烈马每次一见她总也没个好脾气,不是踢就是撞的,她可不想靠近它。 “啊对了师傅,你还没给它取名字呢!”君祈把马儿牵到她面前,想让这两位稍微亲近一点。 倾墨一边推拒地摆手一边往后退,“随、随便取,大黄什么的……”话还未说完,金马就不乐意了,喷吐鼻息张口就朝她咬过去。 一只大手适时地阻挡在她们中间,将来势汹汹的马嘴拦了回去,萧君祈沉着脸对马儿警告道:“不可以。” 金马被主人教训,顿觉受委屈,轻嘶着蹭到他身边撒娇,哀哀控诉它不喜欢那个俗气的名字。 萧君祈看它可怜,只好向倾墨劝道:“师傅,还是换个好听点的,它可是你的坐骑。” 唐倾墨忍不住白他一眼,她的坐骑?谁都能嗅到她们之间的火药味?尽管最初这马是她想要的,但现在它明显只跟徒弟亲近,还有她什么事儿了? 不过大黄这名字确实和这匹耀眼的神驹极不相称,算了,她大人有大量,就赐它一个好名字“叫闪光好了。” “喔,这名字倒贴切!”远处走来的戚医仙笑眯眯地赞道。 跟在他身边的小仙儿也欢快地跑了过来,关心道:“小萧哥哥,你已经好了吗?” 萧君祈笑着对她点点头,“对亏了你,不愧是小医仙,第一次施针就成功了。” 小仙儿高兴得满面红光,急忙向老医仙邀功道:“爷爷你看,仙儿做到了,等我出谷也能替人治病啦!” 戚医仙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小丫头,个子都长不高,还敢逞威风!” 小仙儿不满地撇撇嘴,指着闪光辩解道:“本来仙儿可以长高的,可惜药草都被它吃啦!” “哼,幸好是被它吃了,不然你就更矮了!”戚医仙像个老小孩似的瞪着眼睛打趣她。 倾墨听了不解道:“戚前辈,此话怎讲?” 戚医仙高深莫测地摸了把胡须,不答反问:“你们看闪光,是否比寻常马匹体型要小许多?” 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身材娇小的金色马驹,觉得大概是因它还小,等长大了应该就能变得和其他高头大马一样了。 戚医仙听了不由哈哈大笑,“它今后也不会再长高,最多就只有这么大啦!” “啊?”三人均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走到闪光身边,戚医仙伸出手摸了摸它柔软的毛皮。倾墨刚想提醒他小心这马尥蹶子,谁知性子暴烈的闪光此刻竟出奇的乖顺,任由老人抚顺它凌乱的鬃毛。 这样奇妙的一幕连萧君祈都惊叹不已,忍不住问道:“前辈您认识它?” “是啊,初次见它时,这小家伙脾气可犟呢!”戚医仙说着好像陷入回忆…… 这座拥着隐玉谷的雪山其实很大,山脉横亘在陇南与天水之间连绵近千里,靠近天水的山峦尽头是大片的马场,专门为皇宫饲养西域进贡的名驹,闪光也是出自于那里。 但即使再无微不至地照料,也难免会有骏马受伤之事发生。闪光的腿骨曾受重创,再不能奔跑,继续留在那里也不会有资格进献给皇帝,只能被当成繁育下代良驹的工具。 然而性子倔强的闪光竟从那里逃了出来!一匹跛脚的马,也不知得经历多少磨难,才能翻越雪山逃至这里。当老医仙在琥珀湖畔发现它时,瘦骨嶙峋的跛马几乎已经奄奄一息了。 听完这段经历,倾墨若有所思地望向眼前神态倨傲的骏马,似乎在对它慢慢改观。 “闪光真可怜,所以是爷爷救了它?”小仙儿听着故事唏嘘地问道。 “不,爷爷并未完全治好它。”戚医仙摇摇头否认道,“越烈性的马实则越通人性,我若替它治了腿伤,为报恩情它定会认我为主,一世不离不弃。可老头子我快要入土的人了,要这么好的马誓死相随做什么呢?” “爷爷!” “戚前辈!” 三人竟都埋怨地看着他,似乎对老人家这番不吉利的话语很不满。 “哈哈,好好好,不说这个。闪光的腿疾能康复,主要得归功于仙儿的健骨草,但爷爷要说的是,你这草药啊,虽有修复强骨之效,却并非是能让骨骼生长,而是凝缩!重新聚合的骨质会变得更加紧密坚固,只是个头嘛却得缩减不少。现在明白爷爷的意思了?闪光可是不计代价地做了回你的试验品!”戚医仙似笑非笑地瞧着小孙女,大有看她热闹的意思。 小仙儿忍不住羞红了脸,尴尬地吐了吐舌头,“还好我没有吃!” 大家见她神情天真可爱,一时都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好了,既是你们因缘巧合将闪光治好,也算与它有缘,就带其离开,不过切记要好好待它。另外,老朽还要赠你们一件礼物。” _0 00 第132章 保护的方式 半柱香后,唐倾墨看着被戚医仙的“礼物”精心粉饰过的闪光,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怜的金丝汗血马如今已经变成一块黑不溜秋的煤炭,再看不出那身耀眼夺目的皮毛,估计对自己这个形象太失望,一贯桀骜不驯的闪光竟连神色都显得恹恹的。 可是没办法,若它顶着一身金毛出去实在太招摇了,保不准得惹来多少麻烦。多亏戚医仙想得周到,用特殊的染料给马儿换了个装,短期内就算被雨淋过都不会褪色,确实给他们省了不少事。 “戚前辈,多谢馈赠,真是帮了大忙。”萧君祈连忙对老医仙抱拳答谢。 戚医仙摆摆手笑道:“你二人行走江湖是非难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低调为好。” “小唐姐姐,小萧哥哥,你们走了以后,还会回来看小仙儿吗?”小丫头极其不舍地瞅着两人,一副恨不得跟着一起走的样子。 倾墨也有些舍不得,虽然大家相处不过几日,但她还是挺喜欢这个热情善良的小姑娘的,见她这样渴望,忍不住就向戚医仙恳求道:“前辈,能让小仙儿跟我们一起去吗?我会照顾好她的。” 小仙儿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眼巴巴地盯着爷爷,亮晶晶的丹凤眼中几乎要渗出水来。 “不可!”戚医仙一口否决,看到小丫头瞬间黯淡的眼神,他只得无奈地叹口气道:“仙儿还小,等她再长大一些罢。” 萧君祈安慰地摸了摸小仙儿的头,柔声道:“别着急,等你再大一岁,我们就来接你。” 失落的小仙儿顿时重燃起了希望,抓着他的袖子索求保证,“小萧哥哥,你可要说话算话!” “要不要拉勾?”少年微笑着朝她伸出小指。 “好!” 欢天喜地地拉了勾,小仙儿又恢复了平日的活泼快乐,蹦蹦跳跳地窜回屋里数日子去了。 望着那小巧玲珑的翠绿色身影,听着两条长辫扬起的一串串悦耳欢快的铃铛声,戚医仙神色复杂,口中用着一种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不管这样的决定是否正确,哪怕算作是我的自私也好,就让爷爷再多保护你一阵子……” 另一边,即使被涂黑了自尊心受挫的闪光,依然固执地不肯让唐倾墨靠近。它可还记着当时是谁设的陷阱把自己抓起来的,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要拿它做宠物,闪光不屑地打了个响鼻,这笔仇它是记到底了! 就在它又一次打算实施报复行动时,却不出所料地再度被一双大手阻止 “她也是你的主人,若再敢攻击她,我就决定不带你走了。”萧君祈冷冷地对闪光下了最后通牒,直截了当地威逼它妥协。 不愿妥协的闪光哀鸣一声,刚想继续用撒娇战术博取同情,谁知主人这次居然铁了心,连看都不看它一眼,似乎真的生气了。 没办法,好不容易得来的好主人可不能真丢了,闪光只能选择忍辱负重,让那讨厌的坏姑娘骑上了它的背。 一切准备妥当,当萧君祈牵着马打算沿原路出发之际,戚医仙却喊住了他们,“等一等,那条路不可再走!前两日那里发生雪崩,山道已经全被积雪淹没了,即便有闪光也下不了山的。” 君祈诧异地回头,却听见老人不解地嘀咕道:“说来也奇怪,这大雪山平静了多少年,怎么就突然雪崩了呢?” 马背上的少女面色一窘,只好诚实地解释了原因,听得老医仙连连惊叹,“原来竟是你弄出来的?” 倾墨满脸愧色,又心虚地补充了一句,“还有那群狼……估计也都没命了。” 本以为会受到一顿指责,谁知损失惨重的戚医仙却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可真是不得了的丫头啊!”不知是夸还是讽了这么一句,老人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君祈,似是在对他表示同情和理解。 啧啧,唐门的女子真是不容小觑。这样厉害的姑娘,的确是得好好看护起来,否则一不留神就可能引发浩劫啊!这懂事的孩子陪着她一路走来,想必是没少为她操过心,但谁又能说,这不是缘分呢? “唐姑娘你不必忧心,那雪狼群原本就是为阻人上山而存在,现今你既然机缘巧合引发了雪崩,这条路就算是彻底被封死了,也无需再用到那些凶兽。呵呵,不过布了这场局的那位白家大小姐估计就得头疼了,可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堵了自己的退路。”戚医仙安抚了她几句,又顺便对某人冷嘲热讽了一番。 接下来,他便将二人引到了另一条路上,说是根据闪光当时逃亡而来的小道发现的,沿着某条岔路走就可直接去往天水。 两人向戚医仙道了别,又再次表达了感激之情,这才双双骑马上路。 萧君祈轻嗅着怀中少女的发香,忽然觉得有匹马也不错,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地抱着她了。这在以前,对他来说可是奢侈。 但有一件事情,却让他有点不安。 “师傅,对白晓晴……你是如何想的?”小心试探地问出口,他便仔细捕捉她的表情。 “我不想提她。”唐倾墨冷冰冰地回道。 虽然她并未作出,但对最了解她的萧君祈而言,师傅的心思太好猜了。即便嘴上不说,脸上却从来不会掩饰,表露在她眉眼间的愤怒如此明显,他怎能看不出她心里的痛恨? 听闻过娘亲的消息后,他越发感到深深的无力凡人原来不过是这样渺小的存在,纵使再怎么奋力挣扎,也终究躲不过宿命的安排。戚医仙的那句随口之言点醒了他,让他不自觉有些害怕。并非是怕随时可能袭来的死亡,而是担心时间不够,他会来不及保护她。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陪她多久,也不知道她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是想,至少要在自己还在她身边的时候,用他的方式,尽可能为她筑好足够坚实的堡垒。 无论前方有怎样扑朔迷离的凶险在等待着,只要她还记得自己曾说给她听的话,就不会迷失,不会怨恨,更不会走错路。 想到这些,君祈不由逐渐放慢了马速,心平气和地在她耳边说:“我好久没讲过故事了,师傅你想听吗?” _00 0 第133章 吃醋 倾墨正好也想换换心情,索性换了个姿势侧坐在他胸前,表示愿意听故事。 萧君祈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接着顺势搂住她的腰防止她掉下去,然后才看着她专注的双眼开始叙述。 “从小我便跟着爹四处漂泊,去过很多地方,亦遇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记得旅居平凉时,我结识了一对交情甚笃的乐师,其中一人擅抚琴,另一人则好弄箫。这二人乐技精湛,相互欣赏,时常琴箫合鸣,甚而因此做了邻居,一时被传为佳话。可当我再见到他们时,这对曾经的好友却已形同陌路,连二人仅相距数步之遥的房门前都被一面高墙阻隔。” 仿佛忆起了那般沧海桑田的情景,他的神色有些悲悯,“我心中疑惑,便去拜访了那位吹箫的乐师询问缘故。而他却告知我,琴师友人其实是个品行不端之辈,利用近邻之便偷走并霸占了他最心爱的紫玉箫,是以他才筑起高墙同其断绝了往来。” 唐倾墨听到这里,脸上明显露出了鄙夷之色,“哼,被如此伪善的朋友背叛,仅仅筑起高墙就罢了吗?那个箫师真是太善良了!” 君祈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依然平静地说道:“虽然箫师确如此说,但以我对琴师为人的了解,却并不相信,便独自去调查真相。可令我失望的是,的确有人见到琴师趁箫师外出时进入过他的屋子,而我也在琴师家找到了那支被偷走的名贵玉箫。” “所以你抓他去报官了?还是直接动手教训了这混账一顿?”倾墨不禁热血沸腾地猜道。 君祈对她摇摇头,“都没有,我只是去问了他原因。” “可事实不是已经明摆着了吗?琴师根本是贪图箫师的紫玉箫才与他相交的!” 看倾墨一脸愤愤不平,萧君祈只好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在琴师那里,我却听到了另一种说法。那支玉箫其实是他自己买的,他因仰慕箫师吹奏紫玉箫时的悠远音色,早就生了学箫之心,于是某日他便到箫师家中,欲寻友人陪他去选购一支称心的洞箫。可那日箫师正巧外出,他只好独自前往乐坊,因不会挑选良箫,索性花大价钱买了一支同好友一模一样的紫玉箫。哪知后来箫师家里失窃,丢的正是那只贵重的紫玉箫,邻里又传出了各式各样的谣言,让他百口莫辩。” “谎话谁都会编。”倾墨不信地轻嗤了一声。 “当时我也曾怀疑过,但仔细观察过那支玉箫后,我却改变了想法。”萧君祈耐心解释道,“用久了的东西,一般都会留下痕迹,何况箫师那样喜爱他的紫玉箫,日日吹奏,时时擦拭,磨损更是不可避免的了。但琴师的箫却是完好无瑕的,就连每个孔洞都圆润饱满,并无因时常吹奏而磨出的轻微凹陷。再者,我到乐坊询问时,也确有琴师购买紫玉箫的记录。” “……” 唐倾墨似还想再说些什么,开口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可她心里又觉得莫名憋屈,好像一壶将要煮沸的茶,突然被人浇了一瓢冷水,连炙烫的蒸汽都无从发泄。 萧君祈看着她紧抿的朱唇,知她心中不痛快,却不得不趁热打铁地继续,“和这个故事一样,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比表面看上去的要复杂,甚至我们自己耳闻目见的也未必是真相,更别提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了。即便是博晓古今的先哲圣贤,亦有身处局中视听蒙蔽之时,我们又怎能完全相信他人的片面之词?” 眼见怀中的聪慧少女开始露出领悟的神色,他不由温柔地对她诉道:“有时候,用自己的心去看,会比眼睛所见的更为真实。” 其实萧君祈自己也不确定,究竟该不该相信白晓晴,但对师傅而言,却是断然不能与她结怨的!至少,不是现在。 因为“翳”这个看似无害的组织,它所拥有的,却是能让一整个宗族都万劫不复的能力。 唐倾墨闷头思量了半晌,虽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她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好像与此刻类似的情形自己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而且每次她原有的观念总会被颠覆一番,让她有种既无奈又无力的感觉。 忽然一道闪念福至心灵,倾墨狐疑地眯起眼,盯着一脸真诚的徒弟问道:“你这些教化人的手段都是跟谁学的?” “什么?”君祈无辜地看着她,似乎不理解她的意思。 倾墨不答,只拿一双精明的眸子静静瞅他,意思像是若他再敢说谎就把他踹下马。 萧君祈被她盯得心虚,眼看就要装不下去了,只好老老实实低着头回道:“掌门师父。” 想了想他家掌门是谁,倾墨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尹叔叔可真是对你倾囊相授了啊!” 君祈却谦虚地摇摇头道:“不,其实掌门师父他教导弟子的方式都是因人而异的。对体质薄弱者便传以心法武功,助其强身健体;对天资愚笨者则授以行事准则,帮其趋利避害。我大概属于后者中最让他不放心的一个,所以才又教了我许多固守心境的道理。” 倾墨忆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受过尹叔叔的指导,眼下却完全想不起来那时都学了点啥。武功没什么长进,见识也没增长多少,就只记得那位先生笑起来很好看,实在让她有些丧气。 “难怪乾华派不收女弟子……”倾墨忍不住小声嘟哝道。 “嗯?”君祈听清了她的嘀咕,实际上对此条门规他一直觉得很不解,听这话的意思倾墨却似乎明白什么,让他不禁好奇问起:“师傅你有什么看法?” 唐倾墨想也不想地答道:“尹叔叔若是招女弟子,那清静肃穆的乾华派就要不得安宁了!没有女人会不迷恋这位风华绝代的乾华掌门的,就连我当年都对他毫无抵抗力,说不定……尹叔叔可以算是我的初恋呢。” 听到最后一句,萧君祈的脸色瞬间就有些不对劲,连一贯温柔的表情都冷了下来。正驮着二人悠闲漫步的闪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就警觉地停下了脚步。 (有人能猜到白家的能力是什么吗?是一种看似没有杀伤力,实则却是隐性的强大杀招哦。) 00 0 第135章 红衣少年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抚着胸口娇喘了一会儿,随即骇然道:“一向公正廉明的巡抚大人竟会如此?听说钱员外也是个时常接济贫民的好人哪,怎的好人没有好报呢?” “依我猜测,这两桩凶案应当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人士所为!哼,这些个不安分的暴徒,说好听点敬他们一声大侠,说难听了就是一帮匪寇!前段日子那什么奇珑会和浣云帮就因分赃不均自相残杀,定然也有哪个帮派做这类杀人越货的勾当,若不是当今圣上宅心仁厚,早就该好好整治他们一番!事到如今,这些贼子却越发猖狂,居然敢动到官府头上来了!”李捕快越说越义愤填膺,最后甚至一拍桌子跳了起来。 “哎哟,您可消消气儿,别气坏了身子……”老板娘一边娇滴滴地劝着,一边就伸出柔若无骨的玉手去拍男人的胸口。 就在这时,门外又急匆匆闯进来一个官兵,气喘吁吁地朝李捕快喊道:“老李,快走!南边出事儿了!” 南边?是客栈的方向! 师傅!萧君祈心里一惊,迅速抽身往回赶去。 然而当他以最快的速度赶至南边街道时,却发现人潮并不是往客栈那边涌动,而是汇聚在对面矮巷里的一座青楼周围。 从路上行人交头接耳的议论中,他已经大致得知情况,好像是一个风流多情的秀才暴毙于美人的温柔乡里了,只是死亡情形依然很蹊跷。稍微松了口气,萧君祈也不再急着往客栈跑,索性跟着人群去事发现场一探究竟。 可惜的是,早一步赶到的官兵已经将那家青楼完全封锁,不让任何平民百姓靠近,他也只好悻悻地从巷内返回。这矮巷不算宽敞,围观者又数量众多,于是回来的路上,萧君祈在拥挤的人潮中摩肩接踵、艰难前行,走得实在堪比龟速。 推推搡搡之间,也难免会有人被不小心撞倒。君祈注意到身边有一个身形单薄的红衣少年,一路被人群挤得歪歪斜斜,似乎随时都有被推倒在地的危险,遂好心上前扶了他一把。 柔弱至极的少年好不容易站稳,似觉察到有人在背后帮他,便转过头来瞥了一眼。 就是这回眸一瞥,让萧君祈浑身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这是一张苍白如纸的清秀面孔,或许是因年纪尚小,他的五官纤细而稚嫩,乌黑柔顺的长发一丝不乱地垂在耳侧,衬得那张脸更加瘦削。薄薄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皮肤白得近于透明,而那件红到发黑的缎袍仿佛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色彩。 但让君祈觉得毛骨悚然的却并非是他的外貌,而是他的眼睛。 他有着极黑极深的瞳孔,甚至看不见其反射出来的一丝光亮,好像全被那对眼珠吸收进去了一样。虽然他正面对着萧君祈,但君祈却觉得他似乎不是在看自己。因为那双漆黑的眼睛没有焦点,或者说,看不出焦点,让人无从判断他到底是在看哪里。 稍微定了定神,萧君祈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少年朝他轻轻点头,似作感谢,却并未抽离自己细弱的胳膊,像是希望对方再扶他一段。 萧君祈感到手中握着的手臂细得可怜,不禁对他升起一丝同情,便没有拒绝,继续扶着少年走出矮巷。 而此时唐倾墨所处的客栈中,却正在上演着另一出戏码。 被马嘶声吵醒的少女傲然立于马厩前,眼神轻蔑地看着面前试图牵走闪光的猥琐男子。 “连这么难看又发育不全的小马驹都要偷,你是当真没什么人生目标了么?”出口带刺的一句话,既贬了扰她好梦的闪光,又讽了这不开眼的偷马贼。 贼眉鼠目的男子眼看行迹败露,失望之余不由又有些不甘心。 他常年混迹于各大驿站马厩物色良驹,发现入眼的便以独门手段诱骗走,再转手高价卖与马市,每每行事无不得手。可今日倒是邪了门,不仅自己屡试不爽的诱马计策对眼前这匹警觉的小黑马毫无作用,反而还被它狠狠踹了一蹄子,甚至尖啸着引来了马主人,弄得他功亏一篑。 随着少女质问的清脆声音出口,安静的客栈楼上渐渐亮起了几盏灯,周围也悉悉索索传来脚步声,偷马的男子自觉心虚,便徐徐后退打算逃跑。 谁知那娇滴滴的姑娘竟非泛泛之辈,伸手对准他脚后跟就是一镖,正正将他钉在地面的厚木板上,直接阻了他的退路! “怎么,敢做不敢当么?呸,真没骨气!”唐倾墨更加鄙夷地啐了他一口。 这下男子是真的慌了,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背,竟碰上了最麻烦的武林中人。这类人行事最无规则,总爱讲究那么一套江湖义气,非钱财好处就能打发得了的。再加上这姑娘身怀武功,他一个人可应付不了,万一逃脱不过真被抓去见官,那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想到这里他腿都开始打抖,不禁急切地四下张望想寻个帮手。当其眼角瞥见朝这里走来的一个熟悉人影时,男子忽然如获大赦,连忙向那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来人是名身穿灰褐色短打的壮硕青年,凌乱的鬓发遮住了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其满身的酒气却暴露了他刚从酒肆纵饮回来的事实。 这青年算是当地的地头蛇,为人贪婪好色又狡猾多端,仗着曾学过一身功夫,劫财骗色不在话下。他今晚本是借着酒劲打算去青楼寻乐,谁知官府偏偏这时把楼给封了,让他现在不得不憋着一肚子火回房睡觉。不过刚回来他便撞见了当下这一幕,发现常在一起喝酒的老朋友正被钉在地上不敢动弹,注意到对方乞求的眼色后,不禁诧异地往另一边看去。 可这一看他就挪不开眼了,婷婷立在马厩旁的少女如同夜色里盛放的红蔷薇,明艳而鲜丽,令人着迷。对于自小便长在这西北苍凉之地的他而言,周遭认识的女人都高大粗陋,最好看的也不过是酒肆里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几曾见过这等玲珑精致的南方绝色? 而眼前的小美人似乎才刚睡醒,娇憨的俏脸上带着点儿惺忪,连襟扣都粗心地少系了一颗,瞬间就勾起了他无处发泄的邪火。 0 0 第136章 谢谢招待 酒劲催发下,青年色心大起,借着问询的机会一步步朝唐倾墨逼近,“这位姑娘,大半夜的不回房休息,在这儿做什么呢?” 倾墨见此人目露淫光又满身酒气,不由皱起秀眉,长袖一甩又是一枚翠星镖出手。可惜这次却未命中目标,反倒被那人躲闪了过去,但对方也防备地停下了步伐。 “别靠近我!”倾墨一脸嫌弃地警告他道。 哟,还是朵带刺的蔷薇! 青年眼中精光更盛,他最喜欢这种有点脾气的姑娘了,轻易就能到手的软柿子何来乐趣?当然还是征服挑战来得有成就感。不过他却也不敢太轻举妄动,刚刚那一下他可是看清了,擦身而过的飞镖上泛着莹莹的绿光,显然是淬了毒的,若不小心沾到半点就麻烦了。 保险起见,他决定以退为进,连忙换了讨好的笑脸道:“姑娘想必误会了,在下只是来帮助你的,并无恶意。” 一听这话,那偷马贼立刻急了,破口骂道:“好你个许疤子,平日欠过老子多少酒钱,关键时候就见色忘义了!若让你那帮弟兄知晓当如何看你?” 被称作许疤子的青年忽然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凌乱的鬓发被风扬起,露出眼角一道狰狞的伤疤,显得凶狠可怖。偷马贼被吓得一哆嗦,立时住了口。 许疤子内心暗骂他沉不住气,表面却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问道:“我许三向来只求公道二字,即便曾与你何二有过几分交情,但若你做出冒犯这姑娘之事,我一样绝不偏颇!老实交代来龙去脉,否则我直接抓你去见官!” 听见他要抓自己去见官,偷马贼何二腿又软了半截,只好哀声辩解道:“冤枉啊!我只是来给马厩添些草料,何来偷马之理?” “满口胡言!”倾墨忿然反驳道:“你若不是来偷马的,闪光为何会嘶鸣示警?” 一贯同倾墨合不来的闪光此时也十分配合地嘶叫了几声,似是在表示认同。 许疤子不由循声往马厩中望去,这一望恰巧对上闪光那对红宝石般的眼睛,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可再一看马儿的毛色,他又感到一丝困惑。 “咦?这马的眼睛可真特别,我好似曾在哪儿见过……” 何二闻言忽也来了精神,仔仔细细盯着闪光瞧了半晌,然后蓦地一拍脑门“我记起来了!这是皇家马场走失的血珍珠!” “什么?”倾墨顿时一惊。 “哈哈!原来你才是偷马贼,偷的还是西域进贡给皇上的汗血宝马!啧啧,你胆子也太大了,私自占有官府悬赏千金搜寻的血珍珠,这罪名少说也够蹲十几年大牢了!”何二不禁幸灾乐祸起来,方才他被这小姑娘逼得那么绝,这回总算出了口恶气。 这时,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越聚越多,逐渐将三人围在了当中。有些人听见了何二刚刚大声喧嚷的话语,纷纷开始对着唐倾墨指指点点,甚至还有扬言要找官兵来确认的。 倾墨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突然颠覆的局势,完全不明白怎么刚刚还心虚腿软的偷马贼,转瞬之间就把矛头指向了自己,而众人竟然还都相信了他。但她从这番话里也了解到一个讯息闪光是从皇家马场逃出来的,并且官府还没有放弃寻找它,一旦确定它就是马场走丢的血珍珠,不仅闪光会被直接带走,连她和徒弟都会受到牵连。 倾墨心里暗自忖道:不论闪光是否就是血珍珠,她也一定不能让人把它带去官府!否则即便查出来不是,后果亦不堪设想,徒弟的病也不知能撑多久,绝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许疤子阴阴一笑,故作好意地对倾墨伸出了橄榄枝,“姑娘你别害怕,我许三既一心寻求公道二字,便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只要你能证明你一直就是这马的主人,我许三向你保证,决不让人带走你的马!” “要如何证明?”倾墨心急之下也顾不得想太多了,眼看越来越拥挤的人群就要引来官兵的注意,她只能暂时接受他的提议。 许疤子满意地看着她顺利进入自己的圈套,施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此为在下家中祖传的奇药,只要服下便可测出真谎,姑娘可愿一试?” 接过瓷瓶,倾墨目露犹豫,她明白这是一个陷阱。 可即便是陷阱,只要她不露破绽,这个陷阱就不再有害,反而还能帮她破除不利舆论。 但她需要冒险。 虽然在唐家堡经历过各种毒药的试炼,她已对所有有害药物产生了强悍的免疫力,可凡事均无绝对。就像在云纵闻到的异香一样,她不敢保证自己吃下去后真的毫无反应。 送药的许疤子这会倒是不急不躁,反而是围观的群众对她开始了施压。 “想证明清白就吃下去!” “对!若非心中有鬼怎会不敢服用?” “年纪轻轻的就如此胆大妄为,应该让官老爷把她抓起来好好惩戒!” 看热闹的从来不嫌事大,他们才不管这个姑娘若被骗了会有多危险,相反的,很多人还对此喜闻乐见。永远都有那么一些人,整日盼望见到身边的陌生人受苦,从而建立自己坐井观天的快乐。 许疤子面上装得颇为镇定,其实心里早已急不可耐地呐喊:吃下去!吃下去!只要吃了我的药,一切就由不得你了,人是我的,马也是我的,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萧君祈已经带着红衣少年走出了矮巷。快到客栈之际,他便止了步,略带歉意地向少年告辞道:“抱歉小兄弟,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不过这附近也不再拥挤,你应该可以平安走回家。” 少年缓缓抬起头再次看了君祈一眼,微启薄唇对他说了句很轻很轻的话,然后从他手中轻轻抽回胳膊,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萧君祈敏于常人的耳朵竟也辨识出了那细若蚊蚋的声音,他说的是“谢谢招待,多亏了你。” 心里不禁浮起一丝古怪,他刚刚是说“招待”,而非“帮助”? 失笑地甩了甩头,萧君祈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了。回首遥望一眼少年的背影,依然单薄得让人心怜,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了似的。飘飘渺渺的红衣迎风轻扬,如被吹起的绯色花瓣,在黑夜的衬托下,好像显得更鲜艳了。 回到客栈,君祈却发现这深夜并非他想象中的清静,马厩前围了一大圈人,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不知为何,他心中预感到一丝不祥,不由匆匆往人堆里走去。 00 000 第137章 恶有恶报 唐倾墨一人在中间势单力薄,哪里抵得过众人的悠悠之口?即便也有一部分好心人劝她不要冲动,等官兵来了自然能还她清白,可她如何能等到那个时候? 被冤枉的愤怒,被逼迫的焦急,以及孤立无援的不安,让她一时失去了理智,索性不再考虑,打开瓷瓶盖便往嘴边送去! 然而,她的手刚伸到一半,便生生停在半空,再也动不了一寸。倾墨愣愣地盯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只大手,发现自己连瓶带手都被它给紧紧包握在掌心,熟悉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让慌乱的心顿时变得无比安定。 回过头,她果然看见站在身后的他,那么坚定和温暖,好像从未离开过。 就要成功的好事突然被人破坏,还是个看起来比他年轻许多的俊秀小子,许疤子显然很不高兴,“你是从哪冒出来的?毛都没长齐就敢多管闲事,活腻歪了吗?” 萧君祈的脸色不太好看,手上仍保持着握紧掌心的姿势,脚下却毫不迟疑地跨步上前将倾墨挡在身后,抬眼迎视这个一脸色相的疤面男人。 “我管的可不是闲事,”他冷冷地说,“还有,到底是谁活腻了尚未可知。” “不知天高地厚!”许疤子突然恼羞成怒,眼中闪过杀意的同时双手如电,一掌向他胸前拍去! 可惜他根本连眼前少年的衣服都碰不到。 手掌才刚靠近对方,便被一道强劲的气墙反弹了回去,足足让许疤子退了数步才终于卸了力道,但他的手仍被震得指节发麻。 好深厚的内力! 即便刚刚才吃过大亏,许疤子犹自惊疑不信地盯着萧君祈。他也算是武功不弱之辈,对付一般江湖游侠绝对绰绰有余,何况面前人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怎么可能仅凭内力就把他震出三丈开外? 以他的经验来判断,这小子方才一定是用尽了全力,以此虚张声势想吓退自己,眼下只不过是硬撑着的强弩之末罢了。 一咬牙,他再度欺身上前,打算趁对方内力耗尽虚弱之际偷袭,不过这次他的手中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把锋利短刀。 若让许疤子知晓,刚刚那一下萧君祈根本没有刻意使力,不知他还会不会如此孤注一掷。 尖锐的刀锋如流星般划破夜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少年心口! 围观人群中有眼尖者发现了那抹慑人的寒光,不禁张口惊呼一声:“杀人啦!” 这句话一下让周围炸开了锅,看热闹的人们顿时惊慌恐惧地逃窜开来,唯恐这二人愈趋激烈的打斗波及到了自己。 然而下一刻,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先前那把让众人心惶惶的利刃便飞出数丈,“蹭”地一下插入后方马厩的顶棚中。 许疤子站在萧君祈面前一步远处,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 或许刚刚电光火石的一幕旁人未尝看清,但距离极近的他却骇然看见这少年方才连步子都没挪,姿态从容地仅伸出右手两指,在刀锋来临之际对准其侧轻轻一弹,那把快若流星的短刀就生生改了轨迹,直飞上房梁去了! “现在清楚了。”从萧君祈嘴里淡淡吐出的这几字,让许疤子忍不住脊背生寒。的确,以此人的实力,绝对可以轻易要了自己的命。 但要让他许三就此知难而退,却也没那么容易。毕竟惹上麻烦的是那个小美人,而且此麻烦事关重大,非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一下英雄救美就能化解的。 对一旁观望许久的何二使了个眼色,那偷马贼立刻就会了意,又滔滔不绝地开始宣扬唐倾墨偷了皇家骏马之事。一番口若悬河之后,他还不忘“好心”提醒君祈一句,“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少侠武功高强前途光明,切勿为一点小事失了前程。” 言下之意,让他不要插手这件事,免得把自己牵扯进来。 冷冷看着这人哗众取宠的萧君祈突然感到左手心里一阵颤动,转头看去才发现倾墨在微微发抖,朱红的唇倔强地紧抿着,眸中压抑的怒火喷薄欲出。 见此情形,他大概也猜出事情经过了,想必是这两个不怀好意的混账故意诬陷师傅,想利用舆论压力逼她就范。 想到之前她正往嘴边送的瓷瓶,他心里就不由一阵后怕,好在自己赶来的及时,否则若她真吃了什么鬼东西,之后会发生何事他根本不敢想象。这个傻丫头,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再解决问题,莫非真以为自己听他们的话就能了事吗? 萧君祈的目光渐渐变得越来越冷,射在何二身上几乎让他如临冰霜,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始作俑者何二不禁又感到心虚起来。 “敢问阁下,你是如何判断出这匹马便是皇家马场走失的血珍珠的?”君祈伸臂一指,对着闪光问道。 “自然是它的红眼睛!那官府告示中所描述的血珍珠,就有这么一对红宝石般的眼睛!”何二赶紧信誓旦旦地回答。 “哦?只有眼睛像吗?”君祈紧盯他的双眼,似是想看出一丝破绽来。 何二被他看得满头冒汗,只觉口干舌燥,有话都不敢说了。 许疤子却及时补充道:“还有它走路时的姿态,轻盈高贵,俨然便是西域贡马的派头!” “对对对!还有它那暴脾气,我只不过才刚接近它,还没下手就被踹……”紧张得语无伦次的何二话还未说完,便突然被许疤子死死捂住了嘴。 “下手?”萧君祈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不是不是,刚刚是他说快了,他的意思是出手验证此马是否为血珍珠。”许疤子急忙帮其解释。 “那两位验证出来了吗?” “当然!它就同血珍珠一模一样。”许疤子讪笑着说道,心里却不断祈祷千万别有人见过那血珍珠。 可世事难料,往往怕什么便来什么。 “不对!”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质疑,紧接着便有一个锦衣玉饰的小童子走了出来,明亮的眼睛里全是不信,“那血珍珠我原来随爹爹在皇家马场见过,金灿灿的可漂亮了,哪有这么黑不拉几的?” “没错,而且血珍珠个头高大体态健美,绝不是如此瘦弱的小马驹!”另一名马夫打扮的男子也走出来澄清道。 许疤子的脸惊然变色。 “仅凭一对眼睛就断定结论,你们这番验证,也未免太草率了。”萧君祈目光如刃地在他脸上逡巡一圈,又继续添了剂猛料,“何况作为马主人,二位不通知我一声,便擅自出手验证我的马,是不是该给在下一个交代呢?” 何二早已满脸煞白,而尚算冷静的许疤子听见他这最后一句话后,腿又下意识地开始颤抖。原来这马并非属于那小美人,而是眼前这位可怕高手的,那自己不遗余力地诬陷了他这么半天,岂非是自掘坟墓? 周围众人不禁又开始窃窃私语,对着中间演出这场好戏的主角们指手画脚,不过这一次,更多的手却是指向了何二与许疤子。 原本很有把握的许疤子此时也不自觉冷汗涔涔,成为众矢之的的滋味可不好受,尤其是像他这种平日做过许多亏心事之人。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 “诶?这不是那到处为非作歹的许疤子嘛?刚从牢里放出来就又重操旧业啦?” “还有他!上回就是这孙子偷了我的马!奶奶的,可算让老子逮着了!” 顷刻间,从人群中走出几名大汉,上前抓了招惹过他们的两人就直接拖走,边走还边不忘给他们几拳。 “慢着!”萧君祈突然一喊,顺利止住了那几人的步伐。 他从倾墨手中取过瓷瓶,对着许疤子的后心便狠掷了过去,“这东西还给你!” 这一次他却是真用了内力的。坚硬的瓷瓶砸到许疤子背上,竟深深凹陷进去,随即“啪”的一声碎裂成片。与此同时,许疤子猛吐出一口鲜血,直接瘫软在地,若这力道再多加一分,他这条小命便即刻不保了。 众人惊骇不已地看着这一幕,顿失了继续留下看戏的兴致,纷纷各自回房去了。 唐倾墨虽然仍旧一语不发,但心里的火气却是散了不少,尤其是看到那两个恶徒下场凄惨,只觉大出了一口恶气。不过就在她以为徒弟会好好安抚自己一番时,手腕却被对方紧紧抓住了。 尽管事情已经圆满解决,可萧君祈脸上冷峻的神色并未好转,伸了手一把拉起她就往房里走去。 0 0 第138章 光与影 从抓住她的手起君祈就一直很沉默,只是当经过仍在对今夜之事议论不休的几人身边时,他手上不知不觉便加大了力气,修长白皙的指间青筋若隐若现。 倾墨莫名其妙地一路被拉回客栈,到了房内才发觉手腕被徒弟勒得生疼,忍不住甩开他道:“你要做什么呀?” 背立在她身前的萧君祈并未应答,但他宽厚的肩膀却轻微起伏,似是在平息某种怒意。 “为何不说话?”她追问。 君祈转过身来,神情严肃地看着她,“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唐倾墨微愕,随即反应过来,不满地撇撇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独自出门处理点事也无何不妥,我心里有分寸的。” “有分寸?你的分寸便是对陌生男子言听计从吗?”他不禁气讽道。 “你说什么?”倾墨有点生气了。 “他让你服药你就服,若那人让你跟他走,你便真的随他走了?” “那时我是迫不得已,人们不信我,还说要去报官,可那样闪光会被……” “带走”二字尚未出口,就被勃然大怒的萧君祈蓦地打断,“所以你就拿自己冒险!” 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激动,语气亦不似平日的温柔,反带了几分责问的意味,“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不是说好无论发生何事都一起解决吗?可你呢?不管遇到怎样的问题,你从来就只想到自己,从来也只依靠自己,绝不向别人寻求帮助,觉得你一个人就能处理好所有!那我算什么?在你接受那个人的提议时,你可曾想到过我?” 唐倾墨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弄懵了。 她从未见过徒弟像这样大发脾气,也从未听过他以这种口吻同自己说话,就连那双始终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都被无数的情绪涂暗了愤怒、责怪、担心、无奈、甚至还有一丝害怕。它们交织在他的眼睛里,使他发怒发狂,甚至让她也错觉自己好像做了错事。 “就算你不知珍惜自己,那又能否为我想想?若你出事,我会怎么样,你知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为我考虑过?” 他那样咄咄逼人地质问她,重重袭来的压迫感让倾墨一时不知所措,可她心里却分明感到委屈。她何时没为他考虑过?若非顾及他的病情,她何必那么在意被官府抓去,甚至紧张到在众人的责骂下慌了手脚? 倾墨越想越觉委屈,那些不相干的人冤枉她也就罢了,偏偏他也不理解她,她在外面受了气,回来还得受徒弟的气,实在太欺负人了!好,既然你这样想,那便由你去! 贝齿暗咬,她干脆不作解释,转身就要夺门而出。 “这么晚你还要上哪去?”身后立即传来一声焦灼的问话。 “与你无关!”漠然吐出四字,唐倾墨径直往外走去。 萧君祈一把拉回她,同时反手锁上了门,将后背抵在门前不让她接近。 “你凭什么关我?放我出去!”倾墨气得大叫。 “出去可以,但必须带上我。”他坚决而固执地给出条件。 可她哪里甘愿?自己想要出门无非就是为了躲开他! 于是,经历几番脱逃尝试无果后,唐倾墨明亮的眼睛突然变得黯淡下来。她像失了魂一般走到床边坐下,口中喃喃低咒着:“混蛋、混蛋!爹也是、你也是、那些人也是,你们,都是混蛋……” 念叨了一会儿后,她竟然蒙着被子轻声地哭泣起来。 萧君祈一直就离得不远,加之他感官敏锐,对此听得更是清楚。那一声声压抑的抽噎和啜泣,无比清晰地传入耳中,几乎让他心碎。 然而当他刚刚迈步想去安慰她时,却被唐倾墨愤怒地赶了出来。 “你滚开!我没有你这个孽徒!爹关了我十七年,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而你居然也要关我,你们凭什么把我关起来?” “我明明不是布娃娃,我是一个人啊!就算不能像鸟一样去天空飞翔,至少也生有双脚能去走遍大地。可你们既要夺走我的自由,还让我拥有腿脚做什么?” 她就那样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威吓逞强的声音里犹带哭腔,却听得他心神巨震。 萧君祈沉默着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他清俊的眉眼间,分明藏着刻骨的哀伤和落寞。 一夜无眠,亦无欢言。唯余轻细的哭声和静谧的月光,月光洒落窗沿,勾出一抹弧形的阴影。光与影的错落彷如分隔开的两个世界,相互依存着似密不可分,却也无法完全融汇。 月光下的是她,阴影里的是他。 次日,唐倾墨醒来时并未看见徒弟,心里没来由地有点失落,但很快她便甩开这丝情绪,收拾行装利索地出了门。在客栈大堂碰到他时,她也故意对其视而不见,像是打定主意要自己上路了。 萧君祈张了张嘴,只唤了声“师傅”,其它的话却没来得及说,因为倾墨已经同他擦肩而过了。 西北之地不比江南蜀乡,干燥得多,也寒冷得多。尤其是冬季里肆虐无常的狂风,就像一把巨大的冰霜羽扇,常常能将人扇得东倒西歪,还被冻得不住颤抖。连不少北方大汉都深受其害,而轻盈小巧的南方姑娘更是首当其冲的。 唐倾墨艰难地在这样的寒风中行走着,卯足了定力才稍把偏离轨道老远的路正回来一些,随即又不由自主地被刮到更远的方向去了。 萧君祈也因此并未骑马,仅是牵着闪光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紧跟着,提心吊胆地看着师傅被这股妖风吹来吹去,偏自己又不能上前帮她,谁让师傅已经明令禁止自己靠近她十丈范围内了呢?别说扶她一把了,连道歉的话他都没机会说。 不是他太老实,其实他也偷偷越界过。只是也不知师傅背后长了什么监视物,每当他进入禁令范围以内,她都能迅速地察觉出来,然后回头冷冷地瞪他一眼,他立马就只能乖乖退回去了。 不过眼看前方的娇小人影快被刮到悬崖边上去了,他也实在无法继续忍耐坐视,灵机一动便想出了一个歪主意。 000 0 第139章 跳崖 又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唐倾墨不由一个趔趄,感觉自己几乎要被吹上天去了。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自己的脚竟真的离了地清脆的马蹄声哒哒响在耳畔,居然瞬息间便奔至她身侧,根本让她来不及反应。腰上突然一紧,接着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天旋地转之后,倾墨发现自己竟已在闪光背上了,而眼前正是她恨得牙痒痒的混账徒弟。 “昨夜之事怪我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徒儿已经知错了,师傅我们还是和好!”借着出其不意将她抱上马之际,某人赶紧趁机求和。 唐倾墨对此先斩后奏的无耻伎俩十分不满,哪肯就这么轻易原谅他?当即她便挣开他的臂膀,双手扶稳马鞍,斩钉截铁地命令道:“勒马!放我下去!” 萧君祈顿时露出委屈的神色,一副被狠心师傅无情抛弃的模样。薄唇微抿,剑眉轻蹙,水光潋滟的清眸配上他本就俊美出众的相貌,实是我见犹怜。 差一点就又要心软的倾墨赶紧移开视线,心里不禁默哀道这招对自己真是百试不爽,不过她如今已然明白,这仅是某只大尾巴狼的计策。哼,诓了她那么多次,这次绝不能再让他得逞! “不肯听话?好,那我自己跳下去!”说完倾墨就欲从正在疾驰的闪光身上翻下去。 君祈见此一惊,立马伸手把她揽回怀里,无可奈何道:“你现在怎么总这样不要命?以前的你,可从不会做任何危险之事的。” 倾墨不以为然地再次推开他,“我又不是采花贼,才没有他那么怕死!” 闻言,萧君祈似想到了什么,忽然对她抿唇一笑,“你确定?” 刚想回他一句“当然”,但很快唐倾墨就后悔说出那句话了。某人毫无预兆地突然一拉缰绳,倾墨便控制不住地自己往他怀里倒去,然后不等她回神,他就迅速勒转马头,让闪光直直朝旁边的悬崖冲去! “笨蛋你不要命啦!”察觉到徒弟要做什么后,倾墨又气又急地朝他大喊道。 “有师傅陪我,死又何惧?”策马的少年毫无怯意,反而笑得更欢。 “疯子,你快停下!” “除非师傅答应不再拒我于千里之外。” “你!你这分明是威胁!哼,休想强迫我,我决不妥协!” “那只好请师傅陪徒儿走一趟黄泉路了,驾!”一声口令之下,神骏的闪光犹如被注入了兴奋剂般,撒开四蹄便向悬崖边狂奔而去。 眼看着离崖畔越来越近,饶是唐倾墨再高傲不屈也不禁心尖发颤。她几乎已经能看到悬崖下的万丈深渊了,万一真掉下去,那必定是尸骨无存! “徒弟你、你先勒马,其他事我们再作商议……”倾墨已然萌生退意,只是她还拉不下面子,嘴硬不肯彻底松口罢了。 萧君祈摇摇头拒绝道:“不,师傅须先答应我。” “你不要太过分!”倾墨咬牙道,这混小子如今真是愈发得寸进尺了! 君祈对此未作回应,只是淡定地在闪光屁股上轻抽了一鞭子,胯下骏马顷刻发出一声长嘶,随之更加卖力地冲刺起来。 还有二十丈,十五丈,十丈! 闪光的速度实在太过惊人,须臾之间便接近了悬崖边缘。而它竟然丝毫未有惧意,矫健的马蹄更未迟缓一分,仿佛完全对眼前的危险视若无睹。 命悬一线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倾墨甚至嗅到了峭壁上生长的腐朽松萝的气息他们马上就要掉下去了!心脏在砰砰狂跳,她觉得徒弟一定是疯了,为这么点小事就寻死,实在太不值当了,何况还要拉上她! 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在距离前方深渊还有三丈时,唐倾墨终于情不自禁地急呼出声,“我答应你!” 听见这话,君祈的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但他却未立刻悬崖勒马,反而在倾墨耳边无辜道:“多谢师傅成全,只是……现在要停有点来不及了。” “什么?”倾墨猛地抬头看他。 “抱紧我。”他只低声叮嘱了一句,便一手搂紧了人一手拽紧缰绳往前倾去。 “吁”闪光尖嘶一声,前蹄忽然高抬,后蹄猛一狠蹬地面,便载着二人凌空飞跃而起。 “啊” 唐倾墨吓得尖叫起来,一下子闭紧双眼,手臂下意识地死死抱住面前唯一的依靠,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可是在这种生死关头,她居然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忘了想。没想到父母和兄妹,没想到亲朋和好友,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抱紧眼前之人,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就算到了黄泉地府,至少有他作伴,她也不会再感到孤单了。 然而在经历短暂的失重过后,二人一马竟稳稳地落在了悬崖对面的平地上,全部都平安无事。 闪光呼哧呼哧地喷着白气,回头得意地瞟了一眼横距超出二十米的峡谷深壑,然后昂首挺胸地在新陆地悠闲散起步来。 萧君祈微微舒了口气,然后腾出手来轻拍了拍几乎嵌进他身体里的少女,柔声安抚道:“别怕了师傅,我们已经落地了。” 吓懵了的唐倾墨毫无反应,仍旧将脑袋紧紧埋在他胸口,好像只有这里比较安全似的。 虽然很享受这样被她主动投怀送抱的感觉,但君祈有些担心这次自己做得太过了,倘若万一把她吓坏,那他倒真是得不偿失了。 见怀中之人许久没有动静,他不禁着急起来,顾不得细品软玉温香的滋味,赶紧动手把闷头埋了多时的师傅刨出来。 “师傅?你还好?”他试探地伸手在一脸木然的倾墨眼前晃了晃。 唐倾墨茫然地望了他半晌,才总算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看着这张让她临死都念念不忘的脸此刻竟触手可及,一时间令她觉得恍如隔世。 但甫一清醒,她便在脑海中迅速分析了前因后果,片刻后就理清了思路,确认并瞄准了眼前的罪魁祸首。 “啪!”一巴掌响亮地打在某人俊美的脸上,倾墨这次再不多废话,直截了当地狠狠把他推下马。 突然挨了打又被扔下马的萧君祈挣扎着爬起来,目露惊恐地望着她,“师、师傅,你、你才答应过我不这样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唐倾墨居高临下地朝他怒吼道:“你这个欺师灭祖的混蛋!离我远点!我再也不要跟你说话!” 眼睁睁看着刚刚还乖巧地窝在自己怀里的小猫转瞬间变得歇斯底里,萧君祈只觉头皮发麻脊背发凉,心里哀叹: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变脸比翻书还快,古人诚不我欺! 0 0 第140章 唐女侠 经历方才那么一出,自作孽的某人彻底被剥夺了骑马的权力,只能为马背上的少女兢兢业业地牵好缰绳,甘愿当上徒步马夫。其实闪光刚刚那凌空一跃,正巧是抄了近道,免去了兜兜转转绕去栈道的一大圈路,直接来到天水城边缘一座附属山丘上。 说起这座奇特的城池,真可谓是造物主的鬼斧天工! 它既不像青峰耸立、高低起伏的巴州城,又不同于黄沙平原、四四方方的陇南城,而是一座巍峨险峻的峡谷之城。整座城并非连成一体,而是被大大小小的沟壑裂谷分割开的,浩浩荡荡不知其深。数千条栈道和索桥串缀其中,如同穿针引线般交织在峡谷之间,蜿蜒曲折不详其数,又将这座分散的城池接连在了一起。 由于其独特的地势,天水城犹如天险一般横亘在皇城与周围属城之间,任何一条栈道索桥,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借此得以保障皇宫的安全。古往今来,这座险要城池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然而,也正因这样复杂奇异的结构,天水城总是像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让人看不透彻。 谁也无法估测这座城究竟有多大,谁也无法弄清索道绵延之处到底有多深,更无人了解,这里藏着怎样不计其数的秘密。 师徒俩踏上的这座小镇距离主城已然不远,只还需越过横贯奔雷峡谷的一条铁索栈桥,便能进城了。只是就在萧君祈牵着马打算过桥时,却是被突然从两旁冒出来的一伙人拦住了。 倾墨坐在马背上目光一扫,见拦路者是一群穿着破旧麻衣的彪膀大汉,手上肩上大多持着刀斧之类的兵刃,其中几人的皮肤上还有陈年累月的刀疤,显得满身煞气,心中便了然几分。这样打扮的人她刚出唐家堡没多久就见过,还与之智斗了一把,这伙人估计也是附近抢道劫财的山贼土匪之流了。 不过让她纳闷的是,这些土匪脸上的表情似乎同她想象的不大一样。或许是同样感到疑惑,萧君祈虽觉来者不善,却也并未有任何动作。 “且慢!” 从众人中走出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壮汉来,这人有着北方男人的高大健硕,残破的粗布上衣几乎包不住那一身浑厚的肌肉,露出锃亮的胸膛和结实的臂膀,以及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留下的可怖伤痕。但明明是这样一个威猛的汉子,他的脸上却并未显露出任何凶狠的表情,反而挂着满面笑容,看起来着实不太协调。 那壮汉咧了咧嘴角,尽量使笑容显得更自然些,朝二人道:“你们可是要过桥?” 废话,你难道没长眼睛么?倾墨很想白他一眼。 君祈终是好脾气些,见对方面带笑容并无敌意,便耐心答道:“是,请问诸位有何指教?” “可知这桥是要收过路费的?” 萧君祈愣了愣,心想一路走来也过了好几座桥,从未有收费的,只好摇头,“未曾听闻。” 仿佛看出他的想法,那领头壮汉仍旧笑道:“哈,官道上那些栈桥自然不收,可二位既绕路到了这里,此桥私属于俺们山寨,奉劝你们还是留下买路财,去财消灾!”说着,他还特意抽出腰间跨刀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说到底还是要劫财!那一个个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作甚?你们是猴子请来的逗比吗? 唐倾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长袖轻抖手中便握了一小方青色团块,睥睨道:“要打便打,本小姐可没钱给你们!” 听闻此话,壮汉眼神一厉,群匪也纷纷亮出兵刃。只是他们嘴角依然带着亲切的笑容,完全让人感觉不到威胁,反而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君祈刚准备出手,却突然被师傅喝令退下。倾墨玉指一叩捏碎手里青团,扬臂便朝空中倾洒而去。 细碎的粉末一出即融,一下灌入四周呼啸的冷风里,散出一股特殊的淡香。嗅到香味的悍匪们瞬间就全身僵硬,手脚都不听使唤,只能傻乎乎地保持举着刀斧的姿势,站在风中一动不动了。 “好厉害!这是何物?”萧君祈不由惊奇道,全然忘记自己也不受控制地僵住了。 倾墨见此满意地颔首,内心暗自偷笑:这玩意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喂给徒弟一颗解药后,心情不错的倾墨才大方对他解释道:“这是我唐门秘制毒药,名为风姿玉立。此毒迎风就化,遇水则沉,吸入者会立刻全身麻痹、动弹不得。只可惜南方气候湿润,少有烈风,这东西一直没能派上多大用场,不过在这里倒是用得顺手。” “女侠饶命!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女侠开开恩放过我等兄弟!”那领头的壮汉目露惊恐,口中忙不迭道歉求饶,其余匪众也跟着其不停求情。只是奇怪,即便是在此刻,他们的嘴角仍是高高翘起的,如同在开玩笑。 唐倾墨不禁诧异,这种时候他们还笑得出来,心也未免太宽了?心里默认这群人脑子有问题,她也懒得同他们多言,只丢下一句“过两个时辰便自然解了!”就要喊徒弟继续牵马前行。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诳俺们了!这玩意俺们前两日就受过它的罪,那位下毒的唐小姐……啊不、唐女侠,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可这不现在还没见好呢嘛!”壮汉咧着嘴控诉道,目光哀怨。 这话一出,倾墨当即就勒了马,满脸惊喜地转头问道:“你说谁给你们下了此毒?” 领头的壮匪神情萎顿,只一张大嘴依旧僵硬地咧着,口角还有可疑液体在往外流出,“那女侠只说自己姓唐,未肯告知全名和师门出处,不过年纪约莫比你小几岁,长得也挺俊的。”说完,他像是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对了,她的头发上还系着一根七彩羽毛!” 不会错了,真的是她,她竟到这里来了!倾墨的明眸闪闪发亮,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几乎要开心地笑出声来。 君祈难得见她如此神色激动,不禁好奇问道:“师傅,你认识这个姑娘?” 唐倾墨不答,只冲他神秘一笑,看得萧君祈双眼发直,心脏砰砰乱跳。她含笑回头,对那领头的壮汉言道:“她眼下在何处,你们可知?” “哎哟,那位姑奶奶,早被请去俺们山寨里做客了,就巴望她能想起来如何配制解药,好解了我等脸上这笑口僻啊!” 倾墨这回很不厚道地“扑哧”笑出了声,心想遇到一个下毒半吊子真是比遇到毒药行家还可怕,这次只能怪你们多行不义、活该倒霉了。笑罢,她缓缓敛了神色,冷然向众匪提出条件:“带我去见她,我便给你们解药。” 0 00 第141章 唐门取名的风俗 风中凌乱的一众山匪急忙应诺,却只得了一半解药,勉强解了肢体僵硬,剩下的却是要等唐倾墨与那人相见后才肯替他们解毒。就这样,浩浩荡荡一群嘴角挂着憨笑的麻衣大汉,便领着二人一马悠悠上山了。 入得山寨,所见不过几间简陋的石屋,周围零星地站了几个守卫,都是破衣破鞋的打扮,连手中兵器都是木制的棍棒,感觉甚是寒碜。可想而知,那外出打劫的一伙人,身上的行头恐怕就是整座寨子拥有的最体面的物事了。 领头的那位或许可以称为寨主的壮汉,将倾墨二人带入了一间稍微显得完好些的屋子后,便轻轻关上门,识趣地领着众匪退下了。这一体贴举动,倒是让萧君祈略感惊讶,没想到这些看似粗莽的草寇,竟也是谦和懂礼的。 这屋内虽采光不佳,却也能大致看清情况。四周的陈设十分简单,就只有一张木桌,几张小凳,和一盏昏黄油灯。油灯旁的一方小板凳上,坐了位正专心致志地嗑瓜子的小姑娘。这姑娘年纪看起来才十三四岁,身上的穿戴却较周围摆设富丽得多外披鹅黄色碎花半臂短袄,内着浅粉色素锦交领襦裙,用料剪裁绣工无一不是上品,衬得身段极是窈窕。头上简单梳着的垂鬟分肖髻并未用任何珠玉装饰,除了束发的几根缃色缠丝便仅有一支七彩华羽点缀,斜入发髻无风自动,清新明丽中又显俏皮可人。 尽管她一直低着头认真与瓜子搏斗,唐倾墨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丫头,心中酝酿的喜悦顿时倾泻而出,忍不住笑骂道:“好你个小蝗虫,到哪都不忘扫荡粮食!” 听见她的声音,小姑娘僵硬了一瞬间,连磕到一半的瓜子壳都忘了吐,就好像她也中了“风姿玉立”似的。倒是她发间的那支彩羽突然竖立了起来,仿若有生命一般地轻轻摇曳。但片刻之后,她就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瞪大了双眼,不确定地问道:“二……二姐?” 她这一抬头,萧君祈才看清她的样貌,心头不禁一震这分明就是缩小版的师傅呀! 大而明亮的黑眸,不点自朱的红唇,欺霜赛雪的冰肌,连吃惊的神情都有几分相似。而不同的是,这姑娘的小脸有点婴儿肥,气色却比倾墨要好些,白里透红的圆润脸蛋就像小苹果一样可爱。从其精致的眉梢眼角隐约流露出的娇憨柔媚之色来看,她若长大,以后定会是个绝色倾城的祸水。 倾墨故作不悦道:“怎么?在外头玩野了,连亲姊都不认识了?” 小姑娘一听这话,立马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真心。她“唰”地一声丢下满桌的瓜子,跳起来冲着唐倾墨就是一个猛扑,结结实实地来了个“熊抱”! “二姐我好想你” 故意拉长的尾音又娇又柔,甜得唐倾墨心都要化了,伸手回抱住她,摸着肩上柔软的小脑袋情难自已,“姐姐也想你……你这丫头没良心,从来就不知道给我写信,也不知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姊妹俩相拥相依地说着体己话,倒让萧君祈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索性也退出屋外,给她们二人一段独处的时光。 出了屋子后,君祈寻了些干草来喂闪光,又找山寨里的几个守寨喽聊了会儿天,直至午时他才返回石屋。并非故意打扰两姐妹叙旧,只是他想求师傅尽快帮之前那些患了面瘫的山匪解毒。 在同寨中几人聊天时,他得知这几日那些中毒者过得十分痛苦,非但吃饭无法闭口下咽,就连睡觉也不能侧卧,否则涎水就会流得到处都是,恶臭难闻。而且他也了解到,这些人本性并不坏,甚至出身还很清白。 他们只是从战乱的邻国流亡而来的难民,想在这富裕的天水城做些苦力谋口饭吃,却因家国族群不同而遭到人们排挤,连官府都不肯给他们落户。无奈之下,这些人只有被逼上梁山,干起了这拦路劫财的勾当。可即便如此,当他们拿着拼上性命抢来的钱财,偷偷去城中换取果腹取暖的粮食衣物时,仍然遭到了商人们的歧视,只能用十倍于平常货物的价格同其交易,日子过得极其贫苦。 然而回到屋里时,君祈却看见姐妹俩正愁眉苦脸地坐在桌旁大眼瞪小眼,似乎在为什么事纠结。 “师傅,发生何事了?”他问。 唐倾墨此时没心情搭理他,更何况她还记着跳崖之仇呢,才不愿给他好脸色看。 不过黄衣小姑娘却似对他很感兴趣,一溜烟凑到萧君祈身边,好奇地闪着大眼睛道:“你是谁?” “呃?”君祈这才想起来他还没跟师傅的妹妹互相介绍过,遂简单说明了身份姓名,又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眼珠转了转,又朝倾墨那个方向瞥了瞥,犹犹豫豫道:“原本名门淑女是不该告诉陌生男子闺名的,但你既是我二姐的徒弟,便算不得外人,那我勉强就让你知晓。其实……我叫唐女侠!”最后这一句倒是说得字正腔圆毫不含糊,说完还眼巴巴地盯着萧君祈看,像是想立刻听他叫一句似的。 君祈一时语塞,看向她的目光也不由变得古怪。 “唐萌萌!你是对自个的名字很不满吗?”倾墨眯起眼轻飘飘地扫了满脸期待的自家小妹一眼。 “怎么会!”唐萌萌顿时就蹦起来了,谄媚地蹭到姐姐身边撒娇道:“这是二姐给我取的名字,我一直欢喜得不得了!” 听着这俩姐妹一来二去的对答,萧君祈也开始好奇起来,这姓名向来不都是父母给的吗?怎么还有姐姐给妹妹取名的?莫非是唐门的风俗? 他这猜的也并非全错,不过这唐家兄姊给弟妹取名的习俗还是从唐倾墨这一代开始的。自从她那莽撞的大哥唐战把爹写给她的记名册一把墨泼黑,导致唐倾墨这个名字诞生之后,这种奇葩的做法就被其余唐家小辈纷纷效仿。把刚出生的弟弟妹妹待选的名字都涂花,一时竟在唐家堡内成了一种潮流。 而唐倾墨又开创了另一种先例,她倒是没有弄花小妹的记名纸,她甚至耐心等到“唐明荫”这个名字被定下来,录在族谱上,才开始动了手 她直接在族谱上把名字改了。 当脸色极黑的唐耀阴测测地质问她此举为何时,倾墨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小妹那么笨,她肯定会把名字里的两个字弄混的!” 如此霸气的叛逆举动,远远超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大哥,直接虏获了无数小伙伴的敬仰之心。 0 _0 第142章 不靠谱的唐萌萌 倾墨伸出玉指就戳在唐萌萌的脑门上,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除了会拍马屁就会到处惹事,何时能学着安分一点?” 萧君祈听着这话从师傅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点别扭,惹事这种事情,她平时不也做得很顺手吗? 显然唐萌萌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她没像某人一样只敢在心里腹诽,而是揉着额头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二姐,在惹事这方面,咱们不是一路货色吗?” 话刚出口,唐倾墨的眼刀“唰”地就凌迟过来了。 唐萌萌头上的彩羽“噌”地一竖,直觉不妙,立刻环顾四周寻找庇护点。转眼瞥见刚认识的这位,似乎跟二姐关系匪浅,她二话不说就朝他奔了过去。 “壮士!借我后背一用!”萧君祈刚听见这句,便见眼前黄影倏忽一闪,瞬间钻到他身后去了。 紧接着就是气势汹汹冲到他面前的师傅,伸了玉臂就要去逮他背后的小丫头。 可谁知唐萌萌虽然年纪小,动作却灵巧得很,专往君祈身后的死角躲,愣是让唐倾墨无论如何也抓不着。 “孽徒,你让开!”倾墨急了,自然而然就把气撒到挡在身前的障碍物上。 萧君祈内心苦笑不已,这姐妹俩打架怎么竟把他也扯进来了?可他作为一个大男人,若把躲在自己身后避难的小姑娘交出去,那也太没气概风度了。但若不交,又会更加得罪原本就正和他冷战的师傅,实在让他进退两难。 没办法,只能挡在中间一站到底了。 倾墨见他不让,美眸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却也对此无可奈何。渐渐跑得累了她也便放弃了抓人,仅隔着徒弟和另一头的唐萌萌冷冷对峙,还不忘教训这不省心的妹妹两句。但说着说着,俩姐妹居然又吵起来了,再次上演了一出你追我逃的戏目,期间还加上了口角争执,唧唧喳喳口若悬河得不禁让萧君祈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在两个姑娘喋喋不休的争吵中,他倒是从只言片语里听明白了整件事的起因。 原来唐萌萌本是在天水城的天一书院上学,只因先生布置的功课太多,逼得她连抄作业都懒得,只好逃学出来打算离家出走。结果没逃多远就碰上了城外山寨的土匪,唐萌萌顺手就把自己以前配制的毒药丢了出来。由于第一次用也不懂控制剂量,活活把一整瓶“风姿玉立”捏碎了下药,直接导致土匪们面瘫了好几天,连劫财生意都受到很大影响。于是萌萌就被抓来了山寨,除非配出解药才准她离开。 听到这里,萧君祈不由有些困惑,便回头问仍在身后上蹿下跳的当事人道:“你为何至今还不给他们解药呢?” 唐萌萌一边灵活地蹦一边愁眉苦脸道:“不是我不想啊,是我做不到啊!” 对面的唐倾墨此时也边追边讥讽道:“你当初若肯用点心学毒理,现在也不至于连自己制的毒都解不了!” 萧君祈一把拉住绕着自己团团打转的倾墨,问道:“师傅,你不是有解药吗?你替他们解剩下的毒不就好了么?” 倾墨扬袖甩开他的手,冷笑道:“哪有这么简单?若是别的唐门人照毒经所述药物下的毒倒也可解,偏我这妹妹从不依书制毒,想加什么药引全凭眼缘,药效也与书中记录大相径庭,事后连她自个都记不清毒药配方,这要我如何帮她解毒?” 君祈听得脑门出汗,自己制作的毒药都能忘了配方,这也太不靠谱了!幸好这药毒性不算太烈,尚能拖延几日寻配解药,否则那么多条人命岂非得白白丧生? 然而,倾墨又雪上加霜地添了一句,“就算记不得配方也罢,假如那药还剩下一星半点,我也能解析出其中材料。可这丫头倒是阔气,一瓶子全倒了!这会即便没被那些人全吸进去,也都随风不知道飘去哪里了!” 似乎察觉到自己这回是真闯大祸了,唐萌萌小心翼翼地从君祈背后探出了小脑袋,试探着建议道:“要不……让他们再坚持几天,看毒性能不能自然消耗掉?” 这回不止唐倾墨想骂人,连萧君祈都快忍不住了。面瘫的痛苦已经够难受了,若得忍受这种状态十天半个月甚至可能是一辈子,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过冷静了片刻,君祈还是不死心地问:“此毒真的不会有任何药粉留下吗?” 倾墨刚想鄙视他外行,却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桩事来,转头便盯向唐萌萌,目露审度之色,“我记得,一般不到走投无路的境况,你是不会选择离家出走的?” 唐萌萌“咕”地吞了口口水。 “先生布置的功课再多,也不至于连抄都抄不完?” 唐萌萌头上的羽毛又开始飘。 “不得不逃出来,是因为……你做了什么混事惹怒了夫子?” 泛着华光的彩羽猛地竖起,唐萌萌双脚往外一撒,拔腿就要开溜。 这回唐倾墨眼疾手快,一下子揪住了她的裙摆,用力一拽就把人扯回了身前。 “小妮子,敢跟你二姐斗,你还嫩着呢!”倾墨得意洋洋地看着一脸挫败的妹妹,一副你逃不出我五指山的自信形容。 虽然不清楚这俩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但萧君祈隐约觉得师傅大概是找到配解药的法子了,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徒弟,这里交给你了,我得带这丫头先进城一趟。”说着,倾墨便拉了萌萌往外走去。 一见唐萌萌要走,周围看守的喽们纷纷涌上来阻止,直到萧君祈说自己代替她留下为质,让两位姑娘进城去取解药,众人这才勉强放行。不过寨主听闻后仍是派了几名弟兄随行,尽管是作监视之用,却也同样能沿途保护她们,君祈方稍微安心让二人自行离去。 临走时,他还看到唐萌萌可怜兮兮地拉着倾墨的衣袖,水汪汪的大眼睛如泣如诉,语气是极尽哀求的,“二姐……能不能不去见夫子?要不等我再好好想想当时拿什么配的毒药?” “哼,你难道打算一直呆在这里吃瓜子度日吗?让你读书而已,能比不让你吃饭还严重不成?” 这话似戳中了唐萌萌的软肋,小姑娘顿时就闭口不言了。没走出几步,萌萌便腆着脸流着口水求道:“二姐,书院边上有家小笼包挺好吃的,咱们顺道去一下呗……” 00 0 第143章 痛打狐狸精 位于城中心的天一书院十分好找,因其专为富家贵女们订制的特殊教学方法在四海闻名遐迩,这座红墙绿瓦的精致书院在天水城也算是间标志性建筑了。 而与之门户相对的便是供仕林天骄们就读的白芷书院,青砖白檐的色调尽显古朴大气,却掩盖不住那满庭书香和朗朗书声。不同于天一书院这等为贵族小姐陶冶情操的高价兴趣班,能入白芷者不仅得有钱,且必定得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否则光是筛选极严的入学考就过不了关。书院教书的先生均是朝廷中风头大盛的学士名儒,若有幸得一人看中,布衣书生也可直接平步青云,实乃天下仕子憧憬向往的求学圣地。 相比之下,唐萌萌就读的天一书院就逊色许多了。 但这间女子书院之所以能与圣地白芷并称“凤鸾双翼”,不仅仅是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还得益于近水楼台的诸多福利。比如两家书院藏书资源共享,比如白芷书院的名师偶尔会被请去隔壁客座讲学,再比如传言天一就是白芷天骄们择妻的后花园云云…… 不过福利虽好,能否受益也得分人。像唐萌萌这种不学无术吊儿郎当者,显然就属于非但无法获益反而还能惹来一身麻烦的那类。 刚在小笼包铺吃饱喝足的唐萌萌,半只脚才踏入书院就又打起了退堂鼓,一把揪住倾墨的袖子道:“二姐,巷口还有家酒楼搞活动,果子点心买一赠一,要不我再带你去尝尝?” 唐倾墨斜瞟她一眼,“你还吃得下去?” 萌萌低头摸了摸自个圆滚滚的肚子,满脸真诚地望住她,“我可以再酝酿一下。” “不用酝酿了,横竖都要死,晚一刻不如早一刻。”倾墨掸了掸衣袖,若无其事继续往里走去。 “二姐”萌萌凄嚎一声,飙泪飞奔到她面前,掩面控诉道:“你好残忍!我一定是娘从外头捡来的!” 倾墨听言不禁心软了一瞬,叹口气道:“不是姐姐不想帮你,你倒是给我个正当理由啊!好不容易有机会放出家门,你还不知珍惜四处闯祸,你说你的人生理想究竟是什么?” 正哭得抽抽搭搭的唐萌萌忽顿了一下,无辜地抬起脸来,小声试探道:“吃饱等饿?” 倾墨俏脸黑了一黑,伸出五指用力在她水灵灵的包子脸上狠捏了一顿。直揉得唐萌萌以为自己的脸真要被捏出包子褶来时,她最最信赖的二姐才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 “你还真不是捡来的,你是巷口酒楼买一赠一送的!” “扑哧……” 不远处忽然突兀地传来一阵娇笑,唐倾墨循声望去,却见一位弱柳扶风的白衣美人正以袖掩口,对着她们嗤嗤地笑呢。 唐倾墨向来不大待见惺惺作态之人,对眼前这位病怏怏的美女也无多少好感,便用手肘拱了拱唐萌萌随口问道:“这谁?你朋友?” 萌萌定睛一看,瞬间认了出来,“啊!她是咏泉武馆的七小姐,叫胡丽……胡丽什么来着?” “狐狸精?”倾墨顺口接道。 “对对!就是胡丽精!”萌萌不禁向她投去崇拜的眼神,初次见面就能猜中人名,二姐的智慧真是越发见长了。 “呸!你才是狐狸精呢!奴家明明叫骊婧,你这不识字的文盲!” 矮油!没想到这看起来娇滴滴的病美人,骂起人来气势倒是分毫不弱呢! 倾墨一听见那声狐媚入骨的“奴家”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心想她不是武馆的小姐吗?如今武林中的巾帼们都这般自称了?可听到最后半句,她的眉头便渐渐蹙了起来……自家妹子笨是笨点,但也由不得外人如此讥讽,不看僧面还看佛面,这假清高的小姐是置她蜀中唐门的颜面于何地? 而转眼一瞄小妹,这被骂的当事人倒是淡定得很,好似早已听惯被人如此称呼般。倾墨觉得蹊跷,便问萌萌道:“你得罪过她?” 唐萌萌歪头想了想,就只想到一茬,“我找她借过作业抄,她没借。”又挠了挠头,面露不解,“不过有件事我很奇怪,自从她拒绝我后,大家都不借我作业瞧了。” 闻言,倾墨不由眯起了眼睛,联系起之前此女表里不一的谈吐作态,内心了然道:你不借我妹妹作业倒也罢了,却还背地诋毁她又是何故? 白衣美人胡骊婧虽预料到文盲唐萌萌不会回嘴,但她身边那个年长几岁与其眉目相似的娇俏佳丽竟也并未反驳,倒是让她有点意外惊喜。 呵,看来这一家人都是傻子,不过是虚有其表的花瓶罢了。要想在这攀高枝的最佳捷径天一书院站稳脚跟,光凭几分姿色又能撑得到何时?莫说隔壁的天之骄子们看不上,连她都丝毫瞧不起。这种人,本就不该留在书院里碍眼。 想着她便越发大胆起来,一股智力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甚至病弱的身子都挺直了几分。她轻移莲步走至两人身前,故意提醒唐萌萌道:“唐三小姐,听说士大夫岑夫子这几日正到处寻你,还扬言要罚你抄书抄断手,不知你如今怎敢出现在书院里?” 唐萌萌听了一哆嗦,赶紧又攥住姐姐袖子求道:“二姐我就说咱们不该回来,还是快逃!”说着她一只脚就滑了出去。 唐倾墨玉手轻轻一抬就拈住了她衣衫后领,缓缓一收又把人拎了回来。但她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打算看好戏的胡骊婧,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知晓的倒是挺多。” 胡骊婧眼神微闪,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捧着心口作怜悯状:“奴家只是为她担心,毕竟当众辱骂夫子,还在夫子的茶水里下药,后果是很严重的。” 听见这番话,倾墨凉凉地瞥了一眼身边妹子,似是想得到解释。 唐萌萌心领神会,立马凑到她耳边小声解释道:“因为次日要考试,我只是稍微抱怨了几句,不小心给他听去了。那岑夫子记仇得很,肯定不会让我过关,我只好毁尸灭迹!” 一听“毁尸灭迹”四字,倾墨的眼皮就情不自禁跳了跳。唐萌萌赶紧又补充道:“不是什么剧毒,就那风姿玉立,我想着让他面瘫几日许就没脸来监考了。” 是了,想这丫头也没那胆子杀人。倾墨暗松口气,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低声批评她道:“但凡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段害人呐!” 说到此处,倾墨又觉所言不妥,这笨丫头貌似连家族本行下毒都不擅长。“风姿玉立”遇风才化,沾水则沉,想必那夫子非但没中招,反而收集到了杯底的证据,这才到处追杀萌萌!不过到了那群山匪面前,她怎么又会使了呢? 仿佛看懂了倾墨眼中的疑惑,唐萌萌又悻悻道:“夫子没出事,我以为药效不够,刚巧又遇到一伙劫匪,索性就把整瓶剩下的毒药全往他们脸上糊了。” 得,这下全能说通了。唐倾墨惆怅地瞅了一眼自己这个没谱的妹妹,顿感她能平安活到现在当真是不容易。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那位岑夫子,把他留作证据的“风姿玉立”的沉淀拿到手,她才好为山寨里的众人配制解药。 倾墨一手揪住萌萌,举步就要进去找人,却突然被静立一旁的胡骊婧拦住了去路。显然此女浪费了许久时间在这等看唐萌萌受训的好戏,结果却并未如愿以偿,心中抱憾颇有些不满。 “唐萌萌如此胡作非为、目无尊长,你这做姐姐的,难道就不该好好提点她一番吗?”这话却是把矛头指向了唐倾墨。 倾墨奇了,这是她们唐门的家事,与她又有何干?但她现在没空同这女人争论,身子一侧就要绕过她扬长而去。 胡骊婧头一回被人如此无视,不由恼羞成怒,连柔弱都忘了继续装,疾步赶上前再次挡住二人,鄙夷道:“原来武林名门的大家闺秀都是这般傲慢无礼,奴家还当唐萌萌只是个例外呢,看来唐门出来的女人都一样,不仅粗俗无礼没本事,竟还有脸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你敢再说一遍!”这下唐倾墨是真被激怒了。 “没听懂?也是,有什么样的笨妹妹就有什么样的傻姐姐,怪不得唐门历来都奉行族内通婚呢,因为你们根本就嫁不出去!” “啪!” 萌萌下意识地捂脸,好像被打出五根红指印的那张俏脸是自己的似的。 胡骊婧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高高扬起的玉手,懵在当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这里可是规矩森严的天一书院,这疯女人居然敢当众打人!还……还打得这么狠? “你们几个不去上课,在此处做甚!”学堂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厉吼,身穿朱子深衣、手执泛黄书卷的一名壮年男子浓眉紧皱,正大步朝此地走来。 唐萌萌一见来人,吓得头顶羽毛直竖,口中哆哆嗦嗦念道:“夫夫夫夫、夫子!” _0 0 第144章 说曹操曹操到 夫子?听见唐萌萌这一声惊呼,倾墨不由仔细打量起越走越近的来人。 很普通的一张国字脸,浓眉高鼻,嘴角下垂,不苟言笑中甚至还带了几分死板。眼睛是墨守成规地平视着前方的,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往一身白衣的胡骊婧处扫过,隐约竟似含了温情。 被打了一巴掌的胡骊婧一见来人,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又恢复了此前柔弱娇怯的样子。朱唇紧咬,柔荑覆上通红的脸颊,美眸里顷刻便溢出泪来,纤细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 岑夫子来时由于离得太远,并未看清她脸上的情形,如今走至近前,却是清晰地看见胡骊婧那张娇美的面容上赫然印着五个鲜红的指痕。夫子大吃一惊,眼底掠过一丝心疼,右手指尖微动,像是想要抚上她惨遭羞辱的左脸。 但他极快地掩饰了这些细微的表情和动作,转而神色如常地肃声问道:“这是谁干的?” 唐萌萌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这个小动作明显被夫子察觉到了,一见是她,原本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竟蓦地勃然大怒,“又是你这小扫帚星!你还有胆回来?” “我我我、我这就走!”萌萌撒开小腿就要往外跑。 结果不出所料,她再一次被姐姐揪住衣领拎了回来。 唐倾墨大大方方站前一步,毫不躲闪地直视夫子道:“人是我打的,先生有何指教?” 岑夫子转眼瞥见唐萌萌身边这位气势凌厉的姑娘,虽觉眼生,但也不难猜出面前两人的关系。听她这般毫无愧色的回答,夫子不由越发上火,疾言厉色地问:“你可知此为何地?就敢当众伤人?” “舍妹便就读于这天一书院,自然是知晓的。”倾墨神态自若地回答道。 “哦?那你可是已经做好领罚的准备了?” “我并未做错,何来受罚之说?” 夫子听言皱起了眉头,“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还想抵赖不成?我天一书院有训,凡入院学员,概不准打架斗殴,更不得伤及他人体肤,否则自领戒尺五十,即刻逐出师门!” “可我并非书院学员,此地的规矩,对外人却不适用。不瞒先生,小女子出自蜀中唐门,与这位咏泉武馆的小姐同属武林中人,自该以江湖规矩论处。而我武林中人的规矩,向来都是有仇必报、有辱必还、以武决胜、生死由命!今日胡小姐辱我唐门尊严,便是家族恩怨,我还之以掌掴,已属私了从轻。倘先生硬要追究公道,那便让我二人立生死状,代替家门决斗一场,即可分出胜负,恩怨两清!” 唐倾墨这番论辩说得字正腔圆,语气又一派正气凛然大义昭昭,颇有武林侠士的风范。不仅把拼命想逃遁的唐萌萌听傻了,连先前义正言辞的岑夫子和专心扮柔弱的胡骊婧都呆住了,他们谁都没想到,没文化嘴巴又笨的唐萌萌居然有这么能说会道的姐姐。 而当事人胡骊婧显然震惊更甚,她原以为这傲慢又凶巴巴的姑娘不过和她妹妹一样是只纸老虎。直到她听见“立生死状,决斗一场”这几个字时,她才突然发觉自己错了,这女人分明是个尖牙利嘴的疯子! 见他们仿佛不信,倾墨干脆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及一小盒印泥来,纤纤玉指沾了红泥便开始在其上书写状词。几笔写完后,她还按上了自己的指印,才将生死状递给眼神越来越迷茫的胡骊婧,平静道:“画押盖印。” 胡骊婧愣愣地盯着那方像是用血写成的白帕,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哪里还敢上去画押? 比武决斗立生死状这种事,从来都是哥哥们去做的,何曾让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上战场过?更何况对方还是以心狠手辣闻名江湖的唐门人,莫论此女会不会武功了,单是她手中的毒药就够让自己死上十几回的! 岑夫子受到的惊吓亦不比她少,他是一介文人,对武林之事向来不通,更不会武,若这两位真打起来,他根本连手都插不上!然而他毕竟年岁较长,心态自是沉稳许多,见眼下情况心知不可与这厉害姑娘硬拼,还需从对方薄弱之处切入。 他清咳一声道:“老夫乃此书院的夫子,自不会与你计较那些江湖公道,虽不该在书院中扰乱清静,但你二人既已恩怨私了此事便罢。不过唐三小姐是老夫的学生,她闯下的祸事,老夫却是不得不管的!” 倾墨亦未咄咄相逼,慢悠悠收回白帕后,便明知故问道:“不知舍妹犯了何等罪过?” “哼!”夫子冷哼一声,言道:“她不敬师长,大庭广众之下竟敢投毒害命,意欲谋害朝廷命官,简直目无王法!” 啧,这罪名可定得够大的。若查证属实,不仅唐萌萌,连唐门全族都会受到牵连! 唐倾墨的情绪不禁有些起伏,但这一刻,她却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客栈受到诬陷的那夜。当时她便是因情急差点以身犯险,幸亏徒弟及时赶到替她解围,那时,他是如何冷静处置的? 倾墨回想了一番萌萌说的话,心里渐有了主意,面上倒也表现得不慌不忙,“如此大罪,需慎重定论,敢问先生可有证据?” “呵,莫非怕老夫骗你不成?好!便让你心服口服!” 于是,岑夫子便领着三人来到一间书室,室中的红木案几上摆着一方鱼缸和一杯青瓷茶盏。水质清澈见底的鱼缸中养着几尾青鱼,却都不怎么动弹,仿佛没多少精神。夫子走到案前,揭开了茶盏杯盖,茶水已凉,散着茶叶的杯底却能隐约透出一点紫色,在青黄的茶汤中显得甚为妖异。 “喏,这便是物证,想必唐三小姐也不会否认此物就是她弄来的,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夫子内心颇为自信,就连一贯生硬下垂的嘴角都有了缓和上扬的趋势。 唐萌萌满脸担忧地看向二姐,可倾墨却直直盯着杯底的紫色沉淀,沉默了。 这一幕在岑夫子和胡骊婧看来,却是她心虚的表现。之前吃过唐倾墨亏的胡骊婧暗自窃喜,心中讥讽道:有这么个败家妹子,任凭你再聪明也救不了她,说不定这件事还会把整个唐门都搭进去! 幸灾乐祸的胡骊婧心情一下子晴朗起来,美目含睇地悄悄给夫子抛了个媚眼,两人相视一笑。 然而就在此时,静默许久的唐倾墨忽然动了,她蓦地抄起茶盏,杯口向下往旁边鱼缸中一倾! “啊!” “你!” 岑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欺身上前就要夺回茶盏。可他动作太慢了,倾墨早已将其中茶水并叶渣沉淀,全数倒入了清澈的鱼缸中。而鱼缸中的几尾活鱼如同发现了美味般,顷刻之间便将那些紫色沉淀吞抢一空。 夫子见此,愈发火冒三丈,“太放肆了!你以为销毁证据便可将此罪一笔勾销了吗?” 唐倾墨施施然放下空空如也的杯盏,嫣然笑道:“我并非是销毁证据,而是想向先生证明,此物无毒。” 0 00 第145章 姐妹齐心赶作业 什么?无毒? 剩下三人包括唐萌萌都惊呆了。 倾墨指着缸中游鱼道:“你们看,这些鱼吞食了那东西后,不是安然无事吗?” 众人凝神一瞧,果真如此,而且原本病恹恹的鱼儿们这会反而显得更精神了,一条条正欢腾地来回游动。 “这……这是何故?”岑夫子奇了,他养的这些青鱼从来都未如此有活力过,即便用最上等的清泉水来养,也至多就是一副死样子,眼下它们怎么又突然活蹦乱跳了呢? 倾墨看着夫子道:“因为萌萌给你下的根本就非毒药,而是补药,鱼儿吃了人才能享用的滋补之物,自然精力充沛。” 唐萌萌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连她自己都快被蒙过去了。 胡骊婧打死也不信唐萌萌会在夫子的茶水里下补药,可眼前的事实又让她无从辩驳,不由恨得银牙暗咬。 岑夫子更是大感迷惑,但如今证据也没了,鱼也还活着,他也再说不出什么罪名来。 “若先生无其他证据,那舍妹便可算无罪赦免了。这几日她被俗务所困,故此未能来书院,但今日诸事当了,明日她会照常来上学,告辞。”倾墨向夫子略一点头,便拉了唐萌萌出室离开。 胡骊婧见这半路杀出来的姐姐如此轻易就让唐萌萌逃过罪责,顿觉心中憋闷难忍。不仅自己白白挨了巴掌,唐萌萌还能照常来上学,好不容易得来的赶她出去的机会就这样白费了。想到此她就愤愤不平,抬首频频向夫子使眼色…… 且说二人走出门后,唐萌萌便立刻满眼冒星星地向姐姐求教,问她是如何瞬间把毒药变补药的。 倾墨似笑非笑地看着妹妹,嗤道:“你自己配的药倒好意思问我?风姿玉立通常都能在水中显色,正常的话在含碱茶水中本该显现蓝色,但你配出来的偏是显紫色,可见是加了酸性浓烈的毒虫粉。而这类毒虫之中能致人面瘫的极少,且材料大都很稀有,你能弄到的无非就是最常见的鱼饲料浮水虫。” 原来还是毒药啊!萌萌有点失望,又问:“既然有毒,那鱼吃了怎么没事?” “学了这么久药理,谁教你鱼能吃的人就一定能吃了?”倾墨反问。 “可它们为什么突然变精神了?” “用那么清的水养鱼,鱼都要饿死了,好不容易吃顿有肉的,换你你不精神?” 唐萌萌恍然大悟,对这一点自己深有同感,要换她她肯定更满地撒欢。 既已确认毒药配方,倾墨也无需留下那些沉淀落人话柄了,索性做做善事将其喂了鱼,现在只要回去找到相应解药便可替山寨里的众人解毒。 然而就在这时 “且慢!”身后赶来的岑夫子忽然喊住二人。 姐妹俩闻声回头。 夫子冷声对她们告知道:“虽说唐三小姐近日因事未能来书院,但她的功课却也不能落下。月前布置的画考作业须立时上交,另外还有早先欠的罚抄书卷,明日上学一并带来!” 唐倾墨心里有点不以为然,不就是抄书画画么?就算没人肯借萌萌作业,有她这个姐姐在,又有什么难的? “别怪老夫没提醒你,这次画考作业至关重要,将会对白芷书院的诸位名士公开展示,为保我天一书院声誉,所有学员弟子不得抄袭他人任何素材意境,否则便自请离开书院!” 说完,岑夫子大袖一拂,转身回去了。 待他一走,唐萌萌就苦了脸。倾墨奇道:“交个作业而已,怎么这副表情?” 萌萌摇摇头,丧气地说:“那作业不是好完成的,我看我还是主动请离。” 倾墨一听这话就来气,忍不住骂道:“你都没有做就想放弃,究竟还有没有咱们唐家人的骨气?” “可是那对我而言根本是强人所难,二姐你跟我来!”萌萌小手一扯她衣袖,便将倾墨拉去了书院画廊。 看着整条挂满水墨画的白色长廊,那些宣纸上勾勒着意境各异的山水人家、花草树木,每一幅画都精雕细琢、美轮美奂,让唐倾墨不禁心生赞叹。心道:这里不愧为最着名的女子书院,果然汇集了天下最出众的才女佳人! 唐萌萌随手指了一幅山水画道:“这次作业的主题为‘青云’,但凡画面上出现了云朵的都算切题,每人画作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云周围的景物。” 倾墨观察了几幅画,会意地点点头,果然每幅画都是以景衬云。 “可是这么多人画了这么多的云景,能想到的物事都被画完了,就连想不到的天宫都有人画了,无论我画什么都会被夫子指认抄袭的。”萌萌不忿地鼓起脸。 倾墨顺手戳了一下她气得圆鼓鼓的包子脸,觉得手感甚佳,忍不住又捏了几下道:“那你为何不早些画呢?先别人一步挂出来不就不算抄了吗?” “因为我是最后一个得知主题的!”唐萌萌费力把脸从姐姐的魔爪中抢救出来,双颊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大家一听说这次的画作会对白芷书院展出,都提前去找夫子要题目准备了。” “那你怎么不去问?”这话刚问出口倾墨就想咬自己的舌头!事实很明显嘛,那个夫子本就看萌萌不顺眼,哪里肯给她泄题?恐怕其他人也受了胡骊婧妖言惑众的影响,都拒绝告诉她题目了。 唐萌萌眼巴巴地瞅着姐姐,似乎觉得交差无望,指望她能批准自己退学。 唐倾墨想到自家妹子在这里遭人排挤的境况就心里窝火,但就此妥协服输又未免太便宜那两个混蛋了。忽然,她拍案而起对萌萌道:“就算要走,也得走得有气节!这件事交给姐姐了,明日我保证让你风风光光地糊夫子一脸漂亮作业,让小瞧你的人都看看,我唐门的女儿不是任人欺负的!” 回到山寨后,倾墨一配好解药便闷头进了房间,除了让徒弟给她送过笔墨纸砚和作画颜料外,便再也未开过门。 萧君祈诧异之下又有些担心,只好找来唐萌萌问道:“你姐姐这是怎么了?” 萌萌边吃着刚买的点心边含糊不清道:“明日夫纸要窝交拙业,二姐债替窝画画呢!” 君祈看她一副快噎到的样子,忍不住给她递了杯水,神色忧虑道:“你这么吃不会撑坏肚子吗?” 萌萌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豪放地用袖子一抹小嘴,打了个饱嗝道:“吃饱了才有力气抄书,我先去啦,等二姐忙完你记得让她来帮我!” 0 _0 第146章 青云有意力犹微 两姐妹分别都进屋埋头苦干去了,被单独留在门外的萧君祈显得有几分无聊,便去了大堂找寨主询问消息。 这半日相处下来,山寨众人都对这个温和有礼的少年颇有好感,不仅让他和两位姑娘在最宽敞结实的屋子住下,且给他们提供的食物器具也均是寨中所能达到的最高标准。尤其在唐倾墨替众人解毒之后,三人享受的待遇更是比寨主还要优渥。 一见萧君祈出现,皮肤黝黑的壮汉寨主便乐呵呵地邀请他进来。因君祈是唯一不以外族身份歧视他们之人,寨主对他也表示出了足够的尊敬,之前听闻他在寻找天水的一个古老家族,热心的寨主就即刻派人进城去调查了。只不过天水城太大,要获得线索还需花上一段时间。 君祈对他们的遭遇也很同情,便为寨主提出了一些建议,希望能帮其解决目前的困境。 这一聊不知不觉就入了夜,虽然寨主极力留他下来用晚饭,萧君祈仍是婉拒了邀请,匆匆赶回住处给两个姑娘准备饭菜。 唐萌萌是闻到香味儿就自个出来了,在君祈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狂风扫落叶般解决了大半食物,然后意犹未尽地回了房继续赶工。 可另一个的房门却始终未曾有动静。 他敲了很多次门,将不断冷却的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唐倾墨还是连句声都没吭,也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犹豫再三,萧君祈几次都差点急得破门而入,终于还是强忍了下来。只因他理解,作画之时若被打断灵感,会是最痛苦的事。 直等至半夜,月影高悬之时,他敏锐地听见屋中传来一声轻微闷响。心中略有了然,君祈便小心地打开窗枢,轻手轻脚地掠进了里屋。 当看见趴在书案上睡着的少女时,他的唇角不禁浮起了一抹宠溺的笑就知道会是这样。 借着微薄的月光,隐约可见一卷裱好的画卷被静静置于一角,唐倾墨漆黑柔滑的长发却铺满了桌面。她头枕着手臂,神态安然地睡着,娴静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蔷薇。 仿佛不忍打扰眼前这副绝美的画卷,萧君祈屏息凝视了她良久,才缓缓伸出双臂,极其温柔地将倾墨抱起。他的步伐轻得似一只猫,走到榻边,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 细心替其盖好棉被后,他就坐在榻旁,着迷一般地看她。 她的肤色太过白皙,显得有几分孱弱,可那张嘴唇却红艳诱人,无时无刻都能勾起他的幻想。微微卷曲的长睫遮盖了那双盛满灿星的明眸,即便此刻熟睡时犹在轻轻颤动,像是在做着梦…… 师傅,你一直都是这么努力么? 为了妹妹,为了家族,为了你所向往的自由,一直一直,都如此努力着么? 他看着她疲惫的睡颜,胸中忽然涌起一阵心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抚那丝绸般温软顺滑的墨发。他能想象得到,她今日经历了多少波折,耗费了多少计谋心力。 因为有人需要她保护,她就一定会倾尽所能地去想办法,即使那些对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姑娘而言,有点强人所难。 为了家族给予的重任,她必须方方面面都做到最优秀,无论是毒~药、机关还是暗器,甚至于琴棋书画,全都得样样精通。师傅,你不累吗? 他指尖抚触的力度越发轻柔,似是怕碰坏了如细瓷般精致的她。 你的妹妹,你的大哥,你的唐家人,他们都是你的宝贝,让你宁愿付出一切来守护。可你知不知道,你也是我的宝贝,我想要呵护一辈子的,生命中最珍贵的至宝。 “有我在,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努力……”萧君祈不由自主地轻喃出声。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你的家人,我会替你保护,你的梦想,我会替你实现,所以,你不用那么努力。 忽然,门外有脚步声隐隐传来,君祈听得出来,是唐萌萌。 “二姐……” 后面的话萌萌没能喊出口,因为身旁突然有人蹿出来捂住了她的嘴。 “嘘,你姐姐睡了,小声一点。”萧君祈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直到唐萌萌会意地猛点头,这才放开了她聒噪的小嘴。 唐萌萌垮下脸,神色郁郁,“二姐睡了,明日的作业可咋办?我抄不完了!” “我帮你抄。”君祈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应下来。 凌乱成堆的书案前,唐萌萌忽闪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怀疑地盯着他问:“你行吗?我二姐写字可是又快又漂亮的。” “交你的作业应当无碍。”萧君祈对她温然一笑,又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来递给她道:“这是你姐姐辛苦替你画的,明早就别去打扰她了。” 唐萌萌接过画打开一看,眼中却蓦地浮现失望,声音闷闷地道:“二姐好像画走题了。” 萧君祈心中一紧,急忙拿回来细观,可当展开画纸的瞬间,他的视线就如同被钉在图上,再也移不开了。 开阔的宣纸上唯有一个图案,那是一只展翅飞翔的白鹤! 细长的颈子,尖尖的嘴喙,丰满有力的羽翼,优雅高贵的姿态,俨然是鹤中的极品。 但整幅画中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却是这只白鹤的眼睛。 那双漆亮有神的鹤目中,仿佛装载了整个天空! 直上九霄的雄心,不屈不挠的意志,憧憬向往的愿望,无不包容在了这双不可思议的眼睛中。看着它,身体里的热血似乎也跟着翻涌,让人想随这只白鹤一起飞上云天。 深呼吸了好一会儿,萧君祈才平息下胸中的悸动,眼神明亮地问向唐萌萌:“夫子给你布置的题目是什么?” “是‘青云’,可是二姐根本没有画云啊!”萌萌不禁垂头丧气道,她对自个这聪明万能的姐姐可是抱有极高期望的,谁知二姐这次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青云,青云,这可不正是青云么?鹤身所在,鹤目所向,满卷都是青云! “这些画是要由谁来评赏的?”他忍不住问道。 唐萌萌不假思索答:“夫子!”不过她好像又想起来一点,补充道:“另外还会送到白芷书院去展览。” 白芷书院……萧君祈听闻过这个大名鼎鼎的书香圣地,思及科举之期将近,许是天一书院欲为白芷的考生们鼓振士气,特意赠送的礼物。 若真如此,那师傅所画的这只凌空白鹤,将会是最为切题的画作! 萧君祈笑着对萌萌劝慰道:“放心,我向你保证,这幅画不会走题的,你姐姐为你这次作业,可真是大费了一番心思呢!” 唐萌萌半信半疑,却也只好认命地点点头。 君祈出神地垂首看画,爱惜地用指腹摩挲着白鹤的羽翼,就像在抚摸恋人的长发。 他看得懂这只鹤眼中的向往是什么,也看得出它完美羽毛下隐藏的伤痕。越是看,他就越是舍不得放手,心里不由开始嫉妒起那些白芷书院的家伙们,甚至想自私地把这幅画据为己有。 “这画……还能拿得回来么?”他终于心痒难耐地问出了口。 萌萌想了想道:“若白芷书院有人看中了,他们是可以取走收藏的,不过事后得当面找画主人道谢并送出自己所作的诗词回礼。” 萧君祈内心冷笑,天一书院不愧被称为白芷书院的后花园,这一来二往根本就是让双方互送定情信物。师傅的画若是送与他人……这种事绝对不行! 想到这里,他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直截了当对唐萌萌提出请求:“我很想要这副画,展出之后,若无人索要,你能将它送给我么?” 萌萌吃惊了一下,心想不愧是她二姐,墨宝尚未公开就有人想接手了。不过看在对方替自己抵挡过姐姐攻击,做的菜又挺好吃的份上,唐萌萌爽快应道:“行!但你得多请我吃几顿饭!” “成交!不过,我得在画上留下点东西,以作约定契据。” 唐萌萌考虑了一会儿,觉得画纸上的确太空了有点浪费,干脆同意让他加点什么上去。 萧君祈仔细斟酌了片刻,双目一直凝视画面,感觉那栩栩如生的白鹤双翼生风,恍惚间几欲冲出手中宣纸,飞向天空去了。 他怦然心动,灵感忽现,蘸墨挥毫便在画卷左上角题写下了一行小字 青云有意力犹微,白鹤一去不复回。凌霄之上风雨烈,心若倦时可否归? 唐萌萌探头一看,毫不吝啬地给出赞叹:“好诗,好诗!” 君祈见她一副不求甚解的模样不由失笑,打趣问道:“你看懂了?” 在唐萌萌的小脑袋里,对这类短小精悍的文字只有诗词二字的基准定义。而两者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上下句字数是否相同,排版是否对齐。 她又瞄了一眼画面上对仗工整的清隽小楷,确认完毕地淡定回道:“你对齐了。” 00 _0 第147章 师父这种稀罕物 将唐萌萌也打发去睡觉后,萧君祈独自留下来抄写书卷。不得不说,那位夫子布置的任务真的很繁重,他写字的速度已经极快,却仍是直到天际泛白才全部完工。 将所有书籍纸张整理好后,君祈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却并未直接回房补眠。他不由自主地再次展开倾墨的画,细细地端详欣赏。看着看着,有时他会痴痴地傻笑,而有时,他的眼底又会透出一丝悲伤。 眼见天色愈来愈亮,心中估计姐妹俩差不多快起了,萧君祈才起身打算去厨房。没料到,从书房出来时,却正巧撞上了早起的唐倾墨。 “师傅,怎么起这么早?”他有点惊讶。 倾墨见到他,也是一愣。想起自己昨夜抵不住困意不小心趴在书案上睡着,一觉醒来竟是被严严实实包裹在榻上,她立刻便猜到了是谁做的。 虽然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但她就是不喜欢他背着她自作主张的样子。 “萌萌的书卷定还没抄完,我得去帮她。”丢下这句,倾墨便急匆匆地要进入书房。 君祈伸手拉住她,轻声劝道:“不用去了,都已经完成了,回去多睡一会。” 倾墨回头,注意到他脸上深深的黑眼圈,又是一愣。但她转瞬就明白了其中经过,不禁暗恼道:谁让你替我做这些的?自个的性命都不知能维系到何时,居然还有空耗费精力操心我的事,这笨徒弟未免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心中莫名起火,她盯着他冷冷道:“以后我妹妹的事不用你管。” 萧君祈茫然一怔。 “还有,我的事你最好也别来管,有这闲工夫,不如赶紧去找找那位能给你治病的大人!” 说完,倾墨甩开他的手径直入了房门。 君祈怔在原地,全然不知自己哪里又做错了,失落,迷惘,焦急,沮丧,心里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唐倾墨一进门便看见了那幅摊在桌面上的画卷,走近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画上多了一行小字。 “青云有意力犹微,白鹤一去不复回,凌霄之上风雨烈,心若倦时可否归……”口中轻轻念出卷上所题的这四句诗,倾墨的双眼却不由自主地被那题诗的字所吸引。 好漂亮的字。 字体骨干苍劲有力,笔锋处却并不显得犀利,反而有一种独特的细腻。就像海击礁岸时激起的浪涛,澎湃汹涌过后,却于风平浪静时,泛出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这不是唐萌萌能写出来的字,山寨里那些粗莽大汉也不可能会写,想起刚刚才遇见的那个人,倾墨心里如同被那浪花拍打了一下,深深震动又顷刻变得柔软。 字如其人,果真不假。 再细思诗中含义,唐倾墨的脸竟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心脏砰砰跳得厉害。 她又去翻找那堆抄写好的书卷,期望从中再多看到一些他的字。 可惜结果并不如她所愿,剩下的似乎都是唐萌萌的字迹。倾墨不大相信那个懒丫头真能自己全部抄完,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模仿了萌萌的笔迹。 短时间内学人字迹并不容易,更何况还得抄完这么一大摞厚厚的书籍,若不是他天赋异禀,便是对照之前唐萌萌所抄的相同字眼,一个字、一个字临摹出来的了。可要找出所有相同字来誊抄,工作量是何其之大!这个笨蛋为了不让夫子看出作业中的端倪,当真费尽心思到这种地步了么? 唐倾墨不自觉地回想了一番,却突然发现,对有关自己的一切,徒弟他似乎真的都事无巨细,每一件事都处理地滴水不漏。 她爱吃辣,他便每盘菜都不忘放足量的辣椒,哪怕他自己根本吃不了。她偶然提过自己喜欢甜一些的点心,他便依着她的口味配出最适宜的糖度,即便那对他来说太甜了。她看上的东西,哪怕只多瞧了一眼,他也会想尽办法给她买来,纵然代价是得用高强度的苦力来换。 可是偏偏到她面前,他又什么都不说,只是一味默默地变着花样让她开心,不管到任何地方,都在细枝末节上为她打点得妥帖至极。 “真是个呆子,没救了!”倾墨嘴上骂着,眼眶却不知怎么湿了。 虽然这落魄小子什么都没有,财富,地位,家族,亲人……还那么死心眼一根筋!但是,她怎么就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他了呢? 唐倾墨将题了诗的画卷珍重捧在心口,脸上是一片幸福的神情。然而没过多久,她的眼睫便低垂了下来,似有忧心事。 徒弟的病已至膏肓,若他再这样为自己操劳下去,定会心力交瘁导致恶化。假如来不及找到医治办法,他很可能会死,她绝不愿看他死去! 一想到这个,倾墨就没来由地心慌。徒弟这病似乎是从遇见自己后才开始发作的,按照戚医仙所说的四次来看,几乎他的每次病发都与她有关。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使他招来厄运的? 她越想就越觉可能,在唐家堡时爹从不让她过多与人接触,她一直就心存猜疑莫非是自己身上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爹怕她传染给别人? 倾墨体内气血翻涌,心口眼皮直跳。如果,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不是害了他吗?该怎么办?她该为他做点什么才能弥补错误? 对了,就像在唐家堡一样,把自己隔离起来,不再和他接触,这样就不会有事了!不让人靠近,把所有人从身边赶走,这种事她做了十七年,已然熟练的得心应手,这次也一定可以做到! 于是,当日用早膳时,唐倾墨没有出现;等唐萌萌吃饱喝足去上学后,唐倾墨依然没有出现;甚至到唐萌萌一脸欢腾地蹦归来,唐倾墨还是没有出现。 萧君祈神情呆滞地站在师傅门外,就这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枯等了一个上午。 大仇得报的唐萌萌心情爽得不得了,满腔快事正欲找个人吐一吐,刚巧撞见站在二姐房门口扮雕像的某人,便乐颠颠地跑过去一拍他道:“嘿壮士!想不想听趣闻?” 萧君祈眼神飘忽地低头望向她。 唐萌萌却似没看见他的脸色,自顾开心地把自己如何潇洒帅气地将抄好的作业糊了夫子一脸,夫子如何怒发冲冠地要抓她炖汤,她又如何更加潇洒地甩出画卷,夫子再如何呆若木鸡地震在当场……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末了还不忘遗憾嗟叹一句:“你真该去看看夫子那张变色龙似的的老脸,绝对比用了我的风姿玉立还精彩!” 萧君祈飘忽的眼神更加飘渺了。 后知后觉的唐萌萌这才察出不对劲,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瞅着他,“壮士你这是咋了?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再让我开心一下?” “我好像惹师傅生气了。”沉闷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唐萌萌一听,立时便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好像对方说的明明是比吃饭睡觉还要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良久,她才摸着下巴诧异道:“惹师父生气不是挺正常吗?师父这种稀罕物,通常不都是气死一个少一个的珍贵存在么?” 萧君祈看她的眼神几乎可以称之为绝望了。 _0 —0 第148章 他乡遇故知 唐萌萌略微回想了一下,突然记起他口中的师傅,好像是自个儿的亲姐姐…… 萌萌大惊,瞬间警惕地盯着他道:“你可不能把我二姐气死了!” “那我该怎么办?”萧君祈沮丧得快崩溃了。 这半日里,他已经尝遍了各种方法,无论以前用过的还是没用过的,无论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他通通都试过了!可师傅这次不知怎么了,像是铁了心不见他般,愣是不肯出门,还威胁他若敢闯进来她就服毒自尽! 似乎预感到这件事有点严重,唐萌萌充分动用了自己不甚发达的小脑袋瓜,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啥好主意。 “要不你说点好听的哄哄她呗?我二姐尽管看上去很靠得住,但说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女人生气不都那么回事儿嘛?” 听她说得好像很懂似的,萧君祈不由向萌萌投去了一点希望的目光,“你有处理经验?” 唐萌萌灵活的眼珠转了转,忽然眼睛一亮,拍着胸脯道:“这个我虽然没有经验,不过我可以帮你创造经验!” “如何创造?”君祈不解。 “走!我带你去见我七师傅!”唐萌萌说着就拉住他的袖子往外奔。 跑到城中市集上时,由于人潮拥挤,二人被迫放慢了速度。缓步行走间,萧君祈随口问道:“萌萌你有几个师父?” “九个。” “这么多?” “我只算了还活着的。” “……” 走到一处雕栏玉砌的鲜艳楼阁前,唐萌萌忽然停了脚,面向萧君祈伸手一指,“就是这了。” 君祈抬头一看,脸先红了大半,俯身朝萌萌小声问道:“你、你确定你师傅会在这?” 唐萌萌肯定地点点头,毫不犹豫就要往里走。 萧君祈一把又将她拉了回来,紧张尴尬道:“我们还是别去了,你姐姐若知晓会生气的。” “她不是已经生气了吗?”萌萌无畏地撇撇嘴,推着他的后背继续前进,“放心走啦,不会比现在更差的!” 可怜的萧君祈就这么被撺掇着进了一家名为“绯樱馆”的……青、楼。 刚进楼,周围的男男女女便齐齐向他们行起了注目礼,纷纷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眼前十分不和谐的两个人 有谁逛窑子还自带家眷的么? 强忍住想捂脸遁逃的念头,萧君祈万分艰难地跟着唐萌萌踯躅在勾栏玉院之间,正面承受众人向他扫射来的灼灼目光。 本以为应该很快就能到达目标人物所在地,谁知唐萌萌这个不靠谱的小妮子,愣是领着他活生生兜了一大圈!这一路走来,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们了。 最要命的是,时不时地还会有许多香风扑鼻的美人黏上来!大踏步走在前面的唐萌萌是毫无压力,可是亦步亦趋紧跟其后的萧君祈就倒了霉。不仅要使尽浑身解数摆脱那些热情如火的莺莺燕燕们,同时还得盯紧前方“噔噔噔”走得飞快的小丫头,好几次他都差点跟丢了! 在这各式各样的煎熬中,萧君祈的精神饱受摧残,心中已然决定无功而返了。 “君祈?” 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萧君祈噌的一下浑身寒毛直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这种地方遇见熟人,丢脸足可以丢回老家了。 僵着脸回头,他却见到了一个极其意外的人 “柳大哥?” 只见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含笑立在花丛之间,神情自若,优雅闲适,仿若置身于自家后花园一般。一袭贵气的浅蓝色云锦裰袍宽松地裹在身上,领口微敞,露出若隐若现的白皙胸膛,更添风~流潇洒之态。 柳漓见到他显然也很惊喜,本就面如冠玉、俊美异常的脸上笑容绽放,乍如春风送暖,柳叶纷扬,瞬间迷倒了一片围绕在他身周的美人。 就是这一耽搁的功夫,萧君祈再度被堵了个严实,彻底把唐萌萌跟丢了。 眼看向此地涌来的烟花美女越来越多,几乎要把这手足无措的少年埋起来,相比之下,蓝衣贵公子身边那一圈倒是逊色许多了。 柳漓微微挑眉,主动上前替他挡开了群芳,又十分客气地赔礼道:“诸位佳丽且忍耐一下,这位少侠乃施花魁的贵宾,初到此地便承如此盛情,难免紧张,莫要把他吓坏了。” 众美一听,略有扫兴。风尘之地难得有看得顺眼的好男人出现,何况这一个新来的俊俏郎君看起来还像个雏,她们实在忍不住跃跃欲试。可一听是花魁的人,众美又不得不含情却步,这绯樱馆的主人她们可不敢得罪,为一个不确定未来保障的少年丢了自己安生立命之所可划不来。好在眼前还有一个,虽然看上去不那么鲜嫩青涩,但好歹说话讨人喜欢,又是个富家公子,受挫的美人们便纷纷转移目标献媚示好。 见惯场面的柳漓自然周旋得游刃有余,先是挨个赞美一番,又微笑着一一承诺会去光临各位佳丽帐下,这才打发走了一大拨如狼似虎的美姬。 眼睁睁看着他同时和数十个女人打情骂俏的萧君祈半天都没回过神,内心除了震惊之外还有深深的佩服,不禁自惭形秽地想:自己可是连师傅一个都搞不定的。 自花丛中凯旋而归的柳漓轻揉了揉有些笑僵的嘴角,然后就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瞧着萧君祈,似对他会来这烟花柳巷感到很意外,又很感兴趣。 君祈被他看得发毛,急忙解释道:“我是跟着一个人来的。” 柳漓玩味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周,调侃道:“你跟人来这种地方,你师傅知道么?” 见萧君祈神色又羞又窘,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柳漓也不再逗他了,只意味深长地投去一个理解的眼神。 “君祈你不必太过羞愧,就算再倾城绝色的女子,对着一个那么久了,也难免想换换口味。都是男人,我懂的。” “不、不是那样,柳大哥你误会了。” 柳漓忍不住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呵,既然来了就好好享受,看中哪一个就去,我不会向你师傅告密的。” “没没、没看中。”萧君祈拼命摇头。 柳漓闻言了然道:“也是,身边就有那么个顶尖的美人,自然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 萧君祈刚想松口气,谁知对方突然又补了一句:“不如这样,我引你去见江湖四大美女之一的施花魁,你一定不会失望。” _0 _000 第149章 讨教 萧君祈一听更急了,正要拒绝,可他“不”字尚未出口,头顶便传来一个酥媚入骨的声音“是哪个要见我?” 君祈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一眼他就完全被惊艳了。 二楼的香阁玉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红衣红裙的绝色女子。 酥指点唇芙蓉俏,娥首垂项冰肌绡,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美人斜倚栏杆,香肩半露,神态妖娆而慵懒,可即便是这么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也自有寻常女子望尘莫及的万种风情。她袅袅娜娜地往那儿这么一站,周围的胭脂粉黛便全失了颜色,连给她衬景都不配,好像此刻所有的光都只愿给她照明似的。 在这声娇吟响起的同一时间,无论置身楼上还是楼下,无论手上还在做些什么,馆内所有男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位美人身上,无一例外。 可众人都没注意到,这红衣美人身边还跟了个黄衫粉裙的小姑娘,正是先前跑没了影儿的唐萌萌。唐萌萌向楼下环视了一周,终于在一位蓝衣公子旁边发现了目标,激动地伸手一指道:“那个!” 直到那美人勾魂夺魄的目光顺势飘了过来,萧君祈这才反应出她指的是自己。 施绯媚眼朝他一瞟,忽然笑了,那咯咯的轻笑之声直如小爪一般挠进在场每个男人的心窝子里,搔得人又麻又痒、热血沸腾。而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地垂眸看向唐萌萌,魅笑着低语道:“你真要把那孩子交给我?那他今日可就没骨头回去了。” 唐萌萌纠结为难地考虑了一会儿,仍是痛下决心道:“为了我二姐的生命安全,七师傅你还是教教他!” 施绯含笑颔首,轻提裙裾,腰肢款摆便朝楼下走去。 柳漓见难得肯露一面的施花魁竟主动朝这里走来,心里又惊又奇,不无艳羡地对君祈感叹道:“年轻真好啊,不仅让绯樱馆最为挑剔的樱姬们为你饿虎扑食,甚至连馆主绯姬都对你青眼有加,你小子几时修来的桃花运?” “什么意思?”听得云里雾里的萧君祈对自己的好运气丝毫没有觉悟。 柳漓一看他就是毫无风月场经验,只好耐心解释了一番。 原来,这绯樱馆不同于其他风尘艳地,馆中女子虽也是生计所迫流落至此,却并不受鸨儿管束打压,收留她们的馆主反而给予了挑选恩客和来去自由的权力,还赐了一个好听的身份称谓“樱姬”。不管你有多少财势,只要人家姑娘不乐意,连根指头你都别想碰!而若有姑娘择中良人,决心离馆去相夫教子的话,馆主还会大方地送上嫁妆,风风光光地把人嫁出去。 在这座精致富丽的艳馆中,女人才是享有选择权的至尊,而在外呼风唤雨的男人们到了这里,只能想尽办法讨美人欢心,以求一~夜雨露共度。这般明目张胆侵犯男权的行径,虽遭不少人愤恨唾骂,但却无一人敢正面与绯樱馆冲突。只因制定这些规则的馆主太有手段,其复杂的关系背景,已然深不可测到令所有人忌惮。 这位魄力非凡的馆主,便是人称“绯色妖姬”的施绯、施花魁。在她手上,这“第一花魁”的名号已经连任了二十年,并且还将继续连任下去。 刚说到这位施花魁与朝中不少重臣贵胄关系匪浅,一缕馥郁的香风便扑鼻而来,接着出现的便是红衣美人银钩似的如丝媚眼。 她身上的香味很浓烈,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庸俗,反而有一种奔放的热情,会引得闻者心跳加快。 “哟,柳郎,许久不见,竟就跟这说我坏话呢?”施绯媚眼一抛,对着柳漓娇嗔道。 柳漓笑吟吟地顺势接下:“是啊,再不多跟你的新欢诽谤诽谤你,我恐怕快连醋都没得喝了!” 这话让施绯听得高兴,大方地赏了他一根玉指,恰恰好点在柳漓衣襟敞露的胸口上,朱唇凑到他耳畔吐气如兰,“那些个蛮人,哪比得上柳郎你知情识趣?” 这俩人旁若无人地调着情,倒把一旁静立的萧君祈听得面红耳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紧。 施绯美眸流转,状似不经意地将目光投向了柳漓身边的少年,嫣然一笑,“这位小郎君,可是方才弄得我绯樱馆大乱的始作俑者?” 柳漓便笑着对她介绍了萧君祈,又将此前人群骚动之事解释了一番。 施绯听了颇觉有趣,不由朝君祈靠近几分,调笑道:“我这些姐妹们眼光可都不低,你是如何把她们一一征服的?你瞧瞧周围这些伟丈夫,做牛做马都换不来佳人一顾呢!” 萧君祈随着她的手势向四周看去,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为何他会从之前众人向他射来的灼灼目光中感觉到杀气了。 “很、很抱歉给这里带来麻烦,其实我、我是来找人的。”君祈嘴上道着歉,却是顺势低下头不去看施绯那双电人的眼眸。 这时唐萌萌也从楼上跑了下来,对萧君祈说道:“她就是我七师傅,对男女之事很有研究的,我二姐暂且还不算第三种人,所以你但有困惑,尽可以问她!” 萧君祈一惊,心中疑惑名门望族出身的唐门三小姐怎会拜风尘女子为师,但他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只是愈发窘迫。 “算、算了,此事我看我还是回去自个琢磨。”说着他就想立刻逃出这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地方。 “慢着!”施绯忽然喊住他,“既然都来了,不妨说说看,兴许就如小萌说的,我能帮上一二呢?” 萧君祈无奈,只得如实把情况说了。可甫一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不论是柳大哥还是施花魁,全都在用一种强忍笑意的眼神看着他。 饶是阅男无数的施花魁也难得见到这么单纯老实的男儿,施绯不由愈发想逗他了,坏笑着往他的耳根处吹了一口气,语调暧~昧道:“这有何难?小郎君你今夜不妨就留在这儿,我教你一套绝活儿,你回去就把她给办了,保证她再也离不了你!” 萧君祈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哑着嗓子拒绝道:“这个……暂时……不需要……” 看着他全身僵硬的羞窘模样,柳漓和施绯都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了。 “好了绯姬你就别逗他了,我这兄弟一向善良耿直,否则也不会死心塌地跟在那位唐二小姐身边那么久,却至今还不曾得手了。”柳漓这话虽是帮着君祈说的,却仍难掩揶揄之意。 施绯玉指轻咬笑得花枝乱颤,那妖娆诱人的姿态直看得周围一众男人鼻血横流。 尽管有点可惜,不过她终还是看在柳漓的面子上饶了这可口少年一次,转身回眸朝唐萌萌勾了勾食指。 小丫头这会倒是出奇的听话,屁颠屁颠就跟上前来,踮起脚尖,耐心聆听七师傅指示。 她一边听,发髻间的彩羽就一边漂浮摇晃,直到施绯在她耳边交代完,那支光华璀璨的七色羽毛才停了下来,斜斜地歪到一侧。 柳漓看着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就伸手到她头上拨了一下,将双鬟髻中央的羽毛摆得端端正正,这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记住了吗?”施绯起身问道。 唐萌萌乖巧地点头。 施绯笑着伸出玉手嘉奖地在她下巴上挠了挠,如同在挠一只可爱的小哈巴狗。 “行了,带他回去。” 萧君祈神情微愕,这样就完事了?他还什么指教都没领到呢! 施绯轻睨了他一眼,娇笑道:“怎么?小郎君,你改主意了?若是现在想留下,我可是很欢迎的!” “不不不,我即刻就走。”萧君祈连忙摆手转身。 “哎别着急呀!我这还有给你的话呢!”施绯娇呼道。 萧君祈再次被召回,苦笑着低头接受训话。 施绯款款走近,柔若无骨的娇躯软绵绵地偎在他肩上,只低声叮嘱了一句,“记得抱紧了,可千万别撒手啊!” 君祈被她身上的烈香熏得晕晕乎乎,正自茫然地抬起头来,可施绯却又忽然不着痕迹地退离了他身边,浅笑盈盈地立在雕栏旁向他挥帕告别,“事成之后,可别忘了来谢谢我呀!” 临走之时,柳漓温润清朗的声音似远远飘来,“近期我可能都会在天水,如有需要帮忙之处,尽可以来绯樱馆找我。” —0 0 第150章 造反无罪 一路浑浑噩噩地回到住处,萧君祈觉得自己现在浑身上下还都是施花魁身上的香味,散都散不掉。 眼看着唐萌萌就要去敲师傅的房门,他不由心虚地阻止道:“我现在恐怕不能见她。” “为啥?”萌萌回头。 “我……我身上太香了……”君祈显得有些局促。这样去见师傅,肯定都瞒不住了。 唐萌萌随口安慰他:“没事儿,有我呢!” 见对方一脸不信任的表情,萌萌豪气地一拍胸脯,大义凛然道:“你别看我表面这样,其实我内心是一条仗义好汉!只不过有时候情势所迫,表现的不太明显。” 真的么? 可是即使自知不妥,萧君祈心里却有一种强烈想见到倾墨的愿望,好像突然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正在他犹豫之时,唐萌萌居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响了门扉“二姐是我!” 屋内传来一阵细碎声响,片刻之后,唐倾墨走出来开了门。 房门初启,相对而立的两个人就同时怔住了。 墨发朱唇的少女神态略有憔悴,明明未施粉黛,可颜色却被冰雪般的肌肤衬得越发明艳,“天生丽质”这四字将眼前的她诠释得恰到好处。萧君祈情不自禁看得呆了。 唐倾墨怔愣的原因,却是觉得一日不见,徒弟的气色竟比往常好了许多,倒看不出什么病态了,完全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 看来,果真是自己的缘故了…… 倾墨心灰意懒,正要再度关上门,可鼻尖突然飘来一股馥郁的女子香气,心中一奇,她不由顺着香味抬头朝某人看去。 没等她多想,一旁的唐萌萌就直言不讳道:“你徒弟刚刚去了青~楼,我帮你把他抓回来了!” 什、什么?! 唐倾墨如遭当头棒喝,一双明眸瞬间就盈满了怒火。好啊,怪不得他现在气色甚佳,原来自己在这里为他闭门自禁,他居然趁机去那种地方风~流快活!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蠢了,胸口闷得喘不过来,一气之下便夺门而出,连多停留半分都嫌太长。 萧君祈在听见唐萌萌话的同一时间就傻了,说好的团结友爱呢?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一看,却哪里还有那小妮子的影子? 唐女侠,出卖队友不道德啊! 可是眼下情势却由不得他多想,萧君祈赶紧朝倾墨跑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师傅等等,你听我解释!” “你去没去过那儿?” “……去过、可是……” “你不用解释了!” 唐倾墨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泯灭了,她才不信男人去了那种地方还能清白回来,况且他身上的脂粉香也太浓烈了! 心里打定主意再也不要见他,倾墨愤恨难平地拼命往外狂奔,但就在快要逃出石屋大门时,不知被从哪儿来的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她立即后仰保持平衡,却正巧跌入背后紧追而来的少年怀中。 萧君祈虽然不清楚师傅怎会突然往后倒,不过既然跌进来了那他就绝对不会松手! 倾墨奋力挣扎,却怎么也动弹不得,对方的手臂如同铁钳一般箍着她,让她看起来就像铁笼里势单力薄的小白兔。 “你放手!” “不放!” “孽徒!你想造反吗?” 仿佛被她挑衅的眼神激起了斗志,萧君祈这回并未再容忍她,应声挑战道:“你说对了!” 唐倾墨显然没料到他会正面顶撞自己,不由失神了一瞬。 就是这一失神的片刻,萧君祈直接将她抱起来往肩上一扛,昂首阔步就朝房里走去。 门外好像有某根七彩的羽毛也跟着飘过去了…… 一进房,萧君祈大步流星地走向卧榻,把肩上的唐倾墨一把扔了上去,随即自己也俯身压下。 “你你你要干什么?”或许因为徒弟此时的气势太可怕,倾墨看着居高临下离自己不过咫尺的俊脸,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憷。 萧君祈双手撑在她脑袋两旁,深邃眼眸直直盯着身下不听话的小女人,低声威胁道:“师傅若好好听话,我就不干什么。” 倾墨忍不住往被单里陷了陷,底气不自觉就有些不足,“你、你先起来,别靠这么近……” 闻言,某人又故意把两条胳膊曲了一半,直至近到彼此呼吸可闻,略一低首就可吻上香唇。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唐倾墨只好大声妥协,脑袋又拼命往被单里陷了陷。 萧君祈见她提心吊胆的模样,心终是软了下来,稍稍挪开几寸,他叹口气道:“我是去了那地方,但我只是去找人求教。我想知道,我究竟该如何做才能让你对我敞开心扉。” 难得听他如此诚实地吐露心声,倾墨的心好像忽然漏跳了一拍。她期期艾艾地好奇道:“那后来……你问到了吗?” 萧君祈蓦然想起施绯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来,摇了摇头,“那儿我呆不习惯,并未问明白就出来了。” “可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倾墨不满地嘟起嘴。 君祈苦笑,“指点我的那人大概脂粉涂厚了。”末了又急忙表态道:“当时我心里只想着你,没注意太多。” 倾墨心中一甜,火气全消,但她忽又想起自己担忧之事,神色低迷道:“我可能,会害了你的。” 看君祈困惑不解,她便对他坦白讲起自己的过去。说来也奇怪,这些心事唐倾墨从来不曾想过和别人提起。但此刻,闻着他身上的香味,她自然而然就全说出了口,好像不吐不快。 萧君祈听罢,心里又爱又怜,忍不住将她抱在怀中,柔声安慰道:“我这病是我娘传下来的,跟你有何关系?你爹把你关起来,可能只是为了保护你,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就算有,我宁死也绝不愿离开你!”他十分认真地看着她承诺道:“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弃。我也答应你,为了你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见倾墨仍在犹豫,他不由激将道:“只有对厌恶之人才会离他远远的,师傅你讨厌我吗?” 唐倾墨果然急了,她怎么可能讨厌他?她明明就…… “我喜欢你!” 哎?糟糕,自己怎么说出来了? 倾墨捂着嘴,又羞又怯地瞅着他! 得了意外收获的萧君祈却欣喜若狂,一双清眸似泉眼般涌动着脉脉深情,看着眼前娇羞可人的俏丽少女,情不自禁就要低头去吻她。 唐倾墨本来也不想拒绝,正打算半推半就,可她好像突然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咔哧咔哧咔哧咔哧……” 萧君祈一向感官敏锐,自然也听见了,不由狐疑地往声源望去。 这一看,两个人同时僵硬了。 只见唐萌萌正站在门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榻上瞧,看得饶有兴致。她手中还捧着一颗红彤彤的大苹果,一看就鲜香爽脆,刚发出的声音正是她的牙齿在跟苹果搏斗呢! “萌萌……你什么时候来的?” 嚼嚼嚼嚼嚼嚼嚼嚼…… “刚刚我们说的……你……都听到了?” 嚼嚼嚼嚼嚼嚼嚼嚼…… “……”俩人已经快要石化了。 唐萌萌细嚼慢咽地啃光苹果,又仔仔细细把手指上的果汁吮干净,这才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句,“那啥,这儿的不大结实,建议你们动作小点。” 说完,她悠悠哉哉就要往外走,临出门突然又转头对唐倾墨回眸一笑,“二姐,我会跟爹保密的。” _000 0 第151章 马夫 直到萌萌走出老远,羞得无地自容的唐倾墨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不对呀,这小丫头片子怎会懂这么多?谁教她的? “唐萌萌你给我站住!”倾墨作为姐姐的觉悟猛然爆发,几乎本能地就追了出去。 怀中落空的萧君祈心里有些微的失落,却也只能无奈地苦笑。 不过,想起师傅刚才脱口而出的表白,他就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心情忽然又晴朗了起来。 今天他的话,好像稍有点多……不仅是他,连师傅也是,他没想到她竟会主动对自己倾诉她的过去,这让他又惊又喜。可是事后想想,却觉得有点蹊跷,他们毕竟都不是嘴上坦诚的人。 不经意地呼吸着弥漫香味的空气,萧君祈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他仔细嗅了一口自己肩头的衣衫,剑眉便轻轻蹙了起来。 虽然已经被浓烈的胭脂香味掩盖得很浅了,但他仍能察觉出一丝熟悉的花香。这种如梦似幻的香气,他曾经在云纵墓室和血煞秘境中都闻到过。 会是巧合吗? 那位施花魁,到底是什么人? 次日,在将唐萌萌送去书院上学时,倾墨和君祈也顺道离开了山寨去往天水城。唐门的家族产业在城内有一处宅院,其中驻有部分外门弟子,负责西北地区的暗器买卖生意,萌萌之前便是住在这里。 几位掌事管家见到唐倾墨都很激动,因天水城离蜀中唐家堡所在甚远,环境又较为干冷荒凉,很少有内门弟子驾临,更别提地位尊贵的嫡系子弟了。可近年却不知撞何大运,不仅有外出求学的唐三小姐下榻寒舍,今日竟连神秘的少门主都出现了,着实让他们这间偏僻陋宅蓬荜生辉。 说是“陋宅”,那也只是在娇生惯养的唐家嫡女眼中不值一提,对于原本就过惯苦日子的萧君祈而言,这院子简直就是奢侈了! 铺作地砖的大理石每一块都纹理均匀、光泽莹润,一看就价钱不菲。墙面上装饰的壁画无一雷同,大多是请名匠雕琢,色彩画工无一不精。给倾墨和萌萌准备的寝居就布置得更加精心了,老管家专程派人从遥远的南方快马加鞭运来蜀绣纱帐,层层叠叠挂满了内室,精致的香炉里青烟缭绕,用的都是最上等的玫瑰香。 唐倾墨显得异常开心,刚出家门她就几乎一直在疲于奔波,好久未曾享受过千金小姐的待遇了。虽说一路上她也没太亏待自己,吃穿用度俱是挑上好的来,尽管没挥金如土但也差不多花钱如流水了,可外面的东西再好也不如自己家舒心。 房间一侍弄好她就命人备了香汤,打算舒舒服服地洗个澡。 萧君祈虽非唐家人,但擅长察言观色的管家看出他在少门主眼中地位不凡,自然不敢亏待。不仅在他房间摆放了数套绸缎新衣,连宝剑都置了好几把供其选用。显然,是觉得他现下这身行头不够体面了。 面对摆在眼前的各式贵重物品,君祈低头沉默了很久,却终是一样也没有取用。屋里每一样东西都很好很精致,可没有一件与他相配,自己才是与这间豪屋最格格不入的一部分。 他在这富丽堂皇的地方坐立不安,感觉胸口闷堵得慌,只想出去透透气。 然而即便走出了屋子,院落里也处处栽满了名贵的花木,一不小心就可能踩到某株稀有药草。就在他以为自己无处可去时,一声高亢的马嘶却唤起了他的注意。 “闪光?”他不由暗骂自己大意,居然把它给忘了,那孩子可是从来不肯生人靠近的! 萧君祈急忙循声赶去马棚,果不其然见到了剑拔弩张的一幕画面闪光刚刚甩开一名欲给它更换马鞍的年轻人,正愤怒地四蹄乱蹬,与周围虎视眈眈的众人对峙。 “这是少门主的马吗?怎会如此顽劣?” “我看好像不是,或许是跟在少门主身边那小子的。” “怪不得,鄙陋之人饲粗丑之马,你看这马的杂毛,不黑不黄的,也忒难看了!” “嘘,你小声点,那少年恐怕是少门主身边的红人呢!” “怕什么?以少门主的眼光,能看上那样的穷小子吗?依我看他最多也就是个侍卫。” “也是,传言门主大人家教森严,断不会将掌上明珠交给这样的人。” 不知闪光是不是听懂了旁边两个侍卫的对话,它突然愈加暴躁起来,一口咬断拴着自己的草绳,转身一跃就要朝那诋毁主人的那人撞去! “不好!它发狂了!” “小心!”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被吓傻了的侍卫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距他身前五寸处,却突然出现了一名布衣少年。少年直直挡在他面前,挺拔的身躯犹如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 “闪光,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了,不可以伤人。”萧君祈低声地训诫道,离他的胸口不远便是闪光强猛的马蹄,此时竟被他双手牢牢制住,丝毫也不能继续前进。 闪光似乎委屈地哀鸣了一声,悻悻地收回前蹄,又讨好般地拿头蹭他的掌心。 萧君祈转过身对四周众人抱拳施礼,朗声道:“诸位弟兄辛苦了,此马虽然性烈,却的确是小姐的坐骑,方才冒失之举还望大家海涵。今后我会全权负责它的养护,还请各位多包容指教。” 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倒确有少门主亲卫部下的风范,众人也见识过了他刚刚那一下悬崖勒马的强悍本领,自然纷纷依言,再不来自讨苦吃地管眼前这匹烈马。 只是方才议论的两个侍卫在临走之时,回头又多瞧了他一眼,摇摇头似不出所料般道:“原来他连侍卫都不是,只是个马夫。” 一干人等离开后,空旷的马棚里只剩下了萧君祈和闪光。 君祈的神色有些落寞,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似心有不甘,但那双清澈的眼中却写满了无奈。 在拥有足够的筹码之前,他连堂堂正正与师傅并肩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他心里很清楚,她还有家族和责任,不可能为了他放弃一切,那他就只能更加努力,才能配得上她。 纵然现在他只能这样隐在她身后,以此保护她不被属下耻笑不被长辈责骂,可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光明正大地站到她面前,用最盛大的婚礼把她娶回家! 闪光对主人的低落有所察觉,不由亲昵地凑上前拱了拱他的手臂。 萧君祈回过头轻抚它已然长出新鬃,显得金黑交错的斑驳毛皮,心中略感安慰,温柔地看着它道:“闪光,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侍从了,请你多多指教。” 0 —0 第152章 召见 闪光似作回应地轻嘶一声,显得很高兴。 萧君祈微笑问道:“这里有条件,想不想洗澡?” 闪光不由自主地四蹄轻踏,兴奋地几乎要扑倒他了。 君祈摸了摸它的头,取了清水和马刷,便认真给骏马刷起毛来。 “原来你在这儿啊?”少女的清甜嗓音忽然在马棚外响起,动听得如同百灵鸟在歌唱。 君祈不由自主朝外看去,却被入目所见的耀眼美景晃了眼。 刚刚沐浴过的唐倾墨换了一身玫瑰红的曲裾缎裙,站在阳光下浅笑盈盈地凝望马棚中的人。墨黑的长发被玉簪绾起,露出雪白的颈项,被阳光一照,少女的肌肤水灵得几乎透明。束腰的曲裾极恰当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而衣裙的颜色又极般配地衬托出她明媚的气质,简直像为倾墨量身定做的! 萧君祈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心神全不受自己控制,甚至忘了自己在做些什么,只觉胸腔里的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 唐倾墨步履轻缓地走入马棚,站在闪光对面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千娇百媚的小脸上不再显得苍白,反而添了几分温暖的粉色。 萧君祈这才注意到,一贯不施粉黛的师傅今日居然抹了胭脂,美得如春花照月! 倾墨被他看得有些害羞,不由低了头,眼眸微垂地笑问道:“有那么好看吗?” “有。”君祈下意识地点头。 倾墨俏脸一红,螓首更低了,却不经意瞥见他手上的马刷,抬眼诧异道:“你在洗马么?” 萧君祈已然被她身上带有水泽的幽香弄得心醉神迷,此刻脑子完全不能思考,不由自主地承认道:“是。” 倾墨忽然有点不悦,伸手就欲把他拉走,“这种脏活交给下人就行了!你为什么要亲自做?” 君祈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后退一步避开即将碰到自己的干净玉手,神色抱歉道:“师傅你能先去外面等我一会儿吗?这里马上就好了。” 倾墨不满地撇撇嘴,却还是顺从地出了脏兮兮的马棚。 细心打理完闪光,又把自个身上收拾清洗了一番,萧君祈这才有点忐忑地走到倾墨身边。 “怎么这么慢?不是说了让下人来做就行了吗?”等了好半天的唐倾墨不由对他抱怨。 “闪光初到新环境,对周围人还有点不适应,我多安抚了它一会儿。”君祈柔声解释道。 倾墨对此嗤之以鼻,“那个暴虐的家伙,它没伤人就不错了,还能被人吓坏了不成?” “师傅你有所不知,马其实是很胆小的动物,遇到不熟悉的事物会相当警惕,甚至可能落荒而逃,只有主人的悉心照顾才能让它们安下心来。” “是么?我看它上回跳崖时还神勇着呢!” 听出倾墨指桑骂槐的意味,萧君祈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略含歉意道:“上回是我鲁莽了,不过做出那种危险之举,即便对闪光而言也是下了不小决心的,稍有差池我们都跃不过去。” “那你当时是如何让它做到的?” “要让胆小的马儿飞跃悬崖,策马者必须具备相当巨大的勇气和决心,主人的情绪心理,胯下的骏马是能感觉到的。只有你不害怕时,它才不会感到恐惧,因为信任主人会保护它,它才有舍命一搏的勇气。” “可你就一点不怕么?” 萧君祈摇摇头,“我不是神,我也会害怕。”他忽然抬起眼眸,深深凝视唐倾墨,“但那时的情势却由不得我害怕,因为马背上有我一定要保护好的人,我绝不会让她陷入任何危险!就是依靠这种信念,我才能克服心底的恐惧,坚信闪光绝对能跃过去。它定也是感觉到了我的心意,所以才没有让我失望。” 倾墨听得有点玄乎,半信半疑道:“马跟人,真的能心意相通吗?” 君祈肯定地对她点点头,“当然!不过前提是,你要真心实意地对待它。喂它粮草,给它刷毛,同它说话,总有一天它会理解你的心意。” 唐倾墨这才发现他是在拐着弯地规劝自己,想要自己主动与闪光亲近和好。 倾墨考虑了片刻,还是叹口气道:“我跟它合不来的,你瞧它连我单独靠近都不让!” 萧君祈伸出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坚定地鼓励道:“你一定可以!其实闪光与你性子很像,虽然表面冷傲带刺看似很难接近,但只要被人真心对待,就会用自己的全部乃至生命去对他好!这也是我最珍视、最无法抗拒的。” 唐倾墨头一回被人如此郑重地夸赞,心里又喜又羞,可又怕被他看出来,不由偏过头掩饰道:“哼,谁对你那么好了?” 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和诱人的粉颈,萧君祈好似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搂过倾墨的纤腰,将她勾入怀中。沁人心脾的芬芳愈加清晰地涌入他的感官,仿佛美酒一般致人沉醉。 他好像真的醉了。 食指轻轻挑起倾墨线条优美的下颌,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那就……再对我好点儿。” 等唐倾墨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时,娇嫩的双唇已经被一片温热柔软堵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无风的冬日午后,阳光正好,花正香。 “二姐!” ……正吻得情到浓处的俩人又再一次被迫分开。 “咳,萌萌,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君祈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 “你又逃课了?”倾墨其实真的很想掐死她。 从花坛边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赶紧摆手撇清关系,“这回不怪我,是官方批准的!” “什么官方?” “二姐,有人要见你!” 倾墨奇了,这天一书院莫非还有认识她的小姐? “是谁呀?” “十一皇子。”唐萌萌答道。 吓!? 倾墨悚然一惊,这皇族世子怎么会心血来潮想召见她呢?她跟他不熟啊! 萧君祈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咯噔一下,急向萌萌问道:“你的画已经展出了?” 唐萌萌点头。 “大家没看见那行字吗?”君祈不禁有些着恼。 “看见啦!其他人是望而却步了,可是皇子殿下他不仅把画收了,还把后两句诗给改了!”萌萌无奈地摊手道。 “他改成什么啦?”倾墨有种不好的预感。 唐萌萌便摇头晃脑地背道:“青云有意力犹微,白鹤一去不复回,翅击长风排云上,不至九天不肯归!” 0 0 第153章 十一皇子 这诗从萌萌嘴里甫一出口,不知为何,倾墨突然感觉到身边的徒弟周身都笼罩上一股寒意,似乎正在克制某种磅礴的怒气。 她还没想明白这怒气由何而来,就见萧君祈目光如炬地盯着唐萌萌,声音冰冷道:“具体情况,能说说看么?” 唐萌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发间的彩羽抖了两抖,只得老老实实交代了一番…… 今日隅中之时,为表互相往来友好之谊,天一书院所有贵女们的画作都被送到了隔壁书院的紫藤画廊,供白芷即将赴试的天之骄子们观览赏评,以期为将来的栋梁之才励精鼓气。 千张精妙绝伦、迥然不同的青云图卷,一一在画廊上铺陈开来,着实令人大饱眼福。白芷书院的高材生都在津津乐道地议论着画作,评比哪幅的笔触最老练,意境最出众。 上千幅水墨画,上千位俏佳人,与其说是画展,不如说这是一场隔岸观花的选美大会。即使暂时见不到美人的面容,透过画卷上显示出的才艺一窥各家千金的气质风范,也足以令忙里偷闲的白芷学子们心旷神怡。若偶遇中意的画作,多情才子亦会禀明先生将之收藏,备好回礼静待佳人一会,以期成全一桩美事。 但就在这千般景致的青云图中,有一幅特别的画竟吸引了绝大多数才子的目光,画卷所挂之地一时挤满了围观欣赏之人,晚来的几乎都没了位置。 这画上,不见青云,却有一只白鹤凌空翱翔。 鹤舞的姿态栩栩如生,像是要飞出纸面来,白鹤的眼睛炯炯有神,似藏了征服长空的野心。 见到它的仕子无不震撼,梦想直上青云的斗志一下子被激发出来,看着这只迎风展翅的白鹤,就如同见到不屈不挠勇攀高峰的自己一般。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不就是去万里高空看一看,那里会有怎样目眩神迷的风景吗? 就在大家都如痴如醉地凝望画中白鹤时,也有细心者注意到了左上角的小字:青云有意力犹微,白鹤一去不复回,凌霄之上风雨烈,心若倦时可否归? “咦?这似乎是首情诗啊!” 听见有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众人纷纷都朝白鹤旁边的那行清隽小楷定睛看去 果然是首倾诉衷情的情诗。尤其是下半阙,竟毫不遮掩地表达了心疼怜惜之意,完全就是给心上人写的啊! “此画主人莫非已经心有所属了?” “能作出如此别出心裁的青云图,这位小姐想必是个玲珑剔透、气质不凡的妙人!” “可惜君子不夺人所好,我等却是无福与之结缘,实乃一桩憾事!” 驻足画前的诸多青年才俊不无嗟叹地摇摇头,虽然对画主人心生仰慕,但他们毕竟是饱读诗书的仕林天骄,也并非不通情达理。见对方已有良配,众人也只好抱憾散去。 然而就在众学子离去之后,刚巧到白芷书院巡察造访的十一皇子也来到了画廊中,一路走马观花地看了不少画作,均无感兴趣之处,正要空手而归。却在临走之时,不经意瞥见了那只白鹤,十一皇子就此止步,静静盯着画端详了许久。 “此画为谁人所作?”皇子忽然启唇问道。 “回殿下,这是江湖重派唐门三小姐的作业。”早已跟书院夫子做好功课的随从恭敬回话。 十一皇子深眸微眯,沉吟片刻,他抬手指了指画卷,“取下来,召那位小姐觐见。” “是。” 于是午间用膳时分,正在天一书院花膳厅专心等饭吃的唐萌萌便接到了夫子传唤。 在周围一众名媛淑女们惊讶羡慕的目光下,饿着肚子的萌萌却只没精打采地吐出一句,“不去,我饭还没吃呢。” “大胆!你这是抗旨!”岑夫子金刚怒目。 一旁的胡骊婧倒是忽然眼睛一亮,破天荒地上前为她开解道:“夫子息怒,唐三小姐想必是饿坏了不便面见殿下,还请夫子到殿下面前说说情,容她吃饱了再去。” 说罢,胡骊婧不动声色地瞧了夫子一眼。岑夫子当即会意,也不再催促唐萌萌,拂袖独自离开了膳厅。 到了十一皇子跟前,岑夫子自然是言辞犀利地描述了一番唐萌萌抗旨不遵的恶劣态度,随后静立殿前等待这位身份尊贵的千岁爷发落。 然而,对方的举动却并非如他所预料。 十一皇子的神色不见喜怒,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淡淡对左右下令道:“通知随行御厨准备八珍宴,请唐三小姐赴宴。” 夫子蓦地一惊,这是皇家规格的宴席,唐萌萌虽说家世尚可,但毕竟出身民间,哪有资格与皇子共进午宴?他不由心中揣测,莫非……十一皇子因那幅画看中了她,欲纳她为妃? 想到这里他就惴惴不安,平日自己没少整治那丫头,难保她不会小人得志后伺机报复,若是到皇子面前参他一本就麻烦了!不行,此事必须阻止! “殿下!臣有一事禀报!” 十一皇子缓缓端起茶盏,“讲。” “这唐三小姐平日贪玩好吃,功课一向糟糕,臣以为此次作业并非她自己所作。”若皇子殿下真是因画对她青眼有加,那这丫头可是欺君之罪! 十一皇子低头浅啜一口香茗,表情依旧无波无澜,“无妨,本殿下会亲自询问。” 当夫子再一次来到书院膳厅请唐萌萌前去赴宴时,一众贵女们看她的目光几乎是嫉妒恨了。皇家宴席,普通人一辈子都未必吃得到呢!何况这宴席背后的旨意,恐怕更为让人心动! 听说有好吃的,萌萌顿时来了精神,二话不说就跟他走了。 八珍宴上,唐萌萌丝毫不顾淑女形象地大快朵颐,连喜怒不形于色的十一皇子看得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见座上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吃得如此欢快,他也大度地没有打扰她进食,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幅画不是她作的。 看她吃得差不多了,十一皇子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唐三小姐。” “唔啊?”她还在努力咀嚼。 “菜肴可合胃口?” “唔啊!”依然舍不得松口。 “可想经常吃到这样的饭食?” “唔唔啊!”边嚼边点头。 “将画这幅青云图的主人带来,本殿下便赐你享用御膳的权力。”十一皇子轻叩桌案,身边侍从便利索地将案上画轴徐徐展开。 唐萌萌抬头一看,顷刻傻了眼,这不是二姐帮她画的白鹤么,怎会在他手上?头上的彩羽微动,她忽然心生不安,停了箸警惕地看向对方。 “你不必紧张,我找此人并非坏事。”十一皇子略微停顿,意有所指道:“说不定,会是一桩喜事。” “我有姐夫了!”唐萌萌立即表明立场。 “哦?是你姐姐画的?”十一皇子眯起了眸子。 唐萌萌赶紧捂嘴。 “唐门二小姐尚未出阁,你哪来的姐夫?”十一皇子逼问道。 “唔……反正就是有了,这画也是要给他的,有诗为证!”萌萌指着画上的小字道。 十一皇子轻嗤一声,哂笑道:“不过一首诗罢了,拿笔来!” 侍从们立即备好笔墨侍候。 只见十一皇子提笔着墨,潇潇洒洒在纸上一挥而就,随手便把后两句诗词改了 青云有意力犹微,白鹤一去不复回,翅击长风排云上,不至九天不肯归! 字迹遒劲,力透纸背,直如铁画银钩一般,完全彰显出主宰江山的恢宏气魄。 “将这首诗一并带给你姐姐,她会作出选择。” —0 —0——0 第154章 好战分子 唐倾墨揣摩着改动的诗句,胸中忽有一股豪情壮志油然而生。九天之上……最高旷辽远之地……若站在那样的高度,或许就再不必受任何人束缚,想要看的景色,想实现的愿望,都将一览无余、触手可及! 幻想着这种可能,她的神思不由有一点飘渺。 萧君祈正定定地注视着她的反应,紧蹙的眉心犹带怒意,冰冷的眼神里却含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恐慌。 “二姐,现在咋办?你真要去见那位殿下吗?”唐萌萌忽然出声问道。 倾墨回过神,立即甩开脑子里不切实际的念头,内心暗道:真是被这诗催眠了,那种地方,又岂是她能飞去的?可是皇族邀约,不论是为了家族安危还是自身性命,她都不能不去。 “既下了旨,就必须去一趟。”倾墨毫不犹豫地应下。 “我陪你去!”君祈立即响应。 倾墨摇摇头,回绝道:“十一皇子仅邀了我一个人,即便到了行宫你也进不去。何况我已派人去探听那个神秘家族的踪迹了,兴许今日就能有眉目,你便留在这里等消息。” 然而萧君祈却有自己的顾虑,师傅毕竟从未涉足权谋心术,而帝王家向来心思难测,他担心她未必应付得来。不过更让他不安的,却是十一皇子的目的。 他听说过这位皇子的传闻,当今皇帝圣眷最隆的小儿子,华国第一名士的亲传弟子,又是皇后所出,地位何等尊贵!可此人年纪虽轻却从不恃宠而骄,沉稳内敛、宽待下人、不怒自威,朝中上下竟无人能挑出他的缺点,亦无人能猜透他的心思。明明是除太子之外最有希望的继位人选,却整日沉迷于诗词书画,四处游览名山大川,仿佛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但即便如此,仅凭其出众的相貌和过人的才华,十一皇子就已然成为众多大家千金炙手可热的倾慕对象。 只是这样的男人,为何会突然对师傅如此执着?听他对唐萌萌所言之意,竟像是有求娶之心,可他们之前甚至都不曾见过,怎么可能仅凭一幅画就一见钟情了呢? 君祈越想越觉蹊跷,更加不放心让她独自赴会。可唐倾墨决定的事,哪里是他能轻易改变的?无奈之下,他只好在临行前叮嘱她千万小心应对,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都务必先行拖延,等回来再从长计议,最要紧的是一定得克制自己的情绪,决不能头脑发热草率答应! 倾墨对他的唠叨依然是左耳进右耳出,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行事宗旨,乘了顶小轿便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她前脚刚走,萧君祈后脚就欲偷偷跟着去看看,万一师傅在那有个意外,就算是抢他也要把人抢回来! 可最近的突发状况似乎特别多,还没等他走出唐家分宅,就被守府侍卫一声“有刺客!”给滞了脚步。思及唐萌萌的安危,他只得立刻折返内院。 刚一到抵现场,萧君祈就傻了眼,这“刺客”怎么这么眼熟啊? 血红长刀,敞襟紫衫,古铜色的肌肤,桀骜不驯的神态,浑然天成的霸气,不正是倾墨那争强好斗的大哥唐战吗? 只见在守府侍卫的重重包围中,唐战一边漫不经心地随手挥刀格挡,一边骂骂咧咧地大声嘲讽道:“一群软趴趴的废物,抓一个刺客都这么费劲,唐家养你们有何用?” 斥骂罢,他一脚踹飞一个侍卫,直到前来围攻的所有人都被打翻在地,撒完一通气的唐战非但没有消火,反而好像更生气了。他暴跳如雷地冲躺在地上的众侍卫怒吼道:“给我把这里最能打的喊出来!老子没工夫跟你们浪费时间!” 萧君祈看着眼前的情况有点哭笑不得,上回见到唐战时他就冒充采~花大盗把亲妹妹掳走了,激得自己怒极攻心同他大战一场,这回冒充刺客袭击自家侍卫的唐大哥又是唱哪出? 唐战放眼睥睨脚下的残兵败将,忽然察觉到远处古松旁竟还站了一个人,提刀就要上前请战。谁知对方蓦地身形一闪,倏忽一瞬便斜入他右肋下格了他的刀,速度之快令他大惊失色。唐战刚要旋身回防,可那人却又突然收了剑,翩然一转站到他面前,笑吟吟地拱手道:“唐大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看清来人的模样后,唐战又惊又喜,朗声笑道:“好小子,原来是你!没想到身手大有长进啊!” 说完他期待地左右看了看,却没见到自家妹子的身影,不由皱眉,“二丫头呢?你又把她弄丢了?” 君祈连忙摆手道:“不,有了上次的教训,我怎么敢?”接着又对唐战解释了一番倾墨的去向,表示自己正要去找她。 谁知唐战竟出人意料地反对道:“不用去了,这点事二丫头自个能处理,不多久便回来了。眼下你来得正好,陪我去个地方!” “有何事需要我帮忙吗?”萧君祈疑惑道。 唐战朝他嘿嘿一笑,傲然道:“陪我去揍一帮没种的龟孙子!” 居然是让他帮忙打架?萧君祈更诧异了,“究竟是何方高手连唐大哥你都打不过?” “倒不是打不过……”唐战略有些赧然地摸了摸下巴,忽然神色忿忿道:“是奇珑会和浣云帮的宵小之辈,因上回我搅了他们的战局来找我一对一决斗。那帮孙子若是一起上倒也好办,爷爷保管揍得他们满地找牙!但没种的就是这些孙子明知打不赢,便故意搞车轮战,想累死爷爷我,我唐战岂能如他们所愿?” 看来前段时日天水城内突然出现的绝顶刀客就是他了,想必唐战又是碰见人家帮会大战心痒难耐进去掺和了一脚,这回被对方盯上寻仇来了。 萧君祈听完了然应道:“原来如此,以多欺少本就不公,君祈愿意相助。” “好兄弟,够义气!二丫头果然没看走眼,咱们走!”唐战哈哈大笑,一把拉了他就迫不及待地翻墙而出。 0 000 第155章 人不可貌相 就在唐战带着萧君祈奔赴战场时,唐倾墨也抵达了十一皇子暂居的凉雁行宫。数名容貌姣好的女侍早早就守在宫门外等候,待贵客一落轿便恭敬相迎,礼数周全,言辞得体,让倾墨忍不住佩服:不愧是宫里教出来的人,同自家的仆从果真没法比。 然而当她踏进宫门,唐倾墨才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皇家气派! 瑶草琪花,珍禽异兽,无所不包;鹤汀凫渚,桂殿兰宫,错落有致。一眼望去,整座行宫大得不可思议!单是那些纵横交错的通幽曲径,或蜿蜒、或深邃,全都不知尽头何处。 其实这凉雁行宫不过是供王公贵族们消遣赏玩之地,规格仅算平常,九五之尊的天子是从不曾屈尊下榻的。但即便只是这种规模,也足以令从小锦衣玉食的唐倾墨都惊叹不已。 跟着引路侍女穿过一条香兰小径,倾墨眼前跃然出现了一片小型湖泊,水流涓涓,清可见底,居然是活泉。在气候干燥、地貌复杂的天水城,这样的水质是极其罕见的。湖泊之上翩然而立一方琉璃水榭,青纱紫幔,雕栏画栋,远远望去便极尽奢华。 身前领路的侍女神态谦恭,将她请入湖边宫殿中的一间雅室后便行礼退下了。身处极致堂皇的雅室之中,唐倾墨独自静立着,怔愣出神。 她以前从未想过,原来富贵也是能给人以压迫感的。 笼着窗棂的帐幔薄如蝉翼,一看就是用最上等的天蚕丝织成;地上铺就的绒毯流光溢彩,也不知是何种动物的毛皮所制。室内香炉里燃着名贵的龙涎香,许多珍奇陈设她都见所未见,更不知该如何形容了。总而言之,就是很民脂民膏的样子。 半盏茶后,方有人来接引,倾墨随之绕过长长的湖堤,来到湖心水榭,这才见到把自己折腾得晕头转向的罪魁祸首。 只见一名气宇轩昂的金袍男子临湖而立,光看背影便觉其骨格清莹、丰神俊朗。倾墨可以清楚看见他背后袍面上所绣的五爪正龙纹,这是唯有皇帝特赐才可使用的纹饰,当今朝堂仅有一人获准,想必他就是那位颇得圣眷的十一皇子了。 “民女唐倾墨,拜见殿下。”倾墨低眉敛目行了跪拜礼,虽然有点不自在,但尊卑礼仪却是不能出错的。 而后便闻光朗朗一个悦耳男声,似鹤鸣天表般落入耳中,“唐二小姐不必多礼,赐坐。” 待这声音的主人在花梨木桌旁就座,倾墨也依言于他对面坐了,此时她才总算得见这位尊贵龙子的真容。不过她也没敢多看,不得不承认,天子威仪这种东西真的是存在的。 对方身上那与生俱来的的贵气,高人一等的气势,大权在握的威压,无不让人心生敬畏,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唐倾墨面对他也忍不住低头。但即使只有短暂的惊鸿一瞥,她也真实感受到了心里的震撼。 这男人的容貌,说是天人之姿也不为过。眉如远山,目若深潭,皮肤光滑可鉴,薄唇不点自丹,鼻梁与下颔的弧度极为好看,给人一种“闲敲棋子落灯花”的风雅韵致。体态端容,气度华贵,俨然胜之凤舞高冈。 十一皇子垂目打量她片刻,神色如常地言道:“素闻唐门二小姐才艺出众,在令妹的作业上,你也确然展示了这一点,本殿原以为你的胆识应当不错。” 唐倾墨乍一听,觉得他好像是在夸自己,但是再一想,又似乎听出点暗讽自己“敢替妹妹作弊却不敢抬头”的意味。她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明明是你邀请我来的,开场白就这么不友好,这是不让愉快地沟通了吗? 想想得罪他也没好处,唐倾墨只好主动让步道:“是民女失礼了。”于是微微抬首,她便直接对上了十一皇子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遽然陡增的压力令她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她的小动作早被对方尽收眼底,十一皇子不由一哂,“昔晋公子为报楚王收留之恩率兵退避三舍,今唐小姐隔桌退避三寸,是为报答本殿何种恩情呢?” 倾墨听他又挖苦自己,心里的不满一下没克制住,便回敬了一句,“退都退了,殿下觉得应拿什么恩德施还于我?” 十一皇子略一沉吟,挑眉道:“雨露之恩?” 少顷,会过意来的唐倾墨瞬间就羞红了脸,这才幡然醒悟,原来对方外表所呈现的月朗风清、宝相庄严全是假象,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是只心黑嘴更黑的大乌鸦!光天化日戏人都能这么面不改色,皇子殿下你如此厚颜,你父皇母后知道么? “殿下是专程找我来取乐的么?”倾墨真有点生气了。 “自然不是。”十一皇子大方地否认,紧接着又补一句,“你的乐趣未免太不经取。” 若不是看在他的身份上,唐倾墨真想给他投点唐萌萌特制的风姿玉立,看谁取乐谁! 她忍了忍,尽量和颜悦色地问道:“那您请民女来此有何贵干?” 十一皇子平静地看着她,轻描淡写吐出六字,“谈人生,谈理想。” 这是王公贵族近来时兴消遣人的借口么?唐倾墨已然开始磨牙了。 深呼吸,她继续忍,“在谈论那些之前,殿下可否先把画还给我?” 十一皇子不置可否,“理由?” “家妹与人有约在先,那幅画原本是要送给别人的。” “可是作下先前那首诗之人?” 倾墨点点头,也不瞒他,“是。” “你不想要自由了?”十一皇子忽然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句话。 可听见这话,唐倾墨却蓦地一怔,惊讶得连尊称都忘了,“你、你怎么知道这个?” 构思那幅画时,她花了很大心血,力图表现出书院学子的青云之志,可她一介女子又从未关心过仕途,一直也画不出神韵。直到脑中灵光一现,她想到将自己追求自由的愿望,代入到对青云的渴求上,这才终于画出令自己满意的效果。不过倾墨自认已将自己的小心思掩饰得很隐晦了,他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十一皇子目露可惜道:“你就不曾想过,我们有可能是知己吗?” “愧不敢当。”倾墨心里默默嫌弃了一下,她才不想有这么恶趣味的知己。 十一皇子也不以为忤,自顾言道:“世间万象,大道三千,众生偏爱作茧自缚。难得有个明白人,本殿倒是想听听,你对自由的看法。” —0——0 0 第156章 论道 唐倾墨十分怀疑他这目的的真实性,总觉得这只黑乌鸦又在给自己下套呢。 十一皇子看她的神情便已了然,不痛不痒道:“既然唐小姐吝于赐教,不如我们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 “别别别,这个话题甚好,甚好……”倾墨赶紧表态,生怕他又说出些让她肝颤的话。 十一皇子便捡了个舒服姿势靠坐在软椅上,难得摆出了一副愿闻其详的谦和态度。旁侧湖面粼粼的波光映照在他微垂的睫毛,流泻出些许迷离的辉泽,与他金色衣袍上反射的阳光交融,整个人竟有种失真的梦幻之感。 唐倾墨看着眼前的美景,心情渐渐舒缓下来,暗想道:这男人不说话的时候,倒真是挺养眼的。 她的目光越过他,慢慢向远处眺望。碧水潺潺使人心悦,青山巍巍引人神往,晴空渺渺诱人遐思,倾墨心中忽有所感,神色憧憬道:“自由应在远方。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越是高旷渺远之地,人迹越是罕至,规则亦无从束缚,便能随心所欲,悠然畅游。” 十一皇子忽然轻笑一下,低声道:“小儿之见。” 倾墨瞟他一眼,决定无视这句煞风景的话,继续说道:“然而去往远方的道路崎岖,须得不断跨越道道障碍,扫清前路的重重雾霭,才能站到更高处,看见更广阔的天地。” 十一皇子摇摇头,又给出四字评价,“坐井观天。” 倾墨一下噎住,转头瞪他一眼,顿时抿唇不语了。 十一皇子见此,便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继续。” 大人不记小人过!倾墨安慰自个一句,再次谈起自己的见解,“为了冲破这些束缚的锁链,就唯有让自己强大起来,直至站到实力的顶端,无法被任何人和事物约束时,方能抛却后顾之忧,得到真正的自由。” 十一皇子起初终于略微颔首,可到最后结论却依然还是四个字,“目光短浅。” “我不说了!”这回唐倾墨彻底被气坏了。 看她俏脸酡红,秀眉紧蹙,果真是气得不轻,十一皇子不由微微一笑,淡声朝幔帘后命道:“上壶好茶,给贵客去去火。” 不多时便有侍女奉上清茶,一股极其好闻的芬芳随之扑面而来,淡雅清新,如麝如兰。憋了一肚子火的唐倾墨原本打定主意不看不尝,可当闻到这茶香时,她却又忍不住被好奇心吸引过去。 低头一瞧,她发现白玉盏中的茶汤竟呈现浅浅的胭脂色,十分好看。茶叶尖尖,细长如丝,形状颇为特别。浅啜一口,竟然清爽甘冽,唇齿留香。 “此茶名为‘香兰草’。”十一皇子好心介绍道,他的声音清醇和缓,语调中带着贵族特有的雅韵,直让人联想起花前月下,被看添香的风雅景致来。 “本殿游历南疆时,见其长于泥沼,却生发兰香,引以为奇。当地土着言此物可煮香茗,还另有一妙用因其根系短小贫弱,可随意插拔,生命力又顽强,置于何地都可存活,便常被人种至泥沼驱散瘴气。污淖之中的草茎姿态悠然,浮如飘萍,香气怡人,故而又被称为‘悠游草’。” 唐倾墨听得入神,却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些,目光不自觉就含了丝茫然。 十一皇子看她一脸迷茫的样子便略感挫败,索性讲得直接一些,“寒鸦栖木,孤雁翔空,自在耶?鱼穷水尽,蔓绝壤末,无极耶?青云之上尚有九天,九天之上可有尽头?姑且不论道路艰险千山万壑,纵使庞然外力可破,人之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光阴,穷极一生又可否到达那未知的极限?”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倾墨不服气地反驳道。 十一皇子淡然凝视她片刻,渐渐双目微阖,不知在思忖什么。少顷,他竟出乎意料地朝她伸出了橄榄枝“我可以给予你想要的。” 想要的?自由么?以眼前这位的身份权势,虽不怀疑他能做到,但无功不受禄诶!倾墨奇道:“为什么突然要满足我的愿望?” 十一皇子却不答反问,“你喜欢何种理由?譬如……倾慕?”略带昧地说出这两字,他便缓缓垂下眼来,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唐倾墨脸上又不禁开始泛红,这人一定要三句话不忘戏弄自己吗?不过……某种奇怪的虚荣心倒是小小地满足了一下。 “怎么?不相信一见钟情?”十一皇子似笑非笑道。 倾墨不敢看他,尴尬地低下了头,不过此时她的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徒弟的清眸。也不知……他算是哪种? 见她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十一皇子便猜到她在想的另有其人,唇角的笑意敛去,他又凉凉地补了一刀,“那就当本殿可怜你罢。” 唐倾墨唰地抬起头怒目而视,就知道这乌鸦嘴里吐不出好话! “多谢殿下好意,民女心领了,不劳烦殿下费心!”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义愤填膺地回绝道,便打算告辞离去。但临走之前,她也没忘把自个的画要回来。 “不给。”十一皇子答得言简意赅。 什、什么?太太太过分了!那明明是我的画!唐倾墨恨不得把这个一脸理所当然的无赖扔到湖里去。 “就算您是皇子,也不应如此剥削百姓的劳动果实!”她咬牙切齿道。 “本殿何曾剥削过你?分明是等价交换。”十一皇子悠悠地瞥了一眼桌上的半盏茶。 唐倾墨突然就哑口无言了,皇子殿下你还能更无耻一些吗? “不过,”他又补充道:“为表皇恩浩荡,除此之外,本殿还可许你一个承诺。” 倾墨不乐意地暗自小声嘀咕,“谁要你的承诺?” “日后你会有需要我的地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十一皇子缓缓转身,却是独自飘然离去了。 直到唐倾墨回了自家府上,她还没能从憋屈愤懑中缓过气来。那个无赖难道不懂该让客人先行吗?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风中凌乱也太不君子了?还皇室子弟呢!呸! 院内侍卫看见少门主青黑的脸色就不敢贸然开口,一个个恭恭敬敬地垂着首,唯恐一个不小心惹她不快。 在外面受了委屈,倾墨第一个想见到的就是自家徒弟,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对他的依赖几乎已渗透成习惯了。可是四处都找遍了,倾墨也没有看见他的影子,心中不禁纳闷,还存了一点隐隐的担忧。 “少门主!”唐家的暗探忽然闪身出现在她面前,倾墨诧异地看着他,却听到一个意外的喜讯,“您让属下打探之事,有消息了。” 000 0 第157章 南宫氏族 唐倾墨闻言欣喜若狂,不由催促道:“快说说!” 那名暗探便依言将所获讯息一一告知。 天水的确存在一个以星相占卜、天象推演为本职的古老家族,因其族人复姓南宫,百姓便称之为南宫氏族。传说这个家族已存在百年以上,源头早已无从追溯,但天水城建立伊始,即有南宫族人参与城池建设和风水布局,可见其底蕴渊源。 据传在早年战乱时期,华国天灾人祸不断,凭借神妙精准的预言之术,南宫氏族曾经颇受朝廷和百姓器重。然而随着乱世平定,渐渐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这个曾被誉为“天降神使”的家族也开始没落下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家族事业衰落,南宫氏族毕竟尚有百年积淀,许多世间失传已久的古籍秘宝仍存于他们的藏宝阁中。但也正是这些珍稀的宝藏,给这个尚文弃武的古老家族,招致了无穷的祸患。 当地的土匪贼寇、地主乡绅,甚至一些江湖门派,都对南宫族人实施了威胁抢掠,生生将一个百年望族迫害至穷途末路。不仅家产遭劫,祖地被毁,而且人口锐减,到后来整个家族恐怕已不足百人。 然而就在家族行将覆灭之际,南宫氏族之中居然出了位奇人。此人学识极为广博,上天入地无所不知,且不同于其他族人的保守古板,他还很善于推陈出新。其将剩余的秘籍宝典一一融会贯通,竟悟出了最趋近本源的奇门遁甲之术,还利用这些术法在族址之周巧布疑阵,令那些贪婪的强盗遍寻不到入口! 倾墨一直对南宫家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听至此处,终于忍不住喜道:“那南宫氏族便因此得以保全了?” 说话的暗探摇了摇头,神色带了点怜悯,“不,他们的所在仍是被发现了。” 原来,有两个狡猾的武林门派偷偷使了阴谋,利用南宫族人天生的善良和同情心,派一名弟子装出重伤之态骗取了他们的信任,趁对方将自己带入族中疗伤时,暗暗记下了地图路线。待伤好离开后,他便带领了门内数百弟子强袭南宫家最重要的祭天台! “啊!”唐倾墨吃了一惊,世上竟有这般忘恩负义之人! 为了守护他们一直以来所信仰的圣地,南宫族人自是拼死与侵略者抗争。但对不会武功的南宫氏族而言,与武艺高强的江湖中人相斗,结果可想而知…… 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血流成河。 听完暗探的话,倾墨觉得心里闷闷的,有些发堵,但她仍抱有一丝希望道:“后来呢?他们……还有人活着吗?” 一向以客观冷酷为特点的唐门暗探,居然也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几乎都死了。那场战斗,实在太过残忍……” 都死了?不,不可能,那位智者不是还帮徒弟治过病吗?一定还有人活着! 倾墨忽然福至心灵,蓦地想到一个切入点,便急急问道:“那两个袭击南宫家的门派,能查到吗?” “是,属下已然打探到,就是前段时期发生争执,打得两败俱伤的奇珑会和浣云帮。”那名暗探肯定地说道。 唐倾墨刚要继续发布命令,却突然听见宅院大门处飚来一个熟悉的大嗓门,那语气中蕴含的狂傲得意,几乎快要冲破耳膜。 “哈哈哈哈哈!你看见没?那群龟孙子就是欠收拾,爷这回一个个把龟壳给他拆了,可得让他们舒坦一阵子!” 而后便闻一阵清悦沉敛的低笑声,似乎另一个男人的心情也是不错。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和放肆不羁的英武汉子一同现身,顿时吸引了院内所有人满含惊艳的目光。唐倾墨也不禁看得出了神,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突然便有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自室内横贯而出,冲两人之中高壮一些的那位甜甜地喊了一声“大哥!” 一听这个称呼,满院子的人不约而同都怔了一下。 三小姐的大哥?那不是消失已久的……大公子? 立刻就有机灵者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又是殷勤地奉茶又是谄媚地恭维。侍卫仆从们都发自内心地感慨道:这偏僻的陋宅今日是撞了何等大运?竟能同时接待三位尊贵至极的主人! 宅府管家更是喜不自胜,一张老脸笑得褶子都开花。如此边远荒凉的地方,连外门弟子都少有问津,居然能够接待到宗家这么多位贵客,实在是他几世修来的荣耀!说不定伺候好了他们,能有机会被调往蜀中的门派重地呢! 然而唐萌萌的下一句又抛出一枚重磅炸弹,她噔噔噔跑至二人跟前,表情更加亲切地对大哥身边的少年喊道“姐夫!” 这一次,全府的人却都忽然安静下来了,方才还喧嚷热闹的场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几名侍卫不敢置信地看向唐萌萌,侥幸地幻想着三小姐是在开玩笑。可是当他们看见少门主脸上逐渐泛滥的红晕时,这丝侥幸顷刻就变成了惊恐他们之前,竟敢把此人当作马夫! 萧君祈听唐萌萌这么一叫也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喊的是自己。下意识地瞟向远处的师傅,发现她俏脸通红,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他便不由有些埋怨起萌萌的鲁莽。大庭广众之下,所有人都在场,自己又尚未取得大家的认可,万一让师傅难堪可如何是好? 于是他俯下身,神情严肃地对萌萌告诫道:“胡闹,当着众人面,不要这么乱叫。” 唐萌萌眨了眨大眼睛,一脸不解地看向他。 君祈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不过私下里……”他红着脸低下头,“可以。” 旁边的唐战将一切看在眼里,目光渐渐变得有些玩味。 唐萌萌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不过这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反正她出来找他是有其他目的的。 “那啥,姐……”撞上对方责备的眼神,她连忙改口,“壮士,夫子又布置任务了,你再帮帮我呗!” “喂小鬼!又想不劳而获!”唐战伸出大掌惩罚般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0 00 第158章 心中的决定 唐萌萌“哎呀”了一声,吃疼地躲到萧君祈身后,撅着小嘴抱怨道:“大哥你是不是又拿我练掌法了?” “嘿你这没良心的丫头!居然敢这么怀疑你哥?忘了原先作业是谁帮你写的了?”唐战双目一瞪,威吓性地朝她挥了挥拳头。 “你那狗爬字交得了差就怪啦!最后重写的还不是我……”萌萌皱了皱鼻子,声音里满是委屈。 唐战顿时就浓眉倒竖,“唐萌萌!你敢再说一遍!” 君祈连忙拦住他,“唐大哥!萌萌还小,别怪她了。”说完,他便回过头,目光柔和地看向身后小姑娘,“走,有哪里不会的,我教你。” 唐萌萌如获救星,欢天喜地拉了他就走。 待两人离开后,唐战忽然兴致勃勃凑到唐倾墨身边,一脸坏笑地冲她竖起大拇指,“二丫头,可以啊!这么快就给我找了个好妹夫!” 唐倾墨脸红过耳,嘴上却兀自反问道:“小妹口没遮拦惯了,她的话你也信?” 然后也不给唐战继续追问的机会,她便以最快的速度逃回了闺房。 檀木妆台前,倾墨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她痴痴地发了会儿呆,目光渐渐游移至眼前的铜镜。镜中的少女明媚动人,白皙的面颊晕着浅浅绯红,娇美得像五月流香的胭脂玫瑰。流光溢彩的双眸里笼着雾一般迷蒙的神色,让人想起烟雨朦胧的江南之春,有种欲语还羞的柔情。 葱白的玉指抚上如花般的粉靥,唐倾墨心中不禁升起一丝迷惘这个女子,是自己么?她的脸上怎会有这样陌生的表情?自信、高傲、冷漠,那些原本属于她的神情通通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紧张、彷徨、娇羞,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竟像快要出嫁的新娘一样!可是,这样的她真的很美,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美丽。 出嫁?从来不曾想过的一个词。从未幻想过,亦从未期待过。 但如果……对象是他的话,她居然头一次对这个词感到向往。 唐倾墨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似乎有点沉溺其中,然而当黑暗甫一降临,她的眼前便立刻浮现出爹冷肃威严的脸,还有那可怕震怒的表情。 她突然就被吓醒了,胸口犹自心悸。不由懊恼自己怎么给忘了,从陇南城出逃那晚,爹是如何决绝地要把自己带离他身边啊! 想到爹,倾墨又忍不住担心起来……也不知道如今爹身在何处,那时他要做的危险之事办妥了没有,白晓晴是否把自己偷逃的消息瞒下来了,还有四位唐家哥哥,他们的伤现在有没有痊愈? 一下子充斥脑海的众多疑问让她喘不过气,唐倾墨再也无心胡思乱想,只想出去好好透透气。然而刚踏出门,她就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撞到它的同时,那坚木般的高大物体竟突然笑了出声,爽朗笑声中还带着揶揄的味道,“嘿嘿,走路都这么心不在焉,我家二丫头看来是动了真情了!” 倾墨捂着额头抬眼一看,发现却是唐战那张笑得很欠揍的刚毅脸庞。 “大哥你到底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别告诉我你是特地来关心我的!”她明明记得自繁城的匆匆一别后,这不安分的大男孩就跑去外地找人打架了,把自个的师门任务一股脑塞给她却连背影都没多留片刻。可见在大哥心里,武斗的魅力是要远高于她这个妹妹的。 看出妹妹眼中隐含的控诉,唐战宠爱地摸了摸她柔滑的墨发,腆笑着安抚道:“丫头生气了?大哥这不是来给你赔罪了吗?要打要骂都由你,我若哼一下就不算是爷们!” 倾墨努了努小嘴,才不吃他这套,“哼,少转移话题!老实交代,你今日把我徒弟带到哪去打架了?” 当面被自家聪明的二妹揭穿,唐战只好讪讪地嘿笑几下,便一五一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述说了一番,还不忘连连向她赔礼道歉。 听闻二人是去揍奇珑会和浣云帮的那些江湖败类,唐倾墨忍不住痛快叫好道:“揍得好!该打得更狠一些才是!” 唐战这会倒是奇了,他这妹妹一向反对自己四处打架惹事,这赞扬他的情形还是头一回碰见,莫非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倾墨想到那两个帮派对南宫氏族所犯的恶行,就对他们恶有恶报的下场颇觉解气,她忽然眼睛一亮,正色对唐战说道:“大哥,妹妹要求你一事!” 见她神色肃然,唐战也不禁收敛了自己嬉皮笑脸的态度,认真颔首道:“二丫头你但有所求,大哥定然赴汤蹈火!” 倾墨便将南宫氏族的事告知于他,并请求唐战替她去两个帮会打听南宫家遗民的消息。 “没问题!”原本就好打抱不平的唐战一口答应,“收拾那帮瓜娃子哥有经验,就得严刑拷打,武力逼供,怎么痛怎么来!”说着,他顺便活动了一下指节,双掌的手骨捏得噼啪作响。 得了他的应允,唐倾墨总算舒了口气,她了解大哥的脾气,只要是他唐战决意要做或对人许诺过的事,绝对是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若没有这等魄力,他也不会十岁就敢叛出家门,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在绝世武功没有练成之前,足足十年都不肯回来露面! “不过二丫头,大哥这里也有一事相询。”唐战的嘴角又挂上了他标志性的痞笑,朝倾墨挤眉弄眼道:“你跟那小子,现今是什么情况?其实他武功不错,品性上佳,长得也不赖,倒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儿郎。我看你好像也挺中意他的,不如就像三丫头说的,让他做你夫君如何?” 倾墨双颊又开始泛红,不知该答应还是拒绝,终是有些无奈道:“爹不同意,我愿不愿意又有何用?” “怎么无用!”唐战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你若不喜欢,何人逼迫都不行!谁敢硬来大哥都替你打回去!可你若喜欢,区区一个老家伙反对算得了什么,哪怕整个世上的人都反对,大哥也替你做主,成全了这桩婚事!” “大哥……”倾墨听得心中甚为感动,但她毕竟还知晓身上的责任,有自己的顾虑,断然是做不到真正为所欲为的。她抬起头看着唐战,目光中透着坚毅,清晰地吐字道:“可是妹妹不愿意!不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这件婚事就没有意义,这对我不公平,对他也不公平。我不想一辈子活在愧疚的阴影之下,若一段感情是纯粹干净的,它的结局便也该正大光明,我不会也不允许它染上污点!” 0 000 第159章 月老祠 听了她的这番话,唐战不禁有几分尴尬,亦觉得是自己想法草率了。他素知自己这个妹妹心高气傲,性子又倔强,本也不该同意这样不光彩的事。他自己又何尝愿意看亲妹子受委屈?只是与那个温和少年相处下来,他真的发自内心地欣赏和喜欢他。 独自在外游历十载,唐战见过的人也不算少,身处江湖者大多都戴着形形色色的假面,用以掩盖自己的目的和弱点心机城府者有之,伪善做作者有之,懦弱胆小者有之,仗势欺人者更有之。但那少年哪一种都沾不上,他干净得像水一样,看似柔软的外表下却藏着坚韧不拔的意志。与他一同对敌时,从其举止的沉稳缜密来看,此人经历的江湖险恶应不比自己少,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在重重污浊中保全正义之志的,但这样的人,一定都拥有十分强大的内心。 同为男子,唐战比女人更清楚哪种男人靠得住。那个少年现在虽然一无所有,但他却有着自己的理想抱负和很高的道德准则,他的善良宽容与责任心完全符合一个好丈夫的标准,唐战也相信他能带给妹妹幸福。比起一辈子的真心相伴而言,身份的差距和外界的阻碍便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既然妹妹不愿意,他这个做大哥的自然不会勉强她,心里却默默为萧君祈叹了口气:小子,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努力了。 殊不知,在唐战高声说出那番颇具气势的话时,身处唐萌萌书房的萧君祈就已然注意到了兄妹俩的对话。他的听觉极其敏锐,即便隔了砖墙也能清晰耳闻唐倾墨所说的话。但在听见师傅语气坚决地说出不愿意时,他却并未感到失落,反而眼神越发明亮,心潮澎湃不已。 因为他与她所想的决定,根本就是一样的。 就算倾墨同意,他也舍不得如此委屈她。当作掌上明珠般娇养大的女儿,就这么白白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穷小子,任谁家父母也不肯轻易答应!自己若连获得她家人的承认都办不到,还有何资格大言不惭地说能照顾她一辈子? 原本他就下定决心要给她一场风光盛大的婚礼,这心有灵犀的一番话更是鼓舞了他的斗志,也令君祈愈加感到心爱姑娘的珍贵难得。但好在他已经俘获了她的心,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有信心做到她想要的一切! 与大哥分别后,唐倾墨便派遣了人手去打探她所担心的其他几人的消息,正巧碰见她的老管家又捧来了一堆交易账务和事务册,给好不容易来一趟的少门主过目交代了半晌。待一切处理完毕,天色已暗,倾墨才终于得闲,有些倦懒地坐在池塘边喂鱼。 刚刚辅导完唐萌萌的萧君祈也恰好从书房中出来,一步入庭院他便注意到那抹玫红色的娇俏身影。心中波澜微漾,他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温柔,然后径直朝池畔走去。 近到身边发现对方正在出神,君祈不由轻唤一声,“师傅,在想什么?” “啊?”倾墨转头看见他,长睫轻闪,随口搪塞了句“没什么”,又提起一事道:“对了,那个家族的消息,我派人打探到了。”接着她就将南宫氏族的情况详细告诉了徒弟。 萧君祈听完后就一直抿唇不语,神色中有悲悯、有痛惜、还有一丝隐隐的惊讶。他觉得自己仿佛从谁口中听过南宫这个姓氏,对它竟感到莫名熟悉。 唐倾墨以为他是在担心找不到遗留下来的南宫族人,便柔声安慰道:“徒弟你别着急,我已让大哥去找人询问他们的下落了,相信不日定会有线索。” 君祈摇摇头道:“我不担心,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并不惧面对所有可能的结果。”他忽然伸出手握住倾墨的柔荑,脉脉深情倾注进他的眼睛里,“但我还有很多事想要做,很多心愿不曾实现,我不甘心在它们未完成之前结束,其中最紧要的一件事,就是你。” 倾墨几乎要化在他热切的目光里,不胜娇羞地低下了头,心里却甜丝丝的。 “我放不下心把你独自留下,更不放心把你交给别人。所以师傅,相信我,不论能不能找到那个人,我都会活下来,一直陪着你。” 倾墨心中动容,不由抬眼看向他,眼神坚定道:“我信你,但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若你也信得过我,就让我帮你。” “好,我们约定,不管未来发生什么,都一起面对!” “口说无凭,须得找人做个见证。”这回倾墨可没那么好糊弄了,万一这家伙又骗人独自溜走,她跟谁讨公道去? 萧君祈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对她笑道:“有个人倒适合作证,师傅可愿陪我去找他?” “走!”唐倾墨也不扭捏,说走就走。 黄昏时分的街巷已不甚喧闹,结束了一天劳作的老百姓此时都收捡了摊铺,匆匆赶回饭菜飘香的家舍中与亲友共度闲暇时光。天水城蜿蜒交错的栈道上疏朗空旷,偶尔得见几个披蓑带斗的归人,对着寒风紧了紧领角,又加快了前进的脚步。地广人稀的峡谷之城里,俯首是幽深的黄壑黑渊,仰头是辽阔的苍茫青天,伴着风声远远传来的高亢秦腔,都给这座古老的城池增添了一股苍凉质朴之感。 然而城中有一条街道却依然灯火通明,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仿佛这里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街道尽头一座碧瓦朱甍的六层琼楼光芒犹胜,透过镂空飞纱的窗帷隐约可见楼里的风景:娇媚女子轻歌曼舞,满座宾客觥筹交错,楼顶匾额上三个极具风情的鎏金大字“绯樱馆”吸引了绝大多数来人的目光。 看着远处那灯红酒绿的烟花之地,萧君祈不禁突然后悔起来。他原本是想去找柳漓,但却不幸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那人貌似身处的地方不太对。想起上回差点把师傅气跑的那件事他就发愁,万一柳大哥又在她面前引起什么误会,他可不敢确保这回还能侥幸把人追回来。 踌躇片刻,他转眼却望见不远处有一间破旧祠堂,祠堂门匾上的三个字已然污损不堪,但仍可依稀辨出写的是“月老祠”。君祈灵光一现,索性带着身边佳人往祠堂走去。 见他踏进月老祠,倾墨便已了然,心中忽地小鹿乱撞,让月老见证,这不是定姻缘吗?但随之进了祠堂后,她又有点纳闷:别处的月老庙都是人丁兴旺香火极盛的,怎么这里的景象如此破败? 三丈见方的旷寂小院里,唯有两株光秃秃的连理树,和一尊颜色褪得厉害的月老像,青石板的地面落满枯叶尘灰,似久无人打扫。或许这间月老祠因年久失修,早已废弃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两人的盟誓,月下老人的目光依旧清明慈祥,他会见证出自真心的承诺。 萧君祈在石像前虔诚跪下,举手起誓:“月老在上,敬请为证,我萧君祈今夜立誓,愿以一生守护在唐倾墨左右,共度患难,共享福泽,永不相弃。如违此言,甘领天罚,日日受尽痛苦折磨,至死不休!” “徒弟……”倾墨有点心疼地望向他,这惩罚未免太重了。 “嘘,叫我的名字,轮到你了。”君祈制止了她后面的话,微笑着提醒道。 唐倾墨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老人,也俯身跪下,却补充道:“月老作证,唐倾墨亦愿一生陪伴于萧君祈,共度患难,共享福泽,永不相弃。如有过失责罚,我愿一同承受,但若能取得彼此的原谅,就请您宽恕我们!” 萧君祈不由侧首,深深凝视少女虔心祷告的姿态,心里明白她是在为他求退路。可是他根本就没想过留退路,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对身边姑娘的珍爱早就刻骨,若有一日要离开她,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两位诚心明誓,其情可鉴,不如求支灵签算算缘分。” 后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二人一跳,转头看去,却见一个瘦骨嶙峋的灰袍道士正站在祠堂口,手里还握着几个干瘪的黄馒头。 00 0 第160章 依靠 奇怪,原来这破败不堪的月老祠还是有解签人的么?倾墨同君祈相互交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间的疑惑。 那道士却径直踏入院内,将月老像后方的残旧祠堂开了一扇木门,兀自进了屋。不多时,他便搬出了一个大签筒状的物事,摆在门前,朝二人邀请道:“小姑娘先抽,小伙子可进来找贫道解签。”说完他又走回了屋,从里面渐渐飘出木柴的焦味,想来此人是在生火做饭了。 不过……在祠堂里煮饭,也真够别具一格的。 虽然心里疑问不少,但唐倾墨还是有点跃跃欲试。她一直就很担心他们的未来,毕竟周围各种阻力都不小,能否顺利克服还是未知数,求支签探探气运也好。 萧君祈尽管对这种骗钱的把戏并不抱多大期望,不过既然心上人有此兴致,他自然也是乐意奉陪的。 走到签筒前,倾墨有点忐忑地先行祈祷了一番,然后将玉手伸进筒中仔细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精挑细选出一支细长竹签。不过取过签后她又忽然紧张起来,在手心里攥了半晌都不敢打开看,生怕见到不好的结果。 君祈看她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不由失笑,安慰解释道:“签面上只有一个签号罢了,是不会写含义的。” “是吗?”倾墨还是不大敢揭开。 君祈干脆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灵签,弯眼笑道:“还是交给我。”他缓缓展开掌心,签面上果然只写了一个序号“第四十四签”,但视线下移,末尾却还有两个代表签运的小字,写的是:“下签”。 一见这两个字,萧君祈心里蓦地咯噔一下,立刻又收拢了手掌。 “上面……写的什么?”倾墨睁着一双灿然美眸期期艾艾地望着他。 看到她脸上期待的表情,君祈更加不忍告诉她实情,掩饰着回道:“一个数字。”不等倾墨再问,他就率先说道:“我去找那道士解签,在这里等我片刻。” 说罢,萧君祈便大步迈进了里堂。 见到那道士的时候,此人正往一口土石堆就的简易灶台添柴火,灶上锈迹斑斑的黑锅里,清可见底的菜汤还咕咚冒着泡。萧君祈不由剑眉轻蹙,这守祠道士也未免太穷困潦倒了。 瘦道士转头看见他,也并未觉得尴尬难堪,面带微笑地问:“抽好了?是哪一签?” 君祈将手中灵签递给他,瘦道士瞧了一眼便摇摇头,解道:“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小伙子,恐怕你和那姑娘有缘无分。” 见这相貌俊美的少年怔愣不语,仍旧立在原地,道士又试探着问:“可是想寻真正的天定良缘?五两银子,先付后解。” 这价格……分明是狮子大开口!寻常月老庙中的解签人,都只象征性收几文钱结个善缘,可这一看就不怎么靠谱的破祠堂,居然敢借月老之名明目张胆地诈财,此人哪里来的自信? 瘦道士原也作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从前这样的事就发生得不少,更有甚者揍他一顿的亦有之,否则这月老祠也不至于开得如此落魄。但他倒也执着,被打被骂全然不理,一心坚持要收高价,结果只能落得一贫如洗。 不过眼前少年的做法却完全出乎了道士的意料。 只见萧君祈从怀中取出一锭白银,平静地对他说道:“这是十两银子,但我不要什么别的良缘,你只需给我换一支签便可。” 这回却轮到瘦道士发怔了,他呆呆地瞧了对方半晌,忽然问道:“擅改灵签,亵渎天意,你难道不怕报应吗?” 萧君祈眼神清澈,毫无半分惧意,“比起天命注定,我更愿相信,事在人为。” 瘦道士闻言目中精光一闪,蓦然大笑起来,“好好好,好一个事在人为!”说完他便从袖中摸出一枚灵签,连带将那十两银子一并递还给少年道:“此签算贫道送你的,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伙子,但愿这支上签能保佑你渡过难关。” 萧君祈却只接了签,脸上露出善意的微笑,“这些银子算晚辈的一点心意,也许您可以用它重新修缮祠堂,或做些别的营生。” 瘦道士颔首收下银子,却未表示想改变的意愿,仅欣然目送他离开。 门外,翘首以盼的少女正紧张地绞着衣裙,一见人出来便急忙迎上去问:“怎么样?解签人说了什么?” 君祈朝她弯弯眼睛,把道士送的那支签递到倾墨手里,语气轻松道:“是支好签,虽然前头会经历一些磨难,但终究能得到光明的结果。” 唐倾墨看见签尾的两个字,不由笑逐颜开,立刻当宝贝似的将其捧在手心里,雀跃道:“是上签!太好了!” 君祈满眼宠溺地望着她,只觉眼前的美丽笑颜比黑夜中的皎月还要耀眼动人。他不禁庆幸起方才隐瞒的决定,只要她能一直这般单纯快乐,自己即便多受些苦难,又算得了什么? 他刚这样想着,耳边却忽闻动静,循声望去,见墙外一片枯黄阔叶挟着风势斜坠而下,却正正朝他飞来。萧君祈顿生警惕,出手如电,准确截住叶柄,定睛一看,竟被叶面上的文字惊住! “幽冥开道,断骨取筋,金棺盖顶,南陵有宫。” 十六个黑字,就像是某种不祥的预言或者诅咒。 究竟是谁将这叶片送来? 萧君祈凝神细听了片刻,却再无任何特别的声响,仿佛方才的枯叶只是从天而降一般,这让他突然想起了之前道士所说的一个词。 “篡渎天意的报应吗?”君祈垂眸轻喃道。 “徒弟你怎么了?”倾墨见他接了枚掉落的枯叶便神色古怪,不由关切起来。 萧君祈抬头朝她笑笑,“没什么,只是得了一片奇怪的叶子。” “给我看看!”倾墨伸手就要去拿。 君祈轻巧地避过,却俯在她耳畔调侃似的提出条件,“叫我的名字。” 唐倾墨忽然脸红,咬唇不语。其实她对亲口唤他的名字有些难为情,因为……念起来总感觉像在叫夫君。 她害羞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萧君祈实在抵挡不了诱~惑,差点忍不住一亲香泽。不过眼看夜色将至,这里又天寒地冻,还是快些带她回去为好。于是他艰难克制着道:“先离开这里,回去便给你看。” 走出月老祠所在的热闹街道时,夜幕已经降临。失去了阳光的热度,天水城显得愈发寒凉,而那些长长的栈道上早已空无人影。峭壁下的无尽深渊在此时看起来更加可怕,如同张开了夜魔的眼睛,又像是藏着蛰伏的巨兽,引得人心神颤栗。从峡谷穿行而来的冷风刺骨逼人,几乎要将万物削成冰雕。 对着石桥两旁空荡荡的黑洞,倾墨忍不住缩了缩脖颈,寒冷和恐惧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少年身边靠。注意到她不经意的小举动,萧君祈干脆站到她前面用身体为她挡风,低声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面前挺拔如松的身躯忽然给了倾墨一种极大的安全感,听着耳边温柔安定的嗓音,悬在胸腔砰砰跳动的心竟逐渐踏实下来。鬼使神差般地,她轻轻伸出手去,小心地抱住了眼前之人结实有力的手臂。那一瞬间,某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席卷了她的身心,好像被热腾腾的蒸汽充盈着,又像是被无数软茸茸的绵羊簇拥着。 这感觉很奇妙,唐倾墨从来也未曾体会过。仿佛飘零的花种突然间有了附着的土壤,从此可以褪去坚硬的外壳,无所顾忌地让里面脆弱的嫩芽生长出来。因为这里足够安全,可以放心地依靠。 一段段过往共度的回忆如同潮水般在脑海里宣泄,眼睛不知不觉开始泛酸,倾墨忽然就有点想哭。原来她也可以这样毫无防备地去依赖,全心全意地享受着某个人的保护。不用再坚强,不用再害怕,也不用再拼命努力,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最安宁的心境。 她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拥住怀中坚实温热的臂膀,满足和欣喜洋溢在微笑的脸上,舍不得失去此刻心动安稳的感觉。 萧君祈察觉到手臂上的柔软触感,心止不住地狂跳,身体却动也不敢乱动,生怕让这幼猫儿一般满怀依恋的少女惊逃。他的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胸中的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 000 0 第161章 幽冥开道 两个人完全记不清是如何走回来的,只记得那时心脏跳动的热度和彼此依偎的体温,仿佛都在对方身上找到了自己渴望的诉求,交汇的眼神互相契合,幸福而满足。 但是一回府上,唐倾墨便放开了那只挽了一路的胳膊,俏皮地朝身边少年伸出纤纤玉手,娇笑道:“拿来。” “嗯?”萧君祈还沉浸在前一刻的温情中,尚未回过神。 “别想蒙混过关,那片叶子!”倾墨嘟着嘴埋怨。 君祈不由苦笑,果然什么都无法瞒她,这个要命的小精灵! 他依言将叶片取出,乖乖上交,又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似乎是什么人写的谶言,兴许不小心被风吹进月老祠了。” 唐倾墨刚一看见那十六个字也吓了一跳,直觉不祥,但她很快就注意到某个疑点,盯着最后一句看了好半晌。 “幽冥开道,断骨取筋,金棺盖顶,南陵有宫。南陵有宫……”她忽然眼睛一亮,惊喜道:“是南宫!南宫家的人主动来找我们了!” 萧君祈顿时愕然,他起初倒未曾注意这里。忙接过叶片细看,发现最后四个字果然有蹊跷“南”和“宫”二字颜色似乎要深一些,像是有人故意标记给他看的暗号。不过,那人怎会知晓自己正在找他们?隐世已久的南宫家,又为何自愿暴露踪迹来引他注意? “若真是南宫族人留下的讯息,那他是想要传达何意呢?”他困惑道。 倾墨又看了几遍,却找不出其它暗痕,对留字之人的意图完全无迹可寻。她感到有点沮丧,晶亮的明眸很快便黯淡下去。 君祈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先别急,我们再想想,字上既留了信息,总会让人发掘出来的。” 倾墨点点头,扬唇给了他一个自信的微笑,“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他们!” 两人双手交握、含情脉脉的一幕恰巧被墙角路过的几个丫鬟撞见,毕竟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她们当即脸红地抿嘴偷笑起来。 次日,萧君祈就发现身边众人看他的眼光与往日有些不同 原本对他略有轻怠的老管家突然热情起来,不时便来问问他有何需要;而一向傲气的侍卫们在他面前神情也愈发恭谨,再无之前爱答不理的样子;就连他去马厩照料闪光时,平时随口使唤他的驯马使都不顾被闪光踢伤的危险,主动过来帮他饲喂清理马匹。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茫然不适后,他才终于了解是缘于丫鬟们传出的流言蜚语。虽然他目前还不愿让大家知道,但关系既已说破,他也只有释然一笑,态度举止依旧如常。 之前羞辱过这个穷小子的两名侍卫一直心惊胆战,生怕他会打击报复,在少门主面前恶言告状。可谁知日子一天天过去,人家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对他们也依然温和有礼,甚至仍留在又脏又臭的马厩细心照料骏马,毫无半句怨言。偶尔他也会在庭院里陪大公子练练武,或者去书房教三小姐做功课,惊才绝艳的文治武功都让人不得不佩服。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恃才倨傲,反而相比三位身份尊贵的主子,多了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感。 不论看到什么样地位的人,萧君祈的脸上总是带着友善的微笑,若碰上谁有困难,他必定主动施以援手,事后丝毫不求回报。不知不觉间,大家都逐渐接纳了这个纯朴善良的少年,从一开始众人的轻蔑、鄙夷,到后来的猜疑、忌惮,再到最后的尊敬、钦佩,他用自己的行为和人格魅力征服了府内所有人的心。 腊月初至,天水城便骤然迎来一股极强的暴风雪,令本就寒冷的温度一下又降低了许多。暴雪过后的某一日,正值休假的几名侍从便邀请君祈与他们一同去周边的峡谷赏冬景。 “走萧兄弟,你是从南方来的,一定没见过咱们天水城最壮丽的奇景!”一个小厮拍着胸脯自豪地向他推荐道。 “是啊,幽冥峡谷的碧落瀑布一年才冻上这么一回,这可是唯一能下到谷底,欣赏冰瀑全貌的机会了!”另一个侍卫兴致勃勃地补充道。 听到“幽冥峡谷”四个字时,萧君祈脑中的弦好像突然被弹了一下,发出嗡嗡的震颤。 “你们是说,这里有个峡谷的名字,叫做‘幽冥’?”他试着确认道。 “没错!幽冥峡是天水最大的峡谷了,地貌也最为险峻奇特,只是可惜那里有一道很大的瀑布,常年奔流不止,连栈道都修不过去。我们每年只能趁着腊月暴雪暂时冻住水流之机,顺着瀑布攀下去,一览谷中美景。”那侍卫十分热心地跟他解释。 幽冥开道……莫非正是指这个?萧君祈随即谢绝了众人的好意,立刻找到唐倾墨,告知了她这件事。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可能是个地名呢!”倾墨一拍脑袋,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接着她便果断拉过徒弟,径直朝那个峡谷出发。 幽冥峡谷的确非常巨大,单是瀑布覆盖的那块梯形山壁就足足绵延数十里,百里之内不见峡谷尽头,纵深高度也险得惊人,几乎不可能让人触及!然而这一场暴风雪却是造就了一个鬼斧神工的绝妙条件,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如同蓝色镜面一般的冰瀑呈阶梯状一层一层铺向峡底,凸出冰面的枯木山石成了天然的扶栏,引导勇敢的人们往更深处探险取景。 唐倾墨和萧君祈站在谷底,抬头仰望被冰雪封起来的瑰丽蓝瀑,不由赞叹造物主的神奇。然而来到了这里,二人就又犯起了难。 “下一句‘断骨取筋’是什么意思呢?也是地点吗?”倾墨狐疑道。 “不一定,我们先四处看看。”君祈出言提议。 倾墨却揉了揉酸疼的双腿,看着他委屈道:“可是我走不动了……” 一刻未停地爬了两个时辰,对她这样的千金小姐来说,确实有些辛苦。 萧君祈的眼神便温柔下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朝后伸出双手道:“上来。” 倾墨狡黠地笑了笑,顺从地趴上他宽厚温暖的背,有一种计谋得逞的满足感。 可是没走多远,她又吵着要下来自己走,但君祈却反倒耍起赖不肯松手,任由她在自己背上闹腾。 “放我下来!笨徒弟,你不累吗?”她扁着嘴撒娇。 “不累,好不容易抓到你,怎么能轻易放了?”他笑呵呵地揽得更紧,声音里满是愉悦。 “抓到我?”刚刚不是她使的小心计吗? 君祈的眼中慢慢流露出追忆,柔声问道:“你记不记得我们登乾华山的时候?” 倾墨想了想,靠在他肩上点点头。 “那时你爬得脸色都发白,我好几次想背你,你都不肯让我帮忙,硬是要独自坚挺。其实过去掌门每日教授武功时,都会派我们上下山好多次,乾华弟子即便带着两个人登山都能健步如飞,何况是背你一个小女子?” 倾墨听出他语气里的心疼,心中一暖,忍不住便吐了真情:“我爹从小教我的都是靠自己,连娘都不敢在我身处困境时伸手帮我,所以我不论遇到何事一直都是自己挺过去,久而久之也养成习惯了,如今要依赖别人还真不太自在。” “我理解你爹的心意,他也是为你好。不过现今有我在,你不必再自己一个人扛,我这里你想依赖多久都行,我绝不会拒绝或离开。”萧君祈的声音很坚定,认真地许诺道。 听着他的话,唐倾墨忽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只是用力搂紧他的脖子,心里被填得满满。 “快看!那边就是幽冥峡底的巨骸阵!”不远处的一个游人突然指着前方一片石林惊呼道。 0 0 第162章 南陵有宫 由于所处的地势比较高,又被高大的男人背在身上,唐倾墨很容易就能看到前面的景况。时值寒冬腊月,草木稀疏凋零,却反倒清晰突显出山石的全貌来。 倾墨几乎被自己的眼前所见惊呆了 那些真的只是石头吗? 一根一根雪白的长柱宛如被拦腰切断般横躺在青黄的土地上,强烈的颜色对比使得道路边界泾渭分明。而在这些石柱断裂的中心,却有一根极其粗大的黑色巨柱纵贯其间,笔直而刚硬,竟毫无破损。远远望去,这片黑白交错的庞大石阵似乎透着古朴沧桑的气息,就像一具远古凶兽的骸骨,在此寂静沉睡了万年。 “徒弟你瞧,前方这石林像不像被斩断的骨头?”倾墨俯首问道。 萧君祈抬头看了一眼,同意地点头,推测道:“筋络之‘筋’也通经纬之‘经’,断骨取筋,或许便是指纵向的这条黑柱。” “我徒儿越来越聪明了!”倾墨咯咯笑起来,玉手朝前一指,鼓励道:“那就前进!” 仿佛被她的快乐所感染,君祈不由精神一振,顿时加快脚步向石阵走去。 沿着黑柱的方向一路穿越石林,二人已经在峡谷中走得越来越深,在踏下最后一段石柱后,周围已经人迹罕至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茂密的原始森林,尽管树叶大多落尽了,但一棵棵挺拔的参天大树依然给人不容忽视的视觉震撼。可惜这些树木的外围还环绕着厚重的峡谷峭壁,高耸的山壁遮天蔽日,使得原本生机勃勃的森林平添了一种压抑禁锢的气氛,好像走到这里,便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接下来呢?金棺会在何处?”面前的景象让君祈疑惑不解。 这么一大片森林,若要掘地三尺找金棺,那得挖到猴年马月? 倾墨这回也犯了难,终于从他背上挣了下来,咬着指甲开始冥思苦想。琢磨了许久第三句留言的内涵,依旧无果,她忽然觉得不该再继续凭字面意思理解了。 仰起头望着身边直插天际的树木,有微末的阳光顺着枝桠倾洒下来,渗出点点金色光华,唐倾墨竟在这一刹那福至心灵,顷刻想出了另一种解读 “不是金子做的棺材,是金光!可用作棺木的树干反射回来的阳光!” 听见她的话,萧君祈突然也受到启发,醒悟道:“能够在阳光下泛金光的木材,只有一种,是金丝楠木!” 解开谜题的两人相视一眼,均会心而笑。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找到那棵极其珍贵稀有的树了。 “我们分头找,这样比较快!谁先发现就大喊,这里寂静无人,肯定能循声找到对方。”倾墨连忙提议。 谁知君祈竟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坦然笑道:“无妨,就算听不见,我也能找到你。” 倾墨虽然对他这句话感到奇怪,不过也并未多在意,抓紧时间便迅速往树林中寻去。 由于自小学习毒理药性,唐倾墨对许多珍贵木植的生长习性都有涉猎,也了解到金丝楠木喜阴湿之地,故找起来并不盲目。一个时辰后,她果然在靠近山涧的峭壁前找到了一棵约有数百年树龄的硕大金丝楠。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才刚发出声音没多久,距离她很远的萧君祈就很快从另一边的丛林里赶来了!没有经过任何确认步骤,甚至一点弯路都未绕,准确无误地走到了她面前。 “你是如何做到的?”倾墨呆呆地望着徒弟,虽然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但自己却好像愈发看不懂他了。 君祈如今也不想再对她有所隐瞒,正打算将自己和蓝蚁的秘密全盘托出,然而突然从树上蹿下来的一只松鼠却引开了唐倾墨的注意力。 眼看那只活泼的小动物哧溜一下钻进了树干后面,瞬间便消失无踪,倾墨不禁好奇地也跟着转入树后。就是这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居然让她发现了一条隐蔽的狭壁通道! “是一线天!”倾墨惊呼道。 原来眼前这面峭壁并非一整块,而是从中间一分为二的。裂开的缝隙由于太过窄小,刚好被粗壮高大的金丝楠木挡住,这才阻碍了人们的视线,让此地看起来就像一座被四周山壁圈禁的末路森林。 这种柳暗花明的感觉让唐倾墨兴奋不已,好像苦苦寻找的宝藏就埋在这一线天的后面,即将触手可及!她想也不想就拉着萧君祈往通道里走去…… 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初初的确行走困难,但越往前深入,道路就越加宽敞,到了出口处,两人已经可以并肩而立。满心期待幻想着眼前将要出现的景象的唐倾墨,却在刚刚踏出一线天时,差点失声惊叫! 没有想象中的绝世美景,更没有预料中的神秘部落,填满视野里每一寸的东西是一座座荒寂的坟墓。 无边无际的,渺无人迹的,竖着幽蓝色玉碑的庞大墓地。 空气有如凝滞一般,沉郁得令人喘不过气。或者说,这是死亡的气息。空灵的风哨像是为亡灵演奏的序曲,带着幽幽山谷里万物呜咽的泣音。 一定有人在此痛哭过,否则怎会连乌鸦的凄鸣都变得喑哑哀绝?一定有人在此悼祭过,否则怎会连枯败的杂草都不见一丝痕迹? 唐倾墨看着那些墓碑上铭刻的漆黑篆体,心中被巨大的悲凉感侵袭。那无数亡灵之名的头两个字,全都是南宫。 这个被誉为“神使”的家族,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上天要用这样惨烈的牺牲来惩罚他们? “徒弟……”倾墨有些忧郁地转头,却发现身边之人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 此刻的萧君祈表情僵硬,身体绷直,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他怔怔地盯着那些蓝珊瑚般瑰丽又凄迷的玉碑,眼睛未眨一下,就像忽然着了魔。 倾墨担心地呼唤了好几声,他却均无反应,仍旧沉浸在自己专注的凝视中,周身的气息却透出一股极度的悲痛和绝望。但此时别说是善良敏感的萧君祈了,就连一向自诩冷情的唐倾墨都感到说不出的难受。 可是比起一味的忧伤,她感受更强的却是疑惑,那个为他们留下讯息的人,究竟有何意思?难道费尽周折把他们引来,就为了让他们知晓南宫氏已经全部被灭族了吗? 虽然眼前所见,让她的心理在很大程度上相信了这一点,但唐倾墨却觉得很不甘心,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她想要再做最后的努力! “徒弟我们走,还有最后四字线索,‘南陵有宫’未必就是单宫,去陵墓南边看看,说不定会有其他发现。” 萧君祈的眼神显得有点空洞,他似乎放弃了继续寻找,连脚下挪动一步都极为艰难。 倾墨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抬头看着他耐心劝道:“徒儿听话,最后再试一次,假如这里真的什么的没有,师傅还有其他办法替你医治!” 君祈俯首望进她温柔的眸中,心里却极其复杂。他很想告诉她,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想,他只是感到很悲伤,非常非常的悲伤。这种悲伤却并非源于找不到替自己医病的南宫族人,而是看到那些墓碑那些名字时,他忽然生出一种血脉相连的亲切感。就好像在此地埋骨的亡灵正是自己的亲人,而他这个一直漂泊远方的游子终于归来,在这命中注定的日子,终于能好好拜祭自己的先祖及前辈。 可是他明白她不会理解这种玄乎其玄的情感,她或许会觉得他是疯了,才会把自己代入到一个素不相识的灭亡家族中去。 心中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个眷恋的拥抱,萧君祈用力地将她拥入怀里,似想从心爱之人身上汲取力量。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呼吸,半晌才低低地说道:“如今我只有你了,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0 00 第163章 杀影迷踪 唐倾墨知他自幼孤苦,听见这话顿时起了怜惜,涌现出强烈的保护欲,信誓旦旦道:“你放心,今后我再不让你一个人!” 萧君祈痴痴看着她秀丽却坚毅的眉眼,感到安心而踏实,得了这个姑娘,真乃他此生最幸之事。 两人绕过墓地,来到南边的丛林。这里比之前见到的森林更加繁密复杂,嶙峋怪石比比皆是,枯藤老树蔚然成荫,置身其中脚下鲜少有路,加之视野并不开阔,一不小心就可能迷失方向,几乎让人寸步难行。 眼见身边姑娘就要举步踏进,君祈连忙伸手阻拦:“此地险阻,不宜贸然进入!” 倾墨撇撇嘴,显然又对他的劝告置若罔闻,指着不远处一棵高大的古松道:“不走远就行啦!我就是想上树去看看,说不定在高处能一窥究竟。” 君祈抬头望了一眼,那松树冠盖茂密,在光秃的树丛间极好辨认,又地处边缘,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便对她说:“我去,你先在此等我。”说完便轻身一跃来到那棵古松下,连点几截树枝,很快攀上了树顶。 居高临下的位置果然将一切尽收眼底,这片丛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庞大,若真进入其中,恐怕几日都绕不出来。斟酌之下,萧君祈决定还是不要带师傅冒这个险。正要放弃离开时,他突然注意到东南方的某处似乎闪着晶亮的蓝光,可待他定睛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君祈摇了摇头,想方才许是眼花了,便不再多看,纵身下树。然而当他重新落回地面时,四周景物却与之前不一样了!更可怕的是不止景物变了,而且古松周围根本就没有唐倾墨的影子! “糟了!这是迷阵!”萧君祈大惊,刚想开口提醒倾墨千万别进来,斜刺里却倏然闪出一条黑色人影! 极速逼近的匕首的寒芒刹那刺激了他的神经,萧君祈急忙抽剑回挡,来人的身手异常迅捷,出招犹如鬼魅,更难得的是内力也丝毫不弱,几乎招招致命。若非碰上的是反应力奇快的萧君祈,寻常高手恐怕早就被瞬间斩首了!君祈不敢大意,只得专心与那人激战起来。 数息之间便交手百招,眼前黑衣人仿佛来自地狱的幽灵,招式快到连面貌都看不清,极狠的力度带起一阵阵破空的风唳。但纵使如此,他也并未讨到便宜。萧君祈的剑并不比他慢,内功亦不相上下甚至还更胜一筹,回击得十二分沉稳。只是越打,他就越感到疑惑,此人的武功套路好像曾在哪见过。 摸透对方的出招路数后,萧君祈突然剑锋骤转,挽出一招“烟波浩荡”,一下激起数倍剑气翻涌。密集如网的剑雨中,黑衣人也似乎招架不住,不小心露出了脚下的破绽。 就是抓准了这一微小破绽,君祈趁机攻其下盘,黑衣人一个重心不稳便卸了手上力道,急速朝旁边树丛里闪去。 如此危险的敌手,不能让他逃跑! 萧君祈当即紧跟其上,右手黑剑从斜后方侵入横过其脖颈,同时左手如闪电般疾扣住他胸口心脉,紧缠的双臂将那人牢牢锁在了自己身前。 这是令对方完全丧失行动力的制敌方法,若非遇到的敌人太棘手,萧君祈很少会使用这样身体相贴的极端手段。 不过…… 萧君祈头一次在战斗中慌得这么彻底,甚至忘了对方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下意识就主动松开了手。 “姑娘、对、对不起……”他才刚刚窘迫尴尬地道歉,对方就恼羞成怒地急转过身,刺出匕首直指他的咽喉! 可是就在那锋利无比的尖刀将要刺入萧君祈的颈部时,那黑衣女子却又突然在千钧一发之际住了手“是你?” 听见声音,君祈这才惊讶地抬头,面前的绝色容颜与陇南初见之时别无二致,只是眼神似乎更冷了一些,就像深埋古潭的千年寒玉,有种不沾人间烟火的距离感。 “紫微?你怎会在此?”她不是应当在陇南西郊的血煞秘境吗? “这话该我来问,你怎会进入这里?”南宫尘月冷冷问道。 君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来话长,我是受人指引来此地寻找一个隐世家族,没想到竟能遇见你。你的武功进步很多,方才……我……没认出来……”他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低弱,仿佛很是羞愧。 此时的南宫尘月脸上也微微一红,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但似乎……怒火并没有之前那么盛了。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忙扫清自己纷繁的思绪,正色道:“你不该闯入南宫一族的禁地!差一点你就会死!” 萧君祈却突然想起来道:“对了!上回在陇南,你可曾说过,你也姓南宫?” “不错,我是被南宫家的人收养的,你还问过我关于血煞盟和幽冥血脉的消息。那时你借你娘之事鼓励我勿要放弃希望,若非念及此恩,我方才一定会杀了你!不过,也许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南宫尘月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不由含了丝落寞。 萧君祈这才恍然记起自己早就得到的信息,心中不禁懊恼起来,他怎会连如此重要的事情都忘了?但很奇怪,他的记忆力一向不差,只是唯独在与娘亲有关的事上,他不但想不起从前,而且很容易将后来所获的忘却。也许爹并非未曾同他详细谈论过娘,只是他自己慢慢遗忘了。 “抱歉,我……看来的确很健忘。”他苦涩一笑。 南宫尘月轻抿朱唇,忽然垂眸问道:“你身边那位唐姑娘呢?今日她怎么没随你一起?” 萧君祈闻言一颤。都过了这么久,也不知倾墨是否仍乖乖留在原地等他,亦或是也踏入了这诡秘的丛林,于是他急忙恳求道:“我刚刚在古松处陷入迷阵,与师傅失散了。紫微,你既是南宫族人,定然有办法破解,还请你帮我离开此地,我必须尽快找到她!” 看着他紧张焦灼的神情,南宫尘月轻轻地叹了口气,择了个方向走上前,“这一次我姑且送你出去,只是南宫家已经消失于世人眼前了,他们不愿再接触外人,你亦不必再来。” “好,我会尊重他们的意愿,紫微,真的谢谢你。”君祈感激地对她说道。 站在丛林边缘的唐倾墨已然等得心急如焚,按理说徒弟上树去看一眼就该回来了,怎么迟迟不见动静?莫非遇到什么麻烦了?这样一想,倾墨再也等不下去,正要往那棵古松下走。 谁知她刚迈出一步,前方丛林深处便走出两个人影来。看清其中一个正是萧君祈后,唐倾墨还没来得及高兴,视野里很快便跳出另一张熟悉的倾城面容。 一看见她,倾墨登时就有些不悦。再加上先前徒弟明明是一个人进去的,此时却是和这个神秘的冰山美人同时出来,而且连所在位置都变了,实在让唐倾墨不得不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专程偷溜去找她了。 没等他们靠近,倾墨就主动走上前去,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二人中间,顺势挽住君祈的手臂,略带醋意地问道:“徒弟,这女杀手怎会出现在这里?” “我在树上中了迷阵,多亏紫微将我从里面带出来,上回在陇南顺利躲开贪狼的追踪也得归功于她的帮助,师傅,我们真得好好感谢她。”萧君祈的眼中满是真诚,显然是发自内心地想报恩。 虽然心里明白自己的确受过她恩惠,但唐倾墨潜意识里就是对这女人抱有敌意,再加上徒弟对对方的好感那么强烈,这令她愈发警惕,忍不住赌气道:“就算没有她,我也能让你平安回来!至于答谢,改日我唐门定数倍奉上!” 南宫尘月脸上的神色依旧是清若寒月,冷冷回道:“答谢就免了,只盼你日后别再给人添麻烦。明知危险却仍要尝试,那就自己一人去做,别让其他人替你白白牺牲。” “你说我牺牲了谁?”倾墨突然有点炸毛。 “师傅别闹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去。”君祈急忙劝解。 正在此时,不知从何处竟突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呵呵,既来之则安之。吾南宫一族许久未曾迎接过宾客了,二位如不嫌弃,便来千机宫做客如何?” 第164章 有美一人 唐倾墨和萧君祈正听得满心疑惑,一旁的南宫尘月却是显出极其惊讶的表情,对着先前那棵古松的方向确认道:“天机长老?这……” “紫微星主,请引他们进来罢。” 南宫尘月虽不解其意,但也无法拒绝,只好恭立于二人面前,以邀请之态道了声“请。” 倾墨一见是由她引路,顿时又起警惕,紧紧抓住君祈的手拉近自己身边道:“你跟紧我,别又迷路了!” 萧君祈看着她任性的小动作并未说话,嘴角却露出纵容的笑意,反用宽厚温暖的掌心包紧了她的小手。 一路跟着南宫尘月进入丛林,在迷宫般的木石间穿行许久,唐倾墨的好奇心也逐渐膨胀到了极大限度。 不可思议!这些看似乱得毫无章法的石块和藤木,竟都隐隐遵循着某种规律排布生长!这丛林根本就是一个极其精妙复杂的天然阵法,环环相扣,扑朔迷离,若是不熟悉此地之人贸然进入,绝对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迷失其中。连原路返回都十分不易,何况是在这无数条绝路中找到正确进入千机宫的密道呢? 倾墨内心不禁赞叹起南宫族人的智慧和他们巧夺天工的玄术,这样举世无双的阵法,恐怕她那于机关巧术一途无人可匹的厉害老爹都布不出来! “到了。” 闻言,一直不停对四周阵法观望研究的唐倾墨总算回过了神,顺着南宫尘月所视方向抬头望去。这一望之下,她简直不由自主地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面前的巨大建筑,不是预想中庄重坚固的大派宗室,更不是附庸风雅的亭台楼阁,而是一座壮丽的宫殿! 若仅仅是寻常宫殿,在皇家园林走过一遭的唐倾墨自然不会太过稀奇,雕梁画栋金壁辉煌的装饰她早已在奢华的凉雁行宫见识到了极致,但眼前的宫殿却完全不同。它没有一丝刻意的雕琢装饰,朴实无华得就像天然形成,而在这份纯粹简单中,它所透出的绮美华贵又是世间绝无仅有的。 整座宫殿的材质,居然都是通透的蓝水晶!明蓝色的光泽温润如水、深沉似海,透明的殿缘轮廓与天光交相辉映,渲染出白银一般的璀璨光彩,让人恍惚以为置身紫府天宫。这蓝色的水晶宫尽管看起来明亮清透,但欲透过那晶亮的宫墙窥探内部却只见一片模糊,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阻隔了视线。此种神秘力量让它从内而外透出一股圣洁纯净的气息,却又融合了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令人心的敬畏油然而生。 怪不得传言南宫一族是天神派下的使者,若非神明,谁又有资格住在这样美轮美奂的仙宫里呢? 唐倾墨犹自沉浸在震惊之中,南宫尘月便已然举步上前,在高大气派的宫门前施礼请命 “宾客已至,恭请入殿。” 晶莹剔透的水蓝宫门随即缓缓开启,那片模糊也慢慢变得清晰可见,千机宫开始逐渐向外展示出它神秘瑰丽的内部景象。首先映入视线中的,是出现在宫门口处三个长身而立的白袍人影。 一左一右分别是两个相貌秀美的年轻男女,男子手中执有一根奇异禅杖,女子怀中则捧着一方古朴木匣,二人脸上均是神情恭肃,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老练。当中的老者却是鹤发童颜之相,身子挺直而硬朗,双手拢于广袖,灰白的须发自然垂落其方正的肩背,眼神却如孩童般清澈凛然。因此他虽然外表看似年迈,但整个人的气质居然丝毫不显沧桑老态。 倾墨正暗自揣摩他们的身份,可手上却忽然一紧,偏头看去,发现君祈竟是一副迷茫困惑的表情,还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手。 “徒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好像从刚来这里起,他的表现就有些反常。 未等君祈回答,一直安静立在门前的南宫尘月就突然出声要求离开,“天机长老,紫微另有事务,望请长老容我退下。” 面前的白袍老者颔首放她离去后,便将目光转向神情迷惘的萧君祈,开口说道:“你还是回来了……” 倾墨一怔,他们二人认识? 君祈便松开了手,向老者躬身一揖,问道:“老先生可是曾在隐玉谷救晚辈一命之人?” 天机长老看着他微微一笑,“封印既破,便是天意,余亦无须再瞒你。你等既是为续命求医而至,眼下却正是时机,随我来罢。” 说完,他便携身边二侍转身向宫内走去。 “人找着了,还不快走?”见徒弟仍立在原地,倾墨忍不住催促起来。她此刻觉得幸运极了,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了要找之人,既然这老人就是曾经救过徒弟的那位智者,又已知晓他们来此目的,想必这回也定能保他平安无事! 萧君祈却突然低下头看她,目光复杂莫名。沉默半晌,他竟蓦地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真的要我走?” 倾墨奇怪地回视他,好像对方正在说什么傻话一样,反问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他,难道在这最后关头放弃了不成?” 谁知君祈此时却像个小孩子般闹起别扭来,“你不要我走,我便不去了!” 倾墨头一次见他无理取闹,顿觉又好气又好笑,嗔道:“你若不去,岂非要继续受那怪病折磨?我怎么可能坐视你受苦?” “其实我还有别的法子……”君祈认真地说道。 “别说胡话了,若人家一会反悔了,连我都束手无策,快走!”说着唐倾墨便急急拉着他往前追去。 君祈无奈,只好顺着她向前走。只是他心里仍然有不好的预感,似乎自己今日这一步迈出,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都会变了。 踏入宫门之后,唐倾墨才发现,这座看似结构简单的水晶宫殿,其实内部是别有洞天的。难以想象,如此偏僻之地,竟然藏着这样一个瑰丽磅礴的世界! 乌木与青藤形成的天然回廊,一座座大小不一、却一样玲珑剔透的蓝色水晶塔,蒸腾着白雾、潺潺流淌的温泉碧水,随处可见、散发怡人清香的墨色兰花,以及眼神肃穆而高洁、立在白色祭坛上进行祈祷仪式的长袍信徒……这一切都给人一种宗教式的清静宁和,浮躁的心绪一下子得到缓解及安抚,仿佛那些贪嗔痴恨的情感均被净化为了虚无,余下的仅有对上天的敬畏,对自然的臣服。 不知自何时起,天上轻轻飘起了雪花。众人脸上纷纷浮现出欣悦的表情,或许他们认为这是天上神明传递给下界的恩旨,是他们的诚意感动上天所带来的福祉。 天机长老将二人领至规模最大的一座祭台前便停下了,周围看见他的人都开始恭敬行礼,眼神中无人有一丝的不甘或抗拒。长老一一对他们含笑点头,从身旁男侍手中接过禅杖,便举步登上了祭台的台阶。 倾墨刚想跟着上去,却被手捧木匣的女侍拦住,那女子的语气谦卑中还带着不容反对的气势,清声道:“请二位在此等候。” 倾墨不满地撇撇嘴,只得入乡随俗地等在原地。但她的视线却早已迫不及待地飘向祭台上高高耸立的八角水晶塔那如梦似幻的冰蓝色光华实在令人心神陶醉。 不多时,那座精美绝伦的水晶塔渐渐有了动静,紧闭的塔门缓缓打开,从内鱼贯而出数名身段窈窕、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这些女子却并未着长袍,而是清一色的修身劲装,身上配着不同的兵器,训练有素地整齐分立塔基两侧。若是有武学高人在场,定能识出这些女子每一个都根骨极佳,内息沉稳充沛,全都是以一敌百的绝顶高手。 又过了不久,一名披着斗篷的高挑女子出现在敞开的塔门中。她甫一现身,两旁众女的眼神就倏地变得锐利而冷冽,像是时刻都在严阵以待。 当那神秘女子的面容逐渐清晰地暴露在塔外的阳光下时,唐倾墨几乎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就像突然看见了下凡的仙子! 说是仙子也的确不为过,因为这是一个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绝世美人。 在她面前,连耀眼的天光都黯然失色,连洁白的雪花都怕亵渎了她而惶恐飘离。 倾墨自认这段离家日子里见过的各色美女也不在少数,但却没有哪一个能同眼前此女相提并论,不仅是因她那无可比拟的惊人美貌,更重要的是她拥有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特殊气质。 00 0 第165章 两种态度 距离产生高贵。 雪之纯净,正因其一触即化的飘渺无定,令所有污淖都无从留驻。星之光辉,虽清淡却弥足珍贵,就在于它的遥不可及。 但世上真有这样一种人,天生就与一切同类拉开距离,鹤立鸡群般突兀在凡夫俗子之间,宛如神祗,不容侵犯。如果一个女人拥有像白雪一般圣洁的肤容,像星辰一般朦胧的风韵,你会不会也产生怀疑她或许刚刚从天而降? 自这个雪一样的美人出现在祭台上起,四周竟一时鸦雀无声,不知是否众人都如痴如醉地着迷于眼前的天姿绝色,同唐倾墨一样忘记了呼吸? 天机长老缓步拾阶而上,来到那女子面前时居然躬身施了一礼,敬祝道:“宫主万安。” 宫主?倾墨不由吃了一惊。莫非她就是南宫氏族的现任家主,这座千机宫的掌门人? 倾墨看了看那雪美人,又看了看她周围严阵以待的女护卫,心里却浮起疑惑:若她是这里至高无上的主人,为何身边那些武功高强的女子要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紧盯她?比起守护,她们更像是在监视!而她身后那座完全封闭的水晶高塔,则越发像是一个软禁之地。 雪美人抬起琉璃般晶莹的眸子望向天机长老,绛唇微动,似乎轻声对他说了些什么。长老于是也放低了声音,同她单独交谈起来。 唐倾墨竖起耳朵往前凑,想听清谈话的内容,却被君祈轻责了一句:“太失礼了。” 倾墨悻悻地吐了吐舌头,只好又把脑袋缩回来,藏在袖中的玉指却不服气地偷掐了他一把。然后她便收到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整个把她捣蛋的小拳头紧紧包住。 偷瞅一眼对方的表情,发现他刻意板正的面孔上一双清眸却略含笑意,倾墨又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收卷了挣扎的手指,乖乖挪后两步靠近他身边,直到萧君祈的脸色彻底软和下来,她才又洋洋得意地继续起自己的小动作。 也不知是不是她弄出的动静大了些,高高玉立在祭台上的那位被称为“宫主”的雪美人居然似有察觉地偏过头来。当那星月般的目光照耀到二人所在之地时,宫主美丽的眼眸突然焕发出一抹奇异的光彩,接着便如同定格一般静止不动了。 注意到她的神态变化,天机长老同样将视线投射过来,然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随之聚集,齐齐投注在台阶下的两张新面孔上。 “又是新人吗?” “……好像还有一个外来者。” “什么!外族人!” “是谁让她进来的?” 刚刚静谧的祭台忽然变得喧嚷起来,人们原本平静的脸上逐渐浮现各种各样的表情恐惧的、惊慌的、仇恨的、愤怒的……刀刃一样的目光一致冰冷地射向站在萧君祈身旁的唐倾墨。 倾墨被众人异样的眼光盯得不知所措,心里纳闷道:我不就偷听了一小会嘛?至于闹得这么严重吗? 感到此刻形势的紧张,萧君祈连忙将她护向自己身后,全面警惕着当前所有人的举动。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南宫宫主突然发话了。 她的声音悠缓而清妙,仿佛水晶塔飞扬的悬角上被风摇响的花铃。她轻挥水袖,周围顿时重新安静下来,流光溢彩的星眸望向阶下,召道:“你来。” 萧君祈闻言瞳孔收缩,身子微微后倾,防守得愈加严密。 他不动,南宫宫主也不催促,始终静立在高台之上俯首遥望。如此僵持一阵,直到君祈不经意对上她注视的目光,这才发现原来对方指的不是师傅,而是自己。 见其迟迟不作反应,之前持杖的男子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这位少侠,宫主有请。” 萧君祈的眼中又开始浮现迷惘。 倾墨犹豫地看着面前奇怪的局面,也在斟酌要不要听从他们的要求。 “你上来罢,我会照看那位姑娘。”终于,天机长老出声解了僵局。 君祈不放心地扫视了一圈,依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天机长老心领神会,下令众人退离此地,孤身来到二人面前,坦然笑道:“老朽不会武功,如此可否安心?” 萧君祈很快就能判断一个人会不会武功,他也相信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于是认可地对他点了点头,又回首叮嘱唐倾墨:“跟紧长老,别闯祸,我去去就回。” “她会对你不利吗?”倾墨焦急道。 “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宫主只会救他,不会伤他。”天机长老笃定地承诺,又真诚邀请她到自己的藏书阁中参观。 早闻南宫氏族拥有不少有趣的失传古籍,唐倾墨经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又觉得周遭之人似乎对徒弟并无敌意,于是率性应允下来,跟随长老前往他的住处。 与此同时,萧君祈也被南宫宫主邀入了祭台上最璀璨壮观的那座冰蓝水晶塔中。 天机长老性喜清静,他的屋舍几乎位于千机宫的最深处,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达。与其余南宫族人敌视排斥的态度不同,他对待外来的唐倾墨总是和蔼而善意,毫无保留地给她介绍一路所见的景物及建筑。倾墨渐渐被这种真挚的热情打动,不知不觉竟想起了远在雪山里的小仙儿记得初到隐玉谷时,那个小丫头就不停唧唧喳喳地同自己说这说那,恨不得把所有好看的东西都指给她看。 也不知小仙儿如今在做些什么?是不是还在琢磨她那能让人长高的草药? 对朋友的思念很快又被眼前所见的奇异景色打断,唐倾墨诧异地看着从青石缝中一股股蜿蜒流出的奶白色液体,鼻尖萦绕着散发出芬芳的蒸雾,只觉四肢百骸如同被甘霖洗礼了一番,通体说不出的轻松舒畅。 “这是什么?” 天机长老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呵呵笑道:“此乃我千机宫最宝贵的一湾灵泉,石苔上生长的药草经常年冲刷碾磨,与此处土壤里珍贵的雪泥混合沉积,将温泉泡成了白色的药汤。别看它颜色怪异,只需这其中一小碗汤泉水就能祛病除疾,令人延年益寿。” 这么神奇?倾墨惊喜地掬起一捧药泉,果然看到了细腻的雪白颗粒这东西可比珍珠还难寻呢!回头望去,天机长老仍旧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丝毫没有不快之色。 倾墨不禁心想:世人都道财不外露,这么稀有的宝贝,他竟如此坦率地告知于初次见面的我,难道就不怕我起坏心吗? 她又想起一路见到的那些神色警惕的南宫族人,忽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这些单纯善良的信徒们拿真心待人,却被贪婪的外姓人无情出卖,招致几近灭族之祸,他们怎么可能不怨恨? 可是看着毫无警戒心的天机长老,唐倾墨忍不住问道:“您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我本该什么都不知道的……” 天机长老闭了闭孩童般澄澈的眼睛,叹息着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于我南宫一族并无益处,我们已经固步自封太久了,也正因此才会遭受如此惨痛的教训。” “没有盟友,危机之时便孤立无援,只能眼睁睁受人欺辱。曾经辉煌的南宫氏族已经没落,如今唯有放下自视高贵的家世地位,侥幸存活下来的吾等才有重振家族的契机。”他慢慢低下头,睁开眼看向唐倾墨,“正因我们被背叛过,故而才更要谨慎选择值得深交的伙伴。” 唐倾墨被他的话震撼,心中的疑问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可为什么相信我?” 天机长老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渐渐扬起唇角,“我相信那个孩子的眼光。” 0 0 第166章 藏书密室 倾墨不由脸上飞红,却肯定地保证道:“长老放心,我绝不将此地秘密告知任何人!” 天机长老笑容更深,转身继续向前领路。 前方渐渐传来水声,潮气氤氲。不久便看见一面百丈宽的飞瀑倒挂而下,冲刷着岩石灌木溅起滔玉流珠,终又齐齐落向瀑底深潭,声如环佩叮咚,在处处冰凝霜冻的冬日里显得极为特别。天机长老言因地下温泉之故,这里较外界温暖许多,是以流水不滞,潭面不封。 一条青石为底、乌藤为栏的长廊逶迤在瀑布水潭之周,自然之态宛若天成,走在其上聆听水声,实乃惬意之至。长廊与瀑布交映的黑白奇景,好似谁信手涂就的一幅水墨巨画,融和了天之韵、地之华,方能返璞归真。 唐倾墨已然遥遥望见长廊尽头的简朴竹屋,草木的清新气息裹挟着水雾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绕过瀑布,近距离看清这间屋子的简单构造和粗糙装饰后,倾墨忍不住想道:看来这里的人都习惯保持事物的天然形貌,不喜人工雕琢呀! 天机长老将她请入室内,开启一扇地门后,指着其中深邃的甬道说:“这里便是老朽的书室,第一层为星象问卜类抄本,共有藏书六千五百二十五册;第二层为经纬堪舆类古籍,共藏书三千四百九十一簿;第三层为奇门遁甲类简牍,共有两百七十八卷。其中的所有书籍你都可任意取阅,不过每往下一层都会有一道关卡阻碍,若想进入就必须破解机关,最终能到达哪一层,便看你的缘分了。” 倾墨早已迫不及待地踏入甬道,看到第一层内琳琅满目的珍贵藏本时,她完全就眼花缭乱了。不仅市集上有价无市的书多如牛毛,就连许多早已失传的古卷都赫然在列,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千金难买的典籍宝库! 更重要的是,她最感兴趣的第三层内,居然有那么古老的奇门遁甲术简牍!作为蜀中唐门的继承人,她一定要去看一看! 正当她兴奋目眩之时,天机长老似还想叮嘱一句什么 “但第三层中有一处地方你不可靠近……”说到此处他忽然欲言又止,思忖片刻后终是失落自语道:“罢了罢了,无人能到达那里……” 见这小姑娘在书室中乐不思蜀,天机长老也不再打扰她,独自先离开了竹屋。 唐倾墨如何在书室内寻觅去往下一层的机关暂且不提,此时的萧君祈却在水晶塔里遇上了棘手之事 水晶塔底层,议事大厅。 “已经到这一步了吗……”替他诊断后的南宫宫主无奈地摇头,“看来连艮君的封印术也束手无策了……” 那张倾城的脸庞上浮现出自责和痛苦的神色,君祈见之不忍,宽慰道:“宫主不必悲观,生死有命,我这病本就古怪,又是血脉继承而来,你们无法治好也属寻常。老天若怜我,或许还有其他机缘……” “对!还有其他途径!”宫主蓦地睁大双眼,眸中满是欣喜。她突然把视线转向萧君祈,目含企盼地问道:“你可愿留在千机宫?” “留下?”君祈心想:自己倒也无所谓,可是南宫族人对外来者敌意那么重,让倾墨长留此地并不妥当。 “不错,只要你留下,我会竭尽全力助你!”宫主的眼睛越来越亮,像是看见了希望。 萧君祈斟酌了一会儿,心中已有打算,便请求道:“可否先将与我同来的那位姑娘送回家?” “她自然是要回家的。”宫主肯定地说,接着又补充道:“而且,你们最好不要再见。” 君祈感到一阵莫名心悸,连忙追问:“为何不能相见?” 宫主显然不想提及原因,只是她的神情里隐含着一丝凄凉,“忘记她,继续纠缠只会给你们带来更多痛苦。” 萧君祈立刻反驳:“不,她是我现今唯一的快乐!”说完他迅速垂下眼睑,遮去瞳孔深处藏匿的伤痛,“失去她,我才真的会痛不欲生……” 闻言,宫主也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情绪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声音也因愤怒而带了沙哑,“同她在一起莫非就不会痛了吗?那我问你,为何会动杀意?你的长辈应该百般训诫过,绝对不可有杀人之心!你又是如何遵守的?” “那不过是个意外的误会!何况亲眼见心上人受辱,世上孰人能沉得住气?”仿佛受到了对方感染,君祈的语气也不自觉犀利起来。 “呵,果然是因为她。你迟早会被她害死!”宫主冷冷一笑,长袖一拂便背转身去,怒气犹盛。 萧君祈瞬间被这句话激怒,双手紧握成拳才勉强压住。他从未在长者面前如此失态过,然而面对眼前此人,他一向擅长的隐忍克制居然完全溃乱,只想把闷在心里许久的负面情感通通发泄出来! 深呼吸,他定定地凝视那道冰冷如雪的背影,一字一顿道:“我不会与她分开,更不需要宫主的帮助,即便是死,我也宁愿死在钟爱之人身边!” “你!执迷不悟!”宫主银牙暗咬,恨铁不成钢。 君祈毫不辩解,迎头反问道:“是,晚辈是执迷不悟,但南宫一族与在下非亲非故,敢问尊贵的南宫宫主又为何要执着于一个陌生外人之事?” “我是……”宫主回过头,见那双清澈眼眸中全是疏离怀疑的神色,她就像刹那间被人抽干了全身力气,再也吐不出下个字来。 沉默,好像突然断弦的古琴。谁也不知道对话该怎样继续。 终于,萧君祈率先打破寂静,淡淡地行了礼,“今日打扰了,感谢宫主招待,晚辈告辞。” 他刚要退出大厅,却蓦地被匆匆闯进来的一人撞上,定睛一看,竟是紫微。 南宫尘月的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顿,又很快转向她来此的目标,声音焦急道:“宫主,迷踪阵眼有变,有人动了阵图!” “什么?”宫主脸色微变,对左右下命道:“遣两仪使去寻天机长老,其余人随我来!” 萧君祈察觉出目前情况有异,也不便即刻抽身离开,索性与众人一道听从这里的主人安排。 然而就在千机宫中气氛忽转紧张的这一刻,身处竹屋密道第三层书室之内的唐倾墨却是满脸雀跃。她正一手持着一卷古老简牍,一手把玩着数枚兽骨纹章,明亮的双眸紧盯着眼前地面上浮现的神秘图腾,闪动着自信又狡黠的光彩。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0 00 第167章 无心之祸 轻松破解了前两道密室机关后,唐倾墨终于来到心心念念的第三层书室。见到刻画着奇异图谱的上百卷珍贵古简时,她就犹如一条投入大海的鱼儿,完全沉溺其中难以自拔了。 民间传说中名气最盛的《遁甲天书》,诸葛孔明的《金函玉镜图》,再追溯到发源更早的《阳遁九局》、《阴遁九局》……室中每一卷简牍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不过倾墨却仍不够满意,她觉得这种地方难得才能进来参观一趟,若不挖掘出某些更有价值的神书来瞧瞧,岂非太可惜了么?何况之前那怪林里的迷踪阵太诡异,几乎无法用常理来解释,她不相信那是仅凭这些前人所录的手札就能制造出来的。好在天机长老也未限制自己所能阅览的书,既然来到这里,她就要好好探索出那阵中的奥秘所在! 于是,经历了一番筛选后,唐倾墨总算挑出了一卷符合心意的古册。 此书为春秋战国着名的纵横家鬼谷先生所作,却不是他最出名的着作《捭阖策》,而是另一部鲜少有人问津的道经《本经阴符七术》。之所以选择它,并非是因其上记载了什么了不起的秘术,仅纯粹出于某种好奇。 依照天机长老所言,每一层书室内的藏书都是有特定主旨的,而此间内所有卷籍上均记载着五花八门的奇宫诡局,本不该有其余内容才对。 可是这本书,居然丝毫未曾提及鬼谷子最擅长的兵法阵术,反倒通篇都在谈论养精蓄锐之道。 这样的书,摆在此地,似乎不大合理。 “奇怪。”倾墨嘟囔了一句,突然发现四周书架似乎不如前两层摆放的那么齐整,倒是参差不齐地排列成三道圆环状,而且每道环都有许多缺口。 她便顺着那些缺口纵向深入,来到最里层的圆环时,倾墨才终于看清这些架案里的蹊跷。 这是一个八卦阵。 所有书架平均分布在八个方位,其中的缺口分别是按照乾、坤、艮、兑、震、巽、坎、离的卦爻来排列的,但八卦正中的中心圆里却并未绘制任何图案。 凭借唐家人对奇门遁甲的认知,倾墨直觉此处应有机关,可待她四处摸索了一阵后,却又寻不出任何端倪。 暂时想不到办法,她索性就地于中心圆内坐下,仔细研究起手中的竹简来。 虽说是第一次看这类书籍,但所幸唐倾墨的领悟能力不差,倒也将其内深奥的道理掌握的七七八八,一遍读完已然能在心中默念梗概。在她潜心研究第一章“盛神法五龙”时,不知不觉就以书中所述之法开始闭目凝神,试着感悟撰书者的意图。 然而她未曾察觉到,就在她全心沉入冥想中的那一刻,“震”的方位竟开始隐隐浮现出朦胧的龙影来。 半个时辰过去,唐倾墨已然研修到了最后一章。当她学着灵蓍那般减损杂念、心神合一,眼前却蓦地幻化出蓍草的物象,她惊了一跳,连忙睁开双眼!谁知面前所对的“坤”位居然真的闪着绿光,飘渺柔韧的绿色光带似草木摇曳。 “这、这是什么!”倾墨骇然起身,环顾一圈后却发现这里还不止出现了一条光带! “震”对应着龙形金色光带,“巽”则对应着红色的鸟,“坎”为紫熊,“离”为橙虎,“艮”为蓝龟,“兑”为青蛇,唯独“乾”的方位并未有任何图腾浮现。 历经了初期的惊讶和警惕之后,唐倾墨渐渐察觉到这些发光的图腾似乎并无危害,便也大着胆子上前查看。可当她刚刚触碰到光团,那形态各异的七色图腾便突然急速缩小,最终齐齐变成了拇指大小的兽骨纹章。 可惜除此之外,周围并无其他变化。 “哎?这就完了?”倾墨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她本以为会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事物呢。 一一把那些掉在地上的纹章都检查了一遍后,她不由意兴阑珊,只好将期望投注到那尚未被开启的“乾”卦上。或许……这个能掉点好东西? 遗憾的是,无论她再像之前那样冥想还是四处找机关,那地方都纹丝不变。 “该不是坏了?”倾墨咬着指甲失望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正考虑要不要就此放弃。 可是想了想又觉得不甘心,她不禁怀疑起自己方才的思路是不是错了,也许猜到这个位置的图腾是何物就能解开机关了呢? 唐倾墨在脑海中将自己知道的动植物都挨个想了一遍,眼前的地面却仍旧没有丝毫反应,真是令她大伤脑筋。 “到底会是什么嘛!”她几乎有点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 又翻了一遍手中的《本经阴符七术》,“盛神法五龙,养志法灵龟,实意法蛇,分威法伏熊,散势法鸷鸟,转圆法猛兽,损悦法灵蓍,书里也没有再讲其他的啦!”倾墨都恨不得摔书了。 ……不对,好像漏了什么? 这些方法不都在说人的养神计略之道吗?将这些东西想出来的,不正是人么? 莫非……这第八个图腾,就是我自己? 她脑中刚一闪过这个念头,原先空荡平整的圆形地面就突然泛起了波澜。一股不知哪来的云雾氤氲其上,很快便聚集到了圆心,正一点点凝成实体。 须臾之间,方才还空无一物的地上顿时多出了一方灰色棋盘。走近观之,居然是一盘下好的棋。 棋盘中黑白子各执一面,势均力敌,似是四劫循环之局,无分胜负。 唐倾墨认真算了算棋面,果然是和棋。可都下到这一步了,分不出胜负不是很憋屈吗? 思索片刻,她随意执起一枚纹章代替黑棋,起手消劫。虽然让出两个劫眼有点吃亏,不过按全局来看,好像还能小胜一子。 “补棋收官!”倾墨信心满满地出指落子,将整个局彻底打破,终于为黑子求得了微末的胜利。 霎时间,那枚纹章上的红光瞬间暴涨,朱雀图腾显现地面,而眼前的棋盘和棋子又重新化作雾气,顷刻云消雾散。 也就是在这时,正沉浸在得意中的唐倾墨尚不知晓,自己又不经意间闯了大祸。 0 0 第168章 针锋相对 “……此番他的回归,许能为吾族带来一丝新的契机,只不知天意会否给予眷顾了……”天机长老轻叹着将手中鱼食投入湖中,目光却凝望不远处的石台。 水下鱼群很快被吸引而来,然而竟丝毫不见争抢之势,每一条鱼都以近乎悠闲的姿态,井然有序地分取属于自己的食物。 石台上停着一张极大的漆黑轮椅,椅中似乎坐了一个人,只是那人的衣袍颜色几与轮椅融为一体,看不出具体的身形轮廓。他的脸同样隐在兜帽的阴影里,即使连头发都不露分毫,远望过去,仿佛这轮椅上只挂了一件宽大的长袍。 椅中人并未回应,就像睡熟了般安然沉静。 “叮铃……” 天机长老眉角微扬,抬眼看向自己的神杖挂在杖头的娑罗铃正发出轻响。一连响彻八下,方才停止振颤。 “徵音八数,迷踪有变。孰人篡改棋阵?”他沉吟片刻,迟疑道:“千机宫内无人可破此中玄机,莫非……是那个孩子?” 天机长老想到此,面上忽然泛出喜色,“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悟性,难得,难得。倘若善加指点,他日或可解读吾毕生所得之章法,奇门祖术,后继有人!” 然而不待他欣喜半刻,便有传信送达,请之速往藏书密室,肃清外敌。 “不好,那孩子恐有危险!”天机长老蹙起眉,匆匆向轮椅中人告了别,便即刻赶赴竹屋。 而唐倾墨此时却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所觉,刚刚破解难题的兴奋一时掩盖了对未知区域的警觉,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踏入了由朱雀图腾变化而成的太极阵中。 她甫一入阵,阴阳两仪便缓缓在其脚下分开,露出一条笔直的地道来。 “里面会有什么呢?”倾墨紧张又激动地猜测着,等不及品尝自己的胜利果实,就果断地跳下了地道。 越是往内深入,她便越感到胸口发闷、呼吸不畅,好像周围的空气都被夺走了似的。 可是当她来到地道尽头的暗室时,却发现这里与自己的想象大相径庭非但没有稀奇罕见的图卷,更没有瑰丽精妙的秘宝,甚至连张凳子都没有!举目所见,仅有一块巨型的石碑屹立在屋室正中,而其余的空间,基本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又是碑?我今日是不是跟死人结上缘了?”倾墨一脸懊丧地嘟囔道,顿时如同破了洞的水囊,整个人都瘪下去了。 但想想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就此放弃总是有些不甘心,她只好强打点起精神,走上前靠近石碑,想看看上面写的什么。不过室内光线太暗,石碑上的字体又很模糊,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没办法,倾墨只得从百宝囊里取出火折,随着“啪”的一声凿响,微弱的火光映亮了小半暗室。也就仅仅一瞬间,那火光又迅速熄灭,但也足够令倾墨看清石碑上最大的四个字。 这一眼,却让她蓦地心头巨震。 居然是鸟迹书? 远古时仓颉造字,最早创造的便是这种象形符号,而这样的古老文字,她也只是偶然才在旧籍里见过,认得不多。但所幸这四个字她都能勉强猜出意思,大致是叫“龙甲神章”。 可还未等她再次点亮火折确认,倾墨就忽然感到脊背一阵发寒,下意识地一个弓身,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头顶的发丝被利器切断的破空声。 “谁?”唐倾墨拼尽自己最快的速度避过了锋刃,刹那弹开数尺远,又迅速找准了掩体护住后背。她此刻心如明镜,以那种力道和精准来看,刚刚那一下绝非是机关暗器,只能是人手执的长枪,而且来人还是个极其厉害的枪客。 “无知小儿,尔敢唤问本君名姓!”一个雄浑霸道的男声突然响彻暗室,声音里蕴含的浑厚内力几乎震得人心胆破裂。 倾墨努力压住喉头翻涌的气血,反唇相讥道:“背后偷袭的小人,也好意思自称本君?” “放肆!”又是一道振聋发聩的怒吼,“方才若非本君阻止,眼下你早已窒息而亡,安有机会对本君猖狂!” 这一下唐倾墨终于抗受不住,哇地吐出口血来,只觉头晕眼花得厉害,这才回想起刚进地道时那种气息不足的滞感。看来此地空气极其稀薄,恐怕仅够走一个来回人就要虚脱,就这种境况下她还敢点火浪费,当真是不要命了。 可是话虽如此,刚刚他那突如其来的一枪也分明是致命的! “哼,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话刚出口,倾墨就猛然感到领口一紧,旋即自己竟被人整个提了起来,耳畔忽然就响起尖锐的风声。双目被风刮得刺痛,她刚忍不住闭了闭眼,谁知一眨眼的功夫,那风声又乍然止歇,而眼前光线蓦地大亮,呼吸也变得通畅。定睛一看,竟是重回了地道入口处!若非自个的衣领依旧被人提着,她真会以为方才只是做了场梦。 “小丫头,休要狂妄,本君要杀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蝼蚁!” 虽然不再受随时窒息的威胁,但身后传来的狠话仍提醒着倾墨她尚未走出鬼门关。小命捏在别人手里,任她再不服气也不敢造次了,何况暗室所在距离地道入口何止数丈之遥,此人竟能瞬息之间穿梭来回,此相去悬殊的可怕实力也确不是她所能应付。 然而事实并不是她想息事宁人就可轻易了结,那气势汹汹的声音主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同,向唐倾墨质问道:“你身上毫无冽息,非我南宫族人,说!你是如何进来此地?” “是天机长老准许我进来看书的!”感觉脖子被勒得越来越疼,倾墨忍不住出声解释。 “一派胡言!艮君怎会放外人进入族内禁地?我看你鬼鬼祟祟语焉不详,莫不是想来千机宫盗宝的?” 一听此言,倾墨顿时就炸了毛,拼命挣扎道:“我才不是小偷!长老说我能破几层机关便可尽览那室内书籍,根本未曾提及禁地一事,若他提前告知,我也不会贸然踏入!” “本君不欲听你狡辩,倘有冤屈,你不妨留待地下诉与阎王爷听!”说着,右掌朝前一送,便掐住了唐倾墨的脖子。 “唔……放、放开……”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倾墨的意识正一点点游离出身体,不禁愤恨地想到:早知道现在会被人掐死,还不如在那暗室里窒息了好…… “住手!”跟随南宫宫主赶来藏书室的萧君祈一眼撞见这一幕,瞬间眼眶都急红了,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拔了剑便冲上去阻止。 宫主见他突然不要命地扑过去,连忙向握着唐倾墨颈项的那人喊道:“震君且慢!” 听见她的声音,那身披战甲、手握长枪的魁梧男子才稍微松了手劲,而方才他眼角瞥见一英俊少年正提剑朝此奔来,却连眉毛都不曾动弹一下。 “把她还给我。”看见对方松手的举动,萧君祈才终于找回几分理智,故并未直接动手,而是尽力克制着语气向其要人。 但震君显然未曾将这区区少年放入眼中,冷冷睥睨他道:“若本君不给呢?” 萧君祈不由自主地握紧剑柄,手中的黑剑则开始发出嗡鸣。 感应到那柄剑中喷薄欲出的极强剑气,向来不可一世的震君方引起重视地低下头来,认真打量眼前之人。 00 0 第169章 镜象陷阱 朝气俊秀的面孔,让人想起草原上明烈的骄阳。可那双清亮如水的黑眸里,却涌动着令人心悸的暗沉暮色。暮色一经点燃,就是吞彻天际的火烧云。 震君的目光扫过面前这具一触即发的年轻躯体,盯住他开始燃烧的眼睛。看样子,一旦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出了什么事,这双眼睛里隐藏的可怕力量,就会彻底地爆发出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越来越浓,而宫主悦耳动听的声音却像一支安神曲般,轻易地打破僵局。 “想必艮君定不乐见他的清净居所染血,还望震君念及长老年迈,先行放了那姑娘,待本座问明原委,再秉规处置不迟。”话语里透着上位者的威严,却又不失属于女子的柔婉,令人难以抗拒。 震君终于从少年身上收回目光,手中却将抓来的少女弃如敝履般扔往一旁,未曾多看一眼。 萧君祈稳稳接下已然奄奄一息的唐倾墨,看见她玉颈上殷红分明的指印和唇角溢出的鲜血,他心里又气又痛,恨不得打自己几拳!当初怎会如此愚蠢,竟放心将她交给别人? “徒……弟?咳咳……”倾墨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他,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萧君祈几乎欣喜若狂,像是怕再次失去一般紧紧抱住怀里的温软,自责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从今往后,我再不让你离开我身边。” 感受到他怀中的温度,再次闻到那股熟悉的清香,唐倾墨觉得身上的疼痛都仿佛轻了许多。“真好,还活着。”她心想。 然而事情仍远未结束。 “宫主于镜音塔闭关已久,为何今日突然出关,也未通知吾等一声?而现在竟还擅自离塔,万一此间生了变故……宫主就不怕担风险?”震君的注意力转向解围之人,语气里似带了三分责备。 宫主朝他浅浅一笑,“劳震君费心,事出紧急,尚不及告知诸君。不过震君不必担忧,出塔之事,本座自有分寸。” 那笑容仿若雨霁初晴,胜过世间无数美景。 任谁见了这样绝美的笑容都会心生爱怜,但眼下这位铁面郎君显然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只听他冷哼一声,指着唐倾墨问道:“宫主莫非是专程为她而来?区区小贼,也配劳宫主大驾,本君一人处理足矣!” “我不是……咳……”倾墨刚欲辩解,却被突然涌起的血气呛了声。 萧君祈递给她一个信任的眼神,边替她抚背边轻声道:“别说话,静心调息,其余都交给我。” 随即他挺身站起,抱拳示敬后,不卑不亢地对那个比他强壮很多的男人说道:“恕我直言,晚辈只想请这位前辈指教,究竟为何要重伤一个柔弱女子,又凭何确认她就是贼人?若前辈无法给出合宜理由,那晚辈即便冒犯,也要为她讨回公道!” 唐倾墨静静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不知不觉被暖流浸润。 他总会在她有危险时出现,不顾一切地保护她;而当她受了委屈时,也总是无条件相信和维护着她;即使对手比自己还要强大,他仍会毫不犹豫挡在她面前。这样的他,总能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甚至想完全依靠。 震君显然未料到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子敢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眼底不禁滑过一丝惊讶。虽与那个丫头同样大胆,却也算质问得有条有理,态度礼数亦挑不出毛病,如此一来,自己若不回答,反倒失了身份。 南宫宫主听见他的话亦感到意外,但在她微愕的美眸之中,似乎还藏着某种别的情感。 “本君身负保护家族、守卫祖产之责,而此女行踪鬼祟,擅入本门禁地,自是图谋不轨,本君理当对其施以惩戒!”震君说话间一砸手中长枪,神色中透出鄙夷。 “前辈既断定她‘擅入禁地、图谋不轨’,敢问前辈,可有她图谋不轨的证据?” 震君被问得一顿,随后嗤道:“哼,恐怕她尚未得手便被本君抓获,还来不及私藏赃物。” “我没……”刚出声,唐倾墨便被徒弟拦住,示意她暂时别说话。 萧君祈抬头直视对方的双眼,不慌不忙地下结论,“那么,前辈是没有证据了。” 震君虽然霸道自负,却毕竟是正直磊落之辈,心知于证据一面是自己理亏,自然不好争辩。可谁知此时,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竟突然插了进来 “谁说没有证据?” 倾墨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看似才十几岁的黑袍少年走了进来。他的五官轮廓明明还是青涩柔软的模样,一头齐颈短发却已呈现出苍老的银灰色光泽,细长的单眼皮半掩在整齐的刘海下,眼神里有着与其外貌毫不相符的深沉,嘴唇很薄很淡,给人一种天性凉薄之感。 就是这么一个小孩子的贸然打扰,居然让震君和宫主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了重视的神色。 “离君……”宫主秀丽的柳眉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来的正好,离君可是有办法令女贼服罪?”震君哈哈一笑,远远朝那人颔首问候。 刚刚掌握了主导权,一直从旁静观局势的萧君祈,在看到银发少年现身时,也不由拳头一紧,预感不祥。 离君没有说话,仅仅从他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了一面镜子。与其说是镜子,不如说是一块镶在青铜纹盘里,空明剔透的蓝水晶。 可让人不敢置信的是,此刻那块透明水晶上竟显现出了实景画面。而更为稀奇的,则是那画面上的人物景象居然如发生在眼前一般,正在流动变幻! 如此神奇的东西自然而然吸引了唐倾墨的注意,她好奇地看向那水晶镜面,发现画面上出现的场景,正是自己来时经过的迷踪林。但此刻的石林,似乎又与初见时有所不同。 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不过她清楚记得,第一次进入那片诡异丛林时,曾产生过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那个迷阵中,一木一石都是有生命的,随时可能会产生变化。徒弟当时会在树上迷路,或许正是掉入了这种变化之中。 然而眼前水晶里出现的石林,地形虽仍旧复杂难测,却仿佛少了那关键的变化之力,显得死板许多。若说之前的迷踪林是一颗神秘珍贵的夜明珠,那么眼下的它则只能算作是一块纹理出众的顽石了。 仔细看看,这块顽石上的纹络还挺特别。林中那些灰白的石头和黑褐色的朽木,仿佛按照某种规律交错排布着,一环扣一环,一路阻一路,倒很像是正激烈厮杀的黑白棋局。 察觉到这一点的唐倾墨,忽然就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刚刚破解的四劫循环局。或许是冥冥中的指引,她下意识地将棋局同眼前的石林地貌对号入座,却惊讶地发现,两者居然惊人的一致! “呀!这是我下的……”看到自己落子之处不知何时竟冒出了一棵新生树苗来,倾墨惊奇得一不小心就漏出了声。 糟了……萧君祈直觉中了圈套,迅速将目光转向银发黑袍的少年。 果然,那凉薄的嘴唇溢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稚嫩却冷漠的声音自唇中缓缓流出,“她既已承认自己破坏了木石棋阵,其叵测居心……当不低于那位犯下滔天罪行的前辈。” 0 0 第170章 无辜入狱 一听此话,震君的双目顷刻就染上了赤红。而即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南宫宫主,在听到提起那个人的瞬间,她那明丽无双的星月之眸都暗了一暗。 看见二人的神色变化,萧君祈心里咯噔一声。这个离君,是要把对从前那领入外敌屠戮南宫一族的背叛者的怒气,转嫁到倾墨身上。 唐倾墨此刻也一下子懵了,她完全未料到自己那一步棋会有这样的效果,原以为那棋盘只不过是开启下一层的机关,谁知竟连迷踪林的阵局都跟着变了?而熟悉此道的她也明白,这种天差地别的改变,对那样精妙的阵法几乎是毁灭性的破坏。从另一方面讲,也的确是引敌深入的潜在祸端。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更从未想过危害千机宫。我、我会尽力弥补自己犯的错,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内心的愧疚和懊悔让她有些语无伦次。 “就连无辜的伪装都如出一辙。”被唤作“离君”的少年淡淡打断她的话,而后不紧不慢地收起水晶镜。 “你与那帮凶犯究竟有何关系?”震君手舞长枪直指唐倾墨,目光灼灼逼人。 萧君祈及时地挡在二人之间,“阁下稍安勿躁,这其中恐有误会,她是蜀中唐门的弟子,绝不会与歹人有所牵连!” 战神的震怒顿时转向这位打岔者,震君厉声叱问道:“你又是何人?如此维护于她,莫非是叛逆同党?” “他不是!”久未发言的南宫宫主竟抢在本人之前一口否认。 “哦?”似乎对她的袒护之举颇感兴趣,离君不禁将视线投注到那张绝色面庞上,认真审度,“宫主甚少过问世事,何以如此确信?” 自知方才失言,南宫宫主下意识地往萧君祈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低声道:“离君应当看得出来,他乃我族之人。” 谁知对方反倒轻笑一声,口气犹如自嘲,“呵,如今的千机宫中,也不知还有几个是真正的‘我族之人’……”顿了顿,又质疑道:“何况流落在外已久的,谁知其心所向?” 宫主拢于袖中的玉手渐渐收紧,却尽量使语声平和,“那离君认为此事该当如何呢?” 那银发少年甚至无需思考便正色答道:“背弃信义、亵渎神明者,应将魂魄献祭于天,血肉奉葬于地,以天火之刑,燃尽污秽之躯。” 很难想象,一个看起来还像是孩子的人,为何在说出如此残酷的字眼时,他深沉如夜的眼瞳还能这样古井不波。 唐倾墨蓦地睁大眼睛,火刑!不至于?她只是不小心闯错地方破了个法阵,既没伤人亦未盗物,何以要用灭除大奸大恶之人的手段来惩罚她? 所幸这里还是有人和她持同样想法的。 “这……恐怕过重了。”宫主眉心深锁,示不认同。 萧君祈立即声援,“正是,这姑娘即便犯了错也只是因一时冒失,绝罪不至死!” 离君却像视低贱之物一般地看向他,冷冷道:“八神君议事,何时有你说话之地?” “他虽无权,但老朽可还有一席之位?”书室外忽然又传来一个声音。 “天机长老!”倾墨认出这个声音,霎时如获救星。 “艮君。”震、离二君纷纷垂首合袖,让开主道,可见对来人的敬重。 一踏入室内,这位眉目慈蔼的长老便首先向宫主见礼,随后他面露愧色地解释道:“这位姑娘是由老朽带入藏书室的,未能提醒她禁地所在亦是老朽的过责,诸君若要问罪,还请一并将老朽也算入其中。” 至此,震君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为难之色,而离君竟也同样不发一言。对他们而言,诛杀一个小小异己并非大事,但千机宫却一日不可无天机长老,若要连他一起惩处,这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 唐倾墨感激地望向长老,萧君祈亦长舒口气,心中大石总算落了一半。 南宫宫主则适时地出面圆场,提议道:“此事因果牵涉复杂,不如先将这姑娘交给本座审问,待调查完毕,本座会给众人一个公平定论。” “宫主既愿亲自查证,如此甚好。”天机长老微笑首肯。 震君虽有不甘,却也只得依言。 唯独离君最难说服,他漠然地半垂着眼,意有所指道:“只怕宫主也为他人所惑,失判之下将其私自放行。” 为示公正,宫主当即下命:“来人,将此嫌犯收关地牢!” 在外待命已久的众侍从立刻鱼贯入室执行命令,然而他们还未沾到唐倾墨的衣角便被一人拦了下来。 “别碰她!”萧君祈转身抱起倾墨,不带温度的目光冷冷扫过在场每个人,最后定格在南宫宫主美若冰仙的脸上,一字一句道:“我陪她一同受罚,如此一来,你们满意了?” 看着那被众人包围着孤独离去的背影,宫主的心犹如被狠狠抓了一道,满眼似乎都是他临别前憎恶的眼神。 镜音塔三层,不知何时响起的悠扬琴声仿佛穿透水晶而来,与塔檐上叮咚作响的铃音和成轻快的乐曲,像是在欢迎谁的归来。 刚刚回到塔下的南宫宫主自然听见了琴音,一筹莫展的绝美容颜忽然间如花绽放,她几乎像个小女孩一般飞跑上楼。 “华年!”当看见那一袭青衣,坐案抚琴的俊逸男子时,她情不自禁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男子修长灵巧的手指在琴弦上拨下最后一个尾音,然后他缓缓抬头,含笑看她。 宫主走近几步,望着他的脸感叹道:“无论时隔多久相见,你竟从无多大变化。” 青衣男子轻轻一笑,如他的琴音一样悦耳,听得人心里蠢蠢欲动。他摇了摇头道:“但凡是人,又哪有数年都如一面的?” 宫主又细细端详一遍,果然在他的额头眼角找到些许细微的皱纹,几根银丝也不知不觉攀上了那原本乌黑的鬓角。她忍不住自责:“哎,你也未免太过操劳,这些琐事原也不该都归你管,只是……” “只是乾君早逝,若任由那些家族重担全加于你一人身上,我还不得心疼死?” 看着眼前人如远山般清俊绰约的眉目,还有他微微扬起的艳丽唇角,虽明白是自小说惯的玩笑话,宫主却仍听得心中一暖。 “谢谢你,华年,这些年若缺了你这位最能干的‘兑君’,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应付得过来。” 男子渐渐敛了笑,表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问道:“阿音,你呢,你还好么?” 她想也不想便答:“好啊,当然好,有天机长老的关照,还有忠心的属下辅佐,我能有什么不好?”说着她对他展颜一笑,似想把心底的满足传递给对方。 然而在男子的眼底却看不到满意的神色,他只是平静而认真地看着她,执拗地等她说出实话为止。 “……罢了罢了,我投降,什么都瞒不过你!”宫主不自觉地拢了拢兜帽,低头叹气,“还不是同他们的老矛盾,离君当真固执得很!” 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无论她怎么遮掩自己的情绪,无论她熟练的演技骗过多少人,却总也逃不过这双明察秋毫的眼睛。 “但是他回来了,你不高兴吗?”他终于开口问道。 听懂他指的是谁后,她倏然一惊,“你怎会知道?” 他微微将目光从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上移开,笑着反问:“你不是才说,什么都瞒不过我?” 她便也不多想,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茫然地回答他上个问题:“我也不知,我可能做错了什么,他好像……讨厌我。” 他轻扶她的双肩,柔声劝慰道:“对他而言,你还只是初见的陌生人,有些排斥实属正常,一旦相识时间长了,他又怎可能讨厌你?” “是么?”宫主的美目中似跳跃出点点惊喜,可惜很快又被失落掩盖,“可他不愿留下,还说即便是死,也要和那位唐门的姑娘在一起……” “既知症结出在那位姑娘身上,那要让他心甘情愿留在千机宫,又有何难?”青衣男子朝她温然一笑,眼中写着成竹在胸的把握。 0 —0 第171章 吐露真言 幽暗空荡的地牢里,除了遍地散发出腐朽气味的枯草锈铁,就是在各种缝隙里来回穿梭的蛇虫鼠蚁,四周弥漫着一种阴森死寂的气息。 一直蜷在某人怀里的唐倾墨终于忍耐不住,出声抗议道:“你的手难道都不酸吗?到底还要抱多久?” 双臂已近乎麻木的萧君祈却是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倒不是他不想放人,只是这满地都爬着鼠虫的地方,他将师傅放哪儿都不合适啊。 “等、再等一会,容徒儿寻块干净的草垛。”他边说边清理起脚下的活物来。 倾墨瞄了眼他傻乎乎的举动,顿时就想捂脸叹气,她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徒弟? “喂……” “马上就好了!” “我说……” “很快很快!” “你是不是忘了为师是从哪个门派出来的?” 君祈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对了,你是唐门的……”可他又忽然想到一事,目露怀疑道:“但女孩子,不是都怕这些东西吗?” “笨蛋我是女孩子吗?”倾墨未及细想就脱口而出。 萧君祈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反应过来的唐倾墨当即啐了一口,红着脸改道:“我是普通女孩子吗?” 撞见那双清眸中不由自主化开的笑意,倾墨索性硬着头皮自己挣开了他的怀抱。 没来得及阻拦,萧君祈便见她自袖内取出一罐小瓶,呼啦一下将瓶中粉末洒在地上,接下来就出现了奇迹般的一幕那些原本还无穷无尽的小东西,居然顷刻间逃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一切之后,唐倾墨不禁昂起首来冲他回眸一笑,那得意的小模样,就像是在等大人夸奖的孩子。 萧君祈果然不负所望,笑着赞了她一句,“师傅果真不是普通女孩子!” 听出他话里故意的揶揄,倾墨恼羞成怒,拿了剩下的半瓶药就伸手去抓他,“好啊你臭小子,敢嘲笑起师傅了!我就让你也尝尝唐门却邪散的厉害!” 萧君祈拔腿就跑,笑弯的嘴上不住喊着“师傅饶命!”,挥舞的双手却有意无意替她拨开周围的尖锐。 追至某个狭窄的转角处,倾墨的眼睛倏地一亮,瞄准对方突然出现的一个“破绽”便出手如电,又快又准地捉住了猎物的手臂。 “逃不掉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被她往后一拉,萧君祈只得乖乖转身投降,双眼安然一闭,毫不反抗地接受惩罚。可是等了片刻,身上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他不由疑惑地想要睁眼。 然而两片眼睑才刚一分开,就蓦地被一只温润如玉的小手遮住,接着耳边便响起少女轻柔的嗓音,低低地说着:“对不起。” 听见这略带沙哑的三个字,他的呼吸不由一滞,张了口却只是沉默。 “这一次,我又连累你了。”唐倾墨的眼眶里有隐约的湿漉,“原本说好了,是来陪你治病的。可现在非但没帮到你,还被人当成贼抓了起来,生死难测。”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除了闯祸,添乱,连累你,就从未做过什么好事情。其实在唐家堡也一样,尊贵的二小姐,唐门的继承人,将来的女主人,这些身份都很好听。可是除了让爹头疼,让娘头疼,让所有人都头疼以外,我什么都做不了。” “事实上,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师傅……”他忽然感觉心里很疼。 可是倾墨却打断他下面的话,继续说道:“有时候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谁才是谁的师傅。我这个做师傅的,从来也没给你树过什么好榜样,反而是你,不知不觉倒教会我许多。但明明你已经提醒过的,我仍总忍不住要去试探,非要自己碰回钉子才知道疼。我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她虽已极力忍着,可还是不小心暴露了一丝哭腔,连捂着徒弟双眼的手都颤抖起来。 “可我不这么想。”清润好听的声音不经意间闯入耳朵。 倾墨撑起迷蒙的泪眼看向声音来源,却忽然被一双坚定臂膀拥住,她的视线被宽厚的胸膛阻隔,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我觉得师傅很勇敢,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姑娘。”萧君祈很是认真地说道。 “你从不在意那些规则,毫无畏惧地拥抱无人敢触碰的新领域,即便后来闯下祸犯了错,你也从未想过要逃,而是努力解决困境、弥补过失。既有这些便已足够,若世上的人全都安分守己、恪规守定,那这个世界还会有何进步?” “你不必如此安慰我。”唐倾墨闷闷地出声。 “并非安慰,这是我的真心话。”他不自觉将她搂紧几分,沉声说道:“相比于你,我才真如缩头乌龟般,只因害怕失去现有的幸福,便怯于窥探近在咫尺的未知大门。只会用远离和遗忘的方式来逃避责任,总是犹豫、徘徊、止步不前,却反令自己失去更多。” “我才应该痛恨这样的自己!”萧君祈的声音似有些激动。 倾墨有点听不明白他说的话,“可是你从没有做错过啊……”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事已至此,心里话也吐完了,情绪也释放够了,唐倾墨又重新振奋起精神,抹净了眼角泪光才推他道:“好了,总之眼下,想办法从这里离开才是正事。” 萧君祈轻轻放开她,低头注视那双被洗得愈发清透的明眸,不禁怜惜道:“我从来都未觉得被你连累,所以师傅,犯不着为此而哭。” “谁哭了?你看见了吗?”少女不服气地反问,满眼倔强。 “是,是没哭,徒儿看错了。”他连忙摆手否认。看着她一点点恢复平素高傲的样子,君祈的眼底逐渐泛起柔波,思绪亦不由自主地随之越飘越远。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般骄傲迷人地看着我,让我不禁恍了好久的神。 “哼,下回再看错,为师可得拿眼药给你治治!”倾墨没好气地威胁道。 你不知道,那时你曾给过我多大的勇气。 “不过那个叫什么离君的,心真是有够狠,我不就破了他一个小棋阵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倾墨低头咬了咬唇,想起来就恨恨的。 只因了这份勇气,才让我挣脱如影随形的梦魇,一路坚持着走到今天。 “哎,也不知道天机长老会不会帮我们求情……孽徒,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倾墨瞪着她那双还亮晶晶的美眸,叉着小蛮腰便质问面前心不在焉的某人。 萧君祈这才从那些久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来,讪讪地朝她傻笑:“呵呵,一直洗耳恭听。” 倾墨一脸不相信的神情,却还是继续自顾嘀咕道:“也不知道这种阵局好不好修,要不我还是去求求我爹,帮他们把那奇怪的迷阵修复加固了?” “此事并非修好迷阵这么简单。”萧君祈摇摇头,旋即正色道:“就算你将它还原至同最初一模一样,恐怕他们也不会就此罢休。” “为什么?”倾墨不解。 “因为引发争斗的源头根本就不是你!” 0 —0 第172章 牢中仙乐 唐倾墨听得满脸诧异,愣了半晌才蹦出三个字:“那是谁?” “若我没有猜错,宫主之所以会将你扣押,这恐怕与我关。”萧君祈寒着脸说道。 倾墨讶得惊呼一声,不过想了想便恍然道:“怪不得之前她都不太帮我们说话,可是你怎会得罪她的呢?就算是不肯替你治病,也未必要陷害我们?” 不知是被她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太头疼,还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萧君祈忽然扶着额头一副苦恼的样子。 “怎么了徒弟?”见他迟迟没有回应,倾墨不禁担心起来。 萧君祈边揉着额角边对她摆了摆手,“无事,我大约有些累了。” 这回唐倾墨难得控制住了旺盛的好奇心,不再继续追问,反而体贴地将他扶到一张干草席上坐下,善解人意道:“那就好好休息,今日之事也确实辛苦你了。” 萧君祈轻轻点头,正打算靠墙小憩片刻,然而一双温玉般的柔荑却忽然捧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带向少女柔软的双腿。他脸一红,刚想让开,可此时头脑昏沉得厉害,竟挣扎不起。 “不舒服就别逞强了,安心睡,师傅守着你。” 清脆温柔的嗓音宛如一支催眠曲,很快唤起了君祈的倦意。他只好安下心接受这份意外得来的艳福,伴着萦绕鼻尖的女儿香,不久便陷入了梦乡。 倾墨怔怔看着他宁静的睡颜出神,心里却油然升起一股恐慌。 近来几日,徒弟好像愈发嗜睡了…… 她不知道这算是一种什么征兆,但潜意识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犹记得初时,敏感警惕的他总是需要自己的安宁香才能安然成眠,可如今却经常是唤了好几声他才悠悠转醒。有那么一刻,她几乎都害怕他会从此醒不过来。 这些她都没有告诉过他,只是暗地里加快了打听类似病症的行动,可惜除了七日医仙提供的南宫家族线索之外,其余方法均是一无所获。但现在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照眼下情形看来,治好他的病却是仍旧希望渺茫,这让她不禁感到丝丝绝望。 倾墨忽然鼻头一酸,忍不住便抱紧了枕在自己腿上熟睡的少年,口中喃喃祈祷:“求老天爷垂怜,保佑你一定不要有事!” 也许南宫一族真的有神灵庇护,又或许是她的虔心无意间上达天听,半梦半醒中,倾墨恍惚听见了远方传来的缥缈仙乐。 努力撑开困乏的双眼,唐倾墨却讶然发现,梦中听到的仙乐此刻居然如此清晰,就像响在耳畔一般。她甩甩脑袋,确认这不是幻觉,随即便意识到:附近真的有琴声! 像这样荒寂无人的地牢里,怎会有如此美妙的琴音?难不成,真有仙人来解救他们了? 倾墨心头涌起一阵狂喜,她试着推了推仍在睡梦中的萧君祈,发现他似乎未有要醒的意思。想起此前的担忧,她也顾不得再叫醒他,情急之下先将徒弟移至草席,自己独自前往仙乐来源之处…… 跌跌撞撞地穿过一条条昏暗的甬道,只凭对那美妙琴音的感知而让自己不断前行,唐倾墨甚至都忘了思考为何原本封闭的地牢关卡忽然间全都门户大开! 在暗处走的久了,对光便会格外敏感。当倾墨眼前浮现出那一丝萤火般的银光时,她几乎要喜极而泣。而顺着光亮望去,那一片清辉下寂寂抚琴的仙姿,神圣得直让人想伏地膜拜。 这动人的琴声自远处聆听时便觉醇厚幽远,极温极雅,溶溶如荷塘绿水之夜;此刻离近了倾听,就愈感其清越空灵,至纯至柔,泠泠似雪山清泉之声。任何有幸领略如斯仙音之人,恐怕都会如痴如醉,甚至失心沦陷。 倾墨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的仙人,看他抚琴的指尖那是一双美得不属于凡间的手,十指纤长、皎洁似月,骨节清奇、灵动如飞,正在美玉雕成的瑶琴上轻轻起舞。因惊艳于这双手的奇美,倾墨几乎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对方的容貌。 一曲毕了,直到那双完美无瑕的手被收回袖中,唐倾墨方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可当看见仙人的模样时,她却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张脸倒也算是俊逸风致,只可惜欠了几分灵气,尚不及那双手的十分之一。 “姑娘因何叹息?”那抚琴之人开口问道。 倾墨惊出了一身冷汗,心忖:他怎会知道我在心里叹气?但转念一想便又释然:对了,他是仙人,仙人自然是无所不晓的。于是她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不由将面前这位仙人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地恳求道:“求仙人救救我徒弟!” 仙人朝她微一抬手,倾墨忽觉有股暖流托住自己,让她难以继续下跪,“姑娘不必多礼,但说无妨,令徒究竟出了何事?” 倾墨便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然而仙人听后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为难。 “求求您了,只要仙人您能治好他,让我付出任何代价都行!”倾墨已经走投无路了。 仙人却只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并非本君不愿救人,只是此番下界仓促,未曾备齐灵药,唯有一颗均命丸或可勉强一试,可惜……” 倾墨急道:“还请仙君直言!” “可惜此物药性霸道,需另一人配合服用才可引发疗愈之力,而此药一旦服食,那人将会承受与受治之人病发时相同的痛苦。”仙人边说边摇了摇头。 相同的痛苦……倾墨不禁想起那个离开陇南城的雪夜,马车里的他即便被死死绑着,也如同困兽般嘶吼挣扎的样子。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罢了,本君亦不忍见他人受罪,姑娘还是另请高明罢。”说完,仙人便收起了瑶琴打算离开。 “我不怕痛!”倾墨立刻冲上前阻拦道,“请仙君告诉我,那药该如何使用?” 仙人犹豫再三,终究捱不过这小丫头的软磨硬泡,取出一粒红蓝双色的灵药递给她,耐心解释道:“红色半粒给病人服下,蓝的则是姑娘自己服用,切记不可弄混,否则后果不堪。” 小心地捧起灵药,倾墨只觉一缕奇香扑鼻而来,她恍恍惚惚地问道:“那……这药多久才会见效?” “少则一日,多则三日,但凭命缘。不过本君以为,以姑娘的福泽深厚,定能在一日之内得见分晓。”仙人缓缓朝她露出一丝微笑。 —0 _0 第173章 登塔听铃 萧君祈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一双柔若秋水的眸子。而这双美眸的主人,此刻正用一种含情脉脉的目光看着自己,令他心头一荡,一不小心便失了神。 但就在这时,那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随即便有什么东西急速朝他的脸袭来。君祈惊讶地双唇微张,却瞬间被人趁机将一物塞入口中,未及吐出便顺着咽喉滚落腹中。 萧君祈立即坐起,捏着脖子催吐,“咳咳咳……师傅,你方才喂我吃了什么?” 唐倾墨制止了他的动作,神色不悦道:“吐什么?为师喂给你的东西,能是毒~药不成?” 他想了想倒也是,她给的东西,即便真是毒~药,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吞下。萧君祈索性闭上眼不去细究,盘膝运气试着将其尽快消化。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经意察觉出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馥郁的花香很是特别,好像在血煞秘境中,自己亦曾品尝过类似的东西。 真气运转周天之后,那物已在体内融合得差不多。奇怪的是,萧君祈感觉自己沉重的身体突然间轻盈不少,而原本微感阻滞的经脉亦变得通畅起来,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仿佛焕然一新! “怎么样?可有感觉舒服些?”见他开始收势,倾墨急忙询问情况,看似比本人还紧张。 萧君祈睁开眼睛,欣喜地朝她点头,“此物果然神奇,徒儿现在觉得好得不得了!” 倾墨终于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还好还好,仙药有效……想到另一半药效,她的心又不禁一沉。 然而还没高兴多久,萧君祈就开始担心追问:“只不知如此灵药,师傅是从何处得来?药材是否贵重?予药者可有提为难要求?” 已然心烦意乱的唐倾墨根本听不进去他咄咄逼人的问题,忍不住捂耳娇叱:“哎呀你烦不烦!治好病就得了,你管我找谁讨的药?” 见她神情焦躁,萧君祈虽仍不放心,但也舍不得再给她压力,只好将疑问暂且搁置。看着光线依旧昏暗的牢室,他便转移话题道:“我之前……睡了多久?” 倾墨随口回答:“加上昨夜,已近一日。” 萧君祈暗惊,竟已是第二日傍晚了吗?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望着身边少女略显苍白的娇颜,他不禁一阵心疼:她恐怕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不眠不休地煎熬着? “为何不叫醒我?”他问。 倾墨偏头避开他的目光,胡诌道:“宫主派人送的饭菜很好吃,我才不想有人跟我抢!” 萧君祈闻言苦笑,却故作相信地吃起醋来,“希望千机宫的伙食没有好吃到让师傅爱不释手,否则徒儿可要失业了。” “那怎么可能!”倾墨惊呼道,“我现在就想吃你做的菜!” 看着她认真中又略带娇憨的情态,萧君祈暗暗心喜,恨不得立刻离开牢笼去喂饱她的肚子。而他才刚冒出这个念头,死气沉沉的地牢里就突然有了动静紧锁大门的铁链响动,似有人至。 服过药后的萧君祈又重新找回了原来的机敏,只见他倏地一下贴到牢门边,神色警觉地盯着外面的通道。唐倾墨看到他的举动亦是全神戒备。但等那渐近的脚步声来到跟前,看清楚来人是谁时,俩人却同时松了口气。 “天机长老,您怎么来了?”倾墨觉得很惊喜。之前虽也有过几人前来,可都是身披白袍的普通侍者,除了送食送水就再无他事,连话也不肯多说一句,她几乎都要以为宫主已经遗忘他们了。但这回长老居然亲自带人来此,或许预示着事情将有突破性的进展! 天机长老见到她先屈身揖了一礼,满含歉意道:“此番令唐姑娘蒙冤遭禁,受牢狱之苦,实非吾之所愿。但身为长老却对客人保护不周,老朽只觉万分惭愧。” “长老不必自责,这事本就因我而起,与任何人都无关。倾墨只盼宫主能尽早查明真相,只要结果公正合理,不论南宫家族要赔偿还是处罚,我都全盘接受。”看到对方的诚意,肇事者的认错态度倒也十分良好。 一旁之人随即补充:“之前我便说过,所有惩罚都会与她一同承担,萧君祈亦绝不食言。” “不,两位过忧了,此事纯属误会,何来惩罚一说?”天机长老摆手澄清道。 倾墨不由与徒弟对视一眼,似感到不大相信。 天机长老看出他们的不安,索性直接命人解开门上枷锁,“罢了,还是让宫主与你们当面说明为好,请随老朽来。” 犹豫片刻,萧君祈率先踏出牢门,伸手将倾墨也牵上,随后一齐跟着天机长老向外走去。 第二次见到那座最为壮观的八角水晶塔,唐倾墨仍然被它摄人心魄的瑰丽深深震撼,并且发现即便是近距离观察其上的一墙一柱、一檐一瓦,也丝毫找不出材质的任何一点瑕疵。那颜色蓝得太纯粹,仿佛晴空下透明的海水,毫无保留地折射出最纯净的光华。 她突然开始好奇这些蓝水晶的来源姑且不提那惊人的数量大小,单看其成色光泽就已价值连城,恐怕就连至尊的帝王家也很难觅到一块这般珍贵的宝石?所以当天机长老邀请他们登塔时,倾墨几乎都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抬头望了一眼高悬的玉匾,或许是角度问题,令人感觉阳光撒在题字上,犹如水波流动,“镜音塔”三个字似正在熠熠发光。与之奢华大气的外观不同,镜音塔内部的布置看起来颇为简约。 乌黑笔直的主轴支柱如通天际,对称的隔层围绕其周呈辐射状排布,一间间暖室里灯火长明,隐约传出诵经之声。幽蓝色的轻纱长可曳地,地笼在八面敞开的窗棂间,将塔外光线掩映得影影绰绰,而随处可见的雁形烛台却仍昭示着主人对光明的偏爱。侍女轻盈的倩影在忽明忽灭的烛火里飘摇,伴着那喁喁念诵的经文,显出几分清冷肃穆。 走在塔缘的镂花云梯上,可以感受到那些拂动的纱幔送来的凉风,嗅到甘冽湿润的温泉气息。每当有风吹过,整座塔便自主奏起乐来,声音清脆空灵,宛若天籁。倾墨循声望向形如飞翼的塔檐,发现每片檐角都垂着一朵精美的墨玉兰花,细看之下方注意到有铃舌在花中摇摆,撞出悦耳的清响。 “这么美的塔,这么好听的铃曲,住在里面的人一定很幸福。”她情不自禁地感叹。 天机长老却凝望着塔刹的方向,目光幽远,“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或许听了这铃声,塔中之人反倒更加寂寞罢……” 萧君祈的手心里不知不觉攥出了薄汗。 —0 00 第174章 冰释前嫌 除了聚有大量诵经者的第一层外,镜音塔的其余塔层倒是人丁稀薄,且每高一层人便少上一半,直至到达第四层时,整个空旷大厅也就仅得几名掌灯清扫的侍女。至于塔顶的第五层,则是宫主常年闭关之所,也是千机宫中最为神秘的一处禁地。 传说那里锁着南宫世家的镇族之宝,价值连城不可估量;也有人说那里封印着死去族人的怨恨戾气,永世诅咒凶险之极,唯有日日诵经方可压制一二。但传说毕竟只是传说,谁也无法真正确定。 唯有千机宫宫主才清楚,里面究竟藏了什么。 因为除了南宫一族的家主,无论是谁都不得擅自闯入,就连地位不凡的八神君也不例外。这是百年来最具威望的上一任家主所下达的至高禁令,任何违令者,必死无疑! 或许是由于对先前所造误会的愧疚,这次天机长老一进塔便严肃告诫了二人,命他们绝对不可靠近通往第五层的台阶。不过对唐倾墨与萧君祈而言,也的确没有必要去违反这个禁令。第一,他们并不愿贪图南宫家的宝物;第二,那可怕的传说也引不起人想窥探的好奇心。 宫主似已知悉他们的到来,故三人并未久等,便见到了幽蓝纱帘后那抹倾城丽影。两旁侍女将薄纱挽起,那美丽的轮廓也逐渐清晰。 南宫宫主依然是初见时那套保守矜持的装扮,兜帽,长裙,只少了在外御寒的狐裘披风。孔雀蓝的纯色天鹅绒罗裙完美贴合了她曼妙的身体曲线,绒面上隐隐泛着月光般的银色波纹,尽显主人的雍容华贵。同色的宽边垂帽沿边缀着一圈雪白貂绒,衬得脸庞愈发晶莹出尘,五官宛若冰雪雕成。深邃的眼窝,削尖的下颌,挺而薄的琼鼻,让这惊世的姿容又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纤弱。 无论见过几次,眼前这个女人的美仍能令人心神迷醉,也是看到她之后,唐倾墨才头一次体会到了些许自卑。 示意众人落座后,宫主竟也同天机长老一样向两人传达了歉意。她之所以会将他们关押地牢乃是由于情势所迫,以她的身份那时无法偏袒任何一方。如今真相大白,她亦代表南宫氏族对冤枉唐倾墨之事深感内疚。 倾墨虽松了口气,却还是心存疑惑。她是个藏不住好奇的人,遂忍不住问出了口,“恕我冒昧,不过宫主是如何确信我并非歹人同伙的呢?” 