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宰相》 第1章 深宫刺客 楔子 日薄西山,隐隐听见人喊马嘶,炮声隆隆。 北京紫禁城神武门城门洞中,一个头发散乱、身穿凌乱龙袍的背影,踉踉跄跄北行。一个老年太监紧紧跟随。 脚步声越来越响,在城门洞里发出巨大回声。 远处的呐喊由弱转强,渐渐压倒脚步声:“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开开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呐喊声在城门洞里嗡嗡作响,背影双手捂住耳朵,步子加快了。 背影走出城门洞,大门两旁到处是丢弃的刀枪剑戟,却看不到一个士兵。 背影粗重地叹息一声,向前磕磕绊绊地跑起来,一只龙靴脱落了也弃之不顾。背影跑出门洞,手脚并用吃力地爬上煤山,停在一棵歪脖树下。 人喊马嘶似乎专门追着这个背影响,背影颤抖着,从腰中解下丝带,奋力搭在歪脖树上。 老太监从不远处搬来一块垫脚石,扶着他站上去。 他将丝带系了一个死扣,双手拉住丝带,深情地扫视一遍紫禁城的红墙碧瓦,然后仰天长啸:“朕刚愎自用,远贤臣近小人,致有今日国破家亡啊!” 老太监在旁边的树杈上,也已经准备好了上吊的器具,转过脸来对他说:“皇上若一直重用救世宰相孙承宗,何至有今日?” 他站在垫脚石上,散开头发覆住面容,凄惨地喊道:“朕丢了大明江山,无颜面见祖宗,也无颜面见救世宰相孙承宗,只好以发覆面。”停了一下,他忽然又仰天长啸:“救世宰相!救世宰相!” 两块垫脚石都被蹬歪,两双裸露的大脚来回晃荡着。 “救世宰相!救世宰相!”呼喊充塞于天地之间,回声绵绵不绝。 第001章深宫刺客 大明王朝这台巨大的国家机器运转到万历四十三年,已经是又老又破,不要说没有了洪武、永乐年间的强劲动力,也不要说没有了洪熙、宣德年间的稳健运行,甚至连万历初年的奋发向上也没有了;更像是一头负重前行了二百多年的老牛,只剩下了筋骨懒散、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疲于奔命。 而作为大明天子的朱翊钧却觉得自己十分委屈——一个受命于天统御九万里山河的天子应该是一言九鼎呀,为什么自己多次提出将皇三子朱常洵立为皇太子,不光皇太后、皇后坚决反对,连大臣们也坚决反对,他们所提出的最充分根据就是大明朝祖制——立长不立幼。难道祖制就不能有丝毫更改和变通?常言道知子莫若父,朕就是觉得皇三子富态大方、诚实可爱,哪儿哪儿都强于皇长子,把大明帝国交到他的手里,不光我这当爹的放心,而且国运绝对昌盛。可皇太后却偏偏说,朕是被皇三子生母郑贵妃迷得神魂颠倒、不知所措。皇长子朱常洛倒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可他只是一个普通宫女所生,哪里比得上皇三子出身高贵?朕也是一时情急,当着皇太后的面把这层意思说出来,惹得皇太后勃然大怒,声色俱厉训斥朕——你也是宫女所生!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关于立储之事朕若再坚持原意,就是藐视贬低自己的母亲,就要在天下人面前担当一个“大不孝”的罪名。万般无奈,只好委屈自己,委屈郑贵妃,委屈皇三子,按照皇太后、皇后和大臣们的意思,立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 事过之后,万历又反复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实在窝囊。因此,便渐渐地不愿意与大臣们见面讨论国事,不愿意对皇太后晨昏定省,以至于多年不上朝了。 作为大明皇太子的朱常洛,虽然在长达十余年的“国本之争”中胜出,却仍然得不到万历皇帝的喜爱,前途仍然显不出灿烂辉煌;而且,情势越来越向不好的方向发展,所以最近朱常洛非常烦,非常衰。 五月初四未时二刻,坐在紫禁城慈庆宫偏殿中间书案后的朱常洛一如既往,显出深深的倦意。 左侧书案后的詹事府左谕德孙承宗,却是精神健旺,翻了翻面前的《左传》,说道:“殿下,臣今日准备讲解《郑庄公克段于焉》一章。” 朱常洛一愣,心中暗想——孙师傅今天为什么要讲解《郑庄公克段于焉》一章?是不是担心朱常洵夺嫡之心不死,借此讽喻?师生之间,有事为什么不干脆说出来? 朱常洛微微皱了皱眉头:“师傅,不要讲了,《郑庄公克段于焉》一章,本宫读过多遍。本宫有个问题,萦绕心头已久,今天想向师傅请教。” 孙承宗合上书本,轻声问道:“殿下有什么问题?” 朱常洛显然是明知故问:“本宫的弟弟朱常洵,册封福王已经十多年,洛阳的王府已经建成十多年,洛阳附近的膏腴之地两万顷也已经划定十多年,朱常洵为什么迟迟不就藩呢?” 孙承宗微微一笑,洞若观火地答:“这个问题,不要说萦绕殿下心头已久,也是压在朝野贤达之士心头的大石头。关键所在,既不是殿下也不是福王。” 朱常洛点点头:“一切都取决于皇上。” 孙承宗接着说:“殿下知道,皇上并无嫡长子,过去一心想越过殿下立皇三子朱常洵为皇太子,此违背祖制之举,必然会引起朝廷上忠贞之臣的极力反对。为早定国本,内有李太后、王皇后仗义执言,外有大臣们的大力争取,足足闹了十五年,才确立了殿下的储君地位,却也造成了皇上与大臣们的情绪对立,而皇上渐渐懒于上朝,不少政事也因此荒废。” 朱常洛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是回忆起了那些痛苦的往事:“本宫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得不到父皇欢心,即使坐在储君这把龙椅上处境也非常尴尬。虽然又过了十多年,始终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说到此处,朱常洛眼中渗出泪珠。 孙承宗不知道如何安慰太子,只得迂回曲折劝解:“臣明白,许多亲生父子的关系,也确实说不清道不明。” 停了一下,孙承宗又深入一步说:“但福王和郑贵妃一日不死心,殿下便一日不安宁。” 朱常洛摇着头说:“这种日子实在难熬。” 孙承宗十分无奈地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孙承宗怕朱常洛伤心丧气,又宽慰道:“殿下欲速则不达,福王日久则生变。” 朱常洛一凛:“师傅此话何意?” 孙承宗见状,便十分贴心地说:“殿下的储君之位,十几年前已经昭告天下,只要没有重大错失,宵小之辈难以撼动。”却又提醒朱常洛:“但以郑贵妃、福王的心性,还会蠢蠢欲动;皇上对他们母子的宠爱始终不衰,殿下一定要慎之又慎。” 朱常洛听到这儿,神色阴晴不定。稍停了一下,便一摆手让两个侍立的贴身太监退下。 等太监退出之后,朱常洛忽然离座一躬到地。 见此情景,孙承宗颇为惶恐地赶紧离开座位,也一躬到地,疑惑地问:“殿下有事请吩咐,何必对臣行此大礼?” 朱常洛继续躬着身子,有些无奈又惶恐:“事关本宫父子三人安危,本宫不得不郑重其事。” 孙承宗赶紧双手扶起朱常洛,把他安置在座椅上,才说:“臣洗耳恭听。” 朱常洛焦燥而又急促地说:“父皇龙体近来日渐衰弱,本宫却觉得危险日日逼近。” 孙承宗微微点头:“此话有一定道理,但郑贵妃母子有回天之力吗?朝中、后宫支持殿下的大有人在。” 朱常洛却坚定地摇摇头:“本宫深怕皇上关键时刻会改主意。前两年,李太后薨逝之前,曾写下遗嘱,命令皇上立本宫长子朱由校为皇太孙,早日出阁读书,以断绝郑贵妃母子的妄念。” 孙承宗点点头:“臣知道,此事已经记入皇家档案。” 朱常洛忧思重重:“此后,几十位大臣多次上折要求执行李太后遗嘱,却多次遭到皇上严厉斥责。看来,不仅朱由校不能立为皇太孙,本宫的太子之位也恐怕坐不长久。” 朱常洛说到此处,忽然离座直挺挺地跪倒在孙承宗面前,颤声说道:“朝野皆知,师傅榜眼出身,武功超群,且有经天纬地之才,危难之时请保护学生父子三人安全。” 孙承宗立即跪倒在地,拱手道:“臣与殿下既有君臣之大义,又有师生之深情;万一有变,当不惜肝脑涂地全其情义。” 朱常洛眼睛一亮,满怀深情地对孙承宗拱手。 师生二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孙承宗整理了一下衣服,回到座位上坐好,说:“微臣开讲《郑庄公克段于焉》。” 朱常洛也坐到座位上,从眼前的一摞书中,抽出《左传》,翻到《郑庄公克段于焉》一页。 慈庆宫正门外两个腰挎宝剑的守门净军,似乎都有些犯困,一边一个抱着膀子靠在门框上打瞌睡。 忽然,从拐角处巷道里窜出来一个彪形大汉,手持齐眉短棍却身轻如燕,只跃了两跃,便到了慈庆宫正门。 一个打瞌睡的净军,似乎听到了点什么,一激灵刚睁开眼,却见那彪形大汉的齐眉短棍,带着风声砸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这净军慌乱之中只喊出了两个字:“有刺……” 没等这个守门净军喊出“客”字,彪形大汉的齐眉短棍,已经狠狠地把他的天灵盖砸开了花。 另外一边打瞌睡的净军醒了,彪形大汉顺势一抡齐眉短棍,正好砸在他的左耳门上,他哼都没哼一声,便顺着门框出溜到地上。 慈庆宫掌事太监王安端着托盘,正要往偏殿内送茶水,隐隐约约听见正门口有人喊:“有刺……!” 王安心思极快,眼珠一转,立即手一翻把托盘中的茶碗倒在地上,手执托盘当盾牌站在偏殿门正中,口中大呼:“有刺客!” 王安话音刚落,就见孙承宗一个箭步窜出殿门,镇定地问:“刺客在哪里?” 没等王安回答,彪形大汉已经手持齐眉短棍冲到偏殿门口。 孙承宗毫无惧色,迎上前去,厉声喝道:“大胆狂徒,想干什么?” 彪形大汉并不搭话,抡起齐眉短棍,一个泰山压顶砸下来。 孙承宗身子稍稍往侧后一闪,齐眉短棍砸空了,彪形大汉的身子往前一倾。 孙承宗顺势一脚将彪形大汉踹倒在地,又将大汉的齐眉短棍夺过来,右脚踩住大汉后背。 王安见只闯进来一个刺客,而且已经被孙承宗踹倒在地,便跑过去用托盘按住刺客的脑袋。 闻声赶过来的四个慈庆宫护卫,立即掂起刺客,绑了个结结实实。 此时,朱常洛从偏殿里走出来,看了王安一眼。 王安立即从一个护卫腰间拔出宝剑,狠狠地骂刺客:“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刺杀太子,老子要你的狗命!” 只见王安宝剑一挺,就要刺穿刺客的左胸。 就在宝剑离刺客的左胸还有三四寸的刹那间,孙承宗飞快出手一推王安右手,宝剑刺空了。 王安有些恼怒:“孙师傅,你干什么?” 孙承宗反问:“现在杀了刺客,就无法查出幕后主使,岂不便宜了他们?” 朱常洛这才说:“把刺客押到东厢房去,烦请孙师傅和王大伴盘问一番,再奏报皇上,请旨定夺。” 第2章 胡言乱语 慈庆宫偏殿东厢房内,彪形大汉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却不知道害怕,瞪着浑浊的大眼,直愣愣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孙承宗。 孙承宗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王安,转过头来,神色严厉,声调却不疾不徐问大汉:“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里?” 彪形大汉傻愣愣地答道:“我叫张差,今年三十五岁,蓟州井儿峪人。” 孙承宗随即问:“你为什么闯进紫禁城慈庆宫,手执大棍要杖杀太子?” 彪形大汉傻愣愣地问:“紫禁城慈庆宫在哪儿?太子是谁?” 王安勃然大怒:“好你个大胆狂徒,手执大棍闯进紫禁城慈庆宫,却说不知道是哪儿,可见是装傻充愣。” 张差却翻了翻白眼:“老子是玉皇大帝驾前的护法将军,你竟敢说老子装傻充愣,等我松了绑第一个先敲碎你的脑袋!” 王安扑过去,左右开弓,狠狠扇了他几个耳光,厉声骂道:“再胡说,老子割你的舌头。” 孙承宗止住王安,缓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张差又翻了翻白眼:“玉皇大帝啊。” 孙承宗继续问:“来干什么?” 张差满不在乎地回答:“杀穿黄袍的。” 孙承宗与王安对视了一眼,又问道:“为什么只杀穿黄袍的?” 张差傻傻地回答:“杀了穿黄袍的,玉皇大帝就封我当卷帘大将。” 孙承宗摇了摇头,拉着王安走出东厢房,才说:“这人估计是假装疯魔。事关重大,必须请圣上定夺。” 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万历脸色铁青,烦躁地踱来踱去。朱常洛、内阁首辅方从哲、孙承宗、王安低眉垂首站在一旁。 朱常洛等万历停下来,怯怯问道:“父皇,此案如何审理?” 万历恼怒地吼道:“紫禁城慈庆宫是菜市口吗?是花市吗?是漫天荒野吗?什么人都可以进来,想杀谁杀谁,今天想杀太子,也许明天就想杀皇帝!紫禁城秩序何在?皇家威严何在? 朱常洛不敢搭话。 孙承宗向前一步拱手奏道:“此案是历朝历代未有的奇闻,事关皇家体面、宫廷纲纪,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万历看了看孙承宗,又扭头问方从哲:“方阁老说说该怎么查?” 方从哲拱手道:“案发于宫墙之内,依律当由巡视皇城御史审问,刑部可派有关司官参与。” 万历问朱常洛:“太子有什么意见?” 朱常洛又怯生生地回答:“王大伴和孙师傅案发时都在场,可以参与讯问。” 万历略一沉思即吩咐:“传旨,巡视皇城御史、刑部司官会同孙承宗、王安审理此案。” 刑部审讯室内,巡视皇城御史刘廷元、刑部提牢厅主事王之寀坐在正中,孙承宗、王安分坐两边。 两个狱卒押着张差走进来。 张差傻愣愣地站在中间不知所措。站在张差身后的一个狱卒狠命往张差腿腕一踹,张差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刘廷元严厉地问:“张差,你进宫行刺,受何人指使?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张差粗声大气地回答:“我本是吃斋念佛的金刚罗汉,修行了五百年,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前几天去找玉皇大帝讨封,玉皇大帝派我到凡间来为民除害,立了大功,回去升官发财,还有什么好招的。” 刘廷元猛力一拍桌子:“一派胡言!掌嘴,让他清醒清醒。” 一个狱卒套上皮巴掌走过来,抡圆了手臂左右开弓,一连抽了张差二十几个嘴巴。 张差还硬撑着高声乱骂人:“你们这几个混账王八蛋,敢打玉皇大帝的护法将军、金刚罗汉,明天我就叫雷公爷爷打几个霹雷,把你们全家男女老少通通劈死。” 批嘴巴的狱卒被骂恼了,使足力气又一连抽了他三十多个嘴巴。 只见张差两边嘴角淌出鲜血,连声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 刘廷元一摆手,狱卒退下。 刘廷元严厉训斥张差:“说实话!” 张差伸出手臂,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说:“我真是蓟州井儿峪人,叫张五儿,今年三十五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儿。同村邻居李自强、李万仓叔侄两人经常欺负我。上个月,他们把我的柴草都给烧光了,说是给全村人开个烟火大会。我实在忍不下去,就来到京城告御状,让皇帝老爷给我做主申冤。我不认路,四月中旬才摸索到北京东城门,碰到一个中年男子,向他诉说我的冤情。他很同情我,给了我一根枣木棍,说拿着这根枣木棍就可以进到皇宫,击鼓找皇帝老子鸣冤。我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进了皇宫,一时犯糊涂,打杀了人。” 说到这里,张五儿忽然抬头看了看孙承宗,又说:“后来,就被这位老爷逮住了。” 孙承宗轻声说道:“你还能认出我来,说明你并不糊涂。但你刚才所说,都是事先编好的胡话。” 王之寀厉声喝道:“看来几十个嘴巴还不能让你清醒,来人,拉下去抽他五十皮鞭再说。” 两个狱卒上来,把张五儿架走了。 孙承宗一招手,走过来一个狱卒,孙承宗对着狱卒的耳朵,低语几句,狱卒微笑着点点头走了。 王之寀问孙承宗:“孙师傅有什么高招?” 孙承宗:“这小子到底是真疯假疯,咱们一时不能断定。等会儿,我请两个太医去牢房里给他诊断。再安排狱卒三天不给张五儿饭吃,请王主事三天以后随我去牢房看张五儿。” 王之寀笑着点了点头。 刑部牢房内,孙承宗陪着两个太医走进来,牢头点头哈腰地领着他们走到关押张五儿的单人牢房里。 牢头搬过来一张凳子,拉过张五儿来让他坐好。 一个花白胡子太医走过来,抓起张五儿的右手腕儿,给他搭脉。过了一会儿,又抓起张五儿的左手腕儿,诊断一番。 花白胡子太医放下张五儿的左手腕儿,冲着另外一个太医使了个眼色。那个太医立即走过来,掏出一个针包,拈出一根银针,扎在张五儿头顶的穴位上;紧接着又拈出四根银针,分别扎在张五儿头顶的不同穴位上。 两个太医同时退后几步,细细观察张五儿的反应。 功夫不大,就见张五儿脸色苍白、满头冒汗,呲牙咧嘴地喊道:“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花白胡子太医看了看孙承宗,微笑着摇了摇头,说:“这小子是装疯。” 孙承宗看着张五儿说:“这位先生是太医院院使,在太医院四十多年了,专看各种疑难杂症。你这装疯卖傻的小把戏,绝对骗不了他。” 张五儿低头不语。 孙承宗追问张差:“还不说实话吗?”见张五儿仍然低头不语,即训斥道:“你就在牢房里好好想想,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给你饭吃。” 三天后,孙承宗、王之寀都穿着便服,慢慢走进牢房。 虽然是大白天,牢房中也非常灰暗,墙壁上插着火把,两边的牢房中,一阵阵传出犯人的哀嚎声、喊冤声。 陪着孙承宗、王之寀走进来的牢头,拿着一根棍子,敲了敲牢房的铁栅栏,恶狠狠地骂道:“快闭上你们的臭嘴,两位大人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犯人们的声音小了,牢头陪着孙承宗、王之寀走到牢房尽头的一个单间,指了指蜷缩在乱草堆中的犯人说道:“这就是饿了三天的张五儿。” 牢头大声喊道:“张五儿,有人来看你!” 张五儿从乱草堆中有气无力地爬起来,凄惨地嘟囔:“我饿了,我饿了。给我饭吃,给我饭吃。” 孙承宗凑过去:“想吃饭吗?那就说实话吧!” 张五儿:“我说实话,我说实话,你得先让我填饱肚子。” 孙承宗吩咐:“给他端碗红烧肉,再来两个大馒头,让他慢慢吃,别撑坏了。” 刑部牢房审讯室内,孙承宗、王之寀并肩坐在桌子后面,看着跪在桌子前面的张五儿。 王之寀调侃道:“张五儿,孙师傅是菩萨心肠,要依着我,得等你小子说了实话再让你吃饭。” 孙承宗笑笑,吩咐狱卒:“给他端碗开水,让他喝了再说话。” 狱卒递给张五儿一碗开水,张五儿接过来一饮而尽,连声说道:“谢谢孙师傅,谢谢孙师傅。” 孙承宗:“说吧。” 张五儿慢慢说道:“我是蓟州井儿峪的猎户,会几套拳棒功夫,箭法也不错。一个多月以前,在蓟州集市上卖了一张虎皮、三张狼皮、五张黄羊皮,得了三十五两银子。一时高兴过头,在赌馆里把钱输了个精光,下半年的吃喝穿戴没了着落。走进小酒馆,想骗场酒喝,被酒家识破,轰了出来。正巧碰上李外父、马三舅,他们见我可怜,就说给我介绍一笔好生意。” 王之寀追问:“李外父、马三舅是哪儿人?到底叫什么?” 张五儿回答:“李外父叫李守才,马三舅叫马三道,都是井儿峪人。” 孙承宗追问:“他们给你介绍什么生意?” 张五儿想了想才回答:“让我到北京城去找一个老公,只要按照老公的话干好,就给我二百两银子,三十亩好地。” 孙承宗神情一振,立即问:“找到老公了吗?老公让你干什么?” 张五儿有些得意忘形:“找到了,老公好酒好菜让我吃喝了五天,然后领着我走进紫禁城,交给我一根枣木棍,带我经过厚载门,走到慈庆宫附近,才嘱咐我说——冲进宫去,看见谁打谁,打死人也不要紧,一定要记住,打死那个穿黄袍的,才能得到那二百两银子、三十亩好地。完事之后我在门口等你,把你送出宫去。万一被人捉住,我有办法把你救出来。” 王之寀问:“那个老公叫什么?” 张五儿却低下头不说话了。 孙承宗一摆手,狱卒过来把张五儿押下去。 王之寀问孙承宗:“孙师傅,你看张五儿的话可信吗?” 孙承宗沉思着说:“真假参半。”稍稍一停立即安排:“当务之急是派人飞马赶到蓟州井儿峪,抓捕李守才、马三道,押到刑部讯问。” 第3章 贝勒迎亲 在距离北京2000多里的辽东女真部落叶赫贝勒府大厅内,到处悬挂着大红帐幔;大厅正中,几张大桌子上堆放着色彩缤纷包装各异的贺礼。 哈达贝勒歹商、乌拉贝勒布占泰、蒙古科尔沁右翼台吉翁阿岱、左翼台吉芒古斯、明安等七八个客人坐在两边的桌子旁喝茶闲聊。 歹商一脸垂涎之色,摇着头笑嘻嘻地说:“想不到,真想不到,咱们女真第一美女布西雅,竟然便宜了努尔哈赤这个老家伙。” 布占泰有些鄙夷地打断歹商:“你知道什么?早在十多年前,布西雅十三岁的时候,就由她父亲做主,许配给了努尔哈赤。” 明安露出早已觉察事情端倪的神色,说道:“我倒是听说过这个事,”想了想又说道:“可我也没搞清楚为什么十几年还不成亲?” 歹商转过脸来问布占泰:“你知道其中原因吗?” 布占泰刚要开口回答,叶赫贝勒布扬古大步走进大厅,满脸歉意,拱手笑道:“真抱歉,真抱歉,外面一大堆事等着处理,慢待了各位。” 明安知己地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咱们都是多年的老朋友。府里的格格要出嫁,可惜我们帮不上什么忙。” 布扬古又拱手笑道:“各位都是身份尊贵的蒙古台吉、女真贝勒爷,大老远的跑来给我捧场,又送了许多贵重的礼物,布扬古已经是感激不尽。” 歹商走过来拍了拍布扬古的肩膀说:“布扬古贝勒说这种话就见外了。” 布扬古翻过手来搂着歹商的肩膀,问道:“刚才各位谈兴很浓,都聊了些什么?” 歹商看了看布占泰,笑着说:“我们几个都很纳闷,布西雅早就同努尔哈赤订了婚,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完婚?” 布扬古顿时一脸懊恼,垂头不语。 明安冲着歹商使了个眼色:“既然布扬古贝勒有难言之隐,你就别问了,喝你的茶。” 布扬古却忽然抬起头,激愤地说:“各位都是至交,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好多年,今天就一吐为快。” 歹商等人敛容静听。 布扬古调整了一下气息说道:“当年努尔哈赤为了报父、祖之仇,靠十三副铠甲、几十号人马起兵,逐渐壮大之后,终于杀了仇人图伦城主尼堪外兰,却引起明朝官军剿杀。他在一次兵败之后,仓皇逃进我们叶赫城。我父亲见他奋发有为,前途远大,便把我姐姐孟古嫁给他。” 歹商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又与布西雅订了婚?” 布扬古直言相告:“我父亲见他当上了建州女真的都督,势力越来越大。便想亲上加亲,又把布西亚许给他。” 布占泰紧接着问:“为什么迟迟不能完婚呢?” 布扬古回答:“一是因为布西亚年龄还小,二是想激励他干得再大些。” 明安自问自答:“努尔哈赤现在干得不是挺大吗?统一了建州女真,还吞并了野人女真几个部落和海西女真的两个部落。” 布扬古顺着明安的话风说:“明安台吉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努尔哈赤野心太大,我怕他早晚有一天也吞并了我们海西女真叶赫部。” 明安却坚定地摇摇头:“不会吧,你们是郎舅至亲,而且现在还要亲上加亲。” 布扬古却反唇相讥:“郎舅至亲算什么?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恐怕连儿子、兄弟也不会放过。” 布占泰追问:“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布扬古索性和盘托出:“这几年我也安插了几个人,在努尔哈赤身边打探消息;我妹妹孟古也只言片语说过些事情,因此对他的野心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的近期目标是统一辽东女真和漠南蒙古,长远目标是统一整个辽东。” 歹商有些害怕了,问:“再以后呢?” 布扬古摇摇头:“再以后的事儿我就说不准了。” 布扬古见众人有些惊惧,便有意识地挑逗他们:“怎么样,各位愿不愿意当努尔哈赤的驯服臣民?” 歹商仰起头大声说:“他是贝勒我也是贝勒,凭什么臣服于他?” 布占泰愤愤不平:“我宁死也不屈服!” 其他几个人乱纷纷说道:“死也不屈服!” 明安问:“布扬古贝勒有什么好主意?” 布扬古顺势说:“与其等着他一个一个把咱们都收拾了,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联合起来先把他给收拾了!” 歹商看了看布占泰又看了看明安,欲言又止。 布扬古爽朗地说:“大家用不着害怕,努尔哈赤的精兵强将不会超过一万,咱们九家加起来兵马至少有五万,只要齐心合力,灭了建州女真简直是易如反掌。” 歹商追问:“灭了建州女真之后呢?” 布扬古坦坦荡荡:“咱们几家平分他的土地人口。” 明安等几个人跃跃欲试,歹商、布占泰还有些迟疑。 布扬古又煽动道:“哪位贝勒出的力量最大,我就把妹妹布西雅嫁给他。” 歹商、布占泰顿时信心百倍,几乎异口同声喊道:“干!” 明安却摆摆手说道:“不能蛮干,得讲究个策略。” 布扬古这才胸有成竹地说:“策略我早想好了。明天努尔哈赤来迎亲,咱们埋伏下甲兵,把来人都剁了,然后集结人马踏平建州。” 众人情绪高昂,齐声喊:“任凭布扬古贝勒调遣,踏平建州!” 时近正午, 叶赫部落的一顶大帐篷内,盛装出嫁新娘打扮的布西雅端坐在中间,一伙姐妹们围着她叽叽喳喳。 一个胖嘟嘟的少女,伸手抚摸着布西雅的脸蛋儿说道:“瞧瞧,咱们女真第一美女的脸蛋儿,真嫩呀,一吹一弹就能出水!” 一个苗条秀丽的少妇,拉着布西雅的手左看右看,又说:“我要是个男人,说什么也得娶你,怎么能便宜努尔哈赤那个老家伙!” 女人们一阵哄笑。 帐篷外传来一阵鼓乐声。 胖少女急切地说:“来了来了,迎亲的队伍来了。” 大帐篷外,先导的迎亲鼓乐队站定,吹奏了一番。 一队武士护卫着努尔哈赤走近帐篷。 布扬古夫妇走过来迎接努尔哈赤,努尔哈赤给布扬古夫妇行礼。 乐队领班一摆手,鼓乐停止。 领班高声唱喝:“请新人出帐!” 胖少女、少妇搀着布西雅走出帐篷,围观的人都被布西雅的美丽震惊了。 努尔哈赤傻傻地看着布西雅,直到他身边的额亦都捅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与布西雅站成一排,向布扬古夫妇行礼。 领班高声唱喝:“请新人启程!” 褚英牵过一匹大白马。 努尔哈赤一转眼就不见了布扬古夫妇,虽然有些纳闷儿,但也来不及多想。他转身搀扶着布西雅走到白马旁边,刚想伸手抱布西雅上马,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号炮声响起,紧接着四周一片喊杀声。 歹商、布占泰催马扬刀,带领两队骑兵从两面包抄过来。远处,还有明安等人率领骑兵严阵以待。 努尔哈赤顿时明白了一切,怒容满面大吼:“上马迎敌!” 努尔哈赤、额亦都、褚英等人甩掉礼服,露出铠甲,跳上战马,挥刀向前冲杀。大队武士紧随其后,呐喊砍杀。 努尔哈赤迎面撞上歹商,拿刀指着他骂:“你这个卑鄙小人,为什么暗算我?” 歹商回骂:“布西雅与我早就订亲。就凭你这野猪皮,也配娶女真第一美女?做梦去吧!” 努尔哈赤双腿一夹战马,冲过去对着歹商面门就是一刀。 歹商飞快地用马刀护住面门,却不料努尔哈赤刀法变化极快,顺势往下一扫,就划伤了歹商的大腿。 歹商大叫一声,身子一晃,几乎掉下马来。哈达部落的骑兵们簇拥着他落荒而逃。包围圈裂开一道口子。 努尔哈赤等人趁机从口子中间跑远了。 辽东赫图阿拉贝勒府主人卧室内,孟古伺候着努尔哈赤脱下盔甲,换上便服,十分不解地问:“去叶赫迎娶我妹妹,怎么弄得浑身血迹?” 努尔哈赤恨恨地骂:“你那个混账兄弟,勾结歹商、布占泰布下埋伏想杀了我!” 孟古一惊:“不是说好的亲上加亲吗?” 努尔哈赤义愤填膺:“哼,我与他们不共戴天!” 孟古想了想,低声说:“还是我回叶赫一趟,好好跟父母、兄弟说说,让他们把布西雅送来。” 努尔哈赤摆摆手:“这事你别管。” 孟古固执地说:“我怎能不管?一边是我父母、弟妹,一边是我丈夫、儿子,我不能眼看着两家成为死敌。” 努尔哈赤想了想,才说:“让儿子皇太极带五百精兵,保护着你去。” 孟古答应着转身出去。 努尔哈赤走出主卧,来到外边的小客厅内坐下,功夫不大,一个女仆领着褚英、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等将领进来。 努尔哈赤摆了摆手:“大家随便坐吧。” 众人忿忿不平,围绕努尔哈赤站着,不肯落座。 褚英激昂地说:“阿玛,叶赫部落这是想把咱们斩尽杀绝。此仇不报,还怎么在女真立足?” 代善顺势说:“阿玛,发兵攻打叶赫,一举荡平!” 努尔哈赤看看众人,又问褚英:“你说怎么办?” 褚英似乎早就想好了:“叶赫部落是咱们统一女真的大障碍,得感谢布扬古给咱们提供了好借口。” 努尔哈赤大笑不止:“哈哈哈,褚英眼光高远。” 褚英受到鼓励,并没有得意忘形,而是问:“刚才我见老八皇太极调集人马,说是要护着孟古额娘回叶赫。怎么回事啊?” 努尔哈赤笑笑:“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一座大帐篷内,孟古倒了两碗奶茶,分别慢慢端给布寨、玛雅,才说:“阿玛、额娘,妹妹的婚姻大事,你们怎么能由着我兄弟的性子胡来?想和爱新觉罗家族结成死仇吗?不用女儿说你们也知道,这些年努尔哈赤发展得有多强大。” 布寨叹口气说道:“你兄弟手握兵权,连阿玛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孟古干脆说道:“阿玛还是叶赫部落的大贝勒,他不听话就罢了他的兵权。” 布扬古缓缓走进来,说道:“姐姐,兄弟知道自己一时糊涂,上了歹商、布占泰他们的当,办了错事。以后怎么办,兄弟听姐姐的。” 孟古有些奇怪,眉毛一扬,问:“兄弟这么快就认错了?” 布扬古有些尴尬地笑笑:“再不认错,兵权就没了,小命也快没了。兄弟左思右想,现在就是叶赫、哈达、乌拉三大部落联合起来,也未必能打过努尔哈赤。” 孟古走过去,指着布扬古的脑门说道:“你有自知之明就好。准备一下,尽快把布西雅送到赫图阿拉去,冤家宜解不宜结。” 布寨连连点头:“对,对。” 布扬古表现出痛改前非的样子:“姐姐,你给努尔哈赤送个信,十天以后我亲自送你和布西雅去赫图阿拉。”。 叶赫部落布扬古的帐篷内,布扬古走进来,歹商、布占泰等八个人盯着他看。 布扬古慢悠悠地坐下,喝一口奶茶,才说:“刚才,我把孟古稳住了,她会给努尔哈赤送信,让努尔哈赤十天以后迎亲。” 歹商等人齐声说:“太好了。” 布扬古环视了一遍众人,才说:“你们马上回去,准备粮草兵马,悄悄埋伏在赫图阿拉周围的山林里。九天以后的寅时正,以我的三声号炮为准,咱们九部联军同时展开攻击,一举拿下赫图阿拉。” 第4章 凶手招供 北京刑部牢房审讯室内,孙承宗、王之寀并肩坐在桌子后面,灯火照耀之下,审讯室更显得阴森恐怖。远处的审讯室里,还不时传出凄厉的惨叫。 四个狱卒架着五花大绑的李守才、马三道走进来。 李守才、马三道高一声低一声地连连喊冤:“青天大老爷,小民冤枉啊,天大的冤枉!” 王之寀猛一拍桌子:“张五儿招供,是你二人牵线搭桥,让他到北京来找一个太监,图谋不轨。看来不动大刑,你们是不说实话!” 李守才立即跪倒在地,连声说道:“小人们实在冤枉。” 孙承宗问道:“冤在何处,从实说来。” 李守才又气又恼地说:“我们李马两家与张五儿的父亲,过去因为争买一块风水宝地结下仇恨,打过几架,已经二十多年不来往。他这次是疯狗胡乱咬人,借机泄愤。” 王之寀追问:“你说的都是实话?” 李守才睁大眼睛说道:“我们都被抓进大牢,不敢哄骗青天大老爷。” 马三道又补充说:“刚才李大叔说的话,句句属实,大老爷可以找我们的乡里乡亲查对,若有半句假话,我们甘愿领罪。” 孙承宗吩咐:“把他们押下去,等候处理。” 狱卒押着李守才、马三道走出审讯室。 王之寀怒声喝道:“把张五儿押上来!” 审讯室外一连声应答,功夫不大,两个怒气冲冲的狱卒,架着张五儿走进来,恶狠狠的把他踹倒在地。 王之寀狠狠地骂道:“大胆刁民,竟敢胡乱攀扯,借机泄私愤。把你剥皮抽筋也不算过分!来人,夹棍伺候!” 一个如狼似虎的狱卒,抱着绳索串联的三根木棍,扔到张五儿面前。 孙承宗指着木棍问张五儿:“知道这是什么吗?” 张五儿摇摇头。 孙承宗一句一顿告诉张五儿:“这叫夹棍。用它一夹你的两腿,腿骨碎裂,你就成终生残废了。” 王之寀喝道:“不说实话,立即夹起来!” 张五儿脸色大变,连连说:“我说,我说。” 孙承宗指着张五儿说:“跪着说,有一句假话,就夹折你一条腿。” 张五儿停了一下,才说:“在蓟州集市上找我的,是一个长条脸、瘦高个老公。” 王之寀追问:“他找你干什么?” 张五儿回答:“他对我说,已经盯了我好多天,我的身世、当前状况、拳棒功夫,他都打听得一清二楚。要请我到北京去,帮他杀一个仇人。” 孙承宗有些惊奇:“杀人这样的大事,你也敢随便答应?” 张五儿却认真地回答:“他一开始说,我也很害怕,连连推辞不敢答应。后来他就许给我二百两银子,三十亩好地,见我仍然犹豫,就把价码翻了一倍。他见我有点儿动心,就说只要我干得漂亮,还能保举我当个小军官。我禁不住诱惑,就跟着他进了北京城。” 孙承宗问:“这个太监叫什么?住在哪里?” 张五儿:“他让我喊他修公公,住在紫禁城北门外的一个小院里。” 王之寀追问:“行刺那天你们是怎么行动的?” 张五儿慢慢想了想才回答:“修公公告诉我,午时过后的一个多时辰,正是宫里人困倦疲乏的时候,最容易混进去得手。” 孙承宗摆手止住他:“从头到尾说清楚。” 张五儿停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午时正我们开始吃饭,吃过饭以后,修公公让我换上一身泥瓦匠的服装,领着我走进神武门。修公公对守门士兵说,我是他找来修理铁瓦殿的泥瓦匠,士兵一抬手就放我进去了。修公公领着我,走过厚载门,走到慈庆宫附近”。 王之寀摆手不让张五儿说下去,问道:“你怎么知道是神武门、厚载门、慈庆宫?” 张五儿有些卖弄地说:“我小时候读过三年私塾呢,会认会写不少字,所到之处上方都写着字呢。” 孙承宗:“说下去。” 张五儿:“在慈庆宫旁边的巷道里,修公公交给我一根齐眉高、鸭蛋粗细的枣木棍,告诉我只要拿着这根枣木棍打人杀人,就没人敢拦,还有人暗中帮助我。” 王之寀问:“后来呢?” 张五儿似乎有些得意:“我很容易走到慈庆宫正门,一看两个守卫正在打瞌睡,便一人给他一棍,进到院里。” 王之寀追问:“再后来呢?” 张五儿指了指孙承宗,说:“再后来就看见这位大人,从屋里冲出来,迎面拦住我。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棍打去,这位大人却轻松躲过,又一脚把我踹翻在地。大人的拳脚功夫真厉害!” 孙承宗不理会他的瞎恭维,严肃问道:“你确定那个修公公是太监?” 张五儿使劲点点头:“确定,确定。我在他家里住了好几天,看得清清楚楚。” 王之寀有些不放心,问道:“你再说一遍他的长相。” 张五儿加重了语气:“瘦高个,刀条脸。” 王之寀又问:“还有什么特征?” 没等张五儿回答,孙承宗接着问:“修公公在宫里哪个衙门当差?” 