萧君祈心中的大石原本都落了地,此刻闻言又蓦地重悬起来:师傅这是问的什么话,才刚洗脱罪名,她怎又自己跳进去了?他立刻将目光转向天机长老,直到看见对方朝他微笑点头方心下稍安。 端坐高位上的南宫宫主并不以为杵,反而和颜悦色地解释道:“本座在藏书室三层找到了六枚纹章和一卷书,你若真是居心叵测,必不会丢下如此重要的物品,只身潜入我族禁地。可见你对那些恶徒之事一无所知,恐怕仅仅是因好奇才碰巧解开棋阵,误闯了那里。幸亏震君当时手下留情,否则……” “否则老朽必将悔恨终生。”天机长老喟然叹道,眼中露出惋惜之色。 然而倾墨听了非但没有释然,反倒更加发愁,“那几枚纹章是重要物品吗?可我下棋时不小心用了一枚,这该如何是好……” “你所用那枚可是朱雀纹章?”宫主忽然问道。 倾墨想了想,不太肯定地点点头,“棋阵消失后,地上好像是曾出现过一个朱雀图腾。” 她本以为这下肯定会挨骂,谁知宫主听了居然咯咯笑起来,一脸了悟道:“怪不得离君那么生气。” “离君?那个老气横秋的银发小鬼么?”倾墨一口气说完了才察觉失言,连忙惊慌地捂住小嘴。 宫主笑得更厉害了。就连天机长老都有些忍俊不禁,差点也跟着笑起来。而一旁的萧君祈却是满脸无奈,暗自心想这胆大包天心直口快的师傅到底还要惊吓自己几次。 “无妨,”宫主边笑边摆了摆手,“此地的谈话外人无法听到,离君的万象镜亦窥探不得,何况你也没有说错。” 倾墨长舒口气,一听对方竟然同意自己的观点,顿时就觉得这位高贵冷艳的美人宫主亲切了许多。她的胆子不由愈发大起来,追问道:“他为什么看我那么不顺眼?” 宫主闻言轻轻睨了她一眼,这一眼若看的是男人,定然骨头都酥了。可惜唐倾墨不是男人,她依然执着地想要知道答案。宫主看着她清亮纯净的眼神不由轻叹了口气,似自语又似在说给谁听,“难怪叫人割舍不下……” 倾墨没有听懂,面上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她未及注意到,徒弟的身体同时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没什么,离君只是气你毁了他的东西罢了。”宫主淡淡敷衍道。 “那枚纹章是他的?”倾墨不禁讶然,旋即又小声嘀咕一句:“他可真不走运。” 宫主望着她似笑非笑,“那么看在他运气如此不济的份上,唐姑娘可否原谅他先前所为呢?” 唐倾墨大度地点头,豁达道:“原本就是我错在先,受点惩罚自是应当。只是无意间毁了如此重要的物件,我不知该如何弥补他才好……” 宫主对她的落落大方的态度颇为欣赏,直接就免去了余下的责偿,“唐姑娘无需为此挂心,那纹章也并非是什么好东西,毁了便罢。至于木石棋阵,虽稍微棘手一些,却毕竟是天机长老亲手所创,假以时日定可修复如初。” 倾墨闻言惊讶不已,一方面惊叹于宫主居然如此轻易就免去了她的过责,另一方面则惊艳于天机长老惊世骇俗的布阵易局之术。她情不自禁地幻想道:若是自己也能学会这般精妙的阵法,爹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的! 仿佛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般,天机长老含笑走到她面前,意味深长道:“近日虽发生了许多不愉快之事,但老朽却觉得与姑娘十分有缘。如一切乃天意使然,兴许将来有一日,你我会有师徒之份。” 直至走出镜音塔很远,唐倾墨仍沉浸在天机长老最后留给她的那个念想中,久久难以自拔。 萧君祈看着她一脸痴愣的表情只觉好笑,忍不住调侃道:“怎么,还想念牢里的饭菜,舍不得离开了?” 倾墨终于回过神,听了他的话却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兴高采烈地蹦了起来 “徒弟你知道吗?天机长老说要收我为徒!我不是在做梦?” 头一次看她表现得这么兴奋,却是因为另一个男人,萧君祈不禁有些吃醋,酸溜溜地道:“只不过拜个师父就开始白日做梦,收徒时怎也不见你如此开心?” 倾墨恍若未闻地继续雀跃,“我若能拜他为师,就能学到跟他一样厉害的奇门遁甲术啦!爹要是见到我学的东西,肯定会吓一大跳,再也不敢小看我了!哈哈哈!” 好像被她的快乐所感染,萧君祈的心情也变得晴朗起来。他宠溺地看着她笑,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突然觉得来这一趟也值了。 “好了师傅,我们该走了,两日未归,唐大哥一定很担心你。”君祈见她差不多消停些,便走上前去拉倾墨的手。 然而刚一碰到她,他的手就似触电般下意识地弹了回来! “那是……什么?”萧君祈震惊地看向自己刚刚触及的地方除了一只嫩白如玉的小手,那里别无其他。 可是他方才分明真切地感觉到,冰冷,光滑,如同毒蛇一样的触感,根本不像是少女温软的肌肤! _0 0 第175章 宛若宿命 唐倾墨不明所以地看回他,倒是未察觉任何异常。 “怎么了,为何那样看我?”他的眼神让她觉得心里毛毛的。 “你的手……”萧君祈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有些凉。” 望着他怪异的表情,倾墨自然不会相信只是手凉这么简单。可是,自己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相反的,她觉得周围环境似乎比刚来千机宫时还要暖和。 仰首看了看天,雪还在下。 飘飞的雪花淹没了来时干净的路面,连偶尔遇见的小动物都匆匆躲回了巢穴。唐倾墨鬼使神差般地抬起手来,盯着自己的手指。 六角的冰晶从天而降,落在葱白指尖,剔透得几乎能看清其上的精细纹理。 倾墨终于明白了蹊跷所在:她手上的雪粒,竟并未立刻融化。 这一幕太过诡异,但唐倾墨却并无料想中的惊惶和恐惧,反而觉得眼前画面似曾相识,她忽然就想起那个永生难忘的雪夜。在那个血腥的夜晚,这些脆弱又排外的白色精灵,居然亲昵地围着一个少年起舞。他剑上的血在流,身上的雪却不会化。 药已经开始生效了么…… 她原以为自己会害怕,可当这一刻真的降临时,心里却平静得离奇。不过是亲身经历一遍他尝过的苦罢了,既然徒弟都熬过来了,那自己又有何好怕的? 倾墨搓了搓胳膊,装作若无其事道:“这儿太冷了,我想回家。”虽然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但至少别在这里让外人见笑。 “上来,我马上送你回去!”萧君祈弯腰示意她到自己背上来,看起来很是焦急。 倾墨正犹豫着要不要让他背,眼角却不经意瞥见一道令人心悸的黑色重影“好惊人的身法!那是谁?”她诧异地指向远处树林,可惜难以瞄准一直飘忽不定的目标。 萧君祈转眼望去,敏锐地捕捉到那道正以恐怖速度疾掠而来的高大人影,骤然间瞳孔紧缩。 他瞬间便做出反应,一把捞起倾墨闪入最近的遮蔽物后,飞快对她说道:“师傅先在此稍避,我出去看看!” “等……”倾墨一个字尚未说完,徒弟就已消失在了眼前。“什么人让他这么紧张?”她不由纳闷道。 萧君祈目光如电、轻功卓然,保持着一定距离紧紧跟在那人身后,同时竭尽全力地收敛气息,以期不被对方发现。纵使如此小心,他仍觉如履薄冰,因为凭那人的实力,若有心警惕,定然会察觉自己的存在。不过他却顾不得许多,那个危险的男人来千机宫究竟有何意图,才是他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幸运的是,不知对方是太过松懈还是消耗过度,竟一路都未发现身后异常,径直朝镜音塔而去。 看着那人正在逼近的方向,萧君祈心中的弦绷得越来越紧,祈墨剑握在手中泌出了薄汗,仿佛随时都可能出鞘。 然而出乎意料的,对方并未直捣塔门,而是绕过镜音塔,在后方晶墙上的一块蛇形浮雕前停了下来。 萧君祈小心翼翼地藏在一处晶柱后,侧耳静听。 不多时,那里又出现了另一名气质不凡的青衣男子,此人似乎位阶很高,就连武功超绝的黑影在他面前都得跪拜行礼。 “呵,本君今日好大的面子,竟连贪狼星主都如此恭敬有加。”青衣男子的声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贪狼紫色的妖瞳中闪过一丝厉色,却不得不强行压下,低头沉声道:“属下重伤在身,还请兑君赐药。” 兑君似乎觉得此事颇为新鲜,不禁玩味道:“哦?原来你也会需要本君的秘药?” “此番所遇敌手……前所未有之强。”咬牙从齿缝中挤出这一句,贪狼已然精疲力竭,口角的血迹开始结晶,夹杂着森冷的寒气。 他又何曾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那个理智到可怕的男人,简直像地狱里冷血无情审判众鬼的阎罗王!不,他就是一个活阎王!任何手段在他面前都有如儿戏,而他自身的实力,更是强到连神都恐惧! 足足八十名精英杀手,几乎是他最强的部属,短短三日之内竟被那人独自扫荡干净!他的毒能在瞬息之间杀死一切生命,死状极其惨烈,一旦入了他的局,便毫无生还余地。差一点,连自己都会死在那个见血封喉的阿鼻地狱里面! “那么,付出如此代价,结果是胜还是负了呢?”兑的话语和他眼底的漠然一样冰冷,仿佛他从不关心过程中损失了多少条性命,只在乎结局是输是赢。 贪狼沉默了片刻,暗示道:“属下虽损失惨重,但,他亦被诱入了峭崖上的悬囹阵。” 千机宫的弟子都知道,悬囹阵乃是天机长老为对抗外敌所创的终极机关,既是终极,自然无解。入阵者必定九死一生,何况还是在最险峻的峭崖,可谓天地造化而成的至凶绝境。 可兑君似乎对此回答不甚满意,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看来是尚未确定了。” 贪狼狠狠捏紧拳头,胸口的衣襟被揉得皱作一团。他勉强起身,声音嘶哑,“属下这就去确认。” “倒也不必,人是死是活,一日之后自有分晓。”兑的语气忽然软了几分,又从袖中取出两枚红色药丸递给眼前满头大汗、浑身僵硬的紫眸男人,神态温和道:“对于你,本君一向信得过。再有突发情况,无需专程来寻我,好生疗伤去罢。” 然而,贪狼却仅仅只取了一枚药,不卑不亢地道了声“多谢!”便匆匆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兑君缓缓收回掌心里的药丸,嘴角不由浮现出一抹讥色,“果然无论棍棒还是蜜糖,都对你毫无用处呢。实在令人好奇,你的弱点究竟在哪里……” 正在此时,一名紫衫侍女蹁跹而至,此女略有些眼熟,似曾在宫主身边见过。只见她对着青衣男子盈盈一拜,低眉轻语道:“婢子参见兑君,宫主有令,召六位神君进塔议事。” 萧君祈听到此处,表面不露声色,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 贪狼,紫微,兑君,天机长老……还有那位初见就让他觉得无比亲切的南宫宫主,这里的一切竟如此熟悉,宛若宿命。 头疼得快要裂开,遗忘的记忆正一点点回归,寻觅许久的答案仿佛呼之欲出。可是脑海里的某一部分却在抗拒着接受,不停地告诉自己说:“忘记,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斯人已逝,惜取眼前。” 若换做以往,或许他便自然而然地妥协了,把那些烦心的痛苦的事情统统抛掉,装作从来未曾接触过。可是这一次,他却不想再懦弱地逃避了,少女的容颜如花般绽放在眼前,她眸中的希望和勇气似乎渐渐传达给了自己。 萧君祈知道,自己该是时候面对了。 00 0 第176章 替你报仇 唐倾墨不断朝他离开的方向张望,心里忐忑不已。那道黑影她虽然看的不甚清晰,却直觉他很危险,万一徒弟和他打起来怎么办?可是以自己现下的情况,就算跟去也毫无用处,对他来说反而是个拖累。还没等她想出个决策,倾墨就突然感到体内一阵剧痛,身上顿时汗流如注。 “……好疼。”那药生效地比她想象中还要快,并且更加猛烈。 身体明明已经冻得像冰一样麻木,痛觉却仍然如此清晰,仿佛有人在用铁锹一下下钻砸这脆弱不堪的冰面。倾墨甚至怀疑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检查它们是否真的出现了裂痕。五脏六腑如同被碾压而过,似正在迅速萎缩,钻心的痛楚让她忍不住要放声尖叫。 “这就是他所经历过的折磨吗?”她狠狠咬住朱唇,不让声音发出来,双手死命抓紧周围离得最近的石突,怕自己实在熬不下去会动手自尽。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唐倾墨,撑下来!既然徒弟都能一次次忍耐着活下来,你又怎能轻易放弃? 就当替他疼这一回,你可是做师傅的,难道要没出息地知难而退吗? 不过是体肤受罪罢了,若连这点痛都受不住,将来还如何当唐门的主人? 可是,可是,真的很痛啊!即使是唐家堡最困难严苛的考核,也从未让她这么痛过。娇嫩的皮肤早已被尖锐的石头割裂,涌出大量鲜血,显得触目惊心。 然而也正是因闻到血的气味,倾墨才突然从痛苦中抽回一丝理智,发觉了某些不对劲从指缝里渗出的血色暗沉发黑,隐隐散出些微腐臭,居然很像是……中毒之兆。 “怎么可能?”唐倾墨被自己的推断惊着了,她可是堂堂制毒世家唐门的人,怎会中了别人的毒? 她立即就想到了那半粒蓝色药丸,但又觉得无法置信,那不是仙人给的灵药吗?徒弟服过药后也的确很快好转,何况自己早已对药仔细检查过,并未发现毒性啊。 困惑间,她脑中骤然闪过一道白光难道,那另外半粒便是掩盖其毒性的解药?而自己服下的,则是让无病之人产生同样症状的毒! 想到此处,唐倾墨险些晕厥过去。 什么仙人!什么均命丸!什么需另一人配合服用才能生效!都是骗人的!她的脑子一定是被门夹了才会相信这种鬼话!生平头一次被人玩弄得这么彻底,而且自己居然被算计了还对凶手感激涕零,真是蠢到无药可救了! “师傅!”不知何时赶回来的萧君祈乍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才不过半柱香的工夫,他的师傅怎会突然变成这般模样? 满地的鲜血,少女脸色苍白地靠在石突旁,轻颤的手指微微蜷缩着,似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眼神呆滞无光,仿佛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萧君祈几乎要疯了,他红着眼冲过去,声音里含着杀人的怒气,“究竟发生了何事?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谁知唐倾墨一听见他的声音,竟似受惊一般躲开了些许,如刺猬那样缩成一团,把头埋在双膝里瑟瑟发抖。 君祈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吓着她了,连忙放低了声音轻柔道:“师傅别怕,是我,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他边说边伸出手去抚摸她埋得只剩半截的小脑袋。 可无论他如何劝慰,自尊心严重受挫的唐倾墨就是不发一言。高傲好胜如她,此刻只觉得自己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简直不可饶恕,且说出来也实在丢脸,更何况是在徒弟面前了。 尽管她一字不说,逐渐平静下来的萧君祈也大致猜到原因了。毕竟在这千机宫中,不管是谁直接动的手,有一个人却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索性也不再去问,直接把人抱起来便走。 倾墨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惊惶未定地问道:“要去哪?” “替你报仇。”萧君祈云淡风轻地递出四字。他的口气虽淡,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镜音塔四层,六位神君分列两旁,正襟危坐,肃然的目光齐齐注视着正中主位上的倾国美人,似在等她作出某个决定。 但美人看起来却好像神思不属,冰肌玉骨的身姿有些慵懒,正斜倚在高大华美的芙蓉座上,长长的天鹅绒裙摆直铺到最后一级座阶,雪脂般的玉手半支着香腮,已垂目沉吟了许久。 就在此时,一名侍女忽然出现在厅外,神色略含紧张地传话道:“宫主,之前来过的那位少侠求见。” 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般,美人居然微微松了口气,柔声道:“让他进来。” “是。” 侍女还未移步,震君就站出来反对,“吾族重要议会,却让外姓人进来,此极为不妥!” 兑君闻言微微笑道:“若依震君所言,恐怕本君也得离开。” 离君不由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反问:“原本你就该来了么?” 此话一出,兑君嘴角的笑瞬间就僵在脸上。 天机长老无奈地摇了摇头,“即便一直这么坐着,亦分不出结果,倒不妨让宫主先解决其他事务。” 至于厅中剩下的两位巽君掩在面纱下的薄唇自始至终都不曾张开。同样惜字如金的,还有一派安宁地坐在轮椅上,连脸都未露的坎君。 南宫宫主头疼不已,事实上,让她头疼的情况也远不止出现这一次了。 由于家族自古定下的规矩:“族内议事期间,八位神君地位均等,任何决议唯有参与票数过半方可施行,宫主亦不得专制仲裁。”所以碰到如今对半制衡的局面,才总是害她做不了决定。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边四君之争还未分出胜负,那边的“客人”就已经不请自来了。 当看见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年时,南宫宫主惊讶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更别提其余几位了,一时大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更讽刺的是,这位不速之客居然还彬彬有礼地朝他们颔了颔首。 “你是如何进来的?”刚找回声音的宫主几乎是以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来看他了。 镜音塔虽然看似防卫松弛,但其中实是暗藏玄机的。先不提每一层变化莫测的机关阵法,单是能留在塔内执勤的侍从就个个内力深厚、武艺超绝,要想过他们的关,至少也得有上百武林高手才够勉强一试。 可眼前这个单枪匹马的小子是如何闯进来的?不,不只是单枪匹马,他怀里还抱了个明显是累赘的小姑娘。 被他们当作怪物的萧君祈没有答话,只是低下头安静地看着怀中少女。 他这一看,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便都汇聚到唐倾墨身上来了。 紧紧缩成一团的唐倾墨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探出头,面对众多诧异探询的目光,明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无辜……为什么都看她,她也差点吓尿了好吗? 0 000 第178章 局势逆转 朦朦胧胧中,唐倾墨好像慢慢找回了自己的意识。然而眼前一片混沌,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了她,让她不由自主感到恐慌:我这是已经死了吗? 虽然之前嘴上说着不怕,可是真正面对自己死亡的事实,倾墨还是忍不住战栗起来。冰冷孤寂的感觉萦绕着她,周围没有任何人,难道,只有自己被落下了么? 她忽然好想留在尘世的家人,好想爹娘,好想大哥,好想妹妹,还有温暖的唐家堡。他们若知道自己死了,一定会很伤心。 娘会不会哭着喊她的名字?爹会不会勃然大怒为她报仇雪恨?大哥会不会不肯相信而发疯一样地找她?萌萌会不会受了委屈找不到姐姐庇护?而那座承载了她所有的回忆的机关堡垒,未来又将由谁来守护? 头一次,她发现自己竟有如此多的放不下。 头一次,她是如此强烈地想要回家。 泪水不知不觉地倾涌而出,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真正离开后这一切会变成怎样…… 手掌心忽然传来暖意,是柔和如春风一样的气息,一丝丝滑入她的身体里,像是提醒她还活着的讯息。唐倾墨认得这种气息,在冰封刺骨的雪山上,它也曾为自己抵御过严寒侵袭。 是徒弟?仿佛发现救命稻草一般,她努力地动了动手指,想要抓住那股气息。与此同时她却反被对方握紧,略有粗糙的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的手背,好似在抚慰和鼓励。 因着这种引导性的触碰,倾墨钝化的知觉在渐渐恢复,片刻之后,她已经能感觉到身边之人温热的体温。然而那手指在游动了须臾后却突然停了下来,倾墨不知发生了何事,心里紧张不已。可惜她还没有什么力气,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但很快她便知晓了原因,因为耳朵里传来了远处两人说话的声音: “我已抑止了毒性蔓延,伤口感染的毒血尚不算太严重,他或许只是因失血过多才会突然昏迷。”是兑君在说话。 “那他为何至今还未醒来?”南宫宫主的语气里有掩不住的焦急。 “阿音,关心则乱,你相信我,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若早知你的计划是这般,那时我定然不会同意!” “阿音!既已走到了这一步,万不可冲动行事,误了大局。” “大局算什么?我只要他平安!就算功亏一篑也罢,我绝不允许他有半点闪失!”宫主几乎是歇斯底里地说出了这番话。 若非亲耳听见,唐倾墨定然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宛如神女般高贵自矜的人也会有如此失控的时候。 之后任凭兑君再三竭力劝说,宫主亦毫不为之所动,她斩钉截铁地要求道:“解药给我!” “阿音,这解药世上只有唯一的一份。你可想清楚了,若给他服下,那唐门的少主就必死无疑,千机宫将因此承受仇恨的唐门人永无止境的报复!”兑君似已在做最后的挣扎。 宫主凄凉的笑了一声,幽幽道:“至多不过是再重开一次杀戮罢了,我已经做了一次,又何惧背更多的血债?所有罪都由我来偿,即使上天要我抵命,千机宫还有六位神君守护着呢……” “阿音!”兑君的声音里甚至带了颤抖。 少顷,一阵自远及近的脚步声快速靠近了身边,倾墨能想象得到宫主此时正在做什么。虽然心里感到绝望又委屈,可比起两个人一起死,她还是宁愿徒弟能够活下来。 “祈儿,快快醒来,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便什么也不逼你了……”宫主喃喃轻念了一阵,还伴随着衣袖摩擦声和细微水滴声,恐怕是美人在拭泪。 尽管她剥夺了自己生存的权利,可唐倾墨听着她隐忍的呜咽,却发现自己生不起多少怨恨来。这个女人有着连天都妒忌的美貌,至高无上的地位,取之不尽的财富,但她的心里,一定也藏了很多苦? 宫主离开的时候,脚步都有些不稳,若非兑君将她扶走休息,只怕会哭晕在此地。在他们离开后,倾墨才终于能睁开眼睛,只是身子仍如注了水银般沉重。 她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看见躺在自己身旁,正盯着天花板发呆的萧君祈。他的表情有些木讷,眼角也有泪迹,不知在想着什么。 “徒弟……”她只能用沙哑的嗓音唤他,因为她必须要和他说话,在自己死去之前。 萧君祈转头看她,略显无神的双目仍含着脉脉温柔,似乎还有一丝愧疚。 倾墨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故作无谓地宽慰道:“没关系,你不必自责,其实我已很知足。幸好还有你能活下来,不然这些话,我就只能跟阎王爷说了。” 看着徒弟疑惑的眼神,她将脑中想到的事情稍作整理,便认真地告诫他道:“你仔细听好,我现在说的事,你要一件不落地记下来,替我全部办好。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徒弟。” 萧君祈若有所思地注视了她片刻,终是听话地点点头。 倾墨递给他一件信物,开始嘱咐:“你先替我给唐家堡带一封信,告诉他们我不小心坠崖了,或者失足落海了,让唐门别为我寻仇。” 君祈听了有点不解地看着她。 倾墨苦涩地笑笑,“宫主说的事情,我又怎可能不担心,与其让家人为我冒险送命,我宁可不要报仇。” 君祈不禁神色动容,刚想要开口时,她又继续说下去:“别打断,我知道你擅长开解人,有机会见到我爹娘,你一定要替我安慰他们,别让他们太难过。” “劝劝我大哥,记住一定要备好我已死亡的证据,他这人死心眼,若不断了他的念想,不知要钻牛角尖到何等地步。” “帮我照顾萌萌,不准让人欺负她,但也不许一味惯着她,不然她连掀房顶的事都干得出来。” …… “见到柳漓替我说声抱歉,我不该骂他臭虫脸,也不会再给他下毒。” “还有司空,我总是欺负他,他一定恨死我了。” “欠白晓晴的人情帮我还给她,告诉她我一直把当她朋友。” “通知易子枭,他的血玉镯被来倩倩拿走了,我不是故意丢掉的。” “那个女杀手也是,代我向她道谢,我说过要报答她的你也替……算了,你还是别去了。” …… 她自顾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好像想做的事永远也说不完。然而在说了很久很久后,她终于还是将心里的那些人和事交待完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沉默片刻,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头吐出最后一件心愿来 “我走后,你一定不要跟来,要好好对待宫主。” 君祈一直安静地听她说话,双眸低垂着也没有什么神态变化,可他却在听到这一句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倾墨真挚地看着他道:“她那么在乎你的性命,甚至连一切都可以不要,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所以无论她做了什么错事,你都不可以怨恨她,对她不好。因为也许不知道哪一天,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了……”她说着说着,眼眶里就不由自主地流出泪来。 她今日,算是切身体会到这种感受了。那么多曾经忽略过、争执过、误会过、任性说过不想再见的人,如今都成了难以企及的愿望。 萧君祈看她哭得那么伤心,心里也如刀割一般疼,习惯性地就把倾墨搂入怀里,轻轻抚拍她的后背。 可这以往都有用的法子,在此时却毫无用处,怀中之人反而越哭越厉害,大有黄河决堤之势。 萧君祈无奈,只好托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上那带着泪水咸涩的朱唇…… “唔!”唐倾墨忽然嘤咛一声,感觉喉咙里刚刚滑入了一粒什么东西。 她刚想退开吐出,却被他紧紧抱住,他用拇指堵着她的两片唇瓣,柔声哄道:“乖,咽下去。” 她无力抗拒,只能顺势将那物吞下,直到他满意地放开自己,才捂着嘴诧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萧君祈眼中依然是柔柔的,他不回答,只对她温暖地笑,笑容里隐约藏着一丝狡猾。这个带点报复性的表情,突然让唐倾墨醒悟过来,他这招是才不久跟自己学的! “你、你没吃宫主给的解药?”她惊慌道。 萧君祈却答非所问地回道:“既然有这么多放心不下之事,何不干脆自己去做?” 000 0 第179章 不知再见 唐倾墨感觉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迟钝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话中之意。 “为什么要这样做……”倾墨发现自己的声音涩如沙砾,一想到徒弟放弃了唯一的解药,很可能会替代自己而死,她就忍不住一阵头晕目眩。 此时的她仍能清晰地看到萧君祈的嘴唇一开一合,嗡鸣的耳朵模糊地听见他说:“我的愿望不多,只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 见对方表情忽然变得严肃,好像一旦说完就要离她而去似的,唐倾墨立刻捂起耳朵抗拒:“别说啦,我做不到!如果你不在我就一定做不到!” 可萧君祈却并未像以往那样由着她任性,而是拉开她的双手正色道:“倾墨,好好听我说。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还是那个聪明勇敢的姑娘,只要你想,世上没有任何事能难倒你。你的家人需要你,而你也深爱着他们,你身上还有更重要的责任不是吗?” 这是她第二还是第三次听见徒弟直呼自己的名字,以前唯有身处绝境时他才会这样叫她。每当困顿无助,听见这样笃定的呼唤,她总是能重新鼓起勇气找到希望。但是这次不同,他越是这么唤她,她就越觉得害怕,好像风雨欲来前的恐慌。 “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你还有那么多愿望未曾实现,有那么多人想要保护,首先必须保证自己有足够的精力才能一一达成。”萧君祈眼底的颜色渐深,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咸湿的水雾盈满眼眶,倾墨哽咽着问道:“那你呢?就算这些我全部做到了,又该怎么做才能把你找回来?” “不需要找我,因为我会一直守着你的!”萧君祈故作欣然地扬起嘴角,双眸却深若幽潭,“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无论何时感到迷茫无措,我希望它们会为你指引方向。” 听了这番话,唐倾墨感觉心里更难受了,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却骤然被对方打断,并做出噤声的手势。 不多时,室外便响起了一些轻微的低语。 只听一个沙哑的陌生男声道:“里面那位姑娘中毒已深、气息式微,恐命不久矣。兑君担心外族人久居塔内冒犯神祗,命我二人将她送往宫外处理。” 处理?唐倾墨闻言不禁一颤,这是打算将她毁尸灭迹吗?转眼看向徒弟,不想他也是眉心紧锁。 门外的守室侍女应声回道:“是,婢子这就将她带来。” “慢,她身中剧毒,当小心处置,还是由我亲自去。”说话的是另一道成熟温柔的女声,细听起来竟还有几分熟悉。 “是,如此便辛苦太阴星使了。” 太阴!这两个字简直如沙漠里的清泉一般让人欢喜。萧君祈不由舒了口气,递给唐倾墨一个放心的眼神。当那个恬淡素雅的女子踏入房中时,他便第一时间迎了上去,说明了前因后果,并向她寻求帮助。 尽管一切发生得突然,但太阴就是太阴,不论遇到怎样超出预料的情形,她总是能在数息之内就恢复平静,并坦然地接受现实。这种成熟稳重的特质,给了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让人无法不去信赖。 太阴静静地听完,却并未给出任何答复,只是将天空般清明的目光投注在萧君祈身上,像是在等他自己下决定。 萧君祈似读懂了她眼神里的含义,深藏眸中的情绪显得越发晦刻后才道:“太阴姐,我只求你带她离开,让她平安回家。” 太阴轻轻颔首,又将目光转向唐倾墨。 谁知倾墨竟一口拒绝,“我不会把你留在这!” 她不同意,就算她救不了他的命,至少也要把他带离这个鬼地方!她没法想象徒弟也像那些南宫族人一样被埋在那片幽蓝的、悲凉的墓地里,他这一生已经那么孤独,难道死后也要忍受这种折磨吗? “这里是我的宿命,我终究逃不了。听话,跟太阴姐回家,否则我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萧君祈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眼睛里纠结成块的晦涩正在一点一点解开。 “就算我现在离开,日后也总有一天会回来带你走!”少女的明眸里满是坚决。 “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是永远不要再回来!”萧君祈突然严肃道。 唐倾墨正待辩驳,谁知对方竟以迅雷之势点了她的穴道!本身就毒素未清的她自然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对方把她变成木偶一般不能说不能动的样子,然后交给另一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女人。 孽徒!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对我出手?还把我交给别人任人宰割! 纵然倾墨在心里用一万种方式骂了萧君祈一万遍,可嘴上却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太阴背上肩膀。 “拜托了。”虽仅三字,重逾千钧。太阴离开时与君祈擦身而过,耳畔忽闻这句叮咛,便慎重地点了头。 唐倾墨最后看到的只有一张令人生不起气来的笑脸,好像阳光般温暖耀眼,微眯的眼中似盛着甘泉,清澈宛如初见。 下阶,离塔,穿廊,直到出了千机宫那扇神秘莫测的大门,倾墨仍然没有完全从这场梦一般的旅途中缓过神来。是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只是梦醒时,身边最熟悉的人却不在了,让她恍惚以为自己还置身梦境。可身体上传来的清晰的疼痛,却在时刻提醒着她这段经历有多么真实。 雪一直在下,错综复杂的森林迷阵被白雪覆盖得越发混沌,尽头那座深蓝的宫殿只余下一抹惊艳的幽光,随着视线远去亦渐渐消失不见。 冰天雪地的环境能将一切细微放大,寒意加剧,连呼吸都化成突兀的白雾。然而唐倾墨却感觉不到多少寒冷,身下之人传来的体温和香气令人暖醺欲眠。这香味不似女子惯用的花果香粉,而是一种木的香气,纯粹、馥郁、厚重,给人说不出的安宁,即使是极排斥生人的唐倾墨都忍不住对她放下戒心。 倾墨昏昏欲睡地想到:什么香粉这么好闻,居然比自己的安宁香还要好使? 她正想得出神时,太阴却渐渐停下了脚步,偏过头同跟在身后的男子轻声对话。唐倾墨勉强地抬起眼皮,看见那男子分明的轮廓和深刻的五官,算不上英俊,却很有力量,像一棵生长在塞北戈壁、历经风霜的白杨树。他的额头绑着一根金黄色的缎带,上面印着类似文字的细致花纹,可惜太过密集看不清晰,但衬着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却很好看。 虽只听了些零碎,不过唐倾墨也算初步了解了这男人的来历,他的名字居然叫做“太阳”。也许此并非本名而只是一个代号,但倾墨却觉得他与这个名字莫名相配,有种踏实可靠的感觉。他与太阴似乎经常一起行动,彼此的一举一动都显得熟稔默契,主辅相承,仿佛日与月的交替。 这样的朝夕相处之下,恐怕普通男女很难不产生点情愫。尽管二人都举止恪守,可在偶尔的眼神交汇中,还是不经意泄露出了一丝温情。太阴那双总是淡泊克制的眼睛,只有在望着他时,目光里才会有抑止不住的热度。 她一定很爱他? 也许千机宫有规定不允许两人在一起,所以他们无法正大光明地表露感情。但从这二人彼此注视对方的眼神中,却可以看见幸福的点滴。 唐倾墨不禁失落地想:“就算外界有所阻碍,至少他们还能每日见面,彼此说话。可我呢?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徒弟……”想到此处,好不容易才干的眼睛里又再度湿濡。 0 0 第180章 市集寻蟹 “既死里逃生,又缘何哭泣?” 一片悲伤沉寂中,忽然被这沙哑而突兀的男声叫醒,唐倾墨这才发现太阴的肩头早已被自己打湿了一片。 脸微微发烫,虽然意识到自己又丢人了,但却未像从前一样犟着抵赖,反倒似默认般抹了抹眼角。 太阴心下了然,示意性地与太阳对视一眼,身体仍保持着背着唐倾墨的姿势,柔声说道:“我答应过他会平安送你回家,你不用怕。” “我不是怕你们,”唐倾墨用力摇头,踌躇地觑了眼太阴和太阳,才鼓足勇气问道:“我只是想知道,他可还有救?” 谁知,二人闻言竟俱是沉默不答。 心蓦地跳得厉害,一直抗拒接受的事实仿佛突然间近在咫尺。“莫非真的……毫无希望吗?”在说出那四个字时,倾墨自己都不禁开始战栗。 “忘记他。”耳边幽幽响起一声轻若蜉蝣的叹息。 这话犹如致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不堪重负的壁垒刹那崩塌。 信念既失,强装的坚强便像脆弱的蛋壳般碎裂成片,唐倾墨终于无法控制地大哭起来。 …… 也不知在这无止境的泪泉中时间已随波逐流了多远,她只知道自己重新找回清醒意识时,眼前所见的一切全都大变了模样: 冰天雪地的峡谷换成了温暖如春的闺房,馥郁浓厚的沉木香散成了清新淡雅的安宁香,层层叠叠的绯红锦幔遮得连光都透不进来,身边哪里还有太阴太阳的影子? 动了动自己像棉花一样的身子,唐倾墨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伸手推开厚重的帘帐,刺目的光线照得她眼睛疼如刀割。泪液一下子涌入眼眶,却毫无舒缓作用,反倒涩痛得让她睁不开眼。 “二小姐!” 久违的声音冲入耳膜,唐宁焦急的呼唤听上去就像往常一样亲切,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唐家堡。又或者,其实她从未离开过。 魇在这种南柯一梦的错觉中,唐倾墨甚至都忘了回应,闭着眼怔忪了许久。 但这一举动显然把来人吓得不轻,只听唐宁心急如焚地唤了好几句未果,就如临大祸般狂奔了出去,少顷便带回来了一位大夫。随之一同进屋的,还有数张饱含忧色的熟面孔。 当唐倾墨睁开眼看见这一张张思念已久的脸时,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期待若这里真的是唐家堡就好了,若从前发生的一切真是场噩梦就好了。 可惜老管家的到来打碎了她所有的幻想。此地并非唐家堡,她果然还是被太阴送回了天水城中的唐门分苑里。 “为什么不是梦……”倾墨不自觉地低喃,心口再度传来痛楚。 听见她的声音,唐宁锁成一团的眉头才终于舒展,“谢天谢地!二小姐你可算醒过来了。” “可不是么?若连二小姐也出事,咱们可真是万死难咎了!”心直口快的唐佳见此也不由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但唐宁闻言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好啦!二丫头才刚醒,你们别吵着她,谁闲着没事的可以陪我练练武。管家,下去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饭食,二丫头几日未归,现在想必饿得不轻。”唐战依然笑得没心没肺,赶人的手段也依旧简单暴力。 “等等,”倾墨揉着太阳穴叫住唐战,“大哥,我离开有多久了?最近门内可有发生什么要事?” 唐战一边摆手一边笑道:“加上你在这里睡的也才过去三日,能有什么事?你先好好休息,大哥一会再来看你。”说完,他便将一众人等全都轰了出去。 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暖炉里的熏香让人懒得直想化泥。脑袋此时一片混沌的唐倾墨根本没有细想他们的话,只是不知为何觉得大家今日似乎都有些反常。 心里存着疑虑,便再难成眠。辗转反侧之下,倾墨索性决定起身去问问究竟。 然而一路上遇到的家仆和侍卫不是躲着她就是借故抽身,导致她问了一个时辰连半点信息都没套出来。可更奇怪的是,之前刚醒时见到的几个管事的重要人物居然一个都找不到了。若说四大家卫和老管家都在忙着处理门派事务她信,但那个整天闲得到处打架的大哥居然也在忙,这就令她相当费解了。 可就算费解也没用,眼下根本无人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就在她一无所获正准备打道回府时,却突然在水池旁发现一丛摊在草地上的朱红狐裘。 “萌萌?” 原本只是不经意地一喊,结果却意外收获了“哗啦”一声水花巨响。 “呜哇救命!” 唐倾墨一听不妙便立即赶了过去,花了好大力气才把掉进池塘的小丫头捞出来。利落地给妹妹裹上狐裘,看着她全身湿漉抖如筛糠的狼狈模样,倾墨实在哭笑不得,“大冷天你在这里做什么?” “钓螃蟹啊……阿嚏!”唐萌萌赶紧又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唐倾墨闻言不由失笑,“都立冬了,哪儿还有螃蟹?” “二姐你有所不知啊!立冬以后虽然大多数螃蟹都没了,但有一种很好吃的冬蟹却只有这时候才抓得到呐!”萌萌边说边流口水。 “你这又是从哪听来的?”倾墨托着腮问她。 “不止是听说啊,我还吃过!今日有个人不知打哪弄来了两只,那么大的蟹腿,肉又肥又美,简直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螃蟹啦!”唐萌萌眉飞色舞地比划道。 两人不愧为亲姐妹,听她说得这么稀奇,唐倾墨也不禁产生了兴趣,“真的?那螃蟹在哪?” 唐萌萌却一脸遗憾地摆摆手,“可惜已经卖完啦,我也只分到一只腿而已,所以我才想自己试试钓螃蟹啊!”她越说越觉得可惜,忍不住又往刚刚掉进去的水塘里望了一眼,像是希望能奇迹般地再出现一只似的。 但唐倾墨可不像唐萌萌这般好骗,这样的好东西哪有傻瓜会只屯两只来卖的,分明是想奇货可居,借机抬价!只要肯出足够高的价钱,还怕买不到么? “萌萌,告诉我那卖蟹者现在何处,长什么模样,二姐想办法再去给你弄些螃蟹来。” 唐萌萌摸着下巴想了想,回道:“就在市集上,是个穿红黑色锦服的男人,一眼望去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就是了。” 反正现下也找不着大哥他们问情况,倾墨干脆直接出府先去市集寻人。刚走至半月门,身后便传来唐萌萌的娇呼“二姐,买不到也没关系,记得帮我问问他在哪钓的螃蟹!” 0 _00 第181章 唐门惊变 天水城的地理布局复杂而多变,除却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悬崖栈道外,还有大大小小风貌各异的深湾峡壑。有些确是千丈险渊行人难至,而有些看似深不见底,但在穿越特定的栈道或山洞后,却能得见千姿百态的谷底景致。幽冥峡便是其中一个例子,与之相似的还有天水城最大的市集所在磊谷。 这座峡谷亦是奇特,其间无论房屋亦或是商铺,俱是由石块堆砌而成,且由于此地土质特异,四周所形成的岩石竟呈现出多种不同的颜色!用这些五彩石筑成的店铺酒楼、井坛街巷,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唐倾墨独自穿行在石砌的市集之间,却不像以往那样兴奋好奇,反倒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离开家的这一路上,各式各样的集市排场她已去过不少,虽称不上见多识广,但也算是经验丰富了。只因她对这些热闹新奇的事物感兴趣,萧君祈每次都会特意择一条经过闹市的路出行,哪怕多浪费一些时间,也会陪她到处逛逛,买点能令她高兴的小玩意。去的多了她也就渐渐习惯,不同于刚出家门那会对什么新鲜东西都想一探究竟了。 而寻路规划这类琐碎事唐倾墨向来不爱费脑子,尽都丢给徒弟去安排。故她从来也不必操心路程,更不关心时间,遇上感兴趣的地方便多逗留一会,因此常常让萧君祈为了如何催她赶路伤透脑筋,最后不得不改变行程计划,趁天黑前寻到通往下一个落脚点的捷径。 在她看来这些只是最简单不过的小事,谁知轮到自己做起来,竟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先不提如何从打听来的只言片语中找到准确的信息,再依据当下情况选出最适合的路线方案,光是要在复杂喧嚷的城里找对一个方向就足够她头疼好久。在历经了无数次迷路波折之后,倾墨原本的兴趣和耐心已然消耗殆尽,越发怀念起有徒弟在身边的日子。 当她终于来到目的地,天色早已暗沉,市集上的铺子大多都已收捡干净,甚至一些较小的店面都已关门大吉,赶在寒夜到来前回家取暖了。来此之前她也未想到会耽搁如此久,连厚一些的裘袄都未带来,加之身体尚未痊愈,此时被冷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想必那卖蟹小贩也早走了,今日算是她计划不周,完完全全扑了个空,眼下别无他法,只得再寻回来时的路自个找回家去了。 “都怪我,出门也没带个随从,这下好了,天黑更分不清方向了!”唐倾墨垂头丧气地嘟囔了一句,心忖要不要传信给家里派人来接自己。 可是大哥先前都叮嘱她好好休息了,这会自作孽地跑出来再向他求救,定会被他责骂。思来想去,倾墨还是决定靠自己,便向着来时的方向返回。 不幸的是,就像中了鬼打墙一样,她再次迷路了。 “你在找什么?”就在她心生放弃打算求救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慵懒磁性的男声。 回头,撞见一张笑吟吟的英俊面孔。 “你是……”怎么感觉面前这人很眼熟? 那人眼中蓦地划过一抹受伤,却很快消失不见,仍旧笑吟吟地对她道:“不记得我了?墨墨,看来我们分开太久了。” 这个称呼……还真是让人不舒服,不过倒也唤起了唐倾墨对他的印象,“登徒子,不许再这么叫我!” “哈哈哈!”易子枭闻言开心地大笑起来,“幸好你还没有忘记,否则我就得想办法让你天天看见我才行了。” “谁要天天见你!”唐倾墨不屑地把头一撇,做视若无睹状。 “哦?你难道不是来找我的?那我只好自己享用这美味的东皇雪蟹了!”易子枭不知从哪变出了一笼子个头硕大的灰白螃蟹,边说边赞道。 “什么?萌萌说的那蟹贩奸商居然是你?藏剑山庄已经沦落到要少庄主亲自赚钱养家了吗?”倾墨惊讶极了。 易子枭明显被呛了一下,面有尴尬地解释道:“咳,不敢当,只是帮朋友处理些货物罢了。” 唐倾墨却不大相信,冷哼道:“像你们藏剑这种自诩名门的武林世家,不是最不屑同轻贱商贾为伍的么?” “这……”似是自己也觉惭愧,易子枭一时竟答不上来。 好在唐倾墨此时也没心情刁难他,直截了当道:“罢了我不管你的螃蟹打哪来,既然骗得了我妹妹欢心,那你便出个价。” 易子枭听了忍不住想扶额,摇摇头道:“墨墨,谈钱伤感情,何况这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 倾墨却不肯接受,“无功不受禄,为何突然送我这么珍贵的礼物?” 闻言,易子枭的眼神不由黯了黯。这也不是我第一次送你贵重礼物了,可惜…… 他并未多说,只是低眸认真凝视唐倾墨,像是要看透她的心思。但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却并未发现异常,这才舒口气道:“我担心你会因你爹之事悲伤过度,所以从藏剑日夜兼程赶来了天水,所幸现在看来你一切都好,如此我便也心下稍安了。” 然而这话在倾墨听来却古怪得很,她不禁追问道:“我爹?我爹怎么了?” 易子枭见她一脸茫然的模样,心里也觉疑惑。可思及此事这几日已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不可能还有人未曾听闻,便试探着印证心中所想:“你……你莫非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话音未落,倾墨就听见附近酒楼里两个江湖剑客的大声讨论 “连唐家那位阎王爷都能轻易杀死,那人究竟何等来历?” “谁知道啊!听说‘翳’早已派出人手追查唐门主的死因,但至今仍未查出蛛丝马迹。啧啧啧,看来此人不仅武功奇高,行事动作亦谨慎得很哪!” 听到这里,唐倾墨的脑中已是如风暴过境,空白一片,原本想问的话也瞬间僵在了嘴边。 看见她骤然煞白的脸色,易子枭心知不好,急忙劝道:“墨……唐倾墨,你万不可信那些人的鬼话,唐门主的下落至今尚未有定论,实际上也不一定……” 话虽能如此说,可就连易子枭自己都十分清楚,这种生还几率会有多小。 唐门历代掌门人都必须佩戴一件极重要的信物,用来调遣门内弟子以及发布掌门令,对唐门人而言,见此信物便如见门主那便是墨玉指环。这枚指环不仅无坚可摧、价值连城,而且其内暗藏玄机,无论戒主身处何地,只要通过其与指环之间的神秘联系用某种特殊方式进行召唤,墨玉指环就会自己回到主人身边。 唐门历任门主即位之时,首要学习的一条祖训便是:除非退位或身故,否则墨玉指环绝不可离身超过三日。此训诫一方面是为保证指环不落入他人之手,防止居心叵测者弄权;另一方面也是向唐家堡反映门主的情况,一旦意外发生,长老们亦可及时应对,安排继承者即位,从而避免群龙无首引发的慌乱。 唐家堡现任门主唐耀是位极其谨慎之人,其武功智谋之高在唐门历代门主之中都属罕见。自十六岁出道以来,他便以其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和天衣无缝的布局能力成名于武林,加之十五年前四大门派围攻唐家堡却铩羽而归一役令唐门声名大噪,江湖中人无不敬畏这位实力超群的唐门主人,甚至给了他一个“冷面阎罗”的名号。 然而就在三日之前,这位传奇般的人物竟突然失踪,唐门弟子遍寻无果,却在天水城的一处峭崖之上发现了门主素不离身的墨玉指环。如今三日离身限期已至,这掌门指环却仍未受到传召,而向来低调保守的唐门弟子近日在外走动却愈发频繁。这不由令武林之人猜疑不已,江湖上已流传出多种揣测,而传得最广的一种,便是唐门主人于天水城内遭不明高手袭击,坠落悬崖。 0 0 第182章 唐战发威 听了易子枭的话,唐倾墨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比方才更差了。 爹出事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爹他那么厉害,机关毒术天下无敌,要算计他更是痴人说梦,常人根本连他的手指头都碰不到,怎会遭人杀害? 脑海里忽然浮现最后一次见爹时的情景好不容易父女相见,他竟那般冷酷无情地迫自己回家,还把最器重的贴身侍卫都派来保护她,甚至莫名其妙地要求她提前继承门主之位…… 爹根本早就算好会有这么一天! 可既然知晓自己将有性命之忧,以爹一向小心缜密的行事作风,为何他仍要去孤身犯险? 爹他到底,遇到了怎样的麻烦? 倾墨脑中一团乱麻,悲痛与困惑交织成网,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捆得她喘不过气。一方面不敢相信听到的噩耗,另一方面又想不通其中的重重疑点,忽然一下充斥胸腔的复杂情绪几乎要把她胀爆! 沸腾的血液直冲头顶,眼前蓦然一花,刹那间周围的一切听不见也看不见,她几乎想一掌击碎天灵让它停止混乱的思考。 就在这时,肩上突然传来热度,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紧紧扶住了她。那力气实在是有些大,甚至都捏疼了她,可却奇迹般地让唐倾墨自近乎狂暴的状态中找回了控制。 “倾墨,倾墨,你怎么样?快醒一醒!” 这心急如焚的呼唤声,忽然令唐倾墨感觉熟悉万分,就像每当自己遇险时,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一样,加上自肩膀流入身体的暖热气息,几乎令她以为真的是徒弟回来了! 眼睛不由一酸,万般伤楚涌上心头,直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 然而等她睁开眼时,看见的却是另一张脸脸上神色和她想的一样紧张和焦急,可惜,人却不是她想的那一个。 唐倾墨顿时有一种遭了欺骗的气愤感,悲伤一下转化为怒火,熊熊燃烧起来,推开对方骂道:“淫贼!谁准你碰我的?” 易子枭显得很有些无辜,方才若非他及时出手助其平稳内息,倾墨恐怕早已走火入魔。谁知自己的一片丹心却平白换来这么个污名,他简直是比窦娥还冤! 可看着唐倾墨此刻颦眉含泪的倔强模样,他却半点气也生不起来,只有无限怜惜。心里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嘴上却自然而然地妥协道:“好好好,我哪也不碰,你如何骂我都好,只要能消气,切勿怒极攻心。” 又继续安慰她道:“江湖上传闻虽多,却少有实证,我原以为你在外历练的这段时日早习以为常,故方才未及提醒。唐门主素来谨慎多谋,独门武艺更是罕见精湛,过去四大门派联盟都胜他不过,寻常人要加害于他更无异天方夜谭。如此风云人物,即便再处事低调,也一向是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现今只不知从哪传出了些关于他的小道消息,便被人夸大成耸人听闻的风波,更有嫉恨唐门者趁机落井下石、谣言惑众。然而事实如何我们也无从判断,或许只有唐门弟子才知晓内情,你不妨向门内传音密使问问你爹下落,兴许他如今已平安归来了呢?” 这一番话虽是安慰,却毫无敷衍空话,合情合理中又透着希望,句句说到了唐倾墨的心坎上。倾墨心知明明是自己无端拿他撒火,却竟换来这么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心里不由有点愧疚。只是眼下也没时间让她道歉,听完易子枭的分析,她只觉忽然间醍醐灌顶,恨不得立刻冲回家问明情况。 刚拿出传信烟火打算找人接应自己回家,偏偏火引因天寒受了潮,怎么也点不着,急得唐倾墨几乎咬碎银牙! 看明白她在做什么后,易子枭不禁好气又好笑:一个千娇百媚的大小姐,这么晚出门居然连随从都不带,这丫头究竟是太自信还是太粗心?随即他仰首一声唿哨,片刻间便有两匹乌黑骏马自山崖后出现,马儿四蹄踏雪,如电一般飞驰而来,一看就绝非凡物。 倾墨眼睛一亮,还未及问询,易子枭就已心有灵犀地邀请道:“在下正巧要去唐府一趟,唐二小姐若不嫌弃,可愿赏脸同行?” 虽不知他这所谓“正巧”究竟是真是假,但唐倾墨此时也无心去计较,权当搭个顺风车回家了,便对他点了点头。 这位藏剑山庄的少主人倒也颇具风度,亲自将一对黑马中更温顺漂亮的那匹牵至倾墨面前,优雅有礼地扶她上了马。 两人各乘一匹,在主人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二马皆长嘶而起,双双奔向峡谷深处。 待二人随着黑马消失在夜里,一道修长的人影才缓缓自石壁的阴影里走出,目光仍沉沉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从头顶垂至脚踝的宽大披风被遥遥吹起,冰凉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好像一颗划过夜幕的孤星。 一向热闹的唐门分苑,今夜显得有些寂静。 明明已到用膳时间,丫鬟们却未在厨房张罗晚饭,侍卫们亦未像往常一般巡逻站岗,就连从来忙得不见人影的老管家都安安静静呆在庭院一角,同全府上下所有人一起紧张僵立着,惶恐不安地面对眼前正处于盛怒之下的唐战。 说起这位十年未归的大公子,唐门宗家的人都对他少有了解,更遑论他们这些只在传说中听闻过其英雄事迹的分家子弟了。在传闻中,此人给他们的印象也就是一个血统尊贵的叛逆儿童,或许还要再加上智商缺陷:不仅机关毒术学艺不精,连基础的数理演算都错误百出,就更不必提本门最精华也最复杂的阵法布局了。 宗家的长老提起他时,也总是一脸遗憾地长吁短叹,说这位本该顺理成章当上继承人的嫡长子,实在半点都不似门主。 分苑众人原也是这样以为,甚至直到唐战凭空出现在府内,他们除了对嫡系子弟应有的尊敬外,却也从未真把他太当回事。然而今夜发生的一切,却让所有人不得不对他大为改观。 许是已僵持了太长时间,素来敬业的老管家忍不住斗胆建议道:“大公子,自今晨起您就没有吃过东西,想必现在也是饿了,不如让芸娘她们先回厨房,给您做些点心……” 尽管是见惯风雨八面玲珑的老管家,即便横刀颈上都一样面不改色,可他这话却越说到后面越没底气,到最后几乎颤抖得说不下去,因为此刻的唐战正以极缓慢的速度朝他转过头来 待对上那双幽深到极致的暗眸时,老管家终于彻底地闭了嘴,心里狂骂那位他素来信任的宗家长老:“老匹夫放的什么狗屁!简直坑杀我也!他哪里不像门主?至少发起火来的恐怖程度完全跟门主一个样!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啊他娘的这是要我这把老骨头的命喂!” 他还没想好应对之法,那如同地狱里飘来的声音便已如催命符一般游走在他的耳际,“哦?老管家竟还记着此事?那想必也定然记得,我妹妹她自回来起就从未进过食,为此我还特意叮嘱过要备粥菜好生侍候,那时你的记性怎就突、然、变、差了呢?” 那刻意停顿的四个字仿佛一颗一颗锤入心底的钉子,扎得老管家冷汗直冒,大气也不敢粗喘一声!而负责厨房事务的丫鬟厨子们也一个个都开始瑟缩起来。 对所有人的战栗视若无睹,唐战缓缓低下头去,不紧不慢地用手摩挲他那血红的长刀,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温度,“既然这里的厨房形同虚设,那么……留它何用?” 刚说完这句,他手中长刀骤然出鞘,一时之间血光冲天,煞是骇人。刀锋有眼,直指不远处的一栋小型房屋正是厨房所在。然而就在数息之间,这栋看起来甚为坚固的屋子,在被那道可怕的血色刀光击中后,轰然坍塌!更恐怖的是,一半的屋檐及连着的墙壁,居然被活生生地切了下来,切口齐整而平滑,不似是木石所筑的房屋会有的裂痕,而根本就像是白切豆腐一般! 亲眼目击这一切的众人瞠目结舌,脸上的表情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内心除了恐惧之外还有一千头狂奔而过操!究竟是谁他娘的说大公子学艺不精没有杀伤力的? _00 _0 第183章 兄妹争执 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残破建筑,一干下人们不由自主抖得更加厉害,随便用脑子想想也知道,大公子这是在杀鸡儆猴。厨房不过是受到迁怒,便被转瞬间夷平,而他下一个要惩治的,就是未能尽职的人! 但若平心而论,此事也不能全怪他们。 在二小姐回来之前,大公子就下过禁令,不允许任何人对她言及门主之事。可是凭二小姐的少门主身份,若她当真问起,谁敢不答?既然两边都不能得罪,众人也只得能躲则躲,尽量避免与其正面接触。谁知才大病初愈的她,居然会在此节骨眼上独自外出,这却实非他们所能预料了。 尽管才刚削平了厨房,唐战却无半点消火的意思,凌厉的目光横扫向首当其冲的管家,声音压抑着磅礴的怒气,“你最好祈祷派出去搜寻之人没你们这般无用,否则我妹妹若有半点闪失,哼……” 伴随这声冷哼的是他手中长刀的刺耳啸鸣,仿佛饥饿的猛兽发出的渴血的嘶吼。 老管家花白的苍发掩不住其额头的冷汗涔涔,厚实的冬衣上几乎都能透出被汗水浸湿的痕迹。为唐门鞠躬尽瘁这么多年,他怎可能不清楚此事的后果? 对于这个血统为尊、职阶保守的家族门派而言,站在最高位的决策者一言一行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可以说是被过度依赖了。一旦此席空缺,群龙无首的唐家堡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会处于半瘫痪状态,这在风云变幻的江湖纷争中无疑是致命的。而眼下门主突然间下落不明,倘若唯一的继承人在即位之前出了意外,莫说是他,所有保护不力者全都要跟着陪葬! 思及此等利害关系,老管家亦不禁捶胸顿足,悔恨起来,“老奴该死,非但没能查出害死门主的真凶,连少门主也保护不周,大公子如何处置都不为过!只求大公子看在老奴多年来忠心耿耿的份上,日后抓到凶手挫骨扬灰之时,将其骨灰撒于老奴墓前,纵是做鬼,我也绝不放过他!” 说到那至今仍逍遥法外的凶手,一把年纪的老管家怒得双眼赤红,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听了这番咒誓,原本还想拆了他这把老骨头的唐战却忽然沉默下来,眼底的怒火也开始慢慢消退。他暗暗叹了口气,想道:是我冲动鲁莽了,近来大家都在为门主之事日夜操劳,何来多余精力再去关注一个人……二丫头,非大哥有心瞒你,只是怕你一时接受不来爹已无法继续给你庇护,如今唯愿你平安无事。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院门口突然传来枯枝折断的一声脆响“咔哧!”循声望去,却见唐倾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明眸中全是不敢置信的震惊神色。 “二丫头!”看见妹妹完好无损立在门口的一瞬间,唐战非但未觉得终于能松口气,反倒没来由地心里一慌。 四周空气仿佛突然间凝固下来,静得如同无人涉足的旷野。 此时此刻,每个人连呼吸都放轻了数倍,时间好像停止流动了一般。而就在唐战担心得快到极限时,一直静似木雕的唐倾墨却忽然动了。 只见她一步一步,慢慢慢慢地走到老管家身旁,墨玉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对方。站定之后,少女颤抖的朱唇微微开启,声音却冷静得出奇:“你方才说,我爹他,怎么了?” 见她音容无异,举止泰然,老管家一时也拿不定了主意,究竟要不要实话实说。迟疑片刻,顾虑到门派兴衰,他终是咬了咬牙,果决道:“少门主,恕老奴直言。三日前,本门至宝墨玉指环回归原位,循迹调查的弟子追至幽冥峡谷的悬崖之上,除找到一些明显打斗痕迹外,却……再无线索!” 闻听此言,唐倾墨的身子轻晃了晃,似站立不稳。但许是先前已经历过一次打击,这回她倒勉强支持得住,只是眼底的悲恸几乎令人不忍直视。 “少门主!”老管家见此情形急欲上前扶她,却被倾墨挥挥手制止,疑惑地抬头,蓦然对上一双倔强又美丽的眼睛。 唐倾墨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涛,面上仍尽可能表现得平静,“谢谢你以实相告,只是对于此事,我还是想亲自去确认一遍,烦劳管家派人替我带路。” 然而这话一出口,不止老管家极力反对,唐战也终于忍不下去,一口否决道:“调查有的是人手,但你不能去!” 倾墨猛地回头看向哥哥,眼中透出的讶异和心痛似是在无声控诉“为什么?” 纵是自认铁石心肠的唐战也不禁被妹妹的眼神刺痛,略微移开视线,沉声解释:“眼下并非合适时机,若那凶手真是冲着唐门而来,那么他下一个要除的便是你!那地方极为险要,是否设有其他埋伏尚未探清,倘对方是故意引你前去……我不会同意你亲入虎口!” “可遇害的是我爹!”到了此刻,极力压制的情绪终于破冰而出,唐倾墨忍泪望向大哥,却见那张坚毅的脸上一派毫无商量之意,原本高亢的语调如同被抽去力气般渐渐低软下来,“你叫我如何安心坐视?” “他也是我爹!”唐战回绝得半步不让,他心意已定,正因为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才不容许任何人有伤害到她的机会。“我会替你去现场调查,你若信得过大哥,就好好呆在安全之处,旦有线索,我便立刻告知于你。” 唐倾墨紧咬下唇,对大哥擅做主张的决定极其不服,心里打定主意,待他一走自己就要逃出去! 唐战怎会不知他这个鬼灵精怪的妹子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可惜如今碍于身份唐门上下没人能管得住她,正头痛该找谁来看着她才好,却突然想起一个如同影子般陪伴在倾墨左右的人来。思及此,他不由蹙起了眉头。 那个小子上哪去了? 从二丫头回来那日起他就一直感觉哪里不对劲,照理说这两人一直都在一起,不应该只有倾墨一个人回来才对,而且竟还受了不轻的伤。以他对萧君祈的了解,只要他还活着,就绝不会让她受伤。莫非,萧兄弟出了什么事? 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唐战就立马将其否定掉了。 不太可能,多次的切磋合作之下,他对萧君祈的本事已有相当的了解,亦对其很有信心。那个天生的武学奇才,绝非只是武功好会打架而已,无论从胆识还是谋略上看,他都是自己生平所遇英雄豪杰中数一数二的。尽管年纪不大,但江湖上能赢过他的人,不多。而且凭其宽厚仁善的品性,世上恐怕也无人真正愿与他为敌,更不忍置之死地。 若硬要说他有什么缺点……唐战的眼眸不禁暗了暗:那孩子,心里藏了太多事。 他的眼神虽清澈坦诚,可藏在这双眼睛背后的故事,却大抵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罢。对此,唐战也曾有意试探过,只可惜对方太过聪敏心细,在他询问之前便已转开了话题。连对他都如此警惕,那么自家那个傻丫头,自然更不会知晓这少年的秘密了。 原本唐战也无打听别人八卦的嗜好,只是此人跟自个妹子关系匪浅,才令他不得不上了点心。若他永远对二丫头忠诚呵护,自己这个做大舅子的倒也乐得清闲;但如果有一天,他会因那些秘密而伤害到唐倾墨,那他唐战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的底细查个清楚! 0 —0 第184章 蠢萌少爷 既无性命之虞,当他知悉倾墨受伤,理应尽快赶回来才对。此时自己的妹妹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可那平时形影不离的家伙在关键时刻却偏偏不见踪影,令唐战不由对萧君祈生出几分不满。 偏偏他又是个藏不住喜怒的人,心有不快之事,嘴上不假思索就骂了开来,“我说二丫头,那个每天黏着你的臭小子上哪去了?莫不是又看上了别家的姑娘,胆敢始乱终弃?” 一听他提到徒弟,唐倾墨整张脸都白了。 唐战见此,只当她是信以为真、气恨得狠了,连忙安抚道:“丫头别急,我谅他也没这个胆,倘若他真敢见异思迁,大哥立马提刀杀过去,替你宰了那负心汉!” 谁知这话非但没能安慰妹妹,反倒起了相反的作用。父亲的离去已足够让她悲痛欲绝,原本再不敢想象他的死亡,却被大哥这无心之言提醒,早忍得酸胀至极的双目犹如被烟丝所熏,眼睛一湿,唐倾墨已然快要失控。 这一下可要了唐战的命!别看他平素里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从小就最怕看见女人哭,尤其是自个宝贝的亲妹妹。一见那双漂亮的明眸忽然氤氲起水雾,他就恨不得现在冲过去捏碎了那惹她伤心的混蛋! “别哭、别哭,丫头不哭,就算爹不在,还有大哥替你撑腰,定不让你受半点欺负!你跟我说,那小子是不是惹你生气了?走!咱们现在就去收拾了他!” 可是无论他说什么,晶莹的眼泪还是如珠串般滚滚而下,急得他都要疯了。就在唐战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时,门外突然又闯进来一个人! 黑缎锦袍,红银纹饰,面似皎月目如星。这丰神俊朗的男子才刚出现,倒把无边夜色里唯一的光辉都夺了去,光是远远看着便觉贵不可言,此刻站在庭院里的人任谁都能瞧得出来者身份不凡。 男子的神情显得有些焦灼,却在看到唐倾墨的一瞬蓦然镇静下来,仿佛终于松了口气般叹息轻吟:“……墨墨。” 唐战耳力甚佳,一听这两个字眉头立马皱了起来,眼中写了满满的警告,不悦道:“你谁?” 虽然唐战不认得他,但在场的不乏见多识广的江湖老鸟,犀利的老管家一眼便认出了他腰间所悬的红穗藏银剑饰这是出身武林豪门世家之首藏剑山庄的证明。 那人显然涵养甚好,纵使听出主人口气不善,面上亦毫无愠色。不卑不亢地颔首致意后,他大大方方地报上名号:“在下汉中易子枭。” 此话一出,老管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原就猜测此人应当身份不低,没想到竟会是少庄主亲临!值此唐门生变之际,藏剑山庄的少主人突然造访唐家府苑,他究竟又有何意图? 然而唐战此刻所想却与老管家大为不同。 “汉中?那是什么鬼啊?”随口嘀咕了两句,唐战看向易子枭的眼光愈渐轻蔑。 他混迹市井已久,早便忘了自己在武林世家中的地位,就连打架报名号,也是用惯了江湖中人给自己起的“妖刀客”的游侠诨号,因这才是他自己在无数场生死战斗中一点一滴赢来的威名。在他的概念里,江湖名号这种东西都该是如此称谓,是以听见易子枭这“古怪”的诨号时,只当是个闻所未闻的无名小卒,心中自然不屑得很。 若是老管家知晓他是作这般理解,定是要气得吐出一口老血,再为过世的老门主默哀一百遍。 像他们这种代代相传的武林世家,都是在千百人一役的帮派大战中建立地位,以无数流血的凯旋换来一传十、十传百的众口颂赞,由无数惊才绝艳的家族先烈创出流芳百世、无人可及的独门秘籍。如此百十年来积累下来的声威名望,不知要比那些游侠儿的小打小闹高出多少倍! 只有拥有最优秀血统的名门世家,方能维持家族数百年屹立不倒,而这些精英家族的继承者,承袭了血脉里最优良的武学资质,坐拥着江湖中极大份额的资源财富,才会成为当今武林最受人艳羡的天之骄子。正因家族标志的识别度高的出奇,且基本都依势力分布在不同地域雄霸一方,许多人渐渐便用各家族所在的地域名称代表不同世家的弟子名号,就如易子枭所言的“汉中”,便是由藏剑山庄独揽的庞大势力范围。 所以说,尽管大多数世家子弟都有性情乖张自负的毛病,但他们的确有足以傲慢的本钱。对这些天生自带绝佳天赋,从小供奉锦衣玉食的天骄来说,骄傲的血液根本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 唐战虽然并非那些以自己家族为傲的天骄中的一员,可他的骄傲却直接来源于自己。这样的人,往往更为自负,以至于常常忽略掉很多重要的细节。 “你,刚刚是怎么进来的?”他忽然向易子枭发问,心里想的是:笑话!我唐家大门岂是你这等无名之辈说进就进的? 易子枭闻言微怔,随即轻轻一哂,道:“走进来的。” 这夜魅般的男人唇角微勾,狭长的眸中带了几分戏谑,配上他天生慵懒的声线,很有些邪肆不羁的味道。 这样的男人,对很多女人有种致命的惑。譬如自他出现那刻起,就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唐府丫鬟们。可惜唐倾墨对此却完全免疫,她还沉浸在同时失去两个至爱之人的悲伤中,连看都没有朝这里看上一眼。 “呵,说得倒是轻描淡写,未惊动门口守卫就大摇大摆地闯入内庭,鬼知道你用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下作手段!”唐战冷笑。 易子枭仍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对他摊开手,“很遗憾,我真的只是光明正大地从门口走进来的,并未见到阁下所指的守卫。何况……我藏剑山庄做事,也从来用不着偷鸡摸狗。” 老管家听着这两人的对话不由大翻白眼,心里哀叹道:大公子啊,不是你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到这内庭中来的吗?就凭您先前那副吃人的气势,门口哪里还有半个人敢擅自留守?别说守卫了,就是连进来通传的小厮也没剩一个啊! 思及此,他倒觉得很有可能冤枉了客人,有失自己作为管家的职业操守,辱没了他平日里对府内上下待客规矩的管教,还连累整个唐门也跟着失仪。老管家心下羞愧,不禁抬起老脸冲易子枭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啊,我们家少爷有时候就是这么蠢萌。 _0 0 第185章 盛会之约 可当事人很明显没有这个觉悟,唐战盯着他恶狠狠道:“你来我唐家的地盘有何目的,若不说出个令我满意的理由,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唐战发怒的时候极其可怕,院内所有人先前都已有所领教,此刻自是不敢发出一言。然而易子枭却未被他的气势吓倒,反而宣战一般地将目光转向了唐倾墨,毫不遮掩道:“为了她。” 众人闻言登时心里一沉,连那几个有倾慕之心的丫鬟也不禁替他捏了把汗。 府内谁不知道,二小姐可是大公子的逆鳞。谁要是敢打她的主意,后果必定比打了大公子本人还严重! 果不出其然,大家已听到了长刀出鞘的霍霍之声。 易子枭却恍若未闻,双眼定定望着神色萎靡的唐倾墨,突然郑重其事地问道:“正月初五,华灯盛会,唐门可是打算缺席?” 他莫名其妙地问出这么一句话,使唐战的刀都不由顿了顿。 但就是这一句,竟让一直在哭的唐倾墨渐渐停止了悲泣。她慢慢抬起头来,眼角的泪还未拭干,眼神却丝毫不见迷离,用独属于她的冷傲的声音说道:“蜀中唐门,绝不却席!” 易子枭见此,眼中露出满意欣赏之色。 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无论受到的打击再大,也不会就此消沉,所以只有她,才配做这绝世唐门的主人。唐门主若地下有知,应该也能心安了罢。 “好,到那一日,我等你来。”易子枭笑着应下,也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他本就是百忙之中抽身为她而来,如今最大的担心已消,自得立刻赶回藏剑山庄,为即将到来的盛会做最后准备。即使心有不舍,但能见她一面,也已足够。剩下的,唯有期盼华灯会再续。 唐战被眼前这一出完全给搞懵了,也不知该不该阻止。他虽不肯这么轻易就放了那嚣张的男人,但妹妹却反因他的一句话振作了起来,如此算来倒也勉强功过相抵。 不过话说回来……华灯盛会又是什么鬼? 老管家看他一脸困惑就知他在想什么了,可这孤陋寡闻的大少爷偏还死要面子,不懂也不肯拉下脸问。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讨好机会,精明的他自然不会错过,连忙善解人意地凑上去悄悄给唐战解释了一遍。 唐倾墨静静地望着易子枭离去的方向,思绪有些游离…… “爹,我不想学纵横术!” “倾墨,不要任性。” “我不懂,为什么明面上斗完了,暗地里还要斗?跟人斗来斗去的,一点儿也没劲!”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撅着嘴,用撒娇般的语气宣泄着她的不满。 平日里杀人都能毫不眨眼、被誉为“冷面阎王”的唐门主人,只有在此时才会罕见地露出表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身在江湖,从来就不是仅凭自己喜好便能生存下去的,即便是一向我行我素的唐门,有时也不得不妥协于形势,做出情非得已之事。” “不愿意的话,不去做就是啦!”小姑娘天真烂漫地回答。 唐耀俯首看着自己单纯的女儿,目光里含着父亲的慈爱与宠溺,但这丝短暂的温情很快就被掩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神情。 他的女儿还这么小,如何能够理解那些勾心斗角、血腥阴暗的故事呢?就算再权势滔天,一着不慎,处事不当,也要招来杀身之祸。在这个身不由己的江湖里,谁也无法一辈子被保护,谁也无法永远保护谁,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成长壮大。 可是成长又是那么痛的一件事。 如果可以,他真不希望她长大。 唐耀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纵使面对最强的敌人时,他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等你学得足够多,就会明白了,回去学习罢。”唐耀的声音显得很疲倦。 “每次都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哼!”小姑娘忿忿地嘟囔了一句,却突然赌起气来,“我就不要学!比起这种无聊的书,我宁愿多学几遍机关术!” “胡闹!” 一声严厉的呵斥蓦然在耳边炸响,吓得小姑娘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唐耀的语气略缓,正色问道:“倾墨,你可还记得,爹曾跟你提过的武林盛会华灯会?” 小姑娘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只能诚实地点了点头。 “二十年一度的华灯会,甚至较之武林大会更为盛况空前,八方来士、数百帮派,齐聚一堂,各展风采。此不仅仅是彰显实力的盛宴,更是树立威望的契机。我唐门人平素可以低调,但这一日绝不行,否则就会像你两岁那年发生的事一样,什么人都敢欺到唐家堡头上来!” 小姑娘闻言,暗暗攥紧了手指。 “二十年之期很快便会再临,而这一届华灯会你也必须出席。现在你若不勤学苦练,届时折了我唐门的颜面,看爹如何教训你!” 小时候所领的训诫,今日仍言犹在耳。 “放心,爹,女儿不会让您失望,更不会让唐门败在我的手中。” 脸上的泪痕渐已风干,唐倾墨遥望着远方,轻声却坚定地承诺道。 次日黎明,近来声名大噪的幽冥峡谷上,多了道踽踽独行的俊俏身影。 若凑近一看,会发现此人的长相很有些熟悉正是女扮男装的唐倾墨。 倾墨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心里默默为可怜的老管家祈祷,希望大哥不要把他罚得太惨。 没错,她还是逃出来了。连她爹和唐家堡都关不住她,更遑论五大三粗只会打架的唐战了。她基本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大哥派来看管她的人耍得团团转,然后乔装打扮溜了出来。 昨日的承诺归承诺,但那一直让她无法安心的事,她是一定要自己去确认的! 碧落崖已经近在眼前了,那是循着墨玉指环所留痕迹,找到的爹出事的地方。倾墨的心正砰砰直跳,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看见的景象,也幻想过无数种爹还活着的可能。也许,也许他们都搞错了,这只不过是爹给大家开的一个玩笑。 可是离目的地越近,她的心就越往下沉。好像面前不是空无一人的悬崖,而是击碎她所有幻梦的利锥。 走到了,走过了,几步之遥外便是悬崖边缘了。一路支撑着走到这里的双足如同灌了铅般,重得令她几乎抬不起脚步。 什么都没有。 截断的树木早就坠落谷底,碎裂的岩石化成风沙吹卷而逝,连血迹都已风干被尘土掩埋。吝啬的时间没让任何生命的痕迹遗留,正如它从不允许世间任何生命停留太久。悬崖之下仿佛就是通往冥府的大门,孜孜不倦地吸纳着一切存在于世的东西,上穷碧落下黄泉。 碧落崖,黄泉路,真是贴切的讽刺。 一缕晨曦穿透云层,照耀在这片连接着人间和黄泉的土地上,从天而降的金光祥和而神圣,似是要普度众生一般。 爹也被接引走了么? 唐倾墨突然觉得眼前一片茫然。 “再往前走,你可就要去跟你爹相会了!” 猛地被这声音惊醒,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悬崖尽头。 唐倾墨骤然回头,讶道:“白晓晴?你怎么会在这里?” —0 00 第186章 事件真相 “我在这里不算稀奇,”一身夜行服的白晓晴自坐着的树枝上一跃而下,挑眉轻笑:“倒是你,这种时候竟敢独自一人前来,胆子不小嘛!” 唐倾墨一见她揶揄的神色顿时领悟过来,对了,她是情报组织“翳”的人,哪里有是非风波、哪里就会有“翳”的眼线。近日江湖上最大的事件就发生在此地,她怎么可能不在这? 刚想骂自己迟钝,但心念转动间她却突然意识到一件更要紧之事,急忙问道:“你几时来的?可曾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啧!”才刚重逢就开门见山问情报,连寒暄都免了,真不愧是“好朋友”呢! 白晓晴闻言眉心微蹙,不满道:“数月不见,你怎还是如此沉不住气,真不知道这段日子你都历练了些什么?”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说,告诉我你掌握到的所有消息,我会照价付你报酬。”唐倾墨的脸色冷了下来,表情不像是开玩笑。 居然说出这种话,唐家人果然够无情!白晓晴怒极反笑,“好嘛,跟我谈生意呀,那咱们可得好好谈谈价钱!” “白晓晴你……”倾墨又生气又无奈,一双明眸直勾勾瞪着她。 “好了好了省省力气,你的敌人又不是我,就算把我望穿了又有何用?”白晓晴摊开手无所谓地耸肩。 “要怎样你才肯说?”倾墨咬牙问道。 白晓晴看着她情急的模样,反被勾起了一丝好奇,“最早发现此事的是唐门弟子,照理说你家里人应当更清楚才对,可你怎么这么相信我就知道内情呢?” 这一问倒是把唐倾墨问住了,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信任白晓晴,但心底的直觉却告诉她,若连白晓晴都不了解之事,别人就更难探掘了。 她这副吃了黄连般的表情让白晓晴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索性也不再刁难,大方承认道:“不错,我是知道一些事情。” 在唐倾墨期待的目光中她继续说道:“虽然没有十分的证据,但你爹有九成的可能是被血煞盟的杀手谋害了!” 血煞盟!又是他们! 倾墨仿佛感觉到从自己骨髓深处蔓延出来的恨意。 不过她还没有完全被仇恨冲昏头脑,尚且记得要问问事情根据。 “呵呵,这会又不信我了?”白晓晴抿唇一笑,从容自袖中取出一卷羊皮,抛给唐倾墨道:“自己看。” 展开羊皮一看,是一张形似北斗七星的地图,但这图中每颗星斗的位置上又都画了一个红叉,像是那些地点全部都废弃了一般。倾墨如何会认不出来,这明明就是曾经和徒弟一起死里逃生过的血煞盟的大本营陇南荒冢! “此图的意思是……” “这个藏身之地,已经不复存在。” 唐倾墨一惊,只听白晓晴又说道:“我派人去仔细查看过,所有的入口都被封死了,再无可能进出。” “这就说明……”倾墨忽然想起在陇南城生死奔逃的那个夜晚。 “这就说明,这个地点已经不安全了!”白晓晴故意看了她一眼,“血煞盟行事虽谨慎异常,却也经营得十分稳定。多年来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荒冢,也不是没有仇家找上门去,可是他们却一直没有动作,甚至毫不掩饰传闻,就是自信没人能闯入机关重重的地下秘境。” 唐倾墨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可是最近却有一个人硬闯了进去,甚至还活着出来了!一向滴水不漏的严密杀手组织,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威胁存在?” 倾墨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 “可惜的是,他们没能杀掉这个人,却反被一个更厉害的人物缠住了。”白晓晴叹了口气,目光里流露出惋惜,“此人足以限制住他们的大半战力,以至于无暇分身对付其原本的目标,唯有拼尽全力杀死他,才有摆脱的机会。” 最后,她淡淡总结道:“经此一役,大伤元气的血煞盟自然不敢再与这个人身后的强大势力对抗,只有先毁去已经暴露的藏身之地,再从长计议。” 此时的唐倾墨,早已是满脸泪水,面对正静静看着她的白晓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晓晴心里也是五味陈杂,这些话原本不该由自己来告诉她,但无论是唐门主还是任何一个唐家人,大概都不会忍心跟她说实话。他们真是将她保护得太好了,好到几乎令人忘却自己的身份地位,忘记自己还身处于残酷的江湖。 倾墨呆愣愣地站在晨曦里,金色的光晕映在她的眼睛里,却聚不成焦点,像一团打散的泡沫。 原来爹是为了保护她才遇害的。 因为自己的无知和冲动,竟让至亲之人身陷险地,她真是这世上最不孝的女儿! 不仅如此,就连徒弟也是被她连累才中毒的,为了让她活下来,还将唯一的解药给了她,他们都是因自己而死…… 如果当初她听从白晓晴的警告,不擅闯血煞秘境,他们现在会不会都还好好地活着? 唐倾墨越想越后悔,要是没去荒冢就好了,他们就不会遇见那个女杀手,徒弟也不会进血煞,她也不会跟着深入……等等! 记忆里的一个片段乍然闪现,倾墨蓦地想起来她还在别的地方见过那个女人! 当时在迷踪林她一度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后来又状况频发顾不得去想其他,以至于她从没怀疑此女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但在这一刻脑中的印象却逐渐深刻起来,身为血煞盟第一杀手,紫微怎会在千机宫外林中效力? 她若真是听命于千机宫,凭她的身手本不该连宫门都未进才对,就算不是心腹也该是宫主身边众多护法中的一员,可若她并非改邪归正,那她潜入千机宫究竟有何目的? 唐倾墨深吸口气,眼神渐凛。 不管她目的何在,此女定然知晓血煞盟现下所在,只要自己获悉地点,不管有多复杂的机关陷阱,她都一定会踏平那里! 见倾墨忽然眼睛发亮,白晓晴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问道:“你该不是想去报仇?” 唐倾墨没有说话,眼中杀意愈盛。 白晓晴当她是默认,不禁冷冷一笑,“别傻了,莫说你尚不知仇家在哪,便是知道了,连你爹都干不掉的敌手,你以为单凭你就能赢吗?” “我爹他只是寡不敌众!”倾墨驳斥道,若是有唐家堡的力量支持,她绝不信爹会输给那些杀手! “哧!”白晓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捂着肚子叹道:“唐门主啊唐门主,你一世英明算计,全要毁在你这宝贝女儿手上了!” “白晓晴你什么意思?”倾墨皱起了秀眉。 白晓晴过了半晌才敛住笑意,正色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若真不顾你爹临走前的嘱咐交待,执意要把整个唐门拉下水,你爹就白牺牲了!” 唐倾墨闻言大惊失色,“什么?” 白晓晴摇摇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唐家堡做后盾就能稳操胜券,你爹又为什么不带随从,反而只身去和他们对抗?以唐门主的智计,会故意不给自己留退路吗?” 唐倾墨想起那晚爹的古怪举动,似明白了什么,却实在难以接受,“我不明白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无论因为什么理由,他都没必要拿自己的命去赌啊!” “你错了,实际上只需要一个理由,他就一定会这么做,而且非做不可!”白晓晴的口气极其笃定。 0 0 第188章 绷带少女 白晓晴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唐门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尊夫人此时一定很需要你。” 娘……倾墨不由心口一紧,突然很想立刻赶回家。爹出了事,娘肯定比谁都伤心,这种时候他们三个做子女的却都不在她身边,当真不孝得很。 如此想来,自己真的已经离家太久了。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得提醒你几句!”白晓晴忽然叫住她,道:“你此番回去,唐家堡定会很快让你继位,那一阵子你势必琐事缠身;而再之后便是武林盛事华灯会,也就是说你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暇他顾。所以趁现下还得闲,把该了断的俗务都处理掉才是正经。”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唐倾墨如何看不出她眼神中的意思,好不容易止疼的伤口又被撕开,嘴里满是苦涩,“已经没有必要了。” 白晓晴闻言讶然,八卦职业病的又开始上头,“怎么?七日医仙没能治好他,还是你俩闹翻了?” 倾墨只是摇头,却不愿多言。 “翳”的大小姐眼光何等敏锐,光看对方一副受了情伤的样子便猜到大概,但她却一点也不惋惜,“离开那小子对你有益无害,少了他的拖累,你才可以走得更远,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白晓晴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兴奋道:“新年的华灯盛会非同以往,除却传统的宴饮庆典、各大帮派的独门斗技之外,更会特设一场专为江湖新秀准备的切磋大比。在如此群英荟萃之际设擂比武,意思不言而喻,此举就是为了选出新一届的武林盟主!” 自方才起倾墨就一直在走神,好半晌才心不在焉地轻嗯了一声。 “你不感兴趣?”白晓晴不由微诧,转眼却又笑了起来,“不过可有很多人大感兴趣呢!” “二十年一度的华灯会本就备受瞩目,今年却因这盟主大选而关注尤甚,光是明确出席的帮派及各路侠客便已达前所未有之数,就连一些隐世多年的高人前辈都递了帖子,更有风传那个从未在道上露过面的南宫世家也会来。呵呵,江湖可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刚刚还漠不关心的唐倾墨,听到这里却蓦地眸光一暗。 南宫家也会出席么?不知千机宫究竟会派谁来……是那位绝色宫主,还是天机长老呢? 一想到那个地方,她的心就不可抑止地持续钝痛。 徒弟的尸骨恐怕还留在那座冰冷的宫殿里,可她却无法去接他回来,更未能替他报仇,如此没用的自己,还有何资格当他的师傅? 她违背父命,早已无颜面对于爹,可她却觉得更对不起他。换命之恩,师徒之义,患难之情,她哪一样都偿不清。至少,自己要替他完成他的未竟之事,抓到毁灭乾华派的真凶,不管是修罗教还是血煞盟,她绝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 不愿继续耽搁时间,唐倾墨即刻辞别了白晓晴,便匆忙赶回分苑,打算启程前往唐家堡。 为了尽快回家,她特意择了来时发现的一条捷径其实也就是一较为偏僻的松林小道。松柏经冬不凋,即便其余森林早已光秃一片,这条路也依然青葱郁绿。 浓密的针叶遮挡了林间的视线,是以倾墨先前并未发现,这条幽径上居然还有其他人影。 当她闯入密林,意外撞见数名江湖劲装打扮的蒙面剑客时,虽有片刻的惊讶,但她很快便偏转方向,避开了这些看似在搜寻什么东西的人。尽管凭她唐门弟子的身份,足以震慑武林中多数浪客游侠,寻常小帮派甚至还要让道于她,不过倾墨此时却不想多生是非。 在一个荒凉之地对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暴露身份总归是不安全的,何况那些人的衣饰兵器看起来虽杂乱无章,但行家一观其脚步便知他们是出自同一组织,甚至全部严格受训过。江湖中对弟子严加管教的帮派不少,但连步伐频率都要求保持一致的却不多见,这样的组织往往实力很深,一旦正面对上将会非常棘手。 直到甩开那些人老远,倾墨才微微松了口气,脚步缓了下来。 环顾四周,她正要重新找回正确的方向,视线却不经意被前方古松下半掩着的一截白布吸引。 墨绿丛中这么一点雪白实在太过扎眼,像是未能隐蔽好的逃犯不小心漏出的衣角。 若这个粗心鬼就是方才那帮训练有素的剑客要找的对象,那下令搜捕之人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鬼使神差般,唐倾墨竟忍不住想提醒一下这个被如此谨慎的捕猎者盯上的倒霉鬼。 微一拂袖,她手中便多了一枚绿莹莹的翠星镖。望着自己最惯用的暗器,倾墨不禁有几分失神。 与徒弟初见的那一日,她也是用的这枚镖。本想要惩戒一下那个落魄又无礼的小子,谁知却被他若无其事地躲过,甚至还轻轻嘲笑了她……也许从那一刻起,他的身影就已经印在自己心里了? “臭小子,笨徒弟,你既能躲过我的镖,为什么却躲不过这一劫呢?”埋怨的低语吞没了自眼角滑落的泪。像是要忘却那段甜蜜又忧伤的记忆,唐倾墨狠狠地扬手一掷,莹绿的镖身便如流星般倏忽没入树后,刹那失了踪影。 然而那截白布却仍旧毫无反应,一时间,只有寒风吹动草木的声。 “这个笨蛋!”倾墨忍不住有些恼,这人实在太过迟钝,哪怕是睡着了,至少也应该会疼醒?难道说已经死了不成? 一气之下,她索性直接走了过去,想要亲眼看看这被针扎还睡不醒的木头人! 不看还好,这一看,唐倾墨整个人都呆住了。 如她所料,这松树后的确是藏了一个人,但却完全不是普通人的装扮。 自眼睛以下,那人全身都缠满了白色的绷带,交叉的双手牢牢缚在胸前,被布条裹紧的双腿笔直而修长,如此严丝合缝的绑法更是突显其颈项颀长、腰身纤细。乌黑垂顺的长发如涓流般淌落于地,泛着水波一样的光泽,唯一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光滑却苍白,一双线条优美的长眸紧紧闭着,又黑又密的睫毛几乎遮住了整个下眼睑。 浓烈的黑与白突然出现在这满目青郁的松林里,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强,让倾墨有好一会儿都移不开目光。待她找回神智时,连忙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但直至感受到那轻微的呼吸,她仍旧不太敢相信眼前画面的真实性。 看起来是个女孩子?好像年纪还很轻,这么小的姑娘怎会伤得如此之重? 无意间瞥见她身上的绷带,自己的翠星镖正端端正正钉立其上,并未陷入皮肤。倾墨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并非寻常包扎用的纱布,而是厚重的降火石棉。莫非她这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身子全是给烧伤的? 究竟是谁如此狠心,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女下这般毒手? 想起刚刚碰到的那队搜寻者脸上的无情神色,一股无名之火就嗖地自倾墨胸中腾起。都已经将这孩子毁成这副模样,竟然还不肯放过她吗?简直是禽不如! 心中立下决定,今日这局她搅定了! 不管这女孩有什么罪过,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也不该受这样非人的虐待,她绝不能再让这可怜的孩子落到那帮恶魔手里。唐倾墨一向说到做到,当即便背起少女,施展轻功往林外奔去。 0 0 第189章 主动出击 背上之人的重量比想象中还要轻盈,倾墨心头不禁浮起一丝怜悯,脚下步伐逐渐加快。此时此刻的场景,或许同曾经的某段记忆太过相似,她忽然想起了一幕已刻意遗忘很久的画面: 浑身湿透、精疲力尽的少年自水中而出,右手的剑上还滴着巨鳄的腥血,左臂却稳稳托住苍白无力的雪兔。 曾经因自己的犹豫而痛失了那个女孩,这一次她不想再有遗憾。 “徒弟,如果你还在,也一定会支持我这么做的,对不对?”倾墨自言自语地发问,眸中的神采却越发坚定。 晨曦未央,天色尚暗,正适合潜行。此地离碧落崖不远,属于唐家近日重点盯梢的势力范围,只需出了这片遮天蔽日的古松林,她就能朝天空发出信号烟火,附近的唐门弟子立刻便会赶来接应。只要资源充盈,倾墨有足够的自信,那些搜查者还不配做唐门毒器的对手。 然而上天就像故意要和她作对一般,干燥幽暗的林间竟突然飘起了雪。天气寒冷,雪势很大,不多时便覆盖了地面。 皑皑白雪将原本熹微的晨光反射得增亮许多,让影子很容易便暴露在了雪地上;更糟糕的是,鹅毛般的雪花极大阻碍了她的视线,本就路盲的她此时更是辨不清方向。如此莽莽撞撞地也不知走了多远,却仍困在处处如出一辙的白雪松林里,四周一片静谧,隐隐传来整齐的踏雪之声。 “真晦气,莫非难免要跟他们打一场吗?”单是想想,倾墨就立马摈弃了这个念头。 先不提对方人多势众,武功也不弱,光是自己身上背了这么个拖油瓶,这一战就几乎没有胜算! 或者,扔下她?本来自己便与那帮人无冤无仇,只要不挡他们的路,对方自然不会为难自己。 可是…… 唐倾墨情不自禁地望了一眼背上的少女。从这个角度看去,乌顺的刘海遮掩了她苍白胜雪的脸色,偶尔被风撩开一绺青丝,露出那双安详沉静的睡眼,眼角的肌肤晶莹得似要融化。 这么纯净的女孩,为何会遭遇如此悲惨的命运啊?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雪兔,那个自己未能保护,却反被她保护了的可怜姑娘。伊人已逝,她心里总归是怀有愧疚的。 “唉”倾墨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将身上之人背稳了些,“就当偿还我欠她的债。” 心中再无迟疑,她便专心致志地开始想办法。 沉吟少顷,脑中闪过无数种逃跑方案,却都被自己一一否定,倾墨不由烦躁地咬起了指甲。可她越是想,心里就越觉得憋屈。 自己好歹也是堂堂唐门少主,为什么总是要逃来逃去的?她何时养成了如此乌龟的习惯,简直是给唐家的列祖列宗丢脸! 想到这里,倾墨忽然灵光一现:既然躲不掉,索性就化被动为主动,自己找上门去! 卫秋和他的队伍已经在这片松林里搜寻了足足两个时辰,几乎就差连地皮也翻上一遍,可却依然没找到目标之人的踪迹。 对于已有十年追踪经验的他而言,在早已确定的范围内花费这么长时间都未完成任务,这实在不大正常。何况那中了陷阱的小鬼伤得那么重,一身妖异的能力也已被主上使计封印,纵然拼尽最后一口气侥幸遁走,他也不可能逃得太远! 正当他考虑是否再重新搜查一遍时,逐渐亮起来的天光慢慢将雪地照亮,卫秋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晨曦驱暗影,大雪映松针,白银般的雪色林地间,突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看见那人影的瞬间,卫秋本能地起了警惕。但主上交待过此次行动严属机密,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打草惊蛇,于是他只好按兵不动,静待对方反应。 人影越走越近,卫秋已能看清来人面貌,居然只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原以为她只是偶然路过此地,谁知这姑娘竟直直朝着这里走来,像是特意来找他们的。卫秋终于不再坐视,阔步迎上,以道上的礼节抱拳问候:“此地我兄弟数人已先行占下,敢问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说话间那姑娘已走至近前,闻言却轻轻笑了,“呵,你说先来便可先占了么?那我可比你们来得更早!” 卫秋不由皱了皱眉,“姑娘请勿妄言,明明是我等先来到这片松林。你看,这四周都有我们留下的记号。”说着便指了指一旁松枝上几根不起眼的红线。 唐倾墨不在意地瞟了一眼红线,撇嘴道:“就只有这些?”明眸中闪过狡黠,“让你们看看我的!” 一挥手,就在她展袖轻扬的同时,纯白无瑕的雪地上突然陷出了许许多多的黑色小洞。随即,一条条细长的蜈蚣便如雨后春笋般纷纷从洞里面钻了出来,不一会儿就积聚了相当的数量。 密密麻麻的黑褐色蜈蚣在这雪白的地面上显得尤为清晰,看得卫秋等人头皮发麻,连忙开口请求道:“还请姑娘快快把它们收回去,我等承认你先来的就是了。” 倾墨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如铃,昂首道:“知道唐门毒物的厉害了?看你们下回还敢不敢来打扰我练功!” 虽在看见蜈蚣时便有预料,但此刻亲耳听见,卫秋心中仍是不由暗暗一惊。 唐门弟子……主上曾特意叮嘱要尽量避开这些人,今日怎偏生这么巧就撞上她了呢?未免多生事端,他赶紧谢罪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误入姑娘清修之地,还望姑娘见谅!只是小人尚有任务在身,需借贵宝地一用,待搜出潜匿逃犯,自当立刻离开!” “哦?”倾墨煞有介事地问道:“是怎样的逃犯?” 卫秋低首垂目,谨慎地回答:“全身绑着白色绷带的逃犯。” 果然! 唐倾墨面上处变不惊,内心却已掀起波涛这帮欺负弱女子的混蛋! “哼,你们要捉的可是她?”倾墨蓦地抽出弦隐丝,朝远处某棵松树上一甩,再用力一拽!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便随着那柔韧银丝的牵引,轻轻落在了众人眼前。 此人甫一出现,卫秋和那些剑客们的眼神便顿时如刀般凛冽,十几双眼睛同时盯向唐倾墨的脚边那个只露出小半个脑袋的绷带人。 “正是此人!多谢姑娘相助,如此一来我等也可以回去复命了。”卫秋的声音因喜悦而有些激动,一道完谢立刻便探身蹲下,欲带走他们此行的任务目标。 “慢着!” 一道清脆的女声止住了他的动作,卫秋刚刚伸出的手忽然僵在半空,不解地抬起头来。 “谁准你们带她走了?”唐倾墨冷冷地看着他。 卫秋闻言,不禁眼神一厉,身边数名剑客的身上也都开始散出杀气。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们带走主上要的人,即便她是唐门的弟子,却毕竟身单力薄。凭自己这只小队的实力,绝对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她,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被这么多人杀气腾腾地盯上,说一点不紧张是假的,但倾墨却不能表现出来分毫。因为她必须得像个来找他们讨债的债主,牢牢占据道德的高地,气势上决不能输掉! 卫秋见她毫无半分惧色,心中忍不住起疑,莫非这小姑娘还有后招?谨慎起见,他只好耐着性子问道:“姑娘有何指教?” 等的就是这一句!唐倾墨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不紧不慢取出一团白帕,徐徐展开,里面居然是半截鲜红的蜈蚣,“你若非要这么把人带走也可以,不过她之前压死了我的剧毒蚣王,你以为不留下性命,她能走得掉么?” 这番话忽然让卫秋脸色大变,好险方才自己没有碰到那个小鬼!唐门的毒蚣王……那东西称为毒物的至尊也不为过,它体内的毒液只要沾到一点点,唐家人以外必死无疑。 “刚刚恕我等冒昧,误解姑娘好意。求姑娘赐予克制蚣毒的解药,我家主上必有重谢!”毕竟被对方的提醒救了一命,卫秋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 “谢是肯定要谢的,不过是‘谢罪’的‘谢’!你们未能看好的逃犯压死了我的宝贝,理应由你们来替她赔偿。而且我眼下没有解药,你们只能陪我回门走一遭,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倾墨边说边掐指估着价,活像个精明的商人。 卫秋正在心里评价这番话有几分可信,钱财他不在乎,无论要赔偿多少金银,主上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但这小丫头却举止可疑,若到了唐门的地盘她过河拆桥,实属赔了夫人又折兵!然而他又听那姑娘催道:“时间可不等人,待毒液渗透到她的皮肤,那你们就只能带回去一个死人了。”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卫秋的死穴。这个小鬼虽然终归要死,却不能现在就死,在对主上失去利用价值之前,他还得是活的。 一咬牙,便赌一把又何妨?“好,就依姑娘所言!” 00 —0 第190章 夺命奔逃 “爽快!为表诚意,我也只好受点累,替你们背着她了。”唐倾墨顺手便抱起了那浑身缠满绷带的少女。 刚刚将人扛上肩膀,倾墨转眼却发现,在场所有人都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动作。 那眼神看得她特别不自在,莫名还感到几分没来由的羞臊。 倾墨不禁恼羞成怒,“怎么?还是怀疑我?那好,我这便将她身上浸毒的绷带都拆了,你们自己来背!” “万万不可!”卫秋急忙制止,眼中竟有一丝恐惧,然后他讪讪地赔礼解释道:“方才真是失礼,我等并无它意,只是深感姑娘大义,不受传统礼教所束,心底由衷佩服罢了。” 什么大义礼教的,我背个弱女子而已,何至如此大惊小怪?唐倾墨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摇摇头不在意地往前走去 “我背着人不方便看道,你们带路先离开这片松林。” “这是自然,姑娘放心。” 在这群活针的带领下,唐倾墨总算是走出了那迷宫一般的雪雾松林,心里却默默叹气:要单凭自己这种程度的方向感,真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走出来,早知道就不抄近道了! 偏头看了看那女孩,发现她眉眼愈发憔悴,苍白的脸上竟隐隐透着股黑气。若非自己清楚那毒蚣王的故事是瞎编的,她都差点要相信眼前之人是真的中毒了。 这女孩到底是何来历,难道除了烧伤,身上还有其他病症么? 倾墨心里着急起来,不能再拖了,得赶紧带她去看大夫才行! 偷偷从袖里摸出传信烟火,正待趁身后众人不注意时立刻放上天。可谁知刚刚还离自己数步之遥的一名剑客,瞬息之间便闪现在她面前,无情的双目冷冷注视着她,似只要她有任何可疑举动就会对其不客气。 可恶!这么难缠!原以为对方已对自己降低了戒备,如今看来却是小瞧他们了。 此时此刻,唐倾墨唯有强作淡定,回头质问为首的剑客,“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的要犯受毒气所侵,我怕她撑不了多久,让人送解药来也不行吗?” 卫秋对她微微一笑,客客气气道:“有劳姑娘费心,不过却无此必要,请姑娘继续前行。” 倾墨眉心一蹙,刚要反驳,却见一道银光倏然乍现。待看清之时,她的额上不禁沁出了冷汗。 一柄细剑正抵在她娇嫩的颈上。 “姑娘还是莫要反抗为好。”对面之人仍旧面带微笑,可惜这笑容里却有着寒森森的味道。 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她的预期。 卫秋走上前来,仅留给唐倾墨一个背影,他略一观察,便举步朝某个方向行去。 “那边不是我家!”倾墨脱口更正道。 “小人原本就未打算造访贵舍,”眼前之人此时才道出他的目的,“我只不过是想试试,到底有没有人能平安无事地靠近他。” 唐倾墨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真正被算计的人是她自己。 恐怕就连一开始,自己在松林中与这女孩的“偶遇”,都并非偶然。她早该想到的,全身包得如此严实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自己藏到松树下,还一直未被人发现? 想通了整个经过,倾墨不禁感到有些沮丧。 她果然还是太嫩了。 “走,趁天色尚早,兴许还能赶上主上的庆功宴!” 随着卫秋一声令下,胁迫唐倾墨的那名剑客陡然将剑一横,逼迫她跟着上前。 可是,至此就以妥协告终了吗? 倾墨唇角微勾,手指轻轻地动了动。 碧雪映照下,似有无数道比剑的锋芒更加细微的莹光开始流动,却因为那白色绷带所反射的雪光,掩饰了这些比发丝还要微不足道的光线。 “现在就想着庆功,会不会高兴得太早?” 尽管是讽刺,但这清脆的妙音在寂静的雪地里仍是显得尤为出众。 卫秋预感到不对,急忙回头看去 但是已经晚了。 随着一声裂帛之响,厚重的白色石棉便如雪花一般翩然四散开来,纷纷扬扬地落满了众人脚边。视野中突然撞进一抹极夺目的色彩,不同于雪的洁白,松的墨绿,而是浓郁如血的红! 苍茫天地之间,皑皑白雪之上,竟然出现了一抹绝艳的红! 那样热烈的颜色,冲击着每个人的视觉,连身体里的血液都似要跟着沸腾起来。可惜在这一刻,除了唐倾墨以外,所有人的心都如同坠入了冰窖,冻得几乎无法跳动。 唐倾墨很满意这些人的反应,因为事情总算回归到了她的计划之中。 没错,他们有专门算计她的计划,她也同样有。 早在找上他们之前,她就已检查过那人身上的石棉绷带,发现其并非是作医疗之用。像那般粗鲁复杂的绑法,不用特殊工具根本解不开,比起疗伤而言,它反而更像是某种桎梏,用来限制目标的行动。但至于为何要用石棉来做此贴身牢笼,她倒是没有想通,因为本该还有更好的选择。 在了解这一点后,她心里便有了底,对方既然这么担心绷带解开,那她正可以利用这点,创造下毒的契机。旁人可能对如此坚固的牢笼毫无办法,但在拥有弦隐丝这种粉碎利器的唐门嫡传弟子面前,它脆弱得简直不堪一击!若力度掌控得好,甚至能确保里面的人分毫不伤。 唐倾墨没有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习惯,她向来最相信自己。所以向门人求救绝不会是她的首选方案,她真正的底牌,其实在这里! 随着那雪花般石棉碎片飞散开来的,还有强效麻痹神经的毒粉“风姿玉立”,自从发现这玩意在此地异常好使之后,她便准备了很多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效果依然立竿见影。 确认了在场所有人都已定住不动后,倾墨才回过头打量起自己的“杰作”。 身后的少女红衣似血,尽管只薄薄地拢了一层,质感竟也如宽松的长袍一般垂坠。被衣衫这么一衬,苍白清秀的脸上似多了几分血色,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却一丝不乱,泛着连唐倾墨都嫉妒的美丽光泽。纵是穿着如此冶艳的颜色,整个人却没有半分妖娆之感,反而透出股出淤泥而不染的仙气。 不知不觉间,倾墨竟看得有些痴迷,险些忘了自己正身处怎样的环境之中。 然而,一声不太寻常的轻细鸟鸣忽然唤回了她的注意不对啊,这么冷的寒冬,哪来的鸟叫? 尚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又有另一声相似的鸣啼自身后响起。循声看去,这声音居然是那个剑客首领发出,并且他还在继续嘬唇响哨。 魔怔了片刻,唐倾墨才恍然惊觉他们这是在对暗哨,附近还有这些人的其他同伙! “该死!早知道就该把萌萌弄的面瘫药效一块加进来!看你们还怎么吹哨!” 抱怨归抱怨,她可没自信到自个还能再放倒另一批同等高手,更何况己方已经暴露。当务之急,是必须赶在那些人找来之前,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此地! 0 0 第191章 天降救兵 唐倾墨心里有气,当然也不肯如此轻易就放过这帮人,索性加了把毒粉把他们都放倒,又在周围设了个简易的机关。虽无法让来人全都困住,好歹也能拖延一时。 准备妥当之后,她立刻背起那刚解了绷带的女孩,朝外头拔足狂奔。一路上她不止一次地放出传信烟火,却并非是沿着自己的行动轨迹招来救兵,而是逮了几只小兽捆上烟火弹往相反方向赶,希望能引开那些阴魂不散的追踪者。除此之外,她还布下了许多或迷惑或杀伤的奇巧陷阱,每一个都能争取不少时间。 可惜对方不是泛泛之辈,非但没被她这些小把戏所骗,反而在短短一炷香之内便锁定了唐倾墨的行踪,双方距离越拉越短。 倾墨额前的冷汗愈发细密,全身毛孔都高度紧张起来。 像今日这般难缠的对手,她也只在血煞盟那帮杀手里见过,但这两拨人给她的感觉又有不同。血煞杀手本就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宁可错杀三千也不会放过一个;可今日遇见的高手,却目标明确、行事果断,是一班纪律严明的悍勇部属! 没错,就是“部属”。这个词很少被用在江湖,因为不论是多么严格的帮派,其内弟子都是自愿遵守规矩的,每一个个体仍相对平等独立,所以存在分歧是很平常的事。但部属,却是不问是非因由、对上级惟命是从的执行者,他们拥有绝对服从的统一思想,所以从不会产生分歧,行事效率也高了数倍。 唐倾墨之所以会注意到这点,是因为她看清了那些人解决问题的模式。与一般盲打莽撞的江湖人不同,他们绝不会分散自己的力量,而是一步一关地排难除异。若非如此,她所的陷阱本足以将追来的人打散,让其自己扰乱自己的步伐。 即便毫不犹豫地牺牲少数人,也要保证主干部队的灵活锋锐,这是只有军队才能驯化出来的本能。 “这帮人究竟什么来头?”倾墨不禁心生疑惑。 可眼下并非思考的好时机,在第十一个陷阱被攻破之后,唐倾墨已是彻底暴露在了敌人的眼皮底下。来人极是训练有素,甫一发现目标就迅速将之包抄围堵,整个过程时长不超过五息。 倾墨深吸口气,无法不震惊于对方恐怖的速度。但即便是被擒了,她也毫无屈服之态,螓首高昂,冷冷地盯着他们。 自包围圈中当先走出一人,身形笔挺如一杆银枪,眉间皱痕深刻,平日应是习惯了严肃。他目不斜视地看了唐倾墨一眼,居然抱拳向她略施一礼。 唐倾墨有些摸不准他的意图,不由试探道:“你是谁?” “无名之辈,不足挂齿。”那人简单敷衍,又一本正经道:“但在下想劝姑娘一句,你所救之人大为凶险,还是莫要带走的好。” 唐倾墨闻言,将信将疑地回头看了眼,那女孩仍未醒来,柔弱地依在她肩上安睡,怎么看都跟“凶险”二字沾不上边。 她哼了一声,鄙视道:“编谎话也编像样一点,你们这么多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在听到“弱女子”三个字时,那人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不愿多作解释,“无论姑娘信与不信,此人我们都要带走。我家主上无意与唐门作对,今日劫囚之事便不为难姑娘,也请姑娘勿多管闲事。” “呵呵,也不知这‘多管闲事’在不在你家主上的计划之内?”倾墨冷笑讥讽道。 那人的眉头皱得更深,虽自知算计不成,难免遭她记恨,但此时却非解释误会的时机。他果断下了最后通牒:“姑娘不必知晓,要么直接放人,要么打一架再放人。” 倾墨原是想激怒他,进而再拖一拖时间,好等信号烟火引来的增援。可惜眼前之人太过冷静,恐怕一早就看穿了她的意图,也清楚等唐门人来后自己讨不到便宜,此刻才如此急于摆脱她。 但这也正说明,她的人已经在附近了,否则对方哪里会这么客气?肯定会连自己也一并掳走。 既然知道了这一点,那还想什么,继续拖!能拖一刻是一刻,就是不让他如愿! “呸!你们就确信我最后一定得放人?跟女人打架还这么趾高气昂,你要不要脸?” 对面却无心与她纠缠,只作充耳不闻,大喝一声“得罪!”,同时勾掌成爪,一把向唐倾墨抓来。 “哇你还偷袭!”倾墨连忙闪身躲过,却发现是虚招,真正的劲力则直取她身后! 哼!这帮人不是好人,这姑娘只怕也是无辜的,我不会让你们伤害她!唐倾墨迅速移形换位,一把拉开少女和那人间的距离,又施展轻功凌空而起,想朝圈外突围。 可要在这么多高手的围堵下逃出去谈何容易?她才刚刚跃至半空,便有数把兵器紧跟而上,身前脚下的去路全被阻断,逼得唐倾墨上下不得,几乎又要跌回包围圈内。 “糟了,怎么办?”轻功并非倾墨的强项,加之腹背受敌,苦撑片刻便已感到吃力,眼看就要真气耗尽自空中掉落,连她也不禁慌了神。 高度越来越低,离地面也越来越近,耳畔已经能听见刀锋呼啸之声。 “还是来不及吗?”身体精疲力竭,绝望爬上心头,唐倾墨双眼一闭,不得不放弃挣扎。 然而坠落却并未再继续,因为身下突然出现一双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腰。 “不要闭上眼睛。” 倾墨耳边忽然听见这样的话,那声音似有一种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地听从。 睁开眼,她能看见近在咫尺的一个轮廓,却看不见对方掩在黑色斗篷里的脸。可是,这个人身上的味道,为何给她的感觉这样熟悉?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她怔怔地问道。 对方没有答话,却移动得飞快,须臾之间,便将身后人群甩出了老远。 好……好厉害的轻功,比起那些出手如电的剑客,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高手! 江湖上轻功出挑的高手不算太多,倾墨也见过一些,司空冼奇就是个中翘楚,但他也只不过能使自身行动如飞,若再多带一人就明显迟钝不少。可眼前之人却是连带着两个人,速度仍丝毫不减,这已经不止是轻功的范畴了,他的内力也必定深不可测! 一甩开人群,这人便立即降落在地,放开了她们。 唐倾墨很想看清他的脸,却被对方巧妙地转过了身,她的眼前就只余一方漆黑的斗篷披风。她想开口问他,可对方却先发了话: “记住,就算再危险绝望,也不要闭上眼睛。” “不要闭眼?为什么和我说这个……诶?等等!”倾墨话音未落,那人就如来时一般毫无预兆地走了。 他身上的清冽气息,很像徒弟…… “是我的错觉么?”唐倾墨喃喃自语道,想起之前的熟悉感,她又不确定起来。 徒弟不是被千机宫的毒害死了吗,即便是侥幸存活,他们又怎会放他出来? 何况徒弟的武功虽高,却还远未到这种身携两人如履平地的程度,就算在这短短几天之内,得了本绝世的武功秘籍,也不可能这么快习成! 而且若真是徒弟,他为何不愿与自己相见? 或许……他只是位偶然路见不平的武林前辈罢了。 —0 0 第192章 一封家书 唐倾墨甩甩头,抛弃脑海里那些异想天开的念头,朝方才那人离开处鞠了一躬,“不管你是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虽然暂时脱困,但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她道完了谢,便立马背着女孩赶回家去。 倾墨并不知晓,即便她不跑这么快,身后的剑客也不敢妄然追上来。 不是因为他们畏惧那位突然出现的神秘高手,而是当这个人救走唐倾墨时,她背上的红衣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睛。 天水城,唐门分苑。 将那女孩交给府里的大夫照顾后,倾墨就毫不停歇地直奔马厩,谁知尚未进去便得到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府内的千里马都被调出执行任务了,此时一匹也腾不出来。 眼下这种时节,市面上的良驹都已所剩无几,若要购置一匹能长途跋涉的新马,恐怕得花不少时日择选。可倾墨早已心急如焚,哪有耐性等人买马来,登时便发起了脾气。 “少门主息怒,未能及时安排马匹调遣,是属下的责任,还请少门主暂待几日。”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日之内,你必须给我备好马,否则……”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长啸突然响彻马厩。 “这是……千里马的啸声!”倾墨惊喜道,回眸狠狠瞪了一眼驯马师,便自顾闯了进去。 “少门主不可!那畜生性子太烈,小心它伤人!”驯马师急得不行,赶紧跟上阻止。 一进马厩,倾墨就注意到了那匹与众不同的黑马,它桀骜不驯的姿态,毛皮里夹杂的斑驳金丝,以及那双红宝石般剔透的眼睛。 看见它的那一眼,倾墨有一瞬间时光倒流的恍惚,眼里不觉湿润,呢喃着唤道:“闪光……” 闪光仿佛听懂了,竟朝她走近了两步。 倾墨想要上前,却被随后赶到的驯马师拦住,“危险!启禀少门主,此马顽劣至极,属下久驯不得,每次都被它所伤,除了之前照料它的那个马夫,恐怕无人能靠近它!” 唐倾墨恍若未闻,她伸出手去抚摸它,可闪光却忽然把头偏开,鼻内哼哼唧唧,似在表达不满。 “闪光,你是在怪我么?怪我没能救你的主人,还是怪他抛弃了你?”她失魂落魄地垂下头,连声音都在颤。 闪光听见她的话,又蓦地返了回来,长颈往下一倾,硕大的马首就要撞上她的头。 “小心!”驯马师被这一幕吓坏了,当即就要冲上来护主! 谁知接下来的画面却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只见那不可一世的烈马居然破天荒地俯下首来,用它高贵的下巴轻轻摩挲起唐倾墨的秀发,就像在安慰一个受了伤的小女孩。 驯马师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匹见人就又踢又咬、碰都不让人碰的高傲神驹吗? 唐倾墨大受感动,一把搂住它的脖子,哭道:“闪光,闪光,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他……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我绝不会再抛弃你!”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马厩天窗外,一条漆黑的披风蓦然划破长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屋顶。 终于,当倾墨安稳地坐于闪光背上,准备骑着它前往蜀中时,心里不禁颇有几分感慨。 想当年这畜生都快傲到天上去了,无论她怎么讨好它都不领情,一见面就跟仇人似的恨不得掐死对方!要不是有徒弟护着,自己早被它踩扁几回了!没想到今日,她竟也有独自骑上它的一天,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倾墨轻抚身下的松软鬃毛,目光不知不觉陷入温柔。若徒弟也能见到这一幕就好了,他那么希望自己与闪光和平相处,此刻一定会很开心。 可惜…… 她深吸口气,试图抚平自己再度被打乱的心绪,握紧缰绳,就要驾着闪光离开此地。 “二丫头!你上哪去?” 忽然被唐战的声音叫住,倾墨回过头,挤出一个抱歉的笑,“大哥,我得回趟唐家堡,萌萌和这里就拜托你照顾了。” “别急着走,先过来看看娘给你的信。”唐战边说边挥了挥手中的一纸素笺。 “娘的信?何时寄来的?”倾墨立刻跳下马奔了过来。 唐战讪笑着挠了挠头,将信笺递给她,“其实昨日就到了,你又总不见人影,也没机会给你。” 倾墨闻言嗔了他一眼,还当我像小时候一般好糊弄呐?明明就是你自己忘了,还赖我? 徐徐展开信笺,浅黄宣纸上的字迹端正而蕴秀,是母亲的亲笔家书。 “吾儿倾墨亲鉴, 暌违日久,甚以为思。近期厄讯忽至,母因族事所累,无暇亲往探慰,唯望吾儿节哀。 然君父对之早有预料,亦对为母有所交待,此乃君父个人恩怨,禁止本门上下继续追查此事。其临走前曾嘱咐为母,若他未能平安归来,着令少门主即刻承继掌门之位,召集门下弟子全数退居蜀中,固守唐家堡十年,其间任何人不得外出。 为助吾儿调令,已将本门至尊信物附于笺内,万勿有失。 安好,切切。” 唐倾墨为信的内容所震,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甚至怀疑它是否由旁人伪造的。直至手指捏到信角一处坑洼的凸起,从中取出一枚墨绿色的指环来,她才不得不相信,这真的是远在唐家堡的娘亲手寄给自己的。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娘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要求报仇,不追究真凶,甚至要所有人都像缩头乌龟般躲藏起来,这真是爹那样的人会下的命令吗? 她无法理解,更难以从命! 胸中仿佛有一股恶气升腾而起,唐倾墨感到自己闷得快要窒息,死死攥紧了手中的信笺,却不见丝毫好转。 “二丫头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发生了何事?娘她说了些啥?”唐战大惑不解地看着她道。他的确猜不明白,怎么方才还朗若晴空的小姑娘,在看了一封信之后,就突然变成眼前这副快要爆炸的模样。 就像沉在水底的人忽然找到了可供呼吸的苇秆,在听见唐战的话后,倾墨一把将手中信笺塞入他怀里,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上了马,道:“大哥你自个看罢,我要出去透透气!驾!” “喂等会!二丫头!”唐战慌忙就要去追她,可单凭他一双肉脚,哪里追的上比风还要快的闪光呢? 0 00 第193章 山神解惑 “驾,驾!” 天水一处无名峡谷之中,一道黑色骏影正在宽阔的官道上逆风疾驰。因今晨才下过雪,路上薄雪刚化,极是泥泞不平,往来车马俱颠簸难行。可那刚出现在官道上的黑影却健步如飞,蹄下连半点雪水都未溅起,看起来甚是敏捷轻盈。 重叠的骏影中,隐约可见一秀丽少女乘于其上,发黑如墨,随风肆扬,一派风风火火的傲然气势。 “速度可真快啊!” “这姑娘所骑之马绝非凡物。” “爹爹,我也想要这样威风的坐骑!” “此马只怕是千金难求,却不知皇家马场有没有这样的良种?” …… 不顾一路上旁人的非议,唐倾墨撩开被风打乱的长发,再次凝视指间的墨玉指环。 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爹果真一点痕迹都未给她留下。 没有留下讯息,就表示他确是不想让自己牵涉进这件事。 可是她不甘心! “啊”倾墨仰面放声长啸,欲疏解郁结于心的怨气。 杀父之仇,教她如何能够不报?如何咽得下这股恨意?又该如何心安理得地蜗居唐家堡十年? 窝囊!太窝囊了! 唐倾墨被仇恨与愤怒所驱,竟不知不觉中加快了马速。 百年光耀的唐门,从不屈人的唐门,难道就要在自己手上变成懦弱的代名词吗? 一向骄傲的唐门弟子,从此将一辈子受人耻笑,沦为武林笑柄,一切都是因为她这个没用的掌门人! “啊” 突如其来的尖利叫声响彻峡谷,而这一声尖叫却不是出自唐倾墨。 闻听此声,倾墨瞬间回过神来,急忙扯紧缰绳,“吁” 闪光吃疼发出凄厉嘶鸣,猛地人立而起,但狂奔的四蹄总算是静止下来。 马蹄前的妇女可能一时半会被吓蒙了,竟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眼前少女,忘了该有的反应。 “对、对不起啊大婶,我方才没注意前面。”倾墨慌张下马,手足无措地解释道。 那妇人先是怔了怔,随即竟如小孩子一般哭将起来,“呜……哇……吓死我了!” “真是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您别哭了行不行?”倾墨被她这么一哭也弄懵了,连忙好言安抚,谁知对方非但不领情,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唐倾墨本就心烦意乱,这回更是火上浇油。 尽管心里猜到对方大致是想讹些银钱,可她出门出得匆忙,根本分文未带,何况此番确是错在自己,她又推脱不得,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再想想自个近来遇到的灾厄不断,娘又寄来一封雪上加霜的信,她本不赞同,却又无处诉说,心里早已委屈万分。如今她连运气都背到了极点,出门遇到的路人都敢任意欺负她,倾墨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这般可怜过,新愁旧怨齐聚心头,忍不住鼻子一酸,居然也跟着哭了起来。 “呜呜呜……” 乍听旁边多了一道哭声,那妇人不由好奇地抬起头来,一看之下,傻了眼,这撞人的闺女咋也一块哭了呢? 见她哭得当真伤心,妇人的眼泪也不觉止住了,忍不住问道:“哎我说小姑娘,受惊的是我,你为啥哭?” “我、我就是想哭,呜……” 这姑娘梨花带雨的模样实是我见犹怜,妇人看着心疼,出自母性的保护欲油然而生,“咋?受啥子委屈了?跟大娘说说?” “你又帮不上忙,说了也没用,呜……” 妇人一听就怒了,“嗨你这闺女,还瞧不起人了咋地?就算大娘我帮不上忙,那还有神仙解决不了的事儿?” “神仙?”倾墨顿了顿,忽然想起在千机宫遇到的那位“仙君”,若非被他所骗,徒弟也不会为自己而死。想到这里她就有恨,咬牙道:“我绝不会再信什么狗屁神仙!” “哎哟我的小祖宗!”妇人慌忙捂住她的嘴,“这话可不能乱骂,你现在所站的这块地方,就是一位能解凡人百惑的山神福佑之地!” 倾墨拂袖躲开,“什么能解百惑,根本都是骗人的把戏!” “小孩子不懂事,山神莫怪,山神莫怪。”妇人双手合十地碎碎念了两句,忽然伸手拉过唐倾墨,将她带往一条山间小路上。 “诶你要带我去哪?” “哼,你这闺女不是不信吗?大娘这就让你见识见识!” 唐倾墨被妇人领到一角山坳,却见不远处的山洞前排了长长的队伍。男男女女手中均携着一些供品,有瓜果蔬菜,也有鸡鸭鱼肉,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了期待之色。 不多时,从山洞里走出一个老汉来。那人满面红光,看起来似乎很高兴,走之前都不忘一步三回头地向洞内连声道谢。 妇人似与他相熟,笑着迎了上去,“王大爷,您与儿媳多年来的矛盾可是消了?” 老汉咧嘴一笑,感激道:“其实我儿媳也并无哪里不好,只是小儿成家以后便一病不起,我才会把过错都怪在儿媳身上。如今真相大白,才知小儿是一直装病不肯回家,只因我家婆娘与媳妇不和,他才不敢让二人见面。真是多亏山神开解,我心里这疙瘩呀才总算抹平。” 老汉身后又陆续走出几人,纷纷附声道:“是啊是啊,我们也是得了山神教诲,解了长久以来的心结,今日专程来向山神还愿的。” 倾墨将这些市井平民的话听入耳中,内心已有几分动摇,只是嘴上仍不肯信服,“世间哪有什么山神,装神弄鬼的,不过是想骗人香火钱罢了。”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射向她,有愤怒亦有怜悯。只因大家都不认识这个陌生的小姑娘,故而才憋着没多言。 那妇人却是个心直口快的,坦白说道:“这位山神慈悲,从不收咱老百姓的香火钱,大家带来的这些物事只是为向山神聊表心意,等拜谢完后自有人将它们尽数收起,转送给城中孤儿乞丐的!” 唐倾墨听着越发不解,世上哪有这样不求回报的骗子,莫非这山神是真的存在? 妇人看出她的迟疑,干脆提议道:“你若还不信,不妨亲自去问访山神。之前你也说遇上了困难,正好让山神看看能否替你化解,是真是假岂非不攻自破?” 倾墨略一沉吟,心想反正自己也不吃亏,便去试一试又何妨? 走进山神洞,其实里面不过五尺见方的一块平地,却已经堆满了供品。正中摆着烛台香炉,烛台之后,一棵大树自石缝中拔地而起,生生将坚硬的花岗岩割作两半,仿佛真有仙人以神力凿山,将这鬼斧神工之木手植于此,聆谛世音。 她便按照妇人教的仪式给香炉上了香,随即虔诚地向大树问讯,想为当下进退两难的局面求一个解法。 可是等了许久,大树却无半分动静,甚至连周遭的空气都似凝固了一般。 倾墨等得不耐烦,“哼,我就说哪里会有山神存在,果然是骗人的!”说着就拂袖而去。 谁知当她快要踏出洞口之际,一道如从远方渡来的飘渺声音忽然钻入了她的耳膜 “恩怨难解,慈母情深,逝者遗愿,莫可不遵。” 唐倾墨猛地回过头。 眼前一切却均如之前所见,分毫未变,仿佛刚刚听见的声音只是她的错觉。 “连你也这么认为吗?”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所以我就要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命令默默忍受一切?带着恨,带着不甘,带着整个唐门,不明不白地囚禁大家十年?” 饱含怨愤的质问悠悠散入了山神洞隽永的静谧里。 就在倾墨以为那声音再也不会给出回应时,她却又再次听见了“既已下定决心,你母亲心里的痛,绝不会比你少半分。” 唐倾墨登时心头一震,如遭当头棒喝! 此话不假。她甚至不能想象,当爹亲口告诉娘自己可能一去不返,要她日后履行这个约定时,娘是依靠怎样的勇气才作出承诺的。可是在信中,娘却对自己的委屈无奈只字不提,反倒一味地安慰她…… 在这个静如止水的狭小空间里,倾墨冲动发热的头脑已经慢慢冷静下来,设身处地地为娘想想,心里不平的执念也渐渐释然。既然他们都已决定好了,她又怎能违背父母之命? 当日之内,三十七封盖有墨玉章纹的门主密信在同一时间被送出了天水城,飞往举国各大唐门分支力量所在。 0 00 第194章 神奇少年 之后的时间,则大部分都花在了置办葬礼上。虽然娘的意思是一切从简,但应尽的孝心兄妹三个却不肯吝啬。由于坠崖之人尸骨难寻,唯有将墓碑立在了碧落崖上,以期为崖下亡灵指明回家的方向。 入殓那天,她在父亲的衣冠冢前跪了一整日,眼泪尽干。 半个月后,唐倾墨陆续收到了各地分舵堂主的回信。大略算了算,共有十七封毫无疑议同意撤回蜀地的,十二封虽有质疑却仍表忠心有意从命的,但另有五封却坚决持反对意见,剩下三封则压根就没有回音。 倾墨看着这些态度迥异的回信,心里冷笑。 看来不服气的人远远不止自己一个,爹给自己留下的任务,看似简单,实际却也并非是那么好执行的。过去因爹的才智无双,治下手腕一向狠厉,门下弟子不得不敬服于他。但是自门主暴毙之后,恐怕对自己这个初生牛犊的空降掌门,有些人就敢不大听话了。 爹做事素来严谨周密,即便是意外身故,也定然留下了掌控全局的法子,只是娘既然未提,便是想经此事给自己一个考验。不过就算娘真的说了,自己也未必会去用。 不到最后关头,她才不愿依靠别人。 至于这几个叛逆的堂主,唐倾墨自有办法收拾他们。 宣示主权的第一步已经做了,剩下的人还需要时间消化,她也不欲逼得太紧,索性忙里偷闲地去院子里散散心。 途径衰败的荷花池畔时,水边一道单薄红影不由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他?” 自山神洞回来不久后,唐倾墨便已从大夫口中知悉自己救回来的乃是一名少年,而并非少女。记得当时她还郁闷了很久,哪有长得这样清秀脱俗的男子,何况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他的体重也太轻了。 这红衣少年天生体弱,自醒来后便一直留在府中静养,由于太过沉默寡言,且那双原本闭着眼时弧线极美的眼睛一睁开来竟黑得深不见底,令不少人望而生畏。故其虽住了不短时日,却也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但许是因年纪相仿,唐萌萌最近倒是挺爱粘着他。 倾墨细想了想,发现都过去这么久了,自己竟还不知这孩子的名字,便走上前去,打算跟他聊聊天。 “小兄弟你好。” 红衣少年听见身后的招呼声,缓缓转过身来。 “啊!”饶是唐倾墨已有耳闻,但在亲眼见到这双特别的眼睛时,还是忍不住被吓了一跳。 少年脸上无悲亦无怒,只拿一双漆黑的深瞳默默看着她。 “失礼了,嗯……我只是想问,你叫什么名字?”倾墨有些尴尬地打着哈哈,连忙转移话题。 少年口中轻轻地吐出三个字,“东方罹。” “东方梨?很美的名字啊!”倾墨自以为是地脑补了一下,便脱口赞道。 东方罹闻言略呆了呆,就又不说话了。 倾墨只好主动寻找话题,“嗯……那个,我初见你时,有很多厉害的剑客都在寻你,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抓你?” 东方罹摇摇头。 “那你的家人呢?他们会不会知晓?”倾墨锲而不舍。 “我没有家人。”红衣少年竟答得十分坦然。 倾墨一听忙捂住嘴,换上了一脸抱歉,“呃,对不起啊……” 这回却轮到东方罹困惑了,微微蹙起的眉梢仿佛是在琢磨,她为何要说对不起? 怕再触及他的伤心事,唐倾墨又换了个问题道:“对了,那些坏人似乎很怕你,还特意用石棉把你裹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能力呢?” “特殊能力?”东方罹似懂非懂地想了一会,随即徐徐抬起手来,轻触了一下池中早已萎蔫残败的荷叶。 “这个算不算?” 倾墨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算不算”,就忽然看见刚刚被他触碰的那叶残荷产生了变化! 只见原本枯黑凋敝的荷叶正在一点点透出新绿来,眨眼之间,它就重新变回夏日的鲜绿。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从那鲜绿的荷叶中间,竟噌噌冒出了一根花茎。唐倾墨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根花茎开出鲜妍的粉白荷花,鼻尖甚至还能嗅到花心莲蓬的清香。 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神奇,倾墨一时惊讶得都说不出话来。 等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一直很安静的东方罹居然主动提问了 “是你救了我?” 倾墨一怔,想起半月前自己误以为他是女孩,竟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一路背着他死里逃生的经历,脸上不禁红了红。 “我会报答你。”尚未等她回答,东方罹便说了这么一句话,又问道:“你有何心愿?” “诶?”唐倾墨从未见过如此急于报恩的人,不过眼前少年那对深邃的黑色瞳孔里似乎有什么在吸引着她,让她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话去联想。 我,有什么心愿吗…… 然而此时,家仆的声音却恭恭敬敬地传了过来:“门主,有客来访。” 有朋自远方来本该是件乐事,但才刚沉入幻想中的唐倾墨却只有美梦被搅的扫兴,“什么人?” “回禀门主,是‘翳’的大小姐。” “白晓晴?她来这里做什么?”奇怪归奇怪,倾墨还是强忍下对那荷花和这少年的好奇心,随着来人去了会客堂。 东方罹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黑的眸中古井无波。 这时,唐萌萌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掌拍在红衣少年不盈一握的细肩上,“喂!东方,你给我二姐看了啥?” 东方罹被她拍得身体猛烈摇晃了一下,然后伸出一根苍白手指,略点了点旁边的荷花池。 唐萌萌煞有介事地用手搭了个凉棚,认真盯了池塘良久,结果却是一脸失望,“一堆破荷叶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二姐刚刚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此话听入东方罹耳中,却让他难得波动的脸显出了一丝讶异。 “你看不见么?” “看见啥?”唐萌萌大惑不解,“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东方罹深邃的双眼细细端详起面前少女,最终定格在她发髻中一根七彩斑斓的翎羽上,喃喃自语道:“原来竟不止我一个……”说完他蓦地一颤,神色微有茫然,好像被自己说出的话吓到了。 “你在胡说些啥?莫非发烧了?”唐萌萌伸手就去探他的额心。 东方罹由着她乱摸,语声幽幽道:“我只是饿了。” “又饿?”唐萌萌跳起了脚,“我不是把我的零食都分给你了吗?” 东方罹放大的墨瞳里竟透出几分无辜来,“我不吃那些。”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敢挑食!”唐萌萌也将眼睛瞪的老大。 “……”东方罹正在思考该怎么和对方解释自己的饮食习惯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看着这谪仙般的美少年发愁也的确挺愁人的,唐萌萌于是大发慈悲道:“这样,只要是我有的,你说你想吃啥我都可以给你,就是不许再乱烧东西了!” “你这里没有我能吃的。”东方罹轻轻叹了口气。 “嘿你这挑食鬼还真不识好歹,竟敢否定我对食物的眼光!那你想吃啥?”唐萌萌挑高了眉问道。 东方罹忽然想到半个月前救了自己的那个人,真正的救命恩人。 若那日少了他,就算有方才的姑娘把自己带回家,自己恐怕也再无法醒来。那个人身上的味道很干净,让他感到舒服,甚至连体内的黑化症也得到了缓解,这种感觉……很像某个夜晚他在街头偶遇的那位好心少侠。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遇上他……东方罹默默地想。 00 —00 第196章 相见不识 目光追随着那片苍蓝一路向前,她的心砰砰跳得飞快,脑中不断幻想他还活着的可能,却又被理智一遍遍地摧毁击碎,倾墨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快精神分裂了! 好在那道如魔似魅的身影并未让她等待太久,当步入神坛之后,他终于转过身,抬起了头。 南宫家少宫主抬头的那一刻,神坛下原本喧嚣的上千人,好像突然一下全都失去了声音。 因为他们从未想过,原来一个人的光芒,竟可以掩盖金玉之耀、明珠之辉。 那名男子仅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他身周所有奢华的凡尘烟火便俱散了去,只余下更接近神的清贵之气。他高挺出众的身形,天工描绘的轮廓,还有那双星目中透出的疏冷淡漠,无不提醒台下的凡夫俗子,神坛上所站之人同他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若说众人此时看他的目光是景仰、是惊艳、是纯粹的敬慕,那么唐倾墨此刻的眼神却是要复杂了许多。 那个人没有辜负她的期望,那张脸的的确确就是她朝思暮想的模样,只是……似乎却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正因心里这份强烈的矛盾感,使得唐倾墨从祝祷仪式开始到结束,都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主持仪式的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没有听看进去。 南宫一族本就是自古流传下来的通灵世家,有数百年时间都是作为神的使者在向世人传递天音、消灾祈福,对于这小小的初级请神仪式自然是不在话下,一切都进行得颇为顺利。司仪卜筮天象,自华灯会开幕的一整月内,天水城都将晴空万里,上天亦为之庆贺。此言一出,引得台下众人欢呼雀跃,高声朝神坛祝谢。 原本区区祝祷根本用不着南宫一族的少宫主亲自出马,但是听说这位神秘的南宫家少主已在外流落十八年,乃是最近方回归族中。是以一贯秉持隐世的南宫宫主才特意点名,命他出宫到华灯会上历练一番。 然而事实究竟是否真的如此,就只有南宫世家的人自己才清楚了。 仪式结束后,一身苍蓝的南宫家少宫主便被侍从们簇拥着离开。 踏下神坛的谦谦君子,虽然神情依旧冷淡,但却少了那丝不容亵渎的圣洁之气。这让台下那些正值芳龄的怀春少女们不由松了口气,蠢蠢欲动的旖旎之念再度被点燃,此时纷纷都涌上金阶,梦想吸引眼前这位顶级金龟婿的注意力。 也不知她们是哪里听来的传闻:虽说千机宫曾一度遭逢洗劫,可却并未动摇这个百年望族的根本。南宫世家所拥有的财富,不仅不会少于一手造出这场滔天盛宴的白家,更可能比其还要雄厚! 关于这一点,倾墨倒是无法反驳。自从亲眼见识过那座湛蓝的水晶宫殿起,她就一直不大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在财力上胜过南宫家。 眼看南宫一行人就要被周围的莺莺燕燕们淹没,唐倾墨忙收回神,也疾步跟在了这移动花丛的最末端。 由于没抢到好位置,身边一些年轻姑娘难免嫉恨不平地埋怨了起来。 “呸!那刘瞎子的女儿也好意思往前挤,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的模样!” “哼,人家刘瞎子好歹也是当朝一品大臣的直系血亲,你瞧那穷酸东家的豆腐西施,光凭一张狐媚子的脸,也敢妄想攀高枝?” “你们还别说,要真能嫁入南宫家,麻雀也能变凤凰呢!” “就是!这年头,像少宫主这般家世出众又年轻多金的男人可不好找了。” “真是肤浅,我才不在乎他家世几何有没有钱呢,我就是看中了他这个人!” “哎哟你挤什么挤!若有世间这样俊美无双的男子做夫君,我也甘愿陪他浪迹天涯!” 唐倾墨听得心中冷笑,甘愿陪他浪迹天涯? 在他落魄街头连剑都买不起的时候,当他浑身是伤连路都走不动的时候,你们又全都在哪里?可曾愿意多看他一眼? 如今那曾经一文不值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众星捧月的少宫主,你们就突然找到自己早已蒙尘的真心了?想要追随这一生一世的良人了?当真虚伪得让人作呕! “嘘,都别吵了!少宫主过来了!”一声警示唤回了倾墨的注意力,她便也随着人群的目光朝前看去。 周遭顿时鸦雀无声,唯有伴随着环佩轻击的步履声泠泠响在人们耳际。不多时,一袭苍蓝色的云锦仙衣便出现在鲜花丽草铺陈的夹道中。 那件华贵无匹的礼服远看只是一抹大海的净蓝,走近竟显出锦缎上渺渺青山的轮廓,光影变幻下,那山峦又转现为浩荡的河川。对襟袖尾俱用银丝手绣了万千星辰,腰间横贯着一条日月冰帛,衣上的每一处角落无不精雕细琢。而与此衣相配的佩玉、绦扣、绶带,任何一样饰物都价值连城! 就在众女都被少宫主身上那精美绝伦的华服吸引住时,唐倾墨的视线却一直都未离开过他的脸。 他的头发长长了许多,已能披至腰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布条束起,而是任其自然地垂落肩头,仅鬓边的碎发被细细梳理,系于一顶色泽温润的流云冠中。 那张依旧完美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可他的眼神却让她感到陌生。冰冷、清寂,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在他的眼中,任何人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这样熟悉又陌生的他,正在穿越重重人群,向她走来。 环绕在其身周的青衣侍子们一个个神情肃穆,腰上佩剑发出森森寒意,似乎只要旁人有任意细微的举动,他们就会立刻将其毙命当场。 近了,更近了,似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的面庞。 他玉凉如水的目光流淌过一切,静静掠过道旁女眷如花的容颜,但却像是一只轻轻飞过湖面的客燕,从不为谁停留,亦未让那潭平静的湖水掀起一丝波澜。 此刻的唐倾墨也像身边的普通女孩子们一样,心中满怀着期待,期待他的目光能落到自己身上。只是却不似她们那般忐忑,因为她知道,只要他的目光停下,就会为自己流连。 然而,当那双淡漠的清眸真正对上了她的时,竟与看着那些素未谋面的少女别无二致视线短暂地相会,然后形同陌路地交错而过。 唐倾墨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苍蓝似海的身影慢慢与她擦肩而过,毫不停顿地继续往后走去。 怔愣只有一瞬,唐倾墨猛回过头,对着越去越远的背影大声唤道:“徒弟!” 可是那人却似没有听见,又或者,根本不知道是在叫他。 —00 0 第197章 竹园一顾 倾墨想去追,却冷不防被一个粉裙少女拦住了去路,“喂你叫谁呐?谁是你徒弟?” 自从此女开了一个头,四周同样被无视了的姑娘们便也纷纷围了上来。每个人都表情不善,似乎觉得这不知打哪来的疯丫头刚刚亵渎了她们心目中的男神。 “只不过没被少宫主看上,就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吸引注意,真是不要脸!”另一名黄衫女子颇为嫌恶地朝她啐了一口。 “小贱蹄子,打扮成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想勾-引谁呢?” “就算她想勾-引,也得要人家看得上眼呀!” 无数讥诮刺耳的声音一句句飞入了唐倾墨的耳朵里。 眼看着远处那抹苍蓝渐渐消失在视野内,她的目光变得愈来愈冷,带着适才积聚的怒意,一并扫向面前的女子! 那粉裙少女禁不住浑身一颤,心想:好可怕的眼神。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非要来。”寒彻肌骨的话语从唐倾墨的嘴中幽幽逸出,这是她打算出手的前兆。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方才还站在唐倾墨面前的粉裙少女,立时就倒了下去! 少女瘫软在地,瑟瑟发着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身前的一角白衣,似还未缓过神来。 突然出现的白晓晴取代了少女刚才的位置,关键之际,正是她一手推开了此女,另一手玉笛横陈,打飞了那道快若流星的暗器!此刻她正嘴角噙笑,定定地和唐倾墨对视。 “多管闲事!”倾墨骂道。 “我原也不想管,但这里是‘翳’的保护范围,你若在此杀了她,我可要负责的。”白晓晴满眼无辜。 唐倾墨却不理会,“哼,我们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哎?我可不记得何时得罪过你!”白晓晴惊讶地瞪大了眼。 倾墨深吸口气,质问她:“你分明早就知道他是徒弟,却处处隐瞒,究竟有何居心?” 白晓晴高呼一声“冤枉!”委委屈屈道:“你也看到啦,他现在谁也不认识,我怎么确定他就是过去的萧君祈?再说了,你们师徒俩感情最好,我想着如果他还记得一个人,那一定就是你,所以才让你亲自来试试咯。” “白晓晴!”倾墨忍无可忍,“我若再信你就是小狗!” 白晓晴一见气氛不对,立马赔上笑脸,谄媚道:“好歹也是老朋友了,别发这么大火嘛!”她眸光流转,四下一顾,悄悄说道:“为表诚意,我就告诉你他现下的住址如何?” 唐倾墨心中一动,半信半疑地看回她。 白晓晴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脸坏笑道:“华灯会期间,所有宾客的下榻之所一律都要经由我们白家安排,这下你可信了?” 狡猾的坏丫头,又来给她下套呢!她若说信,岂非承认自己是小狗?可是可是,她心里又确实很想再去找那个人问问清楚。 两难之下,倾墨死死咬住朱唇,硬是不肯作出回答。 白晓晴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死傲娇,明明心里想当小狗想得半死,还强撑个什么劲儿啊?虽是这么想的,嘴上终归还是留了情。 不仅留了情,还给对方留了级台阶。 她忽然凑到倾墨耳边,飞快地说了一个地名,旋即回撤,潇洒转身道:“我只说一遍,没记住可不管!” “箐竺园……”唐倾墨轻声重复道。 当她寻着这个地名,找到那座位于崇山峻岭之间的清幽庄院时,倾墨不禁再一次为白家的大气风范咋舌。 时值冬末,寒风正是凛冽刺骨之际,万物在这霜冻季节纷纷陷入沉睡,现出一派凋蔽之景。然而眼前的精致小院却似不受自然规律约束,竟透出一片春日的青翠来。 明明地处严寒干燥的西北山峡,可这里居然植满了江南水乡才有的凤尾竹!但见一枝枝鲜绿欲滴的凤尾竹疏落有致地散在白色院墙内,透过镂空的花窗映出错落的剪影,给这苍白的冬日平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南方的植物反季节地繁盛在了北方大地上,这其中的缘由想必与附近的温泉脱不了干系!倾墨四下一寻,果然发现了隐在山石旁的粗长竹管,管口接合处还逸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引温泉之水行逆天之事,真不愧是那位做事爱好打破常规的白沐首领的风格。 不过,能将如此世外桃源赠与外人独居,足见白家对这位宾客的重视。 遣了守园侍卫进去通报,唐倾墨便安心在外院等了下来。 一炷香后,那侍卫回来了,对她答复道:“我家主人不便见客,姑娘请回。” 倾墨不甘心地追问:“你可对他说了我是谁?” “小人确已禀明一切。”侍卫冷淡说完,便摆出了一副送客的表情。 倾墨咬了咬唇,探首往园子里望了一眼,却当即遭侍卫持剑阻拦,不得再进一步。虽只观了一眼,但她已看出此园曲径通幽,不知庭深几许,贸然硬闯绝非是个好主意。 可是如果就此回去,岂非空手而归?倾墨不肯罢休,索性在院外用作小憩的石桌椅上一坐,倔强道:“他若不肯见,我便一直在此等下去!” 侍卫只当她是随口一说。今日天气寒凉,箐竺园又地处偏僻,像这么一个身娇体弱的姑娘家,想来撑不了多久便会受不住乖乖回家了。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日头自当空逐渐西沉,桌边的少女却依旧不言不动,仿佛对周遭慢慢变冷的环境毫无所觉。 但是那守园的侍卫却明察秋毫,他看得出,这姑娘单薄的身子分明在轻微颤抖。 人毕竟不是冷血动物,何况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如何忍心看一介弱女子在自己眼前受苦?侍卫不由软下了声音,劝道:“姑娘,天凉了,你还是早些回去。” 唐倾墨的嘴唇冻得发紫,可仍还是固执己见,连腿脚都未挪动一下。 侍卫无奈地摇摇头,只好再度入了园子。 这一回竟去得更久。 半个时辰后,侍卫带着满脸的疲惫归来,苦笑着对她说道:“姑娘对不起,小人已经尽力了。” 倾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摇头示意他不必再为自己费心,但坐着的身形却依然未动。 太阳落下,星辰升起,漆黑的天幕里仿佛被谁撒了一把珍珠,亮晶晶的甚是好看。 唐倾墨又冷又饿,倦乏至极,忍不住单手支桌小睡了一会。 箐竺园久未有动静的门扉,此时却被轻轻推了开来。 苍蓝色仙袍的突然出现,令门口猝不及防的一众守卫慌忙跪伏于地。然而那道高贵的身影却似并未注意,径直独自朝园外的一处高地走去。 一名侍卫忽然出声道:“少宫主要去哪?” 这一声猛地惊醒了一旁昏昏欲睡的唐倾墨,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连忙起身追上前方的缥缈蓝影。 “徒弟,你等一等!”一张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几难入耳。 眼看好不容易出现的人又快消散在繁星夜幕里,她只得拼命催动自己冻僵的双腿,让它们争点气,努力追赶上去。可是他走得太快了,凭她现在的体力根本无以为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就在她绝望地以为自己又要再一次错过他时,也不知是哪一点感动了上天,那道疾行的蓝影居然出乎意料地停了下来! 他站在一方巨石上,高仰着头,双目出神地望着漫漫星空。夜晚的凉风鼓起他宽大的袍袖,满头青丝亦随之狂舞,整个人翩然出尘,似要乘风而去。 她终于追上他的脚步,怔怔地停在他身后,伸出手低唤道:“徒弟……” 仿佛被人打搅了专心致志的观测,他回过首,微微蹙眉道:“这位姑娘,我与你素昧平生,为何这般叫我?” 倾墨一愣,仍然坚持自己的判断,“你明明就是……” “在下南宫凉。”他冷峻的眉眼间透着疏离。 “南宫凉?你的名字是萧君祈呀,徒弟你不记得我了吗?”倾墨着急道。 “荒谬!”他大袖一拂,神色微愠,“我是南宫一族之人,如何会冠萧姓?” 唐倾墨突然被他的话噎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若无它事,烦请姑娘速速离开,莫要扰我观卜星象。”说罢,南宫凉复又转身,继续沉浸在那浩瀚星海的无穷奥秘中。 0 0 第198章 情敌相见 “星象?你何时懂得这个?”倾墨摇头不信道:“徒弟你不要再骗我了!” 南宫凉被她扰得根本无法静心,不得已只好换了处地方。谁知这姑娘竟也巴巴地跟了过来,那双比星星还要晶亮的大眼睛不屈不挠地追缠着他,仿佛硬是要他想起她来似的。 如此一连换位数次,连他都快要失了耐心,可那姑娘却依然没有放弃的意思! 南宫凉被逼得忍无可忍,就待发作,然而一回首撞见她倔强的模样,竟一句狠话也说不出口。 面前少女本就肤白胜雪,加之夜里受了冷风,更显苍白了两分,可她紧咬的朱唇却红得鲜艳,总觉不似这素冬里该有的颜色。极浅的肤色愈加突出双眼的黑亮,盈盈如水,脉脉含情。 被这双动人的眼睛这般看着,腹中早定的严词荡然无存,倒让他蓦地想起一句诗词来“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心下莫名起了一阵怅然。 好罢,既然骂不得,那讲道理总行了? 南宫凉稍整心绪,对她正色道:“这位姑娘,在下自认并未得罪过你,可姑娘却在我的园子外守株待兔了一整日,而现下又特意来阻挠我观星,敢问姑娘究竟是想做什么?” “我……”倾墨张了张嘴,却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对面前之人细细打量了一阵,发现对方看自己的陌生眼神并不似装出来的,她不由懊恼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忘记一切,我、我只是想让你记起我。” 南宫凉皱起了眉,“听姑娘所言,怕是连自己都一片混沌,才会错将我误认成其他人。容在下奉劝一句,姑娘还是早些回家休息,待明日清醒之后再去寻人罢。” “不不不,我不会认错的!徒弟你……”唐倾墨急得有点语无伦次了。 “来人,送客!”不想对方却是果断地下了逐客令。 倾墨刚想再说点什么,谁料身边突然就飘出了一道青色人影,还未等她有所反应,那人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手点了她的穴! “遵命。”言简意赅地致了意,青衣人二话不说就将她夹在腋下,风驰电掣般地离开了现场。 眼睁睁看着那抹苍蓝的影子缩小成了黑夜里的一颗蓝星,直至最终消失不见,唐倾墨禁不住又气又恨,竟也给她误打误撞地冲开了穴道。 “你放开我!”倾墨挣扎道,袖中的暗器已握在了手心。 青衣人何其机敏,在她掏出暗器的一刹那间便松了手,随即如同抛一件危险物品般将唐倾墨远远抛了出去! “啊!”疼疼疼…… 倾墨狼狈地从草垛中爬起来,边揉手臂边向其怒目而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扔我!” 没想到青衣人闻言反而冷笑了起来,应道:“扔的就是你,自私自利的寄生虫!” “你说什么?”倾墨头一回听人敢这样骂她,立刻就要炸毛,可是不经意一回想,这人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青衣人见她想起自己,也不加掩藏,干净利落地就揭了面具,露出一张沉鱼落雁的玉容来。 “紫微!”唐倾墨惊呼。 南宫尘月依旧一副冰山美人的做派,不苟言笑道:“认识就好,别再来纠缠他,快点滚!” 她不说还好,一说到“他”,瞬间就把倾墨惹毛了,“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你对徒弟动了什么卑鄙的手脚!他才会不认……” 话未说完,一只修长白皙的玉手便掐上了她的脖子! “我若想要你死,绝对比你想象得要轻易很多。”寒森森的话语喷吐在唐倾墨的耳际。 与此相同的画面似乎在从前也发生过,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救她。 唐倾墨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原来离自己这样近。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就这么一下捏断她的颈骨时,那勒在脖子上的恐怖力道却忽然消失了! “咳咳咳……”倾墨一口气吸得太猛,令她不住地咳嗽起来。 如果可以,南宫尘月是真想杀了这个骄傲自大的蠢女人。可是不行,在没有得到确切命令之前,她们不可以杀任何人。 “我再警告你一次,别靠近他,否则小心你的性命!”南宫尘月冷冰冰地说道。 唐倾墨听了却不怒反笑,故意刺她,“怎么?怕他想起我,就再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南宫尘月凤眸微眯,骤然身动,就要再抓她一次! 不过这回她百发百中的鹰爪手倒是落了空,因为倾墨手中的暴雨梨花针已经瞄准了她“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三次!” 即便失了势,南宫尘月绝美的脸庞依然毫无畏惧地扬起,曼妙修长的身姿也依然挺秀,像一只高贵的黑天鹅。 唐倾墨反客为主,向她逼问道:“说!你用了何种肮脏手段给他洗脑?” “我可做不到这些,”南宫尘月不卑不亢道,“是他自己请求宫主的。” “南宫宫主?”倾墨讶然。 “对,他的亲生母亲。” 听闻这个消息,唐倾墨吃惊更甚,徒弟怎么从来没跟自己提过此事?而且,他不是从小就父母双亡了吗? 南宫尘月见她一脸迷茫,不禁讥讽道:“你自以为自己很了解他,甚至知道他的一切,殊不知他心里其实一点都不信任你。” “你懂什么!”唐倾墨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我与他一同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岂是你这个才认识他不久的女人可以说三道四的!” “是么?”南宫尘月目中讥色更浓,“那你可知晓他都喜欢些什么?爱吃些什么?平日里惯常在哪里练剑?哦,不对,恐怕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有深夜习剑的习惯。” 短短的一席话,竟然让倾墨无言以对。 她的确……不知道这些…… 吃饭的时候,他一贯都是做她爱吃的菜,点她喜欢的点心,却从未说过自己的饮食习惯。 逛街的时候,他素来都是拿自己省吃俭用的银钱给她买东西,无论贵重,只要她多看了一眼,哪怕是做工还债他也会替她买来,却从未表露过自己想要什么。 练剑?其实连她都经常感到疑惑,为何明明没见过他习武,他的武功剑法却一日比一日精进…… 这么看来,她好像,真的对他一无所知。自己的习惯喜好,他事无巨细全都记在心里,可他的大多数情况,自己却全然不清楚,也从未想过要弄清楚。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听紫微一针见血地道出原因,她才不由自主地冒了一身冷汗。 “唐倾墨,你根本只关心你自己!” 0 0 第199章 偷心计划 倾墨脑海一片轰隆,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卸下,就连装备暴雨梨花针的轻匣也险些举不起来。 是么?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不愿意见她,才要狠心忘记她? 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她颤着唇问道:“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南宫尘月轻哧一声,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着她,“你连人家一片真心为你负伤编织的花环都不懂珍惜,却因芝麻蒜皮的小事误会于他,还谈何了解这个人?” 唐倾墨闻言面色一白,忽然想起那个在陇南时被自己亲手撕碎的赔罪礼物。 本来在那样做了之后她就很后悔,可是后来一直也没有好好跟徒弟道过歉,是因为这个,所以他生自己的气了? 见对方长久不言,南宫尘月想她终于是良心发现,心里憋着的话不由统统都倒了出来。 “你闯下的祸事,却总要他来替你担着。他不仅毫无怨言地为你辛苦奔波、以命相搏,还依然无微不至地照顾你,甚至连用膳时都为你剔骨剥壳。你只将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好像他活该日日围着你转,你何曾想过珍惜他的心意,又何曾想过也为他付出一星半点?” 唐倾墨因她的话而逐渐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竟未注意到紫微已在不知不觉中脱出了暴雨梨花针的攻击范围。 “若说从前你还能仗着家世背景欺他势单、辱他高攀,甚至以师傅的名义横加束缚;可如今他自由了,无论哪一样都不会输给你,现在,是你配不上他!唐倾墨,你就好好反省!” 南宫尘月鄙夷地丢出这番话后,再不愿同她耗下去,一个轻功腾挪就闪入了无边夜色里。 倾墨也无意去追,精神一松便颓唐地瘫坐在了地上,双目出神地想着心事。 “萧君祈,就算我的确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但你、真的舍得忘记我吗……”她喃喃地絮叨着什么,目光显得有些空洞。 “我不信,我不信你忍心丢下我不管。”倾墨黯淡的眸中忽然又起了亮色,她凝望住天际的远星,如同宣誓般说道:“我不会放弃的,哪怕你是真的失忆,我也一定会让你想起我!” 自那日以后,箐竺园门可罗雀的院门前,便常常站着一个锦衣墨发的姑娘。 这姑娘甚是执着,每日清晨便至,必等到黑夜降临才会离去准确来说,是被人撂走。 园内的南宫少主近来每日都会定时收到传信,信的内容虽五花八门,署名却是唯一的。 “唐倾墨……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南宫凉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在他眼前出现了无数次的名字,手心里的信纸紧紧捏作一团。 纸上的字句并不长,只有一个简短的请求,但每次都有所不同。从观星、赏月到故地同游,能想到的风花雪月之事几乎都在信中出现过。他权当无聊时看来打发时间的消遣,却从来都不理会,更未曾再见过那姑娘一面。 不过近日信上的请求却越来越荒唐,名目亦是千奇百怪。继邀请他共闯幽冥峡谷之后,这一次,竟然是要跟他决斗! 堂堂唐门之主要与千机宫少宫主作生死对决,怎么看都是件轰动江湖的惊天大事,却被她寥寥数笔写得如同儿戏一般。 这女人到底明不明白决斗的含义? 正打算将这封草率的战书也当做之前那些信件一并撕毁,却见每日替那姑娘传信的那名侍卫神色匆匆地走进了书房。南宫凉眉心微蹙,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又送信来了?” 侍卫摇摇头,不安道:“少宫主,唐姑娘今日并未前来。” 听闻她未像平日般如约而至,南宫凉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失落。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后,他不禁自嘲地一哂,“没来更好,省的还要看那些烦人的信。” “可唐姑娘一向都是准时来的,今日迟迟未见,小人担心……”侍卫的声音里透着焦虑。 “她有什么可担心的,”南宫凉轻笑道,“昨日还大言不惭要与我决战磊谷之渊呵。” 侍卫一惊,磊谷? 近一月天水城的各大水库均现水位异常,主水库龟兹更是连水体都漫出了堤坝,很多毗邻的城区都受到了流石波及。而磊谷刚巧就在那一带,因担心洪流引发的石滑泥陷,就连那里最热闹的买卖市集都已全面关停。 唐姑娘怎会将决斗之所定在危险的磊谷之渊呢? 为免发生意外,他忙将此情况告知给了少宫主。 南宫凉听完,立刻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展开手里捏变了形的纸团仔细一看,其上所述的决斗日期赫然便是今日! 抬头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南宫凉的心也越来越沉。 唐门的女主人若因他出了事,唐家堡势必要迁怒千机宫,而南宫家才刚刚重返江湖,尚未立足脚跟,若与此巨雄相斗定然两败俱伤,这是他绝不愿见的。 思量片刻,他起身施令道:“让紫微领几名高手前去磊谷之渊,将人平安带回来。” 那守卫恭声应是,却忍不住犹疑地多问了一句:“您不去么?” “这点事,还用不着我亲自去。”南宫凉淡淡答道,又重新坐回了椅上。 磊谷之渊。 唐倾墨百无聊赖地站在空旷的谷底深渊之中,视线顺着前方蜿蜒的清溪望向那唯一可到达此地的通道。 “怎么还没有来?”不耐地嘟囔了一句,随即她忐忑地低下了头,“难道,他真的不顾我的死活了?” 她的音量已是极轻,却还是被空荡荡的山谷回音无情地反射了回来。 这么深这么静的地方,大概就算真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倾墨自弃地想着,耳畔却突然传来细微的动静。几乎在听到声音的同时,她倏然抬头,朝通道口看去。 几道飞速而来的青色人影鬼魅般地出现在了视野里,尽管那些缥缈如烟的青影在这寂静无人的深渊中显得有几分诡异可怕,但唐倾墨却觉得他们从未有如此刻这般美妙可爱。 当她欣喜地向来人奔过去,张口就喊出“徒弟”二字时,当先一道青影便立即在她面前定了下来。然而在看清那影子的全貌时,倾墨却像吃了苍蝇一般倒足了胃口。 “怎么又是你?”她恨恨地道。 自从上回被紫微掳走扔掉后,唐倾墨便像中了诅咒一样,每日都能碰见这个可恶的女人!当然不会是偶遇,而是在她每等到日落之后,这女人就会定时定点地来把她从箐竺园外赶走。 一想到自己狼狈不堪被她追着满山跑的画面,唐倾墨就觉得很想死。 0 0 第200章 千钧一发 南宫尘月神色冷艳地瞧着她,“从不会为别人考虑的人,还值得谁来救你?” “谁要你来救了?”倾墨气鼓鼓地又站回了原地,“我是等你家主人前来应战的。” “应战?”南宫尘月几乎想笑出声来,“就凭你,能打得过谁?” 唐倾墨不服气道:“真正的高手都深藏不露,何况我还是他师傅!” “你这个师傅不过徒有虚名罢了,否则何以被骗得死到临头还要靠徒弟舍命求药?”南宫尘月话说得毫不留情,但却句句属实。 “……”倾墨哑口无言。 她一点也没说错,自己除了会拖他后腿,什么也干不好。说到底,现在的情况全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怪不得任何人。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想要再努力争取一次! 这一次她一定会好好珍惜,再也不会让他受伤了。 霎时间,空寂的山谷深渊里好像突然响起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轰隆,轰隆……” 感觉敏锐的南宫尘月立刻就提高了警惕!四下环视一周,向其余伙伴眼神示意后,她当机立断地冲向了其中一处高地,冲出之前,不忘飞快地对唐倾墨喊道:“你快走!” 在她一个手令下,其他几名青衣人亦迅速找准了高地,全部屏息严阵以待。 忽然,深渊上空似有什么东西坠了下来,之前的轰隆声也愈来愈强,近乎震彻耳畔! 南宫尘月清啸一声,身形乍然暴起,竟是正面迎上了那坠落之物。也是在此刻,众人才看清那极速下坠的条形物乃是一根丈余长的粗厚断木。 坠物是看清了,却看不清那女子的动作! 南宫尘月犹如一条青色的蛇影,瞬息之间便缠上了那两人才能合抱的巨木。也不知她对其做了些什么,只见数道亮银的光芒闪电般划过木体,下一息,那比两个她还要庞大的断木便裂了开来,碎成一块块短小的木桩。 至此并未结束。 又过了一息,那些脸盆般大小的短木桩又再次碎裂,裂成了一段段半臂长的细木棍! 还没有完。 木棍继续下落,却从内部开始了分解,寸寸剥落、片片碾碎,竟然最终变成了颗粒状的木屑! 南宫尘月随着那根巨木的坠落翩然降落在了地面上,可惜巨木早已零落成屑,随风飘逝。空气因突然容纳了一根木头的组织而变得浑浊,但一旁女子青色的衣衫却是干净的。 唐倾墨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这得有多犀利的眼力才能如庖丁解牛般细致地肢解树木,又得有多精准的平衡力才能在毫无借力的半空中完成一切,更得有多深厚的内力才能将切割完毕的木块全数震成了碎末! 她不得不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那绝世独立的青衣女子,在如此轻的年纪就有这般武学造诣,紫微的实力实在不容人小觑。 南宫尘月转过身,见唐倾墨还傻愣愣地呆在原地,不由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走?” 话音刚落,头顶竟又再度传来轰鸣之声。 这次的动静却非只有之前的一处,而是从四面八方一齐涌来! 南宫尘月冷冽的眸光遽然朝天空一扫,便重新回到了地面上。她在心中默数着时间,等待最好的时机,以实现他们最擅长的一击必杀。 来了! 只听一声果断短促的清喝:“上!”周围一直蓄势待发的青衣人影,便都如箭一般地向天空射去! 纠缠,劈砍,飞踢,虽是看似简单的动作,却被他们完成得快、准、狠,一气呵成! 更难得的是,这几人居然是同时落地的!如此训练有素的队伍,即便放入森严的御林军中,亦是丝毫不会逊色。 唐倾墨算是彻底服气了,有这样强悍的侍卫效命左右,今日就算他来了结果也毫无差别。 南宫尘月回眸见她神色恹恹的样子,不禁奇道:“刚捡回一命怎么这副表情?” 倾墨语气闷闷地说:“就算你们不出手我也不会有事。” 南宫尘月听见她的话,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猫腻,冷笑道:“看来我们是来得多余了。” “本来就是!”唐倾墨小声嘟囔。 南宫尘月冷哼一声便要带人离开,谁知深渊之上居然又一次响起了声音,而且比之前两次更加剧烈。 “你又搞什么鬼?”南宫尘月忍不住回头质问。 可倾墨这回却是一脸无辜,迷茫道:“没有啊,我的两道布置都已经被你们捣毁了。” 南宫尘月半信半疑地细听了一会,突然大惊失色,急喊道:“危险!快逃!” 但是已然来不及了。 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点阴影,那阴影迅速膨胀,转瞬间便胀得极大! 唐倾墨像是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才呆呆地抬头朝天上看去 她的瞳孔突然急剧收缩! 这次不是木头,而是石块!巨大的、坚硬的石块! 庞然大物般的巨石自山谷跌落深渊,带着排山倒海的万钧之威狠狠砸向地面!黑压压的阴影刹那吞没了唐倾墨娇小的身影,而天空中的石体紧随而来,眼看就要碾碎被阴影包裹的一切! 恐惧若是到达了极点,人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唐倾墨很想尖叫,很想大喊,很想要求救!可是她吐不出一个字,连一个音节都说不出,好像有东西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感觉自己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周遭的色彩开始互相吞噬,甚至开始出现幻觉。 对,一定是幻觉,不然她怎么会看见大海? 不对,不是大海,是大海的颜色那深邃而又耀眼的苍蓝色! 苍蓝? 唐倾墨猛地回过神来,乍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那身影着一袭飘逸的云锦蓝袍,不知自何处疾掠而出,飞身至直坠的巨石之前,一剑出鞘! 何其惊艳的一剑! 只见一道漆黑的剑芒从他手中激射而出,顿时,天地之间只剩了那柄举世无双的黑剑之光。剑光如雷亦如电,裹挟着狂暴的长风一剑贯向巨石中心,一击便灌聚横扫千军之力! 猛然暴涨的剑气瞬间穿透了那重逾万钧的巨石,其稳固的外壳竟开始猛烈颤动,一道道裂痕如虫蛇般往坚石内部猛钻,整块岩石呈现出岌岌可危的破碎之势。 看见那黑剑的一刻,一种如见亲人般的熟悉感朝唐倾墨扑面而来。她就知道自己不会认错他,只有他才拥有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祈墨剑! “徒弟……你终究还是来了。”倾墨忍不住喜极而泣,全然忘了自己仍置身险境。 然而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找到他了,他为她来了,世上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值得高兴了! 就在那巨石濒临瓦解之际,苍蓝色的身影却忽然收势,提剑清叱一声,“散!” 一字出口,那脆弱的巨石终于不堪一击,自内而外地崩碎开来。然而奇异的是,崩解的碎石沙砾却并未如常理般四下乱散,而是乖乖顺着剑尖的指引朝下方一处空地定点流沙,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道的控制。很快,那处地面就聚起了一整座庞大的沙塔。 若此时有武林中的老前辈在场,定能慧眼识珠,认出这是乾华派尹掌门当年一战成名的招式“以剑御气”! 不过他们也定然会惊讶,这失传已久的乾华剑招为何会重现于千机宫少宫主的手中?因为即便是乾华派的核心弟子,也无人习得这出自乾坤剑法下半部的精华。 并非是由于学不会,而是这下半本剑谱早就遗失了,除了尹沧澜本人之外,世上恐怕再无人见过。可惜尹掌门却执意不肯将其传授给任何人,且对个中内情讳莫如深。所以在乾华派被灭、尹沧澜失踪后,无数江湖剑痴不禁扼腕长叹,这无上的剑技竟就此失传! 然而今日,已经消失的武功突然重现江湖,无人能够预测,此事究竟是好是坏…… 0 0 第201章 黄雀在后 不管那件事是好是坏,总之现在唐倾墨的心情真真是极好的。好到那抹清俊蓝影刚一落地,她便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一把抓紧了他持剑的手! 南宫凉一惊,当即就要抽回,“姑娘你快放手!” “再也不放!”她开始耍无赖。 “男女授受不亲……”他正色提醒她。 “亲都亲过了,拉个手怕什么?”唐倾墨决意暂时将脸皮抛诸脑后。 似从未听过如此厚颜的答复,南宫凉冷峻如冰的脸上竟难得浮起了一缕薄红。他将眼睛别开,低声说道:“你认错人了。” “还想骗我?”倾墨举起他的手,指认手中证物,“这把剑就是你作为我徒弟的证明,休想抵赖!” 南宫凉怔了怔,目光看向手里的黑剑,忽然有些迷惘。 这时南宫尘月也急急地赶了过来,仔细端详片刻确认他毫发无伤后,才轻舒了口气,拧眉道:“此地不宜久留,请少宫主速速离开。”说完,一掌劈在唐倾墨的手腕上,疼得她一下子撒开了手。 “啊!你……”倾墨捧着酸痛的手腕龇牙咧嘴。 “你什么你?再不快走小心我揍你!”南宫尘月瞥她一眼,陪同主人继续往外撤离。 众人沿着来时的那条小溪很快行至深渊入口,正待出去,唐倾墨却突然轻咦了一声,“这溪水怎么好像变深了?” 原本踩到底才至脚踝的浅浅溪流,如今居然都没到小腿肚了,浸透的裤脚被风一吹立即变得湿冷难忍。不仅如此,更怪的是,不久前还清澈见底的溪水似乎一下子浑浊了不少。 南宫凉闻言止步,垂首观察了一阵,剑眉便紧紧锁起。一抬头,发现附近岩壁土坡俱是一片湿润,其中还掺杂着泥浆汩汩流淌。 南宫尘月见他神情不对,立马上前查看,一看之下脸色亦是极差。再瞧瞧那狭窄松弛的土砌通道,她毫不迟疑地站了出来,走至队伍最前方道:“我先行一步探路,若有异状便通知你们。” 说着她正要进入狭道铤而走险,却被一只手拦了回来。 “泥流已至,你不必拿自己性命去赌。”南宫凉的声音冷静得出奇。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面露惊恐。在这种深渊地带,泥石流的破坏力几乎是毁灭性的。一旦遇上,根本无路可逃,所有人都只能坐立等死。 唐倾墨亦是吃了一惊,她早前明明对此地全面勘察过,纵然磊谷离满溢的龟兹水库很近,但这几十丈深的地下深渊却还远非那么快受到波及。水流至少也要一日以后才会蔓延至此,他们怎会现在就碰上山体滑坡呢? 来不及细想其中因由,眼下还是想办法逃离这里才是要事!脚下已经感到了震动声响,可是周围的土坡泥泞松垮,莫说行走起来极其困难,若是中途撞上泥流滑陷,连逃都逃不掉! 事到如今,该怎么办呢?她习惯性地咬起了指甲。 就在这时,一直未有动作的南宫凉却突然走向了通道。 “少宫主不可!”众青衣侍以为他也要去探路,纷纷上前劝阻。 而他却不理会,径自抽出了祈墨剑,竖于额心,双目阖起,口中默念着什么。 南宫尘月见此却似明白了他要做的事,皱眉制止道:“不行,你还不能用那个!” “不碍事。”南宫凉淡淡示意,双目缓慢睁开,眼中竟呈出一片莹莹的蓝意。 在这蓝眸显现的瞬间,他整个人的气场焕然一变! 他周身的气息忽然变得极冷、极淡、清冽逼人,仿若结成了一块寒冰;那张清冷如玉的面庞也一下失去了所有的表情,仿佛真的凝成了一方寒玉。他手中执着剑,剑也仿似化成了一道黑冰,浩冽凛然地喷薄着丝丝寒气。 南宫尘月心知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担心地叮咛了一句:“万勿勉强!” 南宫凉踏上那条土堆石砌的通道,身周的寒气吹起他苍蓝色的袍角,衬得他仙衣飘飘、不似凡人。而他经过的涓流水洼居然接连冻起,使这泥泞的地面变得不再湿软难行,并且更加稳固。 “跟上!”南宫尘月挥手对身后众人示意,自己也率先跟了上去,为少宫主护法。 唐倾墨看着眼前奇异的景象,心中惊讶不已,这是什么武功,简直闻所未闻! 一行人走了不久,山谷内的震响却越来越大,仿佛有巨龙埋伏于地下,正伺机等待来人作它的盘中美餐。大家眼中的神色愈发凝重,唯独走在最前的南宫凉毫无表情,脚下步伐不疾不徐,镇定自若地继续为众人开道。 穿过窄道,路面逐渐开阔起来,只是此时又出现了另一个难题该往哪个方向前行? 这段路不比之前独木桥般的窄道,无论吉凶都只有一个选择,而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往上走就一定能走出深渊。不过就此刻来说,选择哪条路对他们却很重要,因为若是不小心走入了泥流要过的道,情况就会凶险万分了。 南宫凉略一沉吟,择了一条看上去较为干燥的土坡。 在走了一段相安无事的路后,前方却突然传来刺耳的沙沙声。沙声一现,土坡上方的地面竟突然开始了塌陷! 众人一惊,慌忙闪避,可那塌陷之速实在过于快了,他们甚至来不及改变方向,远处的浩荡石流就已奔涌到了面前! “少宫主小心!”南宫尘月心急如焚。 “徒弟快躲开!”唐倾墨也恨不得冲到他身边去。 然而南宫凉却是不闪也不躲,直直面对着向他咆哮而来的泥龙,一剑斩去! 但至刚至硬的长剑,如何能与流动的石浆相抗?即便是削铁如泥的祈墨剑,亦不可能斩断连绵不绝冲刷而下的混石泥浆。 可奇迹往往发生在不可置信的时刻。 谁能想到,区区三尺青锋,竟然真的“斩断”了威力无穷的泥石流! 只见那暴虐的泥石之龙生生停在了男子手臂的三尺之外,他手中一柄黑剑发出幽幽寒芒,剑锋指处,凝水成冰,无论何物接触上都会被瞬间冻住!此时此刻,自龙头开始,被寒气冰冻的碎石泥浆便如传染一般极速向远处蔓延,转瞬就结成了一大片辐射状的浅蓝色冰棱。在霜雪未施的石土大道上,这壮观的景象显得极为惊人! 造就这一奇迹的男子看上去却也并不轻松,南宫凉的额角泌出涔涔汗珠,喘息粗重,“我撑不了多久,快走!” 南宫尘月立刻扶住他,焦急思忖着该往哪边走才好。 虽然眼前的画面着实令人震惊,但唐倾墨见徒弟力有不济自然也无心观赏,赶紧举目远眺起来。她之前便想过,这泥石流要汇聚成如此声势定然无法太过分散,只要找到其流动的倾向,再远离它背道而驰,就能顺利躲开。 对了,往垂直这条泥龙的方向走! “走这边!大家跟我来!”唐倾墨高喊一声便朝某处举步前进。 听她所言,南宫尘月和其余青衣人却都有些迟疑。今日若非因为她,众人根本不会陷于此地,而且之前她便有设局诱人入网的前科,此时大家竟都不相信她并无其他阴谋。 见无人跟来,倾墨不由着急道:“快来啊,你们在磨蹭什么?” 已至极限的南宫凉却没有他们这般犹豫,他奋力拔剑回鞘,语气虚弱地下达命令:“跟着她。” “是!”异口同声的回应,代表他们对主人的绝对信任和遵从。 等众人远离山石冲刷范围后,那些冰棱开始寸寸断裂,汹涌的泥龙终于冲破阻碍,再度活跃起来。 山谷一角,一高一低两道人影正静静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目中有惊叹亦有敬畏。 “巨石、泥流均已被破,是否还要继续试探?”稍高的一人躬身屈膝,恭恭敬敬地请示道。 “不必了,你做的很好,继续监视他的举动。”另一人对他摆摆手,似有些心不在焉。 “是。”高个子点头,一个晃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而剩下的人却迟迟未动,双眼望着南宫凉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多日不见,竟练就了绝世武功么?呵呵,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0 _0 第202章 手足情深 总算逃出生天,众人心中都舒了口气,只是唐倾墨眼下的处境却不太好了。 一众青衣侍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似恨不得把这个害他们少宫主受伤的女人重新丢回深渊里去! “我等好心来救你,没想到一切竟是你精心设计的骗局!” “不仅设局骗人,还差点害了众人性命!” “我们少宫主不计前嫌,亲身涉险来此,谁知你居然恩将仇报!” 南宫尘月早已用目光将她凌迟了一遍又一遍,怒道:“本以为听了那番话后你会有所收敛,可你居然愈发变本加厉,早知如此我当日就该一刀了结了你!” 就在唐倾墨快要被所有人的唾沫淹死时,一声沉喝突然打断了这些应接不暇的指责“够了!”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唐倾墨泪光盈盈地望向那道苍蓝色的身影,可惜却并未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信任与怜惜,只有冷入肺腑的全然淡漠。 “徒弟,你也在生我的气么?”她踉跄地走到他面前,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 南宫凉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回望她,眼中并无一丝感情。 “我承认一开始是设了局引你来,可是却绝无要伤你的意思,我、我只是想见到你……” “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些意外,如果我能提前知晓,哪怕自己死在那里,也绝不会让你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看着他无情的目光,倾墨的眼泪顿时委屈地落了下来,连他也不再相信她了吗? “我们走。”南宫凉终于再度开口,却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主人一走,众侍也再无留下来的理由,纷纷跟随他的脚步,将独自哭泣的少女远远抛在身后。 好不容易才见一面,可她还什么都没做,他竟又要走了。下一次,一定无法再见到他了?唐倾墨心里除却难言的遗憾,还有巨大的心痛,难道真的只能形同陌路了? “等等!” 听见身后的叫喊,南宫凉止了步,却没有回头。 她忽然目光一厉,正色说道:“你别忘了,我们今日是来决斗的。” 南宫凉闻言,继续迈开了步子。 “决斗的结果是你输了!”她厉声道。 南宫凉听在耳中,前进的步伐毫不停顿。 “你知道不能让唐门中人近身的?可我碰过你的手!”唐倾墨大声朝他喊道。 南宫凉陡然一震,双脚已无法再行半步。 见他终于停下,倾墨唇角牵起的笑容有些发苦……“想要解药么?” 话音未落,南宫尘月先杀了回来,寒光匕首毫不留情地划在她的玉颈上,声音森冷:“交出来!” 此刻众人再看向她的目光,全都变成了露骨的杀意。 可唐倾墨却笑得一派淡然,丝毫不顾颈上正不断流出的鲜血,嘲讽道:“杀了我,他就得陪我一起死。” “我真后悔让你活到了现在。”南宫尘月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唐倾墨毫不生气,双眸只盯着那道苍蓝色的背影,语调婉转而温柔,“想要解药的话,三日后,来万梅谷找我。” “好。”淡淡吐出一字,南宫凉轻身一跃,刹那隐入阴冷的森林中。 唐倾墨不由呼吸一窒,他竟连与自己多呆一刻都不愿意? 然而,南宫尘月紧握匕首的手却是一颤。愤怒使她将指节捏至发白,可终究还是撤了兵器,率领其余侍从一同闪身离去。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倾墨倒头便睡,只盼今日的种种失意能一夜散去。 次日一早,心情依旧没能好起来的她走起路来都浑浑噩噩的,一个没注意,当头便撞上了正要进门的大哥。尽管被撞得眼冒金星,倾墨却连哼都没哼一声,眼神显得有几分呆滞。 唐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差点摔倒的妹妹,正想批评她不专心看路。但在看见倾墨郁郁寡欢的表情后,态度立马转为了关切,“怎么了丫头?” 唐倾墨摇摇头,下意识地掩住了脖子。 只可惜唐战目光如电,一眼便发现了她颈上的伤痕,登时大怒:“谁伤的你?我去削了那兔崽子!” “没事,自己不小心划的,大哥你就别管了。”倾墨随口敷衍一句,就要走开。 唐战见她不肯说,也不再多问,却伸手拉过妹妹的柔荑,安慰道:“别闷闷不乐了,今日城中又来了不少江湖人士,走,大哥带你去瞧瞧热闹!” “我不想出门……”倾墨婉拒道,她着实是没有心情。 唐战却只作未听,厚掌握紧她的手,半强制性地将她拉出了门,还一脸痞气地笑道:“走啦走啦,你大哥这么帅,身边怎么能没有美人相陪呢?” 就这样,唐倾墨无可奈何地被脸皮比山厚的亲哥拖到了最为繁华的城中心地段。 武林华灯会开幕在即,天水城果然一天比一天人多,而且街头巷尾俱是形形色色的江湖豪客。他们的外貌打扮与常人不同,各有其风格特色,让人倍感新奇之余更觉眼前一亮。有衣饰华丽、腰系银红剑穗的藏剑弟子,有虎背熊腰、身悬青龙大刀的勇义刀客,有身姿婀娜、武器却花里胡哨的灵犀美女,还有一些唐倾墨也叫不出名头来的奇侠怪客。 这种时候,打架打得比较多……哦不,江湖经历更丰富的唐战显然比她见多识广,所以他便主动为妹妹承担起了讲解员的角色。 唐战指着一名身材短小却头大如斗的瘦弱青年道:“二丫头你瞧那大头娃娃,看上去虽然挺营养不良,但他脑袋上的劲儿可大着呢!江湖传闻中的铁头张三宝就是说的他了。” 又指着一位风度翩翩的金衣剑客道:“这徐东胜自称是乾华派首席弟子,剑法倒是尚可,不过要说首席就托大了。堂堂乾华派人才济济,哪一个内门弟子拎出来不比他强?这人也就仗着主宗遇难、高手尽失才敢打着乾华之名出来逞威风,不然哪轮得到他呀!” 倾墨听他说起乾华,不禁疑惑道:“乾华派不是已经被灭门了吗?” 唐战见她终于有了兴趣,连忙殷勤地解释起来:“乾华山门虽然被灭,门内精英也几乎全折了,但那毕竟是条百足之虫,即便掌门长老并所有内弟子都没了,其下还有无数外室弟子遍布大江南北。乾坤剑法威名犹在,就算是只习得皮毛的外门弟子,江湖中人也不得不敬他三分。而且听说此人还有意重建山门、复兴乾华,更是得了不少拥护者,人气颇高。” 唐倾墨闻言,瞅了眼那人金光闪闪的浮夸外衣,心里默默给了他一个差评:才不要这么土豪气的人玷污徒弟的门派。 唐战一看到妹妹情绪好转,自己的心情也大放阳光,嘴上越发没遮没拦,“说起来我倒想起这徐东胜上回比剑输给我,还欠我一个裤裆没有钻,啧,何时向他讨回来好呢?” 倾墨的脸绿了绿,心想自家大哥赌的东西真是不同凡响。 视线一转,唐战又发现了新的吐槽目标,盯着前方一位仙风道骨的黄袍老者说道:“丫头再瞧那桃源散人,别看他一本正经跟个柳下惠似的,我抓他几次都是在窑子里逮着的。” “……”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大,周围路过的人竟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听他八卦,而又或许是这些爆料太过精彩,不多会儿便引来了满满当当的围观群众。 讲八卦的人最喜欢的就是有听众,人越多越尽兴,于是唐战更是洋洋得意地讲起“他与他的手下败将们不得不说的故事”。 半个时辰后…… “人在哪儿呢?” “那儿!” 唐倾墨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凉风,本能地向后看去,一看之下她连忙抓起大哥的手臂,示意他赶快走人。唐战正讲至酣畅处,一时收不太住,便甩开她的手道:“二丫头你拉我干嘛?” 但很快他就自动闭口了。 唐战警惕地张开鼻孔嗅了嗅,神色慎重道:“有杀气。” 唐倾墨对着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后面。 唐战回头一看,大吃一惊,“操,孙子们全到齐了!”说完拉起妹妹就拔足狂奔。身后不断传来“王八羔子”“狗娘养的”“小兔崽子”等等不堪入耳的谩骂声。 一边逃跑倾墨一边喘着气问亲哥:“他们不都是你的手下败将吗?” “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唐战毫无愧色地答道。 跑了一阵,身后骂声仍是底气颇足,看来大家是铁了心要拍死这口无遮拦的乌龟王八蛋了!唐战路过某条窄巷时急急一停,拽着倾墨就拐了进去。不想里面竟早已有一人在此守株待兔,把兄妹俩吓了一跳! 可那人居然也尖叫了起来,似是亦被他们吓着了。 “萌萌?你怎么在这?”倾墨反应很快,立马认出了来人发间的七彩翎毛。 “二姐?你们来干啥?”唐萌萌也同时问出了口。 “逃命!” “逃课!” 三兄妹异口同声。同病相怜地互视一眼,俱看出了彼此眼中深切的革命友谊。 “死到临头,一起!”唐战壮士断腕道。 “跟我来,我认识路!”唐萌萌终于发挥了她这两年天水学艺所掌握的逃生本领。 0 00 第203章 一琴静心 三人遛街蹿巷,左躲右闪,没想到还是在一处交叉路口与那些人撞了个正着。唐战一看逃不开了,立刻大步上前将两个妹妹护在身后。 追在最前面的玄袍青年一见他便破口大骂:“日娘贼!敢做不敢当,唐战你算什么好汉?” 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唐战平生最恨被人说怂,一听此话立马就停了步,回首唾道:“呸!赤霄你个龙阳狂魔别恶心爷爷我,谁他妈跟你做了?” 不待赤霄侠回嘴,铁头张三宝便冲了上来,“背后说人坏话还有脸狡辩,你既皮痒欠揍爹这就帮帮你,看招!” 见他一人杀将上去,另外几个哪肯落于其后,纷纷抄了兵器就一拥而上,“给我打!” “打你个仙人板板,不吃点苦头你们这群孙子还就不晓得认祖宗了!”唐战狠狠骂了一句,血红长刀惊然出鞘,不闪不避直面迎上向他逼来的刀枪剑雨。 唐倾墨和唐萌萌在一旁看得心急,这几人都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武功俱是不差,大哥虽然勇猛强悍,但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围攻。 眼见着当前混战越来越激烈,唐战孤军一人明显吃力不少。就在众人以为他快要被打趴下时,由于疏忽大意,徐东胜竟不小心挨了他一招,脆薄的金缕衣登时就连同皮肤一起破了道口。尽管只是小小的皮外伤,但唐战手中的长刀居然因此兴奋起来,仿佛饮饱了血一样变得鲜红透亮! 仅此一个奇异的小变化,当下战局就发生了惊人的逆转原本还节节败退的唐战忽然反守为攻,一招一式霸道凌厉,每出一刀便化解一个人的攻击,在众高手紧紧相逼的各式狠招下非但没吃亏,反而还应对自若有如神助! “王八蛋手里这是什么刀,如此邪乎?”桃源散人花白的眉毛一颤一颤显得惊疑不定。 唐战瞟了眼被刀所伤的徐东胜,勾唇邪气一笑,贱贱地道:“切鳖刀。” “切你妹!唐战你找死!”被羞辱了的金衣剑客边怒骂边朝他捅出一剑。 一旁观战的唐倾墨听见这句也怒了,怎么躺着也中枪啊?咬牙一把抽出弦隐丝,生气喝道:“他妹是我!你才找死!”话音刚落,她足下一个鱼跃龙门,亦同加入了战圈。 唐萌萌虽然自封唐女侠,但却不会武功,见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忙,灵活的大眼睛不由滴溜溜地四下乱转。目光溜到不远处一座玲珑雪阁,她忽然眼睛一亮,噔噔噔就小跑了过去。 “九师父!九师父!”唐萌萌一进阁便放声大嚎,惹得里面的侍婢家丁纷纷抄了扫帚和棍棒杀出来铲人。 “谁敢在此喧哗?没看见门匾上的金字吗?”领先一名衣着鲜亮的家丁怒吼着冲到了大堂,不过却在看清来人时立马将表情扭成了笑脸,“哟,这不是三小姐么,今儿不上学呀?” “快快快,快喊我师父出来,不然要出人命啦!”唐萌萌急吼吼地就往内阁里赶。 那头在忙着搬救兵,这边一群人却激战正酣。 唐倾墨的武功虽不算上佳,却胜在灵动轻盈,加上她独门的武器往往出其不意,正好弥补了身手的缺陷,倒也能同那几人战个难解难分。由于兄妹俩配合默契,本来一边倒的劣势渐渐变得平分秋色,唐战的长刀与倾墨的毒丝刚柔并济,进退之间竟也打得游刃有余。 “哈哈哈哈!丫头你刚才那招真漂亮!”唐战一刀削断被弦隐丝逼至墙角的桃源散人的裤腰带,对自家妹子赞不绝口。 唐倾墨哼了一声,指间缠丝再度甩出,徐东胜头顶的金偃冠便给一下子扯了下来,翩翩君子顿时成了披头散发的流浪汉,好不狼狈! 许久不曾正式打架,倾墨的手法几乎都生疏了。今日终于有机会大展拳脚,让自己彻底发挥一次,胸中憋闷的情绪仿佛亦随着那柔韧的银丝一道甩开,她不禁感到畅快淋漓。 原来,打架是这样过瘾的一件事! “丫头,你若一直保持此刻的状态,还有谁能伤得了你?”唐战低沉的声音忽然悠悠传入耳中,倾墨微微一怔,颈上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疼。 啊,是啊,若自己再认真一些,别人又如何能再伤她? 唐倾墨抬眸潇洒一笑,高傲地扬起下巴。被扯动的伤口仍然很疼,但心头的愁绪却已不复存在,唯余丝丝温情与感动。谢谢你,大哥。 见身旁少女总算恢复了以往的神韵,唐战心中甚慰,大笑道:“哈哈哈,这才不愧为我唐战的妹妹!来!好妹子,咱们杀他们个屁滚尿流!” 对面一直在被动挨打的几人早已憋屈到不行,此时听了唐战的话胸中怒意更是翻涌。这人的火气一上头就容易引发冲动,虽明知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但他们一心想要挣回面子却顾不得许多了,索性也不再留手,准备拼尽全力与对方斗个鱼死网破! 就在双方火拼至最高点时,一道似水如波的美妙琴音忽然在战场上空响起。 琴音袅袅,三日绕梁,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不知不觉中牵引所有人的心弦。竟连空中的鸟儿都不愿再飞了,纷纷落于屋瓦墙垣,安静地聆听这不知何处传来的天籁之音。 在场众人更是倍受影响,只觉经了这琴音的洗涤整颗心都静下来了一般,非但怒气全消,几乎连战意都尽失了。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停手放下兵器,有些发愣地看着彼此的面孔,似乎忘了他们为何要互相打斗。 “奇怪,是谁在弹琴,这么好听?”丧失斗志的唐倾墨突然就无心再战了,反倒对那抚琴之人产生了兴趣。 有此想法的不仅仅是她一人,连最热血的唐战都收了刀,双眼定定地朝某个方向望去。 在场之人中大多都是一介武夫,少有通晓音律者,但性喜摆阔的徐东胜倒是对这些贵族的风雅爱好略知一二,不过他也仅认得几个比较出名的艺人罢了。然而正在抚琴的这一位,恰巧就属于最负盛名的那几名大家之一。 “这、这是……殷先生的琴音!”一身狼狈的徐东胜眉眼间不由透出敬意,以及中了大奖般的狂喜。 “殷先生?咦,萌萌哪去了?”倾墨目光扫了一圈,却未发现小丫头的影子。 “二丫头别找了,这琴声恐怕就是三丫头弄出来的。”唐战随手拔了根稻草,衔在口中懒洋洋地说道。 “她怎么可能弹这么好听?”倾墨满脸的不敢置信。 “不是她,是她师父。走,我们去看看。”唐战双手环胸,迈步向一处雪阁走去。 剩下的人此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反正这架是打不下去了,干脆也跟着他往那边瞧瞧究竟。 _0 —0 第204章 瑟师青涩 来到那座通体雪白的贵阁之前,唐倾墨第一眼就被门匾上的鎏金大字吸引了注意“静语轩”三字书写得遒劲有力,颇有指点江山的帝王之气,这在别处是从未见过的。 她的感觉没错,这的确是当今圣上御笔亲题的金匾。只因去年帝王的銮驾无意间经过此地,却为阁主人的琴音所动,驻足半日方想起要离开,龙心大悦下亲题三字赐予阁主,诏告天下:任何人到此都不得喧哗! 未等倾墨开口相询,有一些仆人便迎了出来,秉礼揖道:“我家主人有请,诸位侠士请里面坐。” 倾墨与唐战相视一眼,点点头依言进了门。而其他人一见这御赐的牌匾,顿时心里就有点怵。江湖人士最不喜同朝堂有牵连,这静语轩的主人既承皇恩,自然受到朝廷保护,算是半个官家府邸,他们这帮混黑道的哪里敢进? 为首的家丁似看穿众人的心思,含笑道:“我家主人并不勉强,若有它事要忙,诸位也尽可自便。” “哎正是正是,我等粗野之人,就不劳烦贵主人招待了!”铁头张三宝当即就告了辞。 “老夫闲散惯了,亦受不得此番盛情,再会。”桃源散人亦打了个哈哈开溜。 剩下的人见状纷纷都找了借口离开,谁也不愿留下来。唯独那徐东胜目露不舍,似乎很想见见这位得承圣赞的琴瑟大家,以后跟人吹牛也有面子。 一咬牙,他就打算硬着头皮跟进去,谁知一名侍婢突然向他走来,双手呈上清水绢帕等物,低眉顺眼道:“请贵客梳洗。” 徐东胜瞥见水中倒影,一张俊脸登时就红了。自己这副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哪还有脸登堂入室,更何况是去见举世闻名的那位殷大家!想到这他窘得连脸都不想洗了,慌忙掩面而逃。 在楼上目睹这一切的唐倾墨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身朝珠帘盈盈一拜道:“多谢先生相助。” 美丽的琴声铮然一停。 温玉般的男声自帘后轻柔响起,“萌儿,去。” 随即便传来踢踢哒哒的小跑声。不一会儿,那黄衣粉裙的小姑娘就掀帘而出,一个猛子扎入倾墨怀里,撒着娇邀功:“二姐你瞧我今日聪不聪明?” 唐倾墨捏捏她手感甚佳的小粉脸蛋儿,宠溺笑道:“嗯嗯,我家小妹最聪明了!” 叉着手靠在一旁的唐战也禁不住勾起了唇角,眼神中满是笑意。 “大家,是否将瑟收起?”侍琴童子恭谨的声音低低传出,被倾墨不经意听见,忽然勾起了她的好奇。 “敢问先生方才所奏,可是二十五弦的梓瑟?”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按捺不住想亲自见识一下的冲动,殷切请求道:“曾闻以梓木斫成的梓瑟较之桐琴华美更胜,先生能否让我看一看呢?” 这位大名鼎鼎的殷大家待人极善,一点也没有身为名人享有帝宠的傲慢,听闻倾墨对自己的乐器感兴趣,他便大方邀请她进来一观。 然而等她踏入内阁,倾墨首先注意到的却不是案上精美大气的梓瑟,而是案边长身玉立的儒雅男子。 男子一身雪青色的明罗衫,圆领及横上均绣着浅绿的缠枝莲纹,衣着素净又不失华丽。长至齐胸的青丝全数捋于左肩,仅以一根绦带收束耳际,使整个人的线条都柔和起来。面如冠玉,斯文有礼,端的是一位谦谦君子。 可是这样的君子却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似乎他……太过年轻了? 瑟本就比琴要难学许多,不止是体积大小、弦长柱数番了几番,对演奏者的心境更是要求严苛。一般而言,技艺娴熟的鼓瑟者都是年近花甲的翁叟老妪,但从眼前之人犹带青涩的面相上来看,他至多也不超过二十岁。 唐倾墨疑惑地望向这位年轻大家,发现他有一双色泽很淡的眼睛,浅浅的琥珀色的瞳仁,几乎一眼便能让人望到底。他的琴声空灵动听,人也生的温润空灵,可谓是上天的宠儿。可是不知为何,倾墨总觉得他并不像外表展现的这般空灵透明。 记不起曾听谁说过,一个人眼睛的颜色越淡,心里藏的故事便越深。 虽说对方是教习自家小妹音律的九师父,但倾墨和唐战毕竟与他不熟,不便叨扰太久。何况今日已经给对方添了不少麻烦,三兄妹向其道谢寒暄一番后也就主动请辞离开了。 “萌萌,你这位师父年纪有多大了呀?”回家的路上,倾墨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唐萌萌嘴里正吃着刚从九师父那儿顺来的点心,口齿不清地答:“木叽道,窝肿么叽道?” 这话在倾墨脑袋里自动翻译成了“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她又不甘心地继续问:“他不是你师父么?” 好不容易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唐萌萌用袖子抹抹嘴道:“是没错啦!可九师父从来不说,也不让人问,上回有个婢子在背后议论他的年龄,直接就被扫地出门了。” 唐倾墨更觉不解,那位殷大家看起来温柔又面善,很难想象他会因为一句谣言而绝情地赶走一个婢女。而且少年英才不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么?天赋异禀理当骄傲才对,为何却不愿他人谈起?这个人可真奇怪。 转眼瞥见萌萌嘴里又再度鼓了起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煞是明艳,可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却仿佛含着水雾,渐渐变得朦胧一片。倾墨不由奇道:“你在吃什么呢?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唐战嗅觉敏锐,一下就闻出了那丝丝缕缕的醇香,顿时劈手夺过唐萌萌装点心的纸口袋,板着脸瞪她,“没收!小小年纪就染上酒瘾可不好!” 唐倾墨拿过纸袋一看,醉人的酒香扑鼻而来,一颗颗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忽然唤起了从前那些美好的回忆…… 诶?对了!酒酿团子! 倾墨不由欣喜若狂,心里偷偷想道:嘿嘿嘿,徒弟你就安心等着,不管你是装深沉还是玩失忆,为师总有让你原形毕露的法子! 她想得乐不可支,忍不住就傻笑出了声。旁边的唐战和萌萌一同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抽起风来的妹妹(姐姐),不由自主地猜她今儿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00 0 第205章 莫名心动 自当日回去以后,唐家的灶堂就完全被倾墨一个人给霸占了。唐战、唐萌萌并一众关心的家卫此时正整齐列队地趴在厨窗外,绞尽了脑汁想一窥其内究竟。可是除了时常炸耳的锅砸碗碎声及鼻尖嗅到愈来愈浓的酒香之外,所有人均是一无所获。 “二姐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大哥你说是不是要给这再切一刀?”唐萌萌抻直了脖子就往关得严丝合缝的窗门里探。 唐战沉声应了一下便要伸手去摸刀。 “哎不可不可!”提心吊胆的老管家连忙制止,“大公子上回那一刀已经损了大半的灶台,这要是再来一下厨房可就整个废了!” 唐战不屑一顾道:“区区一个小厨房,能有我妹妹重要吗?” “自然没有!自然没有!”老管家连连赔笑,好言安抚道:“可是你这一刀下去,也难保不会伤着门主啊!还是让老奴在此密切盯着,大公子三小姐还有各位小主都请回去歇着。” 众人想想也是,这灶堂本来就不大,不久前还被劈毁了一半,若是贸然硬闯难免会误伤里面的人。这会听主事者一力担保要亲自看门,大家便也不再勉强,叮嘱两句就各自散了。 唯独剩下强忍泪水的老管家,一脸肉痛地将两坛百年香雪悄悄递在门边,唯唯诺诺朝里道:“门主,您要的烈黄酒来了。” 不一会儿,门内便伸出一只剥葱般的纤纤玉手,迅速提了酒坛就重新没入房中去了。 老管家脆弱的小心肝又疼了一疼。 约定之日,天水西郊万梅谷中的梅花已然次第绽放。 这里生长着一种独特的洒金梅,枝繁花密,花色以白为主,但每朵白花上必洒红斑,有时一枝白花跳出几片红瓣,甚至一树可缀几朵红花。清幽的梅香芬芳扑鼻,红白相间的艳色竟让这清高素梅也多出了几分妩媚,袅袅娜娜,引人寻香。 可是花儿再美,也比不过花丛中的美人儿多娇。 一袭红绫妆花绒雪裙加身的明艳女子,正在万千妖娆的花树间悄然绽放。似雪的玉肤,点绛的红唇,晶莹的灵眸,泼墨般的长发随着步摇上的玛瑙朱坠逐风舞动,若有不知情者此时误入梅林,恐怕会以为这是一只吸收天地灵秀幻化而出的绝色梅精。 唐倾墨红裙曳地,翘首以盼,如画的眉眼间露出紧张和期待之色,宛然便是一个等待情郎的怀春少女。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精致食盒,如同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一般。这是她第一次下厨,虽然刚开始失败了无数次,但在经过两天一夜的努力练习后,总算是终于成了形。当见到蒸笼里那些完整圆润的白团子时,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食盒还是温热的,倾墨将其又抱紧了些,心中忐忑地猜测着徒弟看到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远处隐隐传来轻细的脚步声。她猛地抬头望去,又惊又喜地看见那道飘逸的蓝影,正徐徐穿过花枝婆娑的玉雪梅林朝自己走近。山谷的清风时而穿拂梅间,粉白的花瓣偶尔会飘落在他漆黑的鬓角和苍蓝色的衣衫,竟给男子原本清冷的气质凭添了三分暖意。 唐倾墨轻提裙裾迎了上去。 美如妖精的少女眼含春水腮染霞,唇边的笑容更加明媚动人。看着她满心欢喜地向前跑来,就连坚冰般的南宫凉都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他看着她奔到自己面前,眼底的波澜就在这刹那隐去。 “徒弟,你果真信守约定地来了。我、我好高兴!”倾墨伸手按住胸口的起伏,娇羞又大胆地吐露着真心话。她瑰丽逶迤的衣裙是正红底色配着雪绒的滚边,与身周红白交错的梅花刚好相映成趣,足见是费了番心思准备的。 可惜来人却不解风情,完全略过那些精心雕琢的衣饰,一双清眸只冷冷盯着她手里的食盒。 倾墨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瞧,忽然笑逐颜开,献宝一样将犹带温度的食盒捧上前,骄傲道:“徒弟你尝尝看,这是我自己做的!” 南宫凉却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用一种猜疑的目光望着她的眼睛,试探道:“解药?” “啊?”倾墨没反应过来,差点穿帮。但很快她便想起对方来此的目的,心情失落之余只好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得了她的肯定,一双修长白皙的大手才缓缓向食盒递来。 谁知唐倾墨却不知怎么又反悔了,忽然将食盒重新抢回怀中,口中娇叱:“等下!” 南宫凉双手一顿,不解地抬眼看向她。 明眸闪过狡黠,她盯着他道:“世上哪儿有这么轻易就到手的解药?” 南宫凉仿佛早已预料她会如此,平静地收回手时他眸光冷了几度,问道:“你有何条件?” 唐倾墨咬着唇想了想,无意间瞟见身边开得绚烂的梅花,灵机一动! “用花环跟我交换。”她轻声嗫嚅。 南宫凉一愕,似乎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简单的条件,心下不由起疑,犹豫起来。他不知道这个古灵精怪的唐姑娘此次又打的什么主意,但从她居然对救命恩人下毒这一点来看,他始终无法对她放下戒心。 见他这般不情愿,倾墨内心百感交集,谁能料到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普通事物,如今竟会变得这般难得?想着想着双眼不觉渐渐湿润,声音也带了无助的哭腔,她不顾颜面地殷殷乞求:“跟我换,跟我换,求你了!” 南宫凉顿时怔住。他想不通面前少女为何会突然这样执着,她手里握着他的命,明明她想要什么他都不得不给,可是为什么她如此费尽心机地算计自己,最后想要的只是区区一个花环? 他看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心里分明打算拒绝,然而话到嘴边,却莫名变成了一声:“好。” 唐倾墨闻言喜出望外,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好。她生怕他反悔似的,又慌慌张张地问道:“那你现在就给我编好不好?需要帮忙吗?我能替你做什么?” 南宫凉见她这副小动物似的急切模样,不禁有些失笑,摇摇头道:“你在这等着便好。”他没有发现,这素来淡漠的声音里有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于是,在红裙少女热切的目光下,南宫凉没花多长时间就完成了任务。 他给她做了一只花冠,用梅花和藤条编织而成的冰雪花冠。 粉白的花朵疏密有致地点缀在褐绿的草藤间,再用露水凝成浅蓝色的冰晶,连结并固定那些脆弱的花瓣。鲜艳稀有的红梅被仔细挑拣出来,零星聚拢在冠顶,阳光打在花间的冰晶上,一闪一闪的极是璀璨! 唐倾墨痴痴地望着这只美丽的花冠,连眼睛都不舍得多眨一下。直到这巧夺天工的作品被雕琢完全,递到她的眼前,她才如梦初醒般露出了笑容,怯怯地小声问道:“你可以……帮我戴上么?” 仿佛被她敛眉时轻轻颤动的长睫所蛊惑,南宫凉几乎是无比自然地伸出双手,替她戴好了花冠。而后,这比梅花还要娇媚的少女便对着他抬起头来 冠上的花瓣映着那眉目如画的脸庞,额前的冰晶衬着那足以倾城的颜色,让人不觉忘了时光。而那张毫无杂质的纯真笑靥,竟成为这冬日里最美的景色。 心脏,好像瞬间漏跳了一拍。旋即他就感受到了那份平静后,突如其来的汹涌。 “好看吗?”她羞涩地开口。 —0 0 第206章 藏了女人 南宫凉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所练的武功也不允许自己有这种波动。可是,对这个仅见过寥寥几面的姑娘,他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控了呢? 定然是梅花太香,使头脑迷眩了罢。 他望着眼前不胜娇羞的少女,强行定了定神,顾左右而言它道:“可以给我解药了吗?” 听见这句,那双满含期待的明眸瞬间暗了下去,她的声音里难掩失落,“好。” 食盒打开,美酒的醇香扑鼻而来,一颗颗排列整齐的糯米雪团亦是白胖可人,然而受此款待的男子却不禁皱起了剑眉。比常人敏锐数倍的嗅觉告诉他,此酒甚烈。 看到这些酒酿团子,唐倾墨的精神又再度振奋起来,为免让他看出自己的激动,她摆出一副名媛淑女的样子郑重举起食盒,连让对方尴尬的称呼都刻意改了,“这是小女子亲手备的点心……呃,解药,南宫公子请用。” 她突然的转变让南宫凉一时无所适从,心中戒备再起:这鬼丫头又想玩什么花样?这些团子里包的真是解药吗?他将信将疑捡起一颗,谨慎地问她:“全都要吃完么?” 倾墨闻言有些犹豫,她自己也不确定要吃多少才见效,以徒弟从前的酒量来看,吃这么多会不会直接晕过去呀?思来想去,她还是保守道:“你先吃一个,我看看效果再说。” 南宫凉顿时语塞,太阳穴隐隐发疼,他果然不该对她抱有希望的。 可今日来都来了,花环也编了,若就此空手而归,似乎又很是不甘。南宫凉想着既然自己已经中毒,即便再吃她一样毒食也至多不过一死,倒不如冒险试试。于是心一横,他果断将手中之物塞入嘴里,闭着眼睛吞了下去。 “哎?”唐倾墨瞬间凌乱了还可以这样?世上有人吃酒酿团子是不用嚼的吗? 但见对方痛苦地咽下那颗尚未露出酒心的完整雪团,口中艰难对她吐出“如何?”二字时,倾墨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个……你牙口不好么?”她忍不住僵笑着问。 南宫凉面色有些发青,这个女人果然毫无诚意!罢了,自己还是早作它想,再不要听信她的谗言了。他大袖一拂,立时就要离开。 唐倾墨见他要走,登时急了,一把攥住他的衣袖道:“别走别走啊!你不是要解药吗?” 南宫凉一听怒意更盛,理也不理她,扯回袖子就大步走开。 唐倾墨被他的举动弄懵了,也不晓得自己哪里又惹他不快,大小姐脾气噌然就上来了,冲着他发狠道:“好啊你走!走了就休想再回来求我!” 扬长而去的男子脚步一顿,怒极反笑,他头也不回地寒声道:“我南宫凉就算是死,也决不再相求于你!” 这句话如同一根毒针狠狠扎入倾墨的心头,让她不由震痛出神,而就是这一出神的工夫,却让前方那抹苍蓝的身影毫无阻拦地隐没在纷扬的梅花雨里。 直到那人离开很久,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梅林里,神情呆若木鸡。 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好像前一刻,他还温柔专注地在替她做花冠;怎么下一秒,他就要同自己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了呢?委屈和愤怒在心里交织,这个人如此冷血无情,根本不值得她这般为他付出! 唐倾墨一把摘下头上精美的花冠,扬起手臂,就要把它砸个粉碎! 可是临到关头,一种名为“舍不得”的情绪又把她的手轻拉了回来……端详片刻,倾墨终是小心翼翼地将花冠收好,叹着气返回了分苑。 刚一进门,浑身神清气爽的唐战就堵到了她的面前,笑嘻嘻问道:“咋样二丫头,事情进展得如何?” 唐倾墨蔫耷耷地白了他一眼,懒得说话。 唐战见此有些诧然,看这样子结果是不理想了,他不由犯起了嘀咕:“不应该啊,我都把那捣乱的狐狸精抓起来了,怎么还是不行?君祈小子莫非改口味了?” “大哥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倾墨忍不住起了疑。 唐战将自家妹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忽然神色慎重道:“丫头你跟我来!”说着一把拉起她就往自己房里走去。 待进了房门,唐倾墨一眼就发现了床榻上的人形被团,看那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绝对不可能是男的。想起自家大哥不近女色的传闻,她一下子惊叫出声:“大哥你在家里藏女人?!” 唐战猛地捂住她的嘴,低声解释道:“不是我的女人,是从万梅谷里抓来的。”不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古铜色的俊脸上似乎微微泛了点红。 今晨他偷偷尾随妹妹去了西郊万梅谷,原本是想瞧瞧她这几日究竟在忙活何事,谁知半路上居然撞见了一个青衣蒙面的女子。看那女子行色匆匆,眉眼间透着焦灼,显然是来找人的。他心下起疑,索性就跟着她去看看,不成想,竟然见到一个让他惊讶万分的熟人! 许久未见的萧君祈,居然会在那荒无人烟的山谷里出现,而且连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好像突然从一只质朴无害的灰山雀,变成了雄踞一方的蓝鲲鹏,耀眼得让人无法逼视。他正纳闷,却发现对方要去的方向正巧是倾墨所在之处,总算才心下稍安。在他看来,不管这小子是穷困潦倒还是飞黄腾达,只要他真心实意对二丫头好,即便偶尔吵吵小架闹闹冷战,自己也不会为难于他。但是一直跟踪的那个女人却好似并不想让他去见人,因为她所奔赴的方向与君祈正面相冲,分明是要去堵人的。 唐战如何能允许别人破坏自家亲妹的姻缘,当即就出手将她拦了下来。谁知这一交手,竟让他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那女子手中匕首的锋齿,与倾墨颈上伤口的刀痕基本一致! “原来是你伤了我妹妹!你可有做好吐出几块骨头的准备?”唐战虽然从不屑于和女人打架,但若有人敢动他妹妹,就算是女人也不行! 青衣女子闻言居然冷冷一笑,毫无惧色道:“原来你就是她哥哥,果然有其妹必有其兄,唐家人当真一个比一个自负!” “是不是自负,你试试便知。”唐战挂上他惯用的痞笑,邪肆道:“你若现在认输,承诺不去搞破坏,我或可留你几分颜面,否则……嘿嘿,我唐战从不打女人,但剥几件女人衣服还是很顺手的。” 女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便直接动起手来。唐战惊讶之余,心里竟不觉升起几分敬意,作为女人来说,她真的很有胆量。 而在二人势均力敌的交战过程当中,他对她的欣赏又不禁多了几分,唐战甚至有种想知道她是谁的冲动。 0 0 第207章 他的人质 “喂,女人,你叫什么名字?”他想到什么嘴上便立刻付诸实践。 青衣女子听言,身形略有凝滞,却冷然道:“与你无关。” “啧,这么凶,当心以后没男人敢要!”唐战嗤笑着丢出这句,手腕微一吐劲,血红的刀气便一下划破了她的腰封。 对方一惊,连忙挽住断裂的衣带,同时匕首迅疾前探,亦撕下了他身上的一段布条,眨眼间便绑在了自己腰间。 唐战顿觉好气又好笑,叹道:“身手这么好,可惜却是个束手束脚的女人,否则若施展全力与我一较高下,定然畅快无比!” 此话一出,对方仿佛被激起了斗志,手起匕落间动作竟骤然快了不少。 她发起狠来,连唐战都有些招架不住,渐渐显出吃力,不过这却正中他下怀。自萧君祈走后,他好久未再遇到敌手,本就空虚寂寞冷,可这次居然意外碰见一个如此厉害的女人,怎能让他不兴奋? 一定要见见这个女人!唐战心里暗下决定,干脆趁机卖出一个破绽,一手夺向她蒙在脸上的黑巾! “哧”女子面巾掉落的一刹那,唐战的肩上也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并非由于躲闪不及,而是当那张脸暴露在阳光下时,他的眼睛好像忽然有一瞬间不会转动了。他没有想到,武功这么好的女人居然也能长得这样漂亮! 看见他肩头喷涌而出的鲜血,青衣女子绝美的脸上竟毫无动容,每招每式仍果决狠辣,逼得唐战不得不重新集中注意力。 “嘶,真狠,你到底还是不是女人,怎么跟个冷血杀手似的?”对伤口的剧痛视而不见,唐战回身一刀挡开她流光掣电般的急刺,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女子闻言再度一颤,下手却越发不留情面。 又过了百招,二人彼此各有得失,但总体算来,双方竟不分胜负! “呵呵,看来对你不能不认真呢……”唐战看着她低低一笑,忽然将肩上的血抹入刀刃。 霎时间,那赤色长刀上的红光大亮,迅速吸收主人的精血。而后,整个刀身爆发出滔天的红芒! 青衣女子被这突发的变故震住了一瞬,但就是这未及反应的一瞬间,那妖异的刀芒便迅速捕捉到了她的动作,待她回过神来,手上的匕首已然无法移动!就在此刻,唐战出手如电,长刀一递便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哈哈,是你输了!”唐战朗声笑道,“还不快向本大爷投降?” 女子虽然受迫,声音仍清冷无波,“堂堂‘妖刀客’看来并非如江湖传言那般英雄侠义,不过只是个会欺负女人的莽汉罢了。” 唐战深眸一眯,对此说法极为不满,“我可未曾伤你分毫。” “现在是没有,不过若这嗜血的刀气在我颈上再多停片刻,我想我死得也不会太慢。”她平静地陈述。 唐战知道面前女子在对他用激将,可是她却并未说错,这刀的确不适宜长久接近别人。但若要他唐战就此妥协,那也没门!他故意将刀锋压下几寸,割破她胸前的衣衫,坏笑着威胁道:“我是不会杀你,可不知你若没了衣物遮羞,还能继续犟下去么?” 然而这女子的沉着气度再次令他吃惊。 她毫不介意地任由衣裳破碎,露出凝脂般的肌肤来,表情却丝毫未动,语气也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之事“最多不过以死保贞罢了。” 听她将死亡说得这样轻易,唐战不由皱了眉,有心想吓一吓她。右手长刀不动,他却伸出左手取了她的一只匕首,缓慢地沿着衣上那道裂口往下切割我就不信你这女人真不在意,便看看你究竟能嘴硬到几时! 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一具温润如玉的美丽胴体逐渐暴露在阳光下……唐战突然就觉得有些后悔了。 他的预算第一次出现了失误,因为即便面前的女人已经被剥到只剩贴身小衣,然其非但没表现出半分的紧张,甚至连一丝受寒引起的瑟缩都未出现。 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快要把持不住了。 “该死!”心中暗骂一句,唐战却是再也下不去手。这女人的身子,怎会对男人有这么强的吸引力? 然而就在他一分心的刹那,方才还任其宰割的女子却是骤然动了仰首,拧腰,翻腕,勾刺,每一秒都计算得分毫不差,每一寸也把握得精准无误。 一击必杀! 唐战猛然变色。生死一线之际,他果断弃卒保车,极速抽刀回防,险险救回差点就被洞穿的后心。然而他还尚未来得及喘口气,一道冰寒刺骨的掌风就已然逼近他的天灵。 “轰!” 一声令人心颤的震响犹回荡在耳畔,唐战满脸惊骇地瞪着那块刚被他抓来防御的坚石,似乎还不敢相信它竟这么快就变成了一堆齑粉。 这个恐怖的家伙真的是女人吗? 他没空再想,因为那双夺命的玉手又再一次向自己狂暴袭来。 “奶奶的,长这么好看出手这么毒,莫不是山里修炼出来的狐狸精?”唐战一面腹诽一面全力还击,丝毫不敢再掉以轻心。 但也不知是上天开了眼还是怎的,那绝色女子凶狠如狼的攻势竟突然间弱了下来,冷艳的眉目纠结成团,好似正受着极大的痛苦。 唐战一见其露了破绽,立即乘势而上,一个刀柄击在她的后颈上!自顾不暇的女子未及防范,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造成此果的唐战像是自己都没想到,惊疑道:“嗯?这样就不行了?刚才还跟索命的无常一样呢。”戒备地盯着她看了又看,这才确定对方是真的丧失战力了。 可是她这么一倒下,他却又不禁犯了难,这女人该如何处置是好?丢在这里让她自生自灭? 看着那极致惑的肌肤和曲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自己眼前,唐战心里如同烧了一把火,连身体里的血都在发烫。这女人衣服都破了,难道就让她这副样子去找他妹夫吗? 他深知男人在面对美女时那点可怜的忍耐力,更何况还是没穿衣服的绝世美女。 “不行!先带回去再说!”他脱下外衫将女子严严实实地裹好,再打横抱起,施展轻功便赶往唐门分苑。 在讲完这全部事情经过后,唐战不出所料地见到了自家亲妹一脸鄙视的表情。 “我也不是故意要割破她衣裳的,本来只是想吓吓她,谁知她这么能忍?”他说着说着就不由有些心虚。 唐倾墨看着自家大哥快要红到耳根的脸色,也不忍心再说他什么了。不过居然能令这个脸皮比天厚的硬汉脸红羞愧,紫微还真是够厉害的。虽然自己不喜欢她,但有时候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的魄力。 见妹妹忽然陷入沉思,唐战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不如这冰山美人,急忙开口劝道:“二丫头你别乱想,这女人冷冰冰的其实一点都不招男人喜欢,而且比姿色你也不输给她,姓萧的小子肯定不会看上她的。” 被他一提起这茬,倾墨顿时就蔫了下去,“可是能试的我都试过了,温婉也不行,热情也不行,说不定他现在就喜欢这样的呢……” “他敢!那小子若敢喜新厌旧,我第一个就宰了他!”唐战捏紧了拳头,复又鼓励她道:“丫头再试一次,大方主动点,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会坐怀不乱的。” 倾墨心灰意冷,“他如今都不肯见我,再主动也没戏啊。” “不肯见?”唐战轻瞟了眼床上的人形被团,“哼,他的得意手下在我手上,由不得他不现身来见。” 0 0 第208章 最后一次 唐倾墨想了想正要回应,忽闻一个软糯的声音在外头喊道:“大哥!家里又来信了!”话音未落,那娇俏的小丫头便风风火火地飞奔进来,手里高举着一封与上回所寄类似的信笺。 唐战随手接了信,发现上面仍是倾墨的名字,就直接递给她道:“又是娘寄来的。” 倾墨神情迷惑地拆信一看,心立时沉了下去,恍恍惚惚地对哥哥点了点头。 见她这副失了魂的表情,唐战立马拿回信纸来瞧,随后竟也跟着皱起眉头,“怎么催得这样紧,唐家堡难不成出啥事了?”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唐萌萌急得在旁边蹦弹了好几下。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瞎操哪门子心!”唐战像挥苍蝇似的挥开扒着自己衣角的粘人虫,转头又问唐倾墨道:“二丫头,你打算如何?” 倾墨若有所失地低声回答:“我能如何?唯有奉命行事罢了。” “那他呢?你准备就这样放弃了?”唐战问道。 倾墨不由自主地一颤,真的要放手吗? 即使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或许终有这么一天,就算曾拖延过,挣扎过,也终究逃避不过。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的心还是止不住地疼痛,这段感情究竟算是什么呢?仅仅是一次美丽的邂逅? 纵然只有一段无望的缘分,这记忆也未免太刻骨铭心。 她无意识地启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想努力最后一次。” 箐竺园清静寡言的主人这日看起来格外冰冷,从园外归来的一路上他就谁也未曾理过,径直踏入内院进了书房,自此再未出门,引得一众侍候的仆从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凡遇这种时候,基本谁也不敢接近书案,生怕案前坐着的那位一个眼神就把他们全部冻僵。 但是却总有一个人例外。 每当这位尊贵的大人发出此类“禁止靠近”的警示信号时,那个人非但不会受到低温低气压的影响,反而还敢冒死接近风暴中心的危险人物。所以在束手无策的此时,众人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她。 “紫微大人呢?此刻的少宫主也只有她能伺候了。”书房外,一个侍婢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道啊,今晨一早就见她出园了,也仅比少宫主稍晚片刻,怎么如今还未回来?”另一个奉茶小厮颇为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二人尚未讨论出结果,便见一道人影匆匆朝书房赶来,不多会就奔到近前,正要推门而入。 旁边的小厮连忙将他拉回来,惊恐道:“现在闯进去?你不要命啦!” 来人是个守园的外侍,因前些时日总替唐倾墨给主子送信,渐渐在内院也混了个脸熟。只见这高大的侍卫神色焦急,也顾不得该不该讲,脱口便说道:“统领大人出事了!对方要少宫主亲自去交换人质!” 犹如死水的书房内突然间有了动静,一身寒气的蓝衣尊主乍然出现在几人面前,门口气温一下子低了好几度,而他的声音比这低温还要冷“是谁做的?” 侍卫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颤抖道:“是……是唐姑娘。” 周围的温度骤然又降,几乎已临近冰点,众人只听见一个如从深渊里漫上来的声音:“何时,何地,让我换人?” 侍卫冻得牙齿都在哆嗦,却不得不硬撑着回答:“明、明明日申时,万梅、梅、梅谷。” “知道了,下去。” 听见这阴沉无比的“下去”二字,所有人的心竟不约而同地猛烈一跳,好像面前主人是要让他们下到地狱里去似的。 南宫凉默然转身,重新回到房内书案前,视线直直盯着案上早已被撕碎成片的信纸,心中忽然觉得很讽刺。 自己是为什么要将这些废纸又收集起来啊? 明明知道她是在愚弄他,百般戏耍,只想看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可自己为何竟控制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愿进入她的陷阱,甚至心里还在保有期待? 原本他还有些不信,觉得她所谓的下毒是在骗他。可是现在他的确信了,因为自己是真的中了毒,她这个唐门女主人亲手给他下的乱人心智的剧毒! 此毒只怕……无药可救。 无言伫立良久,他轻轻扯出一丝苦笑,抬起手,扬袖一拂,案上的纸片便纷纷洒洒地飘散开来,如同漫天飞舞的雪花。 这是最后一次,唐倾墨。 “都准备得如何了?” 唐门分苑里,倾墨正在向老管家询问打道回府的诸项事宜。 “门主放心,东西俱已收拾妥当,附近一带的门人也都收到了传讯,想必不出三日便能赶来随行。”老管家笑眯眯地回道,脸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 这也难怪,在绝大多数外门弟子心目中,蜀中的唐家堡几乎都被视为门派圣地。门内至高无上的万宝图鉴和千方毒经都在那里,并且还拥有唐门最精妙的机关阵群,世代守护唐家珍贵稀疏的血脉。若无这次意外的特殊机遇,像他们这样的普通弟子可能一辈子都进不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最重视血脉纯正的封建唐家的尿性来看,怎么也不像是会让一大波外姓子弟入驻宗族基地的。此番上头究竟是遇到了什么情况,才会下达这样违心的决定呢? 所谓不会揣测主子心意的管家不是好管家,老管家连忙趁机试探道:“门主,恕老奴直言一句,虽说我这儿的人马闲散,调集起来方便,但其余主事分堂恐怕要处理的问题不少,咱们一定得这么急着赶回去吗?” 唐倾墨点点头,语带无奈:“娘命我务必赶在华灯会开宴前回家,算算也就这几日了。” 老管家一听,不由担心道:“可是老奴听闻,有几个堂主似乎还不太情愿走啊……” 倾墨闻言冷哼一声,“我已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若还有不从者,自会有人收拾了他!” 二人正谈着形势,不远处的马棚里却突然传出尖利的嘶鸣声,倾墨内心一动,立即抛下管家赶过去查看。 “怎么回事?”到了马厩,倾墨看着被绳索捆成粽子状的闪光,秀眉不悦地皱起。 为首的马夫见了她急忙迎上,躬身请罪道:“回禀门主,小人无能,驾驭不了此马,只好将其捆起来运往蜀中。” 一眼望见闪光桀骜不屈的红瞳和它身上繁重的枷锁,倾墨当即沉声命令:“松开!” 众仆应诺,连忙七手八脚地解开绳子。 闪光一得自由,立马矫健地跃开好几丈,愤愤然地回头怒视这些胆敢绑了自己的低等人类。 “你们退下,这匹马我会亲自负责!” 打发走了那群下人,倾墨立刻走上前柔声安抚它,“好啦闪光,别生气了,他们也是不认识你的身份,我保证下次不会让人再欺负你了。” 闪光恨恨地打了个响鼻,把马首扭向一边故意不看她。 倾墨左哄右哄,愣是无法使这个犟脾气再让自己靠近,不禁也有些恼。她低头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取出精心收藏好的那只花冠来,在马儿面前晃了晃,笑嘻嘻地诱道:“你看这是谁编的?要是你听话,我就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仿佛忽然对花冠上的气息产生了感兴趣,闪光鼻头一伸便要来嗅,却被倾墨转身躲过。 “嘻嘻,小机灵,你认出气味来了?他亲手给我做的,你也觉得很漂亮对不对?”倾墨得意洋洋地举着手,边晃边给闪光炫耀,好像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然而越得意的时候往往越容易乐极生悲。这不,就在唐倾墨再一次将花冠晃到闪光眼皮底下时,早忍不住的闪光当即张大马嘴,对准花冠上最饱满的部位就是嗷呜一口! “啊!”倾墨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凉了半截。反应过来时她赶紧死死抓住手中剩下的部分,拼命从闪光嘴里抢救花冠,“畜生你快给我松口!这不是给你吃的!” 于是,一人一马纠缠做一团,谁也不肯相让。如此大战了数十个回合,终于在唐倾墨不要命的坚持下夺回了花冠!可怜的闪光战之不敌,只能悻悻地咀嚼着嘴里仅剩的美味。 倾墨呆呆地看着手里残破不堪的藤条骨架,仿佛失了力气般突然瘫坐在地,眼泪一下子就涌上眼眶,像小孩子一样伤心地大哭起来:“哇” “这是现在的他送我的唯一礼物,眼下没了,将来也不会有了,呜呜……” “上次我就不管不顾地毁了他的花环,这次的心血又被我弄坏了,他一定恨死我了,我要怎么再去见他呜……” 0 0 第209章 假装是他 “请说。”他沉声道。 唐倾墨自嘲地笑了笑,“你提醒的没错,我的确认错了人,你不是他。若是他在这里,一定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一定不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因为无论我犯了什么错,他都从来不会怪我,他宁可自己受伤,也绝不忍心伤我……” 南宫凉不想再听关于“他”的事,遂打断她的自言自语,摆正话题:“你的条件是什么?” 倾墨闭上眼深吸口气,“但既然错了,就不在乎再错一次。”她忽然抬头,神色坚决地直视他的眼睛“我要你做半日的他!” 此话出口,南宫凉陡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唐倾墨并不理会他的诧异,自顾认真地说:“你骗我也好,假装也罢,但这剩下的几个时辰里你不能再有南宫凉的影子。从现在起你就是萧君祈,我最重要的徒弟,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你究竟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他蹙眉毫不留情地问道。 可她竟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诚实回答了他:“到今日,就只有今日而已。”眼底划过一抹涩然,她何曾这般做小伏低过?以前一直都是自己欺负他,倾墨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也会被他气到没脾气。是不是最开始谁先动心,就定要经历一次这种委曲求全的过程? 她觉得自己从来也没有为一个人掉过这么多眼泪,就算父亲亡故也及不上如此漫长的心痛,但这样的日子,总归是要结束了。 倾墨擦了擦眼角的晶莹,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明日以后,我再也不来纠缠你,所以就答应我这一次,行么?” 南宫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想不到这姑娘执着至斯。可自己明明不是那个人,凭什么却要做他的替身,她怎能把对另一个男子的情意转嫁到他的身上来!这分明是惹人恼火的不公条件,但他又为何拒绝不了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睛? 见他并未推辞,唐倾墨重又破涕为笑,急忙帮他下结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似怕他反悔,又紧着保证一句:“你放心,等你今夜回去,定会见到你要找的人。” 轻轻叹了口气,他终于无奈妥协道:“我要怎么做?” 倾墨却摇摇头,“你先不要说也不要动,安静地听就行了,我想给你讲讲我们的故事。” 南宫凉果然不言不动,鼓足耐心聆听起来。 “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一个阴暗狭窄的小胡同,那个时候他近乎一无所有,落魄得让人心疼……”唐倾墨慢慢回忆,娓娓将自己从唐家堡逃出以后的经历对他一一道来。 是的,自打她出家门以来,就一直是跟他在一起的,两人甚至从未分开过太久。 夕阳正好,花树飘香,斜晖映梅廊。不知是否受了这绵花香的影响,本不感兴趣的南宫凉竟也渐渐听入了迷。只是越听,他心里那股不痛快的难言之感便越是强烈,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隐约在嫉妒那个素不相识的“萧君祈”。 那么卑微的一个男人,却从头到尾都陪在她的身边!不仅让她患难相随、生死与共,甚至一举夺走了这美丽少女的整颗芳心,那小子究竟何德何能? “所以我给你写的那些信,全都不是瞎编的,都是我们共同经历过的事情!你忘记了,可我却记得,每一件都历历在目。”讲着讲着,倾墨不自觉将叙述中的“他”变成了“你”。 而南宫凉却正心不在焉地吃着无名飞醋,根本也未注意到这人称变化的细节。 “我们说好等你查出师门被灭的真相,要一起去看乾华山的云海,还相约正月里一道去赏烟花!”倾墨的明眸越来越亮,但又倏然黯淡,喃喃道:“可惜如今等不到了……” “为什么?”南宫凉听得正神往,冷不丁被泼了盆冷水,不禁皱起眉。 因为你忘了呀……生生将这句话咽下去,她却转口道:“因为我要回家了。” “可现下正是正月,明日便是华灯会开幕之期,夜里按例有花火盛宴,你定能赶得上的。”他的口气竟有几分急切。 但倾墨却摇了摇头,失落道:“赶不上了,明天我就会走,恐怕看不完这场烟花了。” “走?”思及她之前的话,南宫凉微微敛眸,低声道:“你不必这样躲我。” “不是因为你。”倾墨否认,“而是我真的得走了,今天原只是想来同你告别,没想到……”她沮丧地顿了顿,“闹得这么不愉快。” 南宫凉突然有些后悔,却又找不到挽留的理由,只能闷闷地问:“你要离开多久?” “十年。”倾墨说道。 “十年?”南宫凉心底掀起轩然大波,怎会这么久? “家父遗命,不可不从。”她轻轻回道,声音里难掩哀伤。 一时间,二人双双陷入沉默。 唐倾墨不想浪费这短暂的珍贵时光,率先打破寂静,“既然答应要做半日的他,你可得敬业才行!”她忽然展颜一笑,俏皮地瞧着他道:“好徒弟,不打算带我去哪转转吗?” 南宫凉这才自沉思中回过神,认真地对她点点头。举目一望,却发现日头已沉至山腰,这时候恐怕所有市集店面都关门了,若要赏景,没了光亮也看不出什么来,委实愁人。 他第一次憎恶起这飞逝的时间。 不经意瞥见正在一旁吃草的黑马,南宫凉心里蓦地有了一个主意,指着闪光问道:“这马可否借我一用?” 倾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促狭道:“这本来就是你的马,何谈借不借的?” 我的?南宫凉想起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不由了然,原来这是“他”的马。不再赘言,他翻身便上了马,朝地上的少女伸出手,“上来。” 倾墨怔怔地看着这熟悉入骨的动作,眼泪差点又要掉。她赶紧用笑容掩饰,不假思索地搭上他宽厚的掌心,一下被对方揽上马背。 “坐稳了。”他在她耳边叮嘱一句,忽然开始策马狂奔。 直到出了山谷,唐倾墨才发现,原来他竟是在追着太阳跑! 闪光轻盈的四蹄踏过崎岖的石道和清澈的山涧,被斜阳照耀的景物全都被染成鲜艳的金红色,有种太不真实的美丽。她贪婪地欣赏着一路所过的风景,虽然它们转瞬即逝,偶尔也会让人产生恍惚,可是每当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有力心跳,那些在眼前流动的山丘和树木便会自动慢下来,悄悄地融合成一片柔光。 然而那被追逐的金乌终是不堪重负,独自坠入了地平线下。黑夜降临,哒哒的马蹄声亦渐渐迟缓,经历了如此高强度的极速奔波,大概连闪光也有些受不住了? “现在我们去哪儿?”倾墨仰首问道,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身后之人俊逸的眉眼微有动容,他沉吟片刻,倏然调转马头,往方才经过的一处峡谷走去。兜兜转转,穿越了一座荆棘森林后,昏暗狭隘的视野变得豁然开朗。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水晶宫殿,下巴都快惊得掉下来了。 0 _0 第210章 无法自拔 “也不是第一次见,怎么眼睛睁这么大?”这个万年不化的大冰山,居然在打趣她。 “可是上次我们不是走的这条路!”倾墨大呼小叫道,上回她和徒弟简直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找到这里的。 “唔,那时候你大概不是跟着主人来的。”南宫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 唐倾墨忍不住大发感慨,有个内部权贵给开后门可真是省事啊! 黑夜里的千机宫美得不似属于凡尘,宫墙上的每一块水晶都泛着深蓝色的幽光,像是深海里的荧珊瑚,让人有种被蛊惑的迷幻感。而在四周斑驳树影的掩映下,那整片整片的蓝水晶,竟流动着水波一样的光纹,使这瑰丽的宫殿有如生命般灵动起来。 她正看得痴迷,忽然被身后之人叫醒:“下来。”说着对方便先行下了马,就要伸手接她。 可倾墨却有些迟疑,不安道:“这条捷径……不是外人可以知晓的?你就这么带我走进来,真的没问题吗?” 南宫凉的手臂一顿,随即竟温柔地笑了,“不是说我现在是‘他’吗?既然是‘他’的话,这些秘密没理由瞒着你罢?” 唐倾墨呆呆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泪水再也克制不住,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一下子扑入他怀里,喜极而泣:“徒弟、徒弟,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南宫凉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微有落寞。她果然把自己当成了“他”,只有在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她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扑过来?定了定神,他有点懊恼道:自己究竟在妄想些什么呀?既是演戏,就不该入戏太深才对。 轻推开怀中温玉般的人儿,他伸出手指替她拭干脸上的泪花,安抚道:“不哭了,跟我走。” 倾墨也不问去哪就连连点头,小手紧紧攥住他的掌心。此时此刻,哪怕他要自己跟他私奔,她都毫不怀疑自己会同意的。 南宫凉没有带她进去,只是绕到一段不起眼的阶梯前,举步登上。少顷,他们便站在了水晶殿墙的最高处。 “今夜无月,我们来得正是时候。”耳边听见他的低语,唐倾墨下意识地抬头 由于千机宫地处荒无人烟的峡谷深处,周围并无任何高大建筑或是明亮灯火,故而此处的天空显得甚为通透辽阔。漆黑的夜幕中挂满了繁星,每一颗都极尽璀璨。灿烂的星河里晶光熠熠,在那最为耀眼的南方,仿佛坐落着一只展翅的凤凰。 “这是朱雀,”南宫凉缓缓说道,“由二十八宿中的南方七宿聚成,虽然属火,它却独盛于寒冷的冬夜。” 似被这星空的壮美震撼,倾墨木讷地点头,却被其中一颗光芒夺目的蓝星吸引。 “那是井宿,那颗最亮的星又名天狼。此星明亮,则国泰民安;若此星黯淡变色,则指天下动荡。”他继续说道。 顺着她的目光游转,南宫凉又分别向她介绍了“三星高照”、“七仙女”等等美丽的星宿。 唐倾墨越听越惊奇,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突然知道这么多有关星象的学问?” 然而对方却答得很自然“南宫世家的人自小便要通晓这些。” 自小?倾墨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她不记得徒弟懂得天文啊! 南宫凉低头看见她的表情,认真道:“所谓通晓,并不仅是知道它们的名字含义,更得要看出星图里所蕴含的征兆和气运。” 倾墨茫然地望着他,对这些玄而玄之的东西一窍不通。 而南宫凉也没指望她懂,他只是独自转开视线,抬头望向东边的星空。繁星如海,碎银般撒在深邃的天幕里,发出模糊的光。 “你相不相信,每一颗星都是一个生灵?”话虽是疑问句,他的语气却如同陈述事实。 站在他身边的唐倾墨并未去看星星,反而偏着头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她从来也没见徒弟露出过这种眼神:冷然,空绝,有一种看透所有命运轨迹的沧桑。可是那本不该为世间任何事物所动的冷眸中,却又隐隐含着一丝无能为力的悲凉之感,让她禁不住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认错了人。 那双眼中的悲色蓦地又加深了几分,这一回他的语气确是疑问了“你说,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他们的魂灵还会回到自己的星宿里去么?” 面前男子的心思无人可以猜透,倾墨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她们唐家人从来就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学说。幸好,一个喷嚏恰逢其时地打断了她的尴尬。 “阿嚏!”唐倾墨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就在她努力搓着手臂打算以此取暖时,一件苍蓝色的外衫忽然搭在了她的肩上。 倾墨顺势回头,正好撞见他嘴角的浅笑,“不喜欢听就说出来,不必勉强自己。” “不不不,我喜欢听,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喜欢听!”她连忙摇头否认,怯生生地偷瞟他的表情。 她这副紧张生动的神态莫名使南宫凉的心情好了起来,唇边的笑意渐渐漫上了眼底。 唐倾墨强忍住想再次钻进他怀中的念头,眼巴巴地盯着这唾手可得的美色。这张脸,这样的笑容,无论多少次都是看不够的!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飞逝得最快,看着天际隐隐出现的启明星,她知道,这场“自欺欺人”的游戏也该结束了。 倾墨拼命赶走心里想耍赖留下的想法,强打起精神对他笑道:“今夜谢谢你,我很开心。” 南宫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狠咬了下唇,把最后一丝留恋也掐灭掉,她将身上的蓝衣还给对方,尽量使自己看起来骄傲洒脱些“那,我走了。” “等等。” 一听这两个字,倾墨刚抬起的右脚立刻就放下了,满脸惊喜地看向声音来源! 可那人却只淡淡地说道:“我送你回去。” 倾墨眼里的失望藏也藏不住,但身体却很顺从地跟着他走了,她鸵鸟地想道:能多呆一刻算一刻。 好在回家的路不算近,闪光又很体贴地走得极慢,让她再次好好感受了一遍他身上的温度。熟悉的冽香盈入肺腑,暖匀的呼吸撩过长发,紧贴在后背的心跳清晰可闻,若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天微微亮的时候,二人终是到达了唐府的大门。下了马后,南宫凉仍然站在原地,目送她回家。 唐倾墨不敢回头,脚下的步伐却堪比龟速。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要忍住,一定要忍住,再回头就走不掉了,别让他看轻你!” 走至一半,步子竟挪得更慢了。她不断不断地克制想要跑回去的冲动,下唇几乎咬破,暗骂道:“唐倾墨你还要不要脸?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想死缠烂打吗?都已经身为门主,至少拿出点唐门的骨气来啊!” 不远处的蓝衣男子袍摆飘摇,长身玉立,黎明的晨曦将他的身影映得异常挺拔。只是在其过于冷定的清眸里,却看不出他此时究竟想些什么。但就在某个瞬间,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竟猛地缩紧。 只见刚刚还在缓步前行的少女突然转身,如同归巢的小鸟一般不顾一切地朝他飞奔而来! “你既想要断情,就该让它在开始的地方结束。”唐倾墨恨恨地对他说出这句,下一刻,她就软软地跌进了他的怀里,还没等南宫凉有所反应,两片温润便准确无误地贴上了他的唇。 她像是要化在他的胸膛上,柔若无骨的身子紧贴着他,仿佛失去对方的依托就会立即散落一般。她柔软的双唇倾尽所有地吻他,吻得全情投入、浑然忘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抛开心里的一切束缚,仅深深刻画“自己爱他”这件事情。 在如此热烈的心绪感染之下,南宫凉的身体情不自禁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拥住了她。他感觉自己好像在海里溺了水,若不张口呼吸,就会被激涌的浪涛毫不留情地吞没。最重要的城门瞬时失防,更为猛烈的海啸趁势席卷而来,让他彻底沦陷。 充斥口鼻的女儿香比世上最烈的酒还要醉人,南宫凉不由神情恍惚,只凭男人原始的冲动搂紧了怀中的软玉温香,唇齿纠缠回应她那毁天灭地的热度。 他甚至连一丝抵抗的念头都没有升起,因为在这种飞蛾扑火的深情面前,任何人都根本无法自拔。 0 00 第211章 背影 一吻天荒。 她这么香这么甜,火热的唇舌似要把他燃着了。被风暴般的欲望淹没,方寸大乱的南宫凉早已失了平日的冷静,克制不住地想要索求更多。 可是心脏陡然的骤缩却让他刹那清醒过来,眨眼间,冷汗便已湿透衣背。 粗重的喘息像在提醒他方才的失控有多危险,南宫凉猛地推开怀里烈焰一样的女人,艰难甚至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去 落荒而逃。 于是只剩下还呆怔在原地的唐倾墨,困惑不解地望着他突然离开的背影。 刚刚难道是她的错觉么?为什么她好像感觉到他霸道的回应?可如果那不是自己的错觉,现在他为何要迫不及待地逃跑? 她想不清楚,因为本身自己也是晕的。之前头脑一发热,罔顾后果便冲了回来,不及细想就亲上去了,现在想想,她一个姑娘家,这般举止简直不知廉耻到家了!唐倾墨这时才开始反省自己,整张俏脸都快红透了。 但最重要的是,就算她这么没羞没臊地豁出去了,对方还是要走,甚至如同受到惊吓一般张皇踉跄地跑了!作为一个女人,自己究竟是有多失败? 倾墨自尊心大挫,顿时像只被雨打蔫的茄子般,灰溜溜地滚回了家门。 可恶的是,甫一开门她就抓到了一大一小两只偷窥狂。本来自己已经够丢脸了,居然还被自家亲兄妹眼睁睁地撞见,她此刻都恨不能就地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咳咳,”面色尴尬的唐战赶紧出声救场,“那个……二丫头,哥觉得你其实做的不错,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没反应,那小子八成是紧张害羞了。” “对对对!”唐萌萌适时帮腔,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二姐你不要气馁,一回生二回熟嘛,姐夫这大概是没经验,下次含蓄点就好了。” 唐倾墨嘴角抽了抽,隐忍半晌,终于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你!们!都!给!我!滚!” 俩惜命鬼得令,瞬间作鸟兽散。 然而倾墨却并未就此收起警戒,反倒将目光投向附近的一座假山,寒森森道:“还想躲多久?” 假山后的树丛里一阵,突然钻出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青涩少年来。瘦弱的身子薄薄地裹在殷红的衣裳里,黑至无神的眼睛总让他看上去很无辜。事实上,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也无辜到了极点,“我、打扰到你了么?” 听了这话,倾墨也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冤枉了人,便出言试探道:“莫非你……一直在这假山后面,什么也没看见?” 东方罹老实地点了点头。 唐倾墨暗暗舒了口气。看着面前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的可怜小家伙,忽然动了恻隐之心,蹙眉问道:“下人们虐待你了吗?怎么不好好吃饭?”他都快瘦成皮包骨了! 东方罹好像不是很懂,迟钝地想了会,然后摇了摇头。 倾墨有些纳闷,摇头是什么意思?没有虐待,那是饭菜不合胃口了?她顿时便像教训自家小妹一样认真告诫他道:“小孩子这么挑食可不行,你还在长身体呢,即便没有爱吃的也至少吃一点。” 听了她的劝告,东方罹的眼睑慢慢垂下去,小声说道:“我不敢吃。” 不敢?倾墨被这话噎了一下,没好气道:“哼,虽说这里是唐门的地盘,但也没危险到要下毒害你一个小孩子!” 望着她因之前情动而红云未褪的脸颊,东方罹漆黑的眸子仿佛突然亮了一下,不敢肯定地问道:“我真的、可以吃吗?什么都可以吃吗?” 见他这么怕自己,唐倾墨干脆利落地放出豪言,“当然!只要我这里有的,你尽管吃,本门主做东!” “谢谢你。”一声轻细的道谢悠悠响在耳边,倾墨竟鬼使神差地看向东方罹的眼睛漫无边际的黑暗好像一下子也涌进了她的眼里,紧接着便钻入脑海,在贪婪地吞噬着什么。 这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只有一瞬。但好在它并不煎熬,因此结束的时候倾墨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因为心里少了些沉重的东西而变得轻盈起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唐倾墨迷惘地问道。 看起来很满足的红衣少年优雅地舔了舔唇,并未直面对方的问题,却用低低的声音对她说出了一个评价:“你很美味。” 你、很、美、味!唐倾墨当场就被这四个字给震住了,她她她她、她这是被调戏了吗?在僵硬了一瞬间后,倾墨嗖地一下就往自己闺房跑去! 这个世界太早熟了她要好好冷静一下。 “虽然没能找到那位恩人,但呆在她的身边好像也不错。”东方罹微微笑着看她扬尘而去的背影,终于觉得日子不是那么无望了。 此时的箐竺园里,刚刚苏醒过来的南宫尘月正在对一众下人发飙。 “少宫主呢?还没回来吗?你们这些做侍卫的究竟都在干些什么!” 青衣侍们头一次见他们冷若冰霜的紫微统领发这么大火,不禁都有些怵,唯唯诺诺道:“少宫主昨日回来过了,只因要去救大人您才再次出园,并吩咐我们在原地待命。” “你们怎么不暗中跟着他?少宫主伤势未愈,万一出了好歹,有谁担当得起!”南宫尘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众青衣闻言面色登时惨白,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请统领责罚。” 南宫尘月柳眉一竖,刚想要再说什么,突然听见门外小厮来报:“禀告紫微大人,少宫主回来了!” “唰”还没等那小厮抬头看见人,又惊又喜的青衣女子便顷刻消失在了原地。 奔至院门,南宫尘月却只见到一个魂不守舍、连路都走不大稳的狼狈男子。那一直低着头的男子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地抬起脸来,混沌的双眸在看见她时微有一亮,声音似松了口气,“你回来了?” 南宫尘月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颓唐的男人就是她英明神武的少主人,不由有些置气,“这话本应由属下来问,少宫主也知道该回来了?” 被她这么嘲弄,南宫凉倒是毫不生气,轻轻一笑道:“嗯……还知道发脾气,看来是平安无事了。” 南宫尘月被他这笑容弄得再也发不出火,想起之前下人所说,忽然面露愧色,“你是去……救我了?” “有个不大让人省心的手下,做主人的总得担待着点罢。”依然是略带调侃的语气,虽然看上去狼狈,但南宫凉现在的心情却似很不错。 南宫尘月脸颊一红,立即掩饰地扭开头,目光却忍不住往回望,出声试探道:“方才,又见到她了?” 南宫凉并不否认地点点头,唇畔笑意不自觉地加深。 相比之下,南宫尘月的眼神却有几分落寞,但她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正色念出对方的身份:“少宫主!” 而南宫凉仿佛也被这声称呼唤回了理智,笃声问道:“怎么了?你先前之所以被人所俘,是因为跟着我去了万梅谷?何事如此急着禀报?” 南宫尘月听得心里一惊,原来他早就知道?既明白已被跟踪,却并未当即制止,是因为信任她么,相信她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这么做?与他的光明磊落相较,自己倒真是小人之心了,她轻叹口气,如实说道:“是宫主,宫主的顽疾又隐有复发之象,她希望你回去一趟。” 一听这话,南宫凉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果断下令道:“这里之事暂且交由你安顿,我立刻启程回宫。” _0 00 第212章 所谓习惯 千机宫,镜音塔四层。 “娘!”男子焦急的声音打破了整间空荡大殿的寂静。 立在窗前临风眺望的高贵丽影闻声回头,一双美眸半遮在薄如蝉翼的幽蓝纱幔里,透出点点柔情。 南宫凉快步走至她身边,立即将手中的白狐裘披在对方身上,又左右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担心问道:“怎不多穿些?身子还不适吗?” 南宫宫主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每一个眼神都带着疼爱,“已大好了,这么多年早也习惯,不碍事的。” 南宫凉却不禁自责地低下头,握紧了拳,“都怪孩儿不孝,未能早点替母亲分忧。” 宫主白玉般的素手轻抚上他微乱的额发,柔声道:“我儿已经做得很好,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你学得更快了。” “可是,还不够快。”南宫凉双唇紧抿成一线,像是对自己极不满意。他沉吟稍许,突然提出请求:“娘,今日可否让我试一次?” 宫主听言似觉得很惊讶,随即便摇头,“不行,你的血脉之力还未稳定,现在为时尚早。” 可是南宫凉依然坚持,“我已经使用过那力量了,虽持续不长,但至少是成功的。娘,就让孩儿试试看,说不定我已经能帮你控制它了!” “你已用过?”宫主垂眸想了想,终究耐不过儿子的坚决,点头道:“好,不过午时已至,咱们先用膳。” 于是母子俩便携手入了膳厅,厅中早已布下热腾腾的饭菜。宽大的花梨木桌上除了天水城特产的一些山谷野味,居然还有本地稀缺的珍贵海产,放眼一看这满桌的山珍海味,几乎无不色香味俱全。 宫主含笑将他让至桌前坐下,自己也在其右侧落了座,体贴道:“也不知白家安排的食宿合不合你心意,若是不喜,就回家来吃饭。这些都是娘亲手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南宫凉看着自己面前的豪华盛宴,神情微愕,但很快他便动作自然地拿起碗筷,夹了片竹荪送入口中“嗯,好吃!”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赞不绝口。 宫主目露喜色,略显苍白的玉容也微微红润了些,却还不忘温柔地劝他,“慢点吃,在自个家里,没人能同你抢。” 听着耳边温暖的细语,南宫凉的眼里隐有水光闪动。自他离家以来,第一次有人亲手为自己做饭,这独属于母亲的声音和味道,是有多久未曾感受过了…… 他强忍下快要控制不住的泪意,笑着说道:“谢谢娘,下次换孩儿来为你做,我会做很多菜呢!” “哦?我的凉儿这么能干,都会做哪些呢?”宫主欣慰地问,手里却挑了一只肥美的清蒸大闸蟹,正要剥壳取黄。 南宫凉顿时口若悬河地列举起来:“我会做酸菜鱼,麻婆豆腐,山椒凤爪,麻辣兔肉……” 还没等他说完,宫主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不是麻就是辣的呀?凉儿很喜欢吃辣么?” 被她这么一问,南宫凉竟愣住了。因为连他也感到奇怪,自己明明不能吃辣,为何却会做这么多品种的麻辣川菜呢? 正在他百思不解之际,面前缓缓递来一盘半剥好的清蟹。蟹黄诱人地裸露在壳里,蟹脚也已整齐截断摆在两边,正便于取食。不过南宫凉却似有点心不在焉,接过碟子后也未动正中间的蟹黄,却开始边想问题边继续剥旁边的蟹腿。 直到饱满的蟹肉被一粒粒完整取出,码放在另一张新瓷碟里,他才顺手取过已被剥好的蟹壳黄一同放入其中。即便都做到了这一步,南宫凉仍在沉思出神,甚至忘记了下箸,却习惯性地把整盘剥干净的螃蟹都推到自己的左手边…… “凉儿、凉儿?”宫主不安地呼唤着他,似被自己儿子这古怪的举动吓着了。 “啊?”南宫凉好半晌才回神,不解地看向她。 “这蟹……不合口味么?为何不吃呢?”见母亲看他的眼神满是惊疑,他这才注意到左手边盛满蟹肉蟹黄的碟子。 想起刚刚自己都下意识地做了些什么,南宫凉心里的震惊更甚。 方才这一气呵成的举止他根本就未经思考,可动作竟熟稔得像曾做过无数次一样,仿佛已成了某种习惯。 怔怔地看向蟹碟后方空荡荡的椅子,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空了一半,正凉飕飕地漏着风。 为什么,他会有“这里少了一个人”的感觉? 这种想法确然是太过诡异,但它却又那么真实地存在着,让他无法忽略。 余光瞥见母亲眼中的担忧之色,南宫凉立刻甩开脑袋里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笑着圆道:“瞧我这记性,明明是剥给娘吃的,怎么想事情给想忘了呢!” 宫主稍稍舒了口气,不由嗔道:“你呀,别凡事都亲力亲为,该放的就交给手下人去做,也不至让自个连吃饭都得时刻操心。” “孩儿知道了。”忽然间便失了胃口,南宫凉胡乱扒了几口饭,便迫不及待地要去试验自己的能力,“唔……我吃饱了,娘我们开始训练?” 宫主宠溺地替他擦了擦嘴,却不慌不忙地拉着儿子的手走到一方巨大的紫檀雕花立卢柜前。打开箱柜,各式各样精美华贵的男子衣饰便一一展现在眼前,从成人的长衫到幼童的短袄,里面无不应有尽有。细细看去,这些男式华服的大小、款式、布料、花纹居然全无重样!唯一的相同点,则是所有衣裳的颜色都是一致的。 珍惜地抚过每一件从未有人穿过的新衣,宫主对他柔声说道:“不着急去,先试试这些衣裳。” 南宫凉惊叹地看着满柜做工精致的衣服,忍不住问:“娘,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吗?娘似乎很喜欢苍蓝色?” 宫主的手蓦地颤了一下,随即浅浅笑道:“娘只是觉得这颜色很衬你。你自小就不在娘身边,每逢我儿生辰,娘只能凭着猜测给你做些衣裳,不知不觉竟已攒至这么多了。” 说到此处,她美丽的眼睛里似盈了层薄雾,“衣裳大小会否不合,料子太薄还是太厚,你穿上好不好看,这些年娘都只能依靠想象。又担心万一你来了穿不上,索性便每样都做出一件,可是每当新衣制好,娘也不知何时才能见你穿上……一转眼再见,你竟已长这么大了,好多衣服还来不及试,就早都穿不下了……” 一双温暖结实的臂膀忽然轻轻拥住了她,制止她继续回忆那些从前的遗憾,干净悦耳的男声撒娇般地在她耳边哄道:“好了娘,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吗?你想让我试几件、试几次都行,孩儿绝对服从!” 宫主听得心中一甜,拍了拍儿子宽厚的肩背,疼宠道:“我的凉儿这么听话,娘定要好好奖励。你若有什么心仪的事物,尽管说与娘听,不管是要星星还是要月亮,娘都把它摘来送给你!” 下意识地,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南宫凉心里突然就蹦出一个娇俏的影子来。一想起她,他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却避开话题道:“没有,娘已经给了孩儿最好的一切,能回到你身边,就是上天给我最大的嘉奖。” 宫主被这番甜言蜜语逗得咯咯直笑,这回总算是下定决心,认真对他说道:“凉儿,接下来的修炼可会比从前更艰险万分,不过你放心,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娘都一定会倾力护你!” 闻言,南宫凉也渐渐正了神色,肃然回道:“娘,孩儿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弱小到只能依靠母亲保护的雏鸟了,从今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看着眼前已经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的她的亲生儿子,宫主的心中溢满了感动与骄傲,点头肯定道:“走罢,娘带你去塔顶看看。” 00 _—0 第213章 幽冥蚁后 镜音塔第五层,千机宫中最为神秘的存在,除了宫主以外,无人知晓其内究竟是何面貌。这里也许藏着不可计数的财宝,也许封着凶恶不祥的怨灵,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唯一的知情者也只有南宫一族世代更替的家主。 而此时此刻,千机宫新上任的少主人,就要亲手去揭开它的面纱。 南宫凉跟随母亲踏上登往塔顶的玉阶,小心地步步为营,丝毫不敢懈怠。因为每上一阶,周围的寒意便加重一分,即便是他也觉得冰凉刺骨。终于走到最后一级台阶,宫主伸出玉手轻触石门上的机关,那门无声洞开,竟立刻应力旋转,刹那便将二人送入室内。 甫一进门,乍然闪现的强光就刺得南宫凉几乎睁不开眼,刚刚略有适应,他便定睛环视左右。不过寥寥一扫,呈现在眼前的一切却已足够让他震撼 入目所及之处,居然全都镶满了菱形的镜子!不是普通的铜镜,而是由上千块珍贵蓝水晶拼成的、遍布上每寸墙体的折光万花镜。 若仅仅如此倒也罢了,毕竟千机宫连整座宫殿都是用水晶砌成。但更不可思议的是,这里的每片镜面均是华光流转,隐隐约约,居然浮现出不同的人物景象来! 如果离君此刻在场,定会发现这里的每一块水晶都与他的万象镜有异曲同工之妙。 南宫凉心下震惊,情不自禁将目光投向身边的母亲,似想寻求解释。然而宫主只是不苟言笑、一语不发地领着他向镜室中心走去。 整间镜室呈八角棱柱形,说不上大,但因格局简单,却显得相当宽敞。除了嵌满墙壁的水晶镜之外,就只有正中间的一座圆形玉台,玉台中心兀然拔起一根三尺有余的狭长冰柱,通体雪白、寒气缭绕,仿若清霜仙子自云雾中伸出的一只纤纤玉指。 宫主缓步到达冰柱旁,朝着犹在愣神的儿子轻声唤道:“凉儿,来这里。” 南宫凉依言靠近玉台,却在看清那冰柱上存在的东西时骤然停下了脚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困住母亲这么多年,甚至还在继续削弱她生命的事物,竟然是区区一只虫子! 细看之下发现,这居然还是一只极其美丽的虫子。莹白如玉的软体,汪蓝似海的晶目,那温顺的样子实在惹人心怜。这般如雪纯净的灵宠,无论如何也难以让南宫凉往“魔物”二字上联想。 他不久之前听娘说起过,当年千机宫遭叛徒引贼入侵,天生体弱的族人拼死同外敌激战数日,终究落得一败涂地,宫中血流成河。那时为了拯救濒临覆灭的家族,上一任的南宫家主也就是自己的舅公逼不得已下毅然打破祖训,竟与恶魔做了交易。 娘虽未提那次交易的条件是什么,但原本毫不会武的舅公竟一夕之间获得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家族存亡之际,他仅凭一己之力打退外敌,将幸存下来的所有族人平安转移。为让剩余之人足以自保,他将自己的力量分了出去,给每个人都种下了“魔契”。依凭此契,不止从无武学根基者能立即打通经脉令内力暴涨,且那被称为“幽冥鬼蚁”的强大魔物,亦可任凭南宫族人调遣随护。 “这便是幽冥鬼蚁的蚁后。”宫主严肃地叙述道,“眼下看来虽无危险,但它若一旦狂化,就会控制所有的子蚁……杀人。” 南宫凉的目光顿时一厉。这便是害得紫微、太阴、甚至是娘,都不得不双手沾满血腥的邪恶生灵吗? 残暴如它,又怎配拥有一双如此澄澈的眼睛? 直直盯着蚁后的蓝眼看了许久,他却忽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虽然它的虫身未动,但那在双蓝水晶般的眼睛里,竟有聚焦的光点不断流转,像是在观察四周镜墙中的画面。“它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南宫凉皱着眉道。 宫主轻点螓首,回道:“这一点娘也早已注意,却一直未能解出原因。或许,若我们能知晓它在找寻何物,我族之人的血咒便可应运而破了。” 血咒,正是那来自恶魔的契约:以人之血与幽冥鬼蚁的灵核相融,形成共生之态,从而达到控制鬼蚁、获取力量的目的。 但所谓控制,却并非只是单方面的。 在血脉变异获得神秘力量的同时,宿主也必须忍耐那超出肉体承受范围的力量反噬。每当力量的使用程度到达一个极限,就要经历灵气浸体的痛苦,身为凡人,感觉到的便是刺骨的寒冷。逢此时期,非但要硬抗这难以忍受的折磨,人的身体和精神还会变得极度衰弱。 那倘若不使用这凶险的力量呢? 先不论能否使被动增长的内力停滞住,单单是蚁后通过子蚁传递而来的杀意,就会让血脉里共生的力量自主运转起来。 既然无法抵抗,便只有认命地接受了。由于反噬的力度会随着情绪欲望的波动不断加强,所以最安全稳妥的做法,就是不动情。所以除了之前便有伴侣子女者,其余族人都未再行婚配,家族内更是久未产生过新的子嗣。 然而自最初的沉睡中被解封出来,与南宫家主订立血契的蚁后,其暴虐天性却一天比一天严重。除却嗜杀之时愈发频繁以外,它甚至再度开始了产卵! 没有人力控制的子蚁异常危险,除了同样拥有灵核之血的南宫族人,它们几乎见到其余任何活物都会立即咬杀。然而人丁稀薄的南宫家却再没有多余的子辈来建立共生,无计可施之下,唯有捡来流落各地的孤儿带回抚养,自小便给他们植入鬼蚁的灵核,教其掌控之法。 可惜毕竟不是真正的南宫后代,这些孩子的意志力大多薄弱,导致操控之力也弱了不少,最多只能减少杀戮,却无法彻底杜绝。 两相权衡,那位家主索性为他们建造了一个缓冲之所一个不明来历、不图金钱的隐秘杀手组织。这个组织行事不仅毫无正邪立场,亦不顾目标及雇主的身份地位,甚至连杀人的原则都没有!旗下所有杀手就只有一条金科玉律:杀一切可杀之人。 不是“该杀”,更不是“必杀”,而是“可杀”!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利益需求和游戏规则,就连理由都不需要,只要能杀得掉,便尽管取人性命好了。在南宫家主看来,牺牲一部分弱小之人,比起让整个江湖都陷入失控鬼蚁的威胁之中,要值得多了。 这也是血煞盟在江湖上恶名昭着、但又无人敢招惹的真正原因所在。一群只为杀戮而存在的亡命之徒,谁都不会想被他们盯上。 这些前因后果,都是南宫凉在回归家族之后逐渐知悉的,现在看到这一切因果的罪魁祸首,心里竟已能保持冷静。虽震惊于素来与世无争的南宫家竟会是一手创造江湖噩梦的元凶,但此时此刻自己已置身其中,却再也无法以过去的眼光来公正评价了。 南宫凉静静凝视冰柱上的蚁后,看着它海浪般涌动暗潮的蓝眼睛,心底不禁喟然一片“你究竟在寻找什么呢?”他默默地想道。 00 0 第214章 初试通灵 “好了,眼下不是探询之机,凉儿你既已来到这里,不妨就试试与蚁后通灵,看它是否能接受你?”宫主忽然双手合袖,神色肃穆地站在他面前。 南宫凉醒过神来,问道:“我该怎么做?” 宫主却只执起他的左手,在指尖扎了一下,鲜血立刻溢了出来。小心地接近冰柱,她将他的手指伸到柱上那只蓝眼的白玉虫子面前,自己周身的冽息乍然变得浓烈,似在作保护。 而在那带血指尖靠近的一瞬间,一直沉静的幽冥蚁后忽然动了动,像是感受到了不熟悉的外来物,整个虫体立时变得躁动起来。随着它的异动,宫主的眉心也蹙得越来越紧。 一炷香的时间里,二人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蚁后的动向,一丝也不敢大意。南宫凉不由绷紧了全身,甚至连额头后背都渗出了细密的薄汗,即便此地的温度已低得吓人。好在未过多久蚁后便再度平静下来,仿佛接受了眼前外来者的存在。 这时,精神悬于一线的南宫宫主才总算舒展柳眉,露出倾倒众生的微笑,“这第一关算是侥幸过了。” 南宫凉松了口气,有些不解道:“它方才为何会如此?” 宫主仿佛想起什么,一边回忆一边对他说:“当年舅舅将它传给我时曾言,蚁后对共生宿主极其挑剔,除了最初被唤醒时不由它选择之外,唯有与初代宿主血缘相似的近亲才有一丝成功几率。这也是为什么你一生孑然的舅公在临末之际会选择我的原因。但即便身为他的外甥女,娘在第一次让蚁后认血时,它仍是排斥得厉害。” 她说着又转头看向南宫凉,温柔道:“不过你是我的孩子,直接继承了我的血,自然非旁系表亲可比,正因此蚁后才会如此容易接受。” 容易接受?南宫凉目光一沉,他现在就已一身冷汗,四肢僵硬得像是能任意折断。若是再排斥厉害……真不知母亲当年承受了怎样的磨难。他扫开心头的阴云,尽量用轻快的语气问道:“这只是第一关么?那接下来还有几关?” “认血、达识、共脉,这是与幽冥蚁后通灵共生必不可少的步骤。而你已经完成了最关键的第一阶段,相比之下,第二关并不算太难。”宫主此刻的心情似乎特别晴朗,望着儿子的目光也带着满满欣慰。 “达识就是要与蚁后的意识达成一致,用自己的思想来压制掌控它。虽然也可能会反过来受到其杀戮之意的影响,但我的凉儿心志坚定,必定可以顺利过关。” 闻听此言,南宫凉忽然就想起记忆中的一个雪夜,自己似乎受到某个声音的教唆,身体不受控制地想去杀人。但是要杀什么人,为什么而杀,他又好像记不清楚了。不过他现在基本能确定,那个声音恐怕就是来源于自己血脉里同蚁后的某种联系。 “凉,用娘先前教你的天沐心法激发血脉之力,全心感受蚁后的意识,”宫主叮嘱道,后退一尺便盘膝坐下,“我会逐步撤出自己对它的控制,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南宫凉点点头,双手交并扣出一个诡异的形状。几乎在这手势出现的同时,他漆黑的双目就瞬间注满一片莹莹的蓝意,乍看过去,倒是与蚁后的眼睛有些相似。 自此刻开始,他便陷入了一种玄妙难言的境地里:四周的一切似乎全数落下了黑幕,整个大厅仿佛只剩下了他和那只蓝眼的灵虫。然而这无尽的黑暗却并不使人耳目闭塞,相反的,南宫凉感觉自己竟好像获得了更为宽广的视角,因为从蚁后的眼睛里,他可以看到无数在镜室外更遥远之地的景象! 这些景象随着蚁后眼中流动的光点转瞬即逝,但却足够他看清每一幕的场景和人物,甚至如同置身其中一样真实。这不由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正在不同的空间里穿梭,在云上、在地底、在湖心,在每一棵草木的枝桠里,以蜉蝣般的姿态静静遥望着整个世界。 还未等他从巨大的惊异中转醒,与蚁后相连通的视野里便突然滑入了一幅画面。 画面里尽是血色,戴着白色面具的黑衣人正轻轻擦拭剑上的猩红液体,疲惫的目光洒向面前惨遭屠戮的村庄。或许因此刻的村庄太过凄冷,尸横遍野的地面上竟缓缓升腾起白蒙蒙的清雾。 匪夷所思的是,明明刚刚做完无比残忍的事,黑衣杀手的眼神里却分明藏着无尽的悲伤。 他正要转身离去,却突然顿住脚步,视线定格在刚刚死去的妇人怀里抱得死死的布团残破的布料中,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就在这时,不仅是那置身其境的黑衣人,就连还在镜室中的南宫凉都听见了一道声音: “杀!” 冰冷,残酷,没有一丝感情。 南宫凉眉头一皱。 然而那杀手却显然没有正统南宫族人的抵抗力,在蚁后的一声令下,他几乎毫不迟疑地走向襁褓里的婴孩! “住手。” 当南宫凉在意识里说出这句话,他几乎刹那便感到了一股强大意志的镇压之力。这力量不是作用在肉体,而是精神的抵制,就像万顷海水劈头盖脸地朝自己砸来。 人如何能抵挡汪洋?就算世上最强大的生灵也会被扑面而来的惊涛骇浪撕个粉碎! 他的确无法抵挡,但他却稳稳站在了海底,彷如一座亘古而立的巨礁,任凭身周海浪汹涌滔天。 而对大海来说,冲不破的阻碍,就只有接纳和妥协。在接收到这礁石坚定不移的信念后,蚁后的意识逐渐如退潮般淡去,那杀戮的声音也终究化为了不甘的呜咽。 盘膝坐于一旁的南宫宫主眼底露出之色,不愧是她的儿子,这么快就能控制住蚁后的杀意了!满意地望向他脸上沉定的神情,她在心里斟酌是否应该就此放手,毕竟自己对这虫子的控制力已经越来越弱了…… 然而一切才刚刚风平浪静,蚁后的情况却突然转向异常,一对清透的蓝眼甚至隐有发红的迹象。宫主的脸色倏然一变,立即将蚁后的控制权从儿子手中夺了回来! “噗!”南宫凉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张脸彻底苍白。 “凉儿!”宫主急忙抢上前去,连点他胸口几处大穴,将紊乱的气血经脉齐齐封堵。可这差点走火入魔的小子居然还满眼迷眷,似乎仍沉浸在方才所见的画面里。 宫主又急又气,语气不由带了责备:“凉儿,你当知晓通灵之术丝毫马虎不得,更不能将私人情绪带入其中,可你今日似总是心神不定,究竟因为何事?” 南宫凉的双眼却依旧朦胧,不仅将母亲的话置若罔闻,反而还痴痴地问道:“娘,我是不是忘记过什么人或事?” 宫主心底一沉,“何出此言?” “孩儿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好像丢了件很重要的东西。”南宫凉低低呢喃,俊逸的眉宇间写满了怅然若失。 原本在压制住蚁后的意识后,他就再次开始了在不同场景画面中的游走。看过了形形色色投射到蚁后眼里的映象,倒也让他摸清了一个规律:似乎只有血煞杀手和南宫族人所在的空间才是蚁后能够窥视的,因为他在那些画面里无一例外都看见了熟悉的面孔。可是不知不觉间,在那些流动的人物剪影中,他竟又看见了她。 就算是在人山人海的闹市里,他也能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她来,何况此时,她正在闺房的梳妆台前,独自一人收拾行装。 妆台上摆放着一支步摇,一个蓝瓶,以及破损大半的那顶花冠。她那么小心翼翼地将这三样东西一一裹入绢子里,用精致的木盒装好,神情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忽然伸出一根白葱般的玉指,轻抚上那比朱砂还要嫣红的唇瓣,嘴角弯起的弧度尽是柔情。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幕,却比那些惊险血腥的场面更加令他难以平静。就像一只没有锋矢的箭,只冲着心口的方向而来。顷刻间,贯穿了他。 波动的情绪出现了破绽,伺机以待的蚁后即刻发难,击得他溃不成军,血液里失控的灵脉差点就能撕碎了他。可是身体再痛,也痛不过心里那处空洞的角落。 或许她真的没有说谎,只是因为自己变了呢? “许是你最近太累了。”宫主温声安慰道,“好了,今日训练就到这里,回去好好休息。” 南宫凉闻言骤然惊醒,坚持地求道:“娘,请再让我试一次!这次孩儿一定不会再大意了!”好不容易才有这一次机会,可以帮母亲脱离苦海的机会,他怎能就这样放弃? 宫主疲倦地摇摇头,“娘也累了,你先回去罢。”说完,她便径自退离冰柱,翻转石门走出了镜室。 南宫凉颓然坐在地上,双眼怔怔望住身旁镜墙中的一块水晶菱镜镜中的墨发少女美丽如初,明媚的水眸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伸至面前的双手,朱唇一张一合,似在对谁作着告别。仔细看去,被她捧在掌心里的蓝蚁似在闪闪发亮。 _—0 0 第215章 烟花残忍 “就这样放他走么?”刚刚走下玉阶的南宫宫主,不期然在第四层议事厅的天窗前遇上了一个人。幽蓝纱幔投下的阴影将他的脸染得半明半昧,夕阳的斜晖却将那朦胧五官剪出柔和的曲线。 盈盈抬首,她对那人莞尔一笑,“是啊,我有些累了,所以今日结束得早些。” “阿音,”有着柔美轮廓的青衫男子忽然目光一肃,“交接之事,不能再拖了。” 宫主眼底浮现心疼,苦涩道:“他还未准备好,下次。” 一声悠长叹息便自那人口中逸出,“他的命运自有主宰,你知道你不能永远代替他的……” “华年!”宫主闻言也蓦地正了神色,沉声说道:“或许在你眼中,凉儿是我的拖累,是一切事情的祸首;可是于我而言,却从未想过将任何过错归在他的身上。” “即使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后果,但仍然选择了生下他,便是希望这孩子能成为我生命的延续。此身受诅,阿音命中注定要孤煞一生,惟有期盼我唯一的孩子能逃出南宫一族的悲惨宿命,不再受寂寥之苦。所以但凡有丁点可能,我都愿倾尽所有,换他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可惜,终究我还是失败了……即便行逆天之举,让他忘记一切,命运之轮还是将他带回了我身边。我虽给予他生命,却无法用双手保护,所以!” 她绝美的眼中泛着水光,语气却带着种奇异的坚定:“至少在他能独当一面之前,就由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来替他挡下所有灾厄!” “阿音……”被南宫氏族尊为“兑君”的唯一外族男子,以洞察人心、巧言擅辩为众人所服的殷华年,此时也不禁失了所有言语。 在这凛然得近乎神圣的女子面前,他素来都拿她毫无办法,因为只要对上那双比星月还要高洁的眼眸,一切反对之词都仿佛是种亵渎。 夕霞落尽,明月初悬,平日里正是热闹时候的唐门分苑,此时却显出几分冷清。 或许是因为大家都走了。 先头队伍早在今日午时便动身出发,现在相必已到了离天水最近的驿站,正在恭候即将随之驾临的新任门主。这么一座繁华府邸最后剩下的,也就只有唐倾墨和几名随从了。 倾墨看着眼前空寂的庭院,心下有些怅然。此地的一切都收拾妥当,对其余各地分舵的召令也都安排下去了,自己已再无理由留下。院外隐隐传来欢快的喜乐和爆竹声响,看来连华灯盛会都已经开始,想想曾经的自己还期待过这场盛事,可惜如今却是与它无缘了。 “门主,是时候启程了。” 对前来提醒的侍卫点点头,倾墨留恋地最后看一眼这座让自己度过了无数伤心喜悦的大宅院,然后坚定地转身。 面前突然出现一道红色的人影,谪仙一样俊秀的年轻脸庞,漆黑如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你还没走?”她有些惊讶,自己明明早已给他离开的权限了。 “我无处可去。”东方罹淡淡地回答,他的声音好像永远都没有起伏。 唐倾墨想了想也是,若他还有家人就不会孤身被人追杀了。于是她便问道:“那你可愿跟我去蜀中?”既然人是自己救的,总得有始有终。 出乎意料的是,那少年竟毫无迟疑地点了头:“好。” 侍立一旁的唐家家卫闻言面露勉强,虽然不太情愿一个外人进入宗门,但又不好拂了新门主的意,只得领命去多备马匹。 “不必麻烦,我骑闪光就行。”倾墨挥手拦下他们,径自去马厩牵了自己的坐骑,反正她也不想坐在封闭的马车里。 乘着月光,一行人踏上了回家的归途。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除夕那日甚至都顾不上吃个圆满的年夜饭。倾墨暗自心想:或许脚程快的话,还来得及陪娘亲过个年呢。 不知不觉,车马竟已行至城中心的官道,四周尽是往来如流的人群和灯火如昼的街巷,听着喜庆的锣鼓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她心里不自觉地升起一份寂寥来,这份热闹总归与自己无关。 “砰!”只听一声爆破的闷响,一道五光十色的焰火刹那冲上了夜空。唐倾墨顿时勒马,循声抬起了头。 “啪!”冲入云端的焰火轰然炸开,发出清脆的噼啪声,而那微末般的火星瞬间裂成无数绚烂的光斑,昙花一现般朝夜幕深处散去。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更为壮丽的烟花,争先恐后地蹿上夜空,朵朵形态各异、五彩缤纷。 一时间,空无一物的黑夜成了璀璨夺目的炫光花海。 见她驻足,身边的侍卫及时解释道:“二十年一度的华灯会开幕夜宴,按例是要放足八百朵‘盛世’烟花的。这烟花由陕北奇珑会所制,每一朵都样式不同,工艺精巧。” “原来这世上也有我唐门造不出来的美丽火器……”倾墨叹道。 那侍卫却笑了,“不过是些供人取乐的小玩意,做得再精致又有何用?要想在江湖上立足,终归须凭武力说话。” 的确,想想当年自己家突然被四大门派联手围攻,就算是尹叔叔也来不及插手干涉,若非唐家堡固若金汤,大概现在连唐门都已经不存在了。不禁又想起南宫世家,拥有那样偌大的家业却无力保护,一度饱受欺凌。唐倾墨微皱起眉,也许这个弱肉强食的江湖,的确需要彻底重整秩序了。 可惜无论是豪气干云的萧纵还是天纵奇才的尹沧澜,都已经不在人世,只不知今年的华灯会上,又将选出怎样一位武林盟主? 仰首望向天际的花海,她仿佛感受到这万千繁华中的一缕寂寞。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当时说要陪自己赏烟花的那个傻小子,如今也不知在歌舞升平的宴会上看着什么?会不会有一瞬间蓦地想到她?想起曾经他与她的约定? 手指轻抚上怀里的锦盒,里面的东西是她仅存的美好回忆。只不过蓝蚁已在今日被她放走,倾墨觉得自己既与他缘尽于此,如此重要之物还是物归原主为好。虽然,也许连这个他都不记得了…… 忽然之间,感觉这满城亮丽的烟花,似乎开得有点残忍呢。 0 0 第216章 角逐开端 唐倾墨俯下身,摸了摸马儿柔软的鬃毛,低声诉道:“闪光,从今以后,就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了,你可要好好听话啊。” 闪光动了动耳朵,却忽然躁动起来,四蹄踢踏乱踩,马首也四下张望,似在找寻什么东西? “怎么了,闪光?”坐在马背上的唐倾墨稳了稳身形,努力让自己不跟着它上下颠簸。 然而 “唏律律律!” 一声乍然爆发的马啸差点没把她惊得摔下来!猛地感觉重心一倾,转瞬便发现胯下马儿竟擅自调转了方向直往市集里跑! “闪光!”她连忙拉紧缰绳,紧张道:“你要去哪里?” 一路疾驰的骏马很快闯入了人群,吓得街上百姓慌忙躲避,一时间惊叫声、咒骂声、物品碰撞声不绝于耳。可是那马儿却像着了魔一样,完全不顾周围的阻碍,全神贯注地往前狂奔,红宝石般的眼里充满兴奋。 “停下!快停!”任凭倾墨如何命令,闪光居然都不为所动。 直至跑到一座富丽长庭前,它才渐渐行缓,在一棵巨大古柏下驻足。只是此刻它眼中兴奋不再,却多了一丝困惑和迷惘。 眼见自己离队越来越远,刚刚被冲撞的人们又将跟来的家卫拦路截住,倾墨不由有些气恼,一手拎住闪光尖尖的耳朵道:“你今天是吃错药还是没吃药?” 话音未落,身后竟又多出一个清灵的声音来“我说谁这么大胆,到了此地还敢骑马。唐倾墨,你是来砸场子的吗?” 回头,正对上白晓晴质问的眼神,倾墨愣了下,脱口就问:“你怎么在这?”白大小姐现在不应该正在主持夜宴吗? 轻飘飘地哼了声,仍是一身纯色素衫的白晓晴慢悠悠道:“眼下大半个天水城都是‘翳’的势力范围,我在哪里都很正常。”说到这里,她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很想问你,既然已决定不参加华灯会,现在还跑来我迎宾会场做甚?” “我正要离开。”唐倾墨傲气地扬起首。切,谁稀罕哪? 白晓晴淡淡一笑,似也不打算留她,漫不经心地丢出一句话:“嗯,也是,唐门已经有代表入席,你若再出现确有不妥。” 本来正调转马头要走的唐倾墨突然就定住了,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回来,音调也提高了几分,“你说什么?唐门入席?怎么可能!” 白晓晴轻咦了一声,奇道:“你居然不知?唐家在豫地的那位堂主刚递了拜帖来,今夜人便到了天水,随行的还有另外几位分堂堂主,按理说如此大事主宗早应得知消息……我说唐倾墨,你这个门主当得是不是太闲了?” “豫地……唐敏?”倾墨猛吸了口气,“他竟敢自作主张!”前不久送出去的三十七封召集令中,有三封自寄出便毫无回应,其中一封就来自于中土豫州。豫地是唐门除蜀中以外势力最大的一块地区,掌控着唐家在江湖上最重要的暗器交易,属于她的旁系表叔唐敏的管辖范围。 鉴于较近的亲缘关系,起初她还想给这些长辈几分颜面,并未打算直接下死令逼他们就范。可如今对方非但不知感激,反倒还神不知鬼不觉地结党营私、集体抗令了! 倾墨不由怒目道:“区区几个堂主,根本没有资格代表唐门,你怎能让他们参会?” 闻言,白晓晴忍不住要嘲笑她,“我的唐大门主,你恐怕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这些人若还仅仅自视为堂主,如何能代表偌大的唐门?” 唐倾墨如遭当头一棒,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想造反?就凭这点力量,他们怎敢妄想取代唐家堡!” 白晓晴却不以为然,“若我是豫地堂主,我也会选择此刻叛变。再没有比老门主刚走,新门主又这么弱更好的时机了,何况华灯会群英云集,正是宣告天下、招贤纳士的良辰。” 倾墨抿紧了嘴唇,瞪得溜圆的眼睛充分表达了自己对这番话的不满。 白晓晴只当没看见,大大方方地迎视她,一脸“怪我咯?”的表情。 这时唐家的侍卫们也已经赶了过来,迅速将唐倾墨围在身后,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白家大小姐,每人脸上都是一副护主心切的神色。 轻蔑又讥讽地扫了他们一眼,白晓晴只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不管师出有名与否,‘翳’只承认赢家!” 待她走远,身边的侍卫才松了口气,恭敬朝唐倾墨请示:“门主,是不是继续上路?” 须臾的沉默过后,她才下定决心道:“不,我们不走了。” 一众侍卫听言不由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自家小主人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通知管家让所有人回来,在门户清理干净之前,谁也不许回唐家堡!”唐倾墨狠狠放话,手里一勒缰绳,闪光便立即调头往来时的路驰去。 在唐家众人都离去后,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柏上才轻轻落下一道人影。当他伸出左手时,掌心里停着一点莹亮的蓝星。 “本以为这会是最后一面,没想到……呵,真是天意弄人。”南宫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目光迷离地望向满城的绚烂花火,看着它们从盛放开到凋零,直至完全烟消云散。 “烟花再美,也总有消散之时……”他低叹了一声,自言自语般说道:“唐倾墨,希望从今以后,你再不要把我当成从前的那个人。” 天水城,唐门分苑。 刚听见最新传来消息的唐倾墨忍不住“啪”地一声砸了手里茶杯,明眸中盛满了怒火,仿佛只要递张纸就会马上燃烧起来。 “门主息怒!”大堂里聚集的所有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息怒?要她怎么息?原来那帮狼子野心的叔伯竟早已开始筹谋今日,不仅没有提前走漏半点风声,反而一直在暗处盯着自己的所有行动,一得知她们要回唐家堡的消息便在天水附近的所有驿站都设好了埋伏。如今时机一到,先行的队伍就如自投罗网,那些六亲不认的混蛋更是趁机抓了她的亲妹妹! 倾墨深深地吸了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白晓晴说得却没错,现在的的确确就是心存有异者的最好时机。 父亲的死几乎耗尽天水城内所有唐门人的心力,而其余各地的堂主也都因收到她的召令而匆匆赶回蜀中,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她身边的力量就只剩人丁稀薄的一个小小分苑,根本无法与实力庞大的豫地堂主相抗衡,何况现在他们手中还有了人质! 二十年一度的华灯盛会,更是绝妙地给了其喧宾夺主之机。天时地利面面俱到,她甚至不得不怀疑,娘让自己回家的那封信是否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大堂众人全都忐忑不安地盯着唐倾墨的神色,盼着能从中看出一点希望来。虽然目前敌我实力悬殊,但若立刻向唐家堡传讯求援,或许还有丝机会能赶上。 但这却非唐倾墨所想,莫说对手早已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讯息能否传回唐家堡还是未知;便是被宗族长老们知晓自己降不住部属还让他们翻了天,她也无颜回家面对蜀中父老。 倾墨沉吟半晌,心中已有计较,唇角忽然绽放的笑容让众人不禁生出几分胆怯来“好,很好!既然你们要撕破脸,就休怪侄女不讲情面!” 0 0 第217章 男性公敌 “传令下去!”唐倾墨转身命道:“天水城所有唐门弟子,即日起归属唐家正统一脉,待助我成功平叛后,可享终身定居唐家堡之权!”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震惊。 外门弟子获准进入内族,甚至赐居宗府之地,对于血统保守、门规森严的唐门来说,这可是百年来头一遭。更何况这样宝贵的资格,居然还是一次性给予这么多人! 刚刚丢出这让所有属从一片哗然的消息,她便又下了一道更加骇人的命令: “再者,去告诉白晓晴,蜀中唐门请求参会,自愿服从一切安排!” 被炸懵了的四大家卫终于醒过神来,齐齐急劝:“门主三思。” 此事可不是儿戏,一旦入席华灯会,便相当于同意了“翳”的全面接管,不仅衣食住行由不得自己做主,就连一举一动都将受到监视。 江湖上任何稍有身份地位者都不会甘愿把自己的个人隐私全交出来,故而往往在递拜帖时都会提出条件,至少也要同白家争取一些自主特权。尽管这种协议在某些程度上会减少东道主对宾客的庇护,但任何一个成名侠客都肯定拥有自保的能力,根本不会把这点缺陷放在心上。 然而在武林中声名赫赫的大唐门,这次居然要拱手放弃本应得的权利,选择服从区区一个不以武力称道的情报组织。这若被人传出去,绝对会沦为各大门派的笑柄! 可唐倾墨丝毫也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挥手止道:“我意已决,去。” 一干忠心耿耿的属下唯有无奈领了命,各自散去执行任务。待整个大厅彻底空下来后,倾墨才终于忍不住垮下了肩膀,疲惫地靠在正中主座宽大的椅背上。 她微垂着首,看不清藏在墨色刘海下的目光,只是朱唇却在轻轻蠕动,吐出来的声音细如蚊蚋:“对不起,情势所迫,除了依靠‘翳’的庇护,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失去自由虽然很不甘心,但至少在对方规定的行动范围内,白家一定会保证每一个唐门弟子的安全。眼下的她本就已所剩无多,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份仅存的力量了。 倾墨的双手忽然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但是,这并不代表她的妥协!叛徒们,走着瞧,这场实力悬殊的角逐之战,究竟谁会笑到最后? 每隔二十年才举行一次的华灯会,其开幕酒宴自是盛大非凡。数不尽的琉璃灯盏挂满了整个,无限光辉璀璨;品不完的美酒珍馐洒透了一张又一张筵席红绫,醉饮浓香袭人。觥筹交错的重影缭花了人们的双眼,玉盘杯器的银芒折煞了窗外的月光,歌舞笙箫的喧嚷掩盖了黑夜的寂静,让人忘了时间的流逝。 在这个漫漫长夜里,受到邀请的每位宾客都可以尽情畅饮享乐,甚至不必担心次日宿醉的麻烦。因为今夜席上的酒是江湖中最上等的琼浆玉露,即便饮醉过量也不会给次日醒来留下任何不适,反能益气提神。 八百朵盛世烟花尽数当空绽放,几乎将整座天水城映如白昼,成为今夜最亮丽夺目的奇景。有这样的美酒美景,自是吸引了绝大多数远道而来的江湖人士。 然而也有例外,对于一掷千金的四大门派和某些家底深厚的武林世家而言,这些早已见惯的奢侈品自是没有足够的吸引力;而还有几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他们或看破红尘、或习惯了深居简出,亦不会对此间俗物产生兴趣。 所以实际上到席迎宾晚宴的,只有那些常年生死一线、难得放松之机的游侠浪客,或者混迹乡野山头的中小门派。虽然其中也不乏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或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但大多数人来此目的无非是广交狐朋狗友,争一争江湖排行榜上百位以外的微末名次,顺便混个脸熟提升提升自身威望。运气好的兴许还能勾搭个小门小户的女儿,或者拜个不轻不重的师父。 不过但凡自恃身份地位高贵的武林名士,向来是不屑与这些草根阶级为伍的,这几乎已成了江湖上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他们或开间雅室与同门师兄弟把酒言欢,或约几个名气相当的人物私下结识切磋,又或者与势力可观的帮派联谊示好……总之这些人往往一出现便很快遁匿,在龙蛇混杂的大厅里寻常是见不到的。 但,今夜,似乎是个很特别的夜晚。 烟火绽罢,热闹的迎宾大厅中已酒过三巡,明月正当空。饮至正酣的四方来客都带了几分醉意,言谈举止也愈发不受约束。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漠北刀客的虬髯大汉已经开始将玩味的目光投向席间游走的奉膳侍婢们,似在物色今晚酒后消遣的猎物。 坐在他右手边的另一名负剑青年不禁嗤笑了一声,调侃道:“老兄,你们大漠可是没有女人?就这等姿色的下人也能入了你的眼?” 虬髯大汉没有理他,继续举目四顾。 那负剑青年却笑得更欢,油然而生出一股身为中原人的自豪感来,面含骄傲地说道:“我们中原可不同于大漠,虽不敢说美女如云,却也出了不少顶尖的美人儿。”他边说边露出向往的表情,“比方说城中绯樱馆的施馆主,那才是一位你只要看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再对其他美色动心的女人。” “哈哈哈哈!”坐在裘衣大汉左边的白衣男子闻言忽然大笑起来,一脸的嘲讽之色,“江湖四大美人里施绯只不过排名最末,就已让你这样着迷?若是见了上届华灯会上那位,你可不是要终生不娶?” 负剑青年不服道:“嘁!那一位只是因萧盟主才声名大噪,当年倾城一舞之后便彻底销声匿迹,真正见过她容貌的如今还剩几人?我可不会承认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绝世美人!” “一看你就不懂行!四大美人的排位又不是光凭美貌评出来的,家世、品性、才艺都得衡量。说得不好听点,施绯只不过是个烟花女子,出身还跟邪教有牵连,天性放荡,长的再美又有何用?世上爱慕她的男人那么多,却有几人真敢娶她?” 负剑青年被辩得说不出话,只有胸膛因怒气而上下起伏。 那白衣男子继续大放厥词,“相比之下,灵犀阁主和绫罗夫人的出身就清白多了。可惜朱砂临出阁前却被萧盟主退了婚,实是莫大耻辱,已至到现在也嫁不出去。傅摇曳嘛,裙下之臣遍布江湖朝堂,却从未答应过任何一人,谁知道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毛病!” 此番不知轻重的豪言一出,立即惹来众多男性侠客的怒目而视这人怎敢如此亵渎他们心目中的女神? 0 00 第218章 闪避达人 离得较近的侠客们脸色都黑了下来,连坐得稍远些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向这里投来目光。虽然四美中大部分都不会武,武林群侠也多半是闻其名不知其人,但灵犀阁主朱砂却贵为四大门派里唯一的女掌门人,江湖上拥护她的人不在少数。这不,借着酒劲,附近她的仰慕者立刻就不淡定了。 “你他娘的谁啊?年纪不算大口气倒是狂,朱阁主再怎么也是你前辈,哪轮得到你在这里评头论足!”颈上纹着蝎形刺青的中年男人看似是某个帮派的小头目,他话刚出口,身后登时便有几人站了起来。 白衣男子轻轻一哂,不以为然道:“既是前辈,就该有容人之度,都活了那么大把年纪,难不成还怕人说吗?”这话却是暗讽她老了。 “不知好歹的小杂种!”那男人一掌拍碎面前的瓷碟,横眉怒目便冲了过来。站在他身后的那几位亦是气势汹汹地提了家伙逼近。 不料方才还大言不惭的白衣男子这会竟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转头对身边的虬髯大汉说道:“这位兄弟,刚在下已替你赢了口舌之争,现在你是不是该报答我?” 那汉子正专心看着周围的丫鬟,一时倒没听清。 谁想那白衣男子居然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踹断了他的椅子腿!身下座椅重心失衡,虬髯大汉不由自主便扑向了正朝此杀来的帮众…… “妈的,又来一个找死的!”刺青头目随口骂了句,一个重拳便向对方面门招呼而来。 “咚!”只听得一声撞击,他的拳头狠狠砸在了虬髯大汉身后的桌面上,竟生生砸裂了大半边!失去支撑的杯盘酒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可预想中的打击却落了空。 这一桌的客人登时便齐齐站起,目光不善地看向搅了他们兴致的不速之客。 刺青头目面色不由一白。 为施惩戒,刚才那一拳他用足了八分力道!可明明眼看就要击中目标,却不知那身材魁梧的大汉使了什么诡异身法,居然在刹那之间如泥鳅一般轻易滑开了! 不过当事人此刻的表情却是显得有点无辜,遮在乱发里的眼睛满是困惑:自己没打谁也没骂谁,怎么就惹来拳头了?难道这中原江湖还不许人看女人么? 见他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刺青头目却当他是侥幸躲过一劫,呸了一声骂道:“刚出了一个口没遮拦的小杂种,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熊瞎子,这江湖还有没有规矩了?你既要替他挡刀,本帮主便成全了你!” “啥?”挡啥刀?替谁挡?虬髯大汉一头雾水,他最多也就是来蹭个饭而已,至于这么赶尽杀绝么?娘说的没错,中原人果真不可理喻。 可是情势不容他犹豫,对方刚一击不中,已然恼羞成怒地亮兵器了。虬髯大汉果断选择闪避,施展轻功就要跳出战局。 “妈的,不敢打?还是小瞧了老子!”那刺青头目非但未因他的避让而收手,反而好像更生气了。 “别追别追,俺娘吩咐了,不让俺跟人打架。”虬髯大汉一边跑一边躲,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过他生的本就高大健壮,在人群里实在令人难以忽视,但如此威猛的体态竟然拥有极灵活的行动力,引人惊奇之外看起来倒有几分滑稽。 两个男人在大厅上演的追逐大戏迅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而之前站在刺青头目身后的那几个帮众此时却在犹豫,虽然之前吃了点鳖,但现在看他们家帮主打得挺欢畅的,自己究竟要不要插手呢? 此时旁边却突然插进来一道声音:“好好的桌子都被打坏了,真倒人胃口,你们帮主到底懂不懂礼数?” 这声音听起来很熟,帮众们下意识循声望去竟又是那白衣男子! 肚里之前憋的火一下子又腾起来,大家正打算好好教训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男人,谁知却又有人挡在了他们面前。 “贵帮行事如此目中无人,想必有很好的理由。”一名英姿勃勃的玄甲女子突然抱剑站了出来,“青桐派弟子穆秋棠,愿向诸位领教!” 此女一出,那几名帮众的脸色顿时都有些不好看。夔州青桐派虽非系出名门,却也是极难缠的对手,因为这个门派是主修防御功法的,门下弟子身上常年穿着坚韧的玄甲,即便能打赢也得费很大的工夫。 可让他们更头痛的是,从被破坏的酒席间又站出来了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对象。尤其是肩上扛着流星大锤的那位,貌似还是这两年刚冒出头的武林新秀,在各大排行榜都是排的上号的。 居然碰上了这些人,真他妈的晦气!尽管这酒桌确实是他们老大砸坏的,但那不也是因为那口没遮拦的臭小子吗? 想起那白衣男子,帮众们不由愤恨地望向他所坐之处这王八羔子居然还有闲心坐着,一切都是他惹出的好事! 然而白衣男子仍旧淡定坦然地看着他们,偶尔却也用余光扫一眼那边追打得火热的两个大男人。 置身窘境的帮众们忽然福至心灵,集体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那不断变换位置的二人,边跑还边气势汹汹地呐喊:“帮主!我们来帮你啦!” 他们一跑,紧跟着那几位要向其讨回公道的高手也追了上去,两拨人马在相逐的二人处夹道相逢,立时混战成一团。 混战中人多手杂,难免误伤,打至激烈处甚至谁也分不清对面是谁,不过目标大的却是比较好瞄准。于是悲催的虬髯大汉就再度无辜躺了枪。 “哎嘛,俺这是招谁惹谁了?”他嘴里虽在抱怨,身形动作却一刻未停懈,厚重的身体灵活地穿梭在拳掌刀剑之间,竟连一丝攻击都沾不上他的衣角。 可惜混乱的众人根本没精力注意他的情况,否则就连那使流星锤的排行榜新秀恐怕都要惊掉下巴。即使在混战之中亦能准确无误地避开所有攻击,这得有多强的眼力和敏捷度?最重要的是,得有多沉稳的心境才能一直保持对细节的专注! 江湖绝大多数的武功几乎都侧重于进攻,因为世人相信有效的攻击便是最好的防守;但却很少有人能想到另一层境界若连普通的闪避都能做到天衣无缝,那等到进攻之时又该爆发出怎样惊人的威力? 大概是体能敏捷的人精神也比较敏感,虬髯大汉虽然在战圈里从容不迫地一一避开各式进攻,却还是感到心里一阵发毛……好像背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0 _0 第219章 大小姐 不过令他奇怪的是,自己在这边如履薄冰奋力周旋,可周围人却丝毫也没有要来劝架的意思。 来自穷乡僻壤的虬髯大汉当然不知道,打群架这种事情在中原江湖最是屡见不鲜了。初出茅庐的新人若是想跻身红榜,哪个不得在各大武林盛事上打个十几二十场的?可惜,并非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与实力参与大比,因为大部分的席位早就被各大名门世家承包了。对那些师出无名的草根游侠而言,他们唯一的争取机会便是其间的乱斗冲突,每一次大大小小的冲突过后,江湖实力榜几乎都会刷新名次,一战成名者不在少数。所以大家非但不会干涉,反而还很喜闻乐见。 见这伙人打得热火朝天,宴席上酒足饭饱的各路豪杰也不由有些心痒,而几个急于逐名的,更是趁乱不注意便混了进去…… 眼见着自己身边的包围圈越来越大,虬髯大汉的乱须忍不住抖了抖,“俺的娘嘞,这帮中原人真都是疯子!” 然而在势态发展到不可收拾之前,却听得二楼最左间雅室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清喝“住手!” 音量不大,却足以让在座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当即有人认出了这声音,立刻低眉朝楼上抱拳道:“大小姐。” 这三字一出,战意正酣的众人很快便回过头来,不约而同地停了手。 “大小姐!” “大小姐。” 身份门派全然不同的各路江湖豪侠,此刻竟出奇一致地喊出了同样的称呼。 虬髯大汉顺着其他人的目光望向刚出现在阶前的儒衫女子,心下惊讶不已,“这女娃是谁?”一句话就治好了这群疯子,怎么这么厉害? 白晓晴略微颔首示意,神情看不出喜怒,问道:“今夜良辰佳景,因何值得诸位辜负?” “……”喧闹的宴席一时鸦雀无声,厅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回看去,直至视线交汇到同一个人身上。 虬髯大汉下意识地也跟着往后看,却被一道墙壁堵了回来。他不敢相信地伸出一根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们看的是俺?” 众人脸上顿时露出同情的神色。 正当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时,那穿得像个书生的女娃娃又说话了:“你是何人?” “你问俺?”在得到点头的答复后,虬髯大汉终于裂开嘴笑了,“俺叫笑笑。” “噗!咳咳咳……”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尽管听得出极力压制,但这声音在一片安静的大厅里显得尤为明显。 白晓晴凉凉地瞥一眼身后雅室里正在喝茶的某人,面不改色道:“笑大侠,敢问先前可有收到华灯会的英雄帖?” “啥子帖?”笑大侠摆出了一脸困惑,他只听说这里有不要钱的筵席,便跟着人混进来了,原来吃饭还需要什么帖吗?中原人真是让人费解。 白晓晴目露了然,冷笑道:“看来是没有了,秦迦!” “在!大小姐。”门内突然走出一名佩剑男子,不待她继续吩咐便心领神会地走向了那虬髯大汉。 面对眼前不请自来的“客人”,这位颇有亲和力的秦侍卫笑眯眯地问道:“阁下对这酒宴可还满意?” 哎嘛可算见着个正常人了,笑大侠满脸受宠若惊,头点的如同捣蒜一般,“满意满意,非常……哎呀!” 话未说完,他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秦迦微笑着收回手里的剑柄,毫不停顿地将晕迷的大汉拖出了大厅,所谓“笑里藏刀”说的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风波已过,白晓晴也不欲继续打扰众宾客的酒兴,长话短说道:“诸位英雄远道而来共庆华灯盛会,‘翳’深感荣幸,亦会尽力满足各位的需求。本届华灯会所设赛事较以往更多,因此请大家务必保存实力,避免不必要的争斗。” 此言一出,席间宾客顷刻骚动起来,人人脸上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来了这儿的谁不知道,除了惯例的新秀大会和门派斗技以外,今年华灯会最后还设了一出压轴重戏擂台大比。此项赛事破天荒的未设任何身份限制,唯独选手年龄不得超过四十,这意味着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侠客们无论谁都可以参加,只要赢了所有人,就能成为中原江湖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可以说,今年参会的绝大多数豪杰都是冲着这个比赛来的,包括一些以往从未露过面的世外高人和隐藏世家。 白晓晴微一抬手,制止了大厅内愈来愈响的热议之声,补充道:“另外,明日的新秀大会上,除却提前报名的人选,还将会多一名新人参与。故而比试顺序有变,请各位仔细阅读最新的大会指引。” 然而这番话却没有引起之前的轰动效果,向来用于历练初入江湖的菜鸟们的新秀大会,本就不大能引起这帮老江湖的重视。除了准备参赛的新手们,多一人少一人也没谁记得清,真不明白为何大小姐要特别说明这个微不足道的变故。 正事交代完毕,白晓晴也露出了期待的笑容,她自身边青铜盘中端起一杯酒,姿态飒爽又豪迈,朗声祝道:“谨以此酒,预祝在座英雄一偿所愿、蟾宫折桂,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众人眼见其仰首一口饮尽,心中的豪情仿佛被她点燃,纷纷举起面前或左近的酒杯,大笑着重复:“不醉不归!” 坐在雅间里的唐倾墨亦受到了楼下兴奋情绪的感染,心口竟跟着砰砰直跳,她抬头望向站在门外的那个女子被这里每一个人尊为“大小姐”的白晓晴,目光中有羡慕亦有佩服。 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了闹事的源头,却丝毫没有破坏酒宴的气氛,甚至几句话便调动了各方来客的积极情绪,她真的很适合做一位领导者。 相比之下,自己差得还真不只一星半点。 倾墨苦笑地饮下手中清茶,心情忽然有点低落。什么时候,她也能像白晓晴一样,让统率下的所有人都心悦诚服呢? 00 00 第220章 意外的选手 迎宾楼的盛宴延续了彻夜,直至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至此,本届华灯会正式展开。 作为这场盛会的首项赛事被青年侠客们狂热追求的新秀大会,却更像是个抛砖引玉的暖场节目。 身经百战的老江湖们瞧不上那些儿戏般的小打斗,故大多数人也就是来凑个热闹,以比武场上的新人表现作谈资,找个和老朋友喝茶聊天的机会。至于那些见多识广、武功已臻入化境的大神前辈,则是根本连看都懒得来看的。 纵使如此,任何一次的新秀大会也丝毫不减热度。 辰时刚过,堪比巨湖的下沉比武场外围台阶就已被人潮填满。被风鼓起的衣袍连绵成一股股翻涌的波涛,各式兵器的锋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张张年轻朝气的面孔在今日显得尤为神采飞扬。而武场周边的茶馆酒肆亦是座无虚席:除了各大门派世家集体包场之外,时不时还能见到几个榜上有名的独行高手。 一个小小的新秀选拔赛,能引起这样的关注度,原因决非只是偶然。 与寻常的比赛制度不同,新秀大会并不是只有决胜的第一人才有奖励,而是整场比试的前十名胜出者都将获得“风云天骄”的殊荣,每个人的名字都会被记录在武林名册里,供后人瞻仰。 不过这拉风的称号固然可贵,却也不至吸引几乎整个中原江湖的青年才俊。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除了名声大振以外,每位天骄还能获赠一件适合自己的上等兵器或防具。对于初出江湖一无所有的新人来说,一把趁手的好武器甚至比寻常的武功秘籍要来得重要得多。更何况,这些奖品里甚至有出现一两件“神兵”的几率。 二十年前的那场华灯会上,便有个幸运儿一举拿走了兵器榜排名第一的“天山剑”! 当年的此事一出,整个江湖都震惊了。不知有多少人至今还在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参赛。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卖,纵使当年那些与神兵擦肩而过的侠士再想参加下一次的新秀大会,他们的资历条件也不再允许了。 正当街头巷尾的江湖人士都在热议今年的奖励兵器会有什么时,一个脏兮兮的狼狈大汉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嘴里还不住地嘀嘀咕咕:“这鬼中原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饭不让吃,觉不让睡,搞不懂娘为啥非让俺来这儿找……” “就是他!” 人群里乍然迸发出一道尖利的女声,只见说话女子一手指住大汉,神色羞愤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戏民女!” 随着她的指控,周围忽然蜂拥而出了好几个手持棍棒的打手,个个表情凶恶地看着大汉,像是要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那大汉不禁虎躯一震,回头一看那女子,眉头登时皱紧,“要死,居然能追到这里,俺不就多看了你一眼嘛?” “好~色之徒还敢狡辩!”女子看上去甚是泼辣,那冒火的眼神恨不得自己冲上去给他两巴掌。 见势不对,身边的打手们立刻站在了她前面,挽起衣袖便威胁向大汉走来,“敢对我家姑娘不敬,你丫的找打!” 虬髯大汉这回倒是十分硬气地挺直了胸背,如此一来,他那高出常人一截的身高和魁梧健硕的身量明显就给了面前对手不小压力。那些打手们一见这迫人的阵势,不由自主地就后退了一步。 然而,他下一句出口的话又再度破坏了气氛“俺不跟你们打,俺躲还不行吗?” 说完,他一瞅准对方愣神的时机,突然拔腿就跑。 “站住!” “别跑!” …… 与此同时,新秀大会开场,众选手纷纷露面,依次站在了比武场上。主持大会的司仪面带微笑,正为观众一一介绍各位参赛者的身份背景。 “傅晋,浣云帮第九代帮众,精通拳法。” “张雅云,灵犀阁灵秀一脉弟子,精于内功。” “沈浪,陕北游侠,剑法超群。” “慕容瀚海,慕容世家第七代嫡长孙,武功驳杂。” “仇浩权,勇义堂梓州分堂香主,擅长刀技及轻功。” “单天悦,单家第六百零八位刺客,善刺杀……” 尽管在听到几位小有名气的世家子弟的名字时,人群里偶尔能出现一些小骚动,但总体而言这次新秀大会的选手与往届差别不大。虽然大多数都是无门无派的游侠或一些江湖小帮会的后辈,但论起有实力角逐奖励者,永远都是那么几个名门世家的核心弟子在争最终名次。 就在所有人都兴致平平地等着走完过场仪式时,下一位选手上场了。 只听报幕人清晰的嗓音提高了几分道: “唐倾墨,蜀中唐门新任门主,武技不详。” 此番幕词一出,全场在这一刹那都寂静了。而下一瞬间,场上场下竟集体爆发出一阵惊天的哗然之声。 比武场的最东边,坐落着一栋颇具风雅的小酒楼。此刻楼里斜倚在窗边的锦袍男子,正心不在焉的遥望场上的态势,可是其俊朗的眉目间却神色恹恹的,仿佛眼前的比赛对他而言没有多大吸引力。 但就在场上发生异动的同时,他的视线也倏然被那抹刚刚出现的倩影勾了过去,一眼之下,目光便直直地定在了那人身上。眼中闪过狂喜,他也不顾座上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径直便动身赶往比武场! 唐倾墨承认,她从来也没有受到过这么强烈的关注。 场上场下,无论选手还是观众,全场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这感觉简直比生死决斗还要刺激!她的手心里不禁涔涔地冒起了汗。 人在紧张至极的时候,往往感官会变得加倍敏锐,所以倾墨几乎是无意识地听入了许多来自周围的非议 “居然连远在巴蜀的唐门门主都来了,今年华灯会果然声势非凡!” “蜀中唐门已有数十年未参与武林事务了,莫非养精蓄锐之后又要重出江湖了吗?” “可是那位阎王爷前不久才刚回地府,这么快就已派出接班人了?居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这么年轻,又是个姑娘,她能掌得住偌大的唐家堡么?” “哈哈哈,有生之年竟能再见唐门雄威,老夫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 “哼,老毒物们正式回归,江湖又要不太平咯。” …… 听着这些或崇拜、或质疑、或期待、或恐慌的声音,她的心里五味陈杂。 _0 _—0 第221章 争执与密谋 然而唐倾墨不知道,此时此刻,有些人的心情却要比她的更加复杂。 江湖人众所周知,距离比武场视角最佳、位置绝利的极品观战地点,非武场西边赫赫有名的“日谈茶馆”莫属。这家以茶价奇贵、日进斗金闻名的高品茶室,其最便宜的一间包厢少说日租金都要百两以上,更别提楼顶天台上那间视野最好的独立茶厅了。可这间常年空闲的超豪华包厢,竟然早在今年正月前就被人预定下来,还一连包了数十日。 那位神秘的金主此时正坐在茶厅里由金丝木雕成的槛窗边,眺望着坐落在不远处的宽阔武场。当那容姿端丽的墨发少女出现在场上时,他扶在窗沿的右手忽然缓缓握紧,直至掌中的名贵木料被碾成了碎末,才渐渐松开力道。 这位与唐倾墨五官有些相似的中年男子嘴角挂着嘲讽,冷笑道:“小丫头就是小丫头,不懂事又自以为是。叔叔顾念亲情放你一马,却胆敢得寸进尺!” 他话音刚落,坐在厅中列席的一位白眉长者忽然起身问道:“原来她竟没有逃走,可探子亦未收到她向唐家堡求援的信号,就凭她现在手上的那点势力,是如何做到避开我们的所有耳目,顺利参加新秀大会的?” 中年男子眉心微皱,不禁也生出一丝怀疑,他狭长的眼睛锐利地扫向武场,突然定格在场侧一处半露天的小型观礼台上:坐在正中的白晓晴正玩味地看着场中形势,貌似兴致正浓。 看到这里,他的双眼不由悄然眯起,“我说怎么事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原来是找到了靠山。呵呵,天真的丫头,以为有白家撑腰便可以后顾无忧了吗?” 席上随即又起一人,是位面目沧桑、看起来颇为严肃的精瘦男子。他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微晃,似腿脚有些不便,但一开口时,那洪亮的声音却完全掩盖了这个缺陷,“我早说过,不要同白沐这个变化无常的奸雄合作!看哪,前脚他才答应唐门的席位由我等代替,后脚他的女儿就出尔反尔帮助二小姐!” “你这声二小姐叫得可真亲热。”中年男子冷冰冰地提醒他,“唐凯,别忘了你现在的立场。宗家那些老顽固早已与我们分道扬镳,有朝一日恐怕还要针锋相对,就连小丫头自己也自身难保,劝你还是趁早同其撇清关系为好。” 唐凯闻言骤然瞪起了眼睛,恶狠狠地对他道:“我警告你唐敏,就算我们如今道不相同,二小姐还是二小姐,我绝不允许你伤害她!” 白眉长者见状连忙劝道:“消火消火,都是自家人较什么劲哪!唐敏自然不会亏待宗家二小姐,你看被抓来的三小姐不是如今还好端端的吗?” 一听他提起此事,唐凯立马旧议重提道:“荣长老,不是我不信任他,但阿凯还是认为,抓三小姐为质并不妥当!” 唐敏冷笑了一声,“所以你的意见是,乖乖将人质送回去,向你敬爱的二小姐赔罪投降才是正道?” “我……”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吵了,唐越唐秀,你们也说两句。”一把年纪的唐荣被这俩人吵的眉毛都要跳起来了,偏这里还有两尊坐佛相当沉得住气。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的人都派去阻截人马了,对其余任务插不上手。不过话又说回来,我都帮你们把她的势力削减了大半,现在竟还被人家抢了先机,你们可真能干!” 唐秀是这茶厅里唯一的女子,生的面若桃花,是唐门数一数二的美女。难得的是这位美女还不只是个花架子,领导处事能力也很强,加上她性子爱恨分明又心直口快,被其掌管的鲁地分堂弟子都爱称她为“俏辣椒”。不过这位俏生生的辣妹子这时却是粉面含怒,似对他们的办事效率颇有不满。 另一位沉默寡言的青年男子则是赣南堂主,是唐门弟子中难得对正统武学感兴趣的一员,但除了练武,他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此刻听见有人叫他,唐越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平静问道:“需要我解决纷争吗?” 这话一出,除了唐秀外,在座其余三人都蓦地一寒,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位看起来平凡无奇的沉默青年,动起手来可一点也不含糊。而且,他通常选择解决问题的方式,也基本是动手不动口。 茶厅里静了片刻,众人也意识到吵架并不能弥补过失,但在座的几位却都没有资格参加属于新人的新秀大会,手下的年轻弟子里亦没有能与之交锋的高手。如此一来,便只能错失为己方争取声势的先决机会。 “此次的确是我的疏忽,让那丫头占了正名先机,不过事情也不见得就对我们不利。”唐敏认真分析道:“目下看来,江湖上质疑她的人不少,而就算是新秀大会,也从不乏高手。一个娇生惯养的嫡长女,武功能强到哪去?我们不妨就等等看,只要她没能进入前十名,这以武力至上的江湖就不会承认她的地位!” 他的话一说完,除了唐越微微皱了皱眉以外,其他人似乎都表示了默认。 毕竟任何人都很难相信,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初次正式对决也能毫不怯场。即便她的头脑再聪明,机关暗器都熟稔于心,可那些都不适用于一对一的露天战场。真实战场的残酷,绝非是用投机取巧的法子就能取胜的。 而且新秀大会还有一条规定:任何选手都不能以任何形式在比赛中用毒。 身为唐门毒经的嫡系传人,这条规定无疑大大削弱了她的竞争力。姑且不论那些自小就严格受训的武林世家子弟,即便是对上实战经验丰富的草根游侠,她都未必会有胜算! 这样一想,众人不禁都舒了口气。 “至于白家,”唐敏幽幽将视线转向了唐凯,“要取得蜀中的根基,我们还得依靠他们帮忙。” 在唐凯再度开口反驳之前,唐敏适时打断了他,“我想白沐首领纵横江湖数十载,还不至于这般失信,恐怕是他自作主张的女儿在从中捣乱。我会即刻修书一封,请他亲自前来处理解释。” 00 0 第222章 迷糊小粉丝 在场下众人的热议声中,比武场上的司仪已将所有参赛选手全部介绍完毕。接下来的时间允许所有人做最后休整,待午时过后,战斗才会正式开始。 新秀大会的赛制惯例是回合战,也即一对一轮序比试:比赛开始前,大会组织者会对所有选手进行随机排序,第一回合每个人与各自分到的对手战斗,胜利者进入下一轮对战序列,以此类推直至剩下最后的十名挑战者,再一一决出名次。 这种赛制虽然相对公平,但也有不少运气成分。如果一个实力很强的选手第一轮就遇上了比之更强的人,便会一次性失去原本很可能进入前十的机会。而且,虽然不是公开的秘密,却还是有不少人会暗中买通排序人员,希望自己前几回合尽量被分到弱组。 待司仪宣布了比赛时间后,场上的准新秀们才各自散去。 离开武场中心时,唐倾墨总能有意无意地感觉到旁人异样的目光,有揣度亦有敌视,甚至还有不少害怕得离她远远的人,但却惟独少了善意。看着周围那些无门无派却没多久便打成一片的英气少年,还有各大门派混成一团群聊正欢的劲装少女,她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看样子,唐门在武林中的口碑真是不怎么样呢。 正打算匆匆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眼前的一个小团体里却突然有人叫住了她“唐倾墨!” 她闻声抬头,正见一个背上背着把破剑的布衣少侠在冲自己猛挥手。他皮肤略黑,头发乱乱的,衣服看上去也是很久未洗的样子,却被几名类似的少年簇拥在中间,活像个小头领一般。 倾墨想了想,觉得印象里没有这个人,不由蹙了眉疑惑地看着他。 那少年见她看向自己,不由咧开嘴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几步便跑到了她跟前,自我介绍道:“我叫杨灿,你好!”说完,竟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倾墨惊讶地看着那只脏兮兮的满是硬茧的手,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看她半天没有回应,布衣少侠身边的同伴们都有些尴尬,想劝他赶紧收回来。可他却仍然一脸微笑,执着地对她伸着手。 倾墨呆呆地盯着他的笑脸,虽然皮肤晒得黑了些,但他的牙齿却很白很整齐,给人一种阳光正气的感觉。记忆里埋着似曾相识的画面,那个时候的徒弟,好像也是这样一副又笨又寒酸的样子呢…… 或许是二人僵持的时间太久了,周围不知不觉聚集起了一些看戏者。大家眼里的嘲笑很明显,似乎觉得他这样的草根游侠怎么敢同自命清高的唐门人握手,都被人家无视了这么久还不放弃,完全是在自讨没趣嘛。 随着围观人群愈聚愈多,讥讽之声更响了,就连迟钝的当事人都终于反应了过来。杨灿腾地一下红了脸,只好悻悻地收回手去。 然而他的手才收至一半,却突然被一只光滑柔软的小手握住了。 “你好。”唐倾墨同样以微笑回应他。 这大跌眼镜的一幕,让周围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脸上的嘲笑都僵在了嘴角。有人甚至还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心想这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而被握住手的杨灿此时的反应却更加古怪。只见他蓦地瞪大了眼睛,黑溜溜的眸子里星光熠熠,几乎手舞足蹈起来,激动道:“唐倾墨?你真的是唐倾墨?唐门门主唐倾墨!” 倾墨不禁满头黑线,敢情他之前是在不确定目标的情况下上来握手的吗? 她这边脸还黑着,对方却自顾兴奋地说道:“我自小就听说了很多有关蜀中唐门的传说,一直非常崇拜传闻中智略无双的唐门门主,我、我是你的粉丝!” 粉丝是什么?可以吃的那种? 倾墨眼皮跳了两下,脸色更黑。好嘛,这回是把她和她爹搞混了。 话不投机,她决定把刚刚一时恍惚伸出去的手抽回来。可是眼前那只脏爪子却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努力试着抽了抽,没想到对方力气还挺大。 正当她考虑着要不要给他下点药时,附近人群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本聚在此地的人流纷纷开始往东面涌动。 有什么大人物来了么?她心里忖道,注意力却未转,一下子把手从被东边异动吸引的杨灿手中夺了回来。 “抱歉我还有事。”敷衍告了辞,她转身便走。 可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前脚才刚甩开那个莫名其妙的小粉丝,后脚居然又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墨墨!” 这回不用她猜了,整个江湖敢这么欠揍地喊她乳名的只有一个人。她想也不想,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但那不开眼的家伙居然自己追了上来,伸开双臂拦在她面前,喜出望外道:“昨夜收到豫地堂主将代表唐门出席华灯会的消息,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倾墨不耐烦地回道:“我来了,怎么样?” “自然求之不得!”易子枭发自内心地笑着说,却又露出一丝不解,“可是为什么你要参加这种比赛?” 虽说对大会组织者而言绝对是天大的惊喜,名号报出去就是天然的吸睛招牌,不过堂堂唐门门主却来参加一个新人比试,这完全就是自贬身价啊! “我愿意。”倾墨冷冷地丢出三个字。 易子枭剑眉紧了紧,认真解释道:“我不是质疑你的决定,我只是有些担心,新秀大会规定不能用毒,这对你来说很不利。” “唐门又不是只有毒。”倾墨没好气地反驳。 易子枭还欲再说什么,身后却忽然蹿出一群人,转瞬就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少庄主!请让我们拜入藏剑山庄!” “少庄主,小的丘古派宋赛,小的日夜勤练武功,就为有朝一日能领略雷鸣剑的威力!” “少庄主请收下小女子的一片心意!” “少庄主请收我为徒!” …… 被堵在正中心的易子枭感觉头都大了,怎么自己刚刚才甩掉的这帮人,不到半刻的工夫就又都来了? 眼见这庞大的包围队伍还有无限延伸的趋势,唐倾墨审时度势地趁早开溜了,心里还忍不住感慨:原来方才引动人潮的大人物就是他,藏剑山庄真不愧是武林四大名门之首,这人气火爆得都够再组建一个帮派了。 被人群困得动弹不得的易子枭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有心劝阻却无能为力。毕竟那赛场上刀剑不长眼,他十分担心失去一项强力战技的她会在战斗中吃亏,胡思乱想之中,他的脑海里不由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_—0 _0 第223章 徇私对舞弊 “你要参赛?”正向下属指示大会戒严方案的白晓晴闻言不由挑高了眉毛。 “对,把这届实力最强的对手都安排给我。”易子枭特意强调。 白晓晴闻言气极反笑,“易少庄主,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别说战序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就是参赛名额也已全满,你不觉得现在报名太晚了点吗?” 易少庄主对她的冷嘲热讽视若无睹,只沉声说了一句话:“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今年华灯会藏剑山庄在暗处的人手安排吗?” 白晓晴:“……” “翳”的幕后组织部里,所有负责华灯会的下属都在为午后的新秀大赛做最后准备。都说任何一场活动的前期准备是最累人的,不仅需要设计规划各项目的具体流程,还得提前预备各类突发事件的处理方案。好在只要等到活动正式开始,一切便会按照提前制定的计划自如运转,无需再要人时时修改。 是以眼看工作告一段落,辛苦熬了几个通宵的策划姑娘们正开心地忙着收尾琐事,纷纷想着终于能歇一口气时,却未料到她们的顶头上司竟突然间神兵天降! 只见鼎鼎大名的白大小姐几步踏入这乱成狗窝的巴掌之地,扬手将一沓信纸丢到其中一位姑娘桌前,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名叫“连翘”的绑着根粗黑麻花辫的乡下姑娘登时小心肝就是一颤,一脸的受宠若惊。这这这,大小姐亲自送资料?绝对的破天荒头一遭! 正当众人私下猜测这尊神忽然屈尊造访的目的时,大小姐终于不紧不慢地发话了:“加一个人,午时之前将新战序交给我。” 连翘姑娘的小心肝瞬间又是一颤,酝酿半晌才挤出一个不能再难看的微笑,恭恭敬敬应道:“是,大小姐。” 偷瞄一眼纸上那个同样赫赫有名的名字,连翘在心里忍不住含泪咬手绢:岂有此理我好不容易才熬夜赶出来的战序表啊啊啊!这些可恶可恨又可耻的富二代!没有公德心!呜呜呜我珍贵的午休时光…… 仿佛听到了她心底的怨念一般,却见白晓晴微一沉吟,忽然大发慈悲道:“罢了,战序不必再修。” 连翘一听,嘴角的笑立马放大成一朵花,还不忘及时拍马屁,“大小姐您真是善解人意菩萨转世……” “取消回合战,改为即时战!” 这后半句话一出,连翘的笑容立时僵住,心里的小手绢快要咬烂了:哎哟姐姐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老娘呕心沥血了那么久的工作,你一句话给我连头带尾地全弃了?身为大小姐就可以为所欲为花样任性吗!老娘我 “不敢不从。”白晓晴满意地看了一眼面前小媳妇样敢怒不敢言的“憨厚”姑娘,心情很好地赏了她一句:“你很不错,大会结束我会吩咐掌事给你加工钱。” “谢大小姐。”连翘嘴上谢着,心里却恨恨地想:哼,几两银子就想收买老娘,想得美!我连翘可是个有骨气的! 白晓晴又朝周围人等点头致意道:“诸位姐妹们辛苦了,华灯会后我会给大家集体放假当作奖励,”转身要走时她还特意补充了两个字:“带薪。” 原本愁云惨淡的众人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乐得齐声高呼:“大小姐万岁!” 此时的连翘:……为什么我没长尾巴呢? 午时一过,所有选手便全部回归了比武场。 然而,在听闻大会司仪突然宣布赛制有变,由“随机配对的回合战”改为“自主淘汰的即时战”时,整座武场就如同炸开了锅一样,几家欢喜几家愁。 喜的自然是那些徒有实力却无身家买通排序员的选手;而愁的可就多了去,明明稳操胜券有大半对战都是遇上比自己弱的对手,可惜现在这赛制一变,就如同到嘴的鸭子一下子全飞了。 于是那些早已付了一大笔订金的舞弊者们开始不忿地公开叫嚣,要求临时更改历届传统的“翳”给大家一个合理解释,否则就威胁要集体退赛! 尽管这赛制改革对唐倾墨没什么影响,但她此时也不由得为白家捏了把汗,这可是要砸场的节奏啊! 在“翳”的周密安排下,武林大会多少年未曾出过乱子,声威口碑十年如一日的好,这也是白家能一直包揽所有江湖大事组织权的最主要原因。但现如今这新秀大会若是砸了,下一次的武林大会可指不定还能继续由他们承办了。 眼看场上司仪就快要撑不下去,白大小姐又岂能坐视,不由分说亲自便往场上一站!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虽不敢说震慑全场,但是大半闹事选手一见她上来,登时就收敛了许多。 白晓晴镇静自若地将这帮抗议者一一扫视了个遍,扬唇冷笑:“各位私底下做的那些小动作,真当我一点也不知道吗?恐怕有些人忘记了,一旦被发现在比赛期间徇私舞弊,大会的严惩措施是怎样的!” 此话一出,剩下的那一半人也不由有些心虚,反对声顷刻间直线下降。 她这才将目光转向场外,对前来观战的所有江湖豪杰抱拳说道:“众位英雄或许已有所耳闻,近些年来,有个别选手投机取巧,暗中买通大会组织人员修改战序,为己谋私、扰乱秩序!” 听她说起此事,下面立刻起了窃窃私语,似有不少人早就对这些不守规则的投机者深恶痛绝,只畏于“翳”庞大的后台不敢公开抗议罢了。 白晓晴忽然惭愧地蹙了眉,面朝众人欠身一礼,“白某不才,虽无力杜绝所有部下的违规行为,但也无法对愈见猖獗的舞弊现象置之不理!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既已查出是因比赛规则出的漏洞,索性趁此重大盟会之机,‘翳’决定提出更为公平的改进赛制。” 场下群雄精神一振,好奇心顿时压过了心底的那一丝怀疑。 只见大小姐秀眉轻展,满怀期待地向大家宣布道:“新赛制无视顺序,不靠外力匹配,而是让所有选手同时登场,根据个人能力自行选择对手。此制能最大化保护真才实学的强者,而弱者则会被最优先淘汰掉,因此,决出的名次将会更加可信,比赛效率亦会更高。唯有力挫众强生存到最后,才配称真正的风云天骄!” 她说得条条在理,众人竟无言以对。 “承蒙各位武林同道信任,数十年来,‘翳’一直背负为中原江湖举办武林大会的重任。”白晓晴说到这里,目光渐转肃穆,如同肩上扛有千斤之重。 “既以选拔最优秀的武林人才为己任,‘翳’就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黑箱操作与舞弊行为。即便会因触犯某些大人物的利益招来报复,亦或者受到宵小之徒的重重阻挠,我们的宗旨也只为公平,只为正义,只为还江湖一个公道!” 大小姐凛然的目光毫不畏惧地俯视全场,白衣纷飞,一身正气,仿佛任何质疑都将不攻自破。 话音一落,全场肃静。 少顷,有人当先举手表态,赞成拥护大小姐的决定,随即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表示赞同。半个时辰之后,唯闻场内外掌声雷动。 唐倾墨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上骤然逆转的局势,就差给白晓晴跪下了。 大会赛制这种东西也能说改就改?还改得这么理直气壮众志成城? 仅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居然成功给在座数万人洗了脑,大小姐你才应该来当武林盟主! 但实际上,倒也不是无人察觉白晓晴话里的漏洞,明眼人恐怕会问:新赛制若真这么牛逼你早说啊,大家报名之前你怎不通知人情况有变呢?只是现在反对却未免太迟,刚刚他们早就一头脑热地跟着鼓掌了。 只能承认这最后一番慷慨激昂的陈情之词实在杀伤力太强,既为“翳”正了立场又表了诚意,最重要的是激起了众多武林人士引以为傲的正义之心,这才是白晓晴出奇制胜的神来之笔。 当然,也只有傻子才会忽视白家深不可测的隐藏势力,妄图凭一己之力上去挑刺。 然而这场轩然大波虽然基本平定,却也非那么容易就顺利过去。那些本欲靠作弊混个名次的投机选手如今名利两失,正是心灰意冷之际,心想反正自己也进不了前十,怎么也得让把他们坑了的白家付出点代价! 于是,他们说到做到地罢赛了。 对此白晓晴只不过是淡淡一笑,转手就向场下未能报名的青年才俊们抛出了橄榄枝今年新赛制首次实行,选手条件破例放宽,不限身份不限地位,二十五岁以下江湖阅历不足五年者均可现场报名,即刻参赛! 刚刚才受了大小姐的“公平”二字鼓舞,不想这一来报名人数陡然激增,场面竟比从前更加火爆。 威胁罢赛?呵呵,新秀大会从来就不缺选手,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呢! 这条规定一出,最高兴的绝对要数易子枭了。身为武林名人,他本来还担心自己找不到正当理由临时参赛,但现在问题竟如此简单地迎刃而解,连他都忍不住要为白晓晴的机智点个赞! 0 00 第225章 第一战 就开始了?易子枭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低声在倾墨耳边落下一句叮嘱:“记着,待会只要拖延时间就好。” 唐倾墨听言唰地一下抬起脸,却只来得及看清对方转身离开的潇洒背影。脑海里轰然一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睡得正香的楚笑这时也自睡梦中惊醒,揉揉眼睛还打算继续补觉,却突然感受到背后一阵凉意。回头望去正撞上席外那追杀他的女子身影,吓得他一个激灵,立马困意全消。 “娘诶!还真是阴魂不散,被她抓到就惨了。” 楚笑决定还是好好服从大会安排,至少躲在场内的时候对方进不来。刚好这会又听见司仪的紧急召集令,他连忙也随众往赛场赶去。 空旷的比武场内,巨大的弧形洼地以裁判席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每隔十米便出现一道以赤砂所画的同心圆线,自圆心至武场边缘共有七道赤线,线内区域越往中心面积越小。 此刻所有选手都被平均分布在武场最外围的赤线上,一旦比赛开始,他们就得尽力争夺通往内圈的位置。每一圈圆面的缩小都会淘汰掉近半数选手,而最里圈仅仅只能容纳十个人,最后谁能站在终点的圆心区域,谁就是大会的制胜者。 四百名武林新秀整装待发,只等大会司仪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展开厮杀,让这座冰冷的战场发光发热。 唐倾墨站在最南边的赤线一角,原本就对打架没什么兴趣的她即使上了真的战场也有些心不在焉,可是看着周围选手眼里迸发的狂热,她也不禁稍受感染,凝神观察起身边的对手来。 虽说场上大部分人都不认识,但左前方那名手持折扇的年轻公子她却是有些印象,之前介绍过场时听说他是慕容世家这一代的嫡长孙。“姑苏慕容”在江浙一带倒是颇有名气的,这个武林世家虽无独门武技,却精通百家之长,更知晓各派武功的弱点所在。要打败他,除非内功有压倒性优势,否则就得使出连慕容家也未见过的新式武技来。 倾墨摇摇头,觉得自己两方面都没什么优势,最多武器新奇一点。不过没有了毒性,要对付这个人却是不够的。 目光转移至右面,恰巧看见一位温婉可人的姑娘,此女她也有过一面之缘,知道她是灵犀阁灵秀一脉的弟子。四大门派之一的灵犀阁只收女弟子是众所周知的,不过这些女子的修行却也因个人资质不同而被分为两脉:“彩犀”偏重轻敏剑法,而“灵秀”则偏重内功心法。 倾墨记得灵犀阁原本是以灵秀一脉崭露头角的,但二十年前由于新阁主朱砂得到了萧盟主因悔婚一事所赠予补偿的稀世剑谱,竟意外发扬光大了彩犀一脉,以“轻、准、快”自成一派的灵犀剑法如今在江湖剑技中已然名列前茅。所幸眼前这姑娘修的是灵秀,而自己擅长的却是暗器,这种外家功夫在实战中是绝对压制内功的,正好给了她机会。 决定了!第一个对手就是她! 说实话,唐倾墨也不清楚自己在江湖上是什么水平,唐门已有太久不曾参与武林大会了,再加上常年蜗居堡内消息闭塞,她一直对武功高低没什么概念。在她看来那些传闻和排行都是说出来好听的,只要打赢了,一切都是浮云。 随着一声雄浑的钟响,大会司仪高声宣布道:“时辰已到,比武正式开始!” 话音一落,赤线之上所有选手都朝着之前想好的既定目标冲了出去。 按照江湖规矩,交战双方都需提前报上自己的名字,待对方回应了才可以出手,是为防止偷袭的正式对战礼仪。 所以唐倾墨一个箭步挡住了对方去路,出声道:“在下唐倾墨,请赐教!” 那姑娘闻言却愣了一下,脚下刚迈出的步子一顿,似是没想到自己被人盯上了,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唐门少女,不禁面露犹豫。然而身边的选手都已经进入战斗,她此刻别无选择,遂语声柔柔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张雅云。” 倾墨也不浪费时间,当即抽出已去了毒的弦隐丝,毫不迟疑便向她攻去。 几个回合下来,情况果然不出她所料,对方所精的内功在唐门诡谲的暗器快攻下根本发挥不出来,只能拼力闪避,战斗完全是一边倒的局势。 眼看对方体力愈见不支,倾墨趁机甩出一记必杀。雅云姑娘避之不及,瞬间被锋利的银丝削去了一缕鬓发! 按理说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被轻伤,是可以立刻投降以避免更大伤亡的。然而眼前这温婉的姑娘却并没有外表看上去这般柔弱,只见她非但没有低头认输,反而眼中被激起了一丝斗志。 倾墨一怔,不明白对方这丝斗志从何而来。 但是很快她就懂了,因为她亲眼看见那身娇体软的灵秀妹子,突然从轻薄水袖中抽出了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剑来! 倾墨内心大震:什么鬼!这姑娘不是灵秀吗?为什么袖子里会有剑啊? 可惜她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因为突然像是变了个人的张雅云已经杀气腾腾地举剑攻过来了。 在接下来的数十个惊心动魄的回合里,唐倾墨算是切身体会到这“轻、准、快”的灵犀剑法有多么犀利了。那满眼银光闪烁的剑影几乎让人辨不出虚实,只觉轻盈若纷飞的花瓣,又迅敏如点水的蜻蜓,招招直指要害。可以说,张姑娘的这柄剑一出来,局面登时就被逆转了过来。 面对比自己还要快的剑,倾墨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速度优势,不得不守气回防。心里止不住地想道:萧盟主把这么厉害的剑法送给朱砂,他可真是亏大了! 短短半个时辰的激战,已经有不少人决出了胜负,取得第六圈内的一席之地。这些早期的胜利者们无意立刻投入下一场战斗,便利用这短暂的交战空隙趁机观察剩下的对手,顺便留心观摩那些尚未结束的打斗。 易子枭是最早结束首战的,即便他的对手是那位少年成名的仇浩权仇香主。这名刀法纯熟的武学天才年仅十八岁便跻身江湖高手榜前百,更是勇义堂核心弟子之一。据说前两年他一直在闭关潜修刀技直到近期才功成出关,本就是冲着新秀大会前十来的,以他的实力对“风云天骄”之名亦是志在必得。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居然让他第一轮就撞上了藏剑山庄的少庄主! 准确来说,仇香主应该是“被撞上”的,因为易子枭打从比赛一开始就盯准了他,特意等在其所在的东南角守株待兔。在他看来今年新秀大会选手普遍水平较高,为保唐倾墨顺利晋级,这么危险的人物当然越早除掉越好! 已经观察场内战况很久的易少庄主心里正默列着清场名单,优先级最高的自然是那些江湖上已有名气的高手,其次是观战时偶然发现的不知名黑马,最后则是各大武林世家精心培养的嫡系子弟。 当然,不到迫不得已,他倒也不想把这些后台强大的精英二代们得罪个遍。更何况,人家看见他时都已经十分客气地避着走了。 令人意外的是,楚笑竟是第二个进入下一圈的选手。 被他点了穴的一名游侠儿此时正站在原地破口大骂,情绪激愤得脸都红了。本来若技不如人输了倒没什么好说,但眼前这个王八蛋居然连打都不打,直接把人定在原地又算什么英雄! 不过要论场上受关注程度最高的选手,绝对还要数唐倾墨。 蜀中唐门在江湖人眼中一直是个神秘而强大的存在,前任门主唐耀更是武林中人人畏惧的“冷面阎王”,却不知这位新上任的年轻门主又有着怎样的本事? 在不清楚对方实力的情况下,大多数选手最初也都选择了避开她,但其实私底下却也在暗暗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00 0 第226章 清场 此时已有人认出了她的对手灵犀阁灵秀一脉的弟子张雅云。这姑娘虽称不上是个人物,却也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因为她是灵犀阁唯一一个内外双修的女弟子。 灵犀阁收徒都是在刚入门时就定下脉系的,根据张雅云的柔敛资质本是被分到专修内功的灵秀。可就在某次门派大比中,她的师傅却发现这姑娘竟还有另一层潜质:在受到外力激怒时,她竟能爆发出属于彩犀一脉的顽强剑意! 人的性格可以有双面,但不同功法却能够双修的可不多见,她师傅觉得自己捡到了宝,遂恳求朱砂阁主亲授这弟子剑法。故张雅云虽属灵秀一脉,实际上却因得阁主亲传,她的剑法倒要更加出众些。 这一切唐倾墨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当下得赶紧对付那柄难缠的短剑!或许是同修内功的缘故,张雅云的后继力十分惊人,打了这么久剑招竟一点也不见滞缓,绵绵不绝的剑光如缤纷落英。 再这样下去不行。 倾墨咬了咬唇,对方的剑太快了,自己只有被压着打的份,必须想办法减慢她的速度。 而对方竟似听见了她的期盼似的,万千剑光之中只见那轻盈的身影稍退,凌厉的剑势竟突然间收住了! 观战的众人不由纳闷,这都快打赢了怎么还后退呢? 同样关注着这里的易子枭却皱起了眉头,他记得灵犀剑法里好像有这样一招:“身若流云,以退为进……” 还未等他想起来下半句,张雅云已然提气蓄力,寒光凛冽的剑锋一剑向前刺去“剑指如虹,穿云贯日!” 糟了!易子枭心中一紧,脚下已忍不住迈了出去。 电光石火之间,唐倾墨却猛地朝后一仰,手中弦隐丝随势而出,瞬间勾上了那来势汹汹的剑柄!她柔软的身子如同灵蛇一般扭向右侧,随即一个旋身滑到了对方背后。 张雅云的剑被那丝线牵引,不得不跟着往外飞去,却在半道被一只芊芊玉手截住,下一秒,便横在了她的脖颈! 雅云姑娘陡然被自己的剑架住,吓得花容失色,不禁绝望道:“我认输。” 颈上短剑一松,唐倾墨已翩然站在了她的面前,微微一笑,“承让了。” 与此同时,从东南角赶过来的易子枭也舒了口气。 最外圈的战斗全面结束时,场下观战席中已经起了一片嘈杂议论。 日谈茶馆里,一直在认真观战的唐凯眉头自始至终都未松开过。 唐敏则悠闲地啜了口茶,“看来不需要我等插手,她就会很快出局了。” 唐荣长老失望地摇了摇头,“虽说她年纪尚轻,但比起当年的耀门主可是差得远了。” “哼,真丢人!”唐秀颦眉轻嗤了一声。 唐越依然毫无反应。 赢得了第一场胜利的倾墨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忽然感觉周围人看她的眼光都不太对。好像突然之间,人们先前遇见她时的那种畏惧感都消失了。 那炯炯发亮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是发现猎物的神情。 唐倾墨不由得寒毛直竖。 首战一次性淘汰掉了两百人,算是对场上选手都摸了个底。通过第一战战况大家心里基本上都有了数,除非少数隐藏实力的选手,各人武功大致都在彼此眼中留下了印象。所以,接下来的战斗节奏就不会这么慢了。 自从发现唐门的新任门主没了毒便连灵犀阁区区一个小弟子都应付困难,各路选手不禁都有些跃跃欲试,原来传说中的唐门也不过如此。 于是有不少人悄悄汇聚到了南边,就等着和她交手过招。万一赢了,怎么说都很有面子,即使最终仍无缘“风云天骄”之名,好歹也算把大名鼎鼎的蜀中唐门踩在了脚下,说不定这名头还要更大一些。 之前被倾墨考虑过的对手慕容瀚海此时亦注意到了她,正好俩人离得近,他打算下轮战斗开始便捷足先登。 随着最后一名选手踏入第六圈,激烈的生存之战再度继续。 慕容少爷手中的折扇一收,立即朝唐倾墨掠去。可就在快到她面前时,突然被一道红黑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对方比自己高,他不得不抬起头与之对视,这一看,心里顿时一沉。 “藏剑山庄,易子枭。”磁性好听的声音此刻听来就像是一道催命符。 慕容家的小少爷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弱声回道:“慕容……瀚海。” 一剑出鞘! 有如九天雷霆的轰鸣同时响彻全场。 离得不远的选手俱都感到一震,随即愣愣地往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迎风而立的锦衣公子手中正握着一柄华光四射的宝剑,形如鹤喙,色若朱玄,四尺青锋上蔓生着淡金的纹路,有如玄天雷影,威冽不可逼视。 藏剑山庄镇庄之宝雷鸣剑! 场外当即有人认出了此剑,激动得两眼放光。 江湖兵器榜排名第二的绝世宝剑,以朱烙玄铁冶炼七年铸造而成,铁质内天然形成金壑,使其挥舞时发出雷霆之音,借用风势令此剑威力大增而灵敏不减。传闻它是藏剑山庄易老庄主随身不离的心爱佩剑,没想到今日竟有幸亲眼得见。 不过场上同台竞技的选手们可就没这般好心情了,看到这把剑的每个人几乎都是一脸郁卒:少庄主您连兵器榜第二的绝世神兵都有了,还跑来跟我们争什么新秀奖励啊? 争议之间,两人已经决出了胜负。雷鸣剑之威下,慕容瀚海几乎毫无招架之力,过不了十招便败了阵。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己倒霉碰上这么个变-态! 没有花招,无视技巧,易少庄主一剑出手就势不可挡。哪怕对面之人再狡猾多端负隅顽抗,十招之内雷鸣剑必然直抵在其咽喉上,不带商量的。 可恨这残忍凌虐对手的男人长得还天妒人羡,剑指咽喉的同时脸上挂着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风度翩翩地道一句“承让”,惹得场下姑娘们几乎疯狂。 在他之后,浣云拳王傅晋、灵犀护法花百灵、绝情剑侠沈浪、流风堂主方乾宇都接连惨遭淘汰,就连几个有名的世家子弟也吃了鳖。雷鸣剑所过之处,可谓片甲不留。这些铩羽而归的年轻高手们心里都很郁闷,明明方才自己的目标是唐门门主,怎么会一下就撞上他了呢? 自第二轮开始,比赛进度就走得出奇的快,仅短短两个时辰同心圆面便逼近了第三圈。对战秩序已经彻底被打乱了,因为战场制霸的易少庄主单一个人就清了半个场,一面倒的局势让整个新秀大赛简直成了他的专属狩猎场! 牺牲了如此多先驱,聪明人此时都已看出端倪,纷纷转移目标避开唐倾墨。能不能打赢她事小,因此而被少庄主盯上才是真摊上了大事。 几轮对战下来,当事人唐倾墨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自从大家渐渐不再怕她后,开始还能偶尔碰上几个对手,可到了现在基本她走到哪哪里就空窗一片,那些选手见了她又变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甚至比以往更甚。 00 0 第227章 接受挑战 “敏堂主,似乎情况又与你预想的不一样了呢!”唐秀望着下方的赛场,不无讽刺地娇笑道。 脸色越来越阴沉的唐敏闻言,眼中明显闪过恼怒,却又不好发作。 “居然连藏剑的少庄主都出面了,看来她外出混迹的这段日子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嘛。”荣长老淡笑着抚了抚胡须。 但这回唐凯却皱了眉,“这样下去二小姐说不定真能进前十。” “她进不了!” 斩钉截铁的声音直接否定了他的推测,闻声再看时,原本坐在窗边的唐敏人已消失在了茶室。 唐越握杯的指节忽然动了动。 比武场上,剩余的选手人数正越来越少。七道代表进阶的同心圆内,熊熊战火已蔓延过了第四赤线。 然而除了先前打的那三场,唐倾墨就再也未能遇到对手。还没等她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会司仪的声音却再度响起: “第四战圈告破,至此赛程已过半,请诸位选手中场休息!” 一听见这个通告,倾墨当即舒了口气,立马把疑惑抛到了脑后。收起武器,正打算下场去喝杯茶,她忽然感觉前方有人在朝自己招手。 “唐倾墨!唐倾墨!” 循声望去,竟又是那个自称是她粉丝的杨少侠。 他也晋级了吗?倾墨有点惊讶,那邋遢小子看起来不像很强的样子。 能顺利进入第三环的只剩下不足三十个人,虽说被某位伪新人扫除了场上绝大多数强敌,但这些百里挑一的选手仍无疑是整个新秀大会的佼佼者。 活力四射的少年游侠如同风卷的草场一般飞扬过来,看着她挠头傻笑:“原来你也晋级了,好厉害!” 赞美的话谁听了都受用,倾墨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回道:“你也不赖。” “嘿嘿……”杨灿脸上微红,真诚地说道:“真希望有机会也能和你比一场。” 唐倾墨刚要答话,却突然听见旁边传来的一句闲言碎语。 “得意什么呀,不就是靠着男人才撑到现在的嘛?” 倾墨不禁蹙了眉,转头便看见一位模样俊俏的粉衣女子。水眸盈波,玉颈高昂,飘逸的并蒂芙蓉留仙裙极好地勾勒出那婀娜的身姿,额上一朵鲜艳的凤凰花钿,衬得她更加妩媚动人。 见当事人望过来,站在那女子身边稍矮一截的姑娘赶紧提醒道:“嘘!师姐小声点,别让她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我许心妍还怕她不成!”粉衣女子的神情满是不屑。 旁边的姑娘顿时有些尴尬,只能抬起头冲唐倾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大概是被身边光彩照人的许心妍抢了太大风头,直到她抬头时倾墨才发现,原来这姑娘是之前与自己交过手的张雅云。 张雅云是灵犀阁的弟子,她方才却叫那女子师姐,看来这个许心妍也是出自灵犀了。 倾墨正猜着她的身份,杨灿却适时地出声劝道:“别理她,那是灵犀阁的娇娇女,仗着掌门的宠爱和身边的奉承骄纵惯了,平日又与同门的花护法颇有情谊,只因方才花百灵意外遭淘汰,便迁怒于你罢了。” 谁知那位娇小姐竟也听见了,桃花粉面登时变色,含怒朝他走来。 “又是你!小乞丐,敢在背后说我坏话,不想活了?” 唐倾墨诧异地看向正指着杨灿鼻子骂的许心妍,听这口气似乎俩人认识。 只见刚刚还精神抖擞的杨灿一面对她就蔫了菜,苦着脸道:“大小姐,饶了我,小的哪里敢啊?” 看了二人的互动,倾墨立刻便会过意来,心里忍不住偷笑,恐怕这还是一对狭路相逢的小冤家呢! 不由自主恍了神,熟悉的记忆猝不及防地涌入脑海 “听说为师很老?” “不不绝对没有,师傅是最小最年轻的!” “似乎为师很重?” “不不怎么可能,师傅你都不知道你有多轻!” “那么为师很胖!” “不不师傅你误会了,徒儿是说你太瘦应该稍微吃胖点!” “师傅你饶了我!” 徒弟…… 她突然好想他。 “喂!你就是唐倾墨?” 她还未从回忆的河流里浮出来,就一下被人拉回到了现实。看着对方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倾墨着实不太欣赏,没好气道:“我听闻灵犀阁对门下弟子的礼仪训练是整个江湖最严格的,你们掌门就是这样教你直呼一派之主的?” 许心妍还未答,旁边的张雅云就先站出来赔了不是,“唐门主,弟子们多有冒犯,实在惭愧,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许心妍听后还不高兴了,娇叱道:“你向她道什么歉?作弊的可是她哎!” 张雅云胆战心惊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师姐少说两句……” 从刚才起就一直听她讲自己靠男人作弊,唐倾墨也有些动了怒,质问道:“你凭何说我作弊?” “装什么呀?想跟你比武的人全都被易少庄主淘汰出局,比赛都进行了这么久可你才打了几回?当着全场这么多人的面公然作弊,唐门门主就是这样在江湖上立威的?”许心妍脸上的神色愈加鄙夷。 倾墨听言一愣,下意识转头去看杨灿,却见他也是一脸苦笑。 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原来方才大家对自己避之不及都是因为他……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于是淡漠道:“易子枭怎么做是他的事,我并不知晓他的打算。” “哼,你骗谁呢?堂堂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屈尊纡贵专程来参加这么个新人大比,难道就是为了冒险替你舞弊不成?你定是拿了什么来威胁他!” 看许心妍一脸义愤填膺的表情,倾墨竟有点想笑,这姑娘的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点?她若是真有什么能威胁到藏剑山庄的东西,还犯得着亲自来参加这个破比赛? “我不想在这浪费口舌,信不信由你。”说完她就拂袖欲走。 身后突然传来许心妍充满挑衅的声音:“唐门主,想证明自己的话,就正大光明地跟我比一场,你若赢了,我就承认你的实力!” 唐倾墨蓦地顿住了脚步,头也未回地道:“好,我接受挑战。” 许心妍嘴角扬起得逞的微笑,压低声音对她叮嘱:“我在第三赤线西北角等你,可别又躲在别人身后了呀。” 唐倾墨暗自在心中记下,随即继续上路。 没想到身后的杨灿竟追了上来,目露担心道:“下一场是前十决胜局,你真要和她打?” 倾墨回了他一个了然的微笑,“放心,我记得下手轻点,不会伤到她的。” 杨灿突然面色一红,连忙摆手,“我不是担心这个!”又道:“许心妍她虽然脾气骄躁了些,可武功还是很厉害的,是灵犀阁这一辈中最有天赋的弟子,也正是因此朱砂阁主和师姐妹们才那么宠着她……” 倾墨一听瞬间就沉了脸,阴森森道:“所以你是觉得我会输?” 杨灿看上去有些犹豫,踌躇半刻却还是下定决心般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参加这个比赛,但一门之主亲自上阵,定然是有非常重要的原因。或许未必要拿到第一,可至少也得保住前十,才不至给堂堂蜀中唐门丢了脸面。” 说完这些他惴惴不安地看向唐倾墨,见她并未动怒,才总算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随即开朗地笑道:“只要过了下一局就行,你们还是有机会交手的,因为可能连我也赢不了她。不过反正我无门无派,即便输了也无大碍,至多损失件兵器罢了!” 听了他的话,倾墨难得地陷入了沉默。 虽然他说自己赢不了很让人生气,可人家毕竟也是为她着想,而且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好。” 见她同意,杨灿立马扬起了灿若阳光的笑脸,可下一句话却又让他怔在当场。 “如果我输了,你记得替我打回来。” 0 0 第228章 各怀心思 摆脱了忧心过度的小粉丝,唐倾墨这才放眼全场,搜索起那道刚刚在场上光彩夺目的俊逸身影来…… 不经当事人同意就擅作主张,这个男人也太狂妄了! 正琢磨着是把他清炖还是红烧,可她却挫败地发现,无论是武场还是观台,视野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那家伙根本早就离开了。 怕她来兴师问罪,所以提前潜逃了吗? 满腔的愤懑无处倾泻,倾墨只觉心里憋屈得很。再加上耳边时不时飘来的议论和旁人的指指点点,她更加感到无地自容,好像自己真的成了众人口中那个招摇过市的舞弊者。 别人拿到前十都是靠真本事,可她靠什么,靠脸吗?说出来真是羞耻。 然而更让她羞愤的还不止是“作弊”这件事。 “快看这不是唐门的新任门主么!”一道讥笑之声突然自离此较近的观众席间响起。 或许场上选手还因易子枭的缘故对她有所顾忌,不敢如许心妍那般公开挑衅,但至于场下那些置身事外的看戏者们,此时却是口无禁忌了。 “想不到泱泱唐门居然也沦落成了藏剑的跟宠,你说那位早逝的阎王爷若知晓,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毕竟只是个女人嘛,我看她早早攀上藏剑山庄倒是明智之举,若在自己手上生生把家门败了,那才真得不偿失。” “你们懂什么,我听说唐门早就有意同藏剑山庄联姻了!只不过这门亲事年前不知因何缘故突然中止,似是少庄主临时悔婚拒了眼前这位佳人,今日只怕是专程来向女方赔礼的。” “竟有此事!” “这事我也有耳闻,只是当时还不大相信,没想到如今竟然应了。被拒亲对妇人而言可是奇耻大辱,也不知这唐门主日后还嫁不嫁得出去……” “嘿嘿,老子倒是不嫌弃,虽高攀易少庄主不成,但这小美人还是颇有姿色,我倒不介意收她做个小妾。” “我呸!就你这脑满肠肥的大老粗?” “怎么?莫不是你这泼皮也想分一杯羹?待爷爷先享用了再说!” 听着这些污言秽语,倾墨手中的毒针已浸透了汗,连捏针的指尖都在发抖,真想瞬间取了他们性命! 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双如水清澈的眸子,眸中哀伤的神色似在制止她的冲动。一想到那双眼睛,倾墨的手指刹那就脱力般松了下来。 她神色低沉,喃喃自语道:“徒弟,我知道你讨厌我杀人,可是,我怎能忍受这样的羞辱?” 然而就在此时,随着一阵阴风掠过,在场之人同时打了个寒颤,而刚刚还甚为聒噪的几个人一下便没了声音。 倾墨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发现那几名议论她的男子竟全部七窍流血而死!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唐倾墨大惊,警惕地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任何异常,甚至就连那几道死尸周围的人都尚未察觉。 可在倾墨心里,此地却是一片死寂。直到她冷汗直冒快要崩溃时,对方仍旧没有要现身的意思。但在其离开之前,却大发慈悲地给她留下了一句话 “不想再给唐门抹黑就趁早滚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寒气四溢的男声似从天外飘来,转瞬又消失了踪迹。 唐倾墨的脸色立时苍白。 日谈茶馆,气氛一时降入冰点。整个厅内唯一的一抹艳色正托着香腮,好整以暇地问向刚刚回来的某位煞星:“好重的杀气,你的忍耐力何时竟比不上一个小姑娘了?” 唐敏的袖口紧了紧,脸色又阴沉几分。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敏堂主毕竟不是常人,很快便恢复了冷静,不在意道:“路上随手捏了几只蝼蚁,无需多虑。” 唐荣轻轻叹了口气,手掌一翻取出两块骰子大小的机关木令,就势朝外一抛。窗口霎时闪出两道灵蛇一般的黑影,接了手信便再度隐没于人群。 “杀便杀了,但以后记得不要留尾巴,毕竟这还是白家的地盘,‘翳’的土行孙们也不是吃素的。” “多谢荣长老。”唐敏抱拳一揖。 此时,被唐倾墨认定为畏罪潜逃的某人正在一间别有洞天的酒楼雅室里……低头受训。实际上在上半场刚刚比完的那一刻,他就收到了父亲的掌门令,强制勒令其立刻赶回腹地,否则他就亲自出面把他揪回来! 高坐大堂主位的易剑临易老庄主肃面含威,正怒发冲冠地瞪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独子。 平日里离经叛道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让这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可眼下却是至关重要的华灯会! 莫说整个江湖的人都在看着,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抓作把柄,甚至今年连那几个从不世出的老怪物都来了,足见此次份量之重。若是不小心碍着他们的眼,恐怕到时候自己都护不住他。 本来今年的重头大戏就是武林盟主之争,但在终极擂台摆上来之前,所有竞争者却无不想尽办法隐藏实力,以保不受他人觊觎陷害。然而因为藏剑山庄过盛的名气,本就已经十分惹眼的孽子,居然作死地去那用来热场的新秀大会暴露实力,一时间简直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怎不让他这个做爹的气得吐血? “剑临,”一声柔若燕语的美妙轻唤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未及回应,手臂已被人挽上,女子的香气如花似雾地萦绕而来,“枭儿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多一番历练也未必不好。” 明明只是简单朴实的一句劝慰,却轻易间就卸了人的怒气。易剑临低下头,温柔地看着额心一点朱砂痣的倾城美人,出口的语气顿时转为无奈,“你就是太宠着他,才让这逆子愈发无法无天了。” 座下垂首立定的易子枭闻言,原本松弛的双手突然紧握成拳。他抬起头看向那坐在父亲右侧的女子冰肌玉骨国色天香,莺声燕语我见犹怜。可饶是这样美到令人心惊的女人,在他眼中也激不起一丝波澜,那目光反而像是厌恨。 “爹,孩儿心意已决,新秀大会我一定会比完。”易子枭有些不耐地重申道。 “混账!”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重被激起,易剑临正要起身教训,却被臂上的柔荑拉了回来。 “剑临,朱砂有一言,你且听完再行发落。”她先说了这一句,便将丹唇凑到易剑临耳边低语了些什么,只见易庄主眼睑微合,刚刚抬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待二人耳语完毕,易剑临也有了决断,面上浮现笑意,“好罢,你既执意如此,为父也无力再行阻止。要爹同意你继续参赛也可,但你不得再使用雷影剑诀,不过即便如此想必你也不会输给其他人。” “好。”易子枭一口答应,反正不用剑诀最多速度慢一点,把多余之人清掉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不过让他有些在意的是,那女人究竟跟他爹说了什么,居然让他这么快就同意自己的行动?总觉得其中意图不太让人放心。 但眼下情况也不允许他想太多,在父亲收回成命之前他还是早走为上。于是当即告了辞返回武场。 0 0 第229章 凤凰仙子 随着下半场的钟声响起,新秀大会终于进入了决胜之战。 不同于前几道赤线间隙的空白,武场同心圆的第二环内勾绘着十个活灵活现的金乌图腾,象征新生的曙光。金色的图腾翩展双翼,颀颈高昂而神色倨傲,仿若在昭告世人:这最后十位脱颖而出的青年才俊,将会成为武林新一代的“风云天骄”! 看着近在眼前的胜利终点,所有选手的眼中几乎都泛着热切渴望的光芒只要再进一步,功名利禄就全部唾手可得! 而场下原本偶有空缺的观众席此时也已被尽数填满,密密麻麻的人群比肩继踵,只为一睹即将决出的天骄们耀眼的风采。 或许之前的比赛还吸引不了太多老江湖的注意,但能够一路披荆斩棘生存到终战的,即便是初出茅庐的小辈,也必然实力不俗。故很多先前未曾露面的武林前辈当下也出了席,想看看这届新秀大会又会冒出几个将在未来叱咤江湖的潜力新星。观战台中一时藏龙卧虎,连那些玩世不恭的起哄者们也不由收敛了几分。 在司仪简要地寒暄过后,仅剩的二十八名选手终于闪亮登场。台下视线霎时间全被吸引而来,随之而起的议论之声也悄然蔓延。 人们热议最盛的自然是今日出尽风头的藏剑山庄少庄主,无论是他手中兵器榜第二的雷鸣剑还是其本身深不可测的绝世武功,都赚足了场外眼球,甚至无人怀疑他会是本届新秀大会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不过与此同时,少庄主突然参赛的目的也成了众人八卦的主题,名气和神兵既然他都有了,为何还要参加这种低等级的比武? 原因一时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闲得太无聊了出来虐菜鸟玩,也有人猜他是为之后的门派斗技提前给藏剑山庄造势,更有夸张的竟谣传起雷鸣剑需祭满五百次胜战才肯承认新主之说。 居然还有好事者扒出了年前藏剑山庄广发喜帖之事,据说女主角就是场上那位新上任的唐门少主。可惜那场婚礼突然半途夭折,藏剑山庄却对缘由讳莫如深,只对外声称少庄主临时取消了婚事。 此事一经扒出,人群登时沸腾,什么样荒唐的揣测都有,甚至连早已过世的萧盟主都躺了枪。说易少庄主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慎步了萧纵后尘,大婚前夕因对某位神秘女子一见钟情导致悔婚,恐怕今日是专程来向原主道歉赔罪的…… 说到这里有人嗟叹有人惋惜,看向唐倾墨的目光不觉就带了点同情,好好一对璧人在修成正果之前被人搅了局,任谁都窝火,难怪这位唐门主无心练武了。 至于那位横刀夺爱的狐狸精,众人亦没少揣测,从少庄主身边的绝色丫鬟到武林名门的大家闺秀,只要姿色能与唐倾墨相匹的都在怀疑对象之列。更有可能此女此刻就在现场,说不定正等着和前情敌一较高下呢! 第三赤线西北角,完全不知自己已成众人口中八卦对象的唐倾墨刚应约而至,就撞见了满面笑容的许心妍。这位众星捧月的娇娇女此时嘴角带着丝幸灾乐祸的得意,一见面便不掩嘲讽:“哎,这不是被无情抛弃的唐门主吗,被人横刀夺爱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倾墨不明所以地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自己清楚咯,不过我可不会因此就手下留情。”许心妍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刚刚才从父亲那儿抽身的易子枭一出门就匆匆往武场赶,但即便已尽了最大速度,回来的时候依然有些晚。他将将才到东北角赤线,脚跟还未站稳,司仪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欢迎回来,本场为本届新秀大会前十决胜赛,请诸位选手用心对待,比赛继续!” 易子枭眸色一沉,连忙举目四顾,却发现唐倾墨竟已经和人打上了。定睛一看她对面那道曼妙的粉色丽影,他的心情顿时沉入谷底,为什么会是她? 互通姓名之后,许心妍水袖朝空中一掷,手心里骤然出现了两支银金色的精致短剑。锋缘含齿,剑柄双双缀着绛紫的凤凰流苏,剑体之内竟是镂空的,不知被哪位能人巧匠雕琢出美丽的飘花图案,阳光透过其间在地面洒出繁复的花影,极是绚丽好看。 倾墨见了她的兵器心中也暗暗惊艳,但这么浮夸的剑真的适合打架吗? 可是下一秒她就再也不怀疑了,混蛋这剑要不要这么快! 或许是卸除了大部分金属重量的缘故,许心妍的剑轻得惊人,拿在手中就如同玩物一般,无论使出怎样刁钻的剑姿都显得轻而易举。 也只有这样的剑,才能将灵犀剑法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除了在眼前上下纷飞的浅粉色水袖和通身感受到的灼灼逼人的剑光,倾墨根本看不见那双剑剑锋的走势,几乎全凭感觉在闪避攻击。 眼花缭乱间心神亦难以集中,她想低头避开那刺目的华光,以地面投射的剑影来判断剑势,却悲哀地发现居然连地上的影子都是满目繁花,根本捕捉不到剑锋所在。 果然,这许心妍和她之前那个师妹的水平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实际上,这两个人岂止不在一个档次,简直就是凤凰与雉鸡的区别。许心妍虽然年纪与倾墨一般大,剑法却已修至炉火纯青的地步,即便是在高手云集的灵犀阁内也罕有敌手,更别提龙蛇混杂的江湖了。 她的名气早已便传遍武林,以其沉鱼落雁的容貌、翩若惊鸿的身姿、花影重重的双剑惊艳于各大盛事,仰慕者不知排了多少条街,其中不乏武林世家和四大名门的精英弟子。因其额心一朵过目难忘的凤凰花钿,以及使剑时凤舞九天一般的姿态,江湖中人甚至送了她一个“凤凰仙子”的尊号。 “唐倾墨,这么躲下去你可赢不了我!” “凤凰仙子”唇角的笑意几乎带上了几分自负,双剑齐出又将她逼退几步。 只不过十个回合,倾墨已然香汗淋漓、娇喘吁吁,闪避的动作愈见迟钝,似开始力不从心了。 她目光一凛,袖中暗器猝然射出,直指对方腰腹几处大穴,“话别说得太早,还远没有完呢!” 许心妍手肘微转,剑随身动,“叮当”两声轻盈地弹开暗器,“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只好再快一点。” 曼舞的水袖仿佛被吹散的云雾,忽然双双回卷,美丽的花剑亦光影齐收。只见方才还动如脱兔的许心妍蓦然间变得静若处子,亭亭玉立地对她抿唇一笑,“差不多是时候结束战斗了。” 0 00 第230章 不作不会死 唐倾墨一头雾水地看着对面打到一半突然停下来的女人,想到早先遇到的张雅云也是在最后关头改变战术才掉了链子,她忍不住猜测:难道灵犀阁出来的人都有这种半途而废的恶习? 猜不透对方的目的,倾墨索性自己也停下来歇会,等着看眼前之人还有什么特别的能耐。 她们这边一停手,瞬间吸引了场下绝大多数观众的目光,以为二人已决出胜负了。不过仔细一看,似乎并非如此。 在场亦有不少熟悉灵犀阁之人,看见这副光景,不由自主就联想起这个门派的一个特点来: 虽然在朱砂阁主的严格要求下,其门人的整体武学素质都不错,尤其是彩犀一脉习剑的那些女弟子,个个都是身手绝佳的武林高手。可是与此同时,这些女人却也几乎全部都潜移默化地继承了她们阁主身上一个颇具争议的特点,那就是超!爱!炫!技! 明明一剑过去就能解决的事,非得攒够真气放大招;明明瞬息之间就能决出的胜负,非得磨磨叽叽直到把最华丽的招式都展示个遍,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厉害似的。 简而言之,就是臭显摆! 连那温婉低调的张雅云都未能免俗,更别说朱砂一手栽培的心腹弟子许心妍了,甚至比起她们阁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此刻,只见许心妍长睫低垂,双手握剑交于胸前。如玉的肌肤被剑光映得愈显晶莹夺目,束缚着青丝的环钗被风吹得叮当作响。长裙摇曳,水袖翩飞,纤薄的身子似要随风舞起。 这片刻的沉静,令在场之人都为她的美而惊叹,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日光洒落肩头,许心妍手里的剑蓦地反射出一片金光。微阖的双眸猛然睁开,她就像一只轻灵的鸾鸟般一跃而起! 唐倾墨心中瞬间警铃大作,目不转睛地紧盯她的动作。却未料,她竟然看不清! 光,刺目的金光!粉衣少女整个人都沐浴在这天降的神光里,那双银金色的短剑将她全身都笼罩在反射出的亮光之中,根本让人无法直视! 眯起眼睛,倾墨只能模糊看见一个朦胧的轮廓,正沿着日光的轨迹急速朝自己飞来。 没错,是“飞”!因为那披着金芒的影子明显生着一对华丽的翅膀! 倾墨被眼前的景象完全弄懵了,跳到空中的不是许心妍吗?她怎会拥有翅膀? 怔忡之间,那如同金火凤凰一般的影子已经直直坠了下来,就落在她的头顶! 一直关注着此处的易子枭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立即冲过去。可惜两地相隔太远他根本就赶不及,唯有在心里不停向唐倾墨呐喊:“那是她的成名必杀技,快躲开啊!” 直到这么近的距离她才终于看清,那“翅膀”的边缘竟还裹着锋利的尖齿,只要稍微被碰着一下,立刻就会受伤。 唐倾墨陡然清醒过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暴起弹开! 虽只来得及偏移几寸,却险之又险地与那精锐翼刃擦肩而过,不过衣裳也被其剑气削裂了好大的口子。短短的一刹那,她的冷汗就已浸透了衣背。 真是好险,刚刚差点就没命了! 这一击虽然落空,但从天而降的许心妍总算是落了地。倾墨这时才彻底看清,对方那双所谓的“翅膀”究竟是什么。 细长的银金骨架,中空的主心扇骨,镂花的刺缘扇面居然是两把扇子! 突然觉得这扇子哪里有些眼熟,她凝神细看,发现制扇材料竟与许心妍之前手里握的短剑如出一辙,再加上那坠在扇尾的紫凤流苏,倾墨立马辨认了出来:这两把扇子就是她的双剑。 但她还是有一点没弄懂,好好的剑是如何变成扇子的? “哼,算你闪得快!”许心妍颇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见她这副毫无愧疚的态度,唐倾墨恨得不禁牙痒这女人莫非不知道刚刚那一下是能要人命的吗?还算她闪得快? 本来还不想玩真的,如今看来倒不得不认真起来了。 倾墨眸光一冷,缓缓从袖中滑出一只比拳头略大的机关匣来,匣子通体圆润,表面以一定规则分布着不同的纹络和孔洞,远看就像一颗神秘的黑色花苞。 日谈茶馆里的五位堂主长老在第一眼看见这件东西时,面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敬畏。尤其是唐敏,只见他的双眼倏然眯起,神情重视中还隐隐透着渴望。 此物一出,场下亦是一阵沸腾。 “那是!”有人眼中开始精光爆射。 “难道是传说中的江湖第一暗器……”有人连语调都带了激动的颤抖。 “暴雨梨花针!”在座数人竟同时拍案而起。 一位老者忽然抚掌长笑,“苦等这么久,终于有好戏看了!” 另一人却面露担忧道:“也不知凤凰仙子能否受得住它一击。” “若是受不住,岂不是要扎成马蜂窝啦?罪过罪过,这娇滴滴的大美人……” 场上的许心妍同样神色警惕地盯着倾墨手中之物看了许久,心里头一回泛起了紧张。 虽然比赛不能用毒,但暴雨梨花针的威名实在太响了,即便眼下不会一针毙命,可那种全方位无死角的密集攻击,也足够将人活活磨死! 她这时才开始反省自己的大意,因先前太过骄傲自负,竟忘了对方不仅是危险的唐门中人,更是呼风唤雨的唐门之主!这种在外人看来可望不可即的至尊暗器,她却是要多少有多少的。而有了这暴雨梨花针在手,天底下谁还能近她的身? “你打完了吗?”唐倾墨手持针匣,扬声向她问道。 许心妍没有回答,却紧紧咬着下唇,手心里尽是汗水。 看她这副紧张模样,倾墨满意地斜勾了唇角,一字一顿道:“那么现在,轮到我了。” 也未见她手中如何动作,那神奇的黑苞上就突然起了变化其上的孔洞竟纷纷冒了出来,凸起成微型的管状,原本平滑的表面立刻变得坑洼不平,就像一朵漆黑的花正在悄然绽放。 许心妍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朵花苞,一颗心砰砰砰跳得飞快。本能告诉她必须要逃,可是对于眼前一切都属未知的神秘暗器,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准备好躲开了么?”唐倾墨忽然眯起一只眼,瞄准了对方所在的范围,然后将手中之物轻轻一抛 “这是第一波!” 0 _0 第231章 波折再起 随着极短的一丝几不可闻的金属摩擦声,许心妍终于认识到,这暴雨梨花针为何会被称作江湖第一暗器了。 因为实在是……太恐怖了! 即使是亲眼看见,她也难以相信那么多的针居然只是从一个巴掌大的匣子里放出来的。密密麻麻的银色针网当身笼罩,就好像突然间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整个视野都被雨点充斥,毫无空隙、无处可逃! 针雨瞬间就降至眼前,许心妍拼了命地挥剑阻挡,金色的剑翼双扇被舞得密不透风。但即便如此,还是不够!那万顷银针已经同她紧紧纠缠在了一起,只要稍微放松一丁点警惕,就会被其彻底吞没。 她感觉自己成了一只坠入蛛网的蝴蝶,无论怎样奋力挣扎,依然逃不过被吃掉的命运。本以为这暗器再强,也总有针量耗尽的一刻,可事实证明她根本就大错特错。 绵绵不绝的银雨一直持续了十五息,却丝毫没有停滞之势。哪怕就是在同一处位置,前一针还未尽,下一针就立刻补上,好像那黑色花苞里有着源源不断的能量和无穷无尽的针源! 世上怎会存在这种完美到无解的暗器?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她再也无法保留,甚至连自己从未在外人面前用过的镇派秘技都不得不使了出来。 只见许心妍全身真气陡然暴涨,身形一晃,本就迅敏的动作竟快到了看不见的地步,唯剩下满目的金光与银光激撞如火。直到对上这犀利的未知剑法,那霸道至极的暴雨梨花针才终于进势稍止,针影交错中与那万千剑光分庭抗礼。 势均力敌! 场下众人看得热血沸腾,今日不仅有幸得见江湖第一暗器之威,更是意外发现了灵犀阁从不示人的压轴剑技,这趟果真没白来! 远远望着这里的易子枭心神亦是一震,他未料到唐门的暴雨梨花针竟厉害至如斯地步,更没想到唐倾墨原来对此早有准备。心下不由苦笑,说不定这次自己是瞎操心了。 眼看针剑交织得越来越紧密,倾墨正想着要不要再添把火给她点教训,却不经意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惊叫。 “心妍!” 是杨灿!他正同勇义堂的一位高手战至重要关头,这时一个分心差点让对方一刀刺穿了喉咙。 看见他脸上那样紧张的神色,即便处境危险仍不住急望的眼睛,倾墨刚伸出的手不由又收了回来。这小子倒也是个痴情的,何况之前他还替自己着想过,就这么把他的心上人扎成刺猬确有不忍。 沉吟稍许,她忽然手指一勾。装载暴雨梨花针的那颗黑苞立刻停止了放射,继而恢复原样回到了主人手中,好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直到此刻,被淹没在针网之中的许心妍才总算脱困,虽然衣发都有些凌乱,身形却依然挺立着,光洁的皮肤上连一丝瑕疵也没有。 见她无碍,一直提心吊胆的杨灿终于松了口气,专心对付起身前对手。 看清形势后,观战人群里再度爆发出一阵惊叹初次对阵江湖第一暗器竟也能毫发无伤,凤凰仙子果然不同凡响! 正当众人纷纷猜测接下去她又会如何反击时,却听唐倾墨突然发话道:“你认输么?” 有人闻言皱起了眉,心想这唐门主未免太过托大,自个连终极暗器都用上了,人家凤凰仙子明明还一点事没有呢,要认输也该是她才对。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后,许心妍竟狠狠地点了头。 外人能看到的不过是表象,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暴雨梨花针的杀伤力究竟有多大。那些细如牛毛的银针几乎无孔不入,她根本顾得了头顾不着尾,虽然拼尽全力保住了脸面,身上腿上却早已痛得麻木。这若是沾了毒的原针,她早就不知死过几百遍了! 在惊讶困惑之声蔓延了整个观战席时,日谈茶馆里的五人却是神色各异。 别人看不出,他们却是心知肚明的,若非二小姐提前收手,那凤凰仙子根本就再撑不过五息。 “还以为主宗造出来的会有什么特别,原来也不过如此。”唐敏的口气含着不屑,但看其神情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切莫大意,我看她倒是将本门宝器用得很不错。”唐荣长老抚须吟道。 “哼,总算没有把唐家的脸丢光。”就连最爱挑刺的唐秀眼中竟也难得露出了一丝满意。 “不愧是二小姐!” 这话脱口一出,在座四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一脸激动的唐凯。 可惜日谈茶馆离武场仍有一段距离,致使他们中任何一人都未能看清,刚结束战斗的那方地面上,居然干净得连一根针也没有。 一片唏嘘惋叹声中,许心妍闷闷不乐地向场外走去。在同唐倾墨擦肩而过时,她却忽然听见对方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你该好好谢谢自己一直瞧不起的小乞丐。” 许心妍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轻蔑地道:“呵,那种卑贱的游侠怎配受得起我的感谢,不要以为你赢了,就可以多管闲事!” 倾墨怜悯地一笑,转身便把她撇在身后,径直朝前方的金乌图腾走去。 “如果不是他,你现在已经是刺猬了。” 许心妍兀地听见这傲慢的话,原本被打击的自尊心一下子激活,偏又打不过她,简直怄得吐血。转头盯向那道曼丽从容的背影,她不由怒从心起,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大庭广众之下,唐倾墨根本没想到她会背后偷袭,未设防备的情况下居然被她推了个正着,身不由己就往旁边倒去。 巧的是,那片场地刚好有人在交战,此刻还正好打到了这边来。 刀剑无眼,即便眼看战圈里突然落入一道无辜身影,那迅疾如风的利刃也已停不下来了。 “小心!” “快闪开!” 感觉到前方凌厉的剑气,倾墨虽拼力止住前进的身形,却由于惯性根本停不下来。好在那人在看见她时急急收住剑势,才使当头劈落的利刃陡然一偏,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擦伤了她的手腕,登时鲜血直流。 不仅如此,就连唐倾墨手里握着的暴雨梨花针也当即掉落在地。 许心妍见此一幕,心知不小心闯了大祸,忐忑不安地环顾左右。但侥幸的是,或许因她站的位置并不起眼,方才又刚好被唐倾墨挡住,竟未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趁当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对方身上,她不敢再多做停留,赶紧快步走下场去。 受害人唐倾墨心里也是咯噔一声,不止是因为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她还震惊地发现,那一剑竟碰巧伤及了重要经脉,眼下她整只右手都再无半分力气。 “墨墨!”易子枭交战中途惊闻动静,猛然向那边望去,看得他睚眦欲裂。 因在两人激战时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他此刻其实离得并不算远。但方才二人结束战斗时,路上却突然杀出一个拦道挑战的单家刺客,令他不得不停下来与之交手。 原以为凭倾墨刚刚的出色表现,而自己又在附近,她应当不会立刻有危险。谁知,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居然有人敢出手伤了她! 单家武功排行第二十八位的鬼影刺客单天悦,在看着对面因暴怒而陡然气势一变的男人时,即使是常年握兵器的双手也不禁颤抖。但一想起自己此来的任务,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继续与这位变得愈发可怕的绝顶高手小心周旋。 倒霉的事情总是无独有偶,就在唐倾墨捂着血流不止的手欲捡回掉在一旁的暴雨梨花针时,眼前却突然多出了一道阴影。 抬起头,上方是一张苍白阴鹜的、男人的脸。虽然面带着微笑,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戾气和血腥,浓重到令倾墨都感到呼吸一滞。 见她看过来,男人的嘴角勾得更弯,仿佛无尽黑夜里一轮受诅的赤色弦月。 赤月忽然绽开,对人露出惨白的獠牙。 “古墓单家,单神黯,请门主赐教。” 00 0 第232章 又来一个 唐倾墨不自觉睁大了眼睛,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跟她比武? “阁下趁人之危,不会觉得胜之不武么?”她仰头质问道。 单神黯忽然敛了笑,语气似轻蔑又似嘲讽:“门主认为,跟一个刺客谈光明磊落,合适么?” 倾墨下意识将目光投向正中裁判席,却发现那边毫无动静。生存赛就是这么残酷,恐怕在终圈排位战之前,他们是决议不会出面了。 本以为至少观众席上会有人指出不公,谁料自从这个男人站出来,场下的议论声竟忽然间小了不少,似乎人们对他也多有畏惧。 倾墨心底一沉,看来此事不能善了。可是凭她现在的伤势,使用寻常暗器尚且困难,更别说操控结构复杂的暴雨梨花针了。眼前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很危险,比许心妍还要危险太多,若是不用独门宝器,她完全没有把握取胜。 认输吗?都走到了这最后一步,还差一点就能跻身前十,要说弃权还真是不容易呢。 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般,单神黯俯首在她耳边轻道:“高高在上的唐门之主也会向人低头认输吗?可真是让人期待啊。” 就是这么一句话,瞬间让倾墨打消了那个弃械投降的念头。 不,她不能认输,蜀中唐门的主人哪怕是战死,也绝不能向任何人低头!这是家族的尊严和荣耀,不是她一人丢得起的,爹把唐门交在她手上,她就要好好地扛起来,否则又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 唐倾墨挣扎着拾起地上的针匣,勉力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对他说道:“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在,我唐门中人也绝不会认输!” 她刚说出这话,周围的抽气声便开始不绝于耳。 对方可是单家排名第七的血影刺客,百年难得一出的武学天才,其实力恐怕也就仅次于藏剑的少庄主而已。以最佳状态对阵尚且不易,何况唐倾墨还有伤在身。但最让人恐惧的还不是他深藏不露的武功,而是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号“杀神黯”! 早年便打败了同一辈中单家所有的年轻刺客,除了亲妹妹以外,其他人全部惨遭虐杀。场面越是血腥,越是能让其兴奋,甚至在单家执行任务期间,都时常因他的突然暴走而血洗当场。故即便是在这样以切磋为名的比武场上,前几轮里亦有不少人被他打成重伤,满身是血地抬下场去。 而此刻这位杀神的妹妹,单家以潜行轻功着称的鬼影刺客单天悦,正在全力阻挡全场唯一一个能打败她哥哥的男人。 易子枭已经几乎快要暴走了。 为了赶去唐倾墨身边,他一心只想速战速决,可没想到对方却恰恰与之相反,竟在不断地拖延时间。那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在他眼前已然消失又闪现了无数次,每次都只勉强接他一招便再度隐匿,让他急得抓狂! 原本只要用雷影剑诀就能完全一劳永逸,在大范围无差别攻击下,任她躲得再快都得瞬间被灭成渣。可是偏偏他才答应了父亲的条件,如果再贸然使用剑诀,非但无法继续帮到倾墨,自己也绝对会被爹灭成渣。 放眼全场,竟再无一人可与这单家杀神匹敌,也无人有这个胆量去赌上自个性命。此时此刻谁都救不了她,所有人不禁向唐倾墨投去敬佩又怜悯的目光。虽然这位年轻的门主勇气可嘉,但若因此赔上性命,却委实太过可惜。 不过在听见对方这句看似有勇无谋的宣言时,单神黯的脸上却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日谈茶馆里,唐秀似笑非笑地对窗边镇定观战之人奉承了一句,“敏堂主可真是人脉广阔,居然同单家的刺客也攀得上交情。” “略有交集罢了。”唐敏淡淡道,视线似不经意地扫过其余座位,却发现不知何时竟少了一个人,“嗯?唐越呢?” 唐荣摆摆手道:“那个武痴,你还不知道他?这种程度的新人赛打从一开始他就兴致缺缺,能坚持这么久已属不易,这会肯定又躲到哪个角落专心练武去了。” “他我可以理解,不过凯堂主,您这是打算去哪?”唐敏眼神犀利地盯住了某人微微提起的脚跟。 唐凯是个不会说谎的直肠子,当场被抓现行连脖子都红透了,心虚嗫喏道:“我……小解。” “刚刚不是才去过?”唐敏一针见血地戳破,冷笑道:“莫不是有何难以启齿的顽疾?凯堂主可要多注意身子啊。” “你!”唐凯怒气一撒,终于漏了馅,“你明明说过不会伤及二小姐性命!” 唐敏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这才缓缓回道:“我是说过我不会动她,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会。何况我给了她机会认输,是她自己硬要为家门荣誉献身。” “唐敏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账!她可是你的亲侄女!”唐凯激动得声音发颤,好似随时都会冲上来和他动手。 “阿凯!”荣长老一把按住他,沉声劝道:“一山不容二虎,而那丫头是嫡系的核心,只要宗家与我们立场不同,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记住,不破,不立!” 听完这番话的唐凯整个人如同懵了一样,胸膛剧烈地起伏。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却终究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眼中依然苦涩。 就在他心灰意冷地以为,二小姐今日恐怕凶多吉少时,却突然听见窗边有人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怎么可能!”是唐敏,他一向冷淡的声音此刻注满了不可置信。 荣长老似也没有料到,眉心拧成一团,“那藏剑少主分明已经赶不过去,现在怎么还有一个?” 唐秀自嘲地“哈”了一声,“这回是连天都要助她了。” 唐凯连忙也向窗外望去,却见一个身穿布衣草鞋的游侠儿不知何时挡在了二小姐面前。 比武场上,骤然被人护在身后的唐倾墨更是一惊,还以为自己眼花又看见徒弟了,定了定神才发现,这人竟是杨灿。他刚刚才同对手比完,便径直冲了过来。 阳光正气的少年犹如一只初生牛犊般,目光里毫无畏惧,高声向那单家杀神宣战道:“你的对手是我!” 单神黯不悦地皱起眉,刚打算无视这突然冒出来的游侠儿,却没想到对方竟连名字也不报,就直接跟他动起了手。他下意识地扬臂挡了一下,随即脸就是一沉:这一来一往,虽未互报姓名,却也算是接受了挑战。 到手的鸭子飞了,单神黯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嗜血的寒芒,阴森道:“可怜的小东西,你坏我好事,可知要付出何等代价?” _0 __0 第236章 抢弟子 本届新秀大会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被视作绝对第一名的藏剑山庄少庄主居然在首轮排位赛就认了输,而令其甘拜下风的唐门门主竟在瞬息之内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漠北游侠。更难以想象的是,这个手无寸铁的魁梧汉子后来还一路完胜,仅凭一根指头就连续打败了八名风云天骄! 一时间,整座广场的武林人士都在议论这位神秘的异族高手,而他那手奇诡的点穴功夫更是引得街头巷尾争相传诵。 这人一出名,是非也就多了起来。很快就有人认出他便是昨夜在迎宾楼闹事的外乡人,可惜当时现场一片混乱谁也没顾得上调查他,但现在此人的来历却突然间成了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话题,甚至不少门派的掌门人都有拉拢之意。 不过眼下的唐倾墨却无此心思,一被解了穴她便急匆匆赶往杨灿所在的养颐堂,直到看见他已伤势稳定清醒过来,一直悬着的心才总算落定。 刚想上前探望,眼前却突然蹿出来几个布衣少年,团团围住了他养伤的隔间。倾墨一看,发现是初次同杨灿见面时跟在他身边的那些游侠儿,便不由止了步,静静隐在角落等他和几个兄弟叙话。 然而当这些人一开口时,她就忍不住皱了眉。不同于她所想的关心慰问,面对浑身是伤的好友兼领袖,他们脱口而出的竟是责备: “杨大哥,就为了那么个自命清高的唐门人,你不惜开罪睚眦必报的单家,还差点搭上性命,值得吗?” “我听说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唐门主人,你所崇拜的那位门主已经死了,现在的只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傀儡而已。若不是你替她挡了那一道,这会恐怕唐门已经易主了。” “原本凭你的实力,假如未插手此事,定能跻身风云天骄之列。现在就算不被某位高人看中收作弟子,也能轻松投个好门派,再不必受漂泊之苦。可如今……” “大哥对不住,你既已得罪了单家,兄弟们就不能再随你一道闯荡江湖了。听闻浣云帮近日在招收弟子,我等打算去碰碰运气,总这么在江湖上飘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今后多保重,告辞。” 在那几人无情转身的一刻,唐倾墨亲眼看见一直沉默不语的杨灿眼中竟闪着几许水光。或许他从未想过,昔日情同手足的兄弟,竟会都在危难之际弃他而去。当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誓言,终究敌不过这纸薄的人情。 倾墨为他忿忿不平,正要上前,不想竟有道人影先一步挡住了那几人的去路。 几个游侠儿一见来人,登时都面带慌乱,眼睛里既有敬畏又有着按捺不住的激动,纷纷低下头颤声喊道:“少庄主。” 易子枭却连看都未看一眼,径直越过他们走到杨灿的席榻旁,温言问道:“杨少侠伤势如何?” 莫说是那几个少年,连杨灿自己都吃了一惊,似是从未想过藏剑山庄大名鼎鼎的易少庄主会亲自来看望自己。他刚要起身,却被对方伸手虚按一下,顿时就有一股柔和的内力制止了他的动作。 杨灿只好腼腆地回道:“已好多了,谢少庄主。” 易子枭摇了摇头,含笑道:“该道谢的应当是我,谢谢你挺身而出。” 杨灿略微怔了一下,片刻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哪里,仗剑行侠本就是一名剑客的本分,何况看见唐姑娘有难,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杨少侠侠肝义胆,令人佩服。”易子枭敬了他一礼,随即竟抛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藏剑山庄素来敬重正义之士,不知杨少侠可有属意的师门,若是没有,可愿考虑拜入家父门下?” 此话一出,那几名一直在偷听墙角的游侠儿瞬间就双眼冒光,几乎不敢相信。 但凡是习剑的侠客,谁不仰慕藏剑山庄的威名,除了盛时的乾华以外,所有江湖剑客最大的梦想就是拜入藏剑,甚至于只要看见腰间挂着红穗藏银剑饰的藏剑弟子就欣羡不已。可惜藏剑山庄身为四大名门之首,拜师门槛理所当然是高得出奇,像他们这种无背景又无本事的草莽平民,要加入可谓是希望渺茫。 而杨灿区区一介游侠,今日竟不仅有机会拜入山庄,更得到少庄主亲自邀请,这是几辈子修来的运气? 除却羡慕嫉妒恨,几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他们本是怕惹祸上身才与这昔日大哥划清界限,没想到对方居然因祸得福,早知如此就算被单家盯上也要巴住他不放,说不定还能顺带他们一道拜入藏剑呢! 还没等后悔够,身后突然又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易子枭,想挖墙脚也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正迟疑的杨灿闻声抬头,却见一墨发少女大方聘婷地自外间走来,那明丽的容貌让整个昏暗的大堂都为之一亮。 这声音亦引起了养颐堂里其他人的注意,周围那些疗伤的、跑堂的、熬药的、开方的人们顿时就将目光齐齐朝此射来。不想这一看,倒把大家吓了一跳,堂堂藏剑少主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再转头一瞧刚刚那直呼他姓名的姑娘,众人更加傻眼,这不是才刚夺了风云天骄之位的唐门门主吗? 两位身份不凡的武林大人物,竟同一时间出现在了这个只有平民才会来的小疗养站里,今天究竟什么日子? 未等他们想明白,就听那高傲美丽的少女门主理直气壮地说:“他既是为我受的伤,理应拜入我的门下!”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里发生了何事,随即齐齐抽了口气她竟是想招揽人才,原来传说中的唐门也会收外姓弟子的吗?却不知是哪个幸运儿,竟能得唐门主人如此青睐? 而此时,正身处隔间内的那几名少年却听得连脸都绿了,眼中的嫉妒掩都掩不住。 因为比起门槛极高的四大门派而言,蜀中唐门的惑力恐怕还要更大!这个神秘保守的家族门派,从来都未在江湖中公开招收过门徒,那一手独门的绝技更是从不外授于人,若非认识唐家内族子弟,外人连想买其毒器都毫无门道,更别提接触唐门最精髓的机关巧阵了。江湖中人如想拜入唐门,几乎就是天方夜谭! 易子枭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神情并不惊讶,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无意同你抢人,可是据我所知,这位少侠是名颇有天赋的剑客。唐门虽好,却恐怕并非最适合他。” “什么适不适合,我唐门的暴雨梨花针岂会比你的剑差?”倾墨登时就恼了,一副恨不得立刻跟他较量一下的架势。 杨灿一见这两人似要为自己掐起来,连忙出声劝道:“唐倾墨你别生气,少庄主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倾墨一听,直接将不满的目光转向了他,“你怎么替他说话,难不成,你还真想拜入这个家伙门下?” “我……我……”杨灿急得满脸通红,他本因兄弟的背弃心里正一片混乱,偏又突然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而且还是双份的!此刻完全不知该作何选择。 0 —0 第237章 唐海的劝告 正当杨灿快被她的眼神逼到无路可逃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倾墨语气不善,先前自作主张之事她还没跟他算呢,现在居然还敢来跟她抢人! 易子枭狭长的眼微弯,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慵懒,“墨墨,你这究竟是想招人,还是想把人吓跑?” 唐倾墨脸颊蓦地一红,总算是收敛了神色,可嘴上仍分毫不让道:“哼,总比你的假情假意强!你让他拜入你爹门下,是想把他推入火坑吗?” 然而听见这话,易子枭除了剑眉一皱,竟意外的没有反驳。片刻之后,他却不再坚持,反而回身对杨灿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唐门主也看中了你,只望你今后莫辜负她的信任。” 杨灿直到现在还是懵的,只能愣愣地朝他点点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易子枭在临走前,忽然又给他留下一句话:“无须担心单家,他们还没这个胆子动你。” 站在隔间口的那几个少年闻言身形一颤,脚步明显有了迟缓,似在犹豫眼下还该不该离开。现在向大哥认错来得及吗? 这点心思刚冒出来,唐倾墨却又当头给其浇了盆冷水:“我唐门弟子从不与背信弃义者为伍,倘有背叛之人,定要他受百毒噬身之苦!” 话音一落,原本快被塞满的狭窄隔间内哪里还有半条人影? 杨灿脸色一白,忍不住乞求道:“唐……门主,我这些兄弟年纪尚小,还请饶了他们?” 一直绷着脸的唐倾墨这才神情略缓,走进隔间道:“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不过那些白眼狼要再敢来纠缠你,我定不轻饶。” 杨灿松了口气之余,郁结的情绪亦渐渐平复。想起曾经结义时坚如磐石的誓言,心里虽仍有些发堵,但他却也清楚往事不可追。一入江湖沧海桑田,他们早已不再是当初单纯的少年。 旧情释然,他心中已有决断,努力撑起身子向她行礼,“弟子杨灿,参见门主!” 倾墨赶紧伸手扶起他,面有亏欠道:“我还未来得及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今日意外连累于你,真是惭愧。” “门主不必自责,当时我出手纯属自愿。何况现在既已决意拜入唐门,保护门主更是身为弟子的责任。”杨灿诚心诚意地说道。 其实除此之外,他也是想报答她先前对许心妍的手下留情。暴雨梨花针是何等厉害的暗器,就凭一个年轻气盛的小姑娘,若非暗器主人及时收手,她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只是倾墨心里仍有些过意不去,尽管对方如今是自己人,却毕竟因她失了许多应有的机遇:譬如人人艳羡的“风云天骄”之名,譬如被剑术高人相中收徒的机会,再譬如由铸造世家精心锻造的奖励武器…… 眼角瞥见席边那把断掉的残剑,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对杨灿说道:“你因我错失前十之位,此事我必将弥补。明晚是新秀大会的封赏之夜,你若身子尚可便随我去,倘若遇上心仪的兵器,尽管告诉我,我会将它送给你。” 杨灿不由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以……” “就这么说定了!”倾墨一锤定音,又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间仅用木板隔出来的简陋敞厢,颇为不满地蹙起眉,“这种地方怎么能养伤?唐佳!” 一条人影好似凭空般出现在了她身后,恭声道:“门主。” “派人带这位少侠回分苑休养。” “是。” 待杨灿之事安排妥当,回到家中的唐倾墨又将四大家卫之首唐海传唤了过来。 “可有大哥的消息?” 唐海摇摇头,很有几分泄气,“还没有,当日大公子与三小姐虽一起到达驿站,但众人中埋伏时他却不在现场,也不知是否同被那帮反贼捉去。” “继续查,我不信大哥会被人生擒,兴许只是困在某处无法脱身。你们若查出他的所在,务必谨慎支援,不可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可是三小姐……” 倾墨的手紧了紧,她强按下心底的焦虑,冷静道:“他们暂时还不会动她,萌萌的运气一向好,不会这么快出事的。”说完她又郑重强调:“眼下当务之急,是探清对方的实力情况和下步动向,必要的时候去找白晓晴,她会在背后助你。” “门主……”唐海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提醒道:“老门主曾告诫过属下,不可完全信任白家人。” 唐倾墨安慰他道:“放心,虽然我不了解白沐,可他女儿还是很靠得住的。何况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尽管那丫头嘴上总是不饶人,但她还不至于害我。” 唐海的眉宇间仍有一缕忧色,“但愿如此。” 就在唐倾墨刚要走时,唐海却又叫住了她“门主!” 倾墨转身疑惑地看着他,这四个心腹家卫中最稳重寡言的一位哥哥今日是怎么了,突然这么多话。 唐海的神情却有种难得的严肃,认真地恳求她道:“待此间事了,还请您尽快回唐家堡!” 倾墨一怔,却又听他说道:“属下跟了老门主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判断失误过。依老门主的脾性,即便是身处险境,他也必会给后人留下线索指示。然而这次他非但连一丝痕迹也未留下,反而提前将遗嘱交待给了夫人,不知为何,属下觉得老门主似在有意提防什么人。而夫人紧急召您回家,也定是出于某种谨慎的考量。门主且听属下一言,这华灯会恐怕有蹊跷,请您务必不要陷入太深。” 听完他的话,唐倾墨沉默了良久,随后终于开口道:“好,我答应你。待救出萌萌和大哥,我们立刻就回去。” 唐海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躬身向她告辞离去。 在他走后很久,倾墨才苦涩地自言自语道:“蹊跷么……就算真有阴谋,可我如今,又还有什么能再失去的?” …… 纵使开头闹过一些不愉快,这场新秀大会却也算是圆满地落下了帷幕,给接下来的门派盛事开了个好兆头。 十位风云天骄在这两日可谓出尽了风头,走到哪都有鲜花铺道,丝竹齐鸣,来拜访瞻仰的人群络绎不绝。更有不少门派的长老掌门亲自送礼祝贺,言行间不乏拉拢讨好之意,而对于这十人中唯一一名无门无派的独行游侠,众位高层那猛如洪水的热情简直就要把他给淹没了。 浑身上下已焕然一新的楚笑表示自己真的有点吃不消,面对那些整天追在屁股后头要他加入门派的大佬们也就罢了,为什么之前那个追杀了他一路的泼妇也突然一脸娇羞地跑他面前来了啊? 看着对方一反常态绞着手绢欲语还休的模样,楚笑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女子咬了咬唇,红着脸开口道:“奴、奴家……” 楚笑听得眼皮一颤,不是姑奶奶吗?昨天还让他这么叫呢。 那女子似是羞到了极点,跺了跺脚才鼓足勇气道:“奴家的脚昨儿都给你看了,你可要对奴家负责啊!” 楚笑顿时就惊呆了,赶紧把她的话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不对呀,他什么时候看过她的脚……她脱了绣鞋扔他的那次也算? 他神情里满是惶恐,抖着手指道:“大妹子你可好好说话啊,俺最多也就只来得及看个鞋底啊。” “奴家不管,”女子突然撒起娇来,伸了手就要去挽他的胳膊,“以后你喜欢看鞋底还是鞋面都不是问题,反正奴家这辈子是非君不嫁了!” 楚笑下意识就往后一弹这是哪里来的神经病?! 0 _0 第238章 云端的男子 谁知那女子丝毫没有想到他会躲,手上一落空身子径直就往下栽,于是只听“嚓”一声她脸着地了。 “嘶……”看着就好疼。 楚笑无辜地瞅着努力从地上爬起来的狼狈女人,一脸真诚地建议道:“要不要俺给你点个麻穴?” 女子慢慢抬起脸来,鼻梁看起来有些歪,面部表情更是扭曲,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竟敢……” 在河东狮吼再次爆发之前,楚笑当机立断地掉头狂奔,一边跑一边还饱含冤屈地朝什么人喊道:“你说好的参加比武就不会被追杀呢?骗老实人不厚道啊!” 只可惜身后的追兵太过凶猛,他还来不及等到那人,便已被迫逃出了人群以外。 落霞时分,当唐倾墨带着杨灿姗姗来迟地到达庆功宴现场,迎面而来的就是这么一副惊心动魄的画面。 望着被某个悍妇追得上蹿下跳的七尺大汉,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这男人不是新秀大会第一名吗?怎么竟被一个女子逼至这般境地?而且周围之人看似也都战战兢兢,好像不敢上前阻止的样子。 倾墨正想着要不要去帮他一把,毕竟对方曾帮她治好了伤脉,可身侧的杨灿一看清前方情况,立马就把她往路边拉去,“门主,咱们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为什么?那女的很厉害吗?”难道打不过? “不是,”杨灿小声解释:“卓姬的武功倒不算高,但厉害的是她爹。” “她爹是谁?”倾墨奇道。 “江湖十大高手之一卓群。此人的大无极气功早已练至登峰造极,据说无人能在正面交锋时赢过他。”杨灿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敬畏。 原来背后有这么座大山,怪不得她如此嚣张。倾墨心下腹诽之余,不由为楚笑默默点了根烛……对不住了笑大侠,不是她不想,实在是爱莫能助。家里的破事还焦头烂额着,这种时候要再招惹个江湖老怪,她也就不用玩了。 然而说是这么说,但当那俩人真追到面前时,倾墨还是“不小心”打翻了袖中的一瓶七蚤散。 正巧撞上一身粉末的卓姬登时就住了脚,痒不可扼地挠了起来,眼睁睁看着前方那道身影越跑越远。 “可恶,是谁?哪个贱人敢给姑奶奶下绊子!”卓姬本就砸歪了的脸在怒气浸染下,显得更加可怖。 全场一时寂静无声。 然而她身后的一名护卫却眼尖地注意到了唐倾墨脚下的空药瓶,立马邀功般在主子耳畔打了小报告。 卓姬的目光唰地一下就盯上她的脸。一看对方居然比自己生得还美,怒火不由烧得更盛,扬起手一巴掌就要甩过去。 “放肆!”杨灿反应不慢,当即就伸臂给挡了开来。可惜他伤势尚未痊愈,却是不能再有更多动作。 卓姬掌势受阻,脸色沉得更黑,尖利的嗓音骤然高出八度,“哪来的毛娃子,连你姑奶奶也敢挡?” 杨灿却不卑不亢地回道:“我家主人身份尊贵,若是脸上莫名多出一道伤,门下千万弟子定会要你以命相偿!” 唐倾墨不禁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原本她还有些担心这孩子浪迹江湖习惯了,会一时转换不过来身份,但看来这次意外捡来的弟子倒是相当有天赋。嗯,这才是她家门人该有的风骨。 听闻这话,卓姬眼中才终于有了几分重视,盯着唐倾墨问道:“你是何人?” 回答她的依然还是杨灿,仿佛眼前之人根本不配与他家主人对话,“这场宴会便是为她所设,你若连她的名字都不知晓,方才又岂敢动手?” 卓姬不由得有些心虚,她的确不清楚此人底细。只因新秀大会时她正满场找那戏了自己的大汉,压根没注意看比赛,后来大会结束便惊闻那人竟已成风云天骄,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桃花运给砸蒙了,也懒得管其他天骄还有谁,今日一早便一头脑热地冲到了这里堵人。只是她却没想过,这前十名里面竟也会有女人! 她爹曾提醒过她,能跻身前十的新秀才俊都不简单,随便哪一个拎出来今后都必将大有作为。他虽满心希望自个女儿能嫁给其中之一,但纵使无缘嫁娶,至少也不能得罪。 想到这里,卓姬的火气立马泻了一半。不过身为十大高手的女儿,她的底气还是很硬的,于是斜着眼睛俯视对方,自找台阶下道:“就算身为风云天骄,你家主人也该管好自己的东西,下回若再失手跌了瓶子,任你是谁,本姑娘这一巴掌也定是要打下去的!” 铿锵地撂下这番宣言,卓姬无比张狂地一挥手,招呼手下便道:“我们走!”若不是她走路时还一步三挠着,唐倾墨都差点以为是自己的独门秘药失效了。 明明痒得恨不得扒层皮还能摆谱摆得这么到位,卓姑娘,我敬你是条汉子。 直到人群散去,杨灿才终于舒了一口长气。可还未等他缓过劲来,倾墨一只手就拍上了他的肩膀“不错呀小伙子,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应变天赋!” 杨灿肩上伤口一疼,只得龇牙咧嘴地冲她苦笑:“门主你就别取笑我了,其实我自个心里也慌着呢,要不是从前当游侠时偶尔也会假扮一下高手骗骗敌人,方才那几句早就露馅了。” “本门主果然慧眼独具,带你来可真没错,若是换作我家那四个冰块脸,这会定然忍不住要跟人动起手来的。”唐倾墨得意洋洋道。 “哦原来你家有四个冰块脸。” “是啊,你不是都见过……诶?”突然感觉对方声音不对,倾墨转头向身后看去,居然是另一个男人在跟她说话。 修长挺拔的身形,纤尘不染的白衣,弯如月牙的眼睛,衬着身后逐渐加深的天幕,他悠闲得就像一朵浮在夜间虚空中的云。 杨灿首先就警惕了起来,这人是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他居然毫无所觉。 似察觉到对方的戒心,白衣男子忽然轻轻笑了笑,无害地朝他摊开手道:“别紧张,你看,我又不会武功。” 他的嗓音柔若风中的浮絮,短短一言,竟有让人不自觉卸下心防的惑力。 可是他并没有说谎,眼前这个神秘的男子,身上真的没有一丝内力波动,完全与普通人无异。他的手掌白皙而细腻,连半点握笔的薄茧都看不见,俨然就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 “你是?”唐倾墨迷茫道。 “白。”男子温柔地回答。 杨灿一听见这个字便不由追问:“阁下可是‘翳’的人?” 白的嘴角始终挂着一缕文雅的浅笑,可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似藏着捉弄,他淡淡反问道:“这世间所有的白,莫非都与白家有关么?” 倾墨二人一时竟哑口无言。 安静的氛围里,唯有草木簌簌而动的声音。 名为“白”的男子忽然眼波轻转,竟就此告辞道:“后会有期。” 他便如来时一样悄然无声地走了,彷如在昏暗中随风飘动的云朵。 “他究竟是什么人?”倾墨对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男人感觉完全无从掌握,他好像真的就只是偶然路过一样,可是直觉又告诉她,自己今后肯定还会再见到这个人。 杨灿困惑地挠了挠头,“此人我也捉摸不透,不过这男人应该不简单,但愿他不会是我们的敌人。” —0 _0 第239章 十件神兵 今夜设宴之处是一座颇具规模的舞乐道场,瓦肆建得很有些年头了,还残存着前朝教坊鸿图华构的建筑遗韵,难得的是这些精美的勾墙穹顶依然保存完好,唯有颜色褪得厉害了些。不过为了此届华灯会,“翳”却特意使人将其翻新,如今看上去依然琼楼玉宇,竟犹如故景重现。 道场外围朱墙环绕,东西南北各有一道门拱,人声鼎沸的盛况从此便可窥见一斑。眼下天色将暗,墙内却已呈一片灯火辉煌,门内悠悠飘扬出丝竹管弦之音,更添了几分昔年靡丽的风采。也不知经此一夜,白家又要烧去多少白银。 中途小风波告一段落后,倾墨与杨灿二人边走边聊,一路往举行封赏仪式的中央礼台走去。许是之前的拦路事件里不少人认出了唐倾墨,不多时便有人自楼阁中出来相迎。 同样是一身无瑕白衣,但眼前之人穿出来的味道又与那如云般捉摸不定的男人不同。女子的纤秀裹在宽大的雪袍里,给了她一份出尘的清灵,可在这样灯影交织的繁夜,那张洗净铅华的脸却反显得清极似妖。 白晓晴的嘴角挂着她这几天来一直维持着的应酬式微笑,款步走向他们道:“我还在想着,要不要去派人去唐府护送,没想到二位这就已经到了。” 一听这话,唐倾墨当即又多了一分羞愧。 老实说来,白晓晴真的对她很够意思,明明说会服从一切安排的是自己,可她却并未像要求其他宾客那样让她改住白家的地盘,更没有时刻监视,除了限制必要的保护范围外,甚至最大限度地给了她自由。虽然知道自己不该怀疑这个朋友,可唐海的话仍是不自觉在她心里扎了一根刺。 天性开朗的杨灿一对她见完礼便乐呵呵道:“谢大小姐关心,不过这一路倒也没什么危险之地,到处都是人呢。” 白晓晴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便转身引路。 道场礼台前,最后出现的唐倾墨,加上好不容易迂回到现场的楚笑,十位主角总算全数到齐。 待众人落座后,庆典司仪便开始讲一堆形式上的漂亮话,又分别朝备受瞩目的风云天骄们一一道上贺词,这才终于请出在场武林人士期待已久的新秀奖品。 尽管最先出场的是提供这些兵器的段家家主,但基本所有人都没把目光停在他身上太久。唐倾墨也只勉强记得那位铸造世家的大当家似乎很年轻,具体的相貌却实在因太过平凡而难以令人留下印象。 然而当其身后事物自幕布下亮相的那一刻,在场者竟无一人不全神贯注,几乎全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定在那一件件精美绝伦的兵器上。 居然全都是一等一的极品!无论是寒芒四射的龙鳞利剑,还是摄人心魄的鲨齿长刀,甚至就连那不知以什么材料织成的银纹软甲,都看得台下的武林群雄个个双眼发红。 虽然从那材料和光泽上一看就是好东西,但唐倾墨对于这些东西的价值倒是不太估得准,看周围人那种恨不得一口吞下的神情,她只觉得突然有些纳闷。不过是给江湖新人的奖品罢了,即便品质再好又能好到哪去?怎么就连一些见惯世面的老前辈和掌门人都露出这种渴求的眼神? 于是她戳了戳身边自从那幕布一揭下就挪不开眼睛的杨灿,问道:“这些东西在江湖上很值钱吗?” 杨灿连眼都舍不得眨,口干舌燥地吐出四个字:“价值连城!” 倾墨见他也跟旁人一般魔怔了,只好转向坐在她另一侧看起来还算正常的易子枭,奇怪道:“大家为何这么大反应?” 即便对着十件至宝依然面不改色的易子枭,只有在望见她时才终于露出微笑,柔声回道:“因为这十件兵器,都是由铸造世家的现任当家段长明亲手所制。” 见她还是满脸迷茫,易子枭的声音又缓上几分,耐心解释道:“墨墨你常年不在江湖行走,自然有所不知。段家的兵器举世闻名,但最精华的唯独出自大当家之手,可惜这乖戾的铸造世家却有条不成文的族规,每代家主一生只可出世十件兵器,多余的即便是做出来也会立即销毁。故而其每一件作品都近乎凝结毕生心血,一旦出世必然名动天下。无论历经多少年,只要是段家家主的亲手之作,就永远都会有价无市。” 倾墨听得惊讶极了,忍不住追问:“那他今夜一次性就出手十件,岂不是以后都不能再造兵器了?” 易子枭微一颔首,双眼却渐渐眯起,“按例如此,只不知这位段当家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难道历届新秀大会的奖品都有家主亲作的惯例吗?”倾墨不禁感叹,这也太奢侈了。 “不,无论武林大会还是新秀大会,从来都没有过这个奖励先例。”易子枭说完这句时,已然缓缓站起了身。 还没等唐倾墨反应过来,就听身边男人低沉的嗓音忽然放大,高声说道:“还请段当家收回这些贵重的礼物!”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射向他,有担心亦有愤怒。 置身璀璨刀剑之光中的段长明脸上无悲亦无喜,好像对他的话丝毫不感兴趣。 下一刻,便有反对之声响起“少庄主,就算你自个有了雷鸣剑不稀罕,也别剥夺大家获得神兵的机会啊!” “就是!礼物既然送出,又岂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另一个声音也支持道。 然而当易子枭锐利的眸光一扫而过,那两名风云天骄立时就不敢再多言一句。 可是自打这二人开了个头,下面的人很快就拥护起这一立场,纷纷表示赞成这十件神兵留下来。就连唐倾墨都有些不满地瞪了易子枭一眼,什么嘛,自己有了好兵器就不让别人有,这男人原来这么小气!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白晓晴此时居然也站了出来,恭敬客气地对那位年轻的段家家主请求道:“大当家,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但此物太过珍贵,十位天骄还只是武林新人,实在是受之不起,还望当家三思。” 可即便是白家大小姐诚心相求,段长明的脸上也只有那种淡淡的神色,看起来根本无意更改决定。 这时,又有一人站了起来,不过却不是劝说,而是反朝白晓晴指责道:“大小姐,你在新秀大会上口口声声强调‘翳’的公正严明,怎么如今到了这里,却又帮着易少庄主奇货可居,难道你先前所说都是骗人的吗?” “对,那些话是骗我们的吗?” “就知道‘翳’跟这些世家间颇有猫腻,我看不如趁早换了人来办这华灯会!” …… 随着起哄人群越来越多,就连一向左右逢源的白晓晴也被逼得进退两难。新秀大会临时改制一事本就引起许多人不满,如今这番话刚好抓到了她的言论漏洞,自然有人死揪不放、火上浇油。 “好了,够了!” 一声怒喝突然自人群里响起,众人转头望去,却发现竟是新秀大会上凭借暴雨梨花针一鸣惊人的唐门门主。 唐倾墨实在忍不下去,扬声对全场说道:“这十件兵器送或不送,终究取决于其主人,大家即便再多争吵也无法替当事人决定,不妨倒是听听段当家怎么说!” 众人无法辩驳她的话,只得停止争论,齐齐朝台上看去。 却见段长明慢慢转身,从左至右依次指向那十件光耀夺目的兵器,如同点名般一一念道:“龙牙、鲛鲨、千叶、花练、月轮、星追、御风、浣雾、坠日、斗夜,今以我段家第八代家主段长明之名,赠予十位风云天骄。” _0 __0 第240章 怀璧其罪 一听段大当家亲口说出这话,几位风云天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即便是传闻中奖品最出众的上一届新秀大会,也只有一人得到了神兵级别的“天山剑”而已,没想到今年居然人人有份,这真是个意外之喜! 前来观礼的各路武林人士亦是满面笑容,不知是为这十位新人高兴,还是激动于今夜江湖上一次性出世的十件至宝。 可与所有人喜形于色的表情不同的是,白晓晴和易子枭却在同一时间皱起了眉头。 其他新人可以无知,但身为掌管整个江湖情报的少主人和即将接手四大盟的统帅者,他们却无法不记清楚:当年那柄天山剑的主人,自从得到宝剑那日起就完全销声匿迹了,谁也不知他如今是死是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行走江湖最应该牢记的一条警言,可惜对眼前宝物的贪婪之心,却让大多数人都忘记了这一点。 在段长明的指引下,十件兵器被一一送至每位天骄手中,一时间筵席上华光四射,晃得人眼睛泛红。 虽然这其中任何一件都是罕见的神兵利器,但却并非俱为十位天骄量身定制。毕竟段大当家无法在制造这些兵器时就预料到新秀大会的结果,如此倒是与往届奖励有所不同。 比方说,倾墨得的就是那柄名为“龙牙”的龙鳞宝剑,而擅用匕首的另一位天骄,得的却是一双“月轮”弯刀;至于已有神兵在手的易子枭,段长明竟给了他一件叫做“御风”的赤红甲胄。 这个分配倒是碰巧合乎了唐倾墨的心意,当龙牙剑一拿到手,她立马就转送给了杨灿。 那小子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的稀世宝剑,咽了好一口唾沫才问道:“门主,这、这么珍贵的剑你真要送我?” 倾墨不在意道:“给了你就收着,日后可有你的用武之地呢!再说现在我身边,也没人比你更适合用剑……”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却不自觉低落下来。 又想起他了。 他拭剑的神情,他舞剑的姿态,还有他每次持剑挡在她面前时,心中那种踏实到无以复加的感情。 唐倾墨努力甩开脑海中那道苍蓝色的人影,自嘲地想道:既然人家都已经完全记不起她了,她还这般执着做什么? “门主?门主!” 直到杨灿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涣散的视线这才重新找回焦点。杨灿一见她这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就明白之前的话她肯定是没听进去了,叹了口气,他只好郑重收下龙牙,认真说道:“多谢门主信任,杨灿定不负所托。” 唐倾墨下意识地点点头,也没注意他一开始都说了些什么。 将凝结了自己半辈心血的十件神兵悉数送出后,那位段当家的眼中却竟连一丝不舍都无,倒好像终于完成任务一般,承过众谢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道场。 又是庆。 笙歌宴舞的筵席总能让人暂时抛却烦恼,香醇的美酒无论灌下多少杯都不够尽兴。头疼的事就交给明天去想,对于永远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命留到天明的江湖中人而言,他们一贯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 但有一个人却绝不能喝醉。 白晓晴自段长明走后就不再见踪影,新秀大会一结束,这华灯会的高潮才是刚刚开始,而身为“翳”的大小姐,她自然有的是事情要忙。再加上那位任性的段当家突然送来的这出“大礼”,又给后面的帮派之争增添了不少变数,眼下白家根本离不了她。 到得明月当空之时,就连唐倾墨都已带了几分微醺。她今晚很有些不在状态,不喝酒时总是失神,喝了酒后眼神更是飘渺如烟,而她那饮酒后慢慢变得嫣红的脸颊和湿润的朱唇,偏又该死的惑人! 在发现第十双如狼似虎般盯向这里的眼睛时,杨灿已经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内心挣扎是不是该劝门主回家了。毕竟他现在有伤在身,这要真出什么事,他也没把握护得住啊。 所以当易少庄主慷慨提出要送他们回去时,杨灿就差没向他跪地称谢。 谁料自家高冷的主子竟一口就给人拒绝了“不用,我们自己会走。” 杨灿一听就有些急,连忙出声劝道:“门主,少庄主是好意!” 唐倾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搞不懂这俩人何时变得这么沆瀣一气,不过她现在只觉得头脑昏沉,索性默认了他的提议。 易子枭转头跟什么人交待了一句,便陪同他们一道离席。倾墨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丫鬟。 那女子低垂着螓首,虽看不清全貌,可轮廓却是只消一眼就让人觉得极美,清瘦的身形即便藏在阴影里,依然掩不住其玲珑有致。区区一个婢女竟能亲随少主出席这样的晚宴,若非能力不凡,也该是其心腹。倾墨倒是对她没有印象,她只惊讶于易子枭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位绝色。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当下她最该关心之事,是要如何从那帮叛徒手中救回自个的大哥和小妹!她不信唐敏能这么沉得住气,新秀大会上的那句话虽仅仅是一个警告,但只要她仍活跃于华灯会,他迟早会主动来找她谈判。 可若真等这位家中最具江湖声望、智勇不输给爹的敏叔叔找上门来,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头好疼,这件事暂时还是别想了。 将他们送至唐门分苑后,易子枭没有多加停留,只是临行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唐倾墨一眼,低声说道:“近日黑市将会开启,觉得棘手的东西,就在那里处理掉。” 倾墨当时并未领会他的言中之意,只对那新鲜的“黑市”二字留了几分印象,就归心似箭地回了府。 待到一个人时,那些在脑海里拼命压抑着的片段,终是忍不住倾泻而出。在这孤寂的夜里,她对萧君祈的回忆和思念,竟肆虐得比以往还要疯狂。 纵使在外人面前,她可以宠辱不惊;在属下面前,她也可以大局在握;甚至在敌人面前,她还可以保持临危不乱。可是天知道,她心里其实藏着多少委屈和惊惶!只有天知道,她有多希望此时能陪在自己身边的是他! “徒弟,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说,只能对你说,可你到底在哪里啊?”唇齿间几乎带了怨怼,咸涩的液体渐渐双颊,她的眼睛在发胀,舌头却在发苦。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倾墨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直到天明才昏沉睡去。 没想到,等她再度睁开眼时,昨夜还依稀熟稔的江湖就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_0 0 第241章 池鱼要翻身 被一片嘈杂声吵醒的唐倾墨今早心情很是不美好,从她入睡到现在统共还不到三个时辰。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唐门的地盘里造次? “唐宁!” 一道人影立马出现在了她眼前,恭顺道:“属下在。” “分苑里的人也造反了吗?”倾墨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快。 “回门主,并没有。”唐宁老实回答道。 一听他这么说倾墨心里更来气,眯起眼看着他,“那么你是不想要现在的职位了?” 唐宁“噗通”一声跪下,惶恐道:“门主息怒,大清早扰您清梦,唐宁罪该万死,但门外喧闹属下却实在无法阻止!” “外头发生了何事?”倾墨终于冷静下来,能让唐宁束手无策之事,这天底下还真没几桩。 唐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抱拳道:“请门主随我出去看看。” 待唐倾墨整理完毕跟着唐宁跃上墙头,即便心理已有了几分准备,可当她看见眼前景象时还是吃了一惊 本来足以容纳五辆马车并行通过的宽道上,此刻居然被填得满满当当。大道当中盘踞着两班人马,以唐府大门为界,正在僵持对峙。右边那一方的人数明显更多,路面上容不下都站到了两侧房屋的顶檐上,全部手持弓箭蓄势待发;而左边尽管只有几十个人,每个人眼中却毫无畏惧,尤其是最前方那名双手背在身后的中年男子,仅仅往那一站就颇具气势。 在倾墨蹙眉揣测这些人是何来历时,唐宁适时地开口给她简短介绍了一番。 原来这两拨是重火堂和天翎谷的人。天翎称号“没羽箭”的潜力高手刘兴前日在新秀大会上夺得风云天骄之位,更是囊获段当家所赠的极品神弓“千叶”,如今已成为最受谷主器重的亲传弟子。 可就在昨夜庆功宴结束后,这位众星捧月的弟子却突然莫名失踪,急坏了他的整个师门。追查之下,有人发现其最后出现正是与重火堂的人在一起,于是谷主一怒之下令座下大弟子带人倾巢而出,誓要逼重火堂交出自个的爱徒。 这下唐倾墨算是明白唐宁的顾虑了。现在这种时候若是出面劝阻,定会被天翎谷的人当作对方那一面的敌人,惹上这么个攻击力强大的仇家可不是好受的。 此时从右边队伍当中走出一位英气勃勃的黄衣青年,高声朝对面喝道:“交出我师弟刘兴,今日天翎谷便放你们一马,否则……”他手中已然拉满了弓。 另一方领头的那名威严男子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你们自己管不住弟子,硬要说是我重火堂掳走,不知打哪来的证据?” “本门弟子亲眼所见,分明是你们垂涎我师弟的神兵,才将他秘密扣押,你休想抵赖!”黄衣青年连持弓的手都似带了怒气。 “嗬,我重火的碎玉霹雳已经天下无双,又岂会贪慕尔等的破兵器?仅凭一面之词便随意给人扣帽子,天翎谷也就这么点本事了。”威严男子轻蔑地道了一句,双目却突然暴睁,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只霹雳弹,恶狠狠道:“要战便战,老夫听不得恁多废话!” 黄衣青年一看瞳孔瞬间骤缩,毫不迟疑地大声命令道:“放箭!” 在对面万箭齐发的同时,威严男子手中的霹雳弹也全力掷出,如同晴天里惊爆出雷霆的巨响。 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重火堂的实力依然不容小觑。这两只火弹一发,天翎谷的阵营里立马就崩飞了一片,漫天飞舞的黑烬遮人眼。但他们眼下的局势却也并不乐观,一轮箭雨下来几十个人里至少折了一半,几乎无人身上没有插着羽箭。 这第一回合交战不仅造成了双方的巨大损失,同样也殃及了旁边的池鱼。站在院墙上的唐倾墨就不幸受到了波及,在那破坏力惊人的霹雳弹炸开后,她差点被地面的巨震晃得掉下去! 而这里巨大的动静也引来了不少人,不仅杨灿和其余的家卫们纷纷赶了过来,就连外头不远处的街巷里都围起了人墙。只是在见识到如此杀伤力的帮派战后,那些各怀绝技的武林人士却无人敢上前劝阻,甚至连靠近此地都显得小心翼翼。 “门主,你没事?”院内赶来的众人焦急万分地问道。 唐倾墨示意地向他们摆摆手,心脏却跳得剧烈。她曾闻冀州重火堂虽在道上势力不丰,却以独门火药独步江湖,没想到居然这般厉害! 唐门虽然也用火药,但都最大限度地将其效果范围控制精准,以避免引起敌我不分的灾难性火势。可这重火堂的霹雳弹竟是不顾后果地极力追求伤害,甚至达到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无差别破坏力,若是放任这样的火器滥用,势必会给周遭民居和无辜百姓造成难以磨灭的打击。 这种可怕的武器,怎么可以在人口密集的城区里使用? 被声音吸引来的唐家众人正提心吊胆地观察着眼前战势,面上或多或少地都带了些惊惧和担忧。可这其中却有一个人,漆黑的眼中竟无丝毫害怕之意,反倒还好奇地从窗口爬了出去…… 那引爆了霹雳弹的威严男子一抹嘴角血迹,冷笑地看着对面死伤惨重的天翎弟子,声音中满含嘲讽,“嗬嗬,被江湖传为‘追命獠牙’的天翎箭也不过如此,以多欺少都胜不了老夫区区两枚碎玉霹雳。既如此,便叫你们这帮废物为我死去的弟兄陪葬!” 话音未落,又是一枚霹雳弹自他掌心中如疾雷般迸出!不过这回天翎的那位黄衣大弟子却是有了准备,弯弓一箭直冲那流弹而去,但听“轰”的一声,这枚重火碎玉竟在空中被羽箭射裂,爆出大量火花四散而落。 被火花击中的草木霎时点燃,加上天水城干燥的风势,有好几处很快就蔓延成一小片火海。四周民居里的百姓纷纷慌逃出家门,带着哭泣的幼童和惊叫的妻女,来不及收拾细软便远远避开了这片战场。 然而在所有人都未注意到的一处角落,一名少年却自那刚刚燃起的火焰中走了出来。诡异的是,他不仅整个人毫发无伤,甚至就连他身上的红衣也半分不损。 重火堂的威严男子一见自己的火器失效,脸色顿时黑沉下来。但在此危机时分,他却并没有想着如何逃跑,反而侧目瞥了眼身边的唐府大门。 眼睁睁看着己方弟子损失大半,黄衣青年这时早已是怒发冲冠,手中弓箭注满了寒星,死死对准造成这一切伤亡的中年男子,“重逍!你掳我师弟,今日又杀我近百天翎弟子,天翎谷誓与你重火堂不死不休!” “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就凭天翎谷的这些鸡毛令箭,也敢在烈焰重火面前叫嚣?今日老夫失算被围堵于此,只不过是你们的运气,但就算我重火堂人少失势,也能与你们同归于尽!”重逍发狠地掏出一枚比之前大了数倍的碎玉霹雳,颇有要破釜沉舟之势。 在这枚碎玉霹雳出现的同时,四周围观的江湖人便急速开始撤离。但那黄衣青年却也不惧,手中银弓重新满弦,冷冷地盯着他道:“那就要看看我们谁比较快!” 火弹高举,利箭在弦,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双方俱是抱了必死的信念。此时此刻,已无人能阻止他们的动作。 可是!正当黄衣青年即将一箭出手时,他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利啸!身体甚至来不及反应,那破空而来的弩针就已准确无误地扎入了他的手臂。几乎就是瞬间,原本肌肉绷紧的臂膀居然一下子僵化,如同失去知觉一样变得动弹不得。 从未离手的弓箭头一次违背主人的意识,咣当一声坠落在地。他不敢置信地顺着那暗器发来之处看去,却对上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 重逍刚要扔出的碎玉霹雳,在那银弓落地的刹那竟也生生止住,惊疑未定的视线同样往身边右上方的角度转去。 “都给我住手!”门墙上少女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众人的耳朵里。 __0 0 第243章 掌门令 江湖局势风云变幻,尤其逢此神兵出世之际,更是瞬息百变。昨晚封赏大典才刚结束,今晨一早便有大量消息涌来。 就在昨夜,拥有“鲛鲨”宝刀的风云天骄陆随风叛出师门幽灵岛,加入勇义堂成为核心弟子。幽灵岛岛主当夜紧急发出掌门令,岛中任何弟子只要诛杀了此叛徒,便是幽灵岛的下一任岛主。 风云天骄其二“月轮”弯刀的主人裴靖今日清晨离奇身亡,获得原主遗言的岭南司空家就双刀归属问题与其师门天魔教争执不休。 单家杀神昨夜大开杀戒,单神黯以一人之力屠了整个紫宵楼,一举夺走楼主温如初的“花练”精鞭。 “坠日”锤被其主孙天策赠予洛阳王家,随后这位青桐派首座弟子便独自前往华山闭关清修。 黑风寨与鸣沙帮因争夺“斗夜”戟打得两败俱伤,据说最后宝物竟流落到了看守皇家马场的飞骏营手中。 再加上失踪的天翎谷刘兴和那下落不明的神弓“千叶”,仅仅才过一夜,十件神兵居然有一半都易了主。 听完唐海的汇报,倾墨足足沉默了好半晌。她原还在想,今日这里发生如此大动静白晓晴怎么没出现,没想到闹出大事的竟不止这一处,看来昨晚她的提前离场生生错过了不少好戏呢。昨日还风光无限的风云天骄,如今死的死,伤的伤,曾经人人艳羡的现在也成了过街老鼠,呵,这可真是讽刺。 十位天骄手中还拥有的神兵,也就只剩易子枭的“御风”胄,她这里的“龙牙”剑,流风居左护法苏游的“星追”锏,以及储笑的“浣雾”软甲了? 藏剑和流风都是实力雄厚的四大名门,能守住宝物倒不足为奇。但令倾墨惊讶的是,势单力薄的游侠储笑居然也躲过一劫,看样子此人真不简单! “门主,”唐海叫醒还沉浸在思考中的唐倾墨,谏言道:“我唐门弟子不好使剑,但江湖中却有大半都是剑客,这龙牙宝剑留在此终究是个祸患,倒不如早早脱手为好。” 倾墨听着这话感觉似曾相识,突然就想起易子枭对自己提起的“黑市”来,他们都想要她扔掉这个沉重的包袱。可她都已经把剑送给杨灿了,哪有向人再要回来的道理? 然而杨灿却似看出她的心思,竟主动上前请求交回宝剑。 这小子如此深明大义,倒让倾墨有点自惭形秽,自尊心一上来,她的犟脾气也一发不可收拾了。一把推回龙牙,她生气地说道:“把剑收好!下回再敢还给我,你也就不用再跟着我了!” “门主!”众人还要再劝,却全被唐倾墨一句话挡了回去“我唐门若是连一柄剑都护不住,要怎么保护门下弟子,又如何以大派之威在江湖上立足?” 此言一出,大家都不由自主地闭了嘴。 威望险中求,数百年来固步自封的蜀中唐门,若真想越界在这中原江湖站稳脚跟,定少不了要寻机立威。而龙牙剑的存在正是一个危险的挑战:守住了,唐门自此再不会受宵小之徒觊觎;守不住或主动送出,江湖中人就会相信唐门弟子不过都是胆小怕事之辈,将来若还有获宝之机,那些强盗也再无忌惮。 鉴于对门派未来的考量,稍有头脑的掌门人恐怕都会选择应战。只是眼下唐门正腹背受敌,要再分心捧着这么个烫手山芋,却着实有些勉强了。 四家卫中最稳重的唐海心中天平似已有所倾斜,不过他仍是谨慎地问向唐倾墨道:“门主可有好法子应对当下危机?” 倾墨沉吟不答,却忽然朝院中高喝一声:“唐门弟子听令!” 唐府内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将目光转向了她。 唐倾墨郑重其事地道:“从华灯会开始之前,我们就一直处于被动,被动地中埋伏,被动地遭算计,甚至就连这新秀奖励都是被动决定的。这般隐忍挨打的姿态,可是我唐门的作风?” 因了这番话,在场每个人体内独属于唐家人的那根傲骨正汩汩造出滚烫的血液,大家不禁群情激愤,异口同声地否定道:“绝不是!” “好!现在本门主要主动出击,将这些犯我尊威者狠狠地抽回去,让他们尝尝招惹唐门的后果,诸君敢不敢奉陪于我?”唐倾墨眼中泛出不可逼视的锐芒。 “奉陪到底!”人群顿时爆发出铿锵一致的呐喊。 “唐海,唐清!”倾墨命道。 被点到的两人齐声跪地,“属下在!” “带你们的人去重火堂驻地,让重逍于三日内备足八担最好的火药!” “是!”话音未落,跪在原地的男人已经消失。 倾墨又唤:“唐佳,唐宁!” 二人同时踏前一步,“属下在!” “传我掌门令,不论何门何派,只要在帮战中胜了唐门,龙牙宝剑拱手送出!” “是!”又有两道黑影迅疾飞出墙外。 两道命令下完,剩余人等仍岿然不动,目光所及处只有一双双满含期盼的眼睛,静待自己的任务降临。 杨灿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潮澎湃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原来这就是帮派,这就是唐门!门主一令,重如泰山,不论身份高低,所有弟子只近乎狂热地遵从她的每一句话,仿佛追随她就是此生唯一的目标。 “杨灿!” 惊闻自己的名字,他连忙俯身应道:“弟子在!” “你的剑恐怕不便再随身携带,这段时日先妥善收藏,待帮战结束,龙牙自当重见天日。” 杨灿毫不迟疑地点头,“弟子遵命!” 唐倾墨缓缓转回身来,高傲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所有人希冀的脸庞。忽然,她湛然一笑,倾城的容色如同明珠闪耀。 “接下来的帮派之战,就拜托各位了,让整个江湖都看看,我泱泱唐门的实力!” …… 自昨夜后,天水城所有茶馆酒肆里的江湖中人,几乎都在议论着十件神兵的新动向。城中最大的酒家百花楼也不例外,喧嚷热闹的大堂里,坐满了各式各样前来喝酒八卦的浪子游侠。 其中一桌的议论之声尤其大,频频惹来周遭白眼。 “诸位听说没有?今早神弓‘千叶’也有下落了,天翎谷为此还同重火堂大干了一场!”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满脸兴奋地说道,面上的麻子都在轻颤。 坐在他对面的胖头陀不屑地唾了一口,“此事谁不知道?那爆炸声连我都听见了!若不是‘翳’动作快,光凭那些烧毁的民宅就得把官兵都引来!” 麻脸书生仍犹自激动着:“诶那你猜结果怎么着?” “这还用猜?天翎谷只需要伸一根小指头就能碾死重逍!这老匹夫也是自讨苦吃,抢何人的宝不好,偏要惹那锱铢必较的莫谷主。”胖头陀眼中尽是嘲讽,同桌的其余几人也纷纷点头。 “哈哈哈,猜错啦,重掌门可还好端端的活着呢!”书生不由开怀大笑。 那胖头陀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不敢置信地道:“什么?天翎谷的人怎么可能让他活下来?” 麻脸书生得意洋洋地刚要开口,突然从门外飞进来一只乌黑的八哥,扑腾了两下翅膀便落在书生肩头,爪子里似乎还抓着什么纸片。 “咦?怎么又来一只?”那书生自言自语地念叨一句,随即捏过鸟爪中的密信,一看之下,他面色突然大变:“这第二枚掌门令!”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邻桌的武林人士也不由悄悄竖起了耳朵。 “怎么?幽灵岛又有人叛变了?”胖头陀问出这话的同时,目光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身旁的锦衣刀客,却见对方眉头正微微皱起。 “不,这次是唐门!”只见那书生眉毛一拧,说道:“那位女主人放出话来,谁能在帮战中打败唐门,就能得到龙牙剑!” 这回不仅是靠近这一桌的客人纷纷垂目陷入沉思,就连坐在角落里的两名男子都停下了正要举杯的动作。 左首那位白衣公子只是略微一顿,手中酒杯就再度贴上了唇,随着清酒入喉,他唇角的弧度也缓缓勾起。 0 0 第244章 一双璧人 “你别那样笑,总像是在琢磨啥阴谋诡计似的,看得俺的慌。”坐于右侧的青年紧张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人的手掌又大又宽,身量也相当魁梧。但其面貌却是相当端正,剑眉朗目、阔额高鼻,倒比身边那位公子还要好看几分。 白衣公子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又怎知我没在琢磨呢?” 青年嘴角一抽,声音里顿时带了委屈,“你把俺留了好几年的胡子都剃了,还想要咋样?” 白衣公子闻言弯起了眼睛,“放心,这次的目标不是你。不过少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茬,这样子看起来不是挺精神嘛?现在还有谁能把你和那风云天骄第一名联系到一起?” 被拔了毛的楚笑小天骄,如今只能郁闷地发发牢骚:“让俺去比武的是你,不让俺承认的又是你,你就会欺负俺。” “哎,”白衣公子无奈地轻叹一声,“你要像这唐门主一般聪明,我也就不操这份心了。” 楚笑一听就不乐意了,“胡说!她明明比武还输给了俺,咋就比俺聪明?” 某人眼睛一闭,笑而不语。 作为只有各大势力首脑才有权发布、武林门派间最高级别的全范围传信令牌,掌门令的每一次出现,都足以引起整个江湖的重视。上到只手遮天的四大名门,下到籍籍无名的草寇山头,黑白两道无数门派都能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也因为它庞大的影响力,掌门令一旦发出就绝无更改反悔之机。 用这么隆重的方式昭告龙牙剑的归属,无异于是在提醒所有觊觎者:想要唐门的神兵,不必偷偷摸摸地耍花招,有种就上帮战来抢啊!只要赢得了,宝剑正大光明地送给你! 这消息在百花楼里一传开,大堂里就又炸开了锅。 说这唐门主狂妄自负者有之,骂其践踏段当家心意者有之,称要在帮战上大杀唐门威风者亦有之,不过更多的人却是油然产生了些许敬佩之心。毕竟坐拥异宝者大多韬光养晦,连实力强劲的藏剑山庄和流风居都不例外,是故此举虽然鲁莽,但敢这般高调向全武林宣战的,唐门还是头一个。 不过坐在角落的那位白衣公子此时的想法,却和众人观点相殊。 这江湖上想要龙牙剑的,又岂止些邪门歪道而已?所谓的名门正派中也大有眼红之人,只不过自恃身份不便出手罢了。如今这掌门令一出,却正是给了他们堂堂正正的机会。为了这难得的夺宝之机,这些人不仅不会落井下石,反而还会助唐门摆脱那些不择手段的强盗,守住宝物直至帮战开始为止。 仅仅只用了一枚掌门令,就把暗地里潜藏的危险全数挑到明面上来,这么大胆嚣张、又投机取巧的做法真是深得他心啊。却不知下了如此豪赌的那位唐门主人,究竟会否赢到最后呢? “呆子,三日后的帮派大战,你可有兴趣去瞧瞧?”白衣公子突然笑问道。 “没有。”楚笑毫不客气地否决提议。 “哎……”白衣公子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起身离座时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可惜我有,走。” 楚笑闻言惊呆,立马伸手拦住他,“你不说了要替俺完成任务回大漠去向俺娘复命吗?” “嗯,我是答应了不错,可是任务并未限时。”白衣公子淡淡回了一句,绕过他继续往外走。 见这大块头又不死心地追了上来,白衣公子只好循循善诱道:“华灯会的帮战规模一向宏大,虽以男人居多,但女人也不少,碰巧遇上一两个好的也未可知。” 谁知一向神经大条的楚笑这回却不上他当了,坚定拒绝道:“这中原武林的女人俺可吃不消,俺们还是上市井田间去找!” 白衣公子不禁生出几分“孺子不可教”的感慨,只得无奈妥协,“好罢,我正巧知道一个地方肯定挤满了民妇村姑,你去不去?” 楚笑这才喜笑颜开,连忙应道:“,走走走!” …… 次日午时,天水迷岭峡。 平日里空旷无人的谷地平原,如今已被八方而来的武林人士充斥得热闹非常。每个人的手臂上都佩戴着形色各异的图腾臂章,分别代表所属的不同门派势力。不过这放眼望去的人马方阵都只是弟子罢了,至于各大帮派的掌门人,此时却无一在内。 但若抬眼看向坐落于峡谷中央的一座恢弘白塔,却会发现那里也围满了人,而且大多是住在附近的平民百姓。然这其中倒有两个鹤立鸡群的男人,让周围不少妇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白衣公子的神情悠然自若,仿佛身边拥挤的人群都不存在一般;而一旁的魁梧青年脸色却是愁云惨淡,憋了好半天才闷声道:“你又逗我。”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然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笑笑,别这样。” “再也不相信你了。”楚笑垂头丧气地下决心。 白衣公子无辜地摊手道:“我可没有骗你,你看,你要的村姑都在这里了。” 楚笑幽怨地瞅了他一眼,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可这些都是有夫之妇!” 白衣公子不由摸了摸鼻子道:“不好意思,不小心站错了队伍。” 话音刚落,白塔之下竟忽然起了骚动,随着一阵香风刮过,眼前便出现好几个提着裙裾的年轻女子,正急急忙忙地往某处赶去。 白衣公子抬眼一看,胳膊肘便顶了顶楚笑,“看,黄花大闺女都在那儿呢。” 楚笑立马来了精神,连忙朝塔下望去。 只见之前还杳无人影的夹道上,已被一大波突然冒出来的莺莺燕燕围堵,而不远处正有一队人马径直朝此处行来。待那些人马离得近了,楚笑才看清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一对蓝衣男女。 而这一眼看去,他眼睛都要直了哎嘛,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看的人? 男的丰神俊朗,女的美若天仙,这两人简直就像一双天造地设的璧玉! 他心下正猜着他们是谁,耳边蓦地就传来前方花丛的尖叫声。 “少宫主!少宫主!” 这声音一出现,四周那些围观的老百姓竟也跟着喊了起来,不论男男女女都显得颇为激动,就像见着了神仙下凡似的。 但最疯狂的还要数那些在夹道上列队欢迎的怀春少女们。含蓄羞涩的,只说想入千机宫为奴为婢;热情似火的,直接就冲上前去捧花献礼;而更有几个大胆的,竟然提出要给他生孩子! 楚笑一脸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盛景,心中不禁想道:原来彪悍的不止是那些武林侠女,就连这些淳朴无害的乡下姑娘竟也不遑多让,这中原女子真是太可怕了。 然而那当中正被众女大献殷勤的蓝衣少主,却是完全对眼前的环肥燕瘦视若无睹,脚步一刻不停,与身边那位同样一身蓝裙的绝色女子并肩穿过人群夹道。 挺拔的身姿和窈窕的倩影仿佛化作两道苍蓝色的海浪,湃然流过周遭的翠红柳绿,很快便隐入前方白塔之中。 _0 0 第245章 帮战规则 作为武林史上规模最大的门派斗技盛典,华灯会的帮战制度有其一定的复杂性。毕竟涉及到每二十年才更替一次的江湖名门榜排名,故而这比赛既要全面考验出各大帮派的真实实力,又不能伤及每一家的元气根本。 为此,华灯会的承办者“翳”设计出了一套特殊的帮战规则: 大会限制每位掌门人只能带领一百名弟子参赛,并且规定,按现有名门榜上从高到低每十位排名划分为一阶,每轮帮战以十个等阶门派进行同组竞技。同阶角逐中的前两名战胜者将进入下一阶排位争夺赛,直至掌门人主动叫停退出或一百名弟子全部损失出局。 这里所谓的“损失”,却并非是指“死亡”,而是失去代表战斗资格的标志物。 战斗开始之初,所有参赛帮会都会获得一个独属于本门的图腾。由各掌门亲自挑选的一百名精英弟子,都将佩戴绘有相应图腾的独特臂章,每人仅有的一枚臂章丢失、销毁或主动缴出,便意味着该名弟子自此出局。 在激烈的帮派战中,人员死伤在所难免。但真到穷途末路之际,只要你交出象征投降的臂章,立刻退出战事,对方一般也不会赶尽杀绝。当然,若有恶意屠杀他派弟子的帮会,都将受到取消资格并且被“翳”列入黑名单的严重惩戒。 在四个时辰的比赛时限内,每个帮派都要尽可能多地夺取其余对手的臂章,同时又得尽量保全己方弟子的臂章,当时间结束或其中一方损失掉所有臂章时,就按各派所剩余人数进行排名,决出进入下一轮比试的名单。 不过此规则亦有例外。如果掌门人手中的图腾兽旗被夺,那么这个帮派将会立即淘汰出局,再无决胜可能。与之相对的,是夺取兽旗的门派将会以“大胜”的资格,直接晋级下一轮比赛。 迷岭峡白塔内,各大帮派的掌门人或代理者正在耐心等待着分阶结果,以便推测今年的对手都会有谁。 在座基本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帮会领袖,平日里各自雄霸一方,罕见得出来露面,与其余同道的交情也淡的很。今日难得见到如此多与自个地位相当的门派老大,自然少不了要互相奉迎寒暄。 近日因新秀大会和掌门令之事名噪一时的唐门门主,显得尤为炙手可热,连不少盛名已久的江湖老怪都纡尊前来拜会,其影响力可见一斑。但在唐倾墨眼中,这些从未唐门有过来往的人突然这般殷勤,却是有点非奸即盗的意味。所以她也没有给他们多少好脸色,一直就只是淡淡敷衍。 似未料到竟会在一个小辈面前遭受冷遇,那些纵横江湖的大佬们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随即纷纷转移目标,原本门庭若市的唐倾墨周围再度恢复冷清。 刚刚到场的易子枭一眼就望见人群中这孤零零的小美人,怜爱之心顿起,径直便朝她走了过来。 “墨墨,”他在她对面坐下,柔声问道:“怎么一个人?” “我不知道跟那些人说什么。”倾墨本想装作无所谓,可闪烁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出卖了她的不自在。 易子枭笑着摇了摇头,他的小美人虽然聪明又有胆识,但果然不擅长同外人打交道啊。 不过,这样也好。 唇角的笑意渐渐蔓延至眼底,他的目光停在她的手腕上,关心道:“伤可好了?” 倾墨看了眼手上的青缎,点点头嗫嚅道:“嗯,谢谢你的药。”末了又加上一句“我会还你这份人情的。” 易子枭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哎,我是为了让你还人情才这般对你的么?” 唐倾墨忽然就沉默了,有些泡沫,还是不要戳破比较好。 可是对方却显然不喜欢她这样混沌不明的态度,直截了当地说道:“墨墨,我知道你眼下面临的处境和困难,我可以帮你,不管你是想要风云天骄还是帮战第一,我都可以给你。” 倾墨却打断他道:“天骄之位我没有要过你的帮助,帮战也不需要,何况在这样大规模的战役里,你又如何帮得了我?” 易子枭瞬间以一种古怪的神色看着她,半信半疑地问:“你难道不知这帮战中,实际是以双派联盟作战的么?” “什么?”倾墨听得一惊。 易子枭不禁有些头疼,只好给她解释了一遍。 原来,因为帮战规则采用的是前两名进阶制,故而绝大多数帮派都会在战前主动与剩余对手中的其中一派组成联盟,这样两者的胜算都能大大提高。虽说这是个不成文的惯例,但主办方“翳”似乎也对之默认了,甚至连最终的八强决战都为此更改了排名制度,变成了唯二并列序。 唐倾墨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何之前那些掌门人会突然来巴结自己,原来其中还有这个缘故。哎,她的后知后觉真是害死人,这么一来,自己不是亲手把潜在的盟友全给推出去了吗? 见她这副懊恼的表情,易子枭不由安慰道:“没关系,那些帮派不过都是些小角色,只要唐门与藏剑联盟,对付他们全部都不在话下。” 倾墨忍不住有点犹豫,虽然不想再欠他人情,可是在这样的帮战中若是势单力孤,害的却是自家人啊! 易子枭似看出她的摇摆不定,索性出口激了一将,“毕竟都发出了掌门令,你也不想输?” 想到这个倾墨更是为难,话都已经放出去了,若是不小心输了……这个脸唐门可丢不起啊!于是她一咬牙,果断道:“好,我们结盟!” 正在此时,有人突然不耐烦地向塔内应事侍女问了一句:“都等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公布分组结果啊?” 那侍女眉目恭顺地回道:“贵主且暂待,因还有一位宾客未至,结果尚不便公开。” 问话的掌门人刚要发火,却忽闻塔外小厮高声通传:“南宫世家到” 一听见这个名字,在场的众掌门人纷纷面露惊讶,这隐世已久的南宫家竟也要来参加帮战? 大家还在东猜西疑,那绝世惊华的南宫家少宫主便已经踏步走了进来。 他一露面,本来还颇有微词的塔内众人顿时就变得鸦雀无声,这戏剧性的一幕,就好像华灯会之前祝祷仪式上的情景重现。可见,不论对凡夫俗子还是武林高手,这世间罕见的美貌都确有撼人心神的作用。 在闻听小厮通传时,唐倾墨的心跳就已经不由自主开始加快。可就在那个人出现的一刻,她的瞳孔却是猛地一缩,心脏仿佛瞬间停止了跳动。 他身边站的,那位倾国倾城的蓝裙女子,不是紫微吗?那个女人明明只是他的侍从而已,为什么,他们怎能这样并肩而立,甚至还穿着同样颜色的华服? 还有一个念头她没有允许它冒出来,因为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她的心就会剧痛不止。 易子枭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但与唐倾墨的紧张所不同的是,他却好似放心地松了口气。 从惊艳中回过神来的众帮会老大仿佛这才记起自己之前的不快,想到江湖上关于南宫家的那些传闻,大多数人的底气又逐渐硬了起来。 “哼,南宫少主好大的面子!” “区区一个花瓶小子也敢让诸位武林前辈等这么久,难怪南宫世家会惹上那灭顶之灾。” “千机宫如今不过是江湖末流势力,竟还妄想参加帮战,真是可笑!” “呵呵,连家门都保不住的窝囊姓氏,族人相貌倒是一个比一个生得美,莫不是在背后以色侍人?” “果真如此,若南宫家肯将少宫主与他身边那位美人齐齐献上,那本帮主倒可考虑放他们一马,哈哈哈……” 0 00 第246章 出乎意料 听见这不知分寸的羞辱之词,紫微的手掌已然微微收紧,绝美的脸上也如罩寒霜。 南宫凉却似恍然未闻,冷淡的神色一成不变,径直在席间一角落座,全然不理周遭众人鄙夷和贪婪的眼光。 在他坐下后,其余掌门人也很快结束了首脑间的重要谈话,纷纷偕同自己或新或旧的盟友回到坐席之中。 易子枭忽然叫醒还沉浸在震惊中的唐倾墨,嘴角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坏,“墨墨,这种时候你可不能输给他。” 倾墨木然地转过头来。 “我们俩的衣裳也很般配,你不觉得么?”易子枭退后一步,意有所指道。 倾墨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她今日着了一身绛红色的洋绉凤尾裙,腰间和广袖上缀了几支别出心裁的墨梅缠枝,衬得整个人艳丽又端庄,刚巧与对方身上那件大气的红锦黑络火鼠袍相得益彰。 她立刻便会了意,却仍有些迟疑道:“你想怎么样?” 易子枭噙着笑,抬起目光往正前方看去“藏剑山庄的位置在那里。” 倾墨顺势一望,乖乖,居然是地位最高的第一排左翼首座!老庄主易剑临今日并未出席,故而藏剑的主席位中刚好空出了一座。 “唐门既已是藏剑的盟友,理当奉为上宾。”易子枭说完,很有风度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心里的嫉妒情绪作祟,这一次唐倾墨不再推却,大大方方地同他走向全场最显眼的位置。 他们这一高调落座,立刻引来了旁边好几位大人物的侧目。流风居副掌门柳璃的惊喜,勇义堂大堂主李霸刀的狐疑,灵犀阁主朱砂眼神里的波澜暗涌,都表露出此举的不同寻常。 除开这四大门派举足轻重的三位掌门,左翼贵宾席里其余的名门世家倒是皆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藏剑山庄一向与灵犀阁交好,长久以来都是雷打不动的亲密盟友。但这位年轻气盛的少庄主如今却是另有了新欢,为了讨好唐家的窈窕淑女,难道这两派之间稳固了数十年的鸡黍深盟将要就此打破? 就连普通席里也起了些许议论。早在新秀大会上大家就知道藏剑少主待唐门与众不同,如今亲见两人同衣同袍地并肩出现,更是坐实了这两派可能即将联姻的传闻。不少小帮派的头目大为眼红地盯着左首那个足以仰望的位置,此刻只恨自己没生为女儿身。 “我还道这唐门主怎的如此傲慢狂妄,原来是与藏剑山庄结了盟。有了这么强的盟友做后盾,想输也难呐!”坐在左翼后方的一位掌门颇为感慨地道。 “易少庄主也真是个情种,不仅肯为佳人‘从此无心赋剑魂’,甚至连这武林的半壁江山都能狠心割舍。没了灵犀辅助,他们这次能否折桂还尚未可知呢。” 可惜如日中天的藏剑山庄却不比没落失势的千机宫,这关于少庄主的议论之声才刚刚冒出,便被掐灭在了萌芽状态。 右翼末尾一角,生平头一回穿上长裙的紫微,正目露担心地看向身边男子。见他神色并未有异,修长指尖仍稳稳地托着青玉茶盏,才稍微松了口气。 但若她此时揭开那盏茶的杯盖,就会发现,原本滚烫的茶水早已结成了寒冰。 见塔中人数到齐,便有侍女回去领取分阶结果…… 唐倾墨自从落座就怔怔地望着前方出神,根本无心理会那侍女去了何处,直到偶然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句不经意问话,才让她蓦地竖起了耳朵。 “你们说,那南宫家的少主成亲了吗?”女子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一个嗓音粗噶的男人颇有把握地回道:“喏,瞧他身边那位大美人,就算还未成礼,也定是好事将近了。” 倾墨的心情顿时沉至谷底。 然而却有一道娇酥入骨的女声对此表示了不赞同“闵寨主,这你可就孤陋寡闻了。” 只听她媚声笑道:“南宫家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通灵世家,历经百朝兴衰而不灭,家史甚至比本朝历史还要悠久。一个不负武力的家族竟能这般屹立千年,又能为历代国主卜筮国运,为耕者预知天象,这些可是常人能为之事?所以有江湖中传言说,南宫一族其实并非凡人,恐怕还拥有一半神的血脉,既是神仙,又岂能动凡心呢?” 那闵寨主听了似有些不满,哼了声道:“媚娘你别在这耸人听闻,什么狗屁神仙的,这南宫家就算再长命,到如今不也落魄了?连浣云帮奇珑会这等不成气候的小势力都能对其肆意欺压,我看他们彻底消亡不过是迟早的事!” 被唤作媚娘的女子幽幽叹了口气,遗憾道:“唉,就是可惜了他们身体里的神血,这江湖上,还有谁能生得像南宫族人这般得天独厚?” 最早说话的女子对此言甚是认可,“嗯,这倒是,虽然实力不行,可本姑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 媚娘忽然昧地朝她咯咯一笑,压低声音道:“更难得的是,像少宫主这般天下少见的美男子,竟还是个禁欲的。若是媚娘我再年轻十岁,定然要将此极品收入囊中……” 唐倾墨已经听不下去,如此公然地议论收男人,这些女人也太不害臊了?更重要的是,这男人还是她最喜欢的徒弟!就算现在的他不认自己,可看着他被别的女人如此觊觎侮辱,她真的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侍女去而复返,捧回帮战的分阶榜单时,其上的排名却大大出乎了唐倾墨的意料! 尚未等她有所反应,易子枭就先皱起了剑眉,“怎么会这样?” 声名鹊起的蜀中唐门居然并不在前八名之内,甚至连前十都不到,只将将够着了第二阶帮会的尾巴。也就是说,唐门的首战根本不会与排名第一的藏剑山庄有任何交集。 一看这名榜的排位如此悬殊,有些人已经开始幸灾乐祸:“呵,唐门千算万算,却没算着自己压根就与盟友不在同一阶?” “高攀也得看水平啊……” 倾墨没空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只是不敢置信地摇头道:“这不可能,唐门百年声望,纵然不世出也绝非只是屈居二线,我要去找白晓晴问个明白!” “你要去问谁?”一道森冷的男声突然就在面前响起,注了内力的音波震得她心口猛跳。 倾墨惊然抬首,发现离自己五步远处,竟不知何时立了一双人影。 这其中一人,赫然就是她另起萧墙的叔父唐敏!而在他身边站着的,还有另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那男人的鬓发虽已花白,但其通身霸道深沉的气势竟迫得人呼吸一窒。 0 _00 第247章 白狮与麒麟 倾墨强压下心底的闷痛和慌乱,沉声朝唐敏道:“你怎能来到这里?” 能进入白塔的唯有各派掌门或其代理者,按理说他并未受到自己的邀请,根本没有资格来此才对。 离她不远的易子枭在看见这两人的同时,双眸亦慎重眯起,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唐倾墨几分。 唐敏面露讥色,似是不屑于回答,他泰然从袖中取出一方漆黑兽旗,旗上的金角麒麟昂首而立,如同在傲视天下。 当这兽旗出现的一刻,倾墨瞬间就睁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这是只有参加帮战的掌门人才能拥有的唯一信物,可眼前此旗除了所绘麒麟的动作微有差异,几乎就同自己的那面兽旗一模一样! 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白晓晴骗了她。 明面上支持自己,背地里却相助唐家的叛徒!怪不得,今日如此重要的仪式,作为主人的她竟自始至终都未出现过。 愤怒自头顶蔓延至脚底,唐倾墨气得手指尖都在轻颤。 这里的动静很快引起了众人注意,不认识来人的,在看见那森冷男子拿出兽旗时就忍不住惊呼道:“两面麒麟旗?这……莫非有两个唐门不成?” 但立即就有人上前对二人见礼,恭恭敬敬地拱手道:“敏堂主,白首领!” 倾墨耳畔仿佛有霹雳炸响,白首领……难道此人是白晓晴的父亲,操纵“翳”的幕后大首领白沐? 白沐淡淡地“嗯”了一声,深不见底的眼睛却缓缓看向门口。 一道白色的影子急匆匆自塔外赶了进来,那人的脸色有些憔悴,但动作却丝毫不敢怠慢,转瞬间人就已垂首立在了白沐眼前。 白晓晴嘴里的半个“爹”字才将将出口,白沐却是一个耳光就朝她甩了过去! “啪!” 这一巴掌力道大得惊人,竟毫无手下留情之意,直将白晓晴打得倒飞出几米才跌坐在地,口角立时涌出鲜血。 唐倾墨看得大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画面被打飞的白晓晴半边脸高高肿起,五官都有些变形,总是一尘不染的白衣头一回蜿蜒了血色。这是一个父亲能对亲生女儿下的狠手吗? 然而白晓晴此刻的表情却是恭顺的,即便已痛入肺腑,眼中也丝毫不见怒色。 白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回首对同样满眼震惊的唐敏说道:“敏堂主,孽子所犯之错,如此处罚可够?” “这……”唐敏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狼狈不堪的白晓晴,尴尬道:“白小姐年纪尚轻,想来她助我亡兄的不孝逆女也不过是一时玩闹罢了,何况我们与‘翳’早有盟约,白首领何必为此大动干戈?” 但白沐的眼睛无情得就像两粒铁珠,“‘翳’最容不得的就是背信弃义。” 全场一片死寂,那唯一的残酷声音就在这如死地一般的白塔中冷冷响起:“还不快向赦免你的敏堂主致谢,若有下次,这一掌的功力再加三成!” “是,多谢敏堂主。”白晓晴艰难牵起破损严重的嘴角,完全服从地应道。 听了这番对话,唐倾墨终于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唐敏与‘翳’早有勾结,白晓晴竟是违背了父亲立下的盟约私自帮助自己,不惜让家门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本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大小姐,如今却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狠狠当众掌掴,这等极端的羞辱,她怎么受得住? 倾墨顿时为自己先前的怀疑后悔不已,居然不信任这样的朋友,她真是瞎了眼睛!于是忙赶至白晓晴身边,满心愧疚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害你受罪。” 白晓晴没有答话,默默地抹净了唇角血迹,眼神还是一如既往般傲视群雄,好像一头独自舐伤的白狮。 就算被父亲责打,她仍是白家不可替代的大小姐。 “至于她,敏堂主认为当如何处置?”白沐忽然伸手指向唐倾墨道。 唐敏冷笑了一声,嘲弄道:“丫头不成大器,连生父被杀都懦弱得不敢报仇,唐门岂能由这等无能之主执掌?但她毕竟还是我的侄女,白小姐既安排她参了赛,索性就由她去罢了。我倒也想看看,没有盟友的她,凭着自己那点微弱势力,在真正的战场上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跪坐在白晓晴身侧的唐倾墨抿着唇不发一言,十根手指紧紧地攒着掌心,指甲几乎扣进肉里。 望见这一切的易子枭眼中尽是心痛,可在这种时候,他也只能是远远看着。这是唐门和‘翳’的家事,江湖规矩其余门派不得插手,而作为名门典范的藏剑山庄,更没有立场干涉其中。此时此刻,他竟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身份。 白沐略一沉吟,面上有一丝勉强,“这麒麟旗……” 唐敏即刻会意,对其拱手建议道:“麒麟本就是雌雄一对,既都出身唐家,门旗不妨分她一半,我看那黑麟旗也不必收回了。” 白沐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右手平举,隔空扯过那分阶名榜。他将第五名的门派以指抹去,溶出“唐门”二字,拇指稍顿,复又添上“黑麒”作为批注,这才挥手一掷,将那榜纸重新挂上墙头。 这一手貌似简单的绝技简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在场的都是高手,自然知晓这需有多精准的控力才可在区区一张薄纸上偷龙转凤,不想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沐首领,武功造诣竟深厚至此! 不过更让大家吃惊的,是唐门的最新排位。没想到换了一位掌门人,唐门的实力居然大增到如此地步,仅仅屈居四大名门之次而已。 唐敏见之亦是一惊,不由拱手道:“首领过誉了。” “敏堂主过谦了,凭你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只怕连第五名都是低估。”白沐淡淡地说,随即转身向席间众人道:“诸位掌门,近日俗事缠身,恕白某告罪。” 在一声声“恭送”与注目礼下,这位传说中难得一见的武林枭雄就如同他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再度消失。 大势尽去的唐倾墨落魄地抬起头,却不经意对上右翼席末端投来的一道视线南宫凉正远远地望着她,柔和的神色将他分明的棱角都抹平了些,塔顶的天光倾泻在他的脸上,朦胧又静谧,安暖得宛如一位怜爱世人的神祗。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到这一刻,在他眼中长存的冰霜竟破天荒地消融开来,那温润成永恒的水色,几乎与她记忆里的温柔目光完全重叠。 是在同情她么? 所以才肯施舍她之前努力了那么久都强求不到的眼神。 可是她不需要。 扶着虚弱的白晓晴一同站起,倾墨眼中的高傲丝毫也不输给身边受伤的白狮。金麟是池中物,只可惜这暴风雨来得还不够猛烈,否则等那时日一到,她必将呼风唤雨,将那蓄积已久的龙怒悉数加于所有敌人之身! 00 —0 第248章 双战 是夜,天水城司空家驻地。 妖娆如女子般的男人正懒洋洋地躺在屋中唯一的美人榻上,一双滟光流转的狐狸眼直直盯着榻边的红烛发呆。 烛光如豆,昏黄摇曳。四面,是空无一物的铜铸墙壁,脚下,是大理石质的光滑地板。如此严丝合缝的房间,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然而这时,地上的某块石板却蓦地陷落下去,漏出了一个水桶大小的黑洞来。一道雪白无尘的单薄人影,缓缓自洞口走出。 妖娆男子余光瞥见来人,习以为常地道:“你还真是越来越爱穿白衣了,大晚上这样悄无声息的很像一只女鬼诶!” 似乎发现对方今日沉默得有些出奇,他不由抬起头仔细看了一眼,复又百无聊赖地仰躺回去,“今天又是玩的什么花样啊,蒙面女侠吗?” 白晓晴的半张脸被面纱遮去,只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我昨日见过司空族长了,他对你很失望,正在重新考虑接班人选。” 司空冼奇轻笑了一声,“哈,我刚好正有此意,你是专程来送好消息的吗?” 白晓晴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伸手朝他递出一物,淡淡道:“还有,来送这个。” 烛火昏暗,却足以映亮那一双皎如银月的弯刀。这是新秀大会后出现的十件神兵之一,是引得司空家与天魔教争夺不休的导火索,亦是导致其主裴靖离奇死亡的原因“月轮”。 司空冼奇大惊,登时就跳了起来,“我不是已经把它丢给天魔教了吗,你怎么又把它给拿回来了?” 白晓晴“噌”地一下将双刀插入他面前的床沿,恨声道:“你要再敢把它丢掉,莫说司空族长不再信任你,我也不会再管你了!” 司空冼奇却如同躲避蛇蝎般跳离那刀老远,哇哇叫道:“这种害人的东西我才不想要,我爹那个老顽固逼我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他突然看见了她面纱下蜿蜒的血迹。 司空冼奇皱起了眉,走到白晓晴面前掀开她脸上的面纱。一看之下,他满眼震惊“你受伤了?” 白晓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任由刚刚激动说话时牵动的伤口流出新血。 本就晕血的司空冼奇看得一阵眩悸,颤抖着指尖地替她擦掉嘴角血丝,眼睛里却愤怒得像要喷出火来,“是不是天魔教那些人干的?” “他们有这个胆子么?”白晓晴讥讽地道:“但即便我说是呢,你又能做些什么?” 司空冼奇眼底一涩,自嘲地笑起来:“呵呵,是,我是什么都干不了,家里的长老整天就只能对着我唉声叹气,若不是跟你还有婚约,司空家的继承人早就不是我了!哪像你白大小姐这么能干啊,若非错生为女儿身,何止是区区一个‘翳’,白首领定要高兴得把整个江湖都交给你。” “你说够了没有!”这次白晓晴是真的动怒了。 司空冼奇猛地住了口,看着她愈发血流不止的伤口,心里只剩一片酸楚。 小心翼翼地捂上那殷红肿起的脸颊,他黯然垂眸,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对你撒火……可是晓晴,我真的对那些江湖纷争不感兴趣,什么尔虞我诈,什么勾心斗角,我全都不懂。就算拿到再厉害的神兵,在我手里也发挥不出作用,只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没关系,你不懂的,刚好是我最擅长的东西。”白晓晴轻轻握住他放在她脸上的手,眼里的神色幽深莫测,“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握好它,让你爹安心。其他的事情,都由我来解决。” …… 随着帮战的循序进行,排名后阶的帮会已经渐渐决出了名次。唐倾墨在听来的战讯中已经了解到,由于场地的复杂性和人员的多样性,所谓的胜利进阶根本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她原以为既然只要夺了帮会兽旗就能大胜,索性盯准各派的掌门人出手便可。然而她如今却是知道,几乎鲜少有帮派会选择将重要的兽旗带在身上,而作为战场的那片宽广无垠的峡谷,才是最为安全的藏宝地。与其花时间大海捞针地找兽旗,还不如夺走人人手上看得见的臂章来得容易。 如此一来,一百名弟子的战务分配就成了问题。虽然这些人都是各派挑选出来的精英,可在众强者间却总有高低之分,强的当然要派出去主动出击,弱的却不如保护起来以免被他人获利。 但就算再善于田忌赛马的掌门人,也架不住十个势力上千人的激烈对抗,等到一轮帮战下来,手下弟子至少都得损失一半。以仅存一半的人数获胜,即便进了阶,也只能沦为不损一卒的高阶帮派口中的猎物。纵使再度侥幸进阶,可越到后面,就越是强弩之末。 怪不得江湖各大榜单都频繁更替,唯独名门榜却一直难以撼动,在这样苛刻的规则下,几乎从开始分阶的那一刻就决定了结果。 自从经历了那日的白塔之变,受到父亲惩戒的白晓晴已然无法再帮她。倾墨现在率领的黑麟旗排名只有白沐定下的第十八位,距离第五名唐敏的黑麒旗,至少还有两场硬仗要打。 唐门的第一战就在明日,所以当出去打探消息的唐海回到分苑时,唐倾墨第一时间就召见了他。 “结果如何?我们明日的对手还剩下哪几个?”倾墨期待地看着他道。 唐海点点头,将帮派与图腾一一对应着列举道:“天翎白鹤,天魔紫蛇,大明金象,王家丹蝶,司空黑鹰,慕容绿蛛,幽灵蓝鲨,青桐鲮鲤,水家花鹿。” 倾墨细数着这些名字,忽然心里一跳,急问道:“他……已经淘汰了吗?” 唐海看着那紧张的神色,便知她问的是谁,不禁长叹了口气:“没有,南宫家在另一组,今年进阶的帮派略多了些,故这一轮比赛采用双线进行。” 是的,在历届帮战中都极为稀少的进阶名额,今年却因为异军突起的一匹黑马而被意外打破。随着迷岭峡谷不断传来“大胜”的战报,整个帮战的竞争筛选过程都一下子乱了套。 南宫世家因其逆天的占卜预知能力,基本在每一场帮战开始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藏匿各处的兽旗。凭借其结束战斗的闪电之速,并且不损一兵一卒的完美策略,让从来默默无闻的千机宫一跃成为各大战场的全盘终结者! 甚至于如今人们只要一看见南宫家的冰狼旗,几乎就会立刻丧失战斗意志。 不过这么一来可苦了“翳”的战后清算者,这战斗还未完全打响就被人彻底终结,大多数帮派的臂章都还分毫无损啊!于是现在造成的局面就是,那些分不出胜负的帮派只能集体进阶,直到终于决出前两名为止。 “噗嗤!哈哈哈哈……”唐倾墨听了这番解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门主……”唐海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反而面有忧色。 倾墨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眉目间有些得意道:“让他们看不起南宫家,这下吃瘪了?” 见她完全没有代入自己的角色,唐海不由板正脸提醒道:“门主,属下认为,眼下您还是多考虑一下自家安危比较好。” 倾墨撇了撇嘴,这才转换过来思维,“弄清楚对手的阵营了吗?” “天翎谷与青桐派,幽灵岛与天魔教,大明寺与洛阳王家,岭南司空和姑苏慕容,除了淮家,其余八派都已经各自结盟。”唐海沉重地回答道。 唐倾墨见他这副表情,觉得很是不解,“做什么这样愁眉苦脸?不是还有一个落单的么,我们可以和水家结盟啊。” “门主,可是这淮家……”唐海说到这里似有些难以启齿。 “哎还是我来说!”路过的杨灿突然看不下去这位正人君子吞吞吐吐的模样,大大咧咧地讲道:“水家人练的都是媚功,在正事上是帮不上忙的。” “媚功!”倾墨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在二人无奈的目光下,十分认真地问道:“那是什么武功?” _00 0 第249章 失而复得的恋人 杨灿一愣,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口,却被唐海杀人一般的目光堵了回去,由于收势太急顿时猛咳不止。 一本正经的唐海严肃地对她说道:“门主还是不要问了,总之,水家的人就是一群妖精。” 唐倾墨一听见“妖精”这个词,自动就联想起《山海经》里那些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不禁柳眉一蹙,“有这么可怕?” 唐海郑重地点了点头,特意叮嘱道:“请门主务必离这些水家人远一点。” 但他越是这样说,倾墨就越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让她处变不惊的首席家卫怕成这样? 于是当天夜里,她便找借口将身边的护卫全支了出去,自己披了遮蔽身形的斗篷,独身一人就溜去了悄悄打听来的水家驻地。 不过刚来到目的地,唐倾墨就后悔了。 她只知道水家的人住在天水城外围的水月峡湾,可根本不知道他们家就是峡湾里的那艘画舫啊! 夜凉如水,晚风习习。倾墨站在岸边眼巴巴地望了半晌,心间很是惆怅。 温柔的月亮好似一只高悬的白贝,在水面洒下珍珠般的莹辉,张灯结彩的画舫上远远飘来缠绵的笙歌。江湾上绿水溶溶,雁柱间兰纱渺渺,大战在即,舫中却是一派安乐闲逸,这水家人当真会享受。 叹了口气,倾墨心想:虽然白来一趟,但此处景色却是怡人,倒也不能负了这清平月色。遂寻了离水边最近的一处酒馆,打算凭栏好好体会一下,淮家在这粗犷的西北之地所打造出来的诗情画意。 没想到的是,在这偏僻荒凉的小酒馆里,竟意外出现了两位近来闻名于天水城的大人物。 倾墨刚踏进门就撞见一道扎眼的桃红色,硬生生将她赏月的雅兴破坏了大半。定睛一看,居然是那嚣张跋扈的卓姬! 这母夜叉今夜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一改往日巾帼女侠的派头,穿了一身极为繁复的桃红长裙。可惜她通身的剽悍气质却完全与大家闺秀沾不上边,穿起这闺阁小姐的服饰,倒是有些东施效颦的味道。 只见她正朝什么人缓缓靠近,口中还嗲着声音道:“不想在这种地方也能遇见公子,看来我们果是有缘,不如公子陪奴家小酌一杯?” 唐倾墨不由挑高了眉头,原来是在搭讪。 自然而然地抬头瞄了一眼坐在卓姬前面的男人,她却只看见一身月白色的修身劲装,面貌虽被挡住,但想来穿这种装束的应当是个出来闯荡江湖的少年人。诶?奇怪,这卓姬怎么不去追那笑大侠了? 摇摇头,倾墨暗骂自己多管闲事,这女人想勾搭谁跟自己又有何关系?附近一带本来就是卓群的地盘,仗着她爹的名头和卓家武馆的势力,卓姬就算在天水城横着走都没人敢过问一句。 既然这酒馆被人占了,她只好换个地方,于是抬起脚就欲转身出门。 “谢姑娘好意,可在下正在等人。”一道干净清朗的声音淡淡响起。 倾墨的脚步陡然一顿,这声音…… “少骗我,你明明就是一个人来的!”卓姬一脸看穿他借口的得意。 “哦?姑娘怎么知道,莫非跟踪过在下?”那男子慢慢转过脸来,无可挑剔的容貌清俊逼人,将那窗外的月光都比了下去。 倾墨心口一跳,这张脸,这身衣服…… “我……”卓姬忽然一滞,眼中有种不小心露馅的尴尬,但她很快又厚起脸皮来,蛮横道:“好啊,喝了这杯酒我就信你!” 男子眉心微蹙,语气勉强:“在下不能喝酒。” 徒弟…… 倾墨泪盈于睫,几乎喜极而泣。 “你是不能喝,还是不想喝?”卓姬双眼一眯,声音里含了威胁的意味。 一旁的酒馆掌柜见此连忙赶来劝解道:“卓姑娘,这位公子确是不能喝酒,您看这桌上也只上了茶而已。” 卓姬昂起下巴,神色傲慢道:“那本姑娘的好酒岂不是要浪费了?” 掌柜只好赔笑道:“卓姑娘若不嫌弃,就让小的陪您喝。”话音未落,这头发花白的老掌柜就被卓姬一掌扇出老远,中间还掀翻了好几张桌子。 “你是什么肮脏东西,也敢糟蹋本姑娘的酒!”居高临下的女子满目怒火。 “住手!”坐在桌边的男子一下子站了起来,眉目隐忍含愠,从她手中接过酒杯道:“我喝便是。” 卓姬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 然而就在他皱着眉头刚刚举杯欲饮时,那酒杯却突然从他指尖飞了出去直直落在门口一个全身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手中。 那人揭下遮面的兜帽,露出一张明媚动人的俏脸,仰首一饮,杯中酒水便倾数滚入那娇艳欲滴的朱唇。 “唐倾墨,又是你!”卓姬愤怒地吼道。 唐倾墨冲她倾城一笑,盈盈道:“确是好酒,多谢。” 见她这副模样,卓姬简直要气疯了,扬手唤道:“来人,给我抓住她!” 原本还冷清无人的酒馆中突然就杀出数名虎背熊腰的大汉,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些人一出现,立即就朝唐倾墨扑去。 倾墨眸光一冷,弦隐丝急电而出,立即与四周包围者斗做一团。 混战中,忽然有人拉了她的手。倾墨毫不犹豫就抽了武器,随那人一道往窗外逃去。 “给我追!两个人都得抓回来!”卓姬率领众人紧跟着也跳出窗外,转瞬就追入了酒馆后的红树林里。 躲在窗下的二人听着那声音逐渐远去,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但很快,倾墨的心又再度开始剧烈跳动。她脸色绯红,轻挣了挣还被人牵着的小手。 可那只大手却反倒握得更紧,一双如水清眸定定地看着她,舍不得移开半寸。 倾墨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恍惚地开了口,“你……” “我在等你。”他深深地说道。 这四个字不禁让倾墨动容,水雾一不留神就盈满眼眶,她不敢相信地伸出手,却在快要触到他时怯懦地停住。她好怕这只是一个梦境,轻轻一碰梦就会碎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出声试探:“萧、君、祈?”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握住她的柔荑,缓缓放在唇边,轻轻地吻。 唐倾墨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入他怀中就大哭起来,边哭边发泄似地捶打他的后背“混蛋,孽徒,负心汉!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你到底跑去哪里了?” —0 00 第250章 妖精水家 他不言不动,只任她作为,待怀里的小女人撒完气了,才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倾墨的声音还有点儿哽咽,却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你怎知我会来到这里?” 他略一沉默,才回答道:“因为南宫家的占灵术。” 倾墨一惊,不由后退了一步,“你是……南宫凉?” 这下意识的举止令他眉头轻蹙。 “即便换了身份和名字,我还是我。”语气微微发沉。 倾墨仔细端详了他片刻。明明就是同一张脸没错,可是神情和气质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你……恢复记忆了?”她不确定地问道。 他淡淡地“嗯”了声,似又觉得这个答案过于草率,便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道:“这不是你送给我的吗?” 旧物总是能让人勾起往事,倾墨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他月白的衣衫,虽已清洗得很干净,但在肩头位置还残存着浅浅的血迹。每每看到这个她就觉得心疼,对紫微的讨厌也要加深几分。 他顺势捉住她的手,重新将人拉回怀里。 那熟悉的清冽气息使倾墨感觉安心了许多,刚竖起的一丝防备便又卸了下来,紧紧地回抱他。想起来了就好,回到她身边了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峡湾上不知何时腾起了一层浩淼的烟波,将远处那支灯火迷离的画舫笼罩得越发朦胧。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满心依恋的人却仍真切地拥在自己怀中,再没有什么比此刻更美好了。 “徒弟……”她喃喃地唤道。 他却没有应,下颌在她肩窝里轻轻厮磨,“嘘,叫我的名字。” 倾墨痒得咯咯发笑,甜蜜地喊道:“君祈” “不是这个名字!”他的声音蓦地冷了几度。 倾墨一愣,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排斥自己以前的名字,只好试探着叫:“南宫?南宫凉?凉?”感觉到他僵硬的身体重新软下来,她才知道自己总算叫对了。 南宫凉贴在她的耳边轻嗅发香,如同叹息一般说道:“倾墨,你记着,能和你在一起的,只有现在的我。” 她却全身心沉醉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脑中只盼这一刻能永远停止。 二人拥抱良久才分开,感觉周围没有危险了,便沿着水雾弥漫的峡湾牵手散步。 唐倾墨忽然问道:“这几日千机宫大胜不断,你的占灵术真这么厉害?” 南宫凉只浅浅一笑,“倒也算不得厉害,那兽旗本就是一旦插好便不会更改的事物,算出方位并不困难。但若要算到人的行踪,却需花去不少精力。” 唐倾墨满眼崇拜地看着他,“可你还是算到我今夜会来这酒馆啦!” “我虽料到你会独自在此出现,却并不知晓你何时会来,”南宫凉摇了摇头,解释道:“活人不比死物,不仅行踪难以固定,甚至一个念头就能改变因果。这其中只要多出一个微小的变故,我们随时都可能错过。所以,我只是在赌。” “那你赌得也很准啊!”倾墨笑道,“瞧,你选择今夜来不是赌对了?” “不只是今夜而已,”南宫凉忽然停了脚步看她,眼眸深邃,“自你离开白塔后的每一夜,我都一直等在这里。” 倾墨顿时胸口一热,可是一想起那日情景又觉得委屈,控诉般望着他道:“原来你那时就想起我了,我还以为……” 他怜惜地揽她入怀,“别怕,不管有多少人想要伤害你,我都会护你周全。” 她心里又是一暖,但马上就甩了甩脑袋,“不是不是,我是想问,你和紫微是怎么回事?” 南宫凉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失笑,“原来是这个呵……总之,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说罢也冷了脸道:“不过你和易子枭?” “当然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倾墨急急辩解。 “是么?”南宫凉眸光一闪,却不再追问,只对她伸出手道:“此物被你养惯了,就继续留在身边,别再将它还给我了。” 轻轻摊开手掌,一只晶蓝带翅的小飞蚁正趴在他莹白如玉的掌心。似乎感应出熟悉的味道,蓝蚁的触角动了动,一下子振翅飞起,倏忽躲入唐倾墨的衣袖中。 倾墨觉得奇怪,这小家伙平时就跟徒弟更亲近,一看到他连拉都拉不回来。这次怎么像是吓坏了一样,拼命就往她这里跑? 南宫凉看着她小心将蓝蚁收回玉瓶,眼神若有所思。 他仍记得自己在南宫家陵墓前将它放出时所引发的白气异象,还有幽冥蚁后第一次见到蓝蚁时那种堪称古怪的反应。连母亲和天机长老对此都无从解释,只交待他暂且将蓝蚁带离千机宫,不要刺激到敏感的蚁后。 他考虑过后,觉得还是放在她这里最为妥当。何况若有蓝蚁跟随,镜室里也会重新出现关于她的水晶镜像,自己就不必再以占灵术来捕捉她的行踪了。 月影西沉,水家画舫里的靡靡之音也渐渐止歇,南宫凉抬头看了看天色,决定尽快送怀中人回家。 唐倾墨仍有些遗憾地望了眼水中央那支缠绵悱恻的画舫,轻叹道:“好可惜,今晚没见到妖精呢。” “妖精?”南宫凉俊眉不由一挑,有什么妖精比他还值得惦记? “就是水家人啊!”倾墨指着画舫嘟囔,“帮战上说不定会成为唐门的盟友,可我连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你明日自会见到。”似对她这般关心别人的态度不大满意,南宫凉一把抱起她就往城内飞掠而去。 …… 次日,迷岭峡谷。 大多数帮派已经依次到达战场:身背银箭的天翎弓手,胸系玄甲的青桐弟子,大明寺的黄服武僧,幽灵岛的凶狠海盗,天魔教教众如毒蛇般阴冷发红的眼睛……每一个势力看起来都不容小觑。 半个时辰后,几大世家也都到了。 姑苏那地方时兴风流才子,所以慕容家的子弟都是一副儒雅倜傥的装扮,明明天水城大风成灾,他们还是人手一把扇子。不过你要认为这就是他们的武器,那就等着被打脸,慕容家的惯用兵器就跟他们的武学一样驳杂,但他们往往会用最显眼的选择迷惑你。 洛阳王家因跟皇室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其族人的衣饰打扮亦是讲究得很。但与其他世家不同的是,王家是以主母为尊,家中的老太君一把年纪了还能将那流星锤舞得虎虎生风,可惜老人家毕竟受不惯颠簸,只好遣了自个最看重的宝贝孙女来此督战。 岭南司空家倒是有些出乎唐倾墨的意料,看着那一排排手握双刀铁骨铮铮的硬汉,她都不禁怀疑起司空冼奇那只妖孽到底是不是他们族长亲生的了。 然而在这十大势力的列席阵地里,其中一席却始终都是空着。 人群里不由开始了窃窃私语。 “这最后一个帮会怎么还没到?” “你说淮家?他们就算来了又能如何!也不知‘翳’是怎么排的名次,整天研究寻欢作乐的家族也能上二阶战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嘿嘿,我听说水家的妖精能吸人精气,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来猎食的?” “怎么猎?你该不会是指……” “你两个蠢货,这可是帮会大战,谁有工夫想那档子事儿!” “哎,不过事后倒是可以考虑嘛,据说水家的小娘们可都销魂得很。” “……”听到了这里,若唐倾墨还没弄懂水家妖精指的是什么,那她也就不正常了。 紧了紧手里的锦囊,倾墨对这个原本抱有期待的盟友不禁有点失望,倘若实在不行,她也只能用昨夜南宫凉临走前给的这个法子了。 0 0 第251章 帮战开始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战场东边忽然飘来一团紫气,萦萦扰扰,烟雾一般,很快便降至眼前。 待那紫气落定,才发现那竟是一群身披紫纱烟罗的年轻男女。 来的人数虽不多,约莫才五十个左右,却个个长腿柳腰,肤白细腻,当真养眼得紧!若不是认出他们右臂上的花鹿图腾,唐倾墨几乎要以为这是“翳”为帮战安排助兴的歌郎舞姬呢。 原来这就是淮家,倒与她想象中那烟视媚行的妖精出入不少。 水家的男子虽生得阴柔了些,但站姿仍挺拔英气,完全没有以色惑人的那股子软弱;女孩子倒是水灵灵的,大眼长睫,顾盼间妩媚生姿,可若要让唐倾墨将她们与那传闻中的放荡女子联系到一起,却也很是勉强。 领头的是一对龙章凤姿的金童玉女。 女子生着张娇美的瓜子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温柔又多情,身上的雪青色对襟襦裙将那不盈一握的蜂腰衬得极是纤细,藕臂上缠着粉紫的蝉翼披帛,真像个误入凡尘的小仙女。 男子比她略高一头,面若傅粉,眉目如琢,嘴唇红润得像抹了胭脂,着一身温雅的青莲曲裾,仿佛那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似的。 倾墨心忖道:以这二人的容貌打扮来看,只怕在水家身份不凡。但要说是家主之类,年纪又太轻了,毕竟不是哪一家都像她这样尊父早亡的。可是这淮家只带五十人来参加帮战……也未免太草率了? 果然,这些妖精只是来“猎食”的吗? 水家人一出现,男人们的眼睛就都被吸引了过去,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欲望。可惜那群俊男美女却只是袅袅娜娜地走到了自己的席营里,并没有多看旁人一眼。 十大势力人已到齐,“翳”的公正员便开始给众帮派分配起始领地,各大督战记录者也纷纷就位。 唐倾墨虽然之前就有耳闻这帮战的监察模式,但当真正亲眼看见时,她还是不禁啧啧称奇。 整个战场范围内,平均分布了十八根高达五六丈的擎天柱,每一柱上都立着一位威风凛凛的铜人罗汉。据说这十八罗汉武功高强、各有神通,但他们最重要的一个本事就是火眼金睛。当帮战开始,这些人将随时清点各派人数,并通过千里传音向全场及时宣报战况;如若有人违反规则,他们亦会充当执罚者立即对其行使制裁。 一炷香后,十大势力都已到达各自的出发地点,便听一道雄浑如钟的声音自天空传来“帮战开始!” 之所以要分配各派起始地,目的就是为了打乱阵营。毕竟大多数帮派都已私下结盟,这对于独战者来说有所不公,故而在一开始“翳”就特意重新发牌,让众人无从得知附近的势力是敌是友。 但这种办法也只能遮掩一时,因为当战斗一打响,各大帮主的首要动作,就是派人出去打探盟友的位置。不论各自实力如何,二打一总是更有胜算的,因此谁先找到自己的盟友,便能在战场上占据先机。 很可惜,这种动作对唐门却不适用,因为他们就是那个悲催的独战者。 “门主,请下令。”四大家卫对唐倾墨一抱拳道。 倾墨回首看着自己身后的一百名唐门弟子,心中突然如负重担。 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他们开局便失了盟友的协助,她对此不是没有愧疚的。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益处,为了不辜负这些忠心耿耿追随自己的人,她必须提起勇气,找出破局之法。 唐倾墨深吸口气,昂起头清喝一声:“唐门弟子听令!” “是!”众口同声的整齐回应。 “今日我要给你们的第一条命令,也是最重要的命令,便是一旦你们生命受到威胁,必须立即投降,不得延误!” 这句话让众弟子瞠目结舌,目光震惊中又有些愤怒。 唐倾墨深深地望着他们,肃然道:“我从不怀疑,继承了我唐门荣耀的勇士无人会恐惧死亡,你们宁愿流血牺牲,也将奋战至最后一刻!可我却是一个贪心又自私的门主,我要帮战的胜利,我要唐家的尊严,我要将我的敌人狠狠踩在脚下,但若这一切须以你们的性命交换,我宁可要你们好好活着!” 众人不禁心尖一颤,神色均有动容。 “你们每一个人的命,都是属于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将之夺走!所以,我要你们发挥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才智,去布阵,去施毒,去设陷阱,去投暗器,把周围那些藏首缩尾的领头蛇都给我引出来!” 一番话掷地有声,气势如虹。 所有人听得心潮澎湃,于是士气昂扬地齐声回答:“定不负门主使命!” “唐佳,唐宁,唐海,唐清!”倾墨再次喝道。 “属下在!”眼含激动的四人早已经跃跃欲试。 唐倾墨眸光一厉,冷声道:“去找出那些偷溜出来的探信鸟,然后,干掉他们!” …… 迷岭峡谷的地形复杂而多变,除了广袤宽敞的平原之外,既有崎岖波折的山地,亦有怪石嶙峋的浅滩。加之周围灌木繁密,即使相隔不远的两个人,有时都很难察觉对方所在。 此时,战场一隅的黄石沙地里,幽灵岛岛主龙幽已经不耐烦地踱了好几个来回,一对凶横的浓眉越锁越紧。 这都已经派出去五个人了,怎么连一个都没给回音?按这些急行客的脚程,这么长时间都快够走完整条迷岭峡谷了,这战场可没这么大啊! 龙幽越想越不对劲,突然一声吼道:“敖明!” “在!岛主有何吩咐?”一个贼眉鼠眼的干巴小青年很快冒了出来。 “老九他们去打探方位怎么还不回来?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敖明的眼珠子转了转,谄媚道:“岛主莫急,小的去外头看看。” 没过多久,到沙地外走了一圈的敖明就连滚带爬地回来了。 只见他肩背插了几支暗器,脑门上还划了道口子,一张黄脸涕泗横流地向龙幽哭诉:“岛主,小的一出去便中了埋伏。那鸟人何其狡诈,只躲在暗地里放冷箭,小的连人都没看见,就成了这副模样,恐怕早先出去的那些兄弟也凶多吉少啊!” 龙幽一听,气得火冒三丈,狠狠抽出腰间大刀就对帮众发令道;“格老子的!岂有此理,小小毛贼也敢欺到我幽灵岛头上,走,跟本岛主出去会会他!” 00 0 第252章 撕逼大战 然而当幽灵岛众人气势汹汹地集体出动时,他们头一个遇上的却是青桐派的一支先锋小队。 带队的玄甲女子在看见对方乌泱泱的大片人马时,心中猛地一紧。他们青桐派的大部队方才不小心在路上中了陷阱,虽说没什么重要伤亡,但岳掌门却疑心前方有诈,派她带少数弟子出来先行探路。 万万没想到,这一探居然探出了幽灵岛的整个海盗团! 龙幽眯着眼睛打量面前这支十人小队,仿佛一只正在考虑如何下口的豺狼。 玄甲女子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却强作镇定地提了口气,抱拳微笑道:“在下青桐派穆秋棠,奉掌门之命前来探路,不知岛主在此,多有得罪。如有冒犯之处,待本派掌门稍后亲至时,自当向岛主赔礼。” 龙幽闻言不由挑了挑眉。 这姑娘倒是会说话,首先说明自己只是来探路的,并无恶意;其次暗示门派主力正在后方,掌门人很快便至,言下之意让他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扫了眼女子臂上的鲮鲤图腾,龙幽冷笑一声。 鲮鲤,也称穿山甲,因其通身覆盖坚硬的鳞片,是连猛兽也不敢轻易猎食的一种小型动物。青桐派的属性倒是与此兽颇为相似,虽然攻击力低,但他们的防御绝对是全武林中最强悍的,与这个门派对战既费时又费力,是以也被誉为这场帮战中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尽管很难啃,但眼前区区十几只,又岂是幽灵岛凶猛群鲨的对手? 满身伤痕的敖明忽然被龙幽拎到面前,恶狠狠地对穆秋棠道:“你们将我的手下伤成这样,不知这个礼岳掌门要如何赔得起?” 穆姑娘见了也是一惊,连忙辩解道:“此人并非我青桐派所伤,岛主怕是误会了!” “误会?这方圆几里老子就只见到了你们!”随着龙幽一声怒吼,幽灵岛帮众个个摩拳擦掌,隐隐有开战之势。 穆秋棠额头已经泌出了冷汗,突然急中生智道:“岛主且慢!此人身中的可是暗器,众所周知,这江湖上唯有蜀中唐门最擅暗器,而他们此战并无盟友,只怕是故意来挑拨离间,欲激我二派鹬蚌相争!” 此推论一出,她脚边的一团草丛忽地动了动,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龙幽也不是蠢材,一听这话,脑中顿时清明起来。他原还奇怪这小小青桐派怎会如此不识好歹,还未找到他们强大的盟友就敢独自前来挑衅,这么一说倒是解释得通了。 不过幽灵岛的人毕竟是一群海盗,就算知道是误会,龙幽又岂能轻易放他们离开?于是伸出一手,朝女子比划道:“五枚臂章,交出来,放你们走!” 穆秋棠听得眼睛一瞪,这分明是趁机抢劫!她忿恨地咬了咬嘴唇,心想眼下敌强我弱,不得不委曲求全,等他们与天翎谷的盟友会合,此仇誓要加倍报还! 挥手示意五个人出列,让他们摘下臂章自动出局。几人虽然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遵守了命令,失落地离开战场。 然而就当余下青桐弟子正要随她离开时,队伍里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句“嘁,连自己的弟子都跟别派跑了,幽灵岛拽什么拽?” 这句话虽然音量不大,却足以吸引幽灵岛所有人的注意力。 左右的帮众全都胆战心惊地向龙幽看去此事乃是他们岛主的逆鳞啊,为了追杀那个携神兵“鲛鲨”逃去勇义堂的叛徒,岛主可是不惜发出了一枚天下掌门令呢! 果然,幽灵岛主的脸霎时变得铁青! 那领队的穆秋棠也快吓傻了,连忙四下急顾想找出是谁这么口不择言,可惜在场的弟子全都面面相觑,好像那句话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龙幽阴狠肃杀的声音蓦地响起在每个人耳畔:“你们、敢、再说一遍?” 死寂,一片死寂。 片刻后,一个微弱的声音才委屈道:“我难道说错了嘛?” 咯噔!穆秋棠顿时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嗬嗬……”龙幽的笑声在这一刻听起来毛骨悚然,白森森的牙齿就像鲨鱼的威慑。 “现在,你们都别想走了。” …… “青桐鲮鲤,八十五人!”铜人罗汉响如洪钟的声音突然在战场上空响起。 听闻此声的唐倾墨不禁抿唇一笑,“干得漂亮。” 然而,青桐派掌门岳岩清此时的心情,却是已经沉入谷底。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不过短短派人探路的时间里,竟就损失了自己十五员大将!更何况这十五人中,还包括了他最器重的一名女弟子穆秋棠! 岳岩清痛心疾首,果断亲自领军赶往穆秋棠所去的方向,誓要找出这背地里残害他弟子的卑鄙凶手。 所幸,这杀人凶手至今还未离开。 龙幽似笑非笑地看着被满地鲜血震在当场的岳岩清,嘲讽道:“本岛主听闻,穿山甲肉质鲜美,鳞可入药,索性宰了几只尝尝,也不过如此。” 岳掌门气得手指直抖,指着对方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身旁一名弟子连忙低声劝道:“掌门请节哀,眼下我们不宜与幽灵岛正面相抗,还是待天翎的弓手到来,再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岳岩清也不愧是一派掌门,纵然心里再想杀人,也强自平复了胸口那一股怨气,冷静道:“龙岛主,战场死伤难免,本门弟子技不如人,输了也便就此揭过。但单凭你们一帮之力,想破我青桐的玄甲之阵却绝非那么容易,穿山甲若被逼至绝路,哪怕鳞片倒刺也要与敌人同归于尽,还望幽灵岛不要得寸进尺!” 龙幽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玄甲之阵”在江湖上乃是威名赫赫的防御绝壁,只要阵中还剩五十名青桐弟子,就连千军万马都突不过去。 虽然很想将这群没有獠牙的小动物嚼碎在鲨口里,可惜他们身上的壳太硬,嚼起来也太疼太费力,还是等天魔教紫蛇的毒液来化开他们的鳞片再说。 “哼,既然你那满嘴放屁的弟子已经无法再言语,本岛主就放你们一马,快给老子滚!” 岳岩清听得又是怒气攻心,可他心里还残存着一丝疑惑。听这龙幽所言双方是因口舌之争才打了起来,但他却清楚穆秋棠为人伶俐,说话从不会有失分寸,这也是他看重她的原因。 罢了,人都已不在,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岳岩清不再多言,带了人就要走。 诡异的一幕再度出现了。 又有一道不同的声音,这回却是从幽灵岛的阵营中响起 “呵呵,怪不得连首座弟子都能亲手将自己的神兵拱手让人,青桐派真是一群没用的孬种!” 就在龙幽狐疑地往后扫视了一圈,想弄清是谁敢未经他允许就开口说话时,岳岩清的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别人可以杀他的弟子,可以侮辱他的尊严,可以对他的门派功法不屑一顾,但惟独不可以抹黑他从小一手带大的这第一个徒弟! 天策是个好孩子,他为了这个师门,牺牲太多了…… 冰冷的命令从这位忍辱负重的掌门口中缓缓流出:“玄甲刺鳞阵,开启!” …… “青桐鲮鲤,五十八人;幽灵蓝鲨,六十七人!”铜人罗汉的声音在一个时辰之后再次响起。 直到双方快要死伤过半,这两派头领才终于幡然悔悟,集体喊了停战。待联手抓到躲在草丛陷阱中的那两个唐门弟子时,龙幽和岳岩清恨不得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然而那俩人在事情败露后,却从容不迫地交出了自己手上的臂章,然后齐齐大喊了一声:“投降!” 结果那些将要落在他们身上的刀剑竟全都落了空。 从天而降的执罚罗汉跟拎小鸡一样将二人拎在手中,转头对两派掌门人提出了严正警告:“帮战规定,降者不杀。下回再欲恶意杀人,幽灵岛和青桐派直接出局!” 唐倾墨远远望着被铜人罗汉带走的那两名弟子,轻声道了一句:“谢谢。”随即她转身朝众人展颜一笑“现在,该轮到我们出场了。” 0 0 第253章 神兵之威 由于沙场区域的铜人罗汉报出惊人战况,分散各地的其余势力也被吸引了注意,纷纷朝此赶来,想趁双方两败俱伤时坐享渔翁之利。所以当唐倾墨带人赶到附近时,居然前方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这些人手臂上的帮派图腾,是一只黑色的老鹰,它张扬着一对利爪,似要撕裂猎物的皮肉。 岭南司空家! 倾墨从一开始入场时就细心观察过,司空家的领袖是一位眉目冷峻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为人骄傲又有些死板,而她所认识的司空冼奇却并不在队伍之中。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一个轻功超绝的小偷在战场上又能发挥多少作用?何况他的长相又那么惹人注意,来了搞不好引起的轰动会比那妖精水家还要大。 司空世家的人行动灵敏,轻功精湛,能第一个赶至这里倒不足为奇。可令唐倾墨惊讶的是,与司空家打斗的居然只有幽灵岛之人,而原本伤亡最重的青桐派残兵此时却不知去向。 “门主,幽灵岛已成司空家囊中之物,我们是否继续追击青桐派余党?”唐清忽然开口问道。 唐倾墨仍平静地看着正在黑鹰利爪下垂死挣扎的蓝鲨群。 原来传闻中凶名远播的幽灵岛海盗,在离了他们最熟悉的海水后,锋利的牙齿也会变得如此迟钝。一旦再被敏捷的鹰爪拖离地面,这些致命的鲨鱼也将离搁浅不远了。 “再等一等。”她淡淡回答。 假如她没有猜错,参加帮战的盟友之间定有某种隐秘的联络方法,在一方遇到紧急危机时,另一方会很快知晓,并迅速赶往支援。 幽灵岛的人数已经越来越少。 龙幽的眼中开始闪现出狠厉之色,手中钢刀挥舞得越发疯狂,然而随着身边手下接连倒下,更多如爪牙般的黑刃成双地往他身上攻去,这位身经百战的海盗王也终于有些招架不住。 只见在万千交错的刀光下,他突然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只血红色的蟾蜍,指间猛然发力,便听“啪叽”一声,那东西就给捏爆了! 司空家族长司空沛眸光骤冷,手下的双刀更快更狠,原本就模糊的刀锋轨迹如今只能看到一片黑芒残影。当发现龙幽捏碎血蟾蜍时,他就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 幽灵岛只剩下不到二十人,正是穷途末路,苟延残喘。 可惜司空沛还是慢了一步。 天魔教到了。 教主古刹的手中正握着只一模一样的血色蟾蜍。 那蟾蜍一直在猛烈挣扎,终于从他指缝间跳了出来。当它看见地上仅剩的鲜血时,血蟾蜍的身子突然开始急剧膨胀。它越胀越大,最终“嘭”地一声,也爆了开! 唐倾墨在远处看见这一幕时,不动声色地碾碎了几粒药丸,瞬间挥洒在空中。 在眼前这嘴唇乌紫、双目殷红的男人出现的一刻,司空沛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可是对方却显得很兴奋。 “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古刹桀桀地对他笑了起来。 司空沛满眼鄙夷:“谁跟你是老朋友?” “我们本可以成为朋友,”古刹的语气里似有惋惜,但他的眼神却陡然一冷,“如果你没有将‘月轮’从本座手中偷走的话!” “何为‘偷走’?那本就是犬子的东西!”司空沛怒道,“若不是逆子鬼迷心窍将其丢入天魔教,你又如何能得到它?” “一派胡言!”古刹殷红的眼睛仿佛更红了,“那是本座弟子裴靖之物,靖儿不幸意外身亡,‘月轮’理当归属师门保管。” “呵!好一个‘意外身亡’,令徒的遗言可是让犬子绝不要将月轮交给你呢!” “你!”古刹戟指怒目,忽然又古怪地咧嘴一笑,“事已至此,还有何话可说,谁赢了神兵便是谁的。” 司空沛也不再和他废话,提起双刀就迎面攻了上去。 古刹的武器竟亦是一双弦月形的弯刀,只不过那刀锋上暗透莹莹紫芒,一看便是淬了剧毒。远远望去,寒光逼人,好像毒蛇的獠牙一般。 二人转瞬便斗了数十个回合,古刹的刀法显然不如司空家代代相传的刀技精湛,很快便落于下风。但他当即就朝周围使了一个眼色,紧接着天魔教的一百弟子同时加入战斗,与司空家剩余的七八十人火拼起来。 此时此刻幽灵岛又怎能放过大好的报仇时机,立马也加入战圈,与天魔教一起围攻司空家的黑鹰部队。 随着两派的默契配合,场上局势顷刻反转。这一回换作司空家开始寡不敌众,弟子人数急剧下降,就连司空沛也受了伤。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司空沛突然大啸一声,双手扔了掌中黑刃便伸向腰际,冲古刹怒吼道:“既然你如此不死心,老夫便让你见识见识它的威力!” “噌噌!”但闻两声碎玉般的清响,竟有月华的光芒自他腰间绽放。 当那一对银色弯月从刀鞘里跳跃而出时,所有人的眼睛几乎全被那华光慑住,连动作都不由慢了几拍。 古刹双眼狂热地看着这对惊艳于世的弯刀,情不自禁喊出它的名字:“月轮!” 神兵既出,百兵必摧! 本处于劣势的司空沛突然就像得到神助一般,扬手便扫开了包围自己的无数兵刃。不仅如此,那些被月轮扫到的刀剑瞬间就断成两截,再也无法继续使用。 在这种毁灭性的等级压制下,所有寻常兵器在月轮面前都形同无物,来多少断多少。而它的持有者更是如虎入羊群一般,直接就可以凭武器碾压全场! 唐倾墨看得大为震惊,原来这就是神兵之威,怪不得江湖上有那么多人要争夺它们。 就在司空沛如入无人之境般杀出一片血路,直捣黄龙冲到古刹面前时,那男人脸上的笑意却反而越来越深。 司空沛看见他的笑顿感不祥,但他没想到下一刻自己身上的力气就陡然被抽空,然后全身的气血都开始倒涌。 “你……何时下的毒?”司空沛大惊失色,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恐惧。 古刹轻而易举地夺走他手中的月轮,嘴角含着得意的笑,随意瞥了眼地上破碎的蟾蜍尸体。 司空沛眼神一黯,顿时心灰意冷,但他毕竟贵为一族族长,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于是他强撑着抬起头道:“要杀便杀,我司空家子孙迟早有一日会为老夫报仇!” 然而古刹没有遂他的愿。 他俯下身,缓缓在司空沛耳边道出了一句话:“这血蟾蜍的毒起效虽慢,但却能一点一点将人折磨得发疯。呵呵,本座不会杀你,本座要你们慢慢死。” 说完,古刹扔下这些垂死之人,径自带着天魔教众与幽灵岛残余势力离开了。 司空沛心下一片惨然,自知现在就算通知慕容家前来也无济于事,没有古刹的解药,他与他身边的族人只能在此静静等死。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位明媚多姿的少女款款出现,将一只药瓶放在了他的鼻间。 司空沛看见她虽然惊讶,但仍忍不住冒险嗅了嗅,很快就感到身体舒坦许多,不禁问道:“唐……门主,为何要救老夫?” “我是司空冼奇的朋友。”唐倾墨微微笑道。 司空沛目露了然,对她拱手一礼道:“大恩不言谢,老夫与犬子会记住门主今日救命之恩。” “嗯……救你是没问题,不过若要我救其他人,前辈还需答应我一个条件。”倾墨的眼睛里含着一丝狡黠。 “这……你说罢。”司空沛心中起了几分警惕。 唐倾墨道:“若慕容家与唐门交锋,司空家不许插手。” 司空沛不禁有些犹豫,这可是违反盟约了,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命都是她救的,区区盟约又算得了什么,便点头道:“好,老夫答应你。” 倾墨笑了笑,又问道:“前辈可想夺回月轮?” 司空沛闻言神色不定。 虽然猜到这丫头方才肯定躲在哪里目睹了一切,但她竟能一直沉住气不现身,可见是个精明角色。而且他在初到此地时,见幽灵岛和青桐派已然停止了厮杀,甚至隐隐有同仇敌忾的势头,就明白这场大战肯定是遭人挑拨而起。若非他当时明智地放走了青桐派,只怕从一开始二者便会联合起来对付司空家。 前因后果一联想,他看向唐倾墨的目光就不由带了几分重视。 怪不得这小丫头竟敢发出那样狂妄的掌门令,原还当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一想,恐怕自己倒真是小看了她。 0 0 第254章 神秘战胜者 “古刹如今已不知去向,老夫即使有心亦无力啊。”司空沛叹息道。 倾墨神秘一笑,对他缓缓伸出手来,葱白的掌心里同样蹲着一只血蟾蜍。 刚刚才中了毒招的司空沛惊得差点没跳起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蟾蜍这种可怕的东西了! “别紧张,没有主人命令它是不会轻易伤人的。”倾墨轻笑道,又随口嘟囔了一句:“用那么粗鲁的做法来对待这种宝贝,天魔教可真不识货。” 说着,她蹲下身将手掌放在地上,那只血蟾蜍便一下子跳了下来。随即它好似发现了什么东西一样,突然就朝某个方向蹦跳而去。 倾墨这才站起来,对司空沛道:“前辈只要跟着它,便能找到他们了。” 司空沛神色微有迟疑,“可惜老夫手中已没有神兵,身边人手亦不足,恐怕对付不了古刹和龙幽二人。” 倾墨却笑问道:“假如他们都瞎了呢?” 司空沛的眼睛忽然一亮。 唐倾墨眸心微冷,笃定道:“前辈请放心,肆意残杀小动物的人,可是会遭报应的。” …… 战场林地。 “他奶奶的,这蟾蜍血怎么洗都清不掉,你哪儿弄来这么恶心的东西?”龙幽边使劲搓着手边朝一旁的古刹抱怨道。 古刹冷哼了一声,“这对双生血蟾可是本座花重金买来,彼此能互相感知危险,而一旦一只死去另一只也绝不会独活。你这么快就损失了本座大笔银子,若非是遇上司空家,本座定要让你双倍赔偿!” “老子还缺你这点银子不成!”龙幽大怒,将满手血腥狠狠摊在他面前,“你这破玩意要是把老子的手毒坏了,回头老子非拆了你天魔教不可!” 但古刹此刻的心情却似乎很好,毫不生气地对他解释道:“这你尽可放心,本座给你那只是雌的,其血并无毒性;唯有雄性血蟾体内瘴气才含有剧毒,而解药我也给过你了。” “哼,你现在倒是得意,就为这神兵亏得你连自个亲传弟子也下得了手!”龙幽不无嫉妒地挖苦道。 古刹听了只是轻轻一哂,反讥道:“不亲手了结,难不成等他携宝叛逃吗?” “你!”被触到逆鳞的龙幽正要发作,却突然被古刹嘘声制止。 顺着对方贪婪的目光望去,他也看见了前方树底下蹲着的一只血红色蟾蜍。 见古刹眼中的贪色越来越浓,龙幽不由提醒他道:“喂,我说你这条老毒蛇是不是被财迷心窍了?这里可是战场!” “耽搁不了多久。”古刹随口回了一句便朝那蟾蜍走去。 哈哈!今日也不知交了什么好运,就连战场上都能见到这么珍贵的毒物,而且看其形态好像还是只雌的,用来繁育小血蟾再好不过了! 他心里已然笑开了花,没想到才损失的宝贝如此快就能重得回来,脚下的步子也不由迈得更快。 就连捕捉行动也是出奇的顺利,看来真是连天都要助他古某人了! 因知晓雌血蟾无毒,古刹便直接将血蟾抓到眼前,发现这一只的品相竟比前两只都要好,忍不住兴奋地多看了它几眼。 然而,还没等他欣赏完全,那蟾蜍却突然张开了嘴巴,一口粘液直冲他的眼睛射去。 “啊”惨叫声几乎响彻丛林。 龙幽心道不好,连忙赶上前去查看,却被古刹此刻的模样吓了一跳!双目滴血,青筋暴起,面目扭曲,这样子看起来倒真像是那恐怖的天魔了。 “老毒蛇你怎么样?”声音里满是紧张。 可还未等他问明情况,自己的双眼也是陡然一痛,好像被什么刺激性的液体溅到了。 “啊”第二声惨叫。 被二人丢在身后的天魔教和幽灵岛弟子完全不明所以,但在听见他们教主和岛主凄厉的惨叫声时,每个人的心底都浮现出恐慌。 更令人恐慌的是,眼前竟突然出现了一支手持双刀的精悍队伍! 迅速赶至古刹身边的司空沛一把抽出他腰际的月轮,随即一刀一个,又快又准地解决了哀嚎的二人。 失去领袖的两派弟子顿时军心涣散,鲨鱼和毒蛇们逃的逃降的降,根本敌不过颇有纪律的黑鹰小队。 “幽灵蓝鲨,天魔紫蛇,双双战败!” 这一战报简直震惊了整个战场,没想到才短短两个时辰不到,居然就有两个帮派同时惨遭淘汰,究竟是谁干的? 但随即铜人罗汉的声音就再度响起:“司空黑鹰,四十一人!” 听见这个名字的所有掌门人心中又是一惊,司空家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不过司空沛本人却是并未太高兴,反倒有些无奈地苦笑起来。这下子,人数最少又如此引人注目的司空家,无疑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想起之前两位掌门人脸上那可怕的一幕,司空沛不禁对唐门的那个小丫头肃然起敬。既有如此实力,却仍要暗藏锋芒,借他人之手铲除敌方,这位年轻的唐门主不简单啊! 然而没有想到,铜人罗汉的战报竟还未报完 “青桐鲮鲤,战败!” 随着这又一重磅消息出现,众人都在屏息以待那战胜者的名字和剩余人数,可是铜人罗汉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再次响起。 没有报数,就说明臂章无失,这破了武林中最坚固的“玄甲之阵”的帮派居然一人不损!到底是有何其逆天的破坏力? 唐倾墨在听到这个战报时眉头也是一皱,这个战胜者会是谁呢?真是不容小觑的敌人啊。 此间的战报正源源不断地向外界送出,在听说不到两个时辰便有三大势力战败时,闻讯的武林群雄们都忍不住抽了口气。看来这二阶战场打得相当激烈呀!真是让人期待,不知最后哪一家会脱颖而出呢? 迷岭峡白塔之上,易子枭锐利的双眸直直俯视着谷底战场的方向,手掌紧握,“墨墨,一定要赢啊!” 与此同时,另一片二阶战场。 重逍手持巨大号的碎玉霹雳,正要和对面的玉清道士们同归于尽。 但实际上,他却知晓这周围还暗藏着另一股势力,这回又是想同算计唐倾墨那般故伎重施。 然而拖延多时,那人却迟迟没有要现身的意思。 重逍心中着急起来,仿佛怕那藏在暗处的势力不清楚重火炸药的威力似的,他忽然大声吼道:“不识好歹的臭道士!可知本帮主手中的碎玉霹雳一旦引燃,这整个战场都得随你等一道陪葬!” 可惜对方却并不买他的账,轻蔑回应道:“重逍老贼,死到临头还敢威胁人,这碎玉霹雳若真有这么厉害,重火堂早就跃升成为一阶门派了!若不是你们走了狗屎运,躲在后面一路被南宫家带了上来,这会恐怕还在四阶战场呢。” 重逍终于开始冒出冷汗,看来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霹雳弹是真要派上用场了。 他咬了咬牙,自知事到如今已进退无路,就算不用这终极杀器也会被那帮臭道士乱杖打死,索性狠狠心,唰地一下拉开了手中火扣! 可接下来,却发生了奇怪的现象。 随着那霹雳的啦点火声响起,周遭的空气竟开始急剧冷却,短短几息之间,所有人都不禁冻得一个瑟缩。 而那刚刚燃着的引火线,居然也在这突如其来的寒气侵袭下,噗地一声熄灭了! “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重逍震惊地盯着手中燃了又灭的碎玉霹雳,心里登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可是那莫名的寒气却只是释放片刻便又退了下去,待玉清山的道士们察觉到他手中的变故时,不由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就是你重火的碎玉霹雳?还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领头的一名道长一边大笑着,一边欺身朝重逍逼近。 看着对面走来的道士大军,重逍不由头皮发麻,连忙抛了手中霹雳,朝着空中大喊:“老夫认输!” 直到被“翳”的执罚者带走,重逍还是想不明白自己的火器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还有,那突然出现的寒意又是从何而来? 0 0_0 第255章 结盟 自从青桐派战败,天翎谷谷主莫问几乎都快气疯了,嘴里不住地骂道:“这群蠢货,竟不先与我们会师就擅自开战,简直是自取灭亡!” 他会这么愤怒也情有可原,毕竟对于远程攻击趋近无敌的天翎谷而言,只要近身拥有青桐的绝壁“玄甲阵”做防御后盾,他们甚至可以称之为二阶战场中最强的一组。为了组成这个最完美的联盟,莫问更是不惜拒绝了洛阳的霸主王家,亲自屈尊去邀请青桐派那软弱无能的岳掌门。 绝没有料到,他如此精打细算的计划,居然就被这些蠢货给直接化成了泡影!以至于现在,不仅传说中的最强联盟毁于一旦,天翎谷也因此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将当下的形势分析过后,莫问忽然改变了战略,高喝道:“钧儿!” “弟子在,谷主是否已想出了破局妙计?”天翎首座大弟子霍钧垂首恭问道。 莫问拧着眉头,沉声对他交待:“你带一班人马,去沙-林地区寻找唐门,问问唐门主可有结盟之意。” “什么?”霍钧吃了一惊,不敢相信道:“谷主,可那唐门前几日还曾……” “为师知道。”莫问的眼睛微微眯起,其内有狡诈闪烁,“此次我们还需利用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至于报仇之事,日后有的是机会。” 战场林地外缘。 满腹火气的霍钧整个人就像一根竖起的鸡毛掸子,仿佛只要看见只老鼠都会狠狠揍上去。 “师父真是年纪大了,连一点锐气都没了,想当年比天翎谷强大数倍的斧头帮招惹我们,他老人家愣是带着全谷弟子将那不可一世的帮主射成了马蜂窝!没想到如今只遇到区区一点小困难,他竟能放下尊严去求自己的敌人,呸!我霍钧可做不出这等窝囊事!”他边说边狠狠地折断了手中一根粗树枝。 “大师兄别生气,”他身边一名模样猥琐的弟子笑嘻嘻劝道,“谷主这回确实强人所难,但咱们也得遵命不是!您要实在气不过,要不,先找个地方泄泄火?” 霍钧脚步一定,突然转身使劲戳了下那人硕大的脑门,“马大头,你脑子是不是给狗吃了!这里可是战场,哪来的地方泄火?” 马大头连忙捂住自己被戳痛的额头,委屈道:“可是我真闻到女人的脂粉味了,那么香,肯定就在这附近。” 霍钧气得还要再训,却蓦地察觉到四周的确有人的动静。他与马大头相视一眼,立刻命整支队伍隐入旁边的树丛中。 不多时,一个水灵灵的紫衫姑娘忽然出现在了林地里,她如烟似雾的衣裙上沾着一些泥土和树叶,忽闪的大眼睛里有几许张皇失措,好像一只迷途的小鹿。 落单的水家花鹿。 她茫然地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感到背后一凉,转身就要出手。可没想到的是,敌人居然离自己那么远! 银色的弓箭如同猎人的镣铐,将这美丽的紫色花鹿生生禁锢在了原地,丝毫也不敢动弹。 “报上名字!”霍钧对她命令道。 被箭指住的女子怯怯地吐出几个字:“水、水之芊。” “大师兄,是水家的女人!”一旁的马大头满脸兴奋道,眼中淫光四射。 霍钧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水眸,还有那不盈一握的柳腰,不由也有点心猿意马,嘴角勾起邪笑,说道:“走上前来。” …… 唐倾墨在司空家离开后,也去往林地捡回了自己的血蟾蜍,见其安然无恙,不禁嘉奖地拍了拍它道:“真是能干的好孩子。” 古刹所晓不错,野生雌血蟾的确无毒。 但他却不知道,它还有着相当强悍的耐毒性。 若人为加以毒虫饲喂,它的胃里就会逐渐泌出强酸的毒液,只要被它吐出来的胃液沾到一丁点,任何皮肉都会瞬间腐蚀。 收好血蟾,她正要带着门下弟子走出林地找寻下一个目标,谁知就在他们靠近林地边缘时,密林深处却突然响起了女子的尖叫声。 倾墨秀眉微蹙,不禁揣测这声音从何而来,附近莫非还有战事? “唐海。”她出声唤道。 “属下在。”忠诚稳重的大家卫立刻出列站定。 “去看看发生了何事,尽量不要打草惊蛇。” “是。”唐海转瞬便消失了踪迹。 …… 小鹿一样的姑娘已经被撕扯得衣衫不整,水汪汪的眸子里盈满了眼泪,哭泣着求道:“求求你放了我,只要你能带我找到我弟弟,水家就会成为你们的盟友!” 霍钧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再度从她的残破不堪的裙摆上撕下一大片,“废材水家也配做我们的盟友?小妹妹,这里可是战场。” 周围的树上不知何时藏了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这里,但在看到地上柔弱无助的女孩时,那冰冷无情的眼睛里竟蓦地有了一丝动容。 “啊” 只听树丛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叫,紧接着一个提着裤子的男人就狼狈逃了出来,慌乱惶恐道:“蛇,有蛇啊!” 马大头闻言差点恨不得给他一拳,区区一条小蛇就把这孬吓成这样,还大师兄呢,我呸! 但他很快就不敢这么想了,因为他发现地上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毒蛇,正嘶嘶地朝人吐着信子。 “啊!”仅剩的马大头连忙闭眼转身,跟着已经逃远的霍钧一起跑了。 看见毒蛇的水之芊同样吓坏了,抱着衣服一动也不敢动。然而树上却突然跳下来一个一身黑衣的冷峻男人,在这男人出现的同时,那些蛇竟似受到惊吓一般,刹那间就已逃窜了干净。 男人走到她面前,迟疑地伸出手道:“姑娘……” 水之芊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的,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他,几乎看呆了。 不善言辞的唐海此刻也有些尴尬,脸上早已浮起一层红晕,却仍正色说道:“那些人可能还会回来,请姑娘暂时跟在下离开。” 话刚出口,唐海就懊恼起来。这姑娘才刚受了那么大惊吓,现在如此唐突就要她跟另一个陌生男人走,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信。 可没想到的是,那泪眼汪汪的姑娘突然一下就扑入他怀里,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请公子救救我!” 这么轻率就相信人,会不会太天真了啊? 唐海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又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女子身上,这才抱起她施展轻功离开当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为什么在他刚刚脱衣服的时候,这姑娘的眼神看起来还有点小激动呢? …… 少顷,那被蛇吓跑的霍钧又重新带着大队人马杀了回来。但当他看见原本布满毒蛇的地上变得干干净净,连那水家的小妖精都一并不见了时,他的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大师兄,这……”马大头不禁急得抓耳挠腮,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了呀! 想清楚个中经过的霍钧已然猜到是谁放的蛇救的人,眼神陡然阴狠下来,“唐门,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盟友!” 0 0 第256章 弓箭克星 苦等多时的唐倾墨猛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未及回头便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转过身的同时,她的下巴也快掉到了地上。 眼前这位衣衫不整地抱着同样衣衫不整的妹子的男人,真的是她那一本正经又恪守礼教的首席大家卫吗? 不止是她,就连其余几个家卫也尽是一副大跌眼镜的表情 这人谁?快撕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把他们纯情高冷洁身自好的海哥还回来啊! 虽然壳子里的灵魂可能被翘了,但对方那张万古不化的严肃脸还是没有变,就这一点来说倒有些遗憾呢。唐海看着众人脸上花样精彩的神色,深邃的眉心又皱了起来,正色言道:“门主,属下在附近见到了天翎谷的弟子。” 但唐倾墨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他所说的正事上,指着他怀中女子问:“这位是?” 唐海整个人一震,似是这才想起自己抱着的是什么东西。于是连忙将紧紧依在自己胸口的小女人放下,清咳一声道:“这是属下从那些人手里救下的姑娘。” 由于被唐海的衣服裹住,倾墨看不见她臂章上的图腾,但又总觉得面熟,便问她:“姑娘,你是哪一家的?叫什么名字?” 水之芊仍痴痴望着身边的男子,恍若未闻,直到唐海皱眉看过来,她才如梦初醒般飞快答道:“淮家,我叫……水之芊芊。”说着,又偷偷瞟上一眼。 她眼底的神色简直不能更明显,倾墨不由觉得好笑,这才想起来她就是水家那对领头的金童玉女之一。心里暗道这水家人当真大胆,却又诚实得有点儿可爱。 “那么,水之芊芊,你为何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水之芊的大眼睛一闪,长长的睫毛扑簌簌地起落,绞着手指忸怩道:“因为……迷路了。” 倾墨仍旧笑看着她,这可不是个好谎言。 注意到自家门主审度的神色,一直未有细想的唐海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那淮家怎会安心放这女子孤身一人在外游荡,真当战场是他们家后花园吗? 首席家卫的本能自然被激发,他也同样毫不留情地逼问道:“说!你为何会被他们抓到?” 被他这么一逼,水之芊不禁委屈地扁了嘴,水汪汪的眸子几乎又要滚出泪来。 可就在这时,一支坠星般的流矢突然朝此直射而来,方向正对准唐海的心口! “危险!”大惊失色的水之芊猛地朝他一扑,千钧一发之际两个人同时滚落在地。 唐倾墨立即仰头望去,发现远处一座山坡上竟不知何时站满了人,每个人都举着银弓搭着箭,目标直指自己这支队伍。 这么快就追来了! 倾墨眸色一寒,果断下令道:“唐海,她就交给你了,务必把话给我问出来!” “是!但是现在……”唐海看着那山上的弓箭手,满眼焦灼。 “现在,所有人都离开这里!”她忽然往前疾走几步,挡在唐门阵列之前,似要独自为大家作掩护。 “门主!”众人一致不甘心地喊道。 “不得抗令!你们想背叛我吗?”唐倾墨遽然回头,眼神冰冷而坚决,泼墨般的青丝在风中狂舞。 如此,已再无人敢多言一句。 四大家卫以身作则,首先便开始撤离,临走前齐齐回望了她一眼,眼中全是信任。接着其他人也纷纷紧随其后,未曾多停顿片刻。唯有站在最末尾的杨灿担心地看着她,但在接收到对方微微颔首的安抚后,他也终于咬咬牙离开了现场。 整个过程完成得出奇之快,自那第一箭射来,到最后一名弟子撤离完毕,时间总共过去不到十息。 就连山坡上的霍钧等人见此景象都惊了半晌,完全猜不透唐倾墨突然将所有弟子赶走用意何在,以至于错失了最好的发矢时机。但只要她这个门主还在,他们也不在乎其余小角色的死活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她,还怕唐门不败吗? 看着那唯一站在原地的娇小身影,霍钧暗笑着在心里想道:呵,如此更好,没有那些杂乱的目标,瞄准你便更容易了。 仿佛猫捉老鼠般,霍钧也不命令其余弟子放矢,只自个拈了弓搭上一支,邪笑着松了手。却故意射偏几寸,让尖锐的箭矢险险擦着少女的鬓角而过。 紧接着,又是一箭,撕裂了她肩上的绫罗绸衫。 再一箭,气啸破空,差点穿过她的脚踝。 “嗬嗬,让你包庇我的敌人,让你救走我的猎物,你不是狂得很吗?今日就让你尝尝得罪我天翎谷的下场!”霍钧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看起来得意至极。 一番玩弄下来,唐倾墨已然有些狼狈,衣服裙角都破了,连束发的簪子也被射断,如瀑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散。但她却仍固执地站立着,高傲的眼神与那卑劣的戏耍者遥遥相望,仿佛在嘲笑他百发不中的箭术。 可这样子的她,却有种惊人的美。 像是一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莲,纵使风霜雨打,亦要迎风怒放的不屈红莲! 即便是她的敌人见了,心中也不禁震撼。 霍钧神色慎重起来,忽然停止了射击。他身边的马大头立刻凑上前来,以一种怜香惜玉的语气劝道:“大师兄,这唐门之主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就这么射死了,真有点可惜啊!” 霍钧气得劈头给了他一巴掌,破口骂道:“妈的,你这猪脑子是不是都被吃了?这女人也是你能玩的吗?不说她手下那些有勇有谋的得力干将,就是她身上的毒,都足够让你死上千百次!” 马大头讪讪地缩回被打疼的脑袋,心中暗暗腹诽:也就你这种无能的男人才会跟女人打架,还只敢躲得远远的凭箭术以强欺弱! 在这二人争执的半刻里,唐倾墨却趁机拿出了袖中所藏的暴雨梨花针,以极快之速调试好了上面的机关,然后将之高举过头顶。 霍钧转眼看见这一幕,心中那莫名的危机感越发强烈,竟无心再继续戏弄,扬手便下令众弟子弯弓齐射。 “放箭!”这是毫无怜悯的残酷声音。 在那数十只锋利箭矢应声飞出的刹那,马大头不由心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见一代佳人在乱箭中香消玉殒的画面。 “嗖嗖嗖” 天空中的箭雨极速罩临的瞬间,唐倾墨居然不闪不避,硬生生站定在原地,唯右手依然高举,稳稳托着那只神秘的黑色花苞。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那娇小傲立的少女便已全身被箭翎覆盖,整个人几乎扎成了一座小型箭山。 霍钧的嘴角这时才露出了笑容。 “哎,罪过啊,罪过……”马大头一脸惋惜地望着那已经看不清面目的倾城美人,心里的罪孽又加深几分。但他突然就似下了某种决心,直直便往山坡下的那座美人箭冢走去。 “你干嘛去?”霍钧蓦地叫住他。 马大头头也不回地说道:“都把人射成这样,至少得帮她埋了。” 霍钧鄙视地轻哧了一声,但转念一想,他们所带的箭矢数量也有限,此番就为这么一个人却浪费了太多。不由带着队伍也跟了过去,想将损失的箭都收回来。 当他们来到那里时,马大头第一个就要冲上去拔箭,可他才刚走到离目标一半的距离,就被身后的霍钧一手拽了回来。 “等等!” 霍钧一把将他甩开,眼含狐疑地观察了下地面,却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大师兄你又搞什么名堂?人都死了还这么疑神疑鬼!”马大头满脸不忿道。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霍钧骂了他一句,又凑上前仔细查看一番,心中疑惑更甚。 “妈的,这唐门主到底是人是鬼,为什么被乱箭射中都没有流血?” 此话一出,在场的天翎弟子们全被震惊了,慌忙低头一看,地上居然真的没有半丝血迹! 恐惧,开始在每个人的心头蔓延。 马大头哆哆嗦嗦地问道:“大、大师兄……我们、会不会被她的冤魂报复啊?” 霍钧又是一掌打在他头上,恨不得撕了他的嘴,“我干,你就不会说点吉利的?” 这句话刚说出口,身边就响起了诡异的声音。 “咯哧咯哧……” 这声音又轻又细,却偏偏清晰得像响在耳畔,好像有无数牙齿在啃食骨头一般。 周围有弟子听闻此声,吓得全身发抖,更有甚者,竟忍不住尿在了裤子上。 只有霍钧,视线直直地盯向眼前那座无垢的箭山,最终循声聚焦到山顶的一颗花苞上。 漆黑的花苞,宛如梦魇;尖细的乌管,仿似魔爪。 魔爪里忽然吐出了银亮的光线,那银线一根根凶猛地暴烈开来,如同疾风骤雨般扑向大地! “唰” 银雨降临时,在场毫无一人来得及作出反抗。因为无人看得清那些针的轨迹,它们快得就像光,像电,像银河里穿梭的流星,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人能捕捉到流星。 被无数银针洞穿的霍钧直至临死前最后一刻,还大睁着一双眼睛,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物。 他亲眼看见那本该被乱箭射死的少女,竟从落帘一般纷纷塌坠下来的箭羽之中,走了出来。 0_0 _0 第257章 开辟战场 “天翎白鹤,七十人!”铜人罗汉的声音穿过茂密的林地,直直传到林外一座拔地而起的山丘之上。 惊闻噩耗的莫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此番派去的弟子人数不算少,还都是箭术精准的弓手,就算不能重伤敌人,也绝不可能没有自保之力。更何况他们明明不是去开战而是去结盟的呀!为何突然就全军覆没了呢? 若死了别人倒还好说,但霍钧可是他最器重的大弟子啊!未来说不定还将继承他的衣钵,成为天翎谷的下一任谷主,怎有人敢杀了他? 此时的莫谷主除了心痛以外,更有深深的懊悔:自己当时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才会派钧儿去跟那帮心狠手辣的唐门人谈判哪?他既好心邀请,你不结盟也就罢了,竟还残杀抱着友好意愿的来使,如此卑鄙手段简直令人发指! 痛失爱徒的年迈谷主眼中已是老泪纵横,只见他蓦地提起手中重弓,将弓弦强行拉成满月,声嘶力竭地对天怒吼道:“钧儿,你放心,师父一定会帮你报仇,若不亲手灭掉唐门,我莫问誓不为人!!” …… 远在战场另一端的平原地带,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戎装小姑娘,突然抬起头望向远方的某处山丘,眼神露出疑惑之色。 前面便有女子的娇声急急催促道:“珊珊,你在看什么?快跟上来。” 小姑娘收回目光,几步赶上队伍,很快便领在了最当先的位置。 …… 待唐倾墨走出箭网后,藏在附近的唐门众人此时也终于都现了身。唐清见自家门主一身凌乱,连忙脱了外衣也要给她披上。 “我没事,收回去。”倾墨轻声推辞。 目睹了整个战斗经过的水之芊面上已带着肃然,眼中不再雾蒙一片,反而似下定决心般变得清明起来。 “唐门主。”水之芊忽然正色出声。 唐倾墨转眼看着她。 水之芊深吸口气,问道:“你可愿与淮家结盟?” 倾墨闻言微讶,神情略带了思索,不答反问她:“这可是你此来的目的?” 水之芊也不再隐瞒,坦白交待道:“是,我们一开始的目标,是天翎白鹤。” 唐海突然就皱了眉,脸上隐有怒色。 “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水之芊歉意地看了一眼唐海,继续对她说道:“比起禽兽一般恃强凌弱的天翎谷,我想我弟弟会更愿意同一个不屈不挠的弱势群体结盟。” “弱势?”倾墨不悦地挑了眉。 “对,”水之芊不卑不亢道,完全没有了先前那副柔弱的样子,“我承认,你很强,但你只强在随身的道具上,若正面对上有真本领的武林高手,唐门赢不了。” 这句话是肯定句,毫无转圜余地。 “你如何确定?”这回不仅是唐倾墨,连她身边的唐清也有了恼怒。 水之芊成竹在胸地道:“因为我见过了那个打败青桐鲮鲤的人。” 倾墨听得心中一惊,那个不费一兵一卒就破了青桐玄甲阵的,居然不是一整个帮派,而是一个人? 看见她慎重的神色,水之芊更有些得意道:“但我们水家有办法赢过那人,不仅是那人和那个帮派,就连他们强大的盟友,我们也可以一并解决。” 唐倾墨忽然平静下来,“既然你们这么厉害,为何还要找人结盟?” “因为这战场上还有其他烦人的家伙!”水之芊撇了撇嘴,“就比方说天翎白鹤,简直是天生来克制我们的。” 倾墨暗暗心想,怪不得她不惜孤身涉险也要来讨好天翎弟子,原来水家害怕他们的远程箭术。 “所以,只要你送我回去,水家就会同唐门成为正式伙伴,我们可以一起赢得最后的胜利。”水之芊自信地说出这句话后,眼睛又开始往唐海的方向瞟去。 唐倾墨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忽然命令道:“唐海,送她回去。” 水之芊唇边浮起得逞的微笑,似早就料到她会答应。 倾墨又随口丢下一句:“顺便告诉水家领主,唐门多谢他的美意,但我们不与任何人结盟。” 水之芊的笑容便僵在了嘴角。 “是,属下遵命!”唐海不由分说地拎起她,冷着脸便腾身而去。 “门主……”唐清面露忧色道:“眼下天翎谷已绝无可能再放过唐门,我们真的要拒绝水家的帮助吗?” “除非他们有足够的诚意。”倾墨冷冷说道,此事再不愿多提。 她还是不能信任水家,这个只带五十人来参与帮战的享乐世家,简直就是把战场当儿戏一般!她可不会把自家人的性命交给这样不靠谱的盟友。 之后,唐倾墨派人在附近范围又勘察了一圈,并未发现有其他的势力存在,她便怀疑余下帮派可能都在战场的另一端。于是带了门下弟子,径直往那宽广的平原地段进军。 就在行军的途中,天空中忽然又有战报公布 “慕容绿蛛,六十四人!大明金象,八十八人!” 声音果然是从前方的平原上空传来,唐倾墨不禁双眸微眯。久未闻讯的慕容世家和大明寺终于双双出现了吗? 竟在如此显眼的地方开战,那么接下来,他们的盟友司空世家和洛阳王家定然也会迅速赶来。赛时已经过半,看来众掌门人都厌倦了躲藏和诡计,打算集体在平原地区正面决一胜负! 哼,正合她意。 “大明金象……”倾墨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神色已带了几分重视。 传闻这战场上督战的十八位铜人罗汉便是出自大明寺,因其内功深厚已至刀枪不入的武学境界,白家才特意将他们请出来为己所用。既培养出能让卧虎藏龙的“翳”都看中的高手,他们的师门自然不会弱。坐镇其藏经阁的明心大师更是江湖十大高手之一,若非他老人家看破红尘不愿再参与江湖纷争,这场帮战的头魁必非大明寺莫属。 听这最新的战况,慕容家似乎远远不敌大明金象,难道之前不损一卒便战胜青桐派的高手竟也是出自大明寺? 唐倾墨决定亲自去看看再下结论。 从西边的沙场林地要去往东边的平原战场,还需越过一道狭长的岩石峡口。此处地势险峻,极容易受到伏击,故而要如何度过峡口,也是诸位掌门人的一大难题。 倾墨沉吟稍许,便命弟子们一人一人地通过狭道,只要任何一人发现异动,都得立刻通知后面的人。为保众人顺利通过,她自己会站在队伍的最后方,若是两旁真有敌人埋伏,一开始也不会打草惊蛇,而定会等到她这个掌门人出现的一刻再行进攻。 一炷香后,当唐宁通过峡口时,已有三十名唐门弟子在前方等候。 道旁两侧并无埋伏,一切都风平浪静。 他刚想要通知门主此地无恙,耳边却突然响起尖锐的破空之声!无数银箭如同漫天花雨一般当头而撒,刹那就落在了毫无防备的数名弟子身上。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唐宁根本来不及下达防御指令,只急急捏了一枚爆弹,提醒后面的队伍千万不要跟上来! 可是那银箭数量却越来越多,简直势如破竹,不少弟子已经抵挡不住,眼含不甘地倒了下去,转瞬间鲜血便染红了地面。 唐宁此时心急如焚,为免更多流血牺牲,情急之下只能高声喊道:“我们投降!” 然而那致命的羽箭却如同白鹤的尖喙,仍旧无情啄食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眼看身边的兄弟们一个个被利箭贯穿,唐宁几乎目眦欲裂,一边用手中兵器斩断飞来的箭矢,一边举步维艰地往前探去。终于,在横渡了几丈远后,他总算看见了那躲在一片石壁后拉弓偷袭的天翎弟子。 而在这些不断射击的年轻弓手之中,还有一位拉满弓弦却始终隐忍不发的中年男子,正双目发红地盯着那狭道出口处,仿佛在等待他最想要的猎物出现。 “唐门黑麟,六十七人!” 0 0 第259章 以柔克刚 水之涣挺起身子,眉梢带笑地看着她道:“这第一份我已经送给你了。” 唐倾墨撇撇嘴不置可否,“人不是还没死么?” “哈哈哈哈……”男子清润的笑声忽然响彻峡口,只见他桃花水眸一扬,眼含促狭道:“你果然与众不同,不过这莫谷主即便侥幸没死,一身武功也只怕是废了个干净!” 倾墨闻言骤惊,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竟废了那个江湖老怪的武功?即便是用毒,也无法这么快消去莫问那一身雄厚的内力啊! 水之涣微微凝眸,又正色说道:“这第二份礼物,便要取决于你的判断了。” 唐倾墨不由也敛了神色,目光敬畏地望着眼前看起来还是弱冠的男子,“请说。” 水之涣道:“我可为你消灭一个对手,现在,告诉我你认为最棘手的势力。” 他的话又再度让她吃了一惊,倾墨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第二份礼物竟有这样的份量! 姑且不论掌门人实力,单是凭水家区区五十人,要想对抗人数远超他们的一整队门派精英,这就已经是处处困难了。何况现在剩下的各帮领袖,基本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高手,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就凭他一个弱冠少年,要怎样才能灭掉那最棘手的一大势力? 水之涣见她神色惊疑,自然知晓她在担心什么,不禁展颜安抚:“你不必考虑我们如何取胜,只需告诉我一个名字,一个对你而言最具威胁的帮会图腾。” 倾墨嘴角抽了抽,不必考虑取胜之法,难不成他是打算用什么不大光明的手段?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跟你客气,于是她张口便道:“大明金象!” 听闻这个名字时,水之涣的眼波微澜,似有一丝失望,但仍旧点了点头道:“可以,不过对付他们,倒也不需我亲自出手了。” 还没等唐倾墨从他的言下之意里回过神来,便听男子朗声唤道:“芊芊,此事便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天边又飘来一团紫雾,这一次却是露出了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来。 水之芊已换了一身衣裳,清纯的雪青色摇身一变成了华贵的紫罗兰,却半分不减她的美丽可人。可惜之前还天真无邪的小仙女,此刻眉间竟隐含愁思,似有了什么烦心事。 看到唐倾墨时,水之芊眸子里深深浅浅的全是幽怨,就差没抱着她大哭一场。 扁着嘴走到她面前,尽力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唐门中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如今还有这样不开化的木头?” 倾墨一呆,但转瞬就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不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呃,唐海嘛……他是个例外,不过其他人都还是正常的。” 水之芊一听,目光好像更幽怨了。 随后赶来的唐海丝毫不知二人正在谈论自己,依然正言厉色地对唐倾墨汇报道:“门主,属下已对水家领主言明唐门不结盟的立场,但他们似乎无意理会。”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倾墨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本来看他抱着美人回来还以为这根千年朽木突然开窍了呢,原来芯子里还是木的啊。 斜眼瞄见水之芊望眼欲穿的神色,她心里顿时对这个深陷情网的小妖精多了几分同情。 虽然水之涣说大明金象他姐姐就能搞定,但唐倾墨仍是有些不相信,不由悄悄向水之芊问道:“你真有办法对付大明寺那帮铜墙铁骨?” 谁知水之芊只是没精打采地瞥了她一眼,语气轻飘飘道:“男人嘛,只要是正常的,哪个我搞不定?”边说边又恨恨地剜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唐海。 “可大明寺的男人都是和尚呀!”唐倾墨不禁张大了嘴。 水之芊又幽幽地看她一眼,薄薄地叹了口凉气,“和尚而已,又不是太监。” “……”你说的好有道理。 想到水之涣还有最后一份礼物没提,倾墨便出声问道:“你的第三份礼物呢?” 水之涣忽然微挑了眉,神情有点莫测地看着她,“你就这么期待我送的压轴大礼?” 那眼神直看得唐倾墨心里一跳,但他却又故作玄虚地止步于此,“可是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 期待落空,倾墨的好奇心渐渐被勾了起来。单是这第二份礼物就如此大气,那最后一份岂不是更加惊人? 在水之芊出发去对付大明金象后,唐倾墨便同剩下的唐门弟子一起暂时安置了死去同胞的尸体。待帮战结束,他们会再度回来,厚葬这些壮烈牺牲的外家兄弟。 水之涣全程一直旁观着唐门众人的举动,当看见那高傲少女眼中的悲伤和悔疚时,他蓦地出声问道:“眼下你有什么打算?” 倾墨这才发现这位水家的家主竟还未离开。尽管奇怪为何淮家会让一名如此年轻的后辈继位,但回头一想自己家遭逢的变故也不小,只怕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既然双方已成盟友,接下来的计划她也没必要瞒他,便回答道:“如果我没猜错,在慕容绿蛛与大明金象激战的同时,司空家现正在全力阻挡王家插手,我打算去帮司空家。” 水之涣轻轻颔首,“锄强扶弱,是个好策略。”但他转口又泼了盆冷水“不过你恐怕赢不了王家。” 倾墨有点纳闷地反驳:“王家虽是洛阳霸主,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群舞锤弄枪的莽夫,我不认为他们能敌得过我唐门的火弩。” “今非昔比……”水之涣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可知王家近年出了一个武学奇才?” 战场另一端,平原地带。 慕容世家的阵营在大明寺固若金汤的武僧大阵镇压下,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就连族中子弟常年不离手的折扇也都掉落一地,整洁儒雅的长衫上沾了斑驳血迹,整个队伍都显得颇为狼狈。 新任家主慕容狄正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在攻守有度的僧阵中急切地寻找突破口,若继续拖延下去,只怕所有人都会生生耗死在阵内。 大儿子慕容瀚海在第一百次看见自个兵器被守阵武僧的肉身硬生生弹开时,终于忍不住问道:“爹,他们的身体难道是金刚不坏的吗?为何连刀剑都不能伤其分毫?” 接话的却是小儿子慕容长天,“哥,我说我们现在就应该用那个,我就不信被锁住了他们还能挣开!” “噤声,守势!”慕容狄一声令下,周围弟子霎时就齐齐收回武器,变攻为守。而之前还呆若木鸡的大明武僧却突然出掌发拳,集体进攻了起来。 武功稍弱的慕容长天不幸被对面的掌风击中,登时吐出一口老血,身体里积攒的内伤似乎更严重了。 “长天!” “弟弟!” 慕容长天看着那些刀枪不入的黄服武僧不禁满眼绝望,几乎就要放弃了抵抗。 然而就在这时,一抹紫色的烟雾却忽然飘至他眼前。那紫雾翩然一晃,竟变作一个花容月貌的紫衣美人,只见美人足尖轻轻一点,就踏在了那些武僧锃亮的光头上。 下一刻,慕容长天便看见了一幕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些被她踩到的武僧居然齐齐倒了下去,仿佛被抽去了精魂一般,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随着这名女子出现,那些紫色的烟雾变得越来越多,很快就蔓延了整个武僧大阵。不同模样的美人脸偶尔浮现在那绰约曼妙的紫雾里,看得人眼花缭乱,却又觉得赏心悦目。 当最后一名武僧的光头被女子的绣鞋踏中,这七八十人的武僧大阵便也轩然告破,地面彻底被覆盖成了一片横七竖八的光头人海。 主持阵眼的明灯方丈亦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眼看着胜利在望却在转眼之间变为全军覆没,这刺激让他嘴巴张得比拳头都要大,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那片盘旋缭绕的紫色烟雾这时才终于在地上落定,众人一看,竟全是水家的美娇娘,只听那领头的紫衣美人娇喝一声:“秃驴,快快投降,本小姐饶你一回!” 0 _0 第260章 王家三姐妹 明灯方丈震惊地看着从紫雾里幻化出的女子,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弥陀佛!女施主,你对贫僧的弟子都做了些什么?” 水之芊嫣然一笑,美眸轻眨道:“没什么,只不过吸了他们点儿内力罢了,大师慈悲为怀,应该不会跟小女子计较?” 明灯方丈低头观察了地上一众昏迷武僧的脸色,发现大多只是气虚脱力之兆,并无生命之危,这才总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胜败乃是次要之事,人员没有伤亡就好。这铜人大阵之所以能如巨象之足一般坚固,主要依靠的就是众武僧数十年苦修而成的纯阳内力,若是这本源内力被人抽去,自然兵败如山倒。 口中又念了句“阿弥陀佛”,明灯方丈单手一礼,眼中微有遗憾地道:“女施主武艺过人,以吸星之法大破我寺至高绝学无相铜人阵,贫僧心服口服,这便请执罚罗汉来主持裁决。” 这一番话,他用了千里传音。 附近的铜人罗汉很快便赶到,对明灯方丈恭恭敬敬地施了一道佛礼,又仔细清点了一番人数,这才高声宣布:“大明金象,战败!慕容绿蛛,四十九人!水家花鹿,无伤!” 水之芊不由一愣,哎?完胜者一般不是知名不具吗?他干嘛特意强调水家啊? 还有,这些执罚罗汉不是一向效率奇高吗?怎么到了这里就变得慢吞吞的? 不过她还来不及细想,人就被慕容家的两位公子团团缠住了。 “水姑娘,多谢你的及时解围!慕容世家没齿难忘!”慕容瀚海一双眼睛简直就像长在了女子身上,挪都挪不开。 “水姑娘,请告知在下芳名,我慕容长天哪怕上刀山下火海,誓要报答姑娘救命之恩!”慕容长天的脸上红扑扑的,晶亮的眸子里全是毫不掩饰的爱慕之意。 就连慕容家家主慕容狄都走上前来,朝她抱拳一礼道:“今日之事,老夫铭记在心,淮家将永远都是慕容家的座上之宾。” 水之芊表面一直在“呵呵”地打着圆场,心里却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从这堆臭男人身边借机遁走。 另一边,正同司空家激烈纠缠的王家,在听见明灯方丈和铜人罗汉的千里传音后,突然加快了攻击步调。 司空沛手中的月轮弯刀几乎已舞得密不透风,然而他的额上还是沁出了密密的汗珠,眼中甚至带了恐慌,仿佛眼前的对手是什么怪物一般。 正在这时,四面八方却忽然涌出了一队人马。这些人居然人手一支火弩,将战场上胶着的双方团团环绕,很快便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包围圈内随即传出一道警告之声:“放下武器,降者不杀!” 闻听此声,打斗中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然而手中却仍执着各式兵器。 僵持少顷,从王家的阵营中慢慢走出了一位端庄典雅的宫装美妇。此女不仅容貌艳丽,衣饰也极为讲究。秋香色的妆花长裙上印着富贵的湘妃牡丹,襟口处以彩线绣着翩飞的蝴蝶,无论是配色还是样式都是当今贵族里最时兴的。 美妇檀口微启,声音温婉好听,“妾身王氏长女王怀玉,敢问贵派掌门人可是唐门门主,不知能否出面一见?” 唐倾墨听着她不自觉流露出的宫廷语调,心忖这大概就是王家那位诰命夫人了,好好的贵妇不呆在庭院里赏花养鸟,跑到战场上来做什么? 心里虽这样想,但她还是站了出来,敛裾一礼道:“正是,民女唐倾墨。这战场的刀箭不长眼,奉劝夫人还是尽快离开此地为好。” 王怀玉勾唇一笑,露出颇具亲和力的两个酒窝来,“家夫乃皇城北郡府尹大人,天水城亦隶属于他的管辖,若是妾身在此有所不测,家夫定当会为妾身做主。” 一听这话,倾墨的目光就冷了下来。这是在威胁她不要轻易放矢,以免伤到诰命夫人招来牢狱之灾吗?呵呵,难怪这位不会武功的王家大千金会出现在这里了。 “民女出身江湖,虽对朝廷律法知之甚少,却也晓得武林生杀不归官府所管,府尹大人若要违反这既定协议,恐怕圣上也会问罪的?”她不卑不亢地回道。 “这……”王怀玉一时竟没了驳法,咬着红唇为难起来。 她身后不知何时却冒出了一个更年轻的姑娘,松花色的褙子掩着一袭桃红下裙,模样虽没有王怀玉生得美艳,一双眸子倒是黠光闪烁,很有些鬼机灵。 只见那姑娘悄悄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王怀玉的唇角便又含了笑意,“自从数月前巡抚大人离奇身亡,圣上便已起了治理江湖中害群之马之意,若是再有朝中要员遇害,朝廷难保不会把前后之事都算到姑娘头上来呀。” 唐倾墨不禁多看了一眼那站在宫装美妇身后的聪慧女子,心里暗道这王家倒是人才百出,扮演什么角色的都有。 她只好冲对方摆出笑脸道:“可这帮战终需决出胜负,而一旦开战死伤必定难免,或者夫人有更好的提议,能让大家既决出雌雄又免于伤亡?” 王怀玉似乎一直就在等她这句话,双眸陡然一亮道:“妾身不才,虽无法彻底避免伤亡,但或可以将伤亡人数降到最小。” 倾墨秀眉一挑,“哦?” “我们双方可各自派出族中最强一人,以单挑来决定战局输赢,不知唐门主意下如何?”王怀玉款款说出这话,便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然那一直在旁未曾出声的司空沛却突然发了话:“哼,若比单挑绝没有人能赢得了王家!” 王怀玉的眸色微冷,淡淡提醒道:“司空家主,你的对战尚未结束,请待我们先与唐门较量完毕,这场决斗再行继续。” 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倾墨心中顿时起了警惕。 想到先前水之涣提起的那个王家奇才,她其实也有几分好奇,便提议道:“民女听闻王家近年出了位武学奇人,甚是厉害,倘若他肯出来与我唐门的火弩箭阵较量一番,兴许也是个决胜之法。” 王怀玉突然就颦了眉,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一人之力如何敌得过那众多机关火器?门主不要欺人太甚!” 但另一个娇媚的声音却立即同意道:“姐姐,小妹可以的!”说话的是怀玉身后那位聪颖女子。 “珞琳,休得胡言!”王怀玉回头轻叱,凤眸中已有薄怒。 王珞琳却是不理,径直朝某处喊道:“珊珊,快过来!” 随着她的呼唤,一个身穿红蓝双色戎装的豆蔻少女跃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小丫头浓眉大眼、身材匀称,脑后马尾高高束起,颇有几分英气,但整张小脸依旧稚嫩,是不属于这片血腥战场的纯真。 一看见她,唐倾墨立马就想到了自家小妹。两个女孩的年纪应当一般大,可在唐萌萌还忙着逃课和跟夫子作对时,眼前少女的眸中却已有了见惯生死的凛然。 明明是个孩子,这戎装少女却学着大人的口吻冷冷说道:“在下王珊珊,代表王家丹蝶只身出战,请赐教!” 倾墨不禁讶然,这么小的孩子也要代表家族出战?还只身一人? 眼底泄露出心疼之色,她蹙眉迟疑着不如还是换成单挑算了,不然要对着一个孩子射击她也做不到啊。 司空沛仿佛看出她的犹豫,连忙劝道:“唐门主可勿要小看了这个丫头,即便是老夫和她对战,亦讨不着半分便宜!” 倾墨一震,不由又将王珊珊细细打量一遍。居然能让司空家主都甘拜下风,莫非传闻中那个王家的武学奇才,说的就是她? 意外的是王珞琳竟也跟着坚持道:“唐门主,既是你自己提出的决胜之法,说话可要算话呀!” 唐倾墨倒是无意反悔,只是这王珞琳身为王珊珊的亲姐姐,居然如此不把妹妹的性命当回事,这却是让她心里有了几分不快。 真正心急的是王怀玉,她本来还要反对,可王珊珊自己却勇敢地走上前来,直接摆出了寒山倒塔的防御起势。她肩上的橙金色流星锤熠熠生辉,以铁链连结悬在手中,就像两只坠落的太阳。 倾墨看着心惊胆战的怀玉夫人,完全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情,若现下站在弩阵中的是唐萌萌,她倒宁可亲自上阵也要把妹妹护在身后。 于是她磊声对小姑娘说道:“为示我唐门不欺弱小,这些弩箭将会由少到多逐倍增加,不过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喊停,只要你开口认输,我绝不会继续放箭!” 王怀玉闻听此言,不由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请放箭!”戎装少女清脆的嗓音里毫无暖意。 0 00 第261章 进击的少女 倾墨觉着王珊珊手中那一对橙金色刺球铁线流星有点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但她也没有多想,只最后提醒了小姑娘一句道:“弩箭很快的,你要小心咯。” 王珊珊闻言微讶,似没想到身为敌人的她竟会好心提醒自己,下意识转头看了女子一眼,但转瞬便又冷了神色。 倾墨单手扬起,伸出两根指头,身周便有二十支弩架了起来。随着她的手臂挥落,二十名唐门弟子同时扣动了火弩机关。 只见二十道箭影从眼前一闪而过,然后耳边才听见那轻细的破空之音。 在场众人全都暗自心惊于唐门精湛的机关造技,这火弩本是威力强大的重型兵器,没想到竟能被她改造成这般轻巧,而且还消去了那鼓噪的火药催动声,当真是鬼斧神工可称奇。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人们甚至来不及看清场内发生了什么,却见那站在正中小姑娘突然就变换了姿势!而她手中原本悬在两侧的流星锤竟缠绕起来,锁链里似卷着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每个人都目瞪口呆。 二十支快似闪电的弩箭,居然一支不落,全被她接住了! 同时掌握从不同方向射来的箭并一一以铁索缠住,这得有多快的反应力? 连唐倾墨也不禁心生赞叹,好厉害的小丫头! 她轻拍了下手,含笑说道:“恭喜你闯过第一关,不过接下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哦。” 王珊珊“啪”地一声折断所有弩箭,毫不犹豫地抬起头道:“来!” 倾墨便又扬手伸出四根指头,四十支弩齐齐上膛,全数对准了同一个目标。 不过这一次当她的手落下,四十支箭却不再指向同一个角度,而是错落地往少女身上不同要害射去。这一次比之前难上了许多,因为一个人就算反应再快,也无法同时顾及全身上下的所有弱点。 虽然是自己下的命令,但倾墨仍是替对方捏了把汗,心里甚至还隐隐期待这孩子能躲过一劫。至少,千万别丢了性命。 然而这戎装少女却再一次让众人震惊。 就在那箭网罩来的刹那,她竟骤然一跃而起,手中的流星锤一抖即散,当空便舞了一个旋风花! 这舞花的动作看似简单,可角度却巧得惊人,第一时间就恰恰好扫开了从左下方射来的九支弩箭。而随着那一对落日般的流星刺球急速旋转,右上方的十支箭也被瞬间砸落。 但她的正面和后背仍旧有十八支箭的威胁! 只见小姑娘猛一仰首,那柔软的腰身几乎拧成了九十度,而她手中高速旋转的流星锤也随着她的下腰之举而突然变了角度倾斜的圆弧陡然变为水平,一下子弹开前后疾至的箭矢。 还有三支,却是从下方袭来! 可是凭她现在的动作和方位,根本来不及阻挡这最后的三支利箭。 紧急时刻,王珊珊顺势悬空翻了个跟斗。后仰的上半身顿时颠倒朝下,虽然流星锤已来不及复位,她却及时抽出了一只手来! 没人看清她是如何动作的,但直到少女平安跳落在地,那三支箭也依然不知去向。 全场一时寂静无声。整个战斗过程看似复杂,实则只发生在五息之内。 落地的戎装少女忽然举起右手,面朝着唐倾墨所在的方向,缓缓松了开来。 “叮!叮!叮!”是三枚铁皮箭镞。 倾墨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小丫头,居然徒手接住了这惯性极大的弩箭,同时还震碎了箭身? 王珊珊随手提起流星锤,再次利落地舞了一花,然后锐气逼人地高喝一声:“来!” 唐倾墨的眼中终于显出了重视,这一次她不再说话,直接伸出了整只手掌。素手挥下,六十支火弩已准备就绪,却并没有立刻放矢。 他们在等待,等一个最佳时机。 王珊珊虽然天赋异禀,却毕竟是个心性不稳的小姑娘,才等了片刻便开始有点着急。 又过了一会,她扛在肩头的流星锤突然“咚”地一声砸落在地,小姑娘略有生气地问道:“还打不打了?” 话音未落,一只飓风般的箭矢就朝她呼啸而来。 王珊珊眉头一皱,一个跳跃就避开了来矢。然而她脚跟还未落地,另一只流箭便紧逼向她的小腿。 身子急转,险险避过此箭,谁知又有一箭直直向她毫无阻挡的腰际射来! 当王珊珊拼力躲过这一箭时,才幡然醒悟:这回对方每一次袭击的都是她的防御盲点。如若没有破绽,便以强势一箭逼她露出破绽,接着紧随而来的,才是真正危险的打击! 一开始箭数较少,她还尚能勉强应付,但随着那些神出鬼没的弩箭越来越多,连她也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王珊珊的天赋在于能听声辩位,即便再细小的气流之声她也能听得出来,是故在前两次集体放矢之时,从最初她便预料到了那些箭的轨迹。可是现在,声音出现的时间却是错开的,她无法分辨究竟哪一箭比较快,何况那每一箭都直指盲点,即便她反应过来,也未必能及时躲开。 数息过去,戎装少女的身上已经有了好几处伤痕,但她依然没有退却,极其顽强地撑了下来。 正在一旁紧盯战况的王怀玉,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当看见妹妹身上受伤时,她恨不得立刻喊停。可她身后的王珞琳却始终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在大姐情绪激动之际还不忘出手按捺她一把,仿佛眼前少女的生死根本与她无关。 唐倾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不由浮起冷笑。她也是出身复杂的武林世家,怎会不清楚王珞琳的心思:王家素以主母为尊,族内长女既已外嫁,继承家业的本该轮到次女。谁知家中竟又横空出了个天纵奇才的幺女,王老太君自然喜欢得不得了,甚至恐怕喜欢到威胁到了她这个次女地位的地步。 若说从前倾墨还不信一家人也会窝里斗,可当她的亲叔父在家门变故之际突然反叛她后,她便对这些世家内部的权力之争看透了许多。只怕这心思聪颖的王珞琳,是想借此战场乱斗之机,除掉自个的亲妹妹! 想到这里,当倾墨再看向王珊珊时,便有了一丝同病相怜之感。 这孩子还太小,或许根本就没有想到她二姐的心机,而爱她的大姐又这般温良贤淑,可能同样不知危险正在靠近。如此一看,这血雨腥风的战场,竟比不过身边亲人的笑脸险恶。 唐倾墨不知道,在她为王珊珊的命运担忧之际,还有一个人也在暗中注视着她。 六十支箭的考验已然趋近尾声,站在场中的小丫头也已伤痕累累,可她的眸子却依然清亮,似永远都饱含着希望。 最后三支箭! 唐倾墨朝弩手使了个眼色。 三支流矢同时急电而出,呈三角之势朝戎装少女包抄而去! 王珊珊硬撑起疲惫的小小身躯,高高跃起。一手截住一支,当最后一支箭紧逼眉心时,她突然仰首一接,竟是以嘴叼着了那细长的箭柄! 这一刻,少女鲜艳的戎装在空中迎风烈烈,那样美丽翩然的姿态,就像一只破茧重生的凛凤丹蝶。 “好!接的漂亮!” 在小姑娘成功接住最后三箭时,在场众人无论是不是敌人,都忍不住为她叫起好来。 一直提心吊胆的王怀玉,直到此刻心情才舒缓下来,心中暗暗庆幸道:好在唐门的火弩也仅止于此,即便是所有六十七人全部发矢,珊珊也应能应付得过来。 王珞琳的眼角却是悄悄划过一丝失望。 王珊珊将手中长箭一扔,口中箭柄一吐,挺直了脊背昂首向唐倾墨道:“还有吗?” 唐倾墨发自内心地为她鼓起掌来,微笑说道:“小姑娘,我很敬佩你的勇气,但我想,我们之间的较量大概就到此为止了。” 王珊珊脸上才刚刚露出喜色,却忽然见眼前的红衣美人再次扬起了玉手。随着她的动作,周围的唐门弟子齐齐开始对火弩上膛,装配完毕后,每一支火弩上竟排满了五支弩箭! 在戎装少女震惊的目光中,只听那清甜的嗓音又道:“即便我不出手,六十六支火弩就是三百三十箭,如此,你还能接得住吗?” 唐倾墨这话是对着王珊珊说的,但目光却直直地看向王怀玉。 她现在只希望,这个深爱妹妹的大姐能救这女孩一命了。 _0 00 第262章 秘密武器 果然,王怀玉闻言登时就惊得花容失色,连忙劝道:“珊珊!别打了,回来,三百多支火弩岂是人力可以硬抗的?我们投降便是。” 但她身后的王珞琳立即就娇喝道:“珊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我们王家输吗?老祖宗该有多失望啊!” “珞琳!不得多嘴!”王怀玉忍不住怒瞪她一眼。 王珊珊的神色间却是有些犹疑,似乎也对那三百支箭颇为忌惮,可心里又不甘心就此认输,尤其是听见王珞琳提到的老祖宗时,小姑娘的眼中甚至还多了一丝愧疚。想来,她亦是不愿辜负祖母对自己的信任和宠爱。 咬咬牙,王珊珊目光一凛,稚嫩的小脸上便扬起了坚决之色 “来!” 她像前三次一样果敢地喊道,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灼人锐气,几乎震慑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听见她亲口吐出这个份量极重的字,王怀玉几乎晕了过去。王珞琳赶紧搀扶住姐姐,对着王珊珊欣慰地颔了颔首。 唐倾墨的目光忽然肃穆起来,再次郑重问道:“你可想好了?这三百三十箭一旦出手就绝无可能中断,为了帮战的胜利,即便是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我不会输!”王珊珊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战意的冷然。 倾墨不禁暗叹了口气,心底说不出的可惜。但她亦有不得不赢的理由,为了救出自己的妹妹和大哥,她必须在最终战打败唐敏!所以即便是心疼这个和自个妹妹一般大的勇敢女孩,她也不能就此退缩。 “丫头,保重。” 轻轻道出这句话,倾墨微微颤抖着挥下了右手。 但与此同时,王珞琳却也趁机对身边的执矛大汉使了个眼色。 先头的一百支箭如同疾风骤雨一般朝当中的戎装少女劈头而下,少女手中的流星锤随着她迅敏的动作立舞狂旋,发出太阳一般闪耀的橙金色光芒。光芒照处,所有的弩箭都极速弹开,有一些甚至被那锤头挥舞的巨力捶扁砸断。 这是一颗蓄积着无穷能量的、何其耀眼的一颗新星! 唐倾墨怔怔地望着眼前极其炫丽又极其残酷的画面,几乎不忍再看,心碎地偏过头去。 然而就在她视线一偏离的刹那,一根锋利的长矛突然穿过那重重箭阵的缝隙,直直朝她的咽喉刺来! “门主小心!”发现变故的唐清紧急喊道,可他的四肢才刚被连发五箭的火弩那惊人的后坐力震麻,此刻根本来不及赶去救援。 唐倾墨这才注意到危险的袭来,可是那长矛的来势太快,力道又太猛,站在人群中的她完全避无可避。 生死一线之际,她却猛然感到腰身一紧,竟被人从后抱住了。 下一瞬,她就发现自己已不在了原地。而那根凶猛的长矛,此时正稳稳插在她之前所站的花岗岩面上,入石三分,足以穿透一个人的身体! 倾墨陡然惊出一身冷汗,但从身后依稀飘来一阵如兰似麝的清香,让她狂跳的心又渐渐稳定下来。 余惊未定地回过头,她的眼前只有一袭淡紫的青莲曲裾。 她这才注意到,原来那看起来柔美精致的男子,整个人的高度竟也是需要她仰望的。 水之涣并没有看她,霜色的目光却冷冷打在对面的一名娇艳女子身上。 王珞琳被他的目光一凝,顿时就有些心虚地垂了眸。而她身侧的那名执矛大汉,手中也早已没了兵器。 此时唐门的弩阵已经全数停了下来,箭锋所指的目标却换了一人,齐齐对准那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王家二千金。 而终于拼力承受住一百支弩箭的王珊珊,在发现箭数没有继续增加后,不由也疑惑地转回了目光 最吸引眼球的,是那位惊鸿一现的莲衣男子。虽说他的容貌生得国色天香,但在看见他的第一眼,王珊珊的瞳孔便猛然一缩,全身的汗毛都警惕地竖了起来。 当再看清他对面那成为众矢之的女子时,她的英眉却一下子蹙起,毫无犹豫地,纵身便挡在了那女子身前。 “说好了是我来受箭,你们对准我二姐做什么!”少女稚脆的声线里夹杂了怒意。 “她违反了约定,在你破阵之时,竟敢趁机偷袭我们门主!”心直口快的唐佳忍不住便气喝道。 王珊珊讶异地看了身后女子一眼,似不敢置信她竟会做出这等有辱王家名誉之事来,但在看见她咬唇愧疚的神色时,心底仍是不由一软。 定了定神,戎装少女凛然对众人放话道:“既是家姊无意之错,便由我来替她领罚,先前的箭数就此作罢,我再受你三百箭!” “无意?”未等唐倾墨开口,水之涣竟先一步冷笑道:“那支矛自箭阵之中穿越而来,处处轨迹算得精准无比,唯一没有顾虑到的就只有你的位置而已,你不妨问问你的好姐姐,她究竟是不是无意。” 王珊珊听言一震,脑海不由自主地思忖起他的话 唯一没有顾虑到的,就只有她的位置而已…… 连呼吸都仿佛有了微微的痛。 姐姐,你一定是忘了我还在箭阵中对不对? 王珞琳似是察觉到她的异常,眼中忽然就滚出泪来,捂着脸低泣道:“珊珊,对不起,我当时只是一心想救你,本以为只要她死了你就能平安出阵,我、我真的没有想到……对不起,姐姐对不起你……” 王珊珊一声不吭。 唐门众人看向王珞琳的目光愈发不善,手中已然扣紧了火弩机关。现在即便是天神下凡,也未必能救得了她。 就在王珞琳近乎绝望之时,一双细嫩的小手却轻轻捧住了她湿漉的双颊,小心翼翼地擦干了她脆弱的眼泪。 她战栗地抬起脸来,却正对上一双比太阳还要明人的眸子。 “姐姐,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王珊珊认真地对她承诺,随即便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 然后,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她一把扔下了手中那对形影不离的流星锤。 唐倾墨看着少女的举动,不禁倒抽了口凉气,耳边却传来她那如乳燕清啼般果决的声音:“自愿放弃武器,三百三十五箭,换我姐姐一命,如何?” 对这小丫头如此轻视自个性命的举动极为不满,倾墨生气地就要上前训斥,却冷不丁被一双柔滑温软的手拉住。 “你想救她吗?”水之涣轻声问道。 倾墨抬起头看着他,却读不懂眼前之人深若秋潭的目光。 “想救她,就听我的。”水之涣的声音依然轻似和风细雨。 倾墨虽不明其意,但却下意识地想要相信他,只好微微点了点头。 水之涣便自袖中取出了一支精致小巧的排箫,放至玉润的唇边,幽幽吹奏了起来…… 战场之上突然响起了不合时宜的美妙音律,这让在场众人俱是一愣。可那旋律偏又悦耳动人至极,以至于大家竟都忘了反对,不自觉地去侧耳聆听。 远处,正同两位慕容公子纠缠不休的水之芊闻听箫声,眸色蓦地一沉。但她很快又对面前二人挂起笑脸,娇嗔地问道:“你们都说不忘我的恩情,那你们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怎么报答都行啊!”慕容长天立马豪气地应道。 嘿嘿,这可是你说的。水之芊偷偷一笑,忽然皱起柳眉道:“别的报答我也不要,但我就看那个什么王家的小丫头不顺眼,你们帮我教训教训她嘛。” 然而一听此话,慕容两兄弟的神色间竟都有些为难。 比大明金象还要厉害的王家丹蝶,那丫头可不好对付啊…… 见他们犹豫,水之芊顿时就沉了脸色,嗔怒道:“哼,说什么怎么报答都行,原来你们都是骗我的……”说着大眼睛里就噙了水光,竟是要哭起来的模样。 这可把两位怜香惜玉的公子哥给心疼坏了,兄弟俩赶紧表态道:“好好好,我们帮你便是,别哭了啊,乖~” “真的?”水之芊将信将疑地眨眨眼,又故意激道:“不过你们能赢得了她么?要是输了可就太丢脸啦!” 男子汉的尊严受到质疑,慕容瀚海当即就不能接受了,他想了想,一咬牙道:“你可别小看我们兄弟,之前大明金象之所以能压住我们慕容家,那不过是因为我们还没用秘密武器,爹说了,这是专为王家那个小姑娘准备的!” 00 00 第263章 意外惊喜 “哦?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本事!”水之芊娇媚一笑,莲步袅娜地就先往箫声传来之地行去。 此时,水之涣的吹奏也已渐渐止歇,唯留那如泣如诉的余韵绕梁不止。闻者众人恍然如梦,不由生出一种“此曲只应天上有”的感慨。 “这是……已经在为我奏哀乐了吗?”王珞琳有些凄楚地笑道。 水之涣凉凉地看她一眼,毫不给面子地冷淡道:“你还不配我替你奏乐。” 可王珊珊却将她的话当了真,眼神戒备地盯着这个美丽如画中仙的男子,“不要动我姐姐,有什么都冲我来!” 这一次水之涣却笑了,笑得倾国倾城,红唇轻启:“的确,我也正有此意。” “珊珊不要!他是水家的雄鹿,你对付不了他的!”王珞琳忽然急声提醒道。 王珊珊看着她脸上担心的表情,不禁露出灿烂的微笑,“姐姐,放心。我说过,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王珞琳闻言一颤,似勾起了某些过往的回忆 美好的回忆…… 不堪的回忆。 “出手!”戎装少女昂首睥睨了水之涣一眼,不善的目光又落到他旁边的红衣女子身上,“是你先来,还是他先来?又或者,一起来?” 唐倾墨不由气急,这孩子,怎么这么黑白不分呢! 水之涣却泰然自若地摇头道:“都不是。要跟你较量的,另有其人。” 说着,一只紫色的精灵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水之芊一袭华贵的紫罗兰长裙曳地,披肩的软烟罗与满头的青丝无风自动,身后还跟着两个俊俏的儒衫公子随行护卫,倒真有几分海宫龙女的味道。 只是这高贵的龙女甫一登场便四下急顾,直到看见人群里的唐海才安下心来。 “你说的是她么?”王珊珊指着最前面的紫裙美人问道。 王珞琳也顺势一看,眼中顿时就闪过不屑,水家的雌鹿迷惑男人还行,要对付女人可就算了。 谁知水之芊却闪身退至一旁,让出后面的两位公子,她朝王珊珊吐了吐舌道:“我当然不会跟你打,你要搞定的是他们!” 这俏皮的模样看得身后两个男人又是一阵心潮起伏。 而水之芊又恰逢其时地对他们抛了个媚眼:“加油哦,我看好你们。”让兄弟俩登时就如打了鸡血一般亢奋起来。 慕容瀚海率先站了出来,对着王珊珊便出口训斥:“小小年纪竟如此不知礼数,这位比你年长的姐姐也是你可以随便指的么?” 小姑娘一听就冷了脸,摆正立场道:“我只认自己的姐姐!” 慕容长天接着就不屑道:“跟这蛮丫头费什么话,大哥,我们好好教训教训她!” 王珊珊立刻提起弃置在地的流星锤,舞出架势大喝一声:“放马过来!” 此话出口的刹那,慕容兄弟一个抽出腰间软剑,一个执起手中铁扇,同时便朝她攻了过去。 然而跳出箭阵束缚的戎装少女却厉害得令人不敢置信! 串着双流星的铁链大开大合,随着她敏捷的身形动作,攻击范围顿时大了不少。而被刺球锤头砸中的地方,皆留下一个个直径半丈有余的深坑,不论泥土还是岩石都尽数崩碎,那样恐怖的力道,只消稍微击中一下就能把人砸死。 奋力周旋的慕容兄弟看得也是一阵心惊肉跳,一边小心闪避双锤一边趁隙夹击,心里暗想这还是姑娘家吗?分明比那杀猪的九尺大汉还要强悍戮力。 旁边的围观者中,除了先前已经见识过的司空家以外,其余人俱是啧啧称奇,连水之涣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唐倾墨更是有好一会连嘴巴都合不拢。 本以为她在火弩箭阵中展示出的防御力就已足够逆天,如今一看,她的攻击竟比防御还要吓人,这小丫头,可真是不得了啊! 不出十招,慕容俩兄弟就已经打得力不从心,彼此相视一眼,目中都是同样的恐惧。 没办法,只能用那个了。 两兄弟先是并肩发了一招合击,将王珊珊的注意力引到了同一处,随即慕容瀚海就对弟弟打了个手势,慕容长天蓦地便从身上抖出一根细长的乌金链来。 在少女一锤砸来的瞬间,二人突然各执起锁链一端,猛地就朝相反方向疾掠而去。 王珊珊还未意识到发生何事,身前就出现了一道暗金色的幽光。然而那光线竟在她眼前越拉越长,很快就包围了她的身周,接着陡然缩紧! 王珊珊心里一惊,连忙挥舞流星锤就要将其砸断,可没想到那乌金链看似纤细,实际却坚韧得很,非但没有被她弄断,反而还将流星锤同她一道绑了起来。 慕容兄弟如同蜘蛛织网一般一圈一圈地极速绕动,将蛛网中心的猎物紧紧缠住,任凭她如何挣扎都始终摆脱不开。可惜流星锤本就不是刀剑一般锋利的武器,纵然使用者拥有惊天的蛮力,但在对上那柔韧的乌金锁链时,依然无法在毫无借力的空中就将其砸碎。 戎装少女越是挣扎,那锁链便缠得越紧,她甚至勉力伸出手来,试图将那细细的乌金拧断。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乌金乃是由最硬和最韧的两种金属融合而成,除非有削铁如泥的锋刃,否则根本不可能弄断。 翩跹的丹蝶落入了绿蛛的金丝锁网内,若再不投降,只怕就要被吃掉了。 攥紧锁链的慕容长天哈哈一笑,目光讽刺地看着同少女绑在一处的橙金双锤,口气揶揄道:“怎么样?即便是青桐派大弟子献给王家的神兵‘坠日’,也敌不过我慕容家独门的金蛛链。看在你年纪尚小的份上,快点投降,饶你不死!” 王珊珊死死咬着嘴唇,愣是不肯说一个“降”字。 慕容瀚海冷眼将金蛛链再度扯紧了一些,威胁道:“本公子可没有那么多耐性,再不投降,你可就要吃点苦头了。” 王珊珊仍是瞪着眼睛闭口不言,像是要将那个耻辱的字眼永远吞进腹中。 王家阵营里已有人看得不忍,就打算出手救人,谁知王珞琳竟以临阵偷袭有辱王家声誉为名,将他们集体拦了下来。也不知她的双重标准是何时设立的。 唐倾墨看不过去,却被身边的水之涣挥手拦下,“这是唯一不伤她性命又能让王家投降的机会了。” 双方僵持不下,眼看帮战时长就要到头,王家却还有将近一百人的数量,慕容瀚海已然等不下去,眸色一冷便将手中金蛛链轻轻旋转了稍许。 没想到他只做了如此一个微小的动作,少女痛苦的尖叫声登时就响彻了峡谷。 唐倾墨立刻就往她身上的锁链定睛看去,原来其中竟还有玄机:那金蛛链是以双乌金链绕成,内部却埋了尖细的倒刺,只要持链者拧转至某个角度,这些倒刺就会从里面暴露出来。 身上的伤口隐隐渗出血来,可王珊珊仍旧紧咬下唇,誓死扞卫家族的尊严。 倾墨终于忍不住高声朝王家众人喝道:“王家的荣耀正在死去!若再不挽救,你们所有人,都虽胜犹败!” 众人闻言面上均有动容,大部分已然想要弃械投降,但迫于未来家族继承者王珞琳的目光威慑,大家还是不敢有所动作。 她对这群贪生怕死的王家人失望透顶,想来若不是有王珊珊在,王家丹蝶只怕是这场帮战最早就要淘汰的一个。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将气撒到了出这个馊主意的水之涣身上“射杀换成了虐待,这就是你所谓的救她的方法?” 水之涣的神色淡淡的,不置可否。 就在她不顾一切地想要上前救人时,男子轻柔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时限已快结束,慕容家现在不可能放过她的,而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唐倾墨冷冷一笑,抽出身边弟子携带的尖刀便朝那乌金网链走去。 然而一刀砍下,锁链竟纹丝不动! 慕容长天对她这螳臂当车的一举看得好笑,不禁出声道:“唐门主,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我慕容家的金蛛链岂是寻常兵刃可以打破?如今在场的恐怕只有司空老前辈手中的‘月轮’能姑且一试罢。” 倾墨闻言便要朝司空沛借刀,谁知对方却只歉意地对她一颔首,“抱歉,老夫与慕容家已有盟约,此事无法相助。” “你们……”唐倾墨愤恨的目光划过眼前这些冷漠之人,忽然觉得全身无力,原来这就是冷血无情的战场,这就是漠然生死的江湖。 可王珊珊还是个孩子啊! 目眩神晕之际,一个面容阳光的朴素少年却突然走到她身边,从腰上解下一柄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来,低声说道:“门主,我想着战场上你可能会用得着,就擅做主张把‘龙牙’带来了。” 00 0 第264章 初战结束 倾墨闻言一喜,连忙将裹布拆开,果然露出一柄华光闪耀的宝剑来。 她也不顾周遭众人震惊的目光,拔出宝剑便向那金蛛链狠狠斩去! 剑乃百兵之君,何况是段当家亲手铸造的神兵“龙牙”,削金断铁自是简单异常。只见她一剑下去,那坚韧无比的金蛛链便如断了线的珠串一般松散开来,不仅断得毫无悬念,甚至连倒刺都自动缩了回去,仿佛在向兵中君王俯首称臣。 “你!”慕容兄弟几乎要气炸了,独门秘器被毁不说,连那危险的王家小丫头也被她放了出来,好不容易赚到的优势这下全都功亏一篑! “唐倾墨,你找死吗?”慕容长天大声朝她吼道。 慕容瀚海亦情急道:“你如此不顾后果的做法,只会让这只小怪物把我们全都灭掉!唐门也不例外!” 倾墨却看着他们笑了,笑得开心畅快,丝毫不顾慕容和司空家众人越来越黑的脸色。她手握宝剑,酣畅淋漓地大笑一场,最后凝住秀眉,陡然拔高了音量道:“你们凌虐一个小孩子,就是因为怕她把你们灭掉?呵,这种胜之不武的胜利,我唐门不稀罕!” “那你便先败在我们手下!”慕容兄弟恨声喝道,手中的半截金蛛链一甩便朝她缠去。 一旁的杨灿见势不妙,连忙夺过唐倾墨手中的龙牙剑,与二人短兵相接起来。但那乌金之链如何能与神兵龙牙匹敌,金蛛链才绕至半途,竟已被杨灿砍作数段,早已失了原本的捆缚作用。 慕容瀚海一看己方在兵器上落于下风,立马就向身为盟友的司空家求援道:“司空前辈,快帮帮我们!” 然而司空沛却只能一脸苦笑地看着他们,并不使用“月轮”出手相助,谁让他先头答应了唐倾墨不插手慕容家与唐门的交战呢? 此刻其余唐门弟子又岂会坐视自家门主孤身奋战,顿时就纷纷举起手中火弩,为唐倾墨助阵造势。 所以当慕容狄匆匆带人赶到时,眼见的便是自个偷溜出来单独行动的儿子们,被唐门弩箭团团指住的一幕惊险画面。 “唐门主,箭下留人!”慕容狄焦急喊道。 倾墨冷冷地瞥他一眼,嘲讽道:“令公子们方才可毫无链下留人的意思呢。” 两鬓斑白的慕容家主不顾危险地只身冲到两兄弟面前,对她恭恭敬敬抱拳一礼道:“老夫教子无方,我慕容家认输便是,还望唐门主莫要介怀。” 天上的执罚罗汉循声赶来,当即立下裁决。慕容绿蛛终因掌门人对亲子安危的顾虑,就此退出了战场。 随后,司空沛也面色无奈地认了输。既然盟友都已投降,仅凭司空家现在剩的区区三十来人,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短短时间内,战场上就只余下了三个势力。 若从人数上来看,几无损伤的王家丹蝶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虽然水家花鹿亦毫发无伤,但他们总共也只有五十个人而已。战时已趋近终结,如果再无变故,这场帮战的胜利便属于王家丹蝶和唐门黑麟了。 被解救出来的王珊珊此时表情有些怔愣。当看到慕容家主如此爽快就向敌人投降时,她的心里竟隐隐有点羡慕那两个慕容兄弟。毕竟在亲人眼里,比起家门荣誉来说,他们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她呢?当她被那金蛛链折磨得痛不欲生时,她一直拼命保护的家人们,甚至是她的亲姐姐,却没有一个人肯为她站出来!纯白幼小的心灵里,居然头一次尝到了辛酸的滋味。 王珊珊转过头,碰巧撞见那位站在不远处的红衣女子没想到关键时刻,竟会是这个初次见面的敌人救了她。 戎装少女静静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微垂着首便朝那人走去。 当看见她的出现,女子周围的人眼中立刻都带了十分的警惕,好像她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似的。可是,她明明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啊。 “你们别那么紧张,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呢。”女子清甜如蜜的嗓音轻轻响起。 王珊珊心中一震,情不自禁地抬起脸来,明亮的瞳孔里彻底倒映出对方充满善意的微笑。那明媚的笑颜,好像冬日煦暖的阳光一样。 这一刻,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扑进眼前陌生的女子怀里痛快地大哭一场。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她强压下眼眶里喷薄欲出的水汽,挺起胸膛郑重说道:“谢谢你。” 唐倾墨看着这一身狼狈的小丫头,鲜艳的戎装上沾满了血迹和污垢,明明累得随时都可能倒下,脊背却依然挺得那么直,心里竟有种想把她揽进怀中的冲动。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她伸手摘下她发间的一片草叶,摇摇头柔声说道:“恭喜你,能撑到最后,真了不起。” 少女张了张口,似还想要再说点什么,却突然听见大姐焦急的呼唤声 “珊珊,快回来!” 王珊珊一见她醒了,立马就飞奔到怀玉夫人身前,然后便被对方一把拥入怀里。 昏迷初醒的王怀玉看着自个伤痕累累的妹妹,美丽的凤眸不禁潸然泪下,“珊珊,怪姐姐没用,没保护好你……咱们不打了,再也不打了好不好?” “姐姐,可我们赢了呀,下一场可是最终战呢!”王珞琳的眉间却是喜形于色的表情。 “你闭嘴!”王怀玉冷冷地叱道,连名字都不屑于叫她。 见她陡然一变的态度,王珞琳只能委屈地咬了嘴唇,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怀中少女温柔安抚了好一会,王怀玉才放开她,婷婷站了起来,面上又恢复了大家闺秀一贯的温婉端庄。 她忽然叫住刚点清人数欲走的铜人罗汉,盈盈福了一礼道:“大师,我洛阳王家自愿退出帮战。” “什么!”王珞琳大惊失色,连忙就要上前劝说,可那罗汉闻言却只看了一眼怀玉怀中的小丫头,便毫无疑问地点了头。在路过王珞琳身边时,他还不忘“阿弥陀佛”地劝导了一句:“女施主,恶有恶报,请好自为之。” 领着王家队伍离开战场时,王怀玉特意走到唐倾墨身边,感激地对她行了一礼,“唐门主,多谢你对家妹的仗义相救,日后如有用得着怀玉之处,妾身定当毫无推辞。” 倾墨回了礼,刚想要再提醒她一句注意王珞琳的话,却被怀玉夫人伸手止住。她又踱步走到水之涣面前,倾身施下更深一礼,刚欲开口,却在对上男子深邃的目光时生生止住。迟疑片刻,王怀玉只好遗憾地点了点头,带众人默然离去。 唐倾墨看着她古怪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回头望见水之涣高深莫测的美人脸,她又突然不想问这个腹黑的男人了。 于是悄悄地拉了水之芊,躲到角落偷偷问道:“怀玉夫人为何对你弟弟那般尊重?” 被打搅了与心上人独处时间的水之芊心情很是不美好,气呼呼的一直也没给她好脸色看,直到倾墨答应让她近距离观察唐海的生活习惯时,这小妖精才心满意足地颔首道:“这个嘛,因为我弟弟替她揭了那心机婊的伪善面具呗!” 倾墨却有点纳闷道:“可是自始至终王怀玉不是一直昏迷着么?她怎么知道的?” 水之芊神秘兮兮地瞧了她一眼,掩口轻道:“能让昏迷之人保持听觉和意识的清醒,这可是小涣的一个绝招哦。” 倾墨听得一惊,“他何时出的手?” 水之芊嘻嘻一笑道:“连你也被他的箫声欺骗了?看来小涣的功力真是越来越精湛了!” 倾墨适时制止了她的得意忘形,“既然他的目的只是揭穿,那他为什么一开始要阻止我救人?” 水之芊撇了撇嘴道:“若不让那小怪力痛叫出声来,她的傻大姐怎肯轻易相信,身边竟有人会想谋害自个妹妹?” 倾墨将整个过程中水之涣的表现又回忆了一番,这才明白原来他所谓的“救”不仅仅是指救王珊珊这一次,而是让她的大姐对那潜在威胁之人心生警惕,恐怕借此让王家退出帮战而使水家上位也是他打的一个鬼主意。 唐倾墨不禁深吸口气,感叹道:“真是只比王珞琳还有心机的公狐狸啊!” “小心哦,背后说他坏话他可是听得见的。”水之芊抿嘴偷笑。 倾墨惴惴地抬起头来,不想恰好正对上那只狐狸迷离含笑的桃花眼。 “慕容绿蛛、司空黑鹰,战败!王家丹蝶,弃权!二阶战场胜出者唐门黑麟,水家花鹿!” 随着铜人罗汉的仲裁之声洪亮传来,这场惊心动魄的帮战终于尘埃落定。 峡谷一角,唐门黑麒的掌门人唐敏,此时正眉头深锁地听着探子汇报的战况细节。 “你是说,她只身对抗天翎谷箭雨时,所用的防御武器是暴雨梨花针?” “是,属下没有看错!” “怎么可能?暴雨梨花针绝没有防御的功能!”唐敏完全不相信。 “这……属下也不知具体缘故,因她还未将所有人的针匣制作完全。但等到终战那日,想必定能像今日的五矢火弩这般人手一只。” 唐敏皱眉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她近来可有急缺什么材料?” 对方想了想,回答道:“她才向重火堂订下一批火药,最近应是不缺了。” “很好,你可以下去了。”唐敏挥退此人,逐渐陷入沉思之中。 能防御的暴雨梨花针…… 难道宗家隐瞒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00 —0 第265章 冰火两重天 从战场传来的战报很快就散布了大街小巷,当听闻获胜者是蜀中唐门和淮家时,江湖中几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赢的居然不是实力雄厚的大明寺和洛阳的霸主王家,更不是堪称最强攻防联盟的天翎谷和青桐派,而是一开始根本没有盟友的唐门和水家,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先不提其余对手的强劲实力,单是水家只派区区五十人参战,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有胜算;而唐门虽强却势单力薄,一开场就定会成为众多势力的首要目标,他们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这些判断失误的人此时皆懊悔不已,更心疼的则是自己赌输的大把银子,若当初选了唐门和水家该有多好,现在肯定都能一日暴富了! 而赌场有失意的,自然就有得意的,比如楚笑就一脸痴呆地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山,过了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一根修长的手指忽然戳了戳他的脸,男子好听的嗓音无奈响起:“笑笑,口水要流出来了。” 楚笑这才找回自己的下巴,忍不住咋舌道:“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白衣男子目光中便含了同情,柔声说道:“不着急,多看几眼。” 楚笑嘴角一抽,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俺能不能也抽个成?” 男子便从银山中抽出一小块银疙瘩,递给眼神跟小狗似的某人,“喏,你的十两。” “可这明明是俺借给你的十两银子!”楚笑立即出声控诉。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道:“你应该庆幸我没有将它们输掉。” 真是败给这只铁公鸡了。 好在楚笑倒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收了银疙瘩便将钱的事抛诸脑后,却仍不减好奇地问道:“话说白大哥,你是如何猜中这两个帮派会获胜的?” 白淡淡地觑了他一眼,只抛出两个字:“经验。” “你是说他们比较有战场经验?”楚笑眼前一亮。 男子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说我比较有赌场经验。” “……”楚笑一时语塞。 “好了,快收好银子我们就撤。”白边说边开始打包起那座银山。 楚笑听言奇道:“你不赌最后一场了?” 白的眼神却意味深长,“只怕这赌坊开不了那么久了……” 是时,天水城“翳”的幕后基地。 一名四肢短小的侏儒正对座上之人汇报消息:“大小姐,有人擅自在城中开设赌局,赌的正是帮战结果。” 白晓晴的双眼缓缓眯起,淡声道:“那人有何背景?” “是名女子,但小人不敢擅查其底细,因为她好似出自藏剑山庄。” “是么?”白晓晴眸光流转,隐带思忖,随即便下命道:“暂且不要动她,不过随时盯着点,旦有异状立刻汇报。” “是!”那侏儒退了下去,却并非是走正道,而是瞬间整个人都沉入地下。 白晓晴忽然轻笑一声,“敢在‘翳’的地盘抢白家的生意,这姑娘胆子不小啊。”她转而眼神一冽,勾唇道:“现在就让你赚个饱,等到了最后,连本带利全都得给我吐出来!” 迷岭峡白塔之上,忽闻战报的易子枭欣喜若狂。 太好了,唐门赢了!如此一来,她就能同自己并肩作战了! 他刚想要动身去战场迎接胜利归来的新盟友,却不想半路竟撞上了自个的父亲。 易剑临冷厉的双眼紧盯着他,“你要去哪里?” 易子枭悚然一惊,“爹……” “灵犀阁与山庄几十年的旧盟,是你说背弃就背弃的?”易剑临的声音里隐含怒意。 双手下意识地蜷起,又是那女人告的状!易子枭心中暗恨,却挺起胸膛,毫不掩饰道:“对,就是我说要跟她们解盟的!” “你!孽障!”易剑临对他毫无悔改的态度忍无可忍,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易子枭被打得猛偏过头,拳头却仍攥得死紧,丝毫也不顾那已经开始红肿的俊脸。 “去给阁主道歉,没有让你负荆请罪已是法外开恩了!”易剑临斩钉截铁地丢下命令,拂袖欲走。 “爹,”易子枭低低出声,“我是认真的。” 易剑临陡然转身,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易子枭昂首直视他的眼睛,吐字清晰地说道:“你从来没有打过我,这次却为了那个不是我母亲的女人对我出手。也许,你已经把娘忘了?所以才会不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她什么!” 易剑临震惊地听着他的一席话,右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然而抛出了心里包袱的易子枭却笑了,笑得放肆洒脱,仿佛天地间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孩儿已经下定决心,只要战场上有我在,藏剑的盟友就只能是唐倾墨,而绝不可能是朱砂!” 说着,他当先甩手而去,完全不管还立在身后满眼怔忪的父亲。 峡谷之下,遣散了身边护卫的唐倾墨是被人半道劫住的。 刚路过一处夹壁的她腰上忽然多出了一双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揽入了狭窄的夹壁之中。 才想起要惊呼反抗,一丝熟悉的冷香却飘入了她的鼻间,身后男子声音清浅“是我。” 悬着的心蓦然落定,倾墨放松下紧绷的身子,软软靠在那人身上,无力嗫嚅道:“你吓死我了。” 他将她扳过身来,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一遍,却在看见她肩头披着的男子外衫时,微微皱起了眉头。 “锦囊未用?” 唐倾墨愣了一下,随即垂眸点了点头道:“嗯,我想试试自己的实力。” 南宫凉沉吟少许,才轻吐出两字:“也好。” 下一瞬,倾墨便被彻底拢入了一个凉意缱绻的怀抱里。他抱得有些紧,像是要把她融入身体才能安下心来似的,半刻也不让她喘息。 但她却感觉无比安全,战场上一直扯紧的神经直至此刻方得松懈,伸手勾了他的脖子,深深把自己埋进对方坚定有力的胸膛。 良久,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南宫凉却敏感地察觉到胸口起了一片湿濡,把怀中人轻捞出来,果然哭了。 他仍未开口询问,只用温软的指腹替她一点点抹去清泪,目光宁和似晴日里静谧的海面。 可是唐倾墨已忍不住,泪流满面地说道:“他们死了,为我死了,我还是没有能力保护好所有人……” 南宫凉继续专注地擦着她不断涌出眼眶的泪水,缓缓启唇,“你还记得那夜,在千机宫的宫墙上,我跟你说过的话么?” 倾墨怔怔地抬头看他。 “每一个生灵,都是一颗星宿,从天上来,终归要回到天上去,周而复始。”他的语调轻缓而低磁,有让人安定的魔力,“若不结束,便不会有新的开始。” 如同被催眠一样,唐倾墨不由自主地开始相信他所说的话,只是眸子里的忧伤依然凝聚不散。 目光滑落在她红艳的嘴唇,南宫凉指尖不禁一颤,又顺势抚下去,在那柔软的唇上细细摩挲,“都过去了,如今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死了。” 望着他眼里潋动的温柔水色,倾墨好像被蛊惑了般,不自觉微张开口,咬住了那根在自己唇上游动的手指。 她听见他被咬得轻微抽气的声音,忽然就被逗笑了。刚想嘲笑他怎么连这点疼都忍不住,却见对面男子竟猛地低下头来,狠狠吻住了她的嘴。 在不久前的临别一刻,南宫凉便早已知道她的味道很美,可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尝一次。那种难以言明的惑让他脑子发热,此时的他根本什么都没想,身体就自动替大脑做出了行动…… 此处夹壁虽然隐蔽,但在有心人的寻找之下,却仍是无所遁形。 易子枭震惊地看着里面吻得浑然忘我的一对,本就低落的心情简直沉到了谷底。一怒之下,他也不去理自己搜寻多时的唐倾墨了,大袖一甩便勃然离去。 沉浸在稀世美味中的南宫凉甚至都未察觉到有人曾出现在附近,他只想再尝久一点,品深一点,多闻一闻这朵香甜得令人欲罢不能的罂粟花。 然而冲动的代价却是惨痛的,身体传来的剧痛和脑中叫嚣的嘶鸣,无不提醒着他这次失控纵欲的后果。神智一清,他陡然推开怀中的女人,如临大敌一般与她保持开了距离。 “唔!”正被吻得情到浓时的唐倾墨莫名其妙被推得一个踉跄,此刻的心情无异于从火炉里掉出来还被浇了一盆冷水,不由生气道:“你干什么?” 搞什么嘛!之前就推过她一次,看在那次是自己主动的份上就算了,可这次明明是他先撩拨的,又把她推开算是怎么回事! 0 0 第266章 家中来客 南宫凉满头冷汗,正一脸尴尬地看着她,面上还隐约带了缕绯红。 这种时候居然把心上人推开…… 他简直想一头撞死了。 然而他此刻的反应看在唐倾墨眼中,却是让她担心起来,“你怎么、出这么多汗?难道旧疾又复发了?”说着就伸了手要上前探看。 他却挥开了她的手,再度后退几步。不行,他需要单独冷静一下。 “对不起,你先回去。” 倾墨一滞,不由委屈道:“你不送我?” “今日不行。”语气很坚决。 唐倾墨便咬了唇,神色间有倔强。 “倾墨,听话。”这回声音竟是有点冷了。 她只好妥协,乖乖地离开。快走出夹壁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南宫凉竟已转过身去,唯留下一道苍蓝孤冷的背影。 强压下心底的失落惆怅,唐倾墨便像来时一样独自走了。 他这才转回头,遥望远去的红裙似火。轻叹口气,太阴说得没错,他们这类受诅之人,想要爱一个人真的很难。只是他没想到,这对对方也是一种伤害。 他犹记得太阴最后对自己说的那番劝告 “你若只是喜欢她,便还是不要去招惹她罢,短暂的倾慕只会引火烧身,唯有长情的爱方能细水长流。这世间男女的情感何其热烈,喜欢的时候凭心所好,难免放纵;但是爱很严苛,它要你必须学会克制。” 南宫凉不禁苦笑,“克制啊……” 却不知这克制的时限会有多长。 原本想着南宫凉说不定战场结束后会来找她,唐倾墨才把身边家卫悉数遣走以免受他人打扰。没想到她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如今没了人护送,只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回家。 虽然现在天色未暗还不至会遇到危险,可她这一身惹眼的红裙却还是招来街上不少目光。又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衣,自己的裙子经过与天翎谷的交锋已然破损得厉害,若再没了唐清给的这件衣服,只怕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春光乍泄了。 但偏偏怕什么便来什么,倾墨刚看见两个人自面前跑过去,后头便扬起了一阵狂风,似有一大群人正朝此追赶而来。 衣难蔽体的她现在可受不住这风势,连忙扬手撒了一把“风姿玉立”,及时制止了那帮人席卷而来可能导致的走光危机。 不过她这不经意的一出手,竟恰好拯救了前面逃跑的那两个人。只见后方追赶的众人突然半途僵住,一个个跟推麻将似的倒头栽去,很快便垒起了一座人堆。 俩人感觉身后没了威压,立马回头看去,没想到却撞见如此滑稽的一幕,登时便忍俊不禁地笑了。而其中那名白衣男子在看见刚做了好事打算默默走开的唐倾墨时,忽然眼睛一转,便拉着身边的魁梧青年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姑娘,真巧。”男子笑眯眯地向她打招呼。 倾墨闻声抬头,发现竟是上回偶然邂逅的神秘男子,她记得,他好像叫做“白”。 这时旁边的楚笑也回过神来,指着她便道:“诶你不是那个时候的……” 唐倾墨蹙眉看着眼前的英武壮汉,愣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他,“你是?” “你不认得俺啦?你的手还是俺给你治的咧!”楚笑憨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倾墨这才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了他好半天,不敢相信道:“你是储笑?” “对啦,就是俺。”楚笑顺手扶了扶肩上扛的袋。 白适时打断了他们的认亲对话,含笑提议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不妨找个地方叙叙旧?” 倾墨有些羞赧地垂下眼睑,“现下恐怕不方便,我得先换了这身衣裳再说。” “不碍事,我们可以等你。”白通情达理地回道。 倾墨迟疑着:“那……我们或可约个地方……” 白却随意地摆了摆手,“择处不如撞处,就去姑娘家。” 倾墨一噎,也不知道这人的脸皮是怎么修炼的,哪有姑娘会带着路上初识的男子回家啊?不过看在储笑曾替自己治过手伤的份上,她还是颔首同意了。 三人回到唐门分苑,唐倾墨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那道妙曼的紫色倩影。虽说她答应让水之芊来家里住一段时日,但这小妖精也来得太快了? 她不知道,为了“近距离观察唐海的生活习惯”,水之芊自从帮战刚结束就一路跟来了唐府,连梳洗衣物都是随后才让家里人送来的。 不过水之芊出现在这里倾墨还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她弟弟也一块跟来了啊? 看着那只美艳动人的公狐狸施施然地坐在院中悠哉喝茶,倾墨觉得自己的脑子这会有点不够用连家主都可以在外面鬼混不归,这淮家到底是有多自由散漫? 跟在后面进门的白正摸着下巴观赏紫衣美人在面前上演的追君大戏,一脸遗憾地表达感慨:“居然是水家人啊,可惜可惜,为什么我就没有这个福气?” 唐倾墨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走上前拉过水之芊就问道:“你来就算了,他怎么也会来?”边说边指了不远处的水之涣。 眼巴巴地看着唐海从自个眼皮底下溜走,水之芊不由垂头丧气地答道:“我和我弟弟是不能分开的,我来了他自然也要跟来。” “那你们家不用人管吗?”倾墨皱起了眉头。 水之芊迷茫地冲她眨眨眼睛,“只要没出大事,为什么要管?” 倾墨无语地低下头,你们赢了。 进房换了衣服,唐倾墨正要安顿另外两位客人的事务,没想到对方竟已非常自觉地扛了麻袋往库房走去。 “哎哎?你要去哪?”她急忙喊道。 楚笑遥遥朝她咧嘴一笑,“俺先去把银子放好。” 还没等倾墨会过意来,独留下来的白就神色歉意地对她解释:“不瞒姑娘,在下今日意外发了笔横财,不想半路却遭歹人觊觎,这才有了你之前见到的那一幕。幸得姑娘大义相救,姑娘想必也是仗义之人,不如救人救到底,暂且收留我们一阵,待风声过去,在下自当即刻离开。” 唐倾墨表情一僵。感情什么人都把她这儿当收容所啊! —0 0 第267章 东方罹 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不过最终的结果,四个人竟然都相安无事地在她家住了下来。 帮战的结果已然全盘公布,二阶战场除了唐门和水家以外,千机宫亦是另一片战场的制胜者。不过出乎倾墨意料的是,他们居然把其余对手全都淘汰掉了! 他们也没有盟友。 就算能未卜先知兽旗的位置,但经过了那么多场战斗,大家都对南宫家有了防备之心,又岂会轻易让他们夺旗?再加上势单力薄,南宫家显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击败所有势力,千机宫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好在她倒没有要赢得第一名的野心,只要能战胜唐敏就够了,或许甚至不用跟千机宫正面交锋。毕竟凭南宫凉和她的关系,就算因和藏剑先结了盟而不能在战场上帮他,至少也不要阻了他的路。 帮会终战在三日之后,不过参与对决的只有八大势力,一方面是因为南宫家直接淘汰了一个对手,另一方面刚刚获胜的淮家居然也临时弃权了。他们给出的理由是:找到了更有意义的人生追求。 江湖众人听闻了这个理由,纷纷感叹水家人不愧是性情中人,视功名利禄如粪土一般,想必追求的境界也要比常人更高些。 只有唐倾墨对此嗤之以鼻,什么高境界高追求,水家人遇见美色就丧失斗志这种话她都不好意思乱说。 倾墨本不是个太喜欢热闹的人,然而自从水之芊来了之后,唐门分苑里就从未有一刻安宁过。这小妖精为了引起唐海的注意,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对其百般讨好。可叹那根木头愣是把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当了空气,任凭她再风情万种,他兀自岿然不动。 水之芊苦追多时未果,恨得牙都痒痒,置气地放话道:“我就不信你真是个坐怀不乱的,哼,看来我得使出杀手锏了!” 她这边闹腾归闹腾,可单祸害唐海一个倒也还好,而某只公狐狸却是把整个唐府的丫鬟们都害得神思不属的,以至于最近的饭菜经常有淡了咸了的情况发生,着实令人恼火。 但这也还可以忍受,问题近日连府中侍卫们都被白教得赌上了瘾,还让那男人赚了她家不少油水走,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于是唐倾墨果断下了令,禁止唐门任何人与白靠近,否则跟他一起卷铺盖走人。没了人生追求的白自此百无聊赖,看向唐倾墨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幽怨。原本还想撺掇楚笑陪他玩,谁想那呆子居然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刚刚学会就一连赢了他好几百两,连从侍卫手里赚的并那座银山都差点输空,搞得白越发惆怅了。 没了赌资的他只好转移注意力,碰巧正撞上同样寄人篱下的东方罹,他突然就对这红衣少年漆黑如夜的眼睛产生了兴趣。 于是特自然地跑上去搭讪,问对方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你家住哪里?” “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 木木的少年呆呆地回答了他的所有问题,直到听见他最后问的那一句:“你能不能用眼睛吃饭?” 东方罹蓦地僵硬了。 路过的唐倾墨刚好听见这句问话,不禁古怪地看了白一眼,再望见他面前呆怔的美少年时,她果断调头过去阻止这个神经病带坏小孩子。 “白公子,他也是我的客人,麻烦你尊重一下。” 白这才从少年身上移开目光,浅浅地咋了咋舌,“我也是为你好,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小家伙你就敢养在身边,也不怕他吃了你?”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倾墨没好气道:“我只知道你若再欺负他,我立马就可以赶你走!” “好好好,我不管他就是。”白摆着手承诺,为免再碍着唐倾墨的眼,他索性走开了去,只在路过东方罹身边时下意识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红衣少年仍是一脸无神的样子,黑色的眼睛里泯然无波。 唐倾墨歉意地对他笑笑,看着眼前少年仍显单薄的身子,忍不住关心道:“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东方罹点点头,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笑容。 倾墨被他昙花一现的微笑惊晃了神眼如弯月,长睫若幕,阳光下的肌肤白得透明,真是美丽的孩子啊! 回想起捡回他的那日,他闭着眼睛的样子乖若花眠,她甚至把他误认成了女孩子。心里不由庆幸起自己当时救人的决定,这么美好的孩子怎么能死在冰冷的深山老林里呢? 虽然她也见识过他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神奇力量,依稀猜到了那些训练有素的剑客要设伏抓他的理由。但她觉得,他毕竟年纪还小,只要好好教育的话,应该不会将那种力量用到歧途上去的。 为了他的安危考虑,倾墨并未允许他任意出府,所以特意请了私塾夫子,让他跟分苑里其他孩子一道读书识字。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求知欲旺盛的小童子们突然都开始无心上学,而就连那位热心渊博的夫子亦教得越发不耐起来,实在让人费解。不过想想这也不可能是东方罹的错,他一个最多会变点戏法的小孩子能干什么,定然是其他人心智不坚了。 于是现在,她只能给东方罹安置了单独的书房,让他自己学习,如有问题随时可以来找她或者其他长辈。尽管他从来也没有问过,可当倾墨出题考他时,这少年倒是一直答得很好,几乎从没让她操心过。 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能再帮他的了,便问道:“你对自己的将来有何打算?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红衣少年静默稍许,忽然反问道:“你有心愿吗?” 倾墨一怔,这是他第二次问她的愿望了。 “请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实现。”少年继续说道。 虽然觉得东方罹不过是童言无忌,但唐倾墨还是认真思考了片刻。说起心愿,她还记得在隐玉谷时曾经跟小仙儿提过一个。那时候心思简单,只想的到女儿家都会有的愿望:盼良人为自己撷取一颗相思豆,从此带她远离尘嚣浪迹天涯。 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风雨之后,随着一个又一个遗憾降临,她心里想要的却越来越多。只怕如今即便有人愿意带她走,她也难以不顾一切地抛下所有了。 假如时光能倒流回过去该有多好啊…… 当她脑中还在幻想的时候,眼前竟然真的就浮现出了隐玉谷的景象波光粼粼的琥珀湖,梳着双辫的戚小仙,还有,那个时候的萧君祈。 不是现在若即若离的南宫凉,而是温柔对自己笑着的白衣少年,她突然觉得好怀念,伸出手就想去触摸那近在咫尺的笑脸。 手臂忽然一痛,好像有什么东西猛地咬了她一口,唐倾墨骤然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正放在东方罹的脸上,吓得她立马缩了回来! “咳咳,抱歉,方才失态了。”倾墨窘得满脸绯红,赶紧找了个借口匆匆遁走。 真是太丢脸了,光天化日的她竟然戏了一个小孩子,倾墨边走边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从袖子里揪出刚刚咬了自己一口的蓝蚁,她不由将懊恼全发泄在了它身上,“小畜牲,你再敢咬我试试,今日的晚餐没有蜜糖了!” 0 00 第268章 送货上门 夜里,唐倾墨睡得不太安生,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白天所见的那副画面。 隐玉谷,琥珀湖畔,徒弟的音容笑貌如此清晰,是她思念太过而产生幻觉了吗?还是人真的可以回到过去? 虽然南宫凉承认了他就是萧君祈,也表示自己恢复了记忆,可她怎么都觉得两个人不一样。比起现在神机妙算却冷淡疏离的他,她还是喜欢以前一心一意只知道对她好的笨徒弟。 东方罹……这个像谜一样的少年,到底还拥有怎样神秘的力量呢?如果他真的能实现愿望,能不能把她带回到一切变故尚未发生的从前? 如果可以,她一定好好珍惜身边的人,一定会果断地救下雪兔,一定要阻止爹去孤身涉险。这样爹就不会离她而去,唐门就不会有人叛变,大哥和妹妹也不会被抓走,她不用参加帮战,大家也都不会死了。最重要的是,她一定不再让徒弟去千机宫,那么现在,他应该还会像以往那样陪在她身边? 可是这世上,真的有后悔药吗? 倾墨忍不住坐起身点了烛,将蓝蚁从瓶中倒出来,看着因为没有吃到蜜糖而萎靡不振的小东西,喃喃问道:“连你也不相信有这种力量,所以那个时候才会咬我?” 小蓝蚁仍是蔫耷耷的,好似耗尽了精力一般。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嘭”响。唐倾墨连忙披了外衣赶去查看,却发现动静是从家卫所住的偏院传出,心里隐隐猜到什么,但又不大敢相信。 直到那团紫色的倩影映入眼帘,她才不得不再度对水家人刷新了下限。 水之芊跌坐在地上,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那道紧闭的窗口,似完全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受到这种对待。她可是淮家的水之芊诶!江湖上哪个男人不想爬上她的床?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亲自送上门去,却居然被一个男人像丢垃圾一样丢了出来,这绝对是在做梦? “啧啧,你家侍卫可真不识货。”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突然在倾墨耳边响起,吓得她陡然弹开了好几步。 回头一看,男子的白衣飘渺似夜空里无形无状的云,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 又是这个白,他走路从来都不出声的吗?倾墨不忿道:“我家侍卫又不是那种沉迷美色的人。” 白幽幽地吐了口气,意味深长道:“水家人拥有的,可不只是美色啊……” 倾墨听不懂他话中之意,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也不是什么男人都想要的。” “错了,只要是武林中的男人,就没有人不想要。”白说得肯定从容。 唐倾墨还要再反驳,却听水之芊愤声喊道:“唐海,你给我出来!” 片刻之后,门打开了,满面寒霜的唐海仍是一身整齐的黑衣,也不知他是刚刚穿好还是和衣而睡的。 一见了本人,水之芊的语气又不由自主地软下来,央求道:“海哥哥,外面太冷了,你就让我进去好不好?” “你有自己的房间。”唐海的声音冷冷的。 看着紫衣美人楚楚可怜的神色,连倾墨都有些不忍心,真不知道唐海的定力是怎么练出来的。 见求他没有效果,水之芊只好将委屈的目光转向了唐倾墨,指望她能帮忙下个命令什么的。 倾墨哪里看不出她的意思。虽然自己也有心想让这根木头开个窍,毕竟都快到而立之年的男人了,这无论武功品貌都是一流的大家卫愣是感情史上一片空白,还俨然有持续空白的趋势,连她都替他着急。 但这种命令她怎么说得出口?就算唐海是她的家卫,可家卫也是有私人空间的,她总不能说“让这姑娘在你房间睡一晚”这种话? 想到这里,倾墨还有点汗颜。这都还未成亲就想直接过门了,水之芊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呀! 常言道姑娘家都是水做的,而水家的女人又尤其水灵,这半刻的工夫水之芊的大眼睛里便已经蓄满泪光,伸了水袖就盈盈去擦,边擦边嗫喏道:“我的房间太空了,夜里又这么黑,人家害怕嘛。” 那弱不禁风的美态几乎能酥了人的骨头,连旁边几个家卫看了都觉得心疼,可唐海还是无动于衷。 眼看这出闹剧就要僵持不下,倾墨不由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唐海,来者是客,你便迁就一下送她回去。” “是。”对于主人的命令,这木头还是听的,当即就担起了护送之职。 水之芊连忙见好就收,走之前还不忘感激涕零地朝她看了一眼。 望着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倾墨心里暗叹道:芊芊小妖精,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接下去能不能点石成金,就看你本事了。 “你倒是挺热心,就不担心自己的侍卫被别人拐走?”白似笑非笑地问道。 倾墨困倦地掩口打了个哈欠,“她要真拐得走,我倒要替那根木头高兴了。” 白的唇角不禁浮起一抹浅笑来,轻轻地自语道:“只怕人家还不止想拐走你的侍卫呢。” 待唐倾墨回到房中时,屋子里一片漆黑,之前燃着的烛火已被风吹熄了。便也懒得再点,她睡意朦胧地走回床边,刚想直接躺下,却忽然闻到一缕不太熟悉的清香。 倾墨心下奇怪,遂还是重新点了烛,想看看是从哪飘来的香味。谁想烛光刚刚一亮,她却发现自己的床上居然躺了一个人! 那人旖旎地侧卧着,淡紫的薄纱轻掩着修长迷人的身体,隐隐透出白玉无瑕的肌肤。乌长的青丝缭乱地铺洒了半张床榻,将那倾城的容色也遮去了一半,却偏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勾人韵味。他浅浅眠着,慵懒却警觉,宛如再世的狐仙。 唐倾墨差点没失声尖叫。 而卧在榻上的狐仙竟缓缓睁开眼来,温柔的目光静静凝望着她,桃花水眸里似含着满天的繁星。 倾墨惊得连声音都变了,指着他道:“你、你、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雌雄莫辨的狐仙对她楚楚一笑,回答得理所当然,“我不是还欠你一样大礼?” 倾墨足足反应了半刻才反应过来,颤声确认道:“你、你说的最后一份礼物、应该不是指的这个意思?” 水之涣笑得比狐仙还要惑人,微微颔首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唐倾墨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亏她还曾经抱有侥幸,以为水家人会跟江湖传闻中的不一样,可今夜的两起事件终于让她明白,自己究竟错得有多离谱! 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平定下心情,倾墨简单直白地对他表态道:“抱歉,恕我以前从不知你的想法是这样的,但我们唐家人跟你们不一样,不会随便跟什么人都同床共枕。所以,还是请你收回你的礼物,我们两家就此一笔勾销。” 水之涣越听眉头越是皱起,谁跟她说他们水家人随便跟谁都能同床共枕的?这一辈子也就一次的珍贵机会,是随便谁都能得他看中的吗? 然而对面女子却完全不顾他的想法,径直走出了卧房,扬声对人吩咐道:“明日一早,送水家的两位贵客离开!” 0 0 第269章 最强阵容 唐海将水之芊送到她所住的内院门口,便转了身准备离开,然而一双柔软细滑的小手竟忽然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 他神色一冷,刚想要动手挥开,却感到背后的女子轻轻贴了上来。 伸出去的手就这么顿住了。 不是因为女子的身体太过软玉温香,而是她的眼泪太凉。 唐海的眼前不由又浮现出那日战场上,这水一样的女子睁大眼睛、饱受屈辱的模样。 那个时候,他是真心想要保护她的。将她裹覆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让那些可恶的男人再碰她分毫。 可他没有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是她的骗局。恐怕她一开始的计划就是要讨好那个孬种一样的天翎大弟子,所以她对着他演戏,她孤立无助地哭泣,她甚至不惜献出自己温润如玉的身子。 就像今日一样。 唐海觉得此刻心里发堵,闷痛得像是有人拿锤头在敲。手臂重新又找回了力气,他狠狠对着她一挣! 却竟然没有挣开,反倒被她抱得更紧。 “求求你,别走。”身后女子的眼泪流得更凶。 “为什么要对我哭?”唐海喑哑地发问。 水之芊一怔,手上渐渐松了力道。面前挺拔如一杆黑旗的男子转过身,目光怨恨地看着她。 “上一次你对着我哭,便让我们门主只身犯险替你除掉了威胁最大的敌人,如今这一次,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水之芊泪盈于睫,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才好。 唐海嘲讽地一笑,仿佛知道她会无言以对。 然而水之芊沉默片刻后,竟给出了一个令他吃惊的回答: “我就只想得到你!” 尚未等唐海把这句话消化过来,水之芊又继续直接地表白道:“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最像个男人的男人。” “那日其实我从没想过会有人来救我,那些臭男人一见到我便只想着怎么把我压在身下,任凭我再哭再求情都不会有人肯听,就只有你,你跟那些人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没有想过要欺负我,却是想要保护我。” “所以,其他男人想要的,我通通不给他们,我就要把我所有的都给你!” 唐海听着她满腹真情的告白,脑中的震惊几乎砸懵了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 可是眼前的女人却忽然朝他扑了过来,一口抿在了他的嘴唇上。 初春的夜里明明还寒意未歇,但他居然觉得全身发热。 就在她以为餐前调味已经备好,差不多可以直接开动时,内院中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而在听见这阵喧嚣的同时,身下的美餐竟陡然挣开了她的压制,急匆匆地往院内赶去。 水之芊满眼怨念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骂了自个弟弟一百遍“臭小涣,什么时候下手不好,非得搅了你姐姐的好事!” 天刚晓的时候,连睡得死沉的楚笑都被外面的声响吵醒,不加梳洗就出了门,正巧碰上来看好戏的白。 楚笑挠了挠自己睡乱的头发,迷茫问道:“这是咋了?” 白仍旧一副万事不关己的旁观样,闲闲地开了口:“有人顺毛顺到马蹄子上了,等着挨踹呢。” 楚笑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只得自己过去一探究竟。 到了正庭,他才看见唐倾墨正向那一对美丽的水家姐弟当庭发逐客令。 “对于水家在帮战中的相助,我深表感谢。但经了昨夜一事,很遗憾,唐府恐怕不能再收留你们了。” 水之芊慌张地看了一眼水之涣,急忙向女子解释道:“小涣一向持重守礼,昨夜想必是一时冲动,太过心急了!” 唐倾墨不说话,只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紫衣男子。 在水之芊的奋力撺掇下,水之涣才缓缓开口道:“对不起,昨夜之事,是我鲁莽了。” 水之芊才松了口气,却听他又说道:“但我并不后悔。” 她的小心脏瞬间又提了起来,忍不住看向站在唐倾墨身边的唐海,发现他的脸色也是一片黑沉。 水之涣继续从容坦荡地对唐倾墨道:“我唯一做错的,便是用对其他女人的方式对待了你。但既然你不喜欢,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做。” 水之芊听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都这种时候了,还说什么谎逞什么强啊! 但唐倾墨听了他的话,却莫名安下心来。既然这男人天性流,那么会做出那种出格之举也就合乎情理了,只可惜他选错了对象。不过经此一戒,想来他也不敢再打自己的主意了。 又看了一眼旁边比他还着急的水之芊,倾墨启唇判道:“鉴于你姐姐未曾冒犯,她可以继续留下,但你必须走。” 水之涣郑重拜谢道:“多谢开恩,可我和姐姐不能分开太久,还望唐门主允许我偶尔上门探望。” “可以。”唐倾墨点头同意。 “小涣……”水之芊担心地唤了一声。 水之涣安抚地对她笑了笑,随即翩然潇洒地转身离开。 “改走迂回路线了啊倒是个聪明人,只是不知这第一印象日后好不好改变。”白摸着下巴看得津津乐道。 全场就只有一个人完全置身事外,一头鸟窝似的杂毛被他挠得越来越乱,“昨晚发生了啥?俺怎么不知道?” 白不由扶了额,暗自唉声叹气:哎,真正呆木的在这里呀,只怕连水家的妖精都救不了他。 众人散去后,倾墨便转过头看向唐海,这家伙的衣衫还有些凌乱,想来昨夜在芊芊小妖精那里也没少受折腾。她自动略去事情经过,只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怎么样?家里是不是快要办喜事了?” 唐海的那张冰块脸骤然一红,竟惶恐地“扑通”一声跪下了“属下知错,请门主责罚!” 倾墨也被他的大礼吓了一跳,问道:“有喜事是好事啊,我为何要罚你?” “属下曾向老门主立誓,此生不娶妻不纳妾,终身侍奉唐家的嫡系子孙!” 倾墨便皱了眉,刚想说这是什么恶毒誓言,比起诅咒都差不多了,身后却突然传来唐清的声音:“门主,暴雨梨花针已经造好,是否发放给大家?” 听见这句话,倾墨才想起明日便是帮派终战了,内心不禁微叹:这平静安宁的日子可真是短暂啊。 轻轻颔首,她又顺便问了一句:“可有大哥和萌萌的消息?” 唐清遗憾地摇了摇头。 看来是非要和唐敏在战场上决个胜负了! 唐倾墨眸光一冷,“除了唐门黑麒,明日参战的还有哪些门派?” “藏剑青龙,灵犀火凤,勇义白虎,流风玄武,单家乌鸦,千机冰狼。”唐清一一汇报道。 果然都是江湖上一流的势力啊,说是最强阵容也不为过了。 “唐敏的盟友是谁?”她不由关心道。 “单家的家主,单琮魁。” 单家……倾墨又想起了新秀大会上那个笑起来像血月一样的男人。但既然自己的盟友是藏剑的话,应该能对付得了他。 她没有想到的是,藏剑山庄少庄主的心思,此时正在悄然生变。 00 00 第270章 重回战场 天水城藏剑驻地。 一名丫鬟打扮的清丽女子轻轻推开了一扇朱门,满室的酒香扑面而来,熏得她眉心一蹙。看着斜倚在墙边神情颓丧的男子,她悄然踱步走了过去,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那些摆在桌上的酒壶。 醉意撩人的男子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轻嘲,伸手绕过她就要继续取酒。 她却又将他的手拦下来,担心地劝道:“公子,不能再喝了。” 易子枭一把挥开她,勃然大怒,“你凭什么管我!” 女子紧扶着桌沿才稳住了单薄的身子,可她的声音却平静下来:“就凭我手上还有你的传家之宝。” 易子枭忽然笑了,笑得很讽刺,还有一丝轻蔑,“呵,对,你手上还有她丢的垃圾呢,是什么了不起的垃圾,也值得你这般煞费苦心地藏着?” “于她是垃圾,于我却是至宝。”女子镇定地回道。 易子枭的神色蓦然黯淡,嘴角尽是苦涩,“可连这世间的至宝她都不屑一顾,却偏把真正的垃圾当作宝物,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那一个人。” 脑海中又出现那副忘情拥吻的画面,心里像是火烧一般疼。 他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男人?她明明是那么高傲的女子,却宁可委屈自己当他不可言说的地下恋人,也不肯接受自己举世公然的真心求慕。而那个让她如此作践的男人,曾经还一度消失过,将她一个人丢在陌生的城池里,踯躅彷徨。 他既然都消失了,为什么又要出现?既然出现了,却不能给她正式的名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 “公子,你太宠着她了。”女子静静说道,“她要的你总是加倍给,不要的你也会给,她吃定了自己无论怎么做你都会帮她,是以现今才如此肆无忌惮。” 易子枭闻言一怔,有些迷惘道:“难道是……我给的太多了?” 女子继续开导:“物以稀为贵,再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你若拿出整整一捧来,也无人肯出高价来买。可若在滴水不进的沙漠里,哪怕你只拿出一只空蚌壳,人们也会为之一掷千金。” “那我该怎么办?”易子枭急问道。 “偶尔也让她失手一次,让她知道你并不会永远对她予取予求,要想得到你的帮助,她就必须摆正自己的态度。” 易子枭恍然大悟,被酒浸浑的目光逐渐变回清明,他感激地对女子说道:“谢谢你,倩倩。” 当女子收了满桌杯壶狼藉轻身退出门外时,易剑临正在附近等着,待她走到近前嘴角便含了笑,“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啊,有你这样的女子从旁辅佐,实乃枭儿的福气。” 来倩倩朝他屈身一福,“庄主过奖了,倩倩既已是山庄的人,挽救山庄与昔日盟友的多年情分便责无旁贷,明日战场上少庄主应不会主动去援助唐门,到时候还请庄主与灵犀阁主暂且隐瞒,关键时刻再亮出双方的盟友身份。” “自然,辛苦你了。” 易剑临若有所思地凝着眼前的纤瘦女子,想她刚来之时还是个圆乎乎的胖姑娘呢。为了讨取枭儿欢心,这份毅力倒是难能可嘉,更何况人也是难得的聪慧明理,只可惜商人的家世轻贱了些,否则他倒有意成全于她。 次日。 天水城外,一处隐秘的山洞里,一位身材勇武的紫袍刀客正奋力挥舞手中的血红长刀,试图挣断机关阵里的重重束缚。他口中骂骂咧咧的也不知骂了多久,可惜一直都没有人来回应他一句。 “有种就出来跟爷爷单挑,把爷爷困在洞里算什么英雄好汉!” “要赢老子也行,先把我小妹妹放了,老子让你们这帮龟儿子一百招!” “他娘的你们倒是吭个气啊,老子这么自说自话都快蠢成蛋了!” 唐战从来也没感到如此挫败过,好像一身的力气无处释放,全都打在了空气里。偏他又不能停下来,在这种绝望的境地里若颓然失了斗志,恐怕就再也出不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本来一直寂静无人的山洞外,居然破天荒地传来了脚步声。唐战立马冲到洞口,死死地盯着那条唯一的小路看。 来的是一个精瘦的跛汉,那汉子远远一见到他,神色就有了动容,疾步赶至洞口。 “大公子!”汉子哑声唤道。 唐战皱了皱眉,“你谁?” “我是唐凯啊,你的满月宴上我还抱过你嘞!” 被一个大男人说抱过,唐战不由自主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接开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什么时候让男人抱过!” 唐凯的脸上却露出开心的笑容来,果然是大公子没错。没想到当年那个看谁都不顺眼的小不点,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嗯,还长得相当英俊。 一想到从前在唐家堡的岁月,唐凯心中感慨万千,只可惜时光永远无法倒流。他整了整神色,郑重叮嘱道:“大公子千万要耐心等待,二小姐已经开赴战场,只要她今日赢了唐敏,便有资格开启谈判,你和三小姐到时就能出来了。” 唐战一听就震怒了,“杀千刀的!你们竟敢让我妹妹上战场,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儿家,你们居然有脸让她去打仗!有种放我出来,我跟你们去战场干仗!” “大公子你别急,二小姐做得很好,真的很好。她已经赢得了一场胜利,也赢得了我们几人的肯定,我相信她能打败唐敏。而等她接受了谈判条件,我们就还是一家人,以后再也不会有争斗了。”唐凯激动地说道。 唐战还要骂人,却被唐凯直言打断:“好了,我该走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人伤害你和三小姐的。”说完,他便又如来时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洞口。 “等等,你给老子回来!”唐战气得几乎抓狂,心里的焦灼半分不减。 二丫头的武功又不行,她会的暗器毒药对方同样也会,经验还不如混迹江湖已久的唐敏丰富,在战场上根本毫无优势,她要怎么赢他? 唐战想到这里,目光骤然一狠,抽出长刀便割破了自己的手臂。看着刀身在鲜血的浸润下发出越来越盛的红光,他的唇角渐渐勾起微笑:“喝,喝,等你饮饱了血,就要好好替我干活了。” 迷岭峡谷,八大势力齐聚,迎风飘扬的旗帜上印着八个不同的斗兽图腾,与旗下江湖豪杰们手臂上的图章交相辉映,场面恢弘壮观。白家的大小姐正在对这些最后的角逐者们发表战前致词: “诸位掌门,能走到今日此步,你们皆是人中龙凤。但这最后一战,才是揭示孰龙孰凤的终极擂台。赢到最后的四大门派,将会拥有武林大事的优先决策权,掌生杀,主励罚,成为江湖公道所在,甚至影响武林盟主大选的结果。” 听到此处,众掌门人眼中各自涌动着不同的情绪。 唐倾墨偷偷瞧了一眼站在最边上的南宫凉,发现他一贯冷淡如冰的眼神竟也带着几分渴望,心里不由有些微失落,难道这天底下的男人,真的都如此热衷于权力吗? “不过在开战之前,战场的规则略有改动。”说到这里白晓晴特意朝千机冰狼的阵营望去“所有兽旗都须由掌门人随身携带,除非亲手向对手交出,否则不可离身。掌门兽旗被夺,即代表战斗失败,弟子手中臂章不计,但损失臂章者照旧得立刻出局。” 此番话一出,人群里又起了一阵非议。 这新规定无疑是针对南宫家的,他们之前一路破局大胜,靠的就是找兽旗的逆天本事,但如此一来,他们就无法投机取巧了。不过不算臂章这一点,倒是对进阶上来的千机宫和唐门比较有利,因为场上就只有他们的人数不足一百。 竟也算是利弊相抵了。 “留到终战的都是难得的帮派人才,为更好地避免牺牲,今日战场执罚者除了各位之前所熟悉的十八铜人罗汉外,还将有几位武功高强的前辈亲自坐镇。万一生命受到威胁,希望诸位掌门及时求救。” 白晓晴致词完毕,脸上终于露出祝福的微笑:“好了,最终战场之路已经开启,祝大家好运。” 0 _0 第271章 索命蛊神 在她喊出这两字的同时,身后那股狂风也披荆斩棘地席卷而来,几乎擦着趴倒在地的唐门众人过去。 风暴过境,途经的一切都支离破碎,在被灵秀加持过的彩犀剑气下,那片繁密错折的灌木林居然被生生削成了秃地。唐倾墨一身冷汗地看着眼前的衰败景象,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好强,完全不曾预料到的实力。连最弱小的灵犀阁都强到这种程度,那么一阶战场的其他门派,又将展现怎样惊人的战斗力? 失了灌木的掩护,倾墨所在之处便彻底暴露。站在远处的凤凰仙子一身粉衣迎风飘摇,额心花钿艳红似血,身后近百秀美佳丽竟都成了她一人的背景。 许心妍遥遥睥睨着她,笑得张扬夺目,“怎么样?你认输吗?” 唐倾墨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冷笑,“向你认输,怎么可能?” 许心妍不由颦了眉,总觉得她的笑容里有不怀好意的味道。 双扇一收,便又成了两只花剑,她握着剑刚要上前,耳畔却突然听见了细小的嗡鸣之声。 不止是她,身后的其余姐妹也都听到了,火凤大阵里一时有些人心惶惶。 “你、你又搞什么鬼?”许心妍的声音里隐约带了颤。 “这回可不是我搞的鬼,”唐倾墨笑得很是幸灾乐祸,“你自己让人把这些毒树蜂的家拆了,让它们住到哪去?” 话音未落,地面上突然腾起一片黑雾,仔细看去,那雾竟是由一只只细小的黑色树蜂组成。每一只树蜂的身体都卷曲着,剧毒尾刺高高翘起,仿佛异常愤怒。 上次来战场密林时倾墨就注意到了它们的存在,只不过这些树蜂较为温顺胆小,非逼到绝境不会主动攻击人,她也就没打算折腾它们。但是今日,这许心妍却是误打误撞地毁了它们唯一的栖身之所,就算这些蜂再胆小,也不容许有人破坏自己的家园。 于是,这些密密麻麻的黑色树蜂鳞翅一振,集体朝方才的侵略者挺刺蛰去。 灵犀阁的女人武功再高,也毕竟还是女人。一看见这么多虫子,这群娇滴滴的女弟子立马就吓得花容失色,不仅忘了攻击,连阵型也不顾了,纷纷抱头四下逃窜。任凭许心妍再大声地喊她们重组防御之阵,大家也仍旧置若罔闻。 唐倾墨此时却有些犹豫,现在虽是己方最好的逃遁时机,但看着眼前的灵犀火凤军心大乱落荒而逃的样子,她倒是有点不想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制敌良机。 然而那帮女人的定力却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才不过被蜂追了半刻,就已经有姑娘忍不住哭着喊投降了。 倾墨下意识地仰头望天,发现以往这种时候都很常见的铜人罗汉并没有出现。又过了片刻,随着投降讨饶者越来越多,天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咯咯的诡笑声。 那笑声越来越大,好似从天边来到了眼前,粗噶难听的嗓子刺得倾墨耳膜生疼。 视线再转向灵犀阁那边,却见众多年轻女子之中不知何时立了一位青袍老妪。这老妪鹤发鸡皮,张开的皱唇中不见牙齿,只余一个幽森的黑洞,那恐怖的笑声就是从这洞里传出。 她的眼角耷拉着,眼珠被被松垮的层层眼皮遮住,苍老双目看起来就只有两条细线。尽管目光只能从细线的缝隙中透出,唐倾墨还是能感觉到她正在打量自己。 倾墨被盯得浑身发毛。 然而那老妪却只是看了她一眼,目光就回到了身边的灵犀弟子身上。她盯着眼前不停打滚求饶的一个,神情里毫无怜悯,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似是在锯木头:“你们这些小女娃,胆儿可真小。” 她口中说着,双手拢起的长袖便散了开来。 从那双袖子里忽然掉下了许多漆黑的虫蛹,那些黑蛹一落地,立刻就破裂了,里面钻出一只只古怪的飞虫。那飞虫大小形状都与蜜蜂无二,但它们的背面竟生着扭曲的鬼脸图案,看起来颇为诡异。 这些飞虫一出现,那些树蜂瞬间就停止了攻势,好像遇见了天敌一般,仓皇回逃! 可是它们逃得不够快,几乎是眨眼之间,那破蛹而出的鬼面飞虫就朝蜂群扑了上去,肆意地吞食起来。 许多女弟子看着这凶残的一幕都吓懵了,甚至忘了要逃跑。连当面对蜂群还尚自镇定的张雅云也心生恐惧,不禁一把抱住了身边的许心妍,害怕道:“师姐,那些都是什么鬼虫子?” 许心妍虽然也怕,但她到底是暂任的凤首领袖,只有强压下心底的惊惶安抚师妹道:“别怕,此人应是来救我们的战场执罚者,那些虫子不会伤了我们的。” 这个小小的举动却被青袍老妪注意到,老妪似乎对这个不怕虫子的小姑娘起了兴趣,竟缓缓向她走了过去。 看见这一幕,一直未曾开口的杨灿突然紧张起来,忍不住高声朝许心妍提醒道:“别让她靠近!” 唐倾墨不由转眼看向他,目光中带着质疑。 杨灿也知自己此举有失分寸,毕竟他已经拜入唐门,向本门的敌人报信可算作背叛之举了。但他还是无法坐视她出事,如今唯有跪下请罪道:“门主,请恕弟子一时莽撞,可那老妪实在太过危险。” “你知道她是谁?”倾墨问道。 杨灿点点头,神色慎重道:“她同卓群一样,也是江湖十大高手之一,人称‘索命蛊神’的巫婆婆。” 唐倾墨凝目看向仍在大肆吞蜂的鬼面飞虫,压声低问:“所以那些是蛊?” “是,巫婆婆拥有无数种蛊,这只是其中一种。”杨灿看着老妪继续朝许心妍逼近,心里慌乱不已。 “就算是手段毒辣的蛊师,但她既代替了铜人罗汉前来救人,想必也是执罚者之一,不会伤害参战者的。”倾墨立下断言。 眼见那些惊恐的灵犀弟子已经重新找回神智来,乘胜追击的计划便只能放弃,她当即命令唐门弟子全部撤退。 杨灿欲言又止,把心里的担忧强行压了回去。但愿,但愿这些实力莫测的绝世高手还能乖乖听从白家吩咐,不会擅自做出违反规定之事来。 巫婆婆走至粉衣女子面前,弯嘴笑道:“你这娃娃胆量不错,居然不怕老婆子的飞尸蛊?” 许心妍一听,立马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屈身施礼道:“多谢巫前辈相救。心妍并非不怕,但一想到前辈是‘翳’派来护我们性命的高手,这才稍宽了心。” “咯咯咯……”老妪突然低笑起来,伸出枯骨一般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哑声告诫:“小娃娃,日后行走江湖,还是多留个心眼为好。” 许心妍蓦地感觉肩上一痛,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恭恭敬敬地拜谢道:“是,多谢前辈提点。” 青袍老妪挥袖召回已经吃饱喝足的飞尸蛊,又深深看她一眼,才面色满意地走了。 等她离开之后,铜人罗汉终于从天而降,将之前告饶投降的灵犀弟子带走,然后向整个战场发出千里传音“灵犀火凤,八十二人!” 战场一隅,听见传音的流风居掌门立刻就不淡定了。 “朱砂姐姐有危险,我们快去救她!”打扮富贵的锦衣男子说着就要往声音传出之地跑。 左护法苏游一把拦住他,苦笑着道:“掌门,属下理解你担心灵犀阁主的心情,但我们这次的盟友不是她们啊。” “迂腐!”柳璃双目圆睁,劈头骂道:“就算我们没和火凤结盟,但万一我不赶去救人害朱砂姐姐出事了呢?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苏游面上一直努力维持谦逊的微笑,心里却早已开始怒号哀叹:掌门,你要再不回来,咱们名门的声誉都要被你的孪生弟弟给败光了! 00 0 第272章 冰狼旗 尽管苏大护法苦口婆心地劝了不少,却对柳璃没有什么作用,流风玄武最终还是朝战场的另一端进军了。 他们这次所处的地段是在战场平原,要去往密林就必须穿越那道危机四伏的岩石峡口。上一场战斗中,唐倾墨便是在这里付出了血的代价。 当苏游看见峡口险峻的地形时,眉头已然皱得死紧,恨不得亲手把眼前的冒牌掌门架回去。可当事人却是神采奕奕,心里已经在幻想他的朱砂姐姐见自己专程为她赶来会不会感动到哭了。 “掌门,此处狭道极易受伏,我们是不是换一条路?”苏游提议道。 谁知平日里马虎好骗的柳璃今日竟好似开窍了一般,鄙视地看他一眼道:“你傻么?连接战场两端的就这一条路!” 苏游顿时噎住,被一个草包说傻,他可真是有口难辩了。心里又把那个在外逍遥的甩手掌门骂了一遍,脸上仍是一副江湖好护法的谦逊表情,他不死心地继续劝道:“若掌门执意要从这走,至少让属下先进去一探。” 柳璃摆摆手允了。 苏游飞身跃上峡口,将左右地势仔细查看了一番,狭道周围倒并无埋伏的痕迹。小心翼翼往甬道之内探去,但他才刚踏入阴影一步,瞬间就毫不犹豫地退了出来。 柳璃见他平安回来,立刻扬唇笑道:“呵呵,你看没有埋伏?我就说这种地方谁会……” “属下见到了一面兽旗。”苏游低沉说道。 “什么?”柳璃大吃一惊,“有掌门人在?” 苏游摇头,“只有旗。” 柳璃舒了口气,揶揄道:“大惊小怪,只有面旗怕什么,旗又不会杀人。” “是南宫家的冰狼旗。”苏游的声音有点发闷。 柳璃更加不屑一顾,“小小的千机宫罢了,我堂堂武林名门的流风居还会输给它?说不定是他们见我等来了,特意留旗示降的呢。” “属下不这么认为。”苏游的神情郑重起来,“南宫家的少宫主能一路从末流战场夺胜到此战,靠的绝非只是占卜之术而已,单凭他们上一场战役独力淘汰了所有劲敌,就足以说明其通天本事。属下怀疑,此人真正的实力仍未完全暴露。” “哎,苏游啊,你这小子总爱疑神疑鬼,这样下去还怎么跟我纵横江湖?罢了罢了,既然你害怕就留在这里,本掌门亲自进去看看。”柳璃一边说一边就往狭道里走去。 “不可!”苏游刚想阻拦,可对方却已经踏了进去。就在他踏进去的一瞬间,有数道青色的影子忽然如游丝一般滑掠在了苏游和其余弟子跟前。 锦衣公子的身体一没入到阴影之中,便看见了狭道中间那面插得笔挺的旗帜。旗上绘着一只冰雪般的白狼,狼的双眼透出幽蓝的光泽,仿佛宁静中暗藏汹涌的大海。它昂首蹲坐着,目光灼灼,像是在同人对视。 柳璃看着这旗不禁嗤笑出来,一个只会算命相卦投机取巧的无用家族,居然用狼这种凶兽作为图腾,他们配得上狼的尖牙和利爪吗? 一边想他一边走上前去,欲伸手摘下那面兽旗送给朱砂当见面礼。 当他的手刚刚触到旗面,一股冰凉之意忽然从指尖沁入身体,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五指用力一扯,那旗布便掉落下来,纳入了他的掌中。 “呵,就这么简单么?”柳璃笑得有些嘲弄。 可一抬头,他的笑容便僵在了嘴角。 比狼的眼睛还要深邃的蓝,似是凭空出现在了阴暗的狭道里。 那是一位挺立如竹的男子,微弱的光线照不出他的轮廓,只有一身的蓝意幽人。与他哥哥喜欢的晴空之色不同,那蓝色忧郁、宽广、深沉,寒意彻骨。好像只要沾到一点,连心跳也会被冻结。 他代任流风掌门的时日不短,自认见过的武林高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从未有一人给过他如此强烈的压迫感。那男子明明一步未动,柳璃却感觉整个范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让人无处可逃。 这个人,难道就是千机宫的少宫主吗?那个将地处末位的软弱无能的南宫家,一路带上一阶战场的领袖天才? 想起苏游的话,柳璃已经不由自主打起了退堂鼓。之前他能夸夸其谈完全是仗着流风居作为四大名门的实力,然而当发现自己身后并没有人跟进来时,他立马就失了底气,心里怒骂不已:这无论何时都小心谨慎的左护法怎么到关键时刻就不出现了? 殊不知,甬道之外的苏游也在进行着一场激战。只是他听不见,因为狭道出口不知何时被冰封住了。 一道冰冷的目光打在身上,柳璃被这有如实质的目光凝得发抖,却硬撑着气势道:“你、你想干嘛?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本门的百人大军很快就会跟进来的!” 男子依旧保持着沉默,仿佛开口说话对他而言根本毫无必要一样。 但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却慢慢地变了颜色。 柳璃惊恐万状地看着他逐渐变化的双眸,再也忍不住颤声大喊道:“妖、妖怪,救命啊” …… “流风玄武,战败出局!” 当这道声音传遍战场,迷岭峡谷中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天空,好似不相信这个战报是真的一样。 刚从密林逃出来的唐倾墨同样感到不可置信,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已经有帮派被淘汰了?而且还是四大名门之一的流风居?究竟是谁打败他们的? 武林四大门派向来感情深厚,断然不会一开始就自相残杀,所以剩下的就只有三个可能。 脑海中蓦地蹦出一个念头:莫非是唐敏? 倾墨手心里不由起了细细的薄汗。一个时辰之内,不费兵卒灭掉玄武,他的实力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么?如果真是他,即便那里再危险,自己也非去不可! 与三名家卫互视一眼,见他们纷纷点头,她才下定决心道:“走!” 与此同时,离峡口区域不远的另一根通天柱上也传来了战报“勇义白虎,六十九人!单家乌鸦,七十四人!” 正领着青龙大军急速往峡口赶去的易剑临,闻声猛然顿住了脚步。他眉心深蹙地盯着那根高柱凝眸片刻,心中忽然暗叫不好,转头对易子枭交待道:“单家恐怕是在造神,为父现在必须赶去制止,枭儿,从此刻起由你带队!” 说完,他便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瞬出现,人竟已在了数丈之外。同样名列江湖十大高手榜的易老庄主,素以其雷霆万钧的绝世剑法广为武林中人所崇,但却很少有人知晓,他的轻功竟也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没了大部队的拖累,易剑临很快就来到目的地。看着正在白虎阵营里大开杀戒的单神黯,他目光一冷便朝勇义堂主进言道:“霸刀兄,此人交给我罢。” 被数名单家刺客缠得分身无力的李霸刀见他出现,心头登时一喜,爽快应道:“多谢易兄解围!” 青背大刀疾扫,一连砍翻好几个黑衣刺客,他终于脱身而出,冲着门下弟子大喝一声:“弟兄们撤退!” 喝声一落,白虎阵营立马攒动起来,原本紧紧围在单家杀神身边的人群陡然散开,如退潮一般撤离了战地。 已经杀红了眼的单神黯一看猎物逃跑,当即就要追上去,却在半途被一身赤色裘袍的易庄主截了下来。 易剑临冷笑着看向对面状似暴走的阴鹜男子,口中似有若无地低喃:“可不能让你杀满一百个人啊。” _0 0 第273章 隐藏属性 他刚要动手了结这个心头隐患,却不想单家的家主竟亲自挡上前来,对他含笑客气道:“易庄主武功盖世,若与这些小辈动起手来可有失-身份啦,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较量,老夫同你切磋两招可好?” 单琮魁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便把单神黯从身后放走。 易剑临唇角冷意更深,“让小辈去较量是不错,但前提是这个小辈是个普通人,若是继承了单家变异血统的杀神,易某可不想见二十五年前的屠杀再重现一次。” “呵呵,当年之事是为驱逐异教不得已而为之,何况那场血腥镇压,易庄主不是也同意了么?”单琮魁回敬得从容自若,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丝骄傲。 当年若没有他们单家的那位杀神,连萧纵都束手无策的修罗教众,怎么可能那么快全军覆灭?虽然单神黯的父亲在杀戮最后丧失了心志,连教中的老弱妇孺都一并屠净,但他毕竟是那场战役中功不可没的英雄。 “二十五年前你没能控制得住你弟弟,二十五年后你便有自信能控制住他的儿子吗?”易剑临咄咄逼问,眼神锐利得惊人。 “自然,”单琮魁肯定道,又哂笑着反问:“易庄主以为在上一次华灯会,因家弟意外身故导致帮战败给你们之后,我古墓单家这二十年来就毫无进步么?” “单家主既如此有自信,便试试现在能否赢得过我!”易剑临扬声一喝,背后重剑便应声出鞘。 …… 很不凑巧,当唐倾墨赶到峡口附近时,头一个遇见的竟是刚刚从单家杀神手下脱身出来的勇义堂众人。 李霸刀才吃了一场损兵折将的败战,心里自是不大痛快,本来脑中便琢磨着该如何重振士气,这下看见跟自己人数差不多的唐门黑麟,他当即就起了主意。 “唐姑娘留步!”李霸刀带人正面迎了上去。 唐倾墨闻言便蹙了眉,似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 但李霸刀却未觉有异,在他看来眼前之人就是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无论比年龄还是比阅历,他都是长辈,于是自动忽略了彼此身份相当的平等性。他继续以长辈的姿态说教道:“战场凶险,唐姑娘一介弱质女流,何必首当其冲抛头露面,还是躲在男人们后面较为妥当啊。” “有劳李堂主关心,”倾墨转口反问道,“灵犀阁主亦是一介女流,想必这番话李堂主也早已对她说过了?” 李霸刀的脸色顿时就有点黑,灵犀阁主乃一代巾帼红颜,性子清高心眼却小,这种话怎么可能对她说! 倾墨一看他脸上表情就知道这自大的老男人肯定在朱砂那吃过亏,心里一下就平衡了,不过她也不是来和白虎结仇的,略占了口舌优势便递下台阶道:“唐门此战只为麒麟之争,无意与四大门派对抗,看在我们青龙盟友的份上,烦请李堂主让道借过。” 李霸刀眼中光芒一闪,原来这小姑娘是专程冲着唐敏来的,既然她不争排位,那他们倒也没有利益冲突。只是她口中所说的青龙盟友……莫非藏剑真的断了与灵犀的龙凤之约,改同唐门黑麟结盟了? 他略一思忖,若果真如此,那灵犀阁必会落单,正好他的盟友刚刚淘汰,凭着四大门派的关系再与灵犀缔约也不是难事。 李霸刀决定探探这个消息的虚实,于是正色道:“你也知道,这里是战场,不管四大派私交再笃,到了战场亦只有赢者能够说话。” 唐倾墨目光一沉,说到底还是要打么? “不过,”李霸刀忽然话锋一转,“老夫也不以大欺小,便派出我堂中一员年轻猛将代老夫出战,你亦可派出任何高手应战,只要你赢了,老夫拱手相送。” “好,你说的!”倾墨爽快应下,她就不信勇义堂里也有像王珊珊那样的天才。 李霸刀含笑颔首,张口点名道:“随风,你来。” 只见一名五官深刻如刀削般的青年自阵中走了出来,他身背一把镶满珠玉的宝鞘长刀,浑身上下的衣饰都价值不菲,想必是这勇义堂主的得意门生。 唐倾墨微一思索,亦喊出一个名字:“唐清!” 高大俊朗的黑衣家卫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四大家卫中排位第二的唐清也有着一张生人勿近的冰块脸,但与唐海一视同仁的严肃木讷不同,他只是对外人才常常板着脸,而对身边兄弟和侍奉的主人甚至可以算得上体贴了。 这位心思缜密的第二家卫武功也不弱,即便与第一名唐海都难分伯仲。此时与对面的对手同时亮出兵器,无论速度还是气势都更胜一筹。 贵气青年的武器是一把巨大的鲨齿长刀,远远看去便寒光凛冽、锋利不凡。倾墨一眼看出这就是新秀大会上现世的神兵“鲛鲨”,脑中忽然想起幽灵岛主的那枚掌门令,令中追杀的叛徒好像就是叫什么随风的。 果然便听那人报上名道:“勇义堂陆随风,请阁下赐教。” 可是唐清并未回礼,直接就甩出了手中的银叶刀。在他看来对方的掌门人并未对唐倾墨表现出足够的尊重,既然不给他家门主面子,自己也没必要给他们面子。 两件兵器的刀光瞬间就交织在了一起,力道竟势均力敌。但鲛鲨毕竟是神兵,那片银色的叶刃刚一被撞上便裂成几段,仿佛被鲨鱼的利齿咬碎一般。 但随着对方出手的银叶刀越来越多,角度刁钻,速度又快到不可思议,陆随风终是开始有些吃力。 原以为此人差不多该认输了,然而他下一刻的举动,却让唐清大吃一惊他竟反手将刀锋对上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涌出,滴滴落在鲛鲨的银白刀面上。可诡异的是,那血珠只停留了一瞬就消失了,好似被那把刀吞噬了一样。吸收了人血的鲛鲨突然开始产生变化,几可鉴人的刀面越来越浑浊,其上隐约有图案显现。 唐倾墨看着这一幕同样惊讶不已,他这是什么招数? 熟知江湖轶事的杨灿似对这些神兵也了解不少,立刻就向她解释道:“他在开启神兵的隐藏属性。” “隐藏属性?”倾墨从来不曾听说过。 “对,但凡段家所出的神兵,最珍贵之处便是在于兵器中的隐藏属性。每一件段氏神兵都有自己独特的增益效果,只要滴入人血就能将其释放出来。” “竟有此事!”倾墨不禁越来越佩服段当家的本事了,这些神兵本就已经削铁如泥无人可挡,没想到居然还有隐藏的特殊属性,也不知鲛鲨的属性会是什么。 刀面上的图案愈发清晰,像是一只生着獠牙的凶兽,那凶兽的模样很难描绘,但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让人心生恐惧。陆随风重新舞动鲛鲨,那凶兽就随着他的动作张牙舞爪,狰狞的样子仿佛活的一般。 唐清的目光像是被那刀上的凶兽吸引住了,想要挪开却总是逃不掉,心底一片骇然,连手中银叶刀的准星都失了不少。 唐倾墨察觉到唐清的异常,顺势往鲛鲨上的图案望去,心神居然同样被慑住,几乎动弹不得。 “门主,别看那刀,鲛鲨的属性是威慑!”杨灿急声提醒道。 几乎在他这句话出口的同时,最后一片银叶掉在了地上,唐清败了。 “哈哈哈哈,”李霸刀见此开怀大笑,说道:“唐姑娘,鲛鲨的威力如何?老夫方才看你身边似乎无人能抵抗它的震慑啊。” 此时陆随风已经收刀回鞘,唐倾墨这才掌控回自己的身体,咬着唇一言不发。 李霸刀却突然提了个建议:“不过藏剑山庄的雷鸣剑倒是亦有威慑之力,说不定能与鲛鲨一较高下,就是不知身处附近的易少庄主肯不肯出面持剑相助了。” 倾墨闻言头脑顿时一片清明,原来他折腾这么半天,是想要她叫易子枭出来。但白虎的人数有失,他定不是真的想同藏剑对决,多半是来试探他们盟约的。 心中有了数,她便放下心来,对身边大家卫道:“唐海,这里你看着点,我去请人。”说完带上了唐佳和杨灿,纵身掠往周围最密的一片丛林。 0 _0 第274章 临阵背叛 为等父亲回归,易子枭并未离开太远,只让队伍驻扎在附近的林子里。是以唐倾墨很快就找到了他,让身边两名护卫暂时隐蔽,她独自朝青龙阵营走去。 突然看见一名女子孤身出现,藏剑山庄的弟子们都有些警惕。 但易子枭脸上的表情却是惊讶的,“墨墨,你怎么只身来此?” 唐倾墨对他粲然一笑,答得无比自然,“我来找我的盟友,还需要带很多人吗?” 她这般大方坦率,对他全情信任,倒让易子枭不由自主生出几分愧疚来。 但倾墨此时却完全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直接就和盘托出道:“我在路上遇到了点麻烦,勇义白虎将我们拦住,要求单挑比武,对方的神兵很厉害,我身边无人能敌,无奈之下只好来找你了。” 易子枭静静地听完,心知这并不是一个无理的请求,于他而言甚至简单得有点过分。若换做从前,他定然毫不犹豫就会随她前去,哪怕他们不是盟友。 可是,一想到她信誓旦旦地同自己结盟,转身却又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心中就如撕裂一般。来倩倩说得没错,他不能总是对她予取予求,这样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重要,永远都不会在乎他的心思。 狠了狠心,他硬下心肠对她说道:“我可以帮你,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请求。” 倾墨虽然讶异他竟会提出交换条件,但想想盟友之间本就该互相帮助,便天真地点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你当然能做到,就看你愿不愿意了。”易子枭声音沉沉的。 倾墨微有茫然地看着他,既然是她能做到的事情,那一定要现在提出吗? 易子枭深吸口气,一字一顿道:“不管他现在是南宫凉还是萧君祈,我只要你答应,不再同那个男人继续来往!” 什么?倾墨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心中有些生气,她蹙眉反驳道:“这是我的私事,你无权要我答应。” 虽有预料她大概会拒绝,但亲耳听她这般无情地说出口,却还是让易子枭心寒至极。在她眼里,自己到底算什么呢?一厢情愿的追求者,还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便宜道具? 他为了她不惜同父亲翻脸,同盟友决裂,甚至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至高权力。可她呢?她怎么就能这么心安理得地一边享受他的付出,一边又与别的男人卿卿我我,末了再给他来一句“你无权过问”?! 呵呵,他是无权要她答应他的条件,但他却有权决定要不要再帮她的忙。 “既然你拒绝条件,那么我们的盟约便也算到此为止了。”易子枭冷冷道。 唐倾墨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那里面看出一丝玩笑意味来。然而没有,那双鹰隼一般的深眸恢复了往常的锐利和凛然,丝毫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所以他是真的要背弃她了?就在这十万火急的关键时候,他亲手打破他们之前的约定,打算眼睁睁看她陷于水火之中? “易子枭!”唐倾墨努力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复下胸口翻腾不止的气息,冰冷的眸光盯着他一瞬不瞬,“我后悔,今日才认清你;我庆幸,今日终看清你!” 毫不留情地掷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易子枭怔怔地看着眼前那道冷冽背影,心中的痛楚非但没有减轻,反倒伤得更重。 他何曾想过要背弃她,他想要的不过是她的一句承诺而已,哪怕是骗他也好、敷衍也罢,至少让他还有继续盲目下去的理由,也给为了她而损失惨重的藏剑山庄一个交代。 毕竟,他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啊! 当着手下这么多弟子的面,他只想让众人知道自己的诸般牺牲不是场笑话,那个他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女人值得他如此,可她竟连这一点尊严都不屑给他。 总是像雄鹰一样明亮的双眸瞬间黯淡下来,易子枭一拳砸在身前粗糙的树干上,却对指间涌出的鲜血视若无睹。他唇角的笑苦涩到凄凉,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道:“唐倾墨,你是当真要把我的骄傲全部碾碎了踩在脚下,才善罢甘休吗?” 四下里一片寂静,连满地的草木都消磨了声音。 良久,一道喑哑的嗓音才缓缓打破宁静,“走。” 左右立刻有人应道:“少庄主?” “既然我已背弃了灵犀火凤,我不想再背弃她。”易子枭抬起头来,眼神已然重归清明,“我们去会会白虎。” 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小女子虽然对他无情,可他堂堂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又岂能真的对她无义? 但左右的侍从神色却皆有纠结,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告诉他道:“少庄主,其实……我们并没有背弃灵犀阁。” “什么?”易子枭如遭当头一棒! 就在此时,突然有传信云雀朝此飞来,雀足上系着的是绯红的轻帛这是灵犀火凤的标志。 立刻有人捉了云雀揭下帛书,一览之后总结汇报道:“火凤有难,单家的杀神截住了她们,青龙需即刻赶往支援。” 易子枭忽然感到一阵可笑,原来爹早就安排计划好了一切,从头到尾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都是他。 “少庄主,请履行盟约。”数名弟子齐声提醒道。 易子枭嘲讽地看着他们,语气平静地问道:“若我不肯去呢?你们可有把握对付那个杀人魔?” 那位捉了云雀的年长弟子目光蓦地一冷,“庄主有令,若少庄主不从,便优先攻击唐门黑麟。” …… 唐倾墨走出林子时,忽然听见天空传来战报:“灵犀火凤,四十七人!” 心里暗暗一惊,灵犀阁怎会这么快就损失了三十来人?而且对手并没有报出,说明人员无损。她是亲身见识过灵犀阁威力的,能毫发无伤破了那些女人的攻防大阵,对方得有怎样恐怖的实力!总不会再来一个王珊珊? 自从流风玄武战败,战场上就一直被一股阴影笼罩着,令人毛骨悚然。她猜不出这阴影来自于哪一方,又可能存在于好几方,这让她感觉非常不安。原本还有藏剑这个强大盟友可以给她一份依靠,但是现在,她又再度一无所有了。 算了,算了,求人不如求己,不远处还有许多弟子在等她,他们才是她唯一可以依靠和信赖的力量。 倾墨努力定了定神,抛去之前遭受背叛的痛心,昂起首坚定地朝自己的阵营走去。 勇义堂主李霸刀见她还是只带着两名侍卫回来,心里不禁有些失望,看来藏剑易庄主还是信守了对朱砂的承诺。不过既然唐门黑麟没有帮手,于他而言则是一个大好的猎物,单凭鲛鲨便能制住对方,并且助己方提振士气,一举两得。 他故作不知地问道:“唐姑娘怎么自个回来了?莫不是没找着你的盟友?” 唐倾墨略有疲倦地回望向他,眼神却如看开般一片坦然,“我们没有盟友了。” 李霸刀的嘴角浮现笑意,刚想借对方意志消沉之时趁机发难,然而他的耳朵却又听见另一道清冷的声音 “谁说她没有盟友。” 倾墨听着这熟悉的嗓音,脑袋先是一呆,但随后就是一喜,她转头寻向那个声音的所在,却没有看见任何人的影子。 周遭的气温忽然低了一些,头顶似有冷风划过,无人察觉到有陌生气息逼近,但唐倾墨身边却突然站了一个人。 宛若天人的蓝衣少主微微侧首,对身边女子温柔一笑,连他身上的冷香仿佛都暖了几分。 眼底的寒冰如春雪初融,他声音轻浅,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来做你的盟友。” 0 —0 第275章 混战 李霸刀的瞳孔微有缩紧,方才此人那一下无声无息的掠近已经让他大为震惊,然而即便是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他却只能感到越来越沉重的压抑。 这个人的武功,竟连他也看不出深浅。更可怕的是,他看上去还只有弱冠。 唐倾墨定定地看着眼前男子,眼睛不觉渐渐湿润。千言万语汇流在心,终究只化为三个深厚且绵长的字:“你来了。” 南宫凉对她轻轻点头,用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唇语说道:“这里交给我,黑麒在东南方不出五里,四野无人,你放心去。” 唐倾墨一怔,原来她的目的他都已知晓,还提前帮她调查了位置?倾墨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眼前之人了,现在的他,究竟还有多少是她所不知道的呢? 不等她开口回应,南宫凉便径直上前,与几步之遥的勇义堂主相对而立。 李霸刀身长九尺,长得虎背熊腰,五官也生得粗犷深刻,气势天生就较一般人强上许多。再加上他常年习武且身居高位,自然养成一股霸王豪气,常人见了他都不自觉要退后几步,有心智不坚者被他怒目一瞪,当场便腿软跪了下去的。 而身量比他清减不少,容貌也年轻许多的南宫凉站在他面前,就仿若青竹与茂榕之较,他甚至需要仰起头才能迎上对方的视线。 但这个男子身上却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至清至纯,不属于凡间的烟火之地,反倒像是置身于九天玄宇之上。即便高度矮了李霸刀一截,气场上竟也丝毫不输给他,甚至还隐有压过之势。 蓝衣男子目光如凝,声音朗朗,“在下千机宫乾君少主,愿以兽旗为注同白虎一决胜负,请勇义堂主亲自赐教。” 此言一出,白虎阵营中人人脸上都惊讶不已。 他就是近来因在战场上百战百胜而名震武林的冰狼少主?率千机宫以末流之位力战群雄完胜至最后,据说冰狼少主手中斩获的各路兽旗,铺起来都能当一整张地毯了。可是,千机冰狼不是从不与人结盟的吗?自帮战开始,就从未听说南宫家有过任何盟友,为何冰狼少主却唯独亲自来救黑麟? 李霸刀本人则是虎目一睁,似听得不敢置信,这清俊尔雅的少年郎,竟是在向他直接挑战? 面对这个意外的决斗请求,李霸刀有些迟疑不定。同意,以他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跟一个如此年轻的江湖后辈单打过招,传出去未免让人耻笑;不同意,他堂堂勇义掌门,若连一个小辈的比武都不敢接下,更要令人笑掉大牙。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工夫,南宫凉回头对倾墨低声催促了句:“走。” 唐倾墨看看庞然大物般的李霸刀,又看看略显单薄的他,心里不禁有点担心。但心底对他的信任到底还是压过了忧虑,她对唐海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就带了众弟子迅速撤离。 她独留在后面静静凝视他一会儿,朱唇翕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然后冲他湛然一笑,这才转身随队伍一道离开。 南宫凉重新转回头时,眼底的笑意还未散去。他听见了她临走前说的两个字,她在对他说:“加油!” 他的世界这么冷,好像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寒冬,可在接收到她轻声鼓励的那一刻,他却仿佛嗅到了暖春的气息。 “你为我放弃了最强大的依靠,我又怎能辜负你的一往情深。”南宫凉在心中默然念道,眼里的光芒愈加明亮。 …… 向东南方急行了四里,一路上都没有发现任何风吹草动,这让倾墨的心情越来越焦急。难道南宫凉给的线索有误?她摇摇头否定这个想法,不会的,他不会骗她的,这个世上只有他是最不可能背叛她的人。 果然,又走了不到半柱香后,她看见前方远远有人影晃动。仔细看去,那些人手臂上都佩着黑色的麒麟臂章。 唐倾墨心中一喜,这些就是唐敏的人马没错了! “唐海,唐清,唐佳,你们各领一支小队,包抄过去。” 接了指令的三大家卫立刻动身,带人顺着岩石草丛的掩护,朝前方潜伏逼近。 “杨灿你跟我走。”倾墨说着便径直往阵营头领所在的位置行去。 当唐凯等人见到突然出现的两个人时,脸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吃惊,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倾墨扫了一眼面前人群,但却没看见唐敏,不由蹙眉问道:“你们主子呢?” 唐秀一听就笑了,睨着她道:“你是想问唐敏?他可不是我们的主子!” “那你们的主子是谁?”倾墨目光逡巡一圈,最后凝在最年长的白眉老者身上,“是他?” 唐荣缓缓地摸了摸自眼角垂落的长眉,“老朽可当不起。” 倾墨不想继续同他们玩猜谜,直截了当道:“叫你们主子出来。” 这一次却是跛脚的唐凯回答了她:“二小姐,我们没有主子。或者说,我们全都是主子。” 倾墨闻言不禁面露狐疑。 唐门历来都只有一位领导者,门下弟子亦从不事二主,即便有人要反叛,叛军中也定是要推举出一位新掌门来的。可这些人自称都是主子,此又是何意? 这跛脚瘦汉倒是颇有耐心,不紧不慢地向她解释道:“在你眼前的都是唐门在各地分堂最有势力的领主,我们不受任何人驱使,只照自己的心意做事。之前唐敏说服了我们,我等便为他提供一份力量,但如今我们却是有了新的想法。” “你在上一场帮战中展现出了非常不错的勇气和领导力,与我们之前所想的懦弱无能大相径庭,况且比起唐敏而言你还年轻,将来也未必不会成为一个好门主。我三人只想要你一句承诺,若你肯答应,我们手中的力量将皆为你所用。” 在唐倾墨灼灼的目光中,唐凯继续说道:“想必从收到的召令回信中你也看出一二了,耀门主突然亡故一事在各地分堂之间引起了极大的重视,大家都希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而非就此揭过。我们的要求便是:查出死因,严惩凶手,任何妄图侵犯唐门者,都要尝到血的报复!” 听完他的话,倾墨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这个要求,她又何尝不想完成?三十七封回信里有二十封都质疑反对甚至不屑撤回蜀中,余下十七封虽然同意,但字里行间也都暗示了不满,只怕即便回到唐家堡还有一番风雨欲来。 可是…… “我不能答应。”唐倾墨坚决地道。 “什么?”没想到听见她的回复,最激动的竟是唐秀,“你的父亲被人杀了!尸骨无存!你怎能如此不忠不孝!” 唐倾墨紧握的手心几乎被自己的指甲穿透,可她仍然半步不让地坚持:“这是我父亲临终前交待给娘的遗愿,我必须遵从,否则才真是不忠不孝!” 一旁的唐荣幽幽叹了口气,唐凯也死皱着眉头,唯独唐秀几乎状若癫狂,昂首长笑道:“哈哈哈哈!耀哥,你在天上好好看看,这就是你的女儿,只听那妖女的一面之词就可以轻易放弃为你报仇!娶了她,你有没有后悔过?别伤心,阿秀这便为你清理门户!” 女子眸色一狠便朝唐倾墨出掌而去。 杨灿大惊,对方动作快得他连拔剑都来不及,急忙挺身上前硬生生接下那一掌!双掌相对,女子深厚的内力将他震得猛吐出一口血来,直直后退了数步才勉强缓去力道。 倾墨看得目眦欲裂,手臂一举便对周围埋伏的弟子下达了攻击指令。 急速飞来的弩箭穿梭过乌泱的人群,很快就扫倒一片,而眼前的三名头领更是首当其冲,瞬间陷入箭阵之中。 但他们毕竟是雄踞一方的各地领主,每个人的武功都不弱,就连身有残疾的唐凯也应付得游刃有余。只听他百忙之中还不忘声明一句:“二小姐,都是唐家人,我们也不愿自相残杀,但为了本门兴衰,现在却不得不得罪了!” 一个手势落下,他身后众弟子也都开始发起反攻,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然而正当此时,在三大家卫们所设的三道包围圈之外,却又传来了另一个低沉的声音“放下你们的武器!” _0 0 第276章 宿敌之战 唐倾墨猛然回头,发现自己的火弩阵以外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包围。而在那阵列当中站着的,赫然就是她之前未见的唐敏! “你总算出现了!”她看着来人咬牙切齿。 唐敏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嘲讽道:“我看你恐怕关心错了地方。” 话音未落,他身后便有木轮的滚动声响起。 当唐倾墨看清那些发出声音的物事时,竟蓦地失了语。 是战车,至少二十架。 每一架车上都支着一张巨大铁弩,至少能容纳三十支箭。 一旦这些箭倾数而出,它们足以射死数百头皮糙肉厚的野山猪。 在这些战车出现的同时,在场交战双方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战斗。 好半晌,倾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凉凉地笑了笑道:“战车造价不便宜,叔父好大的手笔啊……” 唐敏的笑容却更凉,“是不便宜,不过这车上的箭更贵。” 唐倾墨这才神色慎重地看向巨弩后排放整齐的金色箭矢,一眼过去,她几乎倒抽一口凉气! “金刚离弦”唐门有史以来所造出的最坚不可摧的弩箭。 看着她不敢置信的表情,唐敏心中暗自满意道:无论你有什么防御手段,都挡不住我亲手为你准备的夺命之箭! “二小姐,认输,你没有胜算赢过他的。”退回阵地的唐凯忽然说道。 原本他相信,赢的人一定会是唐倾墨但那是在他还不清楚唐敏为此战所做的准备之前。而当得知对方如此不遗余力的情况之后,他不得不同荣长老和唐秀更改计划,提前与她谈判,以期她答允之后自己能帮助她一二。 可是现在计划被打乱了,因为她亲口拒绝了他们的帮助。 他如今只能祈祷,她不会愚昧到以血肉之躯硬抗战车和金刚离弦的地步。 然而,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吗?”炽烈如火的女子高高地昂起首来,与之一道扬起的,还有她手中的黑色花苞。 随着她的动作,其余黑麟弟子也一齐拿出了各自的暴雨梨花针,熟练地翻转、拨弄,高举过顶。 唐敏眯起眼睛紧盯着那一颗颗神秘的黑苞,右手微抬道:“哼,这一次连暴雨梨花针也救不了你!” 手掌落下,无数金光织锦一般朝前方的六十七人射去,几乎看不清缝隙。 一轮箭雨过后,场上只留下六十七座与人等身高的锥形塔,密密麻麻插满了那坚硬无比的金刚离弦。 可是在看见这一结果的同时,唐敏的眉心就深深皱了起来。 “怎么会……” 他话还未说完,那最小的一座塔却突然动了。一阵轻颤之后,那些箭居然簌簌抖落在地,不到片刻,里面的女子就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 她目光清亮,眼含睥睨,似笑非笑地望着在数丈之外绞尽脑汁的唐敏。 其余几位头领亦是紧紧注视着剩下的金塔,纷纷目露思索。唐荣首先发现了端倪,恍然大悟道:“原来不止是针,竟还有线!” 唐敏听言立马反应过来,看着那一座座正簌簌坍塌的金塔满是震惊:插在其上的箭矢一一落地,好似那箭靶忽然软下来了似的。可是人的身上却并没有受伤,只能说明那些箭并没有命中目标,而是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纠缠住了。 透明却坚韧的线…… 弦隐丝! 这种奇异的丝线是唐家堡的制造巧匠在唐倾墨刚满十岁时送给她的生辰礼物,本来是打算为她织一件柔韧又隐蔽的护身软甲的,但因其不易被人发现且又轻薄锐利,正好成了倾墨惯用的一件武器。 没想到宗家在暴雨梨花针中也用上了它。无数穿线之针扎入地底,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透明丝网,即便是最坚硬的箭镞也得被捕入网内,这可不就成了最强韧的软甲么? 抛去这一点不提,如果每一根针上都穿了弦隐丝的话,不仅攻击点能控制更准,而且还能即时收回循环使用,那么匣中的针量岂非永远用之不尽? 唐敏顿时怒意横生,族中长老果然偏心,如此重要的秘密竟然隐瞒于他,却传授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交出暴雨梨花针的设计图纸,我或可饶你一命!” 倾墨听得好笑,反问他道:“叔父可是老糊涂了?暴雨梨花针的制作方法可是我唐家嫡系子孙的必修功课,你自己不是早就有图纸了?” “我要的是加了防御技的暴雨梨花针,而非那些老东西拿来敷衍我的俗物!”唐敏双目一瞬不瞬盯着她手中的黑苞,渴望得眼中泛红。 唐倾墨的表情却渐渐冷下来,一字一顿回复他道:“抱歉,这是我自己改造的针匣,拒不外传。” 这话一出口,不仅是唐敏,在场所有唐门高层人物都震惊了。 不可能!连家族史上公认天赋最高的耀门主都未能改进这门中至宝,她区区一个小丫头,如何就能超越她的天才父亲,设计出更加完美的至尊暗器? “休要骗人!说!这图纸是不是你爹传给你的?” 这回倾墨也怒了,要怀疑人也编个像样的证据啊,她做出这东西时早就不在唐家堡了,上哪儿找她爹去? 说起来这件事其实得归功于易子枭,若不是初见那日他把她引入鹰巢,让她发觉暴雨梨花针针量限制和只攻不守的弊端,她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到要把它改造成现在的模样。 面对所有人质疑的目光,她不由怒极反笑,“既然你们不信,便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刚完成不久的第三重机关。” 手指在黑色花苞上轻轻旋转,那花苞便从中间打开了,看似被一分为二,其实中骨暗有连接。骤然拉伸的机关一下子点燃了内芯的火引,只见她纤纤素手朝空中轻盈一抛,“砰”的一声后,竟有无数银针带着火舌直冲出了苞体! 她此刻所站的位置,离唐敏的队列尚有数丈之遥,远远超过暴雨梨花针的射程范围。 但经了火药的冲击,断了线的银针却宛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化作无数光线钻入最远处的战车之上!击中的人直接就被针穿体而过,击中的车则因无数针体与木料的剧烈摩擦而燃起火来,接着干燥的风势,很快就有几辆车被付之一炬。 唐敏的眼神这才起了慎重,立即下达防御指令。 却见场上的黑麒弟子在接收到命令后,全部不顾一切地往他身边赶去。其中有半数人在中途就被针射透,但余下的人竟齐齐涌向战车,从那燃烧的木架中取出一张张形状各异的黑盾来。 “固阵!” 一声令下,那些弟子极其训练有素地聚拢在一起,以一定规则开始搭建起人墙来。 针雨尚未下完,那漆黑的盾墙却已搭成,这座全靠人力拼接起来的黑墙完整无缺,远远看去竟形如一体! 也不知那黑盾是由什么材料制成,风暴一般的烈火银针打在其上,居然分毫未撼,连一丝凹陷都没造成。针雨落尽,整座黑墙仍岿然不动,彷如不可侵蚀的北斗泰山。 倾墨秀眉深锁地盯着那堵墙,一时也找不出打破它的办法。 “哼,你的见识还是太浅,”站在盾墙之后唐敏轻蔑地道,“这世上有一些极品材料,是连唐家堡都未知的存在,譬如这被誉为南疆第一刚玉的玄墨铁胆!” “你纵使把暴雨梨花针改造得再完美,在它面前,也无异于蚍蜉撼树。” 在唐倾墨越来越焦灼的目光里,唐敏威胁的声音正如一道催命的符咒“交出图纸,主动投降,你或许不会死得太难看!” 一直在作壁上观的唐荣等人到了此时,也已对目前局势判出了高下,虽然可惜这个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创造天赋的宗家嫡女,但她今日恐怕是在劫难逃。既然她之前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三人决定索性卖给唐敏个面子,以便为双方日后的合作埋下良根。 于是他们在后方突然发难,瞬息之间便赶到唐倾墨身侧,打算出手将其活捉! 埋伏在不远处的三大家卫见此立刻跳了出来,一人一个与三大头领交起了手。 然而从那黑色盾墙后却又走出一名劲装男子,神情虽不苟言笑,可其通身的气势却迫人至极。 “越堂主,请助我一臂之力。”唐敏的声音和缓响起,似对此人颇为尊重。 唐越默不作声,只一步步不紧不慢地朝唐倾墨走去。 —0 00 第277章 有惊无险 他这一靠近,周围的黑麟弟子立马就挡了过来。可是也不见对方怎么动作,刚刚上前的那些人突然就都飞了出去,甚至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唐倾墨看得目瞪口呆,心里不禁怀疑:这名男子真的是唐家人吗? 唐门中人最擅机关暗器,却很少有武功绝高的,因为一向重智轻武的唐家人宁可天天研究制毒和炼器也懒得去修习传统武学。拒倾墨所知,除了经过专门武艺训练的族中家卫,唐家堡中厉害的武林高手也就她爹一人而已。 但眼前之人却完全没有使用任何辅助技能,仅凭一双强而有力的拳头,他竟能徒手打飞那么多手握兵器的人! 眼看众人阻他不住,唐越已经快要走到唐倾墨面前来了。 一名少年却突然闪身至她身边,提纵轻功就将人带起,竟是朝那堵盾墙逼去。 “杨灿!”倾墨惊讶地看着眼前少年,不知他所谓何意。 杨灿却只将她揽到距离盾墙不远处方才放下,然后迅速解下腰间缠得严实的长条布包塞入她手中,抬起眼郑重说道:“门主,请想办法,我们的命都交在你手上了。” 说完,他片刻也不耽搁,又回到战圈中奔向唐越而去。 唐倾紧紧攥着那个布包,眼中焦灼浓到了实处,她不能再耽搁下去,否则那名貌不出众却武功高绝的男子会把她身边的人全部击溃的! 可是心中越急,她就越找不出头绪来,不自觉把手中之物捏得愈来愈紧……“嘶!”十指一痛,她慌忙摊开掌心,竟发现自己的手割破了,布包被殷红的血渗透了一片,破损之处有银芒闪烁。 “这是!”倾墨的目光倏然一亮,抬头便朝面前的盾墙高喝道:“唐敏!事已至此,何必藏身在后?你若真想要我的图纸,便出来与我光明正大地一战!” 须臾,那面纹丝不动的漆黑盾墙忽然抖动了一瞬,随即便有一中年人出现在了墙外。他眉目如刻,眸色深沉,其内有一闪而过的贪婪之意。 “你的意思可是,若我战胜了你,便乖乖交出图纸?” “不错!”女子声音凛冽而倔强,肃肃狂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仿佛要将其溶入战场染血的风沙里,有一种近乎壮烈的凄美。 唐敏的眼底划过不屑,毫不犹豫地举步向她走来。 就在此时,唐倾墨却骤然出手,擎起手中布包,对准唐敏的眉心狠狠一掷! 电光石火的瞬间里,唐敏竟只微微地偏了下头,轻而易举便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眼底的轻蔑更甚,他停下脚步嘲弄一般地看着她,“你这是在垂死挣扎、孤注一掷了么?可惜,你连准度都不够。” 唐倾墨却直起身来,昂首冷眺,目光却越过他看向身后:“够了。” 唐敏陡然察觉不对,面色一寒便转过头去: 只见那面完美无瑕的坚固盾墙之上,唯有一支长形布条插在其中,仿佛扎在黑胆上的一根刺,极其碍眼却又极其惊人。 长风吹松了那包裹的布条,不一会儿便全部落了下来,夺目的华光霍然映亮了整面盾墙,也刺痛了唐敏的眼睛 那是一柄剑,名为龙牙的绝世宝剑。 唐敏不禁眯起了双眼,但他却只看了一眼便再度勾起冷笑,“呵,有段家神兵又如何,你只有一把剑,难不成就妄想凭它割开我的玄墨铁胆么?” 鲜血从指缝间徐徐滴落,没入脚下的尘土中,宛如被吞噬。唐倾墨忍痛握紧了掌心,唇角同样浮起笑意,“不要让我失望啊,龙牙。” 刺入盾中的宝剑急速吸收着剑锋上的血迹,转瞬便又恢复了光影可鉴。而在这血迹消失的同一时间,剑身竟猛然颤抖起来,带得整道盾墙都跟着震颤不已。 不知是从何开始的,每一方平滑的盾面上都渐渐生出了细细的裂缝。那些缝隙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有一面黑盾终于到达了临界,“噼啪”一声崩溃了! 随着这第一个牺牲品,其余的盾牌也接二连三地崩碎,宛如倾倒的长城一般,一点点被摧毁坍塌,最终全数归于尘土之中。 唐敏大睁着双目,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一手造出的坚固城墙,如今竟已成了无数散落于地的废石。 唐倾墨却显得并不太惊讶,她早在见识完鲛鲨的威力后便暗自向杨灿打听过,问他有没有试过龙牙的隐藏属性是什么。 “是绝断!此神兵的属性竟是绝断!”正与唐海全力奋战的唐荣眼角瞥见此幕,立即就道出了其中缘故。 虽然仍在战圈中拼命阻拦唐越,但杨灿的脸上还是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果然,他没有猜错。当时自己的手不小心被龙牙割破,他无意间就将剑插在了身边的一块岩石上,谁料那块大石没过多久竟整个崩塌,他当时就猜测龙牙的属性可能是十件神兵中最强的能破碎一切防御的“绝断”。 失了防具的黑麒弟子直接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迷茫和困惑,似乎尚不知方才具体发生了何事,自己手中的盾就全变成了碎土。 好不容易破了他们的防,自然应当乘胜追击,唐倾墨毫不迟疑就对己方战士们下了命令:“暴雨梨花针第三重,火力全开!” 所有的黑麟弟子立刻就掏出了怀里的针匣,像唐倾墨之前所做一样打开了那些黑色的花苞! “该结束了。”倾墨冷冷地盯着与自己迎面相对的叔父,口中吐出最后的终结战词。 眉锁成川的唐敏同样一动不动地回望着她,线条僵硬的唇角却突然扬起了一道微小弧度。 整个战场仿佛一瞬间静止,只有风动衣袂之声在猎猎作响。拨开云雾的阳光倾洒而下,照在女子额心饱满的汗珠上,有一丝琥珀般的透明。 为什么……暴雨梨花针居然失效了…… 战场之外的战报大厅里,重逍听着从峡谷里快马加鞭传来的战况消息,心底有丝丝的得意。 “老夫说过会报答唐门的恩情,却未说要报的是哪个掌门人……小丫头,怪只怪你阻了你叔父的路,我给你的最后一担火药你是点不着的,你就自求多福。” 唐倾墨的针是失效了,但唐敏的弩却仍然可用,不用再举盾牌的众多黑麒弟子立马就换上了攻击的阵势。 若说改进后的暴雨梨花针还有什么缺点,那便是一旦开启了第三重机关,直到针量放完不可再用。而第三重机关若是失效,也就意味着整个针匣都失效了。 失去最强兵器的唐门黑麟,便犹如刀俎下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唐敏有些同情地看向自己心灰意冷的侄女,似乎能感受到她此刻的绝望。 这个小女子确然冰雪聪明、勇敢机变,但到底还是太单纯。如此轻易就相信了一个陌生人的话,还毫无防备地使用了他给予的物资,这样的掌门人,怎能带领唐门在江湖未来的腥风血雨里屹立不倒? 兴许是因了这一丝同情,唐敏并未直接下令射杀,而是缓缓走到她面前,开口问道:“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么?” 唐倾墨一声不吭,大眼睛里有点空洞,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可怜幼兽。 唐敏也不逼问,只伸了手自怀中取出一张麒麟旗来,在她的面前摊开,指着其上道 “麒麟麒麟,公为麒母为麟,这个江湖的规则是由男人建立起来的,便只能永远由男人来领导和掌控。若要让依附者从麒麟之中二者择一,他们定然会选择无论力量和智慧都更为强大的雄性,并且以受雌性统治为耻,即便你再优秀,亦改变不了这场游戏规则。” 看见女子的神色微有动容,唐敏许是念及彼此间的血脉亲情,难得耐心地劝道:“你若肯答应交出门主的墨玉指环,自此退居幕后,平凡地嫁个男人相夫教子,我今日便可宽恕于你,让你继续在唐家堡做衣食无忧的二小姐,如何?” 唐倾墨闻言抬起脸来,目光盈盈地看着他,似乎被这个条件打动。她轻轻地伸出手,姿态小心翼翼,像是想要握一握这位与自己并不亲厚的亲叔叔的手掌。 唐敏见她终于显出女子柔弱的态度,心下不由一软,也伸了手欲去扶她。 可是当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间,他却蓦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完全不能动了。不仅身体不能动,甚至连面部表情都做不出来,更不必提开口说话了。 远处的众人看不清这对叔侄的动作,只隐约猜测双方好似在握手言和,而他们的掌门人一直又未曾发令,于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就连黑麒的四位堂主也不由停下了手中激战,安静等待二人将这场战斗揭出一个分晓来。 在唐敏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唐倾墨不紧不慢地从他手中抽出那面代表身份的麒麟旗,面上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 “叔父,谢谢你的同情心,或许这就是男人们无法掌控所有目标的证明。” 女子低声说出这句话,忽然右手直举,将那面旗帜高高扬起在蔚蓝的天空下。 银角的麒麟傲然而立,仿佛在向全世界宣示她的胜利。 有鸣钟般的声音自天际传来。 “唐门黑麒,战败出局!” 0 0 第278章 造神计划 这一声宣判把四大堂主全都愣住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两人僵持半晌,最后输的竟然会是唐敏! 待执罚者出现后,唐倾墨这才给对面男子喂了“风姿玉立”的解药,然后道上一句:“承让了。” 恢复知觉的唐敏仍旧定定地看着她,目中几乎要喷出火焰来。 倾墨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正色说道:“这场博弈是侄女赢了,请叔父将我的兄妹放还给我,鉴于你之前顾念亲情之举,对你的叛刑我可以从轻发落。” 唐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瞳孔黑得宛如浓墨一般,语气里却听不出意味:“好,很好,看来叔父当真是小看了你,今夜戌时,来东郊紫竹林接人!” 话一说完他便拂袖离去,丝毫不给唐倾墨商量余地。 在执罚者冰冷无情的注视下,剩余黑麒弟子也跟随唐敏一道退出战场。 走在最后的是四位堂主,他们看向唐倾墨的眼神各有所思。惟独唐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好像这场战斗的输赢于他并无影响,想来这般嗜武成痴的高手也早已视名利如过眼烟云了罢。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唐倾墨才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中的大石总算轻减不少。 正当此时,天空中又再度传来了战报:“勇义白虎,战败出局!” 一听见这个消息,倾墨不禁喜出望外,可还未等她扬起唇角,战报又继续宣道:“千机冰狼,五十人!灵犀火凤,三十九人!藏剑青龙,八十四人!” 她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这些战报都从同一个地方传来,难道南宫凉现在正受到围攻吗? 不行,她必须去救他! 倾墨回过头,面朝众弟子沉声问道:“诸君尚可一战?” 每个人都大声回应:“可!” “随我来!”她一招手便率先向声音传出地跑去。 然而越接近目的地,四周的压抑感便越重,萦绕着整个战场的阴影仿佛就在不远处,浓郁的血腥味几欲让她作呕。 倾墨心中越来越慌,即便在与唐敏单独对峙时她也未有过这般紧张,脚下不敢耽搁哪怕一瞬,拼了命地往前赶。 但在快要到达那里时,她却陡然停下了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向前方! 肢体僵硬,神色骇然,蓦然放大的瞳孔中盛满了恐惧。 她看到了什么? 一道影子,血的影子。 她看不清那影子的面目,只有满身的血红隐约透出那是一个人的轮廓。他身上的鲜血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分不出究竟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那道影子似乎被逼至绝境,此时察觉到生人的气息,转头就看了过来! 唐倾墨被那杀伐嗜血的目光慑住,双脚如同生了钉子,竟忘了要逃跑。可她即便是逃也来不及了,因为那道影子突然朝她露出了血月般的微笑。 一眨眼的刹那,他就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被那道目光如此近距离地盯着,就好像探头入巨蟒口中面对面观察它的尖牙,清晰得连那牙上所剩猎物的残渣都看得分明。 浓如铁锈的血腥气无处不在地钻入每寸毛孔里,倾墨心里的恐惧达到了极点。微一张嘴,那无边无际的血气就涌入口中,几乎堵住她的喉咙。 可是求生的本能却让她拼尽最后的意志将那三个字大喊了出来,这是她此刻脑中唯一能想到的三个字,犹如救命稻草一般的三个字 “南宫凉!” 在眼前血影出手的瞬间,一道苍蓝色的影子竟同时从天而降。 掌心相撞,双方都被震得急退数丈! 但那蓝影却及时揽走了身后女子,将她远远带离危险地带。 被那血影的煞气侵染到,蓝衣男子的左手霎时就如同烧灼般疼,可他顾不上查看疗伤,便急急问向怀中人道:“他有没有碰到你?” 唐倾墨被方才那幕吓坏了,懵了好半晌才呆呆地对他摇头。 男子才松了口气,却见刚被自己逼退的血影又再度纵身一贯,竟是朝倾墨带来的唐门弟子中捕猎而去! 来不及迟疑,他立刻放下怀中女子,抽身紧追向那道血色人影。 身边一空,倾墨稍微缓和的心绪又提了起来,目光紧紧缠着那片苍蓝如海的袍摆,唯恐他在眼前消失一样。 在南宫凉追上血影不久,千机宫的弟子也赶来了,以紫微为首的几名护法统领,只与他们少主的目光短暂相接了一瞬,便迅速心领神会地开始分散驱逐在场之人。 唐海等人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唐倾墨,见她也蹙眉点头,这才配合那些青衣弟子往隐蔽处撤去。 随后赶到的藏剑和灵犀一众人等亦是让弟子们在后方静候,只有易子枭和朱砂阁主二人亲自走上前来。 一眼看见倾墨也在,易子枭转瞬飞身至她身边,急道:“墨墨,这里危险,你快走!” 唐倾墨冷冷瞥了瞥他,又瞟了眼离他不远的朱砂,心里忽然明了几分,说出口的话便也没了情面,“我再也不会相信叛徒之言。” 易子枭的目光黯了一下,却坚持劝道:“你听我说,单家正在造神,如今只差十人便能功成,一旦让拥有变异尸煞血统的单神黯杀满一百个人,就无人再能阻止他了!” “什么?”倾墨陡然会过意来,“你是说之前你们牺牲的弟子,全是他一个人杀的?” 易子枭沉重地点头。 倾墨沉吟少许,眼底似有纠结,方才面对面时她便感受到现在单神黯身上的恐怖气息,与新秀大会那日的他简直是天壤之别。她毫不怀疑刚刚若不是南宫凉及时赶到,他瞬间就能要了自己的命,而她的所有弟子也无一人能从他手下幸免。 面对这样靠杀戮而成神的对手,最釜底抽薪的办法,就是让除了能与单神黯匹敌的高手以外之人全部退出战场,不再给他继续收割人命的机会! 于是她高声朝隐蔽在暗处的唐门弟子喊道:“黑麟听令,我命你们集体摘除臂章,即刻退出战场,不得延误!” 话音一落,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以唐海为首的唐门弟子都毫不犹豫地摘下了自己的麒麟臂章,丢掷于地。 执罚者很快出现,将所有失去战斗资格的唐门人一一带走,唯独剩下还拥有掌门兽旗的唐倾墨一人。 不是倾墨不想走,只是她还放不下心正与单神黯激烈交锋的他。 好似呼应她一般,南宫凉趁着奋力一击的空挡,同样扬声命道:“千机冰狼听令,全数撤出战场!” “是,少宫主!”在场的青衣一刻都未迟疑,直接撕了臂章往战场出口走去。 唐倾墨静静地看着易子枭,似在等待他的决定。 易子枭只是微微一顿,便咬牙说道:“藏剑青龙听令,所有人弃权撤退!” 藏剑的队伍却静默了片刻,似犹豫该不该在庄主不知情的情况下,遵从少庄主命令集体退战。 易子枭只威严地冷哼了一声,“若有人将来不想留在山庄,现在尽管留下。” 徘徊不决的藏剑众弟子立即便听话地退了场。 现在只剩下灵犀火凤了。 朱砂思虑良久,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灵犀火凤,都退下。” “是,阁主。”随着那些娇艳女子委屈的一声应和,战场上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就此退出了舞台。 “唐门黑麟,一人!千机冰狼,一人!藏剑青龙,两人!灵犀火凤,两人!” 两人?倾墨心底微诧,藏剑可能还有个易庄主,可灵犀为何还有一人未走? 不过倒是无妨,剩下的人就算他单神黯能全部杀光,也不可能造出天下无敌的血影杀神了。 此时易子枭和朱砂也加入了战圈,与南宫凉一道围攻起那明显已经开始吃力的单家半神。 四人正交战到最关键时刻,不想一道低沉的男声却突然自耳边炸响: “枭儿!” 倾墨转头看去,正见一位威风凛凛的中年战将朝此急赶而来除了心急如焚的易剑临易大庄主,还能有谁? 易庄主一见自己儿子平安无事,铁青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 但她没想到的是,他身后不远处竟然还跟了一位中年男子,那人一身黑服敏捷如斯,像一头在暗夜里捕猎的黑豹。 那双漆亮的豹目往前一扫,便发现了正与三个人激烈胶着的血影刺客,眼神不由一暗。 他的嘴唇开始轻微蠕动,但发出来的声音却是陌生的腔调,倾墨仔细地辨认,发现那好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方言。 还未等她理解过来,眼前视野里却突然有十道黑影一闪而过,直冲那交战的四人而去! 00 0 第279章 暴走的杀神(上) 在三人的合力围击下,眼看单神黯就要抵挡不住,谁知此时竟又来了十名单家的帮手。 南宫凉和易子枭尚能两边同时应付,但朱砂是三人中武力最弱的,与面前一位杀神对战已是艰难,再多一敌便实在分身乏术,这下不得不撤出战圈先解决身边刺客的纠缠。 然她一走,这三才合围之阵便缺了一角,即便两位少主奋力阻拦,却还是让单神黯趁隙钻了空子。 以为他要逃跑,凉枭二人纵身一掠就拦住了他的去路,可出乎意料的是,那道血影竟是直接对附近的几名黑衣刺客出了手! 染血的长鞭如同毒蛇一般缠住了其中四人的脖子,微一拉扯,那四人的脖颈便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扭转下去,“咔”地一声齐齐折断。 长鞭一甩,又扫上了三个人的腰腹,那些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的腹部已被锋利的鞭刺命中。 正与朱砂交手的是两个身手敏捷的女刺客,利落的马尾与她们手中的轻刃一样迅疾飞旋,将这绝世的巾帼美人生生逼得进退无路。 可她们直到临死也不曾想到,最致命的危险居然是在后方! 狰狞的长鞭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朱砂的视野里,从一个女子的心口洞穿而出,直刺入对面另一人,两双明亮的眼睛瞬间变得黯淡无光。饶是已见过江湖诸般腥风血雨的灵犀阁主,看见这残忍的画面也不禁骇然失色。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眨眼间,即便还只是半神,单神黯的速度却已经快至惊天。 还差一个人! 那最后一名单家刺客好似被眼前的突发状况吓蒙了,竟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死神的魔鞭终于伸向了他,刹那直逼此人的眉心而去! 然而一道苍蓝色的身影却蓦地闪现,骨节分明的左手在千钧一发之际骤然抓住了鞭尾! 鞭刺根根扎入他白玉无瑕的掌心,指间鲜血滴滴渗入那暗红的鞭尾之中,彷如从荆棘里开出的虞美人,是无比的妖冶夺目。 十指连心,这般握着定然痛极,但南宫凉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五指在掌中芒鞭巨大的挣脱力下缓缓收紧。 唐倾墨在远处看得心都刺疼,偏又帮不上他的忙,急得快要团团转。 蓝衣少主的眸中封冰固雪,温度低得连周遭空气都跟着冷却,他薄唇轻启,惜字如金地只说了四个字: “到此为止。” 右手黑剑急电而出,猛地斩向对方握鞭的手腕! 诡异的是,明明吹毛断发的祈墨剑已经落在了他血色的皮肤上,可那手居然分毫无伤。而更令南宫凉震惊的,是他竟然也无法再将剑斩下半寸,让剑锋硬生生停在了单神黯的手腕上。 为什么?他明明还没有成神…… 南宫凉的额角浮起了薄汗,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盯向了他的身后,目中逐渐泛出恐惧,就连身为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易庄主也不例外。 只有唐倾墨朝他大声喊道:“危险快躲开!他已经杀满一百个人了!” 在那忽然变长的一段尾鞭将要刺入他后心的一瞬间里,南宫凉仅凭着这句话的预警,险而又险地躲开了这道致命攻击。 果断将距离再拔开数丈,他一身惊汗地回头看向那根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鞭子,终于明白为何他明明抓住了鞭尾还是让单神黯杀了这最后一人。 他手中的长鞭,是从风云天骄温如初那里抢来的神兵“花练”。 而这“花练”的隐藏属性,是“生长”。 定是那时吸了他的掌中血,才让鞭尾再度伸长一截,刺穿了他身后的猎物。 “呵呵呵……”一阵低沉的笑声打破了此刻的死寂,正是之前放出那十名刺客的单家家主。 “终于成了……今时今日,我古墓单家才是这战场的最终霸主,尔等若是伏地投降,老夫或许还能饶你们一命,否则我单家的杀神将会血洗战场!” 单琮魁的话一出口,易庄主首先就破口大骂起来:“蠢货!你可知这是在自掘坟墓!尸煞血脉一旦激活根本无法控制,当年你弟弟不行,现在也不行,你是想让这里所有人给你陪葬吗?” “哼,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你总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可你偏偏什么都不知道!”单琮魁边说边从衣襟里取出了一只银质摇铃,睥睨着易剑临道: “当年我弟弟的变异血统是个意外发现,临到关头还来不及加以训练。不过眼前这一个,可是从小便由我精心培训的,为了这一日,我单家付出了多少牺牲流了多少血,你们根本无法估计!” 说着,他手中银铃一摇,只听“叮铃”一声脆响,“既然你不相信,那便先从你藏剑开始!” 似受铃声所驱,自成神后便一直安静闭目伫立的单神黯,突然就睁开了眼睛。他瞳仁的形状有些奇怪,好像变得细长了许多,瞳孔缩聚只成一点,整对眼瞳远看上去就像两把金褐色的梭子。 明梭暗转,他的视线一对上易庄主便再也移不开,如离弦之箭般朝其所在的方向迅猛射去! “爹!”易子枭大惊,连忙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 一旁的朱砂也是花容变色,同时赶到易剑临身边,与易子枭一道向那强到逆天的血影杀神舍命进攻。 趁此时机,唐倾墨飞快地跑向蓝衣男子,焦急万分地查看他手上伤势。 南宫凉不动声色地将血迹抹开,遮住了掌心暗沉,这才伸出左手给她看。 倾墨细细试了脉,还好并无中毒迹象,心下总算稍安,又撕了袖子给他止血包扎,可她的手指却仍止不住地颤抖。 南宫凉反手握住她发颤的双手,轻声安慰道:“不怕,有我。” 抬头对上他清澈宁定的黑眸,倾墨心底的恐惧顿时消散了几分。对,还有他在,她不该丧失信心的,可还是忍不住劝道:“我们退出,只要交还兽旗,‘翳’的执罚者会保护我们的。” 南宫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为什么?你已经让千机冰狼走到前五了,还想要什么?难道这些微不足道的名利比性命还重要么?”倾墨急切地问道。 南宫凉叹了口气,终于回道:“唯有前两名才能决定后续的成败,我必须要拿到手。” 倾墨一怔,后续?帮战过后便是武林盟主大选,他想要的莫非是盟主之位? “未必一定就要前两名,你想当盟主,我帮你就是,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要你平安。求求你,这一次就放弃。”倾墨望着他的眼睛拼命乞求道,声音里都隐带哭腔了。 他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有无奈,亦有执着。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倾墨猛然回头,正看见几乎被埋在砸出来的巨坑里的易子枭。 “枭儿!”易剑临目眦欲裂,仇恨地看着眼前罪魁祸首道:“老夫同你拼了!” 长剑陡然暴闪,以眼花缭乱的姿态与血影缠在一处,仿佛给他穿了一件银色的盔甲。 朱砂急急撤出,奋力将易子枭从石土里拉了出来,一边给他输送内力,一边冲着单琮魁高声说道:“单家主!你今日若真将我们弑杀于此,他日我灵犀和藏剑满门弟子皆要联手踏平你的古墓!” 单琮魁闻言眉头一皱,似果有忌惮,便又摇了三下铃铛。 可那血影杀神已经同易剑临战红了眼,根本就停不下来。 单琮魁的眉头越皱越深,索性出声命道:“镇影刺客,抓住他。” 这一声令下,又有十余名黑衣刺客从不同掩护下冒了出来,飞身朝单神黯逼去。快要靠近时,每人手中都掷出一根精钢钩锁,钩头一下就勾上了目标身体的几处要点,仿佛为之量身定做的一般。 单神黯陡然身手被制,硬生生受了易剑临几剑,顿时就狂躁起来。他想扯断那些恼人的锁链,偏偏摆脱不掉,金梭一样的瞳眸蓦地放大,他竟伸手抓住了缠在身上的钩锁,纵身高速旋转! 饶是镇影刺客个个武功高强,却仍受不住那种恐怖的速度和力道,瞬间就被甩飞了出去。十几个人倒砸在四周的树干岩石上,全部吐血而亡。 被砸毁的树丛里,一名隐身在侧的年轻女刺客正呆呆看着突然暴走起来的单家杀神,眼睛里不知不觉就涌出泪来,口中梦呓般地呢喃道:“哥哥……” 0 0 第280章 暴走的杀神(中) “天悦,藏起来,不要让他们发现你。” 她一把拉住他满是厚茧的手,“哥哥,那你要怎么办?” 他抽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我没事,你耐心等着,猎杀很快就会结束了。” “他们在那里!”远处传来其他刺客的声音。 她全身的汗毛瞬间立起,像只警惕的小刺猬。 他目光一厉,转身朝声音传出之地走去,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天悦,如果感到害怕,就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要听,不要看。” “哥哥” 记不清多少次有这种恐惧的感觉了,死亡的阴影仿佛随时都笼罩着。平日里同吃同住一起受训的亲朋伙伴,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变得陌生,若不幸碰上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害怕得浑身发抖,不想被杀,也不想杀人,表现一直是所有刺客中最差的。 幸好她还有个哥哥,被誉为单家年轻一辈中最强刺客的哥哥,即使她在每一场狩猎中只能成为弱小的猎物存在,他的哥哥也一定会保护她活到最后。 可是他们背地里说他坏话: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变种魔神,将来会和他父亲一样不得好死;说他不过是家族最好的杀人工具,早就丧失了正常人的心智;说他把自己双生妹妹的天赋都夺走了,是个克亲不祥的天煞孤星。 她不相信,全都不信,每每同他们争论,最后总被打得半死。不过一旦被他得知,这些人却会被他活活打死。 既然没有杀人的天赋,她就学习逃跑和躲藏,竟意外修成了别树一帜的鬼影刺客。再上修罗场,她就隐在背后为他寻找目标,偶尔也帮他纠缠一些麻烦的劲敌,他们的配合永远完美无间。 但这一次不同,这次的对手全是至高级别的暗影刺客,凭他们这种还是新手的小刺客根本突不破重围。 她觉得自己这次可能要死了,躲在一棵树后久久不敢出来。直至狩猎训练停止的铃声响起,她才战战兢兢地爬出,拼了命地寻找哥哥的下落。 最终,她是在一潭血泊中找到他的。 泊中遍布着各式各样的肢体残骸,血腥味浓得甚至让她呛至咳嗽。只有一个人在密林阴暗的光线里孤单寂冷地站着,那熟悉的背影却让她觉得比周遭的死尸还要绝望。 “哥哥……”她小心翼翼地轻唤,生怕惊吓了他。 回应她的却是另一道欣喜的笑声,“哈哈哈哈,终于成功了!单神黯,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发出笑声的,是在幕后操控这一切杀戮的单家家主,她很难相信,平常那么冷肃的一个人,居然也能笑得这么开心。 可那人还是开心地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她注意到他的瞳孔此刻有一瞬间的拉长,但一眨眼却又恢复原样。他转过身朝对方屈膝下跪,声音里恭敬虔诚:“谢家主栽培!” 从那日以后,他就忽然变得非常忙,每天总有做不完的特训。而每次训练下来,他便对声音特别敏感,尤其是那种清脆的铃声,一听见脾气就会变得暴怒,甚至达到无法入睡的地步。 她忍不住问过他特训的内容,可他总是闭口不言,神情里满含疲惫。她只好依恋地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缠着哥哥撒娇,试着想探点口风出来。 然而这次他却固执得惊人,任她如何纠缠也不肯说出内情,只像往常那样摸摸她的头,低声叹道:“天悦,你再耐心等一下,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 此时此刻,单天悦看着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哥哥,眼里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就是他每日必修的特训吗?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怎么能把她最爱的哥哥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眼看着自己亲手培育出来的终极杀器就要脱离控制,单琮魁突然也慌了神,手中铃铛使劲摇个不停。 听见这大噪的铃声,单神黯终于忍不住捂起耳朵来,沾满血迹的脸上一片扭曲,似乎这铃声于他有如十八层地狱的折磨。 南宫凉见此眼神一冷,就要趁机上去对付这心神大乱的杀神,不想竟被身边女子拉住,耳畔听她说道:“先等一等!你看那边!” 顺着唐倾墨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名黑衣女子忽然映入他的眼帘,那女子身形如鬼如魅,脚步悄无声息,转瞬就来到单家家主的身后。 只见她一把夺过那只银色摇铃,将其狠狠朝远方摔了出去! 单琮魁大惊,转过身一伸手就卡住她的脖子,将那女子整个人提了起来。 “死丫头,你找死!” 男人巨大的力气勒得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可是她却努力地转过头想再看他一眼。 不远处,失了铃声干扰的单神黯终于重归平静,然而在抬头看见那一幕的刹那,他的瞳孔又再度纵成一线。 单琮魁本欲杀了这不知好歹的小刺客泄愤,可当他五指刚刚发力之时,却发现被自己提至悬空的女子突然直直地坠了下去! 同样坠落下去的,还有他的一整只右臂。 单琮魁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被齐根削断的右肩,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疯狂地大叫了起来。 “警告,同门弟子不得残害掌门人,单家杀神出局!” 没想到这个时候,铜人罗汉的声音竟忽然响起。 一听见这个声音,唐倾墨心里蓦地就安定下来。执罚者出面了,总算有救了。 谁知单神黯根本不顾这声警告,甚至连武器都弃置不用,直接徒手作势去拧自家家主的脖子。 但还未等他碰到人,一道更为清灵悦耳的铃声即从天际传来。 那双伸出的血手陡然顿住。 倾墨闻声朝最近的通天柱看去,发现柱上忽落下了一名异族少女。那少女容貌丽,花衣花裙,头上还带着繁复的银饰,裸露的玉臂上缠着一串金色的铃环。 分明是个稚气未脱的小美女,可她一开口说出的话,却又让人大跌眼镜: “哟嚯,敢不听话?老娘专治各种不服!” 0 00 第281章 暴走的杀神(下) 唐倾墨雷得差点没一头栽下去。这外族女子果然不同凡响,一出口就这般泼辣!可是听她嗓音,却是成熟的女声,与她娃娃脸的外表大不相称。 一见此女易剑临眼神立马就亮了,抱拳施礼道:“原来幻铃巫女在此坐镇,如此老夫便放心了。” 异族女子闻言笑了笑道:“雷霆剑主客气了,你我同列十大高手,连你都搞不定的家伙,我小金铃又岂能轻易降服?”话虽这么说,可她脸上明明是得意的。 然而此时,单神黯竟又动了,似乎挣脱出了铃声所制造的幻境。 小金铃柳眉一蹙,手腕轻提便再次摇起了金铃环。这次的铃声更响,连远处的唐倾墨等人都受到了影响,感觉眼前景物一片虚晃。 也不知是否经过第一次有了抗性,单神黯这回竟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反倒转身朝摇铃女子进攻过来。 就在他快要靠近时,天上忽然又落下一人,是一名体格高壮、年逾半百的貌丑男子。这男子直直落在了单神黯面前,二话不说就是一掌推出! 居然将这杀神轰出了数丈远! 易剑临见到这人眼睛更亮,目含尊敬道:“不知巨力天将卓老先生在此,恕易某方才未及拜会。” 唐倾墨听到这句登时就回了神,难道此人就是卓姬那个女霸王的爹卓群? 这位高手的架子倒是有些大,藏剑山庄庄主亲自跟他打招呼,他也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不再接腔。倾墨一联想到他女儿的德性,倒是也不觉得太违和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眼下江湖十大高手里有三位都在场,想来即便是单家的杀神也难以翻身了。 可是南宫凉的神色却一点也不见松懈,眼眸深处隐有蓝芒闪动。 被击退的单神黯重新拾起了他的鞭子,脸上杀意更重。只见他陡地飞身而起,以几乎看不见的速度攻向卓群,长鞭过处竟迫得这位江湖老怪后退了数步。 见势不妙,小金铃和易剑临也欺身朝单神黯攻了上去。 三大高手合围之下,这位杀神居然仍打得游刃有余,再加上他全身遍布着浓如血色的煞气,三人的攻击都显得颇为小心翼翼,生怕沾上了一星半点。 这个时候,那被单神黯断了一臂的单家家主却陡然目光一狠,一把抓过正担心看着场上战况的单天悦!唯一的一只手中匕首突现,紧紧架在她的脖颈上,轻易就撩出一道血痕。 他死死瞪着杀神的方向,高声威胁道:“单神黯!乖乖给我听话,否则你妹妹性命不保!” 单神黯的梭瞳猛然放大,转头骤看过来,一瞬不瞬地紧盯他的动作。纵使背后被卓群一掌猛击在要穴上,他竟也浑然不觉痛。 单琮魁的右肢处在汩汩涌出鲜血,但他却还能冷笑着命令道:“把他们都杀了,再自废经脉,我便留这丫头一命!” 单神黯看着妹妹痛苦流泪的眼睛,瞳仁的颜色忽然越变越浅,几乎淡成了金黄色。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恐怖,连身边三位绝顶高手都不由自主被逼退了一步。 易剑临咬牙切齿地怒视那自作聪明的单琮魁,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都到了如此关头竟还敢刺激这位杀神,他想死也不要拉他们垫背啊! 唐倾墨也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单家家主的举动,觉得他脑子一定是坏掉了。连自己一手造的神都管不住,这种时候他又有什么资格威胁对方?他要真敢杀了单神黯的妹妹,对方用整个单家给她陪葬都绝不嫌够! 南宫凉仍一言不发,但脚步却已虚悬,似是想冲过去救人。 不过单神黯已经出手了。 只见他手中长鞭绕身一卷,封锁他身周退路的三大高手便齐齐被鞭身扬起的煞气漩涡横扫了出去,足尖只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火弹一般直朝单琮魁激射而去! 单琮魁见此大骇,穷途末路之下手中匕首不由越收越紧,单天悦几乎已呼吸不畅,那刀锋只要再深一寸,她就必定一命呜呼了。 可是此刻单神黯离她还差两丈的距离! 忽闻“嗖”的一声破空之响,一支细长弩箭竟不知何时冒出,准确无误地扎在了单琮魁的手臂上,他的肌肉瞬间僵硬,手中匕首再也下不去半寸。 无能为力的单琮魁只能双目暴睁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血色影子,瞳孔里满是恐惧和绝望,他还来不及说最后的遗言,就听见脑中传来极其清晰的一声“咔!” 单家造出的杀神到底还是亲手杀了自己的主人。 唐倾墨心头一阵唏嘘,手中的轻弩还在因方才那一箭而簌簌颤动。 战场上陷入久久的沉寂,就连本该宣判单家战败的铜人罗汉亦没有开口。 创神者死了。现在,谁来阻止神呢? 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刚刚死里逃生的单天悦。 她正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气,气息稍微缓和了些许,便努力爬到那煞气四溢的杀神脚边,仰起头怔怔地望着他。 “哥哥……” 单神黯金色杀伐的目光忽地一颤,竟在这一声呼唤中柔软下来。 她伸手抓上他的裤脚,轻声祈求道:“哥哥,别再杀人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家?”满身是血的杀神神色一黯,“我们还回得去吗?” 脚下女子摇摇头,“不回家也没关系,只要我陪着你,去哪里都没关系。” 单神黯却低头陷入了思索中,金梭般的眸子不觉一点一点恢复了原状,只是颜色始终没有变回去。 良久,他俯下身摸了摸妹妹的头,语气难得温柔,“既然在哪都是做杀人工具,索性我们自己当自己的主人。” 单天悦乖巧地点头,忽然对他展颜一笑。 看见这纯白笑容的瞬间,单神黯心底的怨恨仿佛如云散去,他伸出手抱起妹妹,竟目不斜视地径直朝唐倾墨走去。 南宫凉见他靠近,下意识就将人挡在身后。 然单神黯却并未再走近,只目光掠过他凝在唐倾墨的脸上,沉声说了句:“我欠你一命。” 随即他目光又转回到南宫凉眼中,静静注视了片刻,蓦地俯下首,在他耳边低语道:“你身上有不输于我的力量,却为何不敢用呢?” 南宫凉闻言双眸微睁,他注意到面前这双金色的眼睛里,似有着难以言明的洞彻。然而那眼睛的主人似乎并未想听他的回答,刚放下话便转身离去。 单家乌鸦退场了。 但战斗还要继续。 0 00 第282章 抢旗 卓群皱着眉头往单神黯离去的方向看了一阵,确定他不会再回来,这才抽了身回归原位。 只见他脚下一蹬,瞬间拔高了好几尺。快要停时就在通天柱上借力一踏,整个熊躯再度上升,高达数丈的通天柱,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几步登了上去。 唐倾墨还想着杀神刚刚跟她说的那句话,冷不丁眼前就出现了这一手轻功绝技,心里暗暗欣羡:不愧是十大高手啊,爬这么高的柱子都不用云梯了。 这些平时极少能遇着一个的至尊强者,今日竟难得让她见到了三位,算上稍微常见一点的易庄主,江湖十大高手这战场上可就占四位了,也不知白晓晴用了什么手段才请动这些大神来的。 更难得的是,这些天底下已无人能命令他们的绝世高手,居然还甘愿受她驱遣!倾墨心底不由又给白晓晴多了几分评价。 转眼望向那异族女子,本以为她也会露一手轻功绝技,却没想到她只是静静立在那里朝他们笑,竟并未有要走的意思。 易剑临见她不走,自己也不好同两个小辈一决胜负,拱了拱手向其客气道:“方才多谢二位相助,但如今那杀神已走,不知幻铃巫女还有何指教?” 小金铃挑眉看了看他,又看看那年轻俊美的蓝衣少主,心中天平已有了倾斜,咯咯笑道:“雷霆剑主可莫见怪,我们南蛮人比武一向看重公正磊落,但我看眼下局势可不大公平,相信你也不愿以大欺小赢得胜利?” “这……”易剑临果然面有尴尬。 小金铃腰肢款摆地走到他面前,缠臂铃环随之轻晃,“只要剑主从我这金铃幻阵中闯出去,接下来的事情,那我就不管了。” 在她话语落下的刹那,易剑临便如同魔障了一样,双眼空洞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朱砂见此心里一急,连忙冲上前去试图叫醒他,可任凭她如何推摇呼唤,眼前男人愣是没有半点反应。她转头看向一脸漫不经心的小金铃,不由气道:“执罚者不得干预战事,你这是在违反战场规则,难道就不怕‘翳’责罚吗?” “呵,”小金铃轻蔑一笑,“我肯来是给他们面子,他们又岂敢责罚我?” 这二人争执的同时,南宫凉却将一方蓝白兽旗递给了唐倾墨。 “带着它,跑远一点。”他笃声交待道。 倾墨怔怔地接过那代表千机宫的冰狼旗,不明白他为何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 对方却心有灵犀地解释道:“我要留下解决两大派掌门人,此旗在身恐有损毁。” 倾墨虽知他不会改变心意,但听见他说要独自对付这两大武林高手,还是免不了担心。她伸手取出自己的黑麟旗,将那头雪白的冰狼仔细包裹在内,就如同它的护锦一般。 郑重放入怀中,紧贴心脏的位置,她一字一顿地对他道:“我会用尽一切来保护它,但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南宫凉定定凝视她倔强的眼睛,微凉手指轻抚上她的脸,声音温柔却坚定,“等我去找你。” 倾墨闻言粲然一笑,心满意足地往丛林深处跑去。 南宫凉亦转过身,朝灵犀阁主朱砂走去。 远处埋满残枝断石的土坑中,一双鹰一样的眸子也在静静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当看见那只抚在如玉脸庞上的素手和女子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时,他的拳头忽然渐渐握紧,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独自一人从那乱石坑中强撑着爬了出来。 …… 唐倾墨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但她已经完全辨不清身后的来路,直觉这一跑已然横跨了半个战场,就算易庄主他们追来也很难找到她了。 就在她刚刚停下来打算休息一会时,旁边树丛里竟突然起了一阵声。 “谁?”她满眼警惕地盯着那处灌木。 然而片刻之后,唯有一只野山鸡从中笃笃跑了出来,竟似反被她吓着了。 倾墨松了口气,不禁有点好笑地抿了抿唇,嘲笑自己太过疑神疑鬼,四周明明就没有人。就算南宫凉没能拖住敌人,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追到此地。 然而一转过头,她就完全惊懵了。 她身边何时站了一名男子? 那男子身上虽极其狼狈,但衣着的颜色却很眼熟,红黑相间的银鼠大髦,整个江湖也就只有一人敢穿。 易子枭! 该死!她怎么把他给忘了?可他不是被单神黯重伤了吗? 若是平时倾墨倒也从未怕过他,可此刻他身上的气息实在太剑拔弩张,仿佛随时都会火山爆发一般,紧张得她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出。 易子枭将她惊惧的表情尽收入眼底,唇角缓缓勾起冷笑,语气讥讽道:“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倾墨咽了口唾沫,故作镇定道:“你想做什么?” 易子枭只对她伸出了一只手,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淡漠无情,“交出你身上的冰狼旗!” 唐倾墨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南宫家的兽旗在自己这里?难不成之前的一幕他都看见了? 胸口越来越忐忑,连被包裹严实的冰狼旗都在跟着心跳震颤,她甚至想落荒而逃。可是脑中却清楚:在藏剑少庄主的眼皮底下,她根本就逃不掉。 要怎么办?这旗绝不能给他! 看她毫无妥协之意,易子枭锐利的鹰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脚下一步步逼近道:“你是想要我亲自动手么?” 面对他的威胁,倾墨只能不断后退。暴雨梨花针已经用尽了,这么近的距离火弩也不能用,她一咬牙掏出几只翠星镖,孤注一掷般往他身上砸去! 易子枭的大髦微动,只轻轻一扫便将之全挡了开。 她见状不由狠了狠心,右手一扬就要下毒。 可还未等她洒出毒粉,面前男子就将她手心里的东西连瓶带药全扔了出去! 眼看着被逼到绝路,倾墨侧了身就要逃跑。却不想被易子枭一把抓了回来,扣住腰肢和手臂丝毫也不让她动弹。 “你快放开!”她在他怀中挣扎不已。 易子枭闻着她发上的清香,暴怒的情绪稍微平定了些许,但手上的力度仍半分不减。 “那南宫家的伪圣人究竟有什么好,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他压抑的嗓音听上去有着蠢蠢欲动的邪肆。 听其这么侮辱他,倾墨火气忽然也上来了,大声道:“他就是比你好!” “嘶啦” 胸口的衣襟被人一把撕破,登时便露出里面的内衬来。 易子枭一眼扫去并未发现兽旗,眸色陡然一沉,“藏得这么深,你对他的东西可真是保护有加啊……” 唐倾墨不敢相信他居然敢这么对她,甩手就欲给这登徒子一巴掌。 手扬到半空就被截住,他不顾她的羞怒,继续往里衬撕去。直到肚兜附近隐约露出一角黑锦,他才停止撕扯,一手夺过那方黑旗。 可是就当他撩开旗面打算抽出里面的东西时,黑麟旗却突然喷出了一阵烟雾! 易子枭连忙屏住呼吸,手指一松两张兽旗便掉在了地上。 一双玉手趁机夺过二旗,迅速将黑旗上的烟雾喷管解开,朝旁边男人猛地一扔便逃开了毒烟范围。 唐倾墨死死将双旗捂在胸前,边跑边回头看身后之人有没有追来,一颗心差点要跳出嗓子眼。也不知是她太过紧张还是忘了看路,没有跑出多远脚下便感到一阻,竟被林中的树藤绊了一跤! 她手心仍紧紧攥着绑在一起的两面兽旗,身子急忙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握着旗的右手却骤然一疼。 倾墨吃力地抬头看去,眼前只见一朵艳丽夺目的凤凰花,粉衣女子精致的绣鞋正稳稳踩在她的右手上,脸上笑得满面春风。 “放弃,唐倾墨,今日你是必定要败在我手上了!” 00 _0 第283章 讨债 倾墨咬着唇不理她,奋力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许心妍踩得越来越深,几乎陷进土里。细嫩的皮肤被砂土磨破,掌心的旧伤亦受到牵扯,重新皲裂流血,泥土和血液混杂在葱白的柔荑上,显得触目不堪。 但她恍若未觉一般,双眼紧紧盯在手中的蓝白兽旗上,生怕损伤了它半分。见抽不出来,她猛地昂起首,对眼前女子厉声道:“你还想再被毒蜂叮一次?” “少骗我!那些蜂早就被巫婆婆消灭了,现在没有人能来救你!”许心妍眸光一冷,脚下又狠加了把力度,“识相的话就乖乖放下帮旗,免受皮肉之苦!” 倾墨强忍住想痛呼出声的欲望,与她僵持着半步也不肯退让。 “哼,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许心妍倏地挑出一支花剑,一边随手把玩一边看着脚下道:“这么漂亮的手,若是跺去了指头,也不知还有没有价值?” 唐倾墨瞳孔一缩,眼底有惊惶闪过。 与此同时,灵犀阁主在南宫凉的层层攻势中终于败下阵来,双手颤握着红绫刺,倚着树干娇喘吁吁。 “缴旗投降,我不杀你。” 观战已久的小金铃在一旁听见这毫无温度的声音,内心不由感叹:这位近来在武林中声名远播的冰狼少主果真孤傲不凡,四大美女之一搁在面前他居然连眼皮都不多抬一下,比起江湖上那些假模假样的伪君子强多了! 她边想边看了一眼还陷在幻阵中的易大庄主,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朱砂匀了匀起伏不稳的气息,娇艳的樱唇忽然勾起一抹讥色,她干脆故意卸下武器,摊开双手在蓝衣男子面前转了一圈,语笑嫣然:“我身上的火凤旗藏得很是隐蔽,你若能搜得出来,这旗便归你。” 她窈窕有致的身姿如轻舞般动人,满头青丝如瀑随风飘逸,星眸流转间顾盼生姿,端的是一代绝色佳人,美艳不可方物。 小金铃冷眼看着她的动作,心里只觉反胃,不过难得见这自命清高的灵犀阁主亲自使美人计,她倒想看看眼前这有趣的年轻男人如何应对。 南宫凉眉头轻皱。 面对这般旖旎的邀请,他的身形仍不动如山,唯有目光不经意地往远处土坑中看了一眼。 一眼之下,他竟转身就走。 徒留下一脸凝滞的朱砂,和满眼偷笑的小金铃,就连仍置身幻境的易庄主也撒手不管了。 幸灾乐祸的小金铃忍不住拍手大笑道:“哈哈,朱大美人没想到?这天底下也有男人对你不屑一顾!” 但朱砂此刻的神色却很值得玩味,她并未因对方对自己的无视而恼羞成怒,而是满脸掩饰不住的焦灼紧张。 趁身边异族女子笑得花枝乱颤没空防备之际,她突然一剑刺向小金铃的手腕! 对方却反应极快,瞬间就将那剑锋以指弹偏了去,整个人居然毫发无伤,唯有腕上的铃环在叮叮轻颤。 “你好大的胆子!”被偷袭的幻铃巫女不禁对朱砂怒目而视。 然而朱砂并不理她,只身冲向刚从被扰断的幻境中解放出来的易剑临,急声催促道:“剑临,赶紧去相助妍儿!否则,青龙火凤都要被淘汰出局!” 易剑临定了定神,眉心忽然深锁,立刻施展轻功往密林里赶去。 …… 许心妍冷笑着看向唐倾墨,刚要一剑砍向她的右手! 然而远处飘来的浓烟之中,却有一道人影渐成了轮廓,正一步步朝此追来。 许心妍注意到来人,急忙收了花剑,脸上堆起无辜的笑意,“原来少庄主也在啊,正好我还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呢!” 易子枭冷眼看了看她精致小巧的绣鞋,又瞥了眼被踩在地无比狼狈的唐倾墨,视线最终转回到粉衣女子身上。 “拿开你的脚!”他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许心妍笑容一僵,目光中含着委屈,“我若一松开,她可就要跑了呀!少庄主,这女人既然如此不识好歹,不如我帮你教训教训她。” 散去周身烟雾的华服男子气势愈加迫人,他不予回复,眼神却如寒刀一般射向她,仿佛只要她敢再说一句,这些刀就会全部转化为实质。 许心妍被他看得心口狂跳,却壮着胆子娇喝道:“你别忘了我们是有盟约的,难道堂堂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想背信弃义不成?” “跟你们订立盟约的是我爹不是我,我易子枭从未与灵犀阁有过任何约定!”他不耐烦地丢下这句话,直接出手便是一掌! 尽管没用多少力道,但还是将那身单力薄的女子击飞了出去。 唐倾墨趁机一举夺回兽旗,如同护雏的母鸡一般把它们死死护在怀里! 见她这样不顾性命地护着他的旗,易子枭眼神一黯,嗓音也带了喑哑,“墨墨,你怎能这么狠心?他给的东西你舍命相护,我送的礼物你便弃如敝履,你对我若有对他的一半好,哪怕……”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你已经背叛了我,你认为我还会相信你吗?”倾墨恨声质问道。 他急急解释:“我从未背叛过你!我只有你一个盟友,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那时你走后我本打算去帮你的,就算你对我说了那样绝情的话,我还是想要帮你的,可因为爹的威胁我迫不得已……” “你不要说了!”她愤然打断,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道:“除非你让我走,否则我不信你,再也不信你。” “你随时都可以走,我绝不会拦你,但是,”易子枭的声音忽然冷下来,锐利的鹰眸渐渐眯起,“你必须先把他的东西留下!” 唐倾墨拼命摇头,将怀中之物越抱越紧,“休想,你休想!” “墨墨,不要逼我……”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隐忍到了极限,连双目都不由泛起了红。 沉重的压迫感愈来愈近,倾墨甚至能清晰闻到面前男子身上的气息。长时间的战斗将他身上清浅的茶香味洗去,有点点滴滴的血腥气侵染开来,这让她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可是她不能退,不能躲,任何一个破绽都会让对方轻而易举把她怀中的旗帜抢去。她也不能还手,因为差距悬殊的实力注定了她必败无疑,她只能把自己缩成一团,用身体作抵死的保护。 这是她欠萧君祈的,她曾经亲手毁掉了他那么多细致入微的心意,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对他的承诺! 唐倾墨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仿佛等待末日的降临。 然而末日并没有降临,降落下来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寒冷霜意,就连那不断逼来的男子气息都停止了靠近,如同被冰雪冻结一般。 但比这霜雪更加刺骨的,却是一个人的声音 “你想要我的东西,为何不先问问我的意见?” 易子枭陡然回头,却见一个清冷胜雪的男子正自远方遥遥走来。人未到而声先至,这千里传音用得全然不输战场上所有的执罚者。 他的身上,是一袭苍蓝色的云锦仙袍无风自动;脚下,是一朵朵璀璨冰花悄然绽放,像是追随主人一般开在他每一步踏过的足迹上,又迅速朝更远处蔓延,生生替他开出了一条冰霜大道。 衣袂飘飘步生莲,若有一日天人下凡,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这宛如冰仙的男子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看似慢动作一般,可他竟在几步之内就走到了二人跟前,给人一种一步千里的错觉。看着对面男子彷如冰玉琢成的俊脸,易子枭只觉得这人越发面目可憎。 南宫凉刚一走近便注意到了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唐倾墨她还保持着之前刺猬般的防御姿势。平日里傲烈如马的小女子此刻警惕如狐,甚至怀疑刚刚的声音是自己产生了幻听,生怕被敌人蒙蔽似的,竟连眼睛也不敢睁开。 他看见她敞露在外的雪颈和皱破不堪的衣襟,心中腾地涌起一股滔天怒浪,再一低眸发现她手上的数道伤口,这浪便翻成了巨震的海啸。 冷到极致的瞳孔里跳动着蓝色的火焰,而眼前这个男人正在火焰中心熊熊燃烧。 不管是此人还是另一条落网之鱼干的,他必要将她所受的委屈一一向他们讨回来! 00 0 第284章 极致冰霜 易子枭的眸子里亦在燃烧,他一看到眼前阴魂不散的小白脸心里就有气。这小子从还一无所有时就开始跟他抢人,现在当上了少宫主便越发变本加厉,他不就是比自己早一步认识她么?凭什么可以断绝他所有的希望? 今日就让她亲眼看看,他们之间究竟谁比较强! 两双满含战意的眼睛就在这霜寒若冻的战场上静静对视着,一双如冰冷冽,一双如鹰锋利,目光交汇处溢出无边的杀气,比这冰花铺绽的地面还要更冷几分。彼此腰间的剑都感应到主人的战意,同时发出示威的嗡鸣之声,似是随时都会破鞘而出。 龙与狼针锋相对,决斗一触即发。 似被周围骤降的温度冻醒,唐倾墨蓦地睁开眼睛,在看见那道苍蓝身影的一刻心中惊喜交加,可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看向自己。 南宫凉淡淡开口:“你既要我的旗,便拔出你的剑,与我背水一战。” 毫不犹豫地,雷鸣剑凛然出鞘! “此剑名为雷鸣,败在我藏剑山庄镇庄之宝下,你也不算死得太冤。”一片雷声滚滚中,易子枭暗泛冷意的唇角勾起,鹰眸里栖着倨傲,“不过现在我不只要得到你的旗,我还要从你身边夺走一个人!” 仿佛回答他的挑战一般,南宫凉手中的黑剑亦应声出鞘,剑锋与他的眼神一样闪动着极致寒芒,声音微顿,却透着冷意无边,“此剑……无名,但用来胜你,足矣。” 不远处的唐倾墨闻言一颤,表情有点怔愣地看向南宫凉。 无名?这把剑明明有名字的啊!是他自己亲口取的名字,用他们两人名中一字共同取的名字啊! 还没等她想通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眼前两名男子便已经战在了一处,身影疾速交错令人辨不清虚实。 二人皆是武林中顶尖的强者,又是两大门楣尊贵不凡的上位君主,一番武功较量自是不同凡响。而且一人手中所握之剑又是兵器榜排名第二的绝世神兵,剑影攒动间仿佛九天的雷霆也跟着狂舞,剧烈的震鸣好似要破碎空间,这般威力无穷的战斗场面便显得更加惊世骇俗! 但也不知南宫凉手中的是什么剑,虽无雷鸣剑那般威势逼人,却也竟能与之较个旗鼓相当。在蓝衣男子的手心里,那沉稳黑剑不断暴涨的剑气一浪高过一浪,所过之处势如破竹,连风都无法靠近。 唐倾墨来不及细思方才的疑虑,一心便扑在了激烈胶着的战况上,时刻祈祷那道蓝色人影不要受伤。 战场计时已近尾声,成败即在此一举。 不想易剑临和朱砂此时竟亦赶至,二人见到眼前决斗时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心中有数地各自行动开去。 南宫凉早已注意到有人靠近,只是他与易子枭正战至难舍难分之际,根本分身不得,而易庄主的出现又给他增加了压力。对方虽未直接插手,但他却总在关键时刻感觉到气流的阻滞,想来凭江湖十大高手的实力,已能做到从细枝末节处改变战局双方的优劣。 另一边,朱砂也在一片残枝断木后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许心妍,看着心爱弟子被人如此重伤,朱砂心里的火气犹如三伏天一般燥热难耐。 她当然不会想到是易子枭动的手,满腹仇恨理所当然地转移到了唐倾墨头上。小心收回藏在许心妍身上的两方兽旗,朱砂横眉冷目便朝注意力全在南宫凉身上的女子走去。 唐倾墨的武功和感识本就不高,此时又心思他顾,完全没有察觉到处于武林高手之列的灵犀阁主正一步步向她靠近。所以,当南宫凉心急如焚地转头朝她喊“小心”时,她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愣。 就是这一瞬的失神,让朱砂满含怒意的一掌正正击在了她的胸口上! 倾墨措手不及,被对方深厚的内力震得猛吐出一大口血来,小脸上的血色刹那褪尽。 “你伤我爱徒,受本阁主一掌也是应得!”朱砂的口气极是凌厉,对眼前逐渐软倒下去的女子没有丁点同情。 “墨墨!”发现远处变故的易子枭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就停了手。 下一刻,他便被面前男人一拳狠击了出去! 一阵寒风骤然过境,南宫凉猛冲到倾墨身边,在她几处经络大穴连点数下,怀中女子的脸色才终于脱离了苍白如雪的境地。 她望着他艰难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眼底一片水光轻晃,晃得他心口痛如针扎。 “别说话,有我在,你专心调息。”南宫凉握紧她的手,发现它们竟和自己的一样冰凉。 唐倾墨摇摇头,轻颤着手把怀中裹至温热的冰狼旗交给他,唇角这才扬起浅浅笑意。 他接过她用生命保护的旗帜,手指不受控制地越握越紧,几乎要把它捏碎在掌心。 怀中女子眼皮愈发沉重,似强撑到此刻已然困倦至极。 南宫凉将她又抱紧了些,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累了么?那就安心睡一觉,等你醒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易剑临见势不对,立马飞身向侧,一把抓过朱砂就急退开数丈! 唐倾墨依言安然睡去,听话得像只初生小猫。南宫凉将自己腰上的黑剑解下,轻轻放入女子怀中,又把身上苍蓝色的外袍脱下,将眼前脆弱的睡美人仔细裹好。 他静静俯首看她许久,那眼神视如珍宝。 可是等他转过身抬起头来时,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却毫无半分感情。 易剑临看着他倏然变色的双眸,从未生出过惧意的心里,居然没来由地起了恐慌。他还清楚地记得,已经离开的那位单家杀神眼中,也是这样璀璨的异瞳。 晴朗如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雪。 短短时间内,原本还色彩分明的战场,此刻几乎完全陷入了如出一辙的冰天雪地里。地面上的冰花已然不止开在那宛如冰霜仙君一般的男子脚下,而是以海浪般的姿态席卷向大片的山丘和丛林、岩石和浅滩。同样在劫难逃的,还有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灵……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战场外的一处高耸峭壁上,一位姿容绝美的青衣女子正在不停地喃喃絮语,细听过去,她似乎是在做祈祷。 “天上的众神啊,若能听见我的祈求,请你们千万、千万不要让他使用那个力量!” 也不知她来来回回祷告了多少遍,可当她目光眺望向远处的峡谷战场时,那祈祷的声音却蓦地戛然而止。 _0 0 第285章 回春公子 唐倾墨昏昏沉沉仿佛睡了很久,真正睡熟的又好像只有片刻,脑海里断断续续出现的尽是过往的回忆片段: “徒弟,你给这剑起了名字没有?” “嗯,它叫祈墨。” “一般剑名不都应该叫锋啊、疾啊、影啊什么的吗?虽然它是黑了点,你也不能就叫它墨?怎么跟我爹一样草率呢!” “……”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原来祈墨剑名中的“墨”字,并非是墨黑的“墨”,而是倾墨的“墨”。萧君祈和唐倾墨,就像这密不可分的剑名一样,两个人要永远在一起。 眼角忽然微微湿漉,有咸涩的液体顺着鬓角滑落。 如果她当时早一点知道,是不是他们之间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曲折? 若她现在,还能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地跟着他游山玩水,该有多好。 胸腔里突然涌上一股血气,倾墨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捂着嘴骤咳不止。 “你醒了。”轻柔的嗓音伴着一杯温茶递在了她面前。 唐倾墨循声抬起头来,见到的便是一张如狐仙般清妙脱俗的美人脸,狐仙美人对她扬唇浅笑,灼如桃花的眉眼间蕴着淡淡的疲惫。 “水之涣?你怎会……咳咳咳。”她话问到一半又急咳起来,却被一双温润玉手捧着茶送到了嘴边。 “既然醒了就别急着说话,外面还有很多人想要见你。”水之涣淡声说完这句,便撩起衣摆转身出了门。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堆人自门口涌了进来。 为首的黄衫小丫头跑得最快,一进门就扑到床前,嘤嘤哭道:“二姐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呜呜” “臭小鬼,说什么丧气话呢!”稍晚一步赶到的英伟男子闻言,顿时就一记暴栗敲在她圆圆的小脑瓜上。 小姑娘腾出手揉了揉脑袋,又不管不顾继续哭起来。 “萌萌?大哥?你们……”倾墨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神情不敢置信。 唐战连忙阻止她继续问下去,主动解释道:“二丫头你先别太惊讶,平心静气地听我说。我之前一直被困在城外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好不容易劈开洞内阵法逃了出来,结果又在山上迷了方向,还好有人给我指了路,到得山下碰巧看见偷跑出来的三丫头,这便带着她一道回来了。” 唐倾墨细细琢磨着他的话,只觉得整个过程似乎过于简单又过于巧合了,若他们真有这么容易逃出来,她又何苦亲上战场去与唐敏厮杀? 一想到战场,她不由急急问道:“帮战的结果如何了?” 唐战听她此问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终是吐出两个字来:“赢了。” 赢了?谁赢了?人员伤亡又如何?她心头悬着千万个疑问,可胸口的血气像是执意与她作对似的,一开口就让她咳个不停。 这时,一道动听的女声突然横插了进来:“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干什么?我弟弟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人,你们又想让她再去鬼门关走一遭不成!” 一听这话,众人刚要开口问安的嘴便讪讪地重新闭上,几个家卫最懂事,尽管心里也担心得不行,可见此情况还是主动退了出去。只有唐海在临走之前对那说话女子使了个眼色,直到对方担保似的拼命点头,他才放下心离去。 “还有你们!呆着不走是想留下来过年吗?”紫裙女子插着蛮腰柳眉倒竖地逼视一众人等。 于是老管家就赶着楚笑和白公子出去了,剩下的唐战本来还想再说两句,结果一对上那双不容分说的美眸,他也只好悻悻地拎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妹走了。 将门拴狠狠地拉上,水之芊这才拍了拍手搬了个凳子坐到倾墨跟前。 “我……” “哎!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水之芊一扬手打断她,“你昏睡了三天三夜,身子还虚着,所受的那一掌又伤及了心肺,就不要勉强开口了。” 唐倾墨点点头,目光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没想到还未提起正题,水之芊就先叹了口气,眼底略含同情地望着她道:“你和南宫家的那位冰狼少主,是不是关系不大寻常啊?” 倾墨眸光一颤,开口就要问他的情况。 水之芊忙伸手制止,一看她紧张的表情她就明白了,语气里颇为惋惜,“唉,想想也是,那般天山雪莲似的人物,能让他冲冠一怒的,也就只有旷世红颜了。” “他、怎么了?”倾墨艰难地出声问道。 一想起那个冰冻三尺的冷酷画面,水之芊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搓了搓手臂才回道:“你放心,他没事,有事的是战场上其他人。” 瞥了一眼面前女子期期艾艾的神色,她认真组织着词句,缓缓说道:“我不曾亲见当时发生的情况,只是听闻……为了阻止他,白家出动了在场所有的执罚者,但也仅能将将救出那余下四人的性命而已,可那用作战场的迷岭峡谷,如今却已成了一座凡人难近的寒冰地狱。” 她本还想说若不是南宫家的四位神君亲自出面把他押走,那毁天灭地的人间冰狱还不知要蔓延到何处呢!可话到嘴边,还是压住了。 倾墨呆呆地看着她,脑海里似乎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景象。 仿佛猜到她的心思一般,水之芊讷讷地咂了咂嘴道:“等你身子大好不如亲自去看,据说那片地狱里凝固的冰雪可是不会化的呢!” “那我、何时能好?”倾墨着急地追问。 水之芊又是一声叹息,看她的神色竟是有些心疼了,“朱砂那一掌力道甚深,虽然幸有小涣在,替你捡回了一命,但你心肺受损溢出的血气已经郁结成块,怕是一时半会除不干净。” 唐倾墨闻言倒是放了几分心,这一时半会虽除不干净,日久天长总能除净的。不过听她话里的意思,居然是水之涣救了她?这位纵情恣意的水家家主,莫非还精通医术不成? 她不知道,这江湖上最负盛名的神医其实有三位,依次是:七日医仙,圣手观音,回春公子。据说三人中只要寻着任何一人,纵是再生命垂危的病人也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只可惜这三个人皆是百闻难得一见,指望遇到他们还不如指望交代后事来得实在。 三位神医倾墨从前只见过一个,便是医术最高的七日医仙戚日寒,不过戚医仙已经隐世多年,再未于江湖上露过面。 圣手观音据传是名美丽的女子,不仅医术高超连武功也出神入化,名列江湖十大高手第二的她向来行踪无定,在江湖中消失得恐怕比戚老先生还要早些。 最后一位回春公子倒是唯一能让人找得着的神医,尽管年纪轻轻,可寻常的花草树木在他手中皆能成为救命灵药。只是他却偏不肯替人治病,宁愿让这些灵药烂在地里,也不用它们妙手回春。 而这位如此任性妄为却又无人敢有异议的回春公子,此时就站在唐倾墨的闺房门外,眉心浅蹙地等着他姐姐带来的回音。 水之芊见她神色平静的样子,不禁犹豫着问道:“小墨啊,其实我弟弟他还有个法子,能很快帮你化去血瘀,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唐倾墨微微一笑,等着她的后文。既然有疗效快的方子,自己为何要拒绝呢? 水之芊小心翼翼地斟酌了半晌,一咬牙就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刚听完话,倾墨的笑就凝固在了嘴角。 最终,水之芊是被当事人赶出来的。 一看到自家亲姊满脸恨恨的神色,守在门口的水之涣就知道定是不成了,竟也学着水之芊的样子幽幽叹了口气。 0 _0 第286章 私情暴露 千机宫内,气氛有如一根绷紧的弦,时刻都可能一触即断。 镜音塔底层议事厅中,八位神君已全数到齐分列在八卦台上,除了看不见面容的坎君和神态一向平静的巽君,其余人的脸上都挂了心思各异的表情。 离君面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嘲讽,口气更是毫不忌讳,“乾君才刚刚上位,就造出了好大的动静啊,你和坤君真不愧是母子,连做出来的蠢事都如出一辙。” 南宫凉闻言脸色一寒,却始终隐忍不发。 旁边的震君含怒接话道:“依本君看此番比那乾华一殁更甚,为了一场小小比赛,居然滥用灵力,致使无数生灵涂炭,让南宫家因此背上了多重的罪孽!” 兑君却替他出面声援:“这比赛的意义非同小可,如今千机宫赢得了帮战的最终胜利,便可正大光明地执掌武林生杀大权,不必再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来维系命脉,实乃一劳永逸之举。” 震君不屑地哼了一声,“要赢又何须动用如此大的力量?此次分明就是乾君的个人之过,休要为他辩解!” 兑君还要再说,没想到南宫凉竟亲自站出来承认了错误“此事确是我的过失,请宫主责罚!”南宫凉面朝坤位屈膝一跪,完全一副负荆请罪的姿态。 南宫宫主沉默不语,目光却望向右手艮位的天机长老。 鹤发童颜的老者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皲裂的龟甲,缓缓开口道:“吾不久前曾为天水卜过一卦,卦象显示此间不日将有一劫。少宫主所为正应此劫,虽为之背了因果,却也是顺应天意。” 此言一出,众神君便都不说话了。在座绝大多数都是敬天信命的虔诚使徒,连最具权威的艮君都说此事合乎天意,那么谁也不想被扣上逆天而行的帽子。 “既是天意,便由天定夺罢。”宫主意兴阑珊地搁下这句,就起身欲走。 “且慢。”离君扬声道,“我南宫氏族归隐于此已有数十年,敢问艮君,这突然让我族卷入江湖纷争的决定,可也是上天授意?” 天机长老双目微阖,半晌才道:“并非天意所指,却是大势所趋。” 离君拧眉欲驳,却不想那跪在乾位的男子竟蓦地倒了下去。 “凉儿!”宫主大急,连忙冲过去扶起他。天机长老也赶上前去,替人细细诊了脉象,眉头不禁锁起。 “如何?”宫主急问。 “精神消耗太过,体内灵力反噬,先带下去。”长老说着便命厅外侍从进来抬人。 离君嘴角噙着冷笑,银发下半遮的深眸里暗含讽刺,“擅自使用力量,打破凡世平衡,缩减寿命便是天意要给你的惩罚。” 不经意闻见他的话,一直静如雕塑般的坎君,竟也微微地偏了偏首。 …… 宽大的雕纹寒玉床上,深蓝色的软银纱幔层叠垂落,宛如夜幕极光一般环绕在躺在玉床中央的男子身侧。做工精美的丝绸锦被极服帖地覆在他的胸口以下,却并未透出暖意,只有丝丝沁人的凉。 室内不点熏香,但从那床中男子身上竟散出清清浅浅的冷香,极为好闻。莹白如玉的肤色衬得他整张脸似笼着一层淡淡的柔光,英挺的眉在睡梦中依然浅蹙,水荷般的薄唇紧抿,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南宫尘月独自倚靠在床边,怔怔地望着他出神,凤眸里凝着星星点点的希冀。他在床心熟睡,她在床边看他,整幅画面静美得如同韶华停滞。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青衣如碧的男子走了进来,琥珀色的目光带着责备。 “紫微,你可知错?” 南宫尘月俯身跪下,声音压得极轻:“紫微知错。” “为何不阻止他?”兑君怒色质问道。 南宫尘月懊悔地摇头,“当时,我不在他身边。” “不在他身边?”兑君的眼神里不禁起了猜疑,“那他缘何发这么大火?” 女子眸心一颤,小心解释道:“许是……敌人太难缠。” “别想欺瞒本君!”兑君的目光骤冷,“他的弱点就只有情之一字,能引他失去理智的也必然只有这个原因!而你不是他的最爱吗?连你人都不在现场,他何来非要置人于死地的怒意?” “我……”南宫尘月一时有些接不下话。 “莫非你们之间的情意都是故意做给本君看的,他的心里其实另有其人?”兑君缓缓眯起了眸子。 南宫尘月的瞳孔有一瞬的紧缩,脑中突然想起那一天南宫凉对她说的话 “紫微,我有个不情之请。”他白玉无瑕的脸上居然破天荒地染了些红,斟酌良久才抬起眼看她,“你能不能……做我的女伴?”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尽管有一丝猜到他的意思,可她的心跳还是失控了好久。 他眼含愧疚地真诚道:“你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兑君的监视之中,他绝不会允许我动私情,但是……我真的很想见她。” 她将眼睫垂下,掩去那一抹失落和酸涩,低声问道:“那、我又能做什么?” “你曾是他的手下,兑君很信任你,如果得知对象是你的话,兴许他不会横加阻挠,反而会利用你来控制我!”他的眼睛一亮,可说着语气又弱了下来,“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甚至可能让你陷入两难之境,但我现在,只能相信你了。” …… 眼前景物又定格在兑君透明而深邃的琥珀眸中,南宫尘月忽然神色一凛,坚持道:“他身边的侍从都知道,少宫主只待我不同,几乎无时无刻不与我在一起,连战前分阶仪式都令我同服同行,大家皆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兑君若不相信,不妨亲自去问问他们!” “呵,你真当本君不会查么?”青衣男子讥讽地瞥她一眼,突然出手如电,捏住女子的下颌迫她吞了一粒漆黑药丸进去。 “我可以造就你,也可以毁掉你,紫微星主,你好自为之!”兑君冷冷丢下这句话,又抛出三颗红色香药,命令道:“待他醒来,给他服下。!” 说完,那袭青衫逆风一扬,便消失在了房间里。 南宫尘月低下头,看着手心里的药丸发呆。 她认识这种药,在血煞秘境自己也常常要倚仗它们缓解寒衰期间的痛楚,不过即使再痛,她也从来不会吃超过一粒。因为这药太珍贵了,就算是血煞盟最好的杀手,数个月的刀口舔血,这种名为“莲香丸”的秘药,也不见得能换来半粒。 所幸的是,兑君虽然专制多疑,但对于少宫主的安危,倒是从不吝啬。 她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床上的男子却已不知何时苏醒过来,垂眸看她的目光歉疚中又透着一丝复杂。 南宫尘月似有所察地抬起头来,眼中却闪过欣喜,“你终于醒了!” 她忙将手中药丸递到他眼前,注意到他额角的冷汗,她低声劝道:“这是兑君给你的,服下它们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南宫凉却没有接,只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睛。 “我不需要,送给你。” 南宫尘月蓦地一怔,感觉他的眼神似乎跟平日有些不同。 对面男子却又闭上眼睛躺回去,口中轻道:“我累了,想一个人睡会,你出去。” 心间忽然起了一阵落寞,但南宫尘月并未多言一句,恭顺地退了出去。 在她走后,南宫凉闭着的双眼重又睁开,他默然地看着上方沉重的纱幔,心绪交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紫微,你可知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都无以为报。 0 0 第287章 冰中光柱 日谈茶馆里,唐敏的脸色已黑得堪比煤炭。 谈判当天,人质却没了,连这压轴大招都化为泡影,怎不教他愤懑难平? “跑了,呵呵,说得轻巧。那座山遍布陷阱,只有我们五人能进出自如,他一个不通阵法的莽汉怎可能独自跑得出来?还恰巧碰上了从机关重重的隐蔽据点逃出来的笨丫头!”唐敏几乎是怒吼着问出这句话来了,声音振聋发聩。 其余四人皆沉默不言,眼中亦藏有揣测之意。 “唐凯!”座上男子突然点名,目光如刃地扫向坐在最后的跛脚汉子,“大战前夕只有你见过唐战,你有何话要对大家说?” 唐凯闻言双目一瞪,语气不快道:“唐敏你这是何意?莫非怀疑我放了人?” 唐敏冷笑,“还有别的可能吗?” 唐凯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笑话!我唐凯还没愚忠到这等地步!何况就算当日我放了大公子,那三小姐出逃又如何解释?” “这两件事自然不只是你一人能做到的……”唐敏边说边眯起眼睛看向唐秀和唐荣。 唐秀柳眉一竖,开口就质问:“敏堂主这是认为我们所有人都值得怀疑了?” “哼,你们在战场私下向她投诚,别以为我不知道!”唐敏咬牙切齿。 唐荣连忙解释道:“那不过是试探之举罢了,小敏啊,那丫头如今占据了天时地利,为今之计我们只得更加团结才是。” “荣长老似乎一直都乐忠于充当和事老啊,既然你如此热爱和平,又何必跟我来这趟浑水呢?”唐敏半眯的眼睛里隐含讥色。 四人之间的攻心战愈来愈趋近高潮,唯有唐越一直置身事外,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谁是叛徒跟他都并无多大关系。 经历一场激烈的辩论之后,众人也都争得累了。唐敏虽未重提质疑,却已不再信任他们,心中独自下了决定:事到如今,唯有请出最后的杀手锏了! …… 在府中静养了数日,再加上有回春公子的灵丹妙药悉心调养,唐倾墨的身体已渐渐好转。最重要的家人回到了身边,她悬着的心也放下不少,只是心上人自那一战毁了峡谷战场以后,却一直都未传来音讯,倒是让她又多了几分新的担忧。 众人都传如今迷岭峡谷的景象叹为观止,连朝廷都引起了重视,天水城的戒备一夜之间紧张许多,武林人士在城中处处如履薄冰,生怕被官府拿去问罪。听闻白家为此也弄得焦头烂额,华灯会不得不暂时中止,盟主大选一事也被迫延期。 值此敏感时机,大家明面上都表现得小心翼翼,可暗地里却仍有不少人在做着各种不为人知的小动作,尤其是近日开启的神秘黑市,吸引了不少武林高手前往。毕竟这占了半边天下的武林盟主最终还是要选定的,眼下只不过是给了他们更多的准备时间罢了。 但唐倾墨并不关心盟主大选,她现在唯一关心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搜寻唐敏等人的下落,二便是探听南宫凉的情况。 自从唐战带着唐萌萌逃回来,那几个叛党便自此消失了踪迹,尽管近日唐门的弟子都在同唐战努力调查,却一直一无所获。这一点又再次让倾墨认识到这些唐家外戚在江湖上的庞大势力,恐怕这次若是不杀鸡儆猴,其余堂主保不好也会争相效仿。 至于在帮战上以举世震惊之姿大获全胜的冰狼少主,最近虽然连朝廷都在打探他的底细,坊间流言更是传得沸沸扬扬,但真正可信的消息却愣是没有漏出半点。无人知道他在哪里,好像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样。 倾墨心里彷徨不安着,就算千机宫的事务再忙,可自己性命垂危之际,他竟连一次也没有来看望过! 她曾问过唐海,自己昏迷后是被谁救出战场的。得到的答案,却是一名青衣女子而非想象中的他,让她心中泛了好一阵酸涩。 犹疑猜忌下,她忽然也想去看看那座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寒冰地狱。 可当她对唐府管家提起这事时,那老头竟频频摇首就不让她出去。 “门主啊,算老奴求求你,你这身子才刚有起色,就别再去那等阴寒之地喽!再说了,大公子和家卫大人们眼下都不在,谁也没资格随行保护啊。” 倾墨蹙了眉,想要坚持,却又没个反驳的理由。 正巧刚刚又在唐海那吃了闭门羹被赶回来的水之芊撞见这一幕,赌气上前道:“谁说非得要靠那些男人保护了,我陪她去!” 老管家不禁神色一滞,“水姑娘这……” “放心,本姑娘的武功现在还高着呢,谁让那根不识货的木头拒绝我来着!”水之芊说得银牙暗咬。 老管家最终还是争不过这姑娘的伶牙俐齿,只好劝了二人易装蒙面才妥协下来。 裹了黑色披风,罩了白纱斗笠,唐倾墨便随水之芊行走在了去往峡谷的栈道上。 远远望见那根如同凝固的喷泉一般高耸在峡谷正中的冲天冰柱,倾墨心尖没来由地一颤,脚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 等到亲身站在那浩瀚的冰狱山谷前时,虽然未曾亲眼看见当时的情景,但她已然能够想象那是怎样一场殊死激烈的战斗。 一沙一土俱封雪,一草一木皆凝霜,晶莹璀璨的冰花寸寸开遍了大地,严寒刺骨的冰棱挂满了峡谷中每一处角落。这片冰封的土地几乎已毫无生气,光只是站在外围,就令她感到逼人的森森寒气。 该是怎样狂烈的杀意,才能让他造出这样的人间地狱? 再次看到此景,水之芊心中仍是一片唏嘘,不禁嗟叹道:“想不到过去受人欺凌的南宫家现在竟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千机冰狼果真名不虚传,他们的少主就像狼一样冷血无情,也像狼一样杀伐狠辣!”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倾墨目光空洞地喃喃自语道。 见她不顾寒冷地还要前进,水之芊立刻拦路阻止道:“别往里走了,这谷底的花草都耐不住这般酷寒,人进去会冻死的。” 倾墨置之不理,硬是要往那冲天冰柱的所在奔去。水之芊眼看阻她不住,只能认命地跟着往里走。 越是靠近中心,周围温度便越冷,那些尖锐的冰棱也越聚越多,几乎每踏出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走到了最后,连水之芊也有些受不住,就要拉着她往回撤。 可是唐倾墨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定定望着眼前呈现出螺旋形状的粗大冰柱,这一圈圈拔地而起后又高耸入云的冰柱厚密坚硬,似极难打破的样子。 水之芊这回说什么也不让她继续走了,颦眉劝道:“这里的温度已如此之低,冰柱中心一定更加彻骨,你身子才刚好,不要冒险。” 倾墨只转过头沉沉看了她一眼,许是因那目光太过执念,这一眼竟让水之芊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她便趁机顺着那冰壁漩涡往柱心绕去。 没想到的是,从这里开始,越往深走,温度竟一点点回升起来。走到柱心之内时,唯一没有结冰的青草丛里,居然还开了零星野花。跟在后面的水之芊惊异地察觉到这种变化,不禁仰头望了望天空。 金色的阳光顺着光滑的冰面流泻下来,一层层折射之下汇聚到地面,使这方寸之地比那峡谷外界还要更暖和些,这一切却是出乎了水之芊的意料。没想到在大开杀戒之时,那个狼一样的男人竟还如此细心,给她造了这么一处完美的庇护地,倒也不枉唐倾墨对他一往情深了。 水之芊不由转眼看向自走进来就僵立在原地的女子,才发现她此刻早已经泪流满面。 回去的路上,唐倾墨嘴角的笑意一直就没有消失过,活脱脱就是一个坠入爱河的怀春少女,水之芊一瞟她这甜蜜模样,就忍不住促狭道:“不要得意太早,别说我没提醒你,冰原的狼可是养不熟的哦,小心哪天他反咬你一口!” 倾墨早就知道这小妖精又在唐海那里受了挫,这会才不理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态,眼底满溢着幸福之色,“他永远不会咬我的。” 水之芊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情不自禁为弟弟默哀了片刻:小涣啊小涣,别怪姐姐不帮你,你选的这个墙角可是不好翘啊…… _0 0 第288章 局中局 天水城周边的峡谷峭壁不知其数,相互之间都由星罗密布的栈道所连接着,虽然大多栈道都因年久失修显得摇摇欲坠,但有的却是“翳”为华灯会暴增的人流新近才建的。 唐倾墨和水之芊一路走来都是选的较为牢固的新道,眼下只要再走过一条就能回到城中。 踏在用铁索和木板搭架的新建栈道上,二人漫不经心地聊着天,绝大多数都是倾墨在听水之芊抱怨她家的木头: “小墨你评评理,我水之芊要貌有貌要才有才,水家在现今所剩不多的武林世家中好歹也算源远流长,怎么就配不上你唐家的一个小小侍卫了?” 倾墨大伤初愈肺部仍有不适,只要一说话就想咳嗽,索性就以点头摇头来回答她。 好在水之芊也不大在意,依然自顾自地往下嘀咕:“想我水家大小姐从小就人见人爱,追在身后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我瞧都懒得瞧他们一眼,偏生就看上了这么根木头!我表白也表了倒贴也贴了,含蓄婉转热情每样都来了一遍,他就算再傻也该明白了呀!谁知那人竟真是属朽木的,回回都拒人于千里,你说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不开窍的男人呢?” 倾墨不禁叹了口气,说实话,她真挺佩服她的勇气的。一个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为了爱情都将不要脸进行到底了,对方愣是没有半点回应,换做自己肯定坚持不下去。幸好她家徒弟恢复了记忆,否则两个人说不定真要擦肩而过了。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好庆幸,若是错过他,自己恐怕再也不会爱上其他人。 她还沉浸在满心的欢喜里,却不想脚下的栈道竟突然剧烈晃动了起来! 旁边的水之芊也吓了一跳,一把就拽住扶索,另一只手迅速抓紧了唐倾墨。她抬头一看栈道对面,发现竟有个小人在路尽头撬铁索! 水之芊见此大怒,这是谁家的熊孩子!转头对倾墨说道:“你自己小心抓稳,我去把那人解决了!”随即她一个蜻蜓点水便沿着抖动的栈道朝对面疾速掠去。 唐倾墨双手紧紧抓住铁索,努力稳定着身形,她尝试着使用轻功移动,却发现自己肺部疼得厉害根本无法提气,看来之前一掌的伤势并非她想得那么简单。 待水之芊来到栈道尽头,这才看清撬索之人并非是什么胡闹的小孩子,而是一个长着成人面孔的侏儒。她毫不犹豫出手就和这侏儒打了起来,可对方却不正面迎战,反而一见到她就开始左右闪躲。 但侏儒的本事显然远远不及这水家的大小姐,几招之内就差点被她逮住,内力几乎被吸去一半。侏儒神色一急,突然倏地蹲下身去,竟钻入地面不见了! 水之芊大惊,一下子娇呼出口:“白家的土行孙!” 就在那侏儒消失的同时,栈道另一头的地里却又钻出两个面貌不同的侏儒来,立刻开始撬那完好的一边铁索。 栈道摇摆得更加剧烈,挂在一边铁索上的蒙面女子岌岌可危。 水之芊来不及迟疑,瞬间又飞掠回栈道中央,一把揽起唐倾墨就往对面跑。谁知那之前消失的侏儒又突然冒了出来,这回竟直接拿兵器砍那锁链! 那兵器削铁如泥,几下就砍断一根铁索,栈道瞬间就塌下去了一半。水之芊看得心急如焚,侧了身子越跑越快,此刻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来带人飞过去。 可雪上加霜的是,另一边铁索的固定处忽然也被那两名侏儒撬开,整条栈道“哗”地一声就往下方深渊坠去! “啊”两声尖叫几乎重叠在一起,生死一线之际,水之芊陡然抓住最后一根连接的铁索,拉着唐倾墨悬在了崖壁半空。 二人头上的白色斗笠皆掉下了深渊,已然完全看不见影子,两张面含惊惧的倾城容颜暴露在了阳光下,如同悬在蛛丝上的蝴蝶一般苍白脆弱。 只要再砍一下,这两个美丽如花的女子就会齐齐坠落悬崖! 然而那破坏锁链的侏儒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反而像是给人让路一样默默往后退去。 俄而,唐敏的脸出现在了悬崖上方。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意,看着悬在下方的唐倾墨道:“好侄女,我们又见面了。” 一见到他,倾墨双眼蓦地睁得老大,似要把所有愤怒都积蓄在眼睛里,“唐敏!我唐门中人愿赌服输,没想到你却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赖账,你不配做我唐家人!” 唐敏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兵不厌诈,这还是你教给叔父的啊,叔父曾给过你一条生路,可你又是如何报答我的?” 紧握铁索的水之芊突然接话道:“同室操戈计高者王,你不与她正大光明地比一场,却勾结外敌对付自家人,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出来是你落了下乘!” “哼,你一介外人又懂什么?白首领与我早有盟约,关键之时助本堂主除掉心腹大患。怪只怪这丫头在江湖上势单力薄,就凭她这样孤掌难鸣的一介妇人,唐门日后怎可能行得久远!”唐敏的神色很是轻蔑。 “你以为就只有你才有盟友吗?”水之芊恶狠狠道,“我们水家便是她的后盾,你若敢动她,水家人绝不会放过你!” “芊芊……”唐倾墨手指一颤,却被那只纤细的玉手抓得更紧。 “哦?水姑娘的意思,这是想要陪她一起死了?”唐敏眯着眼睛问向悬在上方的女子。 倾墨连忙急声劝道:“不要意气用事,你松开手先上去,我来和他周旋。” 水之芊一回头就骂她:“你在跟我开玩笑?我一松手你还有命?这种时候还装什么英雄啊,不管是为了唐海还是我弟弟,你都不能死!” 唐倾墨愣愣地听着她的话,还是头一回被人骂懵,可是心里的暖流却越涌越多,几乎要涌到了眼睛上。她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弱柳扶风的女孩子,居然在生死抉择间有这样的胆色和义气。 “你们俩倒是姐妹情深,不过我要奉劝水姑娘一句,你若是死在这里,可没有人会替你收尸。”唐敏压低了声音威胁道。 水之芊却嫣然一笑,媚人的眼睛里含着绝对的自信,“怎么?不敢动手了?哦对了,眼线遍布江湖的敏堂主怎会不知道……水家家主是个怎样睚眦必报的男人。你是怕我弟弟查出真相,会把你折磨至死?不过你若真的怕他,最好连他看中的女人一块放了,否则你一样会死无葬身之地,就连白家也保不住你!” 唐敏的眼中居然划过一丝忌惮,但他很快就掩去了这抹异常,冷冷地盯着脚下的二人。 峭壁之下,两个女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额上都渗着细密的冷汗,其实连水之芊也不敢担保,自己的话就能震慑到这个已经被权力欲望逼疯了的男人。 她们今日的行踪本已极其隐秘,易了装绕了道,除了瞒不过专事情报的“翳”,她相信就连敏堂主的眼线亦不会注意到。既然白家帮他找到了她们,就一定料得到会有双亡的结果,只是不知那心思难测的白首领究竟有何打算,若仅想扶持唐敏上位,就完全不必得罪水家,但若他想一网打尽…… 水之芊的心里忽然紧张起来,难道白沐还不愿放过他们? 事到临头,唐敏已觉退无可退,但他一想到自己得了白首领的承诺,就至少还有白家替他撑腰,眼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脸上厉色一闪,回身就要找那侏儒补刀。可是一转身的刹那,他却陡然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侏儒一脸冷然,手中的一柄尖刀正正插入了他的身体。 “怎么……可能……你明明是……”唐敏艰难地吐出破碎的断句,眼神里全然不敢置信。 白沐曾亲笔答应过自己,这也是让他对门主宝座生起贪欲的一味药引。这位首领的话在江湖上素来一言九鼎,可他的土行孙怎敢私自违背契约? 随着侏儒身后的人影渐渐走近,他总算看清了其背后主使的面貌白衣如雪,清丽秀逸,远远一看就像个俊雅非常的儒生公子,可是走近一看,眼前之人分明就是位冠束了男装的清贵女子。 脑海不知怎么的,突然回放起白家传给他的第一封信: 阎王大丧,后继软弱,唐门正逢易主之时。华灯会帮战一胜,江湖自此只认一主,如有必要除去心腹大患,本首领承诺助你。 用来装信的一直都是代表“翳”最高机密的狮鹫笺,笺体硬整,霸道端方,可那字迹…… “原来是你!”唐敏双目暴睁地看着她。 白晓晴微微一笑,轻轻瞥一眼他身后的无尽深渊,然后亲手将他推了下去。 当看见从头顶直坠下来的男子尸体,附在峭壁上的水之芊和唐倾墨双双一惊,皆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何事。 直到一双素手盈盈朝她们伸下来,女子的白衣在阳光下竟然有一点刺眼,“上来,已经没事了。” 0 —0 第289章 潜规则 被解救上来的二人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悬崖仍然心有余悸,想起刚刚所见双目凸起、死不瞑目的唐敏,心中又多了一丝疑虑。 但无论怎么说,她们的命都是白晓晴捡回来的,唐倾墨感激地拜谢道:“你又救了我一次,我欠你这么多条命,都不知道该如何还了。” 白衣女子促狭一笑,故意揶揄她:“反正你欠都欠了,也不在乎再欠一点。” 倾墨面色一红,笑得有些惭愧。 但水之芊却凝眉质疑道:“方才我看见破坏栈道的是白家的土行孙,难道不是你派他们来助敏堂主的吗?” 白晓晴还未开口,唐倾墨就先替她解释道:“芊芊你误会了,与唐敏勾结的是白沐首领,与她无关,白晓晴之前也想帮我的,还因此被她爹打了一巴掌……” 白晓晴听到这里就作势要撕她的嘴,“好你个唐倾墨!枉我救你一命,你就这么着急揭我的丑事?” 倾墨赶紧捂住脸,一边躲一边笑着讨饶:“不敢不敢,我不说就是了!” 水之芊见这二人似乎有旧,也不好再说什么,却仍忍不住问道:“近日‘翳’应该忙得很,你这个大小姐怎会出现在此,刚刚掉下去的人可是你杀的?你这样和你爹对着干,就不怕他责罚你?” 跟唐倾墨闹了一阵,白晓晴这才转回注意力,正色答道:“这段日子我一直紧盯着手下人的动静,就是怕有今日的情形出现,好在方才赶得及时,才没有酿成遗憾。”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骤然一冷,“不管是谁想动我的朋友,我定然不会放过他,即便是我爹,也不行!” 水之芊被她凌厉的目光慑住,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倾墨却听得心中感动,曾经对白晓晴有过的怀疑不禁一扫而空。她爹是她爹,她是她,是她唐倾墨的患难之交,不管白家以前做过什么令人不齿的事,都不该被强加于她的身上。 想到她回去以后将要面临的难堪,倾墨有些担心地握住白晓晴的手:“晓晴,你今日如此作为,若被你爹知晓,岂非又要惹他大怒?” 白晓晴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我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对我就算再气,也最多也就是你曾见过的那种教训,总不至于把我打死。” 听她将那等伤痛说得这般云淡风轻,倾墨心里不禁越发愧疚。 “好了别提我爹了,你们来这是为了什么?”白晓晴轻描淡写地转开了话题。 “我来看看战后现场。”说着,唐倾墨趁机问她道:“你可有南宫凉的消息?” 白晓晴遥遥眺望了一眼远处的冰柱,心下了然,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按理说帮战获胜掌门人应当要来我这报道的,但南宫凉自那一战以后就迟迟未出现,我也曾多方打探,仍一无所获。” “他会不会受伤了?你当日是否见过他,他脸色可有异常?”倾墨急道。 白晓晴默视她片刻,叹了口气,“我见到他时,他已被南宫家来的四位神君压制住。那个时候的他全身遍布冰霜,四周地面还不断有冰棱生长出来,唯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身后的冰柱,怎么都不肯走,真是让人心生畏惧。” 唐倾墨听得心间一疼,这痛楚迅速蔓延到全身各处,似要分裂了她。 他一定是因为自己才会变成这样的,她好想见他,好想知道他现在情况怎样。 水之芊发现她脸色不好,立马挽住她的手劝道:“小墨你伤势初愈,不宜大动情绪,我们先回家。” 白晓晴立刻暗骂自己一声,“瞧我这口没遮拦的!那件事分明都过去了多日,想必他现在已经安然无恙了,你先放宽心好好养伤,一有他的消息我马上通知你,眼下还是让我送你们回去。” “不必劳驾,我送她便可。”水之芊冷冷阻止。 白晓晴看出这女子对自己的排斥,倒也并不强求,只交待了几句多加小心便目送她们离开。 或许白晓晴暗中派人保护了她们,二人一路都未再生事端。 平安回府后,唐倾墨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仔细想想自己干着急也没用,只要南宫凉脱离了险境,他定会第一时间联系她的,为今之计也只有耐心等待。 而水之芊自从回来就一语不发,连看她的神色都有了冷淡,倾墨心中奇怪,便试探着问道:“芊芊,你好像……不喜欢白晓晴?” 水之芊也不屑隐瞒,直截了当道:“你应该说我不喜欢所有的白家人!” “为什么?”唐倾墨想到以前在隐玉谷时,戚医仙一提起白家也是满眼厌恶,不由好心劝道:“你别一竿子打死全部嘛,白家也有好人的啊。” “哼!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一个个都是两面三刀的样子,看着挺正派,其实胸中城府不知道有多深!” 倾墨噗嗤一笑,原来是这样。 白家历史不长,甚至不属于武林世家之列,但却能纵横江湖数十载,实力震慑武林,心思若是不深那才奇怪了。不过说到城府,这丫头好像倒忘了自己身边也有一个人精“别忘了,你弟弟也是只千年的狐狸呢。” “那可不一样!”水之芊满脸义正言辞,“白家害人是可以毫无理由的,但我弟弟就算耍阴谋也从来不会无故伤人。你别看他表面那副莫测模样,其实小涣心地很软很简单的,你若多了解他就会明白了。” 倾墨不置可否地笑笑,她可没有心思去了解他。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院门外不远处,紫衣翩然的水之涣正端了药碗往这边走来。 水之芊一见这幕眼睛里就飘起了暧昧,玉指捅了捅唐倾墨,娇声调笑道:“我可是第一次看小涣亲手熬药哦,若是换作别人他定是连病都不给看的,小墨你当真是好福气。” 倾墨装作没听懂,嘴里小声嘀咕:“既有高超医术傍身,他为何不给人看病?” “这个呀……”水之芊刚要告诉她原因,却不想被那紫衣男子淡笑着打断: “芊芊,我刚看见唐海了。” 水之芊闻言噌地一下站起来,立马把嘴边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嘴里信誓旦旦地念了句“这次一定不让他跑掉!”然后整个人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水之涣便自然而然地占了他姐姐的座位,将手中药碗递给对面的女子,温度刚刚好。 唐倾墨含笑接过,尝了一口却发现不是平时的味道,不由奇道:“你换药了?” 水之涣微微颔首,声音清浅如风,“只加了几味驱寒的草药。” 倾墨闻言一惊,“你怎知我去了哪?” “你今日咳的比平常厉害了些,眼里又神思不属,略猜一猜便知道了。”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常识。 倾墨滞了滞,想起今日水之芊威胁唐敏的话,只觉越发看不懂眼前男子。明明看起来是很细腻温柔的人,她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也会将敌人折磨至死,但想一想他现在身处的位置,有时候或许真的身不由己。 “你们和白家,是不是有过节?”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么句话,连倾墨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 可水之涣却只是目光一凝,便漫不经心地反问她道:“今日遇见白大小姐了?” 唐倾墨忽然感到很受挫,这才说不到两句话,怎么什么都被他猜出来了!心想反正也瞒不过这狐狸,索性坦白交代:“嗯,芊芊一说起白家就很生气呢。” “她会生气是难免的,”水之涣神色平静地道,“如果你的父母亲朋因为白家人而折了寿命,你会不会也恨上他们?” 唐倾墨陡然一惊,原来水白两家之间,竟有这种渊源!可是……为什么?水家人安逸散漫与世无争,白家为何要让他们折寿? 虽然看出她的疑惑,但水之涣却并没有要细说的意思,只轻声提醒道:“药凉了,快喝。” 她本想要再问,却被水之涣反问了一句:“白晓晴应该对你有恩?” 倾墨一怔,居然又被他猜中了。被人看穿的感觉真不好,好像自己在他面前一丝不挂般,毫无秘密可言。她面露窘迫,干脆赌气不问了。 水之涣见她气鼓鼓的腮帮子,有点忍俊不禁,总算肯好好说话一回,“你若不是她的敌人,便无需担忧,也不必多问,白家对你有益无害。只是你须记着……” 水之涣深邃的眼眸忽然变得更加幽暗深沉。 “不要冒头,不要深究,在他们掌控的江湖上,平庸听话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0 0 第290章 主母驾到 唐敏一日未归,其余的几大堂主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担心他一时冲动,自己跑去做了什么傻事。但是转念一想,堂堂叱咤江湖的敏堂主就算真的情急出手,对上那么个经验不足的小丫头,也不至于会危及自个性命。 平素时常都能听见议论之声的日谈茶馆里,今日难得沉寂了许久,但西北之地春季干燥,桌上一壶极品的碧螺春却已被饮去大半。 “我看我们还是去找找他。”唐凯终于开口提议道。 唐荣的神色意味不明,“现在外头到处都布着那丫头的人马,要怎么找?说到底这都得感谢那放了人质的某位啊,若不是他,我们的据点也不会这么快暴露。” 唐凯一听就急了,“荣长老,怎么连你也怀疑我?” “我们之间除了你,也再没有谁会一口一个‘二小姐’了!”唐秀美目一瞪,眸子里隐有怒意。 “好好好,你们都不相信我,那我这就自个去找,势必要把唐敏给带回来!”唐凯说着就从椅中直直站了起来。 未料,他刚一站起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生生又倒坐回了椅子上。 唐秀注意到他的异常,脸色微讶。她心想这跛子虽然肢体有疾,但精神还不至如此不济,两句话就把他气得站不起来,连忙起了身就要去查看。可没想到的是,她一起立同样大感晕眩,脚下一软就不受控制地往回倒去。 “怎么回事?”唐荣忽然心生警觉,小心撑起身子试了试,发现自己也使不上力。他本能地往自己的杯子里看去,心中不由大惊“我们中毒了!” 唐秀的冷汗几乎刹那间就冒了出来,她是众堂主中最擅长用毒的,被人下毒本不该毫无所觉。然而当她看见桌上的那壶茶时,蓦地发现自己竟因对唐凯的猜疑和愤怒,而放松了对周遭事物的警惕。 “是谁这么大胆?”唐凯勃然怒吼道。 关键时候还是唐荣最冷静,立马冲唯一没有喝茶的唐越说道:“阿越,快查查是何人置备的茶水,替我们拿回解药。” 可是唐越没有动。 唐荣又急催了他两遍,但面前神情冷淡的男子却始终无动于衷,他突然恍然大悟,不敢置信地指着他,“难道、你才是叛徒?” 唐越没有回答,只站起身冲门口行了一礼: “参见主母。” 在其余三人震惊的目光下,一位丰姿隽爽、仪态万方的贵妇缓缓踱入了茶室。 许是因保养得当,这贵妇乍一眼令人看不出年纪,皮肤光泽水润得倒像是个青春少女,可神态间却又有着成熟婉约的风韵。一头墨发绾作利落的双刀髻,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眉目轮廓竟与唐倾墨有几分相似。 美丽贵妇朱唇微启,声音不怒自威,“五毒长老,多谢你的帮助,这出闹剧,总算该结束了。” 唐凯一见到她,精芒毕露的眼睛顿时便灰败下来;而唐荣也是一阵感慨地摇头,神情里满是无奈。 唯有唐秀,看见此女美眸里竟似要喷出怒火,“唐洛!你还有脸来见我?” 唐越闻言眉头一皱,但那妇人却扬手示意他不要管,她亲自走到唐秀面前,墨玉般的眸子里流露出遗憾,“耀哥早已预料他走后会有人造反,故提前在外门势力中安插了多处宗家暗谍,以备后患。但他定不曾想到,你竟也会是叛党之一。” “少在这里歪曲事实,背叛他的明明是你!”唐秀情绪激动万分,“若不是你一力压下,唐门上下怎么可能不为门主报仇?耀哥他尸骨未寒,你却如此绝情绝义,放仇人逍遥法外,让他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唐洛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暴脾气,所以才总弄不懂他的心思。”说完便不再理唐秀,转身问向唐越道:“唐敏现在何处?” 唐越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罢了,”唐洛的神情有一丝疲惫,“先去与墨儿会合。” …… 唐倾墨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水之涣对她说的话,心中疑惑不减反深。 “在他们掌控的江湖上,平庸听话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白家就算财大势大,可江湖不是应该由武林盟主来掌控的吗?不然这华灯会的举办又有何意义呢? 萧纵,尹沧澜,这二人是何其令人敬仰的英雄豪杰,江湖上又有多少关于他们的传说……也只有这样的人中龙凤,才配得上那个武林至尊的宝座。 “二丫头!” 一声高喊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倾墨回头看向风尘仆仆赶来的大哥。 “方才叛党都已落网,还有一个人也来了,定是你极想见的。”唐战满面欣喜地说道。 还未等他说出是谁,那人便已举步走了进来,含笑轻唤:“墨儿。” 唐倾墨听见这熟悉而久违的温柔嗓音,眼眶里忽然就起了雾气,毫不犹豫地扑入来人怀里。 “娘,你怎么来了,家里还好吗,你还好吗?我好想你……” 母女二人彼此都思念得紧,见了面自是要温言软语一番。 体己话叙过后,唐洛细细抚摸着女儿的脸颊,向她提起了正事,“墨儿,娘知道这些日子你吃了不少苦,好在眼下一切都尘埃落定,战儿和萌萌也都安然无恙,你可以安心跟娘回家了。” 唐倾墨闻言一颤,眼中竟有些许恐慌。 “娘,我、我还不能走……” 唐洛不由蹙了眉,“为何?是因为唐敏吗?尽管娘暂时没有他的下落,但想必很快就能抓到他的,此事你就不必管了。” “不、不是,叔父他、其实已经死了。”倾墨便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唐洛虽然惊讶,可那叛徒既有杀人之心,就留他不得,死在白家手上也算是罪有应得。“既然此事已了,那你还在等什么呢?” 见倾墨神色迟疑,唐战索性替她说道:“娘,妹妹已经有心上人了,她不能跟你回去了。” “真的?”唐洛听得又惊又喜,“我墨儿真是长大了,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 “就是近来威震武林的那位冰狼少主,娘,你这女儿真是眼光独具,以前我还看不出来那小子能有这等成就呢。”作为他未来的大舅子,唐战心里很是骄傲。 “大哥!”倾墨不禁怨他多嘴。 唐洛脸上的喜色顿时冷了下来,眼中还多了一丝忧色,“墨儿,无论你看上谁,娘都不会阻止你,可是唯有他,绝对不行!” 倾墨心中一沉,不解道:“为什么他不行?” “娘已经听说了帮战上的情况,那等身怀异能之人,必是会带来灾难的。” “他不会的,女儿已经认识他很久了,我可以担保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墨儿!”唐洛痛心疾首,“那个人不会给你幸福,你可知你爹是因何而死的?” 唐倾墨猛然一震,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连旁边的唐战也吃了一惊。 —0 —0 第291章 觉醒的力量 唐洛蹙着眉把他们拉进房中,关上门窗,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在告诉你们原因之前,娘需先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二十五年前,江湖上曾发生过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对战双方原本势均力敌,但敌方阵营里却有一奇物,力量诡异能慑人心神,困住了多少顶尖高手。初代武林盟主萧纵曾为此亲自造访唐家堡,以寻求破解之法。堡中长老那时本欲回绝,可萧盟主的一声嗟叹,倒显出对我唐门失望之意。 你们的爹那时候还小,正是争强好胜的少年心性,见此情形便不顾他人劝阻,独自造出了一件克制那奇物的法宝。后来在那场战争中,这件法宝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奇物被毁的敌人几乎被全数歼灭,下场极其惨烈。” 倾墨听着这个故事,只觉得似曾相识,不由问道:“娘说的这个敌人,可是那残忍野蛮的修罗教?” 唐洛有些讶然,没想到她居然知晓这段被封存了多年的历史,想了想便对女儿点点头,“正是。不过此教只是发源于滇南的一个少数民族部落而已,信仰虽与我中原人不同,但其实这些异族人并没有传闻中那样邪恶。” 她轻叹一声道:“修罗教民淳朴热情,心性磊落,却天生具有极高的资质。他们无论学什么都一点即通,加上信奉的圣物拥有奇异之能,修罗教的势力在中原蔓延极快,于武林中亦占领了一席之地,无可避免地威胁到了许多原着势力。” “你们父亲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场战事,原来并非是正义的。当时身处利益中心的白家因忌惮他们的能力,依靠自己的情报网和影响力扭曲事实左右了舆论,以剿除邪教为名令整个武林对修罗教群起而攻之,一手导致了这场冠冕堂皇的不义之战。” 唐倾墨听得一片震惊,想起易庄主和白晓晴对自己提及修罗教时,他们皆是将之形容得如泯灭人性的魔教一般,倒也从未让她产生过怀疑。但今日听闻母亲此言,却是大大否定了她先前的认知。 “耀哥为人一贯问心无愧,可唯独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认为是自己害得那些异民家破人亡。他也曾多方打探当年教中幸存者的下落,试图尽力弥补,可惜却再也未得到过他们的消息……” “但是因乾华灭门一事,竟让他又重新找到了线索,循着这些蛛丝马迹,他发现修罗教早已重归中土。不过这一次,他们却是为复仇而来。” “当年领导战役的萧盟主死了,作为他接班人的尹盟主也死了,耀哥心里清楚,他们此番,是要毁了整个武林!”唐洛的眼中忽然满含悲戚,声音亦带了颤抖,“当年的错误是因他而起,为了在这场复仇之战中保全唐门,他不得不只身深入险境,用自己的命来替家族赎罪,让唐家人从此隐退江湖避过一劫。” 唐倾墨闻言心中大恸,潸然泪下道:“爹……若要赎罪,我们都会陪你一起承担,可你为何要独独牺牲自己?” 唐战却听得满脸愤懑,忍不住质问道:“难道就因为爹做错了一件事,便任由那些异族人来报复我们吗?既然中原武林曾经战胜过他们一次,这回莫非就不能再将他们赶回去?” “当年修罗教圣女曾有预言:新教自烈火中涅重生之日,圣灵的愿力将会觉醒,与之一道醒来的,还有中土大地上沉睡已久的古老力量,它们会指引战神之剑,让净世的白炎在这片秽土上熊熊燃烧。” 唐洛幽幽地说道。看着膝下一双心爱儿女,她的眼神不禁有些飘渺,“如今这些无法抵抗的力量已经出现了,天下势必要大乱,而这次我们无力阻挡。白家此番也必不会坐以待毙,华灯会上暗潮汹涌阴谋难测,你们的爹既已作出牺牲,我不能再冒险让你们留在这里。” 无法抵抗的力量……南宫凉的那种冰霜之力也是其中一支么?也许还有单家,还有其他她所不知道的神秘力量,这些久未现世的力量重现江湖究竟是何预兆?是为呼应修罗教的号召,还是要与他们相抗? 在这场不可控制的暴风雨来临之前,真的就唯有逃避一途可走了吗? 唐倾墨脑海里不经意浮现出一张温柔的笑脸,一道清冷孤独的背影,还有一双死死盯着冰柱不肯离去的清澈眼睛。 她不能走。 心底几乎是下意识地闪过这个念头。 她若是走了,他要怎么办? 为了她,他不惜暴露力量,甘愿与全世界为敌,她又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面对风雨? “娘,”倾墨深吸一口气,不留余地地说道,“你带大哥和小妹走,我要留下来。” “墨儿,你还执迷不悟吗?修罗教这回并不是孤军奋战,随着那些力量觉醒,他们纵有敌亦有友,不管南宫家的力量属于哪一方,却定是要两败俱伤的呀!”唐洛苦口婆心地劝道。 然而唐倾墨此时却拿出了十二分的坚持,振振有词道:“此事与南宫家无关,这是我们唐家欠下的债务。既然欠了人,就要想办法弥补,唐门与这中原江湖已然密不可分,逃避即使能逃得了一时,又岂能避得过一世?” “我赞同妹妹的说法!”唐战立即声援,“娘,我们不能抽身离开,如果无人阻止那些复仇者,这场灾难就会无休无止。” 唐洛气极攻心,无力地摆手道:“好……好……既然你们这么能干,自信能超越你们的父亲,作出更好的安排,娘也管不了你们了。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中,唐洛坚定说道:“墨儿,你若真的执意不改,便带他来见为娘。至少让我亲眼见见,究竟是怎样的人,从我身边夺走了我的女儿!” 从母亲房中出来后,唐倾墨只觉得身心俱疲,眼下千机宫的情况未卜,她要怎么才能把南宫凉带来呢?可是娘给的时限只有短短三日,若是三日之内他没有来,她是说什么都要把自己逼回家的。 神色迷离地从袖子里摸出装着蓝蚁的蓝玉瓶,倾墨无声地叹了口气,“你曾帮我在血煞秘境找到过他一回,这次,你还能帮我找到他吗?” 她痴痴凝望玉瓶的一幕恰巧被正要来向她告辞的白撞见,这促狭心重的白衣公子忍不住想要调侃她几句,却在走到女子面前时自己先直了眼。 “这瓶子……你是从何处得来?”他素来云淡风轻的语气里竟难得带了一丝焦急。 0 0 第292章 有瓶牵缘 唐倾墨猛然回神,有些警惕地看向来人。这个走路从来不发出声音的白衣男子,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武功,却总是让她感到深不可测。 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一丝慌乱的神色,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操心,可是此刻,她却分明在他眼中看见了紧张。 白见面前女子迟迟不答话,知她心中生疑,索性换种方式问道:“给你此物的那人,如今是否安好?” 倾墨沉吟少顷,这瓶子是许久之前她从尹沧澜那里得到的,后来见蓝蚁喜欢,便给它当了窝。这白公子如此紧张此瓶的主人,难道与乾华掌门有旧? 想了想,还是诚实答道:“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闻言,白的瞳孔陡然放大,竟似不敢置信一般,缓了好半晌才哽咽道:“他交与你东西时,可曾交待过什么遗愿?” 倾墨摇摇头。 说起来这瓶子倒不是尹叔叔送给她的,而是当时自己因不想练武,就恶作剧地把这武学先生的衣裳弄脏了。还记得当日他换下衣物后接了封传书便匆忙离去,许是忘记将这贴身之物拿走了,蓝玉瓶便辗转落入了她的手里。 从小她就对这位芝兰玉树般的武学先生暗生倾慕,那时得了他的贴身玉瓶,当即就当宝贝一样藏了起来。不过似乎尹叔叔从未将它示过人,否则也不会连身为他莫逆之交的爹都不知道此瓶的来历,可是眼前这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白的眼睛里逐渐溢满了哀伤,甚至还有几分自责,那种由内而外透出来的悲痛几乎都感染到了唐倾墨。 她看着眼前男子俊逸的面容,忽然想起乾华覆灭后尹掌门后继无人之事。其实心里一直怀有好奇那样风华绝代的一个男人,走到哪里都不乏追求的目光,却竟终生未娶,难道说……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倾墨看向白的眼神就多了些复杂,更多的则是同情,原来尹叔叔的那段感情是不容于世的啊。 此刻的白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微阖了双目敛去那一抹哀色。他问唐倾墨讨要了玉瓶,揭开瓶口,看着里面的蓝色小蚁神思游离。 良久,他才将瓶子递还给她,眸子里已重新恢复清明。 白淡淡朝她开口:“原本今日我是来向你辞行的,不过眼下我改变了主意。唐门如今虽叛乱已定,但江湖却正值风云诡谲之时,你身边若是需要人手,我和楚笑可以留下来帮你。” 唐倾墨不禁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储笑的能力我很清楚,但是你确定,你不是来蹭白食的?” 白衣公子扬唇一笑,朗声说道:“虽然武力上我是比不过他,不过比智力……在下可是绰绰有余。” 倾墨眼睛一亮,“好!现下我正有一事烦心,需要你给我想个破局之法!” …… 千机宫镜音塔,南宫宫主倚窗而坐,手中正握着一个同样幽蓝如碧的精致玉瓶。她的星眸专注地凝于瓶上,目光如渺,也不知痴看了多久。 水晶塔下,一个通身覆着深黑斗篷的人抬首望见这一幕,座下轮椅微动,似是想要登上楼去。然而不知何时,窗边倩影身侧却突然多出了一位青衣男子,让那轮椅刚刚蠕动的滚轮又顿在了原地。 兑君生怕惊扰了眼前美如画卷的女子,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却始终沉默无言。 是宫主先注意到他的存在,启唇淡笑道:“华年,你来了。” “……”兑君没有说话,只轻轻对她颔首,眼底藏着丝丝心疼。 宫主并未回头看他,目光仍粘在手中的蓝玉瓶上,眼神却开始放空。 “你可知,这瓶子原本是一对的?” 她自顾自地述起回忆:“我十二岁那日,舅舅用同一块幽灵玉亲手雕刻了这对玉瓶,将它们作为生辰礼物送给我,取名‘牵缘’。那时舅舅告诉我,持有玉瓶的两个人,即使哪一天偶然在人世间失散,有朝一日也终将重逢。” 兑君的神色微有动容,才张了口,却听窗边女子又继续说道: “我将刻有我名字的玉瓶送给了他,自己仅留下一只,是盼我们能此生不离。可是后来我有了祈儿,便将剩下的这只刻上了祈儿的名字,连同长老给我的异种蓝蚁一并留予了他。我当时想着,哪怕我必须与他们分离,父子俩也一定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 “但我没有想到,最后害他们骨肉分离的竟然是我自己!”宫主的声音里透着沉痛的恨意,“是我的妒忌和不甘,才害得蚁后失控,将整个乾华山屠戮殆尽,是我害死了他,也害苦了我的祈儿,我实是罪该万死!” 兑君听得心痛欲裂,急忙喝止道:“阿音,别说了!这怎能全都怪你?” 当时她正处于闭关的关键时期,本就不允许出现丝毫的情绪波动,若不是有人趁机挑拨,天性善良的她怎么可能会犯下如此过错? 然那倾世的美人早已泪如雨下,她饱含着自责与悔疚,死死攥着手中的幽蓝玉瓶,仿佛要将心中压抑多时的情绪全数发泄而出。 身边的青衣男子忽然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住她。兑君不断地在宫主耳边温柔哄劝,似不知疲倦一般,但他的眼中却是含着慰藉的。 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未见她放肆哭泣了,宫主的重担和蚁后的威胁将这柔弱女子硬是压成了一方坚冰。 自从坐上那至高的冰莲王座,她没有一刻能够放纵自己的情绪,不敢哭也不敢笑,一步步如履薄冰,生怕又被那畜牲钻了空子。一直以来都无人能替她分担这种痛苦,这坚强的女子便一个人扛着,族人都道宫主冷若冰霜难以接近,可只有他才知道,她的心曾有多么柔软,从未忍心伤害过任何一人。 直到日前,少宫主接下了她的担子,她才能像这样好好痛哭一场,把心底沉郁多年的心事统统释放出来。 这些年,她实在是太累了。 塔下的那张黑斗篷看着窗边相拥的两道身影静默良久,座下轮椅缓缓一转,便折返方向往泼墨花林行去。 可也不知是否被路上石子卡住了轮子,他竟在一朵墨色兰花前久久地定格,尝试了几次也移不动轮椅。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苍老温厚的声音 “坎君,吾送你回去罢。” 隐在斗篷里的人轻微颔首,便任由身后老者将他推上前路。 此时正逢初春,北方气候依然寒凉,可道路两旁的墨色兰花却开得正好,一枝枝姿态端丽,清香扑鼻。 天机长老嗅着满园芬芳,不禁感慨地叹了一声,“这泼墨花林里的墨兰已经很久不曾开得这么好了……” 远处有位佝偻的蓬头老汉在给花浇水施肥,纵使那人满身污垢,也因这兰花的香气而让人感觉威仪了不少。 天机长老觉得那人有些眼生,便对轮椅中人恭谨问道:“师尊,这位可是新来的花匠?” 这个称呼他只在二人独处时才会偶尔提起,即使是其余几位神君亦不曾听闻。大家只知坎君之位历经几代宫主都未曾更替过,座上之人的年纪已很大了,常常不愿参与议事,纵然参与,他也从未发表过意见。 可是近来不知这老人家心绪有了什么转变,竟越发频繁地出现在镜音塔附近,议事时也不再不闻不问,而会简单表态了。但这倒让离君等人不太高兴,因为最近他每次表态,都是向着宫主一边的,甚至连少宫主成功继任乾君之位也是缘于他的支持,顿时让从前平衡僵持的局面变得一边倒了起来。 见坎君点头,老者的唇角竟溢出了一点笑意,“您可好久不曾有心打理它们啦,徒弟最近见您精神好了不少,可是参悟了新的养生之道?” 轮椅上的黑色斗篷轻微颤抖了起来,似是也在发笑。 天机长老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眉间转而浮起了一丝惆怅,“吾昨夜观察星象,见那朱雀宫中众星异动,不日恐有争斗,看来该来的还是要来啊……” 他边说边垂目看了一眼斗篷里的坎君,后面的话却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昨夜他还算出:玄武宫内有一颗黯星早已陨落,而那方位,正好是坎…… —0 00 第293章 绝品保镖 前段日子因唐门叛乱之事害唐萌萌被人关了好几天,虽然不曾饿着她,但每天也没有什么零食吃,口里都快淡出鸟儿来了。这回一放出来这丫头简直就跟重见天日一样,撒丫子就往城中各类小食铺子跑,抓都抓不回来。 就连主母到分苑的这一日,她也还正靠在府尹衙门外的老城墙边,扛着一根插满糖葫芦的稻草棒子大快朵颐。 最近江湖局势紧张,天水城的官兵都被派出去巡察了,各大府衙都清静得很,唐萌萌也是因此才选在这里开小灶的。 谁料,本来以为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竟突然多出了一道影子来。 唐萌萌看见墙上的人影吓了一跳,连忙往对面瞅去,却发现衙门口不知何时走出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戎装少女。那少女脸上一片迷茫,眼神还有点空洞,甚至都没注意到脚下的阶梯。 在她一脚踏空就要摔下来时,唐萌萌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拉住了她。 “喂我说,你这姑娘眼睛看着挺明亮的,眼神咋不好使呢?”边说边把手上之人扶稳了站定。 那少女抬眼看了看她,眼底仍是一片空茫,清亮的瞳孔里像是下了场雪。 唐萌萌想起这人刚从衙门里出来就这副神思不属的状态,心里自定义她大概是受了冤屈却未能沉冤昭雪,忍不住就道:“我一看你就没什么江湖经历,你说你一身无分文的小姑娘跑来打什么官司?那衙门老爷不收点钱能给你伸冤吗?告我你叫啥名,家在哪,我先送你回去见家长。” 戎装少女似乎被她这劈头盖脸的一番话给问愣了,怔怔地就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王珊珊。” 唐萌萌一听这名儿跟自己的挺像,都是两个叠字,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亲切感来,拍着胸脯就道:“珊珊我跟你说啊,别看我和你差不多大,我唐女侠在这天水城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说那城外石头寨的山大王,连天一书院的岑夫子都要让我三分,下回再打官司记得报我唐萌萌的名儿,保管有用!” 王珊珊见她说得信心满满,便毫不起疑,眼中还流露出一丝敬佩。 唐萌萌头一次感受到别人崇拜的目光,不由嘿嘿笑了两声,身板又挺直了些,“行了,说说看你家在哪,我回头跟你家长好好谈谈,他们不会怪你的。” 王珊珊朝她感激一笑,伸出手指了指身后,“我就住在这里。” 唐萌萌顺势往后一看,然后嘴角就是一抽。 “对不起你再说一遍?” 王珊珊有些赧然,对她解释道:“虽然这里并非我本家,但我姐夫是官府内的府尹大人,所以我才随姐姐暂居于此。” 唐萌萌陡然就瞪圆了眼睛。 你丫的在逗我? 姐夫是这城里最大的官你丫还用打官司? 有个府尹大人当亲戚你丫刚听我说一个土匪头子和穷教书的还这么崇拜? 唐萌萌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创伤,顿时掉头就走。 “哎你等等!”王珊珊急忙追上去,见她扛着糖葫芦棒子就要离开,眼底又重新泛起绝望。 “唐女侠,我没有冒犯之意,请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我、我在家中已经无人可信了……” 唐萌萌一听这个称谓,心里登时好受了许多,脚步也跟着放缓。听身后传来的声音里带着轻颤,她下意识回头一看,没想到王珊珊居然哭了起来。 她连忙扛着大棒跑回来,可那看起来挺英气的小姑娘这会眼泪竟止也止不住,一下子就哭花了脸。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我不走还不行吗?”唐萌萌最不擅长哄人,一看她哭自己也急得团团转。 久劝无果之下,她忽然灵机一动,从稻草棒里抽出一根冰糖葫芦就递了过去。 王珊珊泪眼朦胧中看见那鲜红欲滴的糖葫芦,从未闻过的酸甜香气让她也忍不住被勾住了心神。 唐萌萌趁机把木签子塞入她手里,大气道:“有啥事想不开的,吃是最管用的了,来来,今日我请你,敞开了吃!”说着她自己就又拿了一根叼在嘴里。 王珊珊见她吃得香甜,虽然想到家里人不准自己吃甜食的戒律,但还是克制不住胃里对那鲜红的糖皮蠢蠢欲动的食欲,也跟着一口咬下去。没想到吃了第一口,她瞬间眼前一亮,根本停不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两个小姑娘瘫坐在地上,摸着自己撑得圆圆的肚皮,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唐萌萌还有些意犹未尽,砸了砸嘴道:“这张家的糖葫芦还是不如隔壁李家的好吃,糖皮儿硬得能磕了牙齿。” 王珊珊却毫无不满,还沉浸在满嘴的甜蜜里,“我从来也没吃过,觉得怎么都好吃。” 唐萌萌听得满脸诧异,“你连冰糖葫芦都没吃过?童年怎么过的呀?” 王珊珊有些落寞地低了头,只抿唇不语。 唐萌萌看她可怜,便豪爽地承诺道:“没事儿!你以后就跟着我混,我带你吃遍天水城的各式美食,怎么也能把过去欠的弥补回来!” 戎装少女忽然展颜一笑,好似连阳光都灿烂了几分,“嗯!谢谢你!” 从这日起,唐萌萌身边便多了一个小跟班,每次若是不小心在城里犯了事,只要在事主面前搬出王珊珊来,竟总是能化险为夷。 因为她不经意发现,这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姑娘居然特别能打,无论碰上怎样难缠的对手她都从来吃不着亏,关键时候只要来上一句“关门,放珊珊!”那就没有摆不平的事儿! 江湖上的武林高手见了这戎装少女都要绕着走,更别提府尹大人手下的那群官兵了,自此只要带着这个绝品保镖,她唐女侠在黑白两道就能横行四方,怎叫一个爽字了得。 另一边,唐洛给的三日期限也快到了。 唐倾墨见外面官兵都在找那迷岭峡谷的破坏者,也不敢轻易前往千机宫暴露南宫凉的位置,只好拿了白公子给她的主意,欲寻个替代者来冒充一下冰狼少主。 尽管白再三保证自己的易容术精湛过人,除了行家根本看不出来差别,但是让谁来冒名顶替却也是个愁人的事。嘴笨的说不服她母亲,话多的又随时可能穿帮,而且若是武功不高,那人也一下就会露馅,委实难以抉择。 一筹莫展之下,白倒是给她提了个人选 “依我看,水家家主的心思足够缜密,与南宫家那位的身量也差不多,请他来演戏倒正合适。再加上他并无你们唐家人的思维习惯,兴许面对唐家主母时能出奇制胜。” “水之涣?”唐倾墨蹙眉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不知他肯不肯帮这个忙呢……” 白细细地摸着下巴,月牙眸里微含戏谑,“我怎么预感他一定求之不得呢?” 结果居然被他言中了,没想到当那狐仙美人听闻这个请求时,当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0 _0 第294章 殊途同归 易容室外,唐倾墨等得都快要睡着了,也不知道两个男人在里面做了些什么,居然这么久都没动静。 三个时辰后…… “咯吱” 门扉开启的声音惊得她一个激灵,整个人陡然就清醒过来! 一眼就看见那闲庭信步的白衣公子出现在了门口,嘴角噙着一抹捉摸不定的笑,完全令人猜不出结果。 “你要的人已经在里面了。”白意味深长地说道。 倾墨等得心急如焚,见他出来立马就往里走去,可是听闻此话时她心里不由带了一点期待:他这话中之意是何,难道真的南宫凉来了吗?然而门边男子只轻轻侧身一让,便将她让入了房中。 室内光线很暗,她只能就着桌上朦胧的烛火,看清一个倚墙独坐的清俊人影。 心脏倏然一跳,她有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本能想上前看得更清楚,但又怕会让自己失望。 那墙边人影似乎听见了声音,缓缓转过头来,一张冰雕玉琢的脸便呈现在了她眼前。映着烛火的微光,那美到缥缈的天人之颜竟也染了一丝烟火气,仿佛伸了手就可触及。 “南宫凉?”她怔怔唤出他的名字,几乎相信眼前之人真的就是本人。 男子冷峻的剑眉微蹙,似一汪清潭被风吹皱,薄唇翕动着刚欲作出回答。 可唐倾墨却已情不自禁地扑了过去,声音里欣喜万分: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外面那些人都抓不到你,你一定是想给我个惊喜对不对?” 对方并不反抗,顺势搂住她,修长手指温柔捋着从指间流泻下来的几缕青丝。 过了许久,他才轻俯下首,在怀中女子耳畔吐气如兰“惊喜么?” 那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有羽毛在心坎上挠。 唐倾墨却猛地挣了开来,直直后退了好几步才惊魂未定道:“你、你不是……” 男子的深邃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对她微微一笑,“连你都骗过了,看来他的易容术真的不错。” “过奖。”白衣公子不知何时又从门口冒了出来,略有点遗憾地摇头道:“可惜还做不到像千面殷家那般形神兼备,连声音都能改变得一模一样,不过应付从未见过南宫凉的唐母应是够了的。” 唐倾墨这才发现自己被这俩人合伙骗了一回,不由恼羞成怒,“你们觉得耍我很好玩吗?” 白看着她气得鼓胀起来的绯红小脸,心里只觉可爱,忍不住调侃道:“我也只是想检验一下效果罢了,你看你气得,脸都快圆得跟包子一样了。” “此地可是唐府,你若再火上添油,小心被她赶出去。”换了张脸的水之涣淡淡提醒了他一句,又转向唐倾墨道:“主母只怕已经久等多时,就别在这些小事上耽搁了,带路。” 想想一会还得拜托他办事,倾墨只好把火气往肚子里吞,乖乖领着他往母亲所在的院落走去。 可出乎意料的是,当到了院门口向内通报时,守卫却说主母吩咐只让冰狼少主一个人进去。唐倾墨登时就有点措手不及,苦求了几次都无半点回转余地,不禁慌乱起来。 水之涣毕竟对他们的事不甚了解,若有她在旁边至少还能帮着说话,但现在要他一个人冒充南宫凉去面对母亲,万一出了纰漏,自己怎么放心得下? 然而当事人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丝毫没有半分困扰之态,仿佛一开始就料到会如此似的。 倾墨连忙把他拽到角落,慎重地叮嘱:“你一会千万不要乱说话,若是不小心惹得我娘不喜,就给我信号,我一定会想办法冲进去帮你!” 水之涣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放心,我不会让别人把你带走的。” 虽然感觉他这话好像侧重点不太对,但倾墨还是感激地道了声:“谢谢。” 当他独自进去以后,唐倾墨就一直如坐针毡,一颗心七上八下几乎无处安放。脑中猜想了无数种可能和应对方法:如果他的身份被揭穿,她就以此再拖延一段时间;如果娘晓之以理劝他放弃,她就进去动之以情;万一娘就是对他不满意,硬要迫她回家,她就以死相逼。 总而言之,她一定要想方设法让母亲妥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平静了好一阵子后,里面似乎隐隐传来争执声,甚至偶尔还有激烈的打斗声。倾墨整个人贴在墙壁上听得心惊肉跳,有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翻墙进去。 直到白也悠悠哉哉地跟过来,不时安抚她几句,才让她好不容易耐下心来。 纠结忐忑地等了足足两个时辰,随着一声摔门而出的巨响,这场漫长的促膝长谈总算告终,好歹是有人出来了。 唐倾墨想都没想就认定来人是水之涣,刚刚的声响一听就知道他肯定生气了,于是急忙迎上去查看他的情况。 万万没想到,第一个从院落门口露出来的身影居然是她娘! 只见尊贵的主母大人正粉面含煞,庄重的檀红结璎褂上还有与人交战过的凌乱痕迹,看见女儿慌慌张张赶过来,这位素来温柔大方的夫人竟狠狠瞪了她一眼。 倾墨心底顿时就“咯噔”一下。心想完了完了,她还从未见过娘气到如此失态的地步,这回一定闯大祸了! 她旁边的白倒是忍不住“噗嗤”了一声,接着又连忙把笑憋回去。这水家家主果然有本事,连唐门的主母都被他气跑了,他这个客人在里头居然还能坐得住,哎,真想看看现场的状况啊…… 斜眼瞥见身侧女子茫然沮丧的表情,他不由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别担心了糖包子,我看这事能成。” 唐倾墨自动忽略了他的话,目光空洞地凝望着母亲离开的方向,自暴自弃地想道:这个水之涣都已经把她娘气成这样,要是娘还能同意她和他在一起,那就有鬼了? 再一次万万没想到,当天傍晚,唐洛便宣布自己要返回唐家堡,至于唐倾墨等人的去留,她根本连提都没提。 倾墨对此又惊又喜又疑,惊的是娘才来天水城没几日竟就要走,喜的是她居然没说要把自己也带走,可疑惑的却是她为何会有如此反应。 而水之涣自打与唐洛谈判结束后便功成身退,但他却对谈判的内容只字不提,只告诉唐倾墨她不必再担心有人会带她走。 个中内情恐怕仅有白能猜到一二,不过他也只作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 要讨好一个人难度太大,不过要气走一个人却是简单多了。反正唐倾墨也只是要他想办法让唐洛不带她回家,又没说要让唐洛喜欢上南宫凉这个未来女婿。 再说了,像水之涣那么腹黑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帮着情敌讨好岳母?自然是有多恶劣就表现得多恶劣了,反正不是顶着自己的脸。 00 0 第295章 初访黑市 给主母送行的这日,唐洛一一同唐战和唐萌萌都亲口道了别,叮嘱他们万一天水生变就尽快回家,不要参与江湖纷争。然而对于唐倾墨,她却什么都没说,显然还置着气。 不过临走前她却给唐门分苑留下了一些人手,包括唐越等心腹在内,之前的叛党除了几个头目一道被押回蜀中,剩余的五堂人马也全留给了唐越使唤。虽然唐洛嘴上未曾明说,但想必这些人是要留到关键时刻为三个子女保驾护航的。 从这一点上来看唐洛与倾墨倒真是相似,都是嘴硬心软的,明明关心得根本放不下,偏偏又倔强得绝不肯服软。或许正是因为唐倾墨最像她的母亲,前门主唐耀才如此重视自己这个二女儿。 送走了母亲,倾墨的烦恼却并未消减多少。 都已经过去这么多日了,南宫凉怎么仍一点消息也无,连封信也不给她寄? 其实从那一晚在水月峡湾重逢时她就知道,他们的感情不能公诸于众,因为他身边还有潜在的危险。但是她不在乎,她可以等,等到他毫无顾虑时,她再以光明磊落的姿态,站到他的身边。 而在此之前,无论受多少委屈她都能忍,有多少阻碍她都会独自克服。不为别的,只为一个值得她如此付出的人。 可是不管要等多久都好,至少,多给她一点希望? 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为了那一丝曙光坚持下去,而不是在他给的漫长寒冬里踽踽独行。 心里的苦闷难以纾解,她想找个人倾诉,可是唯一能听她说这些儿女心思的水之芊,偏又是个见色忘友的。自从唐海完成任务回来,这小妖精就天天缠着他,哪有工夫来听自己倒苦水! 仔细算算,自己的女性朋友还真是少得可怜。 不如去找白晓晴?她这样一想,便重新振作起来。 不过大小姐日理万机的,眼下会在哪儿呢? 这时杨灿和楚笑正巧从面前路过,二人兴致勃勃地似是要外出。 唐倾墨随口问了一句他们去哪,楚笑便笑着回道:“俺们去黑市看看,城里近来四处戒严,听说现在就属那最热闹了。” “黑市?”倾墨觉得这地方很耳熟,既然那里最热闹,说不定白晓晴也会在呢。 “我跟你们一起去!” 杨灿闻言不禁面露为难,“这……那地方龙蛇混杂的,门主你现在是江湖名人,恐怕去了不大安全。” “这有什么难的?”倾墨不以为然地挑了眉,直接就去找了白。 “你要去那里啊……”白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忽然提出条件:“要我帮你易容可以,不过我得陪你们一起去。” “一言为定!” 半个时辰后,唐倾墨摇身一变成了个俊俏的儒生公子,折扇一摇还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 倾墨对着镜子瞧了瞧感觉很是满意,便拱手对白行了个男子礼,“多谢白兄。” 白一听却微皱了眉,说道:“这称呼不好听,你不如叫我大师兄好了。” 倾墨纳闷地偏了脑袋,“可我们又不是一个师门的。”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就这么叫。”白自作主张地一锤定音。 唐倾墨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就算再不拘小节,也没有哪个江湖儿女会随便认师兄的?她默默吐槽了一句“神经病”,便把此事抛诸脑后了。 黑市坐落在天水主城的地下,于城中各处都有入口,这些隧道就如同无数条血管一般,直通正中的心脏所在。虽然这神秘的交易会所是建在地下,但那主体建筑却丝毫不输给地面上的任何亭台楼阁。 紫黑色的城堡上浮着盏盏珠黄琼灯,如夜幕里永不失落的繁星,一眼看去漆瓦黑甍浑然一体,可每一处细节上却足见精致。低调而奢华,方圆不知几许,道道火炬之路如蛛网般蔓延无尽,整个复杂构造就像一座宏伟的地下皇宫一样。 唐倾墨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切,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能在地底之下,造出如此奇迹的,究竟是何许人啊?” “没有人知道,据说这黑市的主人大有来头,盘踞天水城下多年,经手各种奇物买卖,连朝廷都不敢涉足。所以我们一定要处处小心,在这里即便是莫名其妙地死了,恐怕也无人有胆问津。”杨灿沉声说道。 倾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脊背发凉。 白却微微一哂,神色轻松道:“糖包子你也不用太过紧张,只要不违反那黑市主人的规定,寻常行动可比上面还要自由些。” “都有些啥规定啊?”楚笑挠着头问道。 “很简单,就只有三条。”白依次伸出三根手指“不杀,不偷,不问。” 唐倾墨悄悄松了口气,“不会杀人就好。” “错了,不杀指的是不能由你来杀,”白悠悠地说道,“在黑市里唯一掌握生杀大权的,就只有这黑市的主人而已。” 倾墨刚刚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冒起来了。 “这不杀不偷都还好说,可这不问又指的是啥?”楚笑也是个好奇宝宝。 回答他的是杨灿,“能送到这里的货物都是极其少见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些另类的存在。这些东西的来源大多都不太光彩,所以黑市的卖家全都是匿名的,而买家亦可选择匿名,若有任何人过问货品的来历或去向,都会受到严重的处罚。” 听他这么一说,唐倾墨的好奇心忽然就被勾起来了,搞得这么神秘,黑市里到底会存在怎样的货物呢? 黑市一层奇物堂。 白晓晴正在给司空冼奇介绍一块质地特殊的黑色布料。 “这就是我曾跟你提过的缚仙麻,只要被这种黑布裹上了身,任你有怎样盖世的力气都无法从内部挣脱,而且越是挣扎束缚得就越紧。” “真有这么神?”司空冼奇妖娆的脸上只是半信半疑。 白晓晴朝他翻了个白眼,哼笑一声,“不信你试试。” 这时却正有人从堂外进来,一看见她便见礼寒暄道:“原来大小姐也在此,实乃我等今日荣幸,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闻言,白晓晴瞬间就挂上标准的白式笑容,转身与来人客套起来:“裘帮主抬举了,像帮主这样百闻不如一见的豪杰人物,才是让此室蓬荜生辉的源头呢。” 那人奉承了几句都被白晓晴不动声色地返了回来,只好改变话题,目光忽然转向她身边的人来,“大小姐,敢问这位是……” 白晓晴这才想起旁边的妖孽,不由微带羞涩地笑道:“这是我的……” “唔唔唔唔!” 身侧传来的奇怪声音引得她偏头一看,发现那个蠢货竟真的就把自己装进布套子里去了,顿时就黑了脸。 再看看身前裘帮主一行人好奇八卦的神色,她话到嘴边的“未婚夫”三个字愣是说不出口,这不摆明了丢她的人吗? 于是脸上表情一下就转成了高冷,她淡定地续道:“这是我的猴子。” 本来存着一丝看好戏心思的众人登时就面露尴尬,原来大小姐在这逗猴子玩呢,他们跑来凑什么热闹啊? 不过看着那套子里的“猴子”身形也忒高大了些,叫声也特殊得很,怎么看怎么像是个人。但大家也都清楚这黑市里的规矩就是不要多问,于是只好讪讪地告了辞,生怕看出了什么秘密被杀人灭口。 _0 0 第296章 硬闯拍卖会 待那些人走后,白晓晴才把司空冼奇从缚仙麻中解救出来,一脸嫌弃地看着自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可当事人却是一脸兴奋,眼冒金光地看着那只黑布套,“居然真的这么神奇!” 白晓晴一眼就看出他在打什么主意,冷言打击道:“你若是偷了它就别想走出黑市。” 司空冼奇顿时神气一泄,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满都是可惜。 “走,拍卖会要开始了。”白晓晴看一眼堂中的计时漏壶,拉着他就往门外走。 某妖孽还依依不舍地回望着那缚仙麻,跟吃了天大的亏似的。 刚走出奇物堂,白晓晴就远远看见一抹熟悉的背影,可是一瞧正面,却发现只是张陌生面孔。 “奇怪,那人好像唐倾墨呀。” 司空听见她嘴里的嘀咕,也放目望去,却一眼认出那人身边的一个人来。 “诶那不是新秀大会上的杨灿吗?” 因为之前大会上那一场出人意料的英雄救美,事后又破先例地以外姓身份拜入唐门,杨灿的名气竟也随着唐倾墨一起在江湖上水涨船高,就连不太认脸的司空冼奇都记得他。 白晓晴闻言又定睛细看了片刻,忽然对那一行人中的白衣男子起了注意,她在脑中认真搜索一番,眼中蓦地迸出惊讶“居然是他!” “他是谁啊?”司空一脸陌生地问道。 白晓晴眉心深锁,只正色警告他道:“别去招惹那白衣人就对了。” 说着,她便择了另一条道,绕开那四人往黑市主厅行去。 唐倾墨此时正跟着杨灿等人四处乱逛,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这里的宝贝确实多得不计其数,有好多连她都没听说过。不过那些东西的价格也贵得惊人,寻常人家只怕倾家荡产也买不起一件。 她不禁啧啧感叹道:“这黑市的货物好是好,但卖这么贵,真的有人买吗?” 旁边的白听言轻轻一笑,“这里的东西都是有价无市的,不过在需要的人眼中,只要黑市有他们要的货品,多少钱都是肯出的。” “是啊,而且你看见的这些还不是黑市里最贵的宝贝呢!”杨灿补充道。 一路都维持惊呆状态的楚笑听了这话登时不能忍了,“这还不算贵?那咋样才算最贵?” 杨灿伸手一指坐落于黑市正中心的那座三层墨阁,“最炙手可热的宝贝都在拍卖会上,若想见识下什么叫一掷千金,就必须得去这黑市主厅看看。” “那还等什么?走呀!”倾墨已经迫不及待了。 可是杨灿却突然纠结起来,“门主,这黑市主厅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单是一层的入场费,就要足足三百两呢!” 饶是出身豪门的唐倾墨也瞪大了眼睛,“光进去就要三百两!这是抢钱吗?” 楚笑听了连忙摆手道:“俺不去俺不去,三百两,把俺卖了都不值这么多。” 白不由幽幽看了他一眼,“笑笑,你也太低估自己了。” 倾墨咬着唇有点不甘心,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不去拍卖会看看太可惜了,但是这入场费也忒贵了点。 她的表情被白衣公子收入眼底,于是身边人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其实想进去也不一定非得付钱。” 此话一出,三双满含期待的眼睛登时就齐刷刷地看向他。 “这黑市的规定只说‘不杀不偷不问’,可没说不让人闯,只要打过那主厅的守门人,我们就可以硬闯进去。”白笑眯眯地说道。 杨灿瞬间又蔫了下去,“白大哥你别开玩笑了,那镇守主厅的‘魑魅魍魉’四大鬼护,武功比起江湖十大高手也不差多少,要怎么跟他们打?” “别担心,”白眼底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我们有笑笑。” 楚笑心头顿时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将脸转向他的白很快开始了循循善诱:“这里的‘魑魅魍魉’毕竟不是真的鬼,但凡肉体凡躯便有弱点,你也不用打败这些高手,仅需见机点穴制住他们片刻,我们就能立刻冲进门去。” 见楚笑还一脸怀疑,白又给了他一剂定心丸,“放心笑笑,你不是孤军奋战,还有杨小兄弟和糖包子替你掩护呢。” 唐倾墨和杨灿相视一眼觉得这法子值得一试,如若失败也大不了就是被赶出去。不过她听着白的意思好像参与行动的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忍不住问道:“储笑打头我们掩护,那你要做什么?” 白衣公子回答得理所当然:“自然是在一旁看着你们了,我又不会武功。” 三人不由集体翻了个白眼。 在附近假山下随手摸了把石子儿,白便跟着他们往那中心墨阁行去。 主厅入口处果然站着四个头戴鬼面具的盔甲护卫,姿态冷肃气势骇人,每当有人靠近他们就会向其索要请帖或入场会费。 看见一位英姿勃发的魁梧青年正朝此走来,其中那只青面魑鬼立刻就拦上前道:“阁下可有黑市的邀请函?” 楚笑眨了眨眼睛,无辜地冲他摇摇头。 那青面鬼的声音瞬间冷了几度,“那你便交钱!” 楚笑看着他一脸淳朴,“俺也没钱。” “什么?”青面鬼护正要动怒,却见面前之人骤然出手如电,他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被定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黑面鬼和白面鬼察觉此处有异,迅速就赶了过来,谁知半路却突然杀出来两个程咬金,愣是干扰了他们的视线。 楚笑趁机一指一个,点在魍魉的麻穴上,立时就让二大鬼护不得动弹。 有了前车之鉴,剩下的那只赤面魅鬼却是极不好对付,即使三个人联手也差点被对方全数撂倒。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原本防守得天衣无缝的赤面鬼突然就露出了一个破绽,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楚笑连忙出手点穴,这才终于把他制住。 “快走!”杨灿急声提醒道。 三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了墨阁大厅。走在最后的白却微微拱手朝四鬼行了一礼,然后才快步跟入厅中。 旋即冲开穴道的魑魅魍魉眼中俱有惊骇,不由面面相觑地看向为首的赤面鬼,同时请示道:“可要追回?” 魅鬼目光如冰,大手一挥,“不必了,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说着又转首命令青面鬼,“通知主上,今日来了贵客。” 总算得偿所愿的唐倾墨此时心情别提有多好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闯关居然会这般轻松,什么魑魅魍魉四大鬼护?说得这么神,还不是都败在储笑手下了? 但当事人却仍沉浸在迷茫之中,他心里很清楚那四人全是一等一的绝顶高手,可怎么就被他给轻易点了穴制住?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样厉害了? 杨灿亦有疑惑,他刚刚明明看见,有一鬼是在被点穴之前就定住了的,但究竟是谁在暗中帮他们呢? 白的嘴角一直噙着浅淡笑意,随口调侃道:“笑笑你看,你现在的身价可不止三百两了,仅方才那一下就替我们赚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呢。” 楚笑听得有点不好意思,咧开嘴嘿嘿傻笑。 黑市主厅的内部布置与其昏暗的外观看上去截然不同,整个大厅光明如昼,用作照明的俱是清一色的南海夜明珠,那无数颗碧色珍珠缀满了长长的旋转回廊,竟从未有一颗比拳头小的。地面所铺的绛紫绒毯也不知是以什么材质做的,柔滑细腻泛着水波的光泽,脚步过处漾起一层层涟漪,着实美妙动人。 白玉为墙,玛瑙为地,琥珀珊瑚的装饰处处可见,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异宝,厅中每一寸空间都价值千金。可许是因主人品位不凡,这些金银珠宝搭配起来,竟一点不让人感觉俗气,反而显出一种世间难及的尊贵。 唐倾墨算是终于能理解,这入场费为何要收这么贵了。 四人一路欣赏着深入主厅,却忽闻一道清亮女声自楼顶传来: “拍卖会即将开始,请众位贵宾尽早就座。” 0 0—00 第297章 御兽康家 主厅之下其实是一塘极大的莲叶瑶池,池中心的方圆三丈之地升起一方水上玉台,而人们进来时那条千回百折的明珠回廊,便是环绕着这座池台临水而建,此刻廊上所置翡翠长席间已零零落落坐了不少人,都满怀期待地望着池中心的那尊玉台。 唐倾墨等人也在回廊上落了座,摸着座下柔软的极品雪狐皮,她愈发开始对那黑市主人的身价感到好奇。 目光不经意瞥向楼上,二层坐落着各式各样的典雅包间。所有包间掩门的帘子无一雷同,有珍珠玛瑙串着的,也有绫罗绸缎系着的,或薄如蝉翼或密不透风,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包间里面的人。 至于第三层,却只见漆黑一片,连那里有什么都猜不到。 “这一层入场费就已经这么贵,二层的贵宾席不知要何等天价才能入得了?” 听她叹问,白只是淡淡一笑道:“一分钱都不用出。” “啊?”倾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因为主厅第二层不是有钱就能上得去,而是只有得了黑市主人的邀请函才能进入的。据说能上至二层的贵宾,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呢。”杨灿向她解释道。 “也不晓得眼下那里都坐了谁……”倾墨揣测着喃喃自语。 随着众人的基本就位,玉台之上翩然落下了一道红影,与那绿的莲池和白的玉台融合成了一副分外和谐的画面。 红影落定,竟是个闭月羞花的美人。美人肩上停着一只羽毛绚丽的琴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脸颊上的一对酒窝倒是讨人喜欢得紧。 在这美人出现的同时,大厅里的嘈杂之声顿时安静下来。 混迹黑市的都知道,这红衣美人便是主持拍卖会的专属司仪,别看她外表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可若有不小心得罪她的人,在这黑市绝对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红衣美人环视了全场一周,忽然袅娜一笑,脸上的酒窝便显得格外分明,“感谢诸位来宾的捧场,小女子落玉有礼了。” 似乎场下还有专程为她而来的追捧者,她一开口便有一位穿金戴银的中年富豪含笑接腔道:“落玉啊,今日又带了什么好宝贝来啊?” 落玉抿唇一笑,娇嗔道:“范爷别急,今日的宝贝可是黑市里从未有过的,不过这价格嘛自然也是极难有人出得起了。” 那富豪面露不屑,大手一伸道:“倒是拿出来瞧瞧,看看爷出不出得起价!” 红衣美人便也不卖关子,清亮的嗓子扬声宣布:“有请第一件拍卖品!” 唐倾墨定睛看向玉台,发现台面中央忽然降下去一块。 不多时,重新升上来的那方白玉石上便多了架落兵台,台上摆着一张翠色长弓,弓身形状极为特殊,竟是呈波浪之态,通体华光流转、精致不凡。 “这是……神弓千叶!”有人立刻认出了此物的来历。 “原来自封赏大典后便消失无音的千叶弓竟流落到了这里。” “这可是段大当家亲手所作的神兵啊,世间独一无二的弓箭,也不知会要价多少。” ……回廊上的人群里已然开始了窃窃私语。 倾墨蓦地想起封赏大典那一夜,易子枭对自己说若觉得神兵棘手便在黑市处理掉之事,她当时还不以为然,没想到真的有人将这无价之宝拿来拍卖了啊! 杨灿见她神色有异,不由也解下自己腰间宝剑,对她保证道:“门主放心,我不会把龙牙卖掉的。” 倾墨摇摇头表示无所谓,“既然送给你了,你就有任意处置它的权力,万一哪天真的需要脱手时,不必顾虑我。” 杨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愧色,张了张口似想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将台下众人的议论听入耳中,红衣美人启唇笑道:“既然大家都认出来了,不错,这便是新秀大会后出现的十件绝世神兵之一神弓千叶。传言驱使此弓不需要箭矢,因为任何信手拈来之物都可作为箭矢,哪怕是一朵花、一片叶,在此弓下皆能成为致命的利箭!” 听了这番话,许多人眼中不由露出贪婪之色,不用箭的神弓,这能省去多大的麻烦啊。何况这还是铸造世家所出的极品兵器,市面上有钱都买不到呢。 “想必诸位都了解此物的价值了,那落玉也不再多言。”红衣美人扬手一指回廊上五步一现的楠木盒子,“三千两起价,每次落珠加一百两,有意竞价者请将盒中的碧玺珠投入莲池。” 话音刚落,便有人开始往廊下水池中投掷玺珠了。 楚笑对那盒中的珠子也产生了兴趣,遂拿起一颗在手中细细研究起来。 倾墨看得疑惑,忍不住问道:“她怎么知道这池中落了多少珠子?” 白垂眸瞥了一眼池面浮着的莲叶,低声提醒:“你往下看。” 唐倾墨依言望向莲叶下方,发现水中竟有不少游鱼,而每当一颗珠子落水,便有一条鱼儿将之吞入口中,然后直直往那中央玉台游去。 站在台上的落玉只凝眸看着玉台边缘的一方渔网,心里默数着吞珠之鱼的数量,时不时开口报一下最新价。 倾墨越看越觉神奇,惊叹道:“这些鱼怎么如此听她的话,居然会自投罗网?” “那穿红衣的女子只怕是康家的后人,连飞禽猛兽都甘受她驱遣,何况只是区区几尾鱼。”坐在她身边的白衣公子看起来心如明镜。 “康家?”倾墨听得陌生又好奇。 “白大哥说的可是那传闻中的御兽世家?”杨灿问道。 “宗族都被人灭了,还能称之为世家吗?”白扬眉反问。 杨灿闻言微有遗憾,叹了几声“可惜”便不再说话了。 唐倾墨听不懂他们打的哑谜,不过却突然想起隐玉谷外的那座雪山来,那些狡诈凶狠纪律严明的雪狼至今在她脑海还记忆犹新,莫非它们也是康家人驯的? 半炷香后,已经不再有人加价,她的思绪便被台上女子宣布结果的声音打断:“五千八百两!若在座各位并无更高价码,千叶神弓便归范爷所有了。” 随着她的话,落玉肩头的那只琴鸟翩翩飞向竞价得主,落定之后引颈清啼一声,似在昭告胜利。之前说话的那位中年富豪面含得色,伸手轻抚着落在臂上的鸟儿美丽的羽毛。 倾墨心想这落玉可真会做生意,连她的鸟都能奉承人,这般明目张胆地一炫耀,就算不想买的人都忍不住要加价了。 然而就在这时,二层的一间黑色包厢里却忽然飞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珠,那琴鸟一见此珠立即展翅飞起,以喙衔着返回了红衣美人的香肩。 落玉从鸟嘴中取下水晶珠,笑容灿烂道:“六千两!今日这第一件拍卖品属于二楼的这位贵宾!” 倾墨看得有些不解,“为何一下加了两百两,还直接定音了?” “那是享有特权的贵宾席,每次只能最后出价,且自动默认为双倍,若二层之中无人争抢,货品便会直接送到这唯一的竞价者手中。”旁桌一人好心解释道。 “原来还有这么个规定……”倾墨还来不及猜测那黑色包厢中所坐何人,却注意到台上旋即又展出了第二件拍卖品。 不经意地一眼望去,她倏然就睁大了眼睛。 0 0 第298章 惊天身世 这第二件拍卖品,是一只美轮美奂的大型金丝笼。 笼上金丝的纺织工艺巧夺天工,除了雕花的弧形骨架外,其余镂空部分看起来几乎透明。笼中饰以玫瑰花与青藤萝编织而成的锁链,花样繁复地缠绕在金丝骨架上,而锁链的另一端,竟束着四个紫裙泻地的绝色美人。只是这些美人的双目都一一紧闭着,软绵绵倚在笼中的丝绸锦榻上,似陷入沉睡。 唐倾墨看得震撼不已:这黑市交易的不仅仅是货品,原来连活生生的人也可以拍卖吗? 金笼富丽,鲜花娇妍,可那四位睡美人的倾城风姿,却将这些奢华点缀完全压了下去。 在这件拍卖品出现的一刹那,全场的呼吸都仿佛静止,唯有无数惊艳的目光紧紧盯在那金丝笼中。 方才未能买下神弓的那位富豪看得眼睛都直了,心急火燎地问道:“落玉,快报价,这四个美人到底要多少钱,爷全都要了!” 台下立刻就有不少声音附和: “是啊是啊,别卖关子了,快快亮出底价!” “这么标致的美人,多少钱都难求啊!” “嘿嘿,而且还是四个,是不是买下来了直接就能打包带走啊?” 静立笼边的红衣女子却神秘一笑,朱唇轻启道:“起价……五千金!” 此价一出,刚刚站起来起哄的一些男人当场就腿软了,就连那位财大气粗的范爷都皱起了眉头。 “不过就是四个女人,又不是公主皇妃,你们这次标价也太贵了?”台下一人忽然质疑道。 落玉听言不禁冷笑,玉手一指道:“这位爷说笑了,单是这只金丝笼,造价就不下一千金。何况这四位美人来头可不小,得了一个便能让一介普通人一跃跻身武林高手之列,识货者自然晓得她们的价值。” 就在她说话之时,笼中的一位美人忽然醒了过来,目光虽仍有些迷离,可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却如辰星一般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这是……哪儿?”星眸美人轻轻动了动,发现自己手脚都被那花藤锁链捆住,整个人半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她这般柔若无骨之态有种别样的风情,勾得底下的男人们一个个热血沸腾。 “也罢!五千金就五千金,爷再给你加上一百两!”那被称作范爷的富豪伸手摸出一颗碧玺珠就丢入了池里。 落玉眼中略含了讥讽,朗声说道:“这第二轮拍卖每次加价可是一百金,范爷可想好了?” 那富豪听得神色一震,却又不好再反悔,只能肉痛地点点头。 笼子里初醒的那位美人见此一幕,似乎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挣扎得愈发厉害,口中还威胁道:“你们可知我是淮阴水家的水涟仙姑,谁敢贩卖于我?” 她这一开口,人群中陡然就爆发出一阵喧嚣,那些聚在金丝笼上的目光也开始变得炙热和贪婪。 “原来是水家的四大玉女,我说怎么身价如此之高呢!” “再高也值啊,这些姓水的娘们武功精深的少见,像四仙姑这样冰清玉洁的水家高手简直是凤毛麟角!只要得到她们,这绝世武功可不就是咱们的了么?” “如此极品一个就已难得,四个你受得了吗?不如咱哥俩对半分,价格也各摊一半。” 随着那些议论之语,回廊上不断开始有珠子落入水中,而这金笼美人的价格也被抬得越来越高。 唐倾墨已经听得面红耳赤,不由怒道:“这些人都在说什么浑话?水家人招他们惹他们了,竟要这般诋毁这四位姑娘?” “他们没有说错,”白衣公子难得地浅蹙了眉心,“水家女子一直都是江湖男儿梦寐以求的对象,原因正是在此,成者不仅能抱得美人归,武功亦能一日精进千里。但眼下这不情不愿的交易,却是有违江湖道义了。” “我得去通知水之涣!”倾墨起身欲走。 “等等!”杨灿一把拉住她,“这里离水月峡湾太远,若等水家家主前来,只怕这四位姐姐已经被人买走了。” 白也出声劝道:“杨小兄弟说得对,糖包子你稍安勿躁,且看看她们最后花落谁家,再行解救不迟。” 唐倾墨无奈,只得重新坐下来等待结果。 当最后一颗碧玺珠落下时,价格已经高涨到七千三百金了,而那醒过来的星眸美人面上也带了越来越浓的恐慌。她努力推了推其余三女却没有反应,可恨她空有一身武功却无法使用,也不知对方给她们下了什么药,竟让四个武林高手毫无反抗之力。 “可还有人继续加价?”落玉高高扫视全场道。 场下一片安静,这种天价已经无人承受得起了。 就在落玉打算宣布结果时,却忽闻“叮咚”一声,随即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那声音往回望去,结果便见到一张极其茫然又无辜的脸。 “好!这位小哥出了七千四百金!”落玉不禁喜上眉梢。 待看清那出价人是谁时,倾墨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储笑,你疯了吗?你哪来这么多金子?” 楚笑一听就吓着了,连忙摆手道:“不算不算,俺刚刚只是手滑啊!”他刚刚明明只是把那珠子拿在手中把玩,谁知道身后突然有人推了他一下,那滑溜溜的珠子才从他手里滚了出去。 主厅三层的暗室里,黑金九龙纹椅上独坐了一人,光看背影便觉气宇轩昂、尊贵不凡。只听座上那人淡淡开口道:“查清那白衣人的来历了?” 声音沉定卓然,颇有指点江山的气魄。 “回禀主上,三人身份俱已明确,倒是这最后一个,属下却只查出他叫储笑,是新秀大会上风云天骄第一名,此前之事竟毫无眉目。”身后跪着的青面魑鬼恭敬递出一张锦帛,其上详细书着每个人的背景资料。 “储笑?”座上男子一扫帛书,沉吟片刻后忽然轻嘲一笑,“白家果真是恃宠生骄太久,连这种错误都犯得出来。依本殿看,他应是叫‘楚笑’才对罢。” “主上!此人的身份莫不是与皇族有关?”魑鬼眼底掠过震惊。 “传落玉上来,本殿倒想看看,这位早已夭折的皇兄,如今出现在此的目的何在!”男子的深眸中倏然划过一道冷芒。 0—00 —_0 第299章 火莲地 此时的拍卖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楚笑身上。可这些惊叹羡慕的目光在看到当事人的慌张态度时,又不约而同地转为了嘲笑。 台上的红衣女子脸色有些不好看,却仍强颜欢笑道:“这位公子许是在说笑?众目睽睽之下,这碧玺珠都落水了,岂有手误之理?” 楚笑看着她一脸的真诚,“俺真是手滑,方才不知谁在俺背后撞了一下,结果这珠子就自个飞出去了。” 听到这里,落玉的眼神便冷了下来,正色道:“公子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已经拍下的货物,若人人都能反悔,这黑市还当如何经营下去?” “可、可是俺没钱啊!”楚笑这话刚一出口,杨灿就一把将他拉了回来,神色间甚至带了惊慌。 “没钱?”落玉冷冷地睨他一眼,语气平淡毫无波澜,“那你便留下命。” 话音一落,不知从哪里突然就涌出了许多头戴狰狞鬼面具的暗卫来,身形如鬼魅一般朝楚笑所在之处飞去。 杨灿和楚笑齐立桌前,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同桌的白衣公子稳坐不动,眼底却悄然划过一丝寒芒。 唐倾墨见事不对,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慢着!你们要做甚?” 落玉的声音便再度响起:“这位公子还请坐下,免得受扰事之徒牵连。” “他是在下的友人,谈何牵连?”她声音朗朗道,“我这位兄弟冒失得罪于你,我来替他赔偿就是,又何必动手?” 唐倾墨此时易了容,正是个白皙秀雅的贵公子模样,一番话又说得颇具豪气,看起来倒比楚笑身份显赫得多。 “哦?”落玉一挥手制止那些暗卫,脸上又重新带了笑容,“公子的意思,是要替他付账?” 身周响起轻微的抽气声,一些豪绅对着唐倾墨指指点点,不知在议论什么。杨灿和楚笑都面露担忧,而白的目光亦若有所思。 可倾墨心里却想:这黑市主人财大势大,得罪不得,无论是为报水家的恩还是还储笑的义,这笔钱她都得出。虽然数额巨大,但唐家堡百年根基,却也不差这些,只是需延迟几日等蜀地将金银运来才好。 “七千四百金,不会少你一分,但我需要一些时间筹备。” 落玉听言有些犹疑,“公子需先证明自己的财力,才好让小女子信服。” 唐倾墨从指间脱下墨玉指环,高高举起道:“此为我家族信物,姑娘若识得,自然明白它的价值。” 落玉扬手放飞肩头的琴鸟,鸟儿彩翅翩翩飞到倾墨面前衔了指环,又交回到主人手中。 俯首一看,落玉的眼睛立马亮了几分,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原来是唐门的贵客,此诺自是可信的……”她话说到这里,却忽然有一青面鬼影落到身侧。 也不知那人影在落玉耳边说了什么,只见红衣女子柳眉微蹙,竟身形一纵,急急地飞掠上楼去了。 倾墨等人心中都有些疑惑,这拍卖会司仪在黑市的身份何等尊贵,何人竟能驱使得了她匆匆赶去? 半盏茶后,那红衣女子再度落回了水中玉台,面上却浸着一层寒意,声音冷冷道:“我家主上说了,此件货品只可付现,拍卖会结束之前必须备齐金银,否则便按黑市的规矩处置。” “什么?”唐倾墨吃了一惊,如此短的时间之内要备齐这么多金子,恐怕只有权势倾天的皇族才能办到!听落玉话里的意思,她的主上可不就是黑市主人么,这位主人与他们素未谋面,为何要故意刁难他们? 楚笑急得抓耳挠腮,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不小心丢了颗珠子,咋就要掏这么多钱呢? 白静静看了一眼那漆黑的墨阁三层,目光复又转向二层贵宾席,最后定格在其中一间深绛色包厢上。 眼看着大家陷入一片焦灼,杨灿的思路却突然清晰起来,低声对倾墨说道:“门主,这天水城里除了皇族,唯一能拿出这笔钱的恐怕只有白家了,我们若能找到大小姐,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是啊!白晓晴一定有办法的!倾墨重新振作,目光在全场人群中逡巡,希望她此刻就在拍卖大厅内。 心神紧张的三人都未注意到,白衣公子的坐席上已然空了。 玉台之上,落玉已打算要展出第三件拍卖品,便命人将那金笼撤下去。笼中的星眸美人神情满是羞愤,她堂堂水家四仙姑之一,整个江湖都无人敢轻易招惹,没想到今日竟会被人当一件物品卖掉,实在是奇耻大辱! 水涟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记下这些周遭面孔,心想等她恢复功力从笼中逃出来,定要让这些辱她之人付出代价! 唐倾墨遍寻目标不得,再耗下去拍卖会就快结束了,情急之下她只好大声喊道:“白晓晴!你若在此地,请出面相助!欠你的一切,来日我必定归还!” 此话一出,大厅众人又开始了窃窃私语。落玉眉头轻皱,刚要喝止她的喧哗,却不想二层阁楼上竟真有了动静: 只见一道深绛色的锦绸门帘微微一动,便有一粒琥珀珠落了下来。琴鸟一见,立刻飞起衔住,乖乖将珠子送到红衣女子手中。 “七千六百金!”这回连落玉都诧了一瞬,盯着手里的莹润琥珀有点不敢置信。 而唐倾墨此刻却是喜出望外的,她感激地朝那间包厢看了一眼,心中的大石这才落地。 落玉下意识地朝顶楼黑阁望去,发现主上并无指示,便只能按照规矩将第二件货品卖给了刚刚出价的那位贵宾。 派杨灿拿回墨玉指环后,倾墨便对接下来的拍卖失了兴趣。这黑市拍卖会固然奢华到世间罕见,可也随时危机重重,一个不小心行将差错,落到倾家荡产的地步还算好的,为此丢了性命也属寻常。 白不知何时也回到了座位上,见楚笑一脸的惊惶未定,不由温言安慰了他几句,心里却轻叹:哎,这孩子自小长在那无拘无束的大漠,一直没见过什么世面,这点小事就将他吓成这样,以后是该多让他在江湖里摸爬滚打几回。 除了他们四人心情忐忑之外,其他来宾倒是越来越兴致高涨,见识了前两次拍卖的宝物,大家对这最后一件压轴品都充满了期待。 然而当那最后一件宝贝出现在展台时,每一个人的脸上却都浮现出古怪之色。 偌大的一方黑曜石展台上,只有一张血红色的皮制图卷。说是图卷,又有些勉强,因为那图上根本什么都没有画。 此物甫一展出,台下几乎有些冷场。直到落玉扬起她甜美的酒窝,用那悦耳动听的嗓音说出了一句话: “这最后一件拍卖品,是一张极其珍贵的地图。此图唯有以特殊秘法处理才得以显形,而它所指的地点,正是修罗教圣物修罗火莲所在。” 0 —_0 第300章 一掷千金 修罗火莲?! 唐倾墨被这四个字震住,那朵传说中的邪花,竟又重出江湖了? 但除了她以外,其余宾客的脸上几乎都带着迷茫,显然认识这件宝物的人不多。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伶牙俐齿的司仪落玉这回竟也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道出这件拍卖品的功用之后,她便开口报价:“这份地图以八千金起拍,每次加价为一千金!” 话音一落,底下鸦雀无声。 什么地图能值这等天价? 虽然黑市拍卖的东西从来都有价无市,但凭以往的经验来看,任何一件拍卖品却绝对是物有所值的。就是不知,这修罗火莲的价值究竟高达几何? 时间静静流逝,可在场始终无一人敢于出价,谁也不想花这么大价钱买一件对自己无用的东西。 但更多的人却是在观望,二层的华帘后隐着一双双探询的眼睛,似在等待第一个要价的买主。 终于,有人悄悄地掷了珠子。 掷珠者身边还簇拥着一些人,皆以斗笠遮了面貌,漆黑的斗笠上沿边绘着一条紫色的腾蛇,显得诡异又狰狞。那群人身上的气息古怪,是以周围方寸之内无人靠近,但他们行事却很低调,相互交谈时连声音也不发出来。 “九千金!”落玉沉定地报了一声。 但紧接着就又有珠子落水,那人亦蒙着面,通身散着凶煞之气,他抬手之时,袖中隐约露出一角鲨鱼刺青。 “一万金!” 在落玉报出这声的同时,那些紫蛇斗笠下的目光便齐齐射向这刺青蒙面人,眼神里依稀闪过杀意。 蒙面人理也不理他们,冲着红衣女子傲慢道:“无人能出比这更高的价,你可以宣布结果了!” 落玉扬声又问了一遍,确认再没人出价后,便微笑着奉承道:“这位爷果然出手阔气,最后一件拍卖品看来是当属于您了。” “且慢!”那群斗笠人的领头忽然高喝一声,竟是个女子声音,她伸臂一指蒙面人,怒色道:“龙啸,你今日与本教争抢宝物,可知来日会有何等后果?” 龙啸不屑地嗤了一声,讥讽道:“你不过区区天魔教主的遗孀,又能耐我何,还是乖乖夹起尾巴做人,免得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名门正派借机蚕食了干净。” “你!你若敢带着地图离开黑市,本教便与你幽灵岛不共戴天!”女子霍然拔出腰间弯刀,作势就要与其拼命。 唐倾墨看着眼前一幕诧异不已,“天魔教与幽灵岛不是盟友么?这修罗教的邪花究竟有何特别,竟令朋友反目也要来争抢它?” 白闻言神色微黯,目光不知在看向哪里,“你眼前这两位,一个是天魔教主的妻子,一个是幽灵岛主的儿子,这两派的掌门人都死了,要想让他们活过来,就只有去向修罗火莲许愿一途。” 倾墨惊道:“你是说,那花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我也不曾试过,只是传闻罢了。”白心下叹息:可惜这个传闻,却给那些无辜的修罗教民招来了灭顶之灾。 唐倾墨其实并不相信这个传说,但她却理解,对于刚刚痛失至亲的人来说,无论是怎样荒谬无稽的法子,心里总要不顾一切试一试的。这两派的这些人,此刻不过都是关心则乱。 落玉岂能坐视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砸场,她在那斗笠女子拔刀之时便拍了手掌,无数隐在周围的暗卫顿时鱼贯而出,正要将天魔教的人集体轰出去。 没想到这时,局势竟又变了。 二楼的一方玲珑珠帘内,突然迸射出一颗黑珍珠,落玉肩上的琴鸟急忙兴奋接下,发出嘹亮的一声清鸣。 “一万两千金!”红衣女子的视线不禁转向了头顶。 可她的目光才刚刚落定,旁边厢房里又有一颗翡翠珠掉了下来,与此同时,对面一卷银红蝉纱间亦飞出了一颗珊瑚珠。 自从二楼有人开了先河,便不断有珠子落下,落玉和她的琴鸟几乎应接不暇。 不过短短数息时间,拍卖品的价格居然攀升到了两万金! 唐倾墨看得唏嘘不已,楚笑的下巴也快跌到了地上。这些人脑袋都疯了?不过一张地图一朵莲花,至于这么一掷千金吗? 饶是经验丰富的落玉也没见过这等火热的加价场面,心中不由起了几分疑惑,这火莲的秘密在当今江湖早就少有人知,怎会突然引起这么高的关注?何况那二楼坐着的可不止是武林大腕,还有各方贵族的势力和皇庭中人,他们又是如何得知的? 为免场面失控,落玉不得不暂时中止拍卖会,回到暗阁去向主上汇报情况。 趁此时机,白也催促倾墨等人赶紧离场,免得又被那位古怪的黑市主人找上麻烦。 直至四人走出了黑市,唐倾墨却突然一拍脑门,“哎呀,忘记跟白晓晴说一声了!” “说什么?”白奇道。 “让她把水家那四位仙姑送回去呀!”倾墨边走边嘀咕,“水之涣若找不到她们肯定要着急了。” 白似笑非笑地觑她一眼,“你几时这么关心他了?” “将心比心啊,若哪一天你们几个突然失踪了,我也定会坐不住的。”倾墨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心底蓦然一暖,白的眼神也不觉柔和了几分,但他出口的话却又带了戏谑,“可是糖包子,你怎么确定水家四仙姑就在白大小姐手上呢?” 倾墨一脸莫名地看着他,“那只金笼最后不是她买下来的吗?” 白不由扶了额,叹气道:“小傻瓜,你怎么这么容易相信人呢……” 杨灿也忍不住解释道:“白家出价的标志素来都是白玉珠,看样子这次应该不是大小姐拍下的。” “什么?”唐倾墨陡然惊呆,“那会是谁?” 这时,一架巨型马车匆匆从旁驶过,车轮滚动的声音如同地震轰鸣一般。 楚笑看得惊奇,情不自禁就道:“哗!这么大的车,能装多少东西啊!” 杨灿闻言望向马车,立刻发现那就是黑市运送货物的货车,如此大的尺寸定是用来运巨件物品的,他灵光一现就打算追上去,“此车所载之物必是那只金笼,我跟上看看它要被送到哪去!” 白却伸手拦住他,眼神幽深,“我与笑笑去便可,你负责送你门主回家。”说完不由分说就抓了楚笑追车而去。 —_0 —0 第301章 三代圣女 黑市拍卖会上的情形已被人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千机宫。 镜音塔后墙的蛇形浮雕前,一身青衣的兑君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声音听上去似含了几分期待。 “很好,想来要不了多久,火莲的所在就会真相大白了!” 他忽然伸手悬空一抓,墙垣上停着的白鸽便瞬间落入手中。绑了字条,放飞信鸽,青衣男子的神情豁然变得轻松起来,低沉的嗓音仿若自语:“等我完成了这个约定,你可要遵守承诺啊。” 水晶之塔上,曾经的宫主南宫名音已经退居幕后,此时高高坐在冰莲王座上的,是刚刚继位的少宫主。 千机宫中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这位新任的宫主天资卓绝,以短短十八日之期,便独力完成了所有艰难无比的历练。就连一开始总是刁难他的震离二君都不得不服,因为他们再也指不出这位新宫主的任何缺点。 一丝不苟,事无巨细,他做得甚至比他的母亲更完美。 除了对宫内事务的渗透决策外,南宫凉在八神君分庭抗礼的议事厅亦渐掌控了主导权。他的英明和果决,让许多大胆难行的议案变得畅通无阻,因内部矛盾而一直处于一盘散沙状态的千机宫,也终于在他有条不紊的治理下缓缓步入正轨。 宫人们的态度从早先的怀疑顾忌,到后来的逐渐敬服,现在几乎把他当作神明一样,奉以虔诚。原本固步自封的那些守旧族人,在听了南宫凉的劝说和目睹了他所带领的胜利之后,竟也勇敢同意了那个争论已久的提议。 重回江湖,不论那里是风雨还是天晴,这次都不再逃避了。 就像往常一样,南宫尘月这日依旧站在空荡的大殿尽头,远远注视着另一端宝座上的那位新晋王者。 他依然穿着那件熟悉的苍蓝色云袍,好似不知疲倦般批阅着那堆沉积如山的诸事杂卷,仿佛凝固成了一尊恒久的雕像。 这一路走来,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默默地遥望他。看着他周旋在七位各有脾性的神君之间,看着他一点点收服人心,看着他一步步代替宫主坐上她的位置,别人看不到的,她都知道。他为此吃了多少的苦,忍了多少的屈,藏了多少的心事,只有她才知道。 那道看了无数遍的身影,她甚至闭着眼睛也能描摹出来。 可是近来这身影却越发孤寂了。那幽深若海的苍蓝色,几乎要渗出大海的忧伤来。 她知道他在忧心什么,但却无能为力。兑君将他们监视得太死了,他不允许当下的局面出现半点差错。 少宫主披荆斩棘才爬上那至高至险的冰莲王座,凭一己之力小心维持千机宫内脆弱的稳定,倘若因一点微小的过失摔下来,会比爬上去的过程更疼。 那个位置有多么难坐,她以前并不能体会,可最近的一次偶然之机,她却不经意看见前宫主长年佩戴的兜帽下流出的一缕白发。南宫名音尚值盛年,竟已操劳至白发早生,她无法预料他会否也同母亲一样。 每思及此,心里便会揪起丝丝痛楚,连带着身体里的血液也一并躁动起来。南宫尘月忍不住取出上次南宫凉送给自己的莲香丸,现在已只剩下了一颗。 自从发现这药不仅能抑制血脉寒气,还能缓解心绪痛苦之后,她便有点开始依赖它了。 可就在她刚刚打算服下最后一粒秘药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森凉的声音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轻易吃它。” 南宫尘月心头一震,猛然回头! 贪狼的紫瞳如深空皓月一般耀了她的眼。 虽然如今的身份她比他要高出太多,可每当见到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时,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你为何如此说?”她强作镇定地质问道。 然那冷漠的紫眸恶魔却不再开口,沉默地与她擦肩而过。 南宫尘月眉心微蹙,但手中的朱红药丸还是下意识地放下了。 火莲地图于黑市出现一闻在江湖中也很快传了开来,也不知众人从哪听说了修罗火莲的特殊能力,许多坐拥权财者都开始朝黑市拍卖会趋之若鹜。局面一时混乱不堪,让黑市主人不得不临时终止了最后一件物品的拍卖,并且很快关闭了拍卖大厅。 但天水城中关于那朵奇花的谣言却从不止歇,甚至越传越加离谱,有传言说这火莲不止能让人起死回生这么简单,甚至可以实现人们的任何愿望。 城中最为热闹的绯樱馆内,正与施花魁举杯对饮的蓝衣公子听闻了那些流言,竟霍然神情大变,看向对面妖娆美人的目光也变得意味不明。 施绯的神色倒是一派如常,芊芊玉手托了香腮,好整以暇地凝着他,“柳公子是在怀疑奴家么?” 柳漓眼神复杂,但不知怎么,心中的天平却偏向于相信她的一侧。 施绯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身若无骨般靠在背后软椅上,眯起的媚眼如丝,“我虽曾为教中三代圣女,但却早与他们一刀两断,二十年前我同修罗教便已再无任何关系,现在就更不会插手他们的事了。” 听着她亲口说出的话,柳漓的心已安下大半,却仍忍不住问道:“柳某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既然修罗教并未亏待于你,作为圣女的你也早对宿命有所觉悟,为何当年你还要叛逃出来?” “真讨厌!”施绯啐了他一口,手中葡萄便毫不客气地砸了过去,“我最厌烦男人问东问西,信就信,不信拉倒,老娘没心情陪你回忆当年!” 一手接住劈面砸来的葡萄,柳漓只得陪着笑哄这位姑奶奶,“好好好,在下不问了,昔日之事不可追,绯姐姐若真能放下也好。” 他的眼中又不禁起了忧虑,深深叹气道:“柳某无用,未能守好重要地图,有负尹掌门所托。如今地图流入黑市,谣言四起,恐怕有心人不久便会追探到这里来,倘若真让地图显象,江湖中势必又是一番腥风血雨的抢夺。” 施绯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所以说你们这些正道人士就是自作孽!那东西在湖底放个千八百年的也就自生自灭了,你们却非要留着地图每隔个把月去毁它一次,看看,现在不但没毁掉,反而留下了后患!” “绯姬教训得是,可事已至此,唯一的希望就在你手中了。”柳漓向她倾身一拜,恳求道,“还请务必护住这个秘密,不要让任何人将地图原貌显现出来!” 施绯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慵懒回道:“你放心,天底下还没几人能闯到我这儿来。”她语声微顿,又状似无意地补了一句,“即便来了,也别想从这再把地图带出去。” —_0 0 第302章 男扮女装 同一日,水平如镜的水月峡湾上难得起了波涛,水面上的华彩画舫也随着这青碧流波轻微晃动。 一向歌舞升平的画舫内此刻竟寂静得出奇,不知是因意外到访的贵客惊艳了群芳,还是因紫衣家主的怒气震慑了丝弦。 刚得了白的消息就匆忙赶来报信的唐倾墨不禁有些局促,她从来也未见过水之涣生气,更没想到那个一贯温柔的狐仙美人生起气来竟是这样可怕。 在听闻自己的四位姑姑被人掳走拍卖,如今已落入“巨力天将”卓群之手后,盛怒之下的水家家主竟一招杀了座前司职的十名护卫高手!若非倾墨及时阻拦,还不知当场会有多少牵连者命丧黄泉。 水家上下无论身份地位,所有人都齐齐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稍抬半寸,有一些尚年幼的孩童甚至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舫中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仿佛只要微有一丝动静,那肃立在屏风前的紫衣男子就会一掌毁了这整艘画舫。 “可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们了,才会让你们连家中丢了四个人都后知后觉?”水之涣的眼底如罩寒霜,冰封着底下跪伏的一众族人。 “家主息怒!四位长老素喜清静,不让旁人随侍左右,且水涟长老曾交待会外出闭关一段时日,属下们未敢前去打扰……”一个看起来地位很高的水家侍从壮着胆子解释道。 却听水之涣淡淡一声冷哼,那侍从竟猛地捂住心口,哇地吐出一滩鲜血来。 隔空震脉,好深的内力……唐倾墨心里暗暗惊奇,这么年轻也能练就如此高强的武功吗? 水之涣却看都不看那吐血之人一眼,足下生风便掠门而出。 倾墨连忙出声问道:“你要去哪?” “卓家武馆。”水之涣的声音还回荡在画舫之上,人却已然凌波踏浪而去。 “糟糕!”倾墨急急奔出追赶,奈何轻功不如人家,水面上横渡了几步就后继不足,周围又无物借力,差点要落下水去。 腰上忽然揽过一只手,竟是去而复返的水之涣,他将她打横抱起,平安送至对岸,这才转身继续赶路。 倾墨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劝道:“你等等!