张五儿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孙承宗再问:“再见到他,你能认出来吗?” 张五儿十分确定地点点头:“肯定能。” 王之寀吩咐狱卒:“把他带下去,关在单人牢房里仔细看押,出了半点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 狱卒赶紧回答:“小人明白,大人放心。” 两个狱卒押着张五儿走出审讯室。 王之寀十分为难地说:“紫禁城里宫女、太监约有十万,这个只知其姓不知其名的修公公,还不知道在哪个衙门里当差,找起来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孙承宗似乎是给王之寀打气,其实也是鼓励自己:“事关皇家颜面、朝廷纲纪,大海捞针也得捞。王大人不要灰心丧气,还是有些蛛丝马迹可寻。”又剥丝抽茧一般说道:“第一,他能在紫禁城外面有住房,可见不是下等小太监。第二,他对神武门士兵说修理铁瓦殿,可见是与掌管宫里修缮工程的直殿监有关。” 王之寀面露喜色:“孙师傅到底是榜眼出身的太子侍读,果然洞明世事。” 孙承宗摆摆手说道:“王大人过奖了,哪里就算得上洞明世事,只不过是顺藤摸瓜。” 王之寀:咱们奏明皇上,让直殿监里所有的瘦高个太监排队,让张五儿一一指认。” 孙承宗:“得找个合适的借口,不要打草惊蛇。” 王之寀沉思着问:“找什么借口呢?” 孙承宗在屋里来回踱两趟,才说:“就说御马监的仪仗队要在宫内各衙门挑选新人。” 王之寀高兴了:“这个借口很好。” 孙承宗又说:“得让张五儿躲在暗处观察。” 王之寀伸出拇指赞叹:“孙师傅想得真周到。”想了想又说:“但是,咱们得首先肯定修公公到底是不是直殿监的人。如果不是,咱们后面的事就白做了。” 孙承宗似乎早就想好了:“这事好办,咱们可以先让张五儿重走一遍进宫之路。 王之寀问:“怎么走法?” 孙承宗坚定地回答:“从神武门开始走。” 第5章 山村少年 陕西米脂县李继迁寨寨外,大山与小山之间的一大片空地上,长满了荒草。十四岁的少年李自成跟在一匹身躯长大却瘦骨嶙峋的黄马后面,任凭它漫步啃吃青草。 黄马吃得心不在焉,李自成也有些百无聊赖。他干脆跑到一边,脱掉上衣,练起拳脚来。 只见李自成马步扎得并不稳当,出拳踢脚也显得绵软无力。但是,态度却极其严肃认真。练了一会儿他的脑门儿就渗出汗珠来。他抓起上衣,胡乱擦了一把汗,又把上衣一甩甩出好远。紧接着,他又从扎马步开始,双拳贴腰、挺直上身、半蹲双腿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只见他脑门儿和脊背都在淌汗。 忽然,他背后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练得不错,过来吃饭吧。” 李自成扭头一看,是他爹李守忠来送饭了。便站直身子,活动一下手脚,走到一边拾起上衣,擦了擦浑身的大汗。 李守忠弯腰放下手中盛米汤的小瓦罐儿,顺势坐到草地上,打开手巾包,露出俩块黑面馍,招呼李自成:“快过来,趁热吃吧。” 李自成跑过来蹲下,抓起黑面馍咬了一大口,用力咀嚼着。 李守忠爱怜地轻声喝斥:“慢慢吃,又没人和你抢。” 李自成笑笑:“饿坏了。” 李守忠夸奖儿子:“饿着肚子还能坚持练武,看来你是真喜欢。” 李自成边吃边说:“你不是经常跟我讲,咱们家祖上都是练武的,曾经威震西北吗?” 李守忠点头笑道:“没错,可那都是几百年以前的事了。”随即又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从你祖爷爷那一辈儿开始,咱们家就落魄成了朝廷的养马户。” 李自成问:“什么叫养马户?” 李守忠回答:“洪武二十八年朝廷宣布,‘江南十一户,江北五户共养马一匹’,提供给朝廷骑兵作战使用。朝廷可以免除养马户别的赋役。” 李自成又说:“咱们家养马太辛苦了,可是,我喜欢天天骑在马上奔驰。” 李守忠苦笑道:“这几年地里收成不好,人还吃不饱,没什么好料喂马,你看咱们家这匹马越来越瘦弱,你以后少骑着它疯跑。” 李自成不得不点点头,眼睛里却流露出不情愿。 夜幕四合。 一面山坡的一孔破窑洞内,一灯如豆,洞内的家具、摆设,破烂不堪。 李守忠斜倚在炕上抽旱烟,刺鼻的烟味儿呛得旁边的李自成直咳嗽。 李自成嚷道:“呛死了,别抽了。” 李守忠宽厚地笑道:“好,不抽啦。” 停了一会儿,李自成依偎着李守忠央求:“爹,你给我讲讲咱们家祖上练武的故事。” 李守忠清了清嗓子,颇为得意地讲道:“咱们李家的高祖,就是西夏开国皇帝李继迁。” 李自成惊奇地问:“咱们村的名字不是叫李继迁寨吗?” 李守忠陡然生出一种豪气,挺着胸膛说道:“对!”接下来又缓声说道:“六百多年以前,西夏开国皇帝李继迁就生在咱们这个村。他的远祖是北魏皇族拓跋氏后裔,因为有功,被唐太宗赐姓为李氏。他的高祖李思忠征讨黄巢时阵亡,因此党项李氏便成为定难军节度使。传说他一生下来就长满牙齿,十岁左右就英勇强悍、善于骑射,十二岁就当了军官。” 李自成惊呼:“真厉害!” 李守忠接着说:“他十四岁时,想起兵反抗宋朝,族人不敢跟从,他便把李思忠的遗像悬挂出来,众人哭泣跪拜后,誓死追随他。辽圣宗将义成公主嫁给他,并赐马三千匹。他后来东征西杀,辟地千里,辽国封他为夏国国王,他建都西平府。宋真宗妥协退让,授他为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使。他夺回五州千里之地,党项族以此为基地,又迅速地向前发展。其孙李元昊称西夏皇帝后,追谥他为神武皇帝。” 李自成呼得一下从炕上站起来,严肃地说:“爹,你等着吧,我早晚要成为李继迁那样的人!” 李守忠惊得目瞪口呆:“小孩子家,不要胡说八道。”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李继迁寨寨外的坐朝峁子。这是一个西北高原常见的小土峁子,但它面对着涌峰山和下天峁之间的一大片开阔地,便显得气势不凡。有人说它比皇帝的金銮殿还有气势,所以命名坐朝峁子 李自成端坐在小土峁子上,头上顶着一个自制的“皇帝冠冕”,一言不发,盯视着小土峁子下站着的刘宗敏等十几个小伙伴。他的身旁,坐着女伴儿高桂英,头上顶着一个自制的“皇后冠冕”。 过了一会儿,李自成模仿着大人的腔调,威严地说:“我是西夏开国皇帝李继迁。” 李自成又指了指身边的高桂英,说道:“她是我的皇后义成公主。” 刘宗敏等小伙伴互相推搡着、嗤笑着。。 李自成忽然大喝一声:“不许胡闹!” 小伙伴们还真被他镇住了。 李自成停了一下,又喝道:“时辰已到,众臣早朝。” 小伙伴儿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好。 李自成指点着小伙伴儿们说:“哎呀!你们什么都不懂,众臣早朝就是都跪下给我磕头。” 刘宗敏首先带头跪下,小伙伴们也乱纷纷跪下。 李自成笑着说道:“好啦,好啦。众臣平身。” 李自成见小伙伴们都站起来,便拉着高桂英跑下小土峁子,比划着说道:“以后,我要领着你们东征西杀打天下。我先来教你们练拳脚功夫,你们看着。” 李自成先扎马步,接着冲拳、踢腿,一招一式走起来。 高桂英在一旁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 李自成停下,不高兴地责问她:“你笑什么?” 高桂英撇撇嘴说道:“你这才真是三脚猫的功夫,一边儿站着,看我的。” 高桂英扎起马步,接着冲拳、踢腿,一招一式很有功力。 站在一旁的小伙伴们都看呆了,停了一下才乱纷纷拍手叫好。 李自成十分吃惊地问:“你这叫什么拳,练了多少年?” 高桂英停下来,扬着头十分神气地说:“这是祖传的高家四季拳,我练了五年。” 李自成伸出大拇指称赞:“好厉害,我封你为拳脚总教头,你以后就教大伙儿练拳吧。” 小伙伴们乱纷纷叫道:“好,好!” 第6章 从犯落网 北京紫禁城神武门内,在两排守门禁军的注视之下,孙承宗、王之寀一左一右夹着张五儿往前走。 孙承宗嘱咐张五儿:“按照那天修公公领着你进慈庆宫的路,原样走一遍,不许耍花招,不许有更改。” 张五儿赶紧弓腰点头表态:“小人明白。” 三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功夫不大就穿过了厚载门。往前走了一段路,张五儿忽然停住了。 孙承宗问道:“怎么回事?”。 张五儿赶紧辩解:“那天就是在这儿停了一会儿。” 孙承宗追问:“为什么停住?” 张五儿回答:“修公公让我在这儿等他,他去拿点东西。” 孙承宗又问:“他说去什么地方了吗?” 张五儿摇了摇头。 孙承宗紧接着问:“他去了哪个方向?” 张五儿指了指左前方的一个角门。 王之寀笑了,对孙承宗说:“他这是得意忘形、百密一疏。” 孙承宗连着问张五儿:“他去了多大功夫?拿来了什么?” 张五儿看着孙承宗回答:“功夫不大,拿来了一根枣木棍。” 王之寀比划着问张五儿:“就是那天你打人的那根齐眉棍吗?” 张五儿点点头。 孙承宗冲着王之寀一笑:“大概可以确定他就是直殿监的人。” 王之寀不解:“何以见得?” 孙承宗阐释道:“从方位来看,此地左前方几十丈那个角门,便是直殿监的后角门;从所用时间来推算,他也只能是去直殿监拿东西。” 王之寀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孙承宗吩咐张五儿:“继续按你们走过的路,到达慈庆宫。” 三人又不紧不慢走起来,走了一会儿,见到路边有一片稀疏的小竹林,张五儿又停住了脚步。 孙承宗问张五儿:“又怎么了?” 张五儿说道:“那天,瘦高个儿让我在这儿停了一下,他走进小竹林呆了一会儿。” 孙承宗问张五儿:“他去干嘛?” 张五儿回答:“似乎小竹林里有人等他,他进去和那人说了几句话。” 孙承宗问:“他们说了些什么?” 张五儿怯怯地回答:“他们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没听清。” 王之寀赶紧问:“那人长得什么样?” 张五儿诚恳地回答:“那人在竹林里一直没出来,看不清,但从大体轮廓看,似乎是个矮胖子。” 北京紫禁城直殿监衙门偏房内,孙承宗陪着反绑双手、麻核桃塞口的张五儿,站在窗户下面。 孙承宗小声对张五儿说:“等会儿,这里所有的瘦高个太监,会从窗户外面一一走过去,你若看到修公公在内,就冲我点点头。” 张五儿口中呜呜乱响,使劲眨了眨眼睛。 孙承宗有意识地威胁张五儿:“你可要想明白,若是不配合我们,搞出什么别的动静来,刑部牢房的四十八套刑具,就让你尝个遍。” 张五儿立马使劲儿摇摇头。 孙承宗故意恶狠狠地说:“谅你也不敢。” 孙承宗冲着直殿监首领太监打了个手势:“开始吧。” 直殿监首领太监打开房门,同身边的御马监首领太监走出门,向太监们大声介绍:“这位就是御马监首领太监邢公公,选拔仪仗队目测开始。你们排着队缓慢一一走过,要让邢公公看清楚你们的面目、身材;若有幸进了御马监仪仗队,那可是前途无量啊。” 不远处二百多个瘦高个太监,人人面露喜色,个个跃跃欲试。 直殿监首领太监下令:“慢慢走过去。” 瘦高个太监们,一一缓慢地从直殿监首领太监和御马监首领太监邢公公面前走过,邢公公一一仔细打量着他们。 窗户后面,张五儿神情有些紧张,却是瞪大眼睛,一一仔细看着从窗户外慢慢走过的所有瘦高个太监。 孙承宗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又扭头看看张五儿。 功夫不大,二百多个太监走完了,张五儿始终没点头。 孙承宗有些焦急地问:“看清了吗,修公公不在里面?” 张五儿摇了摇头。 孙承宗问门外的直殿监首领太监:“你们直殿监所有的瘦高个太监都来了?” 直殿监首领太监却有些拿不准,迟疑地说:“也许漏掉了一个两个。 孙承宗赶紧拱手说道:“公公,事关重大,一个都不能少。” 直殿监首领太监意识到问题严重,赶紧说道:“孙师傅别着急,我再去仔细查一查。” 直殿监首领太监大步走远了。 孙承宗拱手对邢公公说道:“还得麻烦邢公公等一会。” 邢公公满脸堆笑:“孙师傅不必客气。” 过了一会儿,直殿监首领太监气喘吁吁,领着一个瘦高个太监走过来,站在邢公公面前。 邢公公煞有介事地仔细打量这个瘦高个儿太监。。 孙承宗也有点儿紧张,走到窗下问张五儿:“是他吗?” 张五儿仔细看了看,使劲点了点头。 孙承宗大步走出直殿监偏房,指着瘦高个儿太监厉声喝道:“拿下!” 只见直殿监另外偏房里,冲出王之寀和四个手执钢刀的刑部捕快,两把刀夹住了瘦高个的脖颈,两把刀顶住了他的胸膛。。 瘦高个一开始脸色苍白、眼神惶恐,但一瞬间就神色平静,若无其事地反问:“各位抓我做什么?认错人了吧?” 第7章 水落石出 北京紫禁城直殿监偏房外。 瘦高个太监微微低头瞟了一眼卡在脖子两边的钢刀,若无其事地反问:“各位抓我做什么?认错人了吧?” 孙承宗仔细大量着这个瘦高个太监,只见他的个子比平常男人高出多半头,却是细脚伶仃像个麻杆儿,胳膊又细又长,眼睛滴溜溜乱转,显得异常精明。 瘦高个太监镇定自若的态度,让一直站在旁边观察的王之寀楞了一下,旋即指着瘦高个太监喝道:“果然是个凶险狡诈的狂徒,人证、物证具在还敢装模作样百般抵赖。” 瘦高个太监气势汹汹地反问:“人证是谁,物证在哪里?” 王之寀头也没扭,喊了一声:“张五儿出来。” 孙承宗牵着反绑双手,嘴里塞着麻核桃的张五儿从偏房里走出来。 王之寀一伸手从他嘴里抠出了麻核桃,问道:“是不是他?” 张五儿活动了两下嘴吧才说:“就是他。” 瘦高个儿太监指着张五儿说:“我从来没见过你,你不要疯狗乱咬人。各位大人,不要相信他的一面之词,他只想给自己开脱,才胡乱咬人拖延时间。” 孙承宗迅疾指着瘦高个太监反驳道:“我们还什么也没问,你怎么就知道他为自己开脱、胡乱咬人?” 瘦高个太监立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马上眼睛乱转着不再说话了。 王之寀说道:“不要和他在这里纠缠,去刑部审讯。” 瘦高个儿太监却又极力挣扎着振振有词:“我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凭什么要抓我去刑部审讯?” 王之寀打断他:“少装蒜。到了刑部自然有人跟你说清楚。” 瘦高个儿太监提高了声调大声嚷嚷:“我好赖也是直殿监的七品太监,直殿监首领太监不发话,我哪儿也不去。你们刑部有什么了不起?吓唬老百姓还可以,少在我们这里逞威风。” 王之寀歪着头,上下左右打量了瘦高个儿太监一番,才阴阳怪气地拖长声调说道:“哦,七品太监呀,好大的官儿!知道我是谁吗?刑部提牢厅的五品主事王之寀。” 王之寀又闪了闪身子,指着身边的孙承宗说:“知道这位是谁吗?当今太子爷的师傅孙承宗。就是当今首辅大学士见了,也得礼让三分,你算个什么东西?” 直殿监首领太监大步走过来,狠狠踢了瘦高个太监一脚,训斥道:“刘成,你小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敢跟两位大人瞎嚷嚷!来人,把他绑起来,送进刑部牢房!” 火把、吊灯把刑部刑讯室内照得雪亮。 刘成的头、双手、双腿,被紧紧地绑在十字木桩上,血流满面,身上穿的白色小褂,因为刚刚受过鞭刑,横七竖八的印满了血痕。 一个狱卒右手掂着鞭子一下一下敲打着左手,恶狠狠地质问刘成:“到底招不招?” 刘成咬紧牙关,喘息着说道:“我无事可招。” 王之寀慢悠悠地走过来,平静说道:“别和他废话,把他架上老虎凳。” 两个狱卒走过来,解开绳索,架着刘成离开十字木桩,按在老虎凳上,绑好他的上身和双腿。 王之寀和颜悦色地说道:“刘成,我和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实在不忍心你皮肉受苦。可皇命在身,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还是有什么说什么,我也不再难为你。” 刘成做出一副可怜相:“王大人,我什么也没干你让我招什么?那人说是瘦高个太监指使他,宫里的瘦高个儿太监几千上万,模样长得都差不多,怎么就能确定是我?” 王之寀忽然一愣,接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好心劝解你,你却是油盐不进,那可就怨不得弟兄们手黑了。” 王之寀冲着那两个狱卒使了个眼色,两个狱卒脚麻利,一连往他脚底下塞了三块砖。 这时再看刘成,脸上的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流成了几道小溪。 一个狱卒手里掂着一块砖,语调轻松地问道:“有招无招?” 刘成拼命挣扎了两下,喊道:“老子无事可招!” 另外一个狱卒叹道:“是条好汉。” 掂砖的一使劲儿把砖又垫到刘成的脚底下,刘成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站在刑讯室外倾听的孙承宗,急切地冲着王之寀打了个手势,请他出来。 王之寀赶紧走出刑讯室,来到孙承宗身边问:“孙师傅有何吩咐?” 孙承宗有点儿担心:“刘成如此铁嘴钢牙,咱们是不是冤枉了他?” 王之寀一笑:“刘成犯的十恶不赦谋逆大罪,是要满门抄斩的,他怎么会轻易承认?” 孙承宗面露不解和焦躁:“咱们已经给他用了几套大刑,他怎么一个字也不招。” 王之寀更乐了:“孙师傅呀孙师傅,你在翰林院、詹事府多年,一心只读圣贤书,哪里知道刑部大牢里许许多多的惨无人道。咱们只不过打了他几十个嘴巴,抽了他几十皮鞭,坐了一次老虎凳,都是小菜一碟,真正的大刑一套也没用呢。” 孙承宗更担心了:“真动大刑,把他弄死了,这唯一的线索就断了。我再找张五儿去想想办法。” 王之寀却有些不以为然:“牢房里这些打手,下手都很有分寸,哪里那么容易死人?”但又补充说:“刘成那小子倒是说过一句替自己辩解的有力话语。” 孙承宗忙问:“什么话?” 王之寀回答:“宫里瘦高个太监很多,张五儿拿不出确切证据指证他。” 孙承宗想了想说道:“我再找张五儿仔细问问。” 夜晚,刑部刑讯室内。 孙承宗坐在椅子上审视了跪在面前的张五儿一会儿。 时间久了,张五儿神色不免有些慌张。 孙承宗忽然和颜悦色地问:“张五儿,本官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不知道你要不要。” 张五儿赶快抢着回答:“要,肯定要。” 孙承宗做出替张五儿愤愤不平的样子:“刘成说皇宫里瘦高个太监多的是,你拿不出确切证据指证他,也许是你认错人了。” 张五儿斩钉截铁地说:“我和他在同一间房子里,同吃同住了五天,绝对不会认错。” 孙承宗却摇摇头:“你这样和我说没用,必须拿出确切证据。你好好想想。” 张五儿低头略一思忖,立即说道:“他左脚拇指内侧有一颗米粒大的朱砂痣。” 孙承宗眼中闪出喜色,脸上却不露表情,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张五儿停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说:“我给他洗过几次脚,擦脚时看见过。” 孙承宗赞道:“好。你还能想出一个什么法子来证明,你确实在他家里住过。” 张五儿又想了想说道:“我有一套换洗的内衣和一双袜子,还在他家厢房的炕头上放着。大人可以派人去拿来,让他看看。” 北京刑部刑讯室内,王之寀围着坐在老虎凳上的刘成一连转了三圈儿,并不问话。 刘成心里发毛,神色很不自然。 王之寀瞅准时机忽然说道:“刘成,本官问你个题外话。” 刘成眨了两下眼睛回答:“大人请问。” 王之寀平静地问:“你左脚拇指上长得有什么特殊记号?” 刘成连连摇头失口否认:“没有,没有。” 王之寀声调平和地说:“那我就来猜一猜。” 刘成仍然连连摇头:“根本没有,你猜什么?” 王之寀却略显顽皮地说:“我要猜中了,你怎么说?” 刘成不置可否。 王之寀快速说道:“你左脚大拇指内侧,长着一颗米粒大的朱砂痣。对不对?” 刘成下意识地用右脚遮住左脚。 王之寀轻笑着说:“别藏,我说中了。” 刘成却坚持说:“这和案情无关,大人为什么纠缠这个?” 王之寀轻轻晃着脑袋:“按说呢,是和案情无关。但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刘成紧抿着嘴唇呆了一会儿,才问:“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王之寀直言相告:“张五儿告诉我的,他在你家里与你同吃同住了五天,曾经给你洗过几次脚,所以才知道这种比较隐秘的事。” 刘成仍然想隐瞒事实:“我这个隐秘,直殿监有几个太监知道,大人打听出来也不奇怪;凭什么就说是张五儿告诉你的?” 王之寀有些气愤地指着刘成的脑袋说:“好一张伶牙俐齿,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王之寀冲着外边喊了一声:“拿上来。” 一个狱卒双手托着一套内衣和一双袜子走过来。 王之寀指着内衣、袜子问:“认识这些东西吗?” 刘成又连连摇头。 “这就是张五儿放在你家东厢房炕头上的换洗衣物,是刑部和锦衣卫共同派人,在你家里东厢房炕头上拿回来的。”王之寀有些气愤地训斥:“你还敢说和张五儿根本不认识?没有合谋?” 刘成低下头一言不发。 王之寀大喝一声:“来人,给他上夹棍。” 几个狱卒同声应道:“是。” 隔壁传过来刘成一阵阵哀号声。 刑部审讯室内的孙承宗皱着眉头问王之寀:“这是用了第几套刑具?” 王之寀扳着手指头细数起来:“上夹棍,灌辣椒水,烙胸膛,现在是第四套刑罚——走火鏊子。” 孙承宗紧接着问:“有招无招?” 王之寀恨恨地说:“一个字也没招。”接着解释道,“他很明白,招了就得祸灭九族。所以他一上刑就一直嚷嚷着,杀了我,杀了我!” 孙承宗想了想说道:“倒还真是一条硬汉,咱们也不能一味儿硬来,倒不妨换一条攻心计。把他送回牢房,休养三天,然后我和他谈谈。” 第8章 大破联军 天色昏黄,辽东山间小路上,布扬古、皇太极并马前行,后面是骑在马上盛装的布西雅和孟古。 布扬古扭头对皇太极说:“天色已晚,离赫图阿拉还有四五十里地,不如今晚就在这儿宿营,明天一早再赶路。” 皇太极恭顺地说:“我听舅舅的。” 布扬古大声下令:“就地扎营。” 布扬古手下士兵和皇太极的士兵,各自七手八脚搭帐篷,生火做饭,忙而不乱。 夜深了,到处一片寂静。 一座帐篷里,孟古睡得很沉,跟她并排躺着的布西雅却睁眼躺着,谛听外面的声响。 布西雅想起身,却被孟古一把搂住。 孟古迷迷糊糊地说道:“天早着呢,再睡会儿。” 布扬古带着几个亲兵从帐篷里悄悄走出来,走向远处的马群。 另一座帐篷后面,皇太极警觉地盯着布扬古的身影。他一挥手,黑影里隐藏的十几个武士们凑过来。 皇太极低声吩咐:“备马,悄悄跟上。” 暗夜中,黑松林内,布扬古率领人衔枚马摘铃的大队骑兵疾走过来。 走在前面的布扬古一扬手,大队骑兵都随之慢慢停下。 一个叶赫部落的军官从黑影里闪出来,对布扬古说道:“贝勒爷,你可来了,我们都等得心烦意乱。” 布扬古指指前方的赫图阿拉城堡,问道:“有什么动静?” 军官:“偶尔有巡逻兵走过,其他挺安静的。” 布扬古笑笑:“努尔哈赤等着娶美女呢。” 叶赫部落的士兵都跟着笑起来。布扬古催马向前,走到离城堡有五百米的地方,停下来仔细察看、谛听。 城堡上只有几个零星卫兵靠着垛口打盹,远处只传出来几声狗吠。 布扬古下令:“点炮!” 只听三声巨响震天动地,赫图阿拉城堡四周立即亮起了无数火把,杀声一片。 布扬古挥舞着大刀,高声喊着:“勇士们,跟我冲!活捉努尔哈赤!” 城堡四周响成一片:“活捉努尔哈赤!活捉努尔哈赤!” 布扬古一马当先,冲到城下。只见城墙上突然站起数不清的弓箭手,连连发射,箭簇如飞蝗一般扑来,眨眼之间,叶赫部落的士兵倒下一片。 布扬古被打了个冷不防,赶紧大喊:“后撤一百步!” 布扬古拨马就撤,却又被迎面而来的皇太极挡住了去路。 皇太极拿刀指着布扬古说道:“舅舅,进城喝杯喜酒吧。” 布扬古抡着刀冲过来,口中骂着:“小野猪皮,我剁碎了你。” 皇太极笑着说道:“舅舅别生气,我阿玛在城上城下都布置好了兵马,迎接你们九部联军。” 布扬古一看,努尔哈赤的兵马如潮水般涌过来,将九部联军包围在城下,城上的士兵还在不停地放箭。 布扬古扬刀指着前面的一座小山包,大喝一声:“跟我冲上山包,固守待援。” 叶赫部的士兵跟随布扬古砍翻了十几个挡路的建州士兵,奋力登上小山包。 布扬古看看身边,只剩下了四五个士兵,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褚英、代善保护着努尔哈赤骑马冲过来。 努尔哈赤一挥手,几百士兵便将小山包围得水泄不通。 努尔哈赤拿刀指着布扬古说:“布扬古,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本想和你亲上加亲,你却联合别人算计我。赶快下马投降,臣服于我,完成女真统一大业。” 布扬古骄横地说:“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我们九部联军六万多兵马,一定会打开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轻蔑地一笑:“那就让你见一见同党吧。带上来!” 额亦都带领着一伙士兵,押着五花大绑的歹商、布占泰、明安等五人走过来。 布扬古指着歹商、布占泰等气急败坏地责骂:“你们,你们真是饭桶!” 努尔哈赤:“赶快投降!” 布扬古把腰刀勒在脖颈上,胸膛一挺说道:“努尔哈赤,你记着,我们叶赫那拉氏就是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灭了爱新觉罗家族!” 努尔哈赤大惊,厉声喝道:“你放下刀,有话好好说!” 布扬古却狠命一勒腰刀,脖颈处顿时鲜血喷涌。 艳阳高照,辽东山间平地上,一座帐篷外,皇太极跳下马来。他身后的几个士兵赶着一辆牛车,也随着他停在帐外。车上是布扬古的尸首。 皇太极站在帐篷门口喊:“额娘,我舅舅回来了。” 孟古快步从帐篷里走出来,四处打量着,问:“你舅舅在哪里?” 皇太极指了指牛车上。 孟古跑过去,掀开席子一看,立即放声大哭。 布西雅从帐篷里跑出来,到牛车旁一看,回身厉声责问皇太极:“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太极:“舅舅联合几万大军,攻打赫图阿拉,兵败身亡。” 布西雅:“谁杀的他?” 皇太极低头没回答。 布西雅搂住孟古,大哭起来。 孟古拍打着布西雅的后背,安慰道:“别哭了,看来努尔哈赤是嫁不成了,姐姐先送你回叶赫吧。” 一座小山包下, 哈达贝勒歹商、乌拉贝勒布占泰、蒙古科尔沁右翼台吉翁阿岱、芒古斯、明安等五人五花大绑站在中间,神情狼狈不堪。周围是虎视眈眈、执刀挺枪的建州士兵。 努尔哈赤挥退那些建州士兵,笑着说道:“你们不要如临大敌,各位都是我请来的客人,赶快松绑。” 几个士兵走过来给俘虏松绑,然后站到一边。 努尔哈赤吩咐士兵:“你们都退下,我要和这些客人好好聊聊家常。” 士兵们走远了。努尔哈赤和颜悦色地说:“我知道各位都是上了布扬古的当,才来与我为敌。现在布扬古自杀了,咱们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坐下来好好谈谈。” 明安看了看努尔哈赤,说道:“既然努尔哈赤贝勒不记恨我们,那就好好谈谈。” 努尔哈赤首先席地而坐,那几个人也都随便坐下。 努尔哈赤问:“歹商贝勒和布占泰贝勒有什么打算?。” 歹商停顿了一下才回答:“我听努尔哈赤贝勒安排。” 布占泰随声附和:“我也听努尔哈赤贝勒安排。” 努尔哈赤笑着追问:“可是真心诚意?” 歹商、布占泰神色坚定地回答:“我们可以发毒誓,天神可以作证!” 努尔哈赤轻松笑道:“大家也见识了我们建州的武力,用不着发毒誓,我相信二位贝勒。” 歹商和布占泰同声说道:“努尔哈赤贝勒如此宽容大度,我们愿意鞍前马后追随。” 努尔哈赤大笑:“好,就请二位加入我的女真统一大业,恢复大金国荣光。” 布占泰有些摸不清头脑,问:“什么叫恢复大金国荣光?” 努尔哈赤耐心解释:“几百年前,咱们女真人的祖先,趁着赵家朝廷气数已尽,统一了中国北方,饮马黄河,那是何等的威武雄壮。如今朱家朝廷气数又尽,又到了女真人扬眉吐气的时候,咱们兵强马壮,何不大干一场?” 歹商和布扬古被鼓动起来了,情绪高昂地大喊:“好,我们就追随努尔哈赤贝勒,大干一场!” 努尔哈赤鼓励他俩:“你们都是女真的巴图鲁,我派人送你们回家,按照我的规划,编练队伍,准备粮草,随时听我号令。” 歹商和布占泰同时站起来,庄重地说道:“绝不辜负努尔哈赤贝勒的厚望。” 努尔哈赤一招手,站在远处伺候的褚英走过来,十分恭敬地引着歹商和布占泰走了。 一直坐在旁边观看的明安惊呆了,问努尔哈赤:“你就这样把他们放走啦?刚才他们还想要你的命,你就不怕他们回去起兵再来攻打你?” 努尔哈赤轻松地一笑:“汉人常说化干戈为玉帛、化敌为友,他们愿意与我共建女真统一大业,自然再好不过;若真是再起兵来攻,还能再大过今天的九部联军吗?” 明安仔细想了想,又深深地点了点头。 停了一会儿,明安问道:“努尔哈赤贝勒打算怎么惩罚我们几个蒙古台吉?” 努尔哈赤更轻松地说道:“没打算,不惩罚,要像招待尊贵的客人一样,好吃好喝玩几天,礼送回乡。” 明安惊奇地问:“为什么?我们刚才可是也想要你的命。” 努尔哈赤坦然说道:“你们都是受了布扬古的蛊惑。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们却是损兵折将,也算受到惩罚了。你们蒙古在北方,我们女真在东北,都是强大的马上民族,应该结成兄弟之邦。” 明安等人低头沉思。 努尔哈赤却走上去拉起明安,笑着对另外几个人说道:“别多想啦,我已经准备了好酒好肉,咱们来个一醉方休。” 朝霞满天,赫图阿拉城郊外大路上,努尔哈赤一手拉着明安,一手拉着莽古斯徐徐前行,褚英陪着翁阿岱跟在后面。 明安有些激动地说:“汉人常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这几天叨扰不轻,努尔哈赤贝勒请回吧。” 努尔哈赤拱手道:“请三位贝勒上马,恕不远送。” 后面三个士兵牵过马来,明安等三人翻身上马,拱手谢道:“多谢努尔哈赤贝勒深情厚意,咱们后会有期。” 褚英与努尔哈赤并肩站着,望着明安等三人,率领蒙古骑兵渐渐远去。 褚英扭头问努尔哈赤:“阿玛,你为什么轻易放掉九部联军的几个首领?” 努尔哈赤反问:“你说该怎么办?” 褚英有些激切地回答:“至少要让他们各自部落拿大批的马牛羊来赎,咱们建州也可以趁机发笔大财。” 努尔哈赤指责褚英:“真是目光短浅。若是他们愿意和咱们结盟,再多的马牛羊也比不上。” 褚英有些不解地问:“阿玛为什么这几天不和他们提结盟之事?” 努尔哈赤一笑,慢慢说道:“城下之盟靠不住。” 褚英紧接着问:“什么叫城下之盟?” 努尔哈赤慢慢解答:“咱们包围了对方的城池,逼迫他们签下盟约。”并进一步说道,“你想想,明安他们成了咱们的俘虏,即使订了盟约也不那么心悦诚服。” 褚英又问:“跟他们什么时候订盟约最好?” 努尔哈赤回答:“适当时机找上门去。” 第9章 太子心事 北京紫禁城慈庆宫偏殿内,朱常洛有些心神不宁,在椅子上起来坐下、坐下起来反复了好几次。 王安走过来,柔声说道:“太子爷,要不然老奴陪你到御花园里走走,看看花,观观鱼,听听鸟叫,散散心。” 朱常洛烦躁地一摆手:“我哪儿也不去!” 王安浅浅一笑:“太子爷有什么心事?说出来老奴给你排解排解。” 朱常洛不高兴了,笑骂道:“你这个老东西,净说些没边没际的话。本宫能有什么心事?” 王安赶紧低眉垂首:“对对对,太子爷心宽似海,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心事。” 朱常洛忽然努力挤出一点儿笑颜,问了一句:“那个刺客审问得怎么样?” 王安赶紧回答:“这几日老奴一直关注此事,找了孙师傅两次都没见着,说是在刑部审案。” 朱常洛意有不甘,却也没再说什么。 王安见此情景,便说道:“要不然老奴再走一趟,传孙师傅来陪太子爷谈谈。” 朱常洛却有些犹豫:“现在是非常时期,孙师傅担负着非常之责,你去找他不好吧?” 王安却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孙师傅的职责就是陪伴太子爷读书,随时随地探讨学问。以前不就是经常招他入宫吗?” 朱常洛想了想才说:“也好,你去吧。” 慈庆宫偏殿门口内,朱常洛正在向外张望,只见王安兴冲冲陪着孙承宗走过来,便走向前迎了两步。 王安笑道:“老奴这回真是去巧了,孙师傅刚好回到詹事府拿东西,一听说太子爷召见,便马上随老奴来了。” 朱常洛:“来了就好,进去说话。” 朱常洛在前,孙承宗随其后,王安低头躬身走在最后,三人鱼贯进入偏殿。 朱常洛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孙承宗坐在他右前方的椅子上。 王安指挥着小太监端上两碗茶水,自己双手贡献给朱常洛一碗,小太监捧着一碗茶水轻轻放在孙承宗身边的茶几上。 王安一挥手,小太监躬身退下。 王安走到朱常洛身后躬身站立。 朱常洛端起茶碗谦让孙承宗:“孙师傅尝尝,这是福王刚刚派人送来的信阳毛尖。” 孙承宗一手端起茶碗,一手拿着碗盖滗了滗茶叶,慢慢品了一口,赞道:“这茶味道不错,难得福王一片好心。” 王安却撇撇嘴说:“是不是好心,现在很难说。” 孙承宗本不想搭话茬,想了想不妥当,便问:“王公公此话何意?” 王安:“梃击案一出,福王母子便有点儿坐不住了,送茶叶是示好,也是探风声。” 孙承宗略微一停,才说道:“案由还没审明,有些话不好说。” 朱常洛问:“孙师傅,案情有些进展吗?” 孙承宗拱手回答:“回太子殿下,凶手张五儿指证了在蓟州集市上拉拢他的刘成,刘成是直殿监的一个小头目,刑部的王之寀正在严刑拷问刘成。” 王安有点儿急切地问:“刘成招认了什么?” 孙承宗有些无奈:“刘成还真是铁嘴钢牙,熬过了几套大刑只字未招。” 王安这才神色坦然地问:“你们往下打算怎么办?” 孙承宗思忖着回答:“我昨天晚上睡不着觉,一直在琢磨,应该在直殿监里深入排查,看看这个刘成日常到底和谁来往较密切,再查查他的亲朋好友里,是不是有些歹徒。” 王安看了看朱常洛,见他不置可否,便说:“孙师傅这个主意很好,直殿监里也许还有刘成的同伙。” 朱常洛这才说:“孙师傅可以跟王之寀打个招呼,就说本宫知道他很辛苦,支持他在直殿监深入挖掘。” 王安却说:“行凶之人张五儿是当场拿获的,幕后主使刘成是张五儿指认的,算得上主犯从犯先后落网。上奏皇上,按照《大明律》处理即可,再追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孙承宗颇感意外:“王公公,到现在为止,此案才抓获了两人,一个是乡间无知愚昧的猎户,一个是低等太监头目。区区两个小人物,为什么会挑起如此惊天大案?” 王安很不以为然:“孙师傅,你知道当前太子爷的地位十分微妙,郑贵妃、福王母子在一旁虎视眈眈,时刻想取而代之。” 孙承宗紧接着说:“正因为这样,才要抓住此案一查到底,彻底粉碎他们的阴谋。” 朱常洛却迂回说道:“若是因此伤了皇上的颜面,伤了皇上的心,恐怕皇上对本宫误会更深。” 孙承宗只得拱手问道:“太子殿下有什么打算?” 朱常洛思量着说:“不如,不如处决了张五儿、刘成,就此罢手吧?” 孙承宗却直接反驳:“不妥。” 王安追问:“为什么?” 孙承宗条分缕析:“现在朝野各界都密切关注此事,若草草处决张五儿、刘成结案,各种各样的怀疑、指责、追问,会铺天盖地而来,到时候我们怎么应付?而且,刘成一个七品太监,为什么要指使人杖杀太子?如果说背后没有更大更复杂的原因,谁能相信?说不定,就会有人直接了当指责刑部杀人灭口、掩盖真相。” 朱常洛盯着孙承宗,问:“看来孙师傅是不同意这个办法了?” 孙承宗也只能实话实说:“关键是我同意了也没用,刑部提牢厅的王之寀是出名的严肃认真,他绝不会同意。” 朱常洛微微露出一点儿失望:“那就按照你们的意思查下去吧。” 第10章 借贷惹祸 陕西米脂县李继迁寨外旷野上,火辣辣的大太阳当头照着,一望无际的龟裂板结土地,看不见一棵青苗。 远处散乱的几个坟头上,插着白纸幡,随风飘摇着。 又走过来一伙面有菜色瘦弱不堪的送葬人。 打头的是十六岁的李自成,他头扎一条白布带,手执白纸幡,弓腰低头哭嚎着前行:“爹呀,你和娘为了让儿子活下去,把能吃的东西都给儿子吃,你们却先后饿死了,撇下儿子一人,往后怎么活呀!” 十四岁的高桂英在右边搀扶着李自成,自己泪流满面,却掏出手帕替李自成擦泪水,抽泣着说道:“成、成哥,别难过了,还有我陪着你呢。” 十五岁的刘宗敏在左边,一只手扶着李自成,一只手顾自擦眼抹泪。 李自成后面是四个人,踉踉跄跄地抬着一扇破门板艰难前行。门板上一领破苇席,盖着一具男尸,肮脏细瘦的腿脚还裸露着。 再后面,是李自成的几个本家,哭哭啼啼地跟着走。 坟坑到了,李自成跪在坑前头俯首恸哭。 几个男人七手八脚地拿芦席把死尸一裹,放到坑里,便开始填土。 李自成哭嚎更悲痛了:“爹,儿子无能,临死也没让你喝上一口热米汤,儿子无能啊,儿子不孝啊!” 高桂英流着泪走过来拉李自成:“成哥,大人们常说,连年灾荒地里收不上来一粒粮食,狗官们照常催逼收税。是老天爷要收人,是狗官们要害人,不是你的错。” 李自成连连磕头,哭得更痛了。 李继迁寨外,李自成赶着十几只羸弱的山羊,在野地里放牧。野草稀稀拉拉的,山羊哀叫着东啃一口西啃一口。 李自成无力地挥了几下牧羊鞭,将山羊赶上了一道坡梁。 高桂英快步从后面赶上来,把一个小布包塞到自成手里。 李自成看着布包,问:“桂英,这是什么?” 高桂英回答:“谷糠野菜团子,你饿得难受时,就啃两口充充饥。” 李自成有些激动:“把干粮给了我,你怎么办?” 高桂英却关切地看着李自成:“你每天来回跑十几里路,肚子里没饭可不行。” 李自成把布包揣在怀里,催促高桂英:“你快回家吧,别让你哥哥担心。” 高桂英却说:“这些天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也不催我练武了。” 李自成仍然说:“回吧,回吧。” 高桂英依依不舍地走了,走出好远,又忍不住回头深情地眺望。 李自成直到看不见高桂英的身影了,才想起扬鞭聚拢羊群。 忽然,从坡那边冲过来十几个衣衫褴褛的饥民,嗷嗷叫着扑向羊群。 李自成见势不妙,立即冲过去想拦住他们,却被一个手提木棒的彪型大汉挡住,只两棒就被打昏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李自成醒过来了,努力爬起来四周看看,只剩下了三只小羊羔,凄惨地哀叫着。 李自成疯狂地仰天长啸。 夕阳残照下的李继迁寨艾诏大宅院外,李自成跪在地上,高桂英、刘宗敏陪着跪在两边。 举人艾诏从宅院里走出来,气势汹汹地对李自成说:“快滚,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想跟老爷我借高利贷得有抵押!你家穷得叮当响,拿什么作抵押?” 李自成哀求道:“举人老爷,行行好吧,我借几吊钱是赔偿雇主的山羊。” 高桂英在一边说情:“艾老爷,李自成是个讲信用的男子汉,绝不会赖账。” 刘宗敏也在一旁帮腔道:“艾老爷,行行好吧。” 艾诏乜斜着眼看了李自成一会儿,冷笑着说:“哼,真看不出来啊,穷小子还挺讲信用,放丢了羊照价赔偿。” 艾诏踱着四方步,围着李自成走了一圈,站定脚步,说道:“好吧,老爷我就发一回善心,借给你七吊钱。咱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一个月头上,你必须还我十吊。还不上可别怪我手狠!” 李自成一愣:“艾老爷,利息太高了吧。” 艾诏却拧着眉毛说:“嫌利息高?那就别借,老爷我倒落得清闲。” 艾诏扭头就要走,李自成一咬牙,粗声大气说道:“我借!” 米脂县李继迁寨内大路上,一个县衙的衙役鸣锣开道,口中还高声喊着:“乡亲们快来看快来瞧,李自成欠债不还,县太爷判令每日鞭笞二十、游街示众。乡亲们,快来看,快来瞧!” 李自成披枷戴锁,满头大汗,光着脚趟着黄土,被两个衙役驱赶着,艰难地前行。 李自成倔强地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脊背上鞭痕累累,向外渗着鲜血。 高桂英两次愤怒地扑向前去,都被衙役亮出大刀挡住了。 刘宗敏流着泪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地小声喊着:“成哥,成哥。” 李自成却张口骂刘宗敏:“怂包,哭什么?滚回家去!” 高桂英、刘宗敏依然哭着、跟着,一伙衣衫褴褛的瘦弱孩子,也跟在两旁看热闹。 游街的队伍走到艾诏大宅院外,一个衙役走到门前拍门。 艾诏笑嘻嘻地打开院门迎出来,冲着衙役们拱手道:“各位兄弟,差使办得不错。赶快进院喝茶。” 敲锣的衙役说道:“不麻烦艾老爷,还是监视这个穷小子在大太阳底下多晒会儿。他尝够苦头,早把十吊钱还给艾老爷,弟兄们也好早点儿回县里交差。” 艾诏又拱拱手:“那就辛苦各位了。” 艾诏转过身来,调侃李自成:“穷小子,老爷我不差那十吊钱,可不能坏了借贷的规矩。依我说呀,你早早把那二亩地的地契拿过来,咱们就两清了,你也不用再受皮肉之苦了。” 李自成倔强地说道:“那是我李家的老坟地,你休想!” 艾诏禁不住气急败坏:“好,好,你就穷横吧。” 敲锣的衙役顺手拿锣槌敲了两下李自成的脑袋,骂道:“老子不怕你穷横,县太爷说了,明天就让你在这儿站木笼。” 刚走过来的李大叔一听这话,立即跪倒艾诏面前,抱着他的双腿摇晃着:“艾老爷,行行好,宽限几天吧。再说,站木笼是对付江洋大盗的,我侄子只是还不起债,受那么重的刑罚,不合王法。木笼站两天,就能要了他的命呀!” 艾诏一脚踹开李大叔:“穷鬼,少管闲事。县太爷的话,就是王法!” 第二天中午,毒花花的太阳仿佛要把大地烤焦,树上的鸣蝉“吱吱吱”叫得人心烦意乱。 在木笼里踮起脚跟勉强站立的李自成,脖子卡在木笼上端的小孔里,已是精疲力尽了。 艾诏陪着几个衙役坐在墙根的荫凉里,摇着芭蕉扇,啃着西瓜。 艾诏一边啃着西瓜,一边调侃李自成:“穷小子,赶快把地契拿来,老爷赏你一块西瓜吃。” 一个衙役问艾诏:“艾老爷,你为什么非要他家那块破坟地?” 艾诏凑近衙役悄声说:“我找几个风水先生看过,都说那是块风水宝地,先人埋进去,后代肯定能出大富大贵之人。” 衙役恍然大悟:“明白了,明白了。怪不得艾老爷当初肯借钱给他呢。”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高桂英提着宝剑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剑指艾诏:“姓艾的,你仗势欺人,今天我要你的狗命!” 衙役们的笑脸僵住了,随即抄刀在手,围住高桂英,乱纷纷骂道:“死女子,闹怂哩,砍了她,砍了她!” 高桂英毫无惧色,辗转腾挪,指南打北,手起剑落,一个衙役大腿受伤倒地,又一个衙役右臂受伤把钢刀扔了。 衙役们万万想不到十几岁的小姑娘,剑术如此高超,一时傻了,都不敢向前。 艾诏惊恐地喊叫:“杀人啦,杀人啦!” 艾家院子里冲出来七八个持刀拿枪的家丁,将高桂英团团围住。 木笼里的李自成强自挣扎着大喊:“桂英,别管我,快跑!” 高桂英手持宝剑,警惕地与衙役、家丁对峙着。 高桂英的哥哥高一功,手提大刀飞奔而来,三下五除二,踹倒四个衙役、家丁,拉着高桂英跑远了。 第11章 以毒攻毒 北京刑部审讯室内,孙承宗坐在中间一把椅子上,默默等待。 审讯室的门开了,两个狱卒架着刘成缓慢地走进来。 刘成的腿伤显然不轻,每走一步他都疼得直咧嘴,但还是咬牙坚持着,不哼出声来。 孙承宗指指前面的一把椅子,对狱卒说道:“让他坐下。” 刘成冲着孙承宗点了点头:“谢谢大人。” 孙承宗冲着两个狱卒一摆手:“你们下去吧。” 其中一个年长的狱卒迟疑地说:“孙师傅,你一个人和犯人在一起,小人有点儿不放心。” 孙承宗轻松地一笑:“那天张五儿手执大棍进宫行凶,本官赤手空拳,只一个回合便把他拿下。今天刘成都这样了,不能奈何本官。” 刘成苦笑道:“我就是不受伤,也绝不是孙师傅的对手。” 两个狱卒笑笑走了。 孙承宗语调平和地对刘成说:“刘成,我今天一句案情也不问,只想和你拉拉家常。” 刘成连连点头:“好,好。” 孙承宗轻声问道:“你是哪里人?” 刘成慢慢回答:“三河县。” 孙承宗略微感到惊疑:“三河县不是盛产伺候人的老妈子吗?” 刘成却叹了一口气回答:“老妈子是穷人,太监更是人下人。” 孙承宗点点头:“都是苦命人,跟你说实话,本官没中举人之前,也是保定府高阳县乡下的穷人。” 刘成恭维道:“一看孙师傅就是同情下人的好人。” 孙承宗继续问:“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刘成:“一个老娘,一个哥哥,一个兄弟。 孙承宗用同情的声调问道:“你怎么能狠下心割了男人的命根子,跑出来当太监?” 刘成无奈地摇摇头回答:“还不是乡下日子苦,便一发狠、一咬牙寻找一条富贵之路。” 孙承宗轻轻叹了一口气:“哎,也真难为你了。” 刘成颇有些悔意:“苦熬二十多年,才混了个七品太监,没劲透了。” 孙承宗似乎是安慰他,也似乎说了一句实话。:“七品太监也不错嘛,每月有俸禄可拿,在直殿监搞个工程还能捞点外快。” 刘成懊恼地说:“现在这一闹,那些好处都没了。” 孙承宗故意埋怨刘成:“你这人怎么搞的?咱们不是说好了不谈案情吗?” 刘成却执拗地说:“孙师傅,你别拦着我,就让我随便说说吧。” 孙承宗便顺水推舟:“随你吧。” 刘成直楞楞地说:“我都招认啦,张五儿是受我指使行刺太子。” 孙承宗似乎是明知故问:“你与太子有冤有仇?” 刘成很有些无辜地说:“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太子一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孙承宗又同情又惋惜地说:“那你一定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刘成低下头不说话。 孙承宗干脆直接了当:“刘成啊,我看你也是个实诚人,真替你惋惜。” 刘成不解:“惋惜什么?” 孙承宗进入主题,步步深入:“你是刺杀太子的主谋,按照《大明律》,本人凌迟处死,还要祸灭九族。可惜你老娘你哥哥、兄弟,还有你的父族、母族不少亲戚受牵连,现在关在牢里,以后都得斩决。” 刘成害怕了,低下头哭出声来。 孙承宗停了一会儿,才说:“事情也不是没法挽回。” 刘成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即抬起头来问:“怎么挽回? 孙承宗启发他:“你主动检举揭发背后的主谋,那么就可以把你定为从犯,减等处置。” 刘成追问:“什么叫减等处置?” 孙承宗:“只处理你一个人,不牵连九族。” 刘成低下头思考了半天,也不说话。 孙承宗以洞察一切的语调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思,背后的主谋许了你天大的好处,只要你死扛住,他会照顾你的家人,给他们许多金银珠宝。” 刘成仍然低着头不说话。 孙承宗知道自己击中了要害,便加重打击:“这正是那人的狠毒之处。你想想,到时候连你的九族都灭了,他便一两银子也不往外掏,你们家却白白搭上了无数条性命。” 刘成猛然抬起头,如梦初醒。 孙承宗热切地望着他,等他开口说话。 刘成想了半天,又低头不语。 孙承宗有些失望,却声调平和地说:不着急,你再慢慢想想。” 开晚饭的时候,孙承宗缓慢地走到刑部单人牢房门口,牢头儿恭敬地给他打开门锁。 牢头儿冲着蜷缩在草堆里的刘成喊道:“快起来,快起来,孙师傅来看你了。” 刘成慢慢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跟孙承宗打招呼:“大晚上的,孙师傅怎么来了?” 孙承宗很随和地说:“昨天同你聊得挺投机,还想和你聊几句。” 刘成却有些不情愿:“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孙承宗很体贴地说:“你不愿意说话也没关系,我陪你在这儿坐会儿。” 刘成不置可否。 牢头儿从外面搬过来一把椅子,请孙承宗坐下。 孙承宗不慌不忙地坐在椅子上,平静地看着刘成。 忽然外面一个狱卒高喊:“开晚饭啦!开晚饭啦!” 牢头儿走出去,很快就提进来一个食盒。 牢头儿把食盒放在刘成面前,说:“有一个半大孩子说是你的朋友,委托一个狱卒送进来一些酒菜。” 孙承宗笑道:“看来刘成人缘儿还不错。” 刘成才说:“都落到这般地步了,哪里还谈得上人缘儿?” 孙承宗宽厚地笑着说:“总归是外面有人想着你,趁热抓紧吃喝,有酒喝,有肉吃,终究是好事。” 刘成打开食盒,端出来四盆菜,一壶酒。 孙承宗站起来,说:“既然你要吃饭,我就不打扰了。” 刘成顾不上客气,撕掉一个鸡腿就要往嘴里送。 在门外边的牢头儿却喊了一句:“慢着!” 刘成拿鸡腿的手停在半空。 牢头儿说:“你是重刑犯,按照规矩外面送进来的食物,都要经过严格检查。” 已经走出牢房的孙承宗又退了回来,对牢头儿说:“看我的薄面,就让刘成吃顿安生饭吧。” 牢头儿对着孙承宗点头哈腰地说:“孙师傅,事关重大,小人实在不敢做主。” 孙承宗问:“怎么办呢?” 牢头儿回答:“也好办,我正好在这儿养了只小花猫,把它抱过来尝块儿肉,没事儿就皆大欢喜了。” 牢头儿吩咐一个狱卒:“去把小花猫抱来。” 狱卒转身走了。 功夫不大,狱卒抱着一个活泼可爱的小花猫过来了。 牢头儿在盘子里搛了一小块儿鱼肉,送进小花猫嘴里,小花猫只嚼了两下,就吞咽下去。 孙承宗和刘成都盯着小花猫看,片刻功夫,只听小花猫惨叫了几声,便口吐鲜血,气绝身亡。 刘成先是目瞪口呆,紧接着一下把手中的鸡腿扔出老远。 孙承宗大声质问牢头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牢头儿满脸惊诧:“我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 孙承宗立即吩咐:“赶快抓住那个半大孩子审问。” 牢头儿却说:“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孙承宗追问:“那孩子有什么特征?” 牢头儿有些自责:“一个小屁孩儿,我也没注意看他。” 孙承宗断定:“酒肉里肯定都有毒,这是有人想让刘成赶快死掉。” 牢头儿赶紧撇清自己:“关押、审讯刘成,是皇上的旨意,刑部上上下下都担着天大的干系,没人敢做手脚。” 孙承宗沉思着自问:“那么,是谁呢?” 牢头儿一脸茫然。 孙承宗一摆手吩咐牢头儿:“你先出去吧,我和刘成好好谈谈。” 牢头儿叹一口气,走了。 夜,刑部刑讯室内。 牢头儿前脚刚踏进刑讯室,王之寀立即开口问道:“情况怎么样?” 牢头儿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唏嘘道:“好悬,只差一步刘成就没命了。” 王之寀笑笑:“哪里会有那么危险?一切都在孙师傅的掌控之中。孙师傅的以毒攻毒之计,真是高明。现在怎么样啦?” 牢头儿:“刘成已经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王之寀放心了:“等着吧,孙师傅一定有好消息传来。” 刑部单人牢房内,孙承宗把椅子往前凑了凑,坐下看着刘成说道:“原先我和你说的那些话你也许不太相信,现在明白了吧?” 刘成仍然有些不情愿,却不得不点了点头。 孙承宗继续启发他:“你在牢房里受尽酷刑,拼着自己的一条命,也想保护你的同伙过关。他们呢?他们却想尽快要你的命。这样的同伙朋友值得你拼死保护吗?” 刘成终于开口说话了:“不值。” 孙承宗直接了当地问:“说吧,到底是谁?” 刘成狠狠地说:“就是御马监五品太监庞保,这个杀千刀的老阉货!” 孙承宗努力思索片刻,说道:“庞保?这个人我见过,是不是一个慈眉善目的矮胖子。” 刘成点点头:“就是他。” 孙承宗顾不上再多问,扔下刘成,匆匆走出牢房。 刑部刑讯室内。 看见孙承宗匆匆走进来,王之寀立即问:“有结果啦?” 孙承宗点点头,开口说道:“火速派人,抓捕御马监太监庞保。” 王之寀问:“幕后主使是他?” 孙承宗急忙说:“现在没时间多说,赶快带人去抓他。” 王之寀不再多问,站起身来急匆匆走了。 刑部单人牢房内。 孙承宗走进来,继续问刘成:“你怎么和庞保扯上关系了?” 刘成慢慢说:“我们俩都是三河县人,两个村子挨得很近。原本不认识,有一次带工匠去御马监修缮房屋,偶然碰上他,聊得很投机,以后就常来常往了。” 孙承宗问:“你对他印象怎么样?” 刘成不紧不慢地说:“他和人说话总是笑眯眯的,活像一个大肚子弥勒佛。所有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觉得他和蔼可亲。他又比我大十来岁,生活上尽量照顾我,还总说我在直殿监干着没前途,要想办法把我调到御马监去。” 孙承宗:“所以你就对他言听计从。” 刘成点点头。 孙承宗单刀直入:“他什么时候让你去物色凶手?” 刘成回答:“一个月以前。” 孙承宗追问:“他怎么说的?” 刘成直白地回答:“他让我找一个武艺高强的人,进宫替他杀一个仇人。” 孙承宗继续问:“说没说杀谁?” 刘成摇摇头:“当时没有。” 孙承宗停了一下又问:“你为什么要到蓟州去挑人?” 刘成:“这是庞保出的主意,他说到远离北京的地方找人,不容易出差错。” 孙承宗进一步问:“你怎么就挑中了张五儿?” 刘成想了想才回答:“我看他是猎户世家,身板儿不错,有把子力气。后来细聊了聊,才知道他练过十来年拳棒,大概是个合适人选。就约他到北京我的家里住了几天,深入谈了谈,最后又与庞保仔细核计才定下来。” 孙承宗停了一下仔细问:“庞保是什么时候跟你交代,要刺杀太子?” 刘成:“一直到那天,我领着张五儿进了紫禁城,都快到慈庆宫了,他才亲口给我交代要刺杀太子。” 孙承宗再追问:“是不是在小竹林里给你交代的?” 刘成有些惊奇:“是,孙师傅你真是料事如神,什么都知道。” 孙承宗不理会他的瞎恭维:“进皇宫刺杀太子是天大的事情,他给你说怎么善后了吗?” 刘成不敢有丝毫隐瞒:“说了,他说无论刺杀成功与否,都会有人接应张五儿,把他平安送出紫禁城。” 孙承宗:“你被逮捕之后他来看过你吗?” 刘成:“没有。” 孙承宗声色严厉起来:“说实话!” 刘成赶紧辩白:“真没有,不信你可以问问牢头儿。” 孙承宗声调缓和下来:“你看,庞保表面上慈眉善目,背地里却怂恿你干祸灭九族的坏事儿;你被抓起来,他却不管不顾。瞅准时机还想要了你的命,保证他们那一伙人自己的安全。” 刘成狠狠地骂道:“这个死胖子、老阉货,就该把他抓起来千刀万剐。” 孙承宗刚要搭话,却见王之寀神情焦躁地走进来。 孙承宗心里一惊,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之寀懊恼地说:“我们只晚到了一步。” 孙承宗问:“怎么啦?” 王之寀回答:“我们飞快赶到御马监,守门太监说,片刻之前,庞保说有紧急军务,飞马跑出了紫禁城。” 孙承宗却沉着地说:“他跑不远。” 王之寀不解:“为什么?” 孙承宗分析说:“现在天色已晚城门紧闭,即使是宫里的太监没有金牌令箭,守城卫兵也不会放行。” 王之寀立刻很有信心地说:“很好。我马上签发海捕文书,画影图形,贴到北京城各个城门,谅他插翅难逃。” 孙承宗却又说:“我倒是担心,他藏在北京一个阴暗角落里,不走不动,咱们可就真要大海里去捞针。” 王之寀安慰孙承宗:“孙师傅,请放心,我请刑部尚书奏明内阁,把刑部、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三大营的所有力量都调动起来,给他来个地毯式排查,一定要把这老小子缉拿归案。” 孙承宗见刘成似乎有话要说,便和颜悦色地问他:“你想说什么?” 刘成试探着说:“我听老太监们说过,年老出宫无家可归的太监,一般都与乞丐们混在一起。我估计庞保为了便于藏身,可能与四九城的乞丐们混一段时间,看看风声。” 孙承宗立即夸奖他:“你提供了很宝贵的线索,为搜捕庞保省去了大量时间和人力。” 王之寀接着对刘成说:“为了奖赏你,我安排牢头儿给你改善伙食”。 刘成:“多谢王大人。” 第12章 郑家大乱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 万历皇帝脸色铁青,坐在龙书案后面,两眼直盯着前面的文房四宝,似乎那文房四宝与他有深仇大恨。 王之寀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奏报:“三天来,刑部、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三大营的能出动的力量全部出动,搜查了北京全城所有庞保可能藏身的地方,一无所获。” 万历皇帝狠命一拍龙书案:“都是废物,难道那个庞保是神仙是孙悟空,他能上天入地,他会变化无穷?” 方从哲拱手道:“北京城太大了,个把人要想隐身其中,确实并非难事。” 万历有些不耐烦:“方阁老,要是按照你这种说,那就可以任由庞保躲在暗处,嗤笑朝廷的无能。” 方从哲无言以对。 孙承宗拱手说:“皇上,以微臣之见,不妨再宽限刑部几天,一方面让他们在暗中加紧布置排查,另一方面可以让他们提出赏格,说是只要帮助刑部抓捕了庞保,赏银一千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北京城的各色人等都成了刑部的暗探,庞保就很难藏身了。” 方从哲:“孙师傅这个主意很好,一下子增添了很多人力。” 万历:“准奏。” 北京郑国泰府中花厅内。 郑国泰怒不可遏地瞪着站在他面前的郑养性,恶狠狠地骂道:“你就是个猪脑子,一肚子青菜屎,只想让你的亲外甥早早当上皇帝,就不管不顾派人刺杀太子,不要命啦?” 郑养性被老爹骂了个狗血喷头,却是满脸委屈,想张嘴辩解,又被老爹狠狠踹了一脚。 郑养性疼痛难忍,嘟嘟囔囔:“我到底干了什么?你老人家又骂又打。” 郑国泰更加愤怒:“还敢顶嘴?那个乡下壮汉手执大棍,闯进皇宫图谋击杀太子,难道不是你指使的?” 郑养性立即大喊:“冤枉,天大的冤枉。你老人家就是借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祸灭九族的大事。” 郑国泰根本听不进他的解释:“你这点儿德行我还不知道?倚仗着自己的姐姐是最受皇帝宠爱的贵妃,整天价无恶不作,给老子惹的麻烦还少吗?” 郑养性见他老爹一句解释也听不进去,只得跪下磕头,哭着说道:“老爹呀,你可把儿子冤死了。要说儿子平日里仗势欺人,勾结官府包揽词讼,承包个官家工程,发点儿小财,那都是真的;但儿子确实不敢参与皇位之争,儿子知道,弄不好郑家的几百颗人头都得落地。” 郑国泰听到这儿,似乎有点儿犹豫。 一个俊俏的小丫环进来送茶水,郑养性禁不住多瞄了她两眼。 郑国泰大步向前,狠狠一脚把郑养性踹倒在地;又走过去一巴掌掴在小丫鬟的脸上,目眦欲裂地骂道:“郑养性,你这个胡作非为的混蛋,知道什么人伦纲纪、家法国法?好端端的一个皇亲国戚郑家,早晚得败在你手里。” 小丫鬟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挨打,只得双手捂脸跪在地上。 郑养性见老爹似乎得了失心疯,干脆不再辩解,只趴在地上哭,不再起来。 老管家走到花厅门口,看见这种状况赶紧扭头走了。 郑国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儿子和小丫鬟,自己喘粗气。 功夫不大,老管家扶着郑老太太走进花厅。 郑老太太一见宝贝儿子趴在地上哭得痛心,立刻走上前去质问郑国泰:“死老头子,干嘛又欺负我儿子?” 郑国泰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别问我,去问你那宝贝儿子。” 郑老太太走向前拉起郑养性,体贴地问:“有什么委屈跟娘说,娘给你做主。” 郑养性抽泣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道:“老爹不知道在哪里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回来对儿子又骂又踢,一口咬定儿子参与了谋害太子。” 郑老太太还没有听明白,便大吃一惊,慌慌张张地问道:“什么?你谋害了太子?” 郑养性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急咧咧地说道:“我的亲娘啊,你老人家没真聋呀,倒真会打岔。是我老爹咬定我参与了谋害太子。” 郑老太太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问道:“你爹凭什么咬定你谋害太子?” 郑养性冲着他老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我哪里知道,你得问他。” 郑老太太走过去,劈胸揪住郑国泰的衣服,怒气冲冲地质问:“死老头子,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我儿子?” 郑老太太这一句话,还真把郑国泰给问住了。他眨巴眨巴眼睛,张了张嘴,硬是没说出话来。 郑老太太是个厉害角色,一下子就看出郑国泰有点儿心虚,更是不依不饶了:“你说,你说,你要不说出个子午卯酉来,老娘就拉着你进紫禁城,找贵妃娘娘评评理。” 郑国泰一听老太太提贵妃娘娘,马上得到启发,立即反口驳斥:“你不要再张口闭口贵妃娘娘啦,这次谋害太子的起因都在贵妃娘娘身上!” 郑老太太勃然大怒:“你胡说,你放屁!太子爱死不死,爱活不活,跟贵妃娘娘有什么关系?” 郑国泰伸手一使劲儿,打掉了郑老太太揪着自己衣服的手,气哼哼地说:“纯粹妇人之见。” 郑老太太不依不饶:“死老头子,你说说,什么叫妇人之见?我就是个妇人,生了个宝贝女儿,稳稳当当就当上了皇帝最宠爱的贵妃。没有我这个妇人,你们郑家的荣华富贵从哪里来?” 郑国泰哭笑不得,没好气地反驳:“郑家的荣华富贵马上就荡然无存啦。” 郑老太太一愣:“为什么?” 郑国泰:“你儿子参与谋杀太子,这是祸灭九族的大罪。” 郑养性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走过来跪到郑国泰面前,严肃认真地说:“爹,我真没有参与谋杀太子。” 郑国泰反而觉得有点儿意外:“为什么许多大臣都怀疑你?” 郑养性却镇定地说:“随便他们怎么怀疑,我反正是丝毫不知情。” 这回轮到郑国泰喊冤枉了:“儿呀,这可是个天大的黑锅,咱们郑家可背不起。” 郑老太太吓傻了:“老头子,怎么办?怎么办?” 郑国泰无可奈何地说:“目前朝野各界舆论汹汹,只能进宫找贵妃娘娘讨个主意。” 北京紫禁城翊坤宫内。 郑贵妃端坐在椅子上,崔文升引着郑国泰走过来。。 郑国泰恭恭敬敬跪地叩头,口中呼道:“臣郑国泰参见贵妃娘娘。” 郑贵妃雍容大度地抬抬手:“平身,赐座。” 崔文升赶紧把郑国泰让到侧面的椅子上坐好。 郑贵妃这才起身,跪到郑国泰面前拜了一拜。 郑国泰虽然有些忸怩,却也是平静地受了郑贵妃这一拜,口中说道:“起来吧。” 崔文升赶紧把郑贵妃扶到原座上。 郑贵妃问:“爹,你匆匆忙忙进宫求见,有急事吗?” 郑国泰回答:“贵妃娘娘可知道太子遇刺之事?” 郑贵妃从容淡定地回答:“听到了一点儿风声。” 郑国泰见郑贵妃如此平静,有点儿惊讶,硬起头皮追问:“贵妃娘娘可曾听到外间对此的议论?” 郑贵妃露出不屑的神色:“本宫向来不在意外面的风言风语。” 郑国泰却有些惊恐地说:“可是有些言官正在私下沟通,准备联名上奏折,要求缉拿郑国泰、郑养性,交锦衣卫、大理寺严审。” 郑贵妃有些动容:“凭什么?” 郑国解释:“他们认为,是郑贵妃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朱常洵当上皇帝,暗中指示郑国泰、郑养性招募死士进宫行刺。” 郑贵妃勃然大怒:“一派胡言!都是东林党人在背后捣鬼,就是不愿意看到我们母子经常团聚,想把福王远远的打发到洛阳去受苦。” 郑国泰却争辩:“现在恐怕不是福王享福和受苦的问题,而是郑国泰、郑养性父子,能不能活命的问题。” 郑贵妃有点儿不相信:“有这么严重?” 郑国泰一步步阐释:“为刺杀太子一案,刑部已经逮捕了直殿监七品太监刘成,现在正全城大搜捕御马监五品太监庞保。有的御史说,已经追查到了庞保与崔文升公公的关系。恐怕下一步,就要追查我们父子与崔文升的关系。贵妃娘娘想想,我们父子还能活几天?” 郑贵妃厉声责问崔文升:“你到底和庞保有没有关系?” 崔文升平静地回答:“有。” 郑贵妃和郑国泰同时脸色大变,异口同声地惊呼一声:“啊?” 崔文升却从容说道:“我和他只是同乡关系、朋友关系,但绝不是同谋,刘成他们雇佣凶手入宫击杀太子一案,我丝毫也不知情。” 郑贵妃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崔文升,才转过头对郑国泰说:“这一下你踏实了吧?” 郑国泰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郑贵妃吩咐郑国泰:“你先回府歇息吧,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 郑国泰还想再啰嗦几句,郑贵妃却说:“走吧,走吧。” 等到郑国泰一走出宫门,郑贵妃立即吩咐崔文升:“你今天晚上拿着我的令牌,出宫去找福王。” 崔文升问:“找福王干什么?” 郑贵妃交代:“仔细问问他,庞保、刘成的事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崔文升躬身应道:“老奴明白。” 深夜,北京福王府密室内。 有些痴肥的福王,步履蹒跚地走进密室,坐在一把宽大的椅子上。 崔文升赶紧跪倒在地,奏道:“老奴崔文升参见福王殿下。” 福王抬了抬手:“密室里又没有外人,崔公公不必如此讲究礼节,快起来,随便坐吧。” 崔文升:“谢福王殿下。” 崔文升小心翼翼站起来,坐在福王身旁。 福王问:“崔公公深夜而来,有急事?” 崔文升回答:“贵妃娘娘让我来问问福王殿下,知道不知道有人行刺太子之事?” 福王爽直地回答:“听说过。” 崔文升追问:“仅仅是听说?” 福王有些惋惜地回答:“是啊。可惜没有成功,要是成功了,倒是本王的福音。” 崔文升又追问了一句:“福王殿下仅仅是听说?” 福王有些不耐烦:“崔公公,你太啰嗦了,一句话翻来覆去地问,难道你不相信本王?” 崔文升赶紧连声说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却又说:“只是这事太奇怪了,贵妃娘娘不知道,福王殿下也不知道,老奴更不知道,还有谁?巴望着太子快死呢?” 福王毫无心急机地说:“想那么多干什么?以后咱们逮着机会干他一下,岂不是皆大欢喜?” 崔文升摇摇头,陷入沉思。 辰时正,紫禁城翊坤宫偏殿内。 崔文升跪在郑贵妃面前,面红耳赤信誓旦旦:“贵妃娘娘,老奴跟了你几十年,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性,你现在还不清楚吗?贵妃娘娘安排的事,虽是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贵妃娘娘不让干的事,老奴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郑贵妃盯着崔文升不言不语。 崔文升见状,便近乎低吼地说:“刺杀太子要担着天大的干系,老奴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瞒着贵妃娘娘怎么去安排?即使是成功了,没有贵妃娘娘和福王殿下的支持,单凭老奴一个废人,怎么善后?” 郑贵妃点了点头,停了一会儿,却又狐疑地问:“你若是想抢一个拥立的头功呢?” 崔文升牢骚满腹地反问:“贵妃娘娘和福王殿下根本就没同意,我不是自己去找死吗?我又向谁邀拥立的头功?” 郑贵妃摇着说:“这可真是天大的怪事,本宫不知道,福王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难道是天神下凡雇佣凶手杀人?” 崔文升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老奴昨天想了一夜,脑袋都快炸裂了,也没有想明白。” 郑贵妃把手一摆:“既然想不明白,咱们都别想啦。看看案情的发展再说。” 崔文升却似乎忽然开窍:“国舅爷年轻气盛,说话做事欠考虑。是不是他先斩后奏?” 郑贵妃不屑地撇了撇嘴:“他哪有那些心机和胆量。” 崔文升却摇摇头:“老奴昨天晚上一直琢磨,这次莽汉进宫刺杀,还真不像是心机很深的人安排,就那样手执大棍光天化日之下进了皇宫,真是如入无人之境,还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几乎成功了。” 郑贵妃却撇撇嘴:“就这样的安排,我那傻兄弟也做不到。再说,他怎么会认识刘成和庞保?” 崔文升不以为然:“想结识他们机会多的是。皇宫里的这些太监都是势力小人,看到贵妃娘娘这么多年一直圣宠不衰,哪一个不上赶着巴结国舅爷?” 郑贵妃似乎被崔文升说动了,越想越害怕:“要真是那郑养性干的,麻烦可大了。” 崔文升也是忧思满面:“那可就不是国舅爷一条性命的问题了。” 郑贵妃勃然变色:“快去,把国丈郑国泰找来。” 恰恰在这时,宫外一个太监高喊:“国丈郑国泰求见贵妃 娘娘。” 郑贵妃有些意外,但随即镇定下来,对崔文升说:“传。” 崔文升立即高喊:“传郑国泰觐见!” 郑国泰低头躬身快步走进来,正要大礼参拜,却听郑贵妃说了一声:“免礼,赐座。” 郑国泰拱手说道:“多谢贵妃娘娘。” 崔文升走过来把郑国泰安排到椅子上坐好。 郑贵妃问郑国泰:“你昨天不是刚刚来过,今天又急匆匆地求见,到底有什么事?” 郑国泰:“本不该随便打扰贵妃娘娘,但事情紧急不得不来。” 郑贵妃一惊:“郑养性真参与了谋杀太子一案?” 郑国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说道:“这是御史邹应龙等人起草的弹劾郑养性的奏折底稿。” 郑贵妃有些疑惑:“邹应龙是东林党骨干,一向与咱们郑家不和,他的奏折底稿怎么会跑到你的手里?” 郑国泰有些卖弄地说:“你老爹在方方面面都有些朋友,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舍得银子,什么东西都能买来。” 郑贵妃问:“奏折上都说了些什么?” 郑国泰回答:“提出了五大疑点,每一点都指向郑家,结论就是郑家的人策划了谋杀太子案,奏请皇上严查严审。” 郑贵妃气急败坏,抓起桌子上一个茶碗摔在地上,厉声骂道:“这些东林党的酸秀才,天天想找老娘的麻烦。” 郑国泰却不动声色地盯着郑贵妃问:“贵妃娘娘,你真不知道此事?” 郑贵妃狠狠的剜了郑国泰一眼:“你说,凭什么本宫就该知道这事儿?” 郑国泰丝毫没有怯意:“因为这事儿作成了对你最有利。” 郑贵妃把桌子拍得啪啪山响,歇斯底里地对崔文升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本宫的亲爹。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就跑过来对着本宫撕咬一番。” 崔文升赶紧劝解双方:“娘娘消消气,国丈大人坐下慢慢儿说。” 