卓老前辈乃江湖十大高手之一,你与他正面硬拼没有胜算的!何况黑市交易不许过问来龙去脉,你这一去岂非告诉黑市主人你打听了拍卖货品的下落?” 谁知水之涣那厮竟根本没思考她的话,只一双桃花水眸静凝着她,“你担心我?” 倾墨气得噎住,“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话?若你直接这么去讨人,莫说救不救得回四仙姑,首先就会得罪两方极大的势力!” 水之涣顿了脚步,貌似沉吟道:“嗯,听上去是有些危险。” 他嘴上说着危险,面上却半点没有畏怯的意思。 唐倾墨趁势提议:“你先别冲动,切勿打草惊蛇。卓群虽然厉害,但再强的人都有弱点,我想‘翳’一定知道他的某些软肋,我们不如先去找白晓晴请教,再想办法让这老怪放人。” 紫衣男子眼波流转,似在作斟酌,半晌才答应道:“好,我听你的。” 此事方歇,回到家中的倾墨却未曾料到,白大小姐竟已在唐门分苑等着她了。 刚一见面,白晓晴便上前向她赔礼道歉,“真是惭愧,在黑市时我并未认出你来,反应过来后却已迟了,没想到竟被他人抢了那件拍卖品!哎,我早该想到,你与水家关系甚笃,定不会对落难的四仙姑坐视不理的。” “你不必自责,当时事出情急我也太莽撞,不该在那等复杂之地当众喊你的。”倾墨尴尬地看着她,又连忙说道:“不过我已获悉是谁买走了金笼,只要找到他就能救回她们了,只是此人却有些棘手,从他手中要人还需靠你帮忙才行。” “哦?不妨说来听听,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听了唐倾墨的解释,白晓晴眉头渐深,“居然落在了他的手里……” 她思索片刻,不由提醒道:“倾墨,恐怕我们得趁早行动。卓老行事罕有缺陷,唯独贪慕美色这一项最为堪忧,水家四位仙姑皆是世间难寻的美人,我担心她们会吃亏。” “啊?”那卓群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竟还想染指年轻貌美的女子,倾墨心下不禁愤然,“这老色鬼!那我们该如何从他手中救人?” 白晓晴转身踱着步子说道:“既然好色是他的唯一弱点,我们大可投其所好献上美女,再通过那美女查出四仙姑被关押之处,从而实施营救。” 倾墨闻言直摇头,“虽说办法不错,可这不是害了另一个女子吗?再说卓老又岂会没有疑心,将重要人物的下落告知一名陌生女子呢?” “那就得看这位美人的本事了!”白晓晴神秘一笑,“探听消息的同时还得保全自己,功成之后亦能不着痕迹地全身而退,最重要的是得有倾国倾城之貌,方可迷住那阅美无数的卓老鬼,能做到这几点的才是合适人选。” 倾墨绞尽脑汁地搜索了一番,愣是没想出这样一个奇女子来。 白晓晴眼底忽然划过一丝促狭,“其实我这倒有一个人选,只是怎么让他同意帮忙却是个问题……” 司空家驻地,听闻了前因后果的某只妖孽虽然对四仙姑之遭遇感到同情,但是满脸都视死如归地写着:“你们休想打我的主意!” “拜托了司空,水家四位姑姑的性命就掌握在你手上,你真的忍心见死不救吗?”唐倾墨难得放低姿态地乞求道。 “是啊小奇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次要你偷的东西可比你以往干得那些勾当有难度多了,你难道就不想挑战一下?”白晓晴也在一旁循循善诱。 司空冼奇叉着手宁死不屈,“上次偷出那个女杀手就差点要了我的命,这次居然还要我偷四个,你们整我的?不行不行,说什么我也不再偷人了!”不过这话怎么听都有点怪怪的。 软的不行只有来硬的了,倾墨一咬牙心一狠,“你要不帮忙我就昭告天下,说鼎鼎大名的摘星神偷就是岭南司空家的少族长,我看你以后怎么在道上混!” “喂女魔头你不要太过分!你要真敢说出去我就跟你绝交!”司空冼奇信誓旦旦地跟她大眼瞪小眼。 “你想试试我敢不敢?”唐倾墨作势就要走出去。 司空迅速冲上前拦住她,又生气又没辙憋得满脸通红,“哎我说你怎么就老盯着我不放呢?你自个的徒弟不是也挺厉害嘛?为何不找他帮忙去?” 一听他提起那个杳无音信的人,倾墨顿时就沉默了。 司空心下奇怪,转眼看去发现她眼眶居然有点泛红,不由慌了神,“喂喂你别哭啊,我记得你以前可从来不哭的啊!” 眼看那双大眼睛就要开始蓄积水雾,他只好一筹莫展地回头看白晓晴,谁知对方竟递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吓得他连忙改口:“你要哭了我可不帮你了啊!” 唐倾墨闻言破涕为笑,生生把快要漫上眼眶的委屈强压下去,“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后来,当司空冼奇得知这次的任务不仅仅是要在江湖十大高手眼皮底下偷他的女人,而且还要男扮女装去骗取卓群那老色鬼的信任时,他差点恨不得咬断自个的舌头! 叫你心软,叫你松口,这下子坑死爹了! —0 —0 第303章 见之忘俗 尽管被骗得七窍生烟,司空冼奇到底还是履行了承诺,只是他看向唐倾墨的目光冤屈得都快赶上窦娥了。 而易装之事白晓晴做的最是得心应手,尤其给小奇奇易女装更是她多年来的一大爱好,何况难得遇到司空冼奇不反抗的机会,她哪里能轻易放过?是以从更衣到上妆没有半分假手他人,全是她白大小姐亲力亲为,衣裙配饰不满意还乐此不疲地换了好几套,一直折腾到当事人快要发飙才总算罢了手。 在外等了半天的唐倾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脸春风得意的白晓晴,只见她眼波一瞟门内,便柔声唤道:“别害羞了奇美人,快出来见客。” 房中传来一阵之声,似是里面的人磨磨蹭蹭地蹭到了门口,又过了好半晌,那半掩的门扉边才搭出一只葱白鲜嫩的芊芊玉手。玉手修长,十指纤纤,腕上套着只色泽碧绿的翡翠镯子,愈发凸显皮肤的白皙。 单是看见这只手,便已让唐倾墨满怀期待,可期待了许久,那门后美人却迟迟不肯再露出半分。 白晓晴看他纠结,索性伸手抓住那搭在门边的玉手,略一用力就把整个人都拉了出来。 当那一袭银纱浣花雪裙映入眼帘时,唐倾墨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他简直美翻了! 本就无可挑剔的一张脸,薄施了胭脂点绛唇后,那天生的媚色便再无保留,青丝松绾起堕于鬓侧,仙气飘飘的雪纱裙根本掩不住他从骨子里透出的妖娆。这样一副天下无双的绝色皮囊,恐怕连妲己褒姒见了都要自惭形秽。 难怪司空老家主凡事都不愿带这个儿子出席,生得如此惹眼,又毫无武林世家子弟的杀伐气势,无论走到哪都会麻烦不断? 但当事人丝毫没有惊艳全场的自觉,司空冼奇目光郁郁,只哭丧着一张祸国殃民的妖姬脸,感觉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你们看也看过了,我是不是可以把这身行头换下来?”雪裙美人一开口,立马就暴露了身为男子的事实。 唐倾墨忽然皱了眉,转头问道:“这装扮是没问题了,不过声音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不开口说话?” 白晓晴道:“不必担心,我还有一些药物,可让人暂时变声。”她又垂眸想了想,“不过若想让卓老尽早说出四仙姑的下落,却还需一个人的帮助。” “谁?” 白晓晴朝她抿唇一笑,“本国第一花魁。” 绯樱馆的樱花庭中,披着轻纱斗笠的司空冼奇正和唐倾墨一起坐在凉亭里等白晓晴的消息。 来来往往的恩客远远看见两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极想过来亲近,却常常被唐倾墨眼中的杀气逼得不敢上前,只好围在四周徘徊观望。 司空看她一派正襟危坐的姿态觉得好笑,忍不住问:“第一次来,呆不习惯?” 倾墨听得着恼,“笑话!这种烟花之地我怎么可能习惯?” 司空不予苟同地撇撇嘴,女人就是娇气,反正他在哪都呆得习惯,只要不穿这长得要命紧得该死的裙子! 哎他到底还要穿多久啊…… 刚想趁唐倾墨不注意偷偷解开几个扣子透气,结果被对方一个眼刀杀过来,“不许轻举妄动!你还嫌我们不够引人注意吗?” 司空冼奇无谓地耸肩,引人注意什么的,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可是要他这么干坐着却是极不习惯,于是立刻转移话题道:“哎你渴不渴?我去找点水来。” 唐倾墨的“不”字还未出口,那厮却已仗着高超的轻功一溜烟闪没了影。 “哼,一到青楼就这么兴奋,还说自己不是采花贼!”倾墨忿忿嘀咕。 逃遁成功的司空刚拣了个无人之地,就急忙把喉结上勒得死紧的襟扣解开,长舒一口气后又将头上戴的斗笠摘下来,边扇风边胡乱扯着领口。 一道人影无意间经过他所在的长廊,原本也未多加关注,但身后女子若有若无发出的喘息声却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经意一个转身,那路过的蓝衣公子竟再也挪不开了脚步。 察觉到停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司空冼奇也本能地回头看去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蓝衣公子心中猛然一震,只觉得自己活了二十余年都似虚度韶华一般,原来世间竟有这样倾城绝艳的女子? 灵狐脸,琼瑶鼻,朱唇似血肤如瓷,明明通身妖媚天成,一双湿漉的眼睛却如初生羔羊般透着几许天真迷蒙,让人看着她就像雾里看花一样看不真切。 司空冼奇见一位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心里有刹那的茫然。但他下一瞬就突然想起自己此刻的装扮,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般,迅速罩上斗笠,哧溜一下就往外逃。 “姑娘请留步!”惊鸿一瞥的蓝衣公子恍然半晌才发现人已不见,连忙跟着追赶出去。 摘星神偷轻功超绝,原本压根不会被其他人追上,谁想今日穿着的紧身长裙却是影响了发挥,好几次都足下趔趄,跌跌撞撞就往樱花庭里的凉亭中跑。 “女魔头!快替我挡挡!后面来了个神经病啊!” 唐倾墨远远便听见他的鬼嚎,倏地一下飞跃出亭,落在司空身后警惕地盯着后方。 然而当他口中所谓的“神经病”出现在眼前时,倾墨却惊讶地脱口喊道:“臭……柳大哥?” 对面追来的蓝衣公子正是柳漓,乍见这拦路的女子也是一惊,“唐姑娘?你怎会在这?” 唐倾墨思及此地的属性,不禁俏脸一红,尴尬解释道:“我是来寻人帮助的。” 柳漓便随口一问:“那萧兄弟是否也跟来了?” 倾墨闻言一颤,落寞地摇了摇头。 柳漓心下疑惑,莫非上次萧君祈回去以后还没同她和好?但见对方表情却也察觉自己恐怕问错了话,于是转口道:“你可曾见一白衣女子从此路过?” 倾墨微微一滞才反应过来,回头瞧去司空却早已没影了,“大概跑远了,柳大哥找他有事?” 柳漓面上少见地浮起一缕红晕,“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认识一下。” 倾墨看着他诡异的脸色,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不由惊讶得张大了嘴。心底正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却忽见去而复返的白晓晴正朝此而来。 于是也顾不得他了,快步迎上来人,“怎么样?” 白晓晴摇头叹气,“人都没见着,这施花魁架子大着呢。” “你们要找的人可是馆主绯姬?”听闻二人对话的柳漓试探问道。 白晓晴抬头一看,阴郁的面色便化出笑容来,“原来是柳掌门,恕晓晴失礼。” “大小姐不必客气,绯樱馆馆主纵情任性,若非相熟之人,确实难得一见,不过既是唐姑娘要寻她,便让柳某代为引荐给二位认识。” 0 0 第304章 一缕异香 没想到连白晓晴都不得一见的人居然是柳漓的红颜知己,这天下之事总是巧合难料,但复杂之中却有一个不变的真理:不积人脉,寸步难行。 可纵是疏通各界人情、识遍天下英雄的白家,亦有鞭长莫及之地。譬如这不按牌理出牌的施花魁,便是个从不让人知道该如何讨好她的存在。 这普天之下的青楼女子,毕生追求无非分为两种:一种为钱,一种为情。 但施绯却偏偏两种都不是。 身为江湖四大美女之一的她占尽了上天宠爱,生得花容月貌摇曳生姿,自然也占尽了天下男子的心。为她抛官弃爵、挥金如土的皇亲贵胄数不胜数,满怀一腔深情、温柔似水的才子浪侠更是前仆后继,他们甘愿舍弃所有,只求见她一面。 无论是财势还是爱情,这个女子都唾手可得。 可惜她却什么都不要,合眼缘者,便赐你一段露水姻缘,不符心意者,无论你一掷千金或是寻死觅活都无法让她多看一眼。她如此轻易地虏获世间男人的心,却从来都不用心经营,合则与不合则散,伤尽天下多少有情郎。无人揣明该怎样才能得她眷顾,正如无人知晓当如何才能留住她变幻莫测的心。 虽然对这位奇女子的风流韵事多有耳闻,但当唐倾墨亲身来到她的香闺门口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羞红了脸。 还未见人,便已闻屋内传来的娇声软语,连一向淡定的白晓晴都忍不住捂起了耳朵。 一旁引路的柳漓却是面色如常,视若无睹地朗声开口道:“绯姬,今日有贵客到访,请出阁一见。” 屋里的动静忽然一顿,隐约有男子的乞求声低低流出,但随即便是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朱门洞开,一阵香风袭来,差点让倾墨打了个喷嚏。视线扫过门内,一张雕花大床竟直接映入眼帘,懒卧床头的美人香肩堆雪,正媚眼如丝地望着他们。而她的床脚下,还有一个威容美髯的壮年男子,可眼神竟如小狗一般有些楚楚可怜。 唐倾墨瞬间红透了耳根,唰地一下就转过头去。而白晓晴却定睛细看了那男子一眼,尽管刻意粉饰过容貌,但她却立刻认出他便是当今圣宠正浓的神武侯尚胤将军。 那妖颜媚骨的女子见到倾墨的反应不禁吃吃一笑,秋波流转瞥向床底下的男人,玉足如软蛇一般伸到他脸畔踢了踢,“你吓着我的客人了,还不快走?” 那男子还欲出口挽留,却在对上那双倏然冷却的美眸时刹那噤声,抱着衣物狼狈地遁出了房间。 白晓晴心底微讶,真没想到,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朝堂上铁骨铮铮的尚将军,居然也有如此窝囊的一面。 “柳郎,你方才所说的贵客,可是指这两个丫头?”床上女子这时才慵懒坐起,红唇未扬眼却自带三分笑意,端的是风情万种,美艳不可方物。 “正是,这位唐姑娘是在下的好友,今日有事相求于绯姬,还望绯姐姐给几分薄面才好。”柳漓含笑作揖道。 “既是你的面子,我自然会给,二位在樱亭稍待片刻,我换身衣裳便来。”话音一落,那香扉朱门又再度关上。 唐倾墨不由盯着那扇门微微发怔,这位便是那施花魁么?真令人大开眼界,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上,她还是头一次见男人在女子脚下臣服呢。不愧是天下男子克星的第一花魁,看来这次找她是找对人了! 可是刚刚从她房中飘出的香味,总觉得在哪里闻过…… 当换了一身火红石榴裙的施绯重新出现在樱亭时,倾墨眼中再次闪过惊艳,饶是她这个女子也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更何况是世间男儿呢? 在听了她们的来意后,施绯蛾眉轻挑,仰起脸笑道:“原来是想学美人计啊,这有何难?说,你们哪个要让我调教?” 唐倾墨刚想说是司空,却陡然想起那家伙之前被柳漓追,这会早不知藏哪去了,不由左顾右盼地四下搜寻。 见二人之中的墨发少女有了动静,施绯视线不经意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儿,眼里便含了满意,“好个美人坯子,难得还有几分傲骨,倒是颇合我意,今日你便留下来。” 站在一侧的蓝衣公子见她一眼挑中唐倾墨,连忙出口澄清:“绯姬使不得,这位姑娘是有主的!” 此语一出,倾墨顿时烧红了脸。 “哎?这么小就有主了?”施绯满眼可惜,又看向白晓晴道:“那是这个喽?” 白晓晴微笑着摇摇头,却自袖中取出翠玉笛来,放在唇边轻吹了一段旋律。 眼前忽然飘落一个白衣女子,轻纱覆面,青丝翩然,整个人倒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可这女子刚一落地就满腹抱怨:“喂喂你们就把我丢在这里不管啦?知不知道方才我还碰见个一脸花痴的神经病,差点被他追上!” 在来绯樱馆之前司空冼奇就被喂了变声药以防露馅,此时说话的嗓音俨然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 不过纵使如此还是让唐倾墨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口中的“花痴神经病”此刻就站在他身后。 “姑、姑娘?”柳漓怔怔地看着他,神情里有一丝受伤。 司空闻声一颤,慢半拍地转过头来,表情跟活见了鬼一样。 唐倾墨忍不住就要解释情况,但看出二人之间诡异气氛的白晓晴很快就会过了意,适时插嘴道:“施花魁,这位奇姑娘便是我们要拜托给你的人,因此事事关重大,个中内情我们不便多说,但请务必让他在一日之内学会技巧,若明日无法成功从那人口中套出话来,不止是任务失败,奇姑娘的清白恐怕也会毁损!” 施绯沉吟片刻微有犹豫,“一日似乎太短了……” 但柳漓一听最后一句便皱了眉,眼神坚毅地笃声应下:“你们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倾墨长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司空也一脸惶恐地往角落退,却被眼疾手快的白晓晴一把抓住,飞快地往他手里塞了一件物事。 她压低声音劝道:“这是黑市奇物堂的缚仙麻,你不是很想要吗?所以今日暂且忍忍,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只要明日成功救了人,这宝物便属于你了。” 司空冼奇本来还想挣扎反对,可一看见宝贝眼睛都亮了,心想反正自己是男的怕什么,那神经病要真敢对他怎么样,他就把他给捆了!于是迅速将缚仙麻塞入胸口,回头应道:“咳,那便请二位多多指教了。” “此事关乎奇姑娘的声誉,还望施花魁和柳掌门保守秘密,切勿走漏风声。”临辞行前,白晓晴不忘再次叮嘱一句。 得了柳漓的再三保证,两人才同依依不舍的司空小姐妹挥手绢告别。 见唐倾墨出了门还神思不属,白晓晴甚至安慰她道:“别担心,万一遇到麻烦小奇奇会逃跑的,他一向很爱惜自己。” 倾墨摇摇头,“我不是在想这个,而是想施花魁身上的香味,那种浓香里好像有一丝熟悉的味道,可我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闻过。” “哦?是吗……”白晓晴眼底忽然生出一缕异芒,但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0 —00 第305章 施绯的法宝 次日清早,唐倾墨和白晓晴便来了绯樱馆接人,而后就见到被施绯一路鞭打着赶出来的“奇姑娘”。 “快走快走!老娘的馆子里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姑娘!”一身绯红的妖艳美人满脸都写着气急败坏。 从后面追过来的蓝衣公子边挡着鞭子边劝道:“绯姬莫气,我看奇姑娘已经尽力了。” 被摧残整夜的司空冼奇一身凌乱,脸上面纱也不知丢去了哪里,袒露在阳光下的一张秀容有些憔悴。他一看见门口来接他的二人就疾奔了过去,漂亮的狐狸眼中极是哀怨,仿佛在质问她们是打哪弄到这么个凶巴巴的妖女来折磨他的。 白晓晴同情地摸了摸他的脸,心想这副狼狈样还能拉出去见人么? 不过唐倾墨倒觉得他这怯生生的模样倒比昨日看起来更惹人垂怜,而且完全不需要伪装,就算是卓群那个阅美无数的老色鬼也未必看得出猫腻来,心下不禁暗暗佩服施花魁教人的本事。 施绯不悦地叉着手,对三人横眉冷道:“本馆主已是仁至义尽,怪只怪这丫头天资愚笨,整整一夜都学不会卖笑献媚,你们还是回去好好烧柱高香,保佑那倒霉男人看不见她这张苦瓜脸!” 说罢,她从自己胸口掏出一方丝巾,狠狠往司空冼奇脸上掷去,红裙一甩就转身走人。 趁当事人一脸茫然,白晓晴一手接过那飘然落下的丝巾,鼻尖微微翕动,嘴角便扬起一丝领悟的笑意。 唐倾墨却不明所以,眼含求助地望向不远处的柳漓,“柳大哥,施花魁这是何意?难道昨日的进展不理想么?” 蓝衣公子无奈地叹息,“奇姑娘天性单纯、冰清玉洁,学那些媚惑的手段总是差强人意,这才惹恼了绯姬,一鞭子将她打了出来。施馆主的脾气从来说一不二,这回连我也束手无策了。”他眉心微蹙,忽然话锋一转,“奇姑娘恐怕无法胜任你们交给她的任务,不如我另寻它法,替她完成可好?” “多谢柳掌门好意,不过此事非她不可,事不宜迟我们该走了,告辞。”白晓晴三下五除二地道了谢,便毫不耽搁地带领众人离开。 临走前,司空冼奇不由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巧撞上那道定定凝望他的深情目光。那眼神说不出的疼惜,看得他下意识脸皮一红,赶紧转过头加快了步伐。 出了绯樱馆,唐倾墨不无担心道:“晓晴,我们还是另谋他法,既然司空没能学成,总不能让他独自涉险。” 这话听得身边的雪裙美人连连点头。 不料白晓晴竟幽幽一笑,语气坚持,“学没学会都无妨,有了施花魁的独门法宝,此番我们是势在必得!” 对面二人皆是一惊,异口同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白晓晴取出之前收入袖中的丝巾,递给司空冼奇道:“你将它戴在面上,到时务必让卓老亲手揭下,接下来你问什么他都会老实回答了。” 倾墨与司空相视一眼,彼此都感到惊奇。但看在白晓晴的情报一向比较靠谱的份上,司空冼奇还是依言戴上了面纱,踏上了驶往卓家的马车。 驾车者是白晓晴一早就打点好的,乃卓群的狐朋狗友之一,仗着他的势力在天水城横行霸道,时不时也要送些礼物讨好一二。近日此人刚好有事相求卓群,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赠礼,正逢白家借托孤之名送来的绝色美女,那人根本连想都没想就欣然收下了。 卓家武馆在天水一带极有影响力,镇馆武学“大无极气功”威震八方,再加之卓老先生“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名头,拍马逢迎之众早已不计其数。五湖四海送来的各类礼物见多了,卓群渐渐也就不再一一过目,只点了位掌事代为打理。 所有进献而来的美女一律储在武馆后院的留香阁,但这些金屋藏娇的佳丽却并非都能入主卓家,只有少部分被卓群看中的女子能留下,大多数不入眼的还得礼尚往来地送出去。 和一堆叽叽喳喳的女人关在一起,这对司空冼奇而言简直是个挑战。 当背景一般在花丛中被晾了半个时辰后,百无聊赖的他终于忍不住偷溜了出来,将后院所有房间都探了个遍。然而他沮丧地发现:那只关了四仙姑的金丝笼根本没有被藏在这里。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觉得自己该去找那位卓大高手谈谈人生了。 留香阁里关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守卫强不到哪去,他仗着轻功几乎毫不费力地翻出了墙。可后院之外却戒备森严,道路也曲折难辨,贸然乱闯恐怕会惹上麻烦。 就在他心下犹豫着该往哪个方向走时,一道钟鼓般的浑厚男声却将他生生震回了院内。 “你是何人?” 司空冼奇一惊,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这等深厚的内力,此地除了卓群谁还能有? 他正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答复,谁知凭空竟刮来一阵妖风,将他的面纱吹起了大半。他慌忙伸手扯回,重新挂在了脸上。 可就是这短暂的惊鸿一瞥,便让卓群再也挪不开自己的眼睛,态度顿时好了不少,连她紧张捂脸的动作都被理解为了欲语还休的羞怯。 “姑娘可是迷了路?老夫送你回去如何?”卓群扬着笑问道。 满头大汗的司空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体形剽悍的中年丑汉便大步上前与他并肩而行,可走不到一会司空冼奇就发现了不对劲,“这好像不是回留香阁的路啊!” 卓群闻言哈哈一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不必回那里了,老夫有更好的地方给你住。” 司空一下就猜出了他的意图,不由在心里暗骂一句:这老色鬼!不过他正愁找不到此人的老巢呢,索性将计就计,顺从地跟着身边人往另个方向走去。 到得一扇青铜门前,只见卓群微微示意,看门的几个侍卫便退了下去。他将司空冼奇让进屋内,便转身关上了门。 刚一进门就开始原形毕露的卓群迫不及待地想去抱人,却不想凭他的身手竟扑了个空!那蒙着面纱的女子脚下也不知走的什么步子,居然滑如泥鳅一般,他试了几次都摸不着她的裙角。 “美人别跑,生得这么漂亮,让我好好瞧瞧你!” 卓群一边哄着一边伸手去捞对方的面纱,没想到这一次倒是轻而易举地成功了。一张妖娆动人的美丽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盛开的虞美人,一双盈着水雾的晶莹眸子正目光迷离地望着他,似说不出的蛊惑。 手中刚摘下来的面纱仿佛还缠绕着花的香气,让他情不自禁深深嗅了一口。 然而就是这情不自禁的一口,让卓群直到整个人陷入黑暗时都不敢置信,自己刚刚都口不择言地对那女子说了些什么…… 司空冼奇将那神志不清的丑老汉五花大绑地丢在地上,想想不放心又掏出白晓晴给自己的缚仙麻给他套头罩住,这才拍了拍手推门而出。 按照卓群老实交代的一番话从地窖里救出了四位水家仙姑,司空立即把她们送到了与白晓晴约定之地。 但令他意外的是,等在那里的不止还有唐倾墨,更有一位他从未见过的紫衣男子。 0 0 第306章 接连失踪 “姑姑!”刚一见到人,紫衣男子便焦急地迎了上来。替尚还孱弱的四仙姑诊过脉后,他的眼中才显出释然。 幸亏救援及时,她们的内力还在,看来并未遭人欺辱。眼下的虚弱只是因软筋散的药效所致,服了他的解药过不久武功就会自然恢复。 倾墨向司空冼奇介绍道:“这位是水家家主水之涣,我们也是受他委托才让你前去救人的。” “小奇奇,干得不错,一个也没少带回来。”白晓晴眉梢带笑,似对他这次的表现很满意。 “你还好意思说!”司空冼奇气得跳了起来,“就为对付那个恶心的卓老怪,害得我把缚仙麻都用上了,这一趟又出力又丢宝,真是亏死我了!” “司空公子何出此言?”诊治完毕的水之涣翩然走了过来,右手一翻掌心里便多了一枚华光流转的水玉令牌。 “我淮家一向知恩图报,你替我救了四位姑姑,这水玉令便是我报答你的礼物。带此信物去淮安府,水家宝库之中无论你相中哪一件珍宝,都可以任意带走。” 司空冼奇眼睛一亮,又半信半疑地问:“你们家有缚仙麻那样的宝物吗?” 水之涣闻言不由轻笑一声,“那等孩童玩物,也称得上是宝么?” 司空还没来得及高兴,刚刚恢复体力的水涟水漪却突然发起了难,水袖一甩双双缠上了他的脖子。 水涟含怒叱道:“无耻奸贼休要装蒜,你分明就是那日算计擒获我们之人,别以为你易了容就可以瞒天过海!” 水之涣见此脸色微变,而唐倾墨和白晓晴同时大惊,急忙上前扯住她们的袖子,“仙姑息怒!他是岭南司空家的小少爷,断不会做出这等龌龊事来,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误会?他身上的香味与那日控制我们的迷药如出一辙,我怎能记错!”水漪恨声说着,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 香味?倾墨暗自揣摩她的话,眼角却瞥见司空衣襟里露出的一角丝巾,伸手拉出来一看,果然是施绯给他的那张面纱。 “你所说的香味可是指这个?”她迅速将丝巾递到二位仙姑面前。 “就是这个味道!”回话的却是旁边的水霖,这位看起来最温和端庄的美人此刻神情竟有点凶恶,显然还对当日被擒之耻耿耿于怀。 倾墨赶紧解释:“那你们可误会司空了,这东西是别人给他的!” 水之涣沉吟少许,亲自放开被勒得面红耳赤的司空冼奇,将自家情绪激动的姑姑们拦了下来。 “咳咳、你们恩将仇报!”司空满面愤慨,早知道就不救这帮狼心狗肺的女人了。 “既然你说这迷香不是他弄出来的,那又是谁的?”被拦在最后的水露高声质问道。 唐倾墨轻蹙起眉,“迷倒你们的是谁我不清楚,但这丝巾乃绯樱馆馆主施花魁贴身之物,这香味也是从她身上带出来的。” “施绯?”水露一听这个名字就脸色大变,其余三位仙姑表情亦是惊疑不定。 倾墨面露不解,她们为何这般反应? 白晓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神色间也带了几分莫测。 作为四仙姑之首的水涟忽然眼神一凛,正色对水之涣道:“涣儿,召集所有人回水月峡湾,姑姑们有要事商议!” 水之涣单手一挥,便有一道紫芒自指尖直冲上了云霄。仰头凝望片刻,他忽然回过头看了唐倾墨一眼,玉润的薄唇微动,“谢谢你……” 他的声音很低,没等她听清后面的话就转身随四仙姑离开了。 倾墨此刻思绪纷乱,压根也没注意听,她迷茫地盯着手中丝巾发了半会的呆,眼前之物却陡然被人伸手抽去 “这香气闻多了会产生幻觉,还是小心点好。” 倾墨闻声望去,见白晓晴的双眉渐渐纠结在一起,她沉声说道:“方才四仙姑的举动引人寻思,近日江湖怕是又要生风雨,你还是早些回去。这两日我也外出太久,再不回家‘翳’该出乱子了。” 看着她和司空渐行渐远的背影,唐倾墨心里蓦地浮现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怪异感觉。 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 没想到这风雨来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快。刚一到家,倾墨便被铺天盖地的惊人消息砸了个晕头转向。 近日城中频繁发生失踪案件,对象却都是年轻女子,天水境内的各大官府几乎都被踏破了门槛,可却没有任何一位府衙大人查出丝毫头绪,这些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原本平民百姓的案件是不在武林人士管辖范围内的,但这两日新增的案例却牵涉到了几大武林世家慕容家、司空家、单家、段家都丢了族中小辈,有几个甚至身份紧要。 就连不属于世家的江湖门派也都遭了劫。灵犀阁主朱砂因丢失爱徒怒极攻心,今日已向全江湖下达掌门令:凡提供线索者皆有重奖,倘若有人能将她爱徒平安带回,堂堂灵犀阁主将亲口许他一个承诺! 得知了城内近况后,唐倾墨首先就派人去把玩野了的唐萌萌找回来,又动用门主令将所有唐门弟子召集回府。趁着自家还没丢人,她要赶紧采取预防措施。 当四大家卫赶到分苑时,唐倾墨盯着为首的唐海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芊芊呢?” 那小妖精不是一直同他形影不离的吗? 只见唐海面不改色地回道:“水姑娘突然收到家中召令,当下便赶回去了。” 唐倾墨下意识就挑了眉,这木疙瘩说得倒是平静,她却想象得到要水之芊不得已离开他时会是怎样的情形画面一定很感人。 与四人交换了消息,她才知道至今已有数十人在天水城失踪,除了唐、王两家,几乎所有武林世家都丢了人,只不知沉寂许久的南宫家情况如何。然而当唐战火急火燎地出现在眼前时,就连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都化为了灰烬。 “二丫头不好了,小鬼头也失踪了!” 唐倾墨闻言几乎摔倒在地,居然还是迟了一步,自己家也未能幸免于难。 而与唐萌萌同时失去音讯的,还有王家的三小姐,府尹夫人此时也正心急如焚地寻找着妹妹的下落。 但即便黑白两道各方势力都为此事派出了大量人手,那些失踪之人却依然没有半点眉目。一筹莫展之际,天水城逐渐人心惶惶,各路谣言开始满天飞,而江湖中流传最多的,竟是从水家人口中传出的一则惊天消息 修罗教重出江湖了。 —00 0 第307章 一脸狗血 对于现今江湖上的年轻一辈而言,“修罗教”这三个字或许还只是个陌生的名词,但在重重舆论的抽丝剥茧之下,封存再久远的往事也会被剥露出它原本的轮廓。 这个曾经被中原武林深埋入土的秘密,在被整个江湖的有心人士挖掘了一天一夜后,终于大白于天下。 关于邪教的种种传闻不胫而走,尤其是他们曾以奇香引诱年轻女子血祭邪花一事,更是在全城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不得不怀疑,那些失踪的女子是否与修罗教复兴有关,若让此歹毒教派重现中原,必将又是一番滔天浩劫。 最近充斥耳畔的消息除了修罗教还是修罗教,似乎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了这个尚不知躲藏何处的残存异教,甚至有人提出重建联盟对其斩草除根。 唐倾墨将连日发生的事情在脑中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可越是想,她心中的古怪感觉便越盛。从黑市拍卖会开始,一切事情的轨迹就仿佛都围绕着修罗教展开:水家仙姑被擒,各派少女失踪,甚至还有那张修罗火莲的地图。 四仙姑为何单凭丝巾的香味就认定是修罗教所为?莫非施花魁同邪教有何关系?可若他们真的回来报仇,为何要做得如此明目张胆反让敌人万众一心呢? 父亲为了替唐门赎罪而牺牲,可唐萌萌还是被对方抓走了,是爹判断错了吗?修罗教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通情达理,那些苟活的族人既然重回中原,就是要把曾经迫害过他们的仇家一网打尽! 她正想得入神,却未注意到有一片红影突然从墙头跌落,“咚”的一声惊得她陡然抬起头来。 “东方?”倾墨看清来人不禁讶然,立刻赶了过去。 东方罹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苍白的脸上双目紧闭,连身上的红衣都黯淡成灰纠结成一团,神色极是痛苦。 “究竟怎么了?你撑着点,我去叫大夫!”倾墨刚要转身,却被一只冰冷的小手紧紧拉住。 回头一看,只见那红衣少年眉头紧蹙,吃力地朝她伸出手。倾墨这才发现,他的手心里竟攥着一截鹅黄色的布料。 “这是……萌萌的衣服!”倾墨大惊,连忙问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然而东方罹的身子却突然抽搐起来,暗红色的衣裳里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唐倾墨顾不得许多,当即就要掀开他的衣衫查看,谁知身后竟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别动!” 她的手还未触碰到那红衣,身后之人就电光石火般地到了眼前,一眨眼的瞬间,也不见他有何动作,白皙修长的手指间便已掐了一只狰狞可怖的黝黑壳虫。 倾墨被那东西吓了一跳,激退了好几步才冷静下来,一脸后怕地盯着白衣公子的手。 “什么鬼东西?” 白细看了手中之物片刻,见那东西使劲挣扎着还想往他手上钻,顷刻目光一凛,将之狠狠砸向地面。只听“啪”的一声,那骇人的虫子便摔了个肝脑涂地。 “原来是苗疆的蛊虫,这玩意我也是第一次见呢。” 那蛊虫刚一拔除,东方罹的脸色便缓和了下来,却因疲惫而渐渐陷入昏睡。 唐倾墨忙让人将他抬入房中休息,又请了大夫来检查,直到确认这少年一切无碍时才略略松了口气。但是看着从东方罹手中取出的那片鹅黄碎布,她的心又揪了起来。 “东方一定在哪里见过萌萌,才会拿到她衣裳的料子,可他身上为何会沾上蛊虫呢?”倾墨顺势猜测,“难道萌萌被掳去苗疆了?” 白忍不住“噗嗤”一笑,揶揄道:“你可知苗疆距此有多远?一个来回少说都要数月,那红衣小子莫非长了翅膀不成?” 知道他在嘲笑自己,倾墨赌气地鼓起了腮帮子,“那你倒说说是谁干的!” 面对她的质问,白一点也不感到为难,好整以暇地说道:“中原武林一向自视正统,对偏远蛮夷不屑一顾,但苗疆却是个例外,这么个小小的弹丸之地,竟一次出了两位叱咤江湖的绝顶高手。” 他低下头看着她,“这两大高手武功虽非登峰造极,却胜在擅长控敌。但她们的控敌方法又有所不同,一个用南蛮神兵给人制造精神幻境,另一个则是用南疆的不传之秘来操纵人的躯体。” 听到这里,唐倾墨立即明白了,“你说的后者,是‘索命蛊神’巫婆婆!” 白微微一笑,脸上多了点孺子可教的表情。 “身为武林德高望重的前辈,竟然做出这种掳掠无辜之事,”倾墨越说越气愤,“我一定要找她讨回公道!” “嗯,不畏强权,有志气。”白嘴里说着表扬,却让人听不出半分夸奖。 相处了这么久,倾墨也算认识这个心口不一的伪君子了,“想骂我有勇无谋就直说!” 只见那白衣公子哈哈一笑,眉眼弯弯极开心似的,“不错不错,糖包子现在有长进了,竟听得出我的话外之音。” 在唐倾墨炸毛之前,他旋即又恢复了一脸端正,“即便你去讨公道,她也不会承认此事是自己所为,何况世外高人都来无影去无踪,你可未必能找得到她。” “听你的意思,大概已经想出了什么馊主意?”倾墨斜着眼睛瞥道。 “不敢当。”白笑眯眯地说,“在下不才,刚巧与另一位苗疆高手有过那么一段孽缘,我想先找她叙叙旧,或许再寻那老婆子便能简单不少。” 绯樱馆里最高的那座六层玉宇上,今日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一个花衣花裙的美丽少女迎风立于琼顶,衣袂翻飞俏脸含霜,一看便是来者不善,只见她胸脯微鼓,深提口气: “骚狐狸!你给老娘出来!” 别看这姑娘人小体瘦,声音竟是又尖又亮,一下子把楼里大半的寻欢客都震了出来。 可偏偏离她最近的那间精致朱阁却毫无动静,完完全全无视了她,气得这花衣姑娘当场就破口大骂: “不要脸的贱蹄子,再不出来老娘就把你这馆子给拆了!出来!出来!” 她一边骂一边狠狠跺着双脚,每跺一下那屋檐上的碧瓦就要震碎几片,不多会便有好几处都被她捅出了黑窟窿。 在那方屋檐快被震塌前,那扇朱阁的窗棂总算徐徐敞开,未见其人便听见一个极其慵懒魅惑的女声“小铃儿,愿赌就要服输,亏你还是十大高手呢,如此莽举岂不如泼妇一般?” “我呸!别叫这么亲热,听得老娘恶心!”小金铃陡然怒道,“说!你这狐狸精究竟将我潘郎藏去了何处?” “都多少次了,你怎么还不长教训。每次都那么轻易动情,非得等男人把你抛弃了才知道清醒,到底要到何时你才能看清这世间男子的本质啊?”窗帘撩开,露出一张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妖媚脸庞,青丝缠绵,朱唇含笑,勾魂摄魄的美眸似能让所有与之对视者都失去心智。 “少废话!我潘郎才不是那等薄情寡幸之人,快把他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小金铃双目狠瞪着阁中女子,恨不得冲上去饮血啖肉。 施绯渐渐收起了笑意,冷冷地望向脚下,目光里只有绝情,“那得看他愿不愿意走了。” 房内隐约响起男子的恳求声:“绯姬求求你,别赶我走,你让我做牛做马都行,千万别把我交给那个外貌年纪完全不符的凶婆娘啊……” 尽管他尽力压低了声音,可幻铃巫女的耳力何等犀利,顿时就被这番话震惊了,不敢置信道:“潘郎,你、你不是说就喜欢我这青涩稚嫩的模样么?” 那男子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却突然发现施绯脸色不愉,立马就心慌起来。既然对方都已经听见,为了讨好眼前女子,他索性彻底同她撕破脸,大声骂道:“谁说过喜欢你了?也不看看自己那柴禾一样的小身板,根本就不像个女人,脾气差武功又那么高,世上哪个男人吃得消?” 花衣姑娘仿佛被人打了一记耳光般,整个人都呆住了,怔怔地自语道:“不,这不是真的,你明明说会爱我一辈子的!” 她忽然睁大眼睛,飞身朝掩身朱阁里的男子扑去,“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的,潘郎你别怕,这狐狸精不敢拿你怎么样,我这就来接你回家!” 见脚下男子越来越往自己裙下缩,施绯厌恶地踹了他一脚,凉薄道:“潘大帮主,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还不快去会会你的老相好?” 男子被她一脚踹到窗边,正对上飞身而来的小金铃,他绝望地想反正也躲不过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恶向胆边生,他眼底凶光一闪,丝毫不顾旧日情谊,拼尽全身内力狠狠击出一掌,正打在对面女子的胸口上。 小金铃根本未料到他会对自己出手,是以半点防备也不曾有,生生挨下了这一掌! 而饶是她这样的高手也敌不过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在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之后,整个人便随着掌势惯性往下坠去。 施绯大惊失色,急忙伸手去拉她,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那苗族女子就像一只轻盈的花蝴蝶一样,从六层楼高的窗台边直直落向地面。 0 000 第308章 只叹年少 想不到一生叱咤江湖的幻铃巫女竟会落得这么个凄凉的死法。 这是小金铃在坠地前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然而预料中的痛感却没有降临,身体一紧,她不敢相信地抬起眼,正撞上另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好歹也是榜上有名的高手,被那么不入流的小角色干掉,真是有点丢人呐。” 伴着悠闲散漫的嗓音,那双弯月似的眼睛里忽透出一抹戏谑的光。小金铃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心想这人长了一张挺英俊正派的脸,眼神怎么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呢? “你是谁?”她下意识地问道。 “无名小辈何足挂齿,”白衣男子谦虚一笑,“不过看在在下舍命相救的份上,女侠若能顺手帮我一个忙便是极好。” 这时施绯也带人赶了下来,看见小金铃没事,不禁舒了口气,但转眼望向抱着她的白衣人时,眼神却又带了警惕。 方才她在楼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道白影几乎是瞬息之间便飘掠到了花衣女子身侧,如同变幻莫测的游云一般,此人究竟什么来头? 而她的出现却激怒了刚刚得救的小金铃,没等气息平顺她便挣扎出了白衣男子的怀抱,意料之中地又吐了口血。明明被那一掌打得站都站不稳,却还是踉踉跄跄地走到了红衣女子面前。 小金铃对她恨之入骨,此刻这狐狸精近在眼前,手上毫不思索便一掌拍出!谁知施绯竟不躲不闪,任由她掌力带起的劲风扫开胸前长发。 与之前潘帮主打落她的那一掌不同,像幻铃巫女这种级别的高手,纵是随手而出的一下,倘若落到实处,对方就算不死也要半身不遂。 却没想到,那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这时竟陡然从后面冲出,不要命地挡在了施绯面前。 掌势急顿,受到内力反噬的女子嘴角再度涌出鲜血,泪意朦胧的眼中虽有深深的伤痛,可直到此时她仍不忍误伤了他。 “为什么?我对你这么好,你却狠心杀我,也要拼死护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铃儿,对不起。事到如今,我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你杀了我!只求你能放过她。”男子忽然紧紧闭上双目,视死如归地仰起了头颈。 小金铃泪流满面,仿佛要发泄全身的怒气般狠狠地举起了手掌。掌心落下,却是重重地打了他的脸上,除了留下五根红红的指印外,根本没有使用半分内力。 “你滚!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用尽全力说完这句,她像是要逃避眼前的一切般,转身跃出了绯樱馆。 “痴儿……”施绯望着那道伤心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心疼,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连看也不看那为自己赴死的男子一眼,心如止水地孤身返回了朱阁。 悬崖之巅,小金铃一个人望着高崖下的茫茫景色,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若游丝的叹息“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呢。” 她被这凭空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却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壁旁不知何时倚了一位白衣无尘的俊秀公子。 “你、你到底是谁?”小金铃认不出他的脸,却觉得这白衣男子的背影有些似曾相识。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一次别再随便爱上人渣了。”白侧过脸对她温柔一笑,突然扬手丢出一个纸包,说道:“这是补血养元丹,对你的内伤或许会有帮助。” 小金铃接过药包,看着他的眼神顿时有了迷惘,“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白衣男子立刻摆了摆手,“别误会,我只是有求于你罢了。” 心头微微有点失落,她扬起脸对他点头道:“既然你救我一命,我便欠了你的恩情,说,你所求之事我定当尽力而为。” 白拱手而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在下要求不高,只想向你打听一位故人下落。” 听他说完自己的意图,小金铃不禁讶然,“什么?你要找巫婆婆?” 见对方颔首,她眼中不自觉流露些许嫌恶,“那个怪老太婆,虽说我们同出自苗疆,但连我都不太愿意和她打交道,你去找她做什么?” 白摸了摸鼻子,“倒也不算是专程找她,只是小友失踪一事,恐怕与她有关。” 小金铃皱眉沉吟片刻,说道:“巫婆婆常年独守蛊穴,不喜生人,即便你见到她,言语稍有差池便会招揽杀身之祸。但你救我一命,我也不能让你涉险。这样,明日未时,我先将她引出来,你们再借机潜入她的老巢寻人。” 白闻言面色一喜,“如此甚好,多谢女侠仗义相助。” 可小金铃眼中仍不减担心,“巫婆婆的居所遍布蛊虫,每一步都凶险万分,你们千万小心。” 白衣公子却笑得神秘,“这个,在下自有办法。” 将与小金铃约定的消息带回唐门分苑后,众人立刻争着抢着要去营救三小姐。 可惜白却以一句“事关机密不得打草惊蛇”为由,绝了大多数人的念想。到头来,就只有唐倾墨和杨灿被他选中,完全无视了唐战以及众家卫怨念的脸色。 次日临行前,他想了想又把楚笑给带上了,并派之去市集上买了些东西。 当看见背着几大筐小山一样行囊的楚笑和一身轻盈的白衣公子时,倾墨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就只是缺个苦力。 又检查了一遍包裹里的火器和各类解毒药,她才对身边佩着龙牙宝剑的杨灿使了个眼色,一行四人就这样启程出发了。 江湖上鲜有人知,令无数武林高手都闻风丧胆的食人蛊穴,竟就藏在天水周边的一座深山老林里。关于这地方的恐怖传说太多,且都是众口相传,却无人真正见过这个神秘的魔窟。 因为到过这里的人都死了。 唯一还活着的,就只有此地的主人多年来饲养了千百种奇蛊的巫婆婆。 蛊穴已经沉寂太久,就连周遭的遮天密林里也极少发出声音,即便有也不过只是呜呜的风声罢了。因为这里除了草木长得茂盛以外,方圆百里几乎没有活物。 然而这一天,寂静的树林里却传来了悦耳动听的铃声。 仿佛应和这铃声一般,林子里的树叶沙沙响起,摇摆的青枝连绵起伏,像是翻起了一股绿色的海浪。那绿浪循着铃音,从远处滚滚而来,到得摇铃女子近前,竟化身成一个青衣老妪,咯咯哑笑道: “小公主,今日怎么有闲心来看望老婆子啦?” 忽闻这个久违的称呼,小金铃不禁回忆顿生,想起了自己幼时在苗疆的那段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惜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了,既然当初选择来到中原,她就没有了反悔的余地。 将自己从回忆的蛛网里剥离出来,小金铃看着眼前之人冷笑道:“怎么?二十年前还主仆一场,如今就已经不欢迎我了?” “岂敢,老婆子我只是好奇,这么多年了,你为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中原男子,放弃自己的无上尊荣,背井离乡来到这块陌生之地,至今可有后悔过?”青衣老妪沙哑的嗓音里似乎藏了几分讥讽。 小金铃呼吸一滞,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放过二十年来遭遇的种种,虽然伤痛总是多过于欢笑,可一想起记忆源头的那张英俊面容,她却总也无法开口说出“后悔”二字。 那年她才十二岁,第一次随父王来到中原,正是天真贪玩的时候。一日她偷溜出来玩乐,见林中溪水清冽可人,忍不住便脱了鞋袜跳下去嬉戏。嫌头上戴的银冠沉重,索性自作主张地摘了下来,露出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原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可却被头顶突然传来的男声吓了一跳。 那声音清朗好听,还带着点儿刚睡醒的慵懒,“小丫头,上别处玩去。这儿可不比你们苗疆,在我们中原,未出阁的姑娘若是被男人看去了双脚,你可就得嫁给他啦!” 她羞得满面通红,小心翼翼抬头一看,却发现溪边大树上正懒洋洋地躺着一个年轻侠客。那人生得剑眉星目,气质也潇洒不羁,怀中抱着一柄长剑,正一脸促狭地看着自己。 方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身边又没有见过比眼前之人更潇洒好看的男子,加之听了他那番半真半假的誓言,竟无意间倾了心。 “那、你、你会娶我么?”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头小鹿乱撞。 树上的少侠却撇了撇嘴,“我这一生只痴迷于追求至高武学,对女人可不感兴趣。”但见她神情失落,不知是否又起了戏弄之心,便笑着补充道:“或许等你练成了绝世武功,我再考虑要不要娶你。” 那个人一定不曾想到,就因为这一句戏言,她竟真的去求父王让自己习武,甚至拜了苗疆第一高手巫婆婆为师。她只花了十年的时间在苗疆便没了敌手,可是听闻中原武林高手如云,她担心自己还不够厉害,便偷偷盗取了南蛮部落的神迹金铃环。 南疆王知道此事勃然大怒,一气之下将女儿和助她盗宝的巫婆婆逐出边境,命她们再也不得回来。 然而等她来到中原,努力跻身至高手榜前十,却发现昔日的少年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她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模样,可只要长得有三分像他,她便会如飞蛾扑火般爱上那个男人。 然而,在经历了这么多段痛彻心扉的感情之后,连她自己也迷茫了,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男子不会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吗?当初那个说等她练成绝世武功就会娶她的少侠,或许早已经娶妻生子,把曾在溪边邂逅的那个小丫头淡忘了。 0 _0 第309章 探秘蛊穴 蛊穴之外,白凝视着环绕洞口两侧的三十六尊女娲石像,神情若有所思。 而唐倾墨关注的却是女娲像上斑驳风化的血迹,以及不时从石缝里钻出来的蛊虫,只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自从踏入这片区域,他们便再不曾听过鸟鸣,连风都似静止一般,沉寂得可怕。倾墨甚至忍不住怀疑,东方罹真的在这里见过唐萌萌吗?他一个孱弱少年,又是如何独自从这片死地逃出去的呢? 闻着不时从洞口里散出的腥气,四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迟迟没有踏入其中。 倒是白的一句调笑打破了压抑的气氛,“糖包子,如果害怕的话就呆在外面等好了,若是到了里面才后悔,我可不会把你送出来。” 唐倾墨虽然心中忐忑,可嘴上还是倔强道:“谁怕了?” 白淡淡地“哦”了一声,含笑看着她道:“既然不怕,那你来打头阵。” 倾墨的脸一下就白了。 不忍见自家门主受屈,杨灿只好挺身而出道:“还是我来带路。”说着,就率先探入了蛊穴。 白衣公子也未再说什么,只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唐倾墨先行。 等她壮着胆子走进去后,他又低声在她身后说了句:“若实在挺不住,记得叫一声大师兄,我还是会送你出去的。” 倾墨冷哼一声,立刻加快脚步追赶前方的杨灿去了。 白亦随之进洞,而楚笑则背着几个蒙布大筐跟在他后面。 最开始的路是一段长长的漆黑甬道,虽然视线不佳,但在撒了唐门秘制的驱虫毒粉后,四人一路倒也平安无事。 也不知在黑暗中行走了多久,前方渐渐有了微弱的火光,杨灿心头一喜,连忙大步往前探去。 倾墨等人紧跟而上,没过多久便来到了一间通体明亮的天然洞室。洞室内空无一物,只有许多火把悬挂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地面却似被人工开凿过,显得十分平整,整体看起来倒像是习武之人常用的练功房。 洞室两面相通,另一端连接的似乎又是一条甬道,杨灿见前方仍旧漆黑一片,不由产生了犹豫。黑暗总是带给人不安之感,之前他们没遇见危险或许是因侥幸,但长此以往却并非良策,万一遇袭,他们连蛊虫在哪都看不见,何谈应对了! 他想了想,从石壁上取下一支火把,才继续领路前进。 然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当火把的光照亮下一条甬道时,杨灿几乎快要呕吐出来。 整条通道里布满了五颜六色的虫蛊,墙壁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虫卵,有一些还正在孵化出来。而脚下的地面充斥着无数骸骨和腐肉,分不清是动物的还是人的,不断有虫子从那些骨肉的孔洞里钻进钻出,场面甚是恶心。 不止是他,饶是自小接触毒虫的唐倾墨见了也忍不住头皮发麻,双腿发软。 更要命的是,就在这光亮出现的一瞬间,不知从哪里飞出了无数鬼面虫蛾,见了他们就仿佛饿死鬼突然发现美味一般,不要命地往四人身上扑! 纵使众人全力抵挡,也耐不住越来越多的鬼面蛾猛扑而上,一行人很快便显得势单力薄,几乎要被蛾群吞没。 就在这时,唐倾墨突然高喝一声:“蹲下!” 另外三人反应极快,立刻就依言矮下了身子,而倾墨手里的黑色花苞也在这一刹那猛然绽开,不计其数的银针如流星一般炸飞而去。短短数息之间,那些鬼面蛾便被消灭了大半,剩下的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趁此时机,白一把夺过杨灿手中火把,用力甩向来时的那间洞室,口中急道:“快走!”便拉着倾墨和楚笑朝对面尽头飞奔而去。 九死一生地穿过虫道,四人大口喘气还来不及歇息片刻,就发现他们又来到了一间奇怪的洞室。这间洞室形状狭长,虽不如前一间明亮,却也有微弱的灯光,而每一点灯光亮起的地方都是一道出口,粗略数了数,一共有四个。 经历了刚刚那一段生死竞速,杨灿再也不敢随意触碰附近的任何东西,只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环境。 借着微光,唐倾墨忽然发现地上有许多蠕动着的黑点,起初觉得不起眼,可细看却与东方罹身上的那只蛊虫颇为相似。 “看那些虫子!萌萌一定就在这里!”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淡了心底的恐惧,倾墨立刻就打算放一把火烧了这些害虫,冲入室内解救妹妹。 却被身后之人一手拦了下来。 白忽然向她提了一个问题:“糖包子,虫子最怕什么?” 唐倾墨想也不想,“当然是火啊!” “错了,”白摇头否定道,“你想想方才发生的情形。” 一想起那密密麻麻的画面倾墨就不自觉一抖,面露不解道:“连火都不怕,那它们怕什么?” 白微微一笑,“是天敌。” 说罢他便不管被答案惊呆了的唐倾墨,回头把楚笑身上的几大筐竹篓子卸了下来。而得以从数十斤重的包袱里解脱的某壮丁,也终于感觉自己好像活过来了。 拆开外面用来隐藏声音的几层棉布后,篓子里面“呱呱呱呱”的声音立刻就传入了四人耳朵里。 只见这个白衣翩然的儒雅公子就像菜市场小贩一样,无比耐心地把那些无毛畜牲一只只从竹篓里捞出来,并且特温柔地叮嘱道:“去,小青蛙。” 唐倾墨看到这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果青蛙有用的话还要火药干嘛? 对这么大个人的幼稚做法感到又可气又可笑,她忍不住脱口打击:“这可是巫婆婆精心培养出来的蛊,又不是一般的虫子,如果只放区区普通青蛙就能……” “呱。” 它把蛊虫吞下去了。 某人不小心咬了自己的舌头。 自从第一只青蛙带头开了荤,那些看起来很人的黑虫子便以惊人的速度在眼前消失,就连刚爬出来的都吓得缩了回去。 唐倾墨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地狼吞虎咽的小青蛙,生平头一次产生快要被自己蠢哭了的感觉。 此时此刻,距离蛊穴数里之外的寂静林里,小金铃仍在同巫婆婆耐心周旋。 “想来你也是不曾后悔罢,老婆子这些年,可是听闻了不少关于你的风流韵事……”青衣老妪忽然睁开眼睛,露出清明矍铄的目光。 花衣女子闻言微恼,冷冽的视线便狠狠射了过去,然而这一眼看去,她却陡然吃了一惊。 “你、你怎么好像变年轻了?” 的确,已经一把年纪快要入土的老太婆,如今看上去居然只有四五十岁。原本耷拉的眼皮撑起来了,满脸的褶子也被抚平了许多,就连她干枯的嘴唇都变得丰盈饱满。 “哈哈哈哈!”巫婆婆忽然放声大笑,一口洁白的牙齿宛如新生。 在小金铃震惊不解的目光中,她缓缓收了笑声,面含得色道:“小公主,你们当年都瞧不起老婆子的容貌,但是等再过一段时日,我可就要变得比你更美了。” “你都做了什么?”小金铃眉心一拧,叱问道。 巫婆婆似有些得意忘形,双眼睥睨着她,“告诉你也无妨,女娲娘娘怜我多年虔诚,已将驻颜秘术传授于我,只要将三十六个美貌少女献给蛊王,我便能重回青春,甚至变得比以前更美!” 小金铃闻言一惊,“这么说,最近城中失踪的女子都是被你所抓?” “嫉妒了?咯咯。”青衣老妪桀桀一笑,突然神色大变,“谁让你们信那没用的白帝天王,我早就说过,唯有女娲娘娘才是世间真神,你爹那个蠢货偏不信,还将我逐出苗疆。待我恢复容貌,定要带着女娲娘娘赐予我的无上蛊王,回苗疆找他讨个说法!” 000 _0 第310章 专治公主病 狭长洞室里,地面上的大多数蛊虫已经被那几筐青蛙清理干净,四人便打算分头寻找人质的藏身之处。 “一人负责一个出口,一炷香过后,无论有没有发现都得返回这里来。”白交待了任务后,又向众人叮嘱道:“记住,发现可疑之处切勿擅自行动,待大家汇合后再作商议。” 于是四人各自踏往一处光源,走出了这间洞室。 杨灿是最早发现动静的一个,因为他所选择的出口尽头,竟隐约传来女子的哭泣声。 他本打算回头通知大家,可那细细的哭声却有几分耳熟,不自觉倾听了片刻,他神色骤然大变,不顾一切地就向声源冲了过去。 冰冷的石台上空,高高悬挂着一只装满了赤红色蛊虫的乌黑铁笼,那些蛊虫翻滚扭曲着极力想要挣脱牢笼,似乎被笼外的什么东西强烈吸引着。而铁笼下,一具少女的胴体半掩在一张薄如蝉翼的粉色轻纱里,正止不住地瑟瑟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心妍!”杨灿几乎是怒吼着喊出那女孩的名字,整个人如同燃着的炮仗一样极速掠向石台。 听见他的声音,少女仿佛不敢置信一般,睁大了满是泪水的眼睛。直到那个阳光似的少年飞身赶到身边,将带着他余温的外衣裹到自己身上时,许心妍才确定这真的不是她的幻觉。 她得救了!在这个毫无希望的人间地狱里。 难以描述此刻的激动和喜悦,心里纵有千言万语也全部化作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看得来人无比心疼。 “你有没有受伤?那老巫婆可曾欺辱于你?”杨灿又急又担心地追问道。 许心妍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一味地哭。虽说身体上还没有什么大碍,可连日来孤独恐惧的折磨把她吓坏了,一个从小收获万千宠爱的娇小姐哪里受过这等委屈,现在只想好好发泄一场。 杨灿费力安慰了许久对方情绪才渐渐稳定,他却蓦地想起一炷香的时间就快到了,连忙对眼前少女说道:“对了,外面还有朋友在等,我们得赶紧离开这!” 许心妍的双颊却开始泛红,迟疑半晌才咬着唇羞道:“我、我被点了奇穴,根本动不了。” 杨灿听言面色也是一红,巫婆婆点的穴自然不是他这等平凡小辈能解开的,可她身上又几乎不着寸缕…… 迟疑间,他忽然一咬牙,“得罪了!”说着便将台上平躺着的少女轻轻扶起,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手上却小心翼翼替她穿上衣裳。 尽管他全程都目不斜视,但许心妍的脸上还是红透了。 居然让一个不是夫君的男子替自己穿衣服,这要是被其余师姐妹知道,她定得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你、你若敢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杨灿望着她娇羞愤懑的俏脸,不禁心神一荡,下意识就应道:“好,我不说。” 许心妍这才安下几分心来,可当对方抱起自己往外走时,她的脸还是忍不住微微发烫。 等二人回到初始那间洞室,另外三人都已经等不及要来找他了。见消失许久的杨灿终于出现,倾墨刚想出言指责,却忽然发现他怀中抱着的女子。再一看对方身上的衣服和红到不行的脸色,她顿时就了悟了一切。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享到艳福,杨小兄弟可真是上天的宠儿。”白弯着眼睛戏谑道。 但唐倾墨倒没工夫开他们玩笑,直截了当地问向杨灿怀里的女子,“原来你也被抓进来了,其他人呢?她们都藏在哪里?” 许心妍茫然摇头,“我一醒过来就在那间可怕的密室里,根本没见过任何人。” “那你可知自己是如何被抓的?” 一提起这个,少女脸上就露出愤怒的神色,“还记得我们交手的那场帮战吗?我以为那时巫婆婆是来救我们的,谁知她竟悄悄对我下了蛊!当天夜里蛊毒发作,我不受控制自己走出了门派阵地,结果就遇上了这辈子最可怕的噩梦。” “她为何要抓你?”倾墨困惑道。 “我不知道,我与她无冤无仇,灵犀阁也从未得罪过她。” 说到这里,白却突然插了一句,“我在刚才去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或许可以解释巫婆婆的动机。” 他拿出了一本无名青书,书皮上所画的女娲娘娘倒是与蛊穴洞口的那些女娲像十分相似。 “这是……” “这本书里记载了一种返老还童的神奇之术,不过代价却是三十六个美貌少女顽强的生命,因为只有通过重重痛苦祭炼并且活下来的少女才能献给万蛊之王,我想巫婆婆就是练了这种术法,最近才不断抓取会武功的女子。”白简短解释道。 唐倾墨闻言立刻骂道:“什么神奇之术,这分明就是邪术!”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一条不知从哪蹿出来的赤红蚯蚓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朝倾墨游去。众人手中此时都没有武器,可那蚯蚓却是来势惊人,转瞬间就蹿到了她的脚下。 唐倾墨大惊,刚要急急后退,却陡然听见“哐”的一声巨响那凶猛的蛊虫竟被一口大锅给砸了个扁! 四双眼睛不由齐齐看向那手拿锅柄的魁梧大汉,只见对方也是一脸心惊肉跳的表情。 白惊讶地问道:“笑笑,你哪来的锅?” 楚笑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张开口,“俺刚去的那间是伙房啊。” 一见到他,杨灿立马喜道:“楚大哥,请你帮心妍解开穴道!” 楚笑似是这才看见他怀里的姑娘,不禁吓了一跳,“这啥时候又蹦出来了一个人哪?” 虽说巫婆婆的武功极为高深,但天下没有谁比楚笑更有点穴经验了,他基本随手就替许心妍解了穴。 一恢复自由,大小姐的脾气立刻又暴露了出来,哭着嚷着就要回家。 “前方直走二百里,当心,不送。”倾墨看也不看她一眼,领着众人就往自己探过的那个洞口走去。 听过杨灿的叙述后,她已经知道许心妍被关的那间密室至多只是个试验台,根本没有其他出口。而自己方才去的地方却有几点蹊跷之处,因谨慎起见并未擅自行动,直到此时才决定同大家去探探。 许心妍平日里被亲朋好友宠坏了,身边的异性也只会对她巴结讨好,因此无论什么场合,只要她撒撒娇就可以花样任性。 可惜这次她却失了策。在场的三个男人有两个都不买她账,剩下一个对自己好的还偏偏是仇家的手下,自尊心再也骄傲不起来的她只能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这个地方比起之前他们所见的所有洞室都要大得多,不仅宽敞,连顶部也极高。再加之洞壁上不知涂抹了什么东西,一看就湿滑黏腻,恐怕连轻功最好的高手都难以攀登上去。 可是最重要的疑点也就在那高顶上,因为顶部的中心悬挂着许多与人一般高的巨大白茧。他们找了这么多地方都毫无线索,最大的可能就是巫婆婆把人都藏在这些白茧里了。 “有办法把那些茧弄下来吗?”倾墨仰着头问道。 白摸着下巴想了想,又看了看地面上不知以什么材料形成的赤红色硬块,忽然打了个响指道:“先搬东西。” “啊?”楚笑一听这四个字就差点吓尿了不会,又要他做苦力? 白连忙鼓励道:“笑笑,你是我们的顶梁柱,所以一定不能倒下。” 唐倾墨担心时间拖久了自家小妹安危不保,于是自告奋勇就先动起了手,杨灿紧跟其后,听从白的方案将长条硬块收集起来,老实的楚笑只好也加入了劳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个巨型的跷跷板也渐渐被拼出了雏形。 站在高处指挥的白静静望着那道来回忙碌的娇小人影,看她努力地搬运比自己还要重的巨物,白嫩的双手一点点被磨得红肿,累得满头大汗也从不肯停下来休息片刻,连自认铁石心肠的他都不禁有些动容。 明明是个柔弱的女儿家,关键时刻却义无反顾地做着男人才该做的事情,绝境中倔强地咬牙坚持,苦难下始终没有一句抱怨。 小师弟,你就是被这样的她吸引的吗? 他忽然想起记忆中那座四季常青的乾华山,还有那个总爱跟在自己身后,喊着“大师兄等等我”的清澈少年。十年未见,没想到当初觉得好像永远都甩不掉的小拖油瓶,竟成了此生所见的最后一面。 白撇过眼睛,遮去眼底的一缕哀愁,转首却发现自己身边竟还有一个闲人。 “大家都在干活,你怎么不去帮忙?”他神色和蔼地微笑道。 许心妍左右看了看才察觉对方说的是自己,便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是女孩子。” 白衣公子轻轻“哦”了一声,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唐倾墨,“你看看人家,不仅是女孩子,还是门主呢。” 许心妍不满地努起了小嘴,“她是自愿的。” “嗯,那如果你再杵在这儿,我也很愿意把你丢在这里。”白不痛不痒地丢下这一句,转身同样加入了劳动小分队里。 _0 0 第312章 扑朔的真相 惊心动魄地逃出蛊穴,倾墨等人几乎瘫软在地,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不敢多歇,待体力稍微恢复,他们立刻决定先把受惊过度的姑娘们都送回家。 之前在蛊王洞里未曾细看,出来以后倾墨才发现这些失踪少女里竟有好几张熟面孔:虽也有平民百姓,但多以各大名门世家的女眷为主,除了战场上见过的司空、慕容家女弟子,王家的王珊珊和单家的单天悦都赫然在列。 询问了一圈她们的被抓经过,皆与许心妍所述类似,无外乎偶遇一个古怪老太婆时被趁机下了蛊。思及水家四仙姑的遭遇,倾墨还特意问了这些姑娘是否也曾闻到特殊香气,可惜众女却无一例外地摇头。 奇怪,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听水家人断言得那么肯定,四仙姑被掳和这些少女的失踪真的都是修罗教指使的吗? 此事疑点重重,唐倾墨也不欲多言,索性将姑娘们全带回了唐府,再通知各家各派前来领人。 等各方家主和掌门人都收到消息后,素来低调冷清的唐门分苑一时变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带走各自姑娘的同时也一并送来了许多谢礼。而常年明争暗斗的几大武林世家,似乎也因了这一遭灾祸,居然难得的团结融洽起来。 倾墨也有幸再次见到了那位自战场惊世一战便销声匿迹的单家杀神。 单神黯仿佛比上一次见时消瘦了些,但却愈显精干凌厉了,那双金色的凛眸常常令人不敢逼视,其他家族的人见到他来,都不约而同地退出了同一视野。 听说他自从在战场上杀了自己的主人,回到单家便以血腥手段强行镇压了妄图为死去家主复仇的势力,并且凭借绝对压倒性的实力一手掌控了古墓,如今已成为新一任的单家家主。 从受人控制的杀人工具一路走到这场杀人游戏的权力顶端,他的经历,不得不说是段传奇。 但他的弱点,也同样随着这段传奇广为天下所知。 当单天悦哭着投入他怀中时,这个冷血深沉的兄长难能可贵地露出了温柔慈爱的一面。他将妹妹的鬓发小心别入耳后,轻拍她的后背低声细语着什么,没过多久,便带着单天悦转过身来,朝唐倾墨简短地说了三个字: “谢谢你。” 虽然听到这位杀神亲口道谢极其难得,但倾墨的心思却已不知不觉神游天外也不晓得白平安出来了没有。 为免蛊穴中的秘密危言耸听,她并未告知大家太多细节,只道是从巫婆婆的藏身之地救出的人,具体因由仍待查清。但听了这解释的众人却显然各有所思,似在揣度之前水家指出的幕后黑手的真实性。 当接待完最后一位来宾后,倾墨等待多时的那个白衣人终于出现了。 见对方毫发无伤,她松了口气之余又倍感惊讶,忍不住试探道:“你真的不会武功?” 白迟疑地摸了摸鼻子,“嗯……勉强会一点点。” “绝对不止一点点!”唐倾墨一脸“你在说谎”的表情。 白不置可否,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倾墨终于被他逼急了,干脆开诚布公地问:“朋友之间应该要坦诚相待,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叫我一句大师兄,我就告诉你。”白的眼睛又坏坏地弯成了月牙。 “大师兄?”倾墨细细斟酌着这三个字,忽然讶道:“莫非你师父是唐门长老?” 白摇了摇头,只给她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除了唐门机关毒术,你就没有学过别家的技艺吗?” 别家的技艺,倾墨想了想,自己除了跟尹叔叔学过点皮毛武功外就从未拜见过其他外人了……尹叔叔?倾墨脑中灵光一闪,“你是乾华派的大弟子?” 可等她猜出了谜底,对面的白衣公子却已不见了人影。 倾墨郁闷地低头理了理思绪,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如果尹叔叔算是她师父的话,徒弟也是乾华弟子,可能还入门更早,那自己岂不是成了他的师妹?不对不对,都差辈了! 她气急败坏地追上去道:“等等!你不要偷换概念,武学先生什么时候算是师父了?” …… 蛊穴之内,刚刚回来的巫婆婆一看见满地的虫尸心里就暗道不好,急急赶去穴底深处的蛊王洞。可这一看更是让她痛心疾首、怒发冲冠: 整个洞室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死去的寄生蛊和粘稠的浆液,而她最视若命根的赤色蛊王居然被人给五马分尸了! 巫婆婆看着这一切,苍老的躯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枯树一样的皮肤也重新耷拉下来,仿佛一刹那失去了刚补回的所有生机,她突然崩溃地尖叫道:“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发疯一般翻遍了蛊穴的每一处角落,她终于在一条用来孵化蛊虫的甬道里找到了数根银针。针上有毒,见血封喉,除了蜀中唐门的独门暗器外不做他想。 巫婆婆垮塌的眼皮里陡然暴射出万道寒光,沙哑的嗓音歇斯底里地怒吼道:“唐门门主,我誓要你血债血偿!!” …… 天水城郊,“翳”的一处秘密基地,一个全身蒙着黑布的神秘人向白家的最高指挥者递了一封拜帖。 受帖人垂眼一扫封口上的暗号,很快就将对方领入了一间机关重重的密室里。 密室正中摆着一方八仙过海的真丝彩绣屏风,屏风后面,端端正正地置着一张八宝盘龙座,座上女子的目光从未离开书案上摊开的字卷,只淡淡打了个招呼:“你来了。” 神秘人听见她的声音,这才卸下伪装,现出自己鹤发鸡皮的苍老真容。 “大小姐,人质生了变故。” 女子仍旧没有抬起眼睛,点点头道:“我已知晓,虽然你这次有些大意,却也不妨将错就错,但怎么圆这个谎就得看你自己了。” “嗬嗬,这个大小姐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栽赃到修罗教头上,不过老婆子倒还有一个请求。”巫婆婆的脸上露出阴毒的笑容。 “说。” “待此事一了,我想要唐门门主的命。”那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太婆哑声说道。 白晓晴直到这时才将视线从书案上抽离,神色平静地抬眼看着她。 “她不仅救走人质,还杀了蛊王,毁了我多年的心血,我一定要让此人生不如死!”巫婆婆的眼神中全是恨意。 “索命蛊神,三思而后行啊,唐家可不是你能轻易进出的。”白晓晴微笑提醒她道。 巫婆婆似乎对她质疑自己感到不快,面带怒色道:“老婆子心意已决,只要你白家不插手,我绝对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丫头弄到手。” “哦?”白晓晴嘴角的笑意更深,“那随你便。” 青衣老妪得了她的首肯,方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在其走后,白衣女子的眼底忽然闪过一点寒星,扬声唤道:“秦迦。” “属下在。”一道沉稳男声蓦地从后传出。 “你知道该怎么处理不听话的棋子。” 秦迦闻言,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大小姐,这颗棋子举足轻重,且一直对我们助力良多,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你三思啊!” 白晓晴冷哼一声,毫无更改命令的意思。 “她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就理应清楚代价!” 0 _0 第313章 真可怕 因救回失踪少女之事而忽然变热闹的唐府,在迎来送往所有前来答谢的各派宗主之后,这一日末,竟还来了一位出人意料的贵客。 当那花衣花裙的苗族女子出现在府苑门前时,出来迎接的老管家几乎都快受宠若惊哭了。 这么大的一尊世外高人,别说在江湖上难得一见,就连武林各大名门世家都是求也求不来的呀!今儿究竟什么日子,竟让威震江湖的十大高手之一幻铃巫女亲自登门造访? 下人一通报,连唐倾墨也坐不住了,匆忙赶出来相迎。 小金铃的武功早就登峰造极,即便才挨了那么一击重创,经过一夜的调养也已基本看不出伤势,加之其绝顶高手的气场,令在场唐门众人纷纷感到巨大压力。 倾墨也仅在战场上见过她一次,就记得这位异族高手脾气似很泼辣,于是只得恭谨拜见了这尊传说中的大神,然后小心问道:“不知前辈到访所为何事?” 花衣女子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口气有些不快,“小丫头身量不大,心倒是挺宽,刚从老巫婆那救了人就这般大张旗鼓,是怕她不来找你麻烦吗?” 唐倾墨虽不是头一次被人叫“小丫头”,可看着对方那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心里还是感觉怪怪的,面对她的指责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前辈教训得是,晚辈欠缺考量了。” “何止是欠考量,你这娃娃恐怕根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小金铃说完就甩了脸色,完全一副长辈对小辈耳提面命的气势。 倾墨听得心中不满,我就算再不知天高地厚,也轮不到你这个“长辈”来管呀!何况长得还没有半点长辈的样子。但她嘴上却不敢表露,一时陷入低头沉默。 “罢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老娘看在那白衣人的份上,就再帮你一回!”小金铃见她态度尚可,便大发慈悲道,“安排一间上房容我住下,若那老巫婆来了,还可替你抵挡一二。” 原来白之前去找的帮手就是她!倾墨闻言心下微惊,那个混世魔王怎么会跟这尊大神扯上关系的?还能请动她亲自出手牵制巫婆婆? 然未等她想通,当事人就自个出现了。 “哟,这么热闹!”白悠悠哉哉地溜达过来,笑眯眯地看了一圈,可当他看见倾墨身前的苗族女子时,表情忽然僵了一瞬,“你怎么来了?” 小金铃一见他,脸就泛了丝红,文不对题地柔声说道:“谢谢你的药。” 白很快就重挂起一贯的笑容,“啊不用客气,那药反正快过期了,你不用我也要扔掉。” 花衣女子红润的脸蛋立马就转了黑。 唐倾墨听着白的话心陡然就是一跳,这人竟敢拿快过期的药给眼前这位,他活腻了她还没有呢!于是连忙一口应下对方的提议:“好的!没问题!我这就去给前辈准备房间!” “不急。”白忽然叫住她,伸手递出一本青皮古书,“你先看看这个。” 倾墨疑惑地回头一看,发现他手上拿的正是在蛊穴里找到的那本画着女娲像的无名青书。 “你怎么把它给带出来了?” 白随手翻了翻书页,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想这种害人邪术还是拿去毁掉较好,以免留下来继续遭歹人利用,可是这书一带出来,却让我发现了些猫腻。” “什么猫腻?”倾墨奇道。 白举起书指着书页缝合处的细线道:“你看,这线是新的。” 唐倾墨原本并未注意,可是被他一提醒不由发现:那些古老的旧书页和缝书所用微微泛白的棉线果然很有违和感,不像是同一时期的物品。 “不止这一处,若是细看的话,里面的书页颜色也有些微不同。”白摊开书向她示意,随即下定结论:“我认为,这书是被人拼凑而成伪造的。” “什么?那人为何要这么做?巫婆婆知道吗?”倾墨不敢置信道。 一听他们提起巫婆婆,小金铃不由也朝那书瞄了一眼,正好看见封皮上的女娲像。 “蛇身女娲……那老巫婆真是鬼迷了心窍!” 听她这么一句话,二人都起了好奇,便询问这女娲像跟巫婆婆有何关系。 小金铃对他们解释道:“我们苗疆人历代信奉白帝天王,可巫婆婆当年却一心只迷信女娲,常常为辩出谁是真神而同我爹争执,甚至拿苗人做试验以求同女娲一样长生不老!我爹当年忍无可忍,终于将她赶了出来。” “原以为她受了这么多挫折,如今也该幡然悔悟,没想到这老妖婆还是执迷不悟,竟想出了这么阴损的法子来祭神!” 倾墨忽然就想起那蛊整齐排列的三十六尊女娲像,以及像上不知已风化多久的斑驳血迹,甬道里腐烂的无数白骨,脊背便不由自主地一寒。如此残忍的祭祀方法,有信仰还真是可怕。 而白想到的却与她不同,“除你之外,中原可还有人知晓巫婆婆的这个信仰?” 小金铃摇了摇头,“她性格孤僻,本就不与人来往,而蛊穴又有去无回,不该有人知道这一点,除非专程去苗疆调查过。” 白眼神一凝,面上便有了思索。 “你还发现了什么?”倾墨忍不住追问他。 白摸着下巴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蛊王洞里的那只东西,叫做蛛蝎,乃御兽康家的镇邪之宝。其凶猛善战却对主人忠心耿耿,康家未覆灭之前与修罗教交情甚笃,甚至将此物送给了修罗教主作看守圣物之用。” “二十五年前的一战击溃了修罗教,修罗火莲被毁,这蛛蝎也便不知所踪。然而它如今为何辗转流落到巫婆婆手中,还被她的蛊操控魔化,就不得而知了。” “难道巫婆婆和修罗教有关?”倾墨惊道。 小金铃立刻就否定了她的想法,“老巫婆从不屑与人为伍,她此生最关心的就只有自己和她那些虫子。” “那么就是有人故意编纂了这本书,利用巫婆婆对女娲的迷信,诱导她操控蛛蝎,捕获少女作为猎物不,或许那人本就无意杀她们,只是想作为要挟各大门派世家的人质!” 白的一番话将众人都震在了原地,照他这样分析,这件失踪案便不单纯只是巫婆婆为一己之私造成的闹剧,而是一出针对江湖武林的阴谋。 但在这不知由谁设计的阴谋里,修罗教仍具有最大的嫌疑。 “哼,老巫婆若真是受人挑唆,等她来了问问不就知道是谁主使的了!”小金铃自信地晃了晃手腕上的金色铃环,只要她轻松制造一场幻觉,巫婆婆就会乖乖说出对方的下落。 唐府的众人还在猜测着,没想到外界就突然传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巫婆婆死了。 这个被江湖中人尊为索命蛊神的十大高手之一,最终竟是被自己所养的蛊虫索去了性命。 据知情人传言,她是在前往唐府的路上,被一堆赤红色的蛊虫活生生吃掉的。那场面太过骇人,在场者看了第一眼就都吓跑了,再回来时便只见到一具白骨。但奇怪的是,从那地上的碎末中却散出一种让人如痴如醉的香气,有大胆靠近者甚至被那异香迷了心智,抱着地上的尸骨就嘿嘿傻笑起来。 此事一出,举城皆惊,武林更是几乎沸腾。因为在水家四仙姑的指认下,那香气正是之前迷倒她们的修罗火莲枝叶所造! 如同连锁反应一样,一时间家家户户都提高了警惕,武林几大名门正派更是联合起来,声称要集体讨伐为祸江湖的修罗教余孽。而官府在得知其中缘故后,也同样默认了他们的举动,大抵希望借用武林的力量来剿除自己无法掌控的祸害。 天水城的监管松动,似乎也让停滞许久的武林盟主大选,又重新回归了轨迹。 0 0 第314章 一诺千金 城中消息很快被千机宫的耳目带回了幽冥之森,南宫尘月接到手下情报,正欲向宫主汇报,却发现南宫凉并不在平日寸步不出的镜音大殿里。 已被提拔至千机宫左护法的她顿失了往常冷静,惊慌地四处寻找那道蓝色踪影。 镜音塔上下翻遍,依然杳无痕迹,南宫尘月的柳眉越蹙越紧,不由开始担心他会否出宫去寻找那个人了。可转念一想,又觉他不会如此不顾大局,只好离了塔,在宫中各处询问宫主去向。 没想到,她竟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他,而那个地点,却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居然是泼墨花林。 千机宫中有许多隐秘无人的所在,譬如天机长老的藏书室,离君的卜天阁,巽君的采露台……这些地方掌控着南宫氏族的各支命脉,对千机宫极其重要,只有管理它们的主君才知晓其内秘密,并把持着进入的钥匙。但除了这些秘境,还有一处地方也是鲜有人至,然而它却又是完全无主的这里,就是泼墨花林。 这林子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月,传说起初只不过是一块寸草不生的荒原。是因坎君偶然在此地栽下了一株墨兰,这顽强的植物竟养化了干涩贫瘠的土壤,从此才渐渐花开遍地。 可惜那墨兰并不像其它花朵一般生得娇艳,故而宫中没有多少人前来赏它,唯有坎君偶尔会来添些水肥,但日久天长大抵也慢慢遗忘了。这些兰花就这么不兴不旺地苟活着,直到近期宫中来了位哑巴花匠,情况才好转起来。 南宫尘月远远便闻到了墨兰的清香,心底思忖着南宫凉为何会突然来此,脚下却一刻不停地往林中寻去。 可是没走多久,她就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 遥遥望去,玉泉温涌,水雾氤氲,兰香袅袅,对影成双。蓝衣沉敛的男子神色郑重,正搀扶着身边略显单薄的斗篷女子,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块易碎的琉璃。 “娘,您能来,孩儿很高兴。”他的目光如水,比那花香还要温柔。 “痴儿!”南宫名音轻叹一声,无奈地摇头,“连宫中最好的药泉都试过了,这林中温泉又能有何改变?” 南宫凉却坚定道:“孩儿听说墨兰的香气有常驻青春之效,这温泉水是我专程从药泉那引过来的,它日日浸润兰香,加之沉入水中的珍贵药材,定能让您的头发重新变黑。” 女子闻言动容,温柔地伸出手轻抚他的俊脸,“好孩子,你有这份孝心,娘已经很知足了。娘别无他求,有生之年,只盼见你日日平安喜乐。” 她说到最后,眼底又有了泪光。 “好了娘,别说了,孩儿给您洗头,上天若怜我心诚,或肯遂我此愿。”南宫凉将她扶至水边,拿过一旁准备好的巾帕用具,仔细布置妥当,这才让母亲在厚厚的天鹅绒毯上躺下。 南宫名音坚持不过,便也由着他作为,脸上的笑容带着淡淡的幸福和欣慰。 揭下女子常年所戴兜帽的那一刻,南宫凉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一颤 十八年了,昔时记忆中的青丝竟已遍染成雪。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胸中泛过一股股的心痛和自责。 他早该回来的!若不是因为自己一直在逃避,娘何苦会受到这般磨难? “凉儿?你怎么了?”南宫名音见他久久没有动作,不禁担心询问。 “无事。”南宫凉强压下眼中的湿气,手指极温柔地捋过那丝丝白发,轻轻将它们拨入水中。 他认真地清洗着每一根银丝,就像对待刚出生的幼鸟,随后双手微微用力,耐心按摩头部的几处穴位。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专注地凝在那柔软的头颅和雪色长发上,不曾有一瞬偏移。 温泉水滑,指腹轻柔,这种享受舒服得让人欲睡。可南宫名音此刻却睡不着了,她犹豫许久才迟疑着开口:“凉儿,你……后悔过么?” 她感觉到抚着自己头发的手动作一滞,耳边才传来温润的声音,“后悔什么?” 南宫名音直直看着天空中飘荡的云,心怀愧疚道:“一旦坐上宫主之位,就再无自由,你本可以拥有的一切,都要为家族舍弃,包括……爱人的资格。” 回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南宫凉望着手心里的如瀑银丝,眼前仿佛又出现那墨黑的好似绸缎一般的秀丽长发。 “孩儿既已作出决定,便无意辜负,请娘放心。” 从他口中吐出的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已载上了它不可承受的重量。 南宫名音黛眉轻蹙,却欲言又止。 而南宫凉却像不想让她说出来似的,微笑着立下誓言:“我会保护千机宫,保护你,用尽我的一切。” 娘,你护我十八年自由成长,现在,轮到做儿子的为你尽孝了。 远远遥望着的南宫尘月心底涌动着暖意,只觉得那母子二人此时此刻的温馨画面,就已胜过世间无数美景。天下还有何比亲人重逢,承欢膝下更快乐的事呢? 暂且,还是不要打搅他们比较好。 她便向来时一样,静悄悄地走出了泼墨花林。 可在返回镜音塔前,南宫尘月却不经意发现了倚在墙根旁、表情痛苦的太阴。 她连忙赶过去,作势要扶起瘫软在地的女子,“你怎么了?撑着些,我送你去见天机长老。” 太阴紧咬着嘴唇,却只冲她拼命摇头。 南宫尘月见她面色苍白,连嘴唇都咬成了白色,心头焦急万分,下意识想去握她的手。谁知刚一碰到太阴的手套,手上就是一疼,似被针扎了一下。 “这是什么?”她定睛看向那双太阴从不离手的黑手套,发现指尖的位置好像插着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居然是十根细细的银针! “你疯了吗?十指连心,你这个医者怎会不知?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一向情绪冷淡的南宫尘月难得朝人怒吼了出来。 难怪太阴常年戴着黑色手套,莫非就是要掩盖手指上的伤疤吗?她越想越气,索性伸手去摘对方的手套,看看这人究竟能把自己逼到什么程度? 太阴无力抵抗,只能勉强地开口阻止道:“住、住手。” “太阴!”南宫尘月几乎要火冒三丈了。 太阴却仍虚弱地对她摇头,无奈道出因由:“是寒衰……不这样、我会疯的。” 南宫尘月一惊,下意识便问:“为何不吃药?” 太阴只有苦笑,“没有了……” 听着这绝望的三个字,南宫尘月不由心头巨震,这才陡然想起:兑君虽定期向血煞盟中杀手发放秘药,数量却一直是极其有限的;自己不过是因为有幸跟在少宫主身边才从来不缺,可对于其他非南宫血统的族人而言,这种药却是远远供不应求的啊! 想到这里,她立马从怀中取出南宫凉赠予自己的最后一颗莲香丸,送入太阴口中,直到看她面色渐渐恢复平静,才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这颗药留到了现在,说起来我竟要感谢贪狼啊!” 体内寒气被暂时压制,太阴也终于能正常说话了,此时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南宫尘月,叹气道:“何必将这么珍贵的药留给我?如今我已到了第五衰,再熬下去也不过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第五……这么快?”南宫尘月心神震惊,却还是安慰她道,“你别担心,我会向少宫主求情,让他再赐你一些莲香丸,也许能撑过去呢!” 太阴只是摇头,“别白费工夫了,没用的。其实对我而言,早点解脱也好。” “说什么傻话?你就算不珍惜自己,也得为太阳想想啊!” 听她提到那两个字,太阴的眼睛里忽然泛起一丝亮光,如同黯夜里的灯火,可惜这火焰很快就再度熄灭,“若我走了,拜托你,替我照顾他。” “我不许你这么自暴自弃!”南宫尘月炯然大怒,“太阴,你不是说少宫主很像你弟弟吗?他现在已经是宫主了,他会保护我们的,你要相信他!” “我相信。”太阴坚定地点点头,“那孩子那么坚毅、聪慧、勇敢,他一定可以带领大家走出困境。可是,我恐怕等不到了。” 南宫尘月眉头一皱还要劝,太阴却打断她道:“答应我,不论发生任何事,你一定要站在他身边!” 南宫尘月闻言一震,可又听她继续说道:“他选择的路布满荆棘,现在可能不会被许多人理解,但你一定要理解他;将来可能会有许多人成为他的敌人,但你一定要帮助他。否则,他该有多孤独啊……” “这些不用你说我也会做到,你这个病大夫能不能少操点心,安心养好自个身体才是正经!”南宫尘月没好气地数落她。 太阴不由微微一笑,像三月里的和煦春风,“这样就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_0 0 第315章 心思难测 因修罗教在天水城引起的恐慌,一度被封锁的华灯会渐渐重启,武林人士再度出现于城内的大街小巷,为选拔新一任武林盟主的擂台赛作着准备。 这一次的盟主大选承载了无数人的期望。众人都希望新任武林盟主能重新整合如今已近支离破碎的武林联盟,统帅所有的江湖势力齐心向战,把躲在暗处的修罗教余孽斩草除根,以换来彻底的和平安稳。 然而这却是个堪称艰巨的使命。 且不提江湖各路门派同武林世家历来关系不睦,单是因先前帮战而互相结下的仇家就不在少数。要想凭一己之力,让黑白两道这么多水火不容的势力联合兼并,几乎无异于蚍蜉撼树。 但此乃是后话,在此之前,成为武林盟主的道路亦是艰难崎岖。 其最难的地方,不是在擂台大比中力挫群雄、大获全胜,而是要让天下英雄豪杰都心服口服、俯首听命! 想当年,初代盟主萧纵以其出类拔萃的领导能力创立了武林联盟,而二代盟主尹沧澜则是凭借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化解了盟内矛盾他们无论武功还是品质都无可挑剔,受到全武林的钦佩敬仰,方能当之无愧地坐上一统江湖的宝座。 可这第三代盟主将会以什么样的手段来征服人心,却尚未可知。 各大门派的候选者都已进入紧锣密鼓的备战状态,而作为武林名门之首誉为“天下第一庄”的藏剑山庄,更是早已对盟主之位志在必得。 然再完美的计划也怕意外。 曾被认为最有希望获选盟主的藏剑山庄少庄主已经闭关好一阵子了,不久前的那场最终帮战里他伤得不轻,自此便再未于江湖上露过面。有人猜测他受了不治重伤,大概无法再参与盟主角逐,就算参加了,恐怕也无缘得胜。 但事实如何,或许只有两个人知晓。其一是他的父亲,另一个则是他的贴身丫鬟。 这一日午时,来倩倩像往常一样守在他闭关的密室门口,耐心等待这数日以来仅有的见面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密室内隐约有脚步声临近,在她期待而专注的目光下,那扇四人高的巨大铁门终于缓缓裂开了一条缝隙。 逆着光,推开巨门的华服男子逐渐显出了其挺拔的身形。他的神色略显疲倦,可眼睛却明亮有神,刚毅英俊的脸庞让她不自觉想起了初见的时光。 他还是那样高贵威仪,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就好像天神下凡一样。 站在门外的女子静静仰望着他,似要将无尽的思念倾注在那深情的目光里。 可惜那男子并未看到她眼中的仰慕,只是像例行公事一般平淡地问道:“城中可有任何异动?” 被这低沉磁性的声音唤回了神,来倩倩微垂下头,柔顺地回答:“前些日子城中各派女子连续失踪,所幸,唐门主人已将她们都平安救出。” “她可有事?”男子的语气忽然紧张起来。 来倩倩悄然掩去眼底的一抹失落,尽量使声音平静,“不,她很好。” 对面之人不由松了口气,声音渐转轻快:“谢谢你每日来告诉我情况,这段日子辛苦你了。雷神九式的修炼正到关键时刻,我目前仍无暇分身处理庄内事务,近期需周转的那些地产和商铺,恐怕还要多劳你费心了。” 她乖巧地对他微笑,脸颊露出两个甜美的梨涡,“少庄主放心,一切有我。” …… 随着华灯会的再启,“翳”的大本营也重新忙碌起来。 白晓晴在审查过最新的一本账务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褚罗,上次那个擅自开赌坊的女人,查到背景了吗?” 一个灰衣青年恭敬上前一步道:“禀大小姐,已经查清。”说着便从旁侧书柜里捧出一份卷宗,“她乃汉中富商来福之女,五年前父亲亡故,其因是妾室所出,被大夫人赶出家门,自此便独立经营一些小本生意。半年前因一桩镖银遭劫事故陷入财物困境,幸遇藏剑少主相助,方才渡过难关。此后她便以报恩之名为奴藏剑山庄,凭其聪颖勤苦逐渐升为少庄主贴身侍婢,更获准随主前来天水参加华灯会。近期由于藏剑名下产业急需置换,似缺乏现银调度,她才想了这个以赌局敛财的方法,为山庄筹募资金。” 白晓晴垂眸静听着,眼神渐渐带了丝玩味,“这女子倒也有趣。” 但下一秒她的眸色就是一冷,“可惜她不该把主意打到白家的生意上来。” “大小姐可有指示?”灰衣人躬身问道。 白晓晴微微一笑,只给了他四个字:“釜底抽薪。” 可那灰衣人却在听见这四个字时,犯起了为难,表情犹豫着道:“目下恐怕不可。据机密眼线来报,她现在的全部家当,包括藏剑山庄的大部分资金,似乎都押在了黑市。” “好个胆大包天的姑娘!以为把赃钱藏在黑市,我们就不敢来拿了吗?”白晓晴的口气听上去虽像责骂,但她的眼睛里却似有几分。 灰衣人一惊,急忙劝道:“大小姐,首领有令,不得去动黑市啊!那丫头眼下是玩火,一旦被黑市主人发现她借地避险,严刑惩戒不说,说不定连藏剑也会受到迁怒,我们大可到时再坐收渔翁之利。” 白晓晴听了他的建议但笑不语,可笑容中却透着一丝诡异,“既然她连黑市主人都敢愚弄,我们区区白家在她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朝面前的灰衣青年随手一挥道:“也罢,看在来姑娘勇气可嘉的份上,这张大馅饼我就送给她好了。” 灰衣人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敢多说什么。虽然那些赌金对于白家而言可能不过九牛一毛,但对常人来讲也是相当可观的一笔巨资,大小姐这般轻易就白白放弃了,可真不像她往日的行事风格啊。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两日后擂台大比将要开启报名,你该把全部心思都花在候选人名单上才是。”白晓晴忽然正色提醒道。 0 _0 第316章 美丽困扰 因之前女子失踪案和巫婆婆之死的缘故,修罗教重现江湖之事如今已在天水城炒得沸沸扬扬,那些封存的陈年旧事也几乎全被挖了出来。现在人人都知道,修罗教余孽不知从哪得到了花种,又要重蹈二十多年前的覆辙,用少女血祭修罗火莲,向中原武林施行疯狂报复。 可是作为个中事件的目击者和间接参与者,白的想法却与众论不同,他不认为此次事件一定是修罗教所为。巫婆婆之死太过突然和离奇,留下的线索又太模糊,除了水家人一直坚持的结论外,整个过程其实都充满了疑点。 他本想从第一个发现少女失踪线索的东方罹着手调查,然而那孩子自从当日回来就开始昏睡,直到现在也未能醒来,倒是给白出了个难题。 第二个疑点则是从黑市被解救出来的水家四仙姑。修罗教这三个字最早便是经由她们之口传入江湖,若非这四位在武林中颇具声望的大人物一口咬定,其余人也不会如此笃信不移。 可惜水家的仙姑长老不是那么好靠近的,要想当面找她们问个清楚,必须得是深受水家家主信任之人才行。 说到受水之涣信任,白的目光自然而然便瞄到了某个女人身上,于是唐倾墨毫无悬念地躺了枪。 “为什么非得我去?”倾墨一脸的不乐意。 白衣公子正义凛然地向她解释:“江湖存亡,人人有责。包子门主,是时候扛起你肩上的重担了。” “我的重担难道不是管理好唐门?”倾墨眯眼看着对面试图偷换概念的某只白毛黄鼠狼。 “咳咳……”白握拳清咳了一下,眼角忽然瞥见正偷偷爬过墙头的黄衣小丫头,旋即灵光一现 “为了小糖包有个快乐的童年和光明的未来,你这做姐姐的难道不该替她身处的大环境考虑一下么?” 倾墨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然而下一刻就又鼓起了腮帮子,“都说了不许随便给人取诨号!还有,为什么我妹妹的诨号比我的好听?” “……” 虽然过程不是太愉快,好歹白的请求是答应下来了。但是,唐倾墨怎么可能让一只算计了自己的黄鼠狼这么容易得逞? 因此作为交换,她也给了白一个“轻松又甜蜜”的任务。 走出家门之前,倾墨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小金铃所在的独立小院,一路上偷乐了好久。 可是笑着笑着,心底那抹愁思又不经意地跑了出来 好想徒弟。 这段日子里堆积的思念,就快要把她折磨疯了。 正是因为深知相思之苦,她尽力撮合水之芊,相助小金铃,企盼成全她们一段好姻缘。 可谁又能来帮帮自己呢? 满腹心思地走至水月峡湾,她看见眼前熟悉的美景,回忆的洪水又一次开了闸……多希望他还在那家酒馆等她啊! “你在找谁?” 一个温和轻柔的声音在耳边问道。 倾墨猛然收回脸上希冀的神色,转头看去,发现竟是水之涣。 正好省了一趟水路!她暗想着,唇角便带了笑,“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找我?”水之涣的表情微微有些惊讶,但那双美丽的桃花眸一闪,这份惊讶就变成了惊喜。 倾墨偏头迟疑了一下,“其实也算不上找你,白让我来问问你们家仙姑关于修罗教之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的眼底好像倏然划过一丝失望。 “姑姑所知之事,我也略晓一二。眼下天色将晚,既然你想问,我们不妨找一间酒楼边吃边谈。”水之涣温言提议道。 “嗯,正好我也饿了。”唐倾墨从善如流。 水边酒馆里,一桌子好菜渐渐被消灭大半,倾墨一边听着水之涣的述说,脑子里一边联想起近日发生的事情。她已经了解到:四仙姑当年虽未参与那场大战,但却偶然与修罗火莲有过接触,甚至差点被摄去心神,是以对其香味印象深刻。 可是那段经历毕竟年代久远,她们起初也不敢确信自己就是被修罗火莲所迷,但让她们肯定与修罗教有关的,是司空冼奇身上那张施绯的帕子。 作为第一花魁,施绯的艳名早已在江湖广为流传,可她其实还有个不为人知的身份,便是修罗教的三代圣女。传言修罗教圣女与修罗火莲有着神秘的联系,其血液不仅能促使火莲开花,甚至成年后身体会自然散出火莲的花香。 那种体香与莲叶的香气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能使人心神不受主观控制,坦白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更严重的情况,甚至是彻底迷失心智,任人宰割。 丝帕上属于三代圣女的体香,与迷惑四仙姑的香气、以及巫婆婆死后留下的能让人精神错乱的异香一模一样,显然就是修罗火莲的功效。而唯一知晓如何研制这种迷香者,就只有修罗教的人。 听了这些内情,倾墨也慢慢回想起自己在云纵墓室见到的那朵花,还有那控制自己和其余少女的诡异奇香,她顿时就明悟了: 那害人的修罗教余孽,肯定是自己寻觅多时的张药师!他得了林云桂的那朵火莲,便想利用它再度为害江湖。 但她还有一事不明,便问道:“施花魁既是邪教圣女,她会否早已与那些残党余孽暗地勾结?” “不会。”水之涣肯定地道,“她虽是圣女,却是个反叛的圣女,修罗教若是卷土重来,她的性命也同样受到威胁,自是不会去帮他们的。” 倾墨也曾听说一些修罗教对待圣女的残酷献祭仪式,完全能理解施绯叛教的原因,再说这些事若是她所为,她何必还要用明显暴露身份的丝巾帮助自己呢? “那么,你觉得那些复仇者下一步的动作会是什么?”想起蛊穴里那只怪物的恐怖,她不禁有些担心。 “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必须先主动出击。”对面的紫衣男子姿态优雅地端起茶盏,红唇轻啜杯沿,“菜地里的蛀虫若是放任不管,会越来越猖獗的!” 说到这里,他潋滟的眸光骤然冷却,飞霜般地向后一扫,旁桌几个一直盯着他看的男人顿时就打了个寒颤。 唐倾墨见此忍不住噗嗤一笑,打趣道:“他们只是觉得你好看而已,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水之涣神色不愉地转回视线,垂眼凝着手中青瓷茶盏,薄唇紧抿,几乎坐成了一尊冷面罗刹。 虽然他通身无意识地释放出杀气,但倾墨的目光仍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美丽的事物不管怎么变幻,果然总是有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魔力啊!难怪从他们进来开始,酒馆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全部聚焦在了这个俊美异常的男子身上。 说来也奇怪,第一眼见到水之涣时,她也只是感到赏心悦目而已,可见的次数越多,她就越发觉得他美得难以言喻。 这男人容貌倾城,五官精致得雌雄莫辨,皮肤比女人还要细白如玉,可是性子却一点也不软弱。相反的,还相当刚硬,像一杆锋锐无比的长枪,任何人胆敢侵犯他的领土,都会被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去。 这种内外矛盾的特殊气质,反倒给了他一种难以抗拒的魅力。唐倾墨见过的人里,不论男女,就没有能对这只水家大妖精免疫的。 良久,对面的紫衣男子才沉声开了口:“我不喜欢他们的眼神。” 0 0 第317章 酒馆风波 “嗯?什么眼神?”话音未落,倾墨猛然察觉自己也在盯着他看,尴尬得赶紧低下头。 水之涣注意到她的变化,不禁抿唇一笑,“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可以看。” 倾墨惊讶地抬起脸来。 “你只不过是单纯的欣赏,并无贪婪和欲望,而其他人……哼!”紫衣男子前半句说得还算平静,可到了最后就只剩一声寒彻肌骨的冷哼。 附近的几张桌子都不受控制地抖了几抖。 看见这一幕,唐倾墨有点艰难地把含在嘴里的茶水咽下去,觉得眼前之人的危险性似乎需要重新定位。 匆匆吃完满桌的饭菜,她决定提早告辞回家。 可等到结账时,水之涣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让她大跌眼镜 “今日出门仓促,未带现银。” 听到这话的倾墨顿时就傻了,没带钱你请什么客啊? 从刚刚就一直偷盯着他看的小二闻言也一脸尴尬,连欣赏美色的心思都散了。而水之涣却还像没事人一样,面色如常地随口问身边女子,“你带了吗?” 唐倾墨一阵脸红,半晌才压低声音道:“如果我说我从来没有带钱的习惯你信吗?” 开玩笑,她可是唐门门主,出门从来都是有人付账的。 “哦那正好。”水之涣笑得有些邪气,回头看向无辜的店小二,面不改色心不跳,“这顿便算是霸王餐。” 倾墨腿差点没软下来,这人脑子没问题?吃霸王餐还吃得这么理直气壮? 惊呆了的小二眼巴巴看着面前锦衣华服的一对俊男美女,大概觉得自己理解能力不太够用,好半天都没有一点反应。 唐倾墨被对方看得脸都快熟透了,堂堂唐家和水家的宗主,连小小酒馆的一顿饭都吃不起,怎么想都丢不起这个人。于是偷偷扯了水之涣的衣袖,小声嗫喏:“要不我留在这里,你回家找人来付账。” “不行!”水之涣一口拒绝,眼底含着几分责怪,“我怎能把你一人留下?” 倾墨无言以对,正想着要不要让掌柜派人去给唐府送信,冷不丁右手就被人给攥住了。 “我方才观察过,西边窗口人不多,我们趁机闯出去。”水之涣握紧她的手,俯首在她耳畔低语道。 “闯、闯出去?”倾墨下意识就要抗拒,她可不想吃霸王餐啊! 可还没等她有所挣扎,身边男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她往西逃去。 等他们跑出老远,小二才猛然回过神来,立刻扯开嗓子大喊:“来人啊!有人吃霸王餐!抓住他们!” 眼看周围就有数个大汉围了过来,唐倾墨紧张之下,羞耻心也全然不顾了,跟着水之涣就从窗边跳下! 重重包围圈中,好不容易翻窗而出,酒馆外不知从哪又冒出了几个手持兵器的大汉,咄咄向他们逼来。 水之涣眉头一皱就要出手,却被身边女子一把拦下,不禁疑惑道:“怎么?你怕我打不过?” 倾墨弱弱地回应:“不是……”以他们这种身份跟平民百姓打架,好丢脸。 她环顾了下四周,忽然发现一处熟悉之地,于是急急拉着水之涣往那里躲去。 “格老子的,那两只妖精上哪去了?”领头一名大汉瞪眼看着消失在眼前的两道人影,气急败坏地撸起袖子喝道。 费力找了一圈,依然没有二人的痕迹,那大汉脸上露出失望,朝墙根啐了一口:“呸!下回最好别让老子看见,否则弄死你们!” 靠在一块挡板后的紫衣男子闻言目光一冷,右手一翻便有股刚柔劲气直出掌心,朝那些刚刚转身离开的大汉袭去。 谁想旁边的唐倾墨陡然一个翻身压在了他身上,那股手心劲气便瞬间失了力道。这还不算,也不知她触动了什么机关,俩人身下的木板突然一松,同时直直地掉了下去。 水之涣连忙伸手圈护住她,直至落在地底的障碍物上,他才抬起头不解地看向怀中小女人,周身冷厉的气息尽数收回,“为何要阻止我?” 倾墨一把推开他,生气地骂道:“亏你还是水家的家主,吃了人家霸王餐还欺负平民,算什么好汉?” 对方的目光却柔了下来,口气有点无奈,“你真以为他们是普通平民吗?” 倾墨微微一惊,“哎?难道不是?” 水之涣轻叹了口气,提醒她道:“你运下功试试。” 唐倾墨依言而为,居然发现使不出力气,她连忙检查了番身体,才蓦地察觉自己是中了软筋散。突然想起之前吃的酒菜,她当时未加注意便没检查,谁知竟被人钻了空子,忍不住便骂:“这群混蛋,装得可真好!” 水之涣从怀中取出一小瓶药喂给她,神色略有歉意,“他们是冲我来的,连累了你,实在抱歉。” 倾墨服了药稍加调息,感觉内力在慢慢恢复,这才不解地问道:“你明明比他们武功高,又擅解毒疗伤,怎会有人敢打你的主意?” 水之涣的眼眸忽然暗了暗,唇角带了一抹自嘲的笑意,“我的四位姑姑,武功皆不在我之下,同样精通医术,却还是被当作物品一样拍卖到黑市,被又老又丑的卓大高手买下。” 倾墨闻言皱起秀眉,“那件事只是个例外,是因为修罗教才……” “不是例外!”水之涣霍然抬头,柔美动人的眼睛里燃烧着蓬勃的怒火。 “自我懂事开始,就一直目睹着族中亲人被掳掠,被买卖,像牲畜一样被人凌辱。就因为我们身上的特殊能力,便从一出生起就成为武林中人窥伺觊觎的绝佳补品,即便我们都刻苦练功,即便有家族强者保护,这些事依旧从来防不胜防!” 倾墨想到帮战上淮家的惊艳表现,还有水之芊、水家仙姑的武功本领,毫不怀疑每一个水家人的能力。 可是为什么,如此强大的家族会常年遭人侵犯?作为拥有百年历史的武林世家一员,淮家何以会沦落至这般境地? 她不敢问,又怕触他伤口,毕竟哪一家都不希望丑闻外扬。便只能装作不知,做着无用功般地安慰。 水之涣的神色愤恨又凄惶,是唐倾墨从未见过的悲哀“只要人心的贪婪不灭,水家所承受的罪就永远不会终结!” 倾墨被这一番话震得发不出声音来,她一直以为水家人不理世俗眼光,生活得无忧无虑,没想到身为家主的他竟背着这样的负担。 不忍见眼前之人难过,她便四下张望,试图找一些东西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只是上次和徒弟躲避卓姬追杀时躲在附近,偶然发现了这处机关。可这一看才发现,原来他们竟坠入了酒馆的地下酒窖里,周围遍布的都是一个个密封的酒坛。 她灵机一动,从旁边抱了一坛酒来,打破封泥让酒香逸散而出。 “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想了,世人常道‘一醉解千愁’,来!我陪你喝酒!” 水之涣诧异地看着她,似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竟也有这等豪气。美女盛情邀请,他若是推脱倒显得矫情了,于是扬手一挥,一坛陈年的女儿红便瞬间落入了手中。 “却之不恭。”他看着她笑得快意,却不忘体贴地劝道,“但你若不胜酒力,也切勿勉强。” 唐倾墨神色倔傲,捧起酒坛就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感觉自喉头一直烧到了腹腔,明明身体的反应是难受的,此刻她却只觉痛快淋漓。 “好酒量!”水之涣目中流露出赞叹,同样仰首饮下半坛,可脸色却没有半分变化。 “你也不赖啊!”倾墨半眯着眼睛瞥他一眼,又继续抱着酒坛畅饮无忌。 _0 0 第318章 酒后断片 酒过三巡,水之涣已然喝得神清气爽。但许是被酒气一激,体内的真气正源源不绝涌向丹田,他感到全身经脉略有发胀,这才发现自己的承载量竟也快要到极限了。 他想起前几日姑姑对自己的警示,身体里多余的力量若再不送出去,恐怕…… 水之涣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私心选中的继承者就在眼前,此刻的时机又恰到好处,若能顺利传给她,自己便可熬过一劫。 可转眼看向整个人都倒在酒架边,脸蛋喝得酡红,抱着酒坛却毫无放手之意的那个小女子,他就不由蹙起了眉头。 自己是因忧心家族命运才借酒浇愁,但唐家目前又并无大患,她如此买醉又是为了什么呢? 心底的决定摇摆不定,他只好伸手夺了她紧紧抱着的酒坛,柔声劝道:“别喝了,女儿家酗酒不好。” 喝得晕晕乎乎的唐倾墨忽然感到怀中一空,醉眼朦胧地扑过去抢,口中乞求一样地喃喃道:“徒弟,别走……” 水之涣不经意听见她嘴里呼唤的那两个字,眉锋微挑,“徒弟?那是谁?” 倾墨趁机一把抢回酒坛,抱入怀里爱惜地抚摸,又轻轻用脸颊蹭了蹭,当成宝贝似的不让人碰。 见她这般情态,水之涣心头微涩,嫉妒像野草一样不受控地生长出来。心中摇摆的天平渐渐倾斜,他忽然不想再等下去了。 清透柔雅的双眼渐渐变得如同妖精般魅惑,身体一点一点靠近,直到成功吸引她的注意。 唐倾墨目无焦距地看着眼前那抹浅紫,看着它一点点变大,幻化成美丽的紫妖。当近到能完全看清妖精的脸时,瞳中瞬间划过惊艳,视线便再也移不开。 好美…… 紫衣的妖精似满意于她的反应,忽然倾城一笑,艳丽的嘴唇轻轻开合:“我好看么?” “好看。” 倾墨看得双眼一眨不眨,回答颇为诚实。 “喜欢我么?” “喜欢。” 听了她的回复,妖精笑得更加开心,绝美的脸庞继续凑近,近到二人呼吸相闻。他长长的睫毛甚至能扫到她额前的刘海,高挺的鼻梁偶尔轻触,琼脂一样腻滑。 “想亲近我么?”那充满蛊惑的声音温柔至极。 在如此近的距离,这话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邀请。 热热的气息喷吐到脸上,带着迷人的香气,空气里混合着呼吸的暧昧和酒的甘醇,令人身心俱醉、难以抗拒。 唐倾墨眼神迷离脑袋眩晕,在那声音的蛊惑下无意识地就要点头,可是那近在咫尺的绯色薄唇却让她感到不舒服,好像……太温暖了些。 记忆里的味道,一直都是带着淡薄凉意的,就像徒弟…… 徒弟? 她陡然一个激灵,立马低头去看自己怀里还好还好,徒弟还在。于是无情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不想。” 面上香暖的呼吸明显一滞,那张诱人的嘴唇微扬起不可置信的弧度,“你、不想要我?” 然而这次她却答得更加果断: “不要,我就要徒弟。” 水之涣神情一黯,不由感到些许挫败,但一见她重新抱起那只笨酒坛又很不甘心,索性心一横,直接把人推倒在地。 “听着,它不是你的徒弟。” 微微眯起的桃花眸中释放出危险的信号。 被压在身下的唐倾墨迷茫地看着他,又看看怀里冰冰凉凉的“徒弟”,神色由坚定渐渐转为困惑。 一双白皙如玉的手则趁机将她怀抱的酒坛扔了开去,脆弱的陶罐刚一落地就破碎成片,香浓的酒液流了一地。 酒坛被打碎的那一瞬间,倾墨猛然睁大了双眼,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拼命想去捡回那一地的碎片。 挣扎之中,她的拳头七零八落地打在面前之人身上,情绪失控地痛哭控诉:“魔鬼,混蛋!你赔我徒弟,你赔我!” 她这副孩子气的难过模样竟让水之涣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在血腥杀戮的战场上也从不屈服的骄傲女子,居然会为一个打碎的酒坛哭成泪人一般。 心忽然就软了下来,他不由得放弃了本来的目的,转而抱起地上的小可怜柔声哄了起来。 在他不厌其烦的耐心安抚下,唐倾墨的哭声渐渐止歇,没多久便没了动静。当他担心地低下头去查看她的情况时,发现这没心没肺的女人居然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闭目安睡的少女静美如一朵垂露的玫瑰,看着眼前泪痕阑珊的睡颜,他忽然有点哭笑不得。 默然凝视她良久,水之涣终究还是怜惜地叹了口气…… “傻瓜,这次就放过你。” 等唐倾墨清醒过来,竟已经是次日中午。 刚从床上坐起时,她还有些迷糊地摇晃着发胀的脑袋,谁知眼前却突然一黑,一道不知从何而起的指风竟迎面削了过来! “啊” 直到那一指定格在额前一寸,她惊慌的尖叫声仍在房中久久回荡。 身前男子缓缓收回手指,忍不住掏了掏被刺激惨重的耳朵,似庆幸又似叹息地道了句:“反应还这么迟钝,看来那家伙昨晚是真没对你怎么样了。” 唐倾墨怔了一瞬,随即才抬头看清那个大白天害自己惊魂的罪魁祸首。 “白我要杀了你!” 白衣公子右掌一伸又挡在了她面前,成功止住了女子愤怒的叫嚣,“先别急着杀,你好好想想昨夜都发生了什么。” 倾墨气急,偏又不能拿这恶人怎么办,谁叫自己打不过他。 “晚上除了睡觉还能发生什么?”她不耐烦地朝他吼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白竖起一根手指,以严厉的姿态说教道,“你昨天一晚彻夜未归,啧啧,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一整夜睡的都不是自己闺房,回来还满身酒气,着实令人堪忧啊……” “……” 见唐倾墨忽然陷入沉默,白还以为她是在自我反省,没想到下一句话就让他差点没把她给扔出去 “昨晚我没回来么?我怎么不记得?” 一脸无奈的白实在很想告诉她,在她失踪的一整夜里,整个唐府上下都急疯了!门下弟子全体出动,水月峡湾颠来倒去被搜了个遍,而唐战那个护妹狂魔甚至一个人闯上了水家画舫,差点没让两家人集体火拼起来。 可转念想想还是算了,人平安回来就好,没被某只披着羊皮的狼占了便宜就好。 此事过去之后,原本唐倾墨还很奇怪:白为何能畅通无阻地进入自己闺房,外面的层层守卫居然连吭都没吭一声,这家伙明明是个外人而且还是男性! 直到听说他为了逼问水家家主事情经过,与其促膝长谈了足足三个时辰,最后两个人都浑身是伤地走出来,且水之涣看他的眼神还相当忌惮时,她这才理解白的地位突然在自己家拔至这种高度的理由。 不过她还是没想通的一件事是:这俩人促膝长谈究竟是如何谈成伤痕累累的。 关于这件事,已经被水家列为头号不欢迎对象的唐战倒是给出了一个很好的解释 “男人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只有拳头大的才有发言权。” 0 00 第319章 不欢而散 唐府客房,一道鹅黄色的小身影正趴在病榻旁看那昏迷不醒的美少年,望了良久之后,终于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二姐,你说东方他还有救吗?” 坐在桌前啃指甲的娇俏女子闻言转过头来,目光有些沮丧,“都睡了好几日了,大夫也说瞧不出是什么病症。这孩子本来身体也不好,此番又去那魔窟里走了一遭,或许真挫伤元气了。” 唐萌萌两条小浓眉纠结成了一团,难得有心反省,“都怪我,那日就不该让他跟着!” 倾墨一听不由起了好奇,问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是如何被巫婆婆抓走的?” 唐萌萌道:“本来我和东方没有被抓,是珊珊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言不发径直跟着那老婆婆走。我一看不对劲呀,就悄悄地跟了上去,东方知道后也执意要来,我只好同他结伴,一路跟到那个奇怪的洞穴都没有事,谁知道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唐倾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凭你们两个小毛孩,还想跟踪那等武林高手,这不摆明了让人捞便宜嘛!“所以你们就被一网打尽了?” “没有啊,”唐萌萌一脸侥幸,“就只有我被抓,所以我偷偷给东方打了招呼,让他逃出去搬救兵。本来我也不大指望这病秧子,没想到他还挺靠谱的。” 倾墨半信半疑地瞧了一眼榻上少年,心里觉得奇怪,按理说凭巫婆婆的本事,不该察觉不到另一个的存在啊,何况那蛊穴危机重重,东方罹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过等不到她想明白,另一桩事就又找上了门。 白晓晴飞鸽传书,今日武林盟主大选报名,擂台现场人手紧张,请唐门出面相助。 接到这封传书的第一时间,唐战就不屑地嗤了一声,“堂堂白翳也用得着他人援手?未免太看得起我唐家了。” “大哥!”唐倾墨责怪地瞥了他一眼,收好信笺道,“若非真遇到了什么麻烦,她也不会专程来请我。但不论是何种情况,白晓晴的面子我是要给的。” 于是转身对哥哥说道:“大哥你亲自挑些人,陪我前去走一趟。” 到得现场之际,已是午时将过。只见前方浩浩荡荡一片人头攒动,五颜六色的衣袂被风鼓张成墙,根本看不清夹杂其中的擂台轮廓。来者何人都有:往小了说,从江坞十八湾的水贼到狄峦三十二寨的寨主应有尽有;往大了说,八大武林世家和四大名门正派的人几乎都到齐了。 “果然比帮战规模还要盛况空前,能镇住这种场面的,恐怕也只有白家了罢。”倾墨暗自惊叹着,一眼却瞟见高台上那道被人群围住的雪白清影,于是毫不停顿便带人赶去。 白晓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些不知名的杂派弟子,目光冷彻。 当头一草莽英雄拱手恳切道:“大小姐,我兄弟一路跋涉赶至天水,为的就是在这擂台上一会天下豪杰,哪怕最后不幸战死,这一辈子也值了!可白家突然设的这一道门槛,岂不是生生阻了我等毕生心愿?” 靠近台缘的另一豪客又道:“是啊大小姐,您明明曾放言本次华灯会擂台大比不限背景不限实力,只要年龄符合限制都可参赛,如今却又要求我们先过名门世家弟子这一关才可进入候选名单,这般出尔反尔恐怕有损‘翳’的威信啊!” 这二人话音一落,台下众人纷纷响应抗议,黑压压攒动的人头几乎都要挤到台上去。 白晓晴冷眼扫着他们就如扫视蝼蚁一般,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之所以做此安排,‘翳’自有对大局的考量。大敌当前,联盟内的损伤越少越好,无谓浪费于此。何况这首道关卡乃是为诸位的安全着想,试想若连各大世家普通弟子都应付不了,你们又何谈与名门精英同台对阵?” “呸!一派胡言!什么大小姐,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敢在天下英雄面前拿乔,今日你若不给我们一个合理交代,休想平安从这里走出去!”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群情顿时激愤起来,大有要逼上高台挟持主人的势头。 双方人马本来相对胶着,奈何台下人多势众,又受了那番鼓动,场面一下就有些收束不住。不少江湖人士提着兵器冲上了擂台,白家的守卫防线眼看即要被攻破,连白晓晴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放肆!此地岂容尔等撒野,还不退下!” 一道清脆的女声有如天籁之音般降临在混乱的擂台上,鬼使神差的让激动的群众动作一滞,竟齐齐回首看来。 说话的女子一袭朱裙似火,身姿俏丽,眉目含威,立在台前就像一簇迎风而盛的烈焰,灼得人不敢逼视。 人群怔了片刻,才有认出她者抱拳作了揖,“不知唐门主在此,鄙人代表众兄弟先行致歉了。还请门主快快离开,倘若不小心冒犯到,我等可担当不起。” 鉴于蜀中唐门在新秀大会和帮战上的出众表现,被白家激怒而敢挺身叫板的众人,反倒对眼前女子的身份有所顾忌。有些亲眼目睹过帮战的小门户弟子甚至主动退后了几步,似不敢招惹于她。 唐倾墨不由嗤笑一声,鄙夷道:“你们连我都奈何不了,也敢与白家作对?” 有人听了不服气,心里虽怵却也硬着头皮回道:“看你一介女流之辈,众英雄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但此事你若要插手,休怪大家不客气!” “不必顾忌,”倾墨的眼底含了几分挑衅,“想得寸进尺的话,尽可以试试。” 众人心里正掂量着与白家撕破脸后还要不要再得罪唐家,神思转动间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了。发起暴乱者纷纷察觉到彼此的异样,眼中俱是惊疑,奈何此刻再多的挣扎也是枉然。 面面相觑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爽落声音,“今儿天气倒真不错,妹妹,你的‘风姿玉立’可是效果拔群啊!” 随着那声音的靠近,眼前女子身边突然多出了数个黑衣人,而其中一个襟衫随意敞露着的英俊刀客正眉眼带笑地看着她。 众人登时就反应过来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不禁恨得咬牙切齿。可惜技不如人,大家心里也只能宛然叹息,既然他们这么多人连一个唐家都抵抗不过,反对能力更大的白家的决议又能有何结果? 被解了围的白晓晴也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向唐倾墨道了声谢,“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不愧是我一同出生入死过的朋友。” 倾墨也回以一笑,“欠你的人情,总得还一些。”说到一半,却忽然凑近她耳畔道:“虽然我也觉得你如此偏颇对待这些小派散侠,未免太不仗义了些。” 白晓晴轻轻一哂,半是解释半是感慨:“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大多目光短浅,背后没有足够势力,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和偶然机遇就可以挑战不属于自己的权座,将无谓的牺牲当做个人荣耀,实则是浪费生命。然而大事当头,总得有明白人替他们做决定。” 倾墨不置可否地垂下眼睑,心想就算要做决定也该是各派掌门长老进行拿捏,白家此番专横的动作,不仅落人口实,且还有点喧宾夺主了。 “好了,不谈这些烦人事情,既然来了,我带你去报名处看看。”白晓晴边说边领着她往擂台东侧最如火如荼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她曾有意无意地暗示:无论大比结果如何,盟主之位一定会落到最具权势的八世家四名门其中一位掌门人手中,加之帮战上唐门的综合表现最佳,唐门门主或许会是最有竞争力的人选。 但唐倾墨早已表示自己无意争夺盟主之位,在她看来这么大的权力相对应就要承担更大的责任,自己一个刚刚当上门主经验尚且不足的小女子,还是把机会让给更有能力者为好。 对此白晓晴的态度有些惋惜,却并未强求,权当今日只带她来看个热闹。 可没想到这热闹一看,唐倾墨忽然就挪不开脚了。 因为她看见了一道人影,一道她朝思暮想了许多日的苍蓝色身影。 眼看身边人忍不住就要冲过去,白晓晴急忙一把拉住她,惊道:“你做什么?那边是候选人才能去的通明殿,你会被赶出来的!” “别拦着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他,这次我必须去问个明白……”倾墨仿佛失去理智一般,挣扎着就要疾奔。 白晓晴飞快地远眺了一眼,终于明白她失控的症结所在,只好从袖中掏出一封盖印文书递给她,低声交待道:“拿着我的手书去,没人敢拦你,但你记着,那人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萧君祈了,万事小心。” 倾墨此时哪里听得进她的话,随手接过手书就直奔进四面镂空的通明殿。殿外看守一见她手里的文书章印,二话不说便恭恭敬敬地放了行。 当那抹蓝影看见她的一瞬间,神色先是一惊,随后眼底却弥散成了斑驳疏落的复杂。 唐倾墨现在脑中完全是一团浆糊,明明刚见到他时恨不得把自己扔到他眼前,可真到了离他一步之遥时,却又战战兢兢的不敢靠近。 她双眼怔怔地盯着他,目光似要把眼前之人给生生望穿了。 久别重逢,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情绪。 “此地不宜说话,你且先回去。” 0 0 第320章 最残酷的事 没想到耳朵期待已久的一句话居然会是这样的,她的失望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可是对方却未再多言,只有一双清冷的眼静静凝在她身上,带着无声的压迫。 在这几乎能冻伤自己的目光下,唐倾墨的脑子反倒更热了,全身的热血上涌,她忽然很想叛逆一回。 “你告诉我,何时能再见到你,我才会回去。” 南宫凉的眉头不由微微蹙起,似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出这种问题。 通明殿内不只有他们二人,自从唐倾墨的匆匆闯入,周围的候选者便纷纷将目光投注而来,看着两人的神色越发玩味。 面对他的沉默,倾墨的心更沉,但她的嘴角却莫名扬起笑容“好,你不说,我来说。五日之期,许诺之地,我们好好谈谈。” 话落,转身而去,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南宫凉直到最后也没有开口,淡淡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殿,而后转头继续同人交谈,只当方才一切都未发生过。 他态度这般漠然,倒让那些有心看戏的旁观者觉得颇为无趣,纷纷作鸟兽散了。唯独殿外一名青衣男子,将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半刻,神情若有所思。 千机宫。 从外界归来的少宫主看起来似比往日更加寂冷,一回宫便将自己独自关在了镜音塔顶,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苍蓝色的仙袍如云一般铺散在地,南宫凉闭着双眼,疲倦地把整个身体舒展开来,仿佛感觉不到镜室里彻骨的清寒。 梦里想过好多次与她相见的情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是最糟的一种。 简直,糟糕透了。 “五日呵……”他自嘲一般低喃,连唇边的笑都是苦的。 近乎死寂的镜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但那脚步到了门口便止住不前,似有几分迟疑。 南宫凉早已听见声响,却并未睁眼,喉咙里溢出沙哑的字眼:“何事?” 门外女子的声音难得失了平日镇定,甚至还有一丝颤抖。 “属下该死!不该打扰少宫主清修!可是宫主……宫主她要杀太阴!” 话音落地,时间好像静止了一瞬,镜室内蓦然变得鸦雀无声。 南宫尘月扑通一声跪下,在门前连磕起了头,“少宫主,看在太阴曾舍命帮你的份上,求你救救她!” 她急得双目通红,额头砰砰磕得乌青,却忽然感到一阵寒气铺面而来。 抬头望去,不知何时眼前石门竟霍然洞开,肃立门前的男子剑眉紧蹙,沉声命道:“带路。” 第一次见到太阴时是怎样的情形? 他已经记不清了。 唯一的一面印象,那是个温柔到连身边的风都会为之静止的女人。 可是在阴暗狭窄的囚笼里再次看见她时,他却再也无法将那个恬淡温婉的影子与眼前之人联系到一起了。 暴虐,躁动,双目血红,那个几乎不能被当成人看的怪物,就是她现在的样子。 母亲正站在笼外,眼神悲悯却淡然地看着她,而身边的几个侍女早已震惊到说不出话,只拼命地捂着嘴不住颤抖。 南宫凉忽然庆幸方才自己未将紫微一同带进来。 “你还是来了。”南宫名音回眸看向闯入禁地的儿子,眼中怜悯更深。 她本已命人对他隐瞒消息,可惜这一个女子到底是特别了些,竟能令绝情寡性的左护法不惜抗旨也要保她性命。 “娘,她可还有救?”南宫凉自知现在的太阴就算放出来也只是行尸走肉,心底却仍抱有一丝侥幸。 南宫名音却将目光重新投入笼内,语气平静得凄凉:“过了第五衰,就没有任何事物能压制灵脉了,她现在,不过是一具没有思想的杀人工具。” “莲香丸也不行吗?”他感到心口一阵沉痛。 宫主轻叹了口气,“若是有用,我定倾我所有来挽回那些无辜的生命。” 她的冰眸蓦地一凝,掌心真气正在急速汇聚,“与其这样痛苦地活下去,还不如早些了断的好!” 话一出口,那道无形真气便如刀剑一般射向关在笼中的女子。 却不想,一道更为霸道的寒冰真气竟生生将其阻断在了笼外。 南宫凉陡然跪在了宫主面前,俯首恳求道:“请娘将此人交由孩儿处理!” 南宫名音闻言面露不忍,虽然这世间最残忍的处决一直是千机宫宫主的责任,可他还从未尝试过一次,她已经犯下足够下十八层地狱的罪孽,实在不愿自己的亲生儿子又重新走一遍她过去的老路。 可面对着他眼底不灭的执拗,她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嗟叹着离开了地牢。 待母亲走后,南宫凉缓缓地靠近囚笼,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吗,太阴?” 那已面目全非的女子闻声抬起头来,目光空洞地盯着他。 他便继续和声细语地安抚:“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也不想肆意杀人的,对不对?” 笼中之人仍旧没有反应,一双赤目从头发的缝隙里森森地注视他。 他不断地同她说话,对方却只是木然,眼睛里的血色也在一点点加深。 一旁的侍女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少宫主,没用的,太阴已经完全失去神智了!她……她甚至亲手杀了太阳!” 听见“太阳”二字,笼中女子仿佛突然被针扎破了的气泡,猛然倾身扑向笼边,双手乱舞似是想要冲出来,吓得那侍女尖叫一声就远远缩了开去。而她的情绪愈发不稳定,身子不停冲撞扭动,甚至试图撕裂面前阻拦的铁笼。 “冷静点,太阴!不要被它操控,快找回自己的意志!” 南宫凉看着她此刻的样子,心不禁沉到了谷底,他不想再让她继续受苦,可是又无法对面前的女子痛下杀手。 眼底是刻骨的挣扎,眼前是剜心的不忍,他感觉自己好像深海里的一只淡水鱼,快要被左右的压力逼至窒息。 贴在笼上的女子神情疯狂又痛苦,浑浊的眼中血色弥漫,嘴唇一开一合,似在重复着什么话。她的精神似乎已濒临崩溃,挣扎的动作渐渐弱了下来,空洞的眼神转为恍惚,像是陷入了另一场幻觉里。 “小染……你是来接姐姐的吗?”女子抓着铁笼,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南宫凉一怔。 可太阴的眼神却越渐温柔,甚至还有一丝重逢般的喜悦,“我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小染,姐姐终于又能见到你了。” 南宫凉一动不动,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然而太阴却似乎误解了什么,奋力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之人,满怀愧疚地解释道:“对不起,当初是姐姐无能,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一个人孤单了这么久……但是从今以后,姐姐都会陪在你身边,求你别怪姐姐了好不好?” 女子的精力至此已到达极限,身子无力地顺着铁笼滑下,却拼尽最后的力气握紧手心里的一缕金色。目光拂落,她看着自己亲手绣满“安”字的额带,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明日,明日……”她声嘶力竭地念着心上人的名字,泪水混合着血迹淌过脸颊。谁能明白,清醒以后的痛苦,反比癫狂之时更加刻骨铭心。 泣血的悲鸣似要将整个地牢都化为丧钟,女子的哭声令所有人动容心碎,却又在那最绝望的顶点戛然而止。 太阴慢慢地仰起头,逐渐黯淡下去的视线与手心冰寒的男子短暂交汇一瞬,竟轻轻地对他笑了。那笑容里是释然,是解脱,是从来未有过的欣慰。 “谢谢。” 耳边听见她弥留之际的遗言,不想会是这般简单轻快。 00 0 第321章 逐日的云烟 自那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紫微都没有同南宫凉说过一句话,即便被罚被训,也拒绝服从他的一切命令。 她不能原谅,无法接受,最后杀死太阴的竟然会是自己全心信任的这个男人。 南宫凉并未勉强她妥协,只吩咐其他人将太阴和太阳妥善合葬在一处无人打扰的地方。 下葬之后,他亲自去了南陵墓地拜祭,却在二人的合墓旁发现了一块旧日的墓碑。 初代破军星南宫云染之墓。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只有在死后,这些外来承继的南宫族人才可以用上自己的本名。 太阴的本名,叫做云烟,是个和那女子一样温柔美好的名字。 而太阳的本名却与封号相差不多,就叫做南宫明日。 向守墓老人打听了一番,原来他们三个是一同被南宫家收养的孤儿。云烟和云染是亲姊弟,弟弟天资出众,少年便斩获破军之位,是同时期血煞盟内最具凶煞之气的杀手。但姐姐却弱小得多,除了医术之外无一方面出彩,时常需要弟弟的照拂才能完成任务。 可惜好景不长,南宫云染因杀戮过多极早便到达五衰之境,宫主赐他毒药自行了断,从此柔弱的云烟便无依无靠,在血煞秘境多受欺凌。有一次身为她上级的巨门星刻意刁难,是南宫明日舍身吞炭才替其解了围,并将她争到自己身边,却也因此落下了半哑的病根。之后太阳每每出行任务,二人都形影不离,甚至直到云烟坐上了太阴之位,这个习惯也不曾改变。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云烟和明日便注定了这一生都有着剪不断的联系。只是没想到,一对彼此相爱的恋人,到头来竟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想起太阴那时将自己误认成弟弟的一幕,南宫凉不知向何处低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和云染很像?” 四下清静无人,唯有一棵白桦树的枝叶轻微一颤。 “紫微,我知道你在。” 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的伪装。 一道倩影慢慢从树后显出身形,但那人紧抿的朱唇始终一言不发。 南宫凉漆黑的眸子有些出神,喃喃自语道:“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却还能死在最爱的亲人手中,或许也不失为一种幸福罢……” “强词夺理!”树下的女子忍不住愤怒出声。 被顶撞的他半丝恼怒也无,反而对之微微一笑,“你终于肯同我说话了?” 女子立马又咬紧了唇。 南宫凉无奈地摇头叹息,“你这气究竟还要置到何时,无论你再如何生我的气,云烟都已经回不来了……”他说到这里,眼神不由一黯,旋即正色道:“可我还想让你帮我办一件事。” 南宫尘月虽未答应,目光里却透出了些许疑问。 他伸手入怀,将那封在心口捂了不知多久的信取出来,“将它带到水月峡湾的临江酒馆附近,请务必,亲手交给唐倾墨。” 南宫尘月眼底挣扎片刻,还是接过了信,双手将笺纸握得极紧。 “谢谢你。”南宫凉真心说道,神情却陡然变得坚决“云烟的死我很遗憾,但我答应你,再也不会让类似的悲剧继续发生!” 南宫尘月低头沉默许久,转身时轻轻丢下了一句话:“你一点都不像云染。” …… 自踏入地牢的那一日起,他每夜都噩梦连连,有时候梦到死前捧着金色额带痛哭失声的云烟,有时候却又梦见她。 梦里的她巧笑嫣然,明媚的容颜却渐行渐远,任凭他如何呼喊也阻止不了那娇小身影的消散。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南宫凉捂着额头怔怔发了好久的呆。 不知过了多久,苍白苦涩的唇中才溢出一丝近乎的自语:“不要……靠近我。” 一连四日,唐倾墨日日都会来到水月峡湾,在江边的酒馆一坐就是一整天。 可惜总也等不到心底期盼的那个人,来了只不过是借酒浇愁。这种辛辣冰凉的液体她过去并不喜欢,可是自从上一次喝醉,她就好像因此上了瘾,迷恋于那种用喉中的刺激和胃里的燥热换得一夜无忧的感觉。 但也不知是否被上次吃霸王餐的酒馆老板认了出来,尽管这几日她都有带足够银钱,可每到她桌上,好酒就只剩了两壶,还都是寡淡无味的竹叶青。连上次饮醉的女儿红都没了,着实令人扫兴。 而离这里最近的水之涣也未再见过,此情此景下找个人陪喝酒都难,她的苦闷便更上了一筹。 五日之期终于熬到了头,唐倾墨想,若他心里还有自己,哪怕实在无法亲自前来,至少今日也该派人来送封信罢。 她不知道的是,那位送信的使者,眼下正被兑君困在一处不知名的地方严刑逼供。 南宫尘月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早已被人紧盯上了,当她带着南宫凉托付的信件走出千机宫时,立刻就被兑君拦了下来。 “紫微,本君曾经十分看好你,也十足信任你,就连贪狼向本君讨要你时,本君亦没有答应。”高高在上的青衣男子垂眼俯视着她,那目光似在看一只从小豢养的宠物。 “可是这次,你太让本君失望了!” 垂首跪立的女子听着兑君突然加重的语气,心脏不禁狂跳起来。 “少宫主待你极好,本君心里有数,却依旧把你当作本君的人。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没想到竟比不过一位弱冠新主,紫微,你好大的良心!”兑君面上闪过一抹厉色,似怒气满盈。 南宫尘月惶恐地叩首道:“兑君,紫微不敢,更不会背叛您!少宫主只是托我出宫办一件寻常小事,紫微觉得并无必要上告,故而今日才会私自行动。” “哦?”兑君一脸看穿的神色,冷笑道:“既是小事,那么把他交给你的东西予本君一观,应也无妨罢。” 南宫尘月一惊,猛然竖起警惕。 “来人,把左护法身上的密信搜出来!” 兑君一声令下,立即就有好几名血煞杀手冲她而来。 0 0 第324章 离开的条件 许是在这与世无争的桃花源里待久了,隐居在此的高人们都已没了当年的风骨傲气,每日勤勤恳恳地干着自己的活计,种的粮食缝的衣裳若有富足,都由唐战驾着马车拖去村外买卖。或许是由于这个原因,身边的人们都对她很客气,基本什么劳动都不让她干,除了吃饭就只能睡觉。 既然走不掉,南宫尘月只能暂时委曲求全地在村里当一只米虫,等伤养好再作计议。 虽然被唐战所救,但她心里记挂着信件被毁之事,一直也没给这个救命恩人好脸色看。甚至在向外界传信失败后曾暗自抱怨:他到底是从哪找来这么个消息闭塞的村子的? 但不幸中的万幸,有了村中多位隐世高手轮流给她输送真气,身上的伤倒是好得很快。尽管那些人每日也就是借口来看她嘘寒问暖一番,但她哪里感觉不出他们有意无意轻拍自己肩膀时,体内传来的一股股热流? 虽只是笨拙的欲盖弥彰,南宫尘月心里却很温暖。 她与这些人素不相识,他们却肯用自己毕生功力救治她,从来不求回报,如此义举怎不令她感动? 可自己杀人无数,一条命早已罪孽深重,哪里配得上这些侠骨丹心的前辈倾力挽回?这样自卑地想着,她面上的神色又不觉冷淡了几分。 这一日,当唐战从村外满载而归时,随口向隔壁缝纫家的薛奶奶打听了她的近况。 老人家一见到他就喜笑颜开,连连称赞道:“真真是个仙女儿下凡,老妪一辈子也没见过这般好模样的姑娘,我们小战爷的眼光越发厉害啦!” 唐战嘿笑着挠了挠头,脸上略有丝不自在。 “只可惜……” 听对方欲言又止,他连忙道:“奶奶不必拘束,尽管如实告知。” 老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哎!那姑娘好看是好看,可惜性子太冷了些,对谁都不理不睬的,你日后恐怕要吃点苦头咯。” 唐战闻言垂下眼睛,似若有所思。 等他在院子里找到南宫尘月时,那个冷如秋月的女子正独自坐在小溪边,看着水里的游鱼静静出神。察觉到来人的脚步,她才缓缓转过头来,晶莹剔透的眸子远远望着他,好似一双宁静的黑水晶。 女子看了他一眼,又把头撇回去,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唐战幽幽看着她曲线曼妙的背影,由衷地道了一句:“这裙子很适合你。” 南宫尘月眼底唰地一下就腾起了火苗,他还敢提裙子? 唐战无视了她愤怒的眼神,径直走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甚至还不知廉耻地伸手摸了摸她柔软飘逸的裙摆,“嗯,料子再少点就更好了。” 南宫尘月倏然站起,一掌就朝他劈了过去。 唐战微微偏头一侧,轻松接住她的夺命玉手,唇角斜飞上扬,“等你伤好了对我或许还有一战之力,现在?省省。” 南宫尘月被他一激,什么也顾不上了,整个人纵贯而出就要和他拼命! 唐战不挡不闪,顺势把人迎入怀里,邪肆道:“你要喜欢这么说话,我倒是不介意。” 她又羞又恼,挣扎了半天也挣不开他铁笼一样的臂膀,索性闭上眼睛等死。 唐战不由轻咦了一声,“你这招不是用过了吗?还没吸取教训?”作势就要去捋她的头发。 “唐战!你不如杀了我!”南宫尘月几乎是咆哮着丢出了这句话。 身前男子却忽然放开了她,故作惊讶道:“原来你宁死也不想出去啊?那好,我成全你。” 南宫尘月被他的话弄懵了,陡然睁开眼睛,“什、什么?你要放我走?” 唐战眯眼盯着她,笑得很欠扁,“不是我要放你走,是‘我们’。” 什么意思? “能决定你去留的不是我,而是桃源村上下所有的村民,只有让每个人都高兴满意了,你才能离开。” 本以为她听了这个条件会生气,没想到眼前连跟人多说一句话都嫌多的冰山美人,居然同意得出奇痛快 “好!”南宫尘月冷然道,“希望你不要反悔。” 唐战不屑地哼了一声,“也希望你不要。”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的表现让他很惊讶。 他看见她亲自帮着村口的乔老伯插秧种地,替村尾的李大叔挑水砍柴,甚至学伙房的大胜哥杀猪剔骨,一致得到大家的众口盛赞。 桃源村上下如今都传遍了:村里来了个月宫仙子一样的冰美人,虽然不爱说话,但她不嫌脏也不怕累,专挑最重的活干,帮了大伙不少忙。 左邻右舍都夸她好,可是唐战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开心。 这些体力活一直都是男人的工作啊!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跑去种地砍柴干什么?甚至还嫌弃他送的裙子太长不方便,咔嚓两剪刀把裙摆剪了大半,现在全村男人的眼睛都快长在她光滑修长的双腿上了。 此刻,唐战正盯着在水稻田里忙碌的那道美丽剪影,双眼冒火地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早点反悔。 在看见那女子不小心滑了一跤跌入泥水中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冲过去把她捞了上来。 眼下的南宫尘月哪里还有刚来时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脸上身上都是污泥,发尾还湿淋淋地滴着水,俨然一个狼狈不堪的野丫头。 他看得心里郁结,忍不住就脱了外衣给她套头罩上,把人扛起来就大步往院里走去。进了屋子,将肩上的女人丢给那名叫宝珠的丫鬟伺候梳洗,自己一个人就坐在桌上大口大口喝起了凉茶。 换了身长衣长裤的南宫尘月满脸寒霜地走了出来,冷声问向桌边的男人:“我有何处做错了吗?” 唐战“砰”地一声砸了茶杯,拍桌吼道:“错!大错!大错特错!” 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倒把门口的小丫鬟吓了一跳。 但南宫尘月却面色如常,平静地道:“你上次提的条件,我已经快完成了,请你到时遵守约定。” “哦?”唐战露出怀疑的表情,“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只完成了一半。村里的男人是都被你收服了,可女人呢?你何曾做过一丝半点女人该做的事?” 然而回答他的竟是丫鬟宝珠,“战大哥,月姐姐对我们很好,安姨薛奶奶还有我娘都很喜欢她,我不在的时候姐姐帮了大忙呢。” 唐战神色古怪地觑了一眼面前小丫头,想想她的能力属性就猜到那女人又帮着干了些什么恐怖的体力活。 南宫尘月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耐心等待他的其余借口。 唐战对她的眼神越看越不爽,沉吟稍许便道:“既然你这么能干,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对你刮目相看,那么有一个人你也一定有信心收服喽?” “谁?”她问。 唐战傲然一笑,竖起大拇指点了点自己的胸膛,“本大爷。” 南宫尘月眼角闪过轻蔑,她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 0 0 第325章 遗世逍遥王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昂首直面挑战。 唐战想了想,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于是计上心头 “爷还没吃饭,去给我做顿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来。” 南宫尘月听见他的话,半天都没有动静。 门边的小丫鬟倒是抢先说道:“宝珠最近跟娘新学了几样小菜,我来做给战大哥吃!” 唐战淡定地朝她摆摆手,指着旁边假扮木头的美人说道:“今日我只想尝尝小月姑娘的手艺。” 南宫尘月鬓角流下一滴冷汗,本来还神采飞扬的凤眸顿时黯淡了不少。 纠结片刻,她还是诚实地道:“我不会做菜。” 唐战故作不知地“啊呀”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反问:“原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小月姑娘也有不会做的事啊?” 南宫尘月低着头一声不吭,任凭他嘲笑,好让对方赶紧换下一个要求。 谁知唐战笑完了竟又话锋一转,拍着手道:“巧了,大爷我还从没有吃过不会做菜的人做出来的饭菜,今日你可得好好表现!” 南宫尘月猛地抬头,一脸惊慌地瞪着他不会,还是要做菜? 厨房里,一高一矮两个女人彼此手足无措地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清楚该从哪里开始。 因为在下厨房前,唐战特意交代了这顿饭必须得小月一个人亲力亲为,所以宝珠义正严词地表示自己不会帮她作弊,一切食材都得她自己料理。 南宫尘月小心翼翼地拎起一条活鱼,用刀比划了半天也不知该从哪切,干脆一整条丢进锅里,蹙着柳眉嘀咕道:“只要熟了就行?” 站在旁边监工的宝珠简直不忍直视,用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那过分美丽的画面,嘴里还不住地碎碎念:“战大哥……这是在自虐吗?” 一个时辰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唐战以为,就算她做得再难吃,这会他也绝对都能狼吞虎咽下去。 然而等菜端上来时,他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 盘子里那一坨黑糊糊的不明材料,究竟是什么? 唐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刚想悄悄问宝珠这玩意到底能不能吃,可是一低头看见面前女子端着盘子的通红手指,他就再也问不出一句话了。 自己点的黑暗料理,流着泪也要吃完。 夹起筷子小尝了一口,唐战的感受相当销魂,可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他板着脸,几乎可以说是郑重地,继续吃完了那一整盘黑疙瘩。 南宫尘月内心忐忑地瞧着他吃第一口,发现对方并没有太嫌弃,便偷偷松了口气。等他整道菜吃完,她甚至开始有点期待他的评价。 唐战缓缓地擦净嘴边的黑渣,嘴角的笑容有丝僵硬,但说出口的话却很是鼓舞人心:“对于第一次下厨的人来说,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你下次一定会做得比这次好。” 听见他的话,南宫尘月不禁愣了一瞬。 还有下次? 连宝珠闻言也吓了一跳,这样吃下去真的不会死吗? “宝珠,今后就由你来监督她做菜,我会每天来检验,直至做到我满意为止。”唐战走前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对南宫尘月而言这根本就是晴天霹雳! 她觉得这人肯定就是想戏弄自己,才逼着她天天做她最不擅长的烹饪。心有不快,她便故意越做越差,盼着总有一天他能自己放弃。 但是不管她做得有多难吃,自此以后,唐战每日都会来这里蹭饭,甚至常常还主动帮她洗碗。那屁颠屁颠的劲头甚至让南宫尘月一度以为,自己做的菜真有多么好吃了。 偶尔同宝珠聊天,她曾不经意流露出对唐战口味挑剔的不快“不满意还天天来,他分明是存心刁难。” 宝珠一听这话,顿时就拉长了脸,忿忿回道:“战大哥侠肝义胆,行事光明磊落,断不会随便欺负人的!” 南宫尘月忽然发现,无论自己跟谁表露过关于那男人负面的只言片语,村里的每个人都会立马翻脸,这倒让她产生了几分好奇,“你们为何这么信任他?” 宝珠是个心直口快的丫头,有什么秘密都不瞒她,于是坦白道:“他救了我们的命。” 南宫尘月微微一惊,在这里隐世的高人每一个都深藏不露,何须还要靠旁人搭救? 却又听宝珠继续说道:“这个桃源村其实是战大哥一手建立的,收留的都是江湖上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有些人行侠仗义时背了命案,有些人因冤狱成了死囚,还有些人被仇家追杀至无处容身,是战大哥把大家一个个救出险境带回来,还出钱出力上下打点,让我们在村子里能够不被人打扰、安心生活。” 原来如此,南宫尘月恍然大悟。她本还奇怪这么个卧虎藏龙的地方,究竟是如何把这诸多高手都聚集到一起,又不引人注目的。 见眼前小丫头神情那般认真,她不由打趣问道:“你莫不是偷偷喜欢他?” 宝珠瞬间羞红了脸,语气难得带了些忸怩,“战大哥长得俊武功好,性情磊落又重情重义,但凡是个女子都会想嫁给他的……” 南宫尘月摇头叹她年纪小,这世上符合这些条件的男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除了让她每日做菜之外,唐战在其他方面倒没有刻意刁难过她,偶尔也会送来一些东西作回礼。那些礼物无外乎各式各样的长裙子,女儿家的胭脂水粉,以及好看的花花草草之类。 可惜她一样都不喜欢。 然而有一次,也不知道那男人突然抽了什么风,居然送来了一筐玩具! 南宫尘月盯着那一堆孩子才玩的小玩意看了半天,久久地皱眉沉默。 可唐战却满脸兴奋地给她示范各类玩具的用法,一边演示还一边骄傲地说:“这些都是我小时候做的,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她们从小到大的玩具都是我亲手所做,放眼整个唐门,还没有哪个能工巧匠做的玩具能和我媲美!” 南宫尘月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些,平日虽然觉得这人时正时恶,想不到他做哥哥倒是挺像样的。没有亲人的她不禁欣羡地道了句:“当你妹妹应该很幸福。” 不料这话听在唐战耳中居然很受用,甚至罕见地对她露出了一个不带邪气的笑容。她看着他明亮真诚的眼睛,头一回发现这举止轻浮的唐门大公子,笑起来竟像个单纯的大男孩。 可是大男孩一开口,又将她心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印象打回了原形。 “不只是当我妹妹幸福,当我身边的女人会更幸福。”唐战似笑非笑地说道,一只狼爪已经不知何时伸到了她的肩头上。 南宫尘月看见他脸上再度浮起那副欠揍的表情,拳头不自觉就有点发痒。正当她打算好好释放一下本能时,视线却忽然被筐中一只木质不倒翁吸引住。 那木偶长得实在有些粗陋,表情又画得狰狞,夹在一堆精美的玩具中间,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可是她也不知怎的,竟蓦地对这只丑娃娃产生了兴趣。 唐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神色忽闪过一丝慌张,“呃……这东西是个意外,当年少不经事瞎做的。”边说边忙着伸手,想遮住那件残次品, 但南宫尘月却已经把它抓在了手中,微微摩挲,发现木偶的肚子上还有个机关。 触动机关,木偶的身体一下子分了开来,露出里面拇指大小的一只小型不倒翁。与丑陋的外表不同,小不倒翁长得白胖可爱,更重要的是,它的表情是甜甜笑着的。 看着不倒翁的笑容,她也忍不住跟着牵起了嘴角。 时间忽然静止,耳边聒噪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全消失了。南宫尘月疑惑地抬头看去,发现唐战正一脸呆滞,双眼直直地盯着她看。 脸颊微微发烧,她尴尬地垂下眼睑,小声问道:“你看什么?” “你刚才笑了。”大脑空白的唐战脱口而出。 她脸上烧得更厉害,不由冷了表情道:“你看错了。” 也不管对方的反应,南宫尘月径自将小不倒翁取了出来,问道:“不过,这个小玩意我很喜欢,可以送给我吗?” 慢半拍的唐战这时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你、你喜欢这个?” “嗯,它很有趣。”南宫尘月轻抚着不倒翁圆滚滚的笑脸,“把癫狂的面具留给世人,自己却躲在看不见的地方笑,真是潇洒。” 唐战闻言暗喜,“我两个妹妹都不喜欢它,把它随手丢在角落,没想到这‘遗世逍遥王’有朝一日竟也能遇着知己。” “可惜逍遥王落到了别人手里,可就再逍遥不起来了。”南宫尘月有些遗憾道。 “不,它是心甘情愿落入你手里的。” 听见唐战的回答,她不由自主地对上他的眼睛。那眼神深邃而热烈,里面似蕴藏了一些她不敢触碰的情绪。 南宫尘月不得不用转移话题来掩饰自己的胆怯,“你饿了?我去做饭。” 说罢亦不等他答复,逃也似的遁了。 0 0 第326章 归来终须去 心不在焉地炒完菜,在端出厨房之前,南宫尘月忽然心血来潮地想尝尝自己的手艺。 说来惭愧,她至今也没吃过一口自己做的饭菜。起初是不敢尝试,之后却总是一端上桌就被唐战消灭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渣也没给她剩下。 想起那个男人平时狼吞虎咽的模样,她不禁狐疑地夹起一片炒肉送入嘴里…… 结果忍不住吐了出来。 南宫尘月震惊地盯着自己做的一大盘菜,实在有想直接扔掉的冲动。这种难以下咽的东西,唐战平时是怎么吃下去的? 她沉思片刻,默默把刚做的饭菜都倒了。 借着伤势复发为由,南宫尘月对外宣称自己要休息几日,便让桌前苦等多时的男人暂且去别处蹭饭。 唐战虽然不明所以,但他今儿心情甚好,索性也就不为难这个阴晴不定的冷美人了。于是改道去了宝珠娘家,打算好好弥补一下自己连日来倍受磨难的胃。 然而从那以后的一连数日,他都没有再见过小月。 听薛奶奶说她这段时间一直足不出户,身边又有宝珠和自个看着,不会出什么问题,还劝他放宽心。 尽管不用再逼自己吃下那些惨不忍睹的饭菜,也不用继续时刻盯着以防她逃跑,甚至有了时间忙里偷闲去做自己的事情,可唐战心里却有股莫名的失落感。 心底想见到那个女人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最后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带了些水果补品,专程选了个晴朗午后前去探望她。 谁料竟在门口遇上了刚从里面看诊出来的孟大夫。 唐战记挂她上次受的伤,便将大夫引到院前篱笆旁,详细问起了她的身体情况。 孟大夫大致给他解释了一番,说这姑娘体表伤势已经痊愈,受损经脉也恢复如初,只是她真正的隐患却不在这些小伤,而是在血脉内部。一说起这古怪的根源病症,连孟大夫也表示束手无策。 唐战听得剑眉紧锁,担心道:“她可还有救?” 孟大夫见他表情难得的紧张,忍不住起了八卦之心,促狭地“咦”了一声,“若这女子因病去世,便再也破坏不了令妹的姻缘,不应该正合你意吗?难道我们战小爷对她动了真心?” “胡说什么!”唐战怒道,“我何时曾要她死了?” “是是是,战小爷宅心仁厚,为救她甚至不惜欠下全村的人情,让大伙轮流给她输送真气。单凭这份仗义,就足以让人家姑娘以身相许啦!”孟大夫眼里打趣之意更浓。 看出对方是在开玩笑,唐战骨子里的痞性不由也上来了,口头便宜哪里肯让别人占去,于是反唇相讥道:“就算她想以身相许,爷还得考虑考虑。若非为了我家二丫头的幸福,爷何苦牺牲色相来讨好她,还不是怕这狐狸精离开这里之后,又跑去勾引我妹夫嘛?” “战小爷果然爱妹如命,为了妹妹连自身都可以奉献,在下佩服佩服。”孟大夫对他厚比黄土的脸皮甘拜下风,却又好心提醒了一句,“不过你也老大不小了,啥时候也操心操心自己的终生幸福。” “爷还需要操心这个?”唐战眉锋一挑,牛皮吹得越发酣畅,“不说来唐家堡提亲的媒婆都踏破了门槛,就是爷往城门口一站,即便多摆几道围栏,那群狂蜂浪蝶也得舍命扑上来!” 这边话音未落,身后却听“吱呀”一声,里屋的门突然打开了。 唐战闻声一惊,连忙转头看去,恰好撞见多日未见的南宫尘月正向这里走来。孟大夫见势不妙,便抛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自个悄悄先遁了。 唐战咬牙骂了句“没义气”,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那面色清冷的女子。 四目相对,二人同时张口说了个“你”字。 唐战此时有点心虚,不由滞了片刻,倒是对面女子大大方方道:“你先说罢。” 他便小心翼翼地问:“方才……你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南宫尘月神色有一丝迷茫。 “啊没什么。”唐战挠头掩饰,偷偷松了口气。 女子沉静如水的目光凝着他,柔声邀请道:“既然来了,不如进屋吃饭。” 唐战闻言受宠若惊,迟疑着问:“你的伤没事了?” 南宫尘月微微颔首,转身替他引路。 唐战怔怔望着女子的绰约背影,这才发现她今日穿了一件雪白的丝质长裙。 入了堂屋,看见满桌丰盛飘香的饭菜,他的惊讶更甚。下意识转头去看桌边的宝珠丫头,发现她正嘻嘻笑着冲自己点头。 原来这几日,小月竟是练习做菜去了。 在桌前落了座,宝珠利落地给他递上碗筷,催他赶快尝尝月姐姐的手艺。那兴奋期待的模样,倒像是比本人还要着急。 唐战心里亦是雀跃,迫不及待便夹起一块炸豆腐送入嘴里鲜汁饱满,外酥里嫩,他简直快感动得流泪。 要知道以前,她只要不把菜烧焦,他就该谢天谢地了。没有想到,只是短短几日,她的进步竟如此显着。 “小月,我就说你只要肯用心,便一定能做得很好。看,我果然没有料错!”唐战笑得极是开怀,边吃边赞不绝口。 南宫尘月安静温婉地坐在他身边,时不时给其面前空了的酒杯斟上新酒。她身上清幽淡雅的香气让他心旌摇荡,不由得飘飘然地想道:若自己将来有个妻子,就该是她这个样子的。 藏不住话的宝珠却一直都在叽叽喳喳,说月姐姐这段时日足不出户,每日从早到晚都跟着伙房的大胜哥学习做菜,有时候甚至彻夜不眠地勤加练手,连厨房的存粮都快被她用完了呢! 唐战听得大为触动,不禁有些猜测她这般努力的原因。虽然觉得很大可能是为了完成任务,但他心里却有个自私的期盼,希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一顿饭从黄昏吃到了傍晚,唐战今日心情大好,忍不住便多喝了几杯。酒意令人微醺,可真正让他心神俱醉的,却是那个女子难得一现的倾城笑容。 她今夜似乎笑了好几次,也谢了他好几次。 谢谢他的救命之恩,谢谢他的数度包容,也谢谢他带自己来到这个世外桃源般的村子,让她有机会认识这么多淳朴善良的人。 她说自己从来也没有体验过这样安详宁静的生活,从来没有试过做一个普通柔弱的女子,也从来没有尝过被人宠溺着的感觉。 她其实很喜欢这里。喜欢院子里的小溪,喜欢老树上的秋千,喜欢赤着脚在田间劳作,更喜欢大家真诚的眼神和笑容。 这一定是她一生中,最快乐逍遥的日子。 唐战醉眼朦胧地听着她的低声细语,觉得小月今晚的话貌似也特别多,真不像刚来时那个木头美人的样子啊! 不知不觉皓月已当空,宝珠不晓得跑到了哪里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夜里的桃源村静谧得似一幅山水画。而眼前的女子,却美得更像一副不真实的画卷。 她在溪边的老树下荡秋千,月光浸在她的白裙上,泛出如梦似幻的银色光辉。清风拂起轻柔的裙摆,令它更加飘逸灵动,仿佛天宫的霓裳羽衣,要裹挟着下凡的仙子乘风而去。 唐战看得心中一惊,头脑也不由清醒了几分,哑声唤道:“小月……快回来!” 秋千上的女子闻声回头,对他柔柔一笑,依言走了过来。 害怕会突然飞走的人儿站在了自己面前,安下心来的唐战又再度感到眼皮沉重、酒力上头。 南宫尘月静静凝视着他,朱唇轻启。 “其实,你根本不必勉强自己。” 唐战醉得昏昏沉沉,对这话里的含义听不真切。 她的眼中滑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因为你妹妹和她心上人之间的阻碍,从来就不是我。” 她从他怀中摸出自己的蓝羽发饰,重新戴回青丝上。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即便我回到他身边,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结果。” 说完这最后一番话,她本打算即刻离开,可看着眼前那张俊朗的睡颜,心底竟蓦地有了一丝不舍。 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他的脸,南宫尘月扬起唇,对他露出最后一个微笑。 “谢谢你,唐战。虽然你打动我的这一切,终究不是为我。” 0 _0 第327章 拆鸳鸯 很少有人知道,水月峡湾的浩淼烟波之中,还藏有一方洞天。而这方洞天里,更是存在着一汪罕见的天然碧泉,不时飘出一缕缕沁人心脾的香雾。若有精通药理之人见到,必会为之疯狂,因为这香雾之中藏着四十九种世间难寻的草药精华。 这是只有水家家主才能享用的珍贵温汤,世上独一无二的至尊享受。 而此刻,唐倾墨正泡在这冒着白烟的碧泉里,接受药物的蒸熏。 自从上次淋雨受了寒,她好不容易才缓解的病情又复发了,一回去便咳得厉害。唐门众人遍寻名医无法,只得把她送来水家画舫,让水之涣亲自诊治。 在药汤中泡了半日,倾墨胸口的闷痛总算缓了过来,这才起身出水更衣。 换好衣服出来,她一眼便看见洞外正倚在青石上看书的男子。他低垂着柔和的眉眼看得专注,描着青莲的淡紫衣袍散落石沿,丝毫不察脚边所搁的果盘已被飞鸟松鼠叼食干净。 倾墨坏心忽起,正想趁机吓他一下,却不想那人头也不抬,口中便淡淡问了一句:“怎的就出来了?” 诡计落空,她失望地撇了撇嘴,喃喃抱怨道:“这半日泡得我皮都松了,再久一点人就要化在里面了!” “瞎说!”青石上的男子笑着啐道,朦胧深邃的桃花水眸轻抬起时,身后的景致顿失颜色,“我这汪青泉泡多了只有润泽肌肤之效,断不会让你皮松肉弛。” “不信你自己泡一天试试!”倾墨没好气道。 “好,你不泡也行,只是须答应我,再不得跑去淋雨受冻。”男子的神情忽然认真起来,目光凝着她一字一顿地警告。 倾墨不由头疼地“哎哟”了一声,“水大人您都说了多少遍了?知道了,我才没那么傻呢。” 水之涣一脸的不信任,却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有,不可操劳过度,若有烦恼事,也别压在心里。” “知道了知道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嗦呢……”倾墨捂起耳朵,不耐烦地小声嘀咕。 见她这番态度,水之涣不悦地眯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白玉般的皮肤上洒下一片阴影,“若你的病情再行恶化,到时,就休怪我不尊重你了。” 倾墨依然左耳进右耳出,心想不就咳个嗽嘛,你们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回到水家画舫时,来接她的杨灿正同水之芊就“为何来的人是他不是唐海”问题进行深入解释。 水之涣将唐倾墨送回来后便离开了,作为水家的一家之主,他可比唐倾墨当的这个甩手门主要忙得多。 水之芊一见弟弟不在,立马笑嘻嘻地凑到倾墨身边,意有所指地说道:“我难得看小涣对外人这么上心,这说明他很喜欢你呢。其实我弟弟不错啊,外貌俊美,性情温柔,头脑也聪明,又是雄霸一方的水家之主,而且他很强哦。” 倾墨还没搭话,杨灿突然怪声怪调地插了一句:“你是指哪个方面很强?” 水之芊挑衅地瞟他一眼,语气故意暧昧了几分“哪个方面都很强!” 杨灿一噎,找不到驳词的他顿时急中生智:“我得回去和唐海大哥好好谈谈。” “哎哎哎别啊!”刚刚说话还没羞没臊的小妖精瞬间就怂了,赶紧上前讨好道:“你答应我不和他说,我就请你去城里最贵的酒楼吃一顿,怎么样?” 杨灿故作犹豫了片刻,又伸出两根手指,“再加两个人!” “成交!”水之芊眼也不眨。 唐倾墨一脸尴尬地看着眼前忽然达成协议的两个人,心里暗骂杨灿不地道,究竟把她这个晾在一边的主子置于何地啊? 杨灿像是才想起来她在场似的,讪讪问道:“方才属下擅作主张,不知门主是否批准……与我们同去?” 什么?有她的份?这还差不多。 “准了!”倾墨爽快应道。 要说天水城装修布置最好,厨子水平最高,菜色最为丰富的酒楼,非“锦绣酒家”莫属了。巧的是,它的地理位置正好与武林盟主擂台相去不远,最近大比刚刚开始,顶楼就是最佳的观赛场所,这一下酒水价格更是因此翻了几番。 水之芊来了才知道上了杨灿的当,气得直瞪眼。不过这些钱还难不倒堂堂水家大小姐,她只郁闷了片刻便看开了,满心猜想他邀请的另一个人会是谁。 两杯茶下肚,水之芊就看见了跟在那小子身后进来的粉裳姑娘。 啧啧,那小脸蛋儿水灵的,直让她想伸手掐一把。 唐倾墨的表情却是颇为惊讶,没想到把人救回来才几日,这高高在上的凤凰仙子就变成他身边的依人小鸟了? 杨灿牵着身后姑娘的手把人小心迎进来,眼角眉梢都透着柔情。而被他呵护着的许心妍则是满脸娇羞,哪里还有半分过去骄傲跋扈的样子。 “你、你们……”倾墨一时半会还接受不过来,这也太快了? 就好像她只是出去打了个酱油,人家竟已经把娃生出来了。 然而更让她合不拢嘴的还在后面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眼前那两个人居然“扑通”一声,双双跪下了! 倾墨还一脸呆怔地坐在原地,水之芊却已被炸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门主,我们能有今天,全靠唐门和门主的帮助,请受杨灿一拜!”面前的少年说着就躬身拜了下去。 唐倾墨满眼无辜,她究竟做了啥了? “唐门主,以前心妍嚣张无知,曾多有得罪,请你海涵了。”许心妍边说边也跟着诚恳拜了下去。 看着眼前这对来谢恩的小鸳鸯,倾墨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才好。 却不料这时,一道嘲弄的声音竟横空出现,大煞了此刻风景 “哟,这不是那个小乞丐吗?师妹怎么和他在一起呀?” 转眼望去,对角有一桌居然都是灵犀阁的人,而说话者正是在新秀大会上因倾墨而淘汰的灵犀护法花百灵。 狭路相逢,来者不善。 倾墨这边尚未发话,对方却已经不请自来。看那副犀利刁钻的架势,摆明了是来拆鸳鸯的,但许心妍是灵犀阁主的心头肉,自然不能伤了她,众女便齐齐把目标对准了杨灿。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癞蛤蟆吃天鹅肉?”花百灵一来就是一个下马威,“我师妹冰清玉洁,仰慕她的名门公子多了去了,若是被人看到她和你在一起,师妹的声誉全要被你给毁了!” 倾墨听得眉心微皱,低头看去,果然见杨灿的拳头也握得死紧。 “我劝你趁早放弃,凭你的低微身份,阁主是不会同意把师妹许配给你的!”威压放完,花百灵又开始用怀柔手段,“我听说阁主有意安排师妹同勇义的年轻俊杰联姻,你若因此得罪了四大派之一的勇义堂,恐怕今后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相反,若你现在迷途知返,我还可以为你美言几句。” 倾墨心里冷笑,不愧是灵犀阁的大护法,软硬兼施的套路用得可真是熟练!只可惜,她用错了对象。 “花护法这是在讽刺本门无能无势么?” 花百灵乍一听对方的主人发话,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唐门在帮战上的表现有目共睹,江湖各派无人能及。小女子只是心疼我师妹,身为灵犀阁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竟要委身一个无名小卒,即便他出自唐门,也未免太亏了些。” “谁说他是无名小卒?”倾墨横眉反问。 此话一出,不仅是花百灵,连杨灿和许心妍也愣住了。 “他是本门主座下的右护法,谁敢说他是无名小卒?” 倾墨听见耳边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自己却不知为何突然心情大好,封个护法就能成全一段姻缘,也是一桩美事。 花百灵此刻的表情很精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说之前她还能高人一等地当面数落对方,可现在人家摇身一变也和她身份相当了,态度再怎么也无法继续趾高气昂。 而她身后的众弟子们已经俯身拜了下去,不得不恭贺唐门掌门喜得新护法。 许心妍见此不禁喜出望外,如此一来他们就门当户对了!而杨灿在愣愣地看了唐倾墨几秒后,眼底也流露出不知是感激还是愧疚的神色。 花百灵思量片刻,终于妥协,朝杨灿贺了声恭喜便领着其余弟子默然退去。 然而没想到她们一走,一直没吭气的水之芊却突然爆发了。 0 00 第328章 险象生 “要吃自己买单去,这顿饭,本小姐不请了!”水之芊蓦地发起脾气,忿忿撇下那对小鸳鸯,抓起唐倾墨的手就往外走。 倾墨一头雾水,奈何手被抓住,只能眼睁睁见对面惊讶的两张脸越去越远。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小妮子临走前还特意丢下一句:“在唐海答应娶我之前,你们俩都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哼!” 这酸溜溜的话让倾墨一路上笑了好半天,她还当她无故生什么气呢,原来竟是羡慕嫉妒恨。可出来之后水之芊又把她拉进了另一家酒楼,点了一桌子的好菜,大方道:“尽管吃,我不请他们,就请你!” 倾墨好笑地捏她愤愤不平的脸,“不就是看人秀个恩爱,至于这么气吗?” 水之芊一听却更气了,还颇有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味道。 “那小子今日特地演这一出给你看呢,你还帮他升职?”她冲着倾墨大吼一句,又恨恨地自语道:“本小姐居然也被他摆了一道,真是白活了!” 经她一点醒,倾墨也恍然大悟,觉得今日之事的确太过巧合了。 但想想杨灿当时屈辱的表情,或许也是不得已才把她诓来的。反正自己又没吃亏,封个护法而已,对她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了。若误打误撞成就一段良缘,她还顺便积了德呢。 便随口安慰道:“也不是多大的事,我都没介意,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水之芊仿佛仍旧耿耿于怀,“你给他这么多恩惠,他还忍心利用你,这小滑头、白眼狼,下回再见看我不教训他!” 唐倾墨摇头一笑,习惯性地就要去拿酒壶。 半道却被一只玉手截住,对方的语气凉飕飕的,“小涣交待了,你最近不能喝酒,我可不想被他追杀。” 倾墨悻悻地抽回手,趴在桌上埋头长叹:“唉!又是水之涣,你那弟弟可真是我的克星!” “小涣也是为你好,若是换作别人,你看他理是不理?”水之芊一脸“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表情。 这时,酒楼外竟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听动静像是从比武擂台附近传来的,俩人心觉奇怪,不由向店小二打探了一番。 “二位姑娘竟不知?这几日盟主大选,全城的武林高手都聚在那儿打擂呢!”小二指着窗外那片黑压压的人潮说道。 水之芊忍不住拍了桌,“打擂就打擂,又不是打帮战,动静何至于这么大?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那小二闻言有些抱歉道:“姑娘莫气,这个小的也做不了主,怪只怪本店离得太近了。其实本来那比赛都进行得好好的,谁知昨儿早上黑市主人送来了一份礼物,引得各方争抢不休,擂台秩序一下就给打乱了。” “白家没有管吗?”倾墨奇道。 “管了,可根源还在那,即便是‘翳’也管不住源源不绝前来夺宝的人啊!”小二说得无可奈何。 “究竟是什么礼物,能引来这么多人注意?” 小二摸了摸脑门,努力思索道:“好像……是一张地图。” 水之芊突然蹙了眉,立即追问:“那地图可是血红色的?” “正是。”小二点点头。 水之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风风火火结了账,拉着唐倾墨就要离开。 倾墨一见又要走,极不情愿地抵抗道:“芊芊,我还没吃饱呢,你急什么呀?” “回家再吃,我得赶回去通知小涣这个消息!”对方看起来一刻也不想等。 “你先走,我等等再回。”倾墨坚持道。 水之芊略有犹豫,看她可怜兮兮一副饿得走不动的模样才勉强点了头,走前严肃叮嘱道:“那你不可以喝酒,也别到处乱跑,早点回去。” 唐倾墨再三保证,才送走了这磨人的小妖精。 酒足饭饱之后,她却忽然改变回家的主意,改道去了比武擂台。当透过人群远远望见台上高挂的那张血色皮卷,她心里不由一惊,这不是黑市拍卖的那张火莲地图吗? 从左右传来的流言蜚语里得知,这地图是黑市主人亲自送来,特意指给新任武林盟主的贺礼。也就是说,只有打赢擂台夺得盟主之位的人,才有资格取下它。 但是当下的情况很明显,想得到它的人远不止参加擂台大比的候选者。倾墨察觉到,周围的人里虽不乏来观战的,可更多人的眼中却闪动着贪婪之色,他们的视线聚焦处不在擂台,而在台上的更高处。想来白家为了维持这混乱的场外秩序,也是颇花了一番功夫。 今日比武擂台并非南宫家主场,所以南宫凉没有来。倾墨心情有些失望,自嘲地笑了笑,便决定打道回府。 然而,刚要远离人群的唐倾墨却突然感到后心发凉,猛一侧身时,正见一支飞矢险险擦过肩膀!她急忙回首看去,却并未发现可疑人影。刚一转头,又一支飞箭破空而来,直把她往死角处逼。 倾墨脑中警铃大作,环顾四周,依然没有看见任何攻击目标。可她心里已很确信,那些箭矢就是冲她而来的。如此往复再三,人潮变得越来越拥挤,她不禁加快了脚步,试图走到空旷的地方去。 周围无辜者众多,她不能使用暴雨梨花针,只能左一箭右一箭地小心闪躲。但那些藏在暗处的箭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她走到哪里便如影随形地跟到哪里,而随着身周障碍越来越多,她也开始力不从心。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身边的人似是故意将自己包围起来一样。 可恨!倾墨顿时后悔没有听水之芊的劝告,孤身跑来此地了。 前后左右皆是陌生的面孔,‘翳’的势力线都离得很远,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此刻孤立无援的她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更雪上加霜的是,除了那些危机四伏的暗箭,她甚至还听见了引线燃着的噼啪声。直到视野里陡然出现一道火红色的球状阴影,她才惊觉那是什么 霹雳弹! 人潮已将唐倾墨逼至绝境,对于这等杀伤范围巨大的武器,她避无可避。 “去死!” 命悬一线之际,耳中竟闯入一个略有耳熟的声音,下意识望去,她看见天翎谷主莫问布满血丝和仇恨的眼睛。站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人影,就是那霹雳弹的主人重火堂主重逍。 没想到为了杀她,这对原本的仇家竟然联合到了一起! 难道今日真是自己的死期了吗? 唐倾墨睁大双眼,死死盯着那颗越来越近的火球,炸药的嗡鸣就似响在耳畔。不是不害怕,只是有个人曾告诉她,就算再危险绝望,也不要闭上眼睛。 于是那一瞬间,奇迹就在她的眼前出现了。 明亮晴朗的天幕里,忽然凭空划过一道幽光。那光芒一闪即逝,却穿透了那烧得火红的霹雳弹,爆起的火弹一遇幽光便刹那湮灭,骨碌碌滚落在地,有如一块死气沉沉的顽石。 看见这一幕,倾墨心底的震惊不亚于被霹雳弹砸中。那可怕的幽光究竟是何物,居然能泯灭燃烧的火药? 比她更震惊的是那谋杀未遂的莫问和重逍,他们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骇然来形容了,而身为一派掌门的重逍,竟是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不知龙老前辈在此,晚辈鲁莽,实在该死!”只听重逍“咚”地一声跪地,对着前方连连磕头。 倾墨余惊未定,正猜着他在跟谁说话,不知哪里却忽然传来一道低沉冰冷的声音 “你是该死。” 短短四个字,上一秒还在磕头认错的重逍便彻底没了声息。 他的颈上还钉着一点幽暗的青光。 _0 0 第329章 争盟主 唐倾墨看得几乎说不出话,她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何时出手的!言语间竟能杀人于无形,这是何等高手? 而亲眼目睹身边之人死亡的莫问已然全身僵硬,连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但就在他怔愣之间,人群里却忽然倒下了几具尸体,那些尸体无一例外,手里都拿着上弦的弓箭。 莫问见自个的弟子尽数被杀,终于忍不住也“扑通”跪下,大声忏悔道:“晚辈知错了!求龙前辈饶命!前辈饶命!” “错哪了?”那声音沉沉问道。 莫问惶恐地颤声回答:“帮战一役,晚辈因这女子武功尽失,由此对她怀恨在心,今日见其势单,便趁乱偷袭,实为武林不耻!” “既然知道,那你也可以死了。”话音方落,天翎谷主眼珠一瞪,也再没了气息。 唐倾墨盯着两具冷冰冰的尸体,心里震惊得无以复加,连忙上前拜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不知前辈名号,晚辈必定竭诚以报。” 那声音却不以为然,“老朽久居龙潭,偶然云游至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言恩谢?”说罢,飘然而去。 因了这神秘高人的出手,之前被控制的人潮重新涌动,此地的骚动很快引起了白家护卫的注意。有人认出唐倾墨的身份,立刻去通知了大小姐。 白晓晴闻讯亲自赶来,派人收拾了残局后便看向那一脸呆愣的女子,口气里不乏埋怨:“你怎么不多带些人手来,至少也该通知我一声,若是出了事,你教我如何同唐门上下交待?” 倾墨这才回神,心潮澎湃之际却因未能得知救命恩人身份而颇感遗憾,“我没事,这次多亏一位高人出手相救,晓晴你见多识广,可知那位前辈是谁?” 听了她的描述,白晓晴思忖道,“方才救你的恐怕是龙潭老人。龙老退隐江湖已有数十年,就算亲去龙潭也不见得能会他一面,你的运气可真不错。” 那位老人当年是江湖十大高手里最为嫉恶如仇的一个,一手九幽咒魂钉威慑江湖,走到哪都不忘除暴安良,被武林同道尊封为“追魂罗刹”。可惜因其年事已高,江湖中已很少能见到他的踪迹了。 唐倾墨心里暗道果然是遗世高人,这般正义却又淡泊的心性,着实令人钦佩!不禁深深叹息:“其实我也没见到他老人家的面,哎,真可惜。” 白晓晴却斜着眼睛看她,话头指向了重点,“你一直对盟主大选不感兴趣,忽然起意来此,是为了见某个姓南宫的?” 心尖微微刺痛,嘴上却矢口否认。 “认识这么久,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倒是一点没变。”白晓晴叹了一声,“你今日为他差点把命丢在这里,那人知道还好,若是不知,你岂不死得冤枉?” 倾墨咬唇不语,自己也觉得自己没用,可是又根本无法控制去想他。 白晓晴继续对她晓以利害:“这天翎谷主和重火堂主虽是龙潭老人杀的,但那两派弟子却必将怪到你的头上来,你最近本就惹眼,再拉上这么两个仇家,是不想让唐门安生了吗?” 说到这她不禁有些唏嘘,“男人啊,不管从前再怎么憨厚老实,等有了权势以后,都是会变的。为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们什么都可以舍弃,你又何苦为他牺牲自己和家门?” 倾墨闻言顿时变成了一只炸毛的刺猬,气愤道:“要那么高的权力做什么?盟主之位真有这样重要吗?” “重不重要,你试试不就知道了?”白晓晴挑高了眉毛,“既然他如此专心于追求他的盟主宝座,你就把他心心念念的宝座抢过来,看他还能不能继续躲你!” 倾墨陡然一震,仿佛听见了一个疯狂的计划,“我……我也能当盟主吗?” “我的大小姐,你可别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白晓晴对她的迟钝大为头疼,正色说道:“唐门门主这个名号,现今在江湖中的声望已经高至连你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地步。” 唐倾墨惊讶极了,不敢相信道:“可是就算如此,我的武功也根本赢不了擂台上的那些江湖老怪。” 白晓晴却忽然笑了,“谁说当盟主就一定要武功好了?” 听闻此言,倾墨顿时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观念都要被刷新了,武林盟主难道不是武功天下第一的人吗? 白晓晴笑容更深,眼神里隐约有一丝洞彻。 “只要你想要,自然有人会助你登上这个宝座。” …… 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踏上了擂台,以证明那女人说的话是无稽之谈,没想到之后发生的事情却远远出乎了唐倾墨的意料。 “阁下高技,鄙人甘拜下风!” “唐门主武艺过人,在下自愧不如。” “门主风姿卓然,未出手便已高下立现,小人认输。” …… 听见这些话的时候,唐倾墨的心情已经从最开始的惊讶疑惑,逐渐习惯成了麻木。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无论自己遇到的是哪个世家的高手,对方一见是她,便都会以技不如人为由自行认输,无条件放弃继续打擂的资格。 起初倾墨还只道是诸位同道太客气,碍于她的身份才手下留情,直到遇上与自己地位相当的王珊珊。 这个代表王家荣耀的最强战力、面对谁也不肯弯腰低头的戎装少女,竟头一回从口中说出了“认输”二字,甚至礼貌地朝她行了个军礼。 王珊珊的声音清脆铿锵,音量不大却足以令整个擂台区域都听清楚,“帮会一战王家已败给唐门,心服口服,珊珊不敢再与门主姐姐较量。”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洛阳王家来的候选人集体向唐倾墨投了降。说来此举倒也合情合理,连武学神童王珊珊都打不过的角色,他们这等凡夫俗子又岂有胜算? 至此,倾墨终于忍耐不下去,拦住那刚欲离场的小姑娘就问了个究竟。 王珊珊对她粲然一笑,坦率道:“唐萌萌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她的姐姐,便也算是我的姐姐,所以我是不会跟你打的。” 倾墨闻言微恼,“这场比试的胜出者将代表武林联盟统帅整个江湖,也包括你们王家,岂能如此儿戏?” 王珊珊却答得风轻云淡,“既然盟主这么重要,那就由你来当,我愿意听你的吩咐。”说完,无比潇洒地跳下了擂台。 除了王家以外,司空和慕容家的人亦不约而同地为她让了道。虽不清楚他们又为何如此,但唐倾墨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不知是不是巧合,她这一组的竞争者基本全是各大武林世家的人。偶有几个别派弟子,在看了其他人见到她的反应后,也都心生疑窦而畏手畏脚;更有一些听闻了她先前事迹的,上来一顿溜须拍马就主动退下了,根本没机会让她发挥。 若非亲身经历这一出,唐倾墨绝不敢相信自己竟真能在高手如云的擂台上打入半决赛,而且还是在几乎没怎么出手的情况下。 想起白晓晴对自己说过的预言,如今居然看似要一步步成真,倾墨不由纳闷地想:她真的可以去给人算命了。 00 0 第330章 夜探 南宫凉近来有些心神不宁。 自荒冢的血煞秘境暴露,南宫家收养的幽冥血脉继承者皆失了修炼去处,而作为发布赏金任务来源的“翳”也因此与血煞盟断了联系。没有渠道释放身体里过于躁动的能量,有很多如太阴一样的外来族人也都开始产生了疯症,竟与自己的同伴相互厮杀起来。 怪只怪南宫世家素来保守,除了千机宫外竟再无据地,连那荒冢秘地也都是前宫主当年力排众议,为助新进宫人磨练血脉控制力而私建起来的。如今唯一的外点已毁,修行未竟的那些血煞杀手也不得不都填入了主宫中,与本家的南宫族人引起了不小的冲突。镜音塔内已急召了好几次议事,八位神君集思广益,依然还是欠缺有效的解决方案。 所以当他听闻武林盟下有一个专门评断江湖恩怨、追拿盗奸恶徒的掌刑司时,当即便决定以此来替代那饱受诟病的杀手组织。 但是要拿到掌刑司的控制权,首先就得当上武林盟主。所幸,当他在议事厅提出这个决议时,其余七神君竟难得地统一了意见。 登上盟主宝座的路道阻且长,结果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他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紫微已经出去好几日了,却一直音讯全无。只不过送一封信而已,凭她的能力,再耽搁也不至拖沓至此。 无奈之下,南宫凉只能来到镜室,找到了属于南宫尘月的那一块菱镜。不想,那镜中所示的人却不是她,而是一名男子。 “紫微的幽灵玉怎会在他手上?”南宫凉剑眉深锁,心底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此时,外界信使传来消息,进入半决赛的第四位盟主候选人已决出来了。当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唐倾墨……她也要夺盟主之位吗?” 南宫凉的眉头皱得更深,认识中的那个女子不是野心之辈,她那么单纯率真,怎么可能对这权力的泥潭感兴趣呢? 脑海中忽然闪过箐竺园外,她一路跟着自己时,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纵使相逢不识、屡受阻挠,也依然执着于绝然冷漠的他,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恐怕天底下能牵动她深陷其中的,也就只有情义二字了。 莫非,她没有收到他的信,还受人挑唆了? 转眼再看镜中画面,那手持蓝羽发饰的男子颇有些眼熟,似乎曾在唐府见过。难道此人和紫微之间,又误会什么了吗? 不行,看来他得亲去解释一趟。 南宫凉打定主意,刚好趁今夜兑君外出取药之机,到唐府走一遭。有些事就算他想斩断,也还是当面说清为好。 唐门分苑他记忆里只去过一次,却感觉仿佛已走过无数回,并不需人带路便很快赶到了目的地。那座庄严气派的大宅,即便是在黑夜里,依然显得熠熠夺目。 他伸手正要叩门,却转念一想自己是秘密到访,不宜惊动太多人,便纵身跃上了房顶。 此时此刻,唐倾墨却刚巧被闻听战讯的水家姐弟请到了湾中画舫。 “好你个唐倾墨,我前脚才嘱咐你不要乱跑,你后脚就背着我上了盟主擂台,你要不把今日之事老实交待,这朋友就没法交了!”水之芊娇艳的小脸气呼呼的。 水之涣垂眼瞟着坐在下首的亲姊,语气里半含嘲弄,“你先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还好意思怪人家?” 水之芊美眸一瞪,盯着他道:“臭小涣,我还不是为了早点回来跟你报信!你这个重色轻姐的,要偏袒她也别这么明目张胆呀!” “其实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倾墨面有悔意,为避免这姐弟俩因自己打起来,只好一五一十全招了。 “什么!你还受人伏击了?谁这么大胆子!”水之芊又惊又怒。 “帮战上惹的两个仇家,都已经被路过的龙老解决了,不碍事的。”倾墨摆摆手道。 水之涣微一沉吟,桃花眸中暗流涌动,缓缓才道:“是天翎谷和重火堂的人罢?”话似是提问,语气却很肯定。 对于他的料事如神,唐倾墨只惊讶了一瞬便恢复如常,这个人精,世上还有什么是他猜不到的? “莫谷主之事我也有责任,没想到却让你替我挨了这支暗箭。”水之涣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有些愧疚和心疼。 倾墨不在意地宽慰他,“是不是你的责任我心里清楚,反正也过去了,你无需有太大压力。” “那么关于今日打擂之事呢?武林盟主非同小可,你究竟是如何想的?”水之涣的目光更为犀利,似要看入她的心神里。 “我……”倾墨一滞,黯然道:“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更未想到自己竟能赢到最后。” “说来也奇怪,我的武功明明及不上擂台上的那些世家高手,可他们竟似约好了一样,都不使出全力,有一些甚至打都没打就认输了。” “一点都不奇怪。”说话的是水之芊,她的神色似早有预料,“就凭你从巫婆婆手中救了各大世家的女眷,大家就都得还给你这份恩情,这是江湖上的规矩,更是我们武林世家最看重的信义。” “可是,当时还有很多不属于武林世家的帮派中人啊。”倾墨疑惑不解道。 “盟主擂台可不单单是比武这么简单的,”水之涣淡淡一笑,“个人实力固然重要,但身后的势力才是更值得衡量的标准。” “帮战上唐门与千机宫一举夺魁,本就是对各路帮派最好的威慑,再加上代表各大世家的精英纷纷向你俯首,这便更彰显了你的势力威望。众目睽睽之下,与这样背景雄厚的高手殊死决斗,他就不怕有命走下擂台,没命活着回家么?”水之涣浅笑盈盈地看着她,桃花眸里晃过一丝促狭。 “少取笑我了,哪有背景雄厚还差点被人偷袭害死的?”倾墨忍不住做了个鬼脸。 “就是因为背后的势力越来越盛,可能遇到的危险才会大大提高。只要不让人查出来是谁干的,谁不想趁机抹去威胁,自己取而代之啊?”水之芊说到这里就有气,板着脸警告她:“以后你再不许一个人出行!” “那我岂非失去自由?不要,我不当这个盟主了。”倾墨满眼嫌弃道。 “这擂台上去容易,下来可就难了。”水之涣一句话浇灭了她的希望,“如今几大武林世家牺牲了自己的竞争权来支持你,你便不能辜负众人期望,否则就算你肯,他们也不肯对其他胜出者俯首称臣。” 天水城的唐门分苑虽不比唐家堡那般机关重重,却也是守卫森严。而且仅是入了外院,南宫凉便已感觉到两股极强的气息,也就表示此地至少有两名绝顶高手坐镇。 他不欲惊动他们,便隐匿了自身气息迅速潜入内院。 这个时辰,她快要歇息了? 心情说不出是怎样的,明明连做梦都是她的影子,可真要见到本人了,南宫凉竟莫名生出了几分怯意。脑中虽温习了无数遍的对话,恐怕等到见面那一刻,自己又该什么都忘了。只求到时,别忍不住反悔才好。 不远处的厢房里有一盏暖灯,透过素白的窗纱,映着榻上一个纤细娇小的人影,他心中猜测这是否唐倾墨的房间,轻轻走了过去。 小叩几下门扉后,那门竟突然打了开。 眼前蓦地出现一片无比浓烈的色彩满目的红,如雪的白,深邃的黑,似能够把人吞没。可这些扎眼的颜色与轮廓组合起来,却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有一道虚弱却喜悦的声音传入耳畔:“你终于来了。” 0 0 第331章 刺客 夜渐深,水月峡湾上微微泛起了波涛,停在水面上的画舫也随之轻缓摇晃。 “奇怪了,水家又没参与盟主竞争,你怎么对其余世家的想法这么了解?”唐倾墨眼中露出狐疑之色。 水之涣端起手边的茶盏,低眉轻啜一口,“不置身其中,不代表就不关心。” “就是!”水之芊跟着接话道,“水家好歹也是武林盟的重要一员,若这次真选出个不像样的盟主,别说其他世家了,我们第一个就不同意!” 倾墨深深地叹了口气,“唉,摆了擂台你们又不来比,比出来了你们又不满意,武林世家可真难伺候,也难怪白晓晴最近这么辛苦。” 水之芊听到这话登时便沉不住气了,脱口而出道:“正因为是她白家负责选人,我们才要如此小心!” 水之涣垂目凝她一眼,水之芊只得住口,忿忿地撇过头去。 唐倾墨却察觉到了不对劲,试探着追问:“白家怎么了?武林盟主的选拔一向不都是他们负责吗?” 水之芊不屑道:“哼,在白家出现以前,还没有武林盟主这个位置呢!” “芊芊!”水之涣突然一声沉喝,脸色已黑了几分。 倾墨看看面前神色不愉的水之涣,又瞧瞧旁边想说又不敢说的水之芊,搞不懂这姐弟俩又唱的哪出。她自小养在唐家堡,对江湖过往所知不多,只听说是云纵掌门萧纵一手建立了武林联盟抗击外寇,却是第一次注意到这武林盟还是在白家出现以后才有的。 本想再多问出点消息来,谁知水之涣竟以她旧疾未愈不宜熬夜为由要送她回去。他不提还好,这么一说倾墨倒真感到倦意重重,今日折腾了一天也没好好休息过,只能依言同意。 二人一路无话,但就在快要到唐府大门时,身边男子忽然停下脚步,开口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虽然你未必是心甘情愿踏上那座擂台的,但我却私心希望,是你当上盟主。” 这没头没脑冒出来的话倒让唐倾墨吃了一惊,刚想问他为何这么说,府门内却突然传出好大的动静。 倾墨来不及多想,立刻就上前拍门,边拍边担心地喊:“发生什么事了?” 大门很快打开,第一个出现的竟是大家卫唐海。 “门主你总算回来了!方才内院里闯进了刺客,白先生和金女侠已经前去追捕了。” “刺客?”唐倾墨一怔,赶紧问道:“没有人受伤?” “所幸没有,但来人是个高手,我们连影子都没看清就被他逃掉了。”唐海的声音里带着愧恼。 “连你都追不上吗?”倾墨讶然。 身后的水之涣不紧不慢地跟上来,神色里丝毫也不见担心,“放心,既然那人跟去了,肯定是能抓到的。” 倾墨一听也是,刚去追人的金前辈位列江湖十大高手榜,想必再厉害的刺客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于是心下稍安,忙进院查看去了。 是夜更深露重,野巷间风声簌簌,披着薄霜的房檐上接连呼啸过三道飞影,其中两道相隔较近,将最后那抹玲珑轻盈的娇影甩开了一大段距离。 南宫凉直至现在也无法言明自己方才究竟遇见了什么,那张苍白清秀的脸似曾在脑海留下熟悉的印记,可嵌在脸上的那对墨玉眸子却竟能将他心神慑定,全身半分力都使不出来。更诡异的是,他还在那一片漆黑里看见了足以令任何人骇然失色的画面。 如其双眼一样深不见底的夜幕,陡然被鲜红的火舌舔着,剧烈燃烧的火焰却仍无法照亮浓墨般死寂的黑夜。而在这熊熊烈火之中,居然还躺了一个鼓着小腹的女人。 女人娟丽的面貌被火光映得扭曲而狰狞,可她的眼神却透出疯狂,仿佛浑然不觉烈火焚身之痛。她奋力地张开嘴,齿间每一个字皆是他从未听过的决绝: “我要他们,全部为之殉葬!” 南宫凉再一次被脑中回放的画面惊出满身冷汗,足下一个不防,竟猝然滑落檐角。 身后那道人影本就追得极紧,见他突然失足,几乎是立刻就跟着跳了下去。待其看清“刺客”正面,神情不由微讶,“这不是南宫家的少主吗?怎么千机宫不好好呆着,跑来唐府做贼呀?” 说着,长臂一伸就要拿人。 南宫凉此刻心神大乱,受到威胁当即抽剑自保,怎料对方不仅反应不慢,武功也甚为了得,赤手空拳接他的招,竟也能拆的得心应手。 十余招转瞬即过,南宫凉便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奈何精神耗损严重,无法分心使用通灵之术,只能拼力以手中长剑与其对抗。 又拆了数十招,对方眼中的讶色更浓,甚至情不自禁惊呼出声:“乾坤剑法!你怎会乾华派的武功?” 南宫凉抿唇不答,极力想摆脱他的纠缠,便随手挽出一道如泽如雾的虚影剑花,趁对方目眩神迷之际,转身急撤。 此时神情微怔的白却并非是被剑影迷了眼,而是暗暗想道:这不是乾华剑谱上的招式,但却有异曲同工之妙,莫非是乾坤剑法下半卷?他与掌门有何渊源? 心中猜疑得不到印证,唯有紧追其上,他不由蹙眉喝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南宫凉恍若未闻,衣袂挟风移动得飞快,脑中浮现出的那个景象却越来越深,甚至连眼前都出现了幻影。然而此刻,竟又有一缕铃音倏忽入耳,让他浑身倍感沉重,连运行轻功都开始力不从心。 跟在他身后的白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转头看去,便见那手摇金色铃环的花衣女子正远远立在一株银杏高枝上,神色清傲中又带着几分得意。 没想到就在此时,南宫凉竟蓦地吐出一口鲜血来,脸色顿时萎靡。 白见之心头一紧,方才交手时他便察觉对手心神恍惚、气息不稳,若再受铃声干扰,恐怕有走火入魔之险。 不管他是谁,必与乾华派有所关联,绝不能让他出事!白心意已定,当即放弃了追赶,返身朝那棵银杏树掠去。 小金铃见目标为铃声所阻,几乎就要被白追上,本正在暗自窃喜,谁想那白衣男子居然中途又折回来了,登时就是一愣。愣神之际对方竟骤然到了眼前,猝不及防地就将她的手腕攥在手里,铃声瞬时止歇。 四目相对,小金铃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双颊悄然爬上一缕红晕。 “你、你抓我的手做什么?”声音里虽有羞恼,手却没有要抽回来的意思。 白一刹那就松了手,脸上挂着讪笑,“抱歉抱歉,刚忍不住就……” 小金铃闻言更加霞飞满面,垂首低声道:“没关系……” 这么一耽搁,白才想起还有个人没抓着,赶忙回头望去“糟了!” 听见这两字,小金铃也跟着抬头一看,却发现之前追赶的那个刺客早已杳无人影。 0 _0 第332章 离去 “人跑了?”唐倾墨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水之涣闻言望向那风尘仆仆归来的白衣公子,眼神里带着怀疑。 “可不是吗?那人功夫不浅,费了老娘好大劲,本来他被我的铃声所慑差点就要……”小金铃绘声绘色地说到一半,却突然被身边男子打断。 “糖包子,我有话问你,出来我们单独谈谈。”白丢下这句,便率先出了门。 倾墨一脸迷茫地看了看小金铃,又看了看水之涣和在座的家卫,终还是跟了出去。 庭院中的人影负手而立,一袭白衣斑驳了树影,目光却不知定在哪里。 “你想问何事?” 白侧对着她,并未回头,“你上次告诉我,留给你蓝玉瓶的那人已经死了?” 倾墨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但一想到那座昔日繁华的名山上缭绕不绝的死气,神情便不由染了哀伤,“原本我也不愿相信,可无论是谁亲眼见到现在的乾华山,恐怕都不得不相信这一点。” 那眉目清疏的白衣公子忽然面色有异,似压抑了许久才平静下来,“我知道……但那件事发生时,小师弟他并不在乾华。” 倾墨闻言一怔,忙摇头道:“不对不对,我说的瓶主人是尹叔叔啊。” 面前之人霍然转过头来,眼中是不敢置信的神色,“掌门师尊?他竟也有一个?” 倾墨快被他绕晕了,“本来就是他的呀,难道还有谁也有吗?”话到此处,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小师弟,小师弟……怪不得白总要自己叫他大师兄,原来萧君祈也有只一模一样的蓝玉瓶。也难怪,他本就是蓝蚁的主人,一定是因为住惯了这种容器,小蓝蚁才会阴差阳错跑到自己的玉瓶中来的。 白深吸口气,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请求道:“那玉瓶可否再借我一看?” 唐倾墨点点头,从袖里掏出递给他。 白伸手摸了摸瓶底,双眼竟蓦地一亮,“果然,它们是一对的!” 倾墨听得越发困惑,她知道玉瓶底部镌有一个“音”字,却一直不知那是何意,见对方似乎看出了什么,连忙追问道:“什么一对?那瓶上之字有何含义?” 白握瓶的手指微微收紧,眯起的细眸中洒落几点寒星,“说不定,与本门遭难的原因有关。” 唐倾墨吃了一惊,看着眼前这位淡薄如云的白衣公子眼中突然燃起的恨意,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就说了出来“你是来调查乾华灭门一事的?” “不错!”短短两字,却是比他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要掷地有声。 虽与这神秘出现的男子相处日久,可他从未表露过自己的来意,面对凡事也毫不上心、如游戏一场的态度,使得倾墨心里一直当他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然而后来遇到的许多困难,却均被他举重若轻地一一化解,便又让她觉得此人深藏不露。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想到,这样的他竟会是为了复仇而来! 想起自己初出江湖时,也是为了查明乾华被灭一案,与徒弟四处奔波、历尽艰辛。可是到头来,线索却断了,连身边一直陪伴自己的他也走了,复归来时,人心已变。 胸中忽然涌出一股萧瑟之感,不知是否后悔当初的决定,唐倾墨有些怅惘道:“可是如今乾华山人去楼空,仅凭你一个人,就算查出结果,又当如何呢?” “谁说我只有一个人?”白昂首反问。 倾墨目光一颤。 默了半晌,她才低声说道:“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 “因为今夜,我亲眼见到了他。” “什么?”唐倾墨只觉脑袋嗡嗡一片。 白肯定地道:“虽然他比小时候变了很多,但我想就算这十年过去,我依然没有认错人。” 久久听不到对面女子的回应,转眼瞥见她脸上又惊又喜的表情,白的眉毛不由一挑,随即恍然大悟“看来,他是来找你的。” 惊喜过后,倾墨心底便是无尽的遗憾,“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来……” 白摸着下巴打量她的神色,眉眼间又有了促狭,“我这个小师弟做事,向来细致周全。你放心,他今夜没亲眼见到你,一定还会再来的。” “真的吗?”情急一出口倾墨才发觉不妥,脸上绯霞顿现。 “呵呵,你们俩这心神不宁的模样,倒真是如出一辙,怪不得世人总道‘相思病苦’了。” 这般一调侃,唐倾墨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娇嗔道:“我累了,不和你说了!” 说罢慌忙跑开,欲把那促狭鬼的大笑甩到脑后,却不经意撞见一间窗门大敞的厢房。停下一看,才发现这是东方罹的房间。 本想顺手帮他关窗,未料此时那少年竟还没睡,正呆呆坐在床沿上仰头望天。 倾墨便随口叮咛了一句,“东方,你身子弱,以后夜里记得关窗户。” 刚要合上窗扉,屋内那沉默寡言的红衣少年却破天荒地主动和她说话了 “倾墨姐姐,我很好。” 唐倾墨循声望去,神情也是一惊。数日不见,这瘦骨嶙峋的少年竟养得玉润了许多,一向苍白的脸上也有了健康的血色,已然看不出刚来时的惨淡形迹了。 “没想到休养几日,你气色好了这么多,看来还是得多吃多睡才行啊。”她心里甚感欣慰。 东方罹慢慢站起身,脸上露出纯真的微笑,“这些日子,谢谢你的照顾,不过我该走了。” “你要离开了?”倾墨有些意外,虽说这孩子木讷不爱说话,但毕竟是自己亲手救回来的。在唐府住得久了,她不知不觉已把他当成家里的一份子,如今一听他要走,心里倒有几分舍不得。 东方罹笑着点头,轻声说道:“我不能继续在此待下去,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但我还欠你一个心愿,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告诉我。” 唐倾墨听不懂他话中之意,“什么叫不能再待?你可是怕给我添麻烦?其实你完全不必担心这个……” “倾墨姐姐,我必须要走了。”东方罹再度重复道,漆幽如夜的眼睛里似含着一缕若隐若现的忧愁,“希望再见时,你还视我如现在一般。” 唐倾墨还来不及阻拦,眼前便漫过一抹艳丽的薄红。少年的衣衫随风拂过脸庞,轻软得像风中飘零的花瓣一样。 0 0 第333章 晋级 东方罹走了。 或许因这少年往日太过沉静低调,除了亲眼见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的唐倾墨以外,似乎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点。 平素伺候他饮食梳洗的丫鬟第一时间禀报了唐府管事,老管家得知情况后来请示了门主一次便不再多问。而发现小伙伴不见了的唐萌萌也来哭闹过两次,但孩子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渐渐也就淡忘了,只是偶尔在路过那间空荡荡的客房门前时,眼中会露出几分顾盼之色。 白也来问过一次,在听闻那神秘的小家伙已离开后,他的表情看上去反倒有些轻松。 最让倾墨意外的是,刚升任右护法的杨灿竟也发现了东方罹的离开,还专程跑来问过她那孩子的去向。想来也是觉得这少年可怜,担心他无家可归罢。 然而唐倾墨却已经不再像开始那样担忧了。 回想起初见时那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孩子,昨夜居然就能在她眼皮底下消失无踪,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当初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但不论家里面少了谁,她的日子还是要照常过,尤其对于那座上去容易下来难的盟主擂台,更应该妥善处置。 倾墨已经探听到了另外三名进入半决赛的竞选者单家新任家主单神黯,藏剑山庄少庄主易子枭,以及千机宫新晋宫主南宫凉。 这三人可没有她这样的好运气,都是真刀真枪一个个打上来的,就连诸多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武林前辈都做了他们的手下败将,不得不嗟叹着“长江后浪推前浪”怅然离去。 在得知这一点后,唐倾墨反而松了口气。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三个人中随便挑出一个都能秒杀她,却又偏偏都与她有几分交情,好在她也不是真的想当盟主,无论输给谁,总不至于弄丢小命。而且若是因为技不如人输了,那些拥护自己的武林世家也不能太责怪她。 只是倾墨心里还在为南宫凉之事耿耿于怀。上一次错过让她后悔莫及,这第一场半决赛若是碰巧能对上他就好了。 许是她的念头太过虐狗,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了,结果到最后出现的,竟是一个她最怕见到的角色。 盟主大比已接近尾声,前来观战的江湖人士显得愈发激情澎湃,半决赛尚未开始,擂台四周便已经乌泱一片。地上穿着各派弟子服的侠客比肩接踵,武林世家及四大名门的阵容分列两端,周边的围栏旗杆上都挂满了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连空气也热得像要窒息。但当那道载着杀伐之气的目光自对面直射而来的时候,唐倾墨只觉得自己整根脊椎骨都在发凉。 “单……单家主,好久不见。”她尴尬地朝对手笑笑,却只得到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自从杀了前族长坐上家主之位后,这个阴鹜的男人好像变得更冷酷了。浅金色的瞳孔里,有如实质般的煞气几乎要满溢出来。 倾墨暗暗吞了口唾沫,一想起帮战上的那场噩梦,心底便不由自主地犯怯。偷偷瞥向自家来助威的队伍,发现他们也笑得很是僵硬。 老管家,您那一脸“上天保佑”的眼神是几个意思?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她默默给自己鼓气:稳住,稳住,输比赛不能输了风骨,好歹也要展示一下唐门的声威,不然不好向后援人民交差啊! 于是又挤出一个故作轻松的微笑来,大度伸手道:“阁下先请。” 对方却依旧没有动静。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阳光将他的阴影缓缓拉长,那细长而尖锐的黑影有如白日的梦魇,仿佛要在地面生出刺来。 他不动,唐倾墨也不敢动,尽管心中无限滋长的压力几乎已快令她崩溃。 在场观众皆屏息以待,甚至比台上比武的二人更为紧张,武林中人都清楚:高手过招,成败只在瞬息之间,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外人看不出,可倾墨自己却清楚她的耐力已经逼近极限了,只要再僵持片刻,她就会控制不住露出破绽。 既然怎么都是输,又何必苦苦挣扎呢?就在她打算主动终结这种难以忍受的心理折磨时,未料对方却先一步开了口 “你合格了。” 唐倾墨闻言一惊,压抑许久的冷汗一不留神就下来了,“什么?” 单神黯倏然敛去一身迫人的煞气,金色眼眸里露出些微友善的神色。 “古墓单家,愿奉汝为主。” 杀神沙哑沉涩的嗓音震击到了全场每个人的心头,只有站在他丈许之外的女子仍一脸懵然地看着他,似完全没有会过意来。 她没听懂,旁人却都听懂了,整座擂台广场因那句惊天动地的话而静止了须臾后,从人群里蓦地迸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唐倾墨呆呆看着对面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绝世高手,耳边听见许多人在高喊她的名字,恍惚到擂台司仪宣布比赛结束时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她这是……又莫名其妙地……进决赛了? “有没有人可以给我个合理解释?”唐倾墨看着身边笑得满面春光的心腹人等,就差没把他们挨个吊起来拷问一顿了。 忠心耿耿的侍卫长立刻把胳膊从身边抱得紧紧的小妖精怀里抢出来,面含愧疚道:“是属下的错,昨日听芊芊说不必为半决赛主担心,门主救了单家小妹自当好人有好报时,便忘了要提前告知您一声。” 正沉浸在蜜里的水之芊忽觉怀中一空,连忙又把他的手臂抱回来,护短道:“这哪儿能怪你呀?怪只怪你家门主反应迟钝,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 唐海再次奋力把胳膊抽回来,却又瞬间被对方抱回去。抽回来,抱回去,抽回来,再抱回去……面对如此锲而不舍的纠缠,即便是唐门家卫里最沉稳持重的他也欲哭无泪了。 唐倾墨蓦地恍然大悟,虽说最近误打误撞地救了不少人,但她倒真把自己也救过单天悦这事给忘了,更没想到一向冷酷无情的单神黯也会因此而对她报恩。 一直没开口的白这时却点头补充道:“没有告诉她是对的,不然就凭她这懒散劲儿,连单神黯给出最简单的第一道关卡都过不了。” 倾墨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人永远站着说话不腰疼,都不知道方才她坚持得有多辛苦。 “说到这一点俺也有些佩服,那人身上的血腥煞气连俺看着都哆嗦,她站得那么近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当真了不起。”楚笑不禁对唐倾墨竖起了大拇指。 白呵呵一笑,忽然转口问道:“再后面的一场比赛就是藏剑山庄和千机宫的较量了,糖包子,你希望谁赢?” 倾墨闻言只拿明眸斜睨着他,却咬唇不语。 讨厌的促狭鬼,不是明知故问吗? 白故作惆怅地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也不知他会不会故意输给你……” “我才不会让他输给我。”倾墨肯定地表明态度,“再说了,他当上盟主,不是对复兴你们乾华派大有帮助么?” 说到这里她神色间又带了遗憾,“可惜他已经是千机宫的宫主,将来乾华派山门重建,这掌门之位可不就便宜你了?” 白笑眯眯地对她拱手,“承蒙抬举,只可惜我对这掌门之位也没有兴趣。” 唐倾墨不相信地直盯着他瞧,似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口是心非来。 白不由眨了眨眼睛,奇怪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见对方的眼神越来越怀疑,他不得不苦笑着叹了口气,心里暗道:傻丫头,乾华若有了新掌门,你可是要履行婚约的呀。 _0 0 第334章 信笺 自从唐倾墨进入决赛的消息传开,许多在这世道上混迹多年的老江湖们便敏锐地嗅出了一丝动向。 继王家、司空家、慕容家故意放水让她过关之后,实力最令人忌惮的单家也明白地倒向了她,水家虽说并未参与争霸,但看他们与唐门的密切关系,便知水家家主暗地里支持的是谁了。细细算来,独掌武林联盟半边天的五大世家几乎都是支持这个小姑娘的,就算她年纪尚轻武功尚浅,也很难不引起所有人的重视。 再观剩下的两名候选人,藏剑山庄在江湖门派间的威望自是不必多说;千机宫那位新宫主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帮战之上一战夺魁,为这个被江湖忽略已久的古老世家累积了不少声势。 而从形象背景上来看:唐门素来智谋过人,藏剑山庄慷慨仁义,千机宫决事公正分明。三方比较,竟也很难分出个伯仲来,于是这武林盟主究竟花落谁家,一时便成了江湖上最热议的话题。 为祝贺好友率先晋级决赛,白晓晴也不避嫌地专程造访了唐府。还好意提醒她:当下局势不明,易有小人从中作梗,要她近日减少出门,以防再发生被人偷袭陷害之事。 唐倾墨虽心有不服,但还是听了她的劝,整日就呆在分苑内寸步不出,生生憋成了一只剃毛刺猬。 若仅是无聊也就罢了,偏偏水之芊这个损友还非得在此当口来她这小住,美其名曰“陪她解闷”。可全府上下谁不知道这小妖精的司马昭之心,来了以后闷是没陪倾墨解多少,大多数时间却都围绕着唐海转悠。 可怜唐倾墨心里的情愁尚未消,眼睛耳朵还得受他们俩的虐,真真是让她想烧人。最可气的是,这个孽还是她自己亲手造的! 事情起源是这样的:她原本看芊芊成天趴在唐海窗前眼巴巴的样子很可怜,而那根木头又一心死守着对老门主承诺的终生不娶誓言,一时觉得心软,就自恃身份压了唐海几句话,让他无论用什么法子把那小妖精的热情掐灭掉。 谁晓得这木头这时候又不木了,知道她是在激将,想让自己坦诚面对心里的感情。可他不想背信弃义,又愧疚于因自己之事给主人带来了困扰,便心生狠计欲彻底斩断水之芊对自己的情根。 这道计策的确奏效了,看着那天真的小女人从幸福的顶点一下跌落冰冷的地狱时,唐海心里同样痛如刀绞。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一番让她死心的绝情之言竟成了让对方绝命的毒药。那一刻他什么也顾不得了,疯了一样满世界去找她,直到在初见之地再见到苍白发抖的水之芊,他坚硬如铁的心也终于被融化。 好了,现在有情人终成眷属,她这条自作孽的单身狗就该瞎了。 “小墨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们嘛,你自己明明也有选择的啊。”水之芊甜蜜地偎依在心上人怀里,眨着电力十足的大眼满含期待地瞅着她。 “就你那个哪一方面都很强的弟弟?”唐倾墨呵呵笑了两声,“谢谢,我还是去找只公狐狸玩。” 望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水之芊美眸凝向身边的唐海,有点惴惴不安地问道:“她不会真去找别的男狐狸精了?” …… 唐倾墨并没去找什么狐狸精,只是想一个人出去透透气,那一对整天秀恩爱的幸福眷侣对她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或许是潜意识的牵引,不知不觉间,她竟又走到了城中那座破败的月老祠来。 祠堂里悄无一人,上回给他们解签的那个穷道士也不知去了哪里,兴许饿死了,又兴许去寻了别的生计。到头来,还记得当初誓言的,竟然只剩她一人而已。 心头正感伤着,耳畔却突然响起细微的动静。 “谁?”她警惕地盯向树后某片阴影。 那阴影缓缓在眼前拉长,成了妙曼女子的形状,唐倾墨定睛看去,不由惊呼一声:“太阴姐姐!”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面前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曾数度救过自己的命,她想不记得也不行。 “嘘!别说话。”对方竖起食指示意她小心。 倾墨左顾右盼扫了一圈,方压低声音问道:“太阴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给你送信的。”太阴边说边递给她一封未拆的信笺,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阳光下尤为精致。 倾墨接过一看,封面上竟是南宫凉的字迹,不禁喜出望外,“是他给我的?” 太阴微笑着点头。 迫不及待地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信,通篇读罢,唐倾墨的脸上立马浮现出焦急之色。 “他受伤了!伤得很重,为什么不让我去看他?” 太阴温言安慰道:“想必少宫主也是为你好。” “不行!我一定要见到他!”倾墨急得快要哭了,“他的性命危在旦夕,我必须赶去他身边!” 太阴浅蹙着眉心,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太阴姐,求求你,带我去看他,求求你了!”倾墨流着泪乞求道,几乎要屈身跪下。 太阴轻叹了一声,终是无奈道:“好罢,你披上这个,跟我走。”说罢将自己身上的白斗篷解下,递了过去。 为节约时间,太阴索性背上唐倾墨,施展起疾风般的轻功带她赶往千机宫。 倾墨心里越来越慌,却又不好催促对方再快点,不由得怀念起太阴身上那令人心神安定的沉木香来……唉,可惜太阴姐姐今日没有配香呢。 到了宫门,太阴并未带她从正门进去,而是经水晶墙边的小阶绕入了宫内。 一路上避着宫人来到镜音塔底,面对明察秋毫的镇塔守卫,太阴只好给她使了个眼色,提醒她少宫主在顶层,让她趁自己引开众守卫的视线时迅速溜进去。 唐倾墨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既走到这一步,便毫无退缩的可能,即便太阴姐可能会因自己受罚,她此刻却也全然顾不得了! 好在调虎离山计进行得很顺利,她一见那些守卫离开门边便拔足狂蹿了进去,竟侥幸未引起他们注意。 入了塔后,倾墨小心避开了几名白衣侍女,尽量使脚步看起来稳当些,装作新来侍女的模样径直往塔顶走。 一切都很成功,就连满腹的惊慌也似因诸事皆在计划之中而舒缓了许多。 心神一松,她的脚步便不由自主地不断加快,到达寂静无人的第五层时,唐倾墨几乎是跑着奔上玉阶去的。有好几次,她都因那光滑的阶梯而摔倒在地,却还是咬牙坚持着跌跌撞撞来到了那道最终的石门前。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的心里只剩下了唯一的一道声音。 “等我,君祈!” 0 0 第335章 决绝 石门半开,她只来得及看见一张震惊失色的脸,那抹寂冷清绝的身影便有如一道雷电般闪现在了眼前。 倾墨的唇才刚刚张开,对方却不由分说,一把抓起她便夺门而出! 他速度如飞,离弦之箭一样猛冲下楼,甚至在抵达最后一级玉阶时仍然收势不住,带着她一道狠狠撞上坚硬的水晶地面。 倾墨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要撞碎了,可面前男子却连一句道歉也无,反而怒吼着质问她道:“为何擅自来此?” 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在看清那冷峻面庞的一刻,倾墨刹那睁大的明眸里忽然涌出了许多清亮的液体。 南宫凉一颤,本以为她会气恼大哭,却蓦地感到一双温软的玉臂环上了自己的脖颈。花瓣一样鲜艳欲滴的朱唇在眼前婉然绽放,竟是弯出了喜极而泣的弧度。 “你没事,太好了……” 这明媚如春的笑容让他的怒气不自觉融化,冰冷空荡的胸腔里似有一种被暖流填满的鼓胀感。这久违的热意让南宫凉的反应能力产生了短暂的失灵,甚至于都未察觉到有人自楼下走了上来。 唐倾墨紧紧拥住他,不管面前男子再生气也不肯撒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别怪我好不好?” 她颤抖的音调让他心中微疼,南宫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皱眉问道:“什么再也见不到?” 倾墨朦胧的泪眼中透出执着,“你在信中说得这样凶险,教我如何安心坐视?” “信?”南宫凉的目光瞬间冷却,强行从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漠然转身道:“我想我已说得很清楚,我们不应该再见面。” 倾墨伸手拉住他的衣角,苦苦解释,“我明白你是怕连累我,你放心,我是偷偷潜进来的,没有人发现。” “就算如此,你也不该来!”南宫凉拂袖皱眉,她知不知道方才出现在蚁后的镜室里有多危险? 唐倾墨默然片刻,忽然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神色柔柔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在月老祠立下的誓词?” 南宫凉一怔,双手微不可察地缓缓握紧。 “共度患难,共享福泽,永不相弃。”倾墨轻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提醒他往日的深情,“你如今,是要我违背誓言吗?” 南宫凉目光轻颤,空谷幽潭一般的清眸里似有情绪涌动。 “好一个不离不弃的海誓山盟!”安静的大殿里,不知从哪突然传来一道嘲弄的声音。 唐倾墨完全未料到这里还有其他人,乍听见这句话立刻就有些惊慌失措。南宫凉瞳孔一缩,条件反射地朝塔阶看去。 离君面含讥色,带领一行众人自距离四层还有一半的玉阶拾级而上。 “少宫主才刚刚继位,便无视宫规与外人相恋,可真是为宫人做的好表率。” 南宫凉冷目一扫,发现随他而来的还有震君、巽君以及数名戴着白面具的黑衣宫侍,却独独没有母亲和天机长老等自己这一边的人,心里便已有所了然。 众目睽睽之下,再狡辩也无甚用处,他索性大方承认道:“本座是犯了错,但依照宫规,自有母亲大人处罚。”说到这里,目光陡然凌厉,“但是离君,你擅带‘无面’进圣塔,难道意欲越权吗?” 离君含笑不答,却也没有要让人退下的意思。 反倒是他身后的震君开口说道:“无面人乃是本君带来的,本君应离君所观异象,前来捉拿居心叵测、擅闯禁地的外贼,有何不妥?” 南宫凉的瞳孔霍然扩大。 防卫外敌,是震君的职责和义务所在,连宫主都无权插手。 只见这威风凛凛的战神虎目直射向身边披着白斗篷的女子,“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唐倾墨被他盯得一个瑟缩,曾经差点让对方掐死的情景仍记忆犹新。 震君眼神一递,身边侯立多时的黑衣无面人便齐齐上前,欲绑了那偷闯圣塔的外来女子。 倾墨吓得赶紧躲到蓝衣男子身后,南宫凉也下意识地挡护住她,冷声喝道:“慢着!” 他这一喝,那些无面人便不敢寸进。只有震君仍不卑不亢地上前谏言:“本君劝少宫主三思,少宫主身份尊贵,即便违逆了几条宫规也无碍地位,但若有意包庇此逆犯……这罪责可就大了!” 离君嘴角噙着笑意,似就在等他说出那立罪证词来。 南宫凉额上青筋鼓起,内心陷入极度的挣扎。 若选择庇护她,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宫主之位便会即刻被削,娘也要重新开始受难。一旦离君因此得势,就连兑君、坎君和天机长老也会跟着被打压,千机宫又要再度沦落到从前那个固步自封的境地。而那些新进的族人将永无摆脱厄运之日,云烟和明日的悲剧也会数度重演,这是他宁死都不愿看见的! 可是若放任他们把她带走…… “她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他咬牙问道。 震君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地传来“擅闯禁地者,当受穿心之刑!” 南宫凉挺拔如竹的身躯忽然轻晃了一下。 唐倾墨闻言有点吓懵了,急急向人解释缘由,可环顾四周,所有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都是敌意。她此时才算明白:这一次她是彻底的孤立无援,无论自己如何申辩,除了他,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自己是无辜的。 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她手心里紧紧攥着南宫凉的衣角,无助的目光绝望地凝在他身上,是无声的乞求。 你相信我,我不是恶意闯进来的。 误入禁地只是为确认你平安。 求求你,救救我! 眼前男子垂着眸不看她,剑眉微拧,睫毛轻轻颤动,似心绪纠结。可当他再抬眸时,脸上却仅剩一片平静,平静到连她也感觉心惊。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是唐倾墨看不懂的陌生。 在众人全神贯注的视线里,南宫凉色调微冷的薄唇缓缓张开,唇中吐出的,是她这辈子听过最毛骨悚然的一段话: “穿心之刑对行刑者要求极高,一丝一毫都不得有半分偏差。观察不入微者,无法准确找到脏器位置;内力不深厚者,无法彻底堪透身体厚度;心志不坚定者,无法一招之内穿胸。” 这番话让倾墨从头顶直直寒到了脚底,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她的心也凉了个透彻 “要满足这三点,常人恐怕做不到位,不如由本座亲自行刑。” 倾墨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男子,双脚却不断地往后退,心里的恐慌从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强烈。 她以为他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这个人都绝对不会背叛她。 可是她错了,没想到当最信任的那个人决定背叛时,竟然可以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决绝。 0 00 第336章 穿心 南宫凉的一席话不仅仅是震惊了唐倾墨,同样也震慑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震君骇然,巽君掩面,离君隐在刘海下的双眼蓦然一凛。 没想到,他不止同意了对自己的恋人采用这种异常残忍的刑罚,而且还借此将私通外人的罪名也一并洗清。这一刀下去,所有质疑全消,日后再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看来,他们都需要重新审视眼前这位年轻的新宫主了。 银发少年藏在广袖中的手指暗暗握紧,可他还是不相信,不信这个痴情男子真会对他最心爱的女人出手。于是他赌上了最后一注筹码: “既然少宫主要替震君执行使命,那就请当着在场诸位的面行刑。” 震君侧目看了他一眼,发现离君面罩寒霜、神色肃然,便点点头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武王枪递了过去。 然而南宫凉却没有接。 离君神情微松,嘴角不由勾起了冷笑,“怎么?少宫主又舍不得了?” 南宫凉冷冷扫他一眼,腰间利剑龙吟出鞘! 一时间,整座厅内剑光大盛,蓝衣男子手中那柄极少示人的宝剑泛着墨玉一样的光泽,霸道冷冽的剑气逼得许多定力不足的宫侍都不由得后退了数步。 “祈墨剑……”倾墨眼中瞬间模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选择用他们历经生死一起寻到的宝剑来杀她。 清俊孤傲的身影长剑横胸,居高临下地面对着众人,一袭苍蓝色的云袍无风自动,仿若挟着天威而来的神祗,无人能对他的决定存半分质疑。 他回眸一扫,目光掠过的黑衣宫侍皆被这份威仪所慑,不由自主地屈膝跪下,片刻间人群便矮了一截。到得最后,就连离君等人也不得不俯首示忠。 世界仿佛突然静止。唐倾墨眼睁睁看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提剑走来,却目光呆滞,一动不动,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榨干。 她也想活命,也害怕,也想逃,可是全世界都抛弃了她,她要往哪里逃? 她无处可逃。 南宫凉步步逼近,却在走到一名黑衣宫侍身边时,忽然扯下了他的白色面具。然后,缓缓戴在自己的脸上。 雪白的面具无棱无角,唐倾墨无法透过它看见他的表情,只能从那双唯一露出的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感受他此刻有多么冷血无情。若说之前,她心里还对他抱有一丝伪装的幻想,可是现在,她甚至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 明明两人之间只有几步之遥,她却感觉他好像走了数万年。 心跳得越来越麻木,身体也冷得僵硬,甚至有好几次,倾墨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不是有人说,这世上最快的剑,能让人一点痛苦也感觉不到地死去吗? 直到他身上的刺骨寒意入侵到自己的皮肤上,她才惊觉这只不过是刚开始。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短短时间内,她脑中已设想了无数种闪避回击的可能,甚至是使用暴雨梨花针反杀了他,这么近的距离,他一定躲不掉! 可实际上,她却什么也没做。 “你真的,要杀我么?”唐倾墨看着在眼前一点点放大的白色面具,神色茫然地呐问道。 面具里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但转瞬便重新恢复漠然。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低吐出三个字,漆黑剑锋上冷芒一闪,竟全部没入了她的身体里。 痛。 一剑穿心的感觉,怎么会这么痛? 她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利刃从后背洞穿而出,那种血淋淋的撕裂感。 唐倾墨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恍惚错觉那里面也有与己相当的痛意。 她忽然就笑了,笑自己死到临头还在做梦。她用尽最后一口气在他耳边说出最后一句话,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南宫凉静静看她顺着自己的肩膀缓缓滑倒下去,修长挺拔的身姿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偏移。可当他听见耳畔的那句话时,右臂却情不自禁地一颤,祈墨剑脱手滑出,最终留在了她的胸膛里。 “原来你的剑,没有传说中那么快……” 离君立刻派人来检查了伤口,确定心脏已被剑刺穿无误时,他再看向南宫凉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畏惧。 震君远远看着那美丽少女的尸体,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忍,便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无面人道:“带下去,好生安葬。” 不想这微弱的音量竟被少宫主听见了,南宫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沉声提醒着所有的人“外人没有资格留在南宫家的陵墓,违反宫规者也是。”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原样扔出去!”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惊,紧接着便渗开无边的寒意。 再没有谁敢同少宫主说话,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那种仿佛从骨髓里透出来的阴冷,几乎能迫人窒息。 直至离开镜音塔回到自己的寝宫,南宫凉仍然戴着那张面无表情的白面具。 南宫尘月却在这时回来了,一回宫她便立即赶往少宫主的寝宫,暗自忐忑该如何跟他汇报此次行动的失败。 然而当她一进内殿,看见那个如同一具傀儡般立在暗处的蓝衣男子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在了门口。 “少宫主?”她小心翼翼地唤道。 对方依旧保持着死寂般的沉默,大殿里的寒气却开始一点点加重。 南宫尘月被他的反应吓坏了,“咚”的一声跪倒忏悔: “属下知错,未能顺利将信送到,请少宫主责罚!” 话音刚落,殿中男子却猛地转过身来,眼中全然是不敢置信。 “没有送到?!” “是,路上发生了意外,属下被兑君的人追杀……”南宫尘月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前因后果,末了连连道歉,称甘愿领罚。 南宫凉的身形踉跄了一下,口中喃喃道:“这么说……她看到的信……” “属下无能,让重要信件损毁,劳烦少宫主再书写一封,这次紫微绝不会再度失手!”南宫尘月抱拳愧疚道。 南宫凉无力地摆摆手,声音比死都要绝望,“罢了,写再多也都无用了……” 南宫尘月不禁疑惑地抬起头,看见他正在缓缓摘下脸上的白色面具,面具闷声落地,她却倏然睁大了眼睛。 “少宫主,你的脸色……” 面具下的俊美容颜,竟比那张雪瓷面具还要惨白。 男子空洞的视线望过来,苍白的嘴唇颤抖开合,“紫微,现下有一件生死攸关之事,请你无论如何要替我办到。” 0 0 第337章 天机 南宫尘月接了命令,立刻赶往宫门,正好撞上运出尸首的送葬小队。一眼看见白布下女子胸前的漆黑长剑,她才悠悠松了口气。 还好,少宫主命令保持原样,他们就真的没敢动这把剑。 南宫尘月的眼神不由闪过一丝复杂。唐倾墨,看来是上天注定你命不该绝。 悄然迅疾地敲晕那几个扛尸的无面人,她一把抱起布中女子,就打算施展轻功离开千机宫。谁知后面竟又追出来了数个黑衣宫侍,一见尸体被夺,便要动手与她争抢。 南宫尘月眸光骤冷,气势凌人地高喝道:“你们忘了我是谁?也敢不自量力!” 那些人闻言动作一滞,只得无奈地对她行礼,“紫微星主,小的们也知道不是您的对手,可上头有吩咐,我们不得不从啊。” 话音未落,那领头的无面人就猛然提腿,想趁机偷袭她下盘。 却不知从哪里刮来了一阵妖风,竟将他整个人都吹了出去。狂风忽然大作,又将其余众人也一个个扫了开来,生生给护着尸体的南宫尘月让出了一条道路。 风声止歇,南宫尘月疑惑地四下望去,发现身后远远地站了一个人影。那人影站得虽远,足下却有如生风,一眨眼的工夫便掠到了她面前。 “巽君?” 南宫尘月不禁讶然,看着对面那位面覆白纱、身披素缟的沉静女子,不明白一直站在离君阵营的她为何要帮助自己。 巽君虽口不能言,幽远淡泊的眼中却露出关切的神色,似想要查看一下她怀中之人的伤势。 南宫尘月刚欲阻止,周身却有突然多了股压力,使她动弹不得。巽君的手刚触到唐倾墨的身体,黛眉便惊疑一挑,直到探过她的鼻息后,才安心地点了点头。 “巽君,此事……”南宫尘月紧张地盯着她。 巽君轻点自己的嘴唇,又微微摆了摆手。 身上的压力骤消,南宫尘月犹豫片刻方会意,对她感激地道了声:“多谢!”于是带着怀中女子迅速离去。 以她的脚程,全力赶到唐门分苑只需要一个时辰。 清雾朦胧中,眼见唐府大门在望,南宫尘月心里的担子也越来越轻。却没有想到,这里竟也布下了埋伏。 那些伏兵个个训练有素、招式狠辣,更让她惊讶的是,他们居然都很了解她的武功弱点!南宫尘月受身上包袱所累,很快便感到寡不敌众,无奈之下,她只能带着人向外逃跑。 可没跑出多远,却又被拦路追上,奋力抵抗之际,眼角却忽然瞥见远处一道人影。她心想左右全身而退都无望,索性不如赌一把! 碰巧路过的华服公子远远便已感应到一股杀气,但这种见不得光的江湖买卖他素来都不愿插手,本打算同往常一样无视掉。可当那被杀气环绕的中心目标忽然调转方向,朝自己而来时,他才不得不被迫转眼望去。 恰恰就是这一眼,却让他再也无法袖手旁观。 南宫尘月的体力已至极限,好不容易才脱身的她又重被卷入了包围圈中,护着唐倾墨的身体苦苦抵抗。然而刀光剑影之中,一道疾风般的红影竟突然破开了这眼花缭乱的阵仗,如狂风扫落叶一样瞬间逼退了好一片杀手,一下子就将被围攻的女子挡在了身后。 “不知是哪一路的兄弟在此收货,可否给在下一个颜面,撤了这单生意?”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桀骜而立,弧线好看的唇边挂着客气的微笑。 众杀手一见此人,顿时乱了阵脚,似既想出手又十分忌惮。 对方倒也不着急,从袖中取出沉甸甸一锭金元宝,谦逊却不失高贵道:“买她的命,可够?” 那些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是在斟酌考虑,还是想打别的主意。 “诸位大可慢慢考虑,只不过等我藏剑山庄后续的人马赶来,这锭金子还送不送得出手,可就难说了。”男子慵懒狭长的眼睛里,倏然滑过一抹精亮的锐芒。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杀手面色一沉,不由朝左右使了道眼色,那伙亡命之徒接到暗示,立时便不再恋战,开始齐齐撤退。而那位头目也小心地接过了元宝,略一抱拳便抽身而去。 华服公子无心去追,只回首关心眼前的情况。 “姑娘,你没事?”话虽是对那站着的女子问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她怀里的布人。 南宫尘月虽利用了他,却不愿跟他多解释,匆匆道了声谢便要走。 才迈了半步,对方就将她拦路截住,眸光隐有晦色。 “你走可以,把人留下!” 南宫尘月目光微冷,刚要出其不备给他一击,却未料到对方的武功竟比她想象得要高太多!三招下来,诈敌不成,眼看就要反被他擒住,她不得不舍了身上包袱,独自遁走。 但在临走之前,她却郑重交待了一句话“未得十足把握前,不要轻易拔出那柄剑!”说完,翩然消失在苍茫雾色里。 待她走后,华服公子立刻上前抱起那裹着白布的女子,打开一看,不由大为震惊。 …… 千机宫,南宫尘月已经向少宫主复命,并对其汇报了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 “送到他手上了吗?”南宫凉神情微黯,却又自嘲地笑笑,“也好,至少那人能保她性命无虞。” 南宫尘月蹙眉分析道:“少宫主,属下在路上再度遇伏,似乎有人早已关注唐倾墨的一举一动。” “你说,信是被兑君所截?”南宫凉微一沉吟,忽然问了这么句话。 “是。”她点头。 只一个字,便让南宫凉眸中寒意顿生,“那么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他千算万算,每个结果皆在他的布局之中,可惜他唯一没有算中的,是你居然活了下来。” 南宫尘月初听略有茫然,但很快就想通了事情之间的联系,不禁骇然道:“他竟连你也……” “呵,”南宫凉冷冷一笑,“何止是我?恐怕连母亲都没少受被他的蒙蔽。” 此时,殿外却忽然走入一名传信侍女来。 “少宫主,天机长老有要事请你一叙。” 南宫凉眼中闪过疑惑,但还是依言去了瀑布后的藏书竹室。 远远便望见竹檐下那位手持神杖的和蔼老人,他定了定烦乱的心绪,尽量以平静泰然的姿态去面对对方。 没想到却还是被老人一眼勘破。 “孩子,你有心事?”天机长老的双眼明澈而充满智慧,似乎早已经洞察一切。 “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勿要太执着于眼前的迷障了。”老人语调徐缓地安慰他道,“种种磨难的考验,定是天上神明要交付于你更重要的使命。” 南宫凉闻言不禁苦笑一声,嗟然道:“这世上真的有神魔之分吗?何为神,何又为魔呢?” 天机长老遗憾地摇了摇头,“惜哉!老朽苦修数十载,亦未有幸得见真神,恕吾无法回答前一问。” 说罢,话锋却陡然一转,“但是后者,恐怕在吾有生之年,很快就能见到了。” “此话何意?”南宫凉听得不解,只好恭敬拜道:“还请长老明示。” 天机长老的神色间显出深深的忧忡,“吾观卜星象已近七十年,从未见过昨夜那般凶险的征兆。紫微泯,天狼暗,是时必有妖星现世!恶魔之子既已降临,势必要为祸世间,然天下苍生何辜也?” “恶魔?”南宫凉的表情有些惊疑不定,现天下太平、时局安稳,百姓少有灾病,究竟哪儿来的魔? “心若积秽即成魔,吾南宫世家自古通灵祈神、造福苍生,与妖魔势不两立。如今世道遭此大劫,吾族定当倾力扫除祸患,方不愧对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南宫凉一震,不由问道:“可魔既是魔,自然强大无比,如何与之对抗?” 天机长老缓缓解释道:“天地间存在的所有力量,皆是相生相克,相辅相消。既有魔力,自然也有神力与之相衡,此间力量其实你已窥其中一二,只要善加控制和利用,对付那刚刚成形尚根基不稳的小魔并非难事。” 南宫凉的神色一凛,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很荒唐的猜测:“您说的力量是……” 老人仿佛看出他的心中所想,微笑着颔首道:“不错,就是蚁后的寒冰之力。” 00 0—0 第338章 重生 藏剑山庄。 易子枭手中紧紧捏着一张新写的药方,似乎恨不得将其撕碎。 “暂时压制是什么意思?我要她完完全全地康复,不惜一切代价!你们听不懂吗?” 旁边几位大夫不由“扑通”一声跪下,“少庄主,我们已经尽力了,可那位姑娘的伤处极为凶险,能捡回命来便是万幸,何况她此前还受过别的重伤……” “不要再找借口!医术这般平庸,庄里养着你们又有何用?”易子枭怒火中烧,眼中仿佛要射出箭来。 此时,却忽有女子的声音轻柔响起,那满载怒火的箭就好像打在了棉花上。 “公子,她醒了。” 易子枭闻言双眼一亮,迫不及待就赶出门去,只匆匆对来的女子点了点头,却对一众跪地未起的江湖名医视若无睹。 此举立时引起了几位大夫心底的不满,在他走后,便有人不忿地抱怨了几句:“想当年老庄主是花了何等诚意才将我们几个请来的,少庄主竟然因为一个外人,就如此轻视我等,真是妄自尊大!” 那人抱怨的声音虽小,却仍是被心细如发的女子察觉到了,她盈盈上前搀扶起他们,歉笑道:“梅大夫,少庄主一直视你们为心腹之才,将来还要多多倚仗。只是眼下救人心切,语气不小心放重了些,还望诸位大人不要介意才好。” 她的话说得极有分寸,态度也颇为诚恳,众大夫听后,这才面色稍缓。 女子嫣然一笑,露出美丽的梨涡,“少庄主的为人,别人不了解,可自小看他长大的你们还能不清楚吗?表面看似桀骜不驯,心里却最是重情重义,他方才虽口出气言,又岂能真的辜负各位的栽培之恩?” 众大夫闻言频频点头,原本不悦的脸上也多了丝笑容。是啊,毕竟是亲眼看着这孩子长大,再生气也不能跟他计较,为山庄效命的日子还来日方长呢。 这丫鬟如此给他们台阶下,大夫们自然也要礼尚往来,客气道:“来姑娘心思玲珑难能可贵,你如此为他尽心尽力,相信少庄主终有一日会被感动的。” 来倩倩依然浅浅笑着,眼底却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黯然。 …… 易子枭刚一踏入房中,便见那靠在芙蓉榻上的女孩已经苏醒,只是她的眼睛虽睁着,却面容憔悴、神情呆滞,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 心中似被人狠狠扯了一下,他走到床沿俯身坐下,低低地唤了一声:“墨墨……” 女孩没有反应,目光仍直直对着空气,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一般。这副木头模样,哪里还有往昔的半分灵气。 易子枭看得更加心疼,不禁愤然道:“墨墨,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告诉我,是谁对你下的毒手,我誓为你出这口气!” 唐倾墨还是不说话,如同处在另一个世界里。 易子枭却突然注意到了她视线的方向,循势看去,发现案几上还摆着那柄从她身体里拔出来的长剑。 剑身漆黑,形状古朴,浑然天成他认识这把剑。 “是他?”易子枭不敢置信道,“他居然对你出剑?” 唐倾墨的睫毛微微一颤,瞳孔深处似有不愿想起的痛苦。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她仿佛又重新回到寒彻肺腑的那个时刻:他提着剑朝自己走来,一步步漫长又煎熬,让人如坠冰窟。 易子枭眸色渐沉,骨节分明的手指握得发白,紧抿的嘴唇似是在压抑喷薄欲出的怒气,又似隐忍着满腔的懊悔。 倾墨眼前再度浮现出那张冷漠的白色面具,他面无表情地说着“对不起”,手中的剑刺得毫不犹豫……本以为又要再经历一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她却感到自己的身子猛然被人抱住。 “不要再想了。”男子低沉的声音犹如古寺悠远的晨钟,带着茶香的气息令她急促的呼吸渐渐放缓。 他的嗓子有些发哽,沙哑中带着化不开的苦涩,“若早知如此,当初我哪怕拼了命,也要把你从他身边夺走!” 环在身上的双臂越收越紧,他的身体很暖,是青年男儿的血气方刚,似能把她心底的寒意一点点驱逐掉。倾墨被这股温暖包裹,无意识地张开嘴唇。 “是你……救了我?” 喉咙里刚发出细微的声音,她的胸口竟蓦地一痛,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易子枭见状立刻端来炉上一直温着的药汤,紧张地喂她喝下,歉疚道:“对不起墨墨,我也不能完全治愈你的伤。不过你放心,江湖上有位能妙手回春的隐世神医,就算找到天涯海角,我一定会为你把他请来!” 唐倾墨的眼神一滞,戚前辈……小仙儿……隐玉谷…… “没想到上次帮战,朱砂的那一掌竟伤你如此之深,真是个蛇蝎妇人!”易子枭咬牙说道,眼中闪过恨意。 朱砂?倾墨闻言苦笑,她伤得就算再深,又哪里比得上那人一剑穿心来得致命? 想到这里,她不由神色一凛,郑重说道:“谢谢你……让我活下来。” 易子枭一怔,温柔怜惜地看着她,“说什么傻话?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你放心,我一定把你治好。你先安心留在这里养伤,但有任何需要,尽管告诉我。” 倾墨点点头,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身边的人一直都没有离开。他就这样守在她的床边,不知厌倦地望着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睡颜。 …… 之后的日子里,无论倾墨何时醒来,总是能在第一时间看见易子枭的身影。这个在外如众星捧月的贵公子,在她面前却百般体贴,只要是关于她的事,每每都亲力亲为,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她以前觉得他自私又跋扈,一直讨厌逃避他,但不知不觉间,竟还是欠下了他不少恩情。再加上这一次又被他所救,日日朝夕相处,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悉心照顾皆历历在目。其实她都感念在心,可惜有些话,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0 —0 第339章 小猫 自清醒以后,唐倾墨一直意志消沉,不言亦不笑,除了喝药以外,终日都只静卧在榻上。偶尔有人来访,她也不闻不问,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易子枭照例每日都来探望她,时常与她说几句话。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说她听,很少再有其他反应,就连感谢的话,也只有初醒那日对他说的两句。其余时间尽皆沉默,神情甚是寡淡。 他却也不在乎,每日亲手喂下药后,无论她听不听,都会坚持聊上半会再走。藏剑山庄的少主人自小便饱读诗书,爱好风雅,对什么话题都可以信手拈来、侃侃而谈,倒也极少有失语尴尬的时候。 只是这一日,易子枭的言行却没了平日的爽落大方,反而有些遮遮掩掩的,似乎藏了什么秘密。 看着他小心翼翼走进来的模样,唐倾墨心底不由多了几分好奇,便不动声色地悄悄观察着。 从门到床的距离并不太远,可易子枭挪动得却极其扭捏,时不时还倒吸口气,像是很痛苦。好不容易磨蹭地坐到床边的小桌前,他刚要开口,谁知衣衫里却忽然一动,到嘴的话竟变成了“啊!”的一声痛呼。 倾墨吓了一跳,连忙往他身上看去,发现对方胸腹处的外衣下鼓出了一小团,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对面的男人似乎终于忍耐不住,一把将衣服里那淘气的小东西捞了出来,满脸恨色地瞪着它。 居然是一只小奶猫。 倾墨定睛去瞧,见那小猫浑身雪白的毛皮,一对湛蓝的眼睛透着灵气,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一动一动,似很不满被人提在半空。 易子枭同它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忽想起旁边还有人在看,连忙将手里的毛团放下,尴尬地咳了几下道:“墨墨,这个是城郊的猎户今日送来的,才一个月大,还没断奶便没了娘亲,我看小家伙可怜,便收下来养着。谁晓得它竟这样磨人,一刻都离不得人陪,不得已我只有把它带过来了。” 唐倾墨不禁古怪地瞧了他一眼,带来就带来嘛,做什么藏着掖着。这小猫看着活泼可爱,她忍不住也想抱一抱,便伸手过去要。 不想易子枭却陡然将手一缩,神色顿时紧张起来,生怕她碰着那小东西似的。 倾墨的手滞在空中,一时尴尬,对方连忙解释道:“这外头捡来的东西还未受过驯化,野性难泯,它……咬人。” 说到“咬人”二字时,易子枭的俊脸不由微微一红。 倾墨突然想起他方才痛叫出声的狼狈样,前后一想,不禁抿唇笑出了声。 他的神色顷刻柔软下来,有一点激动,又藏着掩不住的欣喜。 “墨墨,你终于笑了。” 唐倾墨抬起眼,正对上那温柔深情的目光。他紧张中透着快乐的表情,很难与平日里高贵慵懒的名门少主联系到一起,反倒像个平易近人的邻家哥哥。 她被看得有些赧然,轻轻垂下眼睑,低声说道:“你是个笨蛋么?” 说着,趁那人发呆之际,轻巧夺过他手里的雪白毛团。 易子枭蓦地大惊,伸手就要抢回来。却没想到,在他手中凶悍难驯的小猫儿,到了她怀里竟出奇得温顺下来,甚至舒服地打起了哈欠。 “真是奇了!”他惊叹道,“在我这恨不能把我撕碎,怎么到了你那如此听话?” 倾墨抚摸着猫儿柔软的茸毛,不假思索地道:“你把它藏起来不让它见人,它定觉得你不喜欢它,自然要跟你对着干。若想同动物心意相通,就应该真心实意地对待它……” 说到这里,她抚毛的手不由一顿,眼底蓦然涌上挣扎的情绪。 对面的男子却一脸惊喜,“墨墨,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这驯兽的诀窍?” “听别人说的罢了。”她淡淡回答,将已经睡着的小猫重新送回他手上。 然而那敏感的猫儿却似感觉到自己被抛弃似的,陡然睁开湛蓝的眼睛,嗷嗷叫着不肯离开。 正巧此时有人来传唤,易子枭歉意地对她笑笑,“墨墨,既然它这么舍不得你,你先替我照顾它一会可好?我很快就回来。” 倾墨听着小猫的哀叫声也有些不忍,无奈只好将它留下。 直到易子枭满面笑容地走出门,她看着怀中生灵依恋的眼神,不禁轻叹了一声小猫儿这么无辜,自己确不该因为想起那个人而迁怒它的。 于是将这雪白小猫抱在肩头,裹被相偎而眠。 …… “公子,庄主有请。” “知道了。” 易子枭衣袂如风擦过女子的发梢,徒留下一地落寞。 长廊低,傲岸挺拔的朱红色身影在漆黑的廊柱间大步穿行,道路尽头,是一株高大古老的白梅树。树下站着一个人,器宇轩昂、卓傲不凡,却让人联想起昔日辉煌的迟暮老骥。但他的眼神依然锐利,深沉目光凝在枝头的一朵残梅上,令人猜不透其心中所想。 长廊里的身影到了,两人隔树而立,一个风华内敛,一个锋芒毕露,眉目有别却又相似,那棵阅尽沧桑的白梅树便成了映照岁月两端的一面镜子。 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拱手一礼,尊敬道:“父亲。” “枭儿,”老庄主追忆的目光从枝头梅花落到他的身上,“你可知外头都在传些什么?” 易子枭神情一凛,口中却平静道:“孩儿不知。” 易剑临的眼底暗了几分,缓缓说道:“千机宫的宫主已在擂台上苦等了数日,而我藏剑山庄始终没有出面应战,江湖盛传,是我藏剑的少主怕了那新晋小儿。” 易子枭握紧了拳头,可声音依然沉着,“父亲知道不是。” 易剑临冷笑了一声,“我是知道,更知道我藏剑的少主并非是怕那如今已一步登天的寒酸小子,而是怕往昔求而不得的佳人会心伤离去!” 易子枭的瞳孔猛然一缩,对此无言反驳。 “枭儿,你还没有放弃她吗?”易剑临的声音里忽然有了些许无奈,“她给你的羞辱和伤害,还不够多吗?” “父亲似乎忘了,当初是谁执意让我不择手段地娶她,又是谁,造成了我们后来越来越多的误会!”易子枭抬起头迎视那道目光,他的眼神里有恨、有怨、更有深深的遗憾。 若不是他尊称为父亲的这个人,他和她从一开始就不会那般错过;她也不会一直视自己为敌,全心信任陪在身边的那个叛徒,如今更不会有机会被他所伤。 易剑临摇头叹道:“有些人若注定属于你,不论你是否付出手段,她终会是你的。而有些人……”他仰首望梅,不知是在对儿子还是对自己说,“哪怕你费尽心机得到了她,她也永远不会让你真正走进心里。” “我虽曾想过借用你和她的联姻得到某些利益,但到底还是不愿眼看自己的儿子重蹈过去的覆辙。既然你们无缘,何不早些看开,就此放手?” 他心里承认,自己从前行事的确不够磊落,可这番话却是出自肺腑。毕竟虎狼再怎么凶狠狡诈,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终究下不了口。 “父亲,”易子枭昂首打断他的劝说,斩钉截铁地道:“我不会放弃她,永远都不会!” “啪!”长廊里的某个角落,一个纤弱女子失手跌落了盛满果品的盘子,却仿佛忘了去捡拾,神情怔怔的有些凄楚。 …… 等他回到倾墨的卧房时,榻上的女子已经睡熟。易子枭静静看着被子里的一人一猫呼吸均匀地团在一起,仅露出两颗相互依偎的小脑袋,忍不住微微一笑,只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 _0 第340章 来倩倩 有了小猫儿的陪伴,唐倾墨的心情似乎好转许多,身上的伤也恢复得快了些,没过几日便已可以下床行走。 才一个月大的小家伙甚是淘气,在房中玩闹不够,还要跑到院子里撒野。倾墨也不加约束,由着它四处乱跑,每当看着那毛茸茸的小猫自由自在的身影,她胸中的沉闷仿佛也能得到短暂纾解。而且易子枭特意对众人吩咐过,这整座庄院唐倾墨哪里都可以去,只要她高兴就好,于是便更没有人敢阻拦她了。 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小猫儿也愈加放肆,时不时追赶一下庄里养着的珍禽,或者扑打一会池边聚集的锦鲤,甚至还以捉弄给它喂食的侍女为乐,俨然成了山庄里的小霸王。 饲养动物的下人们敢怒不敢言,更不敢教训少庄主的爱宠,私底下便偷偷把责任怪在这来路不明的病姑娘头上。虽然当面不敢明说,背地里却没少嚼舌根。 “小猫儿,别跑太快。”倾墨边唤边追着前方移动如飞的雪团,可惜不一会儿就被甩开了,真不知道这么小的野猫是怎么跑这么快的。 她累得大口喘气,胸腔里泛起刺痛,本想停下来休息片刻,耳朵里却突然飘入几个丫鬟的闲言碎语。 “瞧她,连只猫都跟不住!” “这么弱的身子骨,怕是寿数也长不了?” “哼,死了才好呢!少庄主不过对她纵容几分,就得寸进尺地缠着少庄主不让他去比武,咱们藏剑山庄的名声都要被她毁了。” “我听说白家已经下了催函,若明日再不登擂台,少庄主就算自动认输。” “岂有此理!我们少庄主怎么可能输给那个南宫凉?” 那三个字直直击中了唐倾墨此刻最脆弱的神经,她忽然呼吸一滞,喉头瞬间涌上腥气,竟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几个窃窃私语的丫鬟见此几乎吓飞了魂,自知闯了大祸,连该如何反应都忘了,居然全都一溜烟跑没了影。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后,倾墨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虚弱得根本站不住脚。可就在她快要力竭倒下时,一双纤细温润的手却蓦地抓住了她。 唐倾墨艰难地仰起头,只来得及看见那人黑白分明的眼眸,便疼得忍不住昏了过去。 …… “你醒了。” 这是倾墨醒来时听见的第一个声音,有些陌生,又有些似曾相识。 女子的脚步很轻,和她的人一样轻盈。倾墨仔细端详着那张清瘦绝美的脸,记得自己曾经在新秀大会的封赏仪典上见过她,是易子枭的贴身侍女。 她刚想开口问她为何要帮自己,却发现胸口剧痛难忍,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唐姑娘无须多虑,照顾你本是我的分内之职。”女子友善地说道。 倾墨暗想:好一个善解人意的丫鬟,又忽然察觉对方并没有自称奴婢。 “我并不是被山庄买来的丫鬟,少庄主恩准我不必贱称为婢。”仿佛猜中了她在想什么似的,那女子再一次解了她的困惑,随即又从桌上取来纸笔,柔声道:“若唐姑娘还有何事不明,请以字代言。” 果真是玲珑心思!倾墨不由暗暗称赞,这等才貌双全的姑娘,竟然甘心到这里来做下人,倒有些委屈了。 倾墨想了想,在纸上写道:名字。 对方微有吃惊,却还是坦白地告诉了她“来倩倩。” 倾墨的手一抖,蘸了墨的笔跌落在宣纸上,眼神明白地表露着自己的震惊。 她就是当初那个帮助自己逃婚的大胆丫头,那个精明狡黠的商人之女,那个身材富贵的圆脸姑娘? 除了名字一样,唐倾墨甚至找不出眼前之人与那胖姑娘的半点相似之处。 面对如今已蜕变成绝色娇娥的故人,看着那曾经清亮机灵的目光转化为今日的隐敛沉慧,她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不由得重拾起笔,书写下八个字: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来倩倩见字莞尔一笑,露出与从前一样美丽的两朵梨涡,“你也变了不少。” 倾墨眼神微黯,笑得有些勉强。 “我真的很羡慕你,”来倩倩垂眸说道,“无论怎么变化,有人却始终对你如一。哪怕有再多阻挠,他的心都不会变。” 倾墨闻言下意识地一颤,旋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连忙对她摇头。 来倩倩凄美地笑了笑,“你摇头是不承认,还是不敢面对呢?” 唐倾墨微微皱眉,便又执起笔来,写下“朋友”二字。 来倩倩看着那两个娟秀的字,不禁讶然,“朋友?原来你只当他是朋友?” 她的眸心忽燃起了火苗,语气里也压着怒意:“你明知道他对你的心思,竟还能用这样的借口来对待他的痴情,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友情,却被他当成了希望。他小心翼翼忍辱负重,几乎连自己的前程也葬送,就是为了这渺茫的希望!” 倾墨听得大为震惊,眸中露出愧疚之色。 “既然你对他无意,便不要给他希望,如果你还念及他的救命之恩,就请别再继续折磨他的感情了!” 来倩倩心痛地说着这番话,眼中竟忽然落下泪来。唐倾墨望着她的眼泪,默然良久,双手十指紧了又松,心底慢慢有了决定。 …… 当夜,易子枭风尘仆仆地赶来,脸上有明显的倦色。 “墨墨,你找我?” 唐倾墨浅笑颔首,递给他一张字条。 易子枭看后面带微讶,似确认一般地凝视着她,“你要我明日同他比武?” 倾墨点头,想了想又写下三个字:带我去。 易子枭不由蹙了眉心,神色里既矛盾又担忧,对她坦白道:“武林传统,擂台争霸一向不论生死,成王败寇各尽其力,若是彼此手下无情,有可能……要以性命为赌。” 听着他的话,倾墨的目光有些出神,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易子枭欲言又止,内心几番挣扎之下,到底忍不住问出了口,“墨墨,你……希望谁赢?” 这一次,唐倾墨的回答却很肯定,一笔一划在纸上写道:你。 对面男子仿佛愣了一瞬,旋即眼中光芒大亮,欣喜若狂地握住她执笔的手,认真发誓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赢!” 倾墨微微笑着,眼底却悄悄划过一抹黯然。 —0 0 第341章 巅峰对决 千机宫南宫宫主与藏剑山庄少庄主的巅峰对决早已经传遍江湖,这两位声名远播的名门少侠同台对垒可谓极其罕见,不少人专程从外地赶来,就为了一睹当今武林最出类拔萃的两位后辈高手之间的精彩交战。 比武之期伊始,白色大理石砌就的宽广高台上,便早已立了一位容姿倾世的蓝衣男子。 南宫宫主那宛若天人一般的风骨神韵,已经让很多人惊艳不已;然而在武林门派中声望极高、受到万众景仰的易少庄主却迟迟不肯露面,令大家颇感失望。 南宫凉已在擂台之上等了七日,脸上却没有丝毫不耐,只有清寒如水的平静……和飘然若雪的孤独。 远道而来的江湖侠客们遥遥望着那道轩然霞举的苍蓝色身影,不禁感慨南宫家这位沉敛低调的新宫主真是好脾性,即使面对如此不守约定的对手也未乱了方寸。相比之下,那武林中人众口相传的藏剑山庄少庄主,反而像是徒有虚名了。 一道青衣丽影飞快掠至擂台中心,垂首禀报道:“少宫主,他还没有来。” 南宫凉朝远处的计时漏壶望了一眼,神色淡淡,“时辰还未到。” 冷艳的青衣女侍凤眸流转,心里想道:这已是最后一个时辰了。 凉风起,荡开男子仙意盎然的云袖,亦将他束在耳际的鬓发拂乱,微遮了那双清冷的眼眸。 马蹄声哒哒响起,伴随着环佩的清脆叮咚,有一队车马正由远及近。 人群被这声响吸引,纷纷转头望去。只见当头一骑绝尘而来,那道黑色疾影毛色鲜亮,四蹄似雪,正是马中极品的踏雪乌骓,众人不由眼前一亮。 乌骓背上载着一名气宇轩昂的英俊男子,目光桀骜、神采飞扬,银灰灿亮的水貂大髦猎猎生风,那股傲视一切的气魄,有如西楚霸王再世。 “易少庄主!” 有人认出他来,立刻兴奋地大喊。 旁边的人一听也激动万分,齐齐跟着高喊出声,一时间,排山倒海的拥戴之声几乎震彻云霄。 南宫凉听着人群里的热烈欢呼,目光却远远朝那骑马男子的身后望去。 那是一辆很不起眼的小马车,乍眼看去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若细看却会发现,拉动此车的马儿竟和易子枭胯下的坐骑一模一样。 他不禁多看了那马车一眼。 离擂台还有数尺之距时,威风凛凛的藏剑少主忽然翻身下马,竟返回车队之中,亲自将那马车里的人接了出来。 车帘下露出一个娇小玲珑的倩影,可惜一帘黑纱蒙了面,令人看不清样貌。但易子枭对她的态度却极其小心呵护,甚至将自己的水貂大髦披在了她的身上,又亲手把人护送到最靠近擂台中心的独立贵宾席。 这一幕出现,人群里顿时谣言四起。 早在新秀大会时,这位易少庄主的多情之名便已传遍大街小巷。先有那让其悔婚的绝色美人,后有唐门新任的娇俏门主,那首为她所作的花剑论诗至今还广为传唱。如今更是又多了一位神秘佳人,无疑再给江湖中人茶余饭后的八卦杂烩添了一味新鲜的调料。 蒙面女子怀中抱了只活泼可爱的雪白小猫,自从落座后便一直在陪它玩闹,似对将要发生在身边的巅峰之战漠不关心。只能远远观战的武林群雄们看得是何等嫉妒,这么绝佳的地理位置,倒给一个不识货的女人浪费了。 安顿好那女子之后,易子枭已经潇洒利落地飞身上了擂台,一袭修身的乌络玄服衬得他身形颀长挺拔,整个人意气风发。他昂首向面前对手抱拳一礼道:“因事耽搁来迟,在下惭愧,让南宫宫主久等了。” 按理而言,迟到之人难免会有几分赧然和拘谨,但眼前男子的神情动作却没有半丝忸怩。尽管姿态不弯不折,可言行举止非但不让人觉得傲慢,反而显出江湖儿女的大方豪爽。 南宫凉轻偏下颌,身边的青衣女子立刻告辞离去,他缓缓转回视线,目光平静地抬手示意,“无碍,少庄主请。” 短短几个字,不由让众人再度对他的气度交口称赞。 丰神俊朗的藏剑少主剑眉微扬,又朝他行了一礼,“宫主大量,在下佩服,但我藏剑山庄从不仗势欺人,尤其是……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他垂眼看向对面男子的双手,意有所指地问道:“宫主,你的剑呢?” 南宫凉眸心一颤,空荡荡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正陪猫儿玩耍的蒙面女子动作微滞,目光亦随之暗了暗。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清眸淡淡迎视对方,回道:“此战,我无须用剑。” 台下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这南宫宫主也未免太自负了,藏剑山庄的雷鸣剑可是天下闻名的宝剑,他竟想徒手与之对抗? “呵,是么?”易子枭轻轻一哂,背上长剑在一片雷鸣声中遽然出鞘,剑身上淡金色的闪电纹路给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那就请宫主赐教了。” 南宫凉不为所动,周身的气温却瞬间降至冰点。 二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剑拔弩张,周围的观战者难掩心中的兴奋期待,全都目不转睛地关注着擂台上的两道身影。而不知从何时起,那蒙面女子也不再同怀中小猫嬉闹,幽暗双眸紧紧地盯着前方。 无视先手破绽的规则,雷鸣剑的剑意陡然凌厉,在主人的手中幻化出万千雷影,从无数个尖锐的角度朝对面男子急刺而去! 南宫凉竟不躲不闪,更未见有任何举动。就在那闪着雷光的剑影即将逼近他身前时,一道如树干般粗壮的冰棱霍然自地面纵贯而出。 易子枭大惊,急忙闪避,没想到前后左右却各有一根冰柱拔地而起!柱上尖棱不断生长扩张,交错成墙,将他死死困在了急剧狭窄的冰牢里。 四周的观众看得惊骇不已,这是何种奇异武功?居然能操控寒冰? 南宫凉默念着心诀,照天机长老所教之法一点点引出蚁后的灵力,再与体内的幽冥血脉融合,令其为己所用。 天沐心法修炼至今,一切都尚算顺利,唯独这“灵力控制”最难把握。上一次帮战时,他就是因某个人心神大乱,才失控将引导的冰霜力量全数施放了出来……几乎酿成大错。此番再用,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正当他想着这些的时候,眼前冰柱却突然裂开了一条细缝。 南宫凉眉心微皱,刚欲再加一层禁制上去,不料那四根坚固无比的冰柱居然同一时间爆开,成千上万的锋利碎片齐齐向他射来! 面前一道冰墙耸然立起,却在瞬间被那些流星雨般的暴烈冰晶击碎,南宫凉的双眉皱得更紧,不得不抽身后退。 天空的光线忽然一暗,他不由警觉地抬起头,一束延伸极快的长虹竟劈面而至!南宫凉瞳孔骤缩,手心已聚起了浅蓝的冰雾。 几乎是刹那,那气势如虹的玄色重剑遽然从天而降,朝他狠狠地斩了下来! 虹芒过处,碎砂裂石,一片混沌中难以看清虚实。足足过了好半晌,那扬起的沙尘才渐渐尘埃落定,擂台上的白色大理石已损坏了一半,碎石中心,一道铮铮玄影若隐若现。 距离那玄色身影不远,一条浅蓝的冰带宛如绸缎般铺展在皲裂的大理石台上,冰带尽头半立着一人,随风飘扬的苍蓝云袍上沾了些许灰白的粉末。 “小看你了。”南宫凉轻掸衣摆,抬头朝玄影微微一笑。 “彼此彼此。”易子枭勾唇回以一笑,将深埋在地的重剑拔起,重新背回身后。 除去私人恩怨不说,二人倒有些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安静许久的台下猛然爆发出一阵狂热的叫好声,不少人活了大半辈子,也从未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决斗。台上两位皆是中原武林难得一见的年少奇才,今日一战,无论谁输谁赢,对能亲眼见证结果的他们而言都已了无遗憾。 蒙着面的唐倾墨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松开已然发麻的双手,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水。懵懂的小猫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缠着她打滚撒娇。倾墨将它搂回怀中,伸手入袖,捏紧了某件东西。 _0 0 第342章 乾坤逆转 易子枭昂首傲立,有些挑衅地朝对面之人道:“南宫宫主,你可还执意要赤手空拳与我一搏?” 南宫凉毫发无损地站起身,目光清朗,语气平缓,“这一次我不会再大意,易少庄主,你小心了。” 说着,他忽然伸手朝空中一抓! 易子枭不由眯起了眼睛,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观战的众人也不禁屏息凝视起来,暗自揣摩这神秘莫测的南宫宫主究竟想做什么。 蓝衣男子像是真的抓住了什么似的,手心隐隐泛出璀璨的晶光,紧握的右手开始缓慢地往后滑去…… 让所有人都未想到的是,那只不可思议的手竟然凭空抽出了一把剑! 不、不是普通的剑,而是由极度的寒冰凝炼而成,通体晶莹剔透,是一柄货真价实的寒冰剑! 近距离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易子枭已然触目惊心。 隔空取剑……这近乎仙法一样的招式,你到底还有怎样惊人的能力? 回想起过去那个名为萧君祈的质朴少年,虽然容貌与眼前之人相差无几,实力却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他看着对方寡然清绝的眼神,不禁心想: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此刻唐倾墨心底的震惊却绝不比他少,尤其当她看清那柄剑的形状完全同祈墨剑一模一样,几乎就是它的另一种形态! 那一日的穿心之痛再度浮上心头,她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连看都不敢再看那柄剑一眼。仿佛多看一下,这重铸的冰剑就会再次刺穿她的胸膛。 寒冰剑一出,南宫凉整个人的气息陡然凌厉,他毫不停顿,飞身便朝易子枭攻去。 连空气都能冻结的寒意源源不断地从那晶莹剑身上涌出。可持剑的男子却似毫无所觉一般,右手稳稳地握住寒冰所化的长剑,仿佛已经与它融为了一体。 易子枭背上的剑同时疾出,呼啸的剑鸣犹如雷霆之怒。 电光火石间的交错,天光霎时黯淡,大地都为之战栗。擂台上已没有了两个人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剑,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两把绝世的宝剑冰的凛冽与雷的霸道,宛如骨血交溶般密不可分。 从没有这么安静过,所有的人声在这一刻全部消逝;从没有这么喧嚣过,长剑不屈的龙吟和铿锵的激撞在这里久久回荡,无人能够打断,无力可以阻止,这是独属于冰霜与雷电的战歌! 没有谁的眼睛能从眼前的画面中移开,纵使没有几人能真正看清那两把剑运行的轨迹。二人手中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了千百种变化,却又于瞬息之中变幻结束。 单以剑技而论,藏剑山庄闻名遐迩的雷神剑诀自是不同凡响,可无人料到南宫家的剑法竟也如此惊人。每个看似简单的动作背后,都藏有博大精深的太极法则:攻即是守,守亦是攻,招招皆守,无处不攻。 这般鬼斧神工的剑法,看得台下武林剑客们热血沸腾,甚至连藏剑山庄庄主也是一脸不敢置信之色。 中原武林的历史上,能将攻守之道融于剑术、并且运用至出神入化地步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乾华派的开山掌门人。当年他以一套近乎完美的乾坤剑法,孤身打败了无数英雄豪杰,武林各派无不折服,毫无悬念地得到了武林盟主令牌。 作为败在那人手上的其中一员,易剑临看着这似曾相识的招式被一名弱冠少年使出,心中自是无比惊骇。 “尹沧澜不是死了吗?难道……乾坤剑法的下半部没有失传?”他的眼底不禁浮现出恐慌。 自从尹盟主横空出世,他的乾坤剑法便被公认为当世最强武学。只可惜那绝世剑谱的下半部偶然遗失,只有尹沧澜本人一人习得,这才让藏剑山庄的雷神剑诀与其并列为天下第一剑术。 如今乾华已灭,学会本门剑法精髓的核心弟子也全数陨落,剩下的那些外门子弟根本不足为惧,他自认藏剑山庄于剑道一途已再无敌手。可眼前这位过去的乾华派遗孤,现任的南宫家新宫主,他用的分明却是已经失传的乾坤剑法最精华的招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与他一样带着困惑的还有许多人,但最为关切的,却是一名远远隐在角落的白衣男子。 “小师弟,你为什么会改投千机宫门下,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另半部剑法呢?”一直在仔细观战的白紧皱着眉头,渐渐心如乱麻。 决战已进行至白热化的地步,双方依然剑气凛然、互不相让。易子枭无意间往贵宾席上瞥了一眼,发现坐在那里的蒙面女子似体力不支,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心头不由一慌。 对面的寒冰剑倏然刺来,顷刻打断了他的思绪。 “少庄主未免太轻视在下了。”南宫凉冷冷地道。 易子枭集中注意力奋起扳回一城,趁着间隙快速说道:“你若不耐烦,那我们便一剑定输赢。” 南宫凉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神色微有迟疑。 “怎么?你敢穿她的心,不敢受我一剑吗?”易子枭笑得有丝嘲讽。 南宫凉默然片刻,只答了一个字:“好。” 交织的两道身影陡然分开,一苍一玄,一冷一热,各自立于狼藉的擂台两端。台下的目光顿时散成了两股,有一些人看出了他们的目的,神情不由变得紧张。 易剑临的眉头拧结成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白背在身后的双手渐渐握紧。 南宫尘月担心地望向南宫凉的方向,心底默默祈祷。 来倩倩的视野里从来就只有一道身影,无论他是生是死,她都无悔跟随。 擂台上的空气有如凝滞。 两个俊逸出尘的男子相对而立,同样的挺拔,同样的出色,手中的剑也同样锋利。此时此刻他们还能远远地看着对方,揣摩彼此的剑会从哪个方向而来。 可是下一个瞬间,却注定有一个人要死去。 贵宾席上,熟睡中的小猫儿突然痛叫了一声,似乎身边女子把它抱得太紧了。 短短一刹那,易子枭已经计算了无数种出剑的方式,然而最终却又被他一一否定。这次的对手太强,要凭一招彻底击败他,还需要更加细致的考量。 他想起此时正在望着自己的那个女孩,心里坚定地默念道:墨墨,相信我,我一定会赢! 他深吸口气,脑海已然有了决断。于是他举起了手中的雷鸣剑。 同一时间,寒冰剑也已蓄势待发。 一招,便是成败,亦是生死。 他们同时朝对方冲了过去。 两道影子宛如两颗苍茫的流星,在空中疾速划出惊艳的弧度。两把绝世的宝剑光芒一闪,都朝着对方的要害处逼近,越来越近。 当两人间的距离只有一丈时,易子枭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对方的剑角度很刁钻,不仅护住了自己的心房,还能在一瞬间内贯穿他的肋骨实乃绝妙的防守攻势。 但是,自己的目标却不是他的心脏。 高手交战,时间和空间上一毫一厘的差距,都紧密关乎着性命。雷鸣剑早已对准了南宫凉的咽喉,以对方现在的姿势和速度来看,自己一定能比他快! 可就在两人相距还差三尺时,剧变发生了。 南宫凉突然改变了攻势。仅仅是一刹那的时间,他居然摆脱了巨大的惯性,硬生生偏移了剑锋的轨迹,使他的剑距离自己更近、更快! 易子枭的额头骤然泌出汗水。 双方几乎都到了彼此面前,这种距离和力道下,已来不及再产生任何变化! 南宫凉的眼眸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就像他的剑一样冷冽如冰。而易子枭的眼中却露出了一丝绝望,带着眷恋和不舍。 他又想起了唐倾墨。只是可惜,自己没有办法再遵守诺言了。 似不忍看到那样的未来,他不禁苦涩地闭上了眼睛。 耳畔传来剑锋入骨的声音。 易子枭的双眼却陡然睁开!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看着自己的雷鸣剑从对方的左肩穿透,几乎没至剑柄。喷涌而出的鲜血将他的蓝衣染红,显得更加鲜艳,而原本将要刺入自己胸膛的寒冰剑却滑落在他的身侧,光芒几度黯淡。 0 0 第343章 她的毒 满场的观众全都霍然站了起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南宫凉最终占据了优势,为何中剑的却反而是他? 或许因为失血过多,南宫凉甚至无力将肩上的剑拔出来,更无法从对手的身边撤开。他整个人面色苍白,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易子枭亦未想通是怎么回事,不禁有些懵然。实际上,只要他的剑再稍微下偏一寸,就能轻易刺入对方的心脏。 “少宫主!”南宫尘月骇然惊呼,不顾一切便冲上台去。 台下的惊疑议论之声有如涨潮的江水,逐渐似要将擂台之上的二人淹没,可是从人群中却忽然传出一声极其清晰的呼喊。 “枭儿!” 易剑临的脸上透着紧张,看起来像是在关心自己的儿子,但他的眼中却闪动着狠毒的神色。 不管南宫凉是如何习得这天下无双的剑法,此时此刻,只要杀了他,日后便无人再能威胁到藏剑山庄的地位。 可惜易子枭并没有看他,他的视线全都聚在剑下不断涌出的鲜血里,眼神透着困惑和不解。 “你……为什么?” 南宫凉一言不发,正目光惨淡地看着他。说是看易子枭,其实也只不过是面对着他罢了,准确而言,他的瞳孔中根本没有焦距。 易子枭眉心深锁,手上猛一用力,便将雷鸣剑从他的肩胛骨中抽了出来。有什么随之溅到了他的脸上,似乎能感受到对方血的温度。 失去支撑的南宫凉不由自主地往地面倒去,幸好青衣女子及时赶至,双手将人接住,立刻帮他包扎起肩上那道极深的伤口。 千机宫的其余人等也倾巢而出,将擂台四面团团围住,似乎有意不让现场的人离开。 这一举动瞬间刺激了藏剑山庄,易剑临怫然大怒,亲自带人冲破包围,高声质问道:“怎么?南宫家莫非输不起,打算当众杀人灭口吗?” 刚刚包扎完毕的南宫尘月闻言不由冷哼一声,“有人方才趁机使诈,易庄主也要公然偏袒么?” “笑话!今日之战在场的众位英雄都看得清清楚楚,胜负早已定论,何来有诈之说?”易剑临转身环顾了一周,表情极是不满。 “那么就请诸位来评评理,”南宫尘月义正严词道,“最后那一式剑招,究竟是谁占了上风?” 此言一出,四下便又起了无数窃窃私语。二人最后那一次交手虽然发生极快,但还是有一些武功高强的侠客看明了个中细节,实话实说起来,倒的确是南宫凉的剑招更为出色。 听着周边的闲言碎语,易剑临的脸色不由越来越黑。他举目一扫,正巧看见一道眼熟的身影,于是笑着走过去将人请了过来。 来者是一位慈眉善目的白须和尚,身披金丝袈裟,手拿玄铁禅杖,从众人看他的尊敬目光中可以知道,此人定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易剑临对他行了个佛礼,谦恭道:“明灯方丈,大明寺僧人的眼力一向明察秋毫,不知可否请你谈谈看法?” 明灯方丈先回了一句“阿弥陀佛”,才和蔼笑道:“二位少侠的剑法皆出类拔萃、各有春秋,贫僧虽不能断定谁更胜一筹,但却可以确定,二人各自的举止都正大光明,绝无任何阴损招数。” “他没有,不代表身边的其他人也没有!”南宫尘月目光犀利地道。 站在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易子枭不禁眉头一皱。 “这位姑娘说得亦有道理。”明灯方丈的态度显得十分通情达理。 “但请恕贫僧多言,此次擂台大比非同小可,盟主一职关乎武林兴衰存亡,先不提有没有人能当着众多武林高手的面插手比武,单是擂场的惩罚措施就足以震慑绝大多数江湖中人。相信谁也不愿冒着被天下高手追杀的风险,来行此小人之事罢?” 南宫尘月还想再辩,却未料身边重伤虚弱的男子竟突然发话了 “大师所言极是,是我输了。” 南宫凉以剑撑着地面,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南宫尘月,止住她的继续辩说,然后转过身,朝易子枭抱拳一礼道:“少庄主剑法超绝,在下自愧不如。” 说完,也不理会身旁女子焦愤的神色,径直往台下走去。 易子枭远远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 但易剑临却渐渐舒展了眉头,面含欣喜地对身后众人道:“诸位英雄,犬子今日比武大胜,日后在江湖上更加要承蒙各位关照,老夫今夜将于锦绣酒楼设宴庆祝,还望多多赏脸光顾。” 这一番话让大家心头的疑虑顿消,纷纷开始向易家父子道贺,毕竟南宫宫主已主动认输,谁也不愿折了胜利者的面子。况且藏剑山庄历来大方好客,平时对江湖各大小门派都有诸多照顾,人缘自然出奇得好,大家也乐得接纳庄主的好意。 一时间所有的质疑声都被众人抛诸脑后,对易少庄主奉承恭维的话语不绝于耳,俨然是以准盟主的身份来对待了。因为在众人眼中看来,剩下的那个所谓竞争对手,根本就无法匹敌。 …… 没有人注意到,刚刚走下擂台的南宫凉忽然身子一软,陡然跌倒在地。南宫尘月吓得连忙派人去备车马,自己则紧紧守在他的身边。 她这时才注意到,眼前男子的脸色已惨白如纸,手脚根本没有一分力气,刚刚勉力站着走下台面已经耗尽了他仅存的元气。 “怎么会这样?”她紧张得几乎快将下唇咬破。 南宫凉虚弱地对她摇头,将手心里藏着的东西递给她,声音极其微弱,“去找出、它的解药。” 青衣女子定睛一看是一根纤细如发的银针。 …… “墨墨!” 易子枭一谢完礼便急赶来贵宾席,看见安安静静坐在席上的蒙面女子,心中大石才终于落下。 他走到她的面前,笑着问道:“我赢了,你高不高兴?” 然而先回答他的却是呜呜哀叫的小猫儿,它已经被晾在一旁好久了,女主人从刚才开始就冷冰冰的也不疼它。 “怎么不开心?小猫儿惹你生气了?”易子枭觉察出她的神色不对,不由小心试探道。 蒙面女子双眼直直地盯他半晌,忽然冷笑起来。 她讥嘲的笑声让他不寒而栗,刚想询问缘由,却听见一道凄厉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易子枭一怔,瞳孔蓦然放大。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却微微发颤,“是你……” 0 —0 第344章 无解 “连一个中毒的废人都杀不了,我要你何用?” 似被女子冷厉的声色惊吓到,小猫儿一个激灵便蹿远了。 而易子枭仍定定地看着她,眼里的光芒却一点点黯淡下去。 唐倾墨寒着脸站起身,冷冷道:“这些日子我委曲求全呆在你身边,就是为了利用你替我报仇,”她眼中讽刺蓦然加深“谁知你竟如此软弱!” 易子枭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原来你希望我赢,是这个原因……” 对面女子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可他根本无心去听。仿佛被魇魔附体一样,易子枭整个人定在原地,心里如有一蓬烈火在烧,要烧得他堕入阿鼻地狱。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觉到有东西在扯自己的衣角。 木然低头,却见小猫儿正扒在他的脚边胡乱撕咬,它湛蓝的小眼睛示威般盯着他,好像他夺走了自己最喜欢的人。 易子枭霍然如梦初醒,慌乱地四下望去,这才发现那道娇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墨墨……墨墨!” …… “咳咳咳!”唐倾墨紧紧捂住疼痛欲裂的心口,靠在一处无人墙角不住地猛咳,几乎要将滞在胸腔里的脏器都吐出来。 “你要走了?” 身后忽传来一道轻柔婉转的声音。她努力压制肺中不适,伸手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徐徐转身望向来人。 来倩倩撞见她此时的憔悴模样,微微有些吃惊。 倾墨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很是冷淡,“情已结清,话已说尽,这回他该死心了。” 来倩倩的眼中浮现出愧疚,欲言又止道:“其实……你不必……” “多余的话无须再说,”她不期然地打断,“我唐倾墨最不喜欠人恩情,既欠了他一条命,今日便还给他一条命,没有勉强也没有为难。将来如若追究起此事,我自会承担后果。” 说完,她转身便走,可尚未走出多远,脚步又蓦地一顿,竟咳得忍不住弯下腰去。 “等等!”身后女子几步追赶上来,忽然递给她一柄剑,神色认真道:“你忘了拿走这个。” 倾墨眼角瞥见那东西,神情不由僵硬。 来倩倩目光微闪,低声说道:“不管它曾给你带来什么样的痛苦,终究都过去了,你若想彻底摆脱这段梦魇,就别让它成为你心里的阴影。” 这句话似击中了倾墨心底深处的一缕音弦,她颤抖着双手接过长剑,而后绕过面前女子继续前进。 “唐倾墨,”来倩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是真的想杀了他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 回到唐门分苑时,倾墨有一瞬间的恍惚,感觉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竟然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一点陌生。 还未敲门,府中管家便像心有灵犀般地迎了出来。 “门主,你可算是回来啦!”满脸皱纹的老人几乎热泪盈眶。 在他身后更是呼啦啦地涌出了一大拨人,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关切的神色,仿佛她是什么重点保护对象一样。 唐倾墨不禁有些茫然。 唐海力排众人而出,连不苟言笑的表情都变了,“门主,你的伤势如何了?” 倾墨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大概是来倩倩提前告知了他们,于是下意识地说道:“无碍,你们不用担心。” “真的无碍吗?”水之芊怀疑地盯着她的脸色,“我看还是让小涣来一趟。” “别找他来!”倾墨突然烦躁道,喉头一哽却忍不住再次咳嗽。 面对众人惊慌又不解的神情,她只能断断续续地敷衍:“我想……咳咳、自己静静,你们都、下去。” 大家面面相觑,但还是依言散开为她让了路。 只有一个人站着没有动。 唐倾墨抬头看向那个眼睛红红的高大男人,发现他英俊的脸上多了些青色胡茬,显出一丝不寻常的憔悴。 “大哥?” 男人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沙哑的嗓音中透着愧疚,“丫头,对不起。” “为何道歉?”她有点困惑。 “是大哥的错,是我疏忽大意了,才会让她趁机逃走……” “谁、逃走了?” “血煞盟的第一杀手,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一定是她伤的你,是不是?”唐战低哑的声线里埋藏着怒气。 倾墨心底一惊,紫微?大哥怎么会又遇上她? “不是、大哥、你……” 她有心解释,可唐战却似乎听不进去,咬着牙发誓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她抓回来,替你报仇!” ……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出乎意料了。 南宫尘月疾速穿梭在幽墙暗巷之间,两弯柳眉几近拧在了一起。 方才寻到的那位江湖郎中已经查明,银针上的毒名为“炎孚浆”,是蜀中唐门特有的毒药。唐门毒经向不外传,所以这种毒也只有唐门中人才能解。两日内若求不到他们的独门解药,中毒者便连神仙也难救了。 “唐倾墨,你好狠的心!”她忍不住骂了一句,却加快了赶赴唐府的速度。 不是没有怀疑过其他的唐门弟子,可是当她抓了几个人来问过之后,发现这种毒药竟只有嫡传血统的唐家人才有使用资格。而随易子枭来的那位蒙面女子又太过可疑,她去藏剑山庄打听了才知道这名女子已经离开。 南宫尘月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唐门分苑了,但没想到,她好不容易闯进去时,见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小月。” “唐战?”南宫尘月惊讶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不明白短短几日不见,他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唐战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大家都在问你去了哪里,即使被你欺骗,他们还是在担心你。” 南宫尘月闻言不禁感到些许羞愧,垂眸轻道:“那日的事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离开。” “离开做什么?去杀我妹妹吗?”男人的眼底隐着一丝愤怒。 