郑国泰却越说声音越大:“我的儿子是有点傻气,但你不能为了让你的儿子当上皇帝,就鼓动我儿子去干祸灭九族的勾当。” 郑贵妃一听郑国泰说出这种话来,立即疯了一样向前推搡郑国泰,口中喊道:“你出去,你出去,不要在这里说昏话。” 崔文升赶紧向前拉住郑贵妃,又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哀求道:“贵妃娘娘,国丈大人,老奴求你们都消消气,有话慢慢说。即使有天大的事,别人还没打上门,为什么咱们自家人先吵个沸反扬天?” 郑贵妃愣了一下,接着悻悻地坐在椅子上。 郑国泰也讪讪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 坐了一会儿,郑贵妃开口说道:“如此说来,谋杀太子一案,咱们这一方上上下下都毫不知情。那到底是谁干的?” 崔文升忽然灵机一动,开口说道:“是不是太子那边自编自导的苦肉计?” 郑贵妃、郑国泰同时一愣,立即又显出恍然大悟:“很可能,很可能。” 郑贵妃又想了想,说道:“不大可能吧?那朱常洛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崔文升似乎又拿不准了:“老奴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太离奇。” 郑贵妃一挥手:“先别想这些了,咱们当务之急是灭火。” 郑国泰:“灭什么火? 崔文升快速说道:“灭皇上之火,灭太子之火,灭大臣之火。” 郑贵妃立即夸赞:“还是崔公公能理解本宫的心。” 崔文升:“到底是谁干的,如今,对咱们来说已经无关紧要。最紧要的是,灭掉那三方的大火。” 郑贵妃:“怎么灭?” 崔文升高深莫测地说:“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第13章 蒙古相亲 一望无际的蒙古科尔沁大草原,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努尔哈赤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前行,左边是额亦都,右边是褚英,后边是一大队铁甲骑兵。 努尔哈赤拿马鞭指着远处的马牛羊,对褚英说:“你看这科尔沁大草原,马壮牛羊多,水草又丰美,真是个好地方。” 褚英:“怪不得这科尔沁在漠南蒙古号称第二大部落”。 努尔哈赤问:“漠南蒙古第一大部落是哪个?” 褚英:“阿玛给儿子说过一次,是察哈尔部落。” 努尔哈赤点点头:“看来你不光是注意骑马、练武、带兵,也知道关心天下大事,不错。” 远处跑来一大队骑兵,待他们走近仔细一看,原来是明安率领人马前来迎接。 褚英高兴地说:“阿玛,他们来欢迎了。” 努尔哈赤点点头微笑着说:“此前,若是按照你的办法干,现在他们就该刀兵相见了。” 褚英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笑笑,额亦都也笑了。 明安一人一骑跑在前面,在努尔哈赤的马侧缓缓停住。二人行了马上抱见之礼。 双方的士兵齐声叫好。 明安笑着说:“昨天你派出打前站的皇太极,通知我说你要来,我立即准备了好酒好肉恭候大驾光临。” 努尔哈赤:“明安台吉太客气啦,还跑出几十里地来迎接。” 明安:“贵客临门,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从辽东跑到科尔沁,一路辛苦。咱们赶快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已经派人通知了我哥哥莽古斯和翁阿岱,估计他们俩今天晚上也该到了。” 夜晚,熊熊燃烧的一大堆篝火旁,一对科尔沁少女正在表演《盅碗舞》。只见少女们舞蹈节奏鲜明、神态热情奔放,身姿轻盈地抖肩、翻手腕,引起观众们一阵阵叫好。 一个热情爽朗的姑娘,舞动着走到观众队伍里的努尔哈赤身边,彬彬有礼地请他下场跳舞。 努尔哈赤见盛情难却,便有些扭捏地跟着她加入舞蹈队伍,略显笨拙地舞动起来。 围观的双方士兵,真诚地笑着拍手叫好。 另一堆熊熊的篝火旁,一队雄壮剽悍的蒙古武士正在表演《马刀舞》,舞者造型挺拔豪迈,步伐洒脱轻捷,于挥手、扬鞭、腾跳间显示出剽悍勇敢、雄健有力的阳刚之美。 额亦都等建州骑兵嬉笑颜开地在一旁观看。看着看着,额亦都忽然发现褚英也在蒙古武士的舞蹈队伍里,而且还舞得像模像样。他们禁不住抚掌大笑。 夜深了,努尔哈赤和明安、翁阿岱意兴正浓,便又结伴来到一堆人旁边观看。但见里三层外三层的男男女女,围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拉着马头琴说唱故事。 明安介绍:“这是我们科尔沁大草原最有名的马头琴说唱艺人胡尔勒,正在讲述蒙古第一美女的故事。努尔哈赤贝勒有没有兴趣听听?” 努尔哈赤笑着说:“好啊。” 明安拉着努尔哈赤走向人堆,围观的听众见他们二人来了自动闪出了一条通道,二人走到前边,看着老艺人时而自拉自唱,时而用苍凉浑厚的声音讲述。只听得辽阔的草原、呼啸的狂风、悲伤的心情、奔腾的马蹄声、欢乐的牧歌等等从马头琴的音箱中、从老人的口中接连流淌出来,引起周围人群一阵阵喝彩。 努尔哈赤虽然被马头琴声吸引了,但老人的说唱却一句也听不懂,便摇摇头退出来。 明安、翁阿岱跟着努尔哈赤缓缓前行,明安说道:“老艺人说唱的是一个流传久远的蒙古美女的故事。” 努尔哈赤兴趣倍增:“你说给我听听。” 明安兴致勃勃地说:“故事说道,元朝末年,太子秃坚率领10万大军镇守江南和州,当时的蒙古第一美女、太子妃洪吉雅陪伴在太子身边。” 努尔哈赤问:“所谓蒙古第一美女到底有多美?” 明安:“洪吉雅是当朝太师洪吉拉脱的宝贝女儿,男人见了她没有不掉魂的。她姿容娇美,妩媚妖艳,一下子就把阅女无数的太子秃坚的魂给勾去了,当场就下令将她册封为正妃。” 努尔哈赤又问:“洪吉雅后来的命运如何?” 明安慢慢回答:“朱元璋率领兵马攻下和州之后,一见洪吉雅就被迷得走不动路了,立即杀死太子,将太子妃收为小老婆。据说,明成祖朱棣就是洪吉雅生的。” 努尔哈赤惊奇地问:“还有这事?这个洪吉雅真是大富大贵之女,给他们老朱家带来好运气。你们当今的蒙古第一美女是谁?” 明安笑而不答。 宽敞豪华的蒙古包内,翁阿岱陪着努尔哈赤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矮桌上面摆满了马奶酒和富有蒙古特色的佳肴。旁边还静静地坐着一位蒙古少女。 翁阿岱端起一碗马奶酒谦让努尔哈赤:“贝勒爷,我是受明安台吉的委托,专门来陪你喝酒的。这个女孩儿是明安贝勒的女儿萨仁,是专门来伺候你喝酒的。” 努尔哈赤看了看萨仁,只见她面若芙蓉,肤若凝脂,一双慧眼,俏丽动人,禁不住有些动情,说道:“明安台吉实在太客气了。” 翁阿岱真心实意相劝:“你可要放开量大吃大喝,要不然明安会埋怨我,也会埋怨萨仁。” 努尔哈赤端起一大碗酒一饮而尽,笑着说道:“我们女真汉子也和蒙古汉子一样豪爽,喝酒、办事、与朋友交往绝不会偷奸耍滑。” 翁阿岱也一饮而尽,还亮了亮碗底。 萨仁赶快起身走过来,给他们俩的碗中斟满了马奶酒。 翁阿岱说道:“萨仁,你已经代替你阿爸表达了心意,出去玩儿吧。” 萨仁冲着努尔哈赤施礼,然后躬身退出蒙古包。 翁阿岱问:“昨天晚上,我听见贝勒爷向明安打听,谁是当今蒙古第一美女。贝勒爷为什么对此感兴趣?” 努尔哈赤直言不讳:“我想娶她做侧福晋。” 翁阿岱赞叹道:“爽快!我也就爽快地告诉你,要论当今蒙古第一美女,非萨仁莫属。”翁阿岱又道:“萨仁有多美,你已经亲眼目睹,就用不着我再多说了吧。” 努尔哈赤忙问:“她多大年纪?” 翁阿岱回答:“十六岁。” 努尔哈赤神色有些暗淡,摇摇头说:“恐怕不行。我都四十多了。” 翁阿岱却兴趣盎然:“那有什么关系?努尔哈赤贝勒是当今的大英雄,自古美女爱英雄,年龄差距大点儿有什么关系?汉人常说一树梨花压海棠,更美!” 努尔哈赤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晚上我向他打听,谁是蒙古第一美女他笑而不答呢。” 翁阿岱笑道:“向别人夸耀自己的女儿是蒙古第一美女,他大概也不好意思。贝勒爷若有意结这一门良缘,我乐意当个月老。” 努尔哈赤却摇摇头:“恐怕明安也嫌弃我年龄大。” 翁阿岱却信心满满:“那倒未必。明安非常钦佩贝勒爷,多次夸赞贝勒爷胸怀宽广、目光远大、用兵如神,统一辽东是早晚的事儿。” 努尔哈赤很有些意外:“明安真这么说?谬奖啦,谬奖啦。” 翁阿岱站起来说道:“我先去给明安吹吹风,贝勒爷等我的好消息。” 努尔哈赤也起身拱手相送:“拜托。” 蒙古包外,努尔哈赤和额亦都正在来回闲逛。 额亦都问:“大哥,萨仁的事情到底怎么样?” 努尔哈赤答道:“你打探的消息没错,萨仁还真不愧是蒙古第一美女,堪称国色天香。” 额亦都有些担心,又问:“明安贝勒会不会答应你求亲呢?” 努尔哈赤有些踌躇:“现在说不准,年龄差距太大。” 额亦都却不以为然:“年龄差点儿怕什么?依咱们建州当前的实力,周围谁不想攀咱们这门儿亲戚?” 努尔哈赤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翁阿岱急匆匆走过来。 努尔哈赤赶紧迎上前去,翁阿岱有些懊恼的拱手说:“真是有负重托,也怪你们晚来了个把月。” 努尔哈赤忙问:“怎么回事?” 翁阿岱:“能与努尔哈赤贝勒喜结良缘,明安自然是十分高兴,只是连声说可惜、可惜。” 努尔哈赤不解地问:“可惜什么?” 翁阿岱:“可惜一个多月以前,林丹汗前来求亲,明安已经答应他了。” 努尔哈赤想了一下又连忙问:“签订婚书了吗?” 翁阿岱摇摇头:“还没有。” 努尔哈赤稍稍有些安心:“就是说还有转圜的余地,咱们再好好想想。” 翁阿岱却说:“要想转圜恐怕很难。林丹汗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号称统率四十万名铁骑的蒙古大汗,雄居察哈尔草原。” 额亦都满脸不屑地反问:“统率四十万名蒙古铁骑?” 努尔哈赤淡淡地说:“号称而已,实际能上阵打仗的士兵,只有十万左右。” 额亦都满脸不屑地说:“什么狗屁蒙古大汗,等到哪一天碰到我的手上,非得打他个满地找牙。” 努尔哈赤问:“翁阿岱台吉还愿不愿意帮我成就这门良缘?” 翁阿岱略一思量,便坚定地点点头:“非常愿意。” 努尔哈赤接着问:“能不能帮我找一个可靠的萨满?” 翁阿岱满口答应:“这事儿好办。” 努尔哈赤继续吩咐:“再设法拉拢萨仁的贴身侍女。” 翁阿岱问:“找她的贴身侍女干什么?” 努尔哈赤悄声说道:“给她下点蒙汗药,让她昏昏沉沉睡三天。” 翁阿岱有些吃惊地问:“你想干什么?” 努尔哈赤凑近翁阿岱小声嘀咕了半天。 翁阿岱点点头,笑了。 第14章 主犯被杀 北京紫禁城翊坤宫大门外,王之寀、孙承宗一同走过来。王之寀伸手拍了拍门环。 片刻工夫,宫门开了,一个太监探出身来上下打量了几眼王之寀、孙承宗,问道:“二位大人有何事?” 王之寀回答:“我们奉皇上之命,前来问崔文升公公几句话。” 太监脸上堆出来一点儿笑容:“二位请到门房里等一等,我把崔公公叫出来。” 孙承宗拱手道:“有劳公公。” 王之寀、孙承宗走进门房,找了一条凳子坐下。 功夫不大,崔文升进来了,一看见孙承宗便拱手道:“原来是孙师傅找老奴,有何见教?请讲。” 王之寀却开口说:“下官是刑部提牢厅主事王之寀,太子被刺一案的有些事情,想向崔公公了解一下。” 崔文升不咸不淡地回应:“你问吧,我尽量配合。” 王之寀十分客气:“下官先谢谢崔公公。崔公公认识御马监的庞保吗?” 崔文升非常坦然:“认识。” 王之寀:“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认识的?” 崔文升想了想才回答:“十多年前,我去御马监办事,接头的人便是庞保。谈完了正事,又闲聊了几句,才知道跟他是三河县的老乡,彼此觉得有些亲切。” 孙承宗问:“你们二人以后有过来往吗?” 崔文升毫不隐瞒:“有啊。” 孙承宗紧追不放:“有什么来往?” 崔文升平静地回答:“有空的时候喝喝酒,聊聊天。休息的时候一起逛逛街。” 王之寀:“最近还有来往吗?” 崔文升摇摇头:“没有,已经三四年不来往了。” 王之寀接着问:“为什么?” 崔文升有些不满:“有一次他向我借二百两银子,我没有这么多钱,没答应他。从那以后,他就一次也没找过我。我去找他,他也总是淡淡的。以后便断了。” 王之寀又问:“这两天庞保出事儿了你知道吗?” 崔文升坦荡地回答:“听说了。” 王之寀:“听说他出什么事儿了?” 崔文升:“说他与谋杀太子一案有关。” 孙承宗盯着崔文升的眼睛问:“你觉得他敢参与谋杀太子一案吗?” 崔文升摇摇头:“说不好,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庞宝的外表,倒不像是为非作歹之人。” 王之寀表示出不相信:“你们不是好朋友吗?应该了解比较深。” 崔文升一下子把这个问题推出老远:“酒肉朋友而已,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了解深刻。” 王之寀看了孙承宗一眼,对崔文升说道:“多谢崔公公对下官的帮助。若是崔公公听到了有关庞保的消息,麻烦你及时通知下官。” 崔文升点点头:“一定。” 翊坤宫外巷道上,孙承宗微笑着说:“这个崔文升真是老奸巨猾,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王之寀深以为然:“要不,他怎么会在郑贵妃身边待了二十多年,一直得宠。” 孙承宗有点儿扫兴:“咱们俩这一趟算是白跑,一点儿有用的消息也没得到。” 王之寀劝慰:“孙师傅也别这么悲观,不是还让你见识了一下崔公公的老奸巨猾吗?” 孙承宗:“下一步咱们去哪儿?” 王之寀想了一下,回答:“郑国泰家。” 孙承宗、王之寀二人走到郑国泰府邸大门口外,只见 郑府的两扇朱漆大门紧闭着。旁边的小门倒是开着。 王之寀走上去对门卫说:“麻烦你通传一下,就说刑部提牢厅主事王之寀和詹事府谕德孙承宗,奉了皇命,有事求见国丈和国舅爷。” 门卫看了看王之寀,带着一些傲慢说道:“国丈和国舅爷都不在家。” 王之寀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门卫冷淡地回答:“不知道。” 王之寀还想再问,门卫咣当一声把门关了。 王之寀无奈地走下台阶。 孙承宗笑道:“真是侯门深似海,连奉了皇命办差的官员,都吃了闭门羹。” 王之寀苦笑着说:“没有办法,只有向皇上如实奏报。”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 万历皱着眉头听完王之寀、孙承宗的奏报,立即怒声道:“郑国泰和郑养性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大臣明明说清了是奉皇命办事,还敢如此傲慢,可见平日里是怎么样飞扬跋扈的。” 站在下面的方从哲、王之寀、孙承宗默不做声。 万历越想越生气,盯着方从哲说道:“方阁老拟旨,王之寀、孙承宗奉皇命办案期间,内外臣民一律积极配合,不得有丝毫懈怠。违旨者严惩。” 方从哲拱手道:“臣遵旨。” 万历大声吩咐:“一定要将此旨意晓谕内外臣民,看他们谁敢抗旨不遵。” 华灯初上,郑府小客厅内。 崔文升根本不接郑国泰亲自端上来的茶水,盯着他的脸埋怨道:“我的国丈大人,现在是非常时期,你怎么就不能收敛一点、委屈一点?” 郑国泰简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问崔文升:“崔公公,我做错了什么?惹得你这样埋怨。” 崔文升没好气儿:“今天上午,王之寀和孙承宗在你家吃了闭门羹,立刻进宫告了御状。惹得皇上大发雷霆,专门为此下了一道圣旨,若再有人如此不配合他们办案,便严惩不贷。” 郑国泰连连跺脚骂道:“门房那几个混蛋,一点儿也看不出势头,现在郑家得小心翼翼的过日子。来人!” 管家应声进来。 郑国泰吩咐管家:“把门房那几个混蛋狠狠打一顿板子。 管家转身要走,却被崔文升拦住。” 崔文升息事宁人地说:“现在是多事之秋,别打板子了,骂一顿算了,让他们好好长点儿记性。” 郑国泰想了想,又吩咐管家:“就按崔公公说的办吧。” 北京刑部提牢厅值房内。 王之寀给孙承宗端过来一碗茶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笑着说道:“衙门里也没有什么好茶叶,孙师傅凑合着喝一碗。” 孙承宗端过碗来喝了一口,说道:“什么好茶叶、坏茶叶,解渴就行。再说这两天办案不顺,再好的茶水我也喝不出味道来。” 王之寀长叹一声:“唉,只怪咱们两个运气不佳,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出庞保这一条线索,现在又断了。” 孙承宗安慰他:“王大人先别灰心,咱们已经把海捕文书贴遍全城,赏金提得那么高,说不定很快就会有线索。” 孙承宗话音刚落,一个书办走进来,冲着王之寀躬身施礼,说道:“王大人,刚才顺天府宛平县衙役来报,说是在南城一个破庙里发现一具尸体,好像是庞保。” 王之寀惊诧地问:“是庞保吗?” 书办迟疑地回答:“他们只说好像是,不敢确定。” 孙承宗明快地说道:“别多问了,让御马监派派个熟悉庞保的人,跟咱们去一趟。” 北京南城破庙内,破烂供桌下面,横躺着一具用破芦席盖着的尸体。 破庙门口有几个叫花子,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王之寀指了指孙承宗身后的一个太监,说道:“你仔细辨认一下尸身。” 太监走过去,蹲下身子掀开芦席,仔细看了尸体几眼,便对王之寀说:“没错,就是庞保。” 王之寀无限懊恼地对孙承宗说:“孙师傅啊,不如意事常八九,让我说中了吧,这唯一线索真断了。” 孙承宗却说道:“让宛平县派个经验老道的仵作来,落实一下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王之寀有些不耐烦:“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了,落实自杀他杀还有意义吗?” 孙承宗却坚持说:“落实一下再说吧。” 王之寀走出破庙。 过了一会儿,宛平县衙门的一个年老仵作,领着年轻助手走进来,把庞保的尸体抬上破供桌,仔细查验伤口。 又过了一会儿,年老仵作走过来向孙承宗报告:“大人,庞保死于他杀。” 孙承宗问道:“怎么杀的?” 年老仵作回答:“细麻绳紧勒脖颈,窒息而亡。” 孙承宗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把门口看热闹的叫花子赶远点儿。请刑部王大人进来。” 年老仵作带着助手,把门口看热闹的叫花子赶走了。 王之寀走进来,孙承宗拉着他走到破供桌前,小声说道:“仵作已经确定是他杀。” 王之寀思索半天才说:“到底是谁干的?” 孙承宗推测说:“一定是他的同伙,而且地位比他高,权势比他大。” 王之寀忽然灵光一现:“会不会是同住在破庙里的叫花子图财害命?” 孙承宗直接否定:“庞保没那么傻,不会怀揣金银财宝住在破庙里,那是自己找死。” 王之寀试探着说:“那就是幕后主谋杀人灭口?” 孙承宗顺势往下说:“这个幕后主谋心机很深,安排的全部是单线联系,他找庞保,庞保找刘成,刘成找张五儿,既环环相扣又互不交叉,哪一条线断了就都断了。” 王之寀点点头说:“如此手法到像一个作案老手。” 孙承宗:“至少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到底是谁呢?” 王之寀有些犯难:“恐怕咱们又得大海捞针了。” 孙承宗:“你安排人,仔细盘查曾经在这里住过的所有乞丐,也许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王之寀:“好。” 第15章 自成杀人 陕西米脂县李继迁寨艾诏大宅门前,木笼里的李自成已是奄奄一息,两个衙役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着。 艾诏手拿木棍敲着李自成的脑袋,骂道:“李自成,你这个瓜怂,欠债不换,昨天还害得公差老爷受伤。高一功、高桂英兄妹俩跑得无影无踪,县太爷已将他们的家产全部充公,给公差老爷保骨养伤。你是罪加一等,还清我的债务后,去县里坐牢。” 李大叔掂着十吊钱来了,悲愤地对艾诏说:“我把十吊钱凑齐了,快把自成放下来。” 艾诏一把抓过十吊钱,却阴阴阳阳地说:“债还清了,人还不能交给你。” 李大叔惊问:“为什么?” 艾诏:“高桂英刺伤官差跑了,县太爷要拿李自成顶罪,坐十年大牢。” 李大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连声哀求:“艾老爷,行行好,行行好,饶李自成一条小命吧。” 艾诏阴阳怪气地说:“饶了李自成,只是老爷我一句话的事。可我为什么要帮他说话呢?” 李大叔一咬牙:“艾老爷,我早就知道你一心想要他家的那块风水宝地。我做主了,地可以给你,你必须马上放人。” 艾诏慢慢悠悠伸出手来:“地契拿来。” 李大叔哆嗦着手,从怀中掏出地契,拍到艾诏手上。 艾诏洋洋自得地说:“早就该这么办!” 艾诏仔细看了两遍地契,才冲衙役使了个眼色。 衙役走过去打开木笼,李大叔根本搀不住不省人事的李自成,幸亏刘宗敏及时赶来,背起李自成就往自己家快跑。 夜晚,李继迁寨刘宗敏家,昏暗的油灯下,李自成的身子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刘宗敏高兴地喊:“娘,快来看,成哥能动了!” 刘大婶儿大步走过来,摸摸李自成的脑门,捏捏他的手脚,见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立即流着泪笑道:“孩子,你可把大婶儿吓死了,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 李自成茫然四顾,才明白这是刘宗敏家,便问:“姓艾的怎么把我给放了?” 刘大婶:“是你叔叔做主,把地契给了艾举人。” 李自成猛然挣扎着坐起来,恨恨地骂道:“直娘贼,姓艾的,老子早晚跟你算账!” 白天,李继迁寨寨外旷野上。 李自成踉踉跄跄地跑来,刘宗敏跟在后面。 李自成跑到自家的老坟地里,见父亲的坟头已被挖开,几条野狗正围着几块人骨头撕咬。 李自成拾起土块奋力砸向野狗,刘宗敏也捡起一根枯树枝挥舞着赶开野狗。 野狗跑远了,李自成爬在坟坑边沿嚎啕大哭。 黑夜,李自成破败的家里。 刘宗敏推门进来,只见李自成凑在油灯下,奋力一下一下磨着一把杀猪刀。 刘宗敏问:“成哥,你想干什么?” 李自成一字一顿:“杀——人!” 刘宗敏又惊奇又兴奋:“杀艾诏?” 李自成恶狠狠地点点头。 刘宗敏却说:“桂英要在就好了,她的武功比咱俩都强。我陪你去!” 李自成白了他一眼:“你当是赶集逛庙会呀?是去杀人,弄不好要偿命的!” 刘宗敏丝毫不在乎。:“咱俩是喝过血酒、拜过关二爷的生死兄弟,赶集、逛庙会、杀人、偿命我都陪着你!” 李自成扔下刀,一把搂住刘宗敏,激动地说道:“好兄弟,有你作伴,刀山火海哥哥也敢闯!” 深夜,艾诏大宅院内。 李自成、刘宗敏从院墙上轻轻跳下来,悄悄走到屋角黑影里仔细观察。只见正房门外廊檐下,有一个坐更的家丁,怀抱着砍刀依靠在柱子下睡着了。 李自成蹑手蹑脚走过去,飞速伸左手捂住家丁的嘴,右手的杀猪刀在他脖子上使劲儿一勒,家丁毫无声息地倒下了。 刘宗敏扔下手中的木棒,跑过来拿起砍刀,站在那儿望风。 李自成用杀猪刀慢慢地拨开了正房的门栓,悄悄推开了房门。 艾诏卧房内,屋角的桌子上,点着一支蜡烛。 大床上,艾举人搂着小妾睡得正香。 李自成眼中冒火,咬着牙,手执杀猪刀大步走向大床,一不小心碰翻了一个圆凳。 凳子倒地的声音把艾诏惊醒了,他猛然起身,正好看见李自成挺刀向自己刺来。 艾诏手脚伶俐,身子一闪,随手在枕下抽出一把短刀,对准李自成,怒骂道:“小子,想和艾老爷比比身手吗?” 小妾被惊醒了,浑身哆嗦着偎在艾诏身旁,哭喊起来:“来人呀,杀人了!” 艾诏略微扭头,想推开小妾,专心对付李自成。 李自成趁机一个箭步冲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杀猪刀狠命刺进艾诏的左胸。 艾诏手中的短刀落在床上,李自成顺势撒开杀猪刀,拾起短刀,砍在小妾的头上。 鲜血溅了李自成满脸满身,他狞笑着在艾诏左胸上拔出杀猪刀,又向他肚子上连捅三刀,才走到屋角的桌子上,拿起蜡烛,点着了屋里的帐幔。 看着屋中火起,李自成才走到屋外,招呼刘宗敏:“快走!” 火势越来越大,艾诏家中人喊马嘶、乱作一团。 深夜,旷野外。 李自成、刘宗敏远远看着冲天大火,相视而笑。 过了一会儿,刘宗敏傻傻地问:“成哥,咱俩成了杀人犯,往后怎么办?” 李自成拍拍胸膛:“人都是我杀的,没你的事儿。” 刘宗敏却摇摇头:“我是给你望风的,犯了案官府也不会饶过我。” 李自成想了想又说:“咱不能在家里等死,远走高飞!听说桂英兄妹俩逃往甘肃一带投亲去了,咱们先去甘肃找找看。” 刘宗敏郑重地点头:“我听成哥的。” 李自成又有些犹豫:“兄弟,我光棍一条,走到哪里都一样。你一走,刘大叔刘大婶儿怎么办?” 刘宗敏拍着李自成的肩膀说道:“哎呀,我的成哥,哪里还顾得上许多,逃命要紧!” 李自成一咬牙:“走!” 第16章 以退为进 夜晚,北京城崔文升住宅小客厅内。 崔文升满面春风地将郑国泰、郑养性父子迎进小客厅。 崔文升笑嘻嘻地说:“国丈大人和国舅爷可是稀客。” 郑国泰却有些不好意思:“崔公公为贵妃娘娘鞍前马后操劳二十多年,十分辛苦。我们父子理当经常来看望。” 崔文升赶紧谦让:“国丈大人千万可别这样说,崔某就是贵妃娘娘的奴才,忙死累死也是应该的。” 郑养性拱手说道:“崔公公太客气了,今天送来一些小礼品,聊表敬意。” 崔文升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二位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 郑国泰拱手虚心讨教:“上一次崔公公说到灭火之计,能不能说得再明确一点。” 崔文升淡然一笑:“现在庞保死了,案情就简单明了多了。” 郑养性追问:“崔公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文升又是一笑:“庞保一死,所有的火都成了无名之火,烧不烧都无所谓,所以老奴灭火之计改成了另一条锦囊妙计。” 郑养性急切地问:“我的崔公公唉,你老人家就别卖关子啦,直接了当说就行。” 崔文升却说:“我这条锦囊妙计,本来是想对贵妃娘娘说,可反复一些想,我说不太合适。干脆,就卖给国舅爷吧。” 郑国泰赶紧拱手:“崔公公这是让郑养性在贵妃娘娘面前赚足了面子,我得先谢谢崔公公。” 崔文升急忙拦住要躬身施礼的郑国泰。 郑养性财大气粗地说:“只要妙计奏效,我就付给崔公公一个大价钱。” 崔文升冲着郑养性招招手:“法不传六耳,附耳上来。” 崔文升与郑养性低语一番,郑养性连连点头。 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几个身姿妙曼的舞女,伴随着轻柔的丝竹之声,翩翩起舞。 斜躺在龙榻上的万历皇帝,看得如痴如醉。 郑贵妃领着福王走进来。 万历招招手让郑贵妃坐到他身边观看舞蹈,并随口问:“贵妃你看看,那个红衣舞女是不是很像你年轻的时候。” 万历没听到郑贵妃的回答,觉得有点儿奇怪。扭头一看,郑贵妃正在低头抹泪。 万历有些慌神,一挥手,丝竹之声停了,舞女们也悄声退下。 万历赶紧拿过手帕替郑贵妃擦泪,并心疼地问:“怎么哭了?” 郑贵妃拉过福王,一起跪到万历面前,抽泣着说道:“臣妾母子多年承蒙皇上垂爱,天高地厚之恩无以报答。现在出了太子被刺一案,朝野上下都对臣妾母子议论纷纷,确实给皇上引来许多麻烦。倒不如我们母子舍弃这荣华富贵,躲进深山出家修行,永远记住皇上的恩情,日日夜夜祈祷上苍保佑皇上万寿无疆。从此皇上落个清净。请皇上最后一次受我们母子大礼参拜。” 郑贵妃拉着福王就要叩头。 万历赶快下榻拉住郑贵妃,有些恼怒地说道:“爱妃这是说的什么话?没有你们母子,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爱妃再要这样说朕可真生气了。” 郑贵妃低声问道:“朝野的议论不能平息,皇上怎么能安静?” 万历笑道:“别急别急,朕一定会替你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郑贵妃笑了。 第17章 查与不查 白天,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孙承宗坐在方从哲的座位旁边,有些不安地说道:“方阁老,下官无能,与刑部王之寀奔波了许多天,太子被刺一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些线索,就在昨天晚上,仅存的一条线索被掐断。” 方从哲有些意外,扭头问孙承宗:“到底怎么回事?” 孙承宗:“刘成的幕后主使庞保畏罪潜逃,因为北京各城门盘查极严,他一时逃不出去,便在南城一个破庙里暂时藏身。昨天晚上被人用细麻绳勒死。” 方从哲问:“谁干的?有线索吗?” 孙承宗:“破庙里多年没有香火,偶尔有些乞丐在里面栖身,大多互不相识。问过那些乞丐,他们都说根本没见过庞保。” 方从哲:“就是有的乞丐见过庞保,现在人死了,也怕给自己找麻烦,一定要推得干干净净。” 孙承宗:“方阁老,这个案子往下该怎么查?” 方从哲沉默了半天,才慢慢说:“既然庞保已经死了,案子嘛,不能不查,也不能真查。” 孙承宗琢磨了一会儿,才说:“下官愚钝,不能体会方阁老的微言大义,请明示。” 方从哲一笑:“有些话老夫现在还不便明说,稚绳啊,你再仔细琢磨琢磨其中的道理吧。” 夜晚,高攀龙宅邸小客厅内。 左都御史高攀龙亲切地拉着王安的手走进小客厅,把他让到上座上,然后笑着问他:“王公公趁着夜色来访,是想与下官下棋呢,还是喝茶谈天?” 王安非常熟络地回答:“老奴整天围着太子爷转,哪里还有下棋谈天的雅兴?” 高攀龙立即拱手道:“驾临寒舍有何指教?请讲。” 王安一边轻轻抓住高攀龙的手慢慢按下,一边说:“想来高大人已经知道,刺杀太子爷一案的幕后主使庞保已死。” 高攀龙点点头。 王安稍稍压低声音继续说:“高大人也许不知道,最近几天,郑贵妃的心腹太监崔文升紧锣密鼓上蹿下跳,往来于紫禁城、郑府和福王府之间。” 高攀龙有些疑惑:“崔文升在干什么?” 王安哼了一声说道:“他还能干什么?沟通消息、安排行动呗。” 高攀龙警觉起来:“刺杀太子一案,真和郑家、和福王有关?” 王安声调中透出不太满意:“哎呀,我的高大人,你还真是都御史当久了,越来越贤良方正。此事的道理不是明摆着吗?假使太子爷有个山高水低,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高攀龙想了想,点点头说道:“看来,有些御史的怀疑还是有道理的。” 王安点点头:“高大人能这样想问题,老奴就放心了。” 高攀龙又拱手道:“太子爷有什么吩咐?” 王安亲切地抓住高攀龙的手:“太子爷能有今天,主要是东林诸公的大力扶持。太子爷要想顺利登上皇位,仍然离不开东林诸公的大力扶持。” 高攀龙有些不太相信:“太子爷的储君地位已经定下多年,不应该有什么变故了吧?” 王安却说:“福王的藩地已经定下多年,他为什么赖在京城不走,迟迟不肯就藩?还不是仗着皇上溺爱不明,等待机会,谋求一逞。” 高攀龙想了想,又问道:“咱们该怎么办?” 王安这才推心置腹地说:“联络朝中和地方上的东林党人,或联名或单独轮番不断地给皇帝上奏折,要求严惩幕后主使刺杀太子爷的元凶。并且要似明似暗地点出来,幕后元凶就是郑氏。” 白天,乾清宫偏殿内。 万历懒洋洋地坐在龙椅上,没精打采地看着站在一边的方从哲,半天才开口说:“方阁老,你执意要见朕一面,有话就说吧。” 方从哲躬身说道:“前一段时间朝中没有什么大事,臣也不便打扰皇上。但近来因为太子被刺一案,人心惶惶,舆论汹汹。臣实在不好应付。” 万历缓声问道:“都是哪些事情不好应付?” 方从哲:“日前,高攀龙就领了一大批言官和翰林院、国子监的官员,找到内阁同臣纠缠,反复要求臣带领他们来见皇上。” 万历:“到底有什么事?” 方从哲:“他们写了一个长长的奏折,联合了京里京外近三百名官员签名,要求面呈给皇上。” 万历:“奏折你看过了吗?” 方从哲点点头。 万历问:“都说了些什么?” 方从哲:“主要是要求彻底追查太子被刺一案,揪出元凶巨恶,严肃朝廷纲纪,维护皇家体面。” 万历:“事情朕都知道,道理朕也清楚。你告诉他们不要再闹啦,朕自有明断。” 方从哲:“臣反复劝诫,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们就是听不进去。” 万历有些恼怒:“太不像话,把高攀龙传进来,朕跟他说!” 偏殿门口值班的太监立即高声喊道:“皇上有旨,传高攀龙觐见!” 功夫不大,高攀龙大步走进乾清宫偏殿,跪倒在地叩头,口中高呼:“高攀龙参见吾皇万岁!” 万历阴沉着脸问:“高攀龙,你几次三番执意要见朕,到底有什么紧要事情?” 高攀龙:“臣以为,乾坤朗朗圣德巍巍,却有歹徒手执大棍闯进皇宫,意欲杖杀太子。天大地大,也没有此事对士农工商的震惊大。若不能查出元凶巨恶明正典刑,则大明王朝的颜面将丧失殆尽,纲纪将荡然无存。” 万历脸色稍微缓和,对着高攀龙抬抬手说道:“你起来说话。” 高攀龙又叩了一个头,说道:“谢皇上。” 高攀龙站起来继续说:“据臣所知,此案的幕后主使庞保已被杀,但不可能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只要加大盘查力度,早晚会揪出元凶巨恶,给天下一个交代。” 万历:“高攀龙,朕知道你忠心为国,但也不能操之过急。你先下去,朕自有安排。” 等高攀龙退出偏殿,万历才对方从哲说:“安排明日大朝,朕有话要对文武百官说。” 旭日东升,乾清宫正殿外,钟鼓齐鸣,气氛十分庄严。 正殿门口正中,摆着一张宽大的龙椅,上面罩着黄罗伞盖。 万历端正地坐在龙椅上,深沉地望着广场上跪着的文武百官。 一个太监声音尖利地喊道:“今日大朝,百官跪拜。” 文武百官在太监的唱导下,依礼跪拜。 太监又尖利地喊道:“起!” 文武百官整齐地站起来,瞩望着万历皇帝,神情不一,因为皇帝已经多年不上大朝了。 孙承宗站在文官队伍里,也在思索万历皇帝为什么突然上大朝,略微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王之寀。王之寀示意他看着皇帝。 万历皇帝似乎也看明白了大家的心思,便庄严地说:“朕许久没上大朝了,知道文武百官每日为国为朕操劳,今日一见自然十分亲切。” 见到皇帝如此和蔼可亲,许多官员十分激动。 万历继续说道:“知道大家近来十分关注太子被刺一案,朕今天叫大家来,就是要向全体文武百官宣布,此案一定要一查到底,无论牵涉到谁?只要人证物证确凿,一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文武百官一见万历皇帝态度如此明确,个个面露喜色。 万历忽然指着孙承宗问:“孙承宗,你是太子属官,又亲手拿获凶手,功劳很大。朕命你配合刑部审案,最近进展如何?” 孙承宗拱手道:“开始还算顺利。拿获了凶手背后的主使直殿监太监刘成;又根据刘成的口供,准备抓捕他背后的主谋御马监太监庞保。” 万历问:“结果如何呢?” 孙承宗:“庞保畏罪潜逃,后来被杀。” 万历以少有的宽厚语调说道:“不要灰心,不要着急,总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孙承宗:“皇上圣明。” 