青衣女子猛然抬头,神情似不可置信。 “小月,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唐战哑着嗓子问道,宛如一头受伤的野兽。 南宫尘月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冷冷道:“我不知道你从何得知的这个消息,唐倾墨呢?让她出来见我。” “你把她伤成这样,还不满意?难道非要置她于死地吗?”唐战恨声质问。 对面女子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吼道:“我找她,是要炎孚浆的解药!” “炎孚浆的解药是新鲜的霜芋草。” 不知从哪忽然插进一道清脆的声音,南宫尘月循声望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唐倾墨。 她的脸上分明带着微笑,却让人觉得分外阴冷。 “可惜,天水一带的气候根本不适合霜芋草生存。”她的笑容蓦然收敛,面无表情地作下结论:“所以,他无药可救。” 南宫尘月仿佛被她的话震住了,半晌都没有回应。 “对了,”唐倾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她说道:“不是还有两日么?你帮我问问他,还有什么遗言想对我说。” 0 0 第345章 立仇 一旁的唐战听得有些迷茫,不由问道:“丫头,你们说的是谁?” 倾墨轻咬下唇,似乎厌恶提起那个名字。 但神色如冰的南宫尘月却突然笑了,她的笑容艳丽得有些扎眼,甚至让看见它的男子情不自禁地晃了神。 “你笑什么?”唐倾墨蹙眉问道。 青衣女子放声大笑,笑声里尽是讽刺“我笑的自然是他,笑他那一剑怎未把你这颗冰冷狠毒的心给刺死!” 倾墨未及说话,却突然感到一阵劲风朝自己袭来。 “小月!”唐战大惊失色。 南宫尘月仿佛蓦然间变了一个人般,红着眼欺到唐倾墨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擒在了手里。 “唐战,如果想要她活,就用解药来换你妹妹性命!”她威胁地盯着想扑过来救人的男子,手中匕首闪着森森的寒芒。 唐战几乎目眦欲裂,忍得浑身发抖,愤怒已经不能形容他此时的心情了。 可是被她制住的女子面上却毫无惧意,轻轻淡淡地说道:“你这招可真不聪明。我大哥根本不懂毒理,唐门毒经的传人只有我,我才是唐门的主人。” “是么?”南宫尘月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清冽的凤眸却朝唐战的方向微微凝定,“这次你可要看清楚了,若是真的由我动手,她根本就活不下来!” “不要”唐战双目暴起,骇然大吼道。 “叮!” 匕首落地的声音清脆无比,南宫尘月不敢相信地看着从自己手中脱出的武器,无法移动的身体仿佛在一寸寸变轻。 唐倾墨不紧不慢地推开她的桎梏,神情轻蔑道:“连他都杀不了我,你以为你行吗?” 她冷冷看着在自己眼前中毒的女子,嘴角翘起孤傲的弧度,“不过我不会杀你,我还要留着你替我问话呢。” …… 南宫尘月失魂落魄地返回千机宫,眼神空洞如一只漂浮的幽灵。 当见到寒玉床上苍白如纸的男子时,她的目光里满含悲戚,“炎孚浆的解药是霜芋草,可是方圆数百里都没有这种草药,对不起……” 南宫凉却似早有所料般,阖眸惨然一笑,“罢了,不怪你,终究是我欠了她。” “可是……”你并未真的要她性命。 “紫微,你替我护法,我要自行拔毒。”他的声音很低,嘴唇都没了血色,用得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南宫尘月闻言不由变色,神医华佗替人疗毒尚且要削皮刮骨,自行拔毒……那该是怎样无法想象的痛苦啊! “此事太过凶险,我、我还是先去请天机长老来!”她不禁有些掣肘。 南宫凉却轻轻摇头,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等不及了,娘那里很快便瞒不住,若我中毒之事在宫中传开,江湖上必又将掀起一番风雨。” 她还想再劝,可看着男子坚定不移的神色,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南宫凉似是看出她的担忧,转首对她浅然一笑,“你放心,我现在还不可以死呢。” …… “咳咳咳咳咳!” “丫头,该喝药了。” 自从那日将南宫尘月从府中送走,唐战便一心扑在了照顾妹妹上,像是急于弥补什么,又像是迫切想忘掉什么。 白远远看着形容憔悴的两个人,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 “白大哥,别叹了,你叹得我也不好受。”杨灿闷闷不乐地说道。 旁边的楚笑忍不住挠头问道:“你说这几天究竟发生了啥?他俩离家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咋一回来就成了这副鬼样子?”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锥心断肠……”水之芊托着下巴喃喃念叨。 深有体会的小金铃不由伤感了片刻,但转眼一瞧身边的白衣男子,心情又豁然开朗。 白斜眼瞥了瞥水之芊,漫不经心地挖苦道:“都说水家人是妖精,依我看南宫家的还要更胜一筹,瞧他们把这对兄妹给折磨的,一个个都像被妖精吸走了魂。” “我也纳闷啊!”水之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莫非南宫家也修炼了什么勾魂大法不成?”她越想越不甘心,一跺脚道:“我还是去找小涣来出出主意!” 话音刚落,立在原地的紫衣美人就没了踪影。 “真是个急性子。”白无奈地摇摇头,想起比武大会上南宫凉所使的剑法,他也不由陷入沉吟。 “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我也得上千机宫走一趟。”白留下这一句,亦闲庭信步地出了门。 “我陪你去!”小金铃连忙跟上。 最后只留下杨灿和楚笑两个人茫然对视,不过没过多久,便有客人来访。 “大小姐?”杨灿见到来人有些惊讶。 白晓晴看他一眼,问道:“唐倾墨呢?” 楚笑抢着答道:“墨妹子近来身体不好,你最好别去打扰她。” 白晓晴皱了皱眉,身体不好? 庭院内缓缓走出一个黑衣女子,苍白沉郁的脸上略微露出点笑意,“你来了,咳咳咳……” 虽掩着嘴极力压制,但她的手心里还是留下了一片血迹。 白晓晴不由大惊,“你怎会病成这样?” “不提了,”倾墨一笔带过,关心道:“我拜托你的事查清楚了么?” 白晓晴猜到她不想说的事必定和那个人有关,暗自叹息了一声,对她点点头,“多亏你提供的线索,血煞盟果然与千机宫大有干系。” 倾墨神情倏然一凛,“是吗?” “据情报查悉,血煞盟这个杀手组织的来源就是千机宫,荒冢暴露后,组织内的所有人便全部回到了南宫家的大本营。”白晓晴说到这里不禁有些唏嘘,“真没想到,背景一向清白的南宫世家也会豢养杀手,做出这些阴暗血腥的勾当。” 唐倾墨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声音却不自觉带了颤抖,“我爹在碧落崖遇害一事,是否也与他们有关?” 白晓晴不禁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想到她竟敏锐至斯,只能诚实回答:“是。” 黑衣女子单薄的身体轻晃了晃,却还是咬牙稳住双脚,“修罗教呢?难道也是他们在暗地支持?” “这一点我还未掌握证据,南宫世家历史悠久,从无与其他江湖势力为伍的先例,当年的大战他们亦未参与,我看这很难说。”白晓晴坦白地分析。 “已经够了。” 倾墨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如刀,“便是这前两点,就足以让我与其势不两立!” —0 —0 第346章 一帘幽梦 尽管有大哥和唐门众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唐倾墨的伤势依然还是越来越严重,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唐战心急如焚,去江湖各处寻觅良方,已有几日未归。 倾墨自知自己时日无多,可心中还有遗憾未补,若就这么匆匆死了,她实在有些不甘。 或许因为内心深处的求生渴望,在月色的吸引下,她竟来到了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水月洞天。看着药池里青碧如玉的温泉水,她不禁想要再试一次。 褪去衣物,缓缓浸入药泉,温暖的蒸汽让她通身舒畅,仿佛连胸口的伤痕也得到了抚慰。她慢慢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便在温泉的包裹中陷入梦境。 “我提醒过你,若再不知珍惜自己,就连这泉水也救不了你,你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倾墨睁眼望去,发现水之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池对岸。 他的神情冷峻得有些骇人,甚至让倾墨忘了自己正泡在水里,心里不由开始心虚,“我……我没忘……” “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些什么?不让人告诉我,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来亡羊补牢吗?”对面男子的声音里压着怒意。 唐倾墨不禁沉默了。 若换作从前,她受了伤定会第一时间来找他,可是经历了易子枭的事情后,她就忍不住退缩了。所有的恩情到头来都是要还的,她实在不想再欠更多了。 “怎么不说话,你哑巴了吗?”水之涣见此更加生气。 倾墨被逼得无法,索性出声道:“你不让我来,那我走便是!”说着,也不顾此时湿淋淋的身子,扯过岸边的衣裳随意一裹,就跌跌撞撞地要离开。 对面突然一片水花四溅,她还来不及回头看,就发现自己松垮的衣衫竟被人一把扯住了。 “伤得这么重,你要走到哪里去?” 倾墨察觉到这声音有些异样,不由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美丽的桃花眸里朦胧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芒就像一片片易碎的玻璃。 “水……”她怔怔地轻唤出声,却不想猛然被眼前的紫衣男子紧紧抱住。 “就算你不想活了,我也不会让你这么轻轻松松去死的!”他的声音里有痛,有心疼,但却又无可奈何。 两人之间仅搁着薄薄的内衫,又已都被水湿透,如此情景倒很是暧昧了。可唐倾墨现在就像失去了思考能力一般,六神无主地被他紧拥着,一点反抗的姿态都没有。 水之涣慢慢放开了她,温软的掌心却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盈盈晃动的桃花水眸里仿佛溶尽了平生温柔。 他怜惜地看着面前眼神慌乱的女子,在她耳边柔声安抚:“别怕,不会疼的……” 他低垂下首,在唐倾墨光洁的额头印下一吻,便看着她渐渐闭上双眼,陷入沉睡。 “今夜,你便权当作从未见过我罢。” 那一晚,倾墨似乎做了一个梦。 是一个有些奇怪的,让人脸红心跳的梦。 眼前时常浮现出一张绝美清艳的脸,有着女子的细腻,又有着男子的阳刚。那双狭长魅惑的眸子微微眯着,像是离她很近,又像是十分遥远。鼻尖总是萦绕着一缕如兰似麝的清香,因为对方肌肤上泌出的汗水而更显浓烈。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里忽然涌入一股轩然霸道的内力,她再也承受不住,顿时昏了过去。 …… 醒来时,倾墨发现自己竟还泡在药池中,除了眼前碧绿的泉水,身周空荡寂静,像是从未有人来过。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仍在微微发烫。 “是梦么?”她不自觉地喃喃出声,脸却因此烧得更红。 逃也似的爬上岸去,她连忙翻找之前褪下的衣物,发现它们还整整齐齐摆放在自己最初放置的那块青石上,她这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药泉的效果这样好,泡了一整夜,胸口居然已不再灼痛,连呼吸也变得顺畅自如。四肢百骸的经脉都暖暖的,整个身体轻快得不得了,竟连内力都充盈了许多。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她心中雀跃,忍不住就施展轻功朝洞口飞去。没想到一跃之下,她竟陡然弹起了两丈高,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我、我的轻功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倾墨惊奇不已,又随手试了几招,讶然发现无论是力道还是准度都比过去要强出太多她轻轻打出的一掌,居然能将一棵巨树拦腰折断! 太不可思议了,这么短的时间内,竟能让人武功进益到如此地步,这汪药泉已经不止是治病这么简单了!如此一来,说不定连易子枭都打不过现在的自己,那她岂不是,真的可以在盟主擂台上大获全胜? 倾墨为自己的想法吃了一惊。 曾几何时,她对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一点也没有兴趣。可是如今不同了,心中已树立起一个庞大的目标,这武林盟主之位,她非拿到不可! 当她回到唐门时,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也不知唐倾墨究竟碰上了什么际遇,一夜之间竟成了众人望尘莫及的武林高手,连四大家卫中武功最高的唐海都不得不甘拜下风。 “门主,你的伤全好了?”唐海眼中说不出的吃惊。 倾墨轻轻甩动从他手里夺过的荆棘鞭,不禁回眸一笑,“你说呢?” “太好了!大公子回来一定很高兴!” “派人把大哥找回来,我已经没事了。”倾墨还过鞭子,对他吩咐道。 一旁观战的楚笑等人早已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墨妹子,你是遇见神仙了吗?” 杨灿却有些担忧地插嘴道:“这么逆天的修炼进度,我看不像神仙所为,倒像是妖精干的。” 倾墨浅淡一笑,目光里的温度渐渐变冷。 “是妖精又如何?我只知道,不管神仙还是妖精,如今都已无法再阻我的路。” 0 00 第347章 绝生花 武林盟主的选拔已进行到了尾声,尽管中途仍时常会有来擂场夺取火莲地图的人,但都被“翳”密不透风的防卫给挡了回去。不过白晓晴如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因为这最后一场比武过后,新的盟主就要确立,他将获得这张珍贵地图的嘉奖,而所有身在江湖的人都要听其号令。 再次见到唐倾墨时,易子枭感到很惊讶。 她的变化很大,不再像是从前那个狡黠明媚的小女孩,亦不像他最后见到的那样苍白柔弱。她把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盘了起来,只剩一绺垂顺的发尾高高束在脑后,曳地的黑缎长裙泛着银紫色的流光,将曼妙的身段衬得恰到好处。 冰雪肌肤,墨玉眼眸,那双不点自朱的红唇依然令他着迷。眼前的女子美得就像一株花,偶然生长在绝境,却又意外绝处逢生的花。 “墨墨,你上次对我说的话,不是真的,对么?”易子枭执着地追问她。 唐倾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高傲道:“易少庄主,请你看清眼前的局面,这里可是比武擂台,你问我这些无关的话又有何益?” 对面的男子神色微黯,不禁苦笑了一下。虽不知她这几日遭遇了什么,但她曾被那人刺入心脏,自己又怎能也举剑相向? 沉默片刻,他忽然将背上的重剑解下,丢在了一旁。 倾墨目光微凝,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我不用剑,但我不会手下留情。”易子枭正色说道,虽不想伤她,可盟主之位他志在必得,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唐倾墨闻言一滞,竟也从袖中取出一物,随手掷在了身后。 “你不用剑,我不用毒,我们扯平了。” 易子枭的目光定在被她扔掉的黑色花苞上。良久,他才抬眸重新看向对面的女子,突然就释然地笑了。 “真不愧是你的作风,好,那我就如你所愿!” 台下的武林人士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打还没有打,这二人怎么一上来就弃兵器呢? 然而,好戏这才开始。 没有武器,两人便只能凭借速度和力量取胜,倾墨虽在对战技巧和武功招式上不如他,但她现在的内力却源源不绝,观察力也大为增长。 易子枭的每一个动作,在她眼中都如同放慢了无数倍,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躲避。自从那夜泡过药泉以后,身体的反应力和速度,已经在她不知不觉中拔至了相当恐怖的高度,就连台下的看客们也几乎捕捉不到她的行动轨迹。 “唐门门主何时变得这样厉害了?” “就是啊,她的轻功简直出神入化!” “怎么之前没看出她有这等功力?莫非这唐姑娘一直都在隐藏实力?” 惊奇的人们对那黑衣女子议论纷纷,但却都不及当事人心里的震撼易子枭越打越是心惊,不过短短数日未见,她怎会突然变得这么强? 他不知道的是,就连唐倾墨自己也未察觉到自己同从前的实力有何天壤之别。在她看来只是对方的动作变慢了,所以她应付得很轻易,根本没想到面前对手的任何一招都足以置一名武林高手于死地。 “你太慢了,再不认真点,我可就要赢了!”倾墨勾起唇角,一个转身便瞬移到了男子的身后。 不好!易子枭刚要侧步避开,却还是慢了半拍,被两根看似柔弱的纤纤玉指直直地抵住了后心。 至此,他的身上已冷汗涔涔。 “易少庄主,承让了。”倾墨忽然收手退开,站在五步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易子枭似困惑又似不甘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半晌才低下头道:“你赢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还是在顷刻间被传遍了整个擂场。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大家一直以为会是绝对胜者的藏剑少主居然败了,这对他们的打击不仅沉重,更有一些人根本就无法接受。 比如易子枭的父亲,以及背后支持藏剑山庄的无数江湖门派。 “这不可能!一定是这女人作弊,是她对枭儿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易剑临双目发红,几乎有些歇斯底里。 “对!不公平!少庄主弃置了如此重要的雷鸣剑,而她只不过丢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暗器,我们不服!” 但有反对的,自然也有支持的,武林世家的人集体挺身而出,声援他们所支持的人选,“微不足道的暗器?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那是江湖排名第一的至尊暗器暴雨梨花针!帮战上它的威力你们还没见够吗?” 王珊珊第一个自王家阵营中站了出来,流星锤轰地一声砸入地面,“有谁不服我倾墨姐姐,先打过我再说!” 有了做表率的,其余世家的领袖也纷纷亮出兵器,对众示威。 而就连最受众人忌惮的单家亦没有保持沉默,单神黯金色的眼瞳一扫,通身的杀气顿时就令周围人群安静不少。 见场下的两派拥护者几乎要混战起来,白晓晴立刻及时出面,作出仲裁: “肃静!方才的比武结果已经十分明确,是藏剑山庄的易少庄主首先认的输,而二人事先也各取下了一件重要兵器,算不得谁赚谁赔。我宣布,本届武林盟主即是唐门的掌门人,唐倾墨!” 尘埃落定,纵有再多的不服气,那些江湖门派也只能和血往肚里吞。 “恭喜你了,打得真漂亮。”白晓晴笑眯眯地向台上女子祝贺道,手里已捧来了作为奖励的火莲地图。 唐倾墨淡淡地瞥了一眼,不感兴趣道:“这东西我不要。” 白晓晴不由奇了,“哦?我的盟主大人,引得天下人拼死争抢的藏宝图你不要,那你想要什么?” 唐倾墨回眸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只要你发布一条召令,命全城所有帮派都来参加我的加冕大典!” “翳”的效率从来就不慢,当日之内,不论是大是小,天水城内每一个江湖势力的最高掌权者都受到了邀请函。 南宫尘月怒气冲冲地念完信函上的内容,将手中朱笺一把捏紧道:“少宫主,她欺人太甚!” 病卧在床的男子神色却很是平静。他伸出苍白消瘦的手臂,缓缓从女子手中取过信笺,逐字逐句亲自读了一遍。 “她将你害成这个样子,还好意思点名让你去给她贺喜,这分明、分明就是强人所难!”南宫尘月忿忿不平道。 南宫凉的目光有些空灵,像是在低头看信,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他所在的画面仿佛一帧帧静止下来,唯有床边的熏炉在袅袅地吐着青烟。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单薄的唇间才溢出近乎虚无的几个字,“备礼罢……” “什么!你真的要去?”南宫尘月满眼不敢相信。 “武林盟主亲自邀请,我南宫家……还没有胆量拒绝。” 冰冷的寒玉床上,病容缱绻的男子渐渐闭上眼睛,似已疲倦至极。 —0 0 第348章 忘情咒 盟主召令乃是江湖中最重要的一道命令,如若抗令便代表着与整个中原武林作对,是故接召之人莫敢不从。大典当日,无论是邪教教主还是正派掌门,天水城内的一切帮派的上位者都依约前来贺礼。 自武林联盟建立以来,这已经是第三场盟主加冕大典了。但不管是初代武林盟主萧纵,还是二代代理盟主尹沧澜,他们的上任仪式都不及这第三代盟主的盛大繁华。 华灯会的筵彩还尚未褪去,新一轮的庆典就要开始。整座天水城被无数星河般的彩灯映照得有如白昼,就连夜空里,也被一朵朵次第绽放的烟花不间断地点亮。城墙上,道路旁,无处不点缀着新开的山茶杜鹃花,姹紫嫣红、香飘十里。 今夜,这满城的花海只为一个人盛放。 早已被改建成礼堂的舞乐道场在一片花海中显得格外炫目,五光十色的琉璃灯挂满了檐廊。朱墙内暗香浮动,正是一株株专程从外移栽而来的玉兰花树,婀娜娉婷,引人驻足。 歌舞在前,丝竹在侧,一连数百张筵席排得井然有序,而席间早已是高朋满座。 坐在贵宾席上的楚笑左顾右盼,一脸啧啧称奇的神色,嘴里不住感叹道:“这中原江湖的盟主大典真是好气派啊!” “那当然!”唐佳骄傲地说道,“也不看看是哪家出的武林盟主,我唐门的女主人,岂能让人小瞧了去?” 他此话一出,其余几个家卫亦是满意地点头。 “不过墨妹子这回可是大出血啦!”楚笑看着那一蓬蓬价值不菲的“盛世”烟花被燃烧殆尽,忍不住有些肉疼。 “当上武林盟主是何等的风光,蜀中唐家百年积淀,自然不会吝啬于这点付出。”杨灿笑着解释道。 他身边坐着娇俏动人的凤凰仙子,频频引得周遭注目,不知谁压低声音感叹了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连身边一个普通护法都有绝色美人作陪,这新盟主果真好大排场。” 许心妍不禁有些羞恼,一只手却在席下轻轻牵住了她,身旁少年偏头温柔一笑,便让这恋爱中的小女人顿时红着脸低下头去。 除了一众口是心非的江湖门派外,几大武林世家也专程派了人过来向唐门众人道贺,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满面,“我等世家历来同气连枝,今后还要承蒙贵盟主多多照顾了。” 这话里的意思一是明忠,二是示好,将来他们会是唐家最坚定有力的后盾,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唐海作为唐门对外代表,当即便承情回了礼。令人意外的是,一向玩世不恭的唐战居然也难得寒暄了几句。 他本是唐门大公子,这种同盟交好之事由他出面理当最为妥当,只不过他素来对虚礼应酬不感兴趣,又总口无遮拦,这才换了更加沉稳的唐海。如今他不知为何主动揽下责任,倒让在场的唐家人们欣慰不已。 各家代表之中除了司空沛和慕容狄是见过的司空、慕容家老家主,其余来的竟都是几张年轻面孔。单家新任家主单神黯带着妹妹到访,虽然话不多却也颇有诚意。段家长子段长明自送出那十件神兵之后便叛出了家门,今次来的是他的幼弟段长生。 王珊珊一来就直奔唐萌萌这个小伙伴去了,她的大姐怀玉夫人则代表王家及自己的夫君送来沉甸甸的贺礼。其实江湖中人想在官府管辖范围内大张旗鼓地办事并不容易,今夜庆典之所以能办得这么隆重,其中府尹大人的支持也是暗中帮了不少的忙。 但与唐家关系最为密切的水家人这时却姗姗来迟,奇怪的是水家家主水之涣居然没有出现,而向来天真烂漫的水之芊俏脸上竟也多了一丝愁容。 最后到场的是南宫家,南宫宫主的脸色有些憔悴,许是上次比武的伤势尚未痊愈,整个人都似清减了许多。 人已到齐,大典开始。 丝竹之声骤然止歇,歌妾舞姬也翩然退场,一身盛装的倾城女子自玉兰树下高贵走来,额心一道如火的掌门印记,恍然间仿佛惊艳了时光。 少顷,一群明艳少女纷纷手捧花篮簇拥到她身边,在女子云霞般的长裙上落下一阵阵芬芳的花雨。 一切声音都消失于此时,唯有那道妙曼于蹁跹花瓣中的身影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南宫凉在人群之外远远地看着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不久之前,天机长老曾提出再用一次言灵术,替他修复体内的损伤。可他当即便拒绝了,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言灵术的副作用,就是忘却心中最记挂的人。 他已经忘记过她一次了,本以为从此可以不再为情所困,可是他到今日才明白,当时那种想法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原来无论忘记多少次,我还是会对你一见钟情……”南宫凉惨然一笑,仿佛通身都被抽干了力气。 若自己早一点知晓这个结果,他们是不是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整整一场庄重肃穆的仪典,竟无时无刻不让他感到度日如年。 南宫尘月担心地关注着少宫主的一举一动,发现他的脸色竟变得越来越苍白,心中不由焦虑大甚。等那该死的加冕仪式一结束,她立刻便命人备车回宫。 可好巧不巧的是,一位捧花少女忽然巧笑嫣然地来到了蓝衣男子面前。 “南宫宫主,盟主有请。” 他心里陡然一沉,该来的,终归都躲不掉。 玉兰树下,那抹倩影美丽得有些寂寥,明明是霞彩的衣裙,却泛着瑟瑟冷光。 南宫凉暗自低叹,却仍是走上前施了礼,“蒙盟主亲召,在下不胜荣幸。” 唐倾墨缓缓转过头来,那一刹那,连满树娇艳的玉兰花都失了颜色。 她的嘴角噙着浅笑,声音却冷若冰霜,“哦?你真觉得荣幸?” 他垂眸轻道:“不敢欺瞒。” “南宫凉!”女子突然加重了语气,“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他迷茫地抬起头,正迎上她眼底熊熊燃烧的怒火。 “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南宫凉,还是萧君祈?” 听见这个问题,他不禁微微一震。良久,才回答道:“我既是南宫凉,亦是萧君祈。” “胡说!”唐倾墨愤怒道,“你根本不是萧君祈,因为你根本就没有他的记忆!” 南宫凉的瞳孔蓦然收缩,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你怎会……” “你是想问我怎么会知道?”她冷冷一笑,拂袖转过身去,“还记得你在水月峡湾等我那一夜吗?” “你穿着我送给徒弟的白衣,告诉我你恢复了记忆,让我相信你就是萧君祈。”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可你知道吗?我最不喜欢他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南宫凉陡然怔住。 “自从紫微在你肩上留下那排血痕,我就再也不愿看见这件衣服了。心细如发的萧君祈又怎会看不出来?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穿过,生怕惹我想起不快的回忆。可是那夜你特意穿着它而来,只是为了向我证明你恢复了记忆,呵呵,我们之间美好的记忆那么多,为何偏偏要挑这个最让我心堵的呢?” 00 0 第349章 所梦非虚 南宫凉闻言默然无语,其实那件白衣是紫微交给他的。她说萧君祈过去对其极为爱惜,即便污损了也不舍得扔掉,便猜测是唐倾墨所赠,也是因此他才会选择它作为证明自己的信物。 “可那个时候我还是信了,”唐倾墨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即便心有疑惑,我却仍然选择了相信你。不管你是不是骗我,只要你平安回来,我就别无所求。” 她说到这里,眼神骤然凌厉“但你,又是如何回报我的?” 守在外面的南宫尘月忽然感应到此地的杀气,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唐倾墨!少宫主已经为你付出了代价,你还想要怎么样?” “代价?呵呵,”她讥嘲地笑了,目光淡漠如寂,“他不是还没死吗?” “你、你难道非要他偿命才肯罢休吗?”南宫尘月目眦欲裂。 “我若真想要他的命,大可学你们少宫主一样,一剑穿心不是来得更痛快?何必又要用这种毒。”唐倾墨淡淡说着,有些怨恨地看向面前男子。 南宫凉神色黯淡,并没有迎视她的目光。 “这等可怕的剧毒还不足以消你心头之恨吗?”南宫尘月极是愤怒,“若非历经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放血拔毒,少宫主早就死了!” 唐倾墨闻言却像是震惊一般,紧紧盯着南宫凉苍白的面庞,“你……你竟以为放血拔毒可以祛除炎孚浆的毒性?” 她蓦然有些绝望地喃喃道:“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句无意出口的话却令南宫凉的眉心蹙起,他平静地抬眸看她,启唇问道:“凭盟主现在的武功,要杀我易如反掌,何不就此动手?” 仿佛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激怒,唐倾墨霍地扬起手道:“你真以为我不敢?” 南宫尘月心中一紧,急忙挡在了主人身前。 可唐倾墨扬到半空的手又缓缓蜷起,神情竟似有些凄楚,“炎孚浆,霜芋草,你果真半点印象也没有了么?” 南宫凉依旧无波无澜地看着她,始终一语不发。 倾墨却自顾自地哀道:“当时你误中了我的炎孚针,我连夜翻山越岭为你找寻霜芋草解毒,你醒过来后对我说‘师傅恩情,永生难忘’,原来都是骗我的吗?” “往事已矣,何必再提。” 她听见他绝情的回答,仿佛不堪重负般闭了闭眼睛,再睁眸时,声音重又恢复最初的冰冷。 “我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肯离开千机宫,回到我身边,我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还像从前一般待你。但你若执迷不悟,硬要跟那个可恨的南宫家共存亡,那就休怪我不顾往昔师徒情分了!” 南宫尘月听了这话,不由紧张地看向身后男子。 可是她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因为南宫凉不假思索,一句话便作出了自己的选择“盟主错爱,南宫凉受之不起。” 唐倾墨几乎要气得晕厥,狠狠说道:“好……好!南宫凉,你不要后悔!” “谢盟主成全。”他沉沉地道了谢,转身离去。 走出玉兰树林后,女子的声音再度自身后遥遥传来“既然你选择了南宫家,今后我们之间必将水火不容,那我最后便再给你个恩典。” “炎孚浆之毒你早已中过,你的身体对此毒仍有抗性,它根本就杀不死你,所以即便你不去拔毒,症状也会自然好转。” 一抹苦笑划过南宫凉的脸庞,他慢慢敛去神色,将那清美的声音和满树的幽香抛在身后。 看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唐倾墨忽然身子一倾,无力地靠在花树上。她抬起头仰望夜空里绚烂的烟花,发现它们正在一点点变模糊,脸上不知何时已淌下一片湿润。 她擦干净眼角水泽,自嘲地对自己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哭了。” “盟主,盟主!水家大小姐有事求见。” 倾墨整了整神色,冷静命道:“让她过来。” 水之芊慌慌张张地跑到她面前,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恍惚,她眼神中含着乞求,焦急地问道:“小墨,你知不知道我弟弟他在哪里?” 唐倾墨不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弟弟是水家家主,自然该在水家,为何却来问我?” 水之芊目光闪烁,有些欲言又止道:“家里现在都快急疯了,自从,自从那日他去了水月洞天,小涣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水月洞天?”倾墨忽然想起那池神奇的药泉,心底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皱眉问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我知道小涣他可能做得有些极端,但他也是为你好。我们水家人一辈子就只能传给一个人,他把他最宝贵的给你了,救了你的命让你顺利当上盟主,而且、而且他还那么喜欢你,你真的忍心伤害他吗?” 唐倾墨听得越发困惑,什么最宝贵的,什么传给她了,救了她的命的不是那池药泉吗? “你说清楚一点,为何我要伤害他?” 水之芊闻言有些怔愣,“难道你不是因为他那样对你才赶他走的吗?” “他……怎么对我了?”唐倾墨问出这句话后,不知怎么突然就忆起了那个缠绵的梦,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难道、难道那不是梦? 水之芊看着她表情的异变,霎时反应过来自己想错情况了,不由感到惊慌失措,匆匆忙忙就要告辞离开。 倾墨却一把拉住了她,声音颤抖地问道:“芊芊,你老实告诉我,我这身武功……究竟是怎么来的?” 水之芊躲闪着她的目光,发觉逃脱不过,只好含蓄地坦白:“你、你没有发现,自从我和唐海在一起之后,他的武功突然精进了很多吗……” 轰! 唐倾墨的脑海仿佛平地炸响一声惊雷,震得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水之涣,他怎么可以…… “小、小墨……”水之芊怯怯地望着她的反应,生怕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过了好久好久,倾墨才慢慢找回自己的理智,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弟弟的因为我比你更想知道,他如今到底躲在哪里!” 0 00 第350章 前尘情事 南宫凉一回到千机宫,南宫宫主和兑君等人便早已迎在了宫门口,看着儿子憔悴的脸色,她心中心疼不已,情不自禁将他揽入了怀中。 “凉儿!你受苦了,他们可有为难于你?”南宫名音轻抚着他的头发,关切地问道。 南宫凉摇摇头,没有对母亲多说什么,只是双眼直直盯着站在她身后的青衫男子,仿佛有切齿的恨意。 南宫名音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疑惑地往后看去,“凉儿你……为何这般看着华年?” 南宫凉仍然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从齿缝里挤出声音道:“我和她今已彻底决裂,现在你满意了吗?” 兑君不发一言,只淡淡地看着他。 “凉儿,你怎么可以妄加责怪!我知道你对华年多有误解,可他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如何可能去挑拨你与唐姑娘之事?”南宫名音的目光隐含责备。 “娘,这你就要问问他了!” 青衣男子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南宫家,为了阿音,也为了你。” “为了我?呵呵……”南宫凉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声音都在颤抖,“为了毁掉我吗?” 兑君再次闭口不言,双眼却静静地望向面前女子。 接触到他的眼神,南宫名音的神色不自觉就带了几分哀伤。 “唉……”她长叹了一声,幽幽地说道:“事到如今,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晓了。” “娘?”南宫凉表情微怔,不明白她想要说些什么。 南宫名音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毁去乾华吗?” 南宫凉被这个问题震住了,他虽然已经知道乾华灭门是与母亲有关,却一直不清楚个中缘由细节,而娘也一直不愿提起那段伤心往事。 “我曾经,深爱过一个人。那个男子风姿绝代,容华倾世,或许世上没有女人能不为他动心。为了他,我不惜违反宫规,不惜叛出家门,甚至不惜缩减寿命也要守住这短暂的幸福……”南宫名音似乎渐渐沉入回忆里,脸上浮现出世外韶光般的绝美笑容。 “可惜造化弄人,在我们约定抛下一切浪迹天涯的那日,他却迟迟都没有来。我怀着身孕,强撑体力痴痴地等了他三日,直到寒症复发几乎濒死,多亏七日医仙出手相救,才保得我们母子性命。在隐玉谷休养期间,萧大哥一直悉心照顾着我,我感恩在心,又暗恨他负诺,一气之下便给你取了萧姓。” “但因为幽冥血脉的缘故,你自小便体弱多病,连戚医仙也束手无策,养到三岁,便被体内寒气折磨得近乎夭折。后来舅舅去世,天机长老来寻我回去继承宫主之位,我只好以自己作为交换,求天机长老用言灵术封印你的血脉。” “我将你托付给萧大哥,便随长老回到了千机宫,作为代替舅舅的宫主,我清楚自己的责任是什么。然而控制蚁后比我想象得要困难很多,只要我有丝毫杂念,它暴虐嗜杀的思想就会侵入我的脑海,不断地酿成悲剧。等到我终于可以排除万念控制好它时,一个外界之人却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 南宫名音紧紧地蹙起了月眉,似现在想起还是十分痛苦“他要成亲了,和另外一个女人。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在我苦苦等他的那三日里,他竟一直都同这个女子在一起。” “我那时正是制衡蚁后的关键时期,心神绝不可有任何干扰,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就像一剂毒药,瞬间粉碎了我所有的理智!”她满目悔恨,凄苦地流下两行清泪,“等我再清醒过来,乾华竟已经变成一座死山了。” “娘……”南宫凉不忍地抱住母亲,柔声哄道:“都过去了娘,别再自责了。” “凉儿,娘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就是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感情是我们的弱点,它不仅会让你痛苦,更会伤害到你所爱的人,与其任其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境地,最终后悔莫及,倒不如早一些了断……”南宫名音哭着对他说道,眸中的泪水越掉越凶。 兑君看着她的眼泪心痛不已,连形象也不顾了,整个人发丝凌乱地飞奔过来,“阿音,别哭了,是我不好。当时若我能早一点赶回来,就不会让小人趁虚而入,几句谗言,便把你害成这个样子!” 在青衣男子靠近的一刹那,南宫凉忽然注意到他平素被鬓发遮严的耳根上,竟有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疤痕。那疤痕与普通伤痕不同,坑坑洼洼不甚规则,极像是被烧伤的。 他突然就想起自己曾答应过一个人的约定: “你要想让我帮你的话,就替我找一个人。那个人的相貌我也说不准,甚至身高年龄都不确定,因为他最擅长的就是缩骨易容之术。但他却也有一个极好辨认的标记,那就是耳后的一块烧痕,无论他怎么易容,这个痕迹都永远祛除不掉!” “喏,这根腰带上有我白家独有的联络方式,如果你遇到这个人,务必第一时间传信给我。” 南宫凉定了定神,将此事暂且搁置,脑海中将母亲说的话重新过滤了一遍,忽然得出一个极为吃惊的结论。 “娘……那个抛妻弃子、出身乾华的人难道是……” 南宫名音的身子轻微颤了颤,哀伤地说道:“是你的父亲,尹沧澜。” 亲耳听见这个名字时,南宫凉久久没有说话。 怪不得母亲会有乾坤剑法的下半部,怪不得掌门师尊从来也不将这些剑招传给任何人,虽然母亲是听说他要另娶她人才失手毁掉乾华的,但他却知道掌门从未有过娶亲的打算,而母亲至今还那么喜欢“苍蓝”色…… 唉,嘴里说着恨,不过是为难以启齿的爱找一个可以继续纠缠的借口罢了。 说起那个自己一直不愿承认的名字……君祈君祈,这么多年,娘的心里是否仍在祈盼君归? “娘,你放心,我不会重蹈覆辙的。”南宫凉坚定地保证道,“我会尽我所能,保护我想保护的所有人,就算要付出代价,也让我一人承担就好。” 宫墙上,一道白色人影倏忽飘过,转瞬便没入了林间。 白紧抿着唇,疾速飞掠在层层树影里,他此刻的心情十分矛盾,矛盾到极想要找人大打一场。 他在此潜伏这么多日,就是为了等一个真相。可是当师门被灭的真相被剥开时,他本以为自己的满腔仇恨终于有了发泄口,却发现这个出口根本就是道无解的死结。 难道他要为了给师门报仇,而去伤害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弟吗?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埋怨起作为整件事情导火索的自个师父来,“师尊啊师尊,你惹下这等风流债,却让小师弟替你父债子偿,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0 0 第351章 太任性了 自从盟主加冕大典过后,唐倾墨的生活也就彻底告别了安详闲适。 武林盟主这个牌子可不光是挂着好看的,与无上权力绑在一块的,还有许许多多的义务和责任。江湖已不是过去尹沧澜统治下的那个一番太平的江湖,因盟主空缺而积压下来的大大小小的恩怨情仇都等着人来决断,单只是上任头三日,唐府门前蜂拥而来的武林中人就一刻也不见减少。 “盟主!这疯婆娘杀了我一家三十余口,任家庄内血流成河,可她却依然苦苦相逼,请盟主替我做主啊!” 唐倾墨听着天行帮任家少主的声泪痛诉,目光却落在了堂前那名沉默寡言的素颜女子身上。 火刀门第五代接班人,年仅十六岁便在武林大会上一鸣惊人的“绝刀火雀”,曾经在江湖上是何等的叱咤风云,就连幼时足不出户的她都听闻过这个女人的传说。 可惜五年前这个声名赫赫的天之骄女却突然间音讯全无,火刀门也重新册立了继承人,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逐渐被所有人遗忘。今日这个传说中的女人就站在眼前,但却一点也看不出当年的绝世风采,一双空洞的眸子深陷眼眶,沧桑得几乎令人错估了她的岁数。 无视了一旁口若悬河的男人,倾墨直接开口问向眼前女子:“你有何想说的?” 女子神色木然地抬起头,呆呆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低声说道:“人是我杀的,杀人偿命这个道理我懂,只是……我不甘心。” “你这泼妇还敢狡辩!盟主圣明,此女既然已经认罪,还请盟主快快立下判决!”任家少主义愤填膺地请愿道。 唐倾墨不紧不慢地啜了口清茶,左手支在宝座扶手上斜撑着脑袋,却是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意思。 “在她实话实说以前,我不会做任何判决。” 任家少主一听,傻了眼,不由转头怒瞪向身边的素衣女子。 女子被他这样的目光一扫,已成死灰的心仿佛又被点燃,愤怒代替了积久的绝望,她忽然直直地望向宝座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虽对翻案不曾抱有希望,但有些事情却是不吐不快! “盟主,罪女有话要说。” “说!” 短短一个字,仿佛给了她莫大的勇气,素衣女子多年来埋在心底的委屈似是一朝找到了出口,如同山洪一般倾泻而出。 听完她颤抖哽咽的讲述,倾墨也是暗暗唏嘘,一直以为这位火雀女侠当初是因某些私人缘故选择了退隐江湖,却没想到这个私人缘故竟给她带来了这么多的磨难。 故事说起来倒不复杂,无非是堂堂火刀门大小姐看上了貌不惊人的小跟班,从此宁愿放弃门派家族一心追随他浪迹天涯。可惜这个小跟班却也并非等闲之人,天行帮帮主私生子的身份一直困扰着他,也刺激着他压抑多年的野心,而意外得到痴情的火刀门小姐眷顾,自然令他的野心蠢蠢欲动。于是利用一个美好的承诺,他诱骗她替自己杀人夺位,事成之后却因上位者的权色利益而对原配始乱终弃,奈何自己又没本事打赢她,只好利用武林中的公道秩序来借刀杀人了。 事到如今,火雀女侠虽有悔恨,却明白自己犯下的罪过的确不可饶恕。而她与家族师门也早在数年前就已断绝了关系,更加没人能来帮她脱罪,她只是临死之前想要把憋在心里的原委都说出来求个痛快罢了。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唐倾墨听完后只冷冷地笑了一声,便提起笔在判决书上落了字。 一日之后,这门审判的结果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喂,你这样断案是不是太任性了一点?” 白从昨晚上就已经回来了,今日一早便听闻江湖上议论纷纷的这桩新盟主定罪的灭门惨案,饶是他这个心思深沉的奇人也淡定不能了。 杀人偿命一向是古往今来的道义准则,可这草菅一家三十多条人命的杀人凶手未判死刑也就罢了,居然还送她回了师门与亲友团聚,反倒是原告被判五马分尸,这等暴政就算放在哪个朝代都是要揭竿起义的呀! 但是当事人的反应却是出奇的镇静,一边喝着茶一边不急不缓地说道:“杀人偿命那是朝廷的律法,我管的既是江湖,就不该循规蹈矩沿用官场的那套标准。” 白难得地噎了一下,心道你这分明就是在公报私仇! “咳,现在外头估计都闹翻天了,你这个盟主不出去给武林群众解释解释?” “不用,有‘翳’压着呢,他们翻不起浪来。”倾墨云淡风轻地回道。 白忍不住又被噎了一下,不敢置信道:“白大小姐难道就没有发表任何异议?” 唐倾墨斜了他一眼,默默丢出一张白家的狮鹫信笺。 白接过一看,差点气吐了血。 其上书曰:“无需顾虑,放手去做,你高兴就好。” 你们这是要上天啊! 白不禁抚额长叹,女人果然都是不能以常理判断的可怕存在,即便再理智的女人也一样。 不过既然白家现在的一把手都发话了,那就着实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就凭翳这么多年掌握的各手情报势力,莫说是几个揭竿起义的小杂兵,就是四大门派八大家族想造反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胜算。 与此同时,给唐倾墨喂了颗定心丸的白晓晴也接到了一个意外的传讯。 看着悬崖上衣袂翩飞的蓝衣男子,白晓晴牵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我还以为我给你的腰带永远不会派上用场了呢,看样子你也不是什么都忘了嘛。” 南宫凉闻言转过身,目光里有些自嘲,“如果忘记能还清世上所有的恩怨,不知有多少人愿意去做一个傻子。” 白晓晴眨了眨眼睛,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探讨这些深奥的人生哲理?我要的人有消息了?” 南宫凉的眼神沉了下来,微微颔首道:“他就在我身边。” 白晓晴幽黑的眼底掠过一缕阴霾。 “你若想带走他,我并不反对,只是他对我母亲还有些用处,我需要一点时间。”南宫凉坦诚地说道。 白晓晴忖度片刻,忽然笑了笑,“好啊,不过我的耐心可不多,你若太慢,我可就自己去取了。” 二人议定条件后,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你还有什么想交代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白晓晴率先开口道。 南宫凉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从齿缝间溢出几个字,“替我……照顾好她。” “呵呵。”白衣女子笑得有些恶毒。 “你放心,咱们姐妹情深,我肯定会罩着她的。只不过她现在似乎不怎么需要人照顾。” 说着,白晓晴刻意将声线压低了几分,“据我所知,水家家主可是把一身功力都传给了她,虽说目前暂时失踪,但人家在这方面可比你有男子气概。” 南宫凉表情一僵,脸色比死鱼都难看。 某人却好像还嫌杀伤力不够大似的,临走之前挥挥手又补了一句,“等他们成亲的时候,我会为你讨一杯喜酒的!” 00 0 第352章 落难故人 新盟主上任半个月以来,大刀阔斧地解决了不少纠缠多年的江湖恩怨,虽说人们对结果的评价褒贬不一,但也确是替整个中原武林了却了很多麻烦。而唐倾墨这个武林盟主因此亦积累了不少人气,尤其是在女侠之中,几乎被奉为了神一般的存在。 不过相对而言,男人们对她的可就多得多了。缘由无非是因为她的政治主张太过偏袒女性,而对付男人用得却都是铁血的手腕,搞得那帮大男子主义惯了的老爷们一个个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洒家已经打算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你们他妈谁都别拦着我!” 生意清冷的边城酒馆里,一个提着钢刀的彪形大汉“嚓”地一下就将刀甩在了桌子上,惊得同桌的另两位侠士同时都丢了筷子。 “黎舵主切勿意气用事,不就因为生活不检点被盟主削了职吗,凭黎兄的神功盖世,换个地方还可以东山再起啊!”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方脸青年连忙劝道。 那大汉破口就骂了一句:“起个鸟啊起!若换作前两任盟主还有可能放我一条生路,可这位新盟主的意思是要彻底封杀我啊!有‘翳’的眼线盯着,我他妈哪里还找得到下家?” “唉,这新盟主确实是难搞了些。”另一个年长些的侠士附声说道,“不说别的,我那玉清山的小表弟只不过出家之前不小心搞大了一个姑娘的肚子,她愣是逼着我表弟退师还俗娶了人家!” 这边三人气还没撒完,另一桌的几位江湖人士也忍不住出声和道:“老实说,天天听个女人发号施令,哥们几个也是憋屈得很!要是华灯会上最后那场大比易少爷胜出了该有多好,省得现在处处受她的气!” “快别说这个了,一说我就来气。曾经的萧盟主和尹盟主一个力挽狂澜于危难,一个稳固泰山于将崩,哪一个不是乱世的枭雄?就只有现在这个不知靠什么把戏逆袭上了位。真是可惜了易少庄主,论实力论胸襟论气魄哪点不如那女人,没想到最后居然败在她的手上,白白错失了这么好的人才!” 几人正热火朝天的吐槽声中,一道稚涩的声音却十分突兀地闯了进来。 “青桐派?”那声音平静地问道。 话题无故被打断,桌上的一人有些不耐烦道:“你谁呀?道上规矩,问话之前要现身报上自家姓名!” 对方却没有理会他,继续重复着那三个字:“青桐派?” 被无视的侠士不由怒道:“哪来的短命鬼,爷爷的门派岂是你随便问的?” 可这话一出口,那人身上蓦地就着起了火来。更诡异的是,那火沾上人就像遇到了油一般,当事人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火舌吞没,几息时间内便只剩了一团灰烬。 旁边的众人骇然失色地目睹了整个经过,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一股尿骚味渐渐弥漫在清冷的酒馆之中。 …… “盟主,最近江湖中频频发生命案,都是各大门派的弟子被杀,死状惨烈尸骨无存,不知该如何是好?”传信使一脸忧色地禀报了这个消息。 唐倾墨停下批阅卷宗的笔,抬首问道:“凶手是谁,可有线索?” “凶手的身份极其神秘,行事也出奇谨慎,几乎无人见过他的形貌。不过此人虽从不露面,杀人手法却一成不变,都是引火将人瞬间烧化。”传信使如实汇报,眼中不掩心悸。 “火?”倾墨蹙起了秀眉。 江湖上用火器对敌的人不多,能用得如此出神入化者更是罕见,而且对方所杀的目标颇为广泛,根本猜不透他的作案动机。 唐倾墨蓦地站起身来,论起用火,她自己也是个行家,只要让她亲眼去现场看一看,对方使的火攻是哪个门路她一眼便能知晓。 “最近的一场命案发生在何处?快带我去。” …… 等她赶到案发地点时,除了一脸懵比的围观群众,基本已经不剩什么线索了。别说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就连被害人的骨灰都被风吹得不知散去了哪里,最令人惊骇的是,那些目睹了事情经过的旁观者都像被人抽去了记忆一样,一张张惨白的脸上都是满眼的迷茫。 然而问起话来,每个人的说法居然还都不一样。有人说当时那人是玩火;有人说他看见了一场大爆炸;还有人说酒馆只是意外走了水,很快就被扑灭了,根本没有任何伤亡。 唯独与被害者相熟的那几人清楚地确定,他们的朋友是被人杀了,但说起被害经过,几人的说辞却又众口不一。 “大白天的,莫非见鬼了不成?”倾墨心里疑窦横生,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 而就在此时,酒馆里的一个人却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人衣着轻便,手中握着一张精巧的银弓,一看就是天翎谷的弟子。其实这酒馆附近就有一处天翎谷的大本营,这弟子出现在此地原本并不奇怪,但怪就怪在,一向弓箭从不离身的天翎弟子,竟舍弃随身箭筒,改负了一只半人高的箩筐。 有什么箭矢需要用这么大的筐来装? 唐倾墨眯了眯眼睛,亲自将那刚欲出门的可疑男子拦了下来。 那人虽不敢抗命,但神色里明显多了几分紧张。一番盘问之下,他死口咬定这筐里的东西是师门交给自己的绝密任务,一定要带回天翎谷才能打开。 虽说武林盟主统管江湖各大门派,但哪个门派没有点自己的隐私和地下交易?这些联系复杂的江湖暗道可以由麾下的情报组织来秘密调查,可堂堂盟主却不好公然探听,这也算是约定俗成的一个江湖规矩。毕竟在没有确切证据以前,总得给手下人留几分财路和颜面,不然若引起武林同道公愤,那拆得可是自己的台。 这天翎弟子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故其虽然面有惊愕,倒也不至太过慌乱。此规矩成型已久,就算这新盟主再如何嚣张,也不能当众为难自己一个小人物,再给身后的大势力难堪。 果然,当眼前这新官上任的俏盟主听闻了这条规矩时,明眸顿时就垂了下去。 天翎弟子不禁松了口气,之前听人说新盟主多么多么不可一世,到底还是个胆小的女人,欺负欺负那些弱势力也就罢了,她是万不敢得罪自家这等大门派的! 然而他这侥幸思想还没捂热乎,唐倾墨就毫不客气地打了他的脸。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本盟主现在怀疑你私藏杀人嫌犯,还不快把你背上的可疑之物交出来!” 见此天气变化般的态度,刚刚还洋洋自得的天翎弟子登时就怂了,一把抱紧身后箩筐,“你你你、你不能这样无理私扣别人家的货物!” 唐倾墨忍不住笑了,“这样就无理了?你是没见过更无理的。” 说着,便给左右侍从使了个眼色。 于是那弟子一面被人锁紧紧扣住,一面无情地被扒下了背上的私货。 而当倾墨亲手打开筐盖的时候,整个人的面部表情都僵硬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安安静静地蜷缩在筐里,俊美到雌雄莫辩的面容上挂满了淤青的伤痕,即便是冰肌玉骨的身体也损失惨重,细白如瓷的皮肤上结着狰狞的血痂,几无一处好肉,似是遭遇了非人的折磨。 “水……之涣?” 0 0 第353章 自作自受 筐中男子一直紧闭着双眼,如一头受伤驯鹿般不安地蜷缩着。听见声音,他修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却虚弱得根本睁不开。 看见他变成这个模样,唐倾墨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怨,只觉得心头堵得难受。 的确,当她刚刚明白自己的伤势是如何痊愈之时,心里对他曾是抱有怨怼的。毕竟这个男人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擅自做出了那种过分的事,就算本意是为她好,她也无法立刻就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现在面对遍体鳞伤的水之涣,她心底埋藏的那些怨恨却突然一下发泄不出来了,反而是一股莫名的愤怒占据了情绪的主导地位。 “封锁消息,将他送回水家。”唐倾墨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吩咐道。 两名护卫领了命,小心地将人从筐中抱了出来,召一顶软轿,便把昏迷不醒的重伤男子抬了回去。 人送走后,唐倾墨才从驳乱的心跳声中恢复过来,目光如炬地盯向那名面如死灰的天翎弟子。 “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否则,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你求死不得!” 这样极端的言论原本不该出自一位掌握半壁江山的武林盟主之口,因为定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听众以“严刑逼供”之名进行弹劾。但经历了这惊悚的一日之后,那名天翎弟子是再也不相信这些坑爹的江湖惯例了,至少对眼前这位主子来说,那些规矩哪条不是她想扯就扯的软面条啊? …… 经过水家长老们一天一夜的悉心治疗后,伤痕累累的男子终于睁开了他碎星般的眼眸。 “小涣,你终于醒了?”水之芊凝着泪汪汪的水眸,又喜又怜地望着自个失踪多日的亲弟弟。 虽然醒了,但水之涣的目光却依然迷惘,“我……是怎么回来的?” 见他总算能跟自己说话,水之芊不由喜极而泣,“是小墨送你回家的,说来你可真得好好谢谢她。” “唐倾墨?”水之涣的瞳孔蓦地放大了一倍,惊讶中又透着紧张和忧虑。 水之芊忙安慰道:“你放心,那件事小墨没有怪你,而且她现正在审判那帮把你害成这样的混蛋呢!” “什么?” …… 虽然知道天翎谷一直都有着睚眦必报的传统,但唐倾墨却没想到,他们竟能记仇记到这个变-态的程度。 就因为那场帮战水之涣把他们前谷主的武功废了,间接导致其后来的轻易死亡,这些死脑筋的愚忠弟子居然就学勾践开始了卧薪尝胆,潜藏埋伏在水月峡湾数月之久。 本来这种刻舟求剑的做法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就算目标仇人出现,双方悬殊的实力差距也决定了他们根本不可能得逞。然而更出乎意料的是,那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反败机会,还真就被他们给撞上了! 那日刚散完功、身体虚弱的水家家主才一踏出修炼秘境,便被天翎谷潜伏在暗处的人捉了个正着。满腹恨意的天翎弟子自然不能让他简单死去,本欲对这个俊美异常的仇敌千般蹂躏百般凌辱,奈何就算内力尽失,水家的吸星大法也不是他们可以轻易近身的。 但天翎谷最擅长的却是远程箭术,就算近距染指不得,一人一箭也能把半废的水之涣射出个窟窿来。 于是整整半个月,每日每夜都饱受着活靶子一般的折磨,身为家主的尊严让他宁死也不愿承受这等耻辱,可偏偏那些阴险的凌虐者箭箭都避开了要害,就算水之涣一心求死也不肯让他如愿。每每耗至筋疲力尽气若游丝之际,天翎谷现任谷主还会特意派人带他外出医治,捡回命后又继续送回那无尽的地狱受刑。 这一次的外出便是因水之涣在没日没夜的酷刑中陷入了重度昏厥,才意外让唐倾墨找到了一直被天翎谷严密看守的他。 “私自囚禁水家家主,对一个无力反抗者动用惨无人道的箭刑,你们想必做好恶有恶报的心理准备了?” 女子一袭黑裙背对着审讯暗室的细木格窗,在漏入窗格的稀疏日光下,价值不菲的丝绸裙面泛出幽紫色的冷芒。 立在堂下的天翎谷现任谷主莫云凡饶是堂堂七尺男儿,也不禁在面前女子凌厉的目光下感到一丝颤栗。但他既能一手接下前谷主莫问的位子,胆色自是不输于人,稍作沉吟便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天翎弟子所为只不过是替亡师报仇雪恨,即便激烈了些,亦属情有可原。可盟主若是一味袒护水家,强行插手私人恩怨,日后传入江湖中,恐要为各武林同道耻笑。” “你不必拿武林同道来压我。”唐倾墨不屑一顾道,“本盟主做事只凭问心无愧,他人如何议论我从来就不放在心上!不过你倒不用担心本盟主会插手,因为我也根本没打算脏了自己的手。” 莫云凡闻言双目一凝,不知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唐倾墨却只是冷哼一声,语气讥嘲道:“天翎谷既然敢趁人之危折辱其主,就休怪水家将此辱加倍奉还于你们!”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莫云凡还未能料到此话中的分量。在他看来,只要武林盟主的势力不出手,单凭人丁单薄的淮家,还不能把他们人多势众的天翎谷怎么样。更何况天翎谷弟子精湛奇准的远程箭术,可是专克水家只有近身才能施展的吸星大法呢! 然而不出三日,他便切身体会到了这“加倍奉还”是怎样的意思。 水家大小姐只带了族里的一百个人,便无声无息地闯入了天翎谷人数足有上千多的天水大本营,连三个时辰都未用到,驻守其中的天翎弟子就全死了个干净。 这还不算完,天翎谷在沂州的门派总舵也在当日受到了水家宗族的迅猛突袭,不出半日就端了他们整个老窝。天翎谷也因此成为中原武林有史以来覆灭最快、拆得最彻底的悲剧门派。 一直以来,淮家虽然就像他们的家族图腾一样温和低调,但温顺的鹿群若是被逼急了,头上的鹿角也能将凶猛的狮虎撕成碎片。 0 _00 第354章 秘密守护者 “水宗主请回,我们盟主暂时不想见你。” 唐府门前,紫衣轩妩的俊美男子眉间蕴着一缕怅然,他略有失神地朝门后凝望了片刻,视线却被管家宽大的衣袍所阻,不得再进。 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柔声道:“烦请阁老转告她,改日我会再来致谢。” 管家颔首目送他离去,看着那虚浮不稳的脚步心头也是一阵酸涩,忍不住回首问道:“门主,他已经强撑身体来过三次了,您真的不见吗?” 唐倾墨渐自门后转出身来,却垂眸不语。不是她刻意为难,只是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论因,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原该感谢厚报,可是那救命的方法,竟是不由分说地夺了她的清白,这让她要怎么开口对他道出一个“谢”字? 论果,他因救她之故功力尽散,以至被宵小之徒趁机掳走,百般欺凌生不如死,她却意外撞破救他脱困,可这又能让她如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道谢? 恩怨情仇虽百转千回,他们如今倒也算是扯平了。本来不见面便可以避免尴尬,但他为何还要苦苦纠缠,让她日日承受百爪挠心的折磨呢? 也罢,躲得了一时躲一时,她眼下还有一堆头疼事儿要解决呢。 上次的杀人案件查到一半就被突发事务打断了,这段时间因天翎谷被水家捣灭,江湖各派的骚乱又是一波三折,都没让她有空静下心来思考。不过现在想来,那些目击者众口不一的古怪叙述倒让她忽然有了一丝灵感说不定他们其实都没有看清真相,而是当时陷入了幻觉中呢? 让那么多人同时陷入幻觉,江湖中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拥有幻术神兵的幻铃巫女,大概也就只有那修罗教的邪花了? 不过自从白回来,小金铃就一直环绕在他身边,根本没机会去杀人,那么剩下的可能…… 唐倾墨神情一凛,忽然对管家命道:“我要见白晓晴,越快越好。” 老管家应声退下后,她垂目思忖片刻,随手裹了裹披风,便自己出门去了。 此时正值午前,绯樱馆的大门尚未敞开,但朱墙内的樱花却已然绽放,在人鼻尖勾起一缕浅浅的清香。 倾墨叩了门静待许久,才有位睡眼朦胧的娇憨美人出来问道:“谁呀?一大清早就扰人清梦……” “劳烦姑娘请一下施馆主,就说……唐门门主有要事求见。”唐倾墨礼貌地请求道。 那美人一见到她,兴致立时消损不少,翻了个白眼道:“我们馆主不见女人。” 说着便要关门赶人。可对面女子轻轻松松地一抬手,那木门竟似被铁水浇铸了一般,任她怎么努力也丝毫不能挪动分毫。 “你、你是来挑事的吗?”美人杏眼微瞪,声音里却含着一丝惊慌。 “我也不愿为难姑娘,”唐倾墨说道,“既然施馆主不见女人,那我找一位柳漓公子,姑娘可否帮忙通传一声?” 话已至此,那美人也不好再推拒了,只得喏喏地请她稍等片刻。 不多时,一位身穿浅蓝绸衣的贵公子便来到了门前,见到唐倾墨,他的神情明显带了几分惊讶,“唐……盟主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此寻柳某人?” “柳大哥,”唐倾墨无奈道,“你就别调侃我了,这个位子可是真不好坐呀。” 柳漓见她表情苦得能下酒,有些忍俊不禁,便温言让开路道:“究竟有多不好坐,进来跟我好好说说。” …… 曾经生死与共的故友重逢,唐倾墨犹如忽然找到了一个足以信赖的树洞般,忍不住想将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喜怒哀乐都对他倾诉一遍。 可有些事情说出口很容易,有些事却依然难以启齿,尤其是关于彼此都认识的那个人。他的变化,他的背叛,他的誓言轻负,她竟不知该如何同对方解释。 柳漓是个心思细密的男人,看见她提起曾伴左右的那个少年时神色里的忧郁,便善解人意地转开了话题:“看来我们分别以后,你的确经历了不少,也长大了许多。我想不仅仅是感情上,你肩头所扛的责任亦非同日而语了。” “是啊,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说到这里,唐倾墨陡然想起来此的目的。 “对了柳大哥,你知不知道有关修罗教的事?” 柳漓闻言一怔,似对她向自己提出的问题感到极为震惊。沉吟少许,他才目光微敛地试探道:“怎么突然想起问我此事?你的身边不是有个百晓生么?” 倾墨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最近江湖上那宗连环杀人案扑朔迷离,我虽怀疑修罗教,但又找不到证据。听闻施花魁乃修罗教三代圣女,我想着也许她能有什么特殊见解,所以才来此碰碰运气。至于白晓晴,她的能力我从未怀疑,可我总觉得在有关修罗教的事情上,她好像一直在瞒着我什么。” 她的话说得无意,可在柳漓听来,心下却不由暗暗佩服:女人的直觉总是敏锐得惊人。 看着面前位居武林至尊、眼神却依然纯澈的女子,他思量再三,终于决定放下心底的顾虑,“其实有一件事,我本不愿透露给任何人,尤其是与白家交往过密之人。但作为朋友,我却不得不说,凭你如今的身份地位,确实不宜只听信一家之言。” 唐倾墨见他表情严肃,不由得也认真了起来,“所以你要告诉我的秘密,不止关乎修罗教,还与白家有关?” “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冰雪聪明。”柳漓欣慰地叹了一句,便将自己所知之事向她缓缓道来。 其实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之时,“修罗教”这个埋葬在江湖传说中的名字,就已经与现实联系在一起了。 当时他这个本该远在岳阳的流风居掌门之所以会出现在巴州,不仅仅是为了调查乾华灭门一案,他千里迢迢赶赴巴州城外的南江县,乃是为了确认一件关于家族使命的重要事务。 初代盟主萧纵当年带领武林盟大军扫荡修罗教,几乎根除他们在中原的一切基础。然而有一样东西,即便动用当时江湖上的所有力量,也无法将其彻底销毁,那便是修罗教的信仰圣物修罗火莲。 修罗火莲的母体与其繁育的子体不同,它水火不侵、生命极强,已然是近似妖物一般的存在。萧盟主千方百计除它不得,只好在广阔的洞庭湖底开凿密室,将其封了进去。 为避免母莲再度繁殖,每隔一段时日都需派人以神兵利器削去花苞。可那邪花凶猛而危险,一有空隙便会攀枝出逃,故这个摧花之人不仅要有盖世的武功,还需有过人的智慧,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由武林盟主本人来承担此务。 湖底密室迷宫重重,若无地图根本找寻不到,因此每逢盟主更替,这张重要地图及其中使命也会被传承下去。然而两任盟主先后遇害,却将这地图的命运推到了岳阳柳家手中。 柳漓之父与乾华派尹掌门是故交,乾华灭门之前,他便受到尹沧澜所托,在下一任盟主确立前守护好地图。柳父谨慎之下,将地图伪造了七份,分别藏于柳家安插在各地的情报站青楼之内。 而在乾华惨剧发生后,柳漓很快便接到消息:属下的各地青楼据点同时遭人盗窃,八份地图有七份都下落不明。当他匆匆赶至真地图所在的倚红楼时,却发生了掌门玉牌被窃之事,也是因此机缘才遇见了唐倾墨与萧君祈。 但那张唯一的地图还是丢失了。好在柳漓过去替父亲藏图时多留了个心眼,在真品上涂了一层致密染料,且这染料的清洗之法,世上唯有两人知晓。 “如今地图的秘密仍旧安全,而它又辗转到了你的手中,我的护图使命便也算是到了尽头。”柳漓不无感慨地说道。 听完这惊心动魄的事情始末,唐倾墨内心唏嘘之下,亦不禁皱起了眉头,“柳家行事如此小心缜密,那么当时地图所在的秘密究竟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呢?” 柳漓听她此问,却忍不住笑了,扬眉反问道:“是啊,我们家的作风如此严密,情报据点的分布更是独具匠心,哪怕比起‘翳’来也不输几分,你说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呢?” 0 0 第355章 黑白对峙 唐倾墨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实在难以相信,武林盟的情报支柱怎会做出这样自乱阵脚的事来! “你说让我不要听信一家之言,是否暗示着,白家已经不值得信赖了呢?” “不,我并非是要否定他们。”柳漓冷静地解释道,“白首领曾经也是义薄云天、一呼百应的武林英豪,他训练出来的队伍,无论从能力还是素质上看,都是足以交付重托的。只不过,白家近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却与他们原本存在的意义背道而驰了。” 倾墨全神贯注地听着,静待他的下文。 “你闯荡江湖的时日虽不算长,但阅历却足以同一些武林前辈相比,我想在此之前,你也早已听说过一些有关‘翳’的传言。” 所谓“翳”,即是华羽之盖,华盖遮蔽之下,内中情形便再难窥探。 白沐当年之所以一手创立“翳”,就是因为看不惯武林中那些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却极尽阴险之事的伪君子。他深信,即便有着再圣明的君主,再辉煌的江山,若无人在那太平盛世的背面监管督促,最后就只能沦为小人当道的乐园。 而情报组织的作用,就是藏在黑暗里的一条无形软鞭,它随时紧盯着暗处的秩序,必要之时,便将那些衣冠禽兽的龌龊勾当挑到明面上来,让舆论的鞭芒抽得他们无处可逃。 也正是有了“翳”的存在,江湖中人所推崇的“公道正义”才逐渐明晰起来。究竟谁是真正为百姓做实事的无名英雄,谁是只会在公众面前铮铮做派、背后却损人利己的无良小人,白家首领的心里都有一杆公秤。所以武林群侠信任他、拥戴他,甚至将选拔武林盟主的重权交到他的手上。 可是自中原武林与修罗教发生冲突时起,这位公正的情报监管者就变了味道。 “修罗教入主中原其实由来已久,任何一种异族文化渗透都是潜移默化的。这群滇南遗民刚来之时淳朴善良、热情好客,并没有后来传言中的残忍和野蛮,甚至因其族人在武学上的天赋异禀,还与许多中原的武林世家子弟结为了秦晋之好。比如驭兽康家、千面殷家,皆是其教坛内常见的座上之宾。不过自从修罗教的势力因这些盟友的相助而迅速扩张后,江湖中的舆论风向就慢慢发生了转变。” 倾墨心中暗自回想,发现柳漓所言竟与母亲对自己说过的话相差无几。 “虽说很多势力早已对修罗教的强盛霸道有所不满,但表面上毕竟还维持着和平之象,可不久之后,白家传出的一则秘密消息,却彻底激怒了整个中原武林。修罗教以活人献祭的丑闻被公诸于众,各大世家门派群起而攻之,这才招致了后来的灭族之祸。” “不过当年此传闻实际遭到了不少人的质疑,具体献祭过程毕竟谁也未真正见过,然白首领却一口咬定,更列举出种种证据,很快便鼓动了许多激进派。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论事实真相如何,这修罗教倒是非灭不可了。”柳漓边说边叹了口气,“也是从这时候起,白家开始不再是曾经的白家,‘翳’也不复是那个为民着想的‘翳’了。” 唐倾墨诚实坦白道:“柳大哥,你所说之事我确曾听闻过,只是单凭这一件陈年旧事,我还是无法全然信服。” 柳漓不禁莞尔一笑,他明白自己虽然苦口婆心地说了这么多,但以这唐门姑娘的较真性子,一定还是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 “当年之事我也未曾亲眼见过,这些只不过是我家长辈间的口述闲谈,所以我不能给你任何可靠的证明。但我相信,凭你的玲珑心思,就算只是捕风捉影的一句话,你自己也定能想办法判明其中真假,不是么?” 倾墨微微一愣,旋即便也露出了笑容,“多谢柳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回到唐门时,老管家当先一步迎了出来,小声提醒道:“门主,白小姐已在室内等候多时了。” 倾墨点点头,大方磊落地走了进去。 正倚在软座上安详喝茶的白晓晴听见声响,身体略微蠕动了一下,却头也不抬地数落道:“哪有你这样的盟主,把请来的客人晾在家,自个倒跑出去浪的?” 倾墨闻言反击道:“又哪有你这样的客人,把我这当自个家一样随便赖着的?” 白晓晴这才仰起头笑道:“彼此彼此,我们扯平。” “你还笑得出来?我这刚没坐几天的位子都快朝不保夕了!”倾墨故意作出一副急恼之态。 “哦,是哪个不长眼的刁民敢害我们盟主大人?我去把他吊起来挂城门示众。”白衣女子脸上毫无担心的神色,笑吟吟地说道。 “寻常刁民本盟主也就顺手收拾了,可这次的对象似乎来头不小。”说到这里,唐倾墨刻意停顿了一下,“晓晴,修罗教你有把握打发吗?” 白晓晴的双瞳微微一缩。 但她很快就恢复如常,不经意地问道:“你刚才是去见过什么人了?” “嗯,我去找施花魁问了点事。”倾墨随口答着便自找座位坐了下来。 白晓晴的语气里略带了些酸,“有什么事不能问我,却要专程跑去问她?” 唐倾墨大咧咧地说道:“还不是之前的几桩命案,那些人说得神乎其神的,除了修罗教的迷幻香我想不出别的答案了。” “那等邪物本就危险,即便施绯是拥有此香的叛教圣女,身为盟主的你也不应独自去见她。”白晓晴蹙眉责怪道,“下一次你想问什么,就交给我来问罢。” 倾墨敬却地摆了摆手,“哪敢处处使唤你这个大小姐啊,何况我已经问清楚了!” “哦?”白衣女子眸光浅凝。 唐倾墨继续说道:“据说修罗教留下的那种奇异幻香,可不止她一个人有呢。” “铛!”白晓晴手中的茶盏忽然落到了桌沿上。 倾墨吓了一跳,回头看清情况后连忙关心道:“你没事?” “没事,手滑而已。”白衣女子淡定地将歪倒的茶盏重新扶正,连一滴水也未洒出来。 唐倾墨稍松口气,小心翼翼地偷瞄了她一眼,发现她表情并无异状,才清了清喉咙道:“咳,虽然不知道还有谁也私藏了此物,但这种东西流传在江湖上毕竟是个祸害,不管是谁利用它干坏事都可以把责任推到修罗教头上,真正的幕后黑手却能逍遥法外……” “那你认为该当如何呢?”白晓晴忽然打断她道。 “我觉得……”倾墨垂眸斟酌着语句,却未发现对面女子正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 “应该查清楚当年修罗教被武林盟围攻的真相!”某女情绪激动道。 白衣女子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这两件事有任何关系吗?” “当然有啦!”倾墨说得义正词严,“如果那东西仅存在于修罗教余党手中,便只要弄清当年修罗教究竟为何得罪了武林盟,得罪了哪些势力,就能有针对性地保护他们将要复仇的对象。而若不仅是修罗教的人有……” 白衣女子静静屏住了呼吸。 “那杀人者就一定是他们的同谋!只要一查修罗教当年的盟友便知分晓!” 听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完,白晓晴一边翻白眼一边松了口气。 将这些话消化须臾,她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正色对唐倾墨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会回去调集二十五年前的资料,等查出结果后便立即通知你。” _00 —0 第356章 风雨欲来 踏出唐府大门的第一时间,白衣女子便召出了隐在暗处的土行孙。 “查一下盟主今日去了何地,见了何人,回去详细汇报给我。” “是,大小姐。” …… 听闻了唐倾墨今早的行踪之后,白晓晴沉吟良久,才启唇低喃道:“原来不是施绯,是柳漓这个多事佬,哼。” “大小姐,盟主恐怕已经对‘翳’生疑,是否需要控制她的行动?”躬身下首的小矮人眼中瞬间划过一道冷光。 白衣女子却螓首微垂,阖目倚靠在虬曲的盘龙座上,宛如睡着了一样。 良久,她才睁开眼道:“还没到那个地步。若是施绯见她倒还需警惕几分,但是柳漓……他能告诉她的也无非就是那点陈年旧事,以此提醒对白家多留个心眼罢了。” 白晓晴的指尖在纹理细腻的金丝木扶手上缓缓地敲了敲,唇边忽漾起一抹高深的笑意,“既然她想知道当年的真相,那我便告诉她真相,差不多也是时候为那群倒霉的异族人平个反了。” …… 当白晓晴捧着一沓厚厚的卷宗,在她面前将整桩武林秘事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时,唐倾墨的头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懵逼的。 父亲的野心,朝廷的走狗,造谣抹黑修罗教,离间各武林世家,一手促进每个强大的江湖势力逐步分崩离析……把这些惊天动地的家族黑历史全都告诉自己这样真的好吗? 不过当事人的态度却显得比她这个听众还要置身事外,不仅由始至终保持冷静地读完了所有的重要资料,且慢条斯理地重新整理好了卷宗,末了甚至还能巧笑嫣然地问她一句:“我能查到的就是这些,满意了吗?” 唐倾墨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她该说什么?为您大公无私的牺牲奉献精神点一百个赞? 白晓晴显然没有意识到她的尴尬,只是委屈地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含泪道:“我辛苦翻了一晚上的陈卷库才整理出来的历史资料,你居然一点都不感动?” 唐倾墨陡然清醒过来,连忙抢救道:“不,其实我内心是流泪的,晓晴我没想到你竟然肯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无论是伪造舆论陷害无辜的修罗教,还是挑拨中原武林数派与之血战,这陈年秘闻里随便哪一条传出去,都会让纵横江湖数十载的白家一夕身败名裂? 更何况,白首领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了制衡江湖势力的朝廷间谍的啊?! 白晓晴你确定自己不是在恶意坑爹? “实际上在爆出这些料前,我也下了很大的决心。”白晓晴皱眉轻叹道,“但我自小就在江湖中成长,结识的也都是武林中的朋友,就算那个人是我父亲,我也实在不能坐视他继续将这个我深爱的江湖拉入深渊。” 一脸懵逼的唐倾墨突然被她的话震惊到了。 的确,一方面是从小生存的地方和熟识的亲友,一方面却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家族势力,如此两难的选择间,如果换作自己…… 肯定也还是会选家庭的!果然白晓晴的思想绝不是正常人能够揣测的。 “不过最重要的是,”白晓晴话锋一转,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道:“现在这个江湖是属于你的了,我就更不能让他在别人手中毁于一旦!” 这话莫名让人有种被表白的错觉呢…… 唐倾墨赶紧甩了甩脑袋,认真地握住她的手道:“谢谢你,白晓晴,你真是个好人!” “不用急着给我发好人卡,”白衣女子的神色有些悻然,“既然我肯告诉你这些秘密,就做好了承担任何后果的准备。你是当今的武林盟主,所以由你来决定,这劣迹斑斑的‘翳’,这两面三刀的白家,究竟该不该继续留下?” 唐倾墨呆了片刻,心底忽然浮起一种莫名的愧疚感来。 她本意只是调查一桩陈年旧事的真相,却并未想真的惩罚谁,就算要罚,也该等现今的危机过去再说。至于白家的过错,她私心以为,那也是白沐个人所犯,与白晓晴和‘翳’都无关。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爹的罪责强加给旁人,‘翳’还是‘翳’,但只有你才是我所承认的它的主人。” 听她这样回答,白晓晴竟有些动容,“你……就这么相信我?” 唐倾墨真诚地笑了笑,“不论为公为私,你既然都能牺牲到这一步,我又怎能不信任你?” “好,你如此信我,我白晓晴也不吝坦诚到底。”白衣女子的眸中透出坚毅,“除了这些资料,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件我曾经犯下的错事。” 唐倾墨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有点超负荷,今日接收到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不过她倒忍不住好奇,行事一向近乎完美的白晓晴究竟会犯怎样的错误呢? 然而等她听完这个秘密后,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了。 …… 冰蓝如晶的镜音塔上,南宫凉遥遥眺望着远方的苍茫山色,心中隐隐有种风雨欲来的预感。 清风不动,花铃自响,他下意识地将目光俯瞰下去。 塔底,天机长老的突然出现,似乎证实了冥冥中的那个不祥预言。 …… “千机宫与修罗教余孽勾结,盗窃秘图、杀戮无度,为害江湖不可饶恕。今吾以武林盟主之名,号令天下英雄,誓要将那南宫家的奸细捉拿归案!” 自本届华灯会开始以来,武林中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进入了一种剑拔弩张的状态。后来发生的种种恶性事件,更是迅速催热了众多豪杰心中的侠义之血。一捆干柴早已逼近燃点,却始终引而不发,只不过是在等待一个燃烧的契机。 值此之际,一滴仇敌的血将是最好的火引,士气勃发的人们只需要一个共同的目标,借以发泄心中压抑已久的激愤。 前期的铺垫已经足以将“修罗教”这个拉满仇恨的名字刻入每个江湖人的骨髓,而这道从天而降的盟主令,则彻底搅乱了江湖表面的平静,一石激起千层浪。 0 0 第357章 叛逆之棋 北方三月春意渐暖,天水城中的玉兰花开得如火如荼。 一袭清风自幽静的小巷穿堂而过,将院中唯一的那株白玉兰拨得香云缭绕。树下,有一俊秀女子面朝石台而坐,白衣胜雪,清雅风姿更胜那满树白兰。 石台上置着一口棋盘,黑白双子纵横其上,却俱出于女子素指之间,孤影自弈,倒也颇得乐趣。 少时,风向忽变,白衣女子神色未异,只淡淡地开口笑道: “真难得,你也会主动来我这里。” 玉兰花丛微微一颤,树上便飘然降下一道人影。与女子的清贵无瑕不同,此人身着黑衣黑鞋,低调无华,好像是从哪里飞来的一只乌鸦。 可这个乌鸦般的人影一抬起头,竟绚烂得好似青火凤凰。 “喂,先说好,我可不是专程来找你的。”黑衣人脸上一副别扭的神态。 “哦。”女子倒应得坦然,“可惜这里就我一个,不然我还能为你引荐一下。” “白魔头!”那人顿时气结,却又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反驳好。讷了半晌,才半嘲半讽地道:“你还真是越来越爱穿白衣了。” 女子翩然一笑,指尖拈着的白子应声落下“若不这么提醒自己,我都快忘了世间还有这种纯洁的颜色。” 黑衣人不禁陷入沉默,良久才道:“你一定要这样做吗?唐倾墨……她是无辜的啊。” 女子闻言,缓缓抬起首来,眸子里似翻卷着漆黑的海浪。 “盛宴就要备好,唐门怎能缺席呢?更何况,她现在可是武林盟主。” “就算她不当这个盟主也没有关系!本来这整件事就与唐门关联甚浅,耀门主的死也早已偿清当年那段恩怨……” “小奇奇,”她突然打断道,“如果你发现,自己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别人在下的一盘棋,你会不会觉得很生气?” 司空冼奇被问住了。 因为这正是他这么久都不愿来见她的原因。 白晓晴却已经知道他的答案,所以她不疾不徐地说了四个字:“弱者皆棋。” 听见这四个包含鄙意的字,司空冼奇忽然感觉自己总有一天要被她气死。 不过白晓晴并不在意,她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这世间的强弱都是相对的,弱的一方理所当然要成为强者手中争夺利益的棋子。只不过在强者较量的过程中,每一颗弱小的棋子也在成长,等它们长得足够强大,大到可以跳出棋盘时,却又被放入了另一个更庞大的棋局。” “在这样的死循环里,一朝为棋,终生都逃不开身为棋子的命运。”她一边说,一边提子,神态间却透出一股执掌天下的气度。 “而你若想从棋子变为下棋人,就要做好不与其它棋子为伍的觉悟。同在棋盘,其实你比执棋者更容易控制周围的棋子。当它们不再遵从下棋人的命令而听命于你时,这一局,你就翻盘了。” 只见白晓晴缓缓将手中黑子落于一只真眼之上,那原本必败的一盘死棋竟突然间起死回生。 “所以,就算唐耀用自己的命换得她在某一局中全身而退,可我的棋,还没有下完呢。” …… 唐府门外,各大江湖势力整军待发,只等武林盟主一声令下。 大战将临之际,唐倾墨的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白晓晴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他叫阿拾,是我爹某次任务时无意间捡来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这个男人柔弱得像一朵白莲,却……也美得像一朵白莲。” “可他的性子竟是我见过最刚烈的。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要留在‘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他比常人多受了数倍的考验,有一些对他而言甚至堪比折磨,但他却从来也不言放弃。我爹敬佩且欣赏他,就将他留在了我的身边。” “虽然身体欠佳,但阿拾在任何不需体力的方面都是最好的,尤其是他的头脑,小时候我总以为那是一座永不枯竭的宝库,到现在我仍然这样认为。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太多,也从不向他隐瞒任何秘密。” “可就是这样一个我最为敬爱的师友,居然在我最信任他的时候背叛了我!” “柳家继承的地图事关重大,我爹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留意了,不过这个至高机密即便是我也不能轻易窥探。可阿拾自从得知我爹查到了地图所在,对此就一直很上心,甚至引诱我去骗出消息。” “当时我涉世未深,竟轻信了他的谎言。替他达到目的后,阿拾的真面目才终于败露,他来到我身边就是为了帮助修罗教复仇。后来‘翳’储藏多年的珍贵资料被付之一炬,许多重要的情报线人都陆续暴毙,他给白家带来了一场灾难,也给我带来一道难以泯灭的伤痕。” “为了报复他的背叛,我拼尽全力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印记,纵使他再怎么易容也无法抹去。如今我已获悉,叛逃出去的他一直就潜藏在千机宫中,带领血煞盟将江湖搞得腥风血雨。而他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利用南宫家和修罗火莲的力量,推翻整个中原武林!” 唐倾墨在心底暗暗咬牙:此人太过阴险狡诈,绝不能容忍他继续放肆下去!必须用他逼出修罗教的余党,才能避免他们继续杀人。而且……说不定南宫家也是受了他的蒙蔽,只要除掉他,一切都会恢复正轨。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再不迟疑,登高一呼便收到了排山倒海的响应。 …… 幽冥峡谷,千机宫大殿。 “宫主,武林盟主已下了最后通牒,若再不交出那个有着红色疤痕的奸细,南宫家罪当同论!” “岂有此理!”震君闻言大怒,“我南宫家清白一世,何时包庇过什么修罗教的同党奸细?这位盟主所提要求当真可笑至极。” 坐在上首的南宫凉听着这句议论,默然不置一词。 只有他清楚这通牒中的含义,白晓晴给的最后期限已经到了,逾期不候,她将自己来取。可是母亲的身体近日每况愈下,遍体而生的寒气唯有兑君的秘药能稍事抑制,若是此刻将他交出……恐怕母亲也会凶多吉少。 天机长老的卦象预示族中之人将有大劫,莫非就是指的当下? 正在此时,外界探子再度来报。 “宫主,江湖中聚集了不少人,正在同时朝幽冥峡逼近!” —0 0 第359章 出乎意料 想到这里,唐倾墨不由正了神色,朗声说道:“既然来了,南宫宫主何不现身一见!” 然而千机宫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在场众人心中忌惮,但眼底却是蠢蠢欲动。据传言看来,千机宫与修罗教狼狈为奸,近日江湖上腥风血雨不断,与其定脱不了干系,他们来此就是为了给对方一个教训。当然,如果顺手还能捞点好处,那就再好不过了。 见宫墙内许久没有动静,有人终于忍不住拱手提议道:“盟主,南宫家不仁不义,助纣为虐,现在又疑神疑鬼龟缩不出,委实恼人!咱们这么多人,不如直接杀进去,还怕他一个南宫凉不成?” “退下。”唐倾墨一口否决,昂首看向千机宫通透莹碧的牌匾,故意激道:“我等今日来此,非为侵略破坏,而是修罗教势力日益猖狂,任何与之有所牵连者都要清查。只要南宫家交出奸细,向武林盟表示忠心,并非不可从轻发落。可南宫宫主迟迟不肯出面,是否问心有愧?” 此番话落,壮丽璀璨的宫殿里仍旧清净无声。但宫墙附近的空气却开始渐渐转冷,不多时,那片蓝汪汪的水晶表面竟已结起了一层冰霜。 唐倾墨忽然目光一凛,视线直直望向宫门深处。她如此反应,周围的江湖人等立刻也将眼睛锁定那道高大的宫门。 一个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气宇轩昂,步履沉稳,俊美得好似天人下凡。 苍蓝法衣上湛丽的织锦随着他的脚步起伏,如同粼粼流动的湖水。 如此绝世风姿,令门外众人都不禁暗暗惊叹,很快就有询问之声四溢而起,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见过南宫家的现任家主。 然而他一开口,便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吾南宫一族,从未愧对过世上任何人。”南宫凉冷冷地扫了一眼门前女子,随后目光上扬,冷眼傲视眼前的每一张脸,“吾等唯一亏欠的,只有自己的父母、亲友、手足,以及虽无血缘、却被命运紧紧系在一起的濡沫族人。” “南宫凉……”唐倾墨使劲握了握拳头,声音哑涩,“你怎么有脸说,从未愧对过任何人?” 南宫凉俯首看她,眼底一片冰寒,“你没有遵守承诺。” 倾墨一滞,气愤道:“是你背誓在先!何况、何况若你乖乖交出那奸细,我根本不会放任何人进千机宫!” “我不相信你。”南宫凉淡漠地丢下这句,目光陡然转沉。 “犯我族地者,其众必诛。再不滚,你们就统统不要离开了!” 众人似这才回过神来,眼前这位神仙般的人物,正是他们此行敌对的目标。 “哼,南宫宫主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一人,就算本事再大,又如何对抗我们浩荡的武林盟军?我看你还是快快束手投降,坦白一切,说不定盟主还能对你南宫家网开一面。”一名世家子弟高傲地说道。 周围响起一片附和之声,连唐倾墨也怒极反笑了,“南宫凉,你不信我没关系,不过为了你家族的安危着想,还是听听江湖群众的意见比较好。” 却不想南宫凉竟发出了一声冷笑,“一群强盗,何足挂齿。” “你!” “你说谁是强盗?” “呔!今日就让爷爷替天行道!” “南宫家的妖孽受死!” 一言出口,让无数人恼羞成怒,不少脾气暴躁的直接抄起家伙就冲上去了。在唐倾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在场双方竟突然陷入了一片混战。 但更让她惊讶的是,在这么多武林高手的围攻下,南宫凉居然还能应对自如。 然而还有那么几个无耻之辈,趁着南宫家主被众人纠缠之际,竟再度翻墙潜入!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南宫凉,只见他挥袖横扫开面前的阻碍,倏地一下飞上了宫墙。目光所至,弹指成冰,但听“噗噗噗噗”的几声闷响,刚刚翻入宫内的那些人立刻就摔死在地。 见其脸色越来越阴沉,唐倾墨心底忽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便朝追上宫墙的众人急喊一声“退后!” 可惜此时后退已经来不及了,南宫凉的手心一片雾色弥漫,几道才刚靠近的人影瞬间便冻成了坚冰。 “我已警告过,这次休怪本座手下无情!”南宫凉的声音里似乎都渗透了寒意,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宫墙上,周身的气息却越来越冷。 唐倾墨没有亲眼看过帮战最后的那场浩劫,所以她不知道南宫凉此刻的变化代表着什么。但是此时身为高手的敏锐直觉却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 动物的直觉总是比人更灵敏,之前被人牵到一边的闪光这时已然长嘶而起,急速奔向宫门前,站在她面前焦灼地四蹄乱踏。 倾墨不禁目光一凝,骑上闪光当即发号施令道:“集体撤退,离开此地!” 大部分人在见到那几块人形冰坨后,都如惊弓之鸟般逃散了开去。但也有一些吓懵了的,呆呆立在原地几乎忘了逃跑,于是他们就成了第一批受害者。 拔地而起的冰棱如同大地的獠牙般,刺穿了一切处在冰霜之息范围内的生物,随即迎风便长,以极快的速度包围了整座千机宫的宫墙。立在墙上的男子犹如冰之王储,操纵着每一根迅速生长的冰棱,使它们越高越密,冲天而起。 唐倾墨惊骇地回头看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怎样霸道残酷的力量啊!那个主宰这种力量的人真的还是她记忆中的温柔少年吗?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置身冰中的南宫凉忽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蔚蓝的双眼透着冷漠和决绝,“这宫殿将与我一同永世封存,南宫家的一切都会终结于此,你们再也不必来了!” 此话说完,与墙齐高的冰棱突然暴涨数倍,瞬间吞没了他的身体,而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睛也就此消失不见。 幽冥峡谷一时寒气纵横,巨型冰柱一道道竖起,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环绕在那些冰棱外围,比任何铜墙铁壁都要坚固密集。武林盟众人连滚带爬地往外逃去,生怕晚了一点,就会被这可怕的寒冰地狱吞噬进去。 唐倾墨坐在闪光背上,一路不停地疾驰,好不容易才冲出了冰封范围。她呆呆地望着身后寒气四溢的冰牢,冰晶墙柱直插天际,甚至毫无一丝缝隙,这样的地方一旦被关进去,根本没人逃得出来。 来之前她曾设想过很多种结果,或者成功降服,或者失败妥协,无论哪一种她都有心理准备。可是,却从未想过真实的结果会是这样。 想起南宫凉最后和她说的那句话,唐倾墨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炸了! 0 第360章 埋葬的宫殿 直插云霄的万丈冰墙下,无边寒气像梦魇般笼罩着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一切生机几乎断绝。只有一道清冷的身影默然伫立,似一缕从冰中升起的青烟。 那人的眼眸是世上最纯粹的蓝,仿佛深邃的汪洋。他抬头看了一眼被圈禁的天空,转身走向冰雪中最高的那座水晶塔。 起风的时候,塔檐上的花铃能奏出这世间最美的音色。但从今以后,千机宫再也不会起风了,千里冰封的壁障,将使镜音塔的铃音与这座被诅咒的宫殿一同沉寂。 徐徐登上塔顶,南宫凉步入那间平日再熟悉不过的禁忌密室,静静看着白玉台上因耗尽力量而闭上晶瞳的幽冥蚁后。 他千般准备,百般谋划,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从今以后,南宫世家再也不会被诅咒禁锢,南宫族人再也不用无辜牺牲,他发誓要守护的这一切,至此总算安全了。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情,好像是解脱,又像是更漫长的囚禁。 随着蚁后沉睡,密室中的上千面水晶菱镜渐渐开始失去光泽。南宫凉的目光仔细逡巡着,最终在一块镜像渐渐消散的冰镜前定格。 一个女子在冰天雪地里策马狂奔,差一点就要逃出蔓延肆虐的风暴,可是不知为何,她竟突然停了下来。寒冷的冰霜很快覆盖上那具娇小的身体,可她却像毫无所觉般,不知所措地呆在那里,任由身下的马儿嘶鸣不止。 眼底轻起波澜,他的手鬼使神差地朝镜中人影伸去。指尖轻触的一瞬间,平滑的镜面竟如水一般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而那个披着风雪的女子终是消失不见。 手指不甘地滑落,南宫凉忽然身子一斜,精疲力尽地靠上已经变得一片空洞的镜壁。 他的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分,仔细去看,才会发现皮肤上细细凝结着一层雪白的冰晶。这些无孔不入的冰晶分散在身体的每个角落,甚至还有继续蔓延壮大的趋势。 超越自身极限的力量用得太过,这便是反噬的结果。 正如在今日宫门前所说的他此生,无愧于任何人。承过的每一份恩情,他都悉数回报,为孝为义,已然鞠躬尽瘁。在蚁后力量的威胁下,更是从未有一刻敢疏忽大意。 然而现在,他是真的很累很累了,累到好像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沉沉睡去。 南宫凉的意识渐渐迷离起来,眼前恍然飘现出许多朦胧的人影,如雪花一般散落在他的四周。人影幢幢中,他看见了沉默寡言的明日,温柔微笑的云烟,以及女子身边略带腼腆的少年。 这就是太阴一直思念的弟弟云染么?他忍不住想道,明日和云烟,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那些人群里的面孔或熟悉或陌生,南陵里的幽蓝色墓碑仿佛正一块块复苏,被禁锢的灵魂逐渐纷涌出来,簇拥在他身边,仿佛某种欢迎的仪式。 “是来……接我的么?”南宫凉喃喃自语道,眼中露出释然的神色,“也好。轮回路上有人作伴,或许……不会像这宫里这么冷了。” 这一辈子总是在为别人奔波,沐雨经霜、呕心沥血,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终将这一生背负的债还清。现如今,身上再无所累,他也该好好休息了。 若说此生还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他永远都无法求得她的原谅了。 这样一想,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哀伤,就连身边重重的人影都疏落了几分。甚至,他还看见了一张不应该出现在这些亡灵里的脸。 倾城如霜的容色,比月色还要皎洁,那个一贯冷艳的女子,此刻的双眸竟显得格外晶莹。 她的双唇一开一合,似乎在呼唤着什么,可惜他听不清,脸上满是迷惘,他想不通,本该早就离宫的紫微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少宫主,少宫主!”女子的神情满含焦灼,唤不醒对方,便只有亲手把人背在身上。 “天机长老给我的锦囊里绘有一条隐秘的水道,我们这就逃出去,请你一定要坚持住!” …… 千机宫一役,武林盟落荒而逃,江湖中怨声载道。人们对新盟主的不满和怀疑不断加深,然而数日过去,当事人却毫无出面解释安抚的意愿。 自从幽冥峡冰雪封谷之后,唐府已然乱成了一锅粥。唐门大公子刚一闻风回府,就劈头盖脸地冲家卫们骂道:“这都多少天了,还没回来?你们这帮废物究竟是怎么护主的?” “大少爷息怒,门主她不肯离开幽冥峡,硬要炸穿冰墙闯进去,我们怎么劝都没有用啊!” 唐战闻言更怒:“说你们废物还真是废物,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那倔丫头,还劝个鸟!直接给我把人绑回来!” “大少爷,门主现今武功高强,没人绑得过啊……” “咄!都给老子滚开!我亲自去一趟!” …… 如今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幽冥峡谷中,接连几日不断传出震天动地的爆破之声,崩碎砸落的冰棱不计其数,无辜被波及的伤亡者众多,使得原本还颇有阵势的破冰队伍都默默地退到了后方。 只有一个人依然不惧艰险地冲在最前面,一次一次地引燃炸药,狼狈不堪地在冰荆雪棘中步步深入。 火药耗尽了,她就用刀剑去凿,然而寻常铁器又哪里能撼动数尺坚冰?不得已下只能借用了右护法的神兵龙牙,在鲜血的浸润下,开启“绝断”属性的龙牙爆发出了强大的破坏力。 可惜龙牙到底不是真正天地造化的神器,这般不遗余力的耗损之下也逐渐失去锋利。唐倾墨看着它黯淡无光的剑身,不禁哀叹了一声,默默收起助她拓开了极长一段冰路的龙牙, 抬头望望远方,距离那座被冰封埋的水晶宫还遥遥无期,她忍不住愤恨地握紧了拳头。 “你以为把自己冰封雪藏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你欠我的命还没有还我,谁准你私自把自己关起来的!南宫凉,你给我等着!” 手上刚刚包扎的伤口再度溢出血迹,女子的面色晶莹如雪,双眼却因布满血丝而漫得通红。她环顾四周,明明是阳春三月,入目所见竟全是茫茫冰雪。发现手边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破冰了,她迟疑了一下,颤抖着从腰间摸出一柄剑来。 古剑朴拙,色黑如墨,卸去剑鞘,温润的剑气便犹如流光一般倾泻出来。嗡鸣一声,近处的冰雪簌簌震落,仿佛受到了恐吓。 唐倾墨手心内力微吐,随手一挥,那黑剑的气势竟陡然一变,带着毁天灭地的压迫感斩向最近的一根冰棘。 “咔!” 只听清脆的一声断鸣,她忍不住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平整削下的一段冰棱。 怎么会……这么轻松? 再看那剑,黑曜石的光芒熠熠流转,剑身居然比原先还要闪亮,仿佛方才它只是在磨刀石上磨了一下。 唐倾墨眼中的震惊更甚,因为就连被称为神兵的龙牙,也无法像这把剑一样完全不受碎冰磨损。 发现这一点后,她的心里又不禁浮现出一丝悲凉。那一日在镜音塔,他就是用这么锋利的剑来刺她的吗?她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此刻还活着? 唐倾墨咬了咬唇,努力不去想那段锥心的过往,把胸中悲愤化作发泄的力量,提起剑便狠狠砍向前方碍眼的那些冰柱。 “南宫凉,你这个混蛋,在我找你报这一剑之仇前,你绝对、绝对不能死!” 她恍若疯狂地清除着前路的冰障,祈墨剑在她的手中也愈加暴戾,浓烈的剑气如狂风骤雨,不断粉碎着触碰到的一切。 之前带来破冰的帮手早就已经跟不上她的步调,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万籁俱寂的冰天雪地里,此刻只有剑气的呼啸和冰块碎裂的崩塌声。 但就在这时,一个平淡的声音突然格格不入地传了过来 “我能看看,你手中那把剑么?” _0 _ 第361章 剑的温柔 唐倾墨闻声回首,这才发现周围竟然还有一个人在。心中生起的警惕,却在看见那人面容的同时消散了大半。 “段家主?”她惊讶地看着雪幕里那张平凡无奇的脸。 然而对方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动,“段某早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了。” 她这才想起来,不久前华灯会上十件神兵出世,随后段家家主突然宣布退位,引得段家一阵慌乱。近日江湖上还传言,说这位段家前家主甫一卸任便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而就是眼前这位穿着素雅墨绿长袍、其貌不扬的男人,丝毫不顾段家传统,任性地将只有成年嫡子才能继承的尊位传给了他年纪尚幼的弟弟。 倾墨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眼,虽然段家历来在江湖上都保持中立,素无主动伤人的先例,但眼前这位悄无声息出现在此的段长明却不能以常理来判断,她便有些犹豫道:“非有意推拒,只是此剑我正有用处,还望段公子体谅。” 却听对面男子轻哂一声,“杀鸡焉用牛刀?” 话音未落,便见他长袖一动,白皙的手掌中立刻出现了一柄炽红如火的银齿匕首。而这柄单看品相就极其不凡的匕首,在下一刻,就被其主人像扔垃圾一般地抛到了唐倾墨手上。 倾墨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火焰般的匕首,触手温热平和,可周围的碎冰一旦落到这匕首上,便立即化作一滴滴透明的水珠顺着银色的刃齿滚落。 与此同时,段长明本人也以一种十分诡异的步法倏忽晃到了唐倾墨身前,礼貌地请求借剑。 人家都做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不合适了,何况他的确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于是倾墨只好把祈墨剑递了过去。 刚一握上剑柄,段长明的指尖就是一颤,眼神中刹那迸射出异样的光彩。 “铸匠常言‘神剑天成’,没想到果真如此。”只见男子动容地叹了一句,就如同抚摸自己的爱人一般,用指腹细细摩挲起祈墨剑修长平滑的剑身。 可没过多久,他却忽然轻咦一声,眼中的神采愈发奇异。 段长明开口问道:“此剑你从何处得来?”目光却完全没有从剑上移开。 倾墨眼中蓦地闪过一抹伤痛,完全不想回忆起关于这柄剑的过去,便敷衍道:“一座山里捡的。” 段长明这才抬起头来看她,目光漫淡的,全然没有方才看剑时的光芒。 “可这剑不是你的。” 他用的是肯定句,不太有神的眼里甚至带了某种审度。 唐倾墨不由被他看犯人一样的眼神气笑了,转过身去自顾用新到手的匕首凿冰。一边凿,一边自嘲地说道:“你猜的没错,这剑的确不是我的。” 段长明垂下眼睛看着她有些粗暴的动作,“剑主人若知晓你用他的宝剑这般凿冰,定会不喜。” 唐倾墨又笑了,点头道:“是啊,他一定会很生气。” 面对她的态度,段长明终于忍不住教训道:“既然能将如此重要之物交与你,说明此剑主人对你十分信任,你怎可这般不爱惜他的随身佩剑?” “我为什么要爱惜?”唐倾墨霍然反问,声音里满是愤懑,“对一把差点取我性命的凶器,我为何还要去爱惜它!它的主人现在要自己寻死,我好心好意送它去陪葬,它若有灵,恐怕感激我都来不及!” 一番质问之下,段长明沉默了。 然而沉默过后,他却把剑郑重交还到了唐倾墨手中。 这一次,段长明的声音轻柔了许多。 “不管有没有灵,剑都是锋利而骄傲的。一把用来取人性命的剑,是绝不会让一个曾经被它杀死的人握在手中的。” 倾墨闻言一怔,眼中忽然浮现出迷茫。 “你之所以还好好活着,是因为你手中的这柄剑,和他的主人一样,真的很温柔啊……” 段长明怜惜地看着她手中的黑剑,仿佛在看一个与父母失散的孤儿。 “如果你还想救它的主人的话,就把剑带到他的身边去。”他认真地说,“这柄剑和其主人,本该是不可分割的。” 唐倾墨脑海中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震惊之下,只觉得头疼欲裂,眼前猛地一黑便昏了过去。 …… “哗啦”一声水溅,响彻在寂静的温泉湖边。清澈的湖水里慢慢浮起一副棺木,刻着古老神秘的符文。 偶然飞过的几只乌鸦被吸引而来,扑腾着翅膀落在湖中棺木之上,发出粗噶的哀鸣声。 可就在此时,一直岿然不动的棺盖突然间向外翻起,惊得那几只乌鸦大叫着飞上天空。而从那漆黑的棺木里,竟露出一张清艳无双的脸来。那张脸甫一探出便大口呼吸着外界的新鲜空气,仿佛在棺材里憋了许久。 但等她刚刚缓过气,就立刻又没入棺中,很快便背了一个人出来。 女子略显苍白的唇里轻吐浊气,时而不时地安慰鼓励着身后之人:“少宫主,我们逃出来了,你再坚持片刻,我一定帮你找到大夫!” 她艰难地拖着人在水中前进,差点坚持不住沉下湖去。长时间的水下漂游让两人都缺氧得厉害,即便是情况稍好一些的女子也仅能勉强支撑到岸边,而她身后所背的男子却已经气若游丝。 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此时此刻,清静空旷的湖边竟渐渐走来一个人影。 面对这么一根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南宫尘月已然顾不及试探危险,直接便朝那人呼救道:“前辈!请救救我们!” 由于精疲力竭,她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对方显然听见了,立刻便朝他们赶来。来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身衣着朴素无华,气质却颇具仙风道骨。 一见这二人的情况,老人眉头顿时皱起,随手便从腰间葫芦里倒出两颗药丸,塞了一颗给女子,另一颗却无论如何也喂不进去,不由急道:“此子情况危急,片刻耽误不得,快跟老朽回去!” — 第362章 相交的命运 简陋的医庐草堂里,不时传出跳跃的铃音。 一扇有些破旧的窗户下,隐约晃动着一道约莫半人高的小小人影,其修长的两条马尾辫高高束在头顶,远远一看倒像只小兔子似的。铃铛声随着人影上下起伏的动作叮咚作响,好像正踮着脚尖翘首以盼。 “爷爷说去山间采够决明草就会回来的,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呢?”宛如出谷黄鹂般的声音忽然响起,竟比那铃铛声还要清脆几分。 声音主人的眉眼极是秀气,白里透红的皮肤精致得好像瓷娃娃,可这张娇嫩的脸上此时却蕴满焦灼,撅起的小嘴边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埋怨。 “说好采药回来后就带我去集市上玩儿的,居然一个人去了这么久……爷爷一定是中途反悔了,哼!” 小姑娘似猛然间顿悟了一样,一下子跌坐在窗台,气呼呼地抱胸哼唧。 她就说爷爷怎么会突然这么大方带她出谷,明明十六年来央求了无数次都惨遭反对,这回竟然一口就答应了,果然她不应该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的啊! 她不由失落地垂下脑袋,喃喃自语道:“小萧哥哥和小唐姐姐……大概都忘了这个生辰约定了……” 就在这时,草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爷爷?” 小姑娘喜出望外地抬起头,霍地一下就往门外飞奔迎去。然而到得门口,映入眼帘的几张面孔却是全然陌生的模样。 “你、你们是……” 来的几人皆是身负重伤,而且大多竟是烧伤,浑身遍布血污,仿佛刚从地狱业火中九死一生出逃的恶鬼。她茫然地看着为首受伤最轻的那道高大人影,他半边脸的皮肤都被烧得鲜血淋漓,似乎还在持续腐烂,看上去很是凶神恶煞。 “入娘的,哪来这么个小东西,老子差点没踩上去!你家人呢?” 对方的嗓门又大又厉,猛然把小姑娘给震了一下。但她也只是略一颤抖,便很快定下了心神,心平气和地回道:“爷爷外出采药去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不过几位哥哥身上的伤势看上去很严重呢,可否让小仙儿先帮你们处理一下?” 为首男子极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竟伸手直接把她推开了。 “滚,小孩子凑什么热闹,快让这家医馆的大夫出来诊治,治不好老子要了你们小命!” 被推倒在地的小仙儿努力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泥土,面对眼前粗鲁的男人,却满心真诚地劝道:“小仙儿今日已满十六岁,不算是小孩子了,而且爷爷给的医术考验我也全部通过,如今已能独自行医了。我劝哥哥还是听从我的建议,否则你们的性命都可能会有危险!” “什么?”男人惊讶的表情牵动了脸上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钻心的痛楚让他脾气大发,毫不犹豫就把怒气发泄到了无辜的女孩身上。 只见他一把拽起小仙儿的衣服,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阴邪的眼睛里凶光毕露,“小丫头你是故意拿老子寻开心吗?荒郊野岭的就这么一家医庐,既然大夫不在,那等他回来之前,你就先跟我们走一趟!” 说着,他猿臂一甩便把小姑娘扛到了肩膀上。另一只空闲的手上寒星一闪,就见一柄飞刀破空而过,直直插入了草堂的窗棂间。 …… 回到医庐的戚日寒一见草堂门口的血迹就心道不妙,冲进屋一看,果然不见孙女踪迹,面色不由大变。 随后进入的南宫尘月却立刻就注意到了插在窗户上的飞刀,她将其摘下一看,眸色瞬时冰寒。把背上男子安置妥当后,她便对老者说道:“前辈,我帮您把孙女找回来,只求您能尽心医治他。” 尽管心急如焚,但戚日寒却也未因此失去冷静,他看得出面前女子身负武功,而且内息深厚。从她肯定的语气中亦知其对掳走小仙儿的人十分熟悉,亦颇有把握。戚日寒心里便渐渐放宽些许,拱手朝她一拜道:“老朽必当尽力。小仙的性命安危,就拜托给姑娘了。” “前辈放心。”南宫尘月躬身回礼,旋即转身消失在对方眼前。 戚日寒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又转过头望向榻上神智昏沉的南宫凉,不知忽然想起了谁,摇头长叹了口气。 …… 在水月峡最为险峻的一段山崖上,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居然用竹木与铁索悬空搭建了一座精巧的峡间酒肆,被游人引为奇观。但就是这样一座简陋又危险的小酒馆,竟然破天荒地得了一个名字“客满”。 不论日夜寒暑,客满酒肆从来座无虚席,甚至常有人为争其一席之地而大打出手。不是因为这里的酒有多么香醇,而是这临空而建的酒肆坐拥了整座峡谷最瑰丽的风景:晨间云蒸雾绕,暮时万丈霞光,一俯首,水月峡湾的旖旎风光尽收眼底,使人宛如置身仙境。 官僚商贾、文人墨客,有谁肯放过这神仙般的地方,不乘兴大醉一场? 只可惜,这个酒肆所接待的客人,却不是非富即贵的名流雅士,所收受的酒钱,也并非寻常的金银财宝。 他们敞开大门迎接的,是盗,是匪,是杀人放火穷凶极恶的暴徒。而他们索要的报酬,是刀,是血,是正道侠客凛然不屈的人头。 江湖十大恶人是这里的常客,朝廷在逃钦犯是这里的贵宾,只有最凶残狠毒的魔头,才能独享这天堂仙府般的待遇。对仁人义士来说,这里就是地狱。 然而今日,客满酒肆的规矩却被两位不速之客打破了。 其中一个衣着华贵的桀骜男子,此时正占据着酒肆里视野最佳的位置,在一众恶棍怨毒的目光下,旁若无人地喝酒吃肉。 而另一个英俊魁梧的质朴青年,却保持着一脸呆怔的表情,不时转着脑袋左顾右盼。 在周围一片寂静的氛围之下,那质朴青年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发话了: “阿战,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气?” 只见对面男人神态自若地咽下嘴里的牛肉,以一种淡定到漠然的语气回到:“有,且不止一股。” 楚笑闻言顿时就不淡定了。 他噌地一下站起身来,神色认真地建议道:“俺看俺们还是走,自打一进这酒馆,俺浑身的汗毛都不大熨帖。” 可是对方却显然还未喝尽兴。 “能让我醉的东西很少,除了这里的二锅头,再找不到更有煞气的酒了。”唐战摇摇头,举起一坛烈酒便仰头牛饮。 看着眼前男人对坛猛灌的样子,楚笑突然间就想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今天白大哥不肯跟他出来喝酒的原因。 当然,他同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白作弄了一遭的事实。 楚笑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说道:“白大哥说你虽然外表看上去狂浪不羁,却一向懂得何时该有节制。而今天的你却太过反常,这么不要命地喝酒,可是想借它忘掉什么?” 唐战自嘲地笑了一声,浑浊的酒液便从咧开的嘴角滑到了半敞的衣襟里,他懒洋洋地回道:“男人借酒浇愁从来就只为了两件事,一为名利,二为女人。” 楚笑用目光来回地打量他,摇着头道:“你肯定不是为了名利。但是俺想不明白,段长明都把你妹妹送回来了,你还借酒浇哪门子愁啊?” 某人已然微醺,闻言只虚起眼角斜睨了他一眼,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你不懂”,便再无言语。 _ 0 第363章 救命乌龙 楚笑很郁闷。准确说来,是一直很郁闷。 因为每当他问到某类问题的时候,不管是白还是平时一起玩的几个唐家家卫,都会异口同声地以同样的三个字来回答他。其实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不懂什么,可一想到那几位一个比一个深沉的心思,以及说这话时一脸鄙视的神情,最终都只能放弃追问。 但是今天,他居然被一个同样粗神经的家伙给鄙视了,意外打击到了他一向迟钝的自尊心。在楚笑看来,唐战和自己明明是一路的,都是直来直去不多心眼的人,可这个一直被他当作同盟知己的小伙伴现在居然要在情商上跟自己划清界限,这叔叔可以忍婶婶都不能忍啊! 正当他打算要跟唐战好好理论理论时,一声细弱的尖叫却打断了他的注意力。 尽管那声音很轻细,犹带着一丝稚嫩,好像初生翠鸟的一声脆啼,可楚笑还是清楚地听见了。 那个声音叫的是“救命!” 按理来说在这种恶名昭着的酒肆附近无论发生点什么事都不足为奇,想要明哲保身,就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楚笑在听见这声音的同时,却几乎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干什么?”突如其来的动静倒把对面喝得半醉的唐战给吓了一跳。 楚笑皱起眉头,目光直直地盯着酒肆门口。 一看他的脸色,唐战立刻就觉出了不对劲,转头望去,正好撞见几个一身血腥的彪形大汉走进来,为首那个脸带血疤的汉子肩上扛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麻袋。那人一进来便同酒肆掌柜交头接耳了一番,目光却有意无意瞥向肩头。以唐战的江湖经验来看,他可不觉得里头藏的会是什么小动物。 楚笑显然也看出了猫腻,刚准备过去询问,却突然被一只手拦住,耳边传来低沉的提醒:“你盯紧那只麻袋,剩下的我来应付。” 说罢,唐战的身影便如蛟龙一般迅速游离了酒桌。 扛着麻袋的男人正在同掌柜交换着情报,刚打算把随手捉来的战利品扔给对方,好带着弟兄们下去疗伤。没想到身后却突然杀出来一个程咬金,开口第一句话就震了他个眼冒金星。 “三儿子,别来无恙啊。” 那汉子回头一看,脸色竟比大染缸还精彩,“你、你怎么会在这?” 唐战扯起嘴角露出一抹痞笑,“爹看黑风寨最近生意不错,特来找孩儿们讨个孝敬,真是巧了,三儿子今日也有闲过来喝酒啊?” 这堂堂七尺大汉被他一口一个儿子叫得又羞又怒,破口骂道:“妈的嘴巴放干净点,谁准你在这里满口放屁的?” “嗬,当年是谁说输了就是儿子的,怎么现在想反悔?”唐战鄙夷地扫了他一眼,忽然又猛地一拍脑门,“哎呀老子怎么给忘了,当时你还发了誓说谁反悔谁是乌龟王八蛋,看来倒是我误会你了,你原来不是想反悔,是想换个爹啊!” 此话一出,周围某些竖起耳朵听动静的酒客顿时憋不住了,都使劲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日!唐战,两年前是我寨兄弟几个大意才侥幸让你赢了架,可如今我等早已今非昔比,你以为你还能毫发无伤地离开吗!”那汉子已彻底恼羞成怒,一把抛下肩头的麻袋,冲上去就要同对方动手。 这一下就如油锅里溅入的水花,噼里啪啦炸起一连串反应来。汉子身后的小弟纷纷上前要来助战,酒肆掌柜和几个跑堂的都忙着劝架,四周的盗匪恶棍们却是唯恐天下不乱,甚至让出了一大块空间打算看这二人好戏。 趁着堂中的大伙快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楚笑趁机悄然溜入那群人后方,一把捞起麻袋就往门外跑去。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盯着场中争执,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动作,所以他相当轻松就把东西给偷了出来。 出了酒肆,由于怕被附近埋伏的暗桩发现,楚笑足足马不停蹄地跑了两公里,等到察觉不到周围有人存在了,他才小心地把抱了一路的麻袋放下。 从刚刚抱在怀里的时候楚笑就感觉到了,这袋子里的东西温温的,软软的,还有一缕若隐若现的草药香,让他的好奇心越来越盛。然而等他解开套袋的绳子时,一根银针竟准确无误地扎在了他右手的麻穴上。 楚笑当时就呆掉了。 而对方却好像还怕钉不住他似的,从麻袋口又连续飞出几针,直扎向其左手和身上的几处穴位,于是楚笑整个人都僵硬了。 做完这一切,捆在麻袋里的小人儿才小心翼翼地钻出了自己的脑袋,像一只受惊的小刺猬一样,眼神怯怯地往外张望。 余惊未定地瞅了半晌,躲在袋子里的小刺猬似这才察觉,自己貌似扎错了人。 “你……是谁啊?” 戚小仙一脸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完全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楚笑就像个稻草人一样杵在那里,同样是一脸语滞。 戚小仙狐疑地打量了他半天,恍然大悟,连忙伸手摘了一根银针。对面男人这才总算能发出声音,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俺做错什么了吗?” 看着这人老实巴交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会绑架的强盗,戚小仙于是越发困惑了,不禁有些心虚地问道:“你……你不是跟绑我的那些坏人一伙的?” 楚笑就回给她一个“你看我长得像么”的无辜眼神。 戚小仙这时也渐渐明白是误会了,赶紧伸手帮他拆针,一边拆一边道歉:“对不起大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爷爷又不在,我……呜呜呜……” 说到最后居然忍不住哭起来了。 谁知楚笑最怕看见女孩子哭,这一下登时也慌了手脚。想开口劝,又不知道怎么劝;想用袖子给她擦眼泪,可面对这瓷娃娃般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又怕自己笨手笨脚给碰碎了,急得满头大汗。 手足无措之际,他眼角正好瞥见对方手里刚刚拆下来的银针,心里灵机一动,竟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针,又重新往那些穴位扎了回去。 本来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戚小仙,陡然间撞见这一幕,不由得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不停往自己身上扎针的男人,连哭到哪了都忘了。 “大、大哥哥?”小姑娘这是被他吓到了。 而重新扎成稻草人的楚笑这时却长舒了口气,仿佛全身的神经都放松下来。他还是头一回发现,当女孩子哭的时候,不能开口不能动是多么幸福。 戚小仙看着他一脸舒坦的模样,竟不觉被逗笑了,同时又惊讶地发现:这看起来粗犷的大男人,随手扎针的位置居然不偏不倚正是人体各处麻穴所在。 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惊喜地问道:“大哥哥你懂医术?” …… 楚笑救人虽说闹了个大乌龙,但好歹也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然而与此同时的客满酒肆里,唐战所遭遇的困境,却是有着性命之忧。 — 第364章 醉酒杀人 就在那血疤脸的大汉被唐战羞辱,一怒之下将要动手时,自他身后突然走出一人,羽扇纶巾、体态文弱,一副谋士打扮,也是那群人中唯一未受伤的一个。 只见他疾步赶到大汉面前,小声劝道:“三当家!你被那鬼影所伤急需治疗,弟兄们眼下也耽搁不得,还是快快下去医治,此人就交给我!” 一旁劝架的酒肆掌柜也赶紧附和道:“是啊是啊,三当家,小的接到军师传信就忙把巫医给请来了,此刻就在二楼,可别让他久等啦。” 可怒极攻心的大汉哪里听得了劝,一把挥开二人,冲着对面的仇人便吼:“唐战!老子今日不带兵器,要与你一决死战,你敢不敢应战?” 唐战闻言邪气一笑,二话不说就解了腰间的血红长刀,“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好儿子,别说爹欺负你,这‘妖杀’的威力你可是见过的,足够取上你十条狗命了。” “婊养的,老子跟你拼了!”汉子唾口大骂,整个人就像被点着的火箭炮一样,抡着拳头就往对面砸去。 唐战也毫不示弱,钢铁般的重拳就迎了上去。双拳相撞,竟发出炮仗一样的爆裂声,酒肆中的气氛一时激荡至了高潮。 这两个人,不管是黑风寨的三当家还是唐门的大公子,论身手都是武林中的佼佼者,在黑白两道皆声名显赫,故而此战在酒肆众人眼中颇有看点。随着二人拳脚间不断地交错碰撞,周围不断传来或叫好或贬骂之声,江湖男儿身体里的热血仿佛一下子全被点燃沸腾开来。 凭着一腔怒发冲冠的热血,三当家的动作就如发了狂的野兽般凶狠暴烈,再加上周围众人的喝彩鼓气,起初倒也能同以勇猛好斗闻名的唐大公子打个势均力敌。然而随着二人交手时间越长,其中的强弱差距却愈发明显起来。 或许是饮了不少烈酒的缘故,此时的唐战身体里仿佛蕴含着用之不尽的力气,就像澎湃的洪水一样纠缠打击着面前的对手。而被他缠住的对象,即便精力再强再盛,也终究抵挡不住一波又一波猛烈的攻势。渐渐地,洪水中的猛兽动作开始变慢,各种破绽也一一暴露在了眼前。 唐战脸上露出兴奋之色,一把抓住他背后的破绽,长臂一勾便锁住了对方的咽喉。 “哈哈哈,吾儿,这下可认输了?”被酒气熏得满脸绯红的他神情满是得意。 三当家此时就像一只被扼住脖颈的鸭子,面上同样是通红,表情却显露着痛苦和不甘。 旁边看得心惊胆战的黑风寨众人直到现在才敢迎上去,之前那位军师更是厉声朝唐战喝道:“快放开我们三当家!” 唐战这会酒劲正上头,又刚打赢了胜仗,哪里肯听他人命令?手上反而加大了力气,低头朝着手下败将道:“你这帮小弟怎的这般不懂规矩?求人应是怎样的语气,你是不是该给他们做个示范?” 三当家顿时只觉喉咙一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原本不肯服输的骄傲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迅速淡化,他不得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求……求你……” “说什么?老子听不见!”唐战粗暴地把他的头颅扯到耳边。 “放……开……”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唐战的表情更加不快,眼角一扫发现楚笑已经走了,而之前那个麻袋也消失无踪,便懒得跟他废话,狠狠一甩手就把他扔给了对面。 黑风寨喽们急忙围上来把自家老大给扶住,军师更是紧张地探了探他的口鼻,可没想到这一探,竟把他给骇了一跳! “没、没有呼吸了……” 几个小弟顿时大惊,连忙也都伸手试了试,一试之下,却惊恐地跌坐在地。 “三当家……三当家死了!” “什么?”酒肆掌柜闻言一震,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双目大睁、犹如死不瞑目的男子。 这番场景太过惊悚骇人,酒肆里许多人看了都吓得说不出话来,而心头浮现更多的却是疑惑和对其罪魁祸首的恐惧。 军师颤抖着双手捧起骨灰,眼神悲愤几要杀人,语气狠毒地向唐战质问道:“是你!是你这个唐门人对他下了毒!我吴情就算赌上自己全部,今日也定要取你性命,为三当家报仇!” 此时此刻,就连唐战自己也懵了,他根本没注意到刚刚发生在身边的情况。把那人丢出去以后,他只觉得之前喝的烈酒后劲上来了,腹中一时烧得厉害,现在整个人头都是昏的。 然而没想到,就在他稍稍找回一点清醒意识的时候,周围的人仿佛都换了一副表情似的,那眼神似恨不能把他杀之后快! 这满布杀机的预感来得太强烈,他几乎下意识就去摸腰间的刀。可是这一摸居然摸了个空,酒劲冲脑之后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把刀丢在哪了。 更糟的是,这客满酒肆本就是黑风寨的一处秘密根据地,如今被外人在自家地盘上杀了一个寨主,寨中弟兄岂能善罢甘休?掌柜的当即便集结了此地布置的全部人马,就要把这无法无天的杀人凶手毙命当场! “喂,你们黑风寨的人怎么恁小气?单打独斗输了就派人群起而攻,传出去也不怕被全江湖耻笑?等那些名门正派再来讨伐你们的时候,平白又多了一个罪加一等的理由!”唐战心知他们人多势众,自己虽然未必会输,但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却也不能硬拼,只好凭借口舌之利勉强争一争时间。 只可惜,那死去的三当家虽然脾气鲁莽暴躁,可他的军师却并非冲动之人,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更加沉着冷静地向寨中弟子发号施令。 在他的指挥下,刚还乱如一锅散沙的众人顷刻就变得井井有条,不仅把唐战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部堵死,还一步步把他逼到了武装包围的正中心。 当身周无数尖刀利剑同时向自己刺来的时候,唐战没有慌张也没有害怕,心底竟然只浮现出一个奇异的念头不知道那个冷血无情的女人若得知他死在今日,会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 “妖刀客,你嚣张跋扈了这么多年,可曾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军师吴情冷冷地盯着他,目光中有恨,还有浓浓的嘲讽。 “呵呵,”面对对方的嘲弄,唐战居然不怒反笑,神情一点也不像被困绝境的待宰羔羊。 “你既知我名号,就也该清楚我这‘妖刀客’的名头是如何得来的。数百精骑的蛮夷大军中我也能全身而退,就凭你们这几十只土匪草寇,又能奈我何?” 吴情的眉头不由自主地一皱,但很快又重新舒展开来,笑着对他说道:“当然,吴某自知没有那个能力困住在异军入侵时一战成名的妖刀客。不过正如你所说的,妖刀客的名号只有在他还握有那把妖刀时才能成立,否则也不过是有勇无谋的一介莽夫罢了。” 听完这番话,唐战的脸色终于变了。 因为他看见吴情手里忽然多了一柄血红长刀。 握着刀的军师此刻笑得有些奸诈,“早在你和三当家交手之时,我就悄悄把你的刀收入囊中了,现在我倒想看看,传说中的妖刀客在自己的兵器下,究竟能挨多少刀?” 0 第365章 救英雄的美人 唐战心道不妙,身形一动就要上前夺刀。 未料对方却早有准备,只见吴情大步朝后一退,身后埋伏的人马便显露出来,手中各式兵刃紧紧逼成一个战圈,迫得来人进退不得。 此时的唐战眼带醉意,面色通红,浑身就像着了一团火。见目标避而不战,火气噌然就往头上冒,恼怒地骂道:“孬种,有本事出来单挑!躲在后面算什么英雄?今天就让你看看,老子即使不用刀,也能把你给拎出来揍得喊爹!” 一边破口大骂,手上的动作竟也不停,双臂如排山倒海,猛力一贯就撩翻了身周数个贼兵。 谁想到,那吴情狡猾如斯,不仅不亲自出面,反而还临时改变了战术。让黑风寨的喽们退开三尺,分成四五个人一拨轮流上前去挑衅。 一身本领的唐战自是不惧这些虾兵蟹将,三拳两脚就把敢撞上来的几拨人给掀翻在地。可他越是轻松对阵,就越是感到眼花缭乱,强撑的醉意已经让他分辨不出眼前面孔的区别,只能凭借本能看见活动的物体就揍,好几次甚至拳头砸在了挥舞的兵器上,登时就皮开肉绽。但他好像没有察觉一般,仍旧双眼发红地踢腿出拳,扫开敌人的同时,自己也颇有损伤。 躲在一旁细心观战的吴情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想来那酒精已经麻木了唐战的神经,别说反应敏锐度大不如前,就连视力都大受影响。思及此处,他心里大喜,立刻向手下使了个眼色。 杀红了眼的的唐战脑海已然被战意填满,澎湃的内息仿佛被酒力点燃,出手一下比一下更狠,倒在地上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可他不知怎么的,竟然感到愈渐力不从心,身上的紫袍已经被血染成了鲜红,却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没有发现的是,身边的人影其实稀疏了许多,但无数长而锋利的尖刃却在他周身层层云聚。不到片刻,居然密集如雨。 从战圈外的角度看去,便能更加清晰地分辨出沐浴在刀光剑影中的一道人影。可古怪的是,那人身边虽尽是刀剑枪戟,他竟也毫不避让,反倒凭借自己的血肉之躯冲上去与刀剑厮杀。而除了这个满脸杀意浴血奋战的男人之外,酒肆里所有的人几乎都在笑嘻嘻地看好戏,仿佛从来也没见过如此疯狂的一个人。 南宫尘月踏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滑稽而悲烈的画面。 “唐战……”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满身是血的男人,险些质疑自己的视觉出了问题。 可是很快她就看明白了原因置身枪林剑雨中的男人眼神涣散,没有焦点,显然意识很不清醒。而这拥挤嘈杂的酒肆里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点醒他,反倒以此惨剧下酒取乐,若自己晚一步到来,恐怕就只能看见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了。 想到这里,她目光一凛,脚步径直便朝那个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 …… 黑风寨军师吴情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好过,在他有生之年,手刃仇敌和独获至宝这两件妙事居然能有机会同时达成,想来三当家即便为此无双之计牺牲,也该在九泉之下为他高兴了。 抚摸着手里沉甸甸的血色妖刀,吴情眼中的贪婪一闪即逝,三当家一走,他可就是这里最大的当权者了!于是聪明的军师板下面孔,对身边一个武师冷冰冰地命令道: “割了他的喉咙。我要拿此人的脑袋,给三当家祭酒!” 那武师闻言一怔,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军、军师……那是唐家的大公子……若杀了他,唐门的新盟主绝不会放过我黑风寨的啊!” “怕什么?”吴情讥嘲一笑,“这里人多口杂,想推脱个罪名随便找头替罪羊就是了,再说,黑风寨可是条百足之虫,这些年多少名门正道妄图剿灭而不得,唐盟主莫非要为一个已经死掉的兄长,而大损自己本来就未维稳的元气么?” “可是……可是……”武师忌惮地看了一眼那个浑身浴血的男人,心底居然完全鼓不起这份勇气。 最擅御人的吴情怎会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不以为意地哂道:“你不愿意也罢,这天大的功劳自有人抢着来做,大当家和二当家若知晓,定然大大有赏。” 武师一听,心里就起了波澜,犹豫片刻,他一咬牙,站起身便冲目标而去。 不过此时吴军师心中的算盘却不是这般计较,他想的是唐门迟早会查出真相,但也只会查到杀人的武师头上,就算株连到整个黑风寨,到时候他也早已远走高飞,剩下的烂摊子就丢给自顾不暇的二当家和大当家去头疼。 计算间,那武师已经走近了兵器阵。 察觉到他的到来,那些寒光闪闪的兵刃皆小心退去,却仍未敢离那阵中之人太远。 唐战微弓着身子,头和双手都沉沉地下垂,一缕缕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到地面,一身衣衫被猩红浸透,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嗜血魔神。 “还有……谁?” 他缓慢地抬起头,嘶哑的嗓音略微带着点疲惫,但那双眼中透出的狂傲气势却足以震慑面前的一切敌人。 武师被他的双眼盯着,心中没来由地一跳,居然吓退了几步。他连忙定了定神,稳住脚步才往前迈进道:“唐战,你目中无人,滥杀无辜,人人得而诛之。我朱右虽为黑风寨区区武师,过去也曾受三位当家颇多恩惠,今日你杀了我们三当家,我便代山寨众弟兄收了你的狗命,以奠三当家在天之灵!” “呵……就凭、你?”唐战眼里昭示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仿佛被他的眼神激怒,武师朱右眸光一寒,挑起地上的长枪便朝他攻了过去。 不想攻势半途中却被一股大力滞住,朱右定睛一看,那个满身血污理当已站不起来的男人居然只凭感觉就捉住了他的长枪。使劲挣了挣,没挣脱,朱右索性弃了这枪,反手抽出一把雪亮的刀,就与他掠阵周旋起来。 作为一名顶尖的刀客,唐战地清楚知道对方刀法的每一个破绽,只是他到底伤势太重,视线被血模糊了大半,即便有心也无法准确反击。再加上四周那些未全退去的杂兵又卷土重来,时不时有人趁机偷袭,让他腹背受敌,应付得着实有些吃力。 突然,就在他再度试图徒手挡下武师下一击的时候,身后一剑暗无声息地袭来,正好刺在了他的关节处,让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半跪了下来。 武师喜出望外,心里狂笑道:哈哈哈,亏你唐战还敢吹什么刀法举世无双,到头来还不是要给朱爷爷我下跪,乖乖送上你的脑袋!手中的刀却也丝毫不慢,宛如跗骨之蛆般急速爬上了对方的脖颈 “噗哧!” 鲜血喷溅之声乍然在耳边响起,武师猛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那声音竟是从自己颈上发出。 而几乎就是在一瞬间里,“噗噗噗”又是好几声接连响起,躲在唐战身边偷袭的那几人脸上,居然也露出了同样死不瞑目的表情。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没有人看清究竟是谁干的、怎么干的,待他们反应过来凶手是谁时,自己的命也已经被收割殆尽了。 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就这样仓促地开始,又仓促地落了幕。整个过程里,恐怕仅有的唯一悬念,也在最后一刻露出了她的真实面目。 仿佛只是有一阵清风拂过,酒肆里的嘈杂就变得万籁俱寂。 倾倒的酒壶才将将倒满一杯佳酿,滚落桌沿的骰子刚刚好发出一声脆响,没人敢相信,就在这么一刹那的时间里,黑风寨的人便死了将近一半。 良久,才有惊恐的声音打破寂静“女、女人?” 是女人,而且是个极美的女人。 若不是因为她刚刚杀了人,众人恐怕都要倾倒在她惊为天人的美貌里。 0 第366章 小月救命 腿骨受伤的唐战不得不单膝支地,躬下身来,汗湿的额发遮住了视野,他只能低下头大口喘着粗气,满身血污,好不狼狈。 可就是这么一个眼下毫无战斗力的伤病号,却让距离他不远处的吴情心神俱骇。当然,他怕的并不是已经失去神智的唐战,而是那突然出现的黑衣女人。 瞬息之间杀人无形,毫不留情一击毙命,这般果决狠辣的身手,竟是由一个看起来闭月羞花的弱女子使出,怎教人不心惊胆战?更何况,这女子的眼神是那样冰冷,冷得就像青天白日里突然降世的死神。 “你是何人?” 尽管努力保持镇定,但吴军师的声音里还是不可控制地透出了一丝战栗。 而那女子只冷冷地看着他,沉默得如同一只幽灵。无论对方如何刺激盘问,她竟连嘴皮都没有颤动一下。 擅于挑拨人心的吴情顿时没了章法,笼罩在身的死亡阴影越来越浓郁,让他的目光慌乱四散,可这一散,竟让他无意间瞄见了一件更加可怕的物事。 一张森白的面具,就那样阴郁而诡异地悬在女子的腰际。 吴情忍不住脚下一软,差点栽下地去。 “白鬼面具!你、你是……” 这话一出,不止是他和黑风寨众,就连酒肆中其余的闲杂人等也都在同一时间产生了恐慌。 在座各位皆是在黑路子上混的,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条道上最危险的角色是谁。不是无常不是阎王,那张白鬼面具才是所有人的噩梦。血煞盟的杀手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可万一他们露出了面具下的脸,那就代表看见它的人都得死! 黑衣女子冷艳倾城的脸上还是没有半点表情,但却缓缓启了唇,以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这冷酷无情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但却让一个人震撼惊喜得无以复加。 “小月?” 唐战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果然见到了那个令自己魂牵梦绕的倩影。 他只觉眼前猛地一黑,又陡然变得光明敞亮,在眼前人影渐渐清晰的过程中,之前喝下的烈酒已然清醒大半,他这才开始感到周身伤口传来的火辣痛楚。 虽然这声呼唤很轻,但南宫尘月还是听见了,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 记忆里那张英俊张狂的脸怎么都无法和面前的狼狈家伙重合,这让她沉若止水的心里莫名地生出一股怒气,可这怒气偏偏又不能冲那个被砍得伤痕累累的男人发泄,她的火就更大了。 “小月,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男人沙哑的声音有些委屈,有些埋怨,还有些小心翼翼。明明浑身上下都没一块好肉,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浸透着无尽欢喜:“这次你是,为我回来的吗?” 南宫尘月不由一滞,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她原本是要去找老大夫的孙女的呀!没想到竟撞上这个笨蛋被人耍弄、命在旦夕,她一时焦急顾不得许多,直接就冲过来把那帮小人杀了,甚至连面具都忘了戴。这下可好,看见她身份的人那么多,现在不收拾残局也不行了。 南宫尘月这一瞬间的表情变化被吴情尽收眼底,刚一发现“二人有旧”这个信息,他的心就沉了一半。一直以为唐战在江湖上臭名昭着树敌无数,就算杀了他也不会背太大的仇家包袱,最多不过是得罪唐门而已。没想到啊没想到,就凭这混蛋人见人恨的垃圾人品,竟然也有红颜知己为他打抱不平!而且这红颜的来头还不小,搞不好他们今天都会命丧在她手上。 吴军师心机深沉,早知今日凶多吉少,便趁着二人相遇的空档,借着酒肆里其他人的掩护,悄悄裹了刀往后门溜去。 不想那黑衣女子的感觉竟这般灵敏,他方一有动作便立刻被她察觉,冷然喝道:“休想逃跑!” 说时迟那时快,吴情只觉眼前一花,刚刚迈出去的脚骤然一阵剧痛。他咬着牙低头去看,居然是一根普通的木头扫帚,被人生生踹飞过来,正正撞在了自己的右脚踝上。 别看对方离得远,那劲道可一点不能小瞧,就这么简单的一记飞踢,他的踝骨恐怕都已被扫帚砸碎了。 吴情心里又怒又怕,确信自己不是那女子对手,现在脚骨碎裂连逃跑都没希望,便又心生一计,向酒肆里头一大半被吓傻了的恶人大声煽动道:“诸位同道,这血煞小娘皮的脸大家可都看见了,她今日定要把咱们都葬在这里!再不动手反抗,更待何时啊?” 这句话有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激起了所有人的求生意志,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混江湖的都懂一个道理:如果不想被杀,那就先出手杀了别人!于是胆子大的直接便冲上来火拼,谨慎的在一旁等候时机补刀,本欲逃跑的人在见了那把断腿扫帚之后,也都不敢再往外走,索性跟其他人一起往前冲。 客满酒肆里都是些穷凶极恶的莽寇恶棍,活到现在早已把生死看得比啥都透彻,他们自知死后反正都要下地狱,那就能活一日算一日,即便今日在劫难逃,怎么也要跟敌人搏个同归于尽才算回本! 可惜,他们那些刀口舔血的本事,在血煞盟第一杀手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对付这种一窝蜂送上门的敌人,南宫尘月甚至都不需要花太多力气,手起刀落间效率出奇的高,汹涌而上的人潮就跟无数扑火的飞蛾似的,死起来一片一片的。 这回不止是吴情惊骇万分,连唐战也都看得心神巨震。他早知她武功不错,却没想到已强至这种地步,现在想想,自己两次将她捕获,多半都得归功于对方状态不好的运气。 但今日,她的状态显然超乎预料。 吴情此时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简直就跟见了鬼一样。血煞盟的杀手虽然神出鬼没武艺高强,但就算再厉害,除了金牌十四杀手,和普通人也没有这么大的差距。而像这种逆天的杀戮手段,便是十四杀手里也就一两个人能做到,不是排名第一的紫微就是排名第二的贪狼,无论哪个都不是轻易现身的主。他总不会这么倒霉,头回碰见寻常人难得一遇的血煞杀手,就直接撞上王牌? 所以他相信这个女人肯定是有弱点的,至于弱点在哪……他的目光瞥向了正在止血调息的唐战。既然这黑衣女子的出现与唐战有关,那么拿此刻伤重无力反抗的他做要挟绝对是最好的筹码。 酒醒过来的唐战很快就退到了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一边盘膝疗伤,一边欣赏小月为他杀人时的飒爽英姿,心里竟油然生出一种骄傲得意的情绪。本来女人替男人打架这事,放在从前定是要被他自己唾弃死的,用唐战过去的话来说,“大老爷们还要靠娘儿们来保护,那就不算是个男人!” 可是今天不一样,自己的女人为自己出手,在他看来再没有比这更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了,唐战甚至为自己眼光独到地选了个这么棒的女人而感到沾沾自喜。 “妈的,头一回发现吃软饭的感觉这么好!” 正当他感慨之时,却忽然发现有几道身影正偷偷摸摸地向自己逼近。 他粗略估计了一下,以自己现在的情况要解决掉那几条杂鱼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会辛苦些。本来他已做好出手的打算了,可眼角一瞥,发现某个女人正完全沉浸在杀戮里,居然连看都没有再往他这里看上一眼! 唐战顿时觉得不开心,非常的不开心,连收拾杂鱼的心情都没了。 为了报复某人方向性错误的心无旁骛,他决定要再给她添点麻烦。于是,在那帮人靠近自己之前,他突然大声地朝远处喊道:“小月!救命!” —_ 第367章 这个无赖 正在战圈里的南宫尘月乍一听见这声呼救,心都颤了一下,猛然回首,正看见有三人举着兵器往唐战身边送,美目顿时寒光四射。长腿狠扫开周围障碍,她风一样地疾追过去,手中银光一闪,三枚薄如纸片的冰刃就同时朝三人激射而来。 那三个黑风寨弟子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瞬间洞穿了身体,只有额心一道血线证明着他们的死因。 南宫尘月连看都没看那尸体一眼,径直来到唐战面前,急问道:“你没事?” 唐战有点懵逼地眨了眨眼睛,似乎自己也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 但下一秒他就有反应了。 只见他闷哼一声,突然一脸虚弱地弓下身子,嗓音嘶哑中带着痛苦,“小月,我恐怕要不行了……你别管我,快走……” 听他这样说,南宫尘月脸上的焦灼更甚,一把捞过他的手臂就往自己肩上搭,口中鼓励道:“别气馁,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唐战顺势就靠在了她的身上,鼻尖的冷香让他沉醉,被她撑起的手臂仿佛“无力”支持一般,自然而然就从女子瘦削的肩头滑落到了她柔软的腰际。 南宫尘月娇躯一颤,差点下意识地给他一巴掌!但偏头一看正虚弱倚在自己肩头的苍白面孔,她才不得不强忍心中的异样,扛着这个气息奄奄的病号往外走。 就在她背着唐战走向大门之时,酒肆里的所有人都有如惊弓之鸟般警惕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吴情更是拼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抱着刀鞘的手臂瑟瑟发抖。 但人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他以为面前走过的女子就要忽略自己的时候,她背上那个“虚弱”的男人却突然目光一凛,低声在女子耳边说了句话。 就算南宫尘月能无视他的存在,唐战又怎么可能忘了他,他的宝刀还在这龟儿子手里呢! 于是,也不知道唐战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南宫尘月陡然顿住脚步,目若寒冰地看向某个方向。 吴情心里咯噔一声,正要拔腿就跑,奈何他一只脚踝早被南宫尘月踢碎了,刚一挪步就狠狠地摔了一跤,怀里紧紧抱着的刀也不幸跌了出去…… 面前的黑衣女子缓缓捡起脚下长刀,看着他的眼神如视蝼蚁。 依然还是一言不发的冷酷姿态,但却让每个人心里都不由自主地泛起恐慌。 葱白的玉指轻抬,只见她随手拔下青丝上点缀的蓝翼发饰,不知拨弄了哪处,一只碧绿色的小虫竟簌簌地从里面飞了出来。 “老规矩,不留活口。” 黑衣女子冷冷地下达了指令,那小虫竟似听懂了一般,兴奋地上下旋舞。 …… 即使离开客满酒肆很远以后,唐战还是无法忘记他最后看见的那个画面。 与那震撼的场景相比,南宫尘月之前大开的杀戒,似乎根本就不值一提。若是一般人亲眼目睹,恐怕都能吓得魂飞魄散。 他没法解释为什么那碧绿小虫一碰到活物就能瞬间将其结成冰块,再轻轻一撞,活生生的人便如流水一般摊洒一地,再无踪迹。到了最后,整个酒肆就像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般,满地都是湿漉漉的,导致他现在就连看见水都有点反胃。 可更让他震惊的,却是身前女子平静无波的态度。 那种好像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连多看一眼都掀不起一丝涟漪的麻木表情,真的让他大为震撼。 这种无以描绘的震撼,直接使得两人一路走出酒肆后,都未再交流过一句话。 路过一条小溪边时,或许是为了打破这窒息一般的沉默的气氛,南宫尘月终于犹豫着开口了。 “前方再走五里,便有一家医馆,把你送到那里,我就会走。” 唐战听见这话,才如梦初醒地从方才的震撼里抽出神来。 他皱皱眉头,不满道:“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忍心把我一个人丢下?” 南宫尘月道:“我有急事在身,若非为了救你,也不会耽搁这么久。何况,你身上的伤也没有那么严重。” 唐战听到最后一句,不禁就有点心虚,但他是谁呀?比厚脸皮全江湖也没几个敌手,于是依旧理直气壮地装虚弱道:“我仇家太多,照眼下情况随便撞上哪个都活不了,小月,现在我只能依靠你了。” 说着,他还故意把手往她身前拢了拢。 南宫尘月额角的青筋震了一下,终于忍无可忍,一把甩开某人紧紧盘在她腰上的两只咸猪手。 “唐战!你给我适可而止!” 也许是被气的,冰山美人晶莹如霜的脸微微有点涨红。 某人诧异地看着她的反应,不由讪讪地笑了笑,有些可惜地收回了仿佛还带有她体温的双手。 但脸上很快就摆出了委屈的神态,“小月,你就算真的狠心不管我性命,至少也要让我死得明白。究竟是何事让你这么上心,非要现在去办不可?” 不知是被他吃醋的语气打动还是被那委屈的表情迷惑,南宫尘月沉吟少许,竟还是对他坦白了出来,“我要找一个被黑风寨掳走的小姑娘,那群人无恶不作丧尽天良,去晚了恐怕她会凶多吉少。” 唐战略一思考便联想到了那个被楚笑带走的麻袋,心头不由一喜,握拳咳了声道:“咳,我好像知道她在哪里。” 南宫尘月一惊,有些不敢相信,“你知道?”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得罪那帮龟儿子?”唐战大言不惭地说道,“当时看那三寨主扛了一只会动的麻袋来我就觉得不对,想着见义勇为乃是丈夫本色,便设计把那麻袋夺了过来,眼下我兄弟应该已经把人送到安全之处了。” 南宫尘月听他说到老大夫的孙女平安无事,不由松了口气,又问道:“那她现在何处?我受人之托,务必要尽快将人带回。” 掌握了她的把柄,唐战一下就不着急了,又恢复了之前病弱随风倒的模样。 “小月,我现在浑身都疼,你先帮我看看好不好?” 南宫尘月闻言微愕,虽然心里不大相信他是真有什么事,但想想这不可一世的男人平时那般在乎面子,应该不至于会不要脸地装病骗她。 再看唐战可怜兮兮的无助眼神,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一点心软,只好指了指旁边清澈的溪水道:“好,你靠那坐下,我替你验伤。” 在撕开他贴身衣衫的那一刻,她是真的被震惊到了。 新伤旧伤,足有上百来道,或深或浅地烙印在男人强壮结实的躯体上,略微干涸的血迹蜿蜒而下,看得人触目惊心。 她蹙起柳眉,一边用溪水给他清理污血,一边忍不住生气道:“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之前又跟人打架了?身上有伤还喝酒,嫌命太长么?” 唐战细细感受着她手指的温润柔腻,仿佛全身的痛苦都得到了舒缓,不禁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我也没办法,”他叹着气说道,“不喝酒打架转移注意力,我满脑子就都是你的影子。只能想不能见,那比杀了我还难受。我只恨这世上没有更烈的酒,能让我一醉就再也清醒不过来。” 南宫尘月的手指一颤,忽然垂下眼帘,不再说话了。 随着血迹一点点被祛除,男人的皮肤终于露出健康好看的古铜色,在阳光下泛出迷人的光泽。沉默地替他把伤口都清洗干净,她才起身说道:“我去寻些伤药来。” 不想却被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一把拉住,喑哑低沉的嗓音敲击着她的耳膜,“我有药,你帮我敷。” 见他随手从行囊里掏出好几瓶上好的金疮药,她默然片刻,还是挑了一瓶重新坐下。 看着她如玉的双手在他身上忙碌,神情专注又温柔,唐战盯着她绝美的脸心动不已,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小月,你真好。” 南宫尘月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那双深情款款的眼睛,她不敢直视,连忙把脸又垂了下去。但那灼热的视线却一直紧追着她,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唐战,”她定了定神,冷静地陈述道:“我是个杀手。” “嗯。”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我杀过很多人。”她说。 “嗯。”他早就知道了。 “我杀人不眨眼。” “……嗯。” 她深吸口气,缓缓阖上双目,“被我杀的人都死无全尸。” “……”唐战脑海浮现出那间湿漉的酒肆,呼吸略有加快,但还是淡淡地说了声“嗯”。 这回反而轮到她惊讶了,美丽的凤眸困惑地看着他,“你不害怕吗?” “呵……”唐战不由得笑了,有些自傲地说道:“这天下还没有什么事能令我唐战感到害怕,更何况……” 他忽然俯首凑近她的脸,似笑非笑地凝视她,“若真能死在这么好看的美人手上,做鬼也该津津乐道了。” 他口中的酒香喷吐到她的脸上,让南宫尘月的脸一下子被红云染透,忍不住小声唾骂道:“无赖。” 0 0_ 第369章 水家的过去 自从清醒以后,唐倾墨整个人就是怔怔的,脑海里反复回想着段长明说的那几句话 “一把用来取人性命的剑,是绝不会让一个曾经被它杀死的人握在手中的。” “你之所以还好好活着,是因为你手中的这柄剑,和他的主人一样,真的很温柔啊。” 在听见这些话的时候,铸造者穆族长的话不知怎么突然间闯入了她的脑海: “用此石造出的剑,不能杀人。” 几乎被记忆洪流所淹没的这句话让她震撼万分,久久都无法将之消化。 是了,她怎么竟忘了,徒弟的剑是杀不死人的。所以那一日在镜音塔,在前来逼宫的离君和震君面前,他执意亲手施行穿心之刑,其实是为了要救她? 因为他清楚对手明显有备而来,即便他贵为宫主,也无法只让自己一个人说话。因为他明白在那种情势下保不住她,除了给对手落下把柄,下令求情都改变不了结果。因为他知道不论由在场的哪一个人动手,她都必死无疑。 所以,他只有亲自行刑,才能把控制权掌握在自己手上。只有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才能从必死的境地里为她夺取一线生机。 唐倾墨用尽全力深呼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此刻汹涌的心情。 她错怪他了。 不仅如此,还害得他身受重伤,逼得他家破人亡,她真的是……太可恶了! 强烈的懊悔和愧疚灌满了唐倾墨的心,渗透到了她的每一滴血液里。经脉里紊乱的真气躁动不止,像是要瓜分她的身体,胸腔猛然感到一股窒意,血腥味如潮涌来…… 水之芊推开门进来的时候,碰巧撞见让她无比惊魂的一幕。 “小墨!” 这道恐怖的尖叫顿时引来了一切注意,不过少顷,唐府内几乎所有人都蜂拥至唐倾墨的卧房前。在看见她嘴角尚未来得及擦干的血迹时,众人不由大惊,纷纷慌张地开始翻药箱找大夫。 然而听完大夫的诊断后,水之芊却不可置信地长大了嘴巴。 “什么,内力相斥?这不可能,我们水家的阴阳诀是世上最完美的传功心法,从来就没有过承受者出现身体排斥的先例,你绝对是搞错了!” 老大夫肯定地回答道:“水小姐,老夫行医数十年,医的都是武林人士,断不会将此脉象看错。唐盟主体内真气混杂,一阴一阳两种内力本无法完全相融,奈何她近日又频繁使用武功,自然激发了两者之间的相斥性。” “你休要骗我!海哥哥也受过我一半的内力,他都没有事,我弟弟怎么可能让小墨出问题?”水之芊不禁柳眉倒竖。 这位大夫显然也是知晓水家功法的,闻言便带了几分困惑,“‘回春公子’医术天下闻名,既是他亲自传功,本不该出现此等异状才是,怪哉怪哉!” “你这庸医,诊不出病因就别来血口喷人!哼,我这就把小涣叫来,看你还敢不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说着,水之芊紫裙一飘,人就轻盈地飞出了门外。 在唐门众人焦急等待的心情下,水之涣很快就随着姐姐出现在了唐倾墨的房间里。 躺在榻上的女子目光空洞,带着几分似忧似怨的神情,竟对有人到来恍若未觉。水之涣看着她的憔悴模样,心中不由一疼,有些急切地走过去想替她号脉。 可是手刚伸到那略显纤细的皓腕上方,就微微颤抖地停住,似担心对方会无情地把他挥开。顿了片刻,紫衣男子抿着薄唇轻收回手,转向一旁的大夫问道:“劳驾先生将情况简要说明。” 老大夫受宠若惊,眼前这位可是所有江湖医者心目中最崇拜的三神医之一有“妙手回春”之誉的回春公子,被对方问诊就好像被偶像垂青一样,登时让他心花怒放。于是一五一十详细交代了一遍,又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见解,这才双目放光地看向紫衣男子。 水之涣只是简单地点点头,俊逸的眉宇就紧蹙了起来。 旁边的水之芊却是按捺不住了,急着问道:“小涣,你说他是不是说谎?小墨根本不是因为你给的功力才出问题的!” 然而水之涣的回答却让她大跌眼镜。 “他说的没错,是我的原因。” “什么!” 水之芊惊吓得还来不及合拢小嘴,身后的几个家卫就集体围上前来,愤怒地瞪视着面前的紫衣男子。 “姓水的,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你把我们门主怎么样了?”唐佳捏紧了拳头好像随时可能冲上去揍人。 “唐佳,冷静!”唐宁立刻训斥了一句,看向水之涣的目光却也饱含不善。 唐海沉稳上前一步,以首席家卫的身份严肃道:“不知水宗主此话何意,还请宗主给我唐门一个说法。” 面对众人的怒火,水之涣却似毫不关心一般,双眼脉脉地凝望着榻上女子,目光温柔怜惜。 没想到就在这时,唐清竟突然欺身到他面前,猛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声音似燃着熊熊火焰,“你再敢看她一眼,我一定毒瞎你的眼睛!” 话音一落,唐门众人皆惊,谁能想到四大家卫中最冷静缜密的唐清竟也会如此冲动,甚至耐性都不如一贯鲁莽的唐佳。 水之涣也微吃了一惊,但他很快便恢复镇定,不禁意味深长地看了唐清许久。 然后,他放弃了推开对方的想法,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做的事,我自会负责,你们退下,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唐清毫不犹豫地否决:“你做梦!” 水之涣面不改色,以一种平淡如水的口气对他说道:“你应该清楚,若我执意要做什么,除了白,整座唐府没人能够阻止。” 唐清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屈辱,牙关咬得死紧,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松手。 水之芊见双方已然剑拔弩张,连忙站出来打圆场道:“大家别激动,我以性命向你们保证,小涣他没有恶意,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请各位先出去片刻,让他先安心替小墨治病,若是不成,要杀要剐听凭你们处置!” 唐海与她的眼神交汇,迟疑少许,还是点了点头,带着唐门众人退出房去。唯有唐清十分固执,苦劝不听,他只能下死命令逼他放开水之涣。 等到整个房间只剩下两个人后,紫衣男子才缓缓走到榻前,俯首低唤道:“倾墨。” 唐倾墨闻声目光渐清,待见到眼前那张俊逸秀美的面容时,她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一颤,眼底露出羞愤之色。 “你来干什么?”声音中极具防备。 水之涣眼神一黯,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但脸上还是保持着微笑,柔声说道:“我只想和你说个故事,你不愿意听也没关系,权当……我在自说自话罢。” 面前女子不发一言,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或许不知道,很久以前,我们淮阴水家也曾是武林的霸主,还一度保持了很多年。” 水之涣的眼睛里流转着明亮的光华,仿佛重见了那段时期的辉煌,“那时的淮阴族地人丁兴旺、繁华富饶,哪怕是国都之盛也不能相比。水家的族徽比之皇家的金牌还要精贵,哪怕侯府皇宫亦可去得。水家的嫡小姐若是出嫁,必是十里红妆、风光无俩,就连公主也及不上。” “而给予水家如此尊荣的,就是两部举世闻名的绝顶武学。”说到此,水之涣将目光转向唐倾墨,“其中一部‘吸星大法’,你已经在帮战上见识过了,而这第二部,便是江湖传闻中最为荒淫无耻的双修功法‘阴阳诀’……” “你住口!”倾墨胸口猛烈起伏,似不愿回想起那日的羞耻遭遇。 可是水之涣却恍若未闻,依旧继续说了下去,“世人皆知,水家的阴阳诀能使人一夜之间变成武林高手,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与一个修习了此功法的水家异性同床共枕!” “水之涣,你无耻!”唐倾墨全身颤抖不止,耻辱的泪水在眼眶中盈盈欲坠。 见她如此,水之涣不禁软了心,声音放轻道:“你先别激动,安静听我说完。” 可是说出这句之后,紫衣男子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他闭了闭眼,神色有些痛苦,似将要说出口的话需要耗尽勇气才能启齿。 “我的祖母,是见证过水家辉煌时代的最后一任家主。年轻时的祖母才貌双全、武功高绝,她的美名在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门来提亲的名门才俊几乎把水府的门槛踏破。可眼光挑剔的祖母偏偏谁都看不上,却对一个来历不明的白身少年青眼有加。” “那少年虽师出无名,却天分奇高,无论什么武功,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一针见血地挑出它的缺陷。祖母曾说,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聪明的男人,那个人不仅对每种武学的缺陷了然于胸,对女人的弱点也是深谙其道,他总能在那么多无趣的庸才中脱颖而出,时时刻刻让她开心畅怀。” “祖母大人的芳心,就这样被那个聪明的少年夺走了。她瞒着家族长老们偷偷与他幽会,浑不在乎水家大小姐尊贵的身份,更是把所有世家贵族的提亲统统拒之门外。可她的屈尊纡贵却并未让那少年满意,他不甘于做一个只能藏在地下的情人,那般聪明绝顶的一个男人,总是想要在世上大放异彩的。” “于是他劝说了祖母,让他同她一起修习水家的阴阳诀,成为首屈一指的武林高手,这样他才能正大光明地迎娶她过门。被他的承诺和决心打动的祖母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他的要求,不仅带他潜入宗族密室,还把刻着阴阳诀的祖传石碑亲自拿出来给他修炼。” 水之涣说到这里,半是感慨半是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个男人不愧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天才,仅仅修炼了一日,他就完全领悟了阴阳诀中的精要,甚至在第三日时,他还察觉出了其中一丝细小的破绽。而就是这丝破绽……”他神色哀伤地垂下双眸,“成为了水家日后悲剧的导火索。” 0_ 第370章 血缘关系 唐倾墨原本不想听,可是不知不觉却被这故事吸引。关于水家的过去,她一直也很好奇,明明是名门正派的武林世家,为何却被江湖中人传得那般不堪,再加上在黑市见到的金丝笼美人,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很快她就从水之涣口中了解了这段历史的来龙去脉。 原来其祖母二人的私情终被水家族老发现,遭到了强烈反对,水之涣的祖母被家族幽禁,而她的少年情人更是在地牢中受尽百般羞辱。当时的水家家主本打算废了他偷学成的阴阳诀,将其放逐出中原武林。但那少年何等聪明,竟主动自废了武功,并信誓旦旦地向水家家主表明心志,发誓再也不与水家大小姐往来。水家家主见他言辞恳切,便相信了他,未将少年赶出中原。可后来发生的事,却让那位家主后悔莫及。 那少年表面上与她断了联系,私下里却以信件互通有无,不仅说服了水家大小姐配合他演了一出伤心断情戏,甚至再度潜入水家宗府,就着从前看出的一丝破绽,悄悄修改了祖碑上的秘籍口诀。阴阳诀的心法古老而又复杂,既有能让人短时间内功力大增的效果,但一着不慎,却也会使真气倒行逆施、走火入魔。而偏偏这种武功走火入魔的症状,又不似其他功法那般激烈,甚至短时间内,连修炼者本身都很难察觉出来。 最早受到影响的,就是正在勤修这部心法的水家大小姐。正修炼到关键阶段的她,某日突然感到一阵神昏目眩,身体莫名变得燥热难耐,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朝思暮想的恋人却意外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等意识重新清醒之后,她不仅发现自己已破身的事实,甚至连体内真气也稀薄了许多。 然而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水家所有人都依靠着祖传石碑上所刻功法修行,每日修炼的口诀出了差错,日积月累的改造着经脉气血的运行轨迹,给整个家族的人都带来了巨大的影响。雪上加霜的是,不知是谁在江湖上散布了谣言:“只要与水家的女人睡一晚,就能永久得到其一半的功力。” 当时水家的强大声势虽为武林中人所忌惮,但仍不乏有一些胆大的,以身试法之后,果然大有收获。自此以后,水之一族越来越多的女子被江湖中人争抢掳掠,甚至折磨得不成人形。因为他们不知道,这种传功之法,只有对水家人的第一个破身者才有用,倘若已经被人夺取过内力,后来者就算采补再多也得不到半点进益。所以便有些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禽兽,在发现自己并未得到好处后,就把怒气发泄在了抢来的水家女子身上,而水家的男儿为解救自己的姑母姊妹,也在各种大小武斗中折损了大半。 淮阴水府的人丁在那几年的疯狂中急剧锐减,至如今只余不到其鼎盛期的十分之一,说到底,都得拜赐于当年那个聪明绝顶的男人。可那个逼得当时水家家主以死谢罪,逼得水家大小姐不得不以一副柔弱之躯支撑起整个家族的狠心男人,在搅乱了这一池浑水后,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而更绝望的,是才刚顶住无数压力继任家主之位的那位水小姐,竟发现自己已经怀了几个月的身孕! 在听水之涣眸色幽暗地讲述这段屈辱家史的时候,唐倾墨的心底也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她觉得如果自己是那位水家大小姐,恐怕早已没有活下去的尊严和勇气了。但她转念一想,却不由悚然一惊那位大小姐不是水之涣的亲祖母吗?这么说……那个绝情绝义的渣男,也就是他的祖父?! 看着她震惊的表情,水之涣不禁抿紧薄唇露出一抹苦笑,“你如今知道我有多恨那个人了?所以你是不是也该明白,我绝不会对你做出像那个禽兽一样趁人之危的无耻行径?” 唐倾墨目光闪动,犹带怀疑地问道:“那么,我的武功是怎么来的?” 水之涣神色有些委屈,低低地叹了口气,“是我在你熟睡时,运功一点点渡给你的,这也正是你体内为何会真气相冲的原因。若我那日直接用上阴阳诀……你现在绝不会出现半分排斥。” 倾墨闻言豁然,又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似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的确从未听他解释过一句,就先入为主地给他套上了混蛋的镣铐。可他却因替她传功疗伤让自己身陷囹圄,甚至差点被天翎谷的仇家折磨死。想起她还几次三番地把重伤初愈的他拒之门外,唐倾墨这才发现,原来她自己也是个混蛋啊!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她诚恳地道歉,又严肃地补了一句:“不过我会负责的。” 这回轮到对面的紫衣男子震惊了,她要“负责”?是他想的那种“负责”吗? 心里居然有点小鹿乱撞。 可是听完对方的解释,他又开始哭笑不得。 “我会补偿你为我损失的代价,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唐倾墨认真思考了一会,提议道:“不如这样,我为你找到那个坑害水家抛妻弃子的渣男,替你修复被改动的阴阳诀如何?” 她本来还想为自己突发奇想的好主意点赞,没想到水之涣却摇着头道:“先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族中长老经过多年探索,已经找到了弥补破绽的方法,假以时日,阴阳诀定能修复完美。而且,我们也早就查出那个人的下落了。” “是谁?”倾墨一听,忍不住想要八卦。 水之涣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他在十年前就死了。”说完忽然自嘲一笑,语气里不知是意味深长还是漫不经心 “不过说不定我和芊芊,与白家的那位大小姐,还有点血缘关系呢。” 唐倾墨听见这话,下意识地想了几秒。 然后整个人都懵圈了。 这信息量太大她接受不过来啊! 脑海里把关系捋了一圈,她才颤着声音试探道:“那个人……该不会……也姓白?” 水之涣颔首,“不错,他就是白沐的父亲,白晓晴的亲爷爷。” 唐倾墨差点从榻上滚下去。 还好她之前没把“真想看看这种人渣能教出什么样的子孙”这句话给说出来。 真没想到白晓晴的祖父会是这样的人。白晓晴她也知道吗?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很难过。不过这又能代表什么呢?总不能把一个人的过错怪到他的后辈头上。 等等! 她突然想起一个关键点来。 江湖最高情报组织“翳”的创立,貌似是在三十年以前啊。假如依照水之涣所说,白晓晴的祖父在十年前去世,那么至少有二十年的时间,“翳”的发展都在其见证之下。 一想到江湖中所有最隐秘的情报,曾经都可能暴露在那样一个心狠手辣城府极深的人眼皮底下,她就觉得细思恐极! 仿佛猜出她在想些什么一样,水之涣不动声色地说道:“芊芊为什么总是谈‘翳’色变,又为何常常劝你不要同白晓晴走得太近,过去虽然我从未多言过,但我想现在,你大概能理解罢。” 倾墨痛苦地捂着额,突然觉得脑子里一下多了好多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胀得她头好疼。 一双雪凝脂似的的素手突然伸过来,轻轻按压在她不停跳动的太阳穴上,鼻尖传来淡淡的幽兰香,心情竟随之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男子的嗓音如击玉般温柔动听,“别一次性想太多,缓一缓,好好睡一觉。” — 0_ 第371章 权力的天平 华灯会过后,因盟主大选而汇集于天水城的江湖各派,已经开始陆续回到其原驻地,各自经营门下势力。自从武林世家日渐削弱,十大古老世家如今只剩了七个,余下来的实力亦不可同过去而语,这些背景复杂、正邪各异的江湖帮派便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地冒了出来,至今已发展成为一股堪比世家的雄厚力量。 只不过没有亲族血脉的维系,不同门派之间的人情也相对淡漠,更是由于领地意识而互相防范,一般若非长辈们关系交好,各地派系是不会密切往来的。 然而,自新一代武林盟主横空出世后,江湖上远近帮派之间的关系,就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春季已过一半,藏剑山庄覆了整个冬日的白雪才刚刚融出些暖意。如血的红梅早就凋谢了,此时显得有些清冷的山庄却因一个赤身舞剑的矫健身影而多了几分生气。 巨剑破空,雷霆之音响彻,男子健美修长的身躯如行云流水般变幻着动作,那阳光似的肌肤沁着晶莹的汗水,俊美的五官在洁白的雪地里格外夺目。 站在雪地一角的来倩倩正仰慕地望着那道身影,目光里的惊艳和崇拜好似从来未曾淡去。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看他,因为练剑时的他,专心到根本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注意。 可这次她怎么也没料到,本来沉浸在剑术中的那道身影,竟忽然间转过了首来,还扬唇冲她笑了一笑。 来倩倩不由整个人呆在原地,连一贯保持的侍女表情都不会伪装了。 爽朗悦耳的笑声传来,易子枭俊朗的眉宇间满是喜悦,只见他动作潇洒地收了剑,朝着她身后朗声唤道:“雪迹!” “嗷” 来倩倩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 转眼望去,却见一道闪电般的雪银色从眼前一晃而过,倏然间就跃过她来到了男子的面前。来倩倩大惊,连忙就要喊人来护驾,却听见男人的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好啊,你可长成大家伙了!”易子枭开怀地伸出手去,那雪银色的东西就乖乖凑过脑袋来,神情很是骄傲。 来倩倩这才看清了那东西一身银白带着黑色斑点的皮毛,一对深邃而锐利的蓝眼睛,优美的流线身形,四肢敏捷又有力,正是一只极其罕见的雪豹。 在看清它的同时,她也舒了口气,同时又不免有些唏嘘。 这家伙长得可真是快,两个月前还跟只小奶猫一样呢,如今就已经有了猛兽的威武姿态。 她的眼眸微微一黯,不知唐倾墨见到了,会是什么反应。 “枭儿。” 来倩倩一惊,不知何时老庄主竟也出现在了此地,立刻福了福身子,“庄主。” “爹。”易子枭也忙敛了喜悦之色,毕恭毕敬地向父亲行礼。 易剑临垂目扫了一眼他身边的雪豹,语气冷淡道:“道上几位朋友拜访,你随为父同去。” “是。”易子枭俯身正要安抚雪迹让它呆着别跑,耳边却又听见父亲的命令:“把它也带上。” 易子枭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却不敢多问,自从盟主落选后,他就一直对爹和山庄心怀愧疚,凡事尽量都顺着家父的意思。今日也不例外,他甚至没有过问一句对方是什么人,便穿好衣裳带着雪迹跟上父亲的脚步。 然而一踏入宴客厅,他就立刻变了脸色。 大厅里那个翘着二郎腿歪坐在桌前的阴冷青年,正是天魔教心狠手辣的新任教主;而他身边沉默站着的两个凶煞大汉,竟是黑风寨那两位无恶不作的当家。这两派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歪魔邪道,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作为名门正派之首的藏剑山庄平日连看都不屑看他们一眼,不亲自去剿灭他们也就罢了,哪里还能容忍他们进得自家门来! “尔等怎敢入我藏剑山庄?”易子枭剑眉紧拧,右手已经不自觉地去摸雷鸣剑的剑柄。 黑风寨的二当家冷笑一声,自嘲地道:“易庄主,看来令公子并不欢迎我们。” 易剑临威严地看了易子枭一眼,“枭儿,来者是客,不得无礼。” 易子枭急切反驳道:“爹,可他们是魔道中人,我们怎能与他们为伍?若是江湖上传出去……” “呵,好一个江湖上传出去!原来藏剑山庄少庄主竟是如此胆小拘谨之人,易庄主,恐怕我们得重新考虑与藏剑的合作可能了。”天魔教教主康桀满脸讥讽。 “枭儿!你且噤声!”易剑临忍不住训斥了一句,却眸色深沉地反唇相讥道:“教主何必如此草率地下结论呢,你和二位寨主既然敢只身前来藏剑,想必也应是没有太多选择了。” 黑风寨大当家沉吟少许,终坦白道:“庄主所言不错,若非实在被逼无奈,我们兄弟也不会前来归附庄主了。” 听闻这“归附”二字,易子枭如遭当头一棒!爹竟然……在暗中招揽邪道么?这些日子他背着自己,究竟在谋划什么? 还未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易剑临已经开了口:“令弟之死的确令人痛心,只可惜杀人凶手乃当今武林盟主之兄,恐怕就算去武林盟伸冤也未必会有结果。” “正是,”二当家怨恨地接话道:“这等恩怨不辨公私不分的盟主,乃是中原武林之殇。修罗教重现江湖她找不出幕后黑手,却灭了千机宫,甚至差点害所有随行义士都葬身冰谷,如今她的兄长又毁我据点杀我义弟,此仇不报,黑风寨还有何颜面立足江湖?” 易剑临微微颔首,不由叹息:“若华灯会上选出的盟主不是她,定然不会落得如此结果。” “是啊,只可惜某位高贵的公子不争气,愣是让个女人抢去了宝座!事到如今还得让他爹替他操心,重夺本该属于他的盟主之位!”康教主在一旁添油加醋。 “你这魔头在胡说什么!”易子枭大怒,雷鸣剑怒而出鞘,但竟被身旁的父亲一掌又按了回去。 然而易剑临却未料到,本在他身后一直很安静的雪迹,感受到主人的愤怒后,居然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迅猛冲出,闪电一样扑向了康桀! 它的速度太快,易剑临根本来不及阻止,森森利齿扑面而来时就连康教主也是大吃一惊。但他的反应不慢,暗运内力的双指不知扣向了哪处,那凶猛的雪豹竟呜咽一声,似被卸去力量一样伏地不起。 做完这一切,康桀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一脸惊喜地看着面前的猛兽,好似看见了自己最心爱的事物一样。 “雪迹!”易子枭连忙抢步上前,将受伤倒地的小豹子护在怀中。 “别那么紧张,雪豹没你想的脆弱。”康桀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他怀里的珍稀猛兽,“这东西很难找,脾气又坏,真难为你还能驯服了它!”这句话里倒没有半分嘲讽意味,反而带着几分。 易剑临的眼中倒有一丝紧张,关心道:“教主可有损伤?” 康桀摆摆手,吊儿郎当的态度收敛了几分,对他笑道:“原本我还不信你这娇气的宝贝儿子能当大任,不过现在我倒是承认,虽然傲慢骄矜了些,但他的确有可取之处。” 易剑临暗暗松了口气,也露出笑容,“康教主的意思是,愿意辅助犬子了?” “话还说得太早,我只能答应你,先把那女人从盟主的宝座上弄下去,至于他能不能再坐上去,那得看他自己的能力。”康桀眯着眼睛说道,又转头对黑风寨二人做了个离开的手势,“走,二位当家,接下来咱们有事做了。” 待他们走后,易子枭不可置信地抓着自己的父亲问道:“爹,你要做什么?大会上我已经输给她了,也承认要尊她为盟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是不会再与她争夺那个位置的!” 易剑临又生气又无奈地看着他道:“傻孩子,你以为江湖人都不知道,她是靠着水家家主所传的一身功力才赢你的吗?除了那几个被她洗了脑的武林世家,各地帮派心里根本就不承认这个盟主!更何况她上任以来,江湖上弄得满城风雨,她至今的所作所为对中原武林没有任何贡献,反而还折损了不少力量。这正是我们推翻她卷土重来的好时机!” __ 第372章 天然糙妹子 既然已经冰释前嫌,水之涣便索性留在了唐府,成了唐倾墨的专属大夫。她体内的两道真气时常相互冲撞,难以融合,就连水之涣这个神医也有些头疼。 他当初做出这个决定也是迫不得已,那日见偷溜进药泉的唐倾墨体虚气弱、面容苍白,便知再不以真气疏导她的生命将无以为继。可她又那么倔强,若他真的选择用万无一失的阴阳诀救她,事后她不知该有多生气。无奈之下,他只能强行将自己的真气灌入她的经脉。虽然此乃下下之策,不仅有可能留下后遗症,他的实力也会大损,甚至也许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恢复。 果然,最后结果竟是两者皆中。 水之涣不由苦笑,当初答应给她的第三件礼物,没想到竟送得这样艰辛。然而唐倾墨似乎早就忘了这件事情,直至听他说起时,才想起来他还欠着自己一样礼物。 “原来你说的最后一件大礼,就是传我绝世武功?”倾墨讶然,她还以为这个多才多艺的水家家主,会亲自给她跳支舞什么的呢。 水之涣的表情有点抑郁,他最开始打算的当然不止是这个,若非慢慢了解到这个小女人的暴烈性子,当初哪怕软硬兼施他也不会从她的床上下来!不过这个想法当然不能告诉她,他只能说出另一个理由: “水家的吸星大法其实是有限度的,一旦吸取的内力超出了身体承受的极限,修炼者甚至会爆体而亡。我那时正好处于真气饱和的临界时期,所以即便不传功给你,也不得不散给他人。” 唐倾墨闻言先是惊奇,随后又理解地点点头,“也难怪,若没有任何限制,水家人单凭吸别人内力就能不断变强,那岂不是要逆天了!” 水之涣不禁失笑,“你真把我们当妖怪了么?好端端的,水家人做什么要去夺别人的内力?” 听他这么一反问,倾墨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是啊,谁会没事用这种双刃剑的能力去害人呢?除非是被对方逼到迫不得已,才不得不这样自我防卫! 想到这里,倾墨心底又是一涩,作为水家的家主,他使用能力的次数,一定也比其他族人要多得多……心念转动间,她的双眸蓦然一亮。 “水之涣,传给我的内力,你还能再吸回去吗?” 紫衣男子神情一滞,“你说什么?” “我让你把损失的武功再取回去呀!”唐倾墨嗔道,“堂堂水家族长,如今出门还要靠族人保护,丢不丢人?” 水之涣的桃花眸微眯,不由得紧了紧拳头。虽然这段日子因为失去武功,让他的境遇很难堪,也对自己的族人心存愧意,可身为一族宗主,送出去的礼物,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别说什么送给我就是我的了这种理由,你看,我现在非但使用不了,反而还要受它折磨,还不如你拿回去用!” 水之涣何等玲珑剔透的人,一看见她狡黠目光下隐隐流露出的真诚,心下就已了然,“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知不知道,一个武林盟主若是没有足以匹配的武功,你将来的境况会怎样?” 唐倾墨在唇上竖起手指,冲他神秘道:“嘘,只要你不说出去,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武功没了?” …… 天水城,磊谷市集上,楚笑正带着他新认识的小姑娘四处闲逛。 “大哥哥,你看这个多好玩啊!”戚小仙左手上挂着一圈琳琅彩绳,右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泥塑的孙悟空,眼睛却放光地盯着对面吹糖球的手艺人。 楚笑怀中抱着一堆五光十色的包装盒,没什么精神地看过去,心里又是一阵肉痛。 说实话,以前他还从来没为银子心疼过。不说白那个一毛不拔还老往他身上薅羊毛的老赌徒从来就没给过他多少零花钱;就算还在大漠的那会,他把控着财政大权的亲娘也一向是要多少才给多少,绝不会多舍一个子儿!但饶是生活如此艰辛,他也从没挑剔过什么,有多少钱花多少钱,满足温饱就行。尤其自从搬入唐府以后,他连食宿费都省下来了,更是再也没关心过钱这件事。 银子这玩意在他眼中,除了能拿来看看就再没有别的用处了直到今天。 看着面前那双饱含羡慕与向往的水灵灵的大眼睛,楚笑只有认命地一咬牙,“买!” 于是小姑娘手里又多了一只兔子形状的红糖球。 戚小仙一边满足地舔着糖球,一边眨着眼睛四下探索新鲜事物,不到一会儿就有点渴了。 “大哥哥,你知道这里哪儿有小溪吗?小河也行。” 楚笑不解地望向她。 小姑娘红着脸抿了抿粉嫩的嘴唇,不好意思道:“我渴了……” 楚笑恍然。其实自从救了这小丫头以来,他就渐渐发现她的习惯跟一般人不太一样。比如她饿了就会自己跑到林子里头摘果子吃,累了就趴到草地上躺一会儿再起来,想要什么东西也不敢说,只会眼巴巴地盯着人家卖东西的看…… 虽然他自认是个不拘小节的粗人,可是眼前这眉眼精致如瓷的小姑娘,貌似过得比他还要糙…… “小溪小河啥的俺不知道,不过俺知道这附近有家茶馆。”楚笑说道,举步就要往茶馆的方向走。 戚小仙却困惑地蹙了眉,“茶馆是什么?” “呃……就是喝茶的地方。” 戚小仙恍然大悟,不由惊喜道:“你是说茶叶泡的水么?我爷爷也爱喝茶,只是我们谷茶树长得太快了,很难采到好的茶叶,爷爷自己都舍不得喝,原来这里的人还用这么珍贵的叶子来招待客人吗?” “呃……”楚笑尴尬地挠挠头,“算是招待。” 戚小仙忍不住感激地向周围众人鞠了个躬,芙蓉般的小脸上笑眼弯弯,“谢谢大家的好意,以后你们要来隐玉谷玩,仙儿一定也用谷中最好的蔬果尽情款待!” 这话说完,集市上大多数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路过的一个行人甚至回头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嘴里咕哝道:“神经病?” 戚小仙立马好奇地问:“什么是神经病?” 一旁的楚笑赶紧把她往茶馆拉,边走边说:“别理他,俺们去喝茶。” 0_ —— 第373章 盟主夜煞 两人到了茶馆,店小二立刻热情地捧着茶水单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想喝点什么?” 戚小仙好奇地瞄了一眼那些或风雅或诗意的茶名,不由局促地看向楚笑。 楚笑看也没看,豪爽道:“随便上。” 小二眉间一喜,刚要高喊“顶级普洱两盏!”谁知那爽快的客官又加了一句:“二两银子以下。” 小二的脸色瞬间灰败,只能恹恹地朝后台吩咐:“来壶白菊花。” 茶水上来后,邻桌一直盯着戚小仙看的几个公子哥儿立刻向楚笑投来鄙视的眼神带着这么精致的小妹妹,居然只请人家喝菊花茶,真是暴殄天物! 然而小妹妹脸上却丝毫没有嫌弃,反而惊喜地瞧着开在茶壶里的朵朵白菊,情不自禁感叹:“仙儿一直以为甘菊只是味药材,原来它也能泡茶呢。” 楚笑完全无视了旁边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憨厚地“呵呵”笑道:“俺娘从小就老爱灌俺这个,说能强身健体,俺当时还以为是她骗俺喝水的借口,原来是有道理的啊。” 戚小仙一听又来了兴趣,“你娘也是大夫?怪不得大哥哥对经络穴位这么了解。” 一提起这段经历楚笑就头痛,“俺小时候娘管得可严,每日三餐前要背不出所有奇经八脉的名称和作用就不给吃饭!” 戚小仙疑惑地说了一句:“那不是很简单么?”她爷爷还让她背全《本草纲目》呢。 结果楚笑理解错了意思,点点头道:“比起后来跟她学的寻龙点穴手,现在想想是挺简单的。” 戚小仙听见这名字觉得耳熟,爷爷好像说过曾经有一位和他齐名的女神医就会这种绝技,她出诊时甚至连银针都不需要带的。 “那大哥哥你的娘亲怎么没教你医术呢?”戚小仙奇道,这么高明的针灸手段不用岂不是浪费了。 “俺娘说她在中原有些仇家,可惜全江湖就她会这手绝技,用它来治病一下就会被仇家认出来,所以索性就不让俺学医,最多点点人防个身还行。” 楚笑喝了口茶向她解释,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哎对了,你不是正经学医的吗?之前抓你的那伙人受伤那么重,怎么没让你给他们治治?” 戚小仙有些惭愧地低下头,秀气的丹凤眼里满是委屈。 “他们嫌我小,不相信我能给人看病……”但她立刻辩解道:“可是我救过人的,小萧哥哥和小唐姐姐可以作证!” 楚笑一听,敏锐地抓住了线索,“这两个人是你的哥哥姐姐吗?他们知不知道你被人抓走了?他们能找到你爷爷么?” 戚小仙被最后一句追问弄得一阵心虚,喉咙里不自觉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之前被坏人抓起来的时候她本是想马上回到爷爷身边的,可是之后她发现这救下自己的大哥哥人很好的样子,于是就改变主意了,借着找不到回家的路为由,想让他带着自己去外面见见世面。结果跟着大哥哥到闹市里走了一趟,她已经有些乐不思蜀了,哪里还肯再回去被爷爷关着? 于是她闷闷地对楚笑说:“我也想找到他们,可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哪里……” “他们是江湖中人吗?叫什么名字?俺认识一个姓白的妹子,她消息灵得很,说不定能帮你找到他们。”楚笑连忙提议道。 其实他倒不是想赶这小姑娘走,只是他陪她呆了这么大半天,唐战还在那杀机四伏的酒肆里呢!虽说那家伙一副“哥江湖经验很足你不用操心”的样子,可他还是不能把兄弟单独留在那种危险的地方,至少要回去确认他平安无事才行。但只要有这小姑娘跟着,他就没法赶回去。 戚小仙还没回话,茶馆里却忽然来了一帮江湖人。 这些人衣着打扮杂乱无章,大多没有明显的门派标识,手上的兵器也煞气很重,不像名门正派人士,倒比较接近于他们在客满酒肆里见过的那类人。 楚笑本能地提高了警惕,下意识用身子挡了挡坐在对面的小姑娘。戚小仙见到这些人也有点害怕,登时闭了嘴一声也不吭。 不过对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径直来到隔壁一张大桌坐下,也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就旁若无人地大声说起话来。 其中一个衣着有些暴露的妖媚女子拿起桌上的茶杯瞧了眼,便蹙眉不满道:“钟哥哥今日怎转了性,不上山喝酒,倒带我们上这儿喝清茶来了?” 她对面一个阔目深髯的汉子扯着嘴笑:“媚娘不知道?咱们常去的那地儿如今已经成了坟场了。” 妖媚女子一惊,不敢置信道:“你别骗我,那儿可是闵当家的地盘,谁敢随便开荤?” 这时坐在她旁边的麻脸书生忽然插嘴道:“等闲人自然没那胆量,不过,这江湖上有一个人的胆子可是比天还大呢。” “谁呀?”在座好几个人都面面相觑,显然也才听说这个消息。 那书生只吐出三个字:“妖刀客。” 女子顿时掩口惊呼,其他人也是一脸凝重,其实不止是他们这一桌,就连坐在茶馆各处的江湖中人乍听见这个名号亦是倒吸一口凉气。 楚笑也听见了,震惊之余不由得竖起耳朵来。 “我知道他,是个厉害人物。”一个身穿玄甲的俊朗青年说道,“听说南疆那帮蛮夷流军就是他灭的,奇珑会和浣云帮之间的大规模冲突他也参与其中,却是唯一一个无伤而返的,这些年江湖上大多有名气的游侠都做过他的手下败将。” 这群三教九流的人中竟然还有一个光头赤脚的胖和尚,听了这话不服道:“就算他武功再高又如何?连以前的四大门派都不敢轻易动黑风寨的山头,区区一个妖刀客,难不成长了三头六臂?” “慧戒兄此言差矣。”书生道:“妖刀客这个名号虽然没有什么大份量,但那个人的姓氏可是出自当今最炙手可热的一个家族呢!” 众人正七嘴八舌地讨论他姓什么时,一个喑沉的声音突然说道:“他姓唐,名战,就是蜀中唐门十年前丢的那位大公子。据说这次,客满酒肆被他屠空,且让所有人尸骨无存,就是用的唐门的毒。” 听到这里,楚笑懵逼了唐战那个唐门异类什么时候会用毒了? “又是唐门?”媚娘有些厌恶地说:“自从那位新盟主上台,他们最近可真是活跃。” “何止是活跃?”麻脸书生掰着指头地列举道:“重火堂,天翎谷,千机宫,青桐派,黑风寨……自从她坐上那个位置以后,咱们中原武林少了多少家门派?” 玄甲青年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旁边的老道士连忙安抚了他几句,才叹着气说道:“真是造孽!连环杀人案花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查清,凶手不仅越发猖狂,还折了一个上古世家,要是萧盟主和尹盟主还在世,不知道该有多心痛!” “卜道长你倒是提醒了我,”那书生笑了笑,冲其他人挤眉弄眼道:“诸位知不知道最近江湖各大帮派间都流传着关于新盟主的一个封号?” “小宇子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媚娘不耐地催促他。 在一桌子人八卦期待的目光下,麻脸书生有些得意地说:“萧纵当年一手建立武林盟统率中原江湖荡平修罗教,被江湖人尊称为‘曙光’盟主;尹沧澜自创乾华派开山立宗广收门徒使江湖各派万众归心,被天下豪杰奉为‘曜日’盟主;而我们现在这一位出现之时,乾华覆灭修罗归来,昔日阴影又再度重现江湖。人们都在传说,这唐门的女人命中带煞,跟她身上的毒一样,接近者一触即死,所以她这个盟主的封号就叫作‘夜煞’!” __ 第374章 最强大脑 楚笑听见这个名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而书生周围的人们却纷纷点头叫好。 “咯咯咯……”媚娘笑得花枝乱颤,挑眉嗔道:“这名号倒是恰如其分!依我看哪,在这位‘夜煞盟主’的带领下,武林盟迟早要完,到时候各大门派人人自危,这江湖可不就是咱们的天下了么?” “媚娘,天还亮着呢,梦可别做得太早。”一个鲜衣怒马的年轻刀客突然步入茶馆,他的脸上挂着浅笑,径直朝这一桌走来。 媚娘回首看见他,嘴角便扬起了一抹讥讽,“这不是咱们春风得意的陆公子么?怎么,勇义堂如今没了四大名门的地位,你倒想起老朋友来了?” “钟长老传唤,随风岂敢不来?”陆随风轻轻地瞥了她一眼,拱手却向坐在正中的深髯汉子见礼。 钟用摆摆手说:“自家兄弟不必客气,”顿了顿又道:“钟某已离开勇义多年,就别再称呼我为长老了。” “哥哥说得对,咱们在座哪个不是叛出过师门的人,从前的身份早就不值一提,既然入了隐龙会的名册,不论过往如何,都是一条船上的兄弟姐妹。”一名背上负着长弓的男子开口提醒道,他的额角有一块面积颇大的青斑,看上去几分可怖。 陆随风面露愧色,忙低头称是,媚娘也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钟用放眼扫了一圈,见该到的人都到了,便正色说道:“今日既然大家都在,那我便替龙老向诸位传个信。” 众人一听,不由正襟危坐。 “江湖上已有不少门派遭遇神秘袭击,死伤不在少数,龙老对此深表担忧,故托我们去调查一下对方的来历下落。” “咦,这事儿盟主不是已经下定结论了么?”麻脸书生故作惊奇地问道。 “呵呵,”钟用纵容地看了他一眼,“说是盟主的结论,不如说是‘翳’让她知道的结论,不过就算是‘翳’手下的奇人异士,恐怕也没有谁的消息准确度比得上你‘听风书生’康宇。” 康宇闻言面有得色,“那倒是,嘴巴传播的消息会骗人,我的鸟儿们可不会!”他点点头道:“既然龙老都说话了,我自当尽心查个水落石出。不过……”他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夜煞盟主为此事可是埋了一个南宫世家,要是让‘翳’知道咱们抢了她的活,那后果我可承担不起啊!” “你放心,”钟用安慰他道:“白大小姐最近肯定没有闲心管你这件小事,她一手捧上的盟主地位都快要保不住,若再不专心替其摆平威胁,可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康宇想了想,忽然嘿地一笑,“说的也是。” 说罢,他伸手探入束起的左袖中,竟摸出了几只活泼可爱的小燕子来。只见那书生嘬着嘴也不知跟它们交流了些什么,那些燕子居然像人似的点点脑袋,就扑着翅膀往窗外飞走了。 在座的其他人早已经见怪不怪,旁桌的客人见到这一桌子牛鬼蛇神般的江湖怪客,连他们的对话都不敢多听,更不敢随意表露出什么。但没见过如此神奇景象、又不懂江湖规矩的戚小仙却是忍不住“哎呀好乖!”地叫了出来。 这一声虽然不大,但少女的声线却极有分辨度,一下子吸引了那桌人的注意。 楚笑的冷汗登时就下来了。 “哟,哪儿来的小妹妹,生得这样秀气?”媚娘目光炯炯地瞧着她,好似在欣赏一件难得的宝贝。 旁边的几个男人听见她的话,不约而同地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向戚小仙。 这女人,要命的嫉妒心又犯了。 单纯的小姑娘自然听不出对方语气背后的酸意,听见有人夸自己,便开心地冲她一笑,甜甜道:“姐姐也很漂亮。” 媚娘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笑,款摆腰肢地朝她走了过来,“想不到妹妹嘴也这么甜,姐姐甚是喜欢。” 楚笑刚要站出来说话,没想到戚小仙看着她妩媚多姿的脚步,居然惊叹地说道:“姐姐走路好像跳舞一样呢,小仙儿也很喜欢!” 媚娘咯咯笑了起来,对这小丫头真诚的赞美颇为受用,她低头凑近她。 “妹妹眼力真不错,姐姐确实会跳舞,既然跟妹妹这么有缘,姐姐跳支舞给你看好不好?” 戚小仙想也没想,拍手笑道:“好啊。” 楚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边伸手拉着小姑娘往外走一边向妖媚女子解释道:“不好意思啊,俺妹妹还有很多功课要做,今天就先不看了。” 媚娘斜挑他一眼,挽在手臂上的金线红绫就倏然缠上了楚笑的四肢。楚笑只觉手脚一痛,顿时动弹不得。 见此情形,戚小仙也觉出了不对,不由神情紧张地看向对方。 媚娘妖娆一笑,“妹妹说要看,姐姐又岂能扫了妹妹的兴?不过,姐姐的舞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欣赏的。” 说到这里,她的眼里突然带了一丝残忍,“妹妹若是能看出这段舞中的玄机,那便是姐姐的知音人,姐姐自当放你们离开,但倘若看错了……就请妹妹留下这双漂亮的眼睛给姐姐作补偿好了。” 戚小仙怔了怔,额头渗出冷汗,她当然害怕失去自己的眼睛,可是转头看着被捆得面如菜色的大哥哥,心中又有些摇摆不定。 “姐姐希望仙儿看出什么呢?”她怯怯地问道。 媚娘勾起红唇,纤纤玉手拨弄着红绫上悬挂的一缕缕金线,“你只要在一舞结束前,算出我身上有多少条金线即可。” 此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众人顿时骇然。这女子身上纠缠的金线何其繁复,数目之多就连她静止不动时都数不过来,更何况是在跳舞之时去数? 楚笑更是在一旁猛烈摇头,让她不要答应这个无理的条件。 与女子同来的那些人也无奈地苦笑起来,不过他们都清楚媚娘的性子,若她提出的要求不能被顺从,对方的结果只会比挖掉双目更惨。 可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小姑娘居然弯眼笑了笑,然后平静地说:“好,请姐姐开始跳。” 见她答应得如此痛快,媚娘心里也颇有狐疑,但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数清她身上的百步缠丝。这些盘绕复杂的金线可是她的秘密武器,若是这么容易能看破玄机,那她“提线罗刹”的称号可就白被人畏惧这么多年了。 轻移莲步走向中央,茶馆里的其他人便争先恐后地给她让出位置,只见这妖娆的女子轻轻抛给茶馆琴师一个媚眼,轻快悠扬的琴音便立刻响了起来。 当她跳起舞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而去。纤细的腰肢柔若无骨,轻盈的脚步宛如凌波,每一次旋转都如一次昙花的绽放,随风飞舞的金线红绫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得不承认,除去她的心肠不说,这女子的舞姿当真是美轮美奂。 但也正是因为跳得太好,人们的心神才更难以集中在她的舞姿以外的地方,女子身上那一缕缕细长的金线时而四散如芒,时而纠结成网,宛如充满生命一般,根本让人预料不到它们神秘莫测的轨迹。 一舞跳罢,观众们似还有些意犹未尽,完全把金线的问题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所以当媚娘看见小姑娘紧蹙的眉心时,心里已经十拿九稳这个赌她一定能赢。 “妹妹算出来了么?”她嘴角噙着笑,胸有成竹地问道。 戚小仙皱着眉头还没开口,她身边的楚笑竟抢先说道:“俺来跟你赌!俺跟你赌什么都行,别要她的眼睛!” 戚小仙听言不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动容道:“大哥哥谢谢你,不过,仙儿已经算出来了。” 说着,她转向正等着看好戏的妖媚女子,在众人提心吊胆的目光下,一字一顿地说道:“姐姐,你的身上有三百六十六根金线。” “哈哈!”媚娘得意地笑起来,纠正道:“错了,是三百六十五根。看来妹妹并非姐姐的知音呢,那你可就要遵守约定喽。” 戚小仙笃定地摇了摇头,“不对,是姐姐算错了,你的左肩上有一条金线在方才跳舞时断裂了,所以变成了两根。” 媚娘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她下意识朝左肩看去,果然发现有一条金线不知何时从中断开,一端松弛地垂在肩头,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怎么可能?”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娇娇小小的姑娘,活了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有人的记忆力能准确到这种地步,更何况还是在不断变化的动作中去记忆每一条金线的细节,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哈哈哈……”钟用忽然大笑着走了过来,拍拍一脸震惊的女子肩膀,“媚娘,认识这么多年,我可算是见你吃一次瘪了!” 说罢又转头看向戚小仙,道:“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小姑娘头脑不错,勇气亦是可嘉,这位姐姐愿赌服输,你安心跟你哥哥走。” 戚小仙向他道了谢,便拉着楚笑的手一步不停地走出了茶馆。 走出来的那一刻,楚笑才发现握着自己的小手一片冰凉,隐约还有些颤抖,不由蹲下身关心道:“怎么了?” 一团小小的温软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委屈地哭道:“大哥哥,我想爷爷了。” —— _ 第375章 渐开的花 在练功室里足足憋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才重见天日,唐倾墨忍不住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果然不是自己的就应该还回去,现在感觉整个人都新生了。”她眯起眼睛享受了会从头顶洒下来的阳光,回头又看了一眼大门依然紧闭的练功室。 “他应该还要消化一会儿,今天真是辛苦他了。”心里怀着感激,倾墨放轻脚步离开,尽量不让自己打扰到水之涣的休养调息。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她的步伐又渐渐轻快起来。虽然内力失去大半,身体的感觉沉重了许多,可就是这些稀薄的真气,却让她又拥有了从前的踏实感。 其实在得到水之涣的强大内力之后,她就一直不能适应身体的变化。唐门的武功本来就不是以内功见长,只有灵活机动的外家功夫,配合诡秘莫测的独门暗器,才是唐门的精髓所在。尽管内功高了,力量和速度也能得到很大提升,但对以前她最熟悉的机关控制来说,却是相当于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不然准度和力道皆无法适应,连最趁手的武器都差点被她扯断过。 一不小心就成了暴力狂,怎么都不符合她大家闺秀的形象啊! 倾墨正想着要不要把自己已经散功之事通知其他人一声,却见唐佳朝这里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门主,你总算出来了!” 倾墨看他一脸焦虑的神情,不禁皱眉道:“我不在时发生何事了吗?” 唐佳重重点头,连忙把唐战在客满酒肆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海哥清哥他们已经去处理了,只是大公子至今下落不明,我有些担心……” “这个惹事精!”倾墨心底暗骂了一句,急问道:“大哥离开多久了,还有谁跟他一起去的吗?” “楚公子与他同去,但也仍未归来。” 唐倾墨更郁闷了,楚笑那个傻大个哪里管得住她唯恐天下不乱的哥哥呀! 见她神情受挫,唐佳忙安慰道:“不过白先生不久前出去寻他们了。” 听了这话,倾墨心里才顿时踏实了一点。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白这个人虽然摸不清猜不透,平日里也常常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可是一旦他出了手,却总能给人极大的安全感,好像只要有他在就没有搞不定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萧君祈的大师兄、尹叔叔的首徒、乾华派大弟子的缘故?又或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不过令人费解的是,之前她打算攻打千机宫的时候,白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甚至在得知南宫凉冰封了幽冥谷之后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他口口声声说要替师门报仇,却对仅剩的同门师弟的命运漠不关心,对灭门凶手亦从未采取过任何行动,这个男人究竟是太过无情,还是太过自信? 她不自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竟没注意大门外进来了一个人。 “楚公子回来啦。”老管家的声音远远传来,听得倾墨唐佳俩人双双一惊,随即不约而同地奔向大门。 但唐倾墨没想到的是,与楚笑一同回来的竟然不是大哥,而是一位个子小小的绿衣小姑娘。 那小姑娘一见到她,丹凤眼里瞬间洒满星光,惊喜地叫道:“小墨姐姐!” 唐倾墨一眼就认出了她来,同样惊喜万分,“小仙儿?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一旁的楚笑、唐佳和老管家三人集体呆滞她们俩认识? 戚小仙风一样地扑过来,在她怀里委屈地皱了小鼻子,“仙儿都已经十六岁零一个月了,你和小萧哥哥怎么也不来找我,仙儿只好求爷爷带我出谷找你们了。” 倾墨恍然大悟,是了,她怎么把小仙儿的生日忘了,他们当时不是约定等她满了十六岁就带她离开隐玉谷吗? 眼里顿时带了愧疚,她刚想说几句话安慰,却不想左右四顾了一圈的小丫头先困惑地提了个问题:“咦?小萧哥哥怎么没在呢?” 唐佳和老管家闻言变了脸色,唐倾墨的表情也是一下子凝滞住。 见到众人反应,戚小仙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慌忙闭起了嘴巴。 神经比较粗的楚笑倒是大咧咧地插嘴道:“对了墨妹子,你能帮忙联系下白家妹子不?俺们需要她帮忙找个人咧。” 小仙儿忙改口附和道:“是啊小墨姐姐,我因为被人抓走跟爷爷分散了,爷爷看不到我一定会很担心的,你能帮我找爷爷吗?” “被人抓走?”倾墨的注意力完全被这四个字吸引住。 戚小仙只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再加上楚笑的补充复述,唐倾墨很快便明白了情况。 “光天化日就敢强抢掳掠,真是猖狂,看来是该好好收拾收拾这帮江湖败类了!”倾墨愤然拂袖,转首就向唐佳吩咐道:“请白晓晴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唐佳领命退下后,唐倾墨便请了戚小仙和楚笑进屋,三人自是喝茶叙旧相谈甚畅。 看着音容笑貌都无甚变化的纯真小丫头,倾墨心中感慨万千,明明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眼前之人竟还是当初的模样。而她自己呢,自从隐玉谷一别,一颗心早已不知历经了多少坎坷磋磨。 无意间,她看见小仙儿执杯的手,指尖红蔻鲜艳异常,十分引人注目,情不自禁就牵了过来细细端详。 “指甲上的花瓣,似乎长大了一些?”她惊讶道,记得当时在隐玉谷里见到,它们还只是浅浅的红斑,看起来有点儿像胎记,如今却已竟遍染十指玉甲,仔细一嗅甚至还有一丝花的香气。 小仙儿伸出五指自己瞧了瞧,不以为然道:“不要紧的,爷爷替我检查过了,它们对我没有坏处。” 倾墨闻言也就放了心,连七日医仙都诊不出病灶,想来对健康应该并无影响。 不过楚笑貌似对小仙儿十指上的花瓣产生了兴趣,盯着看了好久,结果突然冒出来一句:“这个俺好像见过。” 话音刚落,他便对上了两个姑娘半信半疑的目光,可惜他却没有小仙儿那么逆天的记忆力,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晌,还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 倾墨见他挠头苦思的样子觉得好笑,不由打趣道:“别是在梦里见过。” 三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外面很快就有人来传话白大小姐到了。 唐倾墨便让小仙儿跟着楚笑先去唐府四处逛逛,等她们谈完正事再来找她。 第376章 不能说的秘密 色调庄重的会客室内,一抹纯白至极的身影翩然映入眼帘,唐倾墨被那过于明亮的色彩晃了一下眼,居然莫名觉得有些刺目。 平时白晓晴虽然也爱穿白,可都给人一种素雅大方之感。可最近不知怎么的,倾墨感觉她的衣着越发简洁了,不仅款式愈趋统一,就连襟领袖口的纹饰都一并舍去,整个人就像被一块雪白的布裹着,纤尘不染得竟不像是个生活在烟火尘世中的人。 那谪仙般的女子听见声音,朝她侧过脸来,未语人先笑,笑容也像她的白衣一样,纯粹而空洞。 倾墨不由想起刚刚认识白晓晴时的情景,一袭白衣清灵俊秀,好似浊世佳公子,这样的人却乐此不疲地同司空冼奇大玩易装游戏,整蛊调戏无所不为,整个一混世魔女!那个时候的她虽然古灵精怪了些,到底不过像个青春叛逆的少女。可是看到现在端庄老成的眼前人,唐倾墨竟觉得那些记忆中的画面忽然变得好遥远,仿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一样。 刚欲回笑问候,白衣女子却先她一步开了口:“我知道你找我来是想问什么,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无论你们目前想寻访何事,你或唐门的任何人,这几日都不要离开府中。” 倾墨闻言皱眉,不解道:“何出此言?” 白晓晴从袖中取出一卷密轴,扬手抛出,她的唇边仍含着浅笑,却不达眼底。 唐倾墨接过一览,见纸面上一行行列举的,都是唐门中人的“罪状”。其中放在最首位的一条,便是唐战酒后失控,弑杀黑风寨当家一事。再往下看,却都是不同的唐家人所犯下的各类莫须有的罪名,林林总总,竟不下百数之多。 倾墨看得目眦欲裂,有几条凭空捏造的荒唐罪状真是让她光想想都心头火起。 “啪”地一声合上密轴,唐倾墨勃然大怒:“这些都是谁杜撰出来的?” “并非都是杜撰,”白晓晴的眸色幽暗,低声说道:“这些罪状之中,有一些是已经或即将成为现实之事。” 望见唐倾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才缓缓解释:“有人设了局,正等着你们自个往里跳。” 唐倾墨的表情从震惊变到警惕再到慎重,良久才试探地问道:“你知道是谁?” 白晓晴看了她一眼,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是谁,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的阴谋得逞,等我顺着这些消息来源查出他埋在江湖中的触角,便能直接把他的触须连根斩断!” 倾墨察觉她的话里大有玄机,可是很显然她并不打算同自己坦诚。自尊心有些受挫的同时,对白晓晴的目的也不禁产生了一丝怀疑。 但对方既不想多说,唐倾墨也就没了继续与她交谈的话题,即使想再聊点什么,却也不过是几句苍白的寒暄。白晓晴最近似乎很忙,留不到片刻便又要告辞离去。桌上的茶盏尚温热,黄汤浮着青叶,客人并未来得及喝,倾墨看着那道略显单薄的雪白背影,心里不觉有点感伤。 从几何时,她们之间除了冰冷的情报交换,竟再没有共同话题。 直到戚小仙再度走到面前,唐倾墨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 “小唐姐姐,大哥哥说那位刚离开的白姐姐很厉害,什么都知道,那她知不知道怎么帮我找回爷爷?” 唐倾墨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蹲下身平视着小丫头,“这世上可没有什么人是无所不知的,如果有,那就是神仙,不是人啦。” 听了这话,戚小仙立刻猜到刚刚二人的交谈大概没有收获,眼中悄然划过失落,但仰起脸时却故作不在意道:“没关系,小唐姐姐家也很大很美,爷爷暂时不在,仙儿就可以借口在这里多玩几天咯!” “小仙儿要是喜欢,想住多久都没问题。”倾墨笑看着她,目光却暗暗失神。 其实这里,也不是她真正的家啊…… 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思念,想念母亲,想念族人,想念父亲的教诲,想念唐家堡的一草一木。 她摇摇头,甩开这股没来由的思乡情绪,眼下局势如此复杂,她哪里回得去? 其实她早就明白白晓晴隐瞒了自己很多事情,只是一直以来都相信她对自己隐瞒的出发点不会是恶意。倘若这次不是涉及到唐门的安危,她或许还会像以前一样装聋作哑,根本不会去过问对方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既然有人已经把触手伸到自家人身上来了,她就没道理再充耳不闻,就算白晓晴不肯告诉她,她也定要想办法自己弄个清楚。 当夜,唐倾墨召集了自己所有的心腹,让他们帮自己完成一项隐秘的任务。 “要避开‘翳’的耳目?”负责外事调度的唐清紧皱着剑眉,显是觉得有些困难。 “对,不仅要避开他们的耳目,还要让江湖上所有人都以为我从来没有出过唐府。”倾墨说道。 “门主,”唐海严肃地表态道,“就算你想知道事情的经过,属下仍不赞成你亲自出去调查。” 唐宁也附和道:“对啊,这种事交给我们就好了,就算你真的要去,至少等白先生回来,听听他的意见再说。” 唐佳连连点头。 唐倾墨却听得不大开心,自己这群左右手怎么都喜欢跟主子唱反调呢? 杨灿看出她的神色不快,便机灵地说道:“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我以前在江湖上闯荡时,偶尔假扮过普通百姓来掩人耳目,江湖中人基本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毫无兴趣,所以成功几率还是很大的。” 唐倾墨眼睛一亮,立刻对他大加:“还是你懂我心情,就依你的经验来办!你说扮成什么样的老百姓比较好?” “说起来能轻松出入唐府的普通百姓还真少……”杨灿挠头仔细想了想,忽然促狭地冲她一笑,“嘿嘿,我突然想到前段日子,是不是有好多青年才俊上门来给门主提亲?” 唐倾墨脸上一红,忍不住啐道:“不是都赶走了吗?那些媒婆吵得我头都疼死了!你没事提这个做什么?” 然而她话音才刚落,就猛地一拍脑袋“臭小子你可真聪明!” 几日之后,唐府门前来了一小队大红车马。为首一台红顶小轿里,走出一个打扮艳俗的盛装妇人,只见那妇人头插几朵红粉海棠,手执一柄金莲小扇,脸上的脂粉厚得都能掉下来几斤。下了小轿,她连扯了几下被丰腴身材撑得紧紧的裙子,又大声呼喝了抬轿的小厮几句,才喜气洋洋地跨入了唐府大门。 旁人见了,不由对那妇人颐指气使的模样嗤之以鼻就这素质,也敢来向当今武林盟主说亲?迟早得给人家轰出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妇人就踉踉跄跄地跌了出来,脸上似乎还挂了彩,看起来更是不忍卒视。那妇人似也觉得脸上无光,抱着头就窜进了轿子,唯唯诺诺地喊轿夫回程。 看完了好戏,周围的人们便也笑嘻嘻地收回了目光,依旧做回自己的本职。反正这段时间唐府门口经常上演这种戏码,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躲在轿子里的唐倾墨一把扯下人皮面具,止不住地偷笑,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混出来了,杨灿可真是个人才。 行到途中一片幽暗的树林时,倾墨纵身一跃飞出轿帘,悄然立于一株浓密的松树之上,整个礼聘车队竟都未察觉,依旧继续前进。又过不久,五匹骏马并四道人影渐渐出现在这条林间小路上,倾墨微微扬唇,算准时间提足轻掠,正正好从树梢落到了跑在最末的一匹黑马背上。 前面一匹马上的人回过头来是一张丢在人堆里就认不出来的脸,但他一开口,却是唐清的声音。 “打算去哪?” 倾墨不紧不慢地摸了摸身下马儿略显斑驳的毛发,想到白晓晴提及的“消息来源”四字,果断决定道:“去黑风寨!” _ 第377章 成功混入 白是在一座悬崖上找到唐战的。彼时那人正孤零零地蹲坐在一方青石上,前方不过数尺便是万丈深渊,冷冷北风几乎要将他身旁残破的衣衫吹下崖去,背影好不凄凉。 看见这一幕的白却暗暗松了口气。 等那破衣服真被风卷了起来,就要飞下悬崖时,一只灰兮兮的手竟突然出现在其后,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衣角。 白的嘴角扬起笑容,举步往那个人身边走去。 “老白。” 一个颓废的声音惨兮兮地问道:“假如一个女人直截了当地拒绝你,你还有没有希望让她反悔?” 白还没有走到青石旁,却已经可以想象到某人脸上的表情。 “真抱歉无法回答你。”他十分遗憾地说,“这种经历我还没有体验过。” 青石上的人影不禁又萧瑟了几分。 走上前来的白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很安慰,“不过你也不用太泄气,有了第一次,以后就有经验了。” 唐战忍不住转过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老实说,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拉仇恨的。” 白哈哈一笑,表情终于认真了一些,对他问道:“是南宫宫主身边的那个女侍卫吗?” 唐战沉重地点头,一个人开始絮絮叨叨:“幽冥峡谷现在冰天雪地,还好她没有被困在里面。可我们这么久没见,她第一次救我的原因,竟然只是为了一个不知打哪儿蹦出来的小丫头!” 白听言恍然大悟,“原来客满酒肆的人是她杀的呀。” 唐战飞给他一记警告的眼神,“她杀的都是该死的人。” “你说的都对,”白耸耸肩,“黑风寨三当家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唐战不由皱起眉头,“那个孙子不是她杀的。” “那是你杀的?”白奇道。 唐战眉心蹙得更深,“我没有要杀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死了。” 他于是就把当时发生的情况给说了一遍。 白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支着下颌静静聆听,越听神色就越是捉摸不定。 忽然,他晦暗的目光一清,表情严峻地朝唐战说道:“快跟我回去,糖包子可能会有危险!” …… 常言道:狡兔三窟,越是狡猾多端的人,其藏身之地就越是复杂多变。 作为江湖上黑道势力的巨擘,黑风寨的立寨当家乃是极尽狡兔三窟之能事,凭借天水城险峻奇诡的地势,将山寨主要据点的出入口建造得比蚁巢鼠窝还要四通八达。是以武林正道门派数十年来几番围剿不成,每次都让其主侥幸逃脱,继续操纵那不知蔓延多广的灰色生意。 等唐倾墨从唐宁口中听闻这些情况以后,一行五人已然接近了黑风寨的其中一道关卡。 “这么说来,想要找寨中人员问明事情始末,还不能用强势手段了?”倾墨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坐骑的鬃毛,让身下马儿舒服得直哼哼。 “威逼或许不行,但利诱说不定能行得通。”唐清突然开口说了一句,随即扶鞍下马,将大家往周围隐蔽之处引。其他人也纷纷跳下马背,尽量隐藏自己和马儿的身形。 唐佳一拍脑袋道:“对了清哥,我记得本门好像跟黑风寨有暗器生意往来,你应该是跟他们打过交道的?” 唐清冲他笑了笑,回首又看向唐倾墨,“门主,这些寨里的人虽然凶狠狡猾,但实际上却是一盘散沙,这类邪道帮派不像武林正道门派那般纪律严明,而大多以利益维持关系,所以人心也比较松散。只要用一点利益稍加诱惑,很容易就能钻一些常年被压迫的底层人物的空子。” “是吗?”原来还可以这样,倒是她把问题想复杂了,倾墨不由笑道:“那好,你就用你的方法来引诱一两条杂鱼,等上了钩,我自有办法套出他们的话来。” 唐清领命离去后,唐宁忍不住担忧地提议道:“门主,你还是别亲自插手了,这种地方毕竟鱼龙混杂,万一诱错了,套话不成,反而引对方生疑,暴露身份就糟糕了。你若想问什么问题,我们帮你问便是。” “不,我必须亲自问清楚!”唐倾墨坚决道。 她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了,不论是白晓晴也好,爹也好,甚至柳大哥和白,所有人都在瞒着她什么事情。她虽不怀疑这些人目的都是为她好,但她就是无法继续忍受被蒙住眼睛推着往前走的感觉。因为这个原因,她已经做错了很多事,伤害了很多人,所以不能再让自己这样盲目下去了! 唐佳唐宁对视一眼,虽然心里想劝,但也知道以门主的性子,决定之事很难再被人改变,于是只好叹着气默许。 而一路都没有说过话的杨灿,微启的嘴唇欲言又止,在身侧紧紧攥住了拳头。 不多时,唐清带着两个守寨喽回来了。 此时唐倾墨脸上还戴着那张奇丑无比的人皮面具,两个喽乍见都是大吃一惊,眼中不约而同地露出鄙弃和轻视。 就在唐倾墨刚要以为这两人就是唐清钓来的“鱼”时,唐清忽然开口说道:“佟管事邀请我们进寨坐坐,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唐佳唐宁同时看了身边女子一眼,下意识地期待她拒绝,可没想到对方居然果断地应道:“既然贵管事如此客气,那奴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闻她的回答,那两个喽还一脸嫌弃,不情不愿地一边带路一边嘀咕:“早知道这女人长这么难看,就劝斌爷把她留在外头了。” 过了防备森严的关卡,又走了好长一段蜿蜒险峻的小路,唐倾墨才发现原来之前所见一切障碍所要隐蔽的,竟只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圆形土楼。而且从防御工事和占地面积来评判,怎么看都不像是黑风寨的大本营。 果然不愧是狡兔三窟。 进了土楼内部,那两个喽直接带着众人上了二层走马廊,等走到一扇微阖的小门前时,俩人便双双退开离去。 “进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喊道。 唐倾墨看了一眼唐清,见对方冲她微微颔首,这才让他拉开小门随行进屋。 屋里只有两个人。 一个浓眉大眼的白净青年站在一张土砌案边,正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桌案后坐了一个年纪颇长的老汉,脸上遍布的纵横沟壑足够说明他所经历的沧桑,但那陷在沟壑里的一对精明矍铄的三角眼却让人印象深刻。 “这个丑八怪怎么进来的?”青年忽然暴跳道。 第378章 机智的丑妇 唐清微一皱眉,目光不由看向坐在后面的老汉,但那老汉却闭起眼睛仿佛在假寐一般,对青年的失礼之言充耳不闻。 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至极,唐门众人偷偷瞟向戴着人皮面具的主子,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却没想到,率先打破冰点的竟然正是被对方骂成丑八怪的唐倾墨本人 “公子此言差矣,”她面不改色地说道,“妾虽自幼从兄为商,却也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妾方行贾三年,便为兄添家财万贯,生意源源不绝。况家兄此来是与公子洽谈生意,并非为妾说亲,公子何惧于我?” 听了这番话,青年的脸色有点发青,仿佛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明明长了张人神共愤的脸,居然还敢说是自己怕了她! 唐佳唐宁等人却是听得心里暗爽,不愧是自家门主,即便是丑也能丑得这么有气势。 唐清忍不住抿弯了嘴唇,再度抬头看向老汉的表情,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一双精目,炯炯有神地打量起眼前的丑妇来。 “这是你妹妹?”他朝唐清问道。 唐清顺着台阶而下,“正是家妹。” “你想与我做生意?” “若佟管事能答应这笔交易,小人自当奉上白银千两。” 老汉手里把玩着两颗一模一样的核桃,闭着口尚未给出答复,他身边的青年就瞪大眼睛反对道:“义父,你怎么能跟这丑八怪一伙做生意?” 佟管事安抚地拍了拍青年的手掌心,眼睛却盯着唐清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佟管事,明人不说暗话,小人便斗胆直言了。”唐清朝他拱了拱手,低声说道:“我想知道三当家是怎么死的。” 佟管事的眼中精光一闪,却摆着手敷衍道:“此事普通人谁不知晓,本寨三当家乃是死于唐门大公子毒手。” 唐清微微一笑,说道:“这自是‘普通人’所知的,但小人想,佟管事应当不属这‘普通人’之列。” 佟管事眯着眼沉吟少许,“此乃黑风寨机密之事,如若泄露出去,老夫在这里还当如何自处?” “小人以福生票号声誉作保,绝不将秘密外传。” 唐倾墨听他以这个名头做掩护,心里不禁暗赞唐清睿智,这票号乃是唐家族产中为数不多的外包产业,就算对方起疑心查起来,也查不到唐门头上。 佟管事一下一下地叩着手指,仿佛不相信地盯着他道:“我凭什么信你?” 唐清道:“小人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假如佟管事信不过,我这里有一张特殊的银票,持有者可以在任何时候去福生票号的任意一家分行提取任意额度的现银。倘小人泄露了秘密,佟管事便能用此银票让我倾家荡产,而有了这么多银子,即便黑风寨不能容您,您也可以在江湖上任意逍遥了。” 佟管事不动声色地接过他递来的银票,眉梢微微舒展,却很快就藏入怀中。 而站在他身边的青年看见那张闪着金光的银票,眼珠子凸得几乎要掉出来,目光中满满都是贪婪和嫉妒。 唐倾墨将二人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很快便想到了什么。 佟管事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对唐清说道:“既然足下如此有诚意,那老夫也当赤诚以待了。三当家确不是唐战所杀,而是之前就中了毒,才会突然暴毙。” “中了何人所下的哪种毒?”唐清连忙问道。 “这我就不能告诉你了。”佟管事呵呵一笑,脸上的沟壑越发深邃。 众人面色一变,没想到这奸诈的老狐狸过了河就拆桥,什么关键信息都没说出来。 唐清也是眉头皱起,刚要再问,不料老狐狸竟已叫来了手下开始赶人。 在对方的地盘上,即使他们个个身怀绝技,却也不好硬拼,正进退两难间,没想到唐倾墨却突然开口道: “且慢,妾有一事相嘱。家兄方才给的那张银票尚未注明持有人,若无妾亲笔所题持有者姓名,便是拿着它去票号也是提不了银子的。” “你怎不早说?”佟管事不耐烦地又把银票拿了出来,命人备好纸墨笔砚,让她过来题字。 唐倾墨不急不缓地踱步上前,走到之前骂她丑八怪的那青年身边时,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那青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道:“徐斌。” 佟管事的声音也同时传来:“佟坚” 倾墨点点头,提笔就写下一个“徐”字。 佟管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己的姓被改了,怒不可遏,“丑婆娘你乱写什么?” 唐倾墨故作惊奇道:“阁下年事已高,如此大的一笔钱款,又限期不定,还是留与后人较为妥当,这位公子莫非不是你的义子?” 佟管事不经意地瞥了青年一眼,骂道:“多管闲事,快给我改回来!” 但徐斌此刻却是心花怒放,对这个丑八怪的好感也是蹭蹭蹭地往上涨,帮着她说道:“义父你看她说得也不无道理,您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可活,与其等死后取不出来,还不如把钱先留给我呢!” “你!你这不孝子!”佟管事闻言怒发冲冠,一把抢过倾墨手中的笔就要亲自来改。 徐斌见状连忙伸手抢过银票,不让他更改。父子俩人一时间剑拔弩张,谁也不肯让谁得了便宜。 唐倾墨淡定地看着他们你争我夺,心里暗道:唐清果然没有说错,这种帮派里的人都是靠利益维持关系的,一旦自己的利益受损,就算之前关系再亲密也要翻脸成仇。 看俩人关系破裂得差不多了,她又开口说了一句话:“既然你们决定不下,那妾身便给你们一个选择方才家兄所问的问题,你们二人各答一次,谁答得更详细精确,我便写谁的名字。” 佟管事毕竟老奸巨猾,一看就知道这是套话的诡计,一口否决道:“你这丑婆娘休要挑拨离间,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然而那青年却是个直肠子,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十日前我看见大当家和二当家让三当家去黑市办事,然后他们便离寨一同前往汉中了。而三当家自从带人去了黑市就好几日未归,听几个兄弟说他们回来时全都受了重伤,三当家更是毁了半张脸,肯定是那时中的毒。” 佟管事闻言大骇,一把抽了他个耳光,“混账东西,这事也是你能随便说的?” 徐斌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了他半晌,颤声道:“你、你居然敢打我?”他就像突然爆发了一般,甩手扔开那张银票,扑身上去就和自己的义父厮打起来。 唐倾墨小心地退开,转瞬来到自家人身侧,对他们快速说道:“趁现在快走!” 唐清会意,刹那间出手敲晕了正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的几个山寨喽,随即同唐佳唐宁一起在前开路,保护唐倾墨离开土楼。 众人逃出去一段距离后,徐斌才被佟管事一烟斗敲醒,惊觉自己刚才被财所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后悔不迭。待发现几人都已消失并且一路打晕了好几个手下时,他几乎当场吓尿原来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商人,而是会武功的江湖人,倘若他不小心说的那些消息被对方推论出什么结果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你这傻儿子,爹要被你害死了,还不快去把人给我追回来!”佟管事捶胸顿足地催骂道。 徐斌有如醍醐灌顶,急忙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第379章 前后无路 唐倾墨一边跟着唐清等人往外潜逃,一边心里却在仔细思索着徐斌话中透露的线索。 对方反复提到的一个词让她无法不去留意“黑市”,这个她曾经只去过一次,印象却无比深刻的地方。它是那样一个神秘的庞然大物,不受律法管束,任何东西都可以交易,一切法则全凭黑市主人自己定下的规矩。 她不是没有猜想过,黑市的幕后主人究竟是谁。无论是耳目遍地的“翳”,还是行事诡谲的修罗教,似乎都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冥冥之中,仿佛所有事情都与那个神秘的势力牵扯到了一起,可它却如同一张扑朔迷离的网,你越是想要探索,就越容易深陷其中。 唐倾墨忽然有一种直觉,不仅黑风寨三当家的死与黑市有关,白晓晴搜集来的那些诬蔑唐门的预言事件,搞不好都是黑市主人在一手操纵!可是,究竟为什么要针对她呢? 黑风寨的人反应不慢,很快就调动起所有力量来抓捕这几个可疑的“商人”,再加上其所在地势曲折险峻,不熟悉路线的人一时半会还真不易逃出去。 眼看附近搜寻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唐宁不由焦急道:“这样下去我们会被一网打尽的!” 唐清认真观察了一番形势,发现他们所在之处离进寨前藏马的地方已经不远,只要有了马匹,逃跑的概率就会大上许多。于是他对唐倾墨说:“门主,一起行动目标太大,不如我们分散开,我和唐佳唐宁各执一个方向,你往东边走,那边人少。” 倾墨哪里不知东边就是藏马之地,他话虽说得公正,其实却是要掩护她一个人骑马离开,这让她如何忍心? “是啊门主,就这么办!单凭这些小喽,还拦不住我们。”唐佳往东望了一眼,立刻附议。 唐倾墨忽然沉默片刻,见三人都一脸坚决,只得点头道:“好,你们保重!” 说罢也不迟疑,径直朝藏马之地而去。 三个家卫相视一眼,却心有灵犀地聚在了一起,他们的生死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保护她平安离开这里。 黑风寨众喽发现他们三人都在,顿时大喜,转瞬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却说唐倾墨朝东边未走多远,便以极快的速度翻身上了一匹黑马,但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未直接策马狂奔,反而调转马头竟往黑风寨里冲了回来。 骏马嘹亮的长嘶即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随后赶至的徐斌一眼便认出了马背上的丑妇,大手一挥高声命令道:“抓住那个女人的,重重有赏!” 听了这句话,黑风寨的喽们立刻便转移目标,抛下近在咫尺的三人纷纷往马蹄声处汹涌而去。 然而没想到,女人身下的那匹黑马看起来虽矮小,四肢竟十分有力,几蹄腾跃之间便把一众人等给远远甩在了后面。 “关门,把他们都给我堵死在这!”徐斌大吼着发号施令,恨不得亲自冲上去手撕了对方。 唐倾墨闻言猛地一拽缰绳,策马直奔寨门,一边驭使闪光狠踹那些试图关门的喽,一边急声朝三人喊道:“快走!” 唐清等人见她突然折返虽惊讶万分,却不敢耽误分毫,集体以最快的速度往寨门外疾驰,等他们全都逃出去后,唐倾墨才放开那些守门的喽,迅速撤离现场。 她几乎差一点就要逃出去了。却不料,一支箭矢闪烁着流光飞驰而来,正好阻住了马儿的去路! 受惊的闪光人立而起,发出高亢的一声长啸,居然不顾主人命令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唐倾墨在马背上一个踉跄,差点就栽了下去,幸好紧紧抓住缰绳,才重新找回了平衡。 见身下马儿近乎盲目地拔足狂奔,倾墨不禁惊慌道:“闪光,你要去哪?快返回去!” 可也不知是不是受惊过度,闪光丝毫没有停下马蹄的意思,不管前方有路没路,都如风驰电掣般穿梭而去。被迫跟从的唐倾墨此时完全失去了对坐骑的控制力,在浓密的山林里横冲直撞,衣服皮肤数度被树枝划破,鲜血直流。 “停下!停下!”任凭她如何呼唤,闪光就是视若无睹般一路向前。 也不知这样狂奔了多久,当唐倾墨被颠簸得连意识都开始昏沉不清时,身下的马儿却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 猛烈的冲击几乎让她把胃都要吐出来,可当她看见面前的景象时,整颗心脏都仿佛停跳了! 仅仅距离她一尺之外,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此时此刻,就连之前狂躁异常的闪光也瞬间冷静了下来,徐徐向后退开了几步。 一人一马还余惊未定,身后竟又传来无数呼喝搜寻的嘈杂之声。 听见这催命般的声响,唐倾墨心底不禁升起一丝绝望。感受到主人的情绪,闪光也不安地踢踏起四蹄,口中发出呜呜的悲鸣。 怎么办?前有悬崖,后有追兵,现在哪一条才是生路? 倾墨头脑空白地看着眼前的万丈深渊,忽然莫名地想起一个人。也许每当她感到沮丧和恐惧,都会不自觉地想到这个人。 “徒弟,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回忆:那时他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抱着她,竟然就敢往悬崖下跳!她以为他们就要摔死了,却没想到,闪光居然奇迹般地落到了数丈之外的悬崖对岸。 她记得自己后来还问过他,难道当时一点也不害怕吗? 他摇摇头说:“我不是神,我也会害怕。” “但那时的情势却由不得我害怕,因为马背上有我一定要保护好的人,我绝不会让她陷入任何危险!” 唐倾墨永远忘不了那一刻他看她的眼神,那种水一样的温柔和笃定,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 “对不起徒弟……我当时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相信你真的要杀我呢?你一定很生我的气,所以宁可冰封峡谷都不肯再见我一面……” 身后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已经发现了她,大声喝道:“那个女人在这里,快抓住她!” 唐倾墨此时却恍若未闻,她的目光迷离而梦幻,直直盯着脚下的深渊,仿佛梦寐以求的解脱就在一步之遥。 闪光察觉到主人的不对劲,十分抗拒地往后急退,连连嘶鸣,可却阻止不了背上那股越来越沉重的压力。 “对不起,都是我不对,你一个人在那座宫殿里冷不冷,师傅现在就来陪你好不好?” 唐倾墨双手勒紧缰绳,下意识地要往前进,可就在她刚刚提起绳的刹那,一点蓝光霍然闪现,扇动着晶莹的薄翼,就这样悬停在了她的眼前。 幽蓝的光芒宛如诱人的妖魅,强烈吸引着她的视线,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渺小生灵,有好一会儿都不敢置信。 “蓝蚁……你还活着?” 自从南宫凉消失在幽冥峡谷之后,倾墨的蓝玉瓶就再也没有过动静,蓝蚁就像是随主人一块被埋葬了一般,完全失去了以往的生气。 她早就猜出,徒弟与蓝蚁的命运是休戚相关的,一方虚弱垂危,另一方也不会好过,可是如今它的出现,是不是说明,他也还活着? 唐倾墨心底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喜悦,就好像本已渺茫的结果突然间柳暗花明,又有了新的希望一样! 蓝蚁徐徐绕着她低飞了一圈,仿佛在阻止她意识不清的疯狂举动。 倾墨伸手接住这脆弱却善良的小生灵,心下不禁感动,多亏有蓝蚁,才没让她白白做出傻事来。然而黑风寨的人马已经几乎赶到了悬崖边,将她的后路团团堵死,如此密集包围下,寻常人等恐怕插翅也难逃。 只见当头一个青年排众而出,对着身形狼狈的唐倾墨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就注意到了她脸上有些破损的人皮面具。 这青年正是被她套出秘密的徐斌,本来憋着一肚子火正要找这丑八怪撒气,可是当他眼见此景却也不禁疑惑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唐倾墨高高坐在马背上,垂首睥睨了他一眼,仿佛不屑与眼前之人说话。 这一眼立刻激怒了徐斌,他忍不住怒极反笑道:“呵,这么大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武林盟主呢!” 唐倾墨仍旧不发一言,但通身流转而出的气势,却让人不敢轻易近前一步。 徐斌越看越是不爽,继续拿她开嘲:“听说当今女盟主武功盖世,我们这些人加在一块,在她看来大抵也不过如蝼蚁一般。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假清高的女人,有没有她一半的本事?” 说罢,转身邪笑道:“来人啊,谁先把她的人皮面具给我撕下来,今天晚上她就是谁的!” 此话一出,他身后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这些人本来就是一窝土匪,让他们为主卖命或许没那么容易,但若是让他们烧杀淫掠,每个人的脸上几乎都露出极度的兴奋。 _ 第380章 跳崖的勇气 唐倾墨厌恶地扫了他们一眼,袖尾一甩便将几个蠢蠢欲动的喽定在了原地。 徐斌一惊,转头去看才发现“暗器?”他勃然大怒,“区区雕虫小技也敢在你斌爷面前搬弄,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暗器!” 说话间眼神一厉,徐斌的手腕上突然暴弹出两条小蛇似的细箭,飞在空中竟犹如真的蛇一般蠕动游走,瞬息之间便瞄准唐倾墨身下的黑马狰狞咬去。 那暗器的速度太快,就连警觉性极高的闪光都未察觉,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徐斌嘴角的微笑刚刚露出,却没想到过了片刻,那马儿仍旧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徐斌这才有些惊骇地往其四周看去,居然发现自己的两条小蛇被两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牢牢地钉在了地上,扭曲的形状宛如挣扎。 唐倾墨收回素手,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品级这么差的灵蛇箭,我倒是头一回见到。” 徐斌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叫道:“这可是唐门的暗器!” 世人皆知,江湖上流传的所有暗器只能被划分为两类:唐门的和非唐门的,非唐门所出的暗器大多粗制滥造,杀伤力低不说还容易被人察觉;而唐门出品的暗器则完全不同,只要掌握那么一两件,哪怕普通人要暗杀一个武林高手,出其不意下也未必没有胜算。可惜唐门每年就只对外出售那么一点点,绝大多数还被各大名门世家所承包,市面上本就流传不多,偶尔漏出个几件,价格不仅奇高还要受很多人争抢! 别看这只是两支小小的灵蛇箭,但他可是花了大价钱,说破了嘴皮,才好不容易从一个唐门弟子手里买到的! 唐倾墨的嘴角忍不住轻抽了一下,心想究竟是哪个机灵鬼,居然把自家的残次品都卖给外人了吗? 嗯,干得漂亮。 徐斌一击不成,恼羞成怒地冲手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全他妈给我上!” 众喽不敢不屈服于他的淫威,只得乌泱泱地蜂拥而上。 被围在其中的一人一马虽势单力薄,但双方抗衡之下,竟也未让对方占到便宜。女子手中暗器层出不穷,无意沾到一点就要皮开肉绽,更有甚者直接就毙命当场。她座下的马儿更是骁勇异常,较寻常骏马稍短一截的四蹄爆发力极强,任何试图接近它的人几乎立刻就会被踹翻在地。 徐斌在一旁看得又急又气,这么多人打一个女人和一头畜牲,居然都打不过!她之前略施小计就诓自己说出了寨中最重要的秘密,甚至还趁乱放走了她那几个同党,若是让她也逃走,那他要怎么回去跟义父交待? 想到这里,他神情一狠,暗暗命令众手下把对方往悬崖边缘逼,就算抓不到人,也绝不能让她活着离开! 很快,唐倾墨就察觉到自己和闪光正在越来越靠近深渊,心急之下手上动作也开始错乱,几个人差点就趁机欺身到马背上来。 这样下去绝对会被俘的! 贝齿暗咬,她决定不再顾忌暴露身份,直接从袖中取出了王牌 无边银雨骤落的那一刻,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得失了声,他们连最后的哀嚎都来不及喊出,就悄无声息地一个个倒下。 “暴……暴雨梨花针!”直到一场雨下完,站在远处目睹一切的徐斌才颤抖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难道就是……” 唐倾墨关闭手中的黑色花苞,一把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眼神彷若暗夜里的一道雷光,“还不给本盟主退下!” 徐斌被她的目光所慑,顿觉膝上一软,竟然下意识地想要跪拜。 “夜煞盟主!”远处突然传来一道阴沉的声音,竟是佟管事也带人追了过来。然而看见她,佟坚脸上却露出兴奋狡诈的表情。 “嗬嗬,‘翳’已经挖出了消息,还以为白大小姐一定会把你保护得滴水不漏,没想到,你居然会来自投罗网!” 唐倾墨闻言皱眉,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就听佟坚讥嘲地说道:“不过正好,反正你这个盟主也坐不长了,夜煞早一点消失,这个江湖就能早一点拨云见日!” 说完,他身边便出现了数倍于徐斌的人马,开始齐齐朝悬崖涌来。 唐倾墨的瞳孔渐渐缩紧,这一下,她再也躲不过了。 回头望一眼横距超过八丈的深渊,她咬了咬唇,忽然躬下身子,对着小黑马的尖耳朵说道:“闪光,这次,你还能跳过去吗?” 闪光抖着耳朵看了看脚边的悬崖峭壁,仍旧抗拒地后退了几步。 唐倾墨有些泄气,明明上次徒弟跳的悬崖比这个还要险啊,而且还同时载了两个人,为什么闪光那时都敢跳呢? 身后的敌人越来越近,唐倾墨的心也越来越乱,徒弟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让闪光克服恐惧的? 倾墨努力回想着过去,试图从他对她的只字片语间找出办法,她记得徒弟说过:马儿其实是很胆小怕生的动物,只有主人在身边才能让它们放松警惕。 可是自己明明就在闪光身边啊,它还有什么好怕的……难道说,是因为自己也在害怕? “主人的情绪,胯下的骏马是能感觉到的,只有当你无所畏惧,它才会有舍命一搏的勇气。” 昔日少年温柔的解释言犹在耳,唐倾墨再度不可抑制地疯狂思念。 是不是只要越过眼前这座悬崖,就能再见到他? 那么,她愿意舍命一搏! 慢慢收紧缰绳,她的目光越过深渊,定定地看着对岸的终点那里仿佛有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张开了双臂,温柔地笑着迎接她。 “她要干什么?”佟坚不敢置信地瞠目道。 追兵很快就要蔓延到那女子的身边,可是就在此时,她居然调转了马头,直直往险峻的悬崖边缘走去。 唐倾墨无心去看周遭的形势,无心去数又来了多少敌人,她一心一意地凝望着对岸,那个她幻想了无数遍的影子。 只要你站在终点,不管通向终点的这条路有多艰难,我都无所畏惧。 “闪光,我们去找你真正的主人。” 倾墨轻轻地说道。身下马儿仿佛体会到了主人的心情,突然振奋地长嘶一声,随即开始一步步往后助跑。 “她疯了吗?”佟坚完全不能理解地盯着那道娇小的身影,即使想死也不用选择如此极端的做法? 其他人同样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一人一马的惊险举动,不由都忘了要追捕,心里想若是换作自己,就算被仇人抓住也不要死无全尸啊! 然而,就在他们唏嘘惊叹的目光中,那匹小黑马猛然高高地跃起,如同一道贯穿天际的长虹般,在那无尽深渊的上空划出了一弯惊艳的弧线! 那叹为观止的弧线令所有人都怔忪了一瞬,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那线条徐徐延伸,最终,定格在对岸的绝壁上。 寂静,完全的寂静,直到马蹄声再度哒哒响起,才有人发懵般地揉了揉眼睛。 一定是幻觉,一定是。 0 第381章 又见大乌鸦 “闪光你看!我们做到了!” 唐倾墨放肆地仰天大笑,高兴得像是突破了一个从未完成过的挑战。 闪光阔步昂首、意气风发,仿佛与有荣焉。 笑罢,唐倾墨低垂螓首,轻轻地说了句:“谢谢你,君祈。” 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不会有这样的勇气。 熟悉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轻轻摇晃,宛如也在对她颔首微笑。 唐倾墨不由握紧缰绳,重新振作起精神,在蜿蜒的山道上策马疾驰…… 以闪光的脚力,在山路上行不过半个时辰,就能脱出黑风寨的势力范围。越是远离此是非之地,倾墨的心里就越是放松。终于,在淌过一条曲折的山涧后,她总算是远远看见了武林盟迎风飘扬的正旗。 到了盟内据地,就安全了。 精神松懈下来的唐倾墨,耳边忽然听见一阵浅浅的马蹄。 “门主!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倾墨闻声回头,眼帘中意外地撞入一张灿烂的笑脸。 “杨护法,原来你在这里?”她又惊又喜,之前在黑风寨的混乱中一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还以为这小子被抓了呢,好在如今平安无事。 杨灿冲她做了个鬼脸,立刻翻身下马,替她摘开一路牵缠在身上的树枝等物,口中有些埋怨地说道:“你去了这么久,我们都很担心呢。” 倾墨心里不由一暖,却故作生气地反问他道:“你家主人看上去有那么让人不放心么?” 杨灿眸光微闪,低下头调笑说:“没有没有,我们门主大人可是武林盟主呢,谁敢欺负?不过骑了这么久的马你也累了,快下来休息片刻。” 唐倾墨从善如流,把缰绳往他手上一扔便跳下了马背,径直朝山涧分流出的一条小溪走去。 杨灿也牵着两匹马儿随她到溪边饮水,见倾墨伸手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渴极地喝了好几大口,神色间便带了深深的愧疚。 “门主,对不起,都是杨灿无能,才让你屡次陷入危险之中。像我这样没用的属下,你一定无法原谅……” 唐倾墨就着溪水洗了把脸,嘴里咕哝着回道:“哪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只要你平安无事,就是对我最大的效忠了。” 杨灿的嘴角蠕动了一下,抓在缰绳上的手指轻微颤抖着收紧,过了好久才慢慢放开。 “门主知遇之恩,杨灿……定将舍命报答。 耳边传来一句蚊蚋般轻细的话,唐倾墨没有听清,不禁抬起头来正要询问。然而就在一抬头的瞬间,她忽然感觉脑海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 再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早已不在了溪边,而是躺在了一间富丽堂皇的暖室里。 唐倾墨揉了揉太阳穴,慢慢回忆之前发生的情景,却发现想不起来,但身体并没有任何不适,于是便尝试着起身。没想到,她才刚一动作,一位宫装侍女便恭敬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倾墨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谁?” 侍女低垂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恭顺地回答:“奴婢只是来替殿下传话的。姑娘但有任何疑问,可直接前往养心殿,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殿下?”倾墨听得一头雾水,“哪位殿下?”环顾了下四周,她突然焦急道:“这里是何地?杨灿呢?” 侍女平静地说:“杨都尉目前不便见客,殿下已贬了他的官职,现正在狱廷司等候发落。” “杨都尉?狱廷司?”唐倾墨感觉整个思路都被打乱了,越发理不清头绪。 思忖片刻,她觉得自己只能去找那个所谓“殿下”去问个明白了,索性对侍女说道:“带我去见你们殿下。” 走在清幽的花廊上,看着侍女娉婷端庄的背影,唐倾墨还有些神情恍惚。一想起不久前那满屋子的锦衣华服、金钗碧,连胭脂水粉都一应俱全,她就有种不真实的穿越感,好像突然之间来到了皇宫内院,变成深居简出的宫廷贵妇一般。 原本她是坚持要维护自身略显随意的装束的,可是在侍女谦恭而寂静的眼神下,她却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胁迫要么她换上足够隆重的衣饰,要么大家都僵持在这里。而从侍女从容不迫的神态来看,对方仿佛笃定了她才是会最终妥协的那一个。 结果如她所愿,被这种彬彬有礼的冷暴力逼至极限的唐倾墨一把扯过一件月白云锦水?莲裙便消失在了屏风后…… 在踏入面前那座雍容而清冷的雅殿之前,倾墨心里对即将要见的人已经攒了满肚子的怨气,不管对方是某府公卿还是哪路亲王,她都绝对不会给好脸色看! 然而,当她见到团龙榻上那人侧卧躬读的清贵身影时,她的脸上就真的呈现出了一种非常难看的灰白色吓的。 唐倾墨扪心自问,即便是真的直面当今圣上,她也未必会露出失态的表现。不过这世上有一个人,却比九五之尊的真龙天子还要让她觉得可怕,连在对方面前说一句话都要顶着巨大压力,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自己今天可能百事皆衰,甚至从自己嘴里念出他的称号,都要让她颤抖不已。 “十……十一皇子。” 龙榻上的男人闻言放下手中的《兵策》,抬起古潭般的眼睛缓缓看了过来,见到她雪白的衣裙,便似心情不畅般一言不发。 倾墨发誓,这样被盯着的每分每秒都是一种折磨,好像整个人一丝不挂地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等待着最后的审讯。 终于,审判结束,男子圆润低沉的声音里缭绕着一丝丝的不满。 “你是来给谁参加葬礼的么?” 唐倾墨一口血噎到了肺腔里,差点忍不住咳嗽起来。就知道,就知道这只披着人皮的大乌鸦嘴里不会吐出什么好话! “殿下说笑了,民女也不知自己怎会突然出现在殿下的行宫里,行装不及准备,还请殿下见谅。”她忍下脾气温言答道。 十一皇子看着她灰白的脸色,幽幽地说道:“本殿不是替你备齐了?” 倾墨张口结舌。什么?那一屋子衣服首饰都是专门给她准备的?想到那堆锦绣华服中间还夹杂着一小部分亵衣肚兜等物,她就臊得忍不住挖个地洞钻进去。 看见殿前女子由白转红的俏丽脸蛋,十一皇子冷峻的嘴角微微多了一抹弧度。 等等!唐倾墨突然反应过来,他怎么会提前准备好我的衣物?莫非是他事先计划好把我掳过来的? 倾墨瞬间表情大变,警惕地盯着榻上男子道:“你为何要抓我来此?还有,我的护法杨灿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十一皇子闻言,脸色也冷了下来,默然半晌,他语气讥嘲地说:“本殿若要你,何需用此等伎俩?” 短短一句话,竟让唐倾墨羞愧难当。是啊,对方可是堂堂皇子,若真想要一个民间女子,哪怕她是武林盟主,也不过一道圣旨的难度,何必要用自贬身份的下作手段? 面对这个男人,倾墨算是打心眼里服气,也不知道他怎么总有办法让她尴尬百出,哪怕自己是受害者,都完全提不起与他对峙的信心。脑海梳理一番,她躬身向他行礼道:“是民女僭越了,望殿下恕罪。但民女之前却听闻另一件事,敢问杨都尉被贬狱廷司……究竟与民女手下的杨护法有何因缘?” “你的杨护法?呵。”十一皇子嗤笑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居然有些愤然,修长如玉的手指将书页握出了一角褶皱,他坐起身,冷冷地俯视她道:“他是本殿的首席都尉,未来的御前统领!” 唐倾墨不由得脚下一软,差一点跌倒在地。 00 第382章 吓死宝宝了 杨灿……杨都尉……那个在新秀大会上初露头角的游侠浪子,他怎么会是十一皇子的人? 唐倾墨懵了很久,才将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接受下来。 “殿、殿下恕罪,民女、民女毫不知情……”她有些慌张地想要解释。私自收封皇子看重的属下,这无疑是对皇权威严的挑战,万一被曲解为欺君谋反,就算有几条命都不够她死的! 被这个可能吓住的唐倾墨根本就没心思去想到:堂堂皇子殿下的心腹都尉,当初究竟怎么会混入华灯会上武林新秀之列的。 “此事可大可小。”十一皇子深幽的瞳孔里流转出一缕诡秘的光芒,“杨都尉已向本殿言明经过,愿以自身身家性命替你作保,本殿念其旧日功绩,姑且信你一次。不过……鉴于你特殊的身份,若要父皇也打消对唐家的疑虑,你还需向本殿表现出你的诚意。” 唐倾墨胸口重重地沉了一下,他这是要拿她的家族声誉来威胁她,不管这个投诚示好的要求会有多过分,都由不得她不答应了。 苦涩的嘴唇微启,她认命地道:“请殿下明示。” 十一皇子沉吟少许,风轻云淡地吐出四个字:“嫁入皇家。” 四字入耳,唐倾墨感觉自己心脏都停跳了一瞬,本能地脱口而出:“我不嫁!” 十一皇子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仿佛完全没有把她的意见纳入考虑之中。 “唐盟主,你以为你还有选择吗?” 空气里,散发着无声的威压。 轻薄如云的雪裙不自觉被冷汗浸透,唐倾墨自知,对方根本没有给她谈判的余地。欺君之罪,足以诛灭九族,他许她以自身嫁入皇家为质来豁免全族死罪,已称得上是皇恩浩荡。 可是,她怎么能甘心?就这样平白无辜地被锁入深宫? 唐倾墨心里焦灼如焚,可心情越是这样紧张,她的头脑就越发清醒,恍然间,她蓦地想起之前被自己忽略的一个重要观点。 “民女不敢有违皇恩,”她谦逊地揖道,“只是民女有一事不解,杨都尉既承圣眷,为何却又化名参加武林新秀大会?不仅民女对其身份一无所知,众多江湖人士也视之草莽,若他当真对殿下如此重要,殿下何以不悉其中缘故?” 话音一落,对面便没有动静了。 倾墨忐忑地悄悄抬头,却发现十一皇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看得她头皮发麻。 就在她感到自己的鸡皮疙瘩快要蔓延到脚趾尖时,一道略显愉悦的沉润男声才姗姗响起 “总算没有太笨。” 接受到那丝愉悦语气的唐倾墨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这只乌鸦嘴什么时候学会好好唱歌了? 不对!他说的“没有太笨”是几个意思? 唐倾墨这才发现自己被算计了,要不是她反应快,刚才差点就真的被他诓到宫里头去了! 恍然大悟的她不由对安坐龙榻的某人怒目而视。 然而对面的某人却完全没有做了坏事的心虚感,反而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说道:“一人一次,我们扯平了。” 唐倾墨几乎绝倒。 敢情这厮还在为之前她误会他对自己图谋不轨之事报复!作为一个男人,还是当朝皇子,这人未免也太小肚鸡肠了! 亏得方才那一个个天大的罪名把她吓个半死,简直是浪费表情!倾墨奋力压着肚子里的怒气,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假如殿下今日是特意来拿民女寻开心的话,很抱歉,民女还有要事去做。” 说罢也不理他同不同意,径自转了身就要走。却不料,十一皇子的声音竟从身后低低地传来 “唐倾墨,我可以信任你吗?” 或许是因为那句话里隐藏的淡淡迷惘,又或许是其中一丝难以察觉的无助,她居然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十一皇子语调阴郁地说道:“我遇上了一个棘手的麻烦,需要有人助我解开最关键的一个结,这个麻烦才能彻底消除。” 原来你也会有麻烦?唐倾墨没有转身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只是缓缓问道:“那个结是什么?” “白家。”他简短地答。 唐倾墨终于忍不住转过头,一脸吃惊地看着他,“你也被他们抓住了小辫子啊?” 一听这话,十一皇子脸上的表情差点破功。 按捺良久,他才铁青着脸以一副“瞎了眼看错人”的眼神瞪视她,咬牙说道:“你看事情的格局能不能高一点?” “噢,不是么……那难道皇族借了白家的钱没法还?”倾墨又补了一刀。 十一皇子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终于觉悟跟眼前这个狡猾的小女人根本无法好好对话,于是果断恢复了天然黑的本性,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既然唐盟主说得这么轻易,不如盟主来替本殿还钱?” 唐倾墨的耳朵就嗡了一下。心里暗暗叫苦:我呸,叫你挖坑给自个跳! “本殿不得不提醒唐盟主,眼下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为好。若你还是继续与谋逆反贼同流合污,到时父皇龙颜震怒,连本殿也救不了你。”十一皇子幽暗的眸子里泛出点点冷光,比九天的星子还要令人遍体生寒。 此番话一出口,倾墨再也无法不去正视了。谋逆?反贼?他说的到底是谁? “请殿下慎言!民女虽孤陋寡闻,但江湖上众人皆知白家素与朝廷亲厚,白沐首领一向忠君爱国,断不可能犯下谋反这等诛族大罪来!”扣她的帽子也就算了,连白家都一块抹黑就太过分了! 不想十一皇子竟从容颔首道:“你说得不错,白爱卿是忠良。”说到此处,他略微顿了一顿,仿佛也在为此可惜。 “但他的女儿,却天生反骨!” 倾墨听得脑中犹如火药炸响白晓晴?!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说法,愤然反驳道:“无凭无据,即便你是皇族子孙,也不能含血喷人!” 十一皇子冷笑,“那个女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样信任她?” “我们相识日久,白晓晴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纵然偶尔行事有些古灵精怪,但她绝非不懂利害不通律法之人。谋反将给白家带来什么灾难她不会不清楚,更何况,她一个声誉不凡家世丰盈的年轻女子,有什么理由去与皇家作对呢?” “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理由,”十一皇子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如电,“让皇家鼎力扶持了几十年的情报巨网,突然反过来蚕食我们自己的血脉经络。” 唐倾墨陡然被这句话惊得不轻! 白家……竟是皇族一直在背后支持着的? 0 —— 第383章 始作俑者 “你说蚕食你们自己的血脉经络……是何意思?”唐倾墨忍不住追问。 十一皇子道:“我们安插在民间的大小势力,近一年中忽然都开始分解没落,致使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不断削弱,而以武林世家为首的江湖势力,却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这其中的此起彼伏,若说没有‘翳’的功劳,绝无可能!” “但天下谁都知道,‘翳’的幕后首领是白沐,难道殿下不认为应该先调查他吗?”倾墨立刻反驳。 “荒谬!”十一皇子以一种看孩子一样的眼神看向她,“白沐一直都是父皇最信任的心腹,倘若他要造反,早在几十年前父皇登基时他便已能做到。且父皇命他在邻国建立情报网,而今边疆小国时局,他才不得不亲往主持大局。否则,他那逆女岂有机会兴风作浪?” 唐倾墨怔住。 的确,自从华灯会帮战那次白塔偶遇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白首领出现了。原本还以为是白晓晴全权继承了父亲的重任,现在一想,好像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可若十一皇子说的是真的,白晓晴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唐倾墨蓦地回神,发现十一皇子脸上似乎有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的这位闺中好友,曾秘密寄给唐门敏堂主一封狮鹫笺,而在接到信笺之后,其立即决定动身前来天水。可据我所知,在此之前,这位偏居一隅的堂主原本并不打算参与华灯会。” 这件事唐倾墨知道,唐敏之所以敢突然反叛她,就是因为白家的支持。可那明明是白沐首领写的信,信中自不少挑拨唐门内部关系,不知是何居心! “倒也是运气,唐敏死后,这封信竟机缘巧合落到了我手里,不知你想不想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十一皇子不紧不慢地从书案上抽出一封信来,随手一掷便扔到了唐倾墨的脚下。 倾墨并非没有好奇过,也不愿跟他客气,于是弯腰拾起信笺,直接打开看了起来。 一看之下,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阎王大丧,后继软弱,唐门正逢易主之时。华灯会帮战一胜,江湖自此只认一主,如有必要除去心腹大患,本首领承诺助你。” 短短几行字,让唐倾墨的心情在一刹那间沉到了漆黑的谷底,不是因为信上的内容,而是因为 这是……白晓晴的字! 看着眼前女子完全呆傻的表情,十一皇子却并无要安慰她的意思,反而十分直接地问道:“我很好奇,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心情?呵呵,她还有心情吗? “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倾墨嗓音喑哑地问道。 “你还看不清形势吗?”十一皇子不由得有些失望,“貌合神离的武林世家现如今空前地结盟在了一起,一盘散沙的江湖势力也重新聚沙成土,隐居蜀中的巨雄唐门终于入主中原,而你,就是实现这一切不可能事件的核心。” 虽然心里已经有所猜测,可亲耳听别人说出来,唐倾墨还是有如被万道雷击了一般,轰隆隆震得她支离破碎。 原来一切都是白晓晴导演的,什么五堂主叛乱,什么新秀大会,什么帮会大战,什么盟主大比,这些根本就是一个个环环相扣的局!而自己在这个局里越陷越深,竟然还毫不自知,甚至对那个设局者感激涕零,视她为最好的朋友,天底下再没有比她唐倾墨更蠢的人了! “父皇命我阻止可能会威胁到朝廷统治的武林联盟,最好,能够一举铲除作为主心骨的那个人。但就我私心而言,与其毁灭掉这笔庞大的资源,不如将其招安化为己用。”十一皇子的语气略微柔和了一些,“所以你现在明白,我找你来的原因了吗?” 唐倾墨不禁苦笑,“我唐门向来无意与朝廷作对,但也从不接受归附,倾墨多谢殿下美意。” 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拒绝,十一皇子不以为忤,反倒更加和颜悦色,“你既不愿,我不会强人所难。只是你须向我保证,不会与乱臣贼子为伍,并且全权配合朝廷平乱,待逆贼伏法,唐门自当将功赎罪。” “殿下想让民女做什么呢?” 十一皇子见她一副小动物般的警惕模样,不由失笑。这女人,想让她笨一点的时候,她突然又不笨了。 “我要你替我搜集有利于官府抓捕白家逆党的证据。”他索性开诚布公。 “请恕民女不能从命。” 闻言,十一皇子终于皱起眉头。 “倘若白晓晴真的被以谋逆罪处决,恐怕白首领与陛下的关系也定当疏远。如果殿下肯信任我,”唐倾墨正色说道,“这件事,我希望通过江湖的规则来解决。” “莫不是,你打算去说服她改邪归正?”十一皇子狭长双眼中注满了冷峭。 “是,”唐倾墨抬起头,目光坚定地回答:“我会阻止她继续错下去。” “哼,就凭你?”十一皇子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白家浸淫江湖多年,玩弄人心的手段远胜于你,此前若非有她助力,你真认为自己能如此轻易地当上武林盟主?莫说要与‘翳’作对,哪怕你反抗半分,白晓晴要把你从现在的位置上卸下来,也是易如反掌。” “我知道,”倾墨坦白,“可我想试一试。” “万一你失败了呢?”十一皇子目光紧逼。 “万一我失败……那么殿下,请你替我照看好唐门。”唐倾墨握紧拳头,手心里全是汗水。 “……” 十一皇子沉默了很久,视线一直未从眼前女子的脸上移开,仿佛想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丝半点的谎言。可审视良久,他却只能徒劳地问,“明知她利用了你,为何还要这般帮她?” 唐倾墨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我不是在帮她。” 十一皇子摆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倾墨叹了口气,低低说道:“如果你有一个生死与共的朋友,还曾被她用命救过,而等某一天,她突然把刀指向你后背的时候,你会不会也想死个明白?” 十一皇子默然。 旋即,轻轻一笑。 “你这个比喻,算以下犯上。” 唐倾墨瞬间很想掀桌,刚刚还觉得他平易近人了一点平易近人是个鬼啊! 但十一皇子很快便收敛了笑意,正容说道:“本殿以为,你方才的提议不无道理。但既然是为朝廷平叛,便算得是本殿的人,日后你旦有所需,本殿可适当予以支持,对官府有任何要求也尽可提出。作为事成的报酬,本殿将父皇赏赐的免死金牌赠你,除此之外,你还有何所求么?” “殿下的金牌,民女愧不敢收,但眼下确有一事相求。”唐倾墨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对方的重礼,却恭谨地请求道:“民女想见一见杨灿。” 00 0 第384章 三个特权 雕工精湛的朱木格窗,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把花草丛生的窗外与布置井然的窗内分割成两个世界。 窗内的世界里静静跪着一个人,那人的目光微微游离,似乎有些迷惘,但其身上的锦衣华服和膝下的波斯绒毯却让他的神情看上去不是太过痛苦。 “吱呀”一声,如同一道墙般的木窗忽然被打开了。 跪着的人下意识用手挡了挡光线,游离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了一起但这一眼,却让他的神色陡然变得痛苦起来。 “门主……”他喑哑唤道。 唐倾墨没有走近,更没有远离,就这样隔着那扇似无法逾越的木格子窗,淡淡地看着他。 听见他的低唤,她不由挑了挑眉,讥诮地重复道:“门主?” 杨灿慌忙爬上前来,愧疚地向她解释:“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门主……求你,原谅我……” 唐倾墨没有回答他,却饶有兴致地左右打量了下室内精巧的布置,嘴角微翘,“这狱廷司倒是个惩罚人的好地方,看来十一皇子待你不错。” 杨灿的神情更加慌乱,目光也更加愧疚,“我本就是奉命执行任务,殿下他无意真的惩罚,便将我软禁在此。门主,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欺骗你……” “其实我待你也很不错……”倾墨目光凝向墙上悬挂的一柄宝剑,不禁出了神,神色略有几分落寞。 “门主大恩,杨灿纵死难报!” 跪在一步之遥的少年伏首叩地,似乎无颜面对站在窗外的这个女人,他不断地磕头谢罪,直至额头都有了片片青紫。可是唐倾墨还是没有低头看他,视线定定地锁在墙上的那柄宝剑,仿佛在回忆有关这柄剑过去的点点滴滴。 杨灿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连忙跑去将剑卸了下来,双手捧到她的面前,眼中不觉已有泪光闪动:“这柄剑我不配拥有,还请门主收回,交给更有能力的人!” 唐倾墨这才把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眼底不知是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良久,她神情疲倦地转过身,长袖轻拂,嘴里叹息般低声道:“杨灿,你我主仆缘分已尽,但毕竟相识一场,日后山高水远,此剑……便作为临别赠礼罢。” 闻言,杨灿不由有些怔愣,望着面前女子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却像是猛地领悟到自己犯了个怎样天大的错误般,悚然失声道:“门主!” 唐倾墨没有回头,没有止步,疲惫却坚定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杨灿急切地大声嘶吼道:“门主!你不能自己去和白家抗衡!白晓晴的力量有多大,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改变她的!” 可惜,他的劝告并没有阻挡唐倾墨的脚步,直到她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不见,他还是没有想通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惜冒着被十一皇子迁怒的风险,提前暴露身份,以求让唐倾墨趁早了解真相,与十一皇子联合打压白家。这样一来,就可以趁白晓晴尚未发现之前先发制人,只要白晓晴不动手,武林盟现在就还是唐倾墨的,一旦有了朝廷的助力,就再也没有谁能伤害到唐门,她也不会再处处遇险。 他原以为这样做是对她最大的保护,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唐倾墨竟然会拒绝十一皇子的联盟! 这样一来,她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若是之前,不管白晓晴做了什么,好歹还是以拥护唐家统治的武林盟为前提,不会真的害她。可是现在,想必“翳”已经听到了风吹草动,以白晓晴的谨慎,必不会再信任一个已经知道真相的“昔日好友”了。 更糟糕的是,他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就为了不让白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如今一朝大白天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去武林中帮助她了。 杨灿思及此处,不禁颓然坐倒在地,无比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 …… 唐倾墨骑着马,独自走在一条从未走过的陌生幽径上这是十一皇子给她的特权之一。自从她拒绝了那块免死金牌,十一皇子就用了三个特权作为交换:第一个她已经用了,以一介平民的身份进入朝廷重地狱廷司探访负罪官员,虽然十一皇子当时对此要求嗤之以鼻,认为她白白浪费了一个占皇族便宜的好机会。 第二个她正在用着,就是借朝廷的力量,替她避开所有“翳”的监视。当时十一皇子听了这个要求,倒是没说什么,只不过神情略带可惜。可能在他看来,最安全的地方还是自己的皇子府。 而第三个……她不由得紧了紧手心里握得略微湿润的画卷,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她真的不想使用这个特权。 长路漫漫,前途未卜。 闪光慢慢悠悠地踏着蹄子,时不时撇下头扯两口路边的青草,仿佛背上的主人已经完全丧失了存在感。唐倾墨毫无所觉,她此刻的思绪有些散乱,这一天里听到的消息,比她这几个月来听过的所有消息都要震撼,震得她至今还在发懵。 白晓晴要谋反……她还是不能接受这个命题。可是似乎所有事实都在指向这个不可思议的命题,那些让她曾经辗转反侧想不通的“巧合”事件,只要在这个命题下就都有了充分的解释。 可是为什么呢? 她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动机。一个朝廷机密要员的女儿,从小享受着父亲的身份职责带给她的荣华富贵,却为什么最后会做出违逆父亲的事来,她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所以当十一皇子提出要她帮助搜集证据时,她下意识地就拒绝了。 在弄清楚事情真相前,她不想凭借别人的一面之词,就出卖自己的朋友。或许她潜意识里还是不相信,白晓晴会故意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来。可是那张信笺上的白纸黑字,又让她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她的心里十分矛盾,矛盾到她迫切地想要找个人倾诉,希望有人能在迷雾中给她指明一个方向。 但这件事情太大了,告诉谁都是极不安全的做法。 “大概也只有神仙,能听我说话了……”倾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道。 脑海里倏然闪过一道灵光,神仙?她曾经可不是遇到过一个能解惑的神仙! —— _0—— 第385章 彻底摊牌 山神洞依然保持着她最初见到它时的样子,唯一的不同,只是洞外少了以往总是排满长队的人群。 唐倾墨心里浮起一丝异样,多日不见,没想到这里竟也会变得这般冷清。 尽管如此,她还是抱着敬畏的心态走了进去。 原先地上随处可见的供品早已消失不见,正中的烛台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炉灰,仿佛久未有人再踏足过此地。唯独那棵鬼斧神工的古树,还以极霸道的劈山姿态,向人们昭示着它的坚韧和不屈。 看见这棵树,唐倾墨不禁肃然起敬,恭声祝请山神谛听。向上次一样,大树没有给予回应,她便自顾说了下去,相信等自己说完,那个声音依然会告诉她答案。 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山神洞内也没有丝毫的回音,若不是她记得这棵独一无二的劈山树,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走错了山洞。 “奇怪……莫非神仙也会出远门么?” 倾墨又等了片刻,最终不由失望地摇了摇头,“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叹了口气,她默默走出山神洞,仰头却望见一片清澈如洗的天色。 她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又想起徒弟来,她还记得他们离开隐玉谷的那日,天空也是这般清透得要沁出水的颜色。 “有时候,用自己的心去看,会比眼睛所见的更为真实。” 莫名想起徒弟说的这一句话,倾墨记得当时,自己并未听得太明白,但是她确是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心底渐渐对白晓晴放下了芥蒂。 “难道那个时候徒弟就知道,我和她会有这样一天吗……” 唐倾墨闭了闭眼睛,默默对自己说道:“既然无人可询,我便只有遵照内心的意愿去做了。” 她睁开眼,望着远方澄澈的天空,仿佛隐约看见风雨的前兆。 …… 唐倾墨回到盟主府的时候,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谢天谢地的神情。这让她感到有些好笑之余,心里又不自觉升起一丝温暖。 有家人在身边,真好。 唐萌萌仗着自己小,头一个就扑了上来,把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鼻涕眼泪一股脑都抹在了唐倾墨的白裙子上,哭嚎:“二姐你怎么才回来啊?我还以为你被抓去当压寨夫人啦!” 唐倾墨嘴角一抽,抬手就想去拧这蠢妹子的小耳朵。 众人见她精神的模样,都不由偷偷松了一口气。先前白先生和大公子急匆匆地跑回来问唐倾墨去了哪里,之后与她一同出府的唐家三卫又满身狼藉地出现,大家还真以为门主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担惊受怕了好久。 唐清心下才刚刚落定,却又突然发现独自去找唐倾墨的杨灿没有跟她一起回来,眼中不禁带了点疑惑。但他还来不及问,就被风风火火冲过来的唐战撞了个正着,对方来不及对他的误伤道歉,便已一脸铁青地走上前把牛皮糖萌萌掰开,严肃对自家二妹开始了语重心长的说教。 “二丫头,你说你都是做盟主的人了,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跟着几个家卫一起四处乱跑?万一出点什么事,你让我怎么跟九泉之下的老头交待?” 倾墨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谁知向来不爱管家务事的白竟也破天荒地帮着唐战一起说教她,“你哥哥说的不错,古往今来,哪有一个统治者事事都去亲力亲为的?以后这些事,都交给手下人去做就行了。” 看着白难得一本正经的神色,唐倾墨语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好。 就在这时,守门的侍卫带着一封手信走了过来,向她恭敬道:“门主,白家传信。” 倾墨心下一沉,想道:该来的总算要来了。 略微安抚了担心的家人,她拆开信笺,果然是白晓晴的亲笔手书。虽然猜到她会约自己见面,只是没想到,在皇家的有意隐蔽下,她的消息依然得的这么快,看来,白家的情报网比她想象的还要庞大。 “我知道了,你替我带话给白晓晴,我会按时赴约。” 守卫领命退下,白敏感地察觉到唐倾墨神色不对,便低声问道:“怎么了?” 唐倾墨摇摇头,故作轻松道:“没什么,这次我偷跑去黑风寨,闹出了那么大的风波,大概‘翳’也得到消息了。” 白微蹙剑眉,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句,“白家背景复杂,你还是小心点为妙。” 听了这话的唐倾墨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也许很多事情白也知情。只是有些事,大家好像都不愿意告诉她,不知道这是为了保护她,还是觉得,她并不够让他们信赖。 有些失落地点点头,倾墨在心里暗下决心:总有一天,自己会成长到让所有人都可以放心信赖,到那时,不必她去问,他们也会彻底向自己敞开心扉。 …… 再次见到白晓晴,尽管对方没有刻意表现出来,但唐倾墨还是从她的言行举止中感觉到了一丝疏离。 “看来你把我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呢。”白晓晴看着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倾墨心里清楚,站在自己对面的可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在她面前耍心机无异于班门弄斧。而且显而易见,从她的语气看来,白晓晴虽未必知道她已经了解真相,却对继续控制她没有绝对的把握了。 所以唐倾墨放弃了与对方互相试探的打算,玩阴谋她玩不过白晓晴,倒不如索性把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这样她至少还有势均力敌的机会。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她平静地道。 白晓晴闻言,不动声色地收起了笑容,问道:“那么你现在知道了吗?” 唐倾墨对她摇摇头,“我还有一点不知道。” “哦?”白晓晴神情轻诧,摊开手道:“说说看你还想知道什么,说不定我可以回答你。” “为什么?”唐倾墨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面前依然一身白衣的清贵女子。 白晓晴伸出的手微抖,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念道:“为什么……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那么你问出结果了吗?” 白晓晴转过头看向她,扬唇笑了,不答反问道:“唐倾墨,你确定自己已经准备好知道答案了吗?” 倾墨心头一震。 白晓晴能问出这句话,便表示她是同意与自己摊牌了。可是这个摊牌的代价,她不知道自己承不承受得起。毕竟现在,虽然两人之间心里有隙,表面却还是维持着朋友和同盟的关系,可一旦真相被戳破,她要面对的就是这段亲密关系的破裂,甚至,收获一个比她预想中还要强大的敌人。 唐倾墨的心里不是没有挣扎过,只是事到如今,她再也无法装睡下去了。 也许是从对方坚定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白晓晴不无可惜地叹息道:“原以为我们的友谊可以天长地久,没想到,竟这么快就经不起考验了。” “你若真想维护一段友谊,就不该用欺骗和隐瞒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朋友。”倾墨不禁有些愤然。 白晓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几分无奈,“你呀……” “认真一直是你的优点,可是太认真,这个优点就常常让人招架不住了。”白晓晴扶额轻叹,“你还是不明白,不知道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唐倾墨不服气,反驳道:“若换做是你,难道你也会选择被永远蒙在鼓里吗?” 没想到白晓晴竟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会!如果他们真能蒙我一辈子的话,我宁可自己什么都不曾知晓!” 唐倾墨被她惊人的回答弄得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 “你不明白,知道太多是一件多痛苦的事!”白晓晴难得表露出能被称为“激动”的感情,可此刻她黑白清晰的眼睛里,却分明盛着平日里被掩饰过多的情绪。 “如果你知道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被当成是一颗棋,只有这颗棋子被需要时,你才有存在的必要,你会不会开始痛恨自己的命运?如果你知道自己第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是因为你身为棋子的价值,才来接近你、讨好你,你会不会痛恨这样虚假的感情?如果你知道你最仰慕、认为是天底下最无所不能的男人,也是别人的一颗棋,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你会不会痛恨这个懦弱的父亲?如果你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情、走的每一步,都是有人刻意的安排,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服从命令,你会不会痛恨这个操纵一切的幕后棋手?” “所以,你就趁你父亲不在,悄悄转移权力,以欺君的罪名来报复他吗?”唐倾墨皱眉道。 “呵,你果然知道了。”白晓晴轻笑,不屑地说道:“不错,我是违背了我爹的意愿,也确实获取了很多本不属于我的权力,但我只是不想再做别人养的狗而已。” “我爹他,明明有本事和那个人平起平坐,如今却不得不事事听从他的命令,做一些他从来不屑于做的肮脏之事,以抵消那人日益增长的可笑的疑心。更讽刺的是,这数十年的忠心耿耿,换来的却不是那人的感激,而是对自己的猜疑,你说我爹当初的选择是不是很可笑?” 唐倾墨静默须臾,才开口回道:“可不可笑,或许只有你爹本人才能评判,何况忠君爱国,也不是一件值得可笑的事。” “你会这样想只是因为你并非身在其中。”白晓晴的瞳孔变得幽深起来,口中冷冰冰地吐出一个个令人熟悉的名字,“修罗教,云纵山,乾华派,千机宫,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统治的势力都亡了,不知道下一个替死鬼又会是谁呢?” 0 0—— 第387章 贪狼的发现 南宫凉的回归让惊弓之鸟般的南宫族人都松了一口气,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当初他们都不肯承认的少宫主,竟以渐渐深入到了每个人的心里。失去他,远比他们想象得更加难以承受。 见过为自己忧心的母亲和众族人之后,南宫凉本以为接下来找他的一定是那几位麻烦的神君,却没想到,最先登门拜访的居然会是他意料之外的一个人。 贪狼高大的身影立在他的面前,异色的眼瞳使他整个人都带上了一抹妖异。 近距离地观察下,南宫凉才发现,原来他的紫瞳并非是纯紫色,而是深蓝中透着隐约的红。这个发现让他有些惊讶,也让他察觉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眼前这个男人。 “你来找我,是有事要禀报吗?”南宫凉率先开口问道。 贪狼没有说话,只是仔细端详了他一番不,或许应该说是审视,就像商人审视一件高价的货品,究竟符不符合自己的估值一般。 绝大多数的人在这样的目光下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自在,但是南宫凉却表现出了出奇的耐性,不仅没有出言训斥,更没有打扰对方的审视,就这样将自己正大光明地暴露在那双紫色的异瞳下。 他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只知道他不是个按照常理出牌的人,更不是个容易控制的下属。要从他的嘴里套出什么话,或许唯有他自己愿意开口才有可能。 良久,贪狼终于开口说道:“你同我想的不太一样。” 南宫凉闻言一笑,不由反问道:“我在你的眼中是什么样?” “一个优柔寡断的情种,只会沉湎于儿女私情的无能男人。”贪狼直白地回答道。 南宫凉被他的直接弄得有些尴尬,摇头失笑道:“原来我这么不堪。” 贪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似想要从中看出什么,可惜除了无奈,对方甚至连一丁点生气也没有表现出来。 “但我现在要收回之前对你的判断。”贪狼突然正色道,走上前与南宫凉相距咫尺,“尽管还未完全信任你,但我没有时间了,你是我唯一的选择。” 南宫凉从对面男人的目光里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这是绝顶高手才拥有的气息,但与这压迫感相伴的,竟还有一丝仿佛弥留之际的绝望,这种感觉让他不由得认真起来。 贪狼低沉的声线犹如警告一般地在他耳畔响起,“你记住,今天我告诉你的事,你只能一个人背负,越多人知道,南宫家就越危险。” 闻言,南宫凉的神情也变得肃穆,“你想要说的是什么?” 贪狼没说话,只是伸出一只较寻常男子更为白皙的手,凭空在手心凝出了一块巴掌大的浅蓝冰晶。 “掌心明月?”南宫凉面色微异。 贪狼看了他一眼,眼神不觉带了一丝妒恨,“这招廉贞应该教过你?不过你可要睁大眼睛看好了,我的掌心明月跟她的可不一样。” 说完,他宽大的手掌一翻,那冰晶便倒悬在了他的手心,随着时间流逝,贪狼的额头慢慢开始泌出汗水,似乎做到这一步对他而言也很是艰难。 但南宫凉的目光却仿佛被面前的一幕完全吸引住了,不是因为那冰在他手心里一动不动地悬滞了这么久,而是……他能明显看到,在冰晶的尖端,有一滴水珠在缓缓流动。 这让他心头大震! 旁人或许看不出这其中的玄妙来,可是身为幽冥血脉的继承者,他们的全身血液都被寒气浸染着,一朝爆发,那股潜藏在身体里的寒流就会像现在这样冻结成冰,让人生不如死。这以体内寒气结成的冰也绝非普通的冰那么简单,连寻常火焰都难以融化,要凭一己之力将它变成水,是难于登天的事情。 几乎在看见那滴水珠的瞬间,南宫凉的眼底就涌现出狂喜。 倘若这冰真的能融解成水,南宫一族的血脉诅咒,就有破解的可能! 可惜那冰晶尚未能融出一角,贪狼便似不堪承受般停止了动作。 平时孤傲冷漠的紫眸男子此刻满身满头都是汗,模样甚是狼狈,他一边粗声地喘着气,一边对南宫凉说:“你看到了,这个融冰术我虽尚未完成,但它并非不可做到。” 南宫凉慎重地点头,“不错,你的术法很有效,若能再加上莲香丸的辅助,或许我们真的能……” 贪狼却扯了扯嘴角,嘲讽道:“这正是我要提醒你的,若非命在旦夕无药可救,绝不要再让任何人服用莲香丸!” “什么?”南宫凉大惊。 贪狼紫色的瞳眸微微眯起,宛如夜幕中捕食的猎豹。 “从一开始我就对这兑君带来的秘药抱有怀疑。自从大家开始服用这种药物,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突然发狂。这些年我一直在搜集证据,结果果然发现,服食这莲香丸越多的人,对自己血脉力量的掌控就越薄弱,以至不得不长期依赖它的药性。而除了让人上瘾之外,如果过量食用,它还有一个副作用……” 就在南宫凉的心一点一点被他的话提起时,贪狼紫瞳里的红色也在逐渐扩大,他一字一顿肯定地说道:“这药,会令人丧失理智。” 南宫凉的瞳孔猛然收缩。 “你说的……是真的?”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贪狼不置可否,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块带血的白绢。这白绢看上去似被保存了很多年,绢丝脆弱泛黄,而绢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成褐色。 他轻轻扯开白绢,露出了里面细小如米粒般的虫尸。 南宫凉不由皱起眉头。 “这是何物?” “脑蛊。”贪狼答道。 南宫凉的眉头皱得更深,“此物从何而来?” “以前做杀手时,从一个雇主那里得来的报酬。”贪狼面无表情地说道,紫眸里含着轻视,“左右都是无用之物,我便把它跟兑君赏赐的秘药扔到了一处。” “它能证明什么?” 贪狼牵了牵略显单薄的唇角,笑意森寒。 “我早年曾收过两个男徒弟,对他们颇为纵容,后来又新收了个女徒弟,几人感情一直甚好。不过有一天,这女徒弟死了,死相十分凄惨,我便为她报仇,结果偶然发现此物,这才知是那两个失去神智的男徒弟偷食了我的药。” 他在讲述自己徒弟被虐杀经过的时候,语气十分平常,就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样。 南宫凉不禁追问:“你如何得知是那两个男徒弟偷吃了你的药?” “我拧下了他们的头。” 贪狼一句简短的回答,让南宫凉不寒而栗。 到底是怎样冷血无情的人,才能连斩首自己的亲徒弟,都做得这般心狠手辣? 可更让他感到遍体生寒的,是那被所有南宫族人奉为圣药的莲香丸,倘若如贪狼所言,此物真能致人丧智,那么近年族中频频发生的狂人事件就不是偶然。 他永远也忘不掉太阴临死前的疯狂,永远抹不去那种不得不亲手杀害同族的痛苦,假如这一切原本不会发生,他绝对无法原谅那个导致事态发展至如今地步的罪魁祸首! 南宫凉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问道:“如此重要的事,你却让我隐瞒,又是为什么?” 贪狼收起了白绢,双手环上自己的胸膛,神情略微慵懒地靠在墙边,不答反问道:“你觉得,这么厉害的莲香丸,会是殷华年一个人弄出来的?” 南宫凉睁开的双眼目光极冷,如同终年不化的三尺寒冰,他的声音也完全失去了温度,“此事,我定当查清,只要敢对南宫家不利,我必不会放过任何一人!” 0—— _ 第388章 生辰宴 唐倾墨回到盟主府时,天色已将晚,她本想沐个浴洗去这一天的疲乏,谁知却在途中突然被一群人围在了正中心。 唐萌萌神秘兮兮地问道:“二姐,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呀?” 倾墨正纳闷她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一旁的唐战又说:“二丫头,听说天水最大的宴客会所叫九雀山庄,我已经去替你看过了,庄子就建在一个飞瀑峡谷之中,山庄周围有数道瀑布飞流直下,风景那叫一个气派!” “是啊是啊,”直肠子的唐佳忍不住插嘴道:“那庄中的布置也甚是讲究,而且据说还重金聘了从宫里退下来的御厨掌勺,所供菜品绝对精致美味。” 唐倾墨被他们越绕越晕,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提起一个宴客的山庄。 还是细致的唐清看出了她的困惑,贴心提醒道:“门主,这个月底可是你的十八岁生辰呢!” 这句话宛如当头一棒,把晕乎乎的唐倾墨给打醒了。 是啊,她怎么给忘了,自己的生日就快要到了呢! 唐战有些心疼地看着她道:“过去几年我们兄妹都不在你身边,你的生辰也从来没有一起庆祝过,这一次,大哥一定好好给你办个生辰!” “不错,蜀中那边也来了信,主母及几位族老都已在赶来的路上了,想必这会是最热闹的一场生辰宴。”一向严肃的唐海难得露出了些笑容。 “我听说各地分堂的堂主也要来拜贺,不选个大一点的地方,还真坐不下这么多人呢!”唐宁笑道。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唐倾墨开心的同时,又感到独属于家里的温暖。虽然不能回到唐家堡,但是大家都千里迢迢赶来帮她庆生,这怎能不让她感动? 可是……一想到和白晓晴的赌约,以及向十一皇子许下的承诺,倾墨就一点也放松不起来。 要真正拿到武林盟的掌控权,首先就得收服所有门派的掌门和家主,可除了上一次发动盟主令围迫千机宫,她就再没有将各门各派召集到一起谈过了。 咦? 唐倾墨脑中灵光一闪,眼下不正是个绝好的机会吗? “我有个提议。” 女主角一开口,众人的目光便地都向她汇聚而去。 “这一次生辰,不仅仅是我十八岁的礼物,更是我当上武林盟主以来,过的第一个寿诞,所以,除了我们自家人,我还想邀请武林各大世家门派的人都来赴宴!” “好啊,真是个好想法,难得你有这样的觉悟。”一道懒散的声音横空插了进来。 倾墨循声望去,正看见白笑眯眯地朝她走来,身边还跟着金铃前辈、楚笑和小仙儿。 众人见状纷纷让开道路,恭敬向地位最高的幻铃巫女问了好,随即又称了声“白先生”。 倾墨难得见他对这种正经事感兴趣,便问道:“白大哥,你也支持我这么做吗?” 白笑吟吟地回道:“既然你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那便要干好盟主该干的事,不说胸怀天下普济苍生,至少也得找机会请武林同道聚一聚首。你要记得,自从你在盟主擂台上大胜群雄,你可就不止是唐门的主人了。” “说的是,江湖上那些老家伙们好久都未理会武林中事了,你这个新任盟主怎么也该叫他们出来认认脸。”小金铃以一个武林前辈的身份表示赞同。 戚小仙听得眼睛一亮,拉着唐倾墨的袖子道:“小唐姐姐,你要请天下英雄都来做客吗,那我爷爷会不会也出现呢?” “你爷爷不是江湖神医之首吗?墨妹子邀请他当然得来。”楚笑接口道。 听大家都没有反对,唐倾墨不由松了口气,嘴角露出微笑,“那好,就这么决定了,唐海,这生辰宴便由你来安排,务必将该请的人都邀请到位。” “属下定不让门主失望。” …… 五日之内,所有武林世家的家主及各大帮派的掌门人都陆续收到了请帖,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和广有名气的俊杰。 受到武林盟主的邀请本就是一件颇具荣耀之事,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被选中的,收到请帖者绝大多数都是实力不凡、在武林中有一席之地的高手。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这些人也都想要在宴会上一展风头,进一步提高自己的声望,并且若能多结识一些有地位的武林朋友,日后在江湖中行走也方便得多。所以很多人接到请帖时当场便应下了,乐呵呵地表示多谢盟主看重,日后武林盟若有需要,定当报效犬马之力。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宴会的细节也都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这是社交保守的唐门第一次举办这种规模的武林大宴,大家紧张之余也都有些兴奋。 只是忙碌的众人都无暇注意到,“翳”的活动最近也日渐频繁了起来。 随着生辰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唐倾墨心里又是期待又是担心。 期待的是就要和朝思暮想的亲人以及全武林最有声望的大人物们见面,担心的却是自己能否独当一面地处理好家族和武林各派之间的关系,使大家能真正接受自己这个横空出世的武林盟主。她知道江湖上很多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是她,也至今不肯承认她,可是她却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总有一天会让这些人心服口服。 然而没想到,就在距离生辰宴不足十日,所有安排都准备好时,一封道歉信却送到了盟主府。 唐倾墨看了信,虽觉得有几分可惜,倒也未放在心上,毕竟家中突然有事无法出席宴会这样的理由,她也没办法拒绝。 可怪就怪在,自从收到那封信之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信送到她手上,理由虽五花八门,但共同的结论就是:之前答应要来赴宴的掌门人们,全部都来不了了。 唐倾墨捏着信,锁着眉心,正思索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时,唐清忽然沉着脸捧来了数封亲笔信。 倾墨扫过那些信笺上的图腾,眼皮开始不妙地跳了跳。 “门主,这是几个武林世家的家主派人送来的。” 唐倾墨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要冷静,倘若到了现在她还不明白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那她也就同一条咸鱼毫无分别了。 0 第389章 四处碰壁 无独有偶,唐倾墨还未来得及看那几封信,便碰巧有一个人找上门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九雀山庄的庄主李昊。李庄主是个和善的人,虽然人到中年身形富态了些,面相却憨态可掬,让人平白生出一股亲切感来。 和善的李庄主一见面便深揖了一礼,圆润微红的脸上挂着歉意,“盟主大人日理万机,小人也知此番拜访唐突了大人,深表惭愧。只是小人有一要紧事不得不禀告大人,还望盟主大人海涵。” “李庄主不必客气,有何事请直说。” “是这样……” 听他说完,唐倾墨不禁有些郁闷,“这宴会不是早就定下来了吗?怎么如今场地却会不够?” 李庄主不好意思地道:“在此之前九雀山庄确实是被唐家包下来了的,只是昨日白家大小姐突然通知小人,月末之时也要在庄内设宴。盟主大人可能不知,这九雀山庄的产业,有一半都是白家的,小人也做不得主。” 唐倾墨心里一沉白晓晴?她也要举办宴会? “可是如今我们一切都安排好,请帖也已全数送出,要临时更改宴会地址恐怕不方便……” 李庄主低头沉思片刻,似也觉得这样不太妥当,挠了挠头,对她提议说:“不如这样,小人对山庄毕竟还有一半掌权,既然白大小姐要征用白家的那一半,那小人也可提供剩下的一半给盟主。九雀山庄大得很,想来同时办两场宴会,也不会太过拥挤。” 唐倾墨想了想,这确实是最好的折中之策,便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送走李庄主后,倾墨只觉心乱如麻。白晓晴不可能这么巧合与她在同一天举办宴会,何况再联想到那些掌门人的拒信,这一切都在暗示她:白晓晴是在阻挠这场生辰宴。 唐清有些焦急地道:“门主,我们邀请的宾客全都谢绝了帖子,这下该怎么办呢?” 唐倾墨咬紧了唇。看来,白晓晴是打算在这场宴会上跟她争个高下了。 “唐清,替我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去请各位掌门人。” …… “刘掌门,我理解贵派眼下的困境,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抽空来赴宴,毕竟这是我第一次邀请众帮派……” “唐盟主啊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派中内务繁杂抽不开身呐!” 唐倾墨垂着头走出丘古派,在唐清列的名单上划掉一个,转身前往下一家。 “裘帮主,就真的不能抽出一点时间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吗?” “都跟你说了,本帮主真的一点空闲都没有!” 又划掉一个,唐倾墨给自己打了打气,继续走向名单上的余下门派。 “慕容家主,我不明白,您之前明明答应了要来,为何却又突然反悔?” 慕容狄深深叹了口气,“唉,老夫也有难言之隐,唐盟主还是不要过问了。” …… 记不清这已经是第几次被拒绝了,唐倾墨受到的打击是前所未有的。明明她都放下身份放低姿态亲自去恳求对方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人愿意给她一个机会?难道比起白晓晴,她就真的差这么多吗? 唐清在一旁默默看着,心里比她还要恼火。他唐家的二小姐何时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过人?可这些人都是什么东西,竟敢用那种语气跟她说话! 他头一次发现当武林盟主居然是这样辛苦的一件事,明明自己出钱出力请客,却还得求着人家来赴会,倘若唐倾墨只是唐门的门主,她根本不需要去看任何人的脸色! “唐清,”一声轻唤惊醒了他的思绪,“下一个是谁?” 唐清连忙寻找名单上的名字,再抬头望向唐倾墨时,眼睛里有一点不忍。 “水家家主,水之涣。” 唐倾墨微不可察地抽了口气,回头却故作轻松地对他笑笑,“走。” …… 水月峡湾。 听到仆人通传后,水之芊第一个就冲了出来,一见唐倾墨就满脸愧疚地拉着她的手,“对不起小墨,我弟弟他不是故意要反悔的……” 倾墨忍不住问:“芊芊,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水之芊神色愤愤,“还不是因为白家!” “白晓晴对你们说了什么?”倾墨追问。 “她、她拿过去的事情威胁我们……” 这时,水之涣走了出来,他看着被连日打击折磨得有些憔悴的唐倾墨,眼底闪过怜惜。 “你有何疑问,尽管问我罢。”他屏退仆从,抬手示意二位客人入座。 既然都是熟识,唐倾墨便也不同他客气,“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白晓晴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你们全部都听从于她?” 水之涣默了默,才开口答道:“因为她手里握有各大世家的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 倾墨一怔,突然无力再继续问下去。 “每一个掌门人的弱点,每一个家族的秘密,每一个帮派之间的利害关系,整个江湖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这一切,也没有一个人不因此畏惧白家的力量。” 倾墨垮下了一直努力强撑的肩膀,神情失望至极,“那也就是说,我无论如何都赢不了她了,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争取,真正能掌控武林盟的人,始终是她。” “小墨……”水之芊目露不忍。 水之涣心里很想帮她,但凡有一点机会,他都会毫不犹豫。可是面对如同阴影般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翳’,那个庞然大物般的白家,连他也感觉力不从心。 “她为什么会与你作对呢?”水之涣其实有些意外,他原以为白晓晴与唐倾墨是站在同一阵营的,所以即便白家再可怕,也不会威胁到她。可是白晓晴如今这样做,就说明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变故,她不想继续帮唐家了。 倾墨摇摇头,“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听她如此作答,水之涣便未再追问,只是沉吟道:“虽然这次我帮不上你的忙,但或许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唐倾墨洗耳恭听。 据水之涣透露,白晓晴利用手中情报威胁了众掌门人,令他们拒绝盟主的邀约,转而来赴她的宴。但不知是不是白晓晴故意为之,白家宴会居然在同一地点举行,届时双方必然正面撞上。水之涣认为,虽然唐家这次宾客被抢有失颜面,但众掌门人其实同样于心有愧,倘若唐倾墨能在现场处理得当,反而可以借机赢得人心。 “其实江湖上大多数门派对你还是抱有好感的,唐门在华灯会表现出众,巫婆婆事件中你又救了这么多人,比起利用阴谋诡计控制人心的白家,唐家人的光明磊落到底更让人放心。” 水之涣仔细地同她分析道,“过去是因唐门人行事太过低调,又不爱表现自己,所以江湖中人对你们了解不多,几乎都是从传说里听来的。只要你努力把真实的唐门展现给众人看,那么争取到大家的信任就并不难。” 听了他一番话,倾墨有如茅塞顿开,原来不是大家不给她机会,而是她从来就没有好好宣传过自己。 辞谢了水之涣,唐倾墨顿时又重拾回信心既然奋斗目标已经有了,那她还等什么呢? _ 00 第390章 嘴的力量 唐倾墨回府之时,从唐家堡的来的长辈们也刚好到了,当她向他们说明自己的打算后,众人都表示很吃惊。 毕竟他们唐门中人,无论做什么事,从来都不喜欢宣扬。 但是倾墨的母亲唐洛却第一个表达了自己的支持,她拉着女儿的手对她说道:“墨儿,如今你才是唐门的主人,不管你要做什么,娘都支持你。” 主母都如此发话了,其余的长老们面面相觑,也只好跟着赞同。 于是在同一天里,所有的唐门弟子都收到了一条令他们匪夷所思的命令。 ……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往他们干完这事早就悄悄溜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不过在接到门主的命令后,这弟子抖了抖袖子,只好留下一支唐门的孔雀翎。 遇到平民百姓求助,某弟子也收起了懒得多管闲事的心,好好帮人家解决了麻烦。末了对方要答谢,他摆摆手潇洒地道:“我们唐门人从来不要回报。” 见恶势力为非作歹,路过的一小队巡逻弟子分分钟就把对面一群人打趴下了,临走前还挑衅地放出话来:“再敢作奸犯科,我蜀中唐门必追杀到底!” …… 武林中的风声总是传得特别快。在这些弟子的努力下,唐门逐渐声望大增,许多江湖人从不了解,到道听途说,再到如今一提起唐门,他们就能如数家珍地讲出好多唐门人所做的好事来。 而且唐门弟子跟其他武林侠士的关系也慢慢有了转变从一开始的互不关心,变成点头之交,有时见多了几次面还能攀谈几句、或者一起喝个酒。众人这才开始发现,原来唐门人并非江湖传言中的那么高冷,喝醉了酒后一样会跟他们发酒疯,对待朋友也甚是义气,心里的距离感无形之间就缩小了好多。 凭着高超的智商、不俗的身手和难以言喻的神秘感,唐门弟子在普通老百姓中亦是收获了一大批粉丝,以致现在出门都要小心一点,免得被一帮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迷弟迷妹们堵在路上脱不开身。 …… 而除了门下弟子的努力之外,唐倾墨这个掌门人也没有闲着,四处散财救济那些食不果腹的落魄游侠,自掏腰包保释一帮含冤入狱的武林侠士。在这些人的众口传颂下,她这个武林盟主的口碑也越来越好,渐渐的,甚至有人开始拿她和萧、尹两位盟主相提并论。 看到自己努力收获的成效,倾墨感到颇为心喜。而再看身边的人,大家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人毕竟是群居动物,能获得别人的肯定,本身也是一种自豪。 但是常言道:此消彼长。 唐门的声威日盛,对白晓晴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呵,唐倾墨,如果你早能这么做的话,我未必能撼动唐门的地位,只可惜,你行动得太晚了。” …… 为了填补掌门人缺席导致的宴席空缺,唐倾墨已经同几位长辈商量好,决定邀请各大门派里的一些核心弟子以及护法长老来代替。尽管不如掌门人那么有分量,但好歹也是争取众派信任的一种侧面手段。 而归功于唐门弟子近来同各派弟子建立的友好关系,许多人接到邀请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一切仿佛又回归了正轨,生辰宴的日期也一天天临近了。 然而没有想到,一个一夜之间传遍全城的消息,却将好不容易走进群众心目中的唐门,瞬间打入了地狱。 “门主,不好了!”唐清一大清早就急匆匆地闯入了唐倾墨的院子。 昨夜为更改宴会席位安排之事忙了通宵的唐倾墨揉着眼睛走出来,一见到唐清脸上的神色便心里一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听了唐清的汇报,唐倾墨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怎么可能呢?”说着就要往外走。 唐清急忙拦住她,“门主,你现在不能出去,府门外都被人围死了!” “我得出去解释!”倾墨推开他,铁了心要出门去。 可是在看到围在唐府门口乌泱泱的愤怒的人群时,她话到嘴边突然就不知该从何解释起了。 “你总算出来了,盟主夜煞!”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为了得到盟主之位不择手段,亏我们还那么拥护你!” “我就说巫婆婆怎么光挑世家名门的女子下手,原来都是你一手策划的,怕事情败露还杀人灭口,当真居心险恶!” “说!你是不是跟修罗教一伙的!” …… 如同狂风巨浪劈面而来的质骂几乎要把唐倾墨砸懵了,她行事向来清白坦荡,自认问心无愧,怎会竟被人污名至此? “我亲去蛊穴涉险救人,不求你们感恩戴德,却也不堪受此冤屈,你们究竟有何证据,才敢这样血口喷人?” “证据?”一女子闻言从人群中走出,掏出一张丝巾就砸到了她的脸上,“证据就是你与修罗教叛教圣女勾结,借其能力惑乱江湖,靠着被你欺骗的武林世家的支持,才拿到了盟主之位!” 唐倾墨接住丝巾,便觉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 “你敢说你不认识这丝巾吗?”那女子逼问道。 唐倾墨被那香气所迷,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我认识,这是施绯的。” “呵,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那施花魁就是修罗教曾经的圣女,而修罗火莲的花香有迷惑人心之效是众所周知的,你就是利用了圣女身上的迷香,才设法诱捕了那些女子,之后又借着这所谓的救人之恩,令各大世家不得不屈服于你。” 此话一出,群情激愤,唐倾墨首当其冲,不管她再辩解什么,都不被众人接受,整个人几乎要被那些恶毒的舆论淹没掉。 幸亏唐门家卫反应迅速,及时将愤怒的人群隔离在了门外,否则唐倾墨的人身安全恐怕都要受到威胁。 可即便厚重的青铜大门隔绝了门外的声音,她的脑子里依然来来回回播放着那些刻薄的嘴里不断重复的话“什么仁善的武林盟主,什么正义的唐门,你是人人唾弃的夜煞,只会给江湖带来灾难的夜煞!” 第391章 萤火之光 因为这些谣言,之前答应要来赴宴的各派弟子们也都纷纷毁约,说是不想与一个武林骗子同流合污。 明日便是生辰宴了,唐倾墨却形色萎顿,在关心她的家人面前也丝毫打不起精神来。 “二丫头别闷在房里了,我们出去走走透透气!”唐战在外面吆喝道。 “大哥你别管我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唐战眉头一挑,直接就破门而入,软磨硬泡一番,好歹是把人骗了出来。 走在乡间的羊肠小道上,唐战拍着没精打采的妹妹的肩膀安慰道:“傻丫头别难过了,不就是个生辰宴吗?他们不来是他们的损失,大哥陪你过,保证过得热热闹闹的。” “这不一样。”唐倾墨落寞道。 “有啥不一样?”唐战皱眉,长腿一跨就挡在了她面前,“你没当这狗屁武林盟主的时候,还不是家里人年年陪着你过生辰,怎的今年就不一样了?” “大哥……我已经,不是那个被养在唐家堡里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 唐战刚想说“在我们心里你就是那个永远都要保护的小丫头”,结果却被路人传来的几句闲言碎语转移了注意力 “听说明日就是那个夜煞盟主的生辰宴了?” “是啊,据说她寄出请帖的人一个都没有来,真是可怜。” “有什么好可怜的,那夜煞就是自作自受!” 唐战听了心里气极,转身就去收拾这帮多嘴的孙子。 可是等他回来,却不幸发现,唐倾墨已经不见了。 …… 南宫凉自从受到贪狼的启发,便潜心钻研起了“掌心明月”这个招式。此招虽说是由贪狼所创,但其实它与母亲教给自己的“天沐心法”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同样都是利用血脉里的寒冰力量,天沐心法更侧重于对心境的磨练,以对抗蚁后的控制,而掌心明月则专注于激发身体的潜能,使那超出肉体承受极限的力量与自己的体质更为相融,从而发挥出其应有的实力。 南宫凉惊喜于两者之间的相辅相成,又不得不对贪狼惊人的武学天赋深感佩服,毕竟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破解过幽冥血脉的奥秘。 但贪狼的警告却又提醒了他,这千机宫里可能布有外人的眼线,虽不知他们目的为何,但从莲香丸的效用来看,那些人绝非善类。所以南宫凉在不动声色地换下了兑君提供的秘药后,并未将此秘密告知任何人,连他的母亲都不知晓。并且为了防止有人从他的练功举动中看出端倪,他特意找天机长老要了一块隐秘之地,用以修习融会两种功法。 这块隐秘之地,如今就在他的脚下。 天水一带着名的奇彩石灰岩,在山中积蓄雨水的冲刷下天然形成了一方溶洞,洞中石柱石笋林立,造型奇特,五彩斑斓。更绝的是,一株千年老树的根盘踞在洞内的暗潭周围,粗壮的树干顺着溶洞的孔隙盘曲而上,不知蔓延多高。 听着水滴石穿的叮咚作响,南宫凉心境宁和,就着树根边缘盘膝坐下。 “山神,山神……” 忽然传来的细微呼唤声打断了他的修炼。南宫凉眉心微蹙,顺着声音的来源抬头看去。 那个声音又道:“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唐倾墨……” 心中鼓声大作,怎么会是她? 还不待他回过神来,声音的主人便开始苦闷地诉说自己的烦恼。 听完她的倾诉,南宫凉不禁陷入沉思原来她这段日子,也过得不好。 “现在还愿意支持我的,就只有我的家人和门人,可是这些话我没办法跟他们说,也不想让他们担心。山神,如果您真的有灵,求求您回应我!” 南宫凉心想,她说的山神,莫非是从前常来此地为百姓解忧的天机长老? 见那劈山树毫无动静,唐倾墨绝望之下,眼角涌出泪水,“连您也不肯帮助我了么……” 南宫凉听见那声音里的哭腔时,心中便有了不忍。挣扎犹豫许久,他还是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树干。 “笃、笃。” 虽然只是微不可闻的两声振动,却让倾墨喜出望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抱住大树道:“您终于肯出现了!” 南宫凉轻叹一声,模仿着天机长老的口吻回应道:“暗夜长存,主不再主,君心若明,熹微以待。” 四句箴言,宛如一缕光线穿透她心间的阴霾,唐倾墨细细领悟着这里面的含义,又觉得有些似是而非。 “您的意思是……唯有内心光明的君主,才能冲破眼下的黑暗?”她不禁联想起在自己之前的两位武林盟主“曙光”,“曜日”,他们都是最完美的英雄,是人们心目中代表希望的太阳,可是她呢? 想起方才所闻的议论,唐倾墨深深地垂下头,“可我是夜煞,我带不来阳光……” “夜煞?”南宫凉皱眉。 这就是那些人给她取的名字吗? 他有些愤慨,又有点心疼,记忆中那个赤诚如火的女子,怎么想都与这阴沉的两个字毫无关联。即便她做过错事,逼得他们南宫一族有家不能回。可他就是对她恨不起来,宁愿相信她做这一切没有恶意。 收起自己越来越偏离的思绪,他定了定神,对她说道: “这是别人给你的名字,因为他们想要你变成这暗夜里最深的阴影。但他们错了,你既不是夜煞,也不属于黑暗,你是这夜里的萤火。” “萤火?”唐倾墨怔了一下,从来没有人用这个词评价过她。 “如果没有阳光,就靠自己发光,”那树下传来的声音有一种近乎执着的认真,“别让这名字遮去你的光。” 倾墨久久沉浸在这句话里,险些迷失了自我。她没有想到,在这个人人都骂她夜煞的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声音说她是光。 虽然那声音中的语气暴露了他不是山神的事实,可是这个躲在某处替她解开心结的人,究竟又是谁呢? 她控制不住地问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然而等了好久好久,那声音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唐倾墨遗憾地叹了口气,对着沉默的大树喃喃低语:“谢谢你,不管你是神仙还是凡人,我们约定,等我照亮黑夜,你就告诉我你是谁。” 00 第392章 最糟的生辰宴 生辰宴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坐落在宁静峡谷之中的九雀山庄迎来了它最为热闹的一天。 环绕在山庄周围的山崖上青草依依,九道银龙一般的瀑布飞流直下,竟又在落地之处鬼斧神工地汇聚成河。天然舒适的地理环境形成了无数雀鸟们的栖息地,若置身此地,耳畔不仅能闻见瀑布的浩荡之声,还有百雀交相清鸣的悦耳之音,令人心神畅爽。 而此时此刻,碧瓦朱甍的山庄里亦传出另一种声浪车马盈门,宾至如云;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作为东道主的白衣女子几乎应接不暇,门外的宾客如潮水一般纷至沓来,恭贺寒暄的声音几乎盖过了那瀑布和鸟雀之声。 相比起这一边的车水马龙,另一边的光景就可谓是门可罗雀了。 唐门弟子早早地便来到山庄为门主的生辰宴做准备,宴客的筵席摆了长长的九曲十八弯,精致的菜肴色香味俱全,令人赏心悦目。可唯一的遗憾是,这些精心布置的席位居然空了一大半! 唐倾墨呆呆地盯着整座空空荡荡的华美宴席,有点神思不属。 偏就在此时,一直亲自迎来送往的白家大小姐却在百忙之中抽空走了过来,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神色恍惚的女子,语气中有种胜利者的得意。 “怎么了?没有人来给你祝寿么?” 失意的倾墨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唐倾墨啊唐倾墨,”白晓晴叹着气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见对方已经丧失了与自己辩论的斗志,她不禁又开始了劝说:“不过,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只要你答应跟我合作,我保证给你一场最盛大的生辰宴!” 谁知对面女子回答得竟很坚决“我不会反悔。” “呵,是么?”白晓晴笑,转身抛给她一句话:“那就看看你还能丢人到什么程度。” 白家的管事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不多时,那长长的筵席便已经高朋满座。江湖中所有帮派的最高领导者齐聚一堂,在席间高谈阔论、挥斥方遒,好不让人欣慕向往。 今日出席的宾客阵容豪华到令人叫绝:黑白两道上百来个门派,大到四大名门,小到山寨水帮,无不是掌门人亲自到场;而实力不弱于所有门派相加的六大武林世家,也齐齐由家主代表出席段家新任的小家主尚被奶娘抱在怀里便来了,而王家主席上更是出现了那位数年难露一面的老太君! 这些人的出席无不让人咋舌,更让人清晰地体会到,白家在江湖上的地位究竟有多高。 也正是因为白家的面子,一些平日里水火不容的帮派,在酒席间居然也能相安无事,若是唐倾墨见到这一幕,定又要对白晓晴的能力进行重新评估。 酒宴一派其乐融融,不过,似乎所有人都默契地避开了一个话题那就是,同样在今日举行的盟主的生辰宴。 虽说大家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那位的邀请,可心里毕竟还是怀有惭愧,尤其是今日两场宴会都在同一个地方办,难免就有撞上了另一边的事情发生。想起自己说过公务繁忙无暇赴宴的理由,某些掌门人就尴尬得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 然而有一个人,此时却毫不心虚。不仅不心虚,他还特意就要当众提起众掌门避之不及的那个名字。 藏剑山庄的易庄主今日神采飞扬、笑容满面,他本来就不认可唐门的领导,奈何碍于白家颜面,才勉强貌合神离地承认了这个武林盟主。如今唐、白二家闹翻,正好遂了他的意,何不就此乘虚而入? 于是他借着宴饮的空当,突然长身站起,向白晓晴、也向众掌门人,提出了一个建议: “诸位,今日既然大家都在,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唐门门主伪善,门风败坏,以不洁手段骗取盟主之位,现已让江湖怨声载道。倘若继续由其统领武林盟,难免不能服众,故老夫提议,另选一位德才兼备之人,继任武林盟主。” 此话一出,原本热闹的宴席顿时鸦雀无声。 虽说无人在口头上表示赞同或否定,但私底下的眼神却交换频繁。四大门派本是同气连枝,自然统一点头;底下的小门小派犹豫不定,似还想观望一番。 武林世家间亦有分歧,只听水家家主一声冷哼,王家老太君闭目不理,单家家主没人敢看他的眼睛,司空慕容两家却似有考虑之意,唯有段家的小家主最为洒脱,往奶娘怀里一扑,居然直接睡着了…… 坐在最上首的白晓晴听了这话却是露出玩味的神色来,她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静静地将底下所有人的神态举止收入眼底。 与此同时,唐倾墨却对隔壁发生的情况一无所知。 尽管没有别的宾客,唐家人却还是真心实意地在给自家门主过生日,在他们看来别人怎么想不重要,只要他们相信门主的人品就行了。 而为数不多的外宾里:白正慢悠悠地品着美酒,小金铃忙着给他夹菜,楚笑和小仙儿一边吃一边听大厨介绍每道菜的做法。 已经奋战过一轮的唐萌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里摸着自己吃得圆溜溜的小肚子,眼睛还舍不得从桌上丰盛的食物中挪开。 她不无可惜地感叹道:“这么多好吃的,居然吃不完,这要是给路边的小叫花子见着了,那还不得哭死。” 就是这一句随口之言,倒突然让唐倾墨受了启发,她立刻把唐战叫来,跟他说:“大哥,请你帮我带一百个城中的乞丐过来。” 唐战不由看怪胎一样地看着她,“二丫头你没开玩笑?乞丐?” “对,就是乞丐。”倾墨解释道:“反正这些食物没人吃也要浪费掉,倒不如让那些天天风餐露宿的人饱餐一顿。” “可今日是你的十八岁生辰宴……” “我知道,可我不喜欢这样冷冷清清的生辰宴,哥你就当哄我开心好不好?” 难得听妹妹这样子跟他撒娇,唐战心里很是受用,当下二话不说就出了门。 其他人听见虽然也面面相觑,但毕竟今天是她生辰,所有人便统一决定纵容她的任何要求。 白顺便还叫人多加了几张椅子。 不过细想想,还是满心塞的。好好的生辰宴,武林盟主的生辰宴,居然就只有乞丐肯来。 0_ 第393章 最棒的生辰宴(上) 不多时,山庄外负责通传的小厮便跑了进来。 唐倾墨有些诧异,大哥这么快就找到一百个乞丐了? 然而那小厮和颜悦色地跟她报告道:“盟主,庄外有位老人家求见,只不过,他没有请帖。” 倾墨奇道:“只有一位?”见小厮连连点头,她想了想便道:“左右也是没人,请他进来。对了,若还有无帖之人,一律都请进来。” 小厮领命退下。 唐洛不解地看向女儿,“墨儿,虽说这宴席空着也是空着,但什么人都放进来,这恐怕……” 唐倾墨安慰她道:“娘,今日是我生辰,无论谁碰巧路过,来了便是缘分。” 听她这般态度,就连唐门的主母也不好再说什么,随她高兴。 那老人家很快便走了进来,而就在此人出现的一瞬间,小仙儿却激动地站了起来。 “爷爷!”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隐世已久的江湖三大神医之首七日医仙戚日寒。 看见孙女平安无事,老人的面上立刻露出笑容。转眼看见一旁的唐倾墨,他十分客气地拱了拱手,“唐盟主,多谢你这些日子照看小仙。今日正逢你生辰,老朽也没什么好东西,自酿了两坛药酒,还望盟主不要嫌弃。” 说着,身后小厮便抱了两坛酒上来,封泥一开,酒香四溢。 白吸了吸鼻子,眼睛顿时一亮,激动道:“这、这可是千金难买的琼花酿?” 老人含笑颔首。 众人皆惊。 哪怕是最不关心江湖传闻的唐门人,也都知道这“千金不换”琼花酿的来历。大多数酒都是喝多伤身,唯有这七日医仙亲自研究出来的琼花酿,不仅不伤身,还能补气血,增内力,使人精神百倍。当年就是为了争抢这样一坛酒,许多武林老怪甚至都不顾颜面的大打出手。 七日医仙亲手所酿的两坛琼花酿……宴席间突然冒出无数吞咽口水的声音。 唐倾墨亦是喜笑颜开,只不过她却不是为那两坛酒,而是因为突然见到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她心里别提有多欢喜。 就在这时,庄外又走进来一人。 是一位身着蓝衣的翩翩公子。 唐倾墨一见到他便惊喜地唤道:“柳大哥!” “哈哈哈……”柳漓大笑着踱步而来,将手中的贺礼搁在两坛酒旁,“老远就闻到酒香了!真是抱歉,这么迟才到,请帖也被我那败家弟弟不知丢哪去了,这东海夜明珠便算是赔礼了。” 众人又是倒抽一口凉气。谁不知晓,那东海的夜明珠价值连城,便是皇宫里都没有几颗。 话音未落,一道黑色身影有如鬼魅般轻飘飘落在了墙头上。那身影甫一落定,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被吸引了过去。 那妖孽般的绝世容颜,不是司空冼奇还有谁? 然而柳漓一见到那张脸便呆住了,不敢相信地道:“奇、奇姑娘?” 司空冼奇差点被这称呼吓得掉下去。 还好唐倾墨适时解围,才让二人没有出更大的糗。 柳漓面色微红,垂着眼睛拱了拱手,“原来是司空家的小少爷,先前是柳某误会了。” 司空冼奇尴尬地咳了咳,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精致绝伦的发钗递给唐倾墨道:“女魔头你过生日,这个便送你。” 倾墨定睛一看,这不是早年平阳公主出嫁时便遗失了的碧玉凤头钗吗?制作这钗头的工艺早已失传,这便是世上唯一的一支,当年平阳公主都舍不得戴,小心锁在嫁妆盒里,没想到出嫁前一天却发现不见了。 她心知肚明地没有问这钗子的来头,只笑着谢过,顺便邀请司空坐下来再聊。 接下来现身的,是三个美丽动人的女孩子。 为首的那位一身紫纱,绰约如晚风中的妖精;站在她左边的是位面容清秀的姑娘,只不过通身气质有些凌厉,带着刺客的警觉;右边的少女年纪最小,气场却最为强大,一身鲜艳的戎装衬得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水家、王家、单家家主虽不能亲自到场,却派了家族中身份最重要的三位女性前来,替唐倾墨贺寿。 巧的是,这三人都与她有旧,便也不太拘谨。水之芊更是热烈地给了倾墨一个拥抱,眨着眼睛问她:“怎么样?惊不惊喜?感不感动?” 唐倾墨简直要热泪盈眶。 这小妖精又献宝一样地捧出自己的礼物,使着眼色道:“这可是小涣亲自给你挑的哦!” 单天悦性子内敛,本也不太多话,但见到唐倾墨却友好地露出笑容,“唐姑娘,我哥哥让我给你带话,说他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 王珊珊倒是言简意赅得很,放下贺礼就说:“倾墨姐姐,生辰快乐,我去找萌萌和小仙玩了。” 看着这些特意为她前来的友人,唐倾墨几乎要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撞晕了。但她没有想到,后面居然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她。 “嗯……好香,好香!”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凭空出现在了山庄上空。 唐倾墨循声抬头去看,却发现哪里有半个人影。其他人也诧异地四下张望,可惜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声音从何而来。 若不是那声音里未带恶意,唐门的家卫恐怕都要急疯了。 众人正议论纷纷,不想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竟突然间暗了下来。 倾墨只觉眼前一花,一张遮天蔽日般的褐色长袍便从上空笼罩而下,然而那长袍越是落下,就变得越小,直至慢慢浓缩成一个人影。 那人影刚一落地便冲着桌上的两坛琼花酿而去,大袖一甩,清澈的酒水竟随着他的动作逆流而上,如喷泉一般落在了那人的口中。 “好酒!好酒!哈哈哈……” 此人的举动未免太过冒犯,四大家卫不由齐齐站起,就打算对他出手。 没想到一直安静饮酒的白却挥手将他们拦了下来,对着那人拱手一礼道:“龙老,别来无恙。” 听见白口中的那两个字,在场所有人震惊了。 龙老?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十大高手之一龙潭老人? 在他说出那两个字时,唐倾墨陡然就认出了这个声音,起身恭恭敬敬地拜道:“龙前辈!不知前辈造访,晚辈惶恐。” 她怎么可能忘记,华灯会上莫问和重逍联手围杀她时,仗义出手相救的,就是这位龙潭老人。 龙老全然不理会唐倾墨的拜见,伸手却提起了一只酒坛,问道:“老夫用一枚魂钉换你这坛好酒,如何?” 第394章 最棒的生辰宴(中) 在座之人齐齐愣住了,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江湖上的人都清楚,这琼花酿就是再难求,也不及“追魂罗刹”的一枚九幽咒魂钉。作为龙潭老人的成名武器,这魂钉不仅仅威力奇大,而且最重要的是,它还代表着龙潭老人的一个承诺。 不管是要杀一个人,还是要一件物品,甚至是龙老独创的武功秘籍,只要拿着这魂钉去找龙潭老人,无论再刁钻的要求都不会被拒绝。 唐倾墨也被这份贵重的礼物吓到了,连忙摇头道:“晚辈不敢要龙前辈的魂钉!何况前辈曾对晚辈有救命之恩,便是将两坛酒都拿走,晚辈也不能拒绝。” 谁知龙老却显得有些不耐,“给你便拿着,废什么话?” “阿弥陀佛,龙施主好大的手笔。” 众人的注意力全被面前的这尊绝世高手吸引,竟然未发现又有人走进了山庄。此时乍一听见这声浑厚如钟的“阿弥陀佛”,整颗心脏几乎都要跳了出来。 来人一身明黄袈裟,慈眉善目,耳垂颇长,正是一副宝相庄严的佛门之相。只是与一般佛门弟子不同的是,此人身上的内力极其精纯,气息深厚而绵长,非数十年的苦修不能达到。再加上这僧人竟能避开在场众多武林高手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山庄里,便已足够让人惊骇。 龙潭老人的眼里同样闪过惊讶之色,“明心,连你都来了?” 双手合十的武僧微微一笑,却不动声色地对站在角落的白轻轻颔首。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僧人就是终年隐居在大明寺藏经阁里头的那位绝顶高手“不灭金身”明心大师! 唐倾墨觉得自己似乎有点镇不住场面了。平时哪怕见到一位不世出的高人,任何一个武林中人恐怕都要激动得睡不着觉,何况眼下还站着两位。 天大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山庄的另一头,听闻龙潭老人和明心大师同时出现在唐家生辰宴上的掌门人们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之余又恨不得自己亲自前去一看究竟。 而生辰宴上的惊喜还没有结束,另一位神秘人物的到场,几乎将全场人的心情,升到了一个沸点。 一身火红的持刀男子不知何时立在了九雀山庄最高的飞檐上,冷峻的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山庄,最终视线锁定目标,纵身便跃了下去。 由于此人所站位置太过显眼,就连白家这边也有人当即就认出了他来。作为一代人从小听到大的传说人物,众掌门心底的追星欲瞬间就被激起,这回他们再也不顾及白家大小姐会不会不喜,直接就从席间冲了出去。 红衣男子惊艳现身的一刹那,在场很多人都没有回过神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司空冼奇。 只见他呆愣了半晌,嘴巴张得比拳头还要大,但下一秒,他就哆哆嗦嗦地唤道:“南南、南长老!” 一双寒星般的眼睛便直直朝他看了过来,吓得司空冼奇差点没落荒而逃。 “刀圣司空南?”终于有人不敢确定地出声道。 而在此人说出了这个名字之后,在场的其他人眼中全都爆出崇拜的精光! 这一位大人物虽没有几人见过,但他的名号可是如雷贯耳。武林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司空家鼎鼎大名的南长老,就是曾以一人一刀,单挑江坞十八水帮并狄峦三十二寨,令黑道各派尊其为神的江湖十大高手之一“血妖刀圣”。 这位刀圣性格很冷的样子,来了以后谁也没搭理,很酷地一个人坐到了贵宾席上。 随着他的起头,龙潭老人和明心大师也不再多言,各自捡了位子坐下。 唐倾墨发愣地看着这几尊高手的举动,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她不记得自己请过这几位啊……不对,就算她想请,也不知道这些人都隐居到哪去了啊。 此时,隔壁慕名而来的掌门人粉丝团也到了,一看见这几位货真价实的世外高人此刻就坐在自己眼前,眼睛便像做梦一般地冒着小星星。 真的是活的司空南啊…… 明心大师的内功比起十年前好像又精深了不少呢…… 那位就是龙老吗?噢真希望我师父也能见到…… 偶像就在眼前,这些人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远远地看一眼,于是某些脸皮厚的就打上了唐家宴席的主意,期期艾艾就想靠过去坐。 反正他们之前可是收到过请帖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他们刚冒出这个想法时,唐战回来了。 “二丫头,人我都带……”话说到一半,唐战猛地咬了自个的舌头。 那那那那、那个坐在贵宾席上的红衣风骚男,是他看走眼了吗? 在他视线射过去的同时,对方的目光也刀一样地扫了回来,司空南鄙视地开口道:“看什么看,连师父都不认识了吗?” 哗! 人群被这句话惊得不轻,传闻中独来独往的血妖刀圣,居然都收徒弟了? 然而唐战的一句话又把他们的小心脏吓得几乎停跳“死贱人你怎么还有脸来啊!” “兔崽子!”红衣男子青筋暴跳,拍案而起,看架势几乎要冲上来。 还好旁边的明心及时拦住了他,出家人慈悲为怀,便温言劝道:“别同小辈计较,有失身份哪。” 唐战却理也不理那人的暴跳如雷,回头就朝身后发号施令:“都进来,不许乱!” 旋即,一大波穿得衣衫褴褛、模样邋里邋遢的叫花子们便涌了进来。鼻尖扑来酒菜的香气,再加上看见眼前这一大桌子的美食,这些叫花子的眼睛都发红,却还是顾忌着唐战的话,没人敢轻举妄动。 直到唐倾墨热情的一声招呼:“大家不用客气,今天我请客,尽管吃。” 此话一出,叫花子军团便如脱缰的野马,狂奔向前方的宴席而去。 等这些饥渴难耐的人一瞬间把空位占领,一窝蜂开始大快朵颐时,那些慢半拍的掌门人才发现,自己竟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一向养尊处优的掌门人不敢置信自己的位置居然被一帮叫花子给抢了,愤怒地质问道:“唐盟主,你邀请人的时候都不挑的吗?这这、这些人可是乞丐!” 唐倾墨回眸冲他们一笑,“没错啊,我请的就是乞丐。” 众掌门人绝倒。 而更令他们大跌眼镜的是,面对这些举止粗俗吃相不堪的乞丐,周围的唐门弟子竟没有任何的不适感,反而还在对方吃噎着了时关切地帮他们拍拍后背。最诡异的是,连那三位身份至高的大神们都未表现出任何的嫌弃,不过那些乞丐倒也识相地没有靠他们太近。 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众掌门人:“……” 由于自己的宾客都流窜到唐家这边来了,白晓晴索性也跟了过来,想看看唐倾墨到底玩的什么花样。 结果一见到这满目狼藉的场面,她就不由发出了哂笑,“我当什么呢,原来你竟搬了一帮乞丐来凑数。不过你倒也有几分本事,居然连隐世的高人都能请来。可惜仅有这三位高手,还不够撑起武林盟主的大任。” 0_ —— 第395章 最棒的生辰宴(下) “白大小姐,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小金铃闻言站起来,神色有些不快。 白晓晴这才注意到她,不由暗骂自己大意,谁叫这幻铃巫女并未同其他三位高手一样坐在贵宾席上,而是挤在唐家内部席位中了呢。 “晓晴失礼,竟未发现金铃前辈也在,”白晓晴向她赔礼作揖,立场却并未改变,“晓晴并非想要冒犯各位武林前辈,只是想让前辈们了解一下实情,以免受旁人蛊惑。” “哦?”龙潭老人不禁起了兴趣,“那你这娃娃便说说,我们如何受人蛊惑?” “不知前辈有没有听闻近来江湖上的传言?” “你是说唐门与修罗教有染的流言?”龙潭老人嗤笑一声,“别人或许相信,但老夫可不信。” “好,即便前辈不信这些传言,唐门主继任盟主后大肆杀伐却是真,堂堂南宫世家甚至被逼得举族冰封谷底,这一点,恐怕毋庸置疑。若容忍这样一位残暴的盟主继续统领武林,江湖少不了又起腥风血雨。”白晓晴不慌不忙地一步步列出唐门所犯的罪证,语气极有把握。 龙潭老人闻言沉吟起来。 唐门弟子面上皆有愧色,虽说他们不承认自家门主是暴君,但白晓晴举的例子却是不争的事实。就连唐倾墨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垂下眼睫,这的确是她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没想到此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却于沉默的众人间站了出来。 “老朽有异议。” 白晓晴循声一看,面露震惊,“七日医仙?” 他竟然出谷了! 这位悬壶济世的隐世医仙在江湖中也曾倍受景仰,只不过他已销声匿迹数十年,年轻一辈大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但老一辈的武林人很多都受过他的救命之恩,心中依然对他充满尊敬,今日能再次见到他,许多人都不觉热泪盈眶。 “医仙前辈!” “戚大夫!” “恩公!” 戚日寒一一向人们颔首示意,转而却对白晓晴说道:“白姑娘,一个人残暴与否,与他做下的事情虽有关系,但并不可作为绝对的考量。老朽素来相信,只要一个人的品性是端正的,哪怕他曾经犯过错误,也不代表他就不能做一位光明正义的领袖。” 老医仙的一番话虽然说得平和委婉,但众人都觉得颇有道理,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 在他说完这番话后,席间又一个人站了出来。 “医仙前辈说得极是,柳某这些年也做了件错事,承蒙江湖各位同道不弃,方才有改过自新、重振门派的机会。” 众人见到这风度翩翩的蓝衣公子,下意识便统一回头去看流风居的掌门,发现他们居然长得一模一样! 冒牌掌门柳璃一见那人,登时手足无措,心虚地唤道:“哥……” 柳漓给了他一个严厉的眼色,训斥道:“还不给我过来!” 某人只好灰溜溜地走过去,乖乖站在他身后。 大家这才明白,原来这几年行事荒唐作风散漫的流风掌门,与从前那个潇洒能干的流风公子并不是同一个人,而是其顶着兄长身份狐假虎威的同胞弟弟。 揭穿了弟弟的假身份后,柳漓又向众掌门人一拱手道:“柳某近年虽不在门派,却也行遍江湖,结识了不少忠义之士。其中一位,便是这位唐姑娘。” “她虽为女子,却有勇有谋,敢作敢当,甚至曾舍命救我于水火。这样的人,柳某不信她会是一个草菅人命的暴君!” 水之芊趁机附声道:“没错!你们都说她不好,可是我水家四位姑姑遭人陷害时,却是她仗义出手相助。相比之下,你们这些自诩正派的掌门人,当时又做了什么?” 面对她的质问,许多掌门人都不由羞愧地低下了头。 与此同时,单天悦和王珊珊一同肃立而起,公开道出了帮战上不为众人所知的细节,盛赞唐门的光明磊落和唐倾墨的正直善良。 就连胆小的司空冼奇都忍不住帮腔道:“虽然女魔头有时候是挺霸道的,但她心肠不坏,我可以作证!” 听得白晓晴瞪他一眼,蠢奇奇,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见这么多人都为唐家说话,众掌门人的态度也不禁有了转变。或许……这位今日才刚刚成年的盟主,并没有他们想得那么差。 白晓晴眼见他们的神情变化,心中暗骂墙头草,面上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她甚至俯下身微微施了一礼。 “诸位毕竟都受过唐盟主的恩惠,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心情,甚至就连我自己,也曾是她的闺中密友,自然不愿伤害于她。” 她的语气极其动人,带着一种既感慨又遗憾的无可奈何。 “但是,武林盟的统治者非同小可,他代表的是所有掌门人的决策,掌控着每一个门派和家族的命运,所以对候选者的考量才更要慎之又慎。我白家受初代萧盟主所托,不惜一切维护江湖利益,守卫百姓安危,岂能仅凭个人的私心,就将如此重要大任,交到一个行事叵测、心机深沉之人手上?” 说罢,她又转向一众掌门人,神色肃然。 “想必在场不少人都听闻了近日的传言,以年轻女子修炼青春之术的巫婆婆,死因极为蹊跷,而与死亡线索唯一有关联的施花魁又承认帮过唐门门主一件事,此事不仅是我,柳掌门也可以作证。在那之后,城中女子便频频失踪,且大多数还是武林世家的亲眷。当时所有人哪怕是官府都遍寻不到这些女子踪迹,可巧合的是,唐门主一出手,不仅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罪魁祸首巫婆婆的藏身之地,而且还成功救出了所有人,此事一度传为佳话,甚至为唐门主登上盟主之位提供了不少助力。” “但倘若,这件事本身就是她一手设计,为的就是让各大世家因欠唐家恩情,不得不支持她当上武林盟主,不知诸君又是作何感想呢?” 她这一席话,立即引起了众人的猜疑。是啊,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偏偏都让唐倾墨赶上了呢? 柳漓此时也说不出话来,毕竟他是知道施花魁曾因帮奇姑娘……不、司空少爷使美人计而送出一方香帕,而且自己还是牵线人,但他也不知道唐倾墨为何要让司空冼奇这么做。 司空倒是清楚其中原因,可他打死也不想当众说出自己男扮女装使美人计这件事,何况南长老还在场,万一被他告诉爹知道他就死定了。 掌门人中的水之涣虽知唐倾墨那时是为了救他的姑姑们,却又不知她和施花魁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而且从自家姑姑对施花魁的评价来看,此女与修罗教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有人掌握的信息都只是冰山一角,唯一了解全部经过的人就只有唐倾墨和白晓晴二人。但作为众夫所指的当事人,唐倾墨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大家认定为狡辩,反倒是掌握江湖中大量情报的“翳”的主人白晓晴,以她的威望和人脉,众人哪怕是不全信她的话,也少不了要对整件事再仔细思考一番。 看见大家都对唐倾墨产生怀疑,楚笑倒是忍不住出声了,“墨妹子找到那蛊穴不是什么巧合,是她救的一个红衣小弟弟带来的线索,白大哥还为此专程去找了金铃前辈才得知那老巫婆的所在。” “哦?”白晓晴闻言挑眉道:“不知那位红衣小弟弟是何许人也,他可能出面作证?” 楚笑为难地挠起了头,“他好像姓东方,不过不久之后就离开了,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东方?!”人群里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只见一位灰衣老者拨开左右的人,神情骇然道:“当年那修罗教主给自己取的汉族姓氏,就是东方!” 一片哗然。 众人再看向唐倾墨的眼神都变得不善与畏惧。修罗教这个名字,几乎是武林中的最大禁忌,任何人沾到这三个字,不管是真是假,都会为人所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一直默默看戏的白终于忍不住挺身而出了。 “请各位勿要大惊小怪,复姓东方之人何其多,何况方才这位老前辈也说了,这姓氏是当年的修罗教主给自己取的汉姓,仅仅因为一个姓氏就污蔑唐家与修罗教有染,未免太草率了。” “你又是什么人?”有人质疑道。 人们初见这白衣男子都觉得眼生,也从来没听说武林中有这么一号人物,态度不由就有了不耐,“就是,在场都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哪里轮得到你这无名之辈插嘴!” 白撇撇嘴,还没等回答他们,明心大师却含笑道:“小颜,你把我们这些老骨头都请到这里来,应该不是让我等专程来看热闹的?就别再卖关子了。” 明心大师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就全被吸引而去,他们刚刚没听错?明心大师的意思……是这个不起眼的白衣人,邀请了在座的几位隐世高手? 见众人都好奇地盯着自己,白索性也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了,他冲大伙抱拳一笑,笑容清朗有如光风霁月。 “让诸位前辈见笑了,在下颜修,师承巴州乾华派,是师尊尹沧澜座下首席大弟子,十二山河剑天山剑之主,承蒙各路同道抬举,人送名号‘百变剑仙’。” — 第396章 圣手观音 刚刚坐下打算喝口茶的唐战闻言“噗”地一下就把茶水喷了出来。 “你就是百变剑仙?”那表情像活见了鬼一样。 说起江湖十大高手,每一位都身怀绝技、手眼通天,同时也都各具脾性。有的好名比如单挑黑道闻名武林的司空南,比如创立四大名门之一的藏剑山庄庄主易剑临;有的好利比如开设武馆广收门徒的卓群,和大肆敛财用来养蛊的巫婆婆;更多的则是明心大师这种不求名不逐利、真真正正的隐世高人。 但有一个人最奇怪,他既求名又求利,却偏偏还能隐匿在江湖之中。让所有人时常听见他又战胜了哪位绝顶高手,得了什么绝世宝贝,可全世界都找不到他。 因为每一次在江湖中出现,他都是不同的样子。 然而他的每一次出现,都要引起武林轩然大波。 此刻这一袭白衣胜雪的男子长身而立,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大家,看得众人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坐在他身边的小金铃更是痴痴地望着他,嘴里喃喃道:“原来他就是剑仙……” 不过下一瞬,红着眼睛的人们就汹涌地朝他扑了过去。 “卧槽原来你在这里,快点还钱啊!” “去年赌输的五百两雪花银,不要赖账啊!” “上次被你坑走的千金方,老子非得赢回来不可!” “还钱还钱还钱!!” 白……哦不,颜修的嘴角猛地一抽,心里暗叫不好,他怎么把这些人给忘了,当众暴露身份果然是失策啊失策! 楚笑的嘴角也是一抽,早知道他好赌,没想到屁股后面竟欠了人这么多债。 唐倾墨看着他的目光也很是复杂,一向清高不欠人情的尹叔叔,怎么会收了这样一个大徒弟? 坐在周围的乞丐们见势赶紧保护好手里的吃食,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冷眼旁观这一切的白晓晴心底却默默叹了口气,她爹和她想招揽这个颜修已经很久了,可惜哪怕给他再高的报酬,此人也不肯要。 “哟,这么热闹啊。” 一道清脆干练的女声突然闯了进来。 声音入耳,宴席上的那些乞丐竟如同触电一般身子齐齐一颤,连手中油腻腻的鸡腿都掉在了桌子上。 惊喜、激动、不敢置信的神色出现在他们浑浊的眼睛里,似让进入眼中的光都更明亮了一些。 而在场的几位高手居然比他们反应得还要慢一些,司空南仰头朝外看了过去,明心大师的神色惊疑不定,龙潭老人皱起眉头,似在思索这是谁的声音。进入中原武林较晚的幻铃巫女不认识这声音的主人,只是在看到颜修陡然一亮的双眼时她才引起了几分注意。 那人虽然还未现身,在座的乞丐已经全部匍匐跪了下去,眼含泪光、声音颤抖地呼唤道:“丐帮第十七代弟子,恭迎步帮主回归!” 听见这些人饱含深情的呼唤,众掌门人不由都停下了动作,齐齐朝他们跪拜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身披兽皮,做着大漠人一样打扮的落落大方地走了进来。这妇人皮肤略显黝黑,显然是大漠毒辣的阳光长年炙烤所致,但她的五官却有着中原女子的秀丽。南岳远山般的眉宇,如苍北河川蜿蜒而挺直的唇鼻,眼神明亮似中甸草原上的星子,就连眼角细微的鱼尾纹都勾勒着一寸寸江南水乡的柔情。 可以想见,这妇人年轻时又该有怎样一番动人的风姿。 美妇人见乞丐们都整齐划一地跪在地上,眼底便含了温柔的笑意,抬手间利落道:“乖,大家都起来!” 那些乞丐却像膝盖粘在地上一样,如同孩童向母亲哭诉一样声泪俱下地说道:“帮主,您可算是回来了!这么多年,丐帮一直群龙无首,我们一直都在等您!” 美妇见他们如此,神色带了几分感慨,不是她不想回来,只是……唉。 唐倾墨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妇人,她没想到,鼎鼎大名的丐帮帮主居然会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人。 似察觉到她的注视,美妇人回头对她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你便是现任的武林盟主?” 倾墨这才发现自己唐突了,连忙行礼道:“晚辈唐倾墨,拜见前辈。” 美妇人对她点点头,“是个好孩子,我帮中这些孩儿们今日多亏你照顾了。” “前辈说的哪里话,今日是晚辈生辰,奈何宴席冷清,丐帮的兄弟们肯赏脸来捧场,晚辈已经感激不尽了。” 美妇人闻言扫视了一圈,不经意便发现了好几张熟面孔,尤其目光落到楚笑身上时,还定格了好一会。 她回眸促狭一笑道:“这么多高手都在,何来冷清二字?唐盟主过谦了。” 倾墨尴尬地讪笑了一下,“都是看在颜大哥的面子上,否则区区小女子,哪里有本事请到这么多武林前辈?” “小女子怎么了?”美妇人睥睨道,“我继任丐帮帮主那年,场面可比这大得多了,那些个懒得动弹的老家伙,又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群丐一听,不由热血澎湃,仿佛回忆起了丐帮辉煌的曾经。 明心大师亦笑道:“可不是,双儿当年的威风,可要把所有江湖男儿都比了下去!犹记得那时,贫僧都还只是一个跟在住持身后,负责洒扫的无名之辈呢。” 见江湖最德高望重的明心大师如此说,倾墨对这位美妇人不禁更加仰慕,只可惜她生得晚,没机会亲眼去见一见当时的盛况。 连惜字如金的司空南都“哼”了一声道:“‘圣手观音’的名号,又不是白叫的!” 这四个字就如同油锅里炸开的一瓢沸水,轻易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原来她就是那位武林史上最引人津津乐道的传奇女性,丐帮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帮主,江湖十大高手之首,江湖三神医之一的“圣手观音”步非双! 妈呀,女神…… 这些人甚至都忘了找颜修讨债之事,眼神狂热地盯着那位站在一帮乞丐面前却依然不减风韵的美妇人。 白晓晴顿时感觉有点想吐血,她头一回发现自己的情报工作做得这么失败,先前那几大高手的临时赴宴就不提了,怎么连这一位常年不在中原的丐帮帮主都说回来就回来了啊? 不过其实这也不能怪她无能,毕竟“翳”虽然能掌握江湖中绝大多数人的行踪,却到底还是摸不准这些世外高人的心思。这些人若有心想避人耳目,纵然是“翳”的情报网也捕捉不到的。 —— ——— 第397章 惊天爆料 面对众多狂热的眼神,步非双只是一笑而过,回首之际巧然又看见一张熟面孔。 “易哥哥!好久不见。” 那人正是藏剑山庄庄主易剑临,此时他尚未从见到故人的震惊中走出来,反倒是他身边的英俊青年率先行礼道:“子枭拜见步姑姑。” 步非双的目光微移,看见他,眼睛一亮,“你是……梅姐姐的孩子?” 易子枭的脸上露出笑容,“是。” “哎呀!”步非双感慨道,“没想到也长这么大了。当年的易哥哥和梅姐姐,可是武林中最令人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呢。” 易子枭闻言,眼神微黯,她大概还不知道,母亲已经瘫痪在床十余年了。 此时,易剑临也终于清醒,神色复杂道:“双儿,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为何这般打扮?若你当年没有突然失踪,或许……” 或许你的梅姐姐就不会变成一个活死人了。 “这……唉,一言难尽。”步非双摇摇头,似不欲提起那段过去。 “那你今日回来,又是为了什么?”易剑临不明白,她消失了整整三十年,连丐帮都可以撒手不管,若还有未竟之事,早就该回来了,为何到现在才现身。 “还不是为了一个没良心的臭小子,找了媳妇忘了娘。”说到此处,步非双不禁幽怨地叹了口气。 楚笑听得一个激灵,连忙大声辩解道:“娘,俺没有啊!” 他这一声大吼,顿时成了所有目光的聚焦点。而那清清楚楚的一个“娘”字,更是让无数人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圣手观音”的儿子?! 可惜当事人完全没有自己成了焦点的觉悟,还在拼命跟他娘解释:“是您让俺来的中原娶妻,可俺根本没找着合适的啊,俺还想回大漠去哩!” 步非双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娘让你找中原女子还不是为你好,大漠女人那般剽悍,你要真娶回家可有你受的。” 众掌门人的耳朵又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成家”、“娶妻?” 不少人的心思就有了蠢动,纷纷向楚笑自荐道: “我表家有个妹妹,生得花容月貌,而且正值芳龄……” “小女今年也刚成年……” “其实本门有不少年轻的女弟子,品貌都不错……” 戚小仙听着那些人的话,不由好奇地看向楚笑:“大哥哥,你要娶媳妇儿?” “呃……”楚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只有几位熟人惊讶地看向步非双道:“双儿,你竟然嫁人了?” 而且儿子都这么大了!哪个不要命的臭小子,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就把步女神抢走了?被他们知道绝对要轮流跟他打一场! 步非双只能干笑了两下,随即目光投向被冷落在一旁的唐倾墨,说道:“对了,今天是你生辰?我丐帮弟子受了你的照拂,我这个帮主岂有不回礼之理。” 倾墨一听便正了神色,刚想推辞,但听步非双拍了两下巴掌,两个其貌不扬的乞丐就走了进来。 莫名其妙的,在看见这两个乞丐的一瞬间,白晓晴忽然生出了一种危机感。 “我回中原的路上听到了一些传言,就顺便让沿途的丐帮弟子调查了一下,想来调查结果也许对你有些帮助,便将人一并带了来。” 步非双说着便对那两个乞丐道:“讲讲你们的发现。” 其中一个身材矮小的乞丐便率先清了清喉咙,说道:“天水城郊西北角是我和帮中几个兄弟的地盘,原本来往行人很多,生意还不错。但就在数月前华灯会开启时,‘翳’接管了我们那的一处庄子,渐渐的附近就没有多少人来了。我们几个整天无所事事,就靠在那庄子的墙角打盹,结果却偶然撞见了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索命蛊神’。那老太婆虽然行动很隐蔽,但谁也不会注意到路边几个打着盹的小叫花子,碰巧就让我们看见她进了白家的庄子。” “起初我们也没在意,但她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本青皮古书,整个人状若癫狂,那恐怖的笑声把我们的瞌睡都吓跑了,弟兄们好奇,便偷偷盯了她一段时间。不过我们可不敢跟踪江湖十大高手,也就躲在庄子外守株待兔。可惜在那之后很久她都没再出现过,本来我们都打算放弃了,却听江湖上传出女子失踪的消息。我们这些乞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都曾受过帮主长老的教育,也想帮忙找到这些女子,于是就四下搜寻了一段时间,然而却一无所获。” “可就在我们灰心丧气之时,巫婆婆突然又出现了,她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直接就冲进了白家的那座庄子。出来之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但是在她离开不久,那庄子里又跟出来了一个人,那人遮裹严密看不清面貌,却有奇香在身,而且武功高绝。我们追不上他,又怕暴露,只得作罢。结果第二天,江湖上就在盛传巫婆婆的死讯。” 白晓晴听完脸色一黑,怒道:“这位丐帮兄弟,说话可要负责任啊,‘翳’除了帮战上请过索命蛊神来当执罚者,又何曾与她有过任何瓜葛?就凭你的一番空口白话,我白家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又不是我一个人看见的,丐帮的好几个弟兄都可以作证!”那乞丐反驳道。 步非双抬手示意他住口,又转向另一个乞丐道:“你也说说看你的经历。” 这乞丐形容瘦削,眼瞳微微泛白似难以视物,腿也瘸了一只,他拄着拐杖激动地说道:“帮主,请您为弟子做主!‘翳’为非作歹仗势欺人,不仅用迷香设计抓捕水家的四位仙姑,甚至将撞破此事的弟子毒瞎双眼打成重伤,若非帮主医术过人,弟子恐怕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这番话无疑又是一个晴天霹雳,水家家主水之涣登时便盛怒而起,看着白晓晴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吃了一般。 其他掌门人的脸色也都不好看,他们虽知“翳”素来行事霸道,却不想他们竟能嚣张跋扈到如此境地。 白晓晴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都一根根陷进肉里,她太后悔了,后悔当时怎么没直接把此人做掉,却心软留了他一丝性命。原本她根本不惧这乞丐会说出真相,因为哪怕他说了也没用,“翳”有一千种方法让他含冤而死,更没人会相信一个身败名裂的乞丐。 就算是之前那个乞丐也一样,无论他们说什么,“翳”总能有办法把他们的声音压下来,反而让这些胆敢说出真相的人去当替死鬼。经过三十多年的经营,整个江湖的舆论早已在“翳”的掌控之下,人们只能相信她想让他们相信的,做她想让他们做的,任何一个试图反抗者都没有好下场!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丐帮的帮主回来了。以“圣手观音”的名声,再加上在场众多武林高手的支持,这些过了这么久都不敢发出声音的人就像找到了靠山大树,即便知道会得罪“翳”,也不惜一切要把真相说出来。 看着白家大小姐阴晴不定的脸色,步非双冷冷一笑,说道:“我只想提醒这位白姑娘一句,在‘翳’还没出现的时候,这江湖的情报网可是我丐帮的天下!” — 0 第398章 关心则乱 方才那两个乞丐的话使唐倾墨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而步非双的一句话又让她此刻心乱如麻。 她是巫婆婆俘虏少女和水家四仙姑拍卖事件中的当事人,更是所有人现在怀疑的幕后主使,原先她以为白晓晴把江湖舆论引到自己身上只是因为她们的赌约,没想到这些事竟真的都是白晓晴一手策划! 从白晓晴之前栽赃自己的理由来看,似乎那才是她的真正动机利用江湖对修罗教的恐慌使武林世家放弃矛盾与各大门派联合,并且借自己之手解救众女赢得人心,一举拿下武林盟主宝座。 真是算得步步精心。 唐倾墨想出了一身冷汗,“翳”这张作为幕后监督者的情报巨网,不知何时竟已可以实质操控江湖上的风云变幻。怪不得所有人都教她不要与白家作对,原来那藏在暗处的力量,是操控人心的力量,是掌管耳朵和嘴的力量。当民间的丐帮没落,这种力量完全被一个背景庞大的组织掌握,这才是江湖上最可怕的势力。 白晓晴眼底的阴霾一闪即逝,脸上又挂起谦卑的笑容,“步帮主可真是折煞晓晴了,我们区区一个‘翳’哪敢跟当年风光无俩的丐帮相比?在您未离开之前,丐帮弟子在江湖中的地位可是无人能及。” 说到这里,她的话锋却陡然一转,“可惜时至今日,丐帮昔日的繁荣早已不在,帮中弟子的素质也是每况日下,单我手上就有不少丐帮弟子坑蒙拐骗的案例。今日白家设宴九雀山庄,江湖大半掌门人皆在客席,步帮主请的这二位兄弟怕不是故意来碰瓷的?” 一众乞丐闻言愤然起身,纷纷开始对白家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们丐帮?” “‘翳’私底下干的勾当比我们肮脏多了!” “这些年你爹干了什么我们都知道,却被你们逼的只能忍气吞声,如今我们帮主回来了,你休想再欺我丐帮无人!” 步非双哼了一声,也不见她如何动作,身影便转瞬飘至白晓晴近前,脚步轻盈,衣袂如风。 “你可知自己在跟谁说话?”语调沉稳,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傲然。 白晓晴被她扑面而来扬起的风沙刺痛了眼睛,但却强忍着不适昂首与其对视,眼中含着泪,微笑的表情却无可挑剔。 “步帮主是武林中响当当的大人物,虽多年未有音信,晓晴也不敢有任何冒犯。只是凡事都讲究个证据,这位兄弟方才说自己是被我‘翳’的人所伤,可有任何人证物证?若是你能举出一样来,我白晓晴二话不说,亲自向你赔罪,我白家全权负责你后半辈子的衣食住行!” 那乞丐气得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翳”行事向来天衣无缝,就算幸运让你捡回一命,又怎么可能给你留下反咬一口的证据? 而另一个乞丐就更心虚了,巫婆婆的事他完全就是一个偷窥者,连靠近一点让人发现都不敢,怎么可能会有证据? 白晓晴似是吃定了他们反驳不出来,转向步非双道:“帮主您看见了,晓晴不是怕担责任,只是无中生有之事,我白家无论如何也担不下来。当着在座各位掌门人和武林前辈的面,步前辈也不能故意为难晚辈?若是传出去,人言可畏。” 步非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回中原时日不长,对当下江湖形势的认知也多是从丐帮弟子口中听来,不清楚短短几年就让“翳”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组织声名鹊起、三十年的经营就让其影响力遮天蔽日的白沐首领是个怎样的人物,更不了解这个人人都敬畏三分的白家大小姐究竟是何等厉害。 可是今日仅仅一次正面交锋,她就发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很不简单。 面对她竟能面不改色,当众被问责还能冷静应对,甚至反过来将她一军,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二人僵持之间,其余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纷。尽管相信丐帮这两个弟子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可对方又拿不出来证据,本着对“翳”的忌惮,在无十足把握前,他们可不想去扳倒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何况这庞然大物手里还握着他们的弱点。 “说到证据,”席间有一人突然挺身而出道:“我这里倒是有一样。” 大家转眼看去,竟是颜修。 白衣剑仙长身而立,身为乾华派的大弟子,他的身上自有一股出于乾华山的浩然正气。作为前盟主尹沧澜治下的江湖第一大派,武林中人没有不敬高素质的乾华派弟子的,便是外门也有无数人争相拜入,何况还是内门精英中的精英“十二山河剑”核心弟子之首。 撇开他的个人作风问题不谈,“百变剑仙”的话其实是相当有分量的。 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本青皮古书,向众人展示道:“这是我和唐盟主深入巫婆婆的蛊穴所带出的物证,正巧应了那位丐帮兄弟的口供。” 众人一看,神色均有疑惑。 这书里讲了什么?竟能让“索命蛊神”都为之疯狂? 没想到颜修身边的小金铃却站了起来,向众人解释她们苗疆的传统和巫婆婆所信仰的女娲传说。 待她说完,颜修指了指书上的缝线道:“我们发现这书是被人重新拼凑过再装订起来的,显然,那人的目的就是诱导巫婆婆照着这书上所述之法去修炼邪术。” 白晓晴丝毫也不心虚,语气淡淡,“这书我可不认识。” 颜修一哂,“你虽不一定认识这书,但你一定认识这书上所描绘的怪物。”说罢,他忽然看向唐倾墨道:“连唐盟主都不幸在蛊穴中被那畜牲咬了一口,当时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 唐倾墨听他说的有些莫名其妙,她何时被那怪物咬了? 没想到白晓晴却面色一变,紧张地问她:“你被蛛蝎咬了?” 脱口而出的“蛛蝎”二字,让天魔教教主神情一凛,目光紧紧盯向白晓晴。 而同样看向白晓晴的还有在场所有年长的武林前辈。 “蛛蝎?康家的蛛蝎?”龙潭老人不禁激动道。 也有人惊疑道:“此兽不是传言在与修罗教大战中连同火莲一道被毁了吗?” “怎会到了巫婆婆手里?” “难道白家当年把它藏起来了?” 一时间众人质疑的目光纷纷都射向白晓晴。 直到看见唐倾墨无辜的眼神她才发现自己中了颜修的计,不由恨得银牙暗咬。 “看来某些人是不攻自破了。”步非双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晓晴,竟然有点期待这看起来像个假小子的小丫头下一步会作何反应。 龙潭老人亦逼问道:“说!蛛蝎如何会留到现在,又如何落入巫婆婆手中?你肯定知道内情!” “阿弥陀佛,白施主还是老实交待的好,念在你尚且年幼的份上,贫僧不会为难于你。”明心大师素来慈祥的脸上也多了几分严肃的表情。 司空南却回头看了眼颜修,低声问道:“那东西应该被你宰了?” 颜修笑着对他点点头,“刀圣放心,那蛛蝎已被蛊虫魔化,我自然不会放任这等魔物为祸世间。” 白晓晴咬紧嘴唇一语不发,面对这么多人的责问,形单影只的她显得有些势单力薄,雪白的衣衫在阳光下晃得刺眼。然而无人能替她说一句话,“翳”的组织纪律严明,她的手下可以服从她的任何命令,可也从来不会越俎代庖。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唐倾墨,看着她身边维护她的朋友,身后支持她的家人,忽然感到有一丝寂寞。 唐倾墨,你为什么就能活得这么坦荡呢?你从不求人,人们却不自觉地靠近你;你不求名利,让无数人眼红的名和利却偏偏选择你;你只需要做自己,就能拥有那么多愿意把心交给你的朋友,就算你犯了再大的错,他们还依然愿意原谅你、相信你。 可是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处心积虑如履薄冰,到头来却竟是只剩我自己。 “大小姐!” 一声急呼唤回了白晓晴游离的神思,她有些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得力手下。 “皇族的亲兵来了,称要捉拿白家的反贼!” ——— 第399章 皇室秘辛 白晓晴闻言一震,用眼神再次确认他说的是真是假,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的身子忍不住摇晃了一下。 皇家的人动作很快,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九雀山庄已经被官兵层层包围,数支小队从不同的门涌入,迅速占领了宴会的现场。 唐倾墨大惊,起身就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我生辰宴?”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都统的官兵出列道:“末将奉皇命,前来九雀山庄抓捕谋反的逆贼回殿前问罪!” “皇命?”倾墨冷哼一声,娇喝道:“你究竟奉谁的命,敢来本盟主的宴会上撒野?叫你的主子出来见我!” 那官兵木着张脸,摆出一副无可奉告的姿态。 在座的几位武林高手见此都面色不善,虽未出手教训,却也摆明了若对方敢轻举妄动,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理的态度。 “盟主好大的火气,可是本殿的将士冒犯了你吗?” 一道击玉般悦耳的男声自门外传来,不多时,宴客的庄院里便多了一队人。这队人的装扮更为精致讲究些,几个士兵甚至身披白银盔甲,而被簇拥在中心的是一位身穿金丝蟒袍的尊贵男子,面如冠玉,气度不凡。在场之人若有认识他的,无不向其躬身行礼。 唐倾墨一眼就认出了他,却没好气道:“十一皇子可真会挑日子,莫不是诚心来给民女的生辰添堵的?” 十一皇子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本殿没有这么闲。” 一个眼色之下,站在他右手边的两个银甲士兵便抬出了一只沉甸甸的宝箱,毕恭毕敬地送到唐倾墨跟前。 “这是……算作破坏我生辰的赔礼?”她将信将疑地问道。 十一皇子俊脸一沉,牙缝里挤出两字“贺礼。” 她忍不住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嘀咕:“我怎么收得这么心虚呢……” 十一皇子懒得理她,举目看向不远处面如金纸的白晓晴,神情便遽冷如冰,“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白晓晴垂着头,再无之前对峙步非双时的冷静凌厉。 “等等!” 唐倾墨挡在他面前,伸手阻拦道:“当着我的面抓我的宾客,殿下怎么也该给民女一个合理的理由?” “你的宾客?”十一皇子眉头微挑,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本殿亲来带走她,你才应该谢谢本殿。” 倾墨盯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道:“我们约好的,你不许插手这件事。” 十一皇子亦走近两步,在她耳边吐气:“你被她整得这么惨,我怎么相信你能解决此事?”说完便呵斥她:“让开。” 唐倾墨气急,一不做二不休,放声说道:“朝廷就是这样乱拿百姓开刀的吗?” 听见这话,十一皇子狠狠瞪了她一眼。 倾墨却只当没看见,继续道:“身为武林盟主,我有责任保护每一个无辜百姓,今日殿下若不给我们一个理由,休想从这里带走一个人!” 此话一出,唐门的家卫纷纷站了起来,众掌门人看向那些士兵的眼神也带了不善。几大高手虽没什么动静,不过这院中的气流却有了凝滞。 丐帮的弟子纷纷看向他们帮主,却没想到步非双索性就近找位子坐了下来,还从旁边一个唐门弟子桌上顺了一碟瓜子开始嗑。丐帮弟子有点无语,他们家帮主这爱看热闹的性子怎么这么多年还没改啊? 见到众人的反应,十一皇子目光转冷,对唐倾墨道:“你要理由是吗?好,本殿给你理由。” 他深邃如海的眸子望向白晓晴,眸心似有暗流涌动,“此女罔顾法度,私放朝廷寄于白家饲养的异兽蛛蝎,其心叵测,其罪当诛!” 在座众人尽皆哗然。 “原来当年的蛛蝎真的没死!不过又怎会落到朝廷手上呢?” “朝廷养这没了主人的邪物要做什么呀?” “白家跟朝廷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议论之声不绝于耳,而白晓晴听着那“其罪当诛”四字,只觉得无比刺耳,嘲讽地对那高高在上的男人说道:“呵,放出那怪物的我是当诛,不过也不及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皇族当诛!” “放肆!”十一皇子叱道。 “难道不是吗?你们不是打算拿那东西去对付边陲的村民,再栽赃给邻国挑起战争吗?”白晓晴冷笑。 “你住口!”十一皇子怒喝一声,眼底闪过杀意。 唐倾墨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白晓晴的话,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晓晴,你……说的是真的?” 白晓晴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多说一个字都嫌肮脏,“那个人做过的事远不止这些,他什么都想要,又谁都不相信,对他而言,无论是自己的百姓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女,恐怕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罢。” 十一皇子眉眼间似有痛意,但他仍然咬牙说道:“你……给我闭嘴!来人,把她拿下!” 一队最近的官兵行动迅猛,转瞬间就包围了目标。今日大设宴会,白晓晴身边所带侍卫不多,很快便寡不敌众。但就在她快要被抓住的同时,一团黑影倏然掠过,那些眼看就要得手的官兵便扑了个空,不由怒气冲冲地看向来人。 司空冼奇把她抱在怀里,漂亮的狐狸眼中满是担心,“你没事?” 白晓晴抬眼看见那张妖孽般的脸,心中不禁感动这个胆小鬼,到底还是来救她了。 然而好景不长,发怒的官兵们蜂拥而至,连带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黑衣人都被团团围住。司空冼奇想带着她逃跑,奈何自己学艺不精,绝世的轻功光顾自己一个还行,再带一个就有些吃力了。 “收心提气,乱步如错!” 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女声,吸引了司空冼奇的注意力,他正着急该怎么脱出包围,没想到就有人适时教他如何出步,真是及时雨。于是他照着对方的指示调整呼吸,脚下步伐移动得时快时慢,看似毫无章法,让人摸不清他的去向。 “一步登天,运气于胸,足点半寸,摘星踏月!” 司空冼奇猛一提气就高高跃了起来,紧接着一串碎步如星点般踏在那些追兵的头顶上,得空找准间隙里的借力物便狠踏下去,再高高飞起,让底下的人根本连他的脚尖都碰不到。 “你的摘星踏月步进步好快!”白晓晴忍不住惊叹。 “嘿嘿,师父教得好嘛。”司空冼奇刚开始得意,却突然反应过来等等,这人怎么也会摘星踏月步? “嗯,小家伙还不错,不枉我当年传你这套独门轻功。”步非双眼露笑意,却立刻又疑惑道:“咦,当年那不是个小女娃娃吗?怎么变男的啦!” 见那队官兵拿不住二人反被耍的团团转,十一皇子眼光一扫左右,周围几十名官兵就齐齐出动,可未料还未靠近目标,一个和尚却冒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阿弥陀佛,施主以多欺少,恐怕有违江湖道义。” 为首的官兵哪管什么江湖道义,老子代表的可是王法!伸手就要把他推开。 却不料,他竟然推不动! 他不服气,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去推,甚至让身边的官兵帮他一起推,可那和尚竟像一棵大树似的,谁也不能撼动他分毫。 这边的官兵被个和尚挡住,另一边的官兵却又被个红衣刀客拦着了。有几人听说过他,颤颤巍巍地道:“堂堂刀圣该不会要跟我们这些小兵动手?” 司空南摇头,“对付你们还不需老夫出手。” 那些官兵刚要庆幸,耳边却听得一声“战儿!” 一个脸带坏笑的英武男人便从天而降,把手指捏得劈啪作响,“你爷爷我很久没有跟人打架了,正痒着呢。” 不仅是他们,颜修等人也没闲着,各自镇守一方,不让那些官兵靠近。 十一皇子见状很是不快,转头对唐倾墨道:“你要纵容他们包庇反贼吗?” 倾墨摊手做无辜状,“恕民女无能,这些人我想管也管不住啊。” 十一皇子眯眼,索性自己拂袖上前,却发现唐倾墨也紧紧跟了上来。 快走到白晓晴和司空冼奇面前时,他终于忍不住停步怒道:“你也要造反吗?” “倾墨不敢,只是想跟殿下提一个请求。” 0 _—— 第400章 民间皇子 她从怀中摸出一幅装裱精美的画卷,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 “我想用这幅青云图,换取白晓晴的命。” 十一皇子死死盯着她手上的那幅图,好一会儿才看向她,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涌出来,“你可想清楚了?” 唐倾墨认真地点头,“想清楚了,我愿以一军之力,保白晓晴性命无虞。” 不远处的白晓晴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眼底露出震惊。 “明知她不过是利用你,为何还要救她?” 十一皇子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青云图代表的一军之力,本是他留给她的最后筹码,万一白晓晴真的操纵各大门派与她对立,她也不会毫无自保之力;哪怕是父皇要对她出手,也当投鼠忌器。可是她现在却要用这免死金牌一般的特权与自己交换这个欺骗她的女人的性命,她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嘴巴说的话可以骗人,可是心骗不了人。你说我自大也好,愚蠢也罢,我却相信她对我不是没有半分真心。否则,她也不会失言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倾墨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语气很是坚定。 不管白晓晴曾经有过什么目的,她到底还是关心自己的。而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就算恨过她怨过她,可如今见到她有难,心里终究放不下。 “你就不怕她再设计你,让全江湖的人都背弃你?”十一皇子恨道。 “相信你的人,无论听说什么都永远不会背弃你;不相信你的人,无论你怎么努力始终会离你而去。”唐倾墨坦坦荡荡地与他目光相对,“若真有那一天,也是倾墨无能,无法真正得到大家的信任。” 白晓晴听着她的话,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动容。 “那你又该让我如何向父皇交代?继续放任这个不忠的逆臣手握大权、逍遥法外吗?将来她若真起兵谋反,谁来负责?”十一皇子继续逼问。 唐倾墨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回答道:“我来负责!” 这四个字重逾千钧,令十一皇子不由得深深地看向她的眼睛,扬手一挥,所有的官兵们也都同时停下了动作。 与他一齐看向唐倾墨的还有在场无数的江湖中人,他们亦是不敢置信,此等牵涉诛九族的大罪之事,任何家族或者门派都唯恐避之不及,没想到这个刚刚成年的武林盟主,居然就敢一力背下这么大的锅! “墨儿!”唐家主母唐洛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妹妹!”唐战也担心她继续说出更加荒唐的话。 “门主!”一众唐门弟子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偏偏他们又无力阻止。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还是少女模样的盟主举步上前,面朝尊贵的金袍皇子深深跪拜了下去“如果她谋反,我负责平息;如果她起兵,我负责镇压,只要皇上肯网开一面,我唐倾墨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呵,”十一皇子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嘲笑道:“你这般为她求情,她却未必肯领你的情。” 唐倾墨低伏在地,双手却高高举起,捧着画卷的手心和额头全是汗水。 颜修说的没错,赌博是会让人上瘾的。与白晓晴的赌局尚未分出胜负,而今日,她又豪赌了一场,只不过这一次赌的,却是她的全部身家性命。倘若白晓晴不领情,那么,她转瞬间就可以输光一切。 此刻,全场静若针闻,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跪在地上的唐倾墨在这可怕的寂静中一动不动,生怕自己稍有放松,就会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直到一袭白衣翩然靠近,在她的身边一并跪下,低哑的嗓音里透着真正的谦卑,再无往日的骄傲。 “白晓晴……知罪,从今往后,愿跟随唐盟主左右,共同为国效忠,为民效力,再不敢私自违令,与朝廷相抗。” 十一皇子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两个女子,深邃的目光捉摸不定。 仿佛斟酌了良久,他朝唐倾墨伸出手,缓缓取回了那幅青云图。 “白家听旨。” 十一皇子又恢复了他身为皇族特有的不容侵犯的语气。 白晓晴躬身叩首,她手下的所有人也纷纷俯首下跪。 “圣上宽厚仁德、皇恩浩荡,念及白爱卿旧日功劳,其罪女又年纪尚幼,可赦免你欺君之罪。但白家自此不得再入朝堂,以往圣眷恩赏一并收回,从今以后,‘翳’只是一个江湖门派,与我楚华王朝再无瓜葛!” 唐倾墨终于松了口气,深深伏地叩谢皇恩。 神情颓丧的白晓晴闻言却大惊失色,不由得抬起头仰望面前的年轻皇子。 她爹盼望抽身而出盼了这么多年,那个人都不肯放他离开,没想到他的儿子只是轻轻一句话,就彻底断了他们白家和皇族的关联只不知这究竟是那个人的意思,还是十一皇子自作主张呢? 然而对方并无多作解释的意思,十一皇子刚宣布完皇族的决定,目光便淡淡扫向宴席深处,直至找到那个一脸质朴的健壮青年,他才再次开口道:“不过,本殿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带回我失散多年的一位皇兄!” 此话一出,安静的人群顿时又炸开了锅。 “圣上竟有皇子流落民间吗?” “此人可在现场?” “他是谁?” 不待众人多方揣测,十一皇子却径直朝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步非双见状暗叫不好,连忙起身赶去。 楚笑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个浑身仿佛散发金光的天之骄子朝自己走过来,不由得左顾右盼,心中猜测他是要找哪个人。 却没想到,十一皇子走到他面前便停了脚步,凝向他的目光里似有点点火光攒动。而后,楚笑就听见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 “八皇兄,皇弟给你请安了。” 这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般在众人脑海炸响,什么?楚笑竟然就是传说中当今圣上最为疼爱却不幸夭折的那位八皇子? 楚笑呆了半晌,才反应迟钝地说:“大兄弟,你是不是搞错了?俺可是个大漠人,不是你的什么八皇兄。” 十一皇子不为所动,直接伸手拉过他的手腕道:“不论你是在何处长大,你始终都是我的八皇兄!” 一只纤纤玉手却忽然横插了进来,略施巧劲,便将十一皇子的手掌松了开。 步非双呵呵笑道:“殿下真是认错人了,就这么一个乡下土小子,哪里配得上你哥哥那种身份呢?” 十一皇子受阻,不由转移视线看向眼前的妇人。只可惜他生得晚,认不出她来,若是他的母后在场,此时定然要惊得花容失色她就是当年皇上微服出巡时带回宫来的绝世美人,曾经宠冠后宫使六宫失色的步贵妃! 传言自步贵妃入宫以后,皇帝就再未宠幸过其他美人,甚至连皇后,也几乎处于被打入冷宫的境地。若不是这位来自民间的贵妃呆不惯勾心斗角的深宫,利用高超的医术使刚出生的小皇子假死,随后装疯抱着死胎逃出了宫墙,之后的九公主、十公主,以及现在的十一皇子,甚至恐怕都没有机会出生。 “本殿不会认错人,当年步贵妃最擅长的便是一手精妙绝伦的点穴功夫、独步天下的轻功和起死回生的医术,此人的点穴手法与当年的步妃几乎一模一样,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人如此!”十一皇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_ 第401章 天降猛禽 “步贵妃……双儿你?”易剑临不敢置信地问出了声。 十一皇子一听此言,这才把注意力锁定在楚笑旁边的妇人身上,剑眉微蹙,“你莫非便是……” 步非双平静地摇了摇头,“殿下,八皇子已死,那位步贵妃也再不会回到宫中,请殿下替陛下分忧,勿要再提起当年之事了。” 十一皇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转回到楚笑身上,对他说道:“初次见面,还未自我介绍,我叫楚轩,气宇轩昂的轩。” 楚笑闻言眼前一亮,“你也姓楚?俺叫楚笑,还从来没见过跟俺一个姓的嘞!” 十一皇子莞尔,柔声说道:“在我国,楚乃国姓,唯有皇族子弟才能冠此姓氏,这正说明我们是亲兄弟。” “亲兄弟……你真是俺弟弟?”楚笑又惊又喜,他还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个弟弟。 十一皇子颔首,又说道:“父皇多年来忧思过重,身体也早已积劳成疾,恐怕不日便要另立新储。皇兄,你就不想回去看看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父亲?”楚笑眼中浮现出迷惘,还有一丝隐约的渴望,他看了看身边朴素的母亲,又看了看面前锦衣华服、气质高贵的弟弟,心中只觉困惑万分。 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也从来未听娘提起过,有时他会忘了自己还有个爹,有时他想起来,也会偶尔好奇那个人长什么模样,是个怎样的人。 “你知道俺爹在哪吗?” “当然,”十一皇子答道,“你若肯回去,他一定非常高兴,说不定,还会直接立你为太子。” “太子是什么俺不大清楚,不过能去看他一眼也挺好的。”楚笑乐呵呵道。 “笑笑!”步非双的眼神中含着责备。 “娘,弟弟难得来找俺,俺也想跟他去看看爹。您不是从小教育俺,要孝顺父母么?爹现在身体不好,俺好歹跟您学了点医术,兴许还能帮上忙哩。”楚笑难得有些坚持。 “娘不准你去!”步非双对他说完,又转向十一皇子,声音里带了几分严肃,“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休要打他的主意,我们娘俩二十年前就与那地方断了干系,二十年后也不会回去,你若再苦苦相逼,我们就再回大漠去!” 十一皇子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贵妃以为,你们逃到邻国大漠,父皇就不会追过去了吗?这些年边疆小国战乱不止,你以为是为什么?” 步非双被他的话一提醒,心里突地一跳,忽然升起一个可怕的想法。 “白沐已被派往边境,不出两年,这些国家就会兵不血刃地归附我国,而父皇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大漠!” “他竟……执着至斯……”步非双不禁垂下美目,心中感慨难以言喻。 “贵妃武功盖世,只要你不肯,便无人能将你带回去。可惜却苦了这数国的百姓,一朝落得国破家亡、颠沛流离,不知这么多弟子,你们丐帮收不收得起?”十一皇子冷笑着质问。 步非双沉默许久,才抬头看向他,“那你带笑笑回去,又当如何呢?” “自然是继任国君之位!”十一皇子昂首道。 步非双不由得心生警惕,“你怎知他会把皇位传给笑笑?况且以殿下之文才武略,又如何甘居人下?” 十一皇子藏在袖中的手指暗暗握紧,他拂袖转身,遥遥俯视着还跪在地上的白晓晴道:“白家人不是说了吗?他谁都不信,谁都可以利用!唯独不会伤害、甚至愿为之付出一切的,就是那个他最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步非双苦笑,“可哪怕他愿意倾尽一切保护他,也终究躲不过皇宫里的明枪暗箭……” “贵妃未免太过悲观了些,”十一皇子回头看她,目光灼灼,“八皇兄虽未在宫中长大,如今却能拯救万民于水火,无论怎么说,也是千古流芳之事。” “我不希望他千古流芳,作为一个母亲,我只求他能平安一生。”步非双阖上双眼,再睁开时便是一片清亮“我不会让你带他走的!” “那便要见识一下贵妃的本事了。”十一皇子淡淡道。 步非双直觉不妙,拉起楚笑便一步跃上半空,凌空掠步,犹如穿云走雾的仙人一般,直看得众人一呆。 这一式炉火纯青的摘星踏月步更是让司空冼奇激动不已,差点就要喊出“师父”二字来。 “落玉。” 但听十一皇子口中唤出一个名字,原本晴朗如洗的天空竟陡然间出现了无数黑点。那些黑点急剧变大,近了才看清竟是一群凶猛的秃鹫。 已然凌空的步非双暗道不好,身形已经不受控制地与那秃鹫相对而去,眨眼间便陷入那些猛禽的包围圈! 但步非双何许人也,玉足轻提便踩在了一只秃鹫的背上,借力转身避过几只迎面而来的尖喙,足尖又点鹫首,整个人竟再度浮空。 “笑笑!” 听见母亲的清喝,楚笑反应极快,双手如电般朝离自己最近的几头秃鹫黑翼点去,那几只被点中的笨鸟吃痛,顿失平衡,直直朝地面坠落下去。 整个过程仅发生在转瞬之间,画面却极其惊险刺激,看得下面的人忍不住拍手叫绝。 唐倾墨看得心都提了起来,也亏得是步前辈,若是换做其他人,只怕眨眼间就要被那群扁毛畜生啄成筛子! 白晓晴眯着眼睛观察了半晌,突然对她说道:“走!” 倾墨不解,只听她飞快地解释:“康家的鸟不会这么少。”说完便拉着她往一旁遮蔽物下躲去。 果不其然,天空中又出现一团棕雾,那雾时聚时散,分开时可以看清一对对棕栗色的健硕羽翼。 秃鹫群见那棕雾袭近,居然也忌惮地四散了开来。没了着力点,步非双和楚笑不得不顺势往下落,却正撞上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的鸟群。 众人定睛一看,那些鸟的体型比秃鹫略小一些,有着光亮的棕栗色羽毛,正是一种喜好集群捕猎的鹰类栗翅鹰。 这些鹰比那笨拙的秃鹫要灵敏得多,在空中更是如鱼得水,极不容易命中,而它们的喙又尖锐有力,只要碰着必定撕裂流血。 只见步非双毫无惊慌之色,两个人虽仍然在不断下落,她手中却多出了一把细密的银针。在那鹰群袭来的同时,这些银针便以一种天女散花之势向它们飞射而去,而且奇准无比,竟全是扎中了眼睛! 视线模糊的栗翅鹰一下子方向大乱,悬在空中痛苦地扑腾着翅膀。 步非双便趁机踩在这些瞎鸟的身上,真气微提,一点点减缓下落的趋势。而被她踩中或者痛到失衡的栗翅鹰便刷刷落下,一只只砸在地面的人群里。 为躲避坠鹰的人们不由得抱头鼠窜。 十一皇子冷冷盯着空中发生的一切,似乎也毫不心急。 _—— 第402章 乘风而来 就在此时,天空中远远传来两声清啸。 “不好!” 听见这啸声的瞬间,颜修便锁了眉心,紧张地望向步非双和楚笑所在。 围绕在二人周身的鹰群如同受惊一般,也不顾被针戳瞎的眼睛,跌跌撞撞就往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飞。步非双见此,同样神色一变! 因为与方才那些凶禽的缠斗,他们离地面已有数丈之高,而从这种高度开始下落,要抵抗坠势、自如控制动作可就不简单了。楚笑体内真气不足,首先就在半空打起了晃,身体越来越沉。 而一道白光却如闪电般笔直冲他而来! 步非双大急,也顾不得多少了,运尽内力一掌便将楚笑往下推去! 在楚笑险险避过那白光的突袭之后,她自己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往上升去然而,另一团巨大的白影却已经等在了那里。 唐倾墨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定睛一看,那哪里是什么白影,分明是一只体型足有人高的大白雕! 步非双目露厉色,身受反冲之力飞向白雕时,竟强行拧转身形,双腿一勾就要扫那白雕的肚子!谁知那白雕机警得很,见她靠近便首先振翅飞了起来,巨大的双翼完全展开时犹如垂天之云,每一下扇动都使狂风大作。 半空中的女人被它扇得来势一偏,不由自主地也往下落去。而此时之前突袭楚笑的那只白雕也飞了上来,与这一只白雕形成合围之势,对步非双展开上下夹攻! “娘!”楚笑看得目眦欲裂,奈何他自己却身不由己地朝地面栽去,根本帮不上母亲的忙。 十一皇子的眼神只是微微一动,左右立刻就有官兵冲上前去接楚笑,手上没有工具,便拿自己当人肉垫子。 而此时的步非双已经身陷一场恶战,尽管她武功高强,但在空中毕竟不比地面上,左右都无处借力,与那两只白雕相斗完全凭着一身巧劲。 可哪怕她再灵活,对上天生具有优势又明显受过训练的对手,也还是免不了吃力,好几次都险些被那对白雕的利爪抓住,翅膀刮起的风刃已将她身上披的兽皮划出了好几道口子。 短短瞬息之间,楚笑便已栽了下来,只可惜他没用得上那些专门为他准备的人肉垫子,轻巧一个翻身便稳稳落到了地上。刚一落地,他便急急搜寻可用的兵器,欲帮母亲将那两只该死的畜牲射下来! 接连扔了两把从官兵手上夺来的刀,却一个也没射中,楚笑急得直跺脚,不由求助地看向唐倾墨。 倾墨即刻心领神会,正打算把唐门火弩借他一用,不料却被白晓晴拦住。 “你家的兵器杀伤力太大,万一没射中鸟,射到人就不好了!” 倾墨一想也对,何况那一人二鸟纠缠太紧,就算射中了白雕也难免误伤步前辈,“那怎么办?” 白晓晴略一思索便道:“为今之计,只有神弓千叶!” “神弓千叶?”唐倾墨忽然就想起曾在黑市见过的那把弓箭,“可是它已经被拍卖了呀!也不知道谁买走了……” 白晓晴没吱声,只是默默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十一皇子。 没想到十一皇子一扬手,竟真的让人送来了一把翠色波浪形长弓,流光溢彩的弓身上刻着一个“段”字,一见便知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神弓千叶! 他握起长弓,对楚笑说道:“八皇兄,只要你答应跟我回去,这把弓便是你的。” 楚笑拧着眉头纠结了一会,娘才说不让他去,他若是答应了,娘肯定要生气,娘一生气,后果就很严重…… 唉可是现在不是娘生不生气的问题啦! 楚笑一把从十一皇子手上拿过长弓,只随手摘了一片桂叶,便弯弓瞄准已经被母亲拖得飞低了不少的两只白雕。 奇的是,那叶子一搭到神弓千叶的弓弦上,便似活了一般直立起来,随着楚笑两指一放,尖尖的叶子就像利箭一样疾射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两只白雕正要对步非双发起猛攻,双翼张开如四堵巨大的白墙。而就在此时,一支锋利的绿箭倏然划过天际,居然瞬间洞穿了两双翅膀!白雕吃痛,尖啸一声,庞大的身子失去平衡,顿时摇摇欲坠! 步非双眼疾手快,一拳一腿一个,将两只白雕齐齐打落云端,自己也跟着轻飘飘落了下来。 “娘!您没事?”楚笑急急迎了过去。 步非双摇头,却一眼看见他手中握的翠色长弓,秀眉不由一皱,“你哪来的段氏神兵?” “呃……”楚笑挠着后脑勺,正不知该怎么说好,身后的十一皇子淡淡替他答道:“皇兄血统尊贵,合该有一件像样的兵器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步非双眉头皱得更紧,“你答应他什么了?” “俺其实……”楚笑话还没说完,天际竟又传来一声清鸣。 这声鸟鸣比之前的两只白雕还要清亮有力,听得众人都是一惊。而就连十一皇子神色也是微变,不由得往落玉所藏之地看去。 没想到落玉的反应更大,居然直接冲出来暴露在了众人眼前,她眼含激动地盯着天空,大声呼唤道:“小宇!是你吗?” 只见一只硕大的白雕自云间现出了身影,雪白的羽翼根根修长发亮,姿态优美,眼神犀利,脖子上甚至还有一圈金色的花纹,极具王者风范。 而在这只白雕的背上,原来还站了个人。 一身红衣鲜艳似血,漆黑长发飘扬如舞,竟是个面容清秀、绝美似仙的少年。 在见到这个少年的刹那,落玉的眼神蓦然黯淡下去,而以唐倾墨为首的一众人等却瞬间亮了眼睛。 “东方?” 倾墨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乘风而来的红衣少年,他从唐府离开了这么久,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他了。 更没想到的是,再见面时,这少年的风采已旷世出尘,再也难以令人回想起往昔那个病弱如风倒的苍白小鬼了。 这些看见东方罹的人中,有的惊艳,有的赞叹,有的称奇,却唯独有一人脸色极为难看,仿佛如临大敌。 十一皇子已召齐了部下,只等楚笑准备好便可以随时撤退。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当那只白雕和少年一起出现在云间时,十一皇子便知道,今日自己恐怕走不了了。 _ _ 第403章 烈火修罗 待飞近了九雀山庄,那少年便自白雕背上一跃而下,仿佛一团如火如荼的红云。红云泻地,却有一股异香扑面而来,似芬芳的花香、似甜美的梦境。 “好香啊!”许多人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 但也有一些人显得惊疑不定。 “这香味……”白晓晴甫一闻到就察觉出来了,心中警铃大作,急急对众人说道:“快离他远一点!” 倾墨似乎也觉得这香味很熟悉,尤其是今天提到了巫婆婆和施绯的事,让她回忆之下更加确定,这就是与施花魁身上类似的味道! “修罗教?他是修罗教的人!”经历过当年那场大战的武林前辈顿时大惊失色,他们如何能忘得掉,修罗火莲被焚毁的那一夜,全城都缭绕不去的香气! 他们的脸上瞬间就弥漫起恐惧的神色,但一看见对方只有孤身一人,这些当年参与过杀戮的人眼底又带了一抹狠毒。 “杀了他!修罗教的余孽一个都不能留!”不知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人们再看向少年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在场的几大高手虽未受到旁人影响,但彼此也都神态各异:龙潭老人盯着对方一动不动,易剑临握紧了手中剑,司空南皱了皱眉头,明心大师念了句佛语,小金铃眼中带着同情,颜修忍不住叹了口气。步非双却显得有些困惑,在她离开江湖之时,修罗教还未成为众矢之的。 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其实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本该彻底死绝的一个教派,竟然有人死里逃生,还重新出现在了曾经的凶手们面前。 凶手是不会允许有人说他们当年的做法是错误的。 所以须臾之间,便有数人不约而同地朝少年而去,手里不是握着兵器就是攥着狠招,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想要一击必杀! 可是他们失策了。 红衣少年甚至都没有多余的动作,深不见底的双目仅仅只是朝那些人看了一眼,他们的身上就瞬间腾起了火苗! “啊!啊啊啊啊!” 剧痛向全身蔓延,好像要融化一样。但事实上也差不多,那些人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消融,火舌一舔便烧光了他们的头发和衣物,烈焰熊熊,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席卷向所有试图靠近那少年的人。 “走开!不要碰我!啊啊啊!”一个手持斧头的男人被身边的另一个人点着,开始状若疯狂地挥舞手中斧子,眨眼间便砍倒了好几人。 唐倾墨见到这一幕触目惊心,不敢相信地看向置身烈火之中却毫发无损的红衣少年,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小东方吗? 十一皇子见势眉心紧锁,当即命令手下人撤退。 然而东方罹却早已经看见了他,一步一步逆风而来,鲜红的衣裳在风中宛如一朵盛放的血莲花,他看起来走得慢,实际几息之内便已缩小了一半距离。 “好久不见。”红衣少年说道。 十一皇子面色凝重,眼中却有一丝讶然,“你居然好了?” 东方罹微微一笑,笑容竟倾国倾城,“这还得感谢你,让我遇到一个人。” 十一皇子不由自主瞥了唐倾墨一眼,阴沉道:“我以为世上没人能救得了你。” “这世上的事,总是难以预测。”东方罹说,“我也没想到,在这里都能遇见同道中人。” “真是个不幸的人!”十一皇子冷笑,五指突然做出一个奇怪的手势。 几乎是同时,三张厚厚的白网便如电光石火般从三个不同方向直扑向东方罹! 红衣少年不察,刹那间被兜头罩住。 然而下一瞬,那白网就齐齐炸裂,露出发黑的内部,冒出缕缕白烟。 “石棉对我已经不起作用了。”东方罹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说罢,他伸手便朝面前抓去! 十一皇子往后急退,额头一下便覆了薄汗,这样的状态对他而言,可是从未有过的。 就在此时,一道绿光闪过,让东方罹不得不收回了手。回头看去,才发现是一个握着翠色长弓的英俊青年。 只听那青年皱着眉头对他说道:“不许欺负俺弟弟!” 十一皇子微吃了一惊,不禁抬起头向楚笑看去。 东方罹却只盯着他手上的弓箭,嘴里喃喃自语:“竟还有这种东西……” 旋即,他手一抬,鲜红的火焰便燃上了那把长弓。 楚笑一惊,连忙松手,燃着的神弓千叶坠地,很快便褪去颜色开始消融,最终只留下半块流转着莹莹青光的宝玉。 “是件难得的灵物,可惜制器者非我辈中人。”东方罹摇摇头,再次抬手,这一次却是对准了楚笑。 红莲般的火焰盛开在他的掌心,陡然间,火光大盛,直冲尚一脸懵懂的青年而去! “笑笑!”步非双情急之下纵身而出。 “东方!住手!”唐倾墨大喊,也连忙朝此地奔来。 听见她的声音,东方罹掌中火焰猝然熄灭,回首笑道:“倾墨姐姐。” 唐倾墨冲过来挡在楚笑面前道:“东方你不能滥杀无辜!” 东方罹闻言轻轻地歪了一下头,甚至有些天真地问道:“我么?” 看见对方警惕的神色,他认真地回答:“我没有滥杀无辜,他是楚家的人。” 说完,他转过身一一指向人群里的几张熟悉面孔,“还有白家的人,单家的人,司空家的人,藏剑山庄的人……他们杀光了我的族人,所以都得死。” 唐倾墨一震,目光忽然黯淡几分,“攻破修罗教的是唐门的火器,那我是不是也得死?” 东方罹想了想,说道:“你爹已经死了,而你救过我,我可以原谅唐家。” “东方……”唐倾墨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却仍然不肯相信地问道:“近来江湖上那些离奇被烧死的人,都是你做的么?” 东方罹供认不讳。对他而言,这没什么可隐瞒的,他本就是为复仇而生。 亲耳听见他承认,倾墨的心又被揪痛了一次,没想到她亲手救回来的孩子,居然会是一颗仇恨的种子。 “倾墨姐姐,你我都非此界中人,待我将这些因果了断,你便跟我走。” 东方罹供认完自己的罪行,突然就对唐倾墨说了这么一句话,让她大感疑惑。 然而一人却拦住了他的去路,长剑横指道:“修罗教的孽种,你以为你杀了这么多人,今天还能走得掉吗?” 东方罹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大袖一挥,那人便应声倒地。 不料他身后一玄衣男子却大喊了一声“爹”,背上重剑出鞘,雷鸣之声几乎响彻飞瀑山谷。 不待东方罹反应过来,那人便纵身前驱,直捣黄龙,一剑朝他正面劈来! 东方罹同样没有放在心上,一举手索性拿血肉之躯去挡,却没想到,那剑霸道如斯,竟然硬生生将他劈陷进地里三寸有余! 而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那剑上的奇诡纹路中隐有雷光闪烁,他的手一碰到那些雷光,居然如碎瓷一般开始皲裂,黑气直涌。东方罹猛一发力,那柄剑和剑主人便被狠狠弹开,但他自己也被剑气所伤。 “真是小觑了你,没想到此界还有这等宝物。” 东方罹被雷鸣剑伤得不轻,脸上表情却依然没有多少波动,直到他看见一个白衣男子手提一柄奇异的骨剑而来,他的神色才终于有了慎重。 “哼,虎落平阳被犬欺!”东方罹暗骂了一句,回首正看见唐倾墨,一伸手便把她拉到身边。之前在空中盘旋的白雕已降落下来,他毫不犹豫,带上倾墨便跳上了雕背。 “墨墨!”易子枭看得心急如焚,握紧雷鸣剑便追了过去。 “放开她!”刚刚赶到的颜修含怒出剑,灰黑色的三尺骨剑在他一抖之下居然拉伸成了骨鞭,一个横甩便朝空中的白雕凌厉卷去。 —— 第404章 立誓为约 东方罹回身一掌将那骨鞭逼退,同时洒落数颗火种,二人随白雕已经越飞越高,纵然颜修有心阻拦,也是鞭长莫及。 “门主!” “小墨!” “二姐!” “妹妹!” 地面上的人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甚至顾不得从天而降的火焰,眼睁睁就要看着唐倾墨被那少年从他们眼皮底下带走。 还是颜修顾全大局,催促众人道:“快走!离开这里要紧!” 江湖六大高手闻言同时行动,开始疏散人群撤离被点燃的九雀山庄。 十一皇子亦下了命令,训练有素的军队很快便投入到救人和灭火的任务当中。 如此紧张的气氛下,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道苍蓝色的影子从九雀山庄一处高楼上跃下,疾风般追逐白雕而去…… 所幸,九雀山庄周围都是瀑布,大火并未扩张太远便被遏制,除了山庄里被烧毁了一些建筑和财物外,人员损失尚不算太严重。 然而火势一稳定,唐战就率先抓起了狂。 “刚才你们就知道催我救火,但现在我妹妹怎么办!” 司空南看到他这副沉不住气的模样就头痛,冷冷说道:“我看她未必会有事。” “死骚包你说什么?”唐战怒吼。 司空南跳起来就要揍他,“臭小子嘴巴放干净点,我可是你师父!” 司空冼奇今日可算大开眼界,在他眼里一直是狂拽冷酷到没朋友的南长老,没想到居然还有被徒弟欺负的一面。 白晓晴也声援刀圣道:“依那红衣少年的话来看,似乎的确对倾墨没有什么恶意。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会派人去调查他们的下落。” 虽说白晓晴被揭发的谋反罪行让大家吃了一惊,不过对于她的侦查能力,众人还是毫无疑议的。何况唐倾墨现在是她的担保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希望对方出事。 也正是因这两点,水家两姐弟才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她麻烦,即使他们早已经忍不住要讨回自家姑姑被俘之耻了。 唐门门主不在,能力最强的颜修俨然被当成唐府的临时领导者,连唐家主母唐洛都对他客气有加。他的意思是在找到唐倾墨行踪前静观其变,唐门人便没有冲动地做出进一步举动。 但是,武林盟中的大多数掌门人在见识到了东方罹的能力后,却居然开始渐渐朝藏剑山庄靠拢。 在他们许多人看来,当年被唐门火器打败的修罗教,如今似乎不吃从前那一套了,而易子枭的一剑却能使那红衣少年重伤而逃,相比起被对方抓走的唐倾墨,这位年轻有为的藏剑少主显然更靠得住。 不管这些江湖人怎么想的,十一皇子眼下的关注点却仅仅在一个人身上楚笑,面对这个自己素未谋面的哥哥,楚轩心里的情绪其实很复杂。 “方才你出手相救,让我很惊讶。”楚轩垂着双目,似不想让对方看出他眼底的神色。 楚笑却被他局促的模样逗笑了,学着唐战的样子拍了拍楚轩的肩膀,理所当然地道:“哥哥保护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俺是你哥哥嘛!” 楚轩被他拍得肩膀一沉,心里不由胡思乱想这大漠人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手劲这样大。可听到楚笑说的话,他又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皱了皱眉头道:“皇族子弟与普通人家是不一样的。” “有啥不一样?”楚笑奇怪地问。 楚轩默了一下,才对他说道:“皇室竞争残酷,胜者为王,在我住的那个皇宫里,无人会认为,哥哥保护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 楚笑听言挠了挠头,不解道:“这皇帝统共就一个人能当,这么多人争它干什么,让出来不就得啦!” “说得倒是轻松。”楚轩忍不住翻了下眼皮,却意外撞见对方一脸认真的表情。 他这才正色道:“你是认真的?” 楚笑大咧咧地回答:“俺又不会当皇帝,也不懂怎么才能当个好皇帝。不过俺看你倒是很适合,刚见你那会,你站在那儿,整个人就像发着光一样。俺觉得,倘若真要选个人出来坐龙椅,百姓们应该乐意看见你坐在那。” 楚轩忽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热,这是头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虽然他的兄弟姐妹很多,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样真诚地同他说话,彼此之间哪怕随便的闲聊,也无时不刻不在互相揣测对方背后的深意,让人疲累至极。 兄友弟恭的那种友爱,或许在皇家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可是眼前这个他才见了一面的哥哥,今日竟然如此直白地告诉他:你更适合当皇帝!这对从小便被父皇轻视的楚轩而言,无疑是振聋发聩的一句话! 看见这个平时一脸聪明劲的弟弟此刻呆呆愣愣的模样,楚笑又想笑了。 “弟弟,俺们爹有没有夸过你?” 楚轩不知想起什么,头点得有些勉强,“有过,不过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夸奖。” 他是伴着神童之名长大的,五岁能诗,七岁成书,十岁便能写出治国的良策,受过的夸奖自然不在少数。可惜他的父亲却只将他的才能用在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上,丝毫不让他插手政事,甚至他只要表现出一丁点的从政兴趣,那个人就会龙颜大怒。所以他不得不假借游山玩水之名,走出国都,遍访名士,甚至跟别的国家学习治世之道。这般努力,才终于获得第一名士的青睐,收他做亲传弟子。 原以为,自己的努力迟早有一天也会被父皇认可,直到他听说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哥哥。而这个一出生便被抱走的哥哥,才是父皇唯一认定的继承人。 此刻,楚轩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哥哥,这个他暗自恨了许多年的哥哥,突然发现从前的自己十分可笑。 “那俺们爹可不厚道!就俺这样,俺娘还天天夸俺心宽体胖呢!你这么聪明,咋被人一夸就害臊呢?” 楚轩笑了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你当真不想要皇位?” “嗨,俺一个江湖人,要那皇位做甚?不过你若当上皇帝,能不能答应俺个要求?” 楚轩肃然道:“你说。” 楚笑想了想,对他说道:“墨妹子管理的这个武林,俺挺喜欢,娘也很喜欢,所以能不能请你不要干预它,让它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发展。” “可以。”楚轩答应得很干脆,“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啥要求?” “武林永远不能和朝廷作对!” 闻言,楚笑显得有些为难,“这俺可不能保证……”就在楚轩快要皱起眉头时,他又咧开嘴笑道:“只要你能一直当个好皇帝,肯定没有人愿与朝廷作对。” 楚轩觉得他这话有理,不由得也笑了。 “那好,我们今日便立誓,无论谁违反约定,都要无条件接受惩罚。” 兄弟二人击掌为誓,相视而笑。 _ _ 第405章 红莲水榭 被东方罹强行带走的唐倾墨心情很不美好,几番挣扎无果,不由在白雕背上发起了脾气。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 东方罹正在盘膝疗伤,闻言睁开眼看向她道:“你不必紧张,我不会害你。只不过我欠你一个因果,须得还了才能放你离开。” “什么因果,什么同道中人,你一路说的我全都听不懂!”倾墨感到莫名的烦躁。 东方罹的语气有些无奈,已然放弃了解释,“我的力量还不够,无法解开你的封印,你现在不过是个普通人,听不懂也属正常。” 他说完这一句便陷入了沉默,无论唐倾墨再怎么问他,也得不到半点回音。 不久之后,飞行了大约一个时辰的白雕终于缓缓降落,落到了一条山涧旁。唐倾墨环顾了一圈,发现四下一片幽静,花草茂盛,连个人迹都没有。 她蹲了片刻便觉无聊,一个人在草丛里走来走去。 而东方罹却很安静地在原地等待,丝毫没有不耐之色。 约莫到了黄昏时分,就在唐倾墨以为自己快要发霉了时,一支瘦长的木筏却随山间溪流漂至了她的眼前。 东方罹首先便跳上木筏,倾墨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上了他。 在她上筏之后,东方罹微微偏头看了眼身后,整个人便盘膝坐了下来。 唐倾墨看着脚下木筏随波逐流,忽然有种茫然不知去向之感。四周的景物不断向后退去,山涧两旁石土的颜色却越来越深,像是在将人引向一个不可预知的入口。 不知漂了多久,她终于看见前方流水的尽头是一个漆黑的石洞。 未知的黑暗让倾墨心里爬上些许不安,耳边却听东方罹道:“坐下来,这里头可不高。” 好歹身边还有一个人,倾墨强按下心底的不安,矮下身便坐到了木筏上。 那石洞入口果然仅容半人通过,吞没了小小的木筏,又重新恢复到之前神秘幽森的样子。 洞内没有一丝亮光,也十分狭窄,唐倾墨几乎能感到自己的头顶上便是潮湿的石壁,也不知这洞里还藏了哪些小生命,身旁偶尔会传来细微的声响。她觉得有点怕,不由朝身边的东方罹靠近了几分,少年身上有好闻的花香,沁人心脾的味道令人的恐惧都少了一点。 木筏又前行了一段,周身那种逼仄的感觉才渐渐消散,唐倾墨忽然闻到清新的空气,感觉身边的空间好像一下子大了不少。她的胆子又慢慢大起来,伸出手感受了一下,果然没有碰到任何的障碍。 她索性站起了身,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却忽闻身后少年轻声说道:“倾墨姐姐,生辰快乐。” 他的话音刚落,唐倾墨便陡然发现视线仿佛亮了一些,她抬头看去,居然发现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从天而降。 她心下惊奇,不由定睛细看,这才发现那光亮竟是一只一只金黄色的萤火虫。一片漆黑的石洞里,这些萤火就是唯一的光源,看起来竟比平时更加明亮。 空中飘落的光点越来越多,它们洒落在宽广的空间里,犹如满天的繁星。不一会儿,那些繁星又聚集在一起,旋转着飞舞起来,仿佛一场星辰的风暴。 唐倾墨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无比美丽的画面,只感觉自己的心神都要被摄了去。 鼻尖的花香忽然间变得浓郁了许多,倾墨不禁低头一看,借着萤火虫的光,这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清澈的湖心。湖面倒映出漫天的“星光”,将周围的环境也一并照亮。 湖岸边盛开着大朵大朵火红的莲花,被从天飘落的萤火虫和湖面倒映的光点一照,衬得花瓣宛若透明,盈盈欲滴。那般绚丽夺目的色彩,是唐倾墨生平仅见。 而这样鲜艳的花,叶子却是漆黑色的,愈加凸显花朵的国色天香。 “这就是……真正的修罗火莲吗?” 倾墨内心的震动已达到极点,她忍不住回头看向东方罹,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闭着双目舒展着身体,看起来很享受一般。 木筏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这代表着此地的水流已趋静止。而东方罹蓦然睁开双眼,指尖甩出一道劲气,前方顿时便响起触发机关的声音。 被唐倾墨当成是水流尽头的石壁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随即如拨幕般缓缓朝两侧分开,在她惊讶的目光下,眼前又开启了另一番洞天。 一座通体雪白的凌空水榭赫然闯入眼帘。 高高的歇山顶四角如飞,每一角飞檐下都垂挂着一串朱红的灯笼,灯笼之光时隐时现,竟是以萤火虫为光源!屋顶的九条脊上分列着各式各样的脊兽,姿态栩栩如生,雪白的墙面上绘着朱红的莲花图纹,梁、柱之间皆有镂空雕花,每笔勾勒无不精美。正中心一道古朴的月亮门,连通跨水的平桥一直延伸至湖面,桥尽头的船桩上孤悬着一盏萤火灯,仿佛似迎接回归的主人。 桥下,红莲开遍,火红的莲瓣簇拥着整座水榭。 唐倾墨震撼得无以复加,没想到这隐蔽之地竟还有此等美胜天宫的建筑。 就在东方罹驱使木筏靠近桥头时,月亮门中忽然走出一列侍女,也不见她们携带火种,平桥两侧扶栏上的莲花灯座却被一只只素手点燃。 东方罹停稳木筏,踏上桥面,脚下的红莲竟似庆祝一般燃烧起来,火光瞬间蔓延至水榭之下,将这精美绝伦的亭台楼阁映照得恍如白昼。 倾墨不由自主地抽了口气,却见东方罹毫无异样地回头看来,似在等她上岸。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太难以令人置信了,在确认了那些火莲不会烧毁水榭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避开水面的花朵走上桥去。 来到水榭内部,倾墨才发现自己之前的印象都太浅薄了,这栋建筑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从外面看来这仅仅只是一方简单的水榭,可是其内却布置有无数奇巧的机关暗道,将整座建筑分割成数个独立的整体,最深的甚至能通到水下。 饶是唐倾墨出身最擅机关的唐门,也不得不佩服设计者的构思用心。 “你可以任意选择想住的房间。”东方罹说道。 —— 00 第406章 幻境迷宫 唐倾墨选了一间临水的厢房。推开窗,就能看见漫天的流萤和摇曳的红莲。 东方罹留下她一人便离开了。 从这个角度看去,倾墨才发现水榭所建之处并非是一个湖,而是一条流动的地下河。只不过河道下游被人为截留了大部分的水流,使得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座静止的湖泊。 抬头看去,隐约可见在那高高的穹顶上,也布有一些精密的机关,只不过她暂时还猜不出它们有何作用。 看着这些无处不在的机关,唐倾墨不由得想起在云纵时,张药师引他们进入的那些暗道密室。那时候她就隐隐猜到,张药师恐怕是个奇门遁甲的行家。 假如这里的机关暗道也是张药师设计,那么,东方罹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想着想着,她又不禁想起了萧君祈。 曾几何时,他也曾送过她一场漫天萤火,比起这里,亦丝毫不差。 拿出藏在袖里的蓝玉瓶,瓶中蓝蚁慢悠悠地爬出来,躺在她的手心。 “小蓝蚁,你知不知道你的主人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明知道对方不会给予回应,她只能一个人看着河面自言自语。 “我好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啊……” 就在她说完这一句后,掌心里的小蓝蚁好像受到刺激一般,忽然抖动透明的虫翼,“噌”地一下飞了起来。 唐倾墨被吓了一跳,连忙警惕地回头看去,发现房间里什么人都没有。 她暗自松了口气,正想怪蓝蚁大惊小怪,不料却在她刚要转身的刹那,一只冰冷湿润的手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巴! 唐倾墨几乎被吓得尖叫,双手拼命挣扎! “嘘!” 那只手的主人却只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字,便成功让她乖乖不动了。 他还未说别的话,豆大的泪珠就从唐倾墨的眼眶里滚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温度滚烫。 碰到她的泪水,对方同样惊慌失措,长腿一跨跳进窗内,瞬间就松开了手。 “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唐倾墨转身看着面前浑身湿透的男人,忽然觉得哪怕下一秒就让她死,她也心甘情愿。 南宫凉看她哭得梨花带雨,不由后悔自己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可是眼下时间紧迫,他顾不得解释太多,拉起她的手便道:“跟我走,我救你出去!” 然而还不待他们二人逃走,房间的门便被人打开了。 东方罹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忽然,扬唇一笑。 “你终于来了!” 南宫凉皱眉,扬手就是一道冰棱,却被东方罹轻而易举地融化掉。他立刻将唐倾墨护在身后,手中凝出寒冰剑,长剑一指便要请战。 “你打不过我的。”东方罹笑道,大袖一挥,地面窜起的火墙便将蓝衣男子困在了方寸之内。 “东方,我不准你伤他!”唐倾墨手中已打开暴雨梨花针,只要东方罹有任何动作,她一定不会手软。 “倾墨姐姐,你还没有觉醒呢,你们现在都太弱了。”东方罹不带感情地陈述道,双指一弹,女子手里的黑色花苞就被击飞了出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唐倾墨彻底被激怒了。 东方罹笑得如孩子一样纯真,“不想干什么,我需要他来帮我疗伤,倾墨姐姐,如果你能找到他的话,那我便放他走。” 说完,困住南宫凉的火墙冲天而起,眨眼之间便淹没了里面的人。 “不要!”唐倾墨痛彻心扉,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 等她再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仍处于之前的房间里,只不过是躺在了床上。 倾墨想起自己晕倒前看到的画面,不由得一阵心悸,她连忙看向袖中的蓝玉瓶直到发现蓝蚁安然无恙,才略微安下了心。 东方罹说:只要自己能找到他,便放他走。这是不是说明,他现在是安全的? 倾墨起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一开门,她却倒抽一口冷气。 眼前哪里还是她之前见过的那座水榭?根本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座花园! 满地都是疯狂生长的修罗火莲,这些花如同有智慧一样,不断扩张自己的领土,几乎将整个空间填满。 唐倾墨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植物,忍不住感到头皮发麻。 可是她不能止步不前,想到南宫凉,她只得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往花丛中走去。不过那些花实在是太诡异,倾墨不得不避开它们,寻找花丛中的缝隙落脚。 无头苍蝇一般地走了半天,她发现自己根本就辨不清方向,而回头一看,连来路都已被火红的莲花封死!可怕的是,那些莲花还在不断向她蔓延,几乎把她一点点逼至无路可退。 “蓝蚁,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唐倾墨慌不择路,竟然把蓝玉瓶拿出来求助。 她一直觉得,这个小东西是有灵性的。 果然,蓝蚁听见她的话便飞了起来,可却猛地朝一朵火莲冲去。 接下来便出现了诡异的事情:在蓝蚁刚刚接触到那鲜红的花瓣时,它居然消失不见了! 可下一瞬间,蓝蚁又重新飞了回来,随即绕着唐倾墨上下旋舞。 倾墨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脑海里思绪急转“莫非,这些火莲都不是真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立刻就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向蓝蚁刚刚从此消失过的花瓣,接着,她的手指竟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过去! 是幻觉! 蓝蚁雀跃地在空中转了个圈,仿佛为主人发现真相而高兴。 “蓝蚁,拜托你,带我走出这个地方!”倾墨虽然不知道为何蓝蚁不会受幻觉影响,但她潜意识觉得,它应该能找到这里的出口。 蓝蚁只是悬停了一瞬,随即继续往前飞去。 唐倾墨紧紧地跟着它,只感觉周身的空间都在扭曲,一朵朵红莲时而起伏成波浪,时而扭转如漩涡,看得她一阵头晕,几欲呕吐。 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她追着带路的蓝蚁跑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终于摆脱了那扭曲可怖的红莲幻境。 眼前的空间恢复成了她刚刚进入水榭时看到的大厅景象。 唐倾墨忍不住坐下调息了片刻,将方才的眩晕感驱散掉,胃里才总算不再有那种翻江倒海的欲望了。 “呼……”吁了口气,她重新站起来,凭着刚来时的记忆往大厅深处走去。 整个水榭里机关密布,就连唐倾墨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寻找附近可能存在的密道。幸好她出身唐门,对这些机关的布局方式不能再熟悉,所以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一条隐藏的通道。 当她走完那条狭长曲折的密道,眼前豁然开朗,她才发现自己又进入了另一个大厅。 心中升起几分疑惑,倾墨行动得更加谨慎,继续找寻四周的机关密道。 然而,两个时辰过去,她走过了无数条密道,却发现新的大厅层出不穷,好像永远也走不到这个建筑的尽头。 “怎么回事?”唐倾墨有些着急了,这座水榭明明没有很大,就算内部格局设计精巧,也远没有到走不完的地步! 而且,她还特意留心过每个大厅的布景摆设,没有一个是完全相同的,这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团团转。 “到底我犯了什么错误?” 唐倾墨想不通,自己不可能在机关开启上出错,那些密道也都是她凭经验计算方位找到的,不应该有所重复,可是为什么她走不出去呢? 她习惯性地咬起了指甲这是她思考难题时特有的动作,有时候想得太投入,甚至会把手指咬破。显然今日所遇难题非同一般,唐倾墨苦思良久无果,竟赌气狠狠咬了自己一口。 殷红的鲜血顺着纤纤玉指流下来,一滴滴落到雪白的地面上,宛如红梅一般灼目。 唐倾墨盯着自己的血,怔怔出神。 从指间洒落的梅花瓣,好像少了几片。 她内心一动,忽然蹲下身,缓缓伸手去抚摸被血珠染红的地面。 在她的手指快要摸到地板边缘时,指腹上的冰凉触感落空了。唐倾墨心头一喜,手掌按下去,竟穿过了那处“地面”! 还是幻觉! 她总是习惯凭眼睛去判断方向,却忽视了在这里视觉是会骗人的!之前绕了那么大一圈,好像每条路却只有一个出口,恐怕在她走向那所谓“出口”时,她就已经进入对方的迷宫中了。 倾墨吸取了教训,索性闭上眼睛,用手指去找路,果然被她在刚才的地方发现了一道下行的楼梯! _ 第407章 九仙棋 拾级而下,唐倾墨睁开双眼,场景的画面又是一变!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棋盘之中。 可这棋盘的造型却有些古怪。 不似围棋的十九纵横,无有象棋的楚河汉界,整张棋盘竟是由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圆点组成! 这些圆点疏密有致地散落在盘中,仿佛浩瀚无边的星河,可相互之间的排列却又似蕴含着某种规律。棋盘的两个对角上,圆点分布尤其有序,九个金色或银色的光球如日月般闪耀。 唐倾墨此时就站在其中一个金色光球里,神态有些迷离。 她不是在困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是在思索该如何走出棋盘,而是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对这副古怪的棋盘有种莫名的熟悉。 “哈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笑声把唐倾墨震得一个激灵,她四下张望,却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陆吾君,难得你也有闲心陪我下棋!”发出笑声的男子听上去心情很愉悦。 笑声落下不久,对面又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本君只不过是想看看,这风靡仙界的九仙棋,究竟有何稀奇。” “九仙棋乃是墨宣上仙所创,其规则奇巧,妙法通玄,还能有助元神的修炼,实为天才之作!”离倾墨较近的那个男声毫不吝惜地夸赞道。 “哼,天才又如何,还不是被本君谪下了仙界。”陆吾的语气中含着不屑。 “哦?怪不得传闻墨宣上仙仙迹已失,原来竟是你干的?啧啧,那一位可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主,你这么对她,就不怕她回来报复?” “报复?呵!她被封印了元神,剔去了仙骨,堕入幽冥洞虚,即便做个凡人也无法修仙,怎么可能还回得来仙界?” 另一个声音大惊,“无法修仙?这是为何?” “玄冥老鬼在做实验,弄出了个不伦不类的试炼界,鬼知道有什么幺蛾子……”陆吾低声嘀咕了一阵,突然止住话头,猛地一拍掌道:“此事休提,下棋!” 话音一落,棋盘陡然间光芒大盛。 唐倾墨只觉脚下忽然摇晃得厉害,仿佛地震一样,周围的八个耀眼光球也同时剧烈颤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要破盘而出。 与此同时,棋盘上的每个小圆点中,都慢慢浮起一颗如同宝石般的光点,发出温润的莹白色光芒。 倾墨盯着那些诱人的白色光点,突然有种想吃掉它们的欲望。 可是就在她将要付诸实践时,前方的一个金色光球突然破裂,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奇异的小兽。这小兽头极大,身子极小,咧着张狮子般的大口,里头却没几颗牙,头重脚轻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有些滑稽。 这小兽一出现就张大嘴巴开吃,不到一会儿周围的白色光点就全被它吞食了干净。吃完自个身边的光点,小兽立刻把视线转移到唐倾墨这边,口水吭哧吭哧地流。 “不许吃!”倾墨皱眉命令道。 小兽的大嘴都快伸过来了,可一听见她的命令,立马就乖乖蹲在原地摇尾巴。 唐倾墨看着脚下一脸讨好的小兽,头疼地叹了口气:果然她抽到了文曲星啊! 九仙棋顾名思义,是由九个神仙为核心设计的战略棋类游戏,每个神仙都有不同的能力和限制,并且能够通过吞食棋盘内的光点获得成长、扩大行动范围甚至觉醒新技能,而获胜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利用一切资源杀掉对方的“天帝”。 虽说每个神仙都有其独特的能力,但能力的好坏也是有区别的。比如饕餮就是一个很麻烦的角色,只要相邻遇到其他神仙,它就会不分敌我无差别地进行吞噬,唯一的天敌就是文曲星九仙棋中最重要也是最鸡肋的一个神仙。文曲星初始只有一个能力,那就是控制饕餮,不让它抢资源和吃友军。 其实唐倾墨心里最想要的是酒神风神或者战神,无论战力还是灵活度都要高出其他神仙太多酒神的能力是范围杀敌和回复,风神的行动范围最大并且还能传送相邻队友,战神更是单对单无敌的存在!可就算不能给她三神之一,给个能干扰敌方的琴仙也行啊! 唉,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大概这个迷宫的破解之法就是要她赢了这局棋。 转眼之间,其余金色光球里的神仙也都一一现出了身形。 战神一马当先就冲了出去。 唐倾墨羡慕地遥望战神的背影,只要吃够光点获得觉醒,他就能破天后的无敌守护了,到时候只要高喊着“谁能挡我!”,分分钟秒杀缩在天后裙下的天帝。 剩余六仙也纷纷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该掩护的掩护,该进攻的进攻,行动得有条不紊。 只有倾墨指挥着饕餮跟在后面慢慢前进,跟爬一样,谁叫这小短腿又贪吃又跑得慢呢?就连下棋者也似乎完全抛弃了她们俩一样,反正有能力的神仙够用,只要饕餮不捣乱怎么都行! 这就很尴尬了。 唐倾墨无计可施,索性放养饕餮,让它敞开了肚皮吃,反正己方其他神仙都已经远远甩开她冲到敌方阵营里去了。 就这么咸鱼养成了一段时间,饕餮几乎把自己家这边一大半的光点都吃完了,小小的身子也胀大了不少。倾墨随意瞥去一眼,正好看见那厮打了个饱嗝。 己方的进攻似乎很顺利,这么片刻的工夫对方就已经损失了好几员大将,酒神风神战神全面溃败,金色战神越战越勇,再加上酒神的辅助,敌方天后的守护结界几乎被打得支离破碎。 “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赢了。”倾墨悠闲地想道。 不料,就在天后守护破碎的一瞬间,杀红眼的战神手起刀落,直接砍了挡在天帝面前的天后。 唐倾墨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银色的天帝跪在天后消失的地方静默良久,身上的银光蓦地开始急剧变强。而强光过后,懦弱的天帝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挥手之间巨大的酒缸从天而降,直接砸死了离他不远的金色狐仙。 “这下要完!”倾墨连忙召回饕餮,往敌军阵营赶去。 银天帝再次挥手,一把战神刀出现在他手心,回身就跟金色战神拼杀了起来。这战神毕竟吃了不少光点,打起来也并无弱势,但他一刀狠狠斩下时,银天帝却突然从面前消失,下一瞬就出现在金色琴仙身后!手起刀落,又轻易杀掉一个! 在唐倾墨的潜意识里,天帝这枚棋基本的确是个废柴,不仅需要别人保护,自己还不能吃光点,最多攻击离自己最近的敌人。但他的觉醒却是最容易也最变态的一个!只要身边守护者死光,他就能同时获得酒神风神战神这三神的能力,瞬间逆袭,反败为胜! 在她跑过去的这段时间里,银天帝又击杀了酒神,却被天后奋力阻挡下来,风神拼尽全力,总算把金天帝送离了银天帝的行动范围。与此同时,战神却被对方的琴仙纠缠得进退不得,根本抽不出身来对付银天帝。 唐倾墨心头一紧,己方的节奏全乱了,原有的优势还在不断减少。看来她必须得快一点了。 然而她刚刚进入敌方范围,一只银色的饕餮就猛地跳了出来。 倾墨往自家饕餮脑袋上一拍,“不要怕,吃了它!” 身形明显大上几倍的金饕餮得令,巨口一张,就把对方吞了下去。 随后又遇到对方的文曲星,倾墨迟疑了一下,还是让饕餮一口吞去。那文曲星一抖,当即露出了狐狸尾巴狐仙的能力,就是变化为任一己方角敌。 随着饕餮吞食得越来越多,倾墨感觉自己好像也有了些变化,她找到己方的风神,拍拍他的肩膀道:“把饕餮传送到对方琴仙那去。” 风神摇头,示意没有足够的光点支撑自己行动了。 唐倾墨向饕餮勾了勾手指,对方立马屁颠屁颠地吐出了一串光点。 风神得到补充,立刻将饕餮传了过去,而饕餮一到银色琴仙面前,冲着目标就是嗷呜一口! “去战神身边把他送到天后那,然后把饕餮传回来。” 一阵狂风刮过,风神便消失在了倾墨面前,下一瞬,他又出现在快要被饕餮吞噬的战神身旁,清风一扬便把战神送走。饕餮发现食物不见,顿时把大嘴伸向了风神,可接下来又是一阵大风,直接把它吹到了唐倾墨跟前。 银天帝不敌战神和天后联手,砸了一个酒缸便用风神之力撤退,殊不知唐倾墨早已算准他的行动距离,领着饕餮在此守株待兔。 只等银天帝一现身,饕餮立刻就扑了上去! 最后一个银色光球消散,巨大的棋盘随之湮灭,唐倾墨看着周身袅袅腾起的云雾,不由感到一丝怀念。 00 第408章 水的力量 云雾缭绕中,有一个声音仿佛自遥远的天际飘来,对她的内心提出疑问。 “你想要自由吗?” “想。”倾墨毫无迟疑地答道,她一直以来的追寻,也不过如此。 “你想要何种自由?”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那声音静了一会,又对她说:“在这里你永远得不到这样的自由。” “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回想一下,从小到大,可曾有过一点机会?” 唐倾墨真的仔细回忆了一番,从她逃出唐家堡开始,她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结果却被不断卷入各种各样的纷争之中;当她摆平纷争,坐到武林至尊的位置,又被朝廷的规矩所束;可哪怕她什么都不要,去做一个与世无争的闲人,却还有家人朋友需要她照顾。 是的,她毫无机会,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当一个人背起责任,与其他人建立了联系,就再也无法获得自由了。 “你为何想要自由?” “我……”唐倾墨忽然答不上来了。 “你不妨好好地想一想,这世上有这么多人,他们都不自由,可还是安于现状,为什么你却这么想要自由?” 说完这句话,那声音便如来时一样,蓦然随风而逝。 倾墨的脑海里晃过千念万念,突然蹦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这想法甚至令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难道,是因为我……本就不属于这世上? 幻境遽然破碎,云雾、棋盘、神仙全都消失无踪,眼前的房间跟平常所见别无二致,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 房间里孤零零的只有一口枯井,唐倾墨定了定神,抬脚朝井边走去。 俯身看去,井里一片漆黑,她不得不拿出火折,伸入井口往里探看。 不看还好,这一眼竟让她微抽了一口凉气。 井底密密麻麻的,全是拥挤成一团的修罗火莲。火红的莲瓣簇拥着漆黑的花蕊,宛如一只只浸在鲜血中的眼睛。 那画面实在让人不适,倾墨忍不住就要收回目光,可就在她打算熄灭火折时,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了起来。 她在那血红的莲花之中,看见了一个人。 漆黑的枝蔓一根根盘绕着已经破损不堪的蓝衣,紧紧纠缠其中包裹的修长身躯。一张俊美如琢的脸被无数的血色花瓣紧贴着,新开的花朵还在不断向这张脸上攀爬,几乎要将它吞没。 “南宫凉!” 倾墨手中的火折一抖,竟然失手掉了下去! 微弱的火光不断下落,一点点照亮深邃的井道。 困在井底的男子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紧闭的双目微微颤动了一下。 唐倾墨心如刀割,拼命呼唤着他的名字。而那掉下井的火折也终于落到了井底,一朵红莲被其砸中,瞬间燃烧起来。 随即一发不可收拾,一朵又一朵的红莲被点燃,火星刹那间蔓延成火海! “不要!快醒过来,你醒醒啊南宫凉!” 唐倾墨喊得声嘶力竭,满脸都是心急如焚的泪水。 男子的双眸终于缓缓睁开,仿佛一汪清澈的湖水。他艰难地从拥挤的莲花瓣中抬起头,看见井边女子的脸时,暗淡无光的眸子好像忽然间亮了起来。 “我求求你,求求你快点上来……”倾墨红着眼睛,弓起的身体紧紧贴在井壁上,恨不得自己能跳下井去。 她的动作太过危险,把南宫凉看得心底一惊,身体不自觉地向上拔起。可周身的枝条却将他越缠越紧,完全不给他任何挣脱的机会。 “别过来!”他皱眉急道:“在上面等我!” 他的话让心急如狂的唐倾墨蓦然一静。 是的,他一定能上来的,南宫凉永远都是成竹在胸的男人,算尽天机,破开死局,无论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 而南宫凉此时心里却在苦笑。在她来此之前,他已经与这些魔花搏斗很久了,可是却毫无胜算。 这东方罹仿佛就是他的克星,无论他使出什么招数,对方总有轻而易举压制他的办法。 从这些红莲缠上他时起,他便感觉到身体里的灵力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好像被对方吸收掉了一样。如今体内还剩下的力量,恐怕只能勉强抵御火焰的热度。 “我相信你!” 南宫凉听见这句话,不经意撞上一双坚定执着的眼睛。 那眼神太热烈,仿佛含着太阳的光芒。而那双光彩照人的眼睛里,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就只有他一个人。 胸口突然饱胀得难以言喻,好像连这灼热的红莲火海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唐倾墨不顾井中的热度,奋力探下身朝他伸出双臂,大声鼓舞道:“加油!南宫凉,我等你上来!” 他看见她泪光盈盈的美丽眸子,突然很想冲上去拥抱她。 身体里的力量蠢蠢欲动,引得身边的修罗火莲兴奋不已,不断往他身上缠绕。 寒冰的气息释放开来,抵抗着火莲的侵袭,可还不等他完全释放,莲心吞吐而出的火焰就将其彻底消融。 “加油!加油!” 她的声音仿佛成了他源源不绝的力量,南宫凉用尽全力撑开手臂,皮肤下的青筋根根凸起,连其内血液的流动都清晰可见。 巨大的力道甚至扯断了一些黑色枝蔓,失去支持的血色莲瓣纷纷从他脸上剥落下来,却又有更多的花枝缠绕过来。 唐倾墨看得心惊,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含泪不断地为他鼓气。 井下,冰与火的抗争仍在持续着。南宫凉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殊死奋斗,只为能够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就在这时,南宫凉的双眼却陡然睁大,瞬间暴涨的寒冰气息几乎冲破火海! 因为他看见,在她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倾墨姐姐,你找到他了。” 东方罹苍白的嘴角带笑,漆黑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唐倾墨猛地回过头,竟全然不知他是何时来到她身后的! “东方,你说过,只要我找到这里,就会放了他!” 东方罹微微一笑,对她说道:“既然好不容易才找到他,那就跟他呆在一起!” 说完,他猝不及防地出手,就把她推入了井口。 唐倾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坠,炙热的火海舔着了她的衣角,几欲将她吞噬! 然而,烈火焚身的痛感却没有来临。 倾墨抬起头,发现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 “南宫凉……”她几乎热泪盈眶。 “别怕,有我在。” 南宫凉说话之间,一股清凉的泉水忽然从他脚下涌出,很快便熄灭了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焰。 “没想到这么快,你就领悟了水的力量。”东方罹说道。 0_ 第409章 姬香城 南宫凉目光凛然地仰望井口,寒声道:“你想不到的还有很多!” 东方罹还未细思,便觉一股冷意扑面而来,他本能地后退数尺,正见一道强劲水柱从井口冲天而出。只要他再慢半步,恐怕半个身子就要被这水柱穿透! 少顷,水柱散去,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出现在井边。奇的是,他们身上却滴水不沾。 “不愧是天之骄子,即便以凡人之躯也能发挥出这般力量。” 东方罹微笑着称赞,眼中却无任何畏惧。 “不想要你的莲花被毁,就快到井底去看看!”南宫凉丢下这句,苍蓝袍袖一拂,一柄寒光凛凛的冰凌剑就出现在他手心。 剑气一吐,木质的天花板上顿时撕裂开一条大口子。南宫凉看也不看对方一眼,揽起唐倾墨就飞身上去。 东方罹也不去追,一投身便入了井。 看到满目疮痍的残枝败叶,火红花瓣散落得到处都是,他也显得有些疲惫。 “看来这些还是不够,得让邱和尽快找到我的本命莲身才行。” …… 自逃出那口井后,南宫凉的脸色就一直十分不好,唐倾墨看着他浑身的伤痕,心疼得难以呼吸。 见他又要动武打开通道,她连忙阻止道:“等等,让我来!” 南宫凉依言退后,唐倾墨凑上前去,只见她随手拨弄了周围的几处部件,墙上的暗门便缓缓为之打开。 由于唐倾墨对机关布阵的熟稔于心,除了遇到一些追兵动了几次手外,两人逃到水榭外并未花太长时间。 劫了桥头的木筏,南宫凉灵力一催,二人一筏便如离弦之箭般划出红莲拥簇的河岸。 因为水流湍急,原路返回已不可能,他们只有顺流而下。 飘摇在前途未卜的河川里,唐倾墨的心境却与来时大不相同,仿佛只要有身边的人作伴,她无论去哪里都觉得心中安稳。 南宫凉自从上了木筏便开始闭目调息,此番与东方罹的交手他也消耗太大,能撑到现在实属万幸。 是以他没有看见,对面女子怔怔凝望他时眼底的自责和深深愧疚。 一直以来,总是她在勉强他。勉强他做她的徒弟,勉强他听自己的话,勉强他留在她身边,勉强他记起她。可是她从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也没有想过他的立场。 即便她如此强势霸道,他还是尽力满足着她,却一次次牺牲自己。失忆,受伤,忍受她的误解,冰封幽冥峡谷,她真的害他牺牲太多太多了! 所以今天他突然赶来救她,让她意外的同时,又再次深感歉疚。 如果不是遇到她,他本可以拥有更顺遂的人生。 “南宫凉……对不起。”这声道歉,发自内心。 盘坐在她面前的蓝衣男子闻言,慢慢睁开眼睛,眼波清澈如水。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说着,他朝她伸出左手,缓缓摊开手掌。温润如玉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只冰晶蝴蝶,借着头顶石壁间透落的朦胧月华,蝴蝶的翅膀流光溢彩,美丽非常。 “我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生辰快乐。” 唐倾墨惊讶地看着他掌中的冰蝴蝶,一时间失去了任何语言。 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蝴蝶,抬首间,她已经泪流满面。 “谢谢……谢谢你……” 南宫凉本想说他是打算在她生辰宴上送给她的,可惜当时发生意外,他见她被东方罹掳走,便着急地追了过来。 不过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美丽笑颜,他突然不忍心破坏此刻的气氛。 贪狼所创的“掌心明月”终于被他融会贯通了,有了这融冰化水的修炼方法,解除南宫一族的血脉诅咒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南宫凉满怀希望地想:倾墨,你且再等我一些时日,待我救了母亲和族人,定能风光正大地去向你提亲! 这一夜,木筏上的二人双双无眠。 木筏足足漂了一天一夜才重见天日,当夕阳的余辉照到唐倾墨脸上的时候,她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当他们上岸询问身处何处时,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离开天水境内了。 离这里最近的是一个叫做姬香的小城,城中有驿站,可租借马匹。倾墨与南宫凉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先去城内借马,顺便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然而一踏进姬香城门,他们才察觉有些不对。 整座城都弥漫着一股香气,香气里充斥着女人的脂粉味,美酒的醇香,以及浓郁的花香。 唐倾墨和南宫凉同时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们认出,这花香不是别的,正是修罗火莲的香气。 二人相视一眼,都有些警惕。 一个笑容邪气的男人迎面而来,不怀好意地打量了两眼唐倾墨,对她身边的南宫凉说道:“这位兄台,极品货色啊!小弟这里先道声恭喜了。” 南宫凉不喜他的目光,冷声道:“恭喜什么?” “装什么正人君子啊!到这姬香城的谁不是来发财取乐?我看你找的这小妞不错,最近那些达官贵人就喜欢这样明眸皓齿的,肯定能卖个好价钱!”那男人边说边掏出个算盘来,噼啪一阵打拨,“这样,我看你八成急缺用钱,你把她转手给我,我给你这个数!” 还没等他算盘打完,男人便觉左脸一痛,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拳头! 等他眼冒金星地回过头想要还手,对方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等等,你别走这么快啊!”唐倾墨被不由分说地拉出城门,紧紧扯住南宫凉的袖子道:“这是最近的一座城,下一个驿站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南宫凉铁青着脸,头也不回,生怕自己再多待片刻会忍不住杀人灭口。 “你听我说,我有个好办法!”倾墨一边苦苦劝说,眼珠却灵活地四下一转,正好发现一家成衣铺子就在不远处。 南宫凉拗她不过,只得停下来蹙眉看她,“我只给你一个机会,如果那些男人再那样看你,你说什么都要跟我离开!” 唐倾墨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你放心,他们一会绝对不敢看我!” 说完又低低地垂下眼睫道:“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南宫凉见她这般模样,只好妥协。 半柱香后,待他们从成衣店出来,城中路人的眼神果然变了。 眼前哪里还有那个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的江湖浪客?分明是个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携心爱的小妾进城游玩来了! 南宫凉虽然不喜欢倾墨现在花红柳绿的打扮,不过看着她小鸟依人地偎在他身旁,心情似乎一下子好了许多。 两人在城中走了一阵,才发现这里秦楼楚馆甚多,不出几步便有女子凭栏眺望,招揽过路的游客。不过这些莺莺燕燕看见南宫凉身边的美女时便放弃了打他的主意,连家中小妾都这么漂亮,哪里还看得上她们啊? 唐倾墨挽着他的手臂,目光却在那些青楼间来回探索,突然找到了什么,在南宫凉耳畔道:“你看那边!” 南宫凉顺着她玉指看去,发现一处阳台上竟然种满了鲜艳的血色莲花。再定睛细看,不止这一处,几乎所有的青楼里都种有这种花,而且,开得十分茂盛! “她们不认识这是修罗火莲吗?”南宫凉皱眉道。 “这种花在江湖中已经消失二十多年了,再加上当年‘翳’刻意封锁消息,未必到现在还有人识得它。” 唐倾墨回答了他的疑问,不禁忧心忡忡地想:这些火莲生长何其迅速,张药师从云纵盗出花种不过短短一年,它们就能开遍这姬香城。倘若这样的城市不止一座,那么再要控制起来可就困难了。 想着她便拦了一个姑娘问道:“这花开得真好,你们为何家家户户都种着它?” 那青楼女子有些骄傲地瞟了她一眼,“这可是我们姬香城的特产,也是我们的摇钱花,开得美不说,还极容易成活,好多外地人专程来我们这儿讨要花枝呢!” “你们难道不怕它有毒吗?” 女子一听她这样讲面色就有了不快,“这花只有催情的效果,哪有什么毒,要有毒我们都死了!走开走开,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说完还啐了南宫凉一口,“呸,带着姑娘还逛什么窑子!” ——— 第410章 欲望之都 南宫凉被那青楼女子嘲笑得有些尴尬,只好带着唐倾墨远远离开。 倾墨一路上若有所思,对于修罗火莲的作用其实她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它的香味能让人产生幻觉,使人易控。在东方罹的水榭里,她又亲眼看到那些红莲不惧水火,生命力旺盛。而传说中修罗教的圣花,据说还能实现愿望。 至于那女子所说的催情功效她倒不清楚,不过这些姬香城的人日日伴着花香醉生梦死,恐怕也离真的死亡不远了。 “南宫凉,我想留下来调查这城中的莲花。”倾墨忽然下了决心,刚想对他说可以不用管她先走,不料对方竟先她一步放出话来 “嗯,我陪你。” 倾墨讶然,不禁抬头望向身侧男子,正迎上南宫凉沉静如水的目光。 “我也有想要弄清楚的疑问,你看这个。”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只乌木做的小方盒,打开木盒,几颗朱红的药丸静静躺在里面,从中飘出一缕熟悉的花香。 “这是?”倾墨不解。 “这是兑君给的灵药,名唤莲香丸,我南宫族人皆依靠它来压制血脉力量。但是我最近发现,这药会让人上瘾,并且能令人丧失神智、大开杀戒。”南宫凉解释道。 唐倾墨大惊,“那你……” “我无碍,此药我并未服用太多,只是太阴……”南宫凉说到这里,眼中忽然露出悲伤。 “太阴姐怎么了?”倾墨急道,“你说话呀!” 南宫凉如鲠在喉,双眸紧闭只是摇头,“我……救不了她。” 唐倾墨踉跄了一下,感觉整颗心如坠冰窖。不会的,太阴姐那么善良,老天爷不可能会对她这么残忍的……可是她猛然又想起雪兔,心痛得更甚。 沉默良久,她才慢慢开口道:“南宫凉,你觉不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 南宫凉不答,神情写满无奈。 唐倾墨继续说道:“善人常常没有好报,恶人却总能逍遥法外。有时候我觉得,这荒谬的人生就像是一场游戏,你说,这游戏规则究竟是谁制定的呢?” “天命所定,你我纵然不甘,却也无法更改。”南宫凉沉重道。 “天命?”唐倾墨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罢,她蓦然回首,以一种极认真的眼神看着南宫凉道:“我不信天,也不信命,我只信自己!倘若人的命运真是一场游戏,那么这游戏规则,得我来定!” 突然间,狂风大作,天空中迅速聚起黑压压的乌云,只听一声轰鸣巨响,云层间雷光炸起,将昏暗的天地映照得宛如白昼! 南宫凉看见白色的闪电在她身后划开夜幕,内心震撼不已,此刻,他望着她明亮如星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眼睛比天上的雷光还要闪烁逼人。 “不好啦!走水啦!” 远处突然传来人的喊叫,唐倾墨一听,立刻转头看去只见城角花园里一团火光,她不及思索,迅速赶赴现场。 南宫凉紧随其后,待他们赶到花园,人群里一片混乱,提水的,灭火的,满地都被泼洒得湿漉漉,却丝毫无法阻止火势蔓延。南宫凉看着满园的血色莲花,眉心锁着化不开的愁绪。 “这火是怎么起的?”唐倾墨抓着一个路人便问。 那路人满头大汗,一边泼水一边回道:“刚才打雷,正好劈倒了这园子里的一棵大树,谁知竟着起火来,怎么扑也扑不灭!” 倾墨飞快地望了一眼大火中心,急道:“可有人困在里面?” “有,这园子的主人先前带着妻妾和刚出生的小公子正在园心凉亭赏花,眼下火势这么大,恐怕他们是凶多吉少了!”那人说着便是一声叹息。 “我去救人!”南宫凉当机立断,话音一落便往花园深处赶去。 唐倾墨担心他伤势未愈,也紧紧跟了上去。 花园中心火势正猛,混合着焦木与花香的味道,竟然有些诱人。南宫凉扬手唤出一道水柱,将正中道路上的火焰熄灭,一个飞身跃入园心。 他目光四下搜寻,果然在花丛中发现了一座凉亭,亭子里隐隐传来婴儿的哭声。南宫凉连忙赶过去,却见到此生难忘的一幕:一个满身是火的男人站在红莲之中,发出疯狂的大笑,而他的妻妾脸上也露出似痛苦又似愉悦的笑容,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正置身火海一样。 他想叫醒他们,却发现那些人的眼神十分麻木,像被梦魇住了般,任凭他如何呼喊也无动于衷。南宫凉皱起眉头,一道水流从他手中洒出,试图浇灭他们身上的火。可诡异的是,那火焰才刚刚被水流熄灭,又马上重新燃烧起来,就好像那些人是它的燃料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他百思不解,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丢下他们去找那婴儿。 当南宫凉在凉亭一角发现焦黑的襁褓时,他心痛地以为,这个小生命已经无力回天了。但没想到,襁褓里又发出了一声细细的啼哭。 他连忙打开襁褓,却惊讶地发现,这孩子居然毫发无损!感觉到他的靠近,婴儿忽然睁开清澈的双眼,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他。 “南宫凉!”唐倾墨见他自走进凉亭便一动不动,不由焦急地呼唤起来。 南宫凉闻声一震,立刻抱着孩子离开凉亭。 待回到倾墨身边,他直接将那襁褓交到她手上,对她说:“这修罗火莲燃起的火寻常水源无法熄灭,只有我能控制它。你把这孩子交给他的亲人,剩下的就交给我!” 不待她答允,眼前男子又重新冲入火海。 唐倾墨阻止不及,急得直跺脚,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眼中忽然泛起疑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上久聚不散的乌云这才下起雨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场大雨的缘故,花园里的大火终于渐渐止歇。 疲劳了一夜的人们累得坐在地上喘气,无人注意到,还有一个人没有回来。 唐倾墨独自在一片焦土的花园中翻来覆去地找,总算不负苦心,让她找到了躺在雨地里满身污泥的男人。 “南宫凉,南宫凉,你醒一醒……”她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小心翼翼帮他清理脸上的泥迹。 累到昏厥的男人终于睁开眼睛,安慰地看着她担心的脸道:“我没事,只是力量消耗太过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倾墨内疚得不行,她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他。 南宫凉轻轻摇了摇头,露出宽容的微笑,“天下苍生,是我南宫一族的责任,与你又有何干系?” “这天下也是我的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承担?”唐倾墨有些埋怨地说道:“东方罹是我救的,他若要复仇,也是我唐门当年欠下的债,你们南宫家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却要你来负责?” “万物相生相克,我南宫一族的力量,正好与修罗火莲相克,我与他,终有一战,这是天命!”南宫凉平静的双眼仿佛看透了一切。 “我说过,我不信天命,我相信人定胜天!这修罗火莲的秘密我已看出来了,它放大的,是人心的欲望。人的欲望越大,燃烧的火就越烈,只有懵懂无知的婴儿,才不会被焚烧。要从根本上消灭这些花,单靠你一个人,是不行的!” 南宫凉听了她的话,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每个人受到修罗火莲的影响都不一样,原来是每个人心中的欲望都不同。而太阴等人之所以会狂性大发,是因为蚁后的杀意控制了他们的欲望。 思及此,他眼底又浮起忧虑,倘若真是如此,那这修罗火莲一旦在人世间蔓延,后果就太可怕了。 “倾墨,我要回去问问天机长老该如何应对眼下境况,这火莲必须尽快除去!”南宫凉坚定地说。 唐倾墨也同意道:“嗯!我会利用武林盟的力量将现有的花种控制起来,不让它们继续繁衍!” “好,那我们分头行动!” 0_ 0 第411章 许愿的代价 二人在城中租借了马匹,马不停蹄地赶回天水。南宫凉自是回归族中去寻天机长老,而唐倾墨也回到了盟主府,打算安排白晓晴去调查姬香城流出的花种去向并进行召回封锁。 可出人意料的是,她不过只离开了短短几日,武林盟内的局势又变得复杂起来。 唐门的人见到她回来,自然是喜出望外,水家、王家、单家亦是坚定不移地支持着她,还有一些倾墨曾经帮助过的江湖帮派,也是她的坚实拥簇。但是,以藏剑山庄为首的众多门派和慕容、司空两家,却因唐倾墨与东方罹暧昧不明的关系,而隐隐与唐家形成对立之势,似欲自立为盟。 当唐倾墨与白晓晴谈过自己的见闻和想法后,对方却露出了有心无力的神色。 “你的判断没错,我是很想帮你的,但是你也知道,白家被十一皇子没收了一大半家产,现在的‘翳’连维持日常运营都很困难,哪里还有资金帮你去找回花种呢?” 倾墨也想起了这一茬,看着平日习惯了一掷千金的白大小姐一脸憋屈的样子,不由理解地表示道:“钱你就不要出了,‘翳’只要派人帮我办成事就行。” 说罢,她便召来唐海问道:“看看唐家堡能不能拨一笔银子出来。” 唐海肯定地回答:“银两不成问题,只是如何从蜀中运过来,却有些麻烦。” 倾墨秀眉浅蹙,“有何麻烦?” 唐海向她直言道:“门主你有所不知,从蜀中到天水必定会路过藏剑山庄的势力范围,而眼下他们与我们意见不合,势必会阻挠镖银的押送。” 唐倾墨不悦道:“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这时,白晓晴忍不住插嘴了,“易庄主是想重蹈二十五年前的覆辙,让你说出东方罹的所在,再率领各大门派一举剿杀!” 倾墨不禁发出一声嗤笑,“就凭他还想杀东方罹?他哪里来的自信!” “还不是因为你生日那天,易子枭用雷鸣剑重伤了东方罹,这件事,让半个武林都膨胀了。”白晓晴边说边翻了个白眼。 “那是雷鸣剑的功劳,又不是他的!” 唐倾墨至今还对南宫凉被困井底的一幕记忆犹新,若非他及时使出水的力量,他们两个人怕是都要烧死在那里!连南宫凉都没有把握的事,他易剑临凭什么? 不知不觉间,在她心里,南宫凉已经成为了最强大的存在,如果连他都战胜不了的敌人,她不觉得这世上还有任何人能办到。 “说真的,”白晓晴忽然严肃地向她问道:“你认为东方罹有弱点吗?” 唐倾墨仔细想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单单那些修罗火莲就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了,再加上一个神鬼莫测的东方罹……唉! 白晓晴低头沉吟片刻,眼中带着揣测,“我觉得,十一皇子说不定知道什么。” 被她这么一提醒,倾墨也突然想起来:那日在九雀山庄,东方罹好像一开始就是冲着十一皇子去的。 “我去问问他!” 唐倾墨说到做到,半个时辰后,人就出现在了十一皇子的凉雁行宫外。 进去通传的侍卫很快便迎了出来,“唐盟主,殿下邀请你进去。” 这是唐倾墨第二次来到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家宫殿。不过无论看见几次,她都忍不住要发出感慨,真是穷奢极欲啊…… 十一皇子依然还是老样子,懒洋洋地倚靠在软榻上,听见她的脚步声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漫不经心地道:“回来了?” “参见殿下。”都这么熟了,她也懒得跟他行礼。 十一皇子倒是不以为忤,抬起头仔细端详了她一番,见她浑身上下都完好无损,才略有醋意地哼了声,“他倒真是待你不同。” “殿下是指东方罹么?”倾墨小心试探道。 “你想问什么就问罢。”十一皇子难得的开诚布公。 唐倾墨受宠若惊,却还是谨慎地道:“殿下是如何认识东方罹的?” 十一皇子重又垂下眸子,轻轻翻弄着手里的古籍。 “不过是偶然撞见他杀人放火罢了。” 倾墨听得身体一寒,忍不住凝眉,“他为何要杀人放火?” “你可知修罗教有一个传说?”十一皇子不答反问。 倾墨微微一怔,似想起来道:“你是说能实现愿望的那朵圣花的传说?” “不错,”十一皇子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啊?”唐倾墨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的确可以实现愿望。”十一皇子放下手里的书,从软榻上坐起来,与唐倾墨的视线平行,“不过代价是要献出许愿者的生命。” 倾墨看着他古井不波的眼睛,才确定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这实在是太玄幻了。 “其实那家伙也挺可怜的。”十一皇子嘴里虽说着可怜,目光里却并没有怜悯的神色。 “有人向他许愿,他就必须得实现,哪怕他并不想烧死对方。” “等等,”倾墨忍不住打断他,“你现在说的是那朵花还是东方罹?” “那朵花就是东方罹。”十一皇子淡淡凝视唐倾墨的眼睛。 “东方罹就是修罗教的圣花被初代武林盟主封印的那株修罗王莲!” “东方罹……是……修罗火莲的王?”唐倾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那他不就是妖怪了? “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满身都是污浊的黑气,不过后来也不知为何,他身上的黑气淡了许多,好像有人给他净化过一样。我觉得有趣,便派人捕捉了他,可惜,他并不愿听我的话。” “再后来,我就把他丢到深山老林里,想看看那个净化他的人会不会来救他,然后你就出现了。”十一皇子说到这里,有些似笑非笑地盯着唐倾墨。 “我、我可不懂怎么净化他!”倾墨急忙澄清,“我只不过是看那孩子可怜,一个人裹着石棉躺在雪地里,以为有坏人要害他,才出手相救的。” 十一皇子“哧”地一声笑了,“那石棉是用来防止他纵火的,你倒是心善,竟还敢把他背回家,不过你究竟知不知道他是吃什么长大的?” “我怎么会知道……”倾墨嘟囔了一句,猛然想起东方罹在她家挑食的习惯。 “他跟普通的修罗火莲吃的一样……”十一皇子漆黑的瞳孔显得越发幽深。 “是人的欲望。” 唐倾墨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犹记得东方罹某天还跟她说了一句话,叫“你很美味”…… 十一皇子却还嫌吓唬她不够似的,故意往她面前凑近了一些,幽黑的双眸仿佛深不见底,声音低沉地问:“那时候,眼睛是不是跟我现在的一样?” “啊!” 唐倾墨陡然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哈哈哈哈哈……”某人阴谋得逞,大笑不止。 倾墨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没想到这平日里高冷腹黑的十一皇子,讲起鬼故事来竟然有模有样的,刚才真被他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 她转念又想到一个问题,立刻就追问道:“可是当年,萧盟主不是已经把修罗王莲封印了吗?他是怎么跑出来的?” 十一皇子笑罢,颇为玩味地说:“这就要靠你自己去探索了,我不是已经送了你那张封印着王莲所在的地图么?” 唐倾墨想了想,他是说她当上武林盟主的贺礼?可那火莲地图不是黑市主人送的吗噗,难道他就是黑市的主人? 太深了太深了,这个人藏得太深了! 咦? 唐倾墨突然间福至心灵。 听说黑市主人富甲天下,她眼下正好缺周转资金,能不能先找他借一点? 当她向十一皇子说明了情况之后,对方十分爽快地……拒绝了。 “我答应了我那便宜哥哥,不再插手江湖中事。” 倾墨有些泄气,却还是不死心,“我只是借钱而已啊!谁让你把白家给抄了!” 十一皇子眉头轻挑,“你的意思是怪本殿?” “没有,不敢。”唐倾墨一听他转换自称就头皮发麻,连忙灰溜溜地逃了。 ——— 第413章 地图显形 “师尊!这卦象……”天机长老同样难以置信。 然而坐在轮椅上的坎君只是摇了摇头,似是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南宫凉此刻已心乱如麻,怎么会这样……难道自己赢不了东方罹吗? “天命,天命啊……” 天机长老仰天长叹,一双看尽沧海桑田的眼睛里,饱含着从未有过的悲戚。 南宫凉被他的悲伤感染,心底如坠千斤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然而他的脑海里,却迅速闪过那一夜唐倾墨雷光般的眼神。 “我不信天,也不信命,我只信自己!倘若人的命运真是一场游戏,那么这游戏规则,得我来定!” 印在脑海中的这句话,犹如那夜的雷声一样震天动地,今日想起,他仍旧心潮起伏。 南宫凉深吸了口气,对天机长老说道:“也许,天命也会出错呢?” 天机长老和坎君不约而同地朝他看了过来。 听见他的话,天机长老似乎很生气,“吾南宫一族自古信奉天意,揣度天机,从未亵渎过天命,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 “我并非有意亵渎。”南宫凉谦逊地反驳道:“只是这苍天若不给我们活路,难道我们就要坐以待毙吗?” 天机长老浑身颤抖,一气之下拂袖道:“既然你不信天命,那老朽也帮不了你什么了,请宫主自己定夺罢!” 说完,转身离去。 南宫凉默默凝望天机长老决然而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他与唐倾墨在从姬香城分别之前便约好了隐蔽的再见之地正是天机长老的山神洞。倾墨已经知晓了那个替她解惑的山神就是南宫凉,当时听他说出真相,她的心里一片感动。没想到这么久以来,他一直还是在默默守护着她。 到了约定之日,唐倾墨早早便在山神洞内等候,而为了不让人发现,南宫凉依然选择从那棵劈山树底下的溶洞进入,二人便只能隔树传音。 倾墨率先说出自己的好消息:“从姬香城流出的花种已经全部被收回来了,城中的修罗火莲也被全面封锁,现下那些花时刻都有人看守,不让它们与人接触。” 南宫凉闻之一喜,“好,如此一来便少了后顾之忧。” “你那边怎么样?天机长老有办法了吗?”倾墨忍不住问。 然而大树另一边却久久没有回音。 就在唐倾墨快要开始着急时,南宫凉的声音才低低地传来 “倾墨,我需要闭关一段时日。” “闭关?”倾墨讶道:“为什么?” “为了和东方罹决一死战!”南宫凉决绝地说。 倾墨被他这个决定吓了一跳,连忙追问道:“是天机长老让你去的吗?他认为你有胜算?还是……他有何克敌之法?”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 南宫凉今日的反应有些古怪,让唐倾墨越来越担心起来。 “这段时日我同白晓晴商议过,也得到十一皇子的提点,我觉得东方罹很有可能不是人类,而是修罗火莲的化身,你以血肉之躯去与他对抗,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天地间的力量皆是相生相克、相辅相消。修罗火莲既能压制我族血脉,我的力量同样也可以压制它,东方罹若真是修罗火莲的化身,那么这世间除了我南宫家,谁也无法真正击败他!” “南宫凉……我不想你去送死!” 听见树上传来的这句话,南宫凉不由得一怔。 唐倾墨扶着树干,流泪道:“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又找到你,我真的……不想再体会失去的感受了……” 南宫凉感到心口一痛,也不得不背靠树干支撑住自己,嘴里低声喃喃: “我……又何尝不是一样?” 可是,他别无选择。 一棵树好似分割了两个世界。 她在树上的世界中哭泣,他在树下的世界里心痛。 他们听着彼此心碎的声音,却无法触碰到对方。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唐倾墨抬起湿润却明亮的眸子,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你等着,我一定会有办法,这一次再不让你去牺牲!” 南宫凉猛然抬头,似想穿过那厚厚的树干看到对方的表情。可惜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着她的脚步匆匆远去的声音,心里怅然若失。 …… “柳大哥!柳大哥!” 天水城流风居据地的大门快要被一名女子敲破。 已经回到门派接任掌门之位的柳漓闻声连忙赶了出来,看见一身风尘仆仆的唐倾墨,他不由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我要看修罗火莲的地图,你知不知道该如何让它显现出来?” “这……”柳漓谨慎地环顾了一遍四周,迅速将她拉进门内,“先进来再说!”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柳漓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严肃地问她道:“你先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 “我要毁掉那株王莲!” 柳漓看着对面女子认真无比的表情,心里受到了一些震动,但他还是不放心道:“你要怎么毁掉它?” “藏剑山庄的雷鸣剑,它既然可以伤到东方罹,自然也可以毁去他的莲身!” 柳漓听闻她的话,细细斟酌了一阵,觉得也不无道理,或可一试。何况东方罹那日的出现给他的震撼也很大,若让他继续成长下去,恐怕天下再无人能克制得了他了! “好,我告诉你地图的显形之法!”柳漓一口应道。 听了他的描述,唐倾墨才认识到,原来这隐藏着修罗王莲所在的地图并非是那么好破解的。 当年萧纵深恐其落入歹人之手,便设计了一个双重保险不仅要用柳家的独门药水洗去表面覆盖的染料,而且绘制地图的颜料遇水便会受到侵蚀,所以地图的显色只有五息时间,五息之内必须凭记忆记下来,否则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萧纵走后,地图便由时任乾华掌门的尹沧澜接管。尹掌门天纵奇才,不仅在五息之内背下了地图,还在地图销毁后,用同样手法绘制了一幅一模一样的留与柳家这便是唐倾墨现在得到的这张图。 “萧盟主真是用心良苦。”倾墨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句。 “是啊,这也是他对下任盟主的一番考验。”柳漓对她说道。 唐倾墨想了想,要在五息之内一笔不漏地背下地图,这世上能做到此点的人屈指可数,连她也没有那个自信,而倘若临时找到一个记忆力超强的陌生人又不可信任,这倒是给她出了一道难题。 忽然间,她灵机一动,有些狡黠地问道:“柳大哥,萧盟主有没有规定,这地图只能一个人看啊?” 柳漓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做,不由看着唐倾墨笑道:“你这个鬼灵精,萧盟主都没你想得周全!” 于是回到盟主府,唐倾墨便召集了好几个心腹之人,让大家分别记忆地图的一小部分,最后再拼到一起,绘成一幅完整的地图。 第414章 廉价的新娘 白晓晴随意扫了眼绘制完成的地图,忍不住问向怔怔看着地图发呆的女子:“现在地图你是有了,雷鸣剑又要怎么办呢?” 唐倾墨的目光这才慢慢从图上收回来,无奈地说:“我只能去找易子枭了。” 白晓晴不禁蹙眉,“我看他未必会轻易把剑给你。” “无论他肯不肯给,我都一定要拿到!”唐倾墨突然从座位上站起,坚定地说道。 白晓晴眼中隐露担忧之色,“不管拿不拿得到,我只希望你不要勉强自己。” “我不会勉强自己的。”倾墨抬起头看她,眼神毅然,“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好,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不论遇到什么事,不要只想着一个人解决问题,你的身后还有我们,我们每一个人都会不计代价地帮助你。”白晓晴真诚地说道。 唐倾墨眼底含着感激,看着身边关心自己的亲人和伙伴,这是她这么多年来感到最为欣慰之事。 “谢谢,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再次来到藏剑山庄驻地,倾墨心里反倒有几分沉重。上一次她需要面对的只是易庄主,无论对方答允或拒绝,她不过仅仅要得到一个答案。 可是这一次,她要面对的却是她最怕遇见的一个人。 那个人对她的情她知晓,给她的恩她记得,可是她偏偏无法回报,只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心伤。 这一次她来求他的剑,便已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 不管对方提出任何要求,她只能接受,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因为她欠他的,实在是太多了。 “墨墨?” 看见站在门前的女子,易子枭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唐倾墨定了定神,对他扬起一个笑容,“易少庄主。” 听见她生疏的称谓,易子枭面色有些黯然,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绕着女子仔细端详了一圈。 “那个东方罹没有把你怎么样?我真是没用,当时见你被劫走,便跑出去救你,可惜却跟不上白雕的速度……”易子枭说着说着,声音便低落下来,似还在自责。 “这不是你的错。”倾墨刚想安慰他几句,眼角却忽然瞥见一道矫健的白影。 一只半人高的雪豹从屋里跳了出来,走到易子枭身边便伸出脑袋蹭他的手掌。唐倾墨惊讶地盯着那头神态威武的白色猛兽,竟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 易子枭宠溺地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大脑袋,笑道:“雪迹,你看看谁来了。” 雪豹慵懒地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睛瞟了唐倾墨一眼,却就此凝住了,好像也认出了眼前之人一样。 “它是……”倾墨有点不敢相信。 “你的小猫儿,”易子枭笑着回答,“不认识了吗?” “小猫儿……”她突然就想起自己被南宫凉一剑穿心之后终日陪伴在她身边的那只小奶猫,神情瞬间就有些动容,“它竟然……长这么大了?” “是啊,当时你走后,它还伤心绝食了好一阵子呢。”易子枭心疼地看着手边的雪迹这雪豹可真是忠心的动物啊! 倾墨眼中顿时就带了歉意,不由伸出手,想要安抚一下自己曾经的宠物。 雪迹颇通人性,见到曾经的主人,也不反抗,任由她轻抚自己的柔软的毛皮。 易子枭看着她们依然相处融洽,眼波也不禁温柔起来,含笑问道:“对了墨墨,你今日专程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倾墨抚摸雪迹的手一颤,这才抬起头对他说道:“我想要借你的雷鸣剑一用。” “雷鸣剑?你要它何用?”易子枭有些诧异。 “我要用它,对付东方罹!” “什么?”易子枭大惊,随即皱起眉头道:“对付东方罹是我的事,你要这剑也无用。” “不,我有大用!”唐倾墨坚持道,但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的目的,以免被修罗教的人偷听去。 易子枭看着她严肃的神色更加起疑,“东方罹是不是欺负你了?墨墨你放心,待我抓到他,定让你报仇!” “易子枭!”倾墨不想继续跟他解释下去,索性摊牌道:“只要你肯借我雷鸣剑,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易子枭听到她的话,只觉脑袋一嗡。 “任何要求?” “不错,只要我能办得到!”唐倾墨的眼神很是坚定。 易子枭依然不敢相信她说的话,不过她如此急着要雷鸣剑,想必是要去找东方罹算账,这实在太危险了,他绝对不能让她去! 可是看着眼前女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表情,他又觉得不能直接拒绝,而要让她主动知难而退才好。 他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半真半假地问道:“那你嫁给我如何?” 唐倾墨陡然怔住。 眼底闪过矛盾、犹豫、挣扎……种种复杂的神色,她紧紧咬住殷红的嘴唇,指甲也深深陷进肉里,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样。 “好,我答应你!” 这回轮到易子枭发懵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她居然会答应得这么干脆,以至于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甚至连反悔都来不及。在听到她说“我答应你”时,易子枭只觉得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脑海里嗡嗡的只有这震耳欲聋的四个字。 她答应他了。 唐倾墨仿佛认命一般地垂下头,以一种哀求的语气说道:“但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易子枭陡然从冲天的幸福中清醒过来。 “可不可以请你……悄悄地举行婚礼……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易子枭眼底露出震惊的神色。 她竟然不想要一场盛大的婚礼?堂堂武林盟主,唐门掌门,唐家唯一的继承人,竟然只想要偷偷地嫁给他? 心里冷静了几分,他认真地看着她道:“如果勉强,就不要答应我。” “不是!”她急急地解释:“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求求你,成全我!” 易子枭头一次看见唐倾墨向人乞求的样子。 在他眼中,她从来都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子,他想不通有什么能让她这样低声下气,这样卑贱地……把自己嫁出去。 可是即便如此,易子枭的心中也极是动摇。虽然知道她并非心甘情愿,但是能够娶到她,一直以来就是他的梦想。 为了这个梦想,他也愿意孤注一掷。 “好,我也答应你。” 易子枭如同立誓一般地说道:“七日之后,我来娶你。” 对面女子近乎麻木地点头,连在她身边的雪迹都隐隐不安。 等唐倾墨离开藏剑驻地后,一个矮小的侏儒突然从土地里冒出了头。 __— 第415章 双重打击 她前脚刚一回到盟主府,某人后脚就追了过来。 一见到眼前失魂落魄的女子,白晓晴就忍不住破口大骂:“还说不会勉强自己,你忘了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唐倾墨你这个傻子,你以为把自己赔进去拯救天下苍生很伟大吗?我告诉你,没人会在乎你的牺牲!你就嫁给他,嫁给一个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人!我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唐倾墨被她劈头盖脸的一通嘲讽骂得心烦意乱,怒而反驳道:“我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天下苍生与我何干?从始至终,我都只为了一个人而已!那个人才是傻子,是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傻子!” 驳到最后,她的眼中竟蓄满了泪水,却强睁着眼睛不肯让它掉下来。 白晓晴被她双目通红的狰狞样子给吓住了,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唐倾墨,疯狂又倔强,带着一股永不回头的决绝。 叹了口气,白晓晴无奈地问:“你要嫁给易子枭,那他怎么办?” 唐倾墨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梦呓一般地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我只想先救了他的命再说。或许我们真的是有缘无分,兜兜转转,纠纠缠缠,经历了这么多风浪,我还是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他的心里装着天下,装着苍生,装着南宫世家,唯独没有空隙装下我。那也罢,我也不强求了,也许他说的对,天命所定,谁也改变不了。” 白晓晴怜悯地看着她,忽然不知该怎么安慰眼前之人才好,千言万语,只化作长长的一声叹息。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南宫凉始终没有再得到唐倾墨的消息,心中不由惴惴的,没来由的有些焦虑。 南宫族人已得他传授了“掌心明月”的精要,血脉之力暂时得以压制,即便没有莲香丸,也不会再受到寒衰之苦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兑君却不见了。 众人翻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他,好像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样。 当南宫名音从儿子口中得知了殷华年的阴谋之后,整个人的神情都有些恍惚,似完全不敢相信她最信任的人,居然就这样背叛了她! 随着兑君的消失,南宫族里还有几人也同时失踪。不过,其中一人在将欲逃跑之时,却不幸被贪狼发现,一把抓了起来。那人受不住贪狼丧心病狂的折磨,不得不把自己的来历供了出来:原来他同那几个内鬼一起,都是殷华年多年前埋伏在血煞的修罗教中人,但他身份低微,对教内的复仇大计所知不详,所以也提供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信息来。 压榨干他所知的全部消息,贪狼目光一狠,直接将此人枭了首!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离君的态度也产生了极大的转变。 原本他处处与新宫主作对,质疑他所做的任何决定。可如今,南宫凉救了族中的所有人,甚至挖出的内鬼之中,还有一人曾是他离君的手下,这让他再也无法在对方面前抬起头来,只能心灰意冷地听凭发落。 没想到,南宫凉却并未因从前的过节而找他麻烦,一切公事公办,甚至也将掌心明月传给了他。 这让离君心里万分触动,深悔当初自己对他的种种刁难,并且在名音宫主面前发誓,从今往后尽听新宫主差遣。 家族之事大局已定,南宫凉便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修炼之中,以求出关之后,能与东方罹奋力一战! 可是他今日却因一件心事辗转难眠,修炼之时也无法集中精力,不得不提前出关,亲自去外界确认唐倾墨的消息。 不料他才一在江湖中现身,便被一个人堵了个正着。 “你总算是出现了,可让我好找!” 白晓晴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他面前,满脸的不快之色。 “你在找我?”南宫凉有些吃惊,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对她说道:“耳后有烧痕的那个人已经从南宫家逃走了,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白晓晴闻言一呆,“阿拾逃走了?” 虽然她是很想抓到那个叛徒,不过她此刻要跟他说的却不是这件事,连忙正过话题道:“南宫凉你听好,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唐倾墨要成亲了,你看该怎么办!” 南宫凉仿佛遭雷轰了一下,被这句晴天霹雳炸得久久回不过神,“你说什么?!” “她要嫁给易子枭了!”白晓晴又着重重复了一遍。 “不、不会的……她不会嫁给别人的……为什么……”南宫凉此刻脑袋里就是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清楚。 “还不是为了你!”白晓晴没好气道,“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让她这么着急要雷鸣剑去对付东方罹?” “我……我……”南宫凉心慌意乱,“我”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白晓晴一见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地骂道: “我最看不上你的就是这一点!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的,根本就不像个男人!唐倾墨是何等人物?那样说一不二、敢爱敢恨的女子,她怎么就看上了你呢?” 南宫凉只觉喉头堵得难受,耳朵里嗡嗡的,白晓晴说了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你们南宫家的人就是虚伪,口口声声说要守护天下苍生,结果却连心爱的女人都守护不了!既然守不了,当初你干嘛还要来招惹她?招惹了才说什么要拯救天下苍生,我呸!苍生和美人你都想要,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南宫凉听着她的字字诛心,仿佛有一把刀在胸腔里乱绞,绞得他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白晓晴不由分说地骂了他一通,似乎骂得自己也累了,喘着气说道:“其实唐倾墨什么都不缺,也从来不需要牺牲自己去求得什么,但她偏偏却遇上了你。不管是从前的萧君祈还是现在的南宫凉,她付出一切,苦苦追求的,左右不过是一个你罢了。” 她所有想要的,仅仅不过只是你罢了。 南宫凉被她的话震得荡魂摄魄,灵魂犹如飞入天际,又好像堕入深渊,浮浮沉沉,混沌不知身处何地。 “我话已至此,南宫凉,你好自为之。”白晓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也只能帮到这个份上了,之后要怎么做,就只有靠他自己去想办法了。 0—0—0:0 第416章 抢亲 整个南宫家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听说宫主回来的时候,整个人一身酒气,喝得酩酊大醉,凭谁都不搭理。 名音宫主去看了一遭,却被儿子赶了出来,其他人也无一例外,纷纷吃了闭门羹,对此愈发忧心忡忡。 此时此刻,全族上下唯有一个人能近到南宫凉的身前,众人便把这唯一的希望交到了她的手上。 南宫尘月看着面前男子颓唐憔悴的形容,心里难受得刀割一样。她也不知道他出去一趟遇到了谁,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就变成了与平时判若两人的这副模样。 她只是从他醉意朦胧的胡言乱语中猜出了大概是唐倾墨要成亲了。 “倾墨……不要嫁给他……” 南宫凉伏在冰凉的青玉案上,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语。 南宫尘月走到他身边,语气有一丝埋怨,“你从来也不喝酒的。” “喝酒……喝……再喝一杯,就……想不起来了……” 她看着他毫无斗志的样子,不由有些生气,便把浑身无力的南宫凉从案上一把拉起,让他的脸正对着自己。 “南宫凉,你振作一点!我以前认识的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被强迫看向她眼睛的男人忽然露出迷茫的表情,“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南宫尘月不经意被他的话勾起回忆辽阔的天空下,一个眼眸清澈的少年在草地间席地而坐,手上轻柔地编织着一根根娇嫩的蓝花草,像是在对待自己的爱人一样。 “以前的你,就像那一片蓝花草。坚韧,却充满柔情。连一个从不知温柔为何物的杀手,都能被你打动,甘愿为你赴汤蹈火。” 南宫尘月的眼中含着追忆,亦有怀念,“你连死亡都不怕,却执意要救她。她一直都记着你对她说过的话,珍藏着你给她编织的花圈。她虽曾被上天所抛弃,但在她心里,你就是天意,你说的话,就是她全部的信仰!” 醉醺醺的男子似被她话里的真意打动,涣散无神的目光渐渐清晰。 “所以,请你不要让她失望!”南宫尘月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若真的爱唐倾墨,就好好去争取,用酒来惩罚自己有什么用?” “你忘了你为了她,敢与全族人对抗的决心了吗?你忘了你为记得她,在上百张纸上默写千遍她的名字吗?你忘了你为不忘记自己对她的那段深情,从一地的红豆海中挑出满满一把相思豆了吗?” 南宫凉听得越来越心潮澎湃,头脑不由自主已清醒了大半。 “如果这些你都忘了,那好,我帮你想起来!”南宫尘月说着,便从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翻出了一只锦袋来。 她把那只沉甸甸的锦袋郑重地送到他手里,一字一顿地告诉他道:“去找她!等她看见这只锦袋里的东西,一定不会再嫁给这世上任何人!” 南宫凉怔怔看着手中的锦袋,脑海里竟似有什么,将欲破壳而出。 他蓦地回想起白晓晴大骂他的那些话,如今仔细想来,她骂的竟分毫不差。他一直以为自己问心无愧,无论为家人还是为朋友,为门派还是为天下,他都已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可是他却忘了,自己独独对她残忍。他数次给予她希望又亲手碾碎它们,现在更是逼得她万念俱灰,让她亲手放弃自己的幸福。 南宫凉啊南宫凉,你当真配不上她这样喜欢你! 混沌散去,他的眼里一片清明。指缝间捏紧了白晓晴留给他的地址,顾不得再耽搁片刻,如狂风骤雨般夺门而去。 南宫尘月静静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好像一下子轻松下来,再不复以往的压抑。 她从怀中掏出一只被冰封存的小小花圈,眼底划过释然。她走到窗边,面朝窗外前进不息的潺潺流水,将自己小心翼翼守护多时的花圈同那包裹它的冰块一同抛下,仿佛告别一场无望的爱恋。 云麓山庄屹立在一座无名峡谷的千丈悬崖上,这悬崖四周都没有任何阻碍,整块岩体就像是自岩壁上伸出的一根长长的舌头。尽管形状有些可怕,然此地风景却是绝佳,四周视野亦极其开阔,脚下的碧蓝峡湾和峡谷的青翠草木一览无余,建在这悬崖上的云麓山庄也是颇得诸多达官贵族的青睐。 今日的云麓山庄显得格外美丽,大量的朱红绸缎和大红灯笼布满了庄中每个角落,在夕阳的余晖下烘托出一派喜庆的气氛。 虽说新娘要求婚礼低调,但藏剑的少主又怎舍得自己的爱妻受委屈?除了没有邀请外界宾客之外,云麓山庄里一应的布置和规格都是城中最好的。 美丽的新娘一身大红嫁衣,正坐在梳妆镜前做最后的准备。擦了胭脂的唐倾墨此时美得更加夺目,乌黑的云鬓和倾城的容颜看得身边的丫鬟都挪不开目光。 “二丫头!” 一个男人鲁莽地冲进了房间,不顾众人的阻拦拉起新娘就质问:“你真的想好了,要嫁给那家伙?” 唐倾墨淡淡地看着他,眼中无悲也无喜。 “是,我想好了。既然早晚都要嫁人,其实嫁给谁不是一样呢?” “可,你喜欢的不是萧君祈那小子吗?”唐战想不通,自个妹妹怎么突然就决定要嫁给易子枭了,还嫁得如此匆忙! “这世上已经没有萧君祈了。”唐倾墨平静地说道,“现在活着的,是南宫家的宫主,那个心怀天下苍生的男人。” “你……放弃他了?”唐战大手一颤,不由让那只柔荑从掌中脱了出去。 妆台前的绝美女子不语,只从案上拾起那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慢慢遮住自己的如花面容。 “对,我放弃他了。从今以后,我便是藏剑山庄的少夫人。” 爆竹声响,门外的喜乐开始欢快奏起,吉时到了。 年轻的新郎早已等在礼堂外她必经的路上,穿着喜服的易子枭整个人神光焕发、英俊不凡,让许多女子都看直了眼睛。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心跳有多么剧烈,神经有多么紧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心中梦寐以求的那位淑女,今日终于要嫁给他了! 当他看见她的花轿从远处渐渐出现,狂跳的心脏几乎要到了嗓子眼! 可就在这时,云麓山庄竟突然刮起了一阵寒风。 这风来得太急,又十分猛烈,让在场的人们不得不紧紧扶持住身旁的物体才能稳住身形。 火红的灯笼被吹得忽明忽灭,而礼堂里燃着的香烛也在瞬间熄灭了,原本灯火通明的云麓山庄顿时变得一片昏暗。 易子枭看着周围慌乱的人群和黯淡的灯火,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送亲的队伍因这股怪风而停止前进,新娘的花轿也随之剧烈地摇晃起来。坐在轿内的新娘似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颠簸,便擅自掀开轿帘走了出来。 可就在她双足落地的那一刻,天空中忽然落下了一抹苍蓝色。这幽冷的颜色在满山庄的暖红之中显得格外突兀,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在那抹苍蓝出现的刹那,易子枭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整个人拼了命地往花轿冲去!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那道蓝芒宛如流星一般朝花轿划去,地面扬起一阵狂沙。 寒风过境,一切又重新恢复如常。 当人们放下方才遮挡风沙的衣袖,才惊讶地发现花轿前的新娘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__— — 第417章 一句一伤 唐倾墨刚刚被花轿颠簸得头昏脑涨,好不容易下了花轿,谁知竟又被人猛然抱起。一开始她以为是新郎,故而并未反抗,可那人却抱着她飞奔了好一阵子,她怎么想也都觉得不对劲了! 一把扯开大红盖头,当她看见面前抱着自己的人时,几乎震惊到尖叫。 “南宫凉!你要做什么?” 沉着脸色的蓝衣男子一语不发,仍旧抱着她在隐蔽的树枝间疾速穿行。 唐倾墨猛然开始挣扎,边挣扎边骂道:“混蛋,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南宫凉却对她的挣扎置之不理。 倾墨怒了,拿起之前的盖头便往他头脸上蒙!南宫凉视线受阻,不由得失去平衡,两个人双双从树上掉落下去。 好在下方是一片柔软的草地,坠在上面并不算太疼。可南宫凉还是迅速爬了起来,紧张地抱起身边女子道:“倾墨,你有没有受伤?” 谁知那刚烈的女子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 南宫凉被她打得有些发懵,不由回首看向她的眼睛。却发现那双熟悉的明眸里水光晃动,隐有怒色。 “你来干什么?” 听着她这声冷冰冰的质问,南宫凉只觉胸口一窒! 之前满脑子的关心爱护瞬时被打入谷底,他忍不住发起怒道:“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这与你何干?”唐倾墨眼底露出不屑之色。 与我何干? 南宫凉反复默念着这四个字,胸中怒气越来越盛,整个肺几乎要爆炸! “你说与我何干?唐倾墨,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倾墨忽然笑了一下,讥讽地道:“你不是要与东方罹决一死战么?如果你死了,我难道要替你守寡不成?南宫宫主,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南宫凉被她气得头昏眼花,他倒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女人无情起来,说出的话居然可以这么恶毒! 他尽力平复着情绪,以免自己真的失去理智,待头脑稍微冷静一些,才开口说道:“我未必赢不了他,你为何不肯相信我?” “相信你?”唐倾墨笑得更厉害了,“我是愿意相信,可是我的运气不太好,又没有你们南宫家能卜会算,这一局我赌不起,也不想赌。” 她从草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嫁衣上的尘土道:“送我回去,他该等急了。” 南宫凉的脸色变得苍白,眼底满是失望,他没有想到,自己不顾一切把她从婚礼上抢出来,得到的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唐倾墨……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他的语气已然从愤怒变成了哀求。 “南宫凉,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从今以后,我们相忘于江湖,不好吗?” “相忘于江湖……”南宫凉心下苦涩,“如果真有那么容易忘就好了。” 倾墨心道:你不是已经忘过一次了么…… “无论如何,今夜我不会放你走!”南宫凉站起身,仿佛也下定了决心。 倾墨回眸瞪他,“为什么?” “因为,想要你的人是我,我不准你嫁给其他男人!” 话落,他不由分说地封住了她的唇。 缠绵悱恻的吻让人无力反抗,她已记不清自己多久未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是谁?南宫凉?还是萧君祈? 直到气息殆尽,南宫凉才放开她的唇,手指轻抚着眼前如玉的脸庞,在她耳畔哑声道:“跟我走,好不好?” 唐倾墨几乎被他蛊惑。 可是脑海里突然闪过东方罹漆黑的眼睛,她又挣扎起来。 用尽全力推开他,她摇头道:“不行!我要雷鸣剑,能毁灭东方罹的,只有易子枭的雷鸣剑!” 南宫凉惨遭拒绝,又听她再度提起那个名字,心头一股无名之火骤起! “你这么怕他?还是说,在你心中,易子枭才是世上最强的?” 唐倾墨不想回答,执意道:“快送我回去!” 南宫凉握紧拳头,眼神冰冷,“你以为你就算回去,还有人敢娶你吗?” 倾墨一怔,忽然呆呆地看着他。 “一个新婚之夜被别的男人劫走的新娘,有谁会相信她的清白?” 唐倾墨听到这里,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觉万念俱灭,心如死灰。 她明明已经要放弃了,为什么他还不放过她?南宫家的人,不是不能与人相恋吗?他又为何不肯让她嫁给其他人? “南宫凉,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他看见她眼中的绝望,忽然间心痛难忍。 “倾墨……我……” 他真的不愿说出这些话,这世上他最不想伤害的就是她,可是无数复杂交错的情绪,却让脱口而出的每一句话,都不自觉地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你别再说了,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唐倾墨好似被这一夜折磨得失去了所有力气,不禁颓然地跌坐在地,火红的嫁衣铺在青翠的草地里,显得格外刺眼。 南宫凉一身如海蓝衣,与面前的女子竟似水火不容。见她憔悴模样,他心中怜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然临到半空,却又不敢触碰,生怕再次伤害到她。 挣扎良久,他终于放弃,解下腰间的一只锦袋,轻轻放在她面前。 倾墨心情沉重,看也不看那锦袋一眼。 南宫凉满怀失落,低声自责道:“对不起,今夜是我鲁莽。你既不想再见到我,那……便如你所愿罢。” 一阵清风拂过,月光下的树影仿佛摇晃了一下,掩藏在其之间的那道人影便了无痕迹。 过了许久,唐倾墨才慢慢恢复情绪,抬眼看见草地上的锦袋,不由下意识地捡了起来。 触手如一粒粒小小的豆子,她打开袋结,待看清里面之物,忍不住怔了片刻。 回忆突然飞回到隐玉谷的那一日,当小仙儿问她有何心愿时,她羞涩地回答:“桃心形状的……红豆……” 因为一千颗普通的红豆里,才会有这样一颗称为“相思”。 唐倾墨瞬间泪如泉涌。 原来他偷听见了……还找了这么多…… 她忍不住又哭又笑,这个笨蛋,不过是个玩笑而已,他居然当真了。可是胸腔却被塞得满满当当,好像这一颗颗相思红豆,填补了自己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感动过后,她四下寻找南宫凉的身影,可却遍寻不到。 他会去哪里? 倾墨想不到,却越来越感到担心,脑海中灵光一现对了,蓝蚁! 它能找到他! 她连忙动身,又嫌身上冗长的嫁衣太碍事,索性把裙摆一撕,提着破碎的裙子便往盟主府的方向赶去。 府中之人大多都去参加婚礼了,留守的并不多,此刻看到自家门主穿着破破烂烂的嫁衣就跑回来了,这些被留在府里的人不由惊得目瞪口呆。 唐倾墨不理会他们异样的目光,径自回屋一阵翻找,总算找到了被她留在家中的蓝玉瓶。放出蓝蚁,她对它说道:“请你来指路,带我到你的主人身边去!” 蓝蚁欢快地转了个圈,听话地向门外飞去。 正要出门之际,倾墨又不经意瞥见墙上悬挂的一柄漆黑宝剑。想起段当家跟她说过的话,这柄剑与他的主人不能分离,她索性便把祈墨剑也带上。 一闪身来到马厩,她解下闪光的缰绳,跨上马背便随蓝蚁的指引疾驰而去。 _ 第418章 堕落的神明 红莲水榭。 独自坐在湖心上的东方罹,正望着漫天的萤火发呆。 在他零星而遥远的记忆中,仿佛也曾经出现过同样的画面…… 宽广的湖边围满了不计其数的子民,他们俯首屈膝,献上香火,虔诚地向湖心朝拜。而他坐在湖中心巨大的红莲花座上,微笑着仰望满天的繁星。 “我会实现你们的愿望,生生世世保佑这片土地,直至我的神躯化为灰烬!” 那个时候,他正年轻。有着绝世的容颜,和无穷无尽的神力。 直到有一天,一个美丽的女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圣莲,您能实现我的愿望么?” 他温和地对她说:“当然可以。” 那个女人抬起头,露出倾国倾城的一张脸,“我想要长生不老。” 他被她的容貌倾倒,却不禁有些迟疑。 凡人同神仙的区别,就在于他们只能拥有短暂的寿命,而这个女人的要求,却是有违天道定下的法则了。 可惜他当时太过自负,认为仅仅让一个人长生不老也并没什么大不了,所以他答应了她,并且赐给那女子自己的一滴神血。 他的血让女子容光焕发,显得愈加美丽动人,而在她修长如玉的指尖,竟也透出同他一样鲜艳的火红花瓣来。 那是灾难的开始。 从那以后,他开始感到力不从心,好像一日日衰老起来。他的神力也开始一点点消失,除了那朵一直陪伴着他的红莲,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凡人。 终于,天道的惩罚降临到了他所守护的那片土地。连年的干旱、洪水,给百姓带来了无数的饥荒。 他的子民向他哭诉,祈求能得以饱腹的食物。 可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法力了。 为了不让人们饿死,他把目光投向了那株已经陪伴自己数千年岁月的红莲。 红莲奋力地生长,长出粗壮而鲜嫩的莲藕,他将这些莲藕采下,一户户送给那些忍饥挨饿的人家。 人们得以饱腹,真诚地赞美他的慈悲。 但未过多久,严寒的风暴降临大地,成千上万的生灵都被活活冻死。 人们又开始哀求,求他赐予他们抵御严寒的温暖。 他悲戚地看了一眼虚弱的红莲,又将它的每一片莲叶采下,燃成一堆熊熊的烈火,为他的子民驱散漫长的寒冬。 寒冬过后,又是瘟疫。数不清的病人躺在地上,痛苦地向他许愿,希望能够免受病痛的折磨。 他流着泪,把红莲美丽的花瓣一片片摘下,露出光秃秃的莲蓬。人们吃了他的莲心化作的莲子,顿时百病全消,对他感恩戴德。 可他却变得一无所有。 失去了神躯的他比凡人还要羸弱,只能守在湖边等待垂垂老死的命运。 但他那时还是幸福的。 终其一生,他都没有背叛他的子民,他们对他感激在心,庆幸自己拥有如此温柔善良的神明。 直到他偶然听见人们的窃窃私语 “连小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我们还供奉他做什么?” “要不是因为他是神,我才懒得侍候他呢!” “他现在这副样子,哪里还像什么神明?我看是妖怪还差不多!” “之前的灾祸都是他带来的!” “这妖物还活着干嘛,快点去死!” 他听着那些恶毒的诅咒,感觉自己的心越来越冷。 他这时候才明白,人的愿望是实现不完的,哪怕他拥有再高的神力,也永远填不满他们无穷无尽的欲望。 他看着湖中心那株枯萎的莲花,再看看自己支离破碎散发黑气的身体,忽然觉得,他现在真的很像是一只妖怪。 是妖怪的话,就可以向那些贪婪的凡人讨回代价了? …… 东方罹仍然仰望着天空中的那些“繁星”,但他漆黑的眼睛里却再也倒映不出任何光亮。平滑如镜的湖面忽然泛起一圈圈涟漪,他微微一笑,转头向湖边看去。 “你还是回来了!” 南宫凉警惕地盯着他,“你知道我会来?” “当然,这世上只有你能与我匹敌。”东方罹从湖心站起,凌空一跃便飞上了岸。 他站在离南宫凉不远的地方,幽深的眸子静静打量着对方。 “你还未准备好。”他说道。 “你也没有。”南宫凉回敬。 东方罹笑了,那笑容竟然十分美艳,“我们之间本可以不必兵戎相见。相反,我还很感激你,在我最肮脏的时候净化了我。” “你是妖魔,我又怎能净化得了你?”南宫凉不由皱眉,似听不懂他的话。 “妖魔又如何?”东方罹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人心才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 南宫凉心中一凛,质问道:“你以人心的欲望为食,本该对人类心怀感激,为何却要烧死他们?” 东方罹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给我吃的食物太脏,让我生病,我当然要惩罚他们!” “只有干净的灵魂才能提供给我最美味的食物,”他顿了一顿,忽然诡异地笑道:“比如你,比如……唐倾墨。” 南宫凉的瞳孔猛然一缩,周身寒气聚起,一柄冰剑便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东方罹从容不迫地看着他,劝说道:“你现在不过是凡人之躯,又无通灵的媒介,即便对付只有一半实力的我,你也没有太大胜算!” “便是没有胜算,我也必须阻止你!”南宫凉目光凛然,冰剑出手,毫不留情地向东方罹刺去! 东方罹轻轻避过剑锋,侧目问他,“为了区区凡人……值得吗?” “我南宫家世代守护于此,这片土地之人的命运,早已与我们密不可分。所以,只要你敢伤害他们,就是与我为敌!”南宫凉收势回挑,说话间又是一剑! “你就跟从前的我一样愚蠢!”东方罹眼含讥诮,被看覆上那冰冷的剑锋,猛力一卷,那柄寒光凛凛的冰剑便化在了他的衣袖里。 与此同时,唐倾墨正奋力朝此地赶来,她催促着身下的马儿:“快点,再快一点!闪光,跳过去!” 面前又是万丈悬崖,只见那神勇的骏马毫不畏惧,纵身一跃便跳到了对岸。 蓝蚁振动着透明的双翼,一动不动地悬浮在空中,等那一人一马跃过了悬崖,这才继续向前飞去。 — 第419章 赌上性命之战 二人才刚刚开始交战,美丽的红莲水榭便遭了殃:萤火凋零,湖水结冰,大片的红莲惨遭削平。 东方罹看着自己的居所被这般糟蹋,不由怒道:“这里太窄了,我们出去打!” 说罢,他飞身向头顶石壁而去。 南宫凉紧追其后,脚下的湖面瞬间融化,一道水柱高高冲起,直接将他送到了穹顶。 东方罹有如足下生风,踩着那弧形的顶壁疾跑了一周,也不知他触动了什么机关,那厚重的穹顶居然被数个有如机杼一般的装置撑了起来! 一刹那,天光大亮,南宫凉不禁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痛了眼睛! 再睁眼时,东方罹已经消失了踪影。 他仔细观察一番,发现其中一处机杼装置在微微晃动,他连忙飞身赶去,长腿一揣那翻转门便跃出了穹顶。 放眼望去,这里竟然是一处空中平台。方圆百里除了岩石空无一物,但百里之外便是无回的绝壁。 东方罹此时,就站在平台的正中央。 “来,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南宫凉神色一凛,率先唤出寒冰之息。只见东方罹所站范围内突然气温骤降,随即数道巨大的冰棱分两路拔地而起!从南宫凉的角度看去,那两排高大而锋利的冰棱宛如从地底伸出的凶兽獠牙,从地面直至天际! 但下一瞬,一道烈焰般的红影便从其中一根狰狞的獠牙中洞穿而出。 东方罹张开双臂,身后的孔洞瞬间燃烧,两排冰棱犹如被油泼了一般,以孔洞为中心唰地燃起一道火线,眨眼间就融化殆尽! 被烈火拦腰截断的锋利獠牙从空中坠下来,受东方罹的力量波动影响而齐齐朝南宫凉飞去。 南宫凉长身玉立,面对从天而降的冰棱群却面不改色,一动也不动。在那些冰棱即将要迎面砸来的瞬间,他的双眼突然变色! 硕大的冰棱蓦地一震,仿佛无法再前进,下一刻,一根根尖锐冰棱尽数化为流水,如同海浪拍岸一般击打在他身周的岩石上。 南宫凉尚未有时间喘息一秒,东方罹便又动了。 平台上的岩石开始一块块浮空,在红衣少年的操纵下,那些石头的表面猛然崩碎,露出其内的无数火星。 南宫凉睁大双眼,不敢置信道:“这些是火石!” “不错,就是火石。”东方罹微微一笑,那些燃烧的石头便如宇宙中的彗星风暴一般,向对面集体坠落! 一张巨大的水壁拦在了这场风暴面前,被火石激起的水花有如怒浪滔天。但这水壁也只能使得那些飞速袭来的火石火焰熄灭,势头一缓,穿过水壁之后,它们依然能够卷土重来。 然而南宫凉一双蓝眸沉定如海,仍旧不慌不忙。 却见那水壁在阻拦过飞来的石群之后,又倏然间分解成无数把锋利的水剑,主人一声令下,那些剑便冲着每一块火石而去!庞大的压力将石头分割成一片片碎块,随后又将碎块磨裂成一粒粒齑粉,被山顶的狂风一吹,化作尘土飞扬而去。 二人的斗法几乎使天地变色,一会是遍地的冰雪,一会又是漫天的黄沙,水与火的激战犹如天空中纠缠的两条巨龙,在万丈之高的山巅奋力撕咬! 这一场战斗自从开始,竟持续了三天三夜。 原本的空中平台早已被破坏得支离破碎,连山都塌了一半!南宫凉和东方罹不得不更换了好几处战场,从天打到地,打得昏天黑地。 唐倾墨也被蓝蚁带得东奔西跑,整整三天颗粒未进,渴了也只能鞠一捧山间的清泉水,整个人又累又饿几乎是吊在马背上。 “蓝蚁……还有多久啊?我们已经在这一带绕了好几圈了!” 蓝蚁蔫蔫地振翅飞了回来,似乎连它自己也有些迷茫。 可就在此时,对面山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闪光受惊,顿时人立而起,唐倾墨一下没抓紧缰绳,一个跟头栽下马背。 “唔!好痛……” 倾墨一边捂着被摔伤的大腿,一边挣扎着往那声音来源处望去,发现那座山上的一角居然炸起了一团火光! 然而那火光并未燃烧太久,便又被一股水流扑灭,看得她目瞪口呆。 “那是什么?” 没想到蓝蚁却抖了一个激灵,无比兴奋地往那山头方向飞去。 倾墨被它的反应惊到,心底不由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南宫凉……在和东方罹交战?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再也无法淡定了,跌跌撞撞地爬上闪光,一刻不敢停留地往前策马而去。 “南宫凉!你千万不要输啊!” …… 南宫凉和东方罹在经历了三天三夜的拼死战斗后,双双都已到了弹尽粮绝之境,彼此同样筋疲力尽地喘着粗气。 “此界没有灵气补给,别再滥用你的灵力了如果你不想跟我同归于尽的话!”东方罹满头大汗,疲惫地说道。 南宫凉此刻也好不到哪去,身上衣衫损毁严重,满身都是污泥。 “我们之间,总得有个胜负!” 东方罹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提议道:“听说你的剑法不错,要不我们比一比,不用术法,纯靠武技!” 南宫凉闻言,唇角不禁牵起一抹浅笑,“你说真的?” “当然,你看我的眼睛像说谎吗?” 南宫凉看向他漆黑的眼睛,只觉那里就像两只黑洞一样,完全看不见任何情绪。 “好,那我们就比剑!”他一口答应,对于自己的剑法,他有着绝对的自信! 为了践行不用法术的约定,南宫凉只是随手折了一根树枝,东方罹也依样折了一根,二人彼此僵持了一阵,似在等待对方的破绽。 可惜没有对方那样好的耐心,东方罹终于忍不住,先出手了。 即便不用法术,他的身形也是快得出奇,仿佛眨眼间就到了南宫凉身侧,斜挑、劈刺、连斩,一连串招式快若闪电,毫不拖泥带水,让人招架不及。 虽不知他使的是哪路剑法,但接了一套下来后,连南宫凉都觉得很是惊艳。 不过很遗憾,在完整的乾坤剑法面前,世上任何的剑术都是雕虫小技! 南宫凉的动作并没有很快,甚至有一点软绵绵的,但却如海纳百川一般轻松化解了东方罹的一切凌厉进攻。 在发觉自己的攻击没有对对方产生任何威胁时,东方罹的神情有一点慌了。在心慌了之后,他手下的动作也乱了起来。 而另一边的南宫凉,即便是掌握了很大的优势,其心态依旧沉稳如冰。 心浮气躁的东方罹很快就露出了破绽,被南宫凉看个正着!只见他目光一厉,身形陡然加快,一闪身便贴近了东方罹。手上内力一吐,那普普通通的树枝竟然释放出恐怖的剑气,剑气才一放出,便在东方罹惊恐的眼神中,瞬间没入了他的身体! “你输了。”南宫凉不喜不怒道。 东方罹的身体已被树枝刺穿,但他的嘴角却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南宫凉看见他的诡笑,心中不由一震,本能地就想往后退。可就在他后退的一刹那里,一只苍白纤细的手竟骤然穿透了他的左胸! “是你输了。”东方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南宫凉不敢置信地盯着出现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那手里还握着他跳动的心脏。猛然抬头,才发现面前的东方罹已经不见了! 准确来说,是从未出现过。 在他看向东方罹的眼睛时,他就已经进入对方精心布置好的幻境中了。 南宫凉此时才想通这一切,不禁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但东方罹却似乎并不想那么快让他死,他用仅剩的灵力续着他的命,颇感兴趣地研究起面前之人来。 “原来你还曾受过两次言灵术,呵呵,可惜那施术者手艺不精啊……”东方罹从他的身体里抽出血淋淋的右手来,随意地拂了一处穴位,南宫凉顿时就头痛欲裂。 “言灵术需要强大的元神才能发挥出它的全部威力,否则就会给承术者留下识海封闭的后遗症,幸好你是仙家转世,识海仅仅只封闭了一部分,不然你可就要变成傻子了!” 东方罹对着南宫凉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又自言自语道:“说起这类法术,倾墨姐姐才是最擅长的……” _ 00 第420章 恢复记忆 彼时的唐倾墨正披着月色赶至半山腰,但她蓦地发现,一直在前方引路的蓝蚁开始摇摇晃晃,好像突然之间掌握不了平衡了一样。 “蓝蚁,你怎么了?” 蓝蚁似终于支撑不住,从空中掉了下去。 她连忙策马伸手去接,蓝蚁小小的身体落在她的手掌心,微微抽搐了一下,便不再动了。 倾墨被吓了一跳,拼命呼唤道:“你别吓唬我,快起来,我们还要去找南宫凉呢!” 蓝蚁虚弱地摇了摇触角,似尽力想爬起来,却是力不从心。 “你不要这样,不要吓我,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唐倾墨不断说服着自己,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闪光仿佛感受到她的情绪,哀哀地悲鸣了一声。 她猛然抬头看向前方的山顶,那里离她已经不远了,她狠狠一咬牙,拉起缰绳便让闪光继续前进! “南宫凉,你一定要等我,一定不可以死!” 东方罹已经走了。 他研究完被自己掏了心的男人之后便觉得无趣,冷冰冰地把对方丢在地上,扬长而去。 但他之前留下的一缕续命灵力还在,所以即使东方罹走后,南宫凉仍然保有着清醒的意识。 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清醒。 许多他过去想不起来的记忆,忽然如潮水一般,全部涌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做我的徒弟可是有很多好处的……” “倾墨,我叫唐倾墨。” “笨徒儿你饿了没?瞧为师带来了什么点心?” “徒儿不怕,有师傅在呢。” “不许睡!我不准你睡着!……陪我聊天好不好?” “月老作证,唐倾墨愿一生陪伴萧君祈,共度患难,共享福泽,永不相弃!” “有你在,去哪我都不怕……” 往事一幕幕如跑马灯般在眼前回放,那个少女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全部清晰地刻印在他的眼睛里。 醉酒后的初吻,月老祠的誓言,面对长辈阻挠时紧紧交握的手。市井中她与他并肩而立,雪山上她伴他艰难前行,历尽风霜的他们始终不离不弃。 “师傅……” 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滚滚渗入了潮湿的泥土里。 原来她全都没有骗他。 竹园一遇,那明眸皓齿的女子让他惊为天人。她控诉他忘了她,他却以为那是他们的初次相见。未想到,更早之前,远在那条废弃的小路上,他就已经对她一见倾心。 她最初寄给他的信上,尽是风花雪月的请求,他虽置之不理,脑海却时常不自觉地幻想起信中的场景。可原来,她所提出的那些请求,每一件都是他们曾共同拥有过的经历。 那一个主动的吻,让他对她无法自拔,从此忘不掉她的味道。殊不知,当年的他仅仅用了一个酒酿团子,就轻松骗走了她的吻,还有她珍贵的芳心。 上天多慈悲,让我在最好的时候遇见你。 上天又多残忍,让我到现在才看清楚对你的感情。 东方罹留下的灵力已然快要耗尽,南宫凉猛地一咳,胸口和嘴角开始涌出大量鲜血。 他好不甘心。 他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带她去看乾华山的云海,汉中城的烟花雨。他还没有为她披上嫁衣,将她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南宫凉缓缓地闭上双眼,用仅剩的意识虔诚地向上天祈求: 若我所做的一切,还能让您赐我一丝垂怜的话,请您让她听到我最后的声音 唐倾墨,我会在奈何桥边等你。 下辈子,请一定要来找我,哪怕喝下孟婆汤也没有关系。 因为不管我忘记多少次,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一定会对你一见钟情。 皎洁的月亮被轻云遮蔽,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绵绵的春雨润如丝,细如毛,像情人间温柔缱绻的目光。一人一马在这春雨朦胧中疾驰狂奔,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周遭的美好。 唐倾墨心跳得疯狂,蓝蚁一直不再有动静,好像死去一般,但她什么都不敢想,只想着能快一点,再快一点。闪光的速度已经如风如电,可她还是嫌太慢了。 当她终于赶到山顶时,眼前的一切让她心惊。 目光所及,俱是碎石焦木,甚至地面还塌陷下去好几处,从缝隙一看,深不见底。 “南宫凉,你在哪里?”她喃喃自语,翻身下马,四处寻找那道苍蓝的身影。 可是她只找到了一具满身血迹,几乎看不出衣服原本颜色的尸体。在胸口的位置,一个拳头大的空洞触目惊心。 唐倾墨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具尸体。 不知这样看了多久,她终于抬起脚,麻木地走到尸体旁边,慢慢地跪坐下来。她手中的黑剑轻轻颤抖,是双手握得太用力的缘故。 更深露重,她就穿着单薄的嫁衣,这样子枯坐了半夜。 这半个夜里,她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都是关于他的。 他笑的样子,怒的样子,沉默的样子,哀伤的样子,宠溺看她的样子,深情吻她的样子……每一个样子都那么生动,那么俊美,她全部都那么喜欢。 可她唯独没有想过他死的样子。 眼前的男子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如同冰雪雕成的雕塑。 以往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爱说很多的话,而他就在一旁安静地听,用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温柔地看着她。 而她今晚就这样坐在他身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地上男子的双眸紧闭,他再也不会那样看她了。 眼睛突然泛起一阵酸痛,唐倾墨这才发现,她已经好久没有眨眼了。眼泪本能地涌上来,湿润她布满血丝的眼珠和干涩发红的眼眶。 这一涌,就再也停不下来。 她伏在他身上,撕心裂肺地哭,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连老天也跟她一起哭,绵绵春雨骤然转变为瓢泼大雨,将坐在雨中的女子整个人从头浇透。 这场暴雨不知持续了多久才停。 雨停之后,久违的一缕晨曦终于驱散了漫长的黑夜。 仍然沉浸在悲痛中的女子没有注意到,她手里握的祈墨剑正隐隐发出温润的白光。 第421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金色的晨光给遍体鳞伤的大地送来了一线生机,树叶沙沙作响,鸟儿又开始了歌唱。只有跪在地上的女子,身影依旧一片沉寂。 剑身上的白光不断流转,每流转一次,光芒便弱一些,似被剑下的尸体吸收掉了一样。 被唐倾墨抛在一旁的蓝蚁通体发亮,透明的虫翼被晨光一照,居然泛起了金子一般的光泽。 那光泽十分耀眼,连太阳都比不过它,可是离它近在咫尺的唐倾墨却连一丝一毫也感受不到。 与蓝蚁翼上的耀眼相对的是,祈墨剑上的光却越来越黯淡……直到剑身上再也显不出一丝的白光,被它压住胸膛的男子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刚刚苏醒的他还有些恍惚,似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很沉,沉到他几乎透不过气。他忍不住撑起沉重的脑袋,往胸前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再也移不开视线。 “……师傅?” 趴在他胸口的女子微微一震,困惑地抬起了头。 就在唐倾墨抬头看见他的刹那,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停跳了。 老天爷啊,如果这是梦,请千万不要让我醒过来! 她才刚刚冒出这个念头,整个人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倾墨听着耳边哽咽的熟悉声音,感受着对方有力的心跳,这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他活过来了! “你……方才叫我什么?” “师傅,师傅,是我……我再也不会忘记你了……”醒来的男子紧紧抱住她,整个人哭得竟像个孩子。 “你、你是萧君祈?”唐倾墨不敢置信地问,可她心里,又莫名泛起一股难言的失落。 若活过来的是徒弟,那么南宫凉呢? 而对方显然也是一惊她还记得他前世的名字? 这里,难道不是阴曹地府吗? 倾墨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低头去看他的胸口那里哪还有那个鲜血淋淋的空洞,只不过是胸前的衣襟破了,露出白皙完美的胸膛。 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哭得红肿的眼睛,难道之前是她老眼昏花看错了? 他发现她紧张的动作,不由得也垂目看向自己的身体,却没想到,他的伤口竟然完全痊愈了! “我……我没死?”好像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唐倾墨忽然目光复杂地望向他,颤抖着问道:“你……究竟是萧君祈,还是南宫凉?” 他看出她眼里的矛盾,不禁柔声说道:“你希望我是谁?” “我……我不知道……”倾墨心里乱成一片,假如他们只有一个能活着,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选谁。 萧君祈宽厚温暖,南宫凉清冷深情,她好像……哪一个都放不下! 仿佛不忍心看她继续挣扎下去,他宽容一笑,宠溺地道:“那就都要好了。” 倾墨闻言一怔,呆呆地看着他。 他却不经意瞥见她手中紧握的黑剑“这剑,你一直都带在身边么?” 倾墨这才回过神,轻轻地点点头。 他的眼中露出思索,随即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原来是你救了我。” 她不解,眨了眨红红的眼睛。 他忍不住怜惜地吻上她的眼睛,叹息着道:“穆族长曾经跟我说过,这把剑关键时刻能救我一命。” “所以谢谢你不顾一切地赶来,有你在,我才不会死。”他深深凝望着她的脸,心里百感交集。 他曾用这把剑穿过她的心,原本再也不想见到它,没想到,她竟又将它带回到自己身边,还了他一颗心。 “今生何其有幸,让我能够遇到你,如今死而复生,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南宫凉重新拥她入怀,眼底心间全是情意,像要把她化在他的身体里。 “主人。” 忽然传入脑海的声音让南宫凉一惊,不由抱紧倾墨警惕地朝四周看去。 “主人,我在这里。” 那陌生的声音一落,一只金光闪闪的蓝蚁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你是……我的蓝蚁?” 南宫凉心里刚刚浮起这个荒唐的念头,脑海中的声音便回答他道:“是我。” 他眼底的惊讶更深,不由仔细端详起现在的蓝蚁它的身体好像长大了一些,背上的虫翼变得纤长,闪动着黄金色的纹路。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又怎么会听见你说话?”他发现自己完全不需要开口,只要心里默念就能跟蓝蚁对话。 “因为生机。”蓝蚁说道。 “生机?” “我被人夺走了大量的生机,才会变成以前的样子。现在,是主人的剑给了我庞大的生机,所以我才能恢复成本来的形态。” 听见蓝蚁的话,南宫凉不禁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失去光泽的祈墨剑。 “你为何会被夺走生机?” 蓝蚁的情绪似乎有些哀伤,南宫凉连这个也感受得到。 “因为我的第一任主人,也就是您的舅公,与一个人做了交易。为了让南宫族人获得足以自保的力量,那位主人向他学习了唤醒并操纵我们的方法,而报酬就是:用我的生机去挽救一个已经死亡的女人的生命。” 南宫凉内心一动,他忽然想起娘说过舅公曾经违反天道与恶魔做了交易,最终才导致南宫族人不能动情的血脉诅咒,不由追问道:“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好像姓康,他带来的那个女人身上,有着强大的力量。” 南宫凉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你既已恢复生机,可知我族的诅咒该如何破解?” 蓝蚁点点头:“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请主人带我回幽冥峡谷,让我去镜音塔见她,一切就都可以平定了。” 南宫凉迟疑了一下,说道:“那峡谷已被我冰封千里,如何还能进去?” “主人不用担心,我可以化解寒冰之力。” 南宫凉还要再说什么,怀中女子却突然挣开了他的怀抱。 唐倾墨被他抱得喘不过来气,此时一探出头就发现了蓝蚁的异状,指着它道:“蓝蚁?你也醒了?你的翅膀怎么了?” 蓝蚁亲昵地飞到她的指尖上,抖着金色的触角向她问好。 南宫凉感受到了它心里的感激,不由摸了摸倾墨柔软的长发,“它想家了,让我带它回千机宫,你跟不跟我回去?” “我?”倾墨脸红了一下,“我跟你回家干什么?” 南宫凉觉得她这个样子很是可爱,忍不住想逗她,便凑到她耳边低声耳语:“连嫁衣都穿好了……不嫁给我,你还能嫁给谁?” 倾墨的脸顿时涨得更红,衬着大红的嫁衣,显得娇羞动人。 南宫凉忽然感到动心,觉得自己好像也等不及了,于是认真地对她说道:“你放心,等我回去便对娘讲明一切,此生非你不娶。这一次,我向你保证,再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们!” 00 第423章 婚约 自从婚礼上唐倾墨被人劫走,易子枭便终日浑浑噩噩,以酒买醉。他恨自己没用,连自己的新娘都保护不了,更恨那个突然出现、横刀夺爱的南宫凉! “少庄主今日喝了多少?”一个秀丽纤细的女子对门外看顾的侍女问道。 虽然身份一样,但那些侍女们却不敢真的拿她当丫鬟看待,恭恭敬敬地回道:“倩姑娘,少庄主又比昨日多喝了一坛,我们拦都拦不住,这该怎么办才好?” 来倩倩神色黯然了一阵,对她们说道:“你们先下去,这里由我来照顾。” 众人福身退下,她这才走进那昏暗的房间,看见房中那个烂醉如泥的男子。他明明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却还是执意要去拿那桌上的酒壶,一着不慎,竟重重地摔倒在地。 来倩倩心中一痛,连忙走上去扶他,可却被对方一把推开,冲她嘶吼道:“别来管我!” 被他推倒在地的女子却并没有放弃,依然执着地将他搀扶起来,用柔弱的身躯扛起比她还要高大许多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用绢帕替他擦干净脸上的酒渍,又跪下来帮他脱鞋脱袜,每个动作无不体贴。 易子枭却嘲讽地斜睨着她,眼神里含着明目张胆的轻视。 “也就只有你,每日都要像这般服侍我,她就不会做这种低贱的事!” 来倩倩听得浑身一颤,黑白分明的美眸里闪过一丝屈辱。但她却未同他计较,毫无怨言地替他换下又脏又湿的衣服。 这让易子枭眼中的轻视之色更重,他一把扯过女子的皓腕,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邪佞地道:“你不就是想当藏剑山庄的少夫人么……至于这样委屈自己?你以为当个丫鬟天天伺候我,我便会对你动心了?” 来倩倩颤抖着目光看他,脸色突然变得一片苍白。 男人猛地从她身上坐起,扬臂一指门外“滚出去!” 床上的女子却一动也不动。 易子枭越等越是烦躁,直接动手将她从他的床上拽起来,仿佛嫌脏一般地丢弃在地下,大声地对她说:“来倩倩我告诉你,不管你对我做些什么,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我藏剑山庄不是你这种贪慕虚荣的女人高攀得起的!” 摔在地上的来倩倩紧咬贝齿,似已忍耐到了极限,她抬起头,怨恨地盯着床上的男人。 易子枭被她的眼神盯得发怒,拿起手边的枕头便砸了下去! 却不料,他一向惯用的藤枕被她换成了玉的,砸在地上登时碎裂。四碎的玉片划破了女子娇嫩的皮肤,一下子就见了血。 他看见她脸上触目惊心的血口子,神智顿时清醒了大半,心怀内疚地走下了床,伸出手想去看看她的伤势。 谁知那一向温柔顺从的女子竟猛地打开了他的手! 他一怔,手臂不由顿在了空中。 满脸是血的女子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站起身,挺直了纤细的脊背,居高临下地看着易子枭,一字一顿地道:“我来倩倩,不是什么贪慕虚荣的女子!我放弃偌大的家业,不惜屈膝入藏剑山庄当一个丫鬟,不远千里地追随你来到天水,不是为了来被你轻贱的!” 易子枭听着她掷地有声的语言,心中忽然被触动。他以前从未关注过眼前的女子,更不清楚她的家世背景,只道她是为报还他借钱之恩才进的山庄。后来她在庄里上下都颇得人缘,连爹也十分器重她,甚至让她随行华灯盛会。 他本来还觉得不解,爹为何要专程带个丫鬟,直到见识了她赚钱和笼络人心的本领,他才终于理解了爹让她跟来的原因。 “当日我受姨娘陷害,生意的资金链断裂,是你从天而降替我解除危难。我感怀在心,便自愿求入山庄以身报恩,甘愿做你的丫鬟。我怕你嫌我身宽貌丑,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吃饭;又怕旁人闲言碎语,我将所有俸禄都省下来收买人心;更怕庄主谓我势利,不惜变卖全部的家产为山庄在江湖中打点。我为你,为藏剑山庄做了这么多,不是为了来听你羞辱的!” 易子枭头脑发懵,被她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易子枭,当初我只欠你五百两银子。而我还给你的,远远不止百倍千倍!我也有自尊,我也想像其他女子一样被人疼爱,我也想有属于自己的平凡的家。可我放不下你,就算知道你不会看我一眼,哪怕我拥有了不输给唐倾墨的美貌,你还是不会多看我一眼!我只能在你面前当一个小丫鬟,一个一刻也不能奢望你,却能时时刻刻照顾你的丫鬟!当你为她伤心、被她背叛的时候,我还能在你身边长长久久地陪伴!” 那女子说完这番话,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通体血红的玉镯,狠狠扔到易子枭的怀里。 “这镯子是我向唐倾墨买回来的,当时她半点也不在乎,甚至急于想把它脱手。我却知道这是你的传家之宝,于是重金将它买了下来,这笔钱,我起早贪黑地赚,直到最近才得以还清。如今我终于不欠她了,也不欠你了,我今日便要离开你这狗眼看人低的藏剑山庄,看有谁能拦得了我!” 话落,她挺起胸,昂起螓首,头一次高傲地走出了门去。 在她走后许久,易子枭才慢慢回过神来,放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紧,眼底一片懊悔。 他到今日才想明白,原来自己苦苦追求的女人根本就对他不屑一顾,可他却执迷不悟,非要得到她,眼中完全看不到其他人! 所以他才会在大婚之日遭到背叛,受到奇耻大辱。甚至还伤害了一直陪在他身边,为他放弃尊严,放弃一切,真心爱着他的女人。 “我可真是个蠢货!” 他暗骂了自己一句,连忙穿上衣服,出门去追赶已经远去的来倩倩。 …… 南宫一族重新回到了千机宫。 唐倾墨向家里传了封书信之后,便安心跟随天机长老修炼起来。 这言灵术的确妙不可言,她才修行了几日,便明显感觉到自己精神力的变化。这是一种与东方罹的幻境相对应的法术,只不过,东方罹所创造出的幻境是假的,而她凭意念幻想出来的东西,却是真的。 倾墨越是修行,就越觉得这种法术博大精深,她相信等自己修成以后,实力绝不亚于南宫凉之下! 南宫名音时常会来探望她,有时候与她聊聊天,有时候送她一些女孩子都喜欢的礼物。数日相处下来,她心里对儿子选的这个姑娘甚是满意。不止是因为她救了南宫凉的命,也因为从前南宫家与她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让她对受尽委屈的唐倾墨更加怜惜。 因为两位宫主的态度,南宫族人对唐倾墨也愈发客气起来,俨然已经把她当作未来的宫主夫人对待。离君和震君甚至还专程携礼上门来,为他们之前对她的误解而致歉。要不是她,深受族人爱戴的凉宫主早就死了。 相比起逐渐热络的南宫族人,南宫凉最近倒是冷落了她不少。 他好像一直很忙,忙到没有时间来见她。唐倾墨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只知道他近来似在寻找一些乾华派的幸存弟子。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去千机宫的泼墨花林转转。坎君似乎很喜欢这里,他若不是被名音宫主请去议事,便一直都呆在这片安静的花林里。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巧手的花匠,不论是什么样的花草,那花匠总能将它们侍弄得很好。 有一次,唐倾墨与这佝偻着背的哑巴花匠擦肩而过,对方好像侧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不知怎么的,竟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对于那场中断的婚礼,她心里还是怀有愧疚的。本来想让家人替自己去向藏剑山庄赔礼道歉,但据家中回来的信说,易少庄主好像并未太过计较。还是白晓晴这个八卦头子悄悄地告诉了她易子枭有新的意中人了。 听到那个意中人是谁后,倾墨惊讶之余,却也很为他们开心。来倩倩总算是得偿所愿,让自己所爱的男人也爱上了自己。 这些事情发生之后,百忙之中的南宫凉似乎才终于想起了她。 唐倾墨本想要晾一晾他,好让他知道冷落自己的下场。但那个男人却神秘地把她叫到花林里,毫无愧色地对她说:“倾墨,你猜我最近在忙什么?” 她没好气地道:“什么?” 南宫凉神秘一笑,从背后拿出一卷素纸来,说道:“你的婚约书。” “婚约书?”倾墨蹙眉,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过这种东西? 于是夺过来一看,竟发现是爹的亲笔字迹 小女倾墨,贤惠孝达,端康静礼,乙酉年亥月八日,配与乾华派下任掌门为妻,结异姓之缘,修两家之好,待小女及笄之年,准以完婚。 倾墨不禁看呆。是了,她小时候爹是给她定过婚约的,可是乾华派都不在了,这婚约哪里还作得了数? “这……这不算数的!” 南宫凉却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白纸黑字,你爹亲手写的,哪里算不得数?” “可是乾华派都没有了呀!”她不服。 “谁说没有了?”南宫凉满面春风地说道:“这段时日我用门内传信之法召集了我的各位师兄,邀他们共同重兴乾华派,师兄们都很赞同呢!” “那、那……谁当掌门了?”倾墨不由紧张起来。 南宫凉却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猜!” “反正我不嫁!”她赌气道。 “我你也不嫁?”他笑问道。 “哎?”唐倾墨这才发现自己中计了! 只见眼前俊美如画的男子一步步走到近前,俯下身定定地望着她,清澈目光深情如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倾墨,你可不能反悔!” 第424章 南宫遇袭 待重建门派之事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南宫凉便说要带着倾墨去见一见自己的师兄们。 倾墨其实也很好奇,对于这个大名鼎鼎的乾华派她总共只见过三个人尹叔叔,萧君祈和颜修,每一个人都那么不凡,心里一直十分好奇其他弟子又会是什么样子。于是跟着他来到了城中临时组建的乾华派据地,终于见到了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乾华招牌“十二山河剑”。 十二山河剑其实并不是剑,而是乾华派中十二名最为优秀的核心弟子。这些当时因师门任务而散落各地、从而幸免于难的乾华弟子,如今重新聚在一起,成为了复兴门派最坚定的核心力量。他们此时也都同南宫凉一样,换上了独属于乾华派的弟子白衣,每一个人都显得玉树临风、潇洒俊逸。 面对着这群气质卓然的白衣剑客,唐倾墨竟然难得的有点紧张,站在南宫凉身边,双手微颤地行礼道:“倾墨见过各位师兄!” 一众白衣剑客不由都好奇地朝她看过来。 南宫凉只好轻咳了一声,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唐门的掌门,现任武林盟主,也是……我的未婚妻。”说到最后,玉白的俊脸上不由染了一丝薄红。 众师兄又惊又喜,没想到他们以前最担心会被人拐跑的小师弟,居然已经自己找到了良配! 十一位正襟危坐的白衣剑客之中,有一位看起来最为懒散的揶揄笑道:“糖包子,我就知道你早晚会是我乾华的人,之前让你叫我一声大师兄,难道还叫错了不成?” 这一位正是乾华派的首席大弟子,也是唐倾墨最熟悉的一个人,此时听他如此打趣,不由得羞红了脸。 南宫凉赶紧替她解围道:“大师兄!倾墨还未过门,怎可如此轻浮?” “那你们俩就动作快一点,好让师兄们都去讨一杯喜酒!” 听了颜修的话,其余白衣剑客们也都笑着纷纷附和。 南宫凉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佳人,见她面色绯红、楚楚动人,心中也是一动,便厚着脸皮回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笑闹过后,颜修的神色不禁带了一丝遗憾。 “可惜师尊他,不能亲眼看着你成家立业了……” 一听此言,乾华弟子们不约而同都露出伤感之色。 是啊,师尊生前,最疼爱的就是小师弟,如若知道他要娶妻了,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南宫凉也不禁沉湎。在他心中,最想要通知的一个人,恐怕就是掌门师父了! 唐倾墨亦被勾起儿时的回忆,一想到那个风华绝代的尹叔叔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上了,她的心里就满是难受。 “好了,不提这件伤心事,今日我乾华派东山再起,日后在江湖中必将再书写一段传奇,又逢小师弟……不对,是掌门师弟喜得良缘,我们今夜当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众人齐声应道。 正在南宫凉和唐倾墨被诸位师兄劝酒猛灌之际,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的千机宫里,又发生了一件预想不到的大事! 南宫名音站在镜音塔顶的露台上,紧绷心弦看着宫中四处出现的猛兽,美丽的双眸不禁浮起一丝惧意。 “是狼!狼啊!” 一个族中女子尖声惊叫,一动也不敢动地盯着弓身伏在她面前的那只猛兽。这猛兽通体银白,毛色发亮,尖利的獠牙闪着寒光,一对凶残的眼睛却是如血通红。如若唐倾墨和南宫凉此时在现场,一定能认出来,这猛兽与他们曾在雪山上遇到的那些雪狼一模一样! “这些狼究竟从何而来?”南宫名音问向坐在身边的长老。 天机长老苍老的眼睛有些混沌,他竟然未能预知到这些雪狼的出现,而它们身上的来历,他也看不清。 “宫主,老朽命数已至,再也猜不透天机,上天要带吾走了……” “长老!”南宫名音心痛无助地劝道,“您不能走,南宫家还需要您!” 天机长老无奈地摇了摇头,“天命所归,便是老朽也无法抗拒。如今天命之子已经回归,他会带领吾族走向辉煌,老朽使命已尽,再也帮不了他了……” “长老!”南宫名音急切地呼唤他,可老人却缓缓闭上双眼,不再回应她了。 离君震君神色匆匆地赶来,在看见眼前的这一幕,他们脸上也不禁露出震惊,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悲痛。 可是他们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中,族人的性命危在旦夕,他们是来向宫主请命,去赶走那些凶猛的雪狼的! 南宫名音看了看他们脸上焦急的神色,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天机长老,眼底闪过破釜沉舟的决心。她对二人说道:“请你们先行阻拦那些猛兽,我立刻回镜室去请阴阳生死蚁!” 二人领命,一同奔赴前线,而南宫名音则快步登上玉阶,一走入镜室,她便跪倒在圆形玉台上的冰柱前,请求主掌死亡的蚁后帮忙解除危机。 蚁后晶蓝的眼睛发出光亮,周围的水晶镜面上全数浮现出那些雪狼的身影,狼性凶残,一遇到人就开始撕咬,画面鲜血淋漓。蚁后的蓝瞳中陡然光芒大作,一股强烈的寒冰之力仿佛从每张镜面中穿透过去,直射那凶狠残暴的狼群! 瞬息之间,那些狼的身体冻结成冰,每一只都变成了活生生的标本。 南宫名音才刚松一口气,不料眼前画面竟然又生变故! 原本坚不可摧的巨大冰块突然齐齐碎裂,雪狼瞪着它们血红的眼睛,抖了抖身上银白的毛皮,犹如受到激怒一般变得越发残忍血腥! “怎么会这样?!”南宫名音不敢置信。 这阴阳生死蚁是神物,蚁后又是千机宫最终极的力量,若连它都没有办法阻止这些雪狼,那还有谁能来救他们? 一片哀嚎声中,一个高大的人影却如闪电般出现在了受袭的南宫族人之间,只见他手起刀落,身前的一头嗜血魔狼便被他砍下了狼头,鲜血洒了一地。 此人有着一双夺目的紫瞳,略显苍白的俊脸沾着刚刚喷出的狼血,透着几分妖异,看起来竟似再世的魔君! “贪狼星主!”被雪狼逼得无路可走的南宫族人仿佛见到了救星,连忙躲到他的身后寻求保护。 与此同时,另一道凌厉的倩影也出现在附近,锋利的匕首过处,周围的雪狼身上无不染血。 “紫微星主!”众人如获大赦,见到她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南宫尘月目光慎重地盯着那些狼群,忽然从束起的长发上摘下那只装着碧蚁的蓝色羽翼。 “收起来!没用的!”贪狼严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南宫尘月回头一看,正对上他耀眼的紫色双眸。 “为什么没用?”她不解。 “这些狼被人喂了东西,寒冰之力对它们没有效果!”贪狼一边说着,一边再次砍下一只狼头。 “你怎么知道?”南宫尘月回身刺死一头扑来的雪狼,不肯相信地质问道。 “因为我也吃过那东西。”贪狼忽然低沉地说了这一句,整个人无畏地冲进狼群之中大开杀戒。 南宫尘月目光一颤,不由朝那置身狼群之中的男人看去。 贪狼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魔一般,不停地屠戮围在他身边的雪狼,他杀到浑身浴血,连瞳孔里都带着异样的血色,甚至遮盖了那原本的颜色。 她仔细去看才发现,原来贪狼的眼睛并不是紫色的,而是深蓝之中透着点点血红。此时那抹红色像是受到贪狼的情绪激发一样,占领了大半瞳孔,让他的双眸看上去更加像紫,耀眼得逼人。 第425章 尹沧澜 紫微和贪狼武功高强,尚且可以对付这些凶兽,但他们毕竟势单力薄,却也保护不了绝大多数的人。虽有离君和震君相助,柔弱的南宫族人仍然被雪狼逼得节节败退,伤亡惨重。 似感受到周围的生机衰竭,蓝蚁不禁向主人发出了求救。 南宫凉刚刚被众师兄灌了一小杯,正有些微醺,身旁女子也是双颊酡红,明艳动人,让他有几分心猿意马。但脑海中传来的求救声却让他陡然清醒了过来,拉起唐倾墨便要离席而去! 酒桌上的乾华弟子面面相觑,不知突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颜修率先追过去问了才明白是千机宫出事了! “需不需要我帮忙?”颜修关心地问道。 “不用,大师兄,你照顾好诸位师兄,我同倾墨去去就回!” “那好,你们多保重!” 二人翻身上马,即刻赶回幽冥峡谷。 然而此时的千机宫已是一片狼藉。 满地的鲜血,也不知是人的,还是狼的。涌入宫墙的雪狼数目越来越多,连曾是血煞杀手的数位南宫家高手也有些招架不住。 南宫名音回到露台,看着眼前景象,绝美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她还是保护不了她的族人。但就在此时,她身边一直没有动静的天机长老却猛然睁开了眼睛! 只见他眼中神光璀然,仿佛包罗了世间万象,又似通晓了天地阴阳,他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塔顶,好像能通过那重重的砖瓦看透云层之上的九天。 此刻的意志赋予了他苍老的身躯无比充盈的灵力,言灵术的光辉被天机长老用生命最后的光芒点亮。他枯槁的嘴唇微微蠕动,发出低沉却清晰的声音: “吾南宫一族神圣不容侵犯,让这些畜牲……从宫里消失!” 在他说出这句话以后,整座千机宫仿佛都被一种不可抵抗的庞大力量笼罩,清风卷起地面的尘土,将它送到不可预知的地方去。而那些正在行凶的雪狼也似这被风卷起的尘土一样,一头头化为缕缕尘烟,烟消云散了…… 就在这些畜牲化为烟尘消散之际,坐在躺椅上的老人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南宫名音不可思议地望着塔下的景象,不由转过头向天机长老看去,可是在见到那张苍老灰败的脸庞时,她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在老人脚边失声痛哭起来。 “哟,这地方可真是不错,早闻南宫世家富可敌国,所藏稀世珍宝无数,如今看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一个柳眉细腰的妖媚女子款款走进了宫门,在她身边,还有几个打扮各异的江湖人士。这些人或虎背熊腰,或羽扇纶巾,或英俊不凡,或相貌丑陋,甚至一行人里面还有个老道士和胖和尚。 在他们出现的同时,连紫微和贪狼都忍不住谨慎起来。久居深宫的南宫族人可能不认识这些人,但曾经做过血煞杀手的他们却与对方打过交道。 这些人都是江湖各大门派的叛徒:为首那个阔目深髯的汉子曾是勇义堂的长老,叫做钟用,据说他曾试图暗杀掌门人篡位,行动未遂这才叛逃了出来。那妖媚的女子则出自灵犀阁,因嫉妒同门师妹而毁其容貌,被阁主逐出师门。她身边那个满脸麻子的年轻人,就是流风居曾盛名一时的“听风书生”康宇。而那道士与和尚,则分别出自玉清山和大明寺。除此之外,还有幽灵岛的陆随风和青桐派的孙天策,这二人甚至还是华灯会上出尽风头的风云天骄! 但不管他们曾经是什么身份,如今汇聚到一起,就成了“隐龙会”里恶名昭彰的十大恶人。 血煞盟的杀手已是穷凶极恶,却也不敢同这些恶人相提并论,这些人心肠歹毒,武功又高,只要是他们出现过的地方,必定无恶不作,血流成河! 如今他们却出现在了这里,让紫微和贪狼不得不提心吊胆起来。 一个粗噶的男声说道:“媚娘,那些财宝有什么稀奇?我听说这塔里,还藏了一个天下无双的美女!” 那妖媚女子一听就露出了妒忌之色,“美女?我倒要看看,她能有多美?” 说着,她便飞身朝镜音塔而去。 之前说话的男人本想拦她,却晚了一步,冲着前方大喊:“那个女人务必要抓活的!” 南宫尘月见势不好,急忙想去阻止,可半路上却被另一个恶人拦了下来。同样受阻的还有贪狼和震君等南宫家的高手,如今镜音塔空门大开,竟无一人可以保护宫主! 而此时,南宫名音正沉浸在失去天机长老的悲伤之中,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到来…… 一路畅通无阻地登上塔顶,媚娘一眼就看见了露台上那个哭泣的女子,待看清她的面容连媚娘都被深深地惊艳到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的女人?连哭的样子都如此楚楚动人,笑起来还不知是何等倾城绝色! 过分的美丽就是罪恶,这女人非死不可! 媚娘立刻就把男人的话抛到脑后,眼底闪过狠毒之色,出手成爪,就要朝对方绝美的脸上抓去! 可她却未曾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人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斜里突然蹿出了一道黑影,这黑影身形如魅如幻,瞬息间便靠近了媚娘,出手如电,在她的后背大穴处狠拍了一记! 媚娘顿时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瘫软在地。 南宫名音这才警觉,从地上抬头看去,她发现在那欲偷袭自己的女子身后,竟然站了一个全身披着黑色斗篷的人。 “坎君!”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四下环顾,却并未发现那张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的黑色轮椅。 黑衣人听见她的声音,身体轻轻一颤,似乎有些惊慌被人发现了秘密。紧张之下他竟未注意到,趴在他脚下的媚娘突然对他甩出了一根金线红绫! “危险!” 南宫名音刚想去阻止,谁知那黑衣人居然反应比她还快,一仰首便避开了红绫的攻势! 但他仰首的刹那,斗篷上的兜帽却也不经意被掀了开兜帽落下,黑衣人意外暴露出的那张脸,竟然让在场的两个女子都双双看呆了去。 “尹……尹掌门?”媚娘表情痴痴的,几乎看直了眼睛。 南宫名音脸上的情绪更是瞬息万变,口中情不自禁地轻轻唤出他的名字“沧澜……” 听见对面女子的称呼,媚娘顿时妒火中烧,手上红绫凌空转向,直直朝南宫名音射去“你也配叫他的名字!” 然而那红绫还未及飞出就变成了两段,尹沧澜指锋如剑,扬手之间刹那便削断了它! 看着自己的武器被对方无情削断,媚娘状若疯狂地盯着南宫名音,对她尖叫道:“你这个贱人!竟敢勾引他!我一定要划花你的这张脸!” 说着便从地上奋力爬起来,直接朝那女子冲了过去!可她还没等跑出一步,尹沧澜便出手将她敲晕了。 他转过头,与对面女子的目光相接,却相顾无言。 镜音塔上发生了什么,塔下众人一概不知,只是双方的打斗更加激烈了起来。 不知何时,忽然飘来了一股兰花的香气。慢慢地,隐龙会的恶人开始感到越打越累,好像越来越提不起精神。但南宫家的人却似乎不受影响,仿佛他们已经习惯了一般。 钟用率先反应过来,大惊失色道:“不好!我们中毒了!快走!” 众恶人听见他的话,毫不犹豫就开始撤退。 “走得了吗?”一个低沉威严的男声响起,众人回头一看,一个佝背的花匠无声无息地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 这声音似曾相识,有几个恶人不禁恐惧地打起了抖,“你……你是……” 那人不答,手中却不知从哪弄出了一股绳索,那绳索十分坚韧,连寻常兵器都割不开,用力一甩,便将他们全都捆了起来。 倾墨和南宫凉匆匆赶回来的时候,眼前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唐倾墨看着地上被捆作一堆的几个人,目光却定格在了捆他们的绳索上。 “八重韧筋锁!”此刻她心里的震撼比什么都要大,不由转过头,怔怔地望向那个普通的花匠。 眼眶突然泛起一阵酸涩,倾墨揉了揉眼睛,如乳燕投林般深深扑入了那人怀中。 “爹!女儿还以为您不在人世了……” 第426章 尹君祈 南宫凉见此情形,哪里还猜不出眼前这位的身份,连忙躬身行礼道:“南宫凉见过唐伯父!” 那花匠先是抚了抚怀中女子的后背,然后又抬头看向面前之人。往日在千机宫见惯了他作为宫主时运筹帷幄的样子,今日再见他这般局促不安的模样,倒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唐耀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威严冷峻的面容。他伸手擦干净女儿的眼泪,对她问道:“都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死心塌地要跟着这个小子?” 唐倾墨面上一红,眼中却透着坚定,“爹,女儿不孝,违背了您的命令。可是女儿真的喜欢他,这辈子,非君不嫁!” 唐耀闻言嘴角一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他儿子怎么跟他一副德性,就会勾女人心!” 南宫凉见未来岳父对自己不喜,不由扑通一声跪下,言真意切地说道:“伯父,我与倾墨两情相悦,历经千辛才走到一起。除了她,我再不愿要别的女人,也绝不会让她受丁点委屈,请您成全我们!” 唐耀看着他与自己挚友一般无二的清澈眼眸,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唉,罢了,你起来,且先听听你爹的意见。” 南宫凉一怔,“我爹?” 镜音塔上,长身玉立的黑衣男子静静凝望着对面女子的眼睛,良久,才轻轻地开口道:“兰儿,你还怨我吗?” 南宫名音一颤,下意识地捂紧了自己藏在雪帽中的头发。 他注意到她的动作,眼底划过一丝黯然。 “当年怪我没有履行承诺,让你一个人在那花林中苦等三日,待我赶到之时,便再也见不到你了……”尹沧澜哑声说着当年的事,神色间一片懊悔。 “当年……你为何没来?”南宫名音终于颤抖地问出了这个埋藏在她心底多年的问题。 那时,她怀着他的骨肉,独自在他们初次相遇的那片墨兰花林里等他。他们约好的,等他回来,就带着她远走高飞,再也不理江湖中事! 可她等啊等啊,从日出等到日落,从天晴等到下雨,还是没有等到他的身影。在那漫长的三天里,她甚至都想好了他们孩儿的名字。她轻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温柔地对它说道:“君祈,你别着急,你爹他很快就会回来接我们了……” 但这调皮的孩子回应她的,竟是提前的出生。她腹痛难忍,身边又空无一人,血脉中的寒气亦在此刻开始叫嚣,她几乎被折磨得晕过去。 在意识彻底模糊之前,她眼中最后看到的一幅画面,是一个男人近乎疯狂地朝她狂奔而来。 “阿音!” 她听见男人口中唤出的名字,眼角却流下泪水他不是她要等的人。 尹沧澜心痛地看着自己最爱的女子,真希望时光可以倒流。那样他当年就不会答应萧纵去压制被封印的修罗火莲,也就不会因为母莲的异变而重伤,不得不滞留在涪城养伤而耽搁了回程的时间! 但他没有把这些告诉她,只是哀伤地说道:“我在路上遭遇了变故,无法及时地赶回来,所以才错过了你!” 南宫名音伤心地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兰儿,我一直从未放弃过找你,我建立乾华派,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为的就是在全江湖搜寻你的消息!可直至我遇到祈儿,我才知道,当年带走你的是谁……”尹沧澜说到这里,目光中满是无可奈何。 “我不恨他,毕竟当年是他救了你,我只恨我自己没用,无法保你们母子周全。兰儿,当我知道你要报复我和乾华派时,其实我一点都不怪你,如果我的死能弥补当年的错,那我宁愿死一千次一万次!” “你别说了!”南宫名音情不自禁地捂住他的嘴,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紧紧拥入怀中。 “兰儿,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我们的林中初遇,想你最爱的墨色兰花,想那一夜你在我怀里……也许是上天也不忍心看我在刻骨的相思里死去,所以才让我阴差阳错地来到千机宫,遇到了刚刚羽化的坎君。” 尹沧澜用目光细数着她眼角的皱纹,爱怜地说道:“我才得以扮成他,默默守护在你身旁,日日都能看见你的身影。” 南宫名音被他深情的肺腑之言打动,冰封的心仿佛就像许多年前一样,融化在这世上最温暖的目光里。 她看着他依然年轻英俊的容颜,目光陡然间变得自卑,低下头道:“可我……已经不再年轻美貌了……” 他瞥见她耳边滑落的一缕白发,不禁伸手撩起来,放在唇边轻吻,“在我眼里,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此生最爱的样子。” 南宫名音闻言一颤,再也没有了坚持的力气,整颗心都化作一江春水流入他温柔的怀抱里…… 当二人双双出现在镜音塔下时,众人都是震惊异常。没想到被千机宫主灭门的乾华派掌门居然没有死,方才还英雄救美了一场! 南宫家的人看见尹沧澜身上的衣服时便想通了一切:原来一向不理世事的坎君并非转变了性子,而是被人掉了包。当他们问起真正的坎君在哪,尹沧澜却遗憾地说道: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了。 在他遇到对方时,坎君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手里只留下了半支卦签,显然是没有算完便不幸羽化。所以当天机长老向他求卦时,他便将这半支签给了他。 唐倾墨问爹为何也会出现在这里,唐耀表示:他当时正跟贪狼带领的血煞杀手激烈交锋,不料却又遇见修罗教的人趁机报复,不得已便跳下了碧落崖。幸好被扮作坎君的尹沧澜所救,心想反正自己也不能继续在江湖中露面,索性就易容成花匠的样子留在了千机宫。 隐龙会的恶人们已经被唐耀五花大绑,据他所言,当时在碧落崖上逼得他走投无路的修罗教残党中,就有隐龙会的人!如今这帮人专程找上门来,显然是修罗教的计划,唐耀觉得没有必要继续隐藏了,就出手把他们都抓了起来。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南宫凉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当年的娘亲寒衰症发又濒临生产,是之前诈死的萧纵救了她,把她带到隐玉谷求戚日寒医治,并顺利生下了孩子。因为感谢萧纵和暗恨尹沧澜食言,她擅自给孩子改了萧姓,从此认萧纵为父。但由于萧纵曾在江湖中诈死,他并未告诉孩子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从未以真实面貌见他。 说起萧纵当年为什么要诈死,其实又与南宫名音有一段纠葛,但他的本质目的却是隐藏行踪,好去调查修罗教余党的下落。 但实际上,尹沧澜才是南宫凉的生父,当时还是血煞杀手的南宫名音与尹沧澜私定终身时只有十八岁,碍于南宫家的规矩她不敢告诉他真名。便以他们初次见面的那片墨兰花林为念,取了一个“兰儿”的名字。 倾墨他们在涪城遇到绫罗夫人时,见到的那张绘有墨色兰花的白绢就是尹沧澜所画。他当时被母莲重伤在身,不得不留在兰绫坊主处疗伤,彼时坊主的女儿正在设擂招亲,可竟有人行抢掠之事!他为报坊主收留之恩,仗义出手相助,不想却无意间打动了少女的芳心。为了让对方放弃,他只好画了那样一幅画表明自己的心意。 看着曾经的掌门师父,现在的亲生父亲,南宫凉跪俯下身,朝着面前男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并且在娘的准许下,恢复了自己本来的姓名尹君祈。 _ 第427章 双生圣女 天机长老的死让整个南宫家都陷入了悲伤之中,唐倾墨更是在他的墓前哭了好久。尽管他们师徒相处时日不长,但那个慈祥的老人却总是时刻给予她关照,对自己的所学更是倾囊相授。他不仅是良师,还是益友,除了教授她言灵术之外,天机长老经常会提点她的人生感悟,让她成长飞速。 “师父,您放心,倾墨一定会谨遵您的教诲,用学到的术法努力守护这片土地,不让它被邪魔破坏!” 尹君祈跪在她的身侧,以同样坚定的语气说道:“长老,这些年来,君祈受您帮助良多,也早将您当作自己的恩师。如今天下大乱、妖魔出世,君祈有责任替南宫家保护苍生,还天下太平,也定不辱您对我的期望!” 焚香,敬酒,斯人已逝。生者还要继承死者的遗志,在未来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尹沧澜自从得知儿子要重建乾华派的消息后,感到十分欣慰,他想自己也该回去见见担心他的弟子们了,便主动要求替君祈去处理门中事宜。而唐耀也回到唐门,见到了久违的妻子和儿女。 唐倾墨和尹君祈在听闻了今日在千机宫发生的事情经过后,同时都想起他们在雪山上的那段历险来,也同时都浮起了一个疑问这些雪狼到底是谁养的? 二人隐约觉得隐玉谷的戚前辈可能知道什么,便一起去了戚医仙的医庐。 小仙儿见到他们十分开心,把自己采的新鲜水果全都抱了出来。 “小萧哥哥,仙儿好久都没有见到你啦!很想你呢!” 尹君祈笑着摸摸她的头,“哥哥也很想你,不过你以后要改口了,我不姓萧了,我叫尹君祈。” 小仙儿眨眨眼,很快就适应了过来,“小尹哥哥,那你和小唐姐姐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来找你爷爷问一些事情,他可在?”倾墨问道。 “在是在,不过……”小仙儿嘟起小嘴,不太开心地咕哝道:“爷爷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都不理仙儿了!” 倾墨与君祈对视一眼,都有些奇怪。在隐玉谷的时候,戚前辈明明对这个孙女宠溺至极,怎么会突然间不理她了呢? “别着急,我们替你去问问爷爷好不好?”君祈一边劝小仙,一边示意倾墨去敲门。 唐倾墨先是试探地拍了拍门,结果里面却传来老人愤怒的声音“走开!” 她无辜地说道:“戚前辈,是我,唐倾墨。” 里面这才响起脚步声,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戚日寒看起来脸色有些憔悴,精神也不大好,但他看见倾墨时,眼中却露出愧疚之色。 “原来是唐盟主,快请进来!” “爷爷!”小仙儿好几天都没见到爷爷了,此刻一见门开,立马就跑了过来。 “你出去!没我的允许不准进来!”戚医仙严厉的样子让倾墨和君祈都吓了一跳。 小仙儿委屈地哭了起来。 “戚前辈,仙儿究竟做错了什么,何至于如此对她?”尹君祈忍不住问道。 戚日寒这才看见他,面色有些惭愧,对他招手道:“你也进来。” 待二人来到屋内,老人紧紧地关上门,这才对他们道出了原因。 原来,小仙儿并不是他的亲孙女,戚日寒一生治病救人,却从未娶妻生子。他原本也没觉得有何不好,直到在隐玉谷救了君祈的娘,同他们一家三口住了几年,他才体会到真正的天伦之乐。后来他娘被天机长老接走了,君祈和萧纵也出了谷,他忽然就感觉到寂寞,很想有个伴能陪自己说说话。 于是他又回到了江湖,却意外遇到了一对逃难的夫妇。那妇人挺着个大肚子,正要临产,这让他想起了当年的君祈他娘,便动了恻隐之心,帮他们躲开了“翳”的追杀,一同回到隐玉谷隐居。 可惜那怀孕的女子在终日逃亡的过程中动了胎气,身子又不好,所以好不容易生下了一个女婴后便难产去世了。那夫妇二人伉俪情深,妻子死后丈夫也不肯独活,将刚出生的女婴托付给戚医仙便殉情自尽。但他自尽前,却留下了一群雪狼放养在雪山上,以保护此地不被“翳”的人找到。 戚日寒看那女婴一出生就没了父母,心中不忍,便亲手抚养她长大。所幸这女孩冰雪聪明,学什么都飞快,他便将自己毕生医术都传给了她。 倾墨一直听到这里都没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对那驯养雪狼的男人有些好奇。而君祈却细心地注意到了一点“翳”为什么要追杀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于是他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戚前辈,您可知道这对夫妇是什么来历?” 没想到听见这个问题,戚日寒居然沉默了。 挣扎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他们是……修罗教那场大战后幸存下来的人。” 倾墨和君祈大惊,那对夫妇竟是修罗教余孽?那小仙儿不就是…… 但倾墨转念一想又不明白了,“修罗教的人还会驭使猛兽吗?” 戚日寒答道:“那男人并非修罗教徒,早年修罗教与两个中原的武林世家交往甚密,大战之时,这两家也出手帮了他们,结果却导致家族双双败亡。” 倾墨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个叫落玉的女子,听颜修说她是康家遗留下的后人,生辰宴上白晓晴也这么说过,她忍不住就问道:“难道那男人是康家的人?” 戚日寒看了她一眼,沉重地点头。 “那位女子呢?”君祈紧追着问道,“小仙儿的娘亲,是什么人?” 戚日寒的面色更为凝重,深吸了一口气才回答他:“她是修罗教的圣女!” “什么!”唐倾墨不敢置信,“修罗教的圣女不是被教主献祭给母莲了吗?”她虽然听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但所有的故事里都说圣女已经死了。 不过尹君祈的眼中却露出震惊和顿悟之色。他想起蓝蚁曾告诉他,自己的生机被换给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而舅公因此得到了操控蚁后的方法这两点与戚前辈口中的二人身份相比对,几乎完全吻合! “老朽也不知她为何没死,但老朽可以确定她的身份,就是圣女无疑!” 倾墨不禁道:“您为何这么肯定?” 戚日寒告诉她:“修罗教圣女天生身带奇香,而且指尖有着红色花瓣印记。” 唐倾墨猛然想起施花魁这个叛教圣女来,她的确身带奇香,但她的指尖却没有花瓣印记;相反,她见过小仙儿手指上的红色花瓣,但却没有闻到奇香。这是怎么回事? 她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也得到了戚医仙的解答: 原来修罗教最后两代的圣女是一对双胞胎:姐姐天生奇香,妹妹花开十指,小仙儿的娘亲就是这个死而复生的妹妹,所以她也继承了指尖花瓣,却没有了那股奇香。 尹君祈恍然大悟,却神色复杂地看向戚医仙,“戚前辈,您不让小仙出谷,不就是想一直守护这个秘密吗?为何如今又把她带了出来,还特意告诉我们这些?” 只见戚日寒面色痛苦地捂住脸,似后悔又似不舍地说道:“老朽若早知那妖物东方罹的存在,必不会将她带出谷来!不、我更不会救当年那个怀孕的女人!” 倾墨闻言惊讶不已,刚想再问为什么,却见面前的老人竟然掩面而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与君祈对视一眼,都识相地没有再问,起身告辞离去。 但在他们走之前,戚医仙却又追出来求道:“你们把小仙带走!我这里保不住她了!” 君祈回头看着老人脸上哀求的神色,又看了看仍在伤心哭泣的小仙,轻叹了一声便将小姑娘一并带走了。 唐倾墨走出门后越想心中越是不解,她急于想知道答案,便对君祈说道:“你先带小仙回去,我去见一见白晓晴!” — 第428章 圣女必须死 白晓晴仿佛知道她会来一般,早早地等在了府里。 “听说你爹回来了,尹沧澜也回来了,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对自己说的第一句好话,倾墨居然有点受宠若惊。 “不过你可别高兴得太早。”白晓晴下一句话才让她感觉回到了现实,“修罗教既然敢对南宫家出手了,说明他们已经有了很大的筹码!” “你指的是?”倾墨凝眉。 白晓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修罗教圣女!” “圣女很厉害么?”有东方罹厉害吗? “当然厉害了!”白晓晴觉得她好幼稚,“不然你以为修罗教献祭她们做什么?” “那也得圣女愿意帮他们才行!”倾墨心想:小仙儿是戚医仙带大的,又是她的朋友,与修罗教的人一点接触都没有。况且她们教里的人一心想拿她献祭,她凭什么要站在对方那一边? “历代圣女都是心甘情愿献祭鲜血的……”白晓晴意味深长地道。 “为什么?那施花魁呢?难道她是个例外?”唐倾墨绝不相信这些女子会有这么傻! “她们还真有这么傻!”白晓晴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施绯是叛教了,但她只不过是个被舍弃的圣女,因为她完全没有献祭的价值!” “这与你们白家之前散播的消息可不一样。”