万历:“你们再辛苦辛苦,抓住元凶巨恶之后,朕有重赏。” 孙承宗拱手道:“谢皇上。” 万历一摆手:“退朝。” 夜晚,紫禁城翊坤宫内。 郑贵妃微闭双眼躺在湘妃榻上假寐。 一个小宫女站在郑贵妃身后,轻轻地给她按摩肩膀。 忽然听见郑贵妃尖叫一声“疼死我了”,一扭身子便抬手给了小宫女一耳光,厉声骂道:“贱婢,想捏死本宫吗?” 小宫女轻声说:“奴婢手上没敢使劲儿。” 郑贵妃反手又给了她一个耳光:“还敢顶嘴,来人,拉出去狠狠打。” 崔文升快步走进来,示意让小宫女赶紧离开,自己站到小宫女刚才的位置上,轻轻的给郑贵妃揉搓肩膀。 郑贵妃没好气儿地训斥崔文升:“你也是一样笨手笨脚,按摩得一点儿也不舒服。” 崔文升笑道:“是贵妃娘娘心里不舒服吧?” 郑贵妃半真半假地骂他:“你个老奴才,也敢跟本宫顶嘴?” 崔文升绕到郑贵妃面前,嘻笑着说:“就是有人再借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 郑贵妃被崔文升逗笑了。 崔文升趁机问郑贵妃:“娘娘是不是为皇上上大朝的事儿担心?” 郑贵妃又生气了:“你个狗奴才,明知道上大朝的事儿,怎么不早点儿来告诉本宫。” 崔文升:“奴才以为那根本不是个事儿。” 郑贵妃双眼睁得滚圆,厉声问道:“皇上多少年不上大朝,一上大朝就郑重宣告,彻底追查太子被刺一案,这难道不是个事儿?” 崔文升轻轻说道:“皇上那是做给太子和大臣们看的,心里其实已经早有主意了。” 郑贵妃还不相信,满眼惊疑地看着崔文升。 崔文升一笑:“娘娘很快就知道奴才说的没错。” 第18章 第一美女 黄昏,科尔沁草原蒙古包内。 一个萨满身穿色彩斑斓的神衣,头戴高高的神帽,左手拿鼓,右手持槌,盘腿坐在帐篷西北角,眯缝着眼喃喃低语。 萨仁躺在蒙古包内东南角,面色苍白紧闭双眼,额头渗出汗珠。 萨仁的父亲明安、母亲玛雅、哥哥纳齐站在一旁关切地看着她。 萨满双眼半睁半闭,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后,开始一下一下慢慢地击鼓。 鼓声加快,萨满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围着萨仁开始跳跃着吟唱着转圈。 萨满带来的几个扎列,伴随着他合唱。 萨满的鼓声越来越急,他的下巴开始哆嗦,牙齿咬得咯咯吱吱作响,双目紧闭,周身摇晃,表现出天神附体时的痛苦情状。 一个扎列拿出一团烧红的火炭,放在萨满脚前,为天神引路。 鼓声突停,萨满混身大抖,音调极其深沉地问:“你们请我来有什么事?” 玛雅走向前,跪在萨满跟前答道:“小女萨仁已经昏迷了三天,求天神救命。” 萨满:“萨仁乃是蒙古第一美女,她可以兴天下,也可以亡天下。天神不忍心看到她扰乱人间,要收她的命。” 明安、纳齐、玛雅满脸惊愕。 明安向前跪在萨满面前,哀求道:“求天神大发慈悲,救小女一命。” 萨满微闭双眼,摇头晃脑呢喃一阵,才张口说道:“救她一命倒也可以,只是她必须嫁给天神转世、大富大贵、能够统一天下的努尔哈赤。” 明安踌躇地说:“萨仁已经许配给林丹汗了。” 萨满:“你必须按天神的指示去办,否则萨仁性命不保。” 明安、纳齐、玛雅凑到帐篷角落里小声嘀咕了一会儿,明安又跪到萨满面前说道:“就依天神的指示去办。” 萨满端起水碗,喝一大口,朝着萨仁的脸上喷去。 只见昏睡的萨仁打了一个寒颤,慢慢醒来,茫然四顾,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玛雅扑过去搂住萨仁,哭泣着说:“你可把阿妈吓死了!” 萨满指着萨仁说道:“若违抗天意,科尔沁必有大难临头!” 萨满说完,又浑身颤抖着扑倒在地,昏昏睡去。 蒙古包外。 纳齐固执地对明安说:“明明同林丹汗订了婚,怎么能说退就退?萨满净说些骗人的鬼话,努尔哈赤算什么天神转世、大富大贵?前些年还只不过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一个护卫,靠十三副铠甲起兵,占据了一方土地,典型的暴发户。” 明安有些无奈地说:“阿爸这可是为了救你妹妹一命呀!努尔哈赤也欢天喜地送来了聘礼。”说了两句之后,明安又来了精神,“你后面的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他仅靠十三副铠甲起兵,就能占据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的大片土地,说明他本事大得很,前途也不可限量。” 纳齐却是不依不饶:“把他的聘礼都扔出去!我妹妹不能嫁给他,你也不好好想一想,他年龄和你差不多大,几乎比我妹妹大三十岁。不一定哪天死了,难道让我妹妹守几十年寡?” 明安很不以为然:“我看努尔哈赤身强力壮,是个长寿之相。我已经和你大伯莽古斯考虑再三,决定与林丹汗退亲。努尔哈赤迎娶萨仁的日子已经定好,咱们再反悔,努尔哈赤肯定恼羞成怒,发兵征讨。” 纳齐问道:“你怕努尔哈赤?难道就不怕林丹汗发兵征讨?” 明安思忖半天才说:“林丹汗虽然号称蒙古大汗,不要说漠北蒙古各部根本不理他,就是漠南蒙古,也只有察哈尔几个部落听命于他。他现在的实力很难跟努尔哈赤相比。努尔哈赤这些天和我们谈了多次,不仅要和咱们结亲,还要逐步和科尔沁各部落结盟,共同对抗大明朝廷。” 纳齐仍然有点担心:“努尔哈赤说不定哪一天就被朝廷灭了。” 明安很有信心地说:“我看整个辽东很快就会被努尔哈赤拿下,据说努尔哈赤还有问鼎中原的雄心壮志。” 纳齐挭着脖子说:“阿爸,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科尔沁的骑兵也曾经号称天下无敌,咱们把科尔沁左右翼联合起来,照样也能成就一番事业。” 明安却是有些鄙夷地看着纳齐说:“你还想成就一番事业?也就是说说罢了,整天就知道喝酒吃肉,跟那些漂亮姑娘纠缠。” 纳齐赌气说道:“阿爸这样看不起我,我非得干出点事来,让你刮目相看。” 明安神色严厉地说:“不许胡闹。” 纳齐拂袖而去。 朝霞映照着大草原。 豪华蒙古包外。 远处,褚英、皇太极、额亦都等人率领骑兵列队等候。 近处,明安、莽古斯、翁阿岱等人陪着努尔哈赤缓缓前行。 努尔哈赤十分客气地说:“谢谢各位台吉这几天的盛情款待,不要再送啦,反正过些天咱们还要见面。” 翁阿岱打趣努尔哈赤:“你已经成了明安的乘龙快婿,当然要着急上火的把我们蒙古第一美女接走。” 努尔哈赤笑道:“我能娶上蒙古第一美女,忘不了你这月下老人的大功。” 翁阿岱却指着努尔哈赤说道:“你别光想的要我们蒙古的美女,是不是也该送几个女真美女,到我们科尔沁来呀。” 努尔哈赤随即说:“我早有此意,各位台吉什么时候有空了,到我们建州去做客。如果是相中了我的女儿、侄女,或者别的什么女孩儿,给你们当福晋当儿媳妇都行。我都能做主。” 翁阿岱紧逼一句:“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努尔哈赤哈哈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莽古斯在一旁说道:“时候不早了。请努尔哈赤贝勒启程吧。” 努尔哈赤拱手刚要道别,却见纳齐从远处风风火火地跑来。 努尔哈赤笑道:“纳齐兄急匆匆赶来,难道是要给我送行?” 纳齐哼了一声:“想得美!我是来找你挑战的。” 努尔哈赤愣了。 明安怒斥纳齐:“不许胡说!” 努尔哈赤却对明安说:“岳翁,你让他把话说完。” 纳齐抽出腰刀说道:“努尔哈赤,你要想娶我的妹妹,得先问问它答应不答应。” 努尔哈赤笑笑:“咱们是亲家,舞刀弄枪的不好看。” 纳齐蛮横地说:“别说那么多废话,拔出你的腰刀接招!” 明安大声呵斥纳齐:“你想造反吗?” 纳齐嚷嚷:“阿爸,咱们不能得罪林丹汗。不能让努尔哈赤娶走萨仁,我这是为科尔沁部落安全着想。” 努尔哈赤眼珠转了几转:“我明白啦,你是害怕蒙古大汗。” 纳齐:“我也不愿意妹妹嫁给你这个老家伙。” 努尔哈赤抽出腰刀轻松地说:“我这个老家伙要是在十招之内打掉你手中刀,你怎么说?” 纳齐却蛮横地说:“别废话,出招吧。” 褚英、皇太极快步跑过来,一看这架势,各自抽出腰刀说道:“阿玛,让我来对付他。” 努尔哈赤一摆手:“都退下,你们年轻力壮,打败他,他也不服气。就让他知道知道老家伙的厉害。” 努尔哈赤又冲着纳齐说道:“年轻人,出招吧。” 纳齐大步向前,把腰刀舞得呼呼作响。 努尔哈赤禁不住开口赞道:“好刀法!” 只见努尔哈赤不慌不忙,一连五次次躲过了纳齐的凶狠砍杀。 纳齐见努尔哈赤只有躲闪之功,并无反击之力,禁不住轻蔑说道:“堂堂女真贝勒,武功不过如此,看刀。” 明安在旁边恨恨地骂道:“糊涂东西,竟然看不出努尔哈赤贝勒是让着你。” 纳齐哪里听得进去,仍然是招招紧逼。 努尔哈赤猛然出招,大力砍向纳齐的脑袋。 纳齐赶紧横刀护住脑袋,却不料努尔哈赤中间变换路数,用刀背一个横扫千军,狠狠拍在纳齐右手腕上。 只听纳齐哎哟一声,把腰刀扔在地上。 努尔哈赤飞起一脚,狠狠把纳齐踹倒在地。 围观的人禁不住齐声叫好。 努尔哈赤站在原地,神色从容问纳齐:“年轻人,老家伙的刀法如何?” 纳齐羞臊得脸红脖子粗,爬起来跑远了。 明安、莽古斯双双走过来,满脸歉意地对努尔哈赤说道:“请贝勒爷不要和年轻人一般见识。” 努尔哈赤笑笑:“咱们都有过年轻气盛的时候。”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第19章 追查主谋 夜晚,北京刑部牢房内。 牢头儿打开单人牢房的铁门,冲着蜷缩在乱草堆里的刘成喊道:“刘成,快起来,有人来看你。” 刘成其实根本没睡着,一咕噜就爬起来,问牢头:“谁来看我?” 牢头儿不理刘成,一闪身,跟在他身后一个穿着黑色披风,帽兜遮住大半个脸的高个男人站过来。 牢头儿转身走了。 刘成看了看高个男人,没认出来是谁,便问:“足下是哪位?” 高个男人摘下帽兜,刘成又仔细看了看,才低叫一声:“原来是国舅爷呀!” 郑养性示意他噤声。 刘成不知所措,郑养性把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很随便地坐在刘成身旁,悄声说道:“知道你遭难,想办法混进来,来陪你喝点儿酒说说话。” 刘成很感动地说:“刘成是穷途末路之人,难得国舅爷念旧,到这种肮脏地方来看我,大恩大德只能来世相报。” 郑养性豁达地说:“咱们兄弟不说这种客套话,过去我修缮府邸的时候,你冒着风险额外给我许多帮助,我永远忘不了你的好处。” 刘成眼里闪着泪光,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郑养性打开食盒,一一摆出酒菜,豪爽地说:“人生难得几回醉?开吃,开喝。” 刘成受郑养性情绪的感染,伸手撕下一条鸡腿,咬了一口,嚼了几下,赞叹道:“真香!” 郑养性给他斟上一大杯酒,双手递给他。 刘成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郑养性自己也喝了一大杯酒,才问:“兄弟真万念俱灰了?” 刘成苦笑一声:“犯了滔天大罪,绝无生理。” 郑养性却摇摇头:“也不尽然。” 刘成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急切地问:“国舅爷能拉我一把”? 郑养性:“真正动手的是张五儿,背后主谋是庞保,你只不过是个中间传话人。现在庞保已死,你把所有的事都推在庞保身上,关键时刻,我请贵妃娘娘替你说句话,也许能保你一条命。” 刘成绝处逢生,但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郑养性看出了他的心思,便说:“但你必须跟我说实话,庞保背后的主谋到底是谁?” 刘成仔细想了想,才说:“庞保从来没给我透过。” 郑养性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还给我装傻充愣,让我怎么相信你?怎么帮你?” 刘成看着郑养性,不知道说什么好。 郑养性一脸的不信任:“你刘成又不是真傻,庞保策划如此惊天大案,半句真话也不跟你透露,怎么取信于你?” 刘成急赤白脸地说:“他说过,他只说过一句,慈庆宫里有人,安排好了一切,让我放宽心。” 郑养性心思极快,立即抓住刘成话里的漏洞:“慈庆宫有人安排好一切?这个有人是庞保?是你?还是别人?” 刘成连连摇头:“肯定不是我,是别的什么人,我真不知道。” 郑养性心里焦急,面上尽量不漏出来:“我的好兄弟,咱哥俩聊了半天,就刚才那句话还有点用,你却又一问三不知。到底让我怎么帮你?” 刘成低下头说道:“我真不知道,总不能胡说吧。” 郑养性恨铁不成钢:“兄弟,你也许真不知道,也许现在还没想好到底说不说真话。我走啦,你再好好想想。想明白了,跟牢头说找我就行。” 紫禁城翊坤宫内。 崔文升凑近正在喝茶的郑贵妃说道:“国舅爷昨天晚上去家里找到我,让我给娘娘带句话。” 郑贵妃抬起眼睛看了看崔文升,问:“什么话?” 崔文升:“庞保给刘成交代任务的时候,说过一句——慈庆宫里有人,安排好了一切,让刘成放宽心。” 郑贵妃立即把手中的茶碗往桌子上一放,站起身子凑近崔文升,追问:“就这一句?” 崔文升重重地点点头。 郑贵妃眯着眼低着头,在宫里来回走了好几趟,似乎在心里反复琢磨那一句话。 郑贵妃忽然抬起头来,对崔文升说:“这次行刺太子,慈庆宫里有内应。” 崔文升问:“内应?哪一方的内应?是帮助刺客还是帮助太子?” 郑贵妃又想了想,说道:“庞保死了,又抓不到别的证人,现在说不清。” 崔文升:“依老奴之见,娘娘不该在这事情上用心思了。” 郑贵妃有些不高兴:“为什么?” 崔文升:“既然皇上已经答应了,给娘娘想个办法,咱们乐享其成不好吗?” 郑贵妃却斩钉截铁地说:“不好。” 崔文升问:“娘娘到底怎么想的?” 郑贵妃撇撇嘴回答:“皇上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只不过是息事宁人罢了。”她又歇斯底里地说,“这谋刺太子的阴影笼罩着本宫,在朝野上下,本宫就永远是众矢之的。若是本宫能抓住他们的破绽,看他们谁还敢胡说八道。” 崔文升还想说话,却听宫外传来一个太监的呼喊声:“皇上口谕,传贵妃娘娘速去乾清宫,由崔文升陪同。” 崔文升只得说:“娘娘赶快准备一下,速去见驾。” 第20章 锦囊妙计 乾清宫偏殿内。 万历正仰卧在龙榻上闭目养神,静悄悄站着一旁躬身侍奉的太监,远远地看见郑贵妃和崔文升过来,立即就要报告皇上,却被郑贵妃摆手制止。 郑贵妃轻手轻脚地走到万历身旁,伸出手指轻轻按摩万历的两边太阳穴,接着又按摩万历的眉心。 万历舒服得轻轻哼了两声。 郑贵妃悄声问道:“皇上醒啦?” 万历睁开眼睛辩解:“朕专门等你来,哪里会睡着。” 郑贵妃撇撇嘴指点着万历:“皇上又在撒谎骗臣妾。” 万历也指点着郑贵妃的额头:“偌大的皇宫里,只有你敢这样跟朕说话。” 郑贵妃故意不服气:“臣妾怎么样啦?” 万历又抚摸着郑贵妃肩膀说:“没有上下尊卑,心里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郑贵妃故意做出赌气的样子:“皇上若是不喜欢,臣妾以后就跟他们一样,见了皇帝客客气气、诚惶诚恐、死罪死罪……” 没等她说完,万历就噗嗤一声笑了:“你呀,你呀,朕刚刚说了一句,就引得你说的出来一大箩筐废话。” 郑贵妃又故意说:“臣妾知错就改不好吗?” 万历却连连说:“别改,别改。有你这样,朕才体会到一点儿平常夫妻的快乐。” 郑贵妃听到这话,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稍微一停,又问道:“皇上把臣妾招来,就为了说这一句话?” 万历又拍拍郑贵妃的肩膀:“还有几句呢,你坐下好好听着。” 崔文升搬过来一个凳子,放在万历身边。 万历等郑贵妃坐好,说道:“朕已经想好了一条锦囊妙计,平息太子被刺一案的舆论。” 郑贵妃故意做出庄重的样子:“皇上请讲,臣妾洗耳恭听。” 万历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郑贵妃,说道:“锦囊妙计,锦囊妙计,自然要写在纸上,装到锦囊里。” 万历见郑贵妃狐疑地把玩锦囊,却不急于打开看,便逗她:“怎么不打开看看?不感兴趣朕就收回锦囊。” 万历做势要抢回锦囊,郑贵妃一躲闪开了。 郑贵妃说:“锦囊妙计不都是紧急关头才打开吗?” 万历:“你现在就可以打开看看,有什么疑问,当面问清。” 郑贵妃这才打开锦囊,抽出纸条,仔细看起来。 郑贵妃一连看了三遍,才抬头问万历:“皇上,这是让臣妾向太子示弱,争取他的同情?” 万历点点头。 郑贵妃撅着嘴摇头:“坚决不去,臣妾又没做错什么。” 万历连连摇头,指点着郑贵妃说道:“你呀,你呀,儿子都这么大了,自己还像个小孩子。” 万历又看着崔文升说:“崔文升,你帮朕劝劝她。” 崔文升顺势说道:“贵妃娘娘,皇上的这条妙计是釜底抽薪。太子那边的火熄了,案子就能结了,上上下下的人,就不能借机生事。” 万历指点着崔文升说:“崔文升很明白事理,回去好好劝劝你们娘娘。” 慈庆宫偏殿内。 王安端过一碗茶,放到埋头读书的朱常洛身边,小声说:“太子爷,读了半天书,该喝口茶歇歇了。” 朱常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用右手捶了捶腰眼,才说道:“这《左传》上的郑庄公克段,真是篇好文章,每读一遍都有新的收获。” 王安满脸佩服:“孙师傅有大学问,他要太子爷反复读这篇文章,自然有道理。” 朱常洛却扯开话题:“刑部追查庞保有新消息吗?” 王安笑笑:“那个破庙里只剩了几尊破烂泥菩萨,又不会开口说话,他们再去追查谁?” 朱常洛离开书案,走下台阶。 王安悄声说道:“昨天晚上乾清宫传来消息,说皇上给了郑贵妃一条锦囊妙计,让郑贵妃向太子爷示弱。” 朱常洛点了点头高深莫测地说:“庞保这个线索一断,皇上又出了这个锦囊妙计,火候差不多了。” 王安似乎胸有成竹:“咱们就等着看郑贵妃表演吧。” 慈庆宫正门外。 四个先导太监在前面引路,后面是全副的贵妃銮驾随行,再后面是黄色御辇,崔文升扶着御辇前行,郑贵妃端坐其中。 大队人马在慈庆宫正门停下。 崔文升走过来对守门太监说:“贵妃娘娘奉了皇上之命,前来看望太子爷,烦请通报一声。” 一个守门太监诚惶诚恐地跑进去。 功夫不大,就见朱常洛亦步亦趋地跑出来,老远就躬身施礼:“不知贵妃娘娘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郑贵妃缓缓走下御辇,客气地说道:“太子不必多礼。” 朱常洛向前紧走几步,扶住郑贵妃,慢慢向慈庆宫正殿走去。 慈庆宫正殿内。 朱常洛把郑贵妃扶到正座上,自己后退几步,就要躬身施礼。 郑贵妃赶紧站起来,谦让道:“太子是储君,本宫只是庶母,绝不敢受此大礼。” 朱常洛谦恭地说:“贵妃娘娘是代表父皇而来,本宫不敢不敬。” 郑贵妃只好侧着身受礼。 朱常洛行完礼,坐在侧面的茶几旁,吩咐站在一旁的王安:快给贵妃娘娘上茶。” 王安一挥手,一个宫女端上两碗茶,分别放在郑贵妃和朱常洛面前。 郑贵妃慢慢品了一口茶,才说:“前些日子太子受了惊吓,皇上一直记挂在心,今日特命本宫代替皇上前来看望。” 朱常洛冲着乾清宫方向拱拱手,说:“些许小事还烦劳父皇挂怀,真是惶恐。” 郑贵妃停了一下,慢慢说:“本宫也制备了一些滋养安神的食物,请太子笑纳。” 郑贵妃一挥手,崔文生领着四个太监,端进来四个大盘子,盘子上盛着千年山参、整架鹿茸等滋补食物。” 朱常洛面露喜色,口中却连连推辞:“太贵重了,使不得,使不得。” 郑贵妃诚恳地说:“太子若推辞,便是不给本宫面子哦。” 朱常洛便说:“恭敬不如从命。” 王安走过来,领着四个太监下去。 郑贵妃稍稍停了一下,便神色坦荡地说:“谋刺太子之案一出,朝野便议论蜂起,有不少是挑拨皇家内部关系的大逆之言。太子听说过没有?” 朱常洛摆摆手:“别有用心的奇谈怪论,听听它们也污了自己的耳朵。” 郑贵妃微微躬身说道:“太子如此宅心仁厚,本宫很是欣慰。” 朱常洛堂而皇之地说:“无论别人怎么挑拨,福王是我的亲兄弟,我绝不相信他会做出违逆人伦之事。” 郑贵妃笑了:“太子这番话,应该当着皇上的面说,皇上听了一定龙心大悦。” 朱常洛坦坦荡荡:“有机会本宫一定要说。” 郑贵妃有些感动:“我们母子以后的日子,还要仰仗太子多多照应。” 朱常洛亲切地说:“咱们是一家人,不要说这种见外的话。 夜晚,方从哲府邸小客厅内。 孙承宗与方从哲坐在茶几边促膝谈心。 孙承宗拱手道:“太子被刺一案,有三个问题,下官百思不得其解。请方阁老不吝赐教。” 方从哲诚恳地说:“孙师傅不必客气。” 孙承宗掰着手指头一一道来:“第一,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找到幕后主使庞保,可庞保刺杀太子的动机是什么?第二,我们遍查庞保周围的主要关系,发现他与崔文升、与王安、与一些皇亲国戚都有密切来往,到底是受谁的指使?第三,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杀死庞保这样一个大太监,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方从哲略一思忖,即张口说道:“庞保只是一个御马监的五品太监,怎么能成为如此惊天大案的主谋呢?他背后肯定有更大的人物。可能是崔文升,也可能是位高权重的其他什么皇亲国戚。” 孙承宗有些无奈地说:“我们只能怀疑,却拿不到一点儿确切证据。” 方从哲进一步分析:“这正是主谋的高明之处。庞保潜逃是主谋的安排,庞保被杀也是主谋的安排,也许早就在主谋的一系列策划之中。” 孙承宗似乎抓住了事情的关键:“我反复想过,也许庞保逃不逃都得死在主谋手里。” 方从哲点点头:“没错。庞保逃到破庙里,与普通流浪乞丐没什么两样,对某些人来说,杀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用不着多大的能量,派一个胆大手黑的乞丐就能做到。” 孙承宗:“也许是派一个心腹扮作乞丐,混入破庙之中,伺机下手,然后逃之夭夭。” 方从哲有些困惑:“现在我们想抓这个杀手,真是难上加难。” 方从哲欲言又止,站起身来,绕室彷徨。 孙承宗等了一会儿,便问道:“方阁老有什么难言之隐?” 方从哲摆摆手说道:“局面实在是太复杂,不说也罢。” 孙承宗又有些不甘心:“案子若是半途而废,怎么向皇上和太子交代?” 方从哲却有些高深莫测地说:“不了了之,也许正是某些人想要的结局。” 孙承宗一愣,陷入沉思。 紫禁城慈庆宫偏殿内。 朱常洛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孙承宗与王安坐在侧面的两把椅子上。 王安有些关切地对孙承宗说:“命你与刑部的人一起审理此案,是皇上和太子对你莫大的信任。你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孙承宗:“不是我想半途而废,而是案子实在查不下去了。” 朱常洛问孙承宗:“是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碍吗?” 孙承宗摇摇头:“似乎是什么障碍都没有,可就是不知从何处下手。” 朱常洛认真地对孙承宗说:“孙师傅具体说说。” 孙承宗:“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庞保,庞保一死,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朱常洛随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圈:“那就以破庙为中心,布下天罗地网,抓住一切形迹可疑的人严审。” 孙承宗却说:“曾经住过那破庙的乞丐们,早就逃得远远的。抓一些不相干的过路人,是白费功夫。” 朱常洛无语。 王安说道:“太子爷,老奴倒觉得不妨先把此案放一放。” 朱常洛问王安:“为什么?” 王安:“因为咱们现在想抓紧,也无从抓起。” 孙承宗也接着王安的话头说:“臣以为,太子若对此案追得过于激切,会让那些拨弄是非的小人,借此挑拨太子与皇上的关系。” 朱常洛追问:“皇上不是反复说过,要严厉追查此案吗?” 孙承宗却劝解道:“那些话在某种程度上来看,也许是为了安慰太子、平复舆论的。” 王安却推心置腹地说:“太子爷,适可而止吧。” 朱常洛想了又想,似乎是难下决心,最后才迟疑地说:“让本宫再好好想一想。” 第21章 自成遇救 风雪之夜,固原郊外破庙内。 破庙外,北风呼号,鹅毛大雪随风飘舞,从破门的罅隙中不时地挤进来。 残破的香案上,点着半支蜡烛。 微弱的烛光下,李自成躺在破草堆里,呼吸粗重,并发出痛苦的呻吟。 坐在他身旁的刘宗敏,不时摸摸自己的脑门儿又摸摸他的脑门儿,张皇失措地嚷嚷道:“成哥,你的脑门儿烫得吓人,怎么办?怎么办?” 昏迷之中的李自成,说不出一个字儿来,只是不停地呻吟。 刘宗敏吓坏了,带着哭腔喊道:“成哥,你可不能死!你死了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怎么办?” 刘宗敏站起来在破庙内乱转了半天,忽然扯下自己的腰带,叠成一个长条,走到破庙门下面,用残雪将长条弄湿,再走回来,覆到李自成脑门上。 刘宗敏坐在旁边静静地守候着。 渐渐地,李自成的呻吟声小些了。 刘宗敏面露喜色,赶紧把覆在李自成脑门上的布条拿过来,重新用残雪打湿,再一次覆到他脑门上。 外面忽然有人用力拍打破庙门。 刘宗敏猛然跳起来,却不敢出声。 外面的人不停地用力拍打破庙门。 刘宗敏胆怯地问:“你是谁?想干什么?” 门外传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我是过路的客商,实在没法赶路了,想进来避避雪。”刘宗敏想了想,便走过去打开门。 破庙门一打开,一股寒风迎面扑来并夹杂着片片雪花。 中年男人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走进来,刘宗敏顺手又把庙门关住。 中年男人微笑着说:“谢谢你,小兄弟,能让我进来避雪。” 刘宗敏腼腆地一笑:“不用谢我,这破庙又不是我的。” 中年男人把马牵到屋角里,把缰绳拴在窗棱上,又四下打量了一番。他看到躺在乱草堆的李自成,扭头问刘宗敏:“这人是谁?他怎么了?” 刘宗敏答道:“他是我大哥,受了风寒,正在发烧。” 中年男人走过来蹲下,摸了摸李自成的脑门儿,又替他把了把脉,才说:“你说得对,他确实受了风寒。给他吃药了吗?” 刘宗敏无奈地苦笑:“我们身无分文,拿什么买药?再说大雪封路,有钱也没法买药啊。” 中年男人宽厚地笑笑:“你让我进来避雪,我来救治你的大哥。” 刘宗敏惊讶地问:“你拿什么救治?” 中年男人指了指破香案上的小砂锅,又指了指马肚子后面的马褡子,笑道:“那里面有中草药,配上两剂祛风散热汤,用破砂锅熬一熬,保证药到病除。” 刘宗敏似信非信:“大叔,你是干什么的?” 中年男人又笑笑:“我是个马贩子,走南闯北的,马褡子里经常给人给马准备点常用草药。” 刘宗敏连声道谢:“谢谢大叔,谢谢大叔。” 中年男人拿起小砂锅,打开庙门,蹲在地上,一连捧了十几捧雪,返身走进庙内的角落里,拆下几根破窗棂,点着火将雪化成水,将一小包草药倒进小砂锅里,慢慢煎熬。 半个时辰之后,草药熬好了,中年男人又从马褡子里摸出一只小木碗,把药汁倒出来。 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端着药汁,左手托着李自成的脖子让他半躺着,右手拿着小木碗凑近他嘴边,喂他慢慢喝下去。 大半碗药喂完了,中年男人又伺候李自成躺下,并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袄给他盖在身上。 固原郊外破庙内。 外面的风雪停了,阳光照耀下,漫天皆白,煞是好看。 乱草堆中的李自成醒了,看了看盖在自己身上的皮袄,不明所以,便喊了一声:“宗敏。” 睡在李自成身边的刘宗敏,一下子被惊醒了,赶紧坐起来,问道:“成哥,想喝水吗?” 李自成指了指盖在身上的皮袄,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刘宗敏指了指睡在另一个角落里的中年男人,说道:“是那位大叔的,昨天晚上,他还给你熬了一碗汤药,伺候你喝下。你现在身上还发热吗?” 李自成活动了一下手臂,慢慢坐起来,看见中年男人也醒了,便赶快走过去跪倒在地,感激地说道:“大叔,救命之恩,永生难忘!” 中年男人赶紧坐起来,淡淡说道:“一碗汤药而已,哪里就谈得上救命之恩?” 李自成却坚持磕了三个响头:“若没有这一碗汤药,也许我就死在这破庙里了。” 中年男人立即阻拦李自成磕头:“言重了,言重了。赶快起来。” 三人一起在草堆里坐下。 中年男人问李自成:“你们是哪里人?大雪天出来干什么?” 李自成沉稳回答:“我们是米脂县李家庄人,父母都饿死了,出来找条活路。连下三天大雪,被困在破庙里。” 中年男人摇头叹息道:“连年水灾旱灾蝗灾,有的庄稼地里颗粒无收;朝廷无道,百姓遭殃;简直是官逼民反。” 李自成好奇地问:“大叔,什么叫朝廷无道?什么叫官逼民反?” 中年男人:“朝廷无道,就是皇帝和大小官员,光想着自己吃喝玩乐,根本不管百姓死活。官逼民反,就是当官的根本不管你地里有没有收成,照旧拿着刀枪逼你交粮交税;老百姓想活命,只有起来造反。” 李自成想了想自己的遭遇,深深点着头说:“既然是官逼民反,咱们就不得不反”。 中年男人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说出话来还挺有道理。你们叫什么名字?” 李自成见刘宗敏要实话实说,便赶紧抢着回答:“我叫李十八,他叫文彬。” 中年男人自我介绍:“我是安塞县的骡马贩子,叫高迎祥。” 李自成面露喜色,但随即沉静下来,只喊了一句:“高大叔。” 高迎祥闯荡江湖多年,阅人无数,看出李自成有心事,但也不便多问,只从容说道:“漫天大雪之中,咱们三人相遇在破庙里,定是前生有缘。我看,不如你们二人跟随我做一阵骡马生意再说。” 刘宗敏马上就要表态,却被李自成目止。 李自成停了一下才说:“谢谢高大叔的好意,我们要去西北投奔一个亲戚。” 高迎祥笑道:“你们两个孤儿既然有亲戚可投,那当然是好事,我就不勉强了。雪停了,我也着急赶路,咱们就此别过。” 说着话,高迎祥从马褡子里掏出几块干粮和一包熟肉,送到李自成手里,又指着桌上的那包草药说:“你今天再把那包草药熬一熬,喝了它休息一天,风寒症就会好了。” 高迎祥拉着马就要走出破庙,李自成拉着刘宗敏跪倒在地,口中说道:“高大叔的大恩大德,容我们来日再报。” 高迎祥一只手拉起李自成,又拉起刘宗敏,亲切说道:“孩子们,当今是乱世,多学些本领,才能活下去。” 李自成、刘宗敏同声应道:“明白。” 刘宗敏站在破庙门口,看着高迎祥跨上马走远了,便扭过头来埋怨李自成:“他是高一功、高桂英的亲叔叔,你怎么不赶快说实话?” 李自成反手拍了刘宗敏一巴掌:“傻小子,咱俩是杀人在逃的案犯,哪能随便相信别人?” 刘宗敏呆了。 第22章 福王就藩 北京孙承宗宅邸书房内。 孙承宗正伏案凝神写大字,一个仆人进来通报:“左都御史高攀龙大人来访。” 孙承宗赶快放下大毛笔,要走出书房迎接,却见高攀龙笑着走进来。 高攀龙拱手说道:“稚绳兄好雅兴。 高攀龙走到书桌旁,仔细看了看孙承宗写的几个大字,脱口赞道:“好书法!尽显苏体神韵。” 孙承宗摇摇头:“高大人谬奖。” 高攀龙却说:“高某生性耿直,从不胡乱夸奖人。” 孙承宗把高攀龙让到书案旁的椅子上坐好,吩咐仆人:“上茶。” 仆人声出去准备。 高攀龙说道:“稚绳兄不用麻烦,我坐一下就走。” 孙承宗不解地问:“高大人为何来去匆匆?” 高攀龙:“有一件事情应该尽快让太子爷知道,但高某不方便与太子爷直接对话,所以请稚绳兄转达。” 孙承宗:“什么事?” 高攀龙立即回答:“我手下的一个御史,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个消息,说谋杀太子一案,是太子一党自编自导的苦肉计,目的是诬陷郑贵妃母子。他正在搜罗更多消息,准备联合几个御史共同上奏折,揭发这惊天阴谋。” 孙承宗一惊:“简直是一派胡言!” 高攀龙劝解:“稚绳兄先不要激动,该好好想想怎么应对。” 孙承宗思量一下才说:“高大人先稳住那个御史,我去找太子商议,咱们分头行动。” 高攀龙:“好。” 白天,慈庆宫偏殿内。 朱常洛脸色铁青,一拍书案厉声喝道:“道听途说,一派胡言!” 王安也愤愤不平地说:“他们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孙承宗却说:“不管怎么说,若是那个御史的奏折到达御前,肯定要掀起一波更大的风浪。” 朱常洛吩咐孙承宗:“高攀龙能不能压住那个御史,让他先不要写那个奏折。” 孙承宗点头答应:“高大人会努力说服他。” 王安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干脆咱们来个以退为进。” 朱常洛问:“什么意思?” 王安进一步解释:“太子爷直接去找皇上,请求皇上罢免自己的太子之位。” 朱常洛不解,皱眉问道:“为什么?” 王安已经看出了朱常洛内心所想:“太子爷不要担心。太子爷的地位,是朝臣们同皇上争了十多年才确立的,皇上绝不会轻易罢免。” 孙承宗点点头:“太子的储君地位,是人心所向,关系到大明朝廷的稳定。皇上绝不会轻言废立,太子自请罢免,便是逼着皇上,在太子和福王之间再做一次选择。” 朱常洛忐忑地问:“皇上会不会抛弃本宫?” 孙承宗安慰他:“太子内有皇后的支持,外有大多数朝臣的忠心拥戴,皇上绝不会抛弃太子,只会让福王去洛阳,以安天下之心。” 朱常洛高兴了:“即刻进宫。” 白天,乾清宫偏殿内。 朱常洛跪伏在中间,哭得浑身颤抖痛彻心扉。 万历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又是大明储君,一进殿二话不说低头痛哭,成何体统?快起来,快起来。” 朱常洛执意不起,边哭边说:“儿臣无德无能,上不能为君父分忧,下不能让兄弟臣子宾服,以至于有人必欲除之而后快。父皇千秋万岁之后,儿臣如何君临天下?请父皇罢免儿臣的太子之位,另选贤能。” 万历勃然大怒:“不许胡说!储君之位是根本,关系到国家的稳定和繁荣,也是朕经过反复考虑之后才决定立你,你以为是儿戏吗?” 朱常洛这才抬起头说:“梃击案足以说明人心不服。” 万历余怒未消:“你这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哪朝哪代没有铤而走险的凶恶之辈?抓起来按律处置就罢了,你何必萦绕于怀?” 朱常洛却说:“幕后元凶迟迟不能拿获,搞得议论纷纷,人心不稳。” 万历安慰朱常洛:“你毫发未伤就是不幸中的万幸。把这个案子早早结了,省的朝野胡乱猜测。” 朱常洛眼中露出欣喜之色。 万历下旨:“传方丛哲进来拟旨。” 一个随侍太监退出去,过了一会儿,就引着方丛哲走进来。。 万历吩咐:“方阁老拟旨,梃击案中的张五儿、刘成按谋逆大罪凌迟处死,三族之内男丁全部流放,女眷发卖为奴。” 方从哲拱手道:“皇上下旨只凌迟凶手,真是如天之仁,定能教化顽劣。” 万历见朱常洛仍然不说不动,略一思索又说道:“方阁老再拟一道旨意,加赐福王朱常洵良田一万顷,令其整理行装,一月之内赶赴洛阳就藩,无诏不准入京。” 朱常洛闻言,喜上眉梢,立即叩头呼道:“父皇圣明!” 紫禁城翊坤宫内。 郑贵妃正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喷壶,整理一盆硕大的兰花。 