唐倾墨有些嘲讽地说道。 白晓晴脸色微变,不由低声辩解道:“那时候我爹是受朝廷控制,才故意曲解事实的……唉好,当年的事是我们的错,冤枉他们是别有居心,但你也看到修罗火莲的可怕了?若不早一点除掉它们,受苦的可是天下百姓!” “所以你的意见是什么?”唐倾墨直截了当地问道。 白晓晴见她这么坦率,干脆也不跟她绕圈子,一字一顿地说:“圣女必须死!” 倾墨深吸了口气,对她说道:“如果我不肯呢?” “盟主大人不肯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了,”白晓晴破罐子破摔地耸耸肩,“就等实力大增的东方罹把我们都烧死好了!” 她的话音才刚落,外面就突然响起众人的呼喊 “着火了!着火了!” 二女皆是眉头一蹙,急忙赶出去一看究竟。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那火势竟一下子窜得这么猛!只见院子里满地都是不知打哪飘来的火星,一股浓烟从深处传来,呛得人直咳嗽。 白晓晴神色一紧,顾不得浓烟滚滚,当即就往院子深处跑去! “库房怎么样了?不是已经让你们把那些花种封起来了吗?”她怒不可遏地冲一个下人说道。 那下人吓得双腿直抖,哆哆嗦嗦地禀报道:“是、是封起来了……可、可那些花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就燃烧了起来,还、还烧断了库门!” “一群废物!”白晓晴抛下那人,亲自往火灾重地走去。 但她还没走几步,就被唐倾墨给拽了回来,“你不要命了吗?那修罗火莲的火,连寻常水源都扑不灭,你去能干什么?” “那我们难道白白等着吗?”白晓晴反问。 倾墨面露犹豫,眼看着院子里面的大火越烧越旺,她的心也揪了起来,可是现在去找君祈却是来不及了。 “我来试试!”她忽然说道,整个人就往一面火墙走去。 她伸出手心对准墙面,心中默念着师父教她的咒语,明眸中倒映着熊熊烈火,乌黑长发迎风飘舞,看上去竟然有如主宰火焰的火神祝融。 “灭!”但听唐倾墨口中清晰地吐出一个字,那整面墙的火焰竟然为之一顿! 但也仅仅是一顿罢了,墙面上的大火又继续燃烧起来。 倾墨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但她不想放弃,一连又尝试了好几次,看得白晓晴都一脸懵逼。 “唐倾墨你是疯了吗?对着这火墙说话,难不成它还能听你的话……” 她“话”字还未说完,却见眼前发生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那一整面墙上的火焰遽然熄灭,连一丝儿烟都没留下! “成功了!”唐倾墨甚至高兴地跳了起来。 结果转头就见白晓晴退离了自己三尺有余,一脸谨慎地道:“你也学习了妖法?” “什么妖法,这是南宫家的言灵术!”倾墨狠狠地鄙视她不识货。 白晓晴倒抽了口凉气,“你还没过门,南宫家就把家族秘术都传给你了?”这也太大方了! “特殊时期嘛!”唐倾墨冲她做了个鬼脸,羞臊地闪到另一面墙去了。 用同样的方法熄灭了大半火焰后,二人终于得以来到那封锁着火莲花种的库房门外。在看到那些已经盛开的烈火红莲时,倾墨的心里被深深震惊到了。 “没有接触过人,这些花种怎么会自行萌芽开花?” 白晓晴神色凝重地回答道:“因为东方罹进一步变强了,他是修罗火莲的王,强大的王自然需要更多的子民……所以我才说,圣女必须死!” 唐倾墨忍不住一把揪起她的衣领,“你到底跟小仙有什么过不去!” “不是我跟她过不去!是……唉说了你也不听,你跟我去见个人!”白晓晴说着就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当倾墨远远看见绯樱馆的琼楼玉宇,心里便知道她要带自己去见谁了。 施绯还是如往常一样地与男人们打着情骂着俏,仿佛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天翻地覆一般,有道是青楼女子多薄情,此话说的还真不假。 “施花魁。” 听见有人在叫她,绯衣女子不禁回眸一笑,但看清楚对方是谁时,笑容便凝在了嘴角。 “这不是唐盟主和白公子吗?怎么有空也来逛窑子啊?” 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冷嘲热讽,白晓晴淡定地说道:“施花魁若不想自己的秘密被众人皆知,就把这些男人都赶出去。” 施绯一听便冷了脸色,但她又不敢不从,只能使了个眼色让身边的恩客都退出房间。 “说,你又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好处?”绯衣女子刚把那些男人赶出去,就一撩裙子坐在了桌上,并且跷起了二郎腿。 这画面反差太大,倾墨有点不忍直视。 白晓晴却习以为常,装作打比方地问道:“如果修罗教圣女再出世,开了花的修罗火莲会怎么样?” 施绯闻言噗嗤一声就笑了,“你要不要这么杞人忧天啊?圣女都死了,难道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说实话!” 白晓晴陡然增大的音量把她吓了一跳,施绯咬了咬牙,似对这个比自己还小一轮的臭丫头无计可施,她便故意危言耸听地说道:“还能怎么样?当然是红莲开遍,人间炼狱,生灵涂炭了!” “你休要血口喷人!”唐倾墨不由怒道。 施绯白她一眼,“我血口喷谁了?” “你自己也是圣女,怎不见这人间生灵涂炭?”倾墨生气地质问道。 “我……”施绯的眼中闪过一抹羞愤,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来告诉你原因!”白晓晴淡淡一笑,有点邪恶地开始揭人伤疤,“三代和四代圣女其实是对姐妹花,姐姐天生奇香,妹妹花开十指,只可惜姐姐没有继承圣女应有的能力,所以也没有献祭圣花的资格,简单来说,就是个废物!” “你!”施绯美目间陡然喷出怒火,似要把她焚烧殆尽! “看,如果现在是你妹妹这样瞪着我,我早就死了。”白晓晴似笑非笑地迎视着她,故意挑衅。 唐倾墨眼底露出震惊。 “不仅如此,”白晓晴继续说道:“圣女若非每到成年就要被献祭给修罗火莲,甚至可以长生不老!”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施绯眼角细微的鱼尾纹道:“你看她,哪里还有永葆青春的样子?” _ 第429章 黑化的小仙 “难道小仙她……真的会是灾难?”倾墨仍然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忽然认真地问向施绯:“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圣女失去能力?” 施绯看出白晓晴是故意演戏给这女人看的,所以也配合地说道:“有啊!放干净圣女身上的血,她就没有能力了!” 唐倾墨皱眉,这话说了不等于白说吗? “我的意思是,能让圣女活着的办法!” 施绯被她一脸严肃的神情逗笑了,“瞧你认真的,难不成圣女还真活着?” 倾墨的表情一动不动。 这让施绯也不禁惊疑起来,自言自语道:“莲儿她不是二十五年前就已经献祭了吗?怎么可能还活着……难道,她跟人生了孩子?” 但她很快又否定地摇头道:“不,不可能,若那时候就生了孩子,现在怎么也该有二十五岁了,不可能没有传承记忆的……” 唐倾墨听见她的低声自语,不由说道:“她的确生了个女孩,不过却是在死而复生之后才生的。” 施绯脸上顿时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来,急忙问道:“她现在可十八了?” 倾墨仔细地算了算,小仙儿应该才满十六岁,便摇摇头道:“还没有。” 施绯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还来得及,她郑重地对唐倾墨说道:“有没有能力不重要,只要在她十八之前,毁掉圣莲,她就不会使用自己的力量!” 倾墨闻言面色一喜,“这么说她就不用死了?” 白晓晴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本有可以一劳永逸的方法,你偏偏要走弯路,毁掉那魔花会比毁掉未觉醒的圣女容易吗?” “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一线机会,我就不会放弃!”唐倾墨坚决地对她说。 “你知道圣莲的位置了?”施绯忍不住问道。 倾墨点点头。 “那好,我还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白晓晴怀疑地打断施绯,“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施绯粉面含怒,似对她的话极其反感,“那孩子可是我的亲外甥女!我已经失去了亲妹妹,我可不想她再跟她娘一样重蹈覆辙!” “好,你说。”唐倾墨示意白晓晴闭嘴。 施绯对她道:“洞庭湖的水太凉,圣莲为了保护自己,一定会慢慢幻化守护结界,除了圣女无人可以触碰它,否则就会遭到吞噬。所以你若真有办法毁掉圣莲,必须让圣女先解开结界,你才能够进去!” “多谢提醒!” 离开绯樱馆后,白晓晴忍不住就拦在唐倾墨面前道:“你还真信那女人的话啊?她可是曾经的修罗教圣女!” “我相信一个被自己的信仰抛弃的圣女不会再执迷不悟下去,更何况小仙儿的确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亲!” 唐倾墨坚定地说完这句话,抬起头却看见远方的火光冲天。 “糟了!” 二人急急奔向火灾发生地,发现那里果然有燃烧的修罗火莲。南宫家的人已经赶来了,南宫名音更是亲自带着阴阳生死蚁前来灭火和救人。 “君祈在哪里?”倾墨着急地问道。 “宫主正在那边对付一个小妖女!”一个南宫族人指着一个方向回道。 “小妖女?”倾墨一听便知不好,连忙朝那个方向赶去。 当她赶到现场的时候,尹君祈正用水牢困住一个娇小的少女。倾墨一眼便认出了,那神色痛苦的少女就是小仙儿! “君祈!你在做什么?” 听见她的声音,正与那少女对峙的男子转过头来,神色焦急地道:“倾墨别过来!她现在失控了!” “爷爷,你为什么不理我?小尹哥哥,你为什么要把我抓起来?你们都不要我,我恨你们!”水牢中的少女状若疯狂,双眼一片血红。 紧跟着赶过来的白晓晴见到这一幕,眼底浮现震惊,以及……杀意。 “小仙儿!你冷静下来,我们不是不要你,我们是在救你!”唐倾墨看得心口发痛,伸手对她使出言灵术“睡!” 那一字出口的瞬间,眼前疯狂的少女好像突然一下觉得很困,挣扎的力气也弱了下来,血红的双眼慢慢闭合,竟然真的昏睡过去。 君祈惊讶于她的能力,不由收起水牢向倾墨问道:“这是……天机长老的言灵术吗?” 唐倾墨对他点点头。 “果然很厉害!”他真心地称赞道。 倾墨刚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身后白衣女子的袖中好像射出了什么东西。 “白晓晴你干什么?” 她还未及回头,就见一支锋利的短箭朝睡着的少女呼啸而去。君祈也没料到白晓晴会突然发难,根本未能出手。 可是一个老人却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飞身便扑到了那少女跟前。 “唔!” 他才刚刚来得及挡住那支箭,却不幸被锋利的箭尖刺穿了后心。 “戚前辈!” 倾墨顿时涌出泪水,回身就把白晓晴死死勒住,“我当初真不该救你!” 白晓晴仰起脖颈,挣扎着道:“我若不杀她,她日后就要杀我们!唐倾墨……既然你们这么善良,那坏人就由我来当也罢!” 尹君祈急忙赶到老人身旁,运起灵力想要给他续命,可是戚日寒却轻轻地摆了摆手,让他不要白费力气。他低下头,慈爱地看着怀中少女,眼中有亏欠,也有安慰。 老人苍白的嘴唇微张,低声吐出了几个字 “仙儿……别恨……” 仅仅只说出了一句话,这位江湖第一神医苍老的身体便歪倒在了少女面前。 昏睡的少女仿佛似有所觉地醒了过来,她睁开双眼看着浑身冰冷的爷爷,血红的眼珠又渐渐恢复了本色,小仙儿鼻子一皱,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滚落下来。 “爷爷……你醒一醒爷爷……仙儿再也不惹你生气了爷爷……” 少女悲伤地大哭起来,在她哭泣的同时,四周那些红莲燃烧的火焰也骤然熄灭。 被哭声吸引的楚笑也赶了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有些心疼地看着那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儿,蹲下身安慰她道:“你别哭,你爷爷虽然不在了,但是俺可以照顾你,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君祈也在一旁说道:“是,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唐倾墨狠狠地放开白晓晴,转身就来到小仙身侧,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轻声安慰道:“仙儿你放心,小唐姐姐向你保证,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绝不会把你交给恶魔!” — 第430章 大战在即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以后,唐倾墨越发觉得前往洞庭湖毁掉母莲之事迫在眉睫。没想到尹君祈也同她想的一样,他上一次虽未打败东方罹,但却让他元气大损,此时去毁他本体,正是恰逢其时! 当他们向家中长辈说了自己的想法后,父母虽然很担心,却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他们不能阻止。何况孩子们已经长大,有独立判断和做决定的能力了。 尹沧澜对君祈说道:他当年去洞庭湖封印修罗火莲时,正逢那红莲异变,分化出了修罗之灵,将他打成重伤后逃出湖底,恐怕那东西就成了后来的东方罹。但他也发现,剩下的那株莲花明显虚弱了许多,而且好像很怕光。 不是火光,而是天光。 这让君祈忽然想起东方罹的住所,那里终年不见天日,连星光都见不到,只有萤火之光和红莲之火照亮湖面。 得到这个讯息之后,他立刻将其分享给了唐倾墨,这让倾墨愈加确定雷光闪烁的雷鸣剑才是东方罹的天敌! 没想到她正要再去找易子枭求剑时,对方竟然主动把雷鸣剑送了过来。 “墨墨,若不是你逃婚,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注意到身边那个默默付出的女子。从前是我执念太深,明知你对我无意,却还要勉力强求。如今我已看清了自己的心,与其追逐不属于自己的爱,不如惜取眼前人。” “好一个不如惜取眼前人!”站在倾墨身边的尹君祈笑着说道:“易兄,谢谢你的成全,我祝你们幸福!” 唐倾墨也释然地道:“既然你已经看清楚,我也没有什么好劝你的了,来倩倩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请你一定要珍惜她!” “我会的,你们也是,一路小心!我盼你们平安归来!” 二人与易子枭互道珍重,携手离去。 小仙儿自那日以后便总是一个人怔怔地发呆,倾墨不放心把她留在千机宫,便带了她一同上路。临走之日,楚笑和颜修亦提出要一起前往,于是小金铃也跟了来。本来还有更多人想要跟来,却被倾墨以不宜声张为由劝了回去。而且东方罹随时可能再回来复仇,江湖里不能没有人设防。 于是,以“唐家”、“南宫家”两个武林世家为首的防守阵营便组建了起来。阵营建立以后,其余武林世家也纷纷加入,包括以重建的乾华派为首的诸多武林门派,不论黑白何道,也都抛弃之前的成见,同仇敌忾地达成了统一战线。 自从与南宫凉一战后,红莲水榭已经人去楼空,因不知道东方罹下一个袭击目标会是哪里,众掌门人便带着南宫家的幽灵玉分别回到各自势力所在的地盘,将当地百姓都召集起来,与大家一起准备最后的大战。 如此大的动静,朝廷不可能不知道,但却在十一皇子的授意下而被各方官府默许,并且协助这些武林人士一同对敌。 这一次不是因为有人妖言惑众才发动的不义之战,而是真真正正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守卫天下苍生,所有人联起手来对抗妖魔入侵的一场正义之战。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保护百姓,不畏邪恶,才是他们习武之人一生最大的宗旨! 天水城的千机宫已然成为了大战的指挥中心,南宫族人的占卜能力可以部分预测到修罗教的动向,蚁后的镜室又能通过幽灵玉监测各地情况,一旦某地发现火势,南宫家立刻就能调集各派前往声援。 白晓晴虽然也想随唐倾墨前去洞庭湖,但她却因为误杀戚医仙之事遭倾墨记恨,被对方强行留在了天水帮助南宫家侦查敌情,顺便审问抓来的隐龙会之人。 “说,到底是谁指使的你们来袭击南宫家?”她垂眼俯视着被绑在面前的阶下囚,心不在焉地盘问道。 可这帮恶人此刻却如被喂了哑药一样,一个人也不肯张口。 “不说是吗?那好,我就把你们都送给贪狼!你们知道他?那可是个会把人活活玩死的变态杀手,想尝尝十八般酷刑的滋味的话,我成全你们!”白晓晴眯着眼睛威胁道。 “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休想从我们嘴里套出话来!”一个脸上带着青疤的男子刚烈地说。 白晓晴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扫过每一个恶人的脸,将他们细微的表情一一捕捉了起来。果然,她发现有个麻脸书生眼神闪烁了一下,而那个小白脸陆随风额头也流下了一滴汗。 她笑了笑,命人把其他人都打晕,就留着这两个年轻人。 “你们如果肯告诉我点什么的话,我可以悄悄把你们都放走哦!” 那书生挣扎了一下,还是咬紧牙关不松口。陆随风似乎想说什么,但一看到书生死盯着他的眼神又闭了嘴。 白晓晴也不着急,索性把他们留在审讯室好好思考,然后慢悠悠地离开了。 在她离开之后,陆随风终于忍不住对书生抱怨道:“康宇!我知道你们家跟她家有深仇大恨,但你也听到她说的了,要把我们送给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杀人魔!” 康宇脸上闪过一丝恐惧,却又坚定信念道:“龙老的复仇大计,绝不能毁在我们手上!” “为了龙老的复仇大计,你连你亲姐姐都不敢认,值得吗?” “只要能报血海深仇,一切就都值得!” 康宇眼中露出疯狂,他至今还记得,当年家门被人撞破,家中饲养的鸟兽被人屠光的场景,年幼的他被迫与哥哥姐姐分离,回来就发现康家已经亡了。 这么多年,他隐姓埋名地呆在流风居,就是为了一雪前耻。可是在发现即使是江湖四大名门也无法动白家后,他便崩溃了!他叛出师门,本打算一死了之,结果却遇到了龙老。那个人不仅帮他找回了哥哥,甚至还说要替他报仇!他已成死灰的心从那时起,就重新燃烧起来。可惜他没想到,姐姐居然投靠了跟白家一伙的朝廷,他大失所望之下,连认都不肯认她! 陆随风被他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意志打败了,又对他说道:“龙老对我们确实十分照顾,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江湖传闻中十大高手之一的‘追魂罗刹’是个嫉恶如仇的大侠,他为什么会对我们这些背叛师门的恶人青眼有加?” “龙老当然嫉恶如仇!他早就知道当年修罗教是被白家陷害的,所以才会替我们报仇!”康宇的眼中迸射出狂热的光芒。 “行了行了,你就知道报仇!你也不看看咱们身边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才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堂堂康家后人,居然与这些恶人厮混在一起,也不知道你爹娘在天有灵会怎么想?”陆随风忍不住嘲讽了他一句,便再不说话了。 此时此刻,站在门外的白晓晴却是把这些对话都偷听进了耳朵里,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随后,她唤来手下的土行孙,对他命令道:“你去荆州探一探龙潭老人的居所!”但她转念一想荆州就离唐倾墨他们要去的洞庭湖不远,索性又道:“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第431章 贪狼之谜 让隐龙会众恶人都闻风丧胆的变态杀人魔,此刻正独自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凳上,自己替之前大战雪狼时留下的伤口换药。他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南宫族人虽信任他,却也惧怕他,这使得那道形单影只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寂寞。 不过贪狼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假如周围有人,他反而会不自在。 比如说现在。 贪狼早就注意到了藏在树后的女人,见她迟迟不敢出来,他不由主动开口道:“你有事吗?” 对面的白桦树好像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簌簌落下几片树叶,南宫尘月这才狼狈地从树后走了出来。 贪狼难得地勾了勾唇角,“还是这么怕我?” 南宫尘月不想被他看出心里的紧张,鼓起勇气开口道:“你之前说那些雪狼被人喂了东西,所以才不怕寒冰之力,还说你也吃过那东西,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廉贞,不要太好奇。”贪狼淡淡说道。 南宫尘月一颤,突然被这句话勾起了从前的回忆 那时她还是他的徒弟,刚刚在血煞盟中夺得“廉贞”之位的她急于想向他证明自己的实力,于是她偷偷看了尧师父接的任务,想尽力替他完成一件。 可惜不小心竟被他发现了,但师父却并未责怪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无奈地道:“廉贞,不要太好奇。” 南宫尘月强行压下心里的悸动,有些生气地对他说道:“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不要再用那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跟我说话!” 贪狼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他生的英俊,原本笑起来应该很好看,但他阴冷的气质却总给他的笑容罩上一丝寒意。 “你是长大了,已经不需要我来保护了……”贪狼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里带着几分追忆。短暂的分心让他意外撕扯到了伤口,刚刚上好药的后背瞬间渗出血来。 贪狼不由皱了皱眉,真麻烦,又得重新包扎一次。 看着他处理不便的样子,南宫尘月忍不住说道:“我来!” 于是她坐到了他的身后,熟练地开始拆绷带、止血、换药、包扎,像是做过上百次一样。 贪狼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止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疼,而是她的手,就像当年一样柔软和冰凉。 他曾是血煞最厉害的杀手,所接的任务往往都是最难的,所以他经常遍体鳞伤地回来,让年幼的她替自己处理伤口。 可是有一次,在帮他处理背上被削下来的一整块皮肉时,她忽然抱住了他的腰,在他身后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师父!我一定要好好练武,将来帮你分担任务,这样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好了。”身后女子的手慢慢放开,冷冷地对他警告道:“不要洗澡,不要沾水,这段时间只能趴着睡!” “月亮……”贪狼下意识地唤出了那个久违的称呼。 南宫尘月一怔。 脑海不自觉浮现出那个明亮的夜晚,师父的手中捧着一方浅蓝色的冰晶,冰面倒映着夜空中的明月,他笑着对她说:“月亮,看,你就在我的掌心上!”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激荡的心潮,过了良久才道:“月亮已经蒙尘,早在那个血色的日子里,她就不再是你的月亮了!” 贪狼的眼神陡然清醒,忽然自嘲地笑了,是啊,他怎么可能忘记,那可是他自己亲手为她蒙上的尘土。 于是他站起来,正准备离开,却听见远处有人高喊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来劫囚!”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贪狼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了原地。南宫尘月大吃一惊,也立刻紧随而去。 一个褐袍男子被南宫家众人围在当中,此人面貌奸邪,目光狡猾,细长微挑的眼角含着鄙夷之色。 “我乃新任修罗教主座下左护法!教主有令,一切本教弟子即刻回归,不得延误,邱和奉令特来收人!” 这邱和正是唐倾墨他们在云纵遇到的张药师,也是杀害林云桂和雪兔的罪魁祸首。 “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左护法,也敢来我南宫家劫人!”一名宫中侍卫横眉一竖,就要持剑相向。 他一动,其余人也跟上,银光闪闪的佩剑将其堵得密不透风。 但那褐袍男子面色却不以为然,只见他面朝众人举起左手,手中握着一枚绘有黑色花苞的白玉令牌。那令牌一出现,便有一股危险的气息隐隐透出。 “南宫家算什么?待我教主完成大业,整个天下都是我们的!今日便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修罗教‘血莲令’的厉害!” 邱和双唇微微翕动,似是在念动咒语,却见那白玉令牌上的花苞竟活了起来,花苞层层绽放,露出火红的花瓣,栩栩如生、鲜艳似血。 在这血莲令开花的同时,那些围住邱和的侍卫仿佛魔怔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朵花。在他们眼中,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极乐世界鲜花美女,珠宝佳酿,此刻尽数环绕在周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还有一些人看到的是自己死去的亲友,他们脱胎换骨,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更多人则是看到了传说中的仙界,仙峰缥缈,云雾缭绕,他们脚上踏着飞剑,正在天际自由翱翔。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或兴奋、或迷醉、或涕泪横流,可他们却全然不知,欲望的火舌已经舔上了自己的衣角! 贪狼和南宫尘月赶至之时,见到的便是众人在火焰中又哭又笑的诡异景象。 “你们在干什么?快醒一醒!”南宫尘月见状大声喝道。 “他们中了幻术!廉贞,别看令牌上的那朵花!”贪狼在她耳边提醒一句,自己却朝人群中心的褐袍男子冲了过去! 邱和见一紫瞳魔将杀气腾腾地朝自己冲了过来,心中不由一凛,立刻扬起血莲令对抗!谁知,教主亲授的幻术竟然对此人毫无作用,让他大惊失色。 “你是什么人?!” 贪狼不答,紫眸一闪,手上犹带残血的刀刃便如嗜血魔兵般朝他狂砍而去!邱和不敢轻视,连忙右手抽剑,与对方斗在了一处! 南宫尘月见那人已被贪狼缠住,连忙去镜音塔请名音宫主来救人。 邱和才与这突然闯出来的男子激斗了数个回合,心中便暗暗吃惊。以眼前之人这般年纪,其内力深厚竟不逊于自己,而且在这内力之中,还隐含着一股熟悉的力量,竟能与血莲令相匹敌! “你是什么人?”他又问了一遍,但这一次,他却看向了对方的眼睛。 那双耀眼的紫瞳里,有一点红焰正在眸心跳跃。 在看见这红焰的瞬间,邱和心中大震,不敢相信地说道:“你是我修罗教的后人!” 贪狼狠狠地一刀斩下,仿佛要把对方撕成碎片! “你为何要留在南宫家?何不与我回去,凭你的力量,定能为重生的圣莲重用!等他恢复神力,必将重现数千年前的盛世辉煌!”邱和拼尽全力避开那夺命的一刀,苦口婆心地劝起敌人来。 “他早就死了!”贪狼不屑地说道,“我们的先祖吃了他的心,把他逼进忘生湖里,忘生湖底是什么你知道么?你以为他纵使回来了,还会像从前一样对我们吗?” “圣莲是我们的神,他曾对天立下誓言,生生世世都要守护他的子民!”邱和颤抖着对他喊道。 “神?呵呵。”贪狼冷笑,“他曾经的确是神,可现在只不过是一只妖魔,一只要向所有人复仇的妖魔。自从他堕落为魔,连他所守护的土地都被天道放逐,若非慈悲的南宫一族降世救赎,你我现在所站之地恐怕仍旧是一片焦土!” “都是那个女人害的!都是那个女人!我们只要把她献祭给圣莲,把她子子孙孙的血都献祭给他,圣莲就一定能原谅我们!”邱和的眼里透出疯狂,他手中血莲令蓦地发出强烈的红光,他紧紧盯着贪狼的紫瞳,表情中带着残忍。 “既然你背叛了他,那就接受圣莲的惩罚!” 只见血莲令陡然红光大作,修罗火莲盛开如血,贪狼的紫瞳仿佛被那光芒刺痛,猛地捂起眼睛哀嚎起来。 第432章 修罗地狱 终于赶回来的南宫尘月刚好撞见眼前的一幕,目眦欲裂,扬起匕首便朝邱和攻了过去。同来的南宫名音则在她身后帮助那些中了幻术的侍卫,灭火的灭火,治疗的治疗,阴阳双蚁各显神通。 然而就连蓝蚁也救不了此时的贪狼,他的双眼通红,一身暴戾之气,仿佛刚从地狱里走出来一般。其实,在他眼中所看到的,也正是千般酷刑、万鬼哭嚎的修罗地狱。无数狰狞的鬼脸朝他涌来,从地底伸出的鬼手正不断抓住他的脚踝。 邱和在看见南宫名音带来的那对灵虫时心底便有了退意,没想到南宫家竟然也解除了神物的封印,这就非他所能战胜的了。越来越多的南宫家高手也赶了过来,邱和心知自己必须要尽快脱身,否则非被对方擒住不可,但他此刻却被南宫尘月紧紧纠缠,完全脱不开身。 他看着面前神色凌厉的冷酷女子,突然狠下决心,一口咬破舌尖,往血莲令上喷去! 而南宫尘月亦趁此时机,一匕首刺中他的左胸! 喷射而出的鲜血滴滴落在褐袍男子左手的白玉令牌上,血莲骤然发出无比耀眼的红光,将所有人都笼罩在了一片光芒里。 南宫尘月被那强光逼得不得不闭上眼睛,但当她再睁开时,眼前的世界竟瞬间变了样子! 修罗地狱! 她看见一只厉鬼正咆哮着冲自己而来,本能地用武器防御。然而匕首刺在那厉鬼残破的尸体上,竟然让它一点反应都没有,白骨嶙峋的手一下子抓伤了她的腰际! 剧痛袭来,她甚至看见自己的伤口上正在冒出诅咒的黑气。 巨大的震惊让她短暂失去了反应能力,对面的厉鬼再次挥爪而来时,她竟然看着对方一动不动。 然而一只修长的手却在此时锁上了厉鬼的喉咙,在它发出尖啸的同时杀死了它! 在慢慢滑落的无头尸体背后,南宫尘月看见了贪狼满是鲜血的脸。 似曾相识的画面让她瞬间崩溃,南宫尘月疯狂地挥舞着匕首,尖叫着警告他不要过来! “冷静,廉贞,冷静点!”贪狼急切走近一步,似乎想要阻止她的发狂。 “你为什么要杀清扬师兄,为什么要杀叶柯师弟,为什么要那么对小师妹!”南宫尘月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眼前的男人在她眼中就是嗜血的魔王,她要杀了他,杀了他为师弟师妹们报仇! 闪着银光的匕首纵贯而出,深深刺入了贪狼的腹中。 贪狼闷哼一声,却趁机抓住了她的双手,把她护到了自己身前来。 周围那些张牙舞爪的厉鬼顿时退避三舍,仿佛惧怕他一般,没有瞳孔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怀中的女人。贪狼目光一寒,手中刀刃急电而出,只见一道银光闪过,那些厉鬼便全部消失。 怀中女子还在不停挣扎,将他腹中的伤口牵扯得越来越大,鲜血横流。但贪狼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一般,紫眸紧紧地注视着周围,仿佛在搜寻什么东西。 忽然,他的紫瞳中闪过一抹异色,一点红芒映在眸心,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 他毫不犹豫,手中刀刃用力挥出,直直射向那抹红光来处! “咔”的一声,血莲令碎,地狱崩塌,一切幻境都化为虚有。 然而,原本拿着血莲令的褐袍男子却不见了踪影。 被拉入幻境中的南宫族人都慢慢清醒了过来,逐渐恢复神智的南宫尘月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贪狼腹中。 她惊慌地抽出鲜血淋漓的手,抬起头,面前男子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 “贪狼……师父……” 南宫尘月控制不住地掉下泪来,想要去帮他捂住伤口,却发现那不断从他腹部涌出的鲜血怎么止也止不住。 贪狼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他失去焦距的紫瞳却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的脸,深邃如两颗温润的紫水晶。 他伸出另一只不带血迹的手,小心翼翼抚上南宫尘月的脸,仿佛生怕把它弄脏一般。 “月亮……”他柔声唤道。 南宫尘月悲恸难忍,紧紧握住他的手。 “能死在你手上……这样也好……”贪狼低低地说出这一句,紫水晶般的眼瞳便黯淡下去,慢慢闭上了眼睛。 南宫尘月抱着他大哭,好像要把这么多年都没流出的眼泪一次性发泄个干净。 负责救人的蓝蚁似乎觉察出了贪狼的不同,振翅飞到了他的尸体上空。金粉一洒,贪狼的身体竟然开始慢慢消散,最终化为一颗雪白的莲子,静静躺在南宫尘月的手心。 在这颗莲子出现的同时,南宫尘月仿佛也进入到了贪狼生前的记忆之中。 小时候,他每日每夜都做着噩梦,梦中便是那座暗无天日的修罗地狱。地狱中盛开着一朵如血的红莲花,地狱里的恶鬼终日觊觎着它,却不敢触碰,一旦碰着就会烧成灰烬。但随着日久天长,红莲上也沾染了地狱的黑气,一些胆大的恶鬼便扑上去,一边撕咬一边燃烧,将鲜红的火焰吞下肚去。 这个梦做着做着,他竟从一个旁观者,渐渐变成了参与者。恶鬼们无法食用那朵莲花,便开始无休无止地纠缠他,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摆脱不掉。夜夜的厮杀虽然让人疲惫,却也让他不断积累经验,直到他慢慢摸索出了一个方法,那就是杀了那些恶鬼,就能彻底终结他们的骚扰。 渐渐适应了这种与鬼相伴的生活后,自小便是孤儿的他却遇到了一个人,那人眼含慈悲,给他赐名“南宫尧”,并将他带回了一座幽蓝神秘的宫殿。奇异的是,来到这座宫殿之后,他便再也不做从前的噩梦了。 宫中的人给了他一只蓝玉耳钉,耳钉中住着一只碧绿小蚁,让那只小蚁咬了他一口后,他们便开始教他武功。直到他能独当一面,便将他送到陇南的荒冢,让他去执行任务。 当看见任务的目标时,他仿佛又回到了梦里的修罗地狱。那些人虽然披着人的皮囊,但他的紫瞳却可以看清,他们的皮囊下都住着一只只恶鬼。 他毫不留情地杀了他们,由于童年的阴影,他比其他杀手都要狠辣无情。最终,这种狠辣无情竟然给了他无人可及的地位,让他当上了十四金牌杀手之首的“紫微”。 而他也因此收了几个徒弟其中一个,是他亲手捡回来的女孩。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觉得这女孩纯洁美好得像一轮明月,紫瞳中倒映的灵魂,竟毫无杂质。于是他给她取名“尘月”,喻为:尘世的月亮。 尘月很懂事,也很听话,是他最宠爱的弟子。因为她的灵魂太干净,他舍不得让那些世间的恶鬼玷污她,所以他没有让她去参与杀戮,更没有让她去接受任何任务。他的月亮,由他来保护就可以了。 可是没想到,这女孩这么执着,即便他没有用心教她什么武功,她还是一举夺得了血煞盟的“廉贞”之位。 有了封位,就不能继续游手好闲了。 但好在,廉贞是最末位的星主,她接到的每一个任务,紫微都有权力替她决定是否亲自完成。他当然不能让她去完成,所以他把她的任务全部接了下来。 他变得越来越忙,忙到经常无暇顾及她,以及他其余的弟子。 这是他此生所犯最大的一个错误。 自从前任南宫宫主死后,一直空缺领袖的血煞盟来了一位新的领主。据说他是现任宫主的知交好友兼青梅竹马,虽非南宫族人,却从小为南宫家收养,在八神君中亦有一席之位,封号为“兑”。 这位兑君是个七窍玲珑的人,恩威并施,短短一年便让血煞盟所有杀手都俯首听命于他。但当时十四杀手中的紫微却始终对他抱有疑心,因为兑君给的莲香丸让他隐约察觉到梦中那朵地狱红莲的气息,让他不得不带了几分警惕。 莲香丸虽有压制血脉寒气之效,却不是谁都能得到的。功劳最大的他虽有很多,却从来都不吃它们,还把它们与他偶然得到的脑蛊放在一起,以此恐吓其他人也不许吃! 他以为这样便可以万无一失,可惜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徒弟们的野心。 一次重要任务回来,他来不及清理身上的血迹便回到了藏有莲香丸的房间,却没想到,一踏进门,他就看见了此生难忘的一个画面。 他的两个徒弟,正在轮番凌辱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那女子的面貌已被折磨得完全看不出人形,可她挣扎的手腕上却戴着一只翠绿的手镯他记得,在自己出任务之前,尘月好像拿过它。 紫瞳狂怒,他一眼瞥见桌上自己藏莲香丸的盒子空空如也,而那两个徒弟在他眼中,也已经变成了两只与梦中地狱无异的恶鬼! 被地狱红莲控制的人只能枭首,否则他们就会变成那些狱中厉鬼的一员。 于是他毫不犹豫,亲手杀了他们! 当他再上前去查看那女子的伤势时,却发现对方已经不堪受辱、咬舌自尽。巨大的痛苦让他神情扭曲,濒临崩溃,可是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一个女子惊恐地看着房中发生的一切。 他猛然回头,紫眸映出世间最纯净的月亮。 失而复得,欣喜若狂。 可她却把他当成了杀人的魔鬼,尖叫着让他不要过来! 他在她恐惧的眼神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红影她也吃过莲香丸了。 心里陡然一沉,他立刻就想到了兑君。 那个男人想干什么,他给神圣的南宫一族送来这种恶魔的药,究竟有什么打算? 电光石火间,他突然作出了一个决定。在作出这个决定的同时,他复杂地看了一眼面前惊慌失措的女子。 月亮,如果有一天,师父不能再继续保护你,你必须学着自己坚强起来。 第433章 无垢莲心 南宫尘月看到记忆的这里,已经支撑不住身体,虚软地倒在了地上。 为了试验莲香丸的毒性,找出压制它的办法,南宫尧开始了秘密的实验。他给自己的任务目标喂药,然后等着看他们的反应。 那些装着恶鬼的人每一个都表现出疯狂,红着双眼,做着在修罗地狱中才会做出的残暴行为。但是每个人做出的行为又都不一样,而且连服药的极限用量也有不同。 为了找出南宫族人的极限用量,从来不吃莲香丸的他突然开始大量吃药,莲香丸不够时,他甚至还会去求兑君赐药。但是过量的服用对他的伤害也很大,许多年不做的噩梦又重新开始纠缠他,甚至连他的性情也有了改变。 那些噩梦让他变得暴虐嗜血,只要紫瞳看见心里装着恶鬼的人,他就会毫不犹豫拧下他们的头! 而对于南宫尘月,他则使用了一种极端的方式逼迫她成长。他让她恨他,让她无时无刻不想起那段血色记忆,让她不断努力变强,就是为了超越他。 只有这样,当他真正变成恶鬼的时候,才不会轻易伤害到她。 她做到了,她终于打败了他,坐上了“紫微”的位置。而这个时候,南宫尧便知道,自己已经找到极限用量了。 可是南宫族人的血脉力量太强,若无莲香丸的压制,他们还是会因五次寒衰而死。所以南宫尧又开始想办法,想创造出一种武功,能克制他们体内的寒气。 他想到了自己曾利用南宫一族的寒冰之力研究出的“掌心明月”。 就在他潜心钻研如何将其反其道而行之时,血煞盟中的杀手突然有人变异了! 第一个变成恶鬼的,是“破军”南宫云染。他是“太阴”南宫云烟的弟弟,太阴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她有自己的方法抑制寒衰爆发。但那方法太痛苦,她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弟弟,而是把自己用此法省下来的莲香丸偷偷给了他。 尽管南宫尧对所有盟中杀手的用药量都有严格监控,但这一件事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发狂的破军一次性杀了好几个同门,他与其殊死搏斗,才终于斩杀了破军体内的恶鬼。而他也意外发现,用掌心明月杀死对方,是不需要砍下头颅的。 这个发现让他惊喜万分,也慢慢明白了,南宫家的血脉之力究竟是怎样一种力量。他去天机长老的藏书密室翻阅了上古典籍,才知道这力量与传说中仙族的灵力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他们是凡人之躯,身体承受不了这种庞大的力量,阻滞的灵力只能化为寒冰,冻结在经脉内。 了解了这一点后,他立刻转变了自己原先的思路,将掌心明月修改成能够增强体魄和打通经脉的武功。如此一来,他们的身体便能适应灵力的流动,发挥出其更大的力量。 但他克扣众人莲香丸的举动,却渐渐被兑君得知。兑君震怒,将他克扣下来的药丸全数没收,又暗暗通过自己的心腹在血煞盟内发放秘药。 南宫尧虽不在乎那些药,却对兑君安插在盟内的暗桩十分警惕,他怀疑出现在荒冢的每一张陌生面孔,乃至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是以当萧君祈出现在血煞秘境时,他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然而后来他才发现,自己盯错了目标。因为在那少年走后,盟中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变成恶鬼。他虽想查出那些暗桩是谁,可他发现自己竟也快到极限了。 由于萧君祈等外人的出现,使得血煞秘境的位置暴露,南宫家不得不把他们都接回了千机宫。没有了杀鬼任务,他们便被派往宫外各处结界镇守,兑君也终于无法再完全掌控他们了。 他这才发现,原来宫里的人也在吃莲香丸,而且吃得更多,只不过,他们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后遗症。他本来还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这宫中之人是真正的南宫家后人,他们天生就受上古仙法的庇佑,而且信仰纯粹,不受任何邪祟入侵。 当年收留了自己的天机长老又告诉他,他的体内其实也有一种强大力量庇佑,那不是仙力,而是神的力量。他的先祖曾经吞食过一位神明的心,所以他虽能梦见那位神明的过往记忆,却不会被修罗地狱中的恶鬼吞噬。 因为这位神明的心,还未被那地狱里的邪魔之气侵染。 但是现在那位神明已经没有心了,他把心全部给了他的子民,自己却堕落为魔,成了那座地狱的主人。地狱中的恶鬼填满了他的心,分享着他的神力,用以对抗南宫家的仙力。 天机长老认真地嘱咐南宫尧,唯有把他先祖吞食的那颗心还给这位堕落的神明,才有可能让他找回自我,驱散心中的邪魔。 南宫尘月看着自己手上的那颗雪白莲心,终于从贪狼的记忆洪流中抽离出来。 “师父……这就是你交给我的遗愿吗?” 她喃喃地说道,缓缓从地上站起了身。 “月亮一定会完成使命,绝不会让你失望!” 她握紧了莲心,眼底却露出仇恨之色,那个带来血莲令的邱和,她一定会找到他,亲手替师父报仇! 于是她辞别了南宫名音,独自一人追出宫门。 邱和受了重伤,无法逃出太远,他一定就藏在这附近! 可是她追了好久好久,依然找不到他。胸中气血因为仇恨和愤怒不断翻涌,她咬牙将漫上喉头的血死死压下,苍白着脸继续搜寻。 幽冥峡谷这么大,她连每块石头每棵树都翻了个遍,却还是没有发现那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她心里越来越急,脸色也越来越白,体内狂躁的灵力几乎暴走! “小月!” 一个熟识的声音惊醒了她,南宫尘月抬头望去,忽然发现唐战竟也出现在了此地。 此刻,那个一脸惊喜的男人向她飞奔而来,转瞬就到了她的面前。 “小月!你果然回到了千机宫,二丫头没有骗我!”唐战看着她傻呵呵地笑,像个找到珍宝的孩子一样。 “唐战,我没有工夫陪你耽误时间,我在追一个仇人,如果他跑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南宫尘月冷冷地说道。 唐战一愣,想了想忽然问道:“那人是不是穿一身褐色衣袍,胸口还流着血?” 第434章 我不要面子的啊 南宫尘月大惊,急急问道:“他在哪里?” “我本来看他可疑,想要把他截下来,可是突然蹿出来一伙神秘人把他抢走了。不过我跟他交手之时留了个心眼,在他身上撒了唐门的追踪粉!”唐战看出她的心急,一口气把话说完,末了才提出自己的条件:“这追踪粉只有唐门人才能追到目标,你要抓他,我陪你一起!” “好!”南宫尘月一口应下,催促他赶紧开始追踪。 唐战便吹了声口哨,只见从不远处的草丛里突然钻出了一只黑色的小土狗,那小狗听见主人吹哨显得特别开心,伸着舌头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南宫尘月本以为会出现只猎犬什么的,没想到居然就是一只普通的小土狗,柳眉不禁蹙了起来,“就这么只小狗,它能追到吗?” 唐战骄傲地看了她一眼,蹲下身揉了揉小黑狗毛茸茸的脑袋,对她说道:“‘黑将军’的鼻子可是我们唐家堡最灵敏的,你可不要小瞧了他!” 南宫尘月一听这小土狗居然叫“黑将军”,眼里的违和感更重了。 唐战又是一声口哨,那小黑狗得了令,立刻撒丫子开始跑,威风凛凛的模样倒真是像个狗将军! 二人跟着黑将军追出了幽冥峡谷,见他居然往天水城外跑去,南宫尘月心中不由起疑,对唐战问道:“你确定它没有跟错?那人身受重伤,左胸中了我一刺,不死也要丢半条命,怎么可能跑这么远?” 唐战听着她的描述,自然不相信是黑将军追错了路,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便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右心人?” “右心人?”南宫尘月确实没有听说过。 “就是有一种人心脏生在右边胸腔,你刺他左胸他是不会死的!” 唐战也是小时候听他那个骚包师父说过,云纵派曾有一个弟子就是右心人。当年修罗教大战之时此人曾用自己的左胸替掌门挡了修罗教主一刀,可却被萧掌门误认为重伤无治而放弃了他。直到后来萧纵听他的师兄林云桂说起此事,这才后悔莫及。 南宫尘月听此奇闻也是一惊,莫非这个左护法邱和就是当年那个大战中被放弃的人?他以为萧纵忘恩负义,于是一怒之下投靠了修罗教! 想到仇人未死,甚至还活得好好的,她的心里就一阵揪痛,甚至忍不住喷出了一口血来。 “小月!”唐战大急,连忙将她按坐下来,替她输气调息。 谁知这女人竟又一把推开了他,执意要去继续追人。可她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能再去寻仇,再晚一点救治恐怕就要走火入魔了! 见南宫尘月死死咬住朱唇,不让郁结的心血吐出来,唐战想尽办法去撬她的牙齿,可惜却无法撼动。他气得不行,见天色已深,四下又无人,索性想了一个无耻的办法。 …… 南宫尘月一口黑血就喷在了他的脸上! “唐战!你无耻!” 唐战抹了一把脸上的淤血,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吐出来就好了。在发现此招对她效果拔群后,他非但没有停手,反而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是呀,我是无耻,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无耻!”他勾唇邪笑。 南宫尘月顿时就慌了,可她偏偏又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只能张口大骂道:“卑鄙!无耻!下流!你……你这个人渣!” “哟,学会新词汇啦?不错嘛,总算不是听出茧子的那些骂人话了。” “你敢碰我一下,我就把你碎尸万段!” “我已经碰了呀,你看不出来么?” “你……待我恢复元气,一定要你好看!” “那就快点恢复!别磨磨蹭蹭的,晚一点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虽然嘴里是句句唇枪舌剑,但唐战的身体却是一动也没有动过。不是不想动,是不敢动,他是真的已经要忍不住了。 跟他对骂了半夜,南宫尘月终于把胸中压抑已久的怒气发泄了干净,也暗自运气开始了调息。待调息完毕,冲破被他封住的穴道,她长腿一伸,一脚就把男人踹了开去! 唐战捂着肚子嗷嗷鬼叫,神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好像被压了半夜的人是他一样! 南宫尘月见自己的衣服已经零碎不堪,一手抓起唐战的衣服便披在了身上。那衣服上带着眼前这个臭男人的味道,让她脱也不是,穿也不是,最后咬咬牙,还是裹紧了自己的身子。 唐战看她裹着自己的衣服,身材依旧玲珑有致,不由心情大悦,又开始没脸没皮起来,“小月你穿这样真不错,比你从前那些衣服都好看,真的!” 南宫尘月捡起地上的匕首就刺了过去! “等一下!”唐战放声大喊,“你不想追那个仇人啦?” 寒光凛凛的匕首刺到他眼前,又生生顿住。 “来啊黑将军,快来救你爸爸!”唐战往草丛里又鬼吼了一句,小黑狗连忙伸着舌头跑了过来,直往他的怀里钻。 南宫尘月咬了咬牙,只好把匕首收回去,恨声道:“暂且饶你狗命!” 见唐战放了小狗,却明显往对方嗅到的反方向而去,南宫尘月又要发飙,高声质问:“你去哪里?” 唐战回头白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去买衣服了,我堂堂唐门大公子,江湖闻风丧胆的妖刀客,总不能这样赤条条地跟你走,我不要面子的啊?” 你还有面子的啊?南宫尘月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她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无赖! ——— 第435章 复活的尸体 另一边,唐倾墨与尹君祈也踏上了寻找母莲之路。 十一皇子给的那份地图所描绘的封印位置,是在岳阳洞庭湖。柳漓告诉他们,柳家曾出资建过一条湖底隧道,后来为了封印修罗教的母莲,便将隧道改成了湖底迷宫。这迷宫的构造地图上也有细绘,所以这份地图虽然不大,内容却很丰富,要一个人把它全记下来,还真有不小的难度。 在出发前,他们一行六人每人都看过一眼地图,但最终还是保管在唐倾墨手里。岳阳天水一南一北,相隔不近,途中必定要路过很多别的城镇。颜修同君祈商议了一下,决定从东南方向出发,途经西岐、洛阳,转道襄阳,到荆州再走水路去岳阳。这条路线虽然稍微绕了一点路,但胜在路程平坦,可以避免跋山涉水,而且沿途经过的都是几大武林世家的保护范围,危险系数也小了许多。 许久没有旅行的唐倾墨内心略带了丝期待,也让她回想起曾经同徒弟一起携手的旅程。如今他们之间的身份已经改变,虽然任务重大,但这何尝不是彼此的又一次历险? 几日的路程让他们踏上了西岐的土地,这里与天水城的巍峨险峻不同,地势连绵有山有水,满城的西府海棠开得热热闹闹,街上时不时飘来臊子面的酸香,引人食欲大动。 很长时间都郁郁寡欢的小仙儿闻到这面香,也忍不住轻轻地抽了抽鼻子。 君祈注意到她的细微表情,不由在一家面馆门口停住脚步,向众人提议道:“我们留下来吃碗面!” 楚笑立刻赞成,唐倾墨也没有意见,小金铃只拿眼睛看着颜修,颜修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便也答应下来。 热腾腾的岐山臊子面一上来,本来还没有多少饥饿感的大家顿时都觉得肚子饿了,不由大快朵颐。吃着吃着,唐倾墨却发现小金铃一直时不时地偏过头,而且难得的不是在看颜修,忍不住好奇道:“金铃前辈,你在看什么?” 小金铃转头“喏”了一声,说道:“那些人好像是我们苗疆人。” 倾墨顺着她头点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发现几个衣裳艳丽,头戴银饰的苗族人,“西岐是个重要的交通枢纽,往来的异族人士很多,出现几个苗疆人也不奇怪。” 听见她二人的对话,颜修也回头瞥了一眼,神色却有些古怪。 “不对!这些人是苗疆的赶尸人,他们怎么会赶到这里来了?” “赶尸人?”君祈也奇道:“听说苗疆有一种运送遗体的特殊方法,能让尸体自己走回故乡,莫非他们就是做这行的?” 小金铃点头道:“不错,但我们苗疆的赶尸人一般就只在苗疆一带活动,很少有到中原来的。一方面是因为这赶尸之法有些诡异,怕吓坏外族人;一方面则是很少有大量的苗疆人死在异乡,也用不着赶尸人把他们赶回去。” 这时候楚笑却插嘴道:“苗疆有这么好的运尸方法,为啥不在中原推广一下?也省得大家再花力气搬死人了。” 小金铃刚要回答,颜修却说道:“今晚我们在此地留宿一夜,看看这些苗疆赶尸人到底要在西岐做些什么。” 身为乾华派的大弟子,颜修也继承了多管闲事的师门美德,一旦遇到什么可疑的事情,就一定要管一管,这让倾墨不禁感叹,他们师兄弟简直一模一样! 果然,君祈立刻就同意道:“师兄说的是,我这就去预订客栈!” 等到夜幕降临,他们盯着的那几个苗疆人终于开始行动了。只见他们带着赶尸用的一些道具,去了城郊的一座坟山。西岐是个风水宝地,许多人都迷信死后葬在这里下辈子就会好命,故而城郊的坟山特别多,不止是当地人的墓,甚至外地也有人专程在此买下墓地,为死后寻个好的安身立命之所。 倾墨一行人里,除了楚笑被留下来照顾小仙,其他人都跟着去了坟山。坟山里阴风阵阵,让人极不舒服,但四人都是身怀绝技之人,倒也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唐倾墨睁大了眼睛,躲在一块山石后紧紧地盯着那些人的举动。却发现这些赶尸人并没有唤出什么尸体,而是开始掘起了坟墓! 他们从坟墓里挖出几具刚刚入殓还算新鲜的尸体,给它们抹上油膏,套上罩袍,就开始摇起了铃铛。而那铃声一起,几具尸体居然就如活人般立了起来!铃铛每摇一下,他们就跳一步,竟是随着铃声叮叮当当地跟着赶尸人走出了墓地。 小金铃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她可不记得他们苗疆赶尸术里有挖人坟墓这一条。 颜修示意大家不要打草惊蛇,想看看他们究竟要把这些尸体赶到哪里去。 一行人一路尾随,终于到达了那些苗疆人的目的地。那是一片十分隐蔽的树林,由于枝叶掩盖,离得较远的众人看不太清具体,只模模糊糊见到了一个人影。苗疆人把尸体赶到那人面前,领了酬金,便全部回去了。 但那人还留在原地,一直等他们都离开,这才掏出了一枚白玉令牌。 不知他对那令牌念了什么,不一会儿,令牌居然亮起了红色的光芒,像一朵莲花的形状。而后,被那光芒所笼罩的尸体居然活了起来,一个个摘下头上的罩袍,兴奋得手舞足蹈。 那人又念了一句咒,尸体们便又恢复了平静,神态举止已与常人无异。 倾墨看得暗暗吃惊,心想这发光的令牌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能生死人、肉白骨! 但那人还没有做完,只见他从身后背的行囊里又掏出了一些瓶瓶罐罐,竟是开始给那些复活的尸体易起容来。易了容的尸体看起来更像正常人,而且还免去了被生前亲友认出的危险,直接就变成了一个崭新的人! 做完这一切后,那人才满意离开,而留下来的新生之人则纷纷走出树林,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颜修同其余三人互相交换了眼色,让大家分别跟着一个人,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唐倾墨跟了一个七八岁稚子模样的男孩,偷偷跟着他来到山野里的一户农家。屋主人听见敲门声出来开门,发现是个同父母走丢的小孩子,心下同情,便将他迎进了屋。没想到,没过多久屋中就传出尖叫之声,倾墨连忙一脚踹开门,发现那男孩表情狰狞犹如恶鬼,竟在掐屋主人的脖子! 言灵术用了一个“缚”字,那男孩便四肢一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捆得无法动弹。顾不得屋主人的千恩万谢,唐倾墨拎着那男孩便回到了自己的客栈。 其余三人也依次回来了,手底下无一例外都绑着个人,还在不断挣扎,绳子都断了几根,与唐倾墨那无形锁链捆得动弹不得的男孩比起来,倒是逊色许多了。 睡在隔壁的小仙儿和楚笑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一同进到了房间里。可是在看到房中那些被捆着的人时,小仙儿好像十分厌恶他们一般,眼睛一瞪那些人就自动燃烧了起来。 小金铃看得大惊,她之前同其中一人交手,发现连兵刃都砍不死他们,只能把人捆了起来。没想到这小丫头只瞪了下眼睛,就把这些人全部化为了灰烬! 小仙儿的能力倾墨和君祈虽然已经知晓,但却发现他们还是低估了她,她现在还不太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就已经能发挥出这种程度,实在是不容小觑。 颜修和楚笑也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却见那眉眼精致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人被化成飞灰,回头就向他们质问道:“你们把这些东西带回来做什么?他们可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恶鬼?” 听小仙儿的意思,难道那个树林中人手上拿的令牌,就是能将地狱里的恶鬼放入死尸体内,使之死而复生的魔器? 君祈大不放心,连忙将那些赶尸人也抓了回来。一番逼问下,这些人却说他们也不认识那个让他们挖尸体的人,只不过那人给的酬劳很高,他们才冒险做出如此损阴德之事。如今事情败露,他们连连保证,以后再也不替那人办事了! 问及他们是否知道这些尸体的用途时,那些苗疆人都露出迷茫的表情,显然每次都是等他们走后那人才开始行动。 君祈与颜修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事不能置之不理,但他们眼下时间紧迫,又不能留下来等那人的再次出现。倾墨看出了他们的忧心,便问道:“这西岐是哪个门派的管辖之地?” 颜修一听,眼睛立刻一亮,对她道:“离城不远就是单家的古墓,若单家家主肯管此事,那便极好!” 唐倾墨点头道:“我明日便去一趟古墓,希望单神黯看在我们的交情上,能帮一次忙。” 次日清晨,君祈便陪她去拜访了单家,单神黯听闻此事,也是神色大动,似乎不敢相信有人敢在他的地盘上行此诡事。 “盟主放心,此事我单家一定彻查到底!” __ 第436章 正面交锋 辞别了单神黯,一行人也离开了西岐,前往洛阳。 都说洛阳牡丹甲天下,此时正逢花期,洛阳城中大片大片姹紫嫣红的牡丹花争奇斗艳,极为引人注目。 唐倾墨一边同君祈赏着花,一边却在花丛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珊珊?” 听见她的呼唤,面色焦急的戎装少女不由回过头来。 “墨姐姐,你们怎么在这儿?” 自修罗教重现江湖后,王家也已经从天水回到了族地,以守护洛阳的百姓。然而自华灯会那场帮战过后,王家的三姐妹心中便有了隔阂。尤其是大姐王怀玉告知了老太君王珞琳的本来面目后,太君震怒,直接就将这蛇蝎女人赶出了家门! 听倾墨说他们只是路过时,王珊珊便有些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墨姐姐,你们难得来洛阳,本来我应该好好招待的,可是我二姐不见了,我必须赶紧去找她!” 倾墨很快就想起帮战上见过的那个王珞琳,心想虽然那女人心肠歹毒,但她这个妹妹倒是真心关心着她的。便安慰王珊珊道:“你别担心,她一个弱女子肯定走不远的,我们若是路上碰见,一定替你把她送回来。” “那就谢谢墨姐姐了!”王珊珊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探头往她身后寻去,却没找到小伙伴唐萌萌,不过倒是看见了戚小仙。 她便热情地过去打招呼,没想到对方态度却是冷冷的,跟以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大相径庭。王珊珊觉得奇怪,也不知道小仙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困惑地望向唐倾墨。 倾墨揉了揉小仙儿的双马尾,对王珊珊笑道:“小仙儿最近心情不太好,所以不太爱说话。” 王珊珊理解地点点头道:“没关系,假如墨姐姐在这洛阳城有事需要帮忙的话,就来王府找我!珊珊先告辞了!” 倾墨应诺,目送她远去。君祈看出她神色里的担心,体贴地道:“我听说了王家的事,她二姐已经被逐出家门,想来不会再加害她了。” 唐倾墨却仍是不放心道:“珊珊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她那么在乎她的二姐,找不到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君祈,你不是会你们南宫家的占灵术么?能不能占卜一下,看她的二姐到底去了哪里?” 君祈想了想,点头道:“好,我便帮她找一找。” 二人便暂时与同伴们分开,去了洛阳城中的一座清静道观。 刚刚焚香沐浴过的尹君祈换了一身新的白衣,在他面前立着一口三足铜鼎,鼎中香灰上插着一支青嫩柳条,柳条微弯,却静立不动。以清酒祭天,尹君祈竖起两指,持于眼下三寸,随即闭目默祷,似是在感应目标的位置。 这是唐倾墨第一次亲眼见到他施展南宫家的秘术,心中也觉得暗暗惊艳,原本正式占卜的仪式还要更隆重复杂些,只是碍于眼下条件,君祈也只能简单将就。 占灵术中,以占卜死物为最易,其次牲畜,最难是人,唯有修行得道者方可过问鬼神。由于人的变数最多,故而连尹君祈也无法占卜到确切的时间地点,只能依据目标的“气”汇聚在何处最多,从而推测其可能在哪个方位。 然而尹君祈已经占卜了一个时辰,眉心竟越蹙越紧,额头也泌出了细汗。鼎中的柳条直了又弯,摇摆不定,就在唐倾墨以为他可能找不到了时,面前男子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找到王珞琳了么?”倾墨追问道。 尹君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倾墨不解其意,便听对方打哑谜一般地说道:“是她,也不是她,甚是奇怪!” “什么是不是她,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君祈索性牵了她的手,道:“你跟我来。” 二人一路沿西行走到了一座破败的小庙,庙里的佛像大部分都缺损了,蒲团和烛台上叠着厚厚的灰尘,显得十分荒凉。 倾墨环顾着四周,迟疑地问道:“王家二小姐会来这种地方吗?” 君祈对她说:“我所占卜到的,是她的‘气’曾在这里汇聚过,可是慢慢又消失了,再也找不到其他地方去。” 倾墨半信半疑地在庙里走了一圈,发现此地光线太过昏暗,索性对着堆灰的烛台施展言灵术“亮!” 许久无人碰过的蜡烛蓦地点燃,一下子照亮了整间庙堂。 缩在角落的一片阴影突然动了一下,尹君祈立刻有所察觉,把目光往之前并未注意到的角落里投去。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蹲坐在那里,衣衫凌乱,目光无神,发现有人朝她看过来,女子便像受了惊一般抱着头瑟瑟发抖。 “王珞琳?”倾墨一看见这女子的脸便认出了她来,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沦落至这副模样。 这女人也算是恶有恶报了,倾墨心想,又对她道:“你妹妹正在四处找你,你若想好了要痛改前非,便跟我们回去。” 王珞琳眼神空洞地看着她,讷讷地点点头,就站了起来要跟她走。 尹君祈觉得她看上去很不对劲,再加上占卜时的诡异之处,不禁多留了个心眼,站到了倾墨身后。 王珞琳刚走了两步,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变了,木讷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寒光,她伸出长长的指甲,凶残地朝唐倾墨扑了过来! 倾墨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身后一道水柱冲出,瞬间把那女子拍在了墙上! “小心!她不是王珞琳!”君祈大喊一声,一步便挡在了她的面前。 被水柱拍在墙上的女人疯狂挣扎,见自己逃脱不掉,她猛地张大嘴巴,吐出一团黑气,然后整个人便如泥鳅一样软了下来。 唐倾墨眼疾手快,在那团黑气出现的刹那就立刻喊出了一声:“定!” 黑气被言灵术定在了原地,形态却变成了一个狰狞可怖的人影,皮肤乌黑,张着血盆大口,宛如一只从地狱里逃出的恶鬼。 倾墨倒吸了口凉气,连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定住了这么一个鬼东西! 但那恶鬼的力量很大,言灵术只定住了它一息时间,便被它使劲挣了开,又迅速往庙外逃去。 “追!”尹君祈毫不犹豫,拉紧身边女子的手便追了出去。 追着那团鬼影跑了半天,前方突然出现了三道人影,为首的一人手里拿着一块绘着黑色花苞的令牌。那鬼影一见到令牌就仿佛见到家一样,立刻逃进了牌子里。 追来的二人见此,不由齐齐停下脚步。 尹君祈打量了一下这些人的装扮,似乎与之前在西岐树林里见到的那人十分相似,都披着黑色斗篷,但他此时才看清,斗篷上还用隐线绣着鲜红的莲花图腾。再加上他们手里都有那块神秘的莲花令牌,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他将身后女子护得更近了一些,却还是开口问道:“尔等何人?” 黑衣人桀桀地笑了起来,以一种尖利的声音说道:“我等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快要死了!” 说着,那黑衣人便举起了他手里的令牌。只见红光一闪,令牌上的花苞徐徐绽放,露出鲜红的花瓣和漆黑的花心。在这朵花绽放的同时,无数厉鬼哭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得人心惊胆战。 随着这凄厉的鬼哭声,尹君祈眼中也出现了那座修罗地狱,他感到自己被烈火焚身,无数冤魂的脸包围了他,周身鬼影幢幢,而那些哭声又变成了兴奋的尖笑,好像得到了无比美味的食物一样。 唐倾墨被他的身形挡住,故而看不见那束红光,只发现身前男子突然静立不动,双肩颤抖,宛如挣扎,仿佛被什么困住了一般。 “君祈!”她焦心地喊了一声,见对方毫无反应,这才明白他中了幻术。 眼看另外两个黑衣人就要趁机偷袭,她心中大急,连忙唤出一字:“绊!” 只见黑衣人脚下地面突然隆起一块,使他们双双摔倒在地。 拿着令牌的黑衣人见此,眼前不禁一亮,“仙法?”他蓦地抚掌大笑道:“好好好,一次抓到两个仙人,教主一定大有重赏!” 话音一落,他的眼睛便向唐倾墨看来,目光里含着贪婪,他口中念动咒语,从令牌里竟钻出了几只小鬼,匍匐着扭曲的身体便朝对方飞快爬去。 唐倾墨看得大惊,下意识地就要用言灵术,可是她现在能用的言灵术一次只能针对一个目标,这几只小鬼行动又快又狡猾,根本来不及把他们全部拦住! 她急中生智,索性把言灵术的目标定为自己,“守”字令喊出,她周身三尺便如被一层透明结界罩住,使那些小鬼再也不得前进一步。 “倒是有点本事!”那黑衣人冷笑一声,手中红光再度大作,想要把她也拖进修罗地狱。 可就在此时,之前摔倒的一个黑衣人却突然反身而去,抽出腰间的佩剑对准那枚血莲令就是一剑! “咔!” 白玉碎裂,那朵红莲也被切成两半,失去了光泽,而缠住唐倾墨的小鬼们仿佛失去了庇护一般,在天光下齐齐尖叫着化为黑烟。 ——— _ 第437章 父子偶遇 被拽入幻境中的尹君祈陡然清醒,扬手一道冰棱就飞了出去,为首的黑衣人未及防备,当胸就被刺中,伤口处冒出缕缕黑气。 “你!”他满怀恨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叛徒,然后直挺挺地倒下。另一个黑衣人此时也反应过来,本欲提剑杀他,不料那叛徒的剑法奇快,剑锋一挺便割了他的喉咙,将脑袋削了下来。 尹君祈被这残忍果断的手法震了一下,可又觉得那剑法似曾相识,不由抬起头看向那人藏在斗篷下的脸。 对方仿佛似有所觉,也回头向他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彼此都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爹……不,义父!”君祈激动地喊道。 那人摘下斗篷,露出一张刚毅正气的脸,只不过如今这张脸上胡子拉碴,面容略显憔悴,即便那双剑一样的眼睛依旧凌厉,却也不减其沧桑之色。 他听见君祈的称呼,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便释然道:“看来你都知道了,祈儿。” 唐倾墨在一旁听得惊讶,君祈的义父……那不就是萧纵! 尹君祈郑重地跪下,向面前男子行了磕头大礼:“君祈叩谢义父养育之恩!” 萧纵连忙将他扶起来,摆手道:“你我父子,谈何言谢?你可是从你娘那里得知的身世?她现在可好?” 君祈心情有些复杂地回道:“娘她很好,她……和爹都很好。” 萧纵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叹息道:“原来是他回来了……也好,阿音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他!” 君祈不清楚三人之前的过往,只觉得爹和义父都爱他娘爱得很深,奈何娘心中只有爹一个人,唉,真是天意弄人。 倾墨也上前拜见了一番,萧纵看着她额心的掌门印记,道:“你是唐门现任门主?” 倾墨点点头,谦虚道:“正是,小女子不才,亦担当了现任武林盟主之位,让萧前辈见笑了。” 萧纵眼中露出惊讶之色,没想到这一代的武林盟主这么年轻,还是个女子!不禁地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好好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唐家不出世则已,一出世倒真是一鸣惊人!” 他又看了两人一眼,试探地问道:“你们此来可是为了修罗教复出之事?” 尹君祈连忙应道:“确是!义父,您怎么会与修罗教之辈出现在一起?” 萧纵便向他道出了前因后果:他当年将君祈送到乾华派之后,便只身一人去寻找修罗教余党的下落,后来好不容易得一契机,混入新教内部,假扮成教徒打探他们的动向,却在此过程中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秘密! 当年曾被唐门燧火珠集体焚毁的修罗火莲原来并未被除尽,修罗教余党将之藏了一部分在云纵山,后来更是成了云纵派大火的根源。大火之后,有一株原本紧紧闭合的火莲竟然变异开花,成了真正的不焚之花!它被修罗教左护法带了回来,用人的欲望来喂养繁殖,作为新教主的力量。殊不知这些被花诱惑的人却为藏在世间的邪祟所侵,变成披着人皮的恶鬼,而这些恶鬼甚至还做出了血莲令,将修罗火莲变成连接人间与地狱的通道,试图把地狱中的鬼魂也放出来! “祈儿,修罗教当年其实并非邪教,只是与我中原信仰不同,被朝廷和白家联手污蔑导致灭亡。如今的修罗教却已被无数恶鬼所侵占,它们近来的动作越来越大,利用血莲令,隐隐竟有将人间变为地狱的图谋!我现在必须去阻止这些狡猾多端的恶鬼,你们此行也一定要小心,除了身边的同伴,不要相信任何人!” 萧纵郑重其事地对二人说完,便急匆匆地又要赶去下一个地点。 告别了萧纵,君祈与倾墨骇然相望,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至这个地步,不由飞快赶回客栈,与颜修和小金铃交待了一番,便决定尽快上路。 临走之前,倾墨也给王家留了封信,讲明了王珞琳之死及其原因,拜托他们多多关注洛阳城中的诡异事件。类似的信也同时寄给了其余几大世家,她希望各地家主都能提高警惕,不要再让恶鬼有机可乘! 一行人加快脚步,没过几日便来到襄阳。由于心事重重,唐倾墨也无心再去赏景游乐,连驻镇当地的段家都未及拜访,只歇了一日便又继续出发。 可是越靠近岳阳,众人便发现周围的恶鬼越多,在途径荆州之时,他们甚至遭遇了一次规模庞大的尸群动乱!因为此事,颜修不得不留了下来,说待自己摆平动乱再追上他们。 剩余五人在荆州码头上船,行水路前往洞庭湖。 经过这段时日的奔波旅程,小仙儿似乎已经从失去爷爷的痛苦中缓过来了,又恢复了原来天真无邪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长辈尽故的原因,她对小孩子反而多了许多兴趣。 五人所乘的是一艘很大的客船,甲板宽阔,两面白色长帆扬得高高的,长风将它们鼓起来,就像两只巨大的口袋。一群没坐过船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簇拥到了甲板上,指着头顶的两只白口袋惊奇地频频叫唤,叫声大到连坐在船舱里的唐倾墨等人都听得见。 小金铃不耐烦地抱怨道:“小孩子就是烦人,大呼小叫的,这些不负责任的家长也不管管!” 尹君祈知道她是因为颜修走了不开心,又被对方赶来保护他们,是以见到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数落一番,不由温言劝道:“金铃前辈,莫要与孩子们置气,等他们新鲜一阵子自然也就消停了。” 唐倾墨其实也嫌吵,不过听他这般为那群熊孩子开解,忍不住就问:“你很喜欢孩子么?” 君祈闻言怔了怔,眼底不自觉流出一丝暖意,“有孩子在的地方就有欢声笑语,也多了生气,南宫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股生气了……” 倾墨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南宫家的诅咒,不禁沉默了稍许。想必千机宫里,很久都没有新生命诞生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脸上一红,双手不由自主就揉起了衣角。 仿佛猜出她想到了什么,尹君祈也微微勾起了唇角,看着她的眼神满含宠溺。 一不留神被这两个小辈虐了狗的小金铃顿时更加不痛快了,一边用手扇着凉风一边说道:“这船里太热了,我也去甲板上透透气!” 说着闪身就出了船舱。 一旁坐着的小仙儿听着那些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面上却是带了几分羡慕,她轻轻拽了拽楚笑的衣角,有些期待地请求道:“大哥哥,我们也出去看看好不好?” 楚笑一见这副小心翼翼的可怜模样,哪里忍心拒绝,立刻就应了下来。 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后,君祈才伸出手,握紧了那双绞着衣角的柔荑,半真半假地道:“等我们回去,也给南宫家添一点生气?” 倾墨羞得更厉害,却还要犟嘴:“哼,这么想要生气,干脆让你娘再给你添个弟弟!” 君祈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假意心急道:“那我们可得快一些,不能让孩儿输在起跑线上!” 倾墨臊得想打他,却被牢牢捉住了粉拳,一下子拉进了对方怀中。尹君祈含笑俯首,就将她要骂出口的话全部堵在了嘴里。 甲板上,小仙儿和楚笑很快就和那帮熊孩子打成了一片,给他们讲大漠和雪山里的故事。在听到小仙儿讲那座雪山中四季如春的隐玉谷时,连楚笑也听得入了迷,漆黑澄净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他看着那个眉目精致如画的小姑娘婉转地讲着小时候的经历,声音清脆好似黄鹂,突然就想起了自己来中原以前娘对他的交待“笑笑啊,你去中原一定要多多留意身边的姑娘,咱们中原女子温婉细腻,跟粗犷的大漠人可不一样。你这样老实的性子,若不找一个温柔如水的中原姑娘,将来肯定是要被老婆欺负的!” 他从小就听娘的话,奈何他来到中原这么久,还是没有寻到一个如娘所说温柔如水的姑娘。 可是今天,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自己苦苦的寻觅好像一下子有了结果。 楚笑正胡思乱想着,却不经意撞见小仙儿投来的天真目光,短暂相接,他登时就打了一个激灵! 俺在想什么呀?她还是个小丫头呢! 楚笑默念了一句“罪过罪过”,连忙把视线移开,再也不敢看过去了。 被孩子们围在中心的小仙儿,在瞥见他闪避的目光时,眸中似乎带上了几许思索。 __ _ 第437章 父子偶遇 被拽入幻境中的尹君祈陡然清醒,扬手一道冰棱就飞了出去,为首的黑衣人未及防备,当胸就被刺中,伤口处冒出缕缕黑气。 “你!”他满怀恨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叛徒,然后直挺挺地倒下。另一个黑衣人此时也反应过来,本欲提剑杀他,不料那叛徒的剑法奇快,剑锋一挺便割了他的喉咙,将脑袋削了下来。 尹君祈被这残忍果断的手法震了一下,可又觉得那剑法似曾相识,不由抬起头看向那人藏在斗篷下的脸。 对方仿佛似有所觉,也回头向他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彼此都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爹……不,义父!”君祈激动地喊道。 那人摘下斗篷,露出一张刚毅正气的脸,只不过如今这张脸上胡子拉碴,面容略显憔悴,即便那双剑一样的眼睛依旧凌厉,却也不减其沧桑之色。 他听见君祈的称呼,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便释然道:“看来你都知道了,祈儿。” 唐倾墨在一旁听得惊讶,君祈的义父……那不就是萧纵! 尹君祈郑重地跪下,向面前男子行了磕头大礼:“君祈叩谢义父养育之恩!” 萧纵连忙将他扶起来,摆手道:“你我父子,谈何言谢?你可是从你娘那里得知的身世?她现在可好?” 君祈心情有些复杂地回道:“娘她很好,她……和爹都很好。” 萧纵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叹息道:“原来是他回来了……也好,阿音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他!” 君祈不清楚三人之前的过往,只觉得爹和义父都爱他娘爱得很深,奈何娘心中只有爹一个人,唉,真是天意弄人。 倾墨也上前拜见了一番,萧纵看着她额心的掌门印记,道:“你是唐门现任门主?” 倾墨点点头,谦虚道:“正是,小女子不才,亦担当了现任武林盟主之位,让萧前辈见笑了。” 萧纵眼中露出惊讶之色,没想到这一代的武林盟主这么年轻,还是个女子!不禁地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好好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唐家不出世则已,一出世倒真是一鸣惊人!” 他又看了两人一眼,试探地问道:“你们此来可是为了修罗教复出之事?” 尹君祈连忙应道:“确是!义父,您怎么会与修罗教之辈出现在一起?” 萧纵便向他道出了前因后果:他当年将君祈送到乾华派之后,便只身一人去寻找修罗教余党的下落,后来好不容易得一契机,混入新教内部,假扮成教徒打探他们的动向,却在此过程中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秘密! 当年曾被唐门燧火珠集体焚毁的修罗火莲原来并未被除尽,修罗教余党将之藏了一部分在云纵山,后来更是成了云纵派大火的根源。大火之后,有一株原本紧紧闭合的火莲竟然变异开花,成了真正的不焚之花!它被修罗教左护法带了回来,用人的欲望来喂养繁殖,作为新教主的力量。殊不知这些被花诱惑的人却为藏在世间的邪祟所侵,变成披着人皮的恶鬼,而这些恶鬼甚至还做出了血莲令,将修罗火莲变成连接人间与地狱的通道,试图把地狱中的鬼魂也放出来! “祈儿,修罗教当年其实并非邪教,只是与我中原信仰不同,被朝廷和白家联手污蔑导致灭亡。如今的修罗教却已被无数恶鬼所侵占,它们近来的动作越来越大,利用血莲令,隐隐竟有将人间变为地狱的图谋!我现在必须去阻止这些狡猾多端的恶鬼,你们此行也一定要小心,除了身边的同伴,不要相信任何人!” 萧纵郑重其事地对二人说完,便急匆匆地又要赶去下一个地点。 告别了萧纵,君祈与倾墨骇然相望,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至这个地步,不由飞快赶回客栈,与颜修和小金铃交待了一番,便决定尽快上路。 临走之前,倾墨也给王家留了封信,讲明了王珞琳之死及其原因,拜托他们多多关注洛阳城中的诡异事件。类似的信也同时寄给了其余几大世家,她希望各地家主都能提高警惕,不要再让恶鬼有机可乘! 一行人加快脚步,没过几日便来到襄阳。由于心事重重,唐倾墨也无心再去赏景游乐,连驻镇当地的段家都未及拜访,只歇了一日便又继续出发。 可是越靠近岳阳,众人便发现周围的恶鬼越多,在途径荆州之时,他们甚至遭遇了一次规模庞大的尸群动乱!因为此事,颜修不得不留了下来,说待自己摆平动乱再追上他们。 剩余五人在荆州码头上船,行水路前往洞庭湖。 经过这段时日的奔波旅程,小仙儿似乎已经从失去爷爷的痛苦中缓过来了,又恢复了原来天真无邪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长辈尽故的原因,她对小孩子反而多了许多兴趣。 五人所乘的是一艘很大的客船,甲板宽阔,两面白色长帆扬得高高的,长风将它们鼓起来,就像两只巨大的口袋。一群没坐过船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簇拥到了甲板上,指着头顶的两只白口袋惊奇地频频叫唤,叫声大到连坐在船舱里的唐倾墨等人都听得见。 小金铃不耐烦地抱怨道:“小孩子就是烦人,大呼小叫的,这些不负责任的家长也不管管!” 尹君祈知道她是因为颜修走了不开心,又被对方赶来保护他们,是以见到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数落一番,不由温言劝道:“金铃前辈,莫要与孩子们置气,等他们新鲜一阵子自然也就消停了。” 唐倾墨其实也嫌吵,不过听他这般为那群熊孩子开解,忍不住就问:“你很喜欢孩子么?” 君祈闻言怔了怔,眼底不自觉流出一丝暖意,“有孩子在的地方就有欢声笑语,也多了生气,南宫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股生气了……” 倾墨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南宫家的诅咒,不禁沉默了稍许。想必千机宫里,很久都没有新生命诞生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脸上一红,双手不由自主就揉起了衣角。 仿佛猜出她想到了什么,尹君祈也微微勾起了唇角,看着她的眼神满含宠溺。 一不留神被这两个小辈虐了狗的小金铃顿时更加不痛快了,一边用手扇着凉风一边说道:“这船里太热了,我也去甲板上透透气!” 说着闪身就出了船舱。 一旁坐着的小仙儿听着那些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面上却是带了几分羡慕,她轻轻拽了拽楚笑的衣角,有些期待地请求道:“大哥哥,我们也出去看看好不好?” 楚笑一见这副小心翼翼的可怜模样,哪里忍心拒绝,立刻就应了下来。 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后,君祈才伸出手,握紧了那双绞着衣角的柔荑,半真半假地道:“等我们回去,也给南宫家添一点生气?” 倾墨羞得更厉害,却还要犟嘴:“哼,这么想要生气,干脆让你娘再给你添个弟弟!” 君祈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假意心急道:“那我们可得快一些,不能让孩儿输在起跑线上!” 倾墨臊得想打他,却被牢牢捉住了粉拳,一下子拉进了对方怀中。尹君祈含笑俯首,就将她要骂出口的话全部堵在了嘴里。 甲板上,小仙儿和楚笑很快就和那帮熊孩子打成了一片,给他们讲大漠和雪山里的故事。在听到小仙儿讲那座雪山中四季如春的隐玉谷时,连楚笑也听得入了迷,漆黑澄净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他看着那个眉目精致如画的小姑娘婉转地讲着小时候的经历,声音清脆好似黄鹂,突然就想起了自己来中原以前娘对他的交待“笑笑啊,你去中原一定要多多留意身边的姑娘,咱们中原女子温婉细腻,跟粗犷的大漠人可不一样。你这样老实的性子,若不找一个温柔如水的中原姑娘,将来肯定是要被老婆欺负的!” 他从小就听娘的话,奈何他来到中原这么久,还是没有寻到一个如娘所说温柔如水的姑娘。 可是今天,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自己苦苦的寻觅好像一下子有了结果。 楚笑正胡思乱想着,却不经意撞见小仙儿投来的天真目光,短暂相接,他登时就打了一个激灵! 俺在想什么呀?她还是个小丫头呢! 楚笑默念了一句“罪过罪过”,连忙把视线移开,再也不敢看过去了。 被孩子们围在中心的小仙儿,在瞥见他闪避的目光时,眸中似乎带上了几许思索。 __ _ 第438章 雪中送炭 当夜,楚笑躺在船舱里辗转反侧,脑海时不时就浮现出白天时那道娇小玲珑的少女身影。越想越是睡不着,索性起身去甲板上吹风。 没想到,在夜深人静的甲板上,居然还有一道身影。 “大哥哥?”警觉的小姑娘闻声回头,发现是他,不禁怔了怔。 楚笑也是尴尬地僵直了一瞬,但他很快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她身边,问道:“你也睡不着啊?” 小仙儿心事重重地点点头,目光遥望着夜空中的星星,“我最近,经常会做一些梦,梦醒之后,就睡不着了。” 楚笑虽然不喜探人隐私,却也忍不住好奇,“是咋样的梦?” 小仙儿的眼神有些迷离,夜风吹起她翠绿的衣衫和长长的马尾辫,显得愈发清灵可人,看得楚笑又是一呆。 她缓缓说道:“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一个漫长的等待。” 梦中的女人好像永远都站在那座漆黑的湖边,日出又落,四季往复,她却不知疲倦,始终执着地在等一个人。 “等待?等谁?”楚笑道。 “我也不知道,或许等我知道了要等的那个人是谁,我就不会再迷茫了。” 小仙儿垂下弯月般的眼睛,忽然回眸看向楚笑,问道:“大哥哥,你冷吗?” 深夜船上的风很是刺骨,但楚笑却半点也没有感到凉意,便摇了摇头。 小仙儿对他展颜一笑,“看来大哥哥的身体很健康呢!” 楚笑被她纯美的笑容晃了神,好像月光下悄然绽放的一株雪莲,清纯,皎洁,又吐露着芬芳。 “你生的孩子……一定也会很健康?”少女低低地自语道,语气里含着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 楚笑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犹带青涩的脸,只觉得再也移不开眼睛,仿佛被她此刻过于成熟的眼神魅惑了一般。 “我想要一个身体健康的孩子,大哥哥,你能满足我么?” 少女的声音充满了诱惑,让人无法抵抗,心甘情愿地想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楚笑眼神呆滞地走上前,伸出双手,握住了小仙儿雪白纤细的肩膀。 可就在这时,船体陡然剧烈摇晃起来,却不再前进,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一样! 小仙儿身形不受控制地一晃,眼底再度闪过厌恶。而因为这剧烈的一晃,楚笑也猛地清醒过来,一手抓紧船舷,一手紧紧搂住了身前的少女。 在感觉到船舱摇晃后,倾墨君祈和小金铃也立刻赶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放眼望去,整个甲板只有楚笑和小仙儿两个人,唐倾墨只能向他们询问。 “俺也不清楚,刚刚这船突然就摇起来了!”楚笑冲他们喊道。 被他揽住的小仙儿却盯着脚下道:“船底有东西。” 闻言,三人吃了一惊,俱都想到了之前所遇的恶鬼! 船舱里一阵嘈杂混乱,眼看越来越多的人就要冲到甲板上来,小金铃娇喝一声:“你们捂住耳朵,我把这些人赶回去!” 话音一落,四人就同时捂起了耳朵。 小金铃扬起手臂,金色铃环随着她的肢体摆动吟唱起一阵清脆的旋律,船里刚欲跑出来的人们听见铃声,都产生了幻觉,好像感觉自己在梦游一般,不由纷纷都回到了船舱里继续睡觉。 此时,船底下的“东西”也慢慢爬了上来,一张张惨白的面孔出现在船舷上,如同在水里泡烂了的腐尸,一阵阵难闻的气味也飘了上来,令人直欲作呕。 “果然是这些东西!”尹君祈眉头一皱便唤出数道冰箭,将那些刚冒出头的恶鬼重新射下船去。 唐倾墨同样使出言灵术驱赶它们,可这次来的恶鬼数量太多,又是在颠簸不平的水上,几人颇有些招架不住。 “还有多久天亮?”倾墨焦急地问道。 “两个时辰!”君祈回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楚笑一边把爬到眼前的腐尸踹下去,一边向众人提议道:“船上这么多人,一旦船被攻陷,就算俺们保得了自己也护不住他们,必须找个东西把这些恶鬼引开!” 倾墨闻言立刻放眼观察船上的物品,待她看见一只救生用的小木舟时,灵机一动,大声指道:“那边有船!” 其余几人顺势看去,果然发现有船,看大小似乎只能容纳几个人,于是急忙奔过去卸船。 待小木舟落到了水里,尹君祈率先就要跳下去,却被楚笑拦住道:“你不能下去,你下去了俺们都得玩完!” 的确,他现在是一行人里的最高战力,若是让他去引开恶鬼,那剩下的路就很难走了。 关键时候,居然是小金铃自告奋勇道:“我去!我的铃音能吸引它们!” 说着,也不等大家反应,她便纵身跳上了小船。 这一次,金铃环的目标给了那些恶鬼,待众鬼都被她吸引而去,小金铃冲着唐倾墨大喊道:“小丫头,给我点助力!” 倾墨本还在担心她一个人能否应付,可如今那些恶鬼都已被小金铃引向小船,也由不得她再思考了,言灵术一吐,那小木舟便如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很快便远离了大船。与之一道离开的,则是水底无数的腐尸恶鬼。 “金铃前辈,保重!”她郑重地朝远方道了一声,随即回转过身,驱使脚下的大船尽快向目的地驶去。 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待船靠了岸,倾墨一行人只觉得快要累倒在地。船舱里的人们也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一夜睡得竟很是颠簸。 尹君祈抱着唐倾墨,楚笑背着小仙儿,四人一道下了船,直到脚底踏实地踩上了平稳的大地,大家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君祈垂眼看着怀中疲惫的女子,心疼道:“要不要找家客栈,再睡一会?” 倾墨搂紧他的脖子,却摇了摇头,“我觉得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若现在停下来,恐怕后患无穷。” 她拿出地图看了一眼,得知他们此时已到了青潭乡,离洞庭湖底的迷宫入口不远了。 君祈只好亲了亲她的额头,抱着她继续前行。 然而他们不知道,早在他们踏入洞庭湖的边界时,就已经被修罗教发现了。 越来越多身披莲花斗篷的人出现在他们眼前,从下船以来,四人不断经历了数场恶斗,有好几次都是死里逃生。 这一次,他们又碰上了一波人,而这波人的人数足足有几十之多! 而四人之中,除了与蓝蚁通灵的尹君祈还能坚持消耗以外,其余人都是筋疲力尽,还不会正确使用力量的小仙儿更是累晕了过去,被楚笑背在身上一直没有醒过来。 君祈独自将他们护在身后,冷冷地盯着眼前的来人,咬牙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其中一个黑衣人道:“交出地图和圣女,或许可以留你全尸。” 君祈冷笑,“全尸?呵,然后让那些恶鬼侵占我们的身体吗?做梦!” 他的眼睛隐隐流动着蓝芒,身上的气息极强,现在的他,比跟东方罹一战时的状态还要好,而且无需顾虑没有灵力补充。实际上,若是仅有他一个人,来多少敌人他也不惧,但他眼下唯一的顾虑,就是身边还有肉体凡胎的同伴,他怕自己释放的力量太强会误伤了他们。 故而此刻,他才会同这帮人僵持着,谁也没有先动手。 但是显然对方并没有耐心,直接放话道:“年轻人,在血莲令下,你以为你真能保护得了他们吗?我数到三,若还不交出来,你就和你的同伴一起下地狱去!” 尹君祈听着他嘴里冷冰冰的报数,手里已然捏好了掌心明月,只等他数到三,就冰封住对方的血莲令。 “一,二,三!” 三字落下,双方都准备使出杀招,可就在这个时候,空中突然落下了一样东西,那东西一落地就炸起了一团浓浓的烟雾,将所有人的身影都遮盖住了。 而等到烟雾散去,那些黑衣人却震惊地发现,此前站在这里的年轻人全都不见了! “找!他们跑不远!”只听一声厉喝,数十个黑衣人便都四散开去寻找目标。 但是其中四个披着斗篷的黑衣人却没有跑出多远就停下了脚步,待他们抬起头时,露出的赫然就是唐倾墨、尹君祈和楚笑的脸。而剩下一人,则是一个目光矍铄的精干老人。 唐倾墨见其余黑衣人都走远了,这才躬身向老人拜道:“多谢龙前辈相助!” _ 第438章 雪中送炭 当夜,楚笑躺在船舱里辗转反侧,脑海时不时就浮现出白天时那道娇小玲珑的少女身影。越想越是睡不着,索性起身去甲板上吹风。 没想到,在夜深人静的甲板上,居然还有一道身影。 “大哥哥?”警觉的小姑娘闻声回头,发现是他,不禁怔了怔。 楚笑也是尴尬地僵直了一瞬,但他很快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她身边,问道:“你也睡不着啊?” 小仙儿心事重重地点点头,目光遥望着夜空中的星星,“我最近,经常会做一些梦,梦醒之后,就睡不着了。” 楚笑虽然不喜探人隐私,却也忍不住好奇,“是咋样的梦?” 小仙儿的眼神有些迷离,夜风吹起她翠绿的衣衫和长长的马尾辫,显得愈发清灵可人,看得楚笑又是一呆。 她缓缓说道:“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一个漫长的等待。” 梦中的女人好像永远都站在那座漆黑的湖边,日出又落,四季往复,她却不知疲倦,始终执着地在等一个人。 “等待?等谁?”楚笑道。 “我也不知道,或许等我知道了要等的那个人是谁,我就不会再迷茫了。” 小仙儿垂下弯月般的眼睛,忽然回眸看向楚笑,问道:“大哥哥,你冷吗?” 深夜船上的风很是刺骨,但楚笑却半点也没有感到凉意,便摇了摇头。 小仙儿对他展颜一笑,“看来大哥哥的身体很健康呢!” 楚笑被她纯美的笑容晃了神,好像月光下悄然绽放的一株雪莲,清纯,皎洁,又吐露着芬芳。 “你生的孩子……一定也会很健康?”少女低低地自语道,语气里含着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 楚笑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犹带青涩的脸,只觉得再也移不开眼睛,仿佛被她此刻过于成熟的眼神魅惑了一般。 “我想要一个身体健康的孩子,大哥哥,你能满足我么?” 少女的声音充满了诱惑,让人无法抵抗,心甘情愿地想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楚笑眼神呆滞地走上前,伸出双手,握住了小仙儿雪白纤细的肩膀。 可就在这时,船体陡然剧烈摇晃起来,却不再前进,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一样! 小仙儿身形不受控制地一晃,眼底再度闪过厌恶。而因为这剧烈的一晃,楚笑也猛地清醒过来,一手抓紧船舷,一手紧紧搂住了身前的少女。 在感觉到船舱摇晃后,倾墨君祈和小金铃也立刻赶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放眼望去,整个甲板只有楚笑和小仙儿两个人,唐倾墨只能向他们询问。 “俺也不清楚,刚刚这船突然就摇起来了!”楚笑冲他们喊道。 被他揽住的小仙儿却盯着脚下道:“船底有东西。” 闻言,三人吃了一惊,俱都想到了之前所遇的恶鬼! 船舱里一阵嘈杂混乱,眼看越来越多的人就要冲到甲板上来,小金铃娇喝一声:“你们捂住耳朵,我把这些人赶回去!” 话音一落,四人就同时捂起了耳朵。 小金铃扬起手臂,金色铃环随着她的肢体摆动吟唱起一阵清脆的旋律,船里刚欲跑出来的人们听见铃声,都产生了幻觉,好像感觉自己在梦游一般,不由纷纷都回到了船舱里继续睡觉。 此时,船底下的“东西”也慢慢爬了上来,一张张惨白的面孔出现在船舷上,如同在水里泡烂了的腐尸,一阵阵难闻的气味也飘了上来,令人直欲作呕。 “果然是这些东西!”尹君祈眉头一皱便唤出数道冰箭,将那些刚冒出头的恶鬼重新射下船去。 唐倾墨同样使出言灵术驱赶它们,可这次来的恶鬼数量太多,又是在颠簸不平的水上,几人颇有些招架不住。 “还有多久天亮?”倾墨焦急地问道。 “两个时辰!”君祈回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楚笑一边把爬到眼前的腐尸踹下去,一边向众人提议道:“船上这么多人,一旦船被攻陷,就算俺们保得了自己也护不住他们,必须找个东西把这些恶鬼引开!” 倾墨闻言立刻放眼观察船上的物品,待她看见一只救生用的小木舟时,灵机一动,大声指道:“那边有船!” 其余几人顺势看去,果然发现有船,看大小似乎只能容纳几个人,于是急忙奔过去卸船。 待小木舟落到了水里,尹君祈率先就要跳下去,却被楚笑拦住道:“你不能下去,你下去了俺们都得玩完!” 的确,他现在是一行人里的最高战力,若是让他去引开恶鬼,那剩下的路就很难走了。 关键时候,居然是小金铃自告奋勇道:“我去!我的铃音能吸引它们!” 说着,也不等大家反应,她便纵身跳上了小船。 这一次,金铃环的目标给了那些恶鬼,待众鬼都被她吸引而去,小金铃冲着唐倾墨大喊道:“小丫头,给我点助力!” 倾墨本还在担心她一个人能否应付,可如今那些恶鬼都已被小金铃引向小船,也由不得她再思考了,言灵术一吐,那小木舟便如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很快便远离了大船。与之一道离开的,则是水底无数的腐尸恶鬼。 “金铃前辈,保重!”她郑重地朝远方道了一声,随即回转过身,驱使脚下的大船尽快向目的地驶去。 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待船靠了岸,倾墨一行人只觉得快要累倒在地。船舱里的人们也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一夜睡得竟很是颠簸。 尹君祈抱着唐倾墨,楚笑背着小仙儿,四人一道下了船,直到脚底踏实地踩上了平稳的大地,大家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君祈垂眼看着怀中疲惫的女子,心疼道:“要不要找家客栈,再睡一会?” 倾墨搂紧他的脖子,却摇了摇头,“我觉得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若现在停下来,恐怕后患无穷。” 她拿出地图看了一眼,得知他们此时已到了青潭乡,离洞庭湖底的迷宫入口不远了。 君祈只好亲了亲她的额头,抱着她继续前行。 然而他们不知道,早在他们踏入洞庭湖的边界时,就已经被修罗教发现了。 越来越多身披莲花斗篷的人出现在他们眼前,从下船以来,四人不断经历了数场恶斗,有好几次都是死里逃生。 这一次,他们又碰上了一波人,而这波人的人数足足有几十之多! 而四人之中,除了与蓝蚁通灵的尹君祈还能坚持消耗以外,其余人都是筋疲力尽,还不会正确使用力量的小仙儿更是累晕了过去,被楚笑背在身上一直没有醒过来。 君祈独自将他们护在身后,冷冷地盯着眼前的来人,咬牙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其中一个黑衣人道:“交出地图和圣女,或许可以留你全尸。” 君祈冷笑,“全尸?呵,然后让那些恶鬼侵占我们的身体吗?做梦!” 他的眼睛隐隐流动着蓝芒,身上的气息极强,现在的他,比跟东方罹一战时的状态还要好,而且无需顾虑没有灵力补充。实际上,若是仅有他一个人,来多少敌人他也不惧,但他眼下唯一的顾虑,就是身边还有肉体凡胎的同伴,他怕自己释放的力量太强会误伤了他们。 故而此刻,他才会同这帮人僵持着,谁也没有先动手。 但是显然对方并没有耐心,直接放话道:“年轻人,在血莲令下,你以为你真能保护得了他们吗?我数到三,若还不交出来,你就和你的同伴一起下地狱去!” 尹君祈听着他嘴里冷冰冰的报数,手里已然捏好了掌心明月,只等他数到三,就冰封住对方的血莲令。 “一,二,三!” 三字落下,双方都准备使出杀招,可就在这个时候,空中突然落下了一样东西,那东西一落地就炸起了一团浓浓的烟雾,将所有人的身影都遮盖住了。 而等到烟雾散去,那些黑衣人却震惊地发现,此前站在这里的年轻人全都不见了! “找!他们跑不远!”只听一声厉喝,数十个黑衣人便都四散开去寻找目标。 但是其中四个披着斗篷的黑衣人却没有跑出多远就停下了脚步,待他们抬起头时,露出的赫然就是唐倾墨、尹君祈和楚笑的脸。而剩下一人,则是一个目光矍铄的精干老人。 唐倾墨见其余黑衣人都走远了,这才躬身向老人拜道:“多谢龙前辈相助!” _ 第439章 狗和小月都要喂 与此同时,南宫尘月和唐战也追到了洞庭湖边的一个水乡小镇上。他们一路赶来同样遭遇了不少凶险,但让南宫尘月暗暗吃惊的是,每到危急关头,唐战总能出其不意地逢凶化吉,省了她好多的麻烦。 当然,给她额外添的麻烦也不少。 眼下,那个吊儿郎当的男人还是一副欠扁的表情,抱着怀里的小黑狗坏笑道:“黑将军你是不是饿了啊?快去替爸爸向你娘说几句好话,把她哄开心了我们就都有饭吃了!” 南宫尘月听得一阵恶寒,冷声道:“你要当狗你去当,别拉上我!” 唐战立刻同情地看了一眼小黑狗,愁眉苦脸状,“怎么办,你娘不喜欢你诶?” 黑将军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一样,可怜兮兮地开始哼哼唧唧。 南宫尘月见不得他这样欺骗纯真小动物,往前一指道:“前面就是镇上,你和你的狗想吃什么自己去点。” 唐战转头瞥了一眼,忽然走到女子身边,把狗往她怀里塞了就走。 “哎?哎!”南宫尘月手忙脚乱地接住,结果黑将军为了讨好“不喜欢”自己的小娘,往她脸上一阵狂舔。 南宫尘月气急败坏,偏又还指望这狗给自己指路,不敢随便扔了它,只能在心里恨恨地想: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你和你爸爸都是色胚! 某人口中的色胚突然打了个喷嚏,回头一看,不由勾唇一笑。 小月真是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还记得最初见到她的时候,这女人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又冷又烈,让人难以接近。不过现在嘛……嘿嘿。 南宫尘月一边躲着黑将军湿漉漉的舌头,一边往镇子上的酒家走。可还没等她走到酒家门口,眼前突然飞来一只热乎乎的包子,她手里抱着狗,下意识地就张开嘴把包子叼住了。 “哟,接的不错!”一个憋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 南宫尘月这才惊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不由大怒,正要破口大骂,结果一开口,包子就掉了下去,正好被怀里的黑将军接住。 “唐战!!”她才吼出两个字,身边男人又拿出一个包子塞到了她嘴里。 “别说话,慢慢吃,这回黑将军不敢跟你抢。” 话音一落,南宫尘月就感到怀里一空狗被抱走了。 她这才空出手把嘴里的包子拿下来,向对面男人严正警告道:“我才不要跟狗吃一样的东西!”说着她就往酒家门口走。 岂料身后轻飘飘地飘来一句:“你就不怕有埋伏?” 瞬间脚步就挪不动了。 回头,唐战正若无其事地咬着手里的包子,盯着她似笑非笑。 这一路走来,每当看见这个熟悉的可恶表情,南宫尘月就觉得自己又被他骗了,于是更加大步地往里走。 却没想到一只大手直接拉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我刚刚在这里抓到一只鬼东西,所以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进去了。乖,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请你吃饭。” 他的声音又低又磁,此时贴在她耳后响起,酥酥麻麻的,让南宫尘月情不自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愤然回瞪他一眼,她还是收回了脚步,拿起手里的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唐战看她吃包子跟杀仇人一样,可爱得不禁失笑,待她吃完,又喂给她一个,似乎很是享受这种一边喂狗一边喂她的感觉。 地面上蔓延起一片阴影,唐战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原本就不算强烈的阳光被厚厚的乌云遮了起来。他心头一沉,连忙扔了剩下的包子,一手抱着狗一手拉起身边的女人就往前跑。 南宫尘月差点被包子噎住,可一看他紧张的神情,又肃然起来。这么多日的相处,她也算摸清了唐战的脾性,这男人虽然平时一副嬉皮笑脸的无赖样,但一遇到关键时刻,还是很有分寸的。 她压低声音问道:“有多少个?” 唐战粗略地估计了一个数字,“不下一百。” 他听见她轻微的抽气声,心里忽然就平静下来,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不用担心,这么点鬼东西我还应付得过来。” 南宫尘月轻轻地“嗯”了一声,但她也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难对付。 二人一路狂奔到一处宽阔之地,通过这段时日的战斗,他们已经有了应对的经验,知道身边的阴影越多越不利,于是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可他们没想到,今日来的敌人,不止是那些“鬼东西”而已。 一团团黑乎乎的浓雾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冤魂的尖啸在周遭响起,令人毛骨悚然。而在这堆浓雾之中,竟还出现了一道瘦长的人影。 看见这道人影的瞬间,南宫尘月冷若冰霜的表情起了一丝波澜,而唐战也严峻地皱起了眉头。 “你们竟能一路追到这里来,还真是不容易啊!”那人影讥讽地说道,“不过追到了又如何呢?还不是要死在这里!” 唐战听见他的话,忽然就笑了,他握紧腰间的刀,回道:“凭我多年的经验,一般开场白这么狂妄的人,最后都是要被打脸的!” “那就让我看看你们怎么打我的脸!”人影扬袖一挥,身后的浓雾中忽然现出数张狰狞可怖的鬼脸,伴随着阴风刮到了二人面前。 南宫尘月举起了匕首,而唐战也拔出了腰间的血红长刀,这刀感应到周围的凶煞之气,居然兴奋得长吟起来。而周围那些黑雾却似乎十分怕它,沾都不敢沾到一点。 相比之下,黑雾认为那个女人更为薄弱,便齐齐向她呼啸而去。然而不料,它们在碰到她的同时就自己燃烧了起来,幽幽鬼火看起来犹如一片幽蓝的水浪。 南宫尘月将口中的莲子在舌尖上滚了滚,早在听见唐战所报的数字时她便将师父给她的莲子含在了嘴里,原只是想试试作用,没想到居然效果拔群! 黑雾见女人这边突破不了,只好调转方向往男人身上扑去。可男人手上的那把刀更是霸道,那团黑雾只是撞在了刀锋上,就瞬间损失了一半,而刀身却又变得鲜艳了几分,好像把那消失的黑雾吸收掉了一样。 雾中人影见二人皆有护身之宝,不由怒道:“雕虫小技也敢丢人现眼!”说着便拿出一枚血莲令,那些黑雾里的鬼影见到它,顿时有如得到了庇护。 “什么东西?”唐战不由自主地向那人掏出的东西看去。 但身边的女子却大声警告道:“不要看!”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红光出现的刹那,唐战的眼神立刻变得震惊万分。南宫尘月虽不敢去看,可她嘴里含着那颗莲子,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不断传来呜呜的鬼哭声。她挥舞匕首,在黑暗中一片乱砍,听见了几声惨叫后,眼前的漆黑便散开了一些。可是漆黑之外的世界更加可怕,数之不尽的恶鬼向她涌来,让她心神大震。 一只高大的鬼影迅速靠近了她,它闪着绿幽幽的眼睛,手上居然还拿着一把刀!待它走到近前,南宫尘月猛地掏出匕首刺去,那鬼影貌似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出击,瞬间被她刺中了肚子! 被刺中的鬼影一怔,竟然停止了前进,南宫尘月抽出匕首正要再给它一下,那鬼影这回却反应奇快,伸出狰狞的鬼爪就抓住了她的手。南宫尘月正要挣扎之际,眼前鬼影居然再度靠近,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最恐怖的是,它腐烂的脸竟贴了过来,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嘴! 南宫尘月骇然惊醒,这才看清出现在眼前的是谁,一把推开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占她便宜的男人,可口中的莲子却被对方掠夺了去。 幻境消失,唐战气喘吁吁地捂着腹部,将莲子吐出来道:“小月你谋杀亲夫啊!” 南宫尘月终于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双手颤抖,目光呆滞,似乎连匕首都握不住了。 在此之前,她就是这样杀了她的师父! 由于情况危急,唐战暂时顾不得她,立刻抽出妖杀,把腹部流出来的血往刀身上抹去。刀光大亮,泛出邪气的红芒,一斩之下,那些重新围过来的黑雾便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雾中人影见势不好,马上就要逃,可他还没逃出几步,就忽然脚下一痛,仿佛踩到了什么锐器一般。 他低头一看,地面上不知何时被铺了一根根细小的银针,而一只黑色的小狗正用嘴叼着一个皮袋子,在他周围不停撒针。 “毒针?”想到唐战的身份,黑衣人不禁大骇。 男人胸有成竹的声音却由远及近地响起,“你逃不了的!哪怕我不用毒!” 血红的刀光闪过,黑衣人眼睁睁看着刀锋割断了他的脖颈,血淋淋的头顺着地上的银针一路滚去。 解决了心腹大患,唐战才松了口气,回头朝南宫尘月看去。没想到这一看,他的心却似也被针扎了一下,刺痛如麻。 那个素来冷艳的女子跪倒在地,痛苦地流着眼泪,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懊悔之中。 _ _ 第439章 狗和小月都要喂 与此同时,南宫尘月和唐战也追到了洞庭湖边的一个水乡小镇上。他们一路赶来同样遭遇了不少凶险,但让南宫尘月暗暗吃惊的是,每到危急关头,唐战总能出其不意地逢凶化吉,省了她好多的麻烦。 当然,给她额外添的麻烦也不少。 眼下,那个吊儿郎当的男人还是一副欠扁的表情,抱着怀里的小黑狗坏笑道:“黑将军你是不是饿了啊?快去替爸爸向你娘说几句好话,把她哄开心了我们就都有饭吃了!” 南宫尘月听得一阵恶寒,冷声道:“你要当狗你去当,别拉上我!” 唐战立刻同情地看了一眼小黑狗,愁眉苦脸状,“怎么办,你娘不喜欢你诶?” 黑将军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一样,可怜兮兮地开始哼哼唧唧。 南宫尘月见不得他这样欺骗纯真小动物,往前一指道:“前面就是镇上,你和你的狗想吃什么自己去点。” 唐战转头瞥了一眼,忽然走到女子身边,把狗往她怀里塞了就走。 “哎?哎!”南宫尘月手忙脚乱地接住,结果黑将军为了讨好“不喜欢”自己的小娘,往她脸上一阵狂舔。 南宫尘月气急败坏,偏又还指望这狗给自己指路,不敢随便扔了它,只能在心里恨恨地想: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你和你爸爸都是色胚! 某人口中的色胚突然打了个喷嚏,回头一看,不由勾唇一笑。 小月真是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还记得最初见到她的时候,这女人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又冷又烈,让人难以接近。不过现在嘛……嘿嘿。 南宫尘月一边躲着黑将军湿漉漉的舌头,一边往镇子上的酒家走。可还没等她走到酒家门口,眼前突然飞来一只热乎乎的包子,她手里抱着狗,下意识地就张开嘴把包子叼住了。 “哟,接的不错!”一个憋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 南宫尘月这才惊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不由大怒,正要破口大骂,结果一开口,包子就掉了下去,正好被怀里的黑将军接住。 “唐战!!”她才吼出两个字,身边男人又拿出一个包子塞到了她嘴里。 “别说话,慢慢吃,这回黑将军不敢跟你抢。” 话音一落,南宫尘月就感到怀里一空狗被抱走了。 她这才空出手把嘴里的包子拿下来,向对面男人严正警告道:“我才不要跟狗吃一样的东西!”说着她就往酒家门口走。 岂料身后轻飘飘地飘来一句:“你就不怕有埋伏?” 瞬间脚步就挪不动了。 回头,唐战正若无其事地咬着手里的包子,盯着她似笑非笑。 这一路走来,每当看见这个熟悉的可恶表情,南宫尘月就觉得自己又被他骗了,于是更加大步地往里走。 却没想到一只大手直接拉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我刚刚在这里抓到一只鬼东西,所以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进去了。乖,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请你吃饭。” 他的声音又低又磁,此时贴在她耳后响起,酥酥麻麻的,让南宫尘月情不自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愤然回瞪他一眼,她还是收回了脚步,拿起手里的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唐战看她吃包子跟杀仇人一样,可爱得不禁失笑,待她吃完,又喂给她一个,似乎很是享受这种一边喂狗一边喂她的感觉。 地面上蔓延起一片阴影,唐战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原本就不算强烈的阳光被厚厚的乌云遮了起来。他心头一沉,连忙扔了剩下的包子,一手抱着狗一手拉起身边的女人就往前跑。 南宫尘月差点被包子噎住,可一看他紧张的神情,又肃然起来。这么多日的相处,她也算摸清了唐战的脾性,这男人虽然平时一副嬉皮笑脸的无赖样,但一遇到关键时刻,还是很有分寸的。 她压低声音问道:“有多少个?” 唐战粗略地估计了一个数字,“不下一百。” 他听见她轻微的抽气声,心里忽然就平静下来,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不用担心,这么点鬼东西我还应付得过来。” 南宫尘月轻轻地“嗯”了一声,但她也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难对付。 二人一路狂奔到一处宽阔之地,通过这段时日的战斗,他们已经有了应对的经验,知道身边的阴影越多越不利,于是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可他们没想到,今日来的敌人,不止是那些“鬼东西”而已。 一团团黑乎乎的浓雾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冤魂的尖啸在周遭响起,令人毛骨悚然。而在这堆浓雾之中,竟还出现了一道瘦长的人影。 看见这道人影的瞬间,南宫尘月冷若冰霜的表情起了一丝波澜,而唐战也严峻地皱起了眉头。 “你们竟能一路追到这里来,还真是不容易啊!”那人影讥讽地说道,“不过追到了又如何呢?还不是要死在这里!” 唐战听见他的话,忽然就笑了,他握紧腰间的刀,回道:“凭我多年的经验,一般开场白这么狂妄的人,最后都是要被打脸的!” “那就让我看看你们怎么打我的脸!”人影扬袖一挥,身后的浓雾中忽然现出数张狰狞可怖的鬼脸,伴随着阴风刮到了二人面前。 南宫尘月举起了匕首,而唐战也拔出了腰间的血红长刀,这刀感应到周围的凶煞之气,居然兴奋得长吟起来。而周围那些黑雾却似乎十分怕它,沾都不敢沾到一点。 相比之下,黑雾认为那个女人更为薄弱,便齐齐向她呼啸而去。然而不料,它们在碰到她的同时就自己燃烧了起来,幽幽鬼火看起来犹如一片幽蓝的水浪。 南宫尘月将口中的莲子在舌尖上滚了滚,早在听见唐战所报的数字时她便将师父给她的莲子含在了嘴里,原只是想试试作用,没想到居然效果拔群! 黑雾见女人这边突破不了,只好调转方向往男人身上扑去。可男人手上的那把刀更是霸道,那团黑雾只是撞在了刀锋上,就瞬间损失了一半,而刀身却又变得鲜艳了几分,好像把那消失的黑雾吸收掉了一样。 雾中人影见二人皆有护身之宝,不由怒道:“雕虫小技也敢丢人现眼!”说着便拿出一枚血莲令,那些黑雾里的鬼影见到它,顿时有如得到了庇护。 “什么东西?”唐战不由自主地向那人掏出的东西看去。 但身边的女子却大声警告道:“不要看!”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红光出现的刹那,唐战的眼神立刻变得震惊万分。南宫尘月虽不敢去看,可她嘴里含着那颗莲子,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不断传来呜呜的鬼哭声。她挥舞匕首,在黑暗中一片乱砍,听见了几声惨叫后,眼前的漆黑便散开了一些。可是漆黑之外的世界更加可怕,数之不尽的恶鬼向她涌来,让她心神大震。 一只高大的鬼影迅速靠近了她,它闪着绿幽幽的眼睛,手上居然还拿着一把刀!待它走到近前,南宫尘月猛地掏出匕首刺去,那鬼影貌似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出击,瞬间被她刺中了肚子! 被刺中的鬼影一怔,竟然停止了前进,南宫尘月抽出匕首正要再给它一下,那鬼影这回却反应奇快,伸出狰狞的鬼爪就抓住了她的手。南宫尘月正要挣扎之际,眼前鬼影居然再度靠近,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最恐怖的是,它腐烂的脸竟贴了过来,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嘴! 南宫尘月骇然惊醒,这才看清出现在眼前的是谁,一把推开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占她便宜的男人,可口中的莲子却被对方掠夺了去。 幻境消失,唐战气喘吁吁地捂着腹部,将莲子吐出来道:“小月你谋杀亲夫啊!” 南宫尘月终于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双手颤抖,目光呆滞,似乎连匕首都握不住了。 在此之前,她就是这样杀了她的师父! 由于情况危急,唐战暂时顾不得她,立刻抽出妖杀,把腹部流出来的血往刀身上抹去。刀光大亮,泛出邪气的红芒,一斩之下,那些重新围过来的黑雾便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雾中人影见势不好,马上就要逃,可他还没逃出几步,就忽然脚下一痛,仿佛踩到了什么锐器一般。 他低头一看,地面上不知何时被铺了一根根细小的银针,而一只黑色的小狗正用嘴叼着一个皮袋子,在他周围不停撒针。 “毒针?”想到唐战的身份,黑衣人不禁大骇。 男人胸有成竹的声音却由远及近地响起,“你逃不了的!哪怕我不用毒!” 血红的刀光闪过,黑衣人眼睁睁看着刀锋割断了他的脖颈,血淋淋的头顺着地上的银针一路滚去。 解决了心腹大患,唐战才松了口气,回头朝南宫尘月看去。没想到这一看,他的心却似也被针扎了一下,刺痛如麻。 那个素来冷艳的女子跪倒在地,痛苦地流着眼泪,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懊悔之中。 _ _ 第440章 得偿所愿 “小月!你怎么了?”他赶到她身边,连自己腹部的伤都来不及处理,便蹲下身伸手要去擦她的眼泪。 南宫尘月却打开了他的手,一边哭一边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走,走得越远越好!” 唐战闻言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不想再重蹈覆辙,我已经杀了我师父,不想再杀了你!” 唐战这才明白她是在哭什么,举重若轻地笑道:“这有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何况就这么一小刀,我还死不了!” 可是南宫尘月却解不开自己的心结,猛然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为什么非要一直跟着我?” 这一路已经遇到了这么多危险,他为什么还是要跟着她? 唐战被她问得一愣,不可思议道:“你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原因?”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气得捶胸顿足,他唐战有没有这么失败,追了一个女人这么久,对方竟然还看不出他的心意! 这时候,黑将军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它一回来,就被唐战一把捞住,提在手里指着狗鼻子道:“连它都看得出来,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要活的,你的脑子是不是比狗还笨啊?” 他刚说完,黑将军就十分应景地“嗷”了一声。 南宫尘月看看狗,又看看唐战,整个人都有点懵。她忽然想起在桃源村时自己偶然听见的对话,不由肃了脸色,认真地对他道:“你妹妹已经和宫主在一起了,我再也勾引不了他了,你不必再牺牲色相讨好我!” 这回轮到唐战懵逼了,什么和什么?他唐大爷还需要牺牲色相讨好谁?她都是从哪里听来的鬼话? 猛然间,他蓦地想起自己在桃源村同孟大夫吹的那几句牛逼,不禁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女人,“你不会把那些玩笑话当真了?” “玩笑?”南宫尘月同样睁大了眼睛。 唐战觉得自己真是败给她了,敢情他忙活了这么久都白忙活了,人家还以为他在牺牲色相呢!于是把狗放下,把女人抱过来,用他有史以来最严肃正经的语气对她说道: “小月你听好了,我唐战今天郑重其事地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在追你,我这些日子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讨你的欢心,但我不是为了别人,我是为了自己。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你的人,要你的心,要你也一样喜欢我。老子这辈子从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除了妹妹之外的蠢女人,这样说你总能听懂了?” 南宫尘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表情凝滞到让唐战都快羞愧至死,然而下一刻,她就霞飞双颊,妩媚如一朵盛开的红玫瑰。 唐战看得一呆,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南宫尘月低头看见他腹部的伤还在流血不止,忍不住就撕下衣摆替他包扎。当她的手伸向他小腹的时候,唐战的身体都紧绷了一瞬,不由自主地想:她该不会感动到要以身相许了? 事实证明他果然是想多了,南宫尘月替他包扎完伤口就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听懂了,但是,我并没有答应你的想法,这些话,你还是留给其他女人去说。” 说完,她轻轻推开他,施展轻功飞身离去。 留下唐战一个人在原地傻愣愣地发呆。 南宫尘月沿着湖往前飞奔的时候,隐约觉得自己又被人跟踪了,但来人却没有杀气,她懒得理,脚下加快速度想要甩开对方。 可是那人追了她一路,愣是没有追丢过,让她烦不胜烦,索性在湖边的树林里停了下来。 她停,那人也停,远远地望着她。 南宫尘月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树林中走出一条高大的人影,那人的声音低磁悦耳,此刻却带着几分委屈,“小月,你说谎。” 南宫尘月的眼睫微微一颤,说道:“我知道被拒绝不好受,但你既然喜欢我,就应该尊重我的决定。” 唐战忍不住冲了出来,红着眼睛盯着她,“你明明就喜欢我,为什么要否认?” “我没有。” “你就有!” “没有。” “就有!” …… 南宫尘月柳眉一蹙,正要发飙,唐战却主动说道:“我有证据!” 她怔怔地看着他从怀里拿出那只熟悉的笑脸不倒翁,立在掌心道:“上次你将它还给了我,但这次你一定想把它拿回去!” 她想不通他究竟哪里来的自信,冷冷地道:“如果我不要呢?” 唐战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地开始了自言自语: “这只不倒翁陪了我很久,是我童年最喜欢的玩具。” “小时候在唐家堡,家里的长辈都把我当成唐门未来的接班人,对我十分严格,每天的课程不是机关毒术,就是纵横经略,连片刻的休息都没有。” “可我一直梦想着做一名策马江湖的刀客,而不是被关在一成不变的唐家堡里,终日只能与孤独为伴。所以我偷偷做了一个玩具一个骑着高头大马,拿着绝世长刀的江湖侠客。” 唐战说到这里,怀念地看着手中圆圆的笑脸,“可是我爹说我玩物丧志,一怒之下毁了它。我将那些碎片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又凑出一个人的轮廓,却又被我爹打碎。这样几次三番,身体已经再也拼不起来了,就只剩下一个脑袋。我把它藏在别的玩具里,这才躲过一劫。” 南宫尘月听他诉说着备受压迫的童年,不禁也有些心酸。谁能想到,眼前这个无法无天的霸道男人,小时候也有那样隐忍的一面。 “所以这是那个名叫‘逍遥王’的刀客最后一片残骸了,如果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南宫尘月不由得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唐战对她笑了笑,缓缓收回掌心里的不倒翁,“它就像是我的一颗心,我身体里最执着的一颗心,我把它交给你,就没有想过要拿回来。可是既然你不要,那它于我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倒不如丢掉。” 他说着“丢掉”,竟果真丢掉了唐战举起长臂,狠狠把不倒翁丢进了旁边的洞庭湖里。 南宫尘月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那颗“心”被丢入湖中,脑袋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就不由自主地跟着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她在冰冷的湖水里努力寻找那只小不倒翁的影子,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她不甘心,又潜入更深的水域,直到气息快要耗尽,她却突然感到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她吓了一跳,嘴里立刻呛了一口水,缺氧的脑袋昏昏沉沉,让她不受控制地往水底沉去。 可是一只手又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往水面上提。她的肺里没有空气,一双柔软的嘴唇却贴上了她的唇,将略微火热的气息渡了进来。 直到两个人双双露出水面,男人才放开她的唇,将小不倒翁塞入她的手心,蓦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小月,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逍遥王,你是喜欢我的!” 南宫尘月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手心里的笑脸又是气又是恨,可心里却还有一丝莫名的情愫,让她反驳不出来。 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他的点点关心,处处照顾,她怎能忽视得了?许多次命悬一线的危机,都是他舍命帮她化解,她怎能不感激?他的嬉皮笑脸,他的厚颜无耻,他的一往深情,不知从何时起,在她的心中,已经占据了沉甸甸的份量,再也卸不掉了…… 唐战抱着南宫尘月回到附近的一家客栈,亲自打了热水让她沐浴,等到梳洗完毕,他又将新买的衣服送到了门口。南宫尘月拿进来一看,竟都是自己平时喜欢的式样。 心里不由一暖,她换好衣服,开门让他进来。唐战看见她披散的长发上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喉头又是一紧,便拿了毛巾坐在凳子上替她擦头发。黑将军趴在地上安静地啃着一只骨头,十分乖巧地没有打扰他们。 唐战一边替她拭发,一边偷看她绝美的侧脸,鼻尖萦来一缕冷香,让他有些心猿意马。他顿时就放下毛巾,准备告辞走人。 “小月,今夜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再出发!” 可他才刚转身,就忽然感到手臂一紧,回头一看,南宫尘月正低着头,抓着他的袖子。 “你……别走。” 唐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南宫尘月咬了咬唇,鼓起勇气说道:“今夜,你能不能……留下来?”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唐战猛地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上涌,他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嗓音嘶哑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南宫尘月的头垂得更低,另一只手却挥灭了房间里的烛火。 …… 第二天正午,男人才疲惫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被阳光照亮的天花板,回味起昨晚缠绵的余韵,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笑容。他没有想到,她的皮肤居然这么薄,稍微用点力就能碰得青紫,害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克制着自己轻轻地爱她。结果折腾了一整夜下来,她倒是没有什么事,反而把他累得半死。 唐战微微侧首,看见床头甜甜微笑的小不倒翁,心里又是一甜。哎,小月要是能再多笑一笑就好了,让他死在床上他也愿意! 不倒翁还在微笑,可唐战脸上的笑容却突然消失。 不对!小月呢?逍遥王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连忙就想起身,结果周身却响起一阵玎之声,他发现床柱上拴着四根金属链条,把他整个人绑在了床上! “她想干什么?她想干什么?”唐战疯了一样地挣扎起来,却发现那些链条坚不可摧,根本就扯不断! 他猛地低头看向屋子角落,发现黑将军也不见了! 暴怒了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不倒翁下压着的一张字条,眼角余光一扫,上面写着清清秀秀的几个字 “唐战,天亮以后,忘了我。” 第440章 得偿所愿 “小月!你怎么了?”他赶到她身边,连自己腹部的伤都来不及处理,便蹲下身伸手要去擦她的眼泪。 南宫尘月却打开了他的手,一边哭一边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走,走得越远越好!” 唐战闻言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不想再重蹈覆辙,我已经杀了我师父,不想再杀了你!” 唐战这才明白她是在哭什么,举重若轻地笑道:“这有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何况就这么一小刀,我还死不了!” 可是南宫尘月却解不开自己的心结,猛然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为什么非要一直跟着我?” 这一路已经遇到了这么多危险,他为什么还是要跟着她? 唐战被她问得一愣,不可思议道:“你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原因?”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气得捶胸顿足,他唐战有没有这么失败,追了一个女人这么久,对方竟然还看不出他的心意! 这时候,黑将军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它一回来,就被唐战一把捞住,提在手里指着狗鼻子道:“连它都看得出来,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要活的,你的脑子是不是比狗还笨啊?” 他刚说完,黑将军就十分应景地“嗷”了一声。 南宫尘月看看狗,又看看唐战,整个人都有点懵。她忽然想起在桃源村时自己偶然听见的对话,不由肃了脸色,认真地对他道:“你妹妹已经和宫主在一起了,我再也勾引不了他了,你不必再牺牲色相讨好我!” 这回轮到唐战懵逼了,什么和什么?他唐大爷还需要牺牲色相讨好谁?她都是从哪里听来的鬼话? 猛然间,他蓦地想起自己在桃源村同孟大夫吹的那几句牛逼,不禁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女人,“你不会把那些玩笑话当真了?” “玩笑?”南宫尘月同样睁大了眼睛。 唐战觉得自己真是败给她了,敢情他忙活了这么久都白忙活了,人家还以为他在牺牲色相呢!于是把狗放下,把女人抱过来,用他有史以来最严肃正经的语气对她说道: “小月你听好了,我唐战今天郑重其事地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在追你,我这些日子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讨你的欢心,但我不是为了别人,我是为了自己。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你的人,要你的心,要你也一样喜欢我。老子这辈子从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除了妹妹之外的蠢女人,这样说你总能听懂了?” 南宫尘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表情凝滞到让唐战都快羞愧至死,然而下一刻,她就霞飞双颊,妩媚如一朵盛开的红玫瑰。 唐战看得一呆,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南宫尘月低头看见他腹部的伤还在流血不止,忍不住就撕下衣摆替他包扎。当她的手伸向他小腹的时候,唐战的身体都紧绷了一瞬,不由自主地想:她该不会感动到要以身相许了? 事实证明他果然是想多了,南宫尘月替他包扎完伤口就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听懂了,但是,我并没有答应你的想法,这些话,你还是留给其他女人去说。” 说完,她轻轻推开他,施展轻功飞身离去。 留下唐战一个人在原地傻愣愣地发呆。 南宫尘月沿着湖往前飞奔的时候,隐约觉得自己又被人跟踪了,但来人却没有杀气,她懒得理,脚下加快速度想要甩开对方。 可是那人追了她一路,愣是没有追丢过,让她烦不胜烦,索性在湖边的树林里停了下来。 她停,那人也停,远远地望着她。 南宫尘月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树林中走出一条高大的人影,那人的声音低磁悦耳,此刻却带着几分委屈,“小月,你说谎。” 南宫尘月的眼睫微微一颤,说道:“我知道被拒绝不好受,但你既然喜欢我,就应该尊重我的决定。” 唐战忍不住冲了出来,红着眼睛盯着她,“你明明就喜欢我,为什么要否认?” “我没有。” “你就有!” “没有。” “就有!” …… 南宫尘月柳眉一蹙,正要发飙,唐战却主动说道:“我有证据!” 她怔怔地看着他从怀里拿出那只熟悉的笑脸不倒翁,立在掌心道:“上次你将它还给了我,但这次你一定想把它拿回去!” 她想不通他究竟哪里来的自信,冷冷地道:“如果我不要呢?” 唐战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地开始了自言自语: “这只不倒翁陪了我很久,是我童年最喜欢的玩具。” “小时候在唐家堡,家里的长辈都把我当成唐门未来的接班人,对我十分严格,每天的课程不是机关毒术,就是纵横经略,连片刻的休息都没有。” “可我一直梦想着做一名策马江湖的刀客,而不是被关在一成不变的唐家堡里,终日只能与孤独为伴。所以我偷偷做了一个玩具一个骑着高头大马,拿着绝世长刀的江湖侠客。” 唐战说到这里,怀念地看着手中圆圆的笑脸,“可是我爹说我玩物丧志,一怒之下毁了它。我将那些碎片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又凑出一个人的轮廓,却又被我爹打碎。这样几次三番,身体已经再也拼不起来了,就只剩下一个脑袋。我把它藏在别的玩具里,这才躲过一劫。” 南宫尘月听他诉说着备受压迫的童年,不禁也有些心酸。谁能想到,眼前这个无法无天的霸道男人,小时候也有那样隐忍的一面。 “所以这是那个名叫‘逍遥王’的刀客最后一片残骸了,如果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南宫尘月不由得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唐战对她笑了笑,缓缓收回掌心里的不倒翁,“它就像是我的一颗心,我身体里最执着的一颗心,我把它交给你,就没有想过要拿回来。可是既然你不要,那它于我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倒不如丢掉。” 他说着“丢掉”,竟果真丢掉了唐战举起长臂,狠狠把不倒翁丢进了旁边的洞庭湖里。 南宫尘月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那颗“心”被丢入湖中,脑袋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就不由自主地跟着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她在冰冷的湖水里努力寻找那只小不倒翁的影子,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她不甘心,又潜入更深的水域,直到气息快要耗尽,她却突然感到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她吓了一跳,嘴里立刻呛了一口水,缺氧的脑袋昏昏沉沉,让她不受控制地往水底沉去。 可是一只手又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往水面上提。她的肺里没有空气,一双柔软的嘴唇却贴上了她的唇,将略微火热的气息渡了进来。 直到两个人双双露出水面,男人才放开她的唇,将小不倒翁塞入她的手心,蓦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小月,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逍遥王,你是喜欢我的!” 南宫尘月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手心里的笑脸又是气又是恨,可心里却还有一丝莫名的情愫,让她反驳不出来。 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他的点点关心,处处照顾,她怎能忽视得了?许多次命悬一线的危机,都是他舍命帮她化解,她怎能不感激?他的嬉皮笑脸,他的厚颜无耻,他的一往深情,不知从何时起,在她的心中,已经占据了沉甸甸的份量,再也卸不掉了…… 唐战抱着南宫尘月回到附近的一家客栈,亲自打了热水让她沐浴,等到梳洗完毕,他又将新买的衣服送到了门口。南宫尘月拿进来一看,竟都是自己平时喜欢的式样。 心里不由一暖,她换好衣服,开门让他进来。唐战看见她披散的长发上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喉头又是一紧,便拿了毛巾坐在凳子上替她擦头发。黑将军趴在地上安静地啃着一只骨头,十分乖巧地没有打扰他们。 唐战一边替她拭发,一边偷看她绝美的侧脸,鼻尖萦来一缕冷香,让他有些心猿意马。他顿时就放下毛巾,准备告辞走人。 “小月,今夜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再出发!” 可他才刚转身,就忽然感到手臂一紧,回头一看,南宫尘月正低着头,抓着他的袖子。 “你……别走。” 唐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南宫尘月咬了咬唇,鼓起勇气说道:“今夜,你能不能……留下来?”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唐战猛地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上涌,他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嗓音嘶哑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南宫尘月的头垂得更低,另一只手却挥灭了房间里的烛火。 …… 第二天正午,男人才疲惫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被阳光照亮的天花板,回味起昨晚缠绵的余韵,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笑容。他没有想到,她的皮肤居然这么薄,稍微用点力就能碰得青紫,害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克制着自己轻轻地爱她。结果折腾了一整夜下来,她倒是没有什么事,反而把他累得半死。 唐战微微侧首,看见床头甜甜微笑的小不倒翁,心里又是一甜。哎,小月要是能再多笑一笑就好了,让他死在床上他也愿意! 不倒翁还在微笑,可唐战脸上的笑容却突然消失。 不对!小月呢?逍遥王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连忙就想起身,结果周身却响起一阵玎之声,他发现床柱上拴着四根金属链条,把他整个人绑在了床上! “她想干什么?她想干什么?”唐战疯了一样地挣扎起来,却发现那些链条坚不可摧,根本就扯不断! 他猛地低头看向屋子角落,发现黑将军也不见了! 暴怒了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不倒翁下压着的一张字条,眼角余光一扫,上面写着清清秀秀的几个字 “唐战,天亮以后,忘了我。” 第441章 湖底迷境 洞庭湖畔,龙潭老人解开了自己的斗篷,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几张年轻面孔,问道:“你们怎会在此?” 方才在烟雾之中,唐倾墨一行人突然见到三张黑色斗篷从天而降,耳边听闻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穿上!”。倾墨认出了这声音,毫不犹豫地就披上了斗篷,君祈和楚笑见此也随之动作,将自己掩藏在了一众黑衣人之中,这才躲过一劫。 此时那些黑衣人都已散去,唐倾墨便向来人致谢道:“多谢龙前辈出手相助,倾墨本与几位友人前来办一件事,奈何却在这洞庭湖畔被一伙黑衣人拦路堵截,幸得前辈相助方才少了一桩麻烦。” 楚笑和唐倾墨都在生辰宴上见过对方,于是也省了自我介绍,尹君祈却是与龙潭老人第一次见面,于是拱手一礼道:“千机宫主尹君祈拜见龙前辈。” 龙潭老人不禁打量了他片刻,似乎在验证他的身份,“你就是千机宫主?老夫怎么听说,现任南宫家家主叫做‘南宫凉’?” 尹君祈略有惭愧道:“那是晚辈之前的族名,如今君祈已随父姓,并且恢复了本名,前辈如不相信,此有南宫家的家纹信物为证。” 龙潭老人看了信物上的冰狼图腾,这才打消怀疑,对一行人说道:“这些披着莲花斗篷的黑衣人十分危险,连老夫也难以正面相抗,你们怎会招惹上他们?” 君祈答道:“晚辈们在路上偶遇这些人,发现他们所做之事有些蹊跷,便出手阻挠了几回,结果就被对方盯上了。” 楚笑认识眼前的老人是娘过去在江湖上的朋友,今日又被他所救,心里暗暗放松,便大大咧咧地问道:“龙老,您是从哪弄来这些斗篷的?当真好用得很!” 龙潭老人却反问他:“你母亲怎么没来?就你们几个小娃娃,也敢跟那些黑衣人斗?你们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楚笑挠了挠头,讪讪道:“娘忙着丐帮的事儿呢,没空管俺。这些黑衣人俺们也不是故意招惹的,不过听您这样说,莫非认识这些人?” 龙潭老人皱起了眉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都不了解对手还敢正面对敌,这些都是修罗教的爪牙,老夫劝你们还是赶紧回去,让家中长辈来处理这里的事!” 唐倾墨闻言不禁起了疑心,“龙前辈,为何您这么了解他们?” 龙潭老人双眼现出愤恨,“这些畜生在荆州为非作歹,老夫身在龙潭,岂能由着他们欺凌我荆州百姓!便与他们交了几次手,剥了几人的斗篷,一路追赶至此,若非你们出现坏事,老夫早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倾墨与君祈对视一眼,不敢置信道:“那些人手上的血莲令如此厉害,前辈竟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龙潭老人不屑道:“无非是幻术而已,闭起眼睛不去看那些令牌便是!老夫久居光线幽暗的龙潭,早已习惯听声辩位,先碎了其手上的血莲令,哪怕不用眼睛也能打败他们!” 听了他的话,尹君祈脸上露出明悟之色。的确,那些黑衣人武功并不算高,若非是仗着有那诡异的血莲令,他们也不至于打得这么辛苦。 “龙前辈,您方才使用的烟雾弹可是专门用来对付那血莲令的?”君祈问道。 “不错!”龙潭老人说着便看了一眼唐倾墨,“这还是你们唐门的暗器!” 倾墨对上他的眼神,不禁有些惭愧,自己家的东西自己都不晓得用,真是白活了! “多谢前辈指点,不打扰前辈擒敌,晚辈们这便告辞了。”尹君祈一看既然这等宝贝倾墨就有,也不再多耽搁对方时间,就要脱下斗篷带众人离开。 却未料龙潭老人摆手制止道:“这斗篷你们留着,对那些修罗教的能避则避,如今就连老夫也不敢界定,他们究竟还能不能被称为‘人’……” 三人闻言神情一肃,感激地走了。 穿着斗篷伪装成修罗教徒的样子,果然避开了很多麻烦,唐倾墨依照着地图,终于找到了柳家修建的湖底迷宫入口。 看似不起眼的一个小土丘,谁也没想到拨开草丛居然还藏有一个洞口。楚笑背着小仙儿,一行四人便下了洞,唐倾墨带领他们顺着地图往密道中渐渐深入,可是没有走多久,她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怎么了?”君祈问道。 倾墨对他指了指地图上的一条小径,说道:“这里明明只有一条路的,可为何会出现三岔路口呢?” 君祈抬头,面前果然有三条通路。他想了想道:“或许爹当年在画地图时记错了一处也不一定,既然有三条路,那我们分别走一条,若遇到的下个路口与地图上所绘无异,便呼叫其他人一起过来。” 倾墨和楚笑纷纷同意,这迷宫建得十分紧凑,几乎每隔几步便有新的岔路,在到达下个路口之前,四个人也不会离得太远。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人喊道:“我找到了,大家快过来!” 是君祈的声音。倾墨听见之后正要往回走,可当她回头的时候,另一个方向却响起了轰隆之声。 “楚笑!你没事?”倾墨趴在墙壁上急问道。 “没……没事,撞到了一个东西。”楚笑的声音从墙对面弱弱地传来。 倾墨松了口气,可当她离开墙壁时,心中却又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她直觉地伸出手,细细抚摸了一遍眼前的灰色墙面,果然察觉到了异样 这墙面,是倾斜的。 可是视线看过去,却又是笔直的。 唐倾墨立刻就想到了红莲水榭,难道这里也有幻境?于是她闭上眼睛,一边摸着墙壁一边前进,竟然发现了一个拐口!她侧身拐进,睁开眼,就见到不远处的楚笑正一脸见了鬼地看着自己。 “你……你……怎么穿墙过来的?” 倾墨无语片刻,便对他道出了此中玄机。楚笑听得啧啧称奇,忍不住放下小仙,自己也闭着眼睛试了一次,果然走到了墙对面的甬道。然后他又摸了回来,一脸的兴奋之色。 “神奇!太神奇了!” 倾墨把小仙重新放到他背上,催促道:“别神奇了,我们赶紧去同君祈会合!” 可是他们一连唤了好几声,尹君祈也没有再答话,好像整个人消失了一样。 唐倾墨心里着急,立刻寻找周围的缺口,想去他的那条通道里。两个人分头摸索,总算找到了地方,然而此时的通道却是空无一人。 他去哪里了?倾墨越想越是担心。 楚笑安慰她道:“这四周我们都摸索过了,没有别的出口,想必他一定先进去了。” 倾墨此时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便对楚笑道:“那我们进去找他!” “唔……”二人才刚走进下一层通道没多久,楚笑背上的小仙儿就醒了,睡眼惺忪地怔怔问道:“这是哪儿?” 楚笑刚想跟她解释,却没想到,周围的场景突然变了。 原本的迷宫通道已经消失不见,三人发现他们此时竟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湖边。清澈如镜的湖水仿佛将整个绚烂的天幕都倒映了出来,湖中星光熠熠,宛若银河。而在这座巨湖的中心,竟然还生着一株火红的莲花,硕大的莲瓣密密地叠了九重,一重比一重娇烈逼人,惊艳不可方物。 唐倾墨看得挪不开眼睛,不由自主地喃喃道:“这是……什么地方?” 在她问出这一句后,忽然之间,身后人声鼎沸。三人下意识地转身一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在他们身后,已经围满了成千上万的人,每一个人都穿着华美的衣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些人手中无不恭恭敬敬地奉着一支宝香,整整齐齐地排着队,依次将手中之香插入环绕在湖边的香炉内。已献完香的人便自觉退至后方,虔诚地伏跪在地,向着湖中心的莲花朝拜。 每个人的口中都念着一个名字,当这个相同的名字从无数人口中念出来时,仿佛被赋予了一层神圣的含义。 “圣莲!”他们念道。 湖中心的红莲轻轻颤动,仿佛被这一声声虔诚的念动唤醒,火红莲瓣次第展开,一个比莲花还要美丽的少年慵懒地坐了起来。他睁开那双修长优美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座星湖,漆黑眼眸里像洒了满天的星光,令人见之忘俗。 这双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湖边的每一个人,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那坐在莲心的少年颔首微微一笑,笑容绝美,倾倒众生。 小仙儿仿佛着了魔一样,目光定定地望着坐在湖心红莲上的少年,神色痴迷又眷恋。 “我会实现你们的愿望,生生世世保佑这片土地,直至我的神躯化为灰烬!” 少年微笑着向星空立誓,真挚的誓言令湖边的人们更加虔诚,神色激动地一遍遍叩拜下去,口中重复的两个字亦变得更为响亮肃穆。 站在人群之中的唐倾墨和楚笑似也被这动人的气氛所感染,几乎忍不住要跟着跪下朝拜,可就在这时,画面又是一变。 _ 第441章 湖底迷境 洞庭湖畔,龙潭老人解开了自己的斗篷,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几张年轻面孔,问道:“你们怎会在此?” 方才在烟雾之中,唐倾墨一行人突然见到三张黑色斗篷从天而降,耳边听闻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穿上!”。倾墨认出了这声音,毫不犹豫地就披上了斗篷,君祈和楚笑见此也随之动作,将自己掩藏在了一众黑衣人之中,这才躲过一劫。 此时那些黑衣人都已散去,唐倾墨便向来人致谢道:“多谢龙前辈出手相助,倾墨本与几位友人前来办一件事,奈何却在这洞庭湖畔被一伙黑衣人拦路堵截,幸得前辈相助方才少了一桩麻烦。” 楚笑和唐倾墨都在生辰宴上见过对方,于是也省了自我介绍,尹君祈却是与龙潭老人第一次见面,于是拱手一礼道:“千机宫主尹君祈拜见龙前辈。” 龙潭老人不禁打量了他片刻,似乎在验证他的身份,“你就是千机宫主?老夫怎么听说,现任南宫家家主叫做‘南宫凉’?” 尹君祈略有惭愧道:“那是晚辈之前的族名,如今君祈已随父姓,并且恢复了本名,前辈如不相信,此有南宫家的家纹信物为证。” 龙潭老人看了信物上的冰狼图腾,这才打消怀疑,对一行人说道:“这些披着莲花斗篷的黑衣人十分危险,连老夫也难以正面相抗,你们怎会招惹上他们?” 君祈答道:“晚辈们在路上偶遇这些人,发现他们所做之事有些蹊跷,便出手阻挠了几回,结果就被对方盯上了。” 楚笑认识眼前的老人是娘过去在江湖上的朋友,今日又被他所救,心里暗暗放松,便大大咧咧地问道:“龙老,您是从哪弄来这些斗篷的?当真好用得很!” 龙潭老人却反问他:“你母亲怎么没来?就你们几个小娃娃,也敢跟那些黑衣人斗?你们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楚笑挠了挠头,讪讪道:“娘忙着丐帮的事儿呢,没空管俺。这些黑衣人俺们也不是故意招惹的,不过听您这样说,莫非认识这些人?” 龙潭老人皱起了眉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都不了解对手还敢正面对敌,这些都是修罗教的爪牙,老夫劝你们还是赶紧回去,让家中长辈来处理这里的事!” 唐倾墨闻言不禁起了疑心,“龙前辈,为何您这么了解他们?” 龙潭老人双眼现出愤恨,“这些畜生在荆州为非作歹,老夫身在龙潭,岂能由着他们欺凌我荆州百姓!便与他们交了几次手,剥了几人的斗篷,一路追赶至此,若非你们出现坏事,老夫早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倾墨与君祈对视一眼,不敢置信道:“那些人手上的血莲令如此厉害,前辈竟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龙潭老人不屑道:“无非是幻术而已,闭起眼睛不去看那些令牌便是!老夫久居光线幽暗的龙潭,早已习惯听声辩位,先碎了其手上的血莲令,哪怕不用眼睛也能打败他们!” 听了他的话,尹君祈脸上露出明悟之色。的确,那些黑衣人武功并不算高,若非是仗着有那诡异的血莲令,他们也不至于打得这么辛苦。 “龙前辈,您方才使用的烟雾弹可是专门用来对付那血莲令的?”君祈问道。 “不错!”龙潭老人说着便看了一眼唐倾墨,“这还是你们唐门的暗器!” 倾墨对上他的眼神,不禁有些惭愧,自己家的东西自己都不晓得用,真是白活了! “多谢前辈指点,不打扰前辈擒敌,晚辈们这便告辞了。”尹君祈一看既然这等宝贝倾墨就有,也不再多耽搁对方时间,就要脱下斗篷带众人离开。 却未料龙潭老人摆手制止道:“这斗篷你们留着,对那些修罗教的能避则避,如今就连老夫也不敢界定,他们究竟还能不能被称为‘人’……” 三人闻言神情一肃,感激地走了。 穿着斗篷伪装成修罗教徒的样子,果然避开了很多麻烦,唐倾墨依照着地图,终于找到了柳家修建的湖底迷宫入口。 看似不起眼的一个小土丘,谁也没想到拨开草丛居然还藏有一个洞口。楚笑背着小仙儿,一行四人便下了洞,唐倾墨带领他们顺着地图往密道中渐渐深入,可是没有走多久,她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怎么了?”君祈问道。 倾墨对他指了指地图上的一条小径,说道:“这里明明只有一条路的,可为何会出现三岔路口呢?” 君祈抬头,面前果然有三条通路。他想了想道:“或许爹当年在画地图时记错了一处也不一定,既然有三条路,那我们分别走一条,若遇到的下个路口与地图上所绘无异,便呼叫其他人一起过来。” 倾墨和楚笑纷纷同意,这迷宫建得十分紧凑,几乎每隔几步便有新的岔路,在到达下个路口之前,四个人也不会离得太远。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人喊道:“我找到了,大家快过来!” 是君祈的声音。倾墨听见之后正要往回走,可当她回头的时候,另一个方向却响起了轰隆之声。 “楚笑!你没事?”倾墨趴在墙壁上急问道。 “没……没事,撞到了一个东西。”楚笑的声音从墙对面弱弱地传来。 倾墨松了口气,可当她离开墙壁时,心中却又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她直觉地伸出手,细细抚摸了一遍眼前的灰色墙面,果然察觉到了异样 这墙面,是倾斜的。 可是视线看过去,却又是笔直的。 唐倾墨立刻就想到了红莲水榭,难道这里也有幻境?于是她闭上眼睛,一边摸着墙壁一边前进,竟然发现了一个拐口!她侧身拐进,睁开眼,就见到不远处的楚笑正一脸见了鬼地看着自己。 “你……你……怎么穿墙过来的?” 倾墨无语片刻,便对他道出了此中玄机。楚笑听得啧啧称奇,忍不住放下小仙,自己也闭着眼睛试了一次,果然走到了墙对面的甬道。然后他又摸了回来,一脸的兴奋之色。 “神奇!太神奇了!” 倾墨把小仙重新放到他背上,催促道:“别神奇了,我们赶紧去同君祈会合!” 可是他们一连唤了好几声,尹君祈也没有再答话,好像整个人消失了一样。 唐倾墨心里着急,立刻寻找周围的缺口,想去他的那条通道里。两个人分头摸索,总算找到了地方,然而此时的通道却是空无一人。 他去哪里了?倾墨越想越是担心。 楚笑安慰她道:“这四周我们都摸索过了,没有别的出口,想必他一定先进去了。” 倾墨此时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便对楚笑道:“那我们进去找他!” “唔……”二人才刚走进下一层通道没多久,楚笑背上的小仙儿就醒了,睡眼惺忪地怔怔问道:“这是哪儿?” 楚笑刚想跟她解释,却没想到,周围的场景突然变了。 原本的迷宫通道已经消失不见,三人发现他们此时竟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湖边。清澈如镜的湖水仿佛将整个绚烂的天幕都倒映了出来,湖中星光熠熠,宛若银河。而在这座巨湖的中心,竟然还生着一株火红的莲花,硕大的莲瓣密密地叠了九重,一重比一重娇烈逼人,惊艳不可方物。 唐倾墨看得挪不开眼睛,不由自主地喃喃道:“这是……什么地方?” 在她问出这一句后,忽然之间,身后人声鼎沸。三人下意识地转身一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在他们身后,已经围满了成千上万的人,每一个人都穿着华美的衣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些人手中无不恭恭敬敬地奉着一支宝香,整整齐齐地排着队,依次将手中之香插入环绕在湖边的香炉内。已献完香的人便自觉退至后方,虔诚地伏跪在地,向着湖中心的莲花朝拜。 每个人的口中都念着一个名字,当这个相同的名字从无数人口中念出来时,仿佛被赋予了一层神圣的含义。 “圣莲!”他们念道。 湖中心的红莲轻轻颤动,仿佛被这一声声虔诚的念动唤醒,火红莲瓣次第展开,一个比莲花还要美丽的少年慵懒地坐了起来。他睁开那双修长优美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座星湖,漆黑眼眸里像洒了满天的星光,令人见之忘俗。 这双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湖边的每一个人,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那坐在莲心的少年颔首微微一笑,笑容绝美,倾倒众生。 小仙儿仿佛着了魔一样,目光定定地望着坐在湖心红莲上的少年,神色痴迷又眷恋。 “我会实现你们的愿望,生生世世保佑这片土地,直至我的神躯化为灰烬!” 少年微笑着向星空立誓,真挚的誓言令湖边的人们更加虔诚,神色激动地一遍遍叩拜下去,口中重复的两个字亦变得更为响亮肃穆。 站在人群之中的唐倾墨和楚笑似也被这动人的气氛所感染,几乎忍不住要跟着跪下朝拜,可就在这时,画面又是一变。 _ 第442章 破除幻境 湖边的岁月过了一日又一日,前来朝拜的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可那朵绝艳的红莲和绝世的少年始终都守在湖心,不曾离开半步。 有时候他也会感到寂寞,神的血统带给他漫长的生命和永不衰老的容颜,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曾经熟悉的面孔一张张从生命里消失。他深爱着他的子民,可却留不住哪怕任何一个人,久而久之,他变得忧郁起来,眼中一向明亮的星光都黯淡不少。 人们关心地问他怎么了,他却无法回答。虽然他能够实现凡人的愿望,却无法实现自己的,告诉他们,也只是徒增烦恼。 可是有一个聪明的女孩却看出了他的烦恼,她看见他对着一副经过湖边的棺材暗自垂泪,看见他倾听一个老人的夙愿时眼底流露出的伤感,她看见了圣莲心底的孤独和不舍,于是暗暗决定要一辈子侍奉在他身旁,不让他再感到孤单。 但她的生命也是有限的,当她看见自己的脸上长出第一条皱纹时,终于开始害怕了。她匆匆跑到圣莲的面前,对他许下了一个愿望: “我想要长生不老。” 坐在莲花上的少年有些惊讶,但他看了看她美丽的容颜,终是不忍心拒绝。他割破手指,让她喝下自己的血。女子闻言,不禁颤抖着握住他的手,虔诚地把唇贴了上去。红唇沾到他的血的刹那,她脸上的皱纹就完全消失,容貌更胜从前。 小仙儿看到这里,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忏悔般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画面忽然一阵扭曲,唐倾墨和楚笑感到眩晕,不由伸手遮挡了一下视线。等他们再放开手时,眼中景象就变成了一片腐尸遍地,蚊蝇满天的疫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到一户受灾最重的人家,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只保护严实的包裹,颤抖着双手将包裹里埋藏的最后一颗莲子,递给了家中唯一幸存的那个男孩。 那孩子还抱着刚刚去世的母亲在哭,此刻看到这位老人,眼中露出了仇恨的目光。他一把打开那颗珍贵的莲子,向老人怒吼道:“你现在才来有什么用!我爹娘都死了,家里人全都病死了!你不是神吗?你把他们救回来啊!” 老人慌忙跪到地上去捡滚落到床底下的莲子,好不容易才捡起来,又将它小心地递给那孩子,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男孩死死捏着手中的莲子,怨恨地说道:“都是你造成的,这一切灾难都是你带来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个神?你不配做我们的神!” 老人失魂落魄地走出男孩的家,身上也流满了瘟疫的脓血,右腿脚踝几乎坏死。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座曾经倒映着星光、如今却污浊不堪的湖边,好想回到湖心的红莲中去睡一觉。可他抬起浑浊的眼睛,却只看到光秃秃的一只莲蓬,连里面的莲子都掏空了,留下一个个千疮百孔的黑洞。 他难过地叹了口气,只好靠着湖边的一个香炉躺了下来。香炉里的香早已被灰尘和垃圾代替,发出难闻的烟熏味,老人却似闻不到一般,蜷缩在香炉旁,借着炉中仅剩的一点温度暖一暖自己不断发冷的身体。 或许是因为太过疲倦,就这个样子,他居然也睡着了。 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来到湖边,急切地往老人身边赶来。 她用刀划破自己的手腕,将温热的鲜血一滴滴喂给他,一边喂,一边哭,最后整个人都伏在老人身上,紧紧抱着他给他取暖。 斗篷下不经意露出的那张脸,竟是倾国倾城,宛若少女。 当这女子离开他去找新鲜的水源时,从湖底渐渐传出了一些讥诮的人声。这些刻薄的声音连绵不绝,终于将沉睡中的老人吵醒,原本就已奄奄一息的他听见声音里无数恶毒的诅咒,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再也没有了坚持的意志。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病体,绝望地投入了污黑的湖水里。 “啊” 倾墨和楚笑陡然被这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惊住,回头一看,小仙儿不知何时已哭得泪流满面,她的表情悲痛欲绝,好像恨不得也跟着一起跳进湖里一样。 然而下一瞬,她就证实了他们的猜测。只见满脸泪水的小丫头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倾墨和楚笑一下子没拦住,眼睁睁看着她往湖里跳,双双大惊失色。 “仙儿回来!”唐倾墨大喊了一声,见阻止不住,立刻用上言灵术:“定!” 可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错,前方的少女仅仅只顿住了一秒,又继续往前冲去。 “快追!”来不及去想言灵术哪里出错,倾墨唤了楚笑一声就追了上去。 幻境中的那座湖看着貌似近在咫尺,但跑起来却仿佛一直也无法接近,二人追着小仙跑了半天,早也顾不上看地图了,只求前方不要有什么凶险才好。 说什么来什么。 从湖中忽然爬出了数道黑色的影子,这些影子身体瘦小,四肢细长,手脚并用地往外爬来,速度竟然一点也不慢!眼看小仙就要与它们撞上,可下一秒,那些鬼影就燃烧成了熊熊烈火,尖叫着化为青烟。 没有被烧死的鬼影便直接冲唐倾墨和楚笑而来,等它们靠近,二人才看清这些鬼影的脸它们的眼中没有瞳孔,眼睛之下便是一张血盆大口,咆哮着想要撕咬他们。 唐倾墨尚有言灵术可以与之周旋,但楚笑却是彻头彻尾的凡人之躯,如何能与这些东西对抗?倾墨心下着急,击飞了几只黑影后,刚想去帮楚笑,可还未等她出手,一只鬼影便尖啸着冲到了楚笑面前,张大嘴巴就要吞了他! 但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只鬼影非但没有吞了楚笑,反而还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倾墨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完好无损的楚笑。 当事人显然也是大吃一惊,他把胸前衣襟扯开,想看看有没有受伤,结果却见到一张若隐若现的软甲,如同薄雾一般包裹着他的身体。 “浣雾!”倾墨一眼便认出了它,这是楚笑得到风云天骄第一名后得到的段氏神兵,没想到那看似不起眼的软甲竟然有着这样神奇的作用! 见对方安全,唐倾墨也松了口气,不由专心操纵起言灵术来。她记得师父说过:这言灵术是一种极为强大的上古仙术,它的能力范围无边无际,却不用靠灵力来支撑,而是靠元神之力,或者说是精神力。只要你能想得到,它就能做得到。 可惜她并未学习多久,师父便仙逝了,只掌握了基础的她还仅能使用一字诀,完全没有发挥出这种强大术法应有的实力。 倾墨努力集中起精神,她想:既然原理都是一样,一字两字又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多消耗一倍精神力罢了。这幻境既然能够被人造出,自然也可以被人解除,言灵术与幻术,本就是相生相克的关系。 她越是想,脑海越是清明,隐约摸到了其中的本质。幻术是将人拖入施术者用精神力编织的梦境,只要她的精神力能压过对方,那么就可以中止这个梦境,强行将人拉回现实! 她将所有的精神力集中在自己的眼睛,果然发现眼前的景象有所浮动,像是一层虚幻的投影,真实的迷宫就藏在这投影背后,发出淡淡的银光。 唐倾墨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画面边缘晃动的虚影,她幻想着要撕裂它,铿锵的二字脱口而出“破障!” 脑海中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眼前画面仿佛玻璃破碎一般,生出一道道裂缝,裂缝越来越大,终于露出了迷宫本来的面目。 这一看之下,倾墨才惊出了一身冷汗,周围地面上到处是倒钩的尖刺,一不小心撞上去就得被扎成刺猬。而小仙奔赴的那个方向正好是一座银光闪闪的剑池,只要她再多上前几步,便真是无力回天了! 站在剑池前的少女呆呆地看着脚下,明明是得救了,可她的眼底却露出深深的绝望,仿佛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被彻底打碎了一样。 楚笑飞也似的赶到她身边,紧张地问道:“仙儿,你没事?” 少女好似因方才的战斗脱力了一般,虚弱地软倒在他怀里。楚笑手足无措地抱住她,看着那张精致无瑕的小脸上满是涔涔细汗,不禁心疼地拿衣袖给她擦拭。 唐倾墨取出地图寻找他们所在的方位,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深入迷宫中心区域了。而一看这片区域的布局,她心里就是突地一跳,毫不迟疑地向二人叫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然而,身后突然传来“哐”的一声巨响,倾墨忍不住苦笑,此时再走,已经来不及了。 第442章 破除幻境 湖边的岁月过了一日又一日,前来朝拜的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可那朵绝艳的红莲和绝世的少年始终都守在湖心,不曾离开半步。 有时候他也会感到寂寞,神的血统带给他漫长的生命和永不衰老的容颜,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曾经熟悉的面孔一张张从生命里消失。他深爱着他的子民,可却留不住哪怕任何一个人,久而久之,他变得忧郁起来,眼中一向明亮的星光都黯淡不少。 人们关心地问他怎么了,他却无法回答。虽然他能够实现凡人的愿望,却无法实现自己的,告诉他们,也只是徒增烦恼。 可是有一个聪明的女孩却看出了他的烦恼,她看见他对着一副经过湖边的棺材暗自垂泪,看见他倾听一个老人的夙愿时眼底流露出的伤感,她看见了圣莲心底的孤独和不舍,于是暗暗决定要一辈子侍奉在他身旁,不让他再感到孤单。 但她的生命也是有限的,当她看见自己的脸上长出第一条皱纹时,终于开始害怕了。她匆匆跑到圣莲的面前,对他许下了一个愿望: “我想要长生不老。” 坐在莲花上的少年有些惊讶,但他看了看她美丽的容颜,终是不忍心拒绝。他割破手指,让她喝下自己的血。女子闻言,不禁颤抖着握住他的手,虔诚地把唇贴了上去。红唇沾到他的血的刹那,她脸上的皱纹就完全消失,容貌更胜从前。 小仙儿看到这里,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忏悔般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画面忽然一阵扭曲,唐倾墨和楚笑感到眩晕,不由伸手遮挡了一下视线。等他们再放开手时,眼中景象就变成了一片腐尸遍地,蚊蝇满天的疫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到一户受灾最重的人家,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只保护严实的包裹,颤抖着双手将包裹里埋藏的最后一颗莲子,递给了家中唯一幸存的那个男孩。 那孩子还抱着刚刚去世的母亲在哭,此刻看到这位老人,眼中露出了仇恨的目光。他一把打开那颗珍贵的莲子,向老人怒吼道:“你现在才来有什么用!我爹娘都死了,家里人全都病死了!你不是神吗?你把他们救回来啊!” 老人慌忙跪到地上去捡滚落到床底下的莲子,好不容易才捡起来,又将它小心地递给那孩子,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男孩死死捏着手中的莲子,怨恨地说道:“都是你造成的,这一切灾难都是你带来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个神?你不配做我们的神!” 老人失魂落魄地走出男孩的家,身上也流满了瘟疫的脓血,右腿脚踝几乎坏死。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座曾经倒映着星光、如今却污浊不堪的湖边,好想回到湖心的红莲中去睡一觉。可他抬起浑浊的眼睛,却只看到光秃秃的一只莲蓬,连里面的莲子都掏空了,留下一个个千疮百孔的黑洞。 他难过地叹了口气,只好靠着湖边的一个香炉躺了下来。香炉里的香早已被灰尘和垃圾代替,发出难闻的烟熏味,老人却似闻不到一般,蜷缩在香炉旁,借着炉中仅剩的一点温度暖一暖自己不断发冷的身体。 或许是因为太过疲倦,就这个样子,他居然也睡着了。 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来到湖边,急切地往老人身边赶来。 她用刀划破自己的手腕,将温热的鲜血一滴滴喂给他,一边喂,一边哭,最后整个人都伏在老人身上,紧紧抱着他给他取暖。 斗篷下不经意露出的那张脸,竟是倾国倾城,宛若少女。 当这女子离开他去找新鲜的水源时,从湖底渐渐传出了一些讥诮的人声。这些刻薄的声音连绵不绝,终于将沉睡中的老人吵醒,原本就已奄奄一息的他听见声音里无数恶毒的诅咒,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再也没有了坚持的意志。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病体,绝望地投入了污黑的湖水里。 “啊” 倾墨和楚笑陡然被这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惊住,回头一看,小仙儿不知何时已哭得泪流满面,她的表情悲痛欲绝,好像恨不得也跟着一起跳进湖里一样。 然而下一瞬,她就证实了他们的猜测。只见满脸泪水的小丫头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倾墨和楚笑一下子没拦住,眼睁睁看着她往湖里跳,双双大惊失色。 “仙儿回来!”唐倾墨大喊了一声,见阻止不住,立刻用上言灵术:“定!” 可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错,前方的少女仅仅只顿住了一秒,又继续往前冲去。 “快追!”来不及去想言灵术哪里出错,倾墨唤了楚笑一声就追了上去。 幻境中的那座湖看着貌似近在咫尺,但跑起来却仿佛一直也无法接近,二人追着小仙跑了半天,早也顾不上看地图了,只求前方不要有什么凶险才好。 说什么来什么。 从湖中忽然爬出了数道黑色的影子,这些影子身体瘦小,四肢细长,手脚并用地往外爬来,速度竟然一点也不慢!眼看小仙就要与它们撞上,可下一秒,那些鬼影就燃烧成了熊熊烈火,尖叫着化为青烟。 没有被烧死的鬼影便直接冲唐倾墨和楚笑而来,等它们靠近,二人才看清这些鬼影的脸它们的眼中没有瞳孔,眼睛之下便是一张血盆大口,咆哮着想要撕咬他们。 唐倾墨尚有言灵术可以与之周旋,但楚笑却是彻头彻尾的凡人之躯,如何能与这些东西对抗?倾墨心下着急,击飞了几只黑影后,刚想去帮楚笑,可还未等她出手,一只鬼影便尖啸着冲到了楚笑面前,张大嘴巴就要吞了他! 但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只鬼影非但没有吞了楚笑,反而还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倾墨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完好无损的楚笑。 当事人显然也是大吃一惊,他把胸前衣襟扯开,想看看有没有受伤,结果却见到一张若隐若现的软甲,如同薄雾一般包裹着他的身体。 “浣雾!”倾墨一眼便认出了它,这是楚笑得到风云天骄第一名后得到的段氏神兵,没想到那看似不起眼的软甲竟然有着这样神奇的作用! 见对方安全,唐倾墨也松了口气,不由专心操纵起言灵术来。她记得师父说过:这言灵术是一种极为强大的上古仙术,它的能力范围无边无际,却不用靠灵力来支撑,而是靠元神之力,或者说是精神力。只要你能想得到,它就能做得到。 可惜她并未学习多久,师父便仙逝了,只掌握了基础的她还仅能使用一字诀,完全没有发挥出这种强大术法应有的实力。 倾墨努力集中起精神,她想:既然原理都是一样,一字两字又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多消耗一倍精神力罢了。这幻境既然能够被人造出,自然也可以被人解除,言灵术与幻术,本就是相生相克的关系。 她越是想,脑海越是清明,隐约摸到了其中的本质。幻术是将人拖入施术者用精神力编织的梦境,只要她的精神力能压过对方,那么就可以中止这个梦境,强行将人拉回现实! 她将所有的精神力集中在自己的眼睛,果然发现眼前的景象有所浮动,像是一层虚幻的投影,真实的迷宫就藏在这投影背后,发出淡淡的银光。 唐倾墨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画面边缘晃动的虚影,她幻想着要撕裂它,铿锵的二字脱口而出“破障!” 脑海中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眼前画面仿佛玻璃破碎一般,生出一道道裂缝,裂缝越来越大,终于露出了迷宫本来的面目。 这一看之下,倾墨才惊出了一身冷汗,周围地面上到处是倒钩的尖刺,一不小心撞上去就得被扎成刺猬。而小仙奔赴的那个方向正好是一座银光闪闪的剑池,只要她再多上前几步,便真是无力回天了! 站在剑池前的少女呆呆地看着脚下,明明是得救了,可她的眼底却露出深深的绝望,仿佛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被彻底打碎了一样。 楚笑飞也似的赶到她身边,紧张地问道:“仙儿,你没事?” 少女好似因方才的战斗脱力了一般,虚弱地软倒在他怀里。楚笑手足无措地抱住她,看着那张精致无瑕的小脸上满是涔涔细汗,不禁心疼地拿衣袖给她擦拭。 唐倾墨取出地图寻找他们所在的方位,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深入迷宫中心区域了。而一看这片区域的布局,她心里就是突地一跳,毫不迟疑地向二人叫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然而,身后突然传来“哐”的一声巨响,倾墨忍不住苦笑,此时再走,已经来不及了。 第443章 是真是假 荆州,深渊龙潭。 白晓晴跟着手下土行孙来到此地,放目所见,竟是一派狼藉。满地的碎石残垣,冰凉的潭水都从缺损的潭缘一角漏了出来,流得到处都是。 白晓晴眉心微蹙,径直往深处走去,直到遇见一个山洞。她的视线在洞口深陷进去的几个小孔上停留了几秒,随即大步踏入洞中。一进洞,她便闻到一股难闻的尸臭味。 坐在练功台上的老人似乎死去很久了,尸体都已经腐化,他身上被自己的九幽咒魂钉钉穿了几大关节,就算是活着,恐怕也已成为废人。 白晓晴让土行孙去查验了一番尸体,对方回道:“人死在华灯会之前,是走火入魔而死,但身上有与人打斗过的痕迹。” 白晓晴垂眸细思,喃喃自语道:“龙潭老人早就死了?那么现在出现的这个是谁?” 她的目光陡然一凛,颤声推断出一个人来,“难道是……阿拾?” 想到那个人,她立刻就无法淡定了,对土行孙命令道:“让手下人加强警戒,我要马上赶去洞庭湖!” …… 一扇石门轰然倒地,从门后走出了一个巨大的怪物。那怪物通体覆盖着金属鳞甲,似虎非虎,似龙非龙,瞪着一双铜铃大眼,直勾勾地盯着唐倾墨和楚笑。 倾墨看着那个怪物,心里直想骂人为什么他们唐门的终极兵器会出现在这里啊?! 楚笑则是满脸的惊诧,似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 那怪物一破开门,便放缓了速度,一步一步地慢慢向二人走过来。倾墨小声地提醒楚笑:“别动!”可那怪物已经快要走到楚笑的面前,他本来就紧张,此时怀里还抱着小仙儿,更怕那怪物伤害到她,不由自主就后退了一步。 怪物的铜铃大眼立刻就转向楚笑,四肢大张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楚笑本能地一矮身,那怪物便从他上方飞了出去,直直落到了身后的剑池里。然而那些锋利无比的剑瞬间就被这个庞然大物压扁,竟分毫也伤不了它。 楚笑表情骇然,忍不住问倾墨:“这到底是啥?” 唐倾墨唇舌发苦,无奈地对他讲道:“它叫听谛,就是那个‘坐地听八百、卧耳听三千’的听谛,是我唐门先辈模仿地藏王的坐骑制造出来的机关兽。” 楚笑听完反倒松了口气,“既然是你家的东西,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对付它?” 倾墨脸上的表情更苦,“听谛没有视力,只能靠听觉辨别目标,但是因为造出来的时候就没有弱点,又难以控制,所以才被先辈们弃置在了一座荒山里。虽然不知道它是怎么被弄到这里来的,但是,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它。” 楚笑心里咯噔一下,眼看那怪物又从剑池中爬了起来,他立刻抱起小仙就要往迷宫里头跑。 可是小仙辫子上绑的铃铛太招摇了,随着楚笑的狂奔一直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听谛几乎毫不费力地就追上了他们。 听谛巨大的金属爪牙一拍过去,墙上瞬间就出现了一个大坑,想想这若是拍在了人的脑袋上,那还不就跟拍西瓜一样么? 倾墨看楚笑抱着小仙和听谛周旋得心惊胆战,也尝试着用言灵术去控制听谛,可那怪物本来就是人造出来的,不属于自然之物,言灵术便对它没有任何效果。 “该死!”她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既然这听谛只能听声辩位,那她也只能制造点噪音出来了。 于是她抽出背了一路的雷鸣剑,这剑已被易子枭拆除了外层的重鞘,只剩轻薄的剑身。玄色剑身上泛着淡金色的闪电纹路,一挥之下,发出天雷的轰鸣。 巨大的雷鸣声霎时便吸引了听谛的注意力,它放下近在眼前的猎物,调转方向,直直朝唐倾墨所在之处奔来。别看这机关兽体型庞大,又是金属制成,它的动作可比一般的猛兽还要迅敏,电光石火间就靠近了唐倾墨。 若此时将雷鸣剑丢下,倾墨未必不能全身而退,可这剑是她好不容易借来,对付母莲的关键之物,怎么可能将它舍弃?于是她收起雷鸣剑,施展起轻功,身如飞燕般纵腾挪掠,牢牢地将听谛锁定在了自己身后。 楚笑见唐倾墨以身涉险来救自己,心中感动却又不忍。他放下怀中少女,将她发间的铃铛摘了下来,又脱下自己身上的浣雾软甲给她披上,神色认真地说道:“仙儿,大哥哥不能继续陪你走下去了。你要好好跟着你墨姐姐,找到那株莲花,用雷鸣剑把它销毁掉,这样你才能平平安安!” 小仙儿怔怔地看着他,眼神似有些不舍。 楚笑触到她柔软的眼神,心中也很难过,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马尾辫,咧嘴笑了一下,“保护好自己,俺也会争取活着再见到你们的!” 说罢,他猛地摇动起手上的铃铛,直到听谛被这声音吸引过来,便牵引着它往迷宫外围撤去。 “楚笑……”倾墨看着他越去越远,不禁握紧了手里的雷鸣剑。 一只小手却牵住了她的衣角,小仙儿仰起头看着她,明亮的眼神透着坚毅,“小唐姐姐,我们快走,别让大哥哥的努力白费。” 唐倾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远方的楚笑,一咬牙,拉起小仙的手便往迷宫深处走去。 有了地图的帮助,倾墨如今又学会了破障,二人在湖底迷宫中前进得飞快,已经离封印着母莲的目的地不远了。 这一路披荆斩棘地闯过来,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遇到了,唐倾墨甚至还在这静谧的湖底,听见了悠扬美妙的琴声。可却是一直都没有君祈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究竟走到哪里去了,她们竟一路上都没有碰见他! 就在她心里越来越慌乱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后方响起“倾墨!” 唐倾墨喜出望外,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尹君祈同样满脸喜色地向她跑了过来。 待他来到面前,倾墨对着他上上下下仔细地检查了一番。龙潭老人给的斗篷上虽然沾了些许灰尘,但是还好,没有受伤。 “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你?”她忍不住追问。 君祈露出懊恼的表情,对她说道:“我也是在到处寻找你们,这个地方幻境太多,一不小心就错走到偏处去了。你们有没有遇到危险?楚笑呢?” 倾墨闻言神色复杂,语气失落道:“他为了保护我们,自己去引开怪物了……” 君祈的眼神黯了黯,不由握住了她的手,柔声安慰:“别担心,等我们找到母莲,就立即去救他!”说着,他又道:“快让我看一看地图,我们现在离终点还有多远了?” 唐倾墨便把地图给了他,可是不经意间却注意到他耳后的一块红色疤痕。 “你受伤了?”她心下一紧,伸出手就要扳过他的脸查看。 尹君祈却避开了她的手,捂着后耳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他见地图上的位置已离终点不远,于是又向倾墨要雷鸣剑,“这最后一段最是凶险,让我去毁了那邪花!你们就呆在这里等我!” 唐倾墨哪肯让他孤身涉险,但她听君祈的语气,却又觉得有几分陌生。经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他们之间早已达成默契:无论再凶险的地方,两个人也要同去同回,断没有一个人替另一个人去的可能! 因为这句话,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拒绝道:“这雷鸣剑必须得由我来持有,你不是也有剑吗?你的剑呢?” 尹君祈惭愧地低下了头,“方才我与一只怪物交手之时遗失了自己的剑,都怪我大意。”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一起去,彼此也能互相照应。” “好罢,我来带路。”君祈说着便走到了前面。 小仙儿冷冷地看着他,一语不发。走了一段路,她突然开口道:“这个方向好像不对。” 尹君祈一怔,不由向她看来。 唐倾墨却已带着小仙远远地和他保持了距离,警惕地质问道:“你不是君祈,你到底是谁?” “尹君祈”见伪装的身份已经暴露,嘴角不禁牵起了一抹冷笑,“真不愧是他的红颜知己,这么快就拆穿了,果然再怎么模仿他都骗不过你啊……不过,倒也够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地图,从容说道:“这个我就带走了,有一句话我倒是没有骗你,前面的路,的确十分凶险。没有地图,你们死都找不到圣莲!” 倾墨大惊,出手就要去夺地图,可一颗烟雾弹却突然从对方手里抛出霎时间,浓烟滚滚,根本看不清那个假君祈去了哪里! “咳咳咳……”倾墨和小仙儿被呛得咳嗽了半晌,好不容易等到烟雾散去,眼前却一个人影也不见了。 找不到人倒是不要紧,可最重要的是,连她们也彻底迷路了! — 第444章 血色红莲 唐倾墨正一筹莫展之际,小仙儿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回头,正对上一双月牙弯弯的眼睛。 “小唐姐姐,别担心,我认识路!” 倾墨讶然,她明明记得小仙儿只看过一眼地图,怎么可能背得下来呢?可是眼前的小丫头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带领着她便往一条路上走去。 这一路,果然十分平静,平静得让唐倾墨都不敢置信。直到二人走至一幕水帘之前,小仙儿才停下来,拦住了她的脚步。 “怎么了?”倾墨问道。 少女指着水帘道:“这里是结界所在,你不能再前进了。” 倾墨忽然就想起施绯叮嘱过她的话,修罗火莲幻化的守护结界只有圣女才能打开,其他人都会被吞噬。 “你能过去么?”她不禁向小仙问道。 小仙儿的眼神迷蒙了片刻,呆呆地看着那道水帘,忽然间,她伸出带着花瓣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面前的水珠。 一碰之下,那水帘竟然主动分开一角,仿佛在邀请她进入。 小仙儿便直接走了进去,倾墨紧紧跟在她身后,也弯腰走了进去。当两个人都进入了结界,身后的水帘又重新合拢起来。 唐倾墨一抬头,便见到了一朵巨大的莲花花苞,花苞周围的莲叶并莲枝都通体漆黑,唯有花苞中心透着由深及浅的红,泛出淡淡的光芒。 这便是……东方罹的本体吗? 倾墨脑海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却见从那花苞泛出的光芒中又慢慢浮现出了幻境。 这一次,是那个投湖的老人落入湖底之后的画面。 湖底环绕着无数道诡异的黑影,那些黑影见到他,表情又是贪婪又是憎恶,甚至还隐隐透着一丝恐惧。但是此时看着老人毫无生息地躺在湖底,它们的胆子似乎壮了一些,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居然纷纷开始朝老人涌去。 然而,老人的身周慢慢泛起一层红光,又将那些黑影牢牢隔离在了方寸之外。黑影们发出厉啸,似乎心有不甘,又去攻击那仅剩下光秃秃一枝莲蓬的红莲。枯萎的红莲不堪一击,莲蓬便掉了下来,却恰巧落在了老人的胸膛。 这莲蓬一碰到老人的胸口,便融入了进去,与他合二为一,老人身周的红芒更亮,令那些黑影不敢逼视。但那神圣的光芒却也在吸引它们,难言的诱惑让它们难以抵挡。 终于,有一道黑影忍受不了诱惑,竟然不顾危险地冲了上去!可它刚一碰到那红光,身形便开始消融,最后只剩下一团怨气,被老人的胸膛吸收了进去。如此一般,络绎不绝的黑影接二连三地扑了上去,都被红光吞噬了力量,又转化为怨气填在了老人空荡的胸腔里。 随着吞噬的黑影的越来越多,老人的面貌变得越来越年轻,几乎恢复了极盛之态正是那个坐在莲花中的红衣少年!而由于黑影全部被少年吸收入体,连污浊的湖水都慢慢变得干净透明。 吸收掉了湖中全部阴暗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宛若黑洞,连一丝光影都透不过去。他的面容苍白,发丝乌黑,身上的红衣艳丽如血,与从前的神容宝相不同,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妖异。 唐倾墨看着那妖异少年的幻象,心里猛地一跳这不就是东方罹!可是她再仔细一看,又觉得有些不像,眼前的那个少年满身妖气,一看就是妖,但她所认识的东方罹分明是个人类少年。 她刚这样想着,幻象又变。 这次的幻象与此刻所在的迷宫如出一辙,只不过多了一个人。倾墨睁大眼睛,发现那个人正是尹叔叔!但却比现在要年轻很多,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 少年尹沧澜正提着一把剑,一步一步往那朵漆黑花苞走去,花苞上淡淡泛着红色的灵光,尹沧澜提剑欲斩,却被那灵光狠狠弹了出去!然后,这红色灵光慢慢孕化出了一团灵体,隐约是个人形。灵体突然就与尹沧澜打了起来,可原本占据优势的它,在看见尹沧澜手中的一道明光后,顿时萎顿而逃! 它逃出湖底迷宫,又被迷宫外耀眼的天光逼得无处遁形,正要消散之际,一个女人的声音却在呼唤着它,仿佛给予了它抵抗天光的力量。它追着那声音来到一座幽暗的密室,室内点着几根忽明忽灭的火烛,地上用人血画着一个古老的咒阵,一个面容苍白的女人站在阵中,闭着眼睛不断祈祷。而在她身周,竟是鬼影重重。 它被那咒阵吸引过去,又将女人身边的鬼影一一吞噬,重新凝实了灵体。那个女人睁开眼睛,微笑地看着它,笑容里带着一丝疯狂。 “湖中妖灵,你终于来了!来,实现我的愿望,我把我的灵魂献给你,还有你刚才所吞噬的,全都献给你!只要你能替我复仇,这世间的灵魂,便都是你的!” 灵体似乎迟疑了一下,但从它的胸口却突然冒出无数黑气,拉着它往女人的腹中钻去。 自此以后,那女人的小腹一天天隆起,仿佛怀孕一般,而她也确实诞下了一个婴儿。这个婴儿一出世,便燃起熊熊烈火,活活烧死了自己的母亲。她却早已给这个孩子取好了名字,叫做“东方罹”。临死之前,她不顾烈火焚身之痛,却奋力地张开嘴,咬牙切齿地诅咒道:“我要他们,全部为之殉葬!” 唐倾墨全身已被冷汗浸透,那个女人临死前的疯狂让她都感到胆寒。一个在诅咒中出生的孩子,连名字都代表了灾难,他怎么可能会去爱这个世界? 原来这迷宫里的幻象,全部都是东方罹的过去。 成神,噬鬼,堕妖,为人,他的一生竟然是这样跌宕起伏,让人唏嘘感叹。 可是曾经为他所深爱的人类,如今却要死在他心中恶鬼的仇恨之下,这又是何其无辜?倘若这人间真的变成地狱,那个温柔善良的神明就再也回不来了。 唐倾墨眸心微暗,缓缓拔出了手中的雷鸣剑,她抬起头,望着眼前那朵将开未开的花苞,心中已有了决定。 就在她一剑扬起,正要斩落的刹那,一股极大的力量却突然从身旁击中了她! 唐倾墨整个人倒飞出去,手中的雷鸣剑也跌落在地。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偷袭自己的少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无边的愤怒。 “小仙儿……” “我不准你伤害他!”绿衣少女目光凌厉,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谁要是碰那朵花苞一下,谁就是她的敌人。 不仅仅是将唐倾墨击飞出去,她自己也慢慢走向了花苞,像是要去拥抱它。 “别过去!”倾墨急喊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少女已然走到了花苞前,她的神情温柔又怜惜,伸出手,轻抚在了那漆黑的花萼上。 指尖的花瓣被带刺的花萼扎破,红莲嗅到了血气,枝条都缠卷过来,层层捆绑,将绿衣少女整个人悬空吊了起来。枝条越收越紧,少女娇嫩的肌肤被其撕裂,一滴滴鲜血落入泛红的花苞中,犹如催化剂一般,让那聚拢的花瓣层层绽放。 “不要!放开她!”唐倾墨看得目眦欲裂,奋力撑起伤重的身体,捡起地上的雷鸣剑,不要命地朝花苞扑了过去。 雷霆声起,那花苞好似受到惊吓,又重新瑟缩起来。雷鸣剑的剑锋碰到花苞的一瞬间,整株莲花陡然大震,缠住少女的枝条齐齐松开,立刻往持有雷鸣剑的唐倾墨攻去。 这些漆黑的枝条就像带着倒刺的鞭子,寻常人若是被它碰实了,连骨头都能抽碎,然而就在这鞭条即将抽中唐倾墨之际,一道红光又将它们挡了回去。 东方罹的声音幽幽传来:“倾墨姐姐,你真的要杀了我么?” 倾墨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忍不住愣了一下,可就是这一愣,让东方罹趁机击落了她手中的雷鸣剑。 他将唐倾墨挥到一边,视线却不自觉被躺在地上的绿衣少女吸引,他走过去,静静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便含了诧异,“你的身上竟有我的力量……你是谁?” 小仙儿挣扎着爬起来,匍匐在他脚下,仰起头,眼中带着不敢亵渎的目光。 “我……我是……” 东方罹却轻“咦”了一声,他注意到她撑在地上的双手,五指指尖点缀着鲜红的花瓣,衬着白玉般的手指,煞是好看。 他俯身拾起她的一只手,这动作令少女浑身一颤,看着他细细端详自己的手指,小仙儿心中一动,不由滚下泪来。 东方罹一看之下,眼中便有了明悟之色,“难怪我枯萎的原身能重新复苏,原来是你……” 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微微笑道:“这么久了,你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浇灌它么?这是你的第几世了?明明可以长生不老,却要用这种方式让子子孙孙都血祭而死,你倒也真是执着。” 小仙儿跪在他面前,用最虔诚的声音忏悔道:“圣莲,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只要您肯原谅,我愿意生生世世还您神血!” “原谅?”东方罹仿佛听见了什么可笑的字眼,嘲讽地笑道:“要怎么原谅啊……我连心都没有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少女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滔天怒火,于是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那么您就惩罚我,这条命原本就是拜您所赐,我在这里等您已等了上千年,不管您要如何惩罚,我都绝不会反抗!” 东方罹看着她,冷冰冰地吐出四个字:“如你所愿!” 他忽然一把掐上小仙儿的脖子,漆黑的长发垂落在她肩头,他在她纤细的颈间埋首下去,咬开娇嫩的皮肤。 在东方罹收回神血的同时,旁边的花苞也仿佛得到了汹涌的力量,火红花瓣层层叠叠地绽开,美得如梦似幻。 “不要……东方……不要……”唐倾墨伏在地上,一点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只能对着少年苦苦哀求。 第444章 血色红莲 唐倾墨正一筹莫展之际,小仙儿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回头,正对上一双月牙弯弯的眼睛。 “小唐姐姐,别担心,我认识路!” 倾墨讶然,她明明记得小仙儿只看过一眼地图,怎么可能背得下来呢?可是眼前的小丫头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带领着她便往一条路上走去。 这一路,果然十分平静,平静得让唐倾墨都不敢置信。直到二人走至一幕水帘之前,小仙儿才停下来,拦住了她的脚步。 “怎么了?”倾墨问道。 少女指着水帘道:“这里是结界所在,你不能再前进了。” 倾墨忽然就想起施绯叮嘱过她的话,修罗火莲幻化的守护结界只有圣女才能打开,其他人都会被吞噬。 “你能过去么?”她不禁向小仙问道。 小仙儿的眼神迷蒙了片刻,呆呆地看着那道水帘,忽然间,她伸出带着花瓣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面前的水珠。 一碰之下,那水帘竟然主动分开一角,仿佛在邀请她进入。 小仙儿便直接走了进去,倾墨紧紧跟在她身后,也弯腰走了进去。当两个人都进入了结界,身后的水帘又重新合拢起来。 唐倾墨一抬头,便见到了一朵巨大的莲花花苞,花苞周围的莲叶并莲枝都通体漆黑,唯有花苞中心透着由深及浅的红,泛出淡淡的光芒。 这便是……东方罹的本体吗? 倾墨脑海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却见从那花苞泛出的光芒中又慢慢浮现出了幻境。 这一次,是那个投湖的老人落入湖底之后的画面。 湖底环绕着无数道诡异的黑影,那些黑影见到他,表情又是贪婪又是憎恶,甚至还隐隐透着一丝恐惧。但是此时看着老人毫无生息地躺在湖底,它们的胆子似乎壮了一些,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居然纷纷开始朝老人涌去。 然而,老人的身周慢慢泛起一层红光,又将那些黑影牢牢隔离在了方寸之外。黑影们发出厉啸,似乎心有不甘,又去攻击那仅剩下光秃秃一枝莲蓬的红莲。枯萎的红莲不堪一击,莲蓬便掉了下来,却恰巧落在了老人的胸膛。 这莲蓬一碰到老人的胸口,便融入了进去,与他合二为一,老人身周的红芒更亮,令那些黑影不敢逼视。但那神圣的光芒却也在吸引它们,难言的诱惑让它们难以抵挡。 终于,有一道黑影忍受不了诱惑,竟然不顾危险地冲了上去!可它刚一碰到那红光,身形便开始消融,最后只剩下一团怨气,被老人的胸膛吸收了进去。如此一般,络绎不绝的黑影接二连三地扑了上去,都被红光吞噬了力量,又转化为怨气填在了老人空荡的胸腔里。 随着吞噬的黑影的越来越多,老人的面貌变得越来越年轻,几乎恢复了极盛之态正是那个坐在莲花中的红衣少年!而由于黑影全部被少年吸收入体,连污浊的湖水都慢慢变得干净透明。 吸收掉了湖中全部阴暗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宛若黑洞,连一丝光影都透不过去。他的面容苍白,发丝乌黑,身上的红衣艳丽如血,与从前的神容宝相不同,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妖异。 唐倾墨看着那妖异少年的幻象,心里猛地一跳这不就是东方罹!可是她再仔细一看,又觉得有些不像,眼前的那个少年满身妖气,一看就是妖,但她所认识的东方罹分明是个人类少年。 她刚这样想着,幻象又变。 这次的幻象与此刻所在的迷宫如出一辙,只不过多了一个人。倾墨睁大眼睛,发现那个人正是尹叔叔!但却比现在要年轻很多,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 少年尹沧澜正提着一把剑,一步一步往那朵漆黑花苞走去,花苞上淡淡泛着红色的灵光,尹沧澜提剑欲斩,却被那灵光狠狠弹了出去!然后,这红色灵光慢慢孕化出了一团灵体,隐约是个人形。灵体突然就与尹沧澜打了起来,可原本占据优势的它,在看见尹沧澜手中的一道明光后,顿时萎顿而逃! 它逃出湖底迷宫,又被迷宫外耀眼的天光逼得无处遁形,正要消散之际,一个女人的声音却在呼唤着它,仿佛给予了它抵抗天光的力量。它追着那声音来到一座幽暗的密室,室内点着几根忽明忽灭的火烛,地上用人血画着一个古老的咒阵,一个面容苍白的女人站在阵中,闭着眼睛不断祈祷。而在她身周,竟是鬼影重重。 它被那咒阵吸引过去,又将女人身边的鬼影一一吞噬,重新凝实了灵体。那个女人睁开眼睛,微笑地看着它,笑容里带着一丝疯狂。 “湖中妖灵,你终于来了!来,实现我的愿望,我把我的灵魂献给你,还有你刚才所吞噬的,全都献给你!只要你能替我复仇,这世间的灵魂,便都是你的!” 灵体似乎迟疑了一下,但从它的胸口却突然冒出无数黑气,拉着它往女人的腹中钻去。 自此以后,那女人的小腹一天天隆起,仿佛怀孕一般,而她也确实诞下了一个婴儿。这个婴儿一出世,便燃起熊熊烈火,活活烧死了自己的母亲。她却早已给这个孩子取好了名字,叫做“东方罹”。临死之前,她不顾烈火焚身之痛,却奋力地张开嘴,咬牙切齿地诅咒道:“我要他们,全部为之殉葬!” 唐倾墨全身已被冷汗浸透,那个女人临死前的疯狂让她都感到胆寒。一个在诅咒中出生的孩子,连名字都代表了灾难,他怎么可能会去爱这个世界? 原来这迷宫里的幻象,全部都是东方罹的过去。 成神,噬鬼,堕妖,为人,他的一生竟然是这样跌宕起伏,让人唏嘘感叹。 可是曾经为他所深爱的人类,如今却要死在他心中恶鬼的仇恨之下,这又是何其无辜?倘若这人间真的变成地狱,那个温柔善良的神明就再也回不来了。 唐倾墨眸心微暗,缓缓拔出了手中的雷鸣剑,她抬起头,望着眼前那朵将开未开的花苞,心中已有了决定。 就在她一剑扬起,正要斩落的刹那,一股极大的力量却突然从身旁击中了她! 唐倾墨整个人倒飞出去,手中的雷鸣剑也跌落在地。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偷袭自己的少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无边的愤怒。 “小仙儿……” “我不准你伤害他!”绿衣少女目光凌厉,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谁要是碰那朵花苞一下,谁就是她的敌人。 不仅仅是将唐倾墨击飞出去,她自己也慢慢走向了花苞,像是要去拥抱它。 “别过去!”倾墨急喊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少女已然走到了花苞前,她的神情温柔又怜惜,伸出手,轻抚在了那漆黑的花萼上。 指尖的花瓣被带刺的花萼扎破,红莲嗅到了血气,枝条都缠卷过来,层层捆绑,将绿衣少女整个人悬空吊了起来。枝条越收越紧,少女娇嫩的肌肤被其撕裂,一滴滴鲜血落入泛红的花苞中,犹如催化剂一般,让那聚拢的花瓣层层绽放。 “不要!放开她!”唐倾墨看得目眦欲裂,奋力撑起伤重的身体,捡起地上的雷鸣剑,不要命地朝花苞扑了过去。 雷霆声起,那花苞好似受到惊吓,又重新瑟缩起来。雷鸣剑的剑锋碰到花苞的一瞬间,整株莲花陡然大震,缠住少女的枝条齐齐松开,立刻往持有雷鸣剑的唐倾墨攻去。 这些漆黑的枝条就像带着倒刺的鞭子,寻常人若是被它碰实了,连骨头都能抽碎,然而就在这鞭条即将抽中唐倾墨之际,一道红光又将它们挡了回去。 东方罹的声音幽幽传来:“倾墨姐姐,你真的要杀了我么?” 倾墨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忍不住愣了一下,可就是这一愣,让东方罹趁机击落了她手中的雷鸣剑。 他将唐倾墨挥到一边,视线却不自觉被躺在地上的绿衣少女吸引,他走过去,静静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便含了诧异,“你的身上竟有我的力量……你是谁?” 小仙儿挣扎着爬起来,匍匐在他脚下,仰起头,眼中带着不敢亵渎的目光。 “我……我是……” 东方罹却轻“咦”了一声,他注意到她撑在地上的双手,五指指尖点缀着鲜红的花瓣,衬着白玉般的手指,煞是好看。 他俯身拾起她的一只手,这动作令少女浑身一颤,看着他细细端详自己的手指,小仙儿心中一动,不由滚下泪来。 东方罹一看之下,眼中便有了明悟之色,“难怪我枯萎的原身能重新复苏,原来是你……” 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微微笑道:“这么久了,你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浇灌它么?这是你的第几世了?明明可以长生不老,却要用这种方式让子子孙孙都血祭而死,你倒也真是执着。” 小仙儿跪在他面前,用最虔诚的声音忏悔道:“圣莲,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只要您肯原谅,我愿意生生世世还您神血!” “原谅?”东方罹仿佛听见了什么可笑的字眼,嘲讽地笑道:“要怎么原谅啊……我连心都没有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少女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滔天怒火,于是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那么您就惩罚我,这条命原本就是拜您所赐,我在这里等您已等了上千年,不管您要如何惩罚,我都绝不会反抗!” 东方罹看着她,冷冰冰地吐出四个字:“如你所愿!” 他忽然一把掐上小仙儿的脖子,漆黑的长发垂落在她肩头,他在她纤细的颈间埋首下去,咬开娇嫩的皮肤。 在东方罹收回神血的同时,旁边的花苞也仿佛得到了汹涌的力量,火红花瓣层层叠叠地绽开,美得如梦似幻。 “不要……东方……不要……”唐倾墨伏在地上,一点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只能对着少年苦苦哀求。 第445章 逃出生天 小仙儿的脸越来越苍白,少女特有的红润血色早已褪尽,雪颈上,五根修长如玉的手指将之勒出了五道分明的红痕。 她的脸色越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唐倾墨就越绝望。喝下圣女血以后的东方罹强到不可思议,她的言灵术被他的精神压制得根本连施展都施展不出来。 绝望中,倾墨忽然想起白晓晴的话。也许她才是对的,他们根本救不了小仙,与其让她的力量被东方罹所用,倒不如一开始就让她没有痛苦地死去! 可是,她要怎么下得了手啊? 眼看失血过多的绿衣少女就要失去意识,这个时候,一道清冽的声音却如天籁一般让唐倾墨重新找回了希望。 “倾墨!你在哪里?” “君祈?”她欣喜若狂,大声回应道:“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快点来救我们! 围绕此地的结界水帘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外力破开,随着破开此帘的水柱同时冲进来一个蓝衣男子,男子神色焦急,一看见唐倾墨,立刻就飞奔过来。 “你怎么样?受伤了?”他轻轻将地上的女子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心疼地擦拭她嘴角的血迹。 “我没事,先别管我,去救小仙,快点去!”倾墨用力推开他,把他往东方罹的方向推去。 尹君祈似这才注意到那边的情况,神色一凛,便站了起来。他怕出手攻击东方罹会伤到小仙,索性将一道水柱往那株正在开放的红莲上打去! 却没想到,开了花的母莲力量也增强了数倍,还未等那水柱打上来,它便自行撑起了防御结界。红光之内,无物可近。 但这一下倒也引起了东方罹的注意,只见他慢慢从少女的颈间离开,唇角还沾着一缕未及咽下的鲜血。这少年的肤色异常白皙,愈发衬得他唇红似血,那双线条优美的眼睛与他柔顺的长发一般漆黑,显得妖冶至极。 唐倾墨忽然发现,现在的东方罹,几乎与她在幻境中所见的那个妖怪少年重叠成了同一个影子。 东方罹放开手中几无生机的小仙儿,幽暗无光的眼睛死死盯着尹君祈,扬手便对他挥出一道红光! 君祈刚要用灵力阻挡,奈何那红光太过霸道,竟然直接冲破他的灵障,将他直直击穿了墙壁! 被击碎的墙体上却忽然冒出涓涓细流,无数水流迅速汇聚到红衣少年的脚下,瞬间暴起,将他锁入一座密不透风的水牢。东方罹在水牢中挣扎了一番,逃脱无果后,水流之中便慢慢钻出了数条黑影。那些黑影甫一出来,便立刻朝尹君祈缠去,让他无法专心操控水牢。 看着水牢中那道暴躁的红影,唐倾墨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流下痛心的泪水,“东方……” 与他初次相遇的一幕猝不及防地浮现在了脑海里,那美如女子的少年就像白纸一样脆弱,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他。在唐府的相处期间,他的乖顺和懂事更加令她心疼:明明无法吃人的食物,却为了让她安心勉强装出很好吃的样子,即使自己饿成了皮包骨,他都没有伤害家里哪怕任何一个人。 那个时候的他才是真实的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情,嗜血,鬼魅,妖异! 分心对付怨灵的尹君祈终于不小心让水牢漏出了一丝裂缝,东方罹趁机逃出,一掌便击在了穹顶上!此地是湖底迷宫,迷宫之上是洞庭湖冰冷浩荡的湖水,此时迷宫顶部被东方罹击穿了一个孔洞,大量的湖水突然涌进来,使得整座迷宫都震荡不已。 “没工夫跟你们玩了,我的惩罚才刚刚开始!”东方罹冷冷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整个人便投入那朵盛开的红莲之中,与之化作一团耀眼的红芒,从被打穿的孔洞中飞了出去。 尹君祈见状没有再追过去,反而赶回到唐倾墨身边道:“这迷宫快要塌了,我们得赶紧离开!” 倾墨明白地点点头,捡起之前掉落在地的雷鸣剑就跟着他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她蓦地看见小仙儿的身体浸在逐渐漫起的湖水之中,不忍将其丢下,便让君祈把人背上一起走。 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往外出逃,好在大多数机关都被湖水淹没,又没有了红莲制造的幻境,回去的路并无来时那般凶险。他们花了半个时辰,总算抢在迷宫彻底坍塌前顺水游了出来。 一出迷宫,他们便撞上了在外焦急等待的楚笑。听他一解释,倾墨才知楚笑是在与听谛周旋时遇到了正到处找他们的尹君祈,被他冰封住听谛提前送了出来。可是当楚笑问到小仙儿的情况时,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了。 “仙儿怎么失了这么多血?要再晚一点出来,她就没命了!”楚笑心痛道。 但听见这句话的唐倾墨却是眼睛一亮,“你是说,她还有救?” 楚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俺只能暂时封住她的穴道保命,真正要救人,还得等俺娘来。” 对了,圣手观音!步前辈的医术不逊于戚医仙,小仙儿肯定有救了! 倾墨不禁大喜,紧紧握住绿衣少女的手,却发现她指尖的花瓣已经消失。看来,东方罹已经将她的力量全部收走了,不过,这样也好,她从此以后便可以安心当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了。 她刚要动身去找步非双,抬头却撞见一双责备的眼睛。倾墨不解其意地看着他,却发现一只大手轻轻覆上了她的后腰,她突然就感到腰上一痛,整个人软倒下去,被面前男子抱了个满怀。 “现在知道痛了?”尹君祈清冷的声音里犹带怒意。 倾墨委屈地看着他,“明知道我有伤你还碰!” 她倒是没反省自己压根不顾伤势还要急着跑。 把小仙交给楚笑,尹君祈直接抱着她走到了一处隐蔽的树林里。见他直接就伸手解自己的衣带,倾墨吓了一跳,瞬间脸红过耳。 “我、我可以自己来!”说完就抢过被解了一半的衣带,转过了身去。 然后,她好像听见了一声低低的轻笑。 “迟早都要看见的,害羞什么?”他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一丝揶揄。 倾墨心里暗骂颜修又教坏他师弟,脸上却已经红云密布,结结巴巴道:“不、不是,你、你把药给我,我真的可、可以自己来!” 君祈便挑了眉,依言给了她伤药,视线却仍定定地凝在她背上。 “你、你先转过去。”她心虚道。 君祈摇头,“我得确认你真的能自己上药。” 唐倾墨脸都红透了,偏偏对方的目光却像钳子一样钳在她身上,好像她再不动手他就要替她动手了一样。 无可奈何,无计可施,她只好装作无视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露出了后腰的伤口来,虽然从她的角度看不见伤势如何,但她却听见身后的尹君祈轻抽了一口气。 本想随便往伤口上倒点药了事,谁知等她撒了药粉正准备放下衣服时,一只手却截住了她手里的药瓶,轻轻一勾便夺了过去。 身后一凉,他的掌心里沾着药粉,正在一点点细致地往她伤口上抹匀。整个过程一点也不痛,还有一丝冰冰凉凉的舒爽,她不知道那是灵力的作用,还暗赞君祈给人上药的技术真好。 上好药,他又扯下自己干净的衣料替她简单包扎了一下,这一切做完,唐倾墨本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不料背后的那双手却又绕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圈了起来。他的头从她颈边探过来,靠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有一些闷闷的。 “早知就不提那个蠢办法了。” 倾墨略微一想便猜到了他说的是刚入迷宫时兵分三路的事,不由抬起手摸了摸肩上的那颗脑袋。 “没事啦,我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不过当时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我们一直都没有碰见你?” 君祈回道:“我喊了一声找到路之后便在原地等了片刻,可是你们一个人都没有过来,我担心出了什么事,便回头去找你们了。” 倾墨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往回走了,难怪他们一路上都没碰见他。唉,都怪她乱听楚笑的话,她早该猜到没有等到自己的他肯定不会独自进入迷宫的! 不过说到这个,她倒是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其实,在你找到我们之前,我还遇到过一个假的你!” 君祈一听就震惊了,“什么假的我?” “就是……长得和你一模一样,连声音也一样,但却绝对不是你的人。” “你是说有人假扮我?” “对。”倾墨便把遇到那个人的前因后果跟他说了一遍。 尹君祈的眉头越皱越紧,世上竟有人能模仿到这个程度,真是匪夷所思! 但倾墨忽然又想到了那人的一个破绽,对他说道:“那个人还是有一点模仿得不完美的,他的耳后有一个红色伤疤,像是烧出来的。” 红色疤痕?! 君祈内心大震,他猛然想起了兑君,白晓晴所说的那个耳后红疤的叛徒,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假如真是他,那么殷华年就跟修罗教脱不了干系,他来到南宫家,究竟有何阴谋? — _ 第445章 逃出生天 小仙儿的脸越来越苍白,少女特有的红润血色早已褪尽,雪颈上,五根修长如玉的手指将之勒出了五道分明的红痕。 她的脸色越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唐倾墨就越绝望。喝下圣女血以后的东方罹强到不可思议,她的言灵术被他的精神压制得根本连施展都施展不出来。 绝望中,倾墨忽然想起白晓晴的话。也许她才是对的,他们根本救不了小仙,与其让她的力量被东方罹所用,倒不如一开始就让她没有痛苦地死去! 可是,她要怎么下得了手啊? 眼看失血过多的绿衣少女就要失去意识,这个时候,一道清冽的声音却如天籁一般让唐倾墨重新找回了希望。 “倾墨!你在哪里?” “君祈?”她欣喜若狂,大声回应道:“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快点来救我们! 围绕此地的结界水帘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外力破开,随着破开此帘的水柱同时冲进来一个蓝衣男子,男子神色焦急,一看见唐倾墨,立刻就飞奔过来。 “你怎么样?受伤了?”他轻轻将地上的女子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心疼地擦拭她嘴角的血迹。 “我没事,先别管我,去救小仙,快点去!”倾墨用力推开他,把他往东方罹的方向推去。 尹君祈似这才注意到那边的情况,神色一凛,便站了起来。他怕出手攻击东方罹会伤到小仙,索性将一道水柱往那株正在开放的红莲上打去! 却没想到,开了花的母莲力量也增强了数倍,还未等那水柱打上来,它便自行撑起了防御结界。红光之内,无物可近。 但这一下倒也引起了东方罹的注意,只见他慢慢从少女的颈间离开,唇角还沾着一缕未及咽下的鲜血。这少年的肤色异常白皙,愈发衬得他唇红似血,那双线条优美的眼睛与他柔顺的长发一般漆黑,显得妖冶至极。 唐倾墨忽然发现,现在的东方罹,几乎与她在幻境中所见的那个妖怪少年重叠成了同一个影子。 东方罹放开手中几无生机的小仙儿,幽暗无光的眼睛死死盯着尹君祈,扬手便对他挥出一道红光! 君祈刚要用灵力阻挡,奈何那红光太过霸道,竟然直接冲破他的灵障,将他直直击穿了墙壁! 被击碎的墙体上却忽然冒出涓涓细流,无数水流迅速汇聚到红衣少年的脚下,瞬间暴起,将他锁入一座密不透风的水牢。东方罹在水牢中挣扎了一番,逃脱无果后,水流之中便慢慢钻出了数条黑影。那些黑影甫一出来,便立刻朝尹君祈缠去,让他无法专心操控水牢。 看着水牢中那道暴躁的红影,唐倾墨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流下痛心的泪水,“东方……” 与他初次相遇的一幕猝不及防地浮现在了脑海里,那美如女子的少年就像白纸一样脆弱,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他。在唐府的相处期间,他的乖顺和懂事更加令她心疼:明明无法吃人的食物,却为了让她安心勉强装出很好吃的样子,即使自己饿成了皮包骨,他都没有伤害家里哪怕任何一个人。 那个时候的他才是真实的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情,嗜血,鬼魅,妖异! 分心对付怨灵的尹君祈终于不小心让水牢漏出了一丝裂缝,东方罹趁机逃出,一掌便击在了穹顶上!此地是湖底迷宫,迷宫之上是洞庭湖冰冷浩荡的湖水,此时迷宫顶部被东方罹击穿了一个孔洞,大量的湖水突然涌进来,使得整座迷宫都震荡不已。 “没工夫跟你们玩了,我的惩罚才刚刚开始!”东方罹冷冷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整个人便投入那朵盛开的红莲之中,与之化作一团耀眼的红芒,从被打穿的孔洞中飞了出去。 尹君祈见状没有再追过去,反而赶回到唐倾墨身边道:“这迷宫快要塌了,我们得赶紧离开!” 倾墨明白地点点头,捡起之前掉落在地的雷鸣剑就跟着他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她蓦地看见小仙儿的身体浸在逐渐漫起的湖水之中,不忍将其丢下,便让君祈把人背上一起走。 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往外出逃,好在大多数机关都被湖水淹没,又没有了红莲制造的幻境,回去的路并无来时那般凶险。他们花了半个时辰,总算抢在迷宫彻底坍塌前顺水游了出来。 一出迷宫,他们便撞上了在外焦急等待的楚笑。听他一解释,倾墨才知楚笑是在与听谛周旋时遇到了正到处找他们的尹君祈,被他冰封住听谛提前送了出来。可是当楚笑问到小仙儿的情况时,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了。 “仙儿怎么失了这么多血?要再晚一点出来,她就没命了!”楚笑心痛道。 但听见这句话的唐倾墨却是眼睛一亮,“你是说,她还有救?” 楚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俺只能暂时封住她的穴道保命,真正要救人,还得等俺娘来。” 对了,圣手观音!步前辈的医术不逊于戚医仙,小仙儿肯定有救了! 倾墨不禁大喜,紧紧握住绿衣少女的手,却发现她指尖的花瓣已经消失。看来,东方罹已经将她的力量全部收走了,不过,这样也好,她从此以后便可以安心当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了。 她刚要动身去找步非双,抬头却撞见一双责备的眼睛。倾墨不解其意地看着他,却发现一只大手轻轻覆上了她的后腰,她突然就感到腰上一痛,整个人软倒下去,被面前男子抱了个满怀。 “现在知道痛了?”尹君祈清冷的声音里犹带怒意。 倾墨委屈地看着他,“明知道我有伤你还碰!” 她倒是没反省自己压根不顾伤势还要急着跑。 把小仙交给楚笑,尹君祈直接抱着她走到了一处隐蔽的树林里。见他直接就伸手解自己的衣带,倾墨吓了一跳,瞬间脸红过耳。 “我、我可以自己来!”说完就抢过被解了一半的衣带,转过了身去。 然后,她好像听见了一声低低的轻笑。 “迟早都要看见的,害羞什么?”他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一丝揶揄。 倾墨心里暗骂颜修又教坏他师弟,脸上却已经红云密布,结结巴巴道:“不、不是,你、你把药给我,我真的可、可以自己来!” 君祈便挑了眉,依言给了她伤药,视线却仍定定地凝在她背上。 “你、你先转过去。”她心虚道。 君祈摇头,“我得确认你真的能自己上药。” 唐倾墨脸都红透了,偏偏对方的目光却像钳子一样钳在她身上,好像她再不动手他就要替她动手了一样。 无可奈何,无计可施,她只好装作无视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露出了后腰的伤口来,虽然从她的角度看不见伤势如何,但她却听见身后的尹君祈轻抽了一口气。 本想随便往伤口上倒点药了事,谁知等她撒了药粉正准备放下衣服时,一只手却截住了她手里的药瓶,轻轻一勾便夺了过去。 身后一凉,他的掌心里沾着药粉,正在一点点细致地往她伤口上抹匀。整个过程一点也不痛,还有一丝冰冰凉凉的舒爽,她不知道那是灵力的作用,还暗赞君祈给人上药的技术真好。 上好药,他又扯下自己干净的衣料替她简单包扎了一下,这一切做完,唐倾墨本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不料背后的那双手却又绕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圈了起来。他的头从她颈边探过来,靠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有一些闷闷的。 “早知就不提那个蠢办法了。” 倾墨略微一想便猜到了他说的是刚入迷宫时兵分三路的事,不由抬起手摸了摸肩上的那颗脑袋。 “没事啦,我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不过当时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我们一直都没有碰见你?” 君祈回道:“我喊了一声找到路之后便在原地等了片刻,可是你们一个人都没有过来,我担心出了什么事,便回头去找你们了。” 倾墨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往回走了,难怪他们一路上都没碰见他。唉,都怪她乱听楚笑的话,她早该猜到没有等到自己的他肯定不会独自进入迷宫的! 不过说到这个,她倒是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其实,在你找到我们之前,我还遇到过一个假的你!” 君祈一听就震惊了,“什么假的我?” “就是……长得和你一模一样,连声音也一样,但却绝对不是你的人。” “你是说有人假扮我?” “对。”倾墨便把遇到那个人的前因后果跟他说了一遍。 尹君祈的眉头越皱越紧,世上竟有人能模仿到这个程度,真是匪夷所思! 但倾墨忽然又想到了那人的一个破绽,对他说道:“那个人还是有一点模仿得不完美的,他的耳后有一个红色伤疤,像是烧出来的。” 红色疤痕?! 君祈内心大震,他猛然想起了兑君,白晓晴所说的那个耳后红疤的叛徒,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假如真是他,那么殷华年就跟修罗教脱不了干系,他来到南宫家,究竟有何阴谋? — _ 第446章 真正考验 二人正讨论着那个伪装者的事情,不料树林外的楚笑和小仙儿好像遇到了什么人,突然间同对方起了争执。 唐倾墨一下子认出那人的声音,“她怎么来了?” 看出她眼底的防备,君祈立刻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一走出树林,他们便发现楚笑正伸手拦阻在一名白衣女子面前,不让她靠近昏迷中的小仙儿。 见此情形,倾墨怒气又起,高声喝道:“白晓晴你有完没完!为了杀掉圣女,竟然一路追到这里来了?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碰她一根汗毛!” 白衣女子嘴唇动了动,似想辩解什么,又自嘲地低下了头。 尹君祈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问题想要问你。” 白晓晴抬头看向他,发现眼前男子衣袂翩翩,丰神俊朗,周身竟隐约透出一股出尘仙气,风采更胜从前。他与身旁女子并肩而立,一个清冷,一个明媚,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此刻明媚的那位正冷冷地看着她,反倒是清冷的这位,目光里稍微和缓一些。 “你要问什么?我尽量知无不言。”她对他说道。 君祈道:“你从前让我打听的那个人,也就是耳后有红色疤痕的那位,他究竟是谁?” 白晓晴深吸了一口气,她匆匆赶来此地也正是要对他们提醒这个人,此刻正逢他问起,自然无所隐瞒。 这个人,叫做阿拾,是千面殷家留下的最后一条血脉。 当年修罗教入主中原,殷家与康家最早同他们交好,甚至还联了姻。可惜后来的那场大战,修罗教战败,这两家也跟着遭了殃,几乎被全族诛杀。康家在战前曾秘密转移了几个小辈,或许他们侥幸活了下来,但是感情上容不得一点沙子的殷家却是满门都追随修罗教主,生生战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阿拾是一个例外。 他是殷家家主的私生子,又是酒后意外与一个婢女所生,为殷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直就想除去他。而他的父亲同样视其为毕生耻辱,不肯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殷家人的感情就像冰与火一样激烈而极端,不是至冷就是至热,绝没有中间的妥协。 所以他从小就被驱逐了出去,像个孤儿一样流落街头。 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也许就是遇上了善良慈悲的南宫家。 他被南宫家主收养,与南宫家的掌上明珠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卑贱养子,如何能配得起上古世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于是他主动离开了南宫家,立志要靠自己闯出一番事业。他选择了白家这个同样靠一个男人白手起家的新贵家族,但他不知道的是,白家并非是靠白沐一手建立的。白沐的父亲,白晓晴的祖父,才是真正让白家秀立于江湖的根源。 阿拾很聪明,也很有能力,很快便得到了白家首领的器重,甚至有幸成为白家大小姐的辅佐导师,随之接触到越来越多的江湖秘密。 他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白家之所以能蒸蒸日上、如日中天,靠的竟是皇族的支持,而白晓晴的祖母,正是楚华王朝赫赫有名的大长公主。凭着这一层皇亲血脉,白家才能爬得这么快,爬得这么高,成为朝廷举足轻重的情报中心。 一直以来的梦想一夕破灭,阿拾终于醒悟,白家的成功是他无法复制的。没有背景,没有血脉,他永远爬不到与这些百年世家平起平坐的地位。 但好在,他还有白家大小姐的信任,还能挖掘到许多江湖中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发现了殷家家主留下的一封信,凭他的聪明,立刻便猜到了自己的身世。于是他开始越来越多地关注殷家的消息,虽然这个家族已被灭亡,但堂堂百年世家,如何会没有自立于世的强大本领? 殷家的能力是易容之术,并非只是简单的易容,而是完全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相貌、身高、甚至连声音都一模一样。他身体里流着殷家的嫡系之血,本就有易容的天赋,再加上白家的情报网,要搜罗一个被灭族的武林世家遗留下来的功法,又有何难?更何况,白家本就有收集这些功法秘宝异兽为朝廷所用的传统。 阿拾很快就学会了殷家的精髓之术,但他并不满足,一个已经灭门的家族对他没有帮助。他从白家的秘闻录里了解到,修罗教的人并没有完全死绝,甚至他们的圣花还留在世上,这种花的力量任何人看了都要忍不住心动! 他越来越频繁地查阅有关修罗教的资料,连白沐都察觉到了异常,阿拾自知白沐不会继续留用自己起了疑心的人,于是利用白晓晴对自己的信任,一次性盗出了修罗教和修罗火莲所在的最重大秘密,带着这些秘密叛逃出了白家! 他有殷家的独门易容术,任凭白沐再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他却趁机联系上了修罗教幸存的余党,凭借殷家后人的身份,很快便得到了对方的信任。为了复兴修罗教,他与那些人里应外合,谋划了不少复仇大计,让白家大为头疼。 这些年,白晓晴一直在找他,但却毫无音讯,阿拾对白家太过了解,知道如何完美避开“翳”的所有眼线。不过白晓晴一直都怀疑,他会回到收养他的南宫家,所以才会拜托当时进入血煞盟的萧君祈去调查一个耳后有红疤的人这是阿拾叛逃之前,她亲手给他制造的一道伤疤,任凭他再如何易容都消除不了! 直到后来的南宫凉告诉她,那个人就在千机宫里时,白晓晴才会怒火焚心,恨不得立刻把他从南宫家抓出来!却未想到,哪怕幽冥峡谷被冰封,南宫家消失于世,她还是没有捉到阿拾。 听到这里,尹君祈不禁面露惭愧,若非他因为母亲一力回护兑君,恐怕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早就落网了。 倾墨也是听得暗暗心惊,那个冒充君祈的人,居然有这样复杂的来历! “你专程赶来这里,就是为了提醒我们注意这个人吗?”君祈忍不住问道。 白晓晴叹了口气,“不止是这样,我在荆州发现了死去多时的龙潭老人,我怀疑,那个曾经救过倾墨的龙老就是他所扮,他刻意利用救命之恩取得你们的信任,肯定是想要让你们助他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尹君祈闻言只能苦笑,“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白晓晴大惊。 “我说东方罹怎么会知道他的本体被藏在哪里,原来早在我们受到龙潭老人帮助时,就已经被他跟踪了!”倾墨恨恨地说道。 “你们在说什么?东方罹……找到了母莲?”白晓晴越听越是心惊。 “不止如此,他还喝了小仙的血,夺走了母莲。”君祈凝眸道。 “圣女之血,邪神归位……完了,一切都完了……”白晓晴喃喃自语,仿佛突然被人抽去了全身力气。 “你说‘完了’……是什么意思?”唐倾墨的一颗心也越来越沉。 白晓晴目光空洞,遥遥地望向洞庭湖外的无数城镇。 此时的城镇之中,忽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红色莲花,红莲盛放如火,尽态极妍。百姓们从没见过这么多这么美的莲花,纷纷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江湖中人却都知道这些是什么,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修罗火莲?” “不能让人接近它们!” 立刻就有武林侠士自发开始组织驱散人群,还有一部分则专门去联系附近的江湖门派和武林世家,让他们前来支援。 尽管他们行动很快,可还是难以阻止修罗火莲汹涌的扩张之势,它们侵入百姓的街道上、房屋旁、院子里,让人避无可避。有好奇者伸手去碰了一下,结果立刻就被火苗卷起,整个人犹如一团人形烈焰! 连锁反应将越来越多的人卷入大火,一时间,繁华的城镇上鬼哭狼嚎,哀鸿遍野,仿若人间地狱! 唐倾墨看着湖岸边的熊熊火海,心潮已波涛汹涌。没想到东方罹的力量已经强大到了这个地步,圣女之血果然是他开拓疆土不可或缺的利器!她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楚笑怀里的小仙,虽然她救了这个女孩,可是却令天下都陷入生灵涂炭的灾难之中,这究竟……值不值得? 尹君祈已在心中与蓝蚁迅速沟通了一遍,南宫家的幽灵玉能够将现场景象投射到蚁后的镜室,也可以作为力量传递的媒介,阴阳生死蚁便能通过各掌门人佩戴的幽灵玉对抗修罗火莲对百姓的侵袭。 交待完防御措施以后,他立刻对倾墨等人说道:“没时间在这里等着了,我们得尽快去救人!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仿佛被他饱含斗志的话语激励,众人不由都肃然起来,白晓晴看着楚笑怀中的少女,无奈道:“既然事已至此,杀她也没有意义了,八皇子,你将她带给你母亲医治!若有可能,请帮忙通知十一皇子,他对这一天的到来,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的。” 倾墨闻言讶然,“十一皇子连眼下的情况都预料到了?” 白晓晴似对那个男人也有着深深的佩服,“不止是眼下的情况,就是更糟的情况他也未必没有设想过,那个人的行事风格,就是习惯在危机初露之时便未雨绸缪,否则,他也不会背着皇族,一力经营起偌大的黑市了。” 实际上不需要楚笑告知,十一皇子已经开始行动了。 因为不止是这里,各大城池都出现了修罗火莲,只要有人的地方它们就能疯狂肆虐,甚至隐隐还有向国外扩张的趋势。驻守各地的官兵们此时正忙得焦头烂额,应接不暇,他们将剩余的百姓全都护送到有水源之处,而每一处水源周围都站着数名道士,他们身前摆满了从黑市搜集来的各式神兵法器,通过这些东西的灵力加持,才能维持阵法,阻止火势蔓延。 0 第446章 真正考验 二人正讨论着那个伪装者的事情,不料树林外的楚笑和小仙儿好像遇到了什么人,突然间同对方起了争执。 唐倾墨一下子认出那人的声音,“她怎么来了?” 看出她眼底的防备,君祈立刻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一走出树林,他们便发现楚笑正伸手拦阻在一名白衣女子面前,不让她靠近昏迷中的小仙儿。 见此情形,倾墨怒气又起,高声喝道:“白晓晴你有完没完!为了杀掉圣女,竟然一路追到这里来了?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碰她一根汗毛!” 白衣女子嘴唇动了动,似想辩解什么,又自嘲地低下了头。 尹君祈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问题想要问你。” 白晓晴抬头看向他,发现眼前男子衣袂翩翩,丰神俊朗,周身竟隐约透出一股出尘仙气,风采更胜从前。他与身旁女子并肩而立,一个清冷,一个明媚,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此刻明媚的那位正冷冷地看着她,反倒是清冷的这位,目光里稍微和缓一些。 “你要问什么?我尽量知无不言。”她对他说道。 君祈道:“你从前让我打听的那个人,也就是耳后有红色疤痕的那位,他究竟是谁?” 白晓晴深吸了一口气,她匆匆赶来此地也正是要对他们提醒这个人,此刻正逢他问起,自然无所隐瞒。 这个人,叫做阿拾,是千面殷家留下的最后一条血脉。 当年修罗教入主中原,殷家与康家最早同他们交好,甚至还联了姻。可惜后来的那场大战,修罗教战败,这两家也跟着遭了殃,几乎被全族诛杀。康家在战前曾秘密转移了几个小辈,或许他们侥幸活了下来,但是感情上容不得一点沙子的殷家却是满门都追随修罗教主,生生战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阿拾是一个例外。 他是殷家家主的私生子,又是酒后意外与一个婢女所生,为殷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直就想除去他。而他的父亲同样视其为毕生耻辱,不肯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殷家人的感情就像冰与火一样激烈而极端,不是至冷就是至热,绝没有中间的妥协。 所以他从小就被驱逐了出去,像个孤儿一样流落街头。 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也许就是遇上了善良慈悲的南宫家。 他被南宫家主收养,与南宫家的掌上明珠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卑贱养子,如何能配得起上古世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于是他主动离开了南宫家,立志要靠自己闯出一番事业。他选择了白家这个同样靠一个男人白手起家的新贵家族,但他不知道的是,白家并非是靠白沐一手建立的。白沐的父亲,白晓晴的祖父,才是真正让白家秀立于江湖的根源。 阿拾很聪明,也很有能力,很快便得到了白家首领的器重,甚至有幸成为白家大小姐的辅佐导师,随之接触到越来越多的江湖秘密。 他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白家之所以能蒸蒸日上、如日中天,靠的竟是皇族的支持,而白晓晴的祖母,正是楚华王朝赫赫有名的大长公主。凭着这一层皇亲血脉,白家才能爬得这么快,爬得这么高,成为朝廷举足轻重的情报中心。 一直以来的梦想一夕破灭,阿拾终于醒悟,白家的成功是他无法复制的。没有背景,没有血脉,他永远爬不到与这些百年世家平起平坐的地位。 但好在,他还有白家大小姐的信任,还能挖掘到许多江湖中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发现了殷家家主留下的一封信,凭他的聪明,立刻便猜到了自己的身世。于是他开始越来越多地关注殷家的消息,虽然这个家族已被灭亡,但堂堂百年世家,如何会没有自立于世的强大本领? 殷家的能力是易容之术,并非只是简单的易容,而是完全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相貌、身高、甚至连声音都一模一样。他身体里流着殷家的嫡系之血,本就有易容的天赋,再加上白家的情报网,要搜罗一个被灭族的武林世家遗留下来的功法,又有何难?更何况,白家本就有收集这些功法秘宝异兽为朝廷所用的传统。 阿拾很快就学会了殷家的精髓之术,但他并不满足,一个已经灭门的家族对他没有帮助。他从白家的秘闻录里了解到,修罗教的人并没有完全死绝,甚至他们的圣花还留在世上,这种花的力量任何人看了都要忍不住心动! 他越来越频繁地查阅有关修罗教的资料,连白沐都察觉到了异常,阿拾自知白沐不会继续留用自己起了疑心的人,于是利用白晓晴对自己的信任,一次性盗出了修罗教和修罗火莲所在的最重大秘密,带着这些秘密叛逃出了白家! 他有殷家的独门易容术,任凭白沐再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他却趁机联系上了修罗教幸存的余党,凭借殷家后人的身份,很快便得到了对方的信任。为了复兴修罗教,他与那些人里应外合,谋划了不少复仇大计,让白家大为头疼。 这些年,白晓晴一直在找他,但却毫无音讯,阿拾对白家太过了解,知道如何完美避开“翳”的所有眼线。不过白晓晴一直都怀疑,他会回到收养他的南宫家,所以才会拜托当时进入血煞盟的萧君祈去调查一个耳后有红疤的人这是阿拾叛逃之前,她亲手给他制造的一道伤疤,任凭他再如何易容都消除不了! 直到后来的南宫凉告诉她,那个人就在千机宫里时,白晓晴才会怒火焚心,恨不得立刻把他从南宫家抓出来!却未想到,哪怕幽冥峡谷被冰封,南宫家消失于世,她还是没有捉到阿拾。 听到这里,尹君祈不禁面露惭愧,若非他因为母亲一力回护兑君,恐怕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早就落网了。 倾墨也是听得暗暗心惊,那个冒充君祈的人,居然有这样复杂的来历! “你专程赶来这里,就是为了提醒我们注意这个人吗?”君祈忍不住问道。 白晓晴叹了口气,“不止是这样,我在荆州发现了死去多时的龙潭老人,我怀疑,那个曾经救过倾墨的龙老就是他所扮,他刻意利用救命之恩取得你们的信任,肯定是想要让你们助他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尹君祈闻言只能苦笑,“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白晓晴大惊。 “我说东方罹怎么会知道他的本体被藏在哪里,原来早在我们受到龙潭老人帮助时,就已经被他跟踪了!”倾墨恨恨地说道。 “你们在说什么?东方罹……找到了母莲?”白晓晴越听越是心惊。 “不止如此,他还喝了小仙的血,夺走了母莲。”君祈凝眸道。 “圣女之血,邪神归位……完了,一切都完了……”白晓晴喃喃自语,仿佛突然被人抽去了全身力气。 “你说‘完了’……是什么意思?”唐倾墨的一颗心也越来越沉。 白晓晴目光空洞,遥遥地望向洞庭湖外的无数城镇。 此时的城镇之中,忽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红色莲花,红莲盛放如火,尽态极妍。百姓们从没见过这么多这么美的莲花,纷纷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江湖中人却都知道这些是什么,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修罗火莲?” “不能让人接近它们!” 立刻就有武林侠士自发开始组织驱散人群,还有一部分则专门去联系附近的江湖门派和武林世家,让他们前来支援。 尽管他们行动很快,可还是难以阻止修罗火莲汹涌的扩张之势,它们侵入百姓的街道上、房屋旁、院子里,让人避无可避。有好奇者伸手去碰了一下,结果立刻就被火苗卷起,整个人犹如一团人形烈焰! 连锁反应将越来越多的人卷入大火,一时间,繁华的城镇上鬼哭狼嚎,哀鸿遍野,仿若人间地狱! 唐倾墨看着湖岸边的熊熊火海,心潮已波涛汹涌。没想到东方罹的力量已经强大到了这个地步,圣女之血果然是他开拓疆土不可或缺的利器!她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楚笑怀里的小仙,虽然她救了这个女孩,可是却令天下都陷入生灵涂炭的灾难之中,这究竟……值不值得? 尹君祈已在心中与蓝蚁迅速沟通了一遍,南宫家的幽灵玉能够将现场景象投射到蚁后的镜室,也可以作为力量传递的媒介,阴阳生死蚁便能通过各掌门人佩戴的幽灵玉对抗修罗火莲对百姓的侵袭。 交待完防御措施以后,他立刻对倾墨等人说道:“没时间在这里等着了,我们得尽快去救人!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仿佛被他饱含斗志的话语激励,众人不由都肃然起来,白晓晴看着楚笑怀中的少女,无奈道:“既然事已至此,杀她也没有意义了,八皇子,你将她带给你母亲医治!若有可能,请帮忙通知十一皇子,他对这一天的到来,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的。” 倾墨闻言讶然,“十一皇子连眼下的情况都预料到了?” 白晓晴似对那个男人也有着深深的佩服,“不止是眼下的情况,就是更糟的情况他也未必没有设想过,那个人的行事风格,就是习惯在危机初露之时便未雨绸缪,否则,他也不会背着皇族,一力经营起偌大的黑市了。” 实际上不需要楚笑告知,十一皇子已经开始行动了。 因为不止是这里,各大城池都出现了修罗火莲,只要有人的地方它们就能疯狂肆虐,甚至隐隐还有向国外扩张的趋势。驻守各地的官兵们此时正忙得焦头烂额,应接不暇,他们将剩余的百姓全都护送到有水源之处,而每一处水源周围都站着数名道士,他们身前摆满了从黑市搜集来的各式神兵法器,通过这些东西的灵力加持,才能维持阵法,阻止火势蔓延。 0 第447章 报仇雪恨 一个满面阴沉的褐袍男子正匆匆赶至洞庭湖畔,恍然听见岸边传来人们的呼号之声。抬眼间,火光弥漫,他的脸上却蓦然绽出极度兴奋的笑容。 “太好了!小主人成功了!哈哈哈哈,果然是天助我修罗教!” 一道幽蓝流光闪过,邱和反身急避,回眸一看,那蓝光竟是一只羽翼状的女式发簪。 他的眼中划过厉色,恶狠狠地说道:“真是阴魂不散!” 一个身形纤长的女子隐没在了树荫下,冷冷的眸光如冰霜一般冻结在他身上。 “心魔入侵,你居然都没有走火入魔,哼,血煞杀手可真是冷血无情!”邱和咬牙骂了一句,心神却不敢小觑眼前的女子。 南宫家的仙脉传人,又得到了小主人前世神躯的莲心,哪怕是血莲令都对她没多少效果,这一路交手无数,他竟从来没有讨到半分便宜! 树荫下的女子眸色更冷,通身杀气剧涨,她身影一闪,整个人就掠到了褐袍男子面前。 邱和如临大敌,立刻抽剑与对方寒光凛凛的匕首对抗起来。但是越打他就越是心寒,这女子虽然年纪轻轻,内力却竟比他还要深厚,加上惯于刺杀的身法如鬼如魅,险些令他招架不住。 他心知硬碰硬自己绝不是对方的敌手,便狡诈地威胁道:“你若在此杀我,我家教主必不会放过你!他如今已重获神力、天下无敌,不信你抬头看一看,那湖岸上的火海就是最好的证明!” 孰料面前女子连看都不看一眼,一心只放在如何杀他上,出手越发狠辣无情。 邱和已被逼至穷途末路,眼中不禁露出疯狂之色来,手中血莲令祭出,他咬破舌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狰狞道:“既然你不给活路,那老夫便跟你同归于尽!” 南宫尘月在看见那令牌红光暴涨之时,目光略微凝滞了一瞬,随后她疾使了一招掌心明月,居然在血莲令自爆之前冰封并震碎了它! 邱和不敢置信地看着手心里的碎片,表情近乎绝望,可当他抬起头看向女子身后时,眼睛里又重新焕发出光芒 “教主!” 一声大喝,让南宫尘月瞳孔骤缩,不是因为对方脱口而出的称呼,而是她明显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危险。她不敢大意,当即抽身退开,而下一秒一道血光便擦着她的后背席卷了她刚刚所站的位置。 一个妖异的红衣少年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南宫尘月毛骨悚然,连背上划破的伤口都顾不上痛,被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盯着,感觉可太不好受! 东方罹轻轻舔了一下手指上刚沾到的鲜血,唇角露出微笑,“味道不错,你的血脉还挺精纯。” 南宫尘月被那道嗜血的眼神看得心底发寒,她心想: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不,他到底还是不是人? 侥幸捡回一命的邱和立刻躲到了红衣少年身后,脸上又挂上了张狂的笑意,“哈哈哈哈,杀手紫微,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然而南宫尘月并没有忘了他,她的凤目中似有寒星闪动,幽幽一点绿光迅速划过眸心,随即,落到了张狂大笑的邱和头顶。 仅仅一瞬间的时间,那个奸佞的男人便笑不出来了。他的额头流下鲜血,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呆滞,似不敢相信对面那个女人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都能对他出手! 一只碧绿的小蚁从他的额心飞了起来,在它离开男人面庞的刹那间,无数细小的冰霜一下子爬满了男人的身体,将他完整塑成了一座冰雕。 东方罹的注意力一直在南宫尘月身上,此时方才察觉到端倪,然而当他转过身,再想要救人已经来不及了。 仿佛有火焰瞬间从少年的身体里透出,熊熊燃烧成足以致人死地的炙热,他回头看向南宫尘月,没有情绪的黑瞳里却似染上了死亡的阴影。 “头一回有人敢在我面前杀我的人。”东方罹毫无感情地说道。 他的声音无波无澜,南宫尘月却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 对面少年的气息恐怖到令人绝望,她从第一眼见到他起便知道:自己对上他绝无胜算!可是她不能退缩,也无法放弃这样一个杀掉仇人的珍贵机会,若她因为惜命而就此放走了邱和,九泉之下的师父也定会死不瞑目。 “我既然来了,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想通了结果以后,南宫尘月的心里反而异常平静。 从小到大,师父拼命保护了她这么久。时至今日,她若还不能勇敢为他而战,又怎么配当他的徒弟? 不就是一死么?她在血煞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何曾惧怕过这样的结局? 何况昨夜,像她这样的人,竟还能拥有一段炽热如火的感情。此生,她已经了无遗憾…… 想到那个男人,她的嘴角不禁浮起一个绝美的笑容。 唐战,谢谢你赐给我这么多美好的回忆,谢谢你能够喜欢我,其实我也是……一样喜欢你的。我的人,我的心,已经全都毫无保留地给你了。所以,你应该也不会怪我不辞而别? 那么就这样,忘了我。不管你将来会遇到怎样的女子,你的小月,始终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永远祝福你的。 南宫尘月闭上眼睛,想要在临死之前再回味一遍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样她纵然是下了地狱,心里也一定是幸福的。 东方罹的黑瞳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仿佛能够看穿这个女人的内心。当他看清她的视死如归,她的心无所憾,这样一个连自私的欲望都没有的女人,却让他忽然有了开恩的念头。 于是他对她说道:“在你死之前,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南宫尘月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却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未了的心愿。我全部的愿望,都已经在昨夜得以实现,而今日我手刃了仇人,这世上再没有我放不下的事情了。” 东方罹似乎有丝遗憾,但他也并没有勉强,被看轻扬,他的话语如同在风中飘落的一片花瓣,“那你现在就去死。” 掌心红芒一闪即逝,直冲女子美丽的面庞而去。 然而,那即将扑向她的红芒却在半途中陡然被另一道霸道的红光阻截,随着它湮灭在了呼啸的风中。 远处叮当传来铁链曳地的声响。 南宫尘月猛地挣开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四肢都绑着金属链条的男人出现在了那里,男人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神色却是有如黑云压城,他手脚上所绑的链条另一端,还都捆着一截粗大的实心木,仿佛是从什么家具上切割下来的。 南宫尘月见到那人影,脸上又是喜,又是忧,颤声语道:“唐战……” 唐战手脚上皆缠着沉重的链条和木头,却一步不停地疾走到她身边,目光阴沉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他咬着牙质问道:“小月,你跑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南宫尘月不由自主就低下了头,“我……我……” “你给我留下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嗯?”唐战的脸色更沉。 她心头一堵,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 可男人却直接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不得不仰首正视他。 “吃干抹净就想不负责任地逃跑?小月,你可以啊!” 南宫尘月看着男人眼中燃烧的怒火,一颗心砰砰直跳,东方罹没烧她,她却感觉自己快要被唐战给烧死了! 这个男人总是像一团野火一样,想烧到哪就烧到哪,从来让人把不清方向,也永远无法将他扑灭。一旦被他缠上了,你就只能跟着他走,否则便只有烧成灰烬的下场。 但是好在唐战现在没有心情跟她算总账,只丢下一个“我回头再来收拾你!”的眼神,便转身将她挡在身后,昂首直视那个给他带来巨大危机感的红衣少年。 “这是我女人,你想要她的命,就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东方罹微微一笑,目光却投注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刚刚掷来阻挡他的刀上这是一把通体血红的刀,如果细细一听,隐约还能听见刀下亡魂惨烈的哭嚎声,也不知得取多少条命,才能聚集起如此庞大的怨气和杀气。 遥远的记忆中,他仿佛也见过似曾相识的一把刀。那把刀的主人曾屠尽满城妖孽,斩尽世间恶鬼,拯救万民于水火,善果深厚,功德无量。 那个人,应该已经成仙了? 他这样想着,忽然就想起自己也曾差点沦为刀下亡魂,不由得撇了撇嘴。 “虽然不知你跟那个人有何因缘,不过这把刀既然肯认你为主,就说明你的实力应当不比它曾经的主人差。”东方罹的神态蓦然变得认真了几分,手心已经聚起火焰,“那就让我看看,我会不会两次都输在这把妖刀之下!” 两道红光交错,霎时战得难分难解,血红长刀上的怨灵气息让东方罹的心神大震,而破除业障的红莲业火同样让唐战极不好受。 两个人就这样拼了命地大战了数百个回合,可惜终究还是凡人之躯的唐战力有不逮,最后被东方罹的火袖甩下阵来。 南宫尘月冲上去抱住他,男人四肢的链条都被烈火烧断,浑身上下遍体鳞伤。她看着他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心中痛到发麻,流着泪道:“唐战,别打了,让你为我而死,这比杀了我都难受!” 唐战的双眼都被鲜血模糊,只嗅到她身上的冷香,便完全地卸下了防备,他嘴角牵起一抹笑意,有气无力地说道:“小月……我唐战一生,大大小小的战斗不知打了多少……可唯有这一次,我……最是骄傲。” 南宫尘月又将他往怀里搂紧了些,一边擦着他嘴角的血迹,一边忍不住骂道:“光会打架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把我抓回去,让我再也跑不了,那我才服了你!” 唐战听见这话,满是血色的眼中忽然亮起了一束光芒,“好!这是你说的……可不许再赖账!等我、把你抓回去……一定让你……” 他话说到一半,喉咙便被翻涌上来的血堵住,只能紧紧闭上嘴巴才不至于喷到女子脸上。 南宫尘月看得越发心疼,转首冲东方罹喊道:“你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满意?我把我的命给你,这都不够吗?那好!既然你连他都不放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说着,手中似握紧了什么东西,她定定地盯着那个红衣少年,猛地朝他甩出了手。素指之间,一团白光有如离弦之箭般急射而出,直直坠向东方罹的心口! _ 第447章 报仇雪恨 一个满面阴沉的褐袍男子正匆匆赶至洞庭湖畔,恍然听见岸边传来人们的呼号之声。抬眼间,火光弥漫,他的脸上却蓦然绽出极度兴奋的笑容。 “太好了!小主人成功了!哈哈哈哈,果然是天助我修罗教!” 一道幽蓝流光闪过,邱和反身急避,回眸一看,那蓝光竟是一只羽翼状的女式发簪。 他的眼中划过厉色,恶狠狠地说道:“真是阴魂不散!” 一个身形纤长的女子隐没在了树荫下,冷冷的眸光如冰霜一般冻结在他身上。 “心魔入侵,你居然都没有走火入魔,哼,血煞杀手可真是冷血无情!”邱和咬牙骂了一句,心神却不敢小觑眼前的女子。 南宫家的仙脉传人,又得到了小主人前世神躯的莲心,哪怕是血莲令都对她没多少效果,这一路交手无数,他竟从来没有讨到半分便宜! 树荫下的女子眸色更冷,通身杀气剧涨,她身影一闪,整个人就掠到了褐袍男子面前。 邱和如临大敌,立刻抽剑与对方寒光凛凛的匕首对抗起来。但是越打他就越是心寒,这女子虽然年纪轻轻,内力却竟比他还要深厚,加上惯于刺杀的身法如鬼如魅,险些令他招架不住。 他心知硬碰硬自己绝不是对方的敌手,便狡诈地威胁道:“你若在此杀我,我家教主必不会放过你!他如今已重获神力、天下无敌,不信你抬头看一看,那湖岸上的火海就是最好的证明!” 孰料面前女子连看都不看一眼,一心只放在如何杀他上,出手越发狠辣无情。 邱和已被逼至穷途末路,眼中不禁露出疯狂之色来,手中血莲令祭出,他咬破舌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狰狞道:“既然你不给活路,那老夫便跟你同归于尽!” 南宫尘月在看见那令牌红光暴涨之时,目光略微凝滞了一瞬,随后她疾使了一招掌心明月,居然在血莲令自爆之前冰封并震碎了它! 邱和不敢置信地看着手心里的碎片,表情近乎绝望,可当他抬起头看向女子身后时,眼睛里又重新焕发出光芒 “教主!” 一声大喝,让南宫尘月瞳孔骤缩,不是因为对方脱口而出的称呼,而是她明显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危险。她不敢大意,当即抽身退开,而下一秒一道血光便擦着她的后背席卷了她刚刚所站的位置。 一个妖异的红衣少年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南宫尘月毛骨悚然,连背上划破的伤口都顾不上痛,被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盯着,感觉可太不好受! 东方罹轻轻舔了一下手指上刚沾到的鲜血,唇角露出微笑,“味道不错,你的血脉还挺精纯。” 南宫尘月被那道嗜血的眼神看得心底发寒,她心想: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不,他到底还是不是人? 侥幸捡回一命的邱和立刻躲到了红衣少年身后,脸上又挂上了张狂的笑意,“哈哈哈哈,杀手紫微,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然而南宫尘月并没有忘了他,她的凤目中似有寒星闪动,幽幽一点绿光迅速划过眸心,随即,落到了张狂大笑的邱和头顶。 仅仅一瞬间的时间,那个奸佞的男人便笑不出来了。他的额头流下鲜血,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呆滞,似不敢相信对面那个女人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都能对他出手! 一只碧绿的小蚁从他的额心飞了起来,在它离开男人面庞的刹那间,无数细小的冰霜一下子爬满了男人的身体,将他完整塑成了一座冰雕。 东方罹的注意力一直在南宫尘月身上,此时方才察觉到端倪,然而当他转过身,再想要救人已经来不及了。 仿佛有火焰瞬间从少年的身体里透出,熊熊燃烧成足以致人死地的炙热,他回头看向南宫尘月,没有情绪的黑瞳里却似染上了死亡的阴影。 “头一回有人敢在我面前杀我的人。”东方罹毫无感情地说道。 他的声音无波无澜,南宫尘月却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 对面少年的气息恐怖到令人绝望,她从第一眼见到他起便知道:自己对上他绝无胜算!可是她不能退缩,也无法放弃这样一个杀掉仇人的珍贵机会,若她因为惜命而就此放走了邱和,九泉之下的师父也定会死不瞑目。 “我既然来了,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想通了结果以后,南宫尘月的心里反而异常平静。 从小到大,师父拼命保护了她这么久。时至今日,她若还不能勇敢为他而战,又怎么配当他的徒弟? 不就是一死么?她在血煞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何曾惧怕过这样的结局? 何况昨夜,像她这样的人,竟还能拥有一段炽热如火的感情。此生,她已经了无遗憾…… 想到那个男人,她的嘴角不禁浮起一个绝美的笑容。 唐战,谢谢你赐给我这么多美好的回忆,谢谢你能够喜欢我,其实我也是……一样喜欢你的。我的人,我的心,已经全都毫无保留地给你了。所以,你应该也不会怪我不辞而别? 那么就这样,忘了我。不管你将来会遇到怎样的女子,你的小月,始终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永远祝福你的。 南宫尘月闭上眼睛,想要在临死之前再回味一遍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样她纵然是下了地狱,心里也一定是幸福的。 东方罹的黑瞳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仿佛能够看穿这个女人的内心。当他看清她的视死如归,她的心无所憾,这样一个连自私的欲望都没有的女人,却让他忽然有了开恩的念头。 于是他对她说道:“在你死之前,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南宫尘月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却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未了的心愿。我全部的愿望,都已经在昨夜得以实现,而今日我手刃了仇人,这世上再没有我放不下的事情了。” 东方罹似乎有丝遗憾,但他也并没有勉强,被看轻扬,他的话语如同在风中飘落的一片花瓣,“那你现在就去死。” 掌心红芒一闪即逝,直冲女子美丽的面庞而去。 然而,那即将扑向她的红芒却在半途中陡然被另一道霸道的红光阻截,随着它湮灭在了呼啸的风中。 远处叮当传来铁链曳地的声响。 南宫尘月猛地挣开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四肢都绑着金属链条的男人出现在了那里,男人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神色却是有如黑云压城,他手脚上所绑的链条另一端,还都捆着一截粗大的实心木,仿佛是从什么家具上切割下来的。 南宫尘月见到那人影,脸上又是喜,又是忧,颤声语道:“唐战……” 唐战手脚上皆缠着沉重的链条和木头,却一步不停地疾走到她身边,目光阴沉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他咬着牙质问道:“小月,你跑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南宫尘月不由自主就低下了头,“我……我……” “你给我留下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嗯?”唐战的脸色更沉。 她心头一堵,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 可男人却直接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不得不仰首正视他。 “吃干抹净就想不负责任地逃跑?小月,你可以啊!” 南宫尘月看着男人眼中燃烧的怒火,一颗心砰砰直跳,东方罹没烧她,她却感觉自己快要被唐战给烧死了! 这个男人总是像一团野火一样,想烧到哪就烧到哪,从来让人把不清方向,也永远无法将他扑灭。一旦被他缠上了,你就只能跟着他走,否则便只有烧成灰烬的下场。 但是好在唐战现在没有心情跟她算总账,只丢下一个“我回头再来收拾你!”的眼神,便转身将她挡在身后,昂首直视那个给他带来巨大危机感的红衣少年。 “这是我女人,你想要她的命,就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东方罹微微一笑,目光却投注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刚刚掷来阻挡他的刀上这是一把通体血红的刀,如果细细一听,隐约还能听见刀下亡魂惨烈的哭嚎声,也不知得取多少条命,才能聚集起如此庞大的怨气和杀气。 遥远的记忆中,他仿佛也见过似曾相识的一把刀。那把刀的主人曾屠尽满城妖孽,斩尽世间恶鬼,拯救万民于水火,善果深厚,功德无量。 那个人,应该已经成仙了? 他这样想着,忽然就想起自己也曾差点沦为刀下亡魂,不由得撇了撇嘴。 “虽然不知你跟那个人有何因缘,不过这把刀既然肯认你为主,就说明你的实力应当不比它曾经的主人差。”东方罹的神态蓦然变得认真了几分,手心已经聚起火焰,“那就让我看看,我会不会两次都输在这把妖刀之下!” 两道红光交错,霎时战得难分难解,血红长刀上的怨灵气息让东方罹的心神大震,而破除业障的红莲业火同样让唐战极不好受。 两个人就这样拼了命地大战了数百个回合,可惜终究还是凡人之躯的唐战力有不逮,最后被东方罹的火袖甩下阵来。 南宫尘月冲上去抱住他,男人四肢的链条都被烈火烧断,浑身上下遍体鳞伤。她看着他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心中痛到发麻,流着泪道:“唐战,别打了,让你为我而死,这比杀了我都难受!” 唐战的双眼都被鲜血模糊,只嗅到她身上的冷香,便完全地卸下了防备,他嘴角牵起一抹笑意,有气无力地说道:“小月……我唐战一生,大大小小的战斗不知打了多少……可唯有这一次,我……最是骄傲。” 南宫尘月又将他往怀里搂紧了些,一边擦着他嘴角的血迹,一边忍不住骂道:“光会打架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把我抓回去,让我再也跑不了,那我才服了你!” 唐战听见这话,满是血色的眼中忽然亮起了一束光芒,“好!这是你说的……可不许再赖账!等我、把你抓回去……一定让你……” 他话说到一半,喉咙便被翻涌上来的血堵住,只能紧紧闭上嘴巴才不至于喷到女子脸上。 南宫尘月看得越发心疼,转首冲东方罹喊道:“你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满意?我把我的命给你,这都不够吗?那好!既然你连他都不放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说着,手中似握紧了什么东西,她定定地盯着那个红衣少年,猛地朝他甩出了手。素指之间,一团白光有如离弦之箭般急射而出,直直坠向东方罹的心口! _ 第448章 湖中妖灵 东方罹看着那向自己胸膛袭来的白光,心中很是不以为然,轻轻一抬手,便将那东西截在了胸前。 极其轻松,毫无悬念,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女人为何要把这东西投掷过来。因为在他手心里的感受中,这根本连暗器都算不上,没有棱没有角,小小圆圆的一粒东西,甚至还有一丝柔软。 可是就在他低下头,看清楚手中之物的那一刻,东方罹的双眼却蓦然睁大,漆黑的瞳孔里破天荒地闪过了一点亮光!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了。 仅存的记忆里,只有极其零碎的一些画面,拼拼凑凑才能构成片段。但在看到那颗雪白莲子的刹那,他的记忆好像一张忽然被拂开尘埃的古老书案,忽然之间,案上那些陈旧的黄纸上一下子显现出了许许多多的文字和图画,仿佛串联成了一个完整的神话故事。 他是从天界降世的神明,为了解除人间的怨念和疾苦,孤身落入了三千凡尘中最污浊的一座湖中。 这湖中之水漆黑暗沉,夜晚便幻化成一只只凄厉哭嚎的恶鬼,因为生前未能满足的遗憾,他们都是不愿转世离去的灵魂。 唯恐路过湖边的生人为这些恶鬼的怨气所伤,他将自己纤尘不染的红莲之躯深深扎根在了湖心,用自己的神力净化和封印这座湖中的无数怨灵。 这一扎根,便是上百年。 因为常年不曾离开湖心,红莲的枝叶和最外层的花瓣都被湖水染成了黑色。但与之相对的,他却也将湖水净化成了透明,到了夜晚,不再出现鬼哭之声,静谧的湖面倒映出满天的繁星,湖心红莲随风摇曳,风景极其美丽。 过去曾被人们所恐惧的阴森鬼湖,渐渐成为了此间的一处盛景。 越来越多的游客慕名而来,在见到了这一生难忘的美景后,不由自主都留了下来,定居在了附近。一开始,他并未在人前露面,天人有别,他不想在人间沾染过多的因果,更何况,还有三百年,这座诅咒之湖就能被彻底净化完全了。 然而这世上的事,总是难以预测。 有一个凡人被这动人心魄的莲湖美景所摄,恍惚以为有神明在此,便情不自禁地向着湖心许了一个愿。 坐在湖心的他听见这凡人的愿望,似忽然觉得有趣,便顺手实现了它。 凡人大为震动,当即便对着湖心磕了几个响头。 从此以后,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湖边,专程来对湖心的神明许愿。他随性而为,偶尔心情好,便将一个愿望实现。久而久之,人们都相信了这湖中有能实现愿望的神明,甚至有些人为表心诚,专门在湖边摆设了神龛和香炉,日日以香火供奉。 他也没有料到事情会演变至如此地步,但在那些人将他奉作信仰的同时,他却也察觉到,湖中的怨灵力量减弱了。 既然有捷径可走,那他也不必再多等这三百年。于是他索性在莲心显出了真容,让那些前来朝拜的凡人惊艳到失去了言语。随后,他们伏倒在地,虔诚又激动地呼唤他“圣莲”。 自从神明显灵,湖边每日传达的香火愈加旺盛,人们为他着迷,甚至放弃了自己的家国,祈求成为他的子民。他微微一笑,颔首同意了。人的寿命如此短暂,便是做他们一世的神王,于拥有无尽生命的他而言,又何足挂齿呢? 或许是因为他的容貌太过年轻的缘故,在他栖息的湖边,除了那些日常供奉香火的香炉之外,还常常会被堆满一些凡间的俗物。 有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一日照例奉完香火之后,竟然留下了一堆玩具。旁人问他何故,那老人却满眼慈爱地说:“我看圣莲跟我孙子也差不多大,虽然是神明,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哪!” 没想到,受了这位老人的启发,一个年轻的妇人也送来了一床刚刚晒好的棉被,对旁人说道:“你瞧这都入秋了,圣莲他晚上就睡在这莲花里,会不会冷啊?” 一个天真的稚童在湖边插上了一串冰糖葫芦,一位教书的先生在糖葫芦旁放下了一本书,一个美丽的少女落下了自己亲手绣制的香囊…… 湖边的凡物不知不觉间越积越多,几乎都要挡住了香炉。虽然这些东西他一样也用不了,可是他通透无瑕的神心,却被这些凡人微小体贴的心意深深打动。这是他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神以来,从未体验过的人间真情。 三百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可他却忽然之间,不想离开这里了。 他想要留下来,保佑这一方善良的凡间子民。虽然他们的生命短暂,可他却能继续保佑他们的儿女、孙辈、还有将来无数的后代,生生世世,都不离开这片土地! “我会实现你们的愿望,生生世世保佑这片土地,直至我的神躯化为灰烬!” 这句话,是他发自真心而出的一句誓言。 这些凡人也许不知道,神的誓言是受天道约束的。只要立下了誓言,就是押注了这位神明一生的功德和善果,一旦背誓,便要受到天道最严厉的惩罚! 他也的确实现了自己的誓言。 直至红莲化为灰烬的那一刻,他都始终不曾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即便是那个害他至此的女人,其实,他心里也是不曾怨恨过的。 他还记得,那个美丽的少女从儿时起,就喜欢天天跑来他的湖边,一呆就是一整天。仿佛怕他寂寞似的,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杂书,给他说各种各样有趣的凡间故事,还给他吹优美动人的笛子听。 她从小陪伴他到大,他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早已将她最美的年华都刻在了心里。 如何不渴望,她能一直这样子陪着他。 送给她神血的那一日,恢复了青春容貌的女子感谢他实现了她的愿望,可是她怎会知道,他又何尝不是实现了自己自私的愿望? 他看着那倾城女子伏在自己膝头,骄傲又崇拜地仰望他的神情,忍不住拾起她如玉的手指,在那五片鲜红的花瓣上一一落下轻吻。 从今以后,你与我血脉相连,生生世世都不必离我而去。 一个爱上凡人的天神,迟早都会被打下地狱。所以就算他最终没有听到那些恶毒的言语,心灰意冷地投入尚未被完全净化的湖中,结局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东方罹闭上了眼睛,细细体会这上千年来都未曾再感受过的心跳,久久难以平静。 “你们走。” 南宫尘月听见那个叹息般的声音,几乎毫不迟疑,揽起唐战便要离开此地。 可是一道天籁般的琴音却突兀地响起。 在这琴音响起的同时,东方罹刚刚被莲心平息的怒火,竟然重新燃烧了起来。他身体颤抖,红衣散出阵阵黑气,连苍白的俊脸都被染上了一抹暗色。而在他的胸口之处,黑气更是浓郁,几乎凝成了实质,是一颗漆黑的莲蓬。莲蓬中的孔洞都被一缕缕怨气填满,它们在东方罹的心脏里厉声叫嚣,挣扎着想要冲出体外。 被这激怒怨气的琴声牵引,东方罹的力量突然不受控制,在他的脚边开出一朵朵色泽鲜艳的修罗火莲,红莲燃烧,化作不灭的火焰,将大地上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而那个面容清秀的红衣少年,容貌也开始产生了变化:只见那双线条美好的深眸眼角忽然拉长,浮现出莲花状火红的妖纹,眉梢带煞,斜飞入鬓,一头漆黑柔顺的长发无风自动,却流转着妖异的光芒。从颈下开始的雪白肌肤一寸寸显露出红到发黑的咒印,那些咒印带着绝望和死亡的气息,是一个疯狂的女人临死前全部的仇恨。 这仇恨里含着毁天灭地的愿望,它承载着东方罹强大的神力,竟能开启藏在他心里的地狱之门! 紧闭的大门打开,无数恶鬼从那扇门中爬了出来,发出凄厉的嚎叫。南宫尘月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变化,心神巨震,将意识迷离的唐战紧紧地护在胸前。 随着地狱之门的打开,那美妙的琴声也渐渐止歇,一个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缓缓走了过来。他身负古琴,嘴角噙笑,神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湖中妖灵,你曾经答应过的愿望,可不能不遵守契约啊!” 在那个男子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东方罹整个人身上的妖气大盛,修罗火莲越开越密,甚至成为了地狱恶鬼来到世间的通道。一时间,黑色的怨气遮天蔽日,不计其数的鬼魅影影绰绰,映着地面上血红的火光,宛如人间地狱,让人感到发自心底的战栗。 南宫尘月被眼前的恐怖景象震惊到失语,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唐战手上的刀,刀气发出尖锐的战鸣,仿佛渴望着将那些恶灵统统噬于刀下。 可那刚刚出现的男子却对着脚下和天空中的无数恶灵说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去,将这个世界,毁得越坏越好!” 这一声令下,此间浓郁成实质的黑气陡然散开,往四面八方流窜。 而还有一群不容小觑的数量,竟然直直朝着唐战而去! 南宫尘月神色一凛,立刻取过妖杀,对着那些恶鬼提刀斩去!然而,她毕竟不是妖杀的主人,这样一把却邪除祟的绝世宝刀,在她手里只能发挥出一半都不到的实力。眼看那些黑影就要欺近,她不甘心地咬紧了嘴唇,滴滴鲜血渗出来,落在了冰冷的刀锋上。 妖杀吸血,刀身刹那间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红光,居然将那些怨灵齐齐逼退了三丈之远! 0 _ 第448章 湖中妖灵 东方罹看着那向自己胸膛袭来的白光,心中很是不以为然,轻轻一抬手,便将那东西截在了胸前。 极其轻松,毫无悬念,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女人为何要把这东西投掷过来。因为在他手心里的感受中,这根本连暗器都算不上,没有棱没有角,小小圆圆的一粒东西,甚至还有一丝柔软。 可是就在他低下头,看清楚手中之物的那一刻,东方罹的双眼却蓦然睁大,漆黑的瞳孔里破天荒地闪过了一点亮光!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了。 仅存的记忆里,只有极其零碎的一些画面,拼拼凑凑才能构成片段。但在看到那颗雪白莲子的刹那,他的记忆好像一张忽然被拂开尘埃的古老书案,忽然之间,案上那些陈旧的黄纸上一下子显现出了许许多多的文字和图画,仿佛串联成了一个完整的神话故事。 他是从天界降世的神明,为了解除人间的怨念和疾苦,孤身落入了三千凡尘中最污浊的一座湖中。 这湖中之水漆黑暗沉,夜晚便幻化成一只只凄厉哭嚎的恶鬼,因为生前未能满足的遗憾,他们都是不愿转世离去的灵魂。 唯恐路过湖边的生人为这些恶鬼的怨气所伤,他将自己纤尘不染的红莲之躯深深扎根在了湖心,用自己的神力净化和封印这座湖中的无数怨灵。 这一扎根,便是上百年。 因为常年不曾离开湖心,红莲的枝叶和最外层的花瓣都被湖水染成了黑色。但与之相对的,他却也将湖水净化成了透明,到了夜晚,不再出现鬼哭之声,静谧的湖面倒映出满天的繁星,湖心红莲随风摇曳,风景极其美丽。 过去曾被人们所恐惧的阴森鬼湖,渐渐成为了此间的一处盛景。 越来越多的游客慕名而来,在见到了这一生难忘的美景后,不由自主都留了下来,定居在了附近。一开始,他并未在人前露面,天人有别,他不想在人间沾染过多的因果,更何况,还有三百年,这座诅咒之湖就能被彻底净化完全了。 然而这世上的事,总是难以预测。 有一个凡人被这动人心魄的莲湖美景所摄,恍惚以为有神明在此,便情不自禁地向着湖心许了一个愿。 坐在湖心的他听见这凡人的愿望,似忽然觉得有趣,便顺手实现了它。 凡人大为震动,当即便对着湖心磕了几个响头。 从此以后,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湖边,专程来对湖心的神明许愿。他随性而为,偶尔心情好,便将一个愿望实现。久而久之,人们都相信了这湖中有能实现愿望的神明,甚至有些人为表心诚,专门在湖边摆设了神龛和香炉,日日以香火供奉。 他也没有料到事情会演变至如此地步,但在那些人将他奉作信仰的同时,他却也察觉到,湖中的怨灵力量减弱了。 既然有捷径可走,那他也不必再多等这三百年。于是他索性在莲心显出了真容,让那些前来朝拜的凡人惊艳到失去了言语。随后,他们伏倒在地,虔诚又激动地呼唤他“圣莲”。 自从神明显灵,湖边每日传达的香火愈加旺盛,人们为他着迷,甚至放弃了自己的家国,祈求成为他的子民。他微微一笑,颔首同意了。人的寿命如此短暂,便是做他们一世的神王,于拥有无尽生命的他而言,又何足挂齿呢? 或许是因为他的容貌太过年轻的缘故,在他栖息的湖边,除了那些日常供奉香火的香炉之外,还常常会被堆满一些凡间的俗物。 有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一日照例奉完香火之后,竟然留下了一堆玩具。旁人问他何故,那老人却满眼慈爱地说:“我看圣莲跟我孙子也差不多大,虽然是神明,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哪!” 没想到,受了这位老人的启发,一个年轻的妇人也送来了一床刚刚晒好的棉被,对旁人说道:“你瞧这都入秋了,圣莲他晚上就睡在这莲花里,会不会冷啊?” 一个天真的稚童在湖边插上了一串冰糖葫芦,一位教书的先生在糖葫芦旁放下了一本书,一个美丽的少女落下了自己亲手绣制的香囊…… 湖边的凡物不知不觉间越积越多,几乎都要挡住了香炉。虽然这些东西他一样也用不了,可是他通透无瑕的神心,却被这些凡人微小体贴的心意深深打动。这是他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神以来,从未体验过的人间真情。 三百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可他却忽然之间,不想离开这里了。 他想要留下来,保佑这一方善良的凡间子民。虽然他们的生命短暂,可他却能继续保佑他们的儿女、孙辈、还有将来无数的后代,生生世世,都不离开这片土地! “我会实现你们的愿望,生生世世保佑这片土地,直至我的神躯化为灰烬!” 这句话,是他发自真心而出的一句誓言。 这些凡人也许不知道,神的誓言是受天道约束的。只要立下了誓言,就是押注了这位神明一生的功德和善果,一旦背誓,便要受到天道最严厉的惩罚! 他也的确实现了自己的誓言。 直至红莲化为灰烬的那一刻,他都始终不曾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即便是那个害他至此的女人,其实,他心里也是不曾怨恨过的。 他还记得,那个美丽的少女从儿时起,就喜欢天天跑来他的湖边,一呆就是一整天。仿佛怕他寂寞似的,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杂书,给他说各种各样有趣的凡间故事,还给他吹优美动人的笛子听。 她从小陪伴他到大,他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早已将她最美的年华都刻在了心里。 如何不渴望,她能一直这样子陪着他。 送给她神血的那一日,恢复了青春容貌的女子感谢他实现了她的愿望,可是她怎会知道,他又何尝不是实现了自己自私的愿望? 他看着那倾城女子伏在自己膝头,骄傲又崇拜地仰望他的神情,忍不住拾起她如玉的手指,在那五片鲜红的花瓣上一一落下轻吻。 从今以后,你与我血脉相连,生生世世都不必离我而去。 一个爱上凡人的天神,迟早都会被打下地狱。所以就算他最终没有听到那些恶毒的言语,心灰意冷地投入尚未被完全净化的湖中,结局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东方罹闭上了眼睛,细细体会这上千年来都未曾再感受过的心跳,久久难以平静。 “你们走。” 南宫尘月听见那个叹息般的声音,几乎毫不迟疑,揽起唐战便要离开此地。 可是一道天籁般的琴音却突兀地响起。 在这琴音响起的同时,东方罹刚刚被莲心平息的怒火,竟然重新燃烧了起来。他身体颤抖,红衣散出阵阵黑气,连苍白的俊脸都被染上了一抹暗色。而在他的胸口之处,黑气更是浓郁,几乎凝成了实质,是一颗漆黑的莲蓬。莲蓬中的孔洞都被一缕缕怨气填满,它们在东方罹的心脏里厉声叫嚣,挣扎着想要冲出体外。 被这激怒怨气的琴声牵引,东方罹的力量突然不受控制,在他的脚边开出一朵朵色泽鲜艳的修罗火莲,红莲燃烧,化作不灭的火焰,将大地上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而那个面容清秀的红衣少年,容貌也开始产生了变化:只见那双线条美好的深眸眼角忽然拉长,浮现出莲花状火红的妖纹,眉梢带煞,斜飞入鬓,一头漆黑柔顺的长发无风自动,却流转着妖异的光芒。从颈下开始的雪白肌肤一寸寸显露出红到发黑的咒印,那些咒印带着绝望和死亡的气息,是一个疯狂的女人临死前全部的仇恨。 这仇恨里含着毁天灭地的愿望,它承载着东方罹强大的神力,竟能开启藏在他心里的地狱之门! 紧闭的大门打开,无数恶鬼从那扇门中爬了出来,发出凄厉的嚎叫。南宫尘月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变化,心神巨震,将意识迷离的唐战紧紧地护在胸前。 随着地狱之门的打开,那美妙的琴声也渐渐止歇,一个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缓缓走了过来。他身负古琴,嘴角噙笑,神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湖中妖灵,你曾经答应过的愿望,可不能不遵守契约啊!” 在那个男子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东方罹整个人身上的妖气大盛,修罗火莲越开越密,甚至成为了地狱恶鬼来到世间的通道。一时间,黑色的怨气遮天蔽日,不计其数的鬼魅影影绰绰,映着地面上血红的火光,宛如人间地狱,让人感到发自心底的战栗。 南宫尘月被眼前的恐怖景象震惊到失语,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唐战手上的刀,刀气发出尖锐的战鸣,仿佛渴望着将那些恶灵统统噬于刀下。 可那刚刚出现的男子却对着脚下和天空中的无数恶灵说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去,将这个世界,毁得越坏越好!” 这一声令下,此间浓郁成实质的黑气陡然散开,往四面八方流窜。 而还有一群不容小觑的数量,竟然直直朝着唐战而去! 南宫尘月神色一凛,立刻取过妖杀,对着那些恶鬼提刀斩去!然而,她毕竟不是妖杀的主人,这样一把却邪除祟的绝世宝刀,在她手里只能发挥出一半都不到的实力。眼看那些黑影就要欺近,她不甘心地咬紧了嘴唇,滴滴鲜血渗出来,落在了冰冷的刀锋上。 妖杀吸血,刀身刹那间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红光,居然将那些怨灵齐齐逼退了三丈之远! 0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