崔文升急急忙忙走进宫来,凑到郑贵妃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郑贵妃一下子把喷壶扔出老远,口中怒不可遏地嚷嚷道:“咱们这个万岁爷可真是老糊涂了,梃击案还没有水落石出,就把福王给打发走了,不是明摆着说福王有嫌疑吗?” 崔文升赶紧劝止:“我的贵妃娘娘,小点儿声,小点儿声。” 郑贵妃不依不饶,转身要往外走。 崔文升赶紧伸手阻拦:“娘娘去哪里?” 郑贵妃气哼哼地说:“面见皇上,请他收回成命。” 崔文升摇摇头:“内阁已经明发上谕,无法更改了。” 郑贵妃余怒未消:“老娘咽不下这口气。” 崔文升宽慰她:“只要娘娘圣宠不衰,咱们以后就有机会。” 第23章 入主皇宫 明朝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初十,二十多年不上朝的慵懒皇帝朱翊钧病危,奄奄一息。 白天,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销金兽中香烟袅袅上升,慢慢缭绕弥散,渐渐笼罩了整个大殿。 十几个宫女手持各种盥洗、医药器具小心翼翼地来回奔忙,八个太监垂首肃立在御榻两旁。 东配殿一角,一个满脸冒汗的宫女手执芭蕉扇,跪在地上对着小炭炉一下一下地扇风。 小炭炉上,一只药锅咕咕开着,散发着蒸汽。 东配殿另一边,一伙和尚、一伙道士各自轻奏法器,口中念念有词。 异常宽大的御榻上,朱翊钧脸色焦黄,渗着汗珠,闭着双眼躺在微弱呻吟。 郑贵妃站在榻旁,抽出明黄绢质手帕,伸手轻轻替朱翊钧沾了沾额头的汗珠,又慢慢抹去自己两颊泪水。 痴肥的福王朱常洵木木地站在郑贵妃旁边。 崔文升躬着身端进来一个食盘,盘中放着一碗人参汤,悄声问郑贵妃:“娘娘,能让万岁爷喝吗?” 郑贵妃摇了摇头,示意崔文升把人参汤放在一边。 崔文升放下食盘,低眉垂手立在一旁。 郑贵妃转过身去,搂住朱常洵,走到一旁悄悄哭泣着说:“儿啊,你父皇已昏迷十几日,宫中御医无力回天了。” 崔文升跟过来,低头不语。 朱常洵身子抖动起来,颤声问道:“母妃,大,大事未定,咱们怎么办?” 郑贵妃沮丧地答道:“母妃费劲心思,争取了三十年,也没给你争来太子的地位,日后吉凶难料。” 朱常洵梗着脖子道:“孩儿不甘心!” 崔文升眼珠转了几转,阴沉地说:“娘娘、王爷,老奴也不甘心!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郑贵妃、朱常洵急切地催促:“快说,快说!” 阳光照耀下的慈庆宫,显得有些斑驳陆离,令人有点儿眼花缭乱。 皇太子朱常洛在正殿内心事重重地走来走去。神情疲惫的他感到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突然变得处处不顺劲儿——墙壁有些脏,地面有些不平,宫中的摆设都不协调,连射进来的阳光都带着灰尘。他想发怒,想喊宫女太监们来收拾,刚张了张嘴,又马上闭住。 他走到门口翘首眺望着乾清宫方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垂头丧气地走回殿中,又烦躁地走来走去。 慈庆宫掌事太监王安站在旁边,眼睛关切地盯着朱常洛,头、脸随着他来回摆动。 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用托盘捧上一碗燕窝粥,正想张口请朱常洛喝,被焦躁不安的朱常洛一伸手把托盘推翻了。 宫女跪在地上收拾碗盘,抬眼用目光向王安求助。 王安轻轻挥手示意宫女赶快离开,宫女低头拿着托盘悄悄后退。 王安紧走几步,赶上宫女低声吩咐:“快请孙师傅来。” 宫女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 王安悄悄走回原来的位置,垂首而立。 朱常洛站定对王安说:“听说父皇病倒,已十几日水米未进,却始终不肯召见我。王大伴,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安思忖片刻,正想开口说话,孙承宗大步进来。 王安见孙承宗进来,立刻面露宽慰之色。 孙承宗恭敬地向朱常洛行礼。 王安顺势说道:“太子爷,不妨听听孙师傅高见。” 朱常洛满怀期望地问孙承宗:“师傅,听说皇上病危,眼下我该怎么办?” 孙承宗:“臣官微职小,不敢妄议皇上家事。” 朱常洛:“师傅辅导本宫读书多年,功劳卓着,且情同家人。值此关键时刻,请师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承宗:“既蒙殿下垂询,臣便斗胆妄言。万岁爷半月来病 日甚一日,可有旨意召见殿下?” 朱常洛苦恼地摇摇头。 孙承宗立即说:“殿下应该立刻进乾清宫问安!” 朱常洛怯懦地说:“《大明律》载有明文,亲藩无诏入宫,罪在不赦!” 孙承宗坚定地说:“万岁爷一定是昏睡多日,无力下诏。不然,父子至亲,关键时刻万岁爷焉有不想召见储君之理?” 朱常洛:“万一降罪呢?” 孙承宗:“殿下的储君之位,十九年前即已诏告天下。如今圣躬不豫多日,储君进宫侍奉汤药,名正言顺。” 朱常洛:“万一郑贵妃诬陷我逼宫呢?” 孙承宗:“几十年来,郑贵妃时刻想为她儿子朱常洵谋夺太子之位,‘争国本’、‘梃击案’,桩桩件件与她有关,已是天怨人怒。她现在说话,还有几人信服?” 朱常洛迟疑地看着孙承宗,却不表态。 孙承宗近前一步道:“微臣斗胆再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万一万岁爷一病不起,殿下在外郑贵妃在内,她如果矫诏废除殿下储君之位,奉福王登基。到那时,殿下难道束手待毙?” 朱常洛如梦方醒,先是精神振奋、跃跃欲试,继而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盯着王安。 王安看看朱常洛,又与孙承宗对视片刻,见孙承宗神色坚毅,便鼓足勇气大声对朱常洛说:“孙师傅说得对,太子爷应该立刻 宫!” 朱常洛再看看孙承宗,忽然右拳猛击左掌,信心十足地说道:“孙师傅、王大伴,马上随我去乾清宫!” 孙承宗喜上眉梢:“请殿下带上慈庆宫护卫,再立即派人去通知首辅方从哲召集文武大臣,在乾清宫外随时听侯旨意!” 朱常洛欣慰地说:“孙师傅思虑周全,王大伴速速安排。”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崔文升说:“万岁爷病危十几日,贵妃娘娘硬拦着不让太子见驾,终究不是办法。万一大臣们知道了实情,鼓噪起来,谁也承担不起。” 郑贵妃训斥道:“少啰嗦,捡要紧的说!” 崔文升:“太子很快就会来乾清宫。” 朱常洵六神无主:“怎么办?怎么办?” 崔文升:“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 郑贵妃、朱常洵同时惊呼一声:“啊?” 崔文升:“不然,娘娘、王爷只好任太子摆布了。” 郑贵妃阴狠地沉思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说:“干!” 崔文升:“我早就招募了十几个武艺非凡的死士,现在把他们埋伏到从慈庆宫到乾清宫必经之路上,只要太子一出现,立即痛下杀手。” 朱常洵喜出望外。 郑贵妃立即说:“太子一死,福王登基就名正言顺了。崔公公,只要福王登基,本宫保你世世代代荣华富贵。快快安排!” 紫禁城宫墙夹道内。 孙承宗、王安在前,朱常洛在后,十几个挎剑持盾的铁甲护卫在两侧跟随,走向乾清宫。 孙承宗警惕地四下观察,忽然瞥见宫墙上闪过几个手持弓箭的黑影,立即从一个护卫手中接过盾牌宝剑,同时高喊:“摆盾阵,保护太子、王公公!” 护卫们立即摆出盾牌阵,紧紧护住朱常洛和王安。 两边宫墙上突然射出无数支羽箭,当当响着射在盾牌上,溅起一簇簇火星。 夹道前方,跳出几个黑衣蒙面大汉,挥舞宝剑冲着朱常洛杀来。 孙承宗持盾舞剑迎上前去,他左手举盾牌,格开了迎面刺来的两把宝剑,右手舞宝剑,如蛟龙出海,十来个回合就杀死三个黑衣大汉。 紧接着,冲过来的几个护卫又砍死了两个黑衣大汉。 但是,剩下的一个黑衣大汉剑术高超,三四个回合就刺死了两个护卫,马上就快接近朱常洛了。 孙承宗挺剑向前一跃,挡住了大汉的去路。 只见孙承宗虚晃一剑,趁着大汉出招抵挡,立即变换招数,先砍断了大汉左臂,又刺伤了大汉右腿。 大汉见大势已去,刹那间横剑自刎了。 宫墙上的黑衣蒙面射手,见此情景,呐喊一声绝尘而去。 王安气愤地问孙承宗:“何处大胆狂徒,竟敢来紫禁城行刺太子?” 孙承宗:“不要纠缠这些。刺客死的死逃的逃,主使者必定方寸大乱,咱们快进乾清宫见驾。”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朱翊钧仰卧在病榻上,脸色越来越黑,只剩下极其微弱的气息。 朱常洵手足无措,唉声叹气了半晌,又问郑贵妃:“母妃,父皇马上就要咽气,咱们该怎么办?” 郑贵妃哭泣着说:“我曾几次求你父皇颁布圣旨,立你为帝,他到现在也没说句明白话,咱们还能怎么办?” 朱常洵走过去抓住崔文升手,跪倒在地,哭着哀求道:“崔公公,给我们母子出个主意吧。” 崔文升长叹一声说道:“刚刚有个太监来报,宫墙夹道狙击太子失败。太子和孙承宗他们恐怕立马到来。” 郑贵妃荒神了,颤抖着问:“怎么办?怎么办?” 崔文升咬牙切齿地说:“再来一次破釜沉舟,福王爷到太和殿附近等候,我和贵妃娘娘去召集亲信锦衣卫、净军,传令郑国泰、郑养性召集亲信大臣入宫,再假传圣旨保着福王爷在太和殿即位。” 郑贵妃黑着脸恶狠狠说道:“事已至此,只好再来一次破釜沉舟。” 说完,郑贵妃带着他们匆匆离开。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外。 王安远远望见朱常洵、崔文升陪着郑贵妃急匆匆离开了乾清宫,禁不住喜上眉梢:“天赐良机,咱们马上进宫!” 孙承宗却伸手阻拦:“等他们走远了,咱们再进宫。” 过了一会儿,朱常洛带领一班人走到乾清宫门口。聚拢过来的方从哲等大臣一起参拜朱常洛。 守门太监赶紧过来施礼:“参见太子殿下。” 孙承宗:“太子爷前来探视皇上,请公公通报一声。 守门太监面有难色:“殿下,万岁爷昏睡多日,郑贵妃有懿旨,任何人不准入内。” 孙承宗拔出宝剑厉声呵斥:“太子爷是储君,来探视病中的皇上,你敢阻拦?想造反吗?” 守门太监面如土色:“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孙承宗、方从哲、王安簇拥着朱常洛昂然直入乾清宫。 第24章 蒙古大汗 蒙古察哈尔大草原。 大路上,一匹枣红马扬开四蹄奋力奔跑。马背上的骑手仍然频频挥鞭,抽打着马屁股,似乎是要马飞起来才称他的心。 枣红马嘶鸣起来,似乎是向主人求饶。 骑手不管不顾,仍然频频挥鞭催促马儿快跑。 忽然,大路前方横排着一队执刀挺枪的蒙古骑兵。 枣红马的主人不得不提提缰绳,马儿便缓缓地小跑到蒙古骑兵面前。 这时才看清,枣红马的主人是纳齐。 蒙古骑兵头目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前面就是我们蒙古大汗的龙庭,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纳齐说道:“我是科尔沁右翼的小台吉纳齐,来朝见蒙古大汗,请你去通报一声。” 蒙古骑兵头目立即满脸堆笑:“原来是国舅爷大驾光临,不用通报,小的领你前去。” 蒙古骑兵头目调转马头,与纳齐并辔而行。 豪华蒙古包内。 年轻英俊的林丹汗,满面春风地走下台阶,热情洋溢地与纳齐行蒙古抱见礼。 礼毕,林丹汗拉着纳齐的手走上台阶,对坐在矮桌两旁,并吩咐身旁的侍女:“赶快烤全羊,上好酒,本大汗要与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痛痛快快喝一场。” 两个侍女应声下去安排。 林丹汗微笑着问:“明安台吉可好?你妹妹可好?部落里的马牛羊都好吗?” 纳齐有些丧气地答道:“一切都好。” 林丹汗有些纳闷:“既然一切都好,你为什么满脸不高兴?” 纳齐懊恼地说:“难得大汗如此关心我们科尔沁,可是我怕咱们做不成亲家啦。” 林丹汗大出意料,有些焦急地问:“出了什么事儿?” 纳齐颇为气恼地说:“建州女真的努尔哈赤,前几天到科尔沁求娶萨仁,我阿爸一时糊涂,竟然答应了。” 林丹汗大吃一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着急,慢慢说。” 纳齐平静下来,一一叙说。 林丹汗听完,禁不住勃然大怒:“明安真是糊涂透顶,竟敢毁掉与我这个蒙古大汗的婚约,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努尔哈赤这个老家伙。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 一个蒙古军官大步走进来,躬身说道:“听大汗令旨。” 林丹汗:“点齐十万铁骑,明天出发,踏平科尔沁右翼。” 纳齐有些慌神,连忙说道:“请大汗听小人说完,再做决定不迟。” 林丹汗看了看纳齐,一挥手,那个蒙古军官退出去了。 纳齐这才说:“我阿爸虽然有点儿糊涂,这事也不能全怪他。” 林丹汗:“不怪他怪谁?努尔哈赤又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 纳齐:“那个老家伙心思诡诈,巧舌如簧;翁阿岱又在一旁添油加醋,一来二去,我阿爸被搞得没了主意。” 林丹汗:“他们这是藐视我这个蒙古大汗。但是他们也应该知道,我从父汗手里接了大位,经过十几年的励精图治,已经把漠南蒙古各部逐步团结起来,整训了二十多万蒙古铁骑,对外号称四十万人马。下一步我还要扩充兵马,先收拾女真各部,再向朱家朝廷宣战,恢复我大元铁骑驰骋天下的雄风”。 纳齐听得热血沸腾,立即表态:“纳齐愿洒一腔热血,追随大汗。” 林丹汗笑道:“你若忠心耿耿,本大汗就让你执掌科尔沁右翼。” 纳齐纳头便拜,口中呼道:“多谢大汗提拔。” 林丹汗又笑道:“起来说话,现在感谢还早了点。我想过些天召集漠南蒙古各部台吉,到龙庭来开会,商议征讨建州女真之事。你阿爸若来了,咱们两家的事便好说好商量。” 纳齐问:“他若是不敢来呢?” 林丹汗:“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察哈尔草原豪华蒙古包内。 蒙古左翼大臣锡尔呼纳克率领二十多个部落台吉,缓缓走进蒙古包,分列两旁肃穆站定。 帷幕后面有人高喊:“大汗临朝,众臣拜见。” 锡尔呼纳克率领二十多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叩头高呼:“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丹汗镇定从容地从帷幕后走出来,威严地扫视众臣,并皱了皱眉头,才开口说道:“平身。” 锡尔呼纳克等人呼道:“谢大汗。” 林丹汗等众人站好,便问锡尔呼纳克:“科尔沁右翼的明安、翁阿岱、莽古斯来了没有?” 锡尔呼纳克躬身回答:“没有。” 林丹汗又问:“内喀尔喀的拉巴什希布、索诺木、莽果、达赖来了没有?” 锡尔呼纳克又躬身回答:“也没有。” 林丹汗勃然大怒:“太不像话啦!他们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蒙古大汗?集会的诏令,半个月以前就发出去了,他们难道没收到吗?” 锡尔呼纳克:“应该收到了。” 林丹汗:“为什么不来?” 锡尔呼纳克:“恐怕是各怀鬼胎。听说明安、翁阿岱、莽古斯与女真的努尔哈赤来往密切,拉巴什希布、索诺木、莽果、达赖台吉与朱家朝廷经常勾结。” 林丹汗切齿骂道:“他们通通都是蒙古人的败类,若想恢复大元的雄风,必须先铲除了这些内奸。” 锡尔呼纳克等人低头不语。 林丹汗见没人响应自己的号召,火气更大,愤怒地命令:“锡尔呼纳克,你点齐五万精兵强将,三天以后随我出征科尔沁右翼,先宰了明安、莽古斯两兄弟,看看别人谁还再敢不听号令!” 锡尔呼纳克有些吃惊,但不得不应付道:“遵命。” 林丹汗看出锡尔呼纳克情绪不高,大多数下属也有些心不在焉。便一把从旁边桌子上的黄匣子中,拿出一方大印,高高举过头顶,大声说道:“大家请看,这是什么?” 二十几个人都睁大眼睛仔细看,只知道是一方大印,仍然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印章。 林丹汗高兴地说道:“这就是从秦始皇开始,传下来的传国玉玺!” 锡尔呼纳克等人议论纷纷:“宝贝,真是个好宝贝。早就听说这是传国之宝,今天才头一次见,咱们真幸运。听说谁持有它,天下就是谁的。” 林丹汗听着这些议论,满面笑容地说:“大家说得对!虽然我们蒙古黄金家族,暂时被朱家赶出了北京,但只要有传国玉玺在,天神就仍然护佑着黄金家族。只要咱们团结一心,聚齐四十万蒙古铁骑,那就会打遍天下无敌手。早晚有一天,我会带领大家重新打进北京城。到那时,各位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和漂亮女人任你挑选。大家说好不好?” 两旁站立的二十多个台吉,大部分都神情振奋。也有几个态度漠然。 林丹汗趁机说道:“无论暂时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咱们漠南漠北的蒙古人团结一心,就没有跨不过的火焰山。但是,绝不允许内部出叛徒。所以一定要严惩明安、莽古斯。” 锡尔呼纳克鼓了鼓勇气,说道:“大汗,臣下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谈谈。” 林丹汗愣了一下,便说道:“本大汗在旁边的蒙古包里,已经准备好了好酒好菜,还有漂亮姑娘,请各位台吉先去享用一番。” 二十几个台吉笑嘻嘻地走出蒙古包。 林丹汗对锡尔呼纳克说道:“蒙古包里太憋闷,咱们俩出去转转。” 锡尔呼纳克:“遵命。” 大草原上。 林丹汗与锡尔呼纳克并肩缓缓前行。 走了一段路,林丹汗对锡尔呼纳克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锡尔呼纳克:“请问大汗,若是发兵攻打科尔沁右翼,胜算有多少?” 林丹汗想了想,说道:“少说有七成。” 锡尔呼纳克:“请大汗恕臣直言,臣以为最多有五成。” 林丹汗反驳道:“你太小看咱们察哈尔的武力了。” 锡尔呼纳克:“以咱们察哈尔的武力,打败科尔沁右翼不成问题。” 林丹汗高兴了:“对呀,我也是这么想的。” 锡尔呼纳克:“大汗想过没有?若是科尔沁右翼与努尔哈赤结盟,咱们还几成必胜把握?” 林丹汗愣住。 锡尔呼纳克:“臣劝大汗,不要因为一时愤怒,而乱了根本。” 林丹汗:“根本是什么?” 锡尔呼纳克:“是刚才大汗一再强调的,蒙古人的团结。若是察哈尔蒙古攻打科尔沁蒙古,还有蒙古人的团结吗?” 林丹汗低头沉思,半晌不语。 过了一会儿,林丹汗抬头问:“你有什么好主意?” 锡尔呼纳克:“臣听说明安的儿子纳齐已经来投奔大汗,这是天赐良机。” 林丹汗:“孤身一人失意来头投,算什么天赐良机。” 锡尔呼纳克:“大汗可以对外宣称已把纳齐扣为人质,要挟明安把女儿送来。咱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大汗娶了蒙古第一美女,既保全了面子,还能显示大汗团结蒙古各部的决心。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林丹汗:“这个主意倒不错。可派谁去找明安?” 锡尔呼纳克:“臣愿意前往。” 林丹汗:“明安会不会加害于你?” 锡尔呼纳克:“他的儿子在大汗手里,还有大汗的几十万大军为我撑腰,他不敢轻举妄动。” 林丹汗:“你就辛苦一趟吧。” 第25章 歌舞升平 北京紫禁城翊坤宫内。 郑贵妃半躺在美人榻上,略显焦急地看着宫门口。 崔文升一边用袖子擦着汗,一边大步走进宫门。在走向郑贵妃的中途,还差点儿摔了一跤。 郑贵妃故作镇定地训斥:“慌什么!郑国泰郑养性来了吗?” 崔文升:“贵妃娘娘,大事不好!他们来了也没用了。” 郑贵妃:“怎么回事?天塌地陷了?” 崔文升:“今天早晨,咱们刚刚离开乾清宫,太子就带领方从哲、孙承宗等一大帮人擅自闯入乾清宫。他们进去,会儿不大万岁爷就晏驾了。太子在几十个大臣簇拥下,立马就在万岁爷灵前即位。” 郑贵妃勃然大怒:“太子几十年窝窝囊囊,这次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 崔文升:“说的是呀。刚刚我打听清楚了,都是詹事府谕德孙承宗给太子出主意打气。不然,太子就是再活三十九年,也没有这样的胆识!” 郑贵妃眼睛瞪得滚圆,恨恨地说:“孙承宗,好,好,老娘记住你了!崔文升,马上把郑国泰、郑养性找来!” 崔文升疑惑不解地问:“娘娘,找他们来干什么?” 郑贵妃:“让他们办一明一暗两件大事。” 崔文升:“一明一暗是什么意思?” 郑贵妃:“明里,让郑国泰联络朝中亲信大臣,一齐上奏折,请求太子兑现万历爷封我为皇太后的诺言;暗里,让郑养性暗中拉拢锦衣卫、三大营的亲信将领,再招募武艺高强的死士,准备对太子、对孙承宗下死手!” 崔文升:“我的贵妃娘娘,您可要想清楚,明里一手不妨一试;暗里那一手,千万不能再想!今天宫墙夹道的袭击已经失败,幸亏没留下活口;组织人马拥立福王在太和殿登基又没有成功。现在咱可不能再露出一丁点儿马脚!” 郑贵妃叹一口气道:“也罢,让福王速回洛阳,暗中加紧囤聚钱粮召集兵马,随时听我命令起事。” 崔文升:“这一手还差不多。” 郑贵妃:“眼下咱们怎么办?” 崔文升:“眼下,太子一党占尽先机,朝廷内外大多数人欢欣鼓舞,您和福王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然立刻就会大祸临头,孙承宗他们可不像太子爷那么好对付!咱们只有心字头上插把刀,一忍百祸消!” 郑贵妃强压怒火:“忍?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崔文升阴沉地干笑几声:“用不了多长时间,太子肯定会露出破绽,咱们再投其所好,一发即中!” 郑贵妃:“你就这么有把握?” 崔文升:“我的贵妃娘娘,和太子斗了这几十年,难道您还摸不透他的脾性?” 郑贵妃沉思了半晌,才点点头,道:“对,咱们还得投其所好,给太子爷准备一份儿妙不可言的的厚礼。” 郑贵妃随即一招手,崔文升凑上前来。 郑贵妃对着崔文升的耳边低语了好大一会儿,崔文升连连阴笑着点头。 北京崔文升住宅内。 崔文升正躺在摇椅上前后摇晃着想心思,一个小太监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妖媚女人进来。 崔文升停止摇晃,半眯着眼上下打量进来的女人——杨柳细腰极其风骚,特别是眼神极其灵动。 崔文升点点头嘟囔道:“嗯,够味儿,连老子这个太监也是一见倾心!可惜老了点儿。” 妖媚女人略显扭捏地说:“崔公公,您的手下可没说清楚让我伺候您哪!” 崔文升:“扯淡,老子跟你谈正事呢!要你找的人可都找齐了?” 妖媚女人:“找齐了找齐了,我可是花了几天工夫,跑遍了北京城大大小小的花街柳巷,才凑齐了这八个绝色美女。” 崔文升:“别光说嘴,带上来瞧瞧。” 妖媚女人拍了两下巴掌,八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女人袅袅婷婷走进来,一字排开,站在崔文升面前,各自搔首弄姿。 崔文升热辣辣的眼光把美女们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嗯,更够味儿。” 崔文升又转脸问妖媚女人:“我的手下可给你把要求说明白了?” 妖媚女人说:“说明白了,不就是跳跳艳舞,勾男人上床,她们可都是常年干那种营生的,差不了!” 崔文升:“你记住,老子最后要按每个姑娘做那事的次数发赏钱;你可别大意,办不好老子要你的命!” 妖媚女人一哆嗦:“好,大不了我再把这二十年来练就的本事,一一教会她们;最后,再每人配几个迷魂香囊,保证万无一失!老爷,到底是伺候谁呀?” 崔文升:“别问这么多!这事要绝对保密,漏了半点儿风声,你们九个和你们的家人都会被剁成肉酱!” 九个女人都有点儿害怕,崔文升见状,立刻跟进一句:“来了就得做到底,有半点儿犹豫的,也把她全家都剁成肉酱!给你们一天时间,好好练练!” 妖媚女人极其夸张地嚷嚷:“哎吆,我的崔大老爷,在您这儿怎么练呀?” 崔文升:“真他娘的笨。来人!” 一个太监应声而来,低眉垂首静听吩咐。 崔文升:“你今夜带几个人,赶辆黑车,去街上找几个棒小伙子来。交给这个娘们儿。” 太监笑嘻嘻地转身走了。 妖媚女人:“崔大老爷哎,您可真行!” 八个美女交头接耳,喜忧参半。 夜晚,乾清宫东配殿内。 金碧辉煌的东配殿,一伙乐师在一侧奏着欢快的乐曲。 精神焕发的朱常洛坐在摆满酒肉水果的矮几后面,被一左一右两个美女缠绕着,一人端一杯酒含,轮番喂进朱常洛嘴里。另外一个美女用嘴叼着一颗葡萄,凑向他。当他伸嘴想接时,美女却含着葡萄躲开了,众美女一阵尖叫哄闹。 朱常洛故意作出生气的样子:“大胆,欺君之罪该当千刀万剐!” 含葡萄美女装腔作势地跪地求饶:“大慈大悲的玉皇大帝,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法力无边的太上老君,救救我吧!至高无上的万岁爷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众美女的一阵阵哄笑,似乎要把乾清宫顶掀开了。 朱常洛也乐得前仰后合,一美女趁机又喂了他一口酒。霎时,他口中的酒喷出来,弄了美女满脸满身。美女顺势扑向前去,把头脸在朱常洛怀中乱蹭,嘴里还咭咭哝哝说着什么,又惹得朱常洛乐不可支。 一个太监高喊:“郑太妃求见!” 朱常洛急忙把怀中的美女推开,正正衣襟起身迎接。 郑贵妃满面含笑地走进来:“皇上好兴致!” 朱常洛躬身让座:“太妃请坐。来呀,上酒!” 郑贵妃:“皇上这里真是美女如云、人间天堂!” 朱常洛:“太妃取笑了。” 郑贵妃:“今天,我来送几个丑丫头给皇上取个乐儿。” 她见朱常洛迟疑着却没反对,立即拍响巴掌,冲宫门外喊了一声:“带上来!” 八个绝色美女如清风拂柳般飘然而至,又如出水芙蓉般亭亭玉立在大殿中央。 一队乐师也悄悄进入大殿右侧。 朱常洛的两只眼睛,似乎射出了无数支利箭,射向八个美女。 原先乾清宫里的众美女个个自惭形秽,不自觉地低头噤声。 郑贵妃:“皇上,这几个丑丫头可入法眼?我专门请着名舞师教了她们几段舞蹈,请皇上赏光。” 郑贵妃接着做了个手势:“来呀,奏乐起舞!” 奢靡醉人的乐曲声中,八个美女翩翩起舞,每一个舞姿都充满诱惑,撩拨着朱常洛被压抑多年的欲望。特别是领舞的那个红衣美女,似乎就是赵飞燕再世,身姿轻盈,眉目传情。 朱常洛神情呆了,眼睛直了,想站起来与红衣美女对舞,却又狠狠咽了两口吐沫忍住了。他又伸出手去端一个空酒杯,凑近嘴边想仰头喝酒,才发现酒杯内空空如也,迅速看了郑贵妃一眼,尴尬地笑了笑。 郑贵妃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嘴角上露出了一丝轻蔑又欣慰的微笑。 郑贵妃:“皇上,我把这八个丑女送给你,千万不要拒绝啊。” 朱常洛:“这……,那……” 郑贵妃:“别不好意思,告辞。” 郑贵妃走后,乐曲更激昂了,舞姿更撩人了。 朱常洛连喝几大口酒,一挥手,原先陪伴他的众美女退下了。 乐曲舞姿更加疯狂,八个美女随着乐曲如蟒蛇一般扭动着,…… 朱常洛也躁动不安地扯下自己的外衣,摇摇晃晃站起来。 曲终人散,红衣美女和其他三个美女被朱常洛左拥右抱着走向宽大的龙床。美女腰中,个个挂着小巧精致的香囊,散发出的气息似乎把朱常洛熏得目光迷离。 朱常洛晃晃头,定定神,似乎明白了一点儿什么。红衣美女立刻有意无意地搂着朱常洛的头凑紧自己的胸膛向。 朱常洛的目光彻底散乱了。 宽大的龙床上,粉红色的帐幔里,时时传出美女的尖叫,传出朱常洛的气喘和呻吟…… 忽然,朱常洛连声大叫:“快拿仙丹来……” 一连五夜,夜夜如此。万岁爷“圣容顿减”,终于病倒。 紫禁城翊坤宫内。 郑贵妃半躺半卧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崔文升喜滋滋走来,凑近她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郑贵妃睁开眼睛,喜不自胜地问:“消息可靠吗?” 崔文升:“千真万确。” 郑贵妃:“太好了。你再到乾清宫走一趟,问候万岁爷的病情,再给万岁爷开几剂泻火药,要保证药到病除!” 崔文升一愣,迟疑地问:“娘娘,你是让我……让我下药,结果了万岁爷?” 郑贵妃一瞪眼,训斥道:“胡说!本宫是让你对症下药,让他拉拉肚子败败火。只不过药量嘛……稍稍大了一点,结果嘛……结果得看万岁爷的造化喽!” 崔文升惊恐万状,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连道:“那可是灭族大罪呀!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郑贵妃穷凶极恶地呵斥:“你已经两次指使杀手入宫行刺太子;你已经送了许多妓女勾引万岁爷,万岁爷因此一病不起。这些难道不是灭族大罪?” 稍停片刻,郑贵妃又充满诱惑地说:“只有福王登基之后,你的这些弥天大罪,才能变成不世之功。你才能要什么有什么!你才能世世代代永保富贵!” 崔文升沉思了一会儿,终于破釜沉舟地说:“娘娘,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白天,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朱常洛在御榻上仰卧着,满面赤红,气喘如牛,连连痛苦地翻动着身子。 一个老太监走进来禀报:“万岁爷,司礼监秉笔太监崔文升求见。” 朱常洛不耐烦地问:“他来干什么?” 老太监:“他说给万岁爷献仙方灵药。” 朱常洛眼睛一亮:“快传他进来!” 立在御榻前的王安欲言又止。 崔文升进来叩头:“老奴听说万岁爷龙体欠安,特来问候。” 朱常洛:“朕这几天浑身燥热绵软无力又大便不通。你可通医道?” 崔文升:“老奴曾经掌管御药局近二十年,日日同御医研习医道,颇通岐黄之术。万岁爷近来是不是头胀气虚?” 朱常洛:“是。” 崔文升:“这是三焦上升,肝阳上亢所致,我开几服泻火药,不敢说立马见效,吃上几天就能好转。” 王安目视朱常洛微微摇头。 朱常洛却视而不见,对崔文升连说:“好!好!” 崔文升又说:“若是皇上想收立竿见影之效,老奴听说,鸿胪寺丞李可灼,有从江西龙虎山张天师之处求来的仙丹,名叫红丸,很是神奇。皇上也可把他招来问问。” 朱常洛摇摇头,道:“他是外臣,不能擅入皇宫。先吃你的几服药再说。” 紫禁城钟粹宫内。 朱常洛宠妃李选侍焦急地问皇长孙朱由校的奶娘客氏:“奶娘,我有好几天没见到万岁爷了,王安说万岁爷病倒了。王安的话靠得住吗?” 客氏夸张地连说带比划:“连娘娘都拿不准的事,我一个小小的奶娘怎么会知道呢?” 李选侍脸色一沉,说:“当年,太子爷和我在众多应聘的奶娘中,独独挑中你喂养皇长孙;皇长孙长到十多岁,还违背祖制把你留在宫中。这份儿恩情你不该忘了吧?” 客氏蝎蝎螫螫地说:“哎呀,哎呀,万岁爷、李娘娘的恩情,我睡着觉也不敢忘啊!我倒是影影绰绰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和老王安说得差不多。估计那老王安不敢胡说八道。” 李选侍心事重重地说:“现在,我、你、皇长子的祸福都系在万岁爷身上。以后,你要多打听消息,随时告诉我;还要多帮我拉拢几个有用的人,我知道你在宫里的活动能力。” 客氏:“娘娘这么抬举我,我拼着这一条小命也要去办哪!” 第26章 驿站受审 白天,西北黄土高原。 天空阴云密布,笼罩着黄土高原,仅从遥远的西方云层间隙透出一缕亮光,周围是七彩斑斓的晚霞。晚霞映照着丛林,远方是光秃秃的群山起伏连绵,倍觉苍凉与高远。 衣服破烂、疲惫不堪的李自成、刘宗敏,迈着沉重的脚步,艰难前进, 走着走着,刘宗敏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搞了个嘴啃泥。李自成正想把他拉起来,却见他一翻身仰面朝天,嘟囔着:“累死了,饿死了,实在走不动路了。” 李自成蹲下,心疼地看着他:“兄弟,在这黄土高坡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给你讨口水喝都找不到人家。再坚持一下,要不哥背着你?” 刘宗敏:“成哥,你不饿、不累呀?” 李自成苦笑了一下:“我是哥哥,再饿再累也不能跟你叫苦呀。” 刘宗敏顺势一拉李自成的胳膊,李自成不下心也倒在了地上。 刘宗敏笑道:“干脆,咱哥俩躺在这儿歇会儿再走。” 李自成:“也好。” 俩人躺在黄土地上,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李自成问:“跟哥说实话,你后悔跟哥杀人吗?” 刘宗敏侧过身来看着李自成:“我的成哥,你怎么问兄弟这话?我早在关二爷面前发过誓,与你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李自成:“唉,让你跟着我出来受罪,我心里难受。兄弟,你想爹娘吗?” 刘宗敏一伸手捂住了李自成的嘴:“别问了,别问了,起来赶路。” 刘宗敏松开手,问道:“成哥,咱俩讨饭、吃野果子走了三四天了,还没走出这黄土高坡。到底要去哪里,你心里有个准地方吗?” 李自成:“前些天我放羊的时候,听一个赶路的人说过,银川驿站正在招驿卒。” 刘宗敏:“驿站?驿卒?” 李自成:“驿站是朝廷在交通要道上,设置的传递消息、护送过路官员的车马站点,每隔三四十里一个。” 刘宗敏:“咱去报名,他们能要咱吗?” 李自成:“碰碰运气吧。” 刘宗敏来精神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拉起李自成,高兴地说:“快走!” 银川花马寺外,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 刘宗敏用手捧着湖水,一口一口地喝了个痛快。喝饱了抹抹嘴,才招呼后边的李自成:“成哥快来,这水可真甜呀!” 李自成却没理他。 刘宗敏有些奇怪:“你刚才还嚷嚷口渴,这会儿见了水起却在那边磨蹭什么?” 李自成招呼道:“兄弟过来看看,这就是远近闻名的花马寺。” 刘宗敏不感兴趣:“一个破寺庙有什么好看的?” 刘宗敏嘴里虽然这样说,却还是迈步走近花马寺。 李自成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刚才我看了寺庙前的石碑,这是万历三年建在花马湖南岸山上的一座庙宇。你看,门额上刻的那三个字就是花马寺。” 刘宗敏:“我又不识字,看了也白看。” 李自成戳了一下刘宗敏的脑门:“你呀,以后有空我得教你识字。你不能心甘情愿当一辈子睁眼瞎!” 刘宗敏:“识字有什么用?有力气才能挣饭吃!” 李自成:“识字能明白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我现在就老嫌自己只读过二年私塾,识字不多。好了,现在没工夫和你争论,等我逛完了庙宇再说。” 刘宗敏坐在石阶上歇息。 李自成仰着头一字一顿地念门柱上的对联:“宫殿啥啥上接十方法界,天香啥啥如游九府神宫。” 刘宗敏在台阶上笑起来:“成哥,我怎么只听见你老念“啥啥啥啥”呢?” 李自成不好意思地说:“我有四个字不认识嘛。” 刘宗敏打趣他:“自己连字都认不全,还想教我?” 李自成:“小时候听先生讲,中国字有几万个,进士状元未必都能认全,何况我呢?” 李自成自己走进山门游逛去了。 功夫不大,李自成兴冲冲地跑回来了。 刘宗敏有些奇怪,问道:“这么一会儿就回来了?” 李自成:“我刚才看了一副对联,很受启发,想马上让你知道。” 刘宗敏:“什么对联?” 李自成:“路承绝顶,门可通天。” 刘宗敏:“什么意思?” 李自成:“要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老天也许就给你打开了另一扇门。说的不正是咱们眼下的处境吗?” 刘宗敏高兴了:“对呀!” 李自成:“抓紧走吧,银川驿站正等着咱俩呢!” 俩人拐上大路,正想迈开大步前行,却见一个老人躺在路边呻吟。 李自成走过去,低下头关切地问:“大爷,你怎么了?” 老人呻吟着说:“我是在前边驿站住的客人,出来逛逛花马寺。正想赶回驿站,不小心扭伤了脚。” 李自成:“驿站离这儿多远?” 老人:“二三里路。” 李自成:“我们俩送你回去吧。” 老人:“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 刘宗敏:“我俩年轻力壮,轮流背你,不算个事儿。” 老人感激地说:“好人,好人呀!” 白天,银川驿站内。 身着未入流绿色公服的驿丞,坐在条桌后面,威严地审视着李自成、刘宗敏。 李自成神色坦然,刘宗敏却有点儿紧张。 过了一会儿,驿丞才问:“你们俩想当驿卒?” 李自成答:“是。” 驿丞盯着刘宗敏问:“你怎么不说话?” 刘宗敏:“我,我也是。” 驿丞:“你们是哪儿人?” 李自成:“陕西米脂县。” 驿丞:“米脂县哪个村?” 李自成:“李家沟。” 驿丞:“叫什么?” 李自成:“我叫李十八。” 刘宗敏:“我叫文彬。” 驿丞问李自成:“李十八是你的大名吗?” 李自成:“穷人家的孩子,哪里分大名小名,有个称呼就完了。” 驿丞:“你爹为什么给你取个李十八的名字?” 李自成摇头笑笑:“我说不清楚,大概因为李字是十八子,随口一叫。” 驿丞却问:“听说过‘十八子,主神器’的民谣吗?” 李自成:“乡下的穷孩子,哪里知道什么神气、鬼气的?我倒是听村里的老人讲封神演义,说过哪吒被姜子牙封了个长十八。老爷你说,人要是永远十八岁该多好!” 驿丞一笑:“你小子倒是挺会说话。” 李自成点头哈腰:“谢老爷夸奖。” 驿丞问刘宗敏:“文彬是哪个彬字呀?” 刘宗敏有点懵,摇摇头答不出来。 李自成想替他回答,驿丞却一摆手:“让他自己说。” 刘宗敏苦着脸说:“老爷,我不识字,不知道哪个彬。听我爹说是请私塾里的先生给起的名字,叫什么文质彬彬。” 驿丞忍不住笑喷了:“就你这傻大黑粗的样子,还文质彬彬?” 刘宗敏点着头:“是,是,是,我爹娘就老说我傻大黑粗。” 驿丞:“你傻得可爱,老爷我喜欢。” 驿丞转过脸问李自成:“你识字吗?” 李自成:“小的念过两年私塾。” 驿丞指了指桌上的纸笔:“把你们的籍贯、年龄、父母、名字写下来。” 李自成走到桌旁,抻开纸,悬腕握笔写了几行字。” 驿丞拿过来一看,赞道:“小子,字写得还不错。以后跟着老爷好好干,有你的好处。” 李自成、刘宗敏齐声说:“谢老爷。” 驿丞:“来人,带他们下去洗洗澡、换换衣服。” 一个驿卒走进来招呼他俩:“跟我走吧。” 李自成、刘宗敏转身刚要走,忽听驿丞喊了一声:“慢着,我忽然想起半月以前,陕西巡抚衙门发来的海捕文书,说要缉拿米脂的两个杀人嫌疑犯,年龄和你们差不多,一个姓李,一个姓刘。” 李自成立即拉着刘宗敏跪倒在地,连声呼道:“老爷,冤枉,天大的冤枉呀。” 驿丞拿过一张海捕文书,摊在桌上,比对着俩人细看,越看越怀疑。 驿丞猛一拍桌子:“你们俩到底是谁?从实招来!” 门外冲进来四个拿刀的驿卒,顶住李自成、刘宗敏。 第27章 指斥天子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外。 方从哲、孙承宗、礼部右侍郎温体仁等大臣听王安叙述。 王安:“那罪该万死的崔文升,给皇上开的泻火药剂量过大,致使皇上腹泻不止,才有了如此险情。” 王安说完,嚎啕大哭起来。 孙承宗切齿说道:“郑贵妃、崔文升形同弑君,当千刀万剐!” 方从哲、温体仁等人连连摇头叹气。 孙承宗气呼呼地向宫内大步走去,方从哲紧走几步一把拽住他。 方从哲问:“稚绳兄,你想干什么?” 孙承宗答:“我要面见陛下。” 方从哲问:“见陛下干什么?” 孙承宗答:“讲明利害,恭请陛下善自保养,并下旨严惩郑、崔二人。” 温体仁庄严地说:“孙师傅应该去,堂堂大明天子岂能让凶恶奸邪之人任意摆布。” 方从哲有些担心:“万岁爷肝火正旺,稚绳兄性子太直,言语之间万一引起龙颜大怒,后果不堪设想!” 孙承宗大义凛然:“陛下一身关乎江山社稷,为人臣者岂能只顾一己祸福!” 温体仁怂恿道:“孙大人身为帝师,历来行事端方,圣上不会不听劝谏。” 方从哲委婉地说:“个人进退、祸福固然事小,皇上龙体已经不起刺激,如何婉转进谏达成目的,则请稚绳兄三思!” 孙承宗稍微冷静了:“目前辽东女真人蠢蠢欲动,西北天灾人祸不断民不聊生,皇上初登大宝,若不能奋发有为,国事堪忧啊!” 北京孙承宗住宅书房内。 烛光下,设施简陋的书桌上,摊开的空白奏折,笔、墨、砚台。 孙承宗面色凝重地背手绕室内缓行,忽然快步走向书桌,奋笔疾书。 写毕,孙承宗双手捧着奏折,低沉而穿透力极强地读起来:“臣本高阳布衣,蒙先帝特达之知,恩赐榜眼,置之翰苑。又蒙陛下不弃,召入东宫侍读。两代圣主天高地厚之恩,虽身为齑粉,也难报万一,故冒死上奏。陛下几十载朝乾夕惕,终登大宝,此天佑大明,祖宗眷顾。正值展宏图舒壮志之际……”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方从哲神色惊恐地手捧孙承宗的奏折读着:“孰料一念之差,先受郑妃狐媚惑主之献,继纳崔某形同虎狼之药。陛下春秋虽富,日理万机不辞辛劳,伤神固所难免,焉抵内外交攻?……” 几个大学士惴惴不安地看着方从哲,听着。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朱常洛满面病容仰卧榻上,强打精神睁开双眼望着屋顶。王安双手捧着孙承宗的奏折跪在榻旁,念着:“以陛下天纵英明,焉得不察郑氏几十年之夺嫡用心?又岂能不辨郑氏心腹崔文升之叵测居心?陛下受此无妄之灾,得此难医之病,天下亿兆臣民感同身受、痛心疾首,唯日日祈祷神明保佑,愿吾皇早日康复!而元凶巨恶郑氏、胁从大奸崔某岂能逍遥于法网之外?” 听到此处,朱常洛强力挣扎猛然坐起,目视着王安说:“孙承宗一个芝麻绿豆官儿,说话竟然如此大胆狂妄!传旨内阁严厉申斥孙承宗!” 宫内一角,王安对一太监说道:“速去内阁传旨。” 王安随即又压低声音:“天威难测,孙承宗这个芝麻官恐怕是当不成了,你提醒他多加小心。” 北京孙承宗书房外,花木葳蕤,秋虫唧唧,明月高照。 孙承宗神色沉重,站在院中仰望明月。 忽然,一个仆人走过来低声说道:“左都御史高攀龙大人来访正在小客厅等候。” 孙承宗赶紧大踏步走到小客厅,在门口拱手笑道:“兄台来访,定有教诲。” 高攀龙顾不上与他寒暄,直接埋怨道:“你明明知道圣上肝火正旺,为什么还要写那份奏折,直言不讳指责圣上的种种不妥。不是明明白白火上浇油吗?” 孙承宗一边拉着高攀龙坐下,一边笑道:“圣上受压制多年,聚结了许多怨气,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突破口,怨气就变成了火气。我那奏折是熄火而不是火上浇油。” 高攀龙正色道:“你这是引火烧身。” 孙承宗却说:“咱们东林党人以天下为己任,大事当前不吐不快,岂能斤斤计较个人得失?” 高攀龙还要理论,孙家仆人急走过来禀报:“老爷,门外有一佩剑女子求见。” 孙承宗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什么女子男子,一概不见!” 仆人:“老爷,那女子口口声声称您为恩公,再三说苦苦找了您三年。我怎么劝说也不走,已经在门口等了两个多时辰。您还是见见吧。” 孙承宗生气地一挥手:“啰嗦什么?看不见我正在接待重要客人吗?说不见就不见。” 孙承宗宅邸外, 一个身穿大红披风的佩剑女子,在一轮圆月的映照下,孤独地彷徨着。 第28章 皇帝病重 白天,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一角。 孙承宗忧虑地望着王安:“王公公,今日是下官讲书之日,皇上的身体好些了吗?能不能正常上课?” 王安摇摇头:“病势比那天似乎更重一些。” 孙承宗:“皇上的运气真是不佳,苦熬了几十年,初登大宝即病卧在床……” 王安不等孙承宗说,插嘴道:“不是皇上运气不佳,而是皇上。中了奸人的阴谋诡计。” 孙承宗吃惊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安恨恨地说:“那一天,在乾清宫内当着方阁老及众位大臣的面,老奴不好意思把全部实情说出来。事实上,郑贵妃见硬的不行,立即变换手法,精心搜罗了八个绝色美女,教会她们浪舞艳曲,携带迷魂春药到皇上跟前,用尽全部本领蛊惑皇上。孙师傅是明白人,你想想,皇上被压抑了这么多年,各方面都不舒心。骤然之间被这么多美女包围,哪里还能把握住自己。” 孙承宗痛心疾首:“唉,怪皇上没有定力,也怪我们这些做师傅的,教导无方。” 王安:“更怪那些美女太妖艳,连老奴这个太监,见了也禁止不住脸热心跳,何况皇上正值壮年?” 孙承宗:“太医们到底怎么说?” 王安:“说起来这些太医都是杏林高手,但他们为皇上诊脉开药,都是特别小心谨慎,怕出了差错自己担当不起。所用的药,都是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反而大大影响了效果。” 孙承宗:“这样会误事的!” 王安:“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医们这样小心翼翼,搞得皇上非常心烦。” 王安还要往下说,一个宫女跑过来急切地说:“王公公,皇上一连声地喊你。” 王安、孙承宗赶紧随着宫女走过去。 白天,紫禁城乾清宫东寝殿内。 王安一边向寝殿里疾走,一边说着:“皇上,老奴来了,老奴来了。” 围着御榻的几个太医,赶快闪开身子。 王安和孙承宗站到御榻前,看着面色蜡黄、神情焦急的朱常洛。 朱常洛看见王安、孙承宗,稍稍有些定神,有气无力地说道:“刚才几个太医会诊,提出了一个医案,王大伴、孙师傅可与他们商议着确定。” 王安、孙承宗应道:“遵旨。” 王安摆摆手说道:“各位太医随我来。”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几个太医围在王安身边,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听着听着,王安有些不耐烦:“各位太医,你们今天说的和前两天说的几乎毫无二致,让老奴怎么向皇上汇报?说皇上的病情有了好转呢,还是说仍然维持原样?” 孙承宗客气地说:“下官对医道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哪一位太医可用简单明了的话,说清皇上的病因和病情。” 太医们面面相觑,最后大家都看定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 王安鼓励老头儿:“张院使,你执掌太医院,又是全国杏坛泰斗,你说说吧。” 张院使沉吟了一下,说道:“皇上神思忧郁,由来已久。精损过重,也绝非一日之寒。太医院一向使用固精健中之类的药物调理,虽非立竿见影,也能慢慢收效。但皇上治病心切,先服用了大补之药,致使肝阳上亢、三焦火动;却又误用泻药,寒热交攻,身体极度受损,致使太医院数月调理之功毁于一旦。” 孙承宗有些急切地问:“还有什么好办法?” 张院使停顿一下,才说道:“只要不再相信江湖游医,不求奇效,以平肝潜阳、充血生精之药调理,还是能慢慢痊愈的。只怕……” 王安接口说道:“张院使不要怕,老奴会慢慢劝谏皇上,安心让太医们调养。” 白天,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御榻前。 王安躬身站在御榻前,轻声说:“皇上,请允许老奴说一句逆耳之言,崔文升是郑贵妃的心腹,他会竭诚尽忠为皇上看病吗?” 站在王安身后的孙承宗说:“即使崔文升竭诚尽忠为皇上看病,他对岐黄之术只有一知半解,怎么会有成效?” 朱常洛强忍着怒气问:“你们说怎么办?” 孙承宗:“还是依靠太医们精心调理。” 王安:“皇上也要耐下心来,让太医们按部就班医治。” 朱常洛发怒道:“太医院那些个庸医们,就会说按部就班、按部就班,可朕的痛苦他们知道吗?” 王安和孙承宗不好再说话。 朱常洛:“你们听说过吗?太医院药方,翰林院文章,光禄寺茶汤,銮仪卫轿杠,是京城的四大笑柄。朕若是把性命完全交给太医院,早就死八回了!” 王安和孙承宗彻底无语。 停了一下,朱常洛吩咐王安:“速诏方从哲、叶向高觐见。” 王安扭头吩咐身边太监:“快去内阁签押房找方阁老、叶阁老来。” 过了一会儿,方从哲和内阁次辅叶向高随着太监匆匆忙忙走进来。 朱常洛吩咐方从哲:“方阁老,你以内阁的名义,先在北京遍贴榜文,招民间名医替朕看病。” 方从哲愣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王安见孙承宗想开口说话,急忙使了个眼色制止他。 孙承宗却视而不见,开口说道:“民间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且陛下是万乘之尊,怎么能贸然相信那些江湖游医。” 朱常洛驳斥孙承宗:“民间也有杏林高手嘛。” 孙承宗:“所谓那些杏林高手,难免鱼龙混杂,仓促之间怎么分辨?陛下难道以自己的万金之躯,试试他们的身手?” 朱常洛脸色十分难看,却也无法驳斥孙承宗。 方从哲开口打破这个僵局:“臣明白皇上的意思,容臣下去找人再商议一下。” 朱常洛:“不要旷日持久地耽搁。” 第29章 大汗逼婚 科尔沁草原一个豪华蒙古包内。 明安和锡尔呼纳克都有些酒意,四个蒙古少女架着他们,走到茶桌前,安排他们坐好。 明安指点着锡尔呼纳克说道:“锡尔呼纳克台吉,你如果不是说还有要紧事和我谈,咱们今天非得一醉方休。” 锡尔呼纳克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谢谢明安台吉盛情款待。我已经,已经有了八分酒意,还有事要谈,真不能再喝了。” 明安笑了笑:“我知道锡尔呼纳克台吉是海量,现在这个样子,最多只有五分酒意。晚上咱们敞开喝,现在有话请讲。” 锡尔呼纳克问:“纳齐在吗?” 明安摇摇头:“这个混小子,前些天和我拌了几句嘴就跑了,四五天也不见个人影儿。” 锡尔呼纳克坦然相告:“我说实话吧,纳齐已经被林丹汗绑到察哈尔扣为人质。” 明安神色骤然一变:“林丹汗为什么扣他为人质?” 锡尔呼纳克静静回答:“想让明安台吉拿女儿换回儿子。” 明安怒气冲冲地说道:“堂堂蒙古大汗怎么变成了绑匪?” 锡尔呼纳克摆摆手:“说那些没用,现在的关键是赶快把儿子救回来,时间拖长了,纳齐会有性命之忧。” 明安警觉了:“你是来当说客的?” 锡尔呼纳克坦然回答:“没错。” 明安愤愤不平地说:“林丹汗若不使用这些卑鄙手段压我,我还可以考虑把女儿嫁给他。但他这样一闹,我若屈服了,还怎么在蒙古大草原上立足?” 锡尔呼纳克劝解道:“你真不要儿子了?女儿大了总要嫁人,况且是嫁给年轻的蒙古大汗,丝毫不会辱没你明安台吉的名声,只会给你脸上贴金。” 明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我何尝愿意得罪蒙古大汗?但我也有我的难处。” 锡尔呼纳克:“有话请讲。” 明安:“萨仁前一段时间得了一场大病,来跳大神驱邪的萨满说,必须嫁给大富大贵的努尔哈赤,才能保住性命。” 锡尔呼纳克:“这样,我还真不好再多说什么。” 明安凛然说道:“请你回去转告大汗,他若加害我的儿子,科尔沁右翼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他若真是个蒙古汉子,就起兵来打我好了。” 蓝天白云之下,一个蒙古少妇和一个蒙古少女,正在奔跑着、嬉闹着。 不知道那个蒙古少妇,凑在蒙古少女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个蒙古少女羞臊地双手捂脸,身子扭动了半天。 少妇走过来,拉开少女的双手,露出一张貌若天仙的脸庞——原来是萨仁。 忽然萨仁张着双手,叫嚷着:“你再说,你再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少妇赶紧求饶:“不敢说了,不敢说了”。 萨仁:“呸,亏你还是个长辈。” 少妇却说:“我虽然是翁阿岱的侧福晋,论辈分你得叫我婶娘,可我只比你大三岁。想想你那个订了亲的丈夫努尔哈赤,比你大三十岁,论辈分也得叫我婶娘,你说这叫什么道理?” 萨仁:“又想胡说是吧?我真得撕烂你的嘴。” 翁阿岱侧福晋:“好啦,不跟你胡闹了,说点儿正事儿。” 萨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侧福晋:“不想听是吧?关于努尔哈赤的故事也不想听?那就算了吧。” 侧福晋拉出要走的架势。 萨仁却伸手拽住侧福晋:“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吧。” 侧福晋:“呸,一听是努尔哈赤的故事就动心了,还想假撇清。” 萨仁:“说吧,说吧。” 侧福晋娓娓道来:“努尔哈赤小时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不到十岁额娘就死了,阿玛娶了继室,继室却容不下他和弟弟舒尔哈奇,在一个漫天大雪的夜晚,把他兄弟俩赶出家门。兄弟俩还小,便四处乞讨为生。有一次赶路的时候碰到了几只狼,差一点儿把兄弟俩撕了吃了。幸亏努尔哈赤急中生智,脱下自己和弟弟的棉袄,把火点着了,才吓退那几只狼。但当天夜里,兄弟俩又差一点被冻死。” 萨仁听着听着,禁不住泪流满面。 侧福晋:“努尔哈赤长到十八九岁时,投到辽东总兵李成梁麾下,当了一名亲兵,练了一身好武艺,学了许多领兵打仗的本领。” 萨仁问道:“他是李成梁的亲兵,怎么后来又反抗朝廷?” 侧福晋:“他父亲继承祖上爵位,是建州女真都督,一时不慎中了图伦城主尼堪外兰的奸计,和他祖父一起死于明军与女真人的乱斗乱杀之中。为了报这血海深仇,凭借父祖留下的十三幅铠甲,召集了几十个族人,设计杀死了尼堪外兰,并高举团结统一女真的大旗,逐步发展壮大。现在整个辽东女真,除了叶赫几个部落之外,都臣服于他。他现在控制的地盘儿,辽河以东往北直到长白山一带,大到无边无际。” 萨仁:“看来他还真是在苦难中成长,能成就一番大业的大英雄,远非那些继承家业的纨绔子弟能比。” 侧福晋笑道:“你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你嫁给他还真是美女配英雄。” 萨仁一甩手说道:“又胡说,不理你啦。” 侧福晋:“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刚才还求着我说故事,听完了就翻脸?” 萨仁又笑着拉起侧福晋的手摇晃着,说道:“好婶娘,别生气。再给我说说努尔哈赤的故事。” 侧福晋:“看你,真是没羞没臊。表面上装得一本正经,心里指不定想着人家多少回?巴不得有人天天给你讲他的故事。” 萨仁脸上有些挂不住:“婶娘,再说我真不理你了。” 侧福晋笑道:“好吧,说正经的,努尔哈赤从起兵到现在二十多年,经历可真是丰富多采,简直和天上的星星一般多,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觉得他早晚会成为成吉思汗那样的大英雄。” 萨仁瞪大眼睛问:“真的吗?” 侧福晋狡黠地一笑:“等到你们成亲以后,睡到一个被窝儿里,让他好好跟你讲讲自己的故事。你再问问他会不会成为成吉思汗?” 萨仁一下子满脸通红,追打着赶紧跑开的侧福晋,口中喊道:“这次说什么也不能饶你!” 夜晚,科尔沁草原上一个豪华蒙古包内。 萨仁一走进蒙古包,便看见阿妈伏在地毯上痛哭,阿爸坐在一旁长吁短叹。 萨仁快步向前,搂着阿妈问:“阿妈,出了什么事?” 阿妈一开始并不回答,抽泣了半天才说:“你哥哥被林丹汗绑架了。” 萨仁:“林丹汗又不是马匪,他为什么绑架我哥哥?” 明安:“林丹汗逼我把你嫁给他。” 萨仁气愤地说:“林丹汗自称是成吉思汗的嫡派子孙,当今蒙古各部落的大汗,却用这种无耻下流的行为逼人就范,我偏偏不嫁给他。阿爸,女儿跟你说句明白话,除了努尔哈赤我谁也不嫁!宁死不嫁!” 明安有些欣慰地说:“好,宁折不弯,像我的女儿!” 阿妈哭着说:“总得想个办法把纳齐救回来呀。” 明安:“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找努尔哈赤求救,我再亲自去找莽古斯、翁阿岱想办法。” 察哈尔草原上,豪华蒙古包内。 林丹汗听完锡尔呼纳克的叙说,怒不可遏地一脚踢翻了面前的一个马札,厉声说道:“明安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蒙古大汗?想要造反吗?” 锡尔呼纳克:“科尔沁各部依仗自己弓马娴熟,历来和我们察哈尔貌合神离,现在又和建州女真建立了关系,仓促之间,我们还真难对付他们。” 林丹汗有些轻蔑地说道:“他们算什么弓马娴熟?我们察哈尔各部是成吉思大汗亲自从全蒙古挑选出来的勇士,逐步繁衍而成,大元铁骑能够驰骋天下,中坚力量就是我们察哈尔。我们现在想剿灭科尔沁右翼,根本不用费多大力。” 锡尔呼纳克却摇摇头:“大汗不能轻敌。臣以为,不是单单一个科尔沁右翼的问题,还有科尔沁左翼和女真各部。若是他们联起手对抗我们,麻烦就大了。” 林丹汗:“你说怎么办?若是让努尔哈赤顺顺利利地把萨仁娶走,我这个蒙古大汗的脸面往哪儿搁?” 锡尔呼纳克想了想,说道:“当年努尔哈赤大破九部联军之后,明安、莽古斯、翁阿岱都成了他的阶下囚,他却把这三人奉为座上宾。为什么呢?就是为了在我们蒙古人里寻找盟友。大汗是全蒙古人至高无上的主宰,只要稍稍放低身段,主动向蒙古各部示好,他们一定会忠心耿耿效力。” 林丹汗点了点头。 锡尔呼纳克又说:“扎鲁特部在内喀尔喀五部中实力最强,吉赛台吉年轻力壮,善使一把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内喀尔喀五部都以他马首是瞻。听说他最近就要和叶赫老女布西雅成婚了。” 林丹汗兴趣盎然:“布西雅?就是那个女真第一美女吗?” 锡尔呼纳克:“就是她。” 林丹汗:“她早先与努尔哈赤定过亲,后来又辗转与几个部落首领定过亲,怎么又要与吉赛成婚呢?” 锡尔呼纳克:“布西雅虽然号称女真第一美女,拖来拖去年龄终究太大了。叶赫贝勒想与内喀尔喀五部结盟,共同对抗努尔哈赤,便决定将布西雅嫁给吉赛。” 林丹汗:“你到底想说什么?” 锡尔呼纳克:“大汗可以准备一份厚礼,亲自去给吉赛贺喜。吉赛肯定受宠若惊,日后一定能忠心耿耿服从大汗。” 林丹汗大喜:“好主意,你陪我前去,见机行事。” 锡尔呼纳克拱手道:“遵命。” 第30章 如何治病 北京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张院使领着几个太医,听方从哲讲话。 孙承宗在一旁静静站着。 方从哲:“刚才在御榻前,皇上一再坚持要找民间名医进宫治病,老夫与孙师傅再三劝阻也不起作用。各位太医说怎么办?” 张院使颇有怨气地说:“在皇上的眼里,我们都成了京城的四大笑柄之首,我们还能说什么?” 一个年轻太医赌气说道:“干脆请皇上把我们都开缺回籍算了。” 方从哲皱了皱眉。 张院使立即训斥那个年轻太医:“不许胡说!” 张院使又转过身来对方从哲说:“皇上要从民间找医生看病,我们不敢阻止,但也不会同意,更不敢承担这天大的责任。” 说完,张院使便领着几个太医退出。 房内只剩下方从哲、叶向高和孙承宗。 方从哲:“稚绳兄,刚才你都看到了,太医院是上下一致,坚决反对皇上从民间找医生看病。” 孙承宗:“这个责任太大,谁也不敢承担,还是稳健一些好。据下官看来,皇上的龙体没有什么大毛病,耐心调理些天会有起色的。” 方从哲:“老夫以为也是这样。可是,皇上治病心切,说这些话皇上根本听不进去。” 孙承宗:“方阁老是内阁首辅,有些话明知皇上不愿意听,也得硬着头皮说。好在皇上性情忠厚平和,即使是臣下说了逆耳之言,也不会过于计较。” 叶向高:“皇上还等着咱们回信儿,进了宫,见机行事吧。”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御榻前。 朱常洛眼巴巴地看着方从哲、孙承宗走到御榻前,急切地问:“太医们到底怎么说?” 方从哲字斟句酌:“太医们是忠于皇上的,也愿意竭诚为皇上效力,只恨自己医道不佳,不能药到病除。” 朱常洛挥手打断方从哲的话:“你捡要紧的说,他们到底同意不同意从民间找医生?” 方从哲:“他们不敢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 朱常洛冷笑一声:“他们是怕扫了自己的面子,宁肯耽误朕治病。” 方从哲赶快低头躬身,小声说道:“他们也确实有难处。” 朱常洛:“他们既然不肯承担责任,内阁就张榜遍寻名医吧。” 方从哲吭吭哧哧不敢搭话。 孙承宗却说道:“据臣所知,民间游医确实有些高手,恐怕更多的是说嘴郎中。他们见了这个名扬天下的机会,恐怕要挤破了皇宫的门槛。如此良莠不齐,一时之间让谁来分辨?怎么分辨?” 朱常洛一时无话可说。想了又想,忽然说道:“朕听说鸿胪寺丞李可灼,有仙丹妙药,可以让他呈上来,朕服用几丸试试。” 方丛哲、孙承宗一听此言,简直匪夷所思,都禁不住目瞪口呆。 方丛哲意识到无法回答,便低下头看着地面不吭声。 孙承宗也看着龙榻旁边的一只大花瓶,默不作声。 朱常洛等了一会儿,有点儿心烦意乱,催促方从哲:“方阁老,你倒是说话呀。” 方从哲憋了半天,才问:“皇上是听谁说李可灼有仙丹妙药?” 朱常洛支吾道:“朕,朕是听一个太监说的。” 方从哲:“那个太监了解李可灼吗?” 朱常洛:“那个太监说李可灼年轻时去江西龙虎山学过道,受到张天师的真传,研习了不少采集仙露,萃取精华,制作仙丹的方法。” 孙承宗:“陛下相信得道成仙的说法吗?” 朱常洛愣了一下才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有人能得道成仙吧。” 孙承宗:“若单以功业而论,秦始皇是多么英明神武的人物。他想长生不老,为此花了数不尽的人力、物力、财力,结果如何?汉武帝甚至为了巴结假神仙栾大,不惜把女儿嫁给他,结果又如何?骗局被戳穿以后,汉武帝恼羞成怒,当众腰斩栾大,让天下人看了一个大大的笑话。” 朱常洛无法与孙承宗正面辩论此事,故意绕开话题:“朕从未想过得道成仙,也许,也许李可灼的仙丹灵药,能使朕早日恢复健康。” 孙承宗:“兹事体大,臣恳请陛下慎之又慎。” 方从哲:“孙师傅言之有理,老臣请皇上三思。” 朱常洛:“照你们这么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的让朕等死吗?” 方从哲、孙承宗赶紧跪倒在地,同时说道:“臣等万万不敢有此忤逆之心,只是怕耽误了皇上的病情。” 朱常洛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朕也知道你们是一片忠心,替朕着想。” 方从哲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那就由由内阁召集六部九卿大臣会议,决定行止。” 朱常洛:“那么多人聚在一起,议论来议论去,能有什么结果?”” 方从哲:“集思广益总是好的,臣还想请王公公、孙师傅和太医院院使列席会议。” 朱常洛无奈地说:“准奏。” 紫禁城内阁签押房内。 坐在正前方桌子后面的方从哲,仔细看了看到会的各位官员,开口说道:“六部长官大小九卿都到了,王公公、孙师傅和张院使也到了,咱们开始议事吧。” 下面的各位官员停止了窃窃私语。 方从哲说道:“这次开会只有一个议题,便是如何给皇上治病。先请王公公介绍一下皇帝的病情。” 王安站起来欠了欠身,说道:“最近几年皇上身体不够强健,登基不到十天就病倒了。开始是头昏脑胀、倦怠无力,后来又发展到腹泻不止。” 高攀龙问道:“头昏脑胀是气血之疾,腹泻不止是肠胃之疾,二者之间有必然联系吗?” 王安觉得不好回答,看了看张院使。 张院使有意识地避开王安的目光,不做任何反应。 方从哲怕高攀龙下不来台,便对张院使说:“请张院使介绍一下治疗过程。” 张院使站起来说:“当宫里通知太医院给皇上请脉时,皇上已经腹泻两三天了,到底吃了谁开的药,太医院不知道。” 这一下子引起了下面嘤嘤嗡嗡的议论。 方从哲赶快维持秩序:“各位大人请静一静,若有话,一个一个地说。” 会场宁静了片刻,高攀龙站起来大声说:“皇上有病吃药,太医院竟然不知道,这不是怪事吗?请问王公公到底是谁给皇上开的药?” 王安思忖了一下才说:“司礼监秉笔太监崔文升。” 高攀龙有些怒意:“崔文升又不是太医,他凭什么给皇上开药?” 王安:“崔文升主动请缨,皇上同意的。” 高攀龙:“这不合规矩。” 方从哲摆摆手:“现在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请张院使继续往下说。” 张院使:“微臣给皇上请脉之后,开了四副温补的汤剂,早晚各一剂。皇上服下之后,嫌效果太慢。” 王安:“所以皇上才提出两个办法,一是从民间寻求名医,二是让鸿胪寺丞李可灼献上仙丹。” 方从哲:“内阁以为关系重大,一时不能定论。想听听各位大人的意见。” 六部长官大小九卿面面相觑,谁都不肯第一个发言。 高攀龙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便又站起来说道:“皇上的龙体康健,关系到国家大局。太医院是负责给皇上看病的专门机构,前两天不经过太医院知道,就给皇上胡乱用药,已经造成了腹泻不止,不能一误再误。从民间找医生或者让李可灼献仙丹,都十分不妥,请内阁慎之又慎。” 座中的几个官员随声附和:“高大人说得对,说得对。” 礼部右侍郎温体仁站起来说:“既然皇上对太医院用药不满意,倒也不妨换个办法。” 吏部尚书赵南星站起来反驳温体仁:“从民间找医生太慢,让李可灼献仙丹太冒险,天大的干系,谁敢承担?是内阁还是六部九卿?” 孙承宗忽然站起身来,有点儿激动地说:“今天在这儿举行的,是六部九卿大臣会议,下官本没有资格发言。但有一句话实在有如鲠骨在喉,不得不说。做官的人都应该明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请教各位大人,朝廷设立太医院是为什么?下官才疏学浅,粗鄙地认为,就是为了给皇家治病。职责所在,有什么可怕的?为什么要推脱?若是把给皇帝看病这样的大事,都推给民间游医、江湖术士,太医院的面子往哪儿搁?” 张院使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十分难看。 一时之间,房内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几个大臣又嘤嘤嗡嗡私下议论起来。 第32章 快献红丸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寝殿内,朱常洛坐在便桶上,面红耳赤,痛苦地呻吟着。 站在旁边伺候的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问:“皇上,还拉吗?” 朱常洛皱眉咬牙呻吟着说不完整话:“疼,肚子,难受。” 宫女:“要不然到御榻上先歇一歇?” 朱常洛咬着牙摇头,忽然身子向一边歪去,幸亏宫女手疾眼快,一把抱住他,惊慌失措地高声喊起来:“皇上昏倒啦。来人呐,快来人呐!” 几个宫女太监跑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朱常洛抱上御榻。 刚才伺候朱常洛出恭的宫女吓得直哭,一个年长的太监训斥她:“光傻哭有什么用?快给皇上灌两口独参汤,醒过来再说。” 宫女哭着端过来参汤,太监用筷子撬开朱常洛的嘴,硬灌了两口。 等了一会儿,宫女见朱常洛的嘴唇有些翕动,便贴上耳朵倾听。 只听朱常洛微弱地呢喃道:“李,李可,灼。” 宫女抬起头问太监:“皇上嘟囔李可,灼,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监果断地说:“什么也别问了,先把王公公找回来再说。”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几个大臣正在议论纷纷,刚才乾清宫寝殿那个太监跌跌撞撞走进来,凑到王安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安脸色大变,有些紧张地说:“各位大人,皇上刚才又昏倒了,咱们必须马上拿出一个主意,不能老是议而不决。” 大家齐刷刷地盯着方从哲。 方从哲也有些沉不住气:“各位大人也别光看老夫,都说说各自的想法。” 孙承宗有些激切地说:“方阁老,现在是非常时期,必须由你来杀伐决断。” 方从哲:“可是,可是老夫方寸已乱。” 好几个大臣就把目光转向赵南星,也有几个大臣看着高攀龙。 赵南星、高攀龙直视着方从哲,不再说话。。 孙承宗:“那下官就斗胆说一句,会议开了半天,仍然无人担责,那么内阁、太医院就责无旁贷。” 王安急切地催促:“方阁老、张院使、孙师傅,赶快随老奴去乾清宫看望皇上吧。”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寝殿内。 朱常洛脸色蜡黄双目紧闭,躺在御榻上一动也不动。 王安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看见朱常洛这个样子,立即哭出声来:“皇上,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王安紧走几步,一不小心跌了一脚,扑倒在地。 两个小太监赶快走过来,架起王安,走到御榻前。 王安泪眼朦胧地看着朱常洛,着急地问旁边的太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一个年长的太监凑过来,说:“刚才,皇上出恭的时候,直说肚子难受,昏倒了。” 孙承宗走过来说:“王公公别着急,先让张院使请了脉再说。” 张院使走过来给朱常洛把脉。 张院使轻轻地把朱常洛的手放下,然后对方从哲说:“从脉象上来看,皇上的身体很虚弱,主要是腹泻所致。身子虚弱需要进补,棘手的是大泻之后只能温补不能大补。但皇上治病心切,不能立竿见影,便埋怨太医无能。” 方从哲摇摇头,说:“这才是转了一大圈儿,又回到老地方。” 孙承宗凑到方从哲耳边轻声说:“方阁老,不能再犹豫,张院使的温补之法虽然慢些,但不会出大错。” 方从哲想了又想,才点点头说:“张院使,你抓紧开药吧。” 张院使拱手道:“遵命。下官开三服汤剂,每隔四个时辰一服,应该有些效果。” 方从哲看了看殿内的铜壶滴漏,对王安说:“天不早了,我们这些外臣该出宫了。一切都拜托王公公。” 王安:“这些都是老奴的分内之事,方阁老不必客气。” 夜晚,乾清宫东配殿寝殿一角,宫女正从小炭炉上端下药锅,王安走过来问:“皇上服下第一服汤剂有多长时间了?” 宫女放下药锅,走到铜壶滴漏旁边仔细看了看,才小声回答王安:“马上就四个时辰了。” 王安:“可是看皇上的身体没有任何好转啊?” 宫女:“王公公,你是不是太心急了?张院使不是说过,三服才看看效果。” 王安自责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太心急了,瞧我这记性。走吧,咱们伺候着皇上喝一下这一服。” 白天,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寝殿内,方从哲、叶向高、孙承宗鱼贯而入。 王安迎上前来,说:“三位大人可来了,老奴实在有点儿招架不住了。” 孙承宗一惊:“皇上还没醒吗?” 王安:“刚才倒是醒了,但一叠声地催老奴把李可灼招来。一个宫女告诉老奴,昨日皇上昏迷之前,也是呼唤李可灼的名字。” 孙承宗又好气又好笑:“咱们这位万岁爷,现在是心心念念想着李可灼。” 叶向高:“听说那李可灼一派道骨仙风,皇上大概真把他当成救苦救难的天神了。” 王安赶紧摆手示意叶向高禁声,接着小声说道:“三位赶紧过去吧,皇上已经催了好几次,老问你们为什么还不来?” 王安引着方从哲等三人走到御榻前,见朱常洛仰面躺着,微闭双眼。 王安凑近朱常洛的耳朵,小声说:“皇上,方阁老他们来了。” 朱常洛慢慢睁开眼睛,扭了扭脑袋,看着方从哲说:“方阁老,你们可来了。快!快招李可灼携带仙丹入宫。” 方从哲愣了一下,才说:“皇,皇上,内阁与六部九卿大臣,已经开会议决,仍然由太医院为皇上诊治。李可灼近乎江湖术士,不能轻易相信。” 朱常洛急了:“太医院那帮庸医,他们懂什么?朕的病都是让他们耽搁的,再这样耽搁下去,朕非得死在他们手里!” 朱常洛喘了几口粗气,歇了一会儿,又激动地说:“朕今年才三十九岁,想想朕这一生实在是不容易。因为生母身份低微,一出生就不得父皇欢心,十岁之前受尽冷落欺凌。若不是皇后、皇太后看朕可怜,时时照顾,恐怕也不能长大成人。十岁之后,许多忠直的大臣为了替朕争太子之位,与父皇争论了十年,惹得父皇更不喜欢朕。若不是皇太后一再坚持,太子之位一定不会落到朕头上。立了太子之后,战战兢兢活了十几年,梃击案中又几乎丧命。如今好不容易登上皇位,正想奋发图强为国为民做点事情,却又疾病缠身。朕不甘心啊,朕不甘心啊!” 方从哲等人一听这话,立即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朱常洛把头扭到一边,气哼哼地说:“你们光叩头有什么用?你们到底奉诏不奉诏?” 方从哲叩着头说道:“臣等万死也不敢违抗圣旨。” 朱常洛连连拍着御榻说道:“快去传李可灼呀,快去!” 孙承宗抬起头来,硬着头皮说道:“请陛下恩准,让内阁与臣等同李可灼谈谈,了解一些情况,再禀明陛下定夺。” 朱常洛想了想,连声说道:“去吧,去吧。行动要快!”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方从哲领着叶向高和孙承宗走进来,叹息着说道:“哎呀,刚才在御榻前,老夫手心儿里一直捏着一把汗。” 叶向高问:“为什么?” 方从哲:“稚绳兄不说奉诏不奉诏,直接说咱们要同李可灼谈谈,我真怕皇上龙颜大怒,没法收场。” 孙承宗却说:“皇上是个厚道人,虽然有些病急乱投医,但内心却是体谅咱们的一片忠心。” 叶向高:“还是稚绳兄与皇上相处日久,了解皇上的心胸。” 方从哲:“咱们同李可灼怎么谈?听他海阔天空神吹海聊一番?再据实向皇上汇报有什么用?” 孙承宗:“据我所知,这些江湖术士都有许多超人之处。咱们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也不要被他的夸夸其谈所打动。只要单刀直入,问清楚他红丸到底用了什么材料?如何炮制而成?便可以有个基本判断。” 方从哲:“老夫一直非常奇怪,皇上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就认准了他的红丸能够救命?” 孙承宗:“方阁老忘了,嘉靖年间的道士邵元节、陶仲文影响多大?官位多高?他们忽而献仙桃,忽而献仙兔,忽而献仙丹,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经常逼着大学士们写青词、戴仙冠、拜道士,把大明朝廷搞得乌烟瘴气。” 方从哲连连点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叶向高:“有人怀疑嘉靖爷驾崩,就是因为服用了过量仙丹。” 方从哲:“别说了,想想就害怕。” 孙承宗:“我们可以不说,但李可灼的问题,我们却回避不了。” 方从哲:“到底该怎么办?” 孙承宗:“先把李可灼招来,让他说说,若是他露出破绽,咱们就好办了。” 方从哲吩咐一个中书舍人:“速招李可灼来问话。” 孙承宗:“下官跟着中书舍人去一趟,先探探虚实再说。” 方从哲:“也好。” 孙承宗与中书舍人匆匆走出内阁首辅签押房。 第33章 红丸来历 鸿胪寺客厅内,长髯飘飘一派道骨仙风、约有五十多岁的鸿胪寺丞李可灼,正坐在椅子上,面对几个坐在对面文官侃侃而谈。 鸿胪寺的一个小吏把孙承宗和中书舍人引进客厅。 李可灼一见孙承宗进来,立即站起来拱手打招呼:“孙师傅是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到鸿胪寺来?” 孙承宗拱拱手笑道:“想来跟李大人学道成仙呀。” 李可灼:“孙师傅说笑了。下官刚才正在跟几位大人闲聊仙丹之事,孙师傅若有兴趣也可以听听。” 孙承宗:“好啊。” 李可灼便引着孙承宗和那个中书舍人,同刚才那几个文官坐在一起。 李可灼:“下官接着说吧。中国的炼丹活动起源于战国时代,东汉魏伯阳所着《周易参同契》是当今所能见到的最早的炼丹术着作。其中讲述了仙丹中各种成分对人体的各种作用。如丹砂:治身体五脏百病,杀精魅邪恶鬼,久服通明不老,能化汞;水银:熔压还复为丹,久服神仙不死。空青:久服轻身延年,不老,能化铜、铁、锡作金;曾青:久服轻身不老,能化铜;石胆:炼铒服之,不老,久服增寿神仙,能化铁为铜,成金银;太一禹余粮:久服耐寒暑不饥,轻身,飞行千里。当年嘉靖爷就经常服用太一禹余粮。” 孙承宗站起身说道:“受教了。方阁老等几位大学士还在内阁等候李大人,有事商谈。” 李可灼赶紧同那几位文官拱手道别,匆匆忙忙跟着孙承宗走出客厅。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李可灼一进内阁首辅签押房,立即向方从哲等大学士躬身施礼,口中问道:“方阁老召唤下官,有何指示?” 方从哲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李大人,请坐下说话。” 方从哲等李可灼坐定,开口问:“听说李大人年轻时候曾到江西龙虎山学道,可有此事?” 李可灼:“确有此事。” 方从哲:“请李大人谈谈那段经历。” 李可灼精神焕发,眉飞色舞,侃侃而谈:“下官年轻时受高人指点,便对道家及其炼丹活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说起炼丹活动,早在战国时代已经开始,但真正的炼丹术的兴起,则起于秦始皇时代。《史记》中记载,秦始皇年轻时,就迷恋长生药和修炼‘真人术’。为达修仙目的,他在炼丹方士卢生等人鼓动下,甚至把皇宫搬进咸阳地宫,足不出户呆在里面,一面批阅奏章,一面‘接引’神仙,不许外人打扰。巴蜀女富豪巴清,因为掌握了不少炼丹方术,开始经营庞大的丹砂水银生意,因此在这时就进入了秦始皇的视野。宋代刘攽有《女贞花》一诗写道:巴妇能专利丹穴,始皇称作女怀清。此花即是秦台种,赤玉烧枝擅美名。” 孙承宗不愿意听他卖弄这些神仙方术学问,微微皱眉打断他,说道:“李大人,请你直接说说去龙虎山学道的事。” 李可灼:“下官去龙虎山,是想潜心学习炼丹术。中华三大教派儒释道,真正来自民间的只有道教。从东汉第一代天师张道陵在龙虎山炼九天神丹开始,延袭了近五十代,历经一千多年,是一姓嗣教时间最长的宗教,倍受历代帝王推崇,三十六代天师曾被元世祖忽必烈官封一品,天师府被称为“龙虎山中宰相家”。我朝太祖高皇帝将道教与儒教并提,称“北孔南张”,而龙虎山天师府规模是全国私家府第中唯一可与孔府相媲美的。” 方从哲问:“听说龙虎山的得名,与炼丹活动有关。” 李可灼:“东汉中期,第一代张天师张道陵在龙虎山肇基炼九天神丹,“丹成而龙虎现”,相传当时有青龙白虎环绕于丹鼎之上,故命山之名为龙虎山。” 孙承宗笑道:“如此说来,炼丹活动还充满神奇色彩。” 李可灼淡淡一笑:“信则有,不信则无。” 方从哲问:“能否让我们见识一下炼丹的器具和具体过程?” 李可灼坦然地说:“当然可以,但是要屈尊各位到西山脚下走一趟。” 方从哲一抬手:“各位大人,请吧。” 北京西山脚下一个大院落内。 李可灼领着大家走进一座造型古朴、气氛神秘的大房间,介绍道:“炼丹处所的选择,应在人迹罕到、有神仙来往的名山胜地,否则‘邪气得进,药不成也’。开鼎时,术士须斋戒洁顶冠披道,跪捧药炉,面南祷请大道天尊;日期须选三或九月的吉日良辰;筑坛要烧符篆,炉鼎插置宝剑古镜。” 李可灼又指着错落有致地摆在中间的一些器具说:“所用器具有丹炉、丹鼎、水海、石榴罐、甘蜗子、抽汞器、华池、研磨器、绢筛、马尾罗等。” 孙承宗问道:“这些器具你经常使用吗?” 李可灼点点头。 孙承宗问:“炼好的仙丹能让我们看看吗?” 李可灼答:“当然可以。” 李可灼走到一个柜子旁,打开锁,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端出来让方从哲等人看。原来就是暗红色、圆溜溜、鸽子蛋大小的药丸。 孙承宗抓起来一颗闻了闻,说:“微微有点儿香气,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李可灼笑而不语。 方从哲问道:“若是皇上让你奉献仙丹,你就准备献这个?” 李可灼摇摇头:“当然不是。” 孙承宗问:“为什么?” 李可灼:“下官学习道法时间短,法力浅,所炼仙丹功效不够。” 孙承宗问:“那你献什么?” 李可灼:“下官另有安排。” 方从哲:“回内阁再谈。”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方从哲走在前面,叶向高、李可灼、孙承宗等人鱼贯而入。 方从哲坐到正面的椅子上,招呼大家:“随便坐吧。” 等大家都坐好,方从哲对李可灼说:“皇上龙体欠佳,几次指示内阁,招你进献仙丹。” 李可灼立即拱手说:“若能为皇上尽犬马之劳,是微臣的荣幸。” 叶向高:“刚才在西山,你又说不准备进献自己所炼仙丹。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李可灼异常激动:“微臣要把张天师亲自赠予的三粒红丸献给皇上。” 李可灼此言一出,满室惊疑。 孙承宗问道:“你有张天师亲自赠予的红丸?” 李可灼:“仅有三粒。” 方从哲问:“何时所赠。” 李可灼:“去年下官重游龙虎山,拜访张天师,与张天师交流修炼仙丹的学问心得。张天师欣赏下官学道至诚、炼丹辛劳,便奖赏给下官三粒他亲自练就的仙丹。” 孙承宗又说:“李大人,你要知道,皇上对红丸寄予了很大希望。这红丸到底是什么?你能不能给大家说说。” 李可灼信心满满,从怀中掏出一个古朴的锦盒,打开展示给大家看:“各位大人请看,这就是张天师所赠的三粒红丸。是他用尽几十年的修道功力,采集天地日月之精华,在太上老君传下来的炼丹炉中,整整炼制了九九八十一天的结晶。” 孙承宗问道:“真有你说的这么玄妙?” 李可灼笑答:“孙师傅完全可以不信,但效果一试便知。” 孙承宗说道:“皇上是万金之躯,岂能用不明来历的丸药乱试?下官愿意试服一丸。” 李可灼赶紧收回锦盒:“仅有三粒,岂能乱试?” 方从哲吩咐小吏:“去把太医院张院使请来。” 小吏快步出去,一会儿工夫,张院使就走进内阁首辅签押房。 方从哲吩咐李可灼:“李大人,你让张院使看看红丸。” 李可灼打开锦盒,送到张院使面前。 张院使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便说:“这种红丸我见过,大同小异,就是普普通通的春药。春药当属于热药,目前皇上阴寒大泄,按说以火制水,是对症下药。” 李可灼面露得意之色。 张院使忽然话头一转:“可是李大人不知道,皇上腹泻之前,脉相雄壮浮大,面唇紫赤,满面升火。此三焦火动,满腹火结,食粥烦躁,应该清火不应该助火!红丸中主要原料红铅乃妇人经水,属阴中之阳,纯火之精也,而以投于虚火燥热之症,后果不堪设想!” 张院使话音一落,满室哗然。 李可灼稍微一愣,随即说道:“红丸乃是道家所炼仙丹,用来固精提神有利无害;用来救助危重病人,立竿见影易生奇效。” 张院使还要继续驳斥,忽然听得外面王安高声呼叫:“皇上口谕,李可灼速献红丸。” 王安走进值房,方从哲等人围上前去,乱纷纷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儿?” 王安摇头叹气:“皇上病势加重,一叠声地催问红丸。” 方从哲无奈地说:“事已至此,进宫再说吧。” 第34章 吉赛求助 蒙古扎鲁特草原上,艳阳高照。 几个蒙古包上都披红挂彩,几十个蒙古儿童聚在一起嬉笑打闹,十几个蒙古女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到处洋溢着喜庆气氛。 一个胖胖的中年蒙古妇女挤进女人圈,眉飞色舞地问:“你们知道咱们吉赛台吉这回娶的新娘子是谁吗?” 一个蒙古少女快人快语:“知道,知道,是辽东女真第一美女布西雅。” 中年妇女故作神秘地问:“你们知道新娘子有多大年纪?” 女人们一脸茫然。 中年妇女:“已经三十二岁啦!” 女人们一片惊呼:“哎呀,跟你差不多!在我们蒙古草原上,早已经该是几个孩子的阿妈了。吉赛才二十七岁,女大五像老母呀!” 一个少女愤愤不平地说:“吉赛又英俊又健壮,是无数女人心中的白马王子,为什么要娶那个叶赫老女?” 中年妇女撇撇嘴:“不知道了吧?女真第一美女的名头还真不是虚夸,刚才我在新房里见到了新娘子,那脸型,那身段,那肤色,简直就是仙女下凡。” 中年妇女又指了指那个蒙古少女,说道:“显得比你年轻多了。” 女人们又是一片惊呼:“真是仙女下凡呀?” 中年妇女:“吉赛就喜欢漂亮女人,娶的几个福晋都是蒙古美女,可这回布西雅一来,把那几个福晋都给比下去了。她们虽然满怀怨气,却只有躲在一旁偷偷哭泣的份儿。可吉赛只顾看着布西雅,笑得合不拢嘴。” 那个蒙古少女仍然愤愤不平地说:“只见新人笑,不听旧人啼。那个叶赫老女不会有好下场。” 中年妇女大步向前,一把捂住少女的嘴,呵斥道:“不许胡说!吉赛台吉知道了,会割了你的舌头。” 夜晚,披红挂彩的蒙古包内,几个角落里,立着几只支烛台,烛台上点着粗粗的红蜡烛。 烛光下,吉赛拉着布西雅的手,左看右看,啧啧赞叹:“你真美,你真美,真是仙女下凡。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找别的女人了。” 布西雅低头不语。 吉赛摸着布西雅的脸蛋儿问:“你怎么不说话?” 布西雅仍然低头不语。 吉赛问:“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 布西雅点点头。 吉赛又问:“你知道自己有多好吗?” 布西雅又点点头。 吉赛:“你说说看。” 布西雅却摇摇头。 吉赛催促她:“说话呀!” 布西雅想了想,却有些伤感地说:“别人都说我美若天仙,我却知道自己是一个不祥的女人。” 吉赛有些急了:“不准你这样说!” 布西雅:“我十三岁起和努尔哈赤定了亲,此后近二十年,便是不停地退亲、定亲,五个和我定亲的男人,死的死伤的伤,没有一个好下场。” 吉赛有些激动:“这都不是你的错,要怪也怪你们叶赫部落,总拿你当对付努尔哈赤的砝码。” 布西雅:“谢谢你的理解、宽容。” 吉赛一把搂住布西雅,深情地说道:“放心吧,以后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忽然,蒙古包外有人高喊:“林丹大汗到。” 吉赛赶快松开布西雅,大步向外走,还没走到门口,林丹汗和锡尔呼纳克已经走进蒙古包。 吉赛赶紧拉过来布西雅,一起给林丹汗行跪拜大礼。 林丹汗笑着一手拉起吉赛,一手拉起布西雅,口中说道:“免礼,免礼。赶路不顺,没赶上你们的成婚典礼,十分抱歉。” 吉赛激动地说:“大汗屈尊前来,臣下已经十分荣幸。” 锡尔呼纳克掏出礼单,双手递给吉赛:“这是大汗送给你的贺礼。” 吉赛打开匆匆看了一眼,便有些受宠若惊:“太贵重了,太贵重了。” 林丹汗一笑:“金银珠宝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咱们蒙古汉子的心才是天下最珍贵的。” 吉赛:“大汗说得真好,臣下的心永远向着大汗。来人,上酒上肉,我要陪大汗喝到天明。” 林丹汗赶快伸手阻止,笑道:“真要喝到天明,这位美若天仙的新娘子,还不恨死我?” 大家都笑了。 林丹汗说道:“咱们换个地方喝喝茶、说说话。” 吉赛却说:“蒙古汉子坐在一起不喝酒,那像什么话?” 锡尔呼纳克说道:“想喝酒以后有的是时间,今天大汗找你有话说。” 吉赛点点头:“咱们去另外一个蒙古包吧。” 夜晚,蒙古包内,林丹汗、吉赛、锡尔呼纳克围着一个小茶桌坐下来,一个侍女端上来三碗奶茶,一一布置好,躬身退下。 吉赛谦让林丹汗、锡尔呼纳克:“请大汗和大人尝一尝我们喀尔喀风味的奶茶。” 林丹汗端起奶茶尝了一口,点头赞道:“茶味儿醇厚、奶味儿香浓,真是上品。” 吉赛笑道:“难得大汗如此夸赞,臣下就把调制这奶茶的侍女送给大汗。以后,大汗就可以天天喝到这种奶茶了。” 林丹汗:“你的一片忠心,本大汗铭记在心。” 锡尔呼纳克喝了一口奶茶,说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看到吉赛台吉满面红光喜气洋洋,大汗和我也真替你高兴。” 吉赛笑道:“多谢,多谢。” 林丹汗笑道:“本大汗没到扎鲁特之前,就听说吉赛台吉娶了女真第一美女。刚才在新房里,只匆匆一瞥,便让本大汗眼热心跳,这哪里是女真第一美女?明明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呀!” 吉赛有些不好意思:“大汗过奖了。” 林丹汗正色道:“我身为蒙古大汗,是不会胡乱恭维别人的。” 吉赛听得十分受用,傻傻地笑着。 锡尔呼纳克却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可惜呀,你们这一对神仙美眷,不知道能在一起过几天。” 吉赛脸色一沉:“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锡尔呼纳克故作惊奇地问道:“吉赛台吉没听说吗?布西雅十三岁时与建州女真的努尔哈赤订过婚。” 吉赛:“这事儿我知道,她还同别人订过婚。” 锡尔呼纳克:“吉赛台吉大概还不知道,努尔哈赤曾经放过狠话,无论谁娶了布西雅,他都会发兵征讨,杀个鸡犬不留,让男方人财两空。” 吉赛立刻有些紧张,急忙问道:“此话当真?” 锡尔呼纳克:“蒙古大汗在此,我岂能信口开河?” 吉赛想了想,镇静下来说道:“努尔哈赤若真是前来寻衅闹事,我手中大刀也不是吃素的。真交起手来,谁胜谁负还真说不定。” 锡尔呼纳克:“蒙古人都知道,吉赛台吉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是两军对垒,单靠匹夫之勇胜算不大。这些年辽东女真各部落,都传说努尔哈赤用兵如神。当年九部联军几万兵马攻打赫图阿拉,努尔哈赤还不足两万人,便把联军打了个落花流水。现在奴尔哈赤已经有了几万兵马,恐怕你们内喀尔喀五部联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吉赛神色有些慌乱,盯着锡尔呼纳克问道:“大人有什么好主意?” 锡尔呼纳克道:“吉赛台吉烧香走错庙门了,不该问我。” 吉赛:“我该去问谁?” 锡尔呼纳克笑道:“咱们的蒙古大汗就在你眼前呀。” 吉赛赶紧给林丹汗施礼:“求大汗帮帮我。” 林丹汗赶紧扶起吉赛,体贴地说道:“你是本大汗的臣民,岂容那女真努尔哈赤随便欺负。只要你忠心耿耿服从本大汗,察哈尔几十万铁骑就是扎鲁特的坚强后盾。” 扎鲁特部落演兵场。 锡尔呼纳克陪着林丹汗站在点将台上。 台下,整齐排列着几队勇武剽悍的扎鲁特骑兵。 不远处,吉赛披挂整齐,昂首挺胸骑在枣红马上,显得特别威武雄壮。 只见吉赛双腿一夹马肚子,枣红马便跑起来。不一会儿,枣红马便越跑越快,转眼之间就到了标靶的侧面。只见吉赛伸手从箭壶里拈出三支箭,张弓搭箭,“嗖嗖嗖”一连三射,三支箭便狠狠地钉进靶心。 骑兵们顿时齐声高呼:台吉威武!台吉威武! 只见吉赛兜转马头,跑到点将台下,冲着前排的扎鲁特骑兵喊了一声:“你们十个一起上!” 点将台上的林丹汗还没搞清楚吉赛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见十个扎鲁特骑兵已经冲上来,把吉赛团团包围,挥舞着长枪大刀猛烈进攻。 只见吉赛面不改色,催动枣红马横冲直撞,把大刀舞得风车一般飞转。十个扎鲁特骑兵见吉赛攻势凌厉、勇不可当,便只顾得招架,没有还手之力。 眨眼之间,已经有四个扎鲁特骑兵被吉赛的大刀拍下马来,剩下的六个骑兵不得不落荒而逃。 观战的骑兵们又齐声高呼:“台吉威武!台吉威武!” 点将台上,锡尔呼纳克对林丹汗说:“吉赛的勇武果然名不虚传,扎鲁特骑兵也真是训练有素。大汗一定要用心笼络。” 林丹汗深深地点点头。 点将台下,吉赛已经率队站好。 林丹汗大声说道:“成吉思汗帐下第一勇将木华黎,以沉毅多智、英勇善战着称,被成吉思汗誉为‘犹车之有辕,身之有臂’。吉赛台吉就是本大汗的木华黎。” 扎鲁特骑兵们振臂高呼:“吉赛——木华黎!吉赛——木华黎!” 吉赛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林丹汗一举手,骑兵们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林丹汗大声说道:“本大汗宣布,任命吉赛台吉为内喀尔喀五部落首领。” 扎鲁特骑兵们又振臂高呼:“大汗万岁,大汗万岁!” 吉赛庄严宣布:“吉赛率内喀尔喀五部生生死死忠于大汗!” 扎鲁特骑兵们又振臂高呼:“生生死死忠于大汗!” 第35章 红丸威力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外,急匆匆走在前面的方从哲忽然停住脚步,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大臣,猝不及防,差一点儿撞到他身上。 方从哲扭头对李可灼说:“皇上现在治病心切,把希望都寄托在红丸上。你到底有多大把握?” 李可灼反问:“皇上病痛难忍求治心切,此时此刻,各位大人是否还有更好的办法?” 李可灼这一问,大家都愣了,无言对答。 李可灼紧接着说:“等一下到皇上面前,皇上有什么问题,都由我来对答。到底怎么办,由皇上亲自决定好不好?” 方从哲思量一下,才说:“只好如此。”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御榻前,方从哲率领叶向高、孙承宗、李可灼等人跪在榻前。 王安凑到朱常洛耳边,轻声说道:“皇上,李可灼他们来了。” 病殃殃的朱常洛一听此言,立即睁开眼扭过头,在跪着的几个人中寻找李可灼。 方从哲低声对身后的李可灼说:“李大人,你上前回话。” 方从哲向侧面挪了挪身子,李可灼膝行几步,来到朱常洛身边,叩头说道:“皇上,臣李可灼奉诏见驾。” 朱常洛伸出手抓住李可灼的胳膊,激动地说道:“李寺丞,朕盼了你好几天,你可来了!” 李可灼也有些激动:“皇上有何吩咐,微臣万死不辞。” 朱常洛:“朕听说你会炼仙丹,治病救人,益寿延年,能否让朕见识一下你的仙丹?” 李可灼:“微臣法力浅薄,所练仙丹只能供常人服用,万万不敢献给皇上。” 朱常洛顿时有些灰心丧气,撒开李可灼的胳膊,叹了一声道:“看来朕的病体是难以痊愈了。” 李可灼却朗声说道:“皇上不要担心,微臣还有张天师亲自赠予的三粒红丸,妥善保存了三年。” 朱常洛骤然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巨大的希望,飞快伸出手,紧紧抓住李可灼的胳膊,惊喜地问:“你说张天师亲自所赠?” 李可灼深深点头答道:“正是张天师亲自所赠。张天师真是未卜先知,早就料到这三粒红丸会派上重大用场,再三叮嘱我,妥善保存。” 朱常洛抖动着李可灼的胳膊,连声问道:“红丸在哪里?红丸在哪里?” 李可灼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道:“就在微臣怀中。” 李可灼郑重其事地从怀中掏出锦盒打开,双手捧到朱常洛面前。 朱常洛两眼放光,紧紧盯着锦盒中的红丸,怯怯地问:“真的可以吃?真的可以治病?” 李可灼坦然答道:“当然可以。皇上,这是天意。偏偏张天师就赠予了微臣,偏偏微臣就保存到今天,等到皇上最需要的时候献出来。” 朱常洛颤抖着手指,拈出一粒红丸,就要往嘴里放。 忽然,跪在一旁的孙承宗直起身来大声说道:“皇上且慢。” 朱常洛手指一颤,红丸掉在榻上。他脸色一沉,有些恼怒地问道:“孙师傅想干什么?” 孙承宗叩头说道:“臣想请皇上三思,再决定是否服用红丸。” 朱常洛:“为什么?” 孙承宗:“千百年来,长生不老之术,仙丹妙药之法,常常在中华大地上盛行。但谁见过长生不老之人?” 李可灼言之凿凿:“彭祖就活了八百多岁。” 孙承宗不屑地撇了李可灼一眼:“彭祖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哪一个朝代的哪一个人确实说过,自己见过八百多岁的彭祖?” 李可灼:“孙师傅不要扯远了,皇上服用红丸,只是为了祛病延年。” 孙承宗历声质问李可灼:“你让皇上服用来历不明的红丸,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李可灼神色从容地伸手从怀中锦盒中又拈出一粒红丸,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了,才问道:“怎么样?这下大家放心了吧?” 孙承宗愣住了。 李可灼神色庄严地跪地叩头,挺起身说道:“微臣力尽于此,心尽于此。服不服用红丸,请皇上圣裁。” 朱常洛缓声说道:“孙师傅,朕知道你是一片忠心,既然李可灼以身试用,咱们都该踏实了吧。” 朱常洛说完,微笑着伸手拈起刚才落在榻上的红丸,放到嘴里嚼了几下,咽了。 方从哲等人跪在地上,挺直身子、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盯着朱常洛。 此时大殿内除了朱常洛的呼吸声,没有一丝声音。 过了不长时间,朱常洛“咦”了一声,使劲儿挥了挥臂膀,霍然挺身坐起来,笑着说道:“朕有劲儿了,朕浑身通泰。看来这红丸真是仙丹妙药!李可灼,你功在国家,功在社稷,朕要重重赏你。” 李可灼叩头说道:“能为皇上效全马之劳,是微臣的本分。” 方从哲、孙承宗等人面面相觑。 第36章 自成仗义 曙光初照,银川驿站大院内身着驿卒服装的刘宗敏手执大扫把,奋力打扫院子。 李自成从马棚里牵出几匹高头大马,一一给它们刷毛。 驿丞披着袍服走出卧室,看到两人勤快的样子,满意地点头微笑。 驿丞见李自成动作十分娴熟,几匹高头大马在他面前十分驯顺,有些惊奇。便走过去问道:“李十八,你在老家都干过什么?” 李自成:“回老爷的话,我在家里种地、放马,什么杂活都干过。” 驿丞:“你家是养马户?” 李自成点点头:“我家十几代都是朝廷的养马户。” 驿丞:“为什么出来当驿卒?” 李自成:“唉,米脂一带一连几年大旱,人都养不活,哪里还能养马?” 驿丞:“你父母舍得让你跑这么远当驿卒?” 李自成眼圈红了,低下头看着马蹄子,说道:“他们都饿死了。” 驿丞:“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在这儿好好干吧,好歹能吃饱饭。咱们银川驿站,这几年还真缺少照料马匹的行家。把你的本事都使出来,老爷会提拔你的。” 李自成:“谢谢老爷。” 黄昏,银川驿站大院。 忽然,一片人喊马嘶。驿丞、李自成、刘宗敏等四五人匆忙从屋里走出来。 只见一个趾高气扬的太监,骑在高头大马上闯进院子,后面跟着骑马的随从。 驿丞赶紧向前,牵住太监坐骑的缰绳,仰着脸谦卑地笑道:“公公远道而来,小的有失远迎,请公公赎恕罪。” 太监待理不理地说道:“罢了,咱家姓齐,是打前站的。你赶快安排一下,钦命巡边特使、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公公马上就到。” 驿丞有些紧张,吩咐李自成、刘宗敏:“快,快去把上房再整理一遍!” 李自成、刘宗敏答应着,小跑着进入上房。 驿丞又吩咐一个年长的驿卒:“老七,你赶快去厨房,督促厨子预备一桌上好的酒席。” 老七也小跑着进入厨房。 马上的齐太监拖长了声音,不满地问:“我说驿丞老爷,你打算让咱家坐在马上干等王公公啊?” 驿丞轻轻搧了自己一个耳光,诚惶诚恐地说:“小的一听王公公要来,手忙脚乱,慢待了公公,恕罪恕罪。” 驿丞小心翼翼地伺候齐太监下马,躬身把他让进偏房里,自己赶紧带领几个驿卒,恭恭敬敬地站到大院门口。 不大一会儿,一架豪华马车驶进大院。 驿丞跑到轿车门口,敛气躬身,迎候王公公下车。 齐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跑过来,打开轿车门,安置好下车凳,才见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太监,站在轿车门口,威严地扫视一遍驿站大院。 驿丞率领众驿卒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高呼:“银川驿站恭迎王公公大驾光临。” 王公公只哼了一声,便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踩着车凳走下车。 王公公瞟了赵驿丞等人一眼,才说道:“都起来吧。” 赵驿丞赶紧起身,走向前搀住王公公,说道:“小的先伺候公公到上房歇息片刻,酒宴马上就摆好了。” 王公公却说:“不必大摆酒宴,粗茶淡饭即可。” 赵驿丞有点儿摸不清头脑,只得答道:“银川一带的烤全羊、炙野鸡、炖牛肉、枸杞羹还是不错的,请王公公品尝。” 王公公不再理会赵驿丞,径自走进上房。 齐太监走过来,悄声对赵驿丞说:“驿丞老爷,我看你是没听明白王公公的意思呀。” 赵驿丞躬身道:“请齐公公指教。” 齐太监:“王公公是不想让你们银川驿站多破费。” 赵驿丞喜出望外:“王公公到底是皇上身边的人,宅心仁厚,如此体恤下情,真让小的感激涕零。但吃顿便饭,品尝几道风味儿小菜,还是应该的。” 齐太监皱了皱眉头:“我说驿丞老爷,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王公公不想让你们破费,你们就不会想点儿别的办法孝敬王公公?” 赵驿丞一愣,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交给齐太监,说道:“小的明白,这是五十两银票,请齐公公转呈王公公。” 齐太监勃然大怒,一把把银票甩到赵驿丞脸上,厉声骂道:“你他娘的把我们看成叫花子了!” 齐太监佛袖而去。 赵驿丞呆若木鸡。 李自成走过来,站在赵驿丞身边,不知所措。 赵驿丞长长地叹一口气,弯腰从地上捡起银票揣进怀里,才吩咐李自成:“你去厨房看看,酒席准备好了吗。” 李自成刚要移步,却见齐太监从上房走出来,板着面孔高声喝道:“王公公有令,赵驿丞目无国法,管理边疆驿站不力。来人,先重责五十皮鞭,再押送银川大牢监禁三年。” 几个随行的壮硕太监齐声答应:“遵命!” 太监们气势汹汹走过来,把赵驿丞摁倒在地,掀开上衣露出脊梁。 一个太监抡了两下皮鞭,只听见呼呼作响。 那太监使足了劲儿,将鞭子抽下来。他万万没想到,手腕儿在半空中被李自成托住了。 那太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年轻驿卒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儿,立即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找死呀。” 李自成却平静回答:“小人不想冒犯公公,只想替驿丞老爷受鞭刑。” 那太监抬脚踢向李自成的下体,并骂道:“滚你娘的蛋。” 李自成一侧身,那太监踢空了,险些摔一跤。 几个太监提刀围住李自成。 赵驿丞赶快爬起来,冲着李自成骂道:“李十八,滚你娘的蛋,这儿没你的事儿!” 赵驿丞跪倒在齐太监面前,哀求道:“齐公公,小人有下情要向您老人家单独禀告。” 齐太监眼珠一转,一摆手挥退了几个提刀的太监。 赵驿丞爬起来,搀着齐太监走进偏房。 李自成站在院子里,盯着偏房看。 第37章 龙体康健 北京紫禁城慈庆宫偏殿内,十六岁的皇长子朱由校,正心不在焉地手拿斧头砍一块木头,稍微一走神木头飞了,斧刃差一点儿砍在手上。 朱由校自己只愣了愣神,站在身旁伺候的乳母客氏却大惊小怪地走过来,抓住朱由校的手左看右看,连声问道:“没事儿吧?没事儿吧?” 朱由校伸出手在客氏面前晃了晃,说:“奶娘看看,没事儿,没事儿。瞧你大惊小怪的,一点事也没有,都得让你吓出事来。” 客氏笑道:“没事儿奶娘就放心了。听话,咱们今天不做木工活好不好?” 朱由校撅着嘴摇摇头说:“不好,父皇病倒好几天了,我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我去乾清宫看过几次,见父皇病势沉重,两次昏迷。万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 客氏抚摸着朱由校的头,劝慰道:“我的小祖宗,别说傻话。皇上还不到四十岁,有个小病小灾儿,看把你吓的。” 朱由校:“奶娘不是说过,黄泉路上无老少,我亲娘不到二十岁就死了。父皇从小不得皇爷爷喜欢,生下我以后,我们父子也是在皇宫里小心翼翼地讨生活。万一父皇一病不起,我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依靠谁呢?” 客氏一把搂住朱由校,流着泪说道:“小祖宗别伤心,还有奶娘呢!还有奶娘呢!” 朱由校的脸贴在客氏胸前,泪珠滚滚而下。 忽然,一个小宫女跑进来,顾不上行礼,就笑着说:“好消息,好消息!” 客氏训斥小宫女:“你这个小蹄子,举止慌慌张张,说话没头没脑,真是该打。” 小宫女吐了吐舌头,耸了耸肩,低头说道:“对不起,夫人,我一高兴把礼节都给忘了。” 客氏沉着脸问:“有什么高兴事?看把你张狂的!” 小宫女仰起头说:“王安公公吩咐我来告诉殿下,皇上的病情已经有好转,让殿下放心。” 朱由校一听,立刻走上前,摇晃着小宫女的肩膀问:“病情有好转?怎么好转的?” 小宫女一听,想了想又摇摇头:“我也搞不清,只听说是服了什么神仙送来的红丸,一会儿工夫,皇上就起来了。” 朱由校推开小宫女,责骂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朱由校转身拔腿往外跑,客氏在后边嚷嚷:“小祖宗,你去哪儿?等等我!” 客氏转身跟在朱由校后面跑起来。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寝殿。 朱常洛宠妾李选侍脚步轻快地走进寝殿,一见朱常洛正狼吞虎咽地吃饭,便喜极而泣,走上前去,轻轻抚摸着朱常洛的脊背,流泪笑着问道:“皇上,起来了?饿了?这两天可把臣妾给吓死了!” 朱常洛一边咀嚼一边抬头看着李选侍,说:“哭什么?朕这不是好好的。这两天朕可饿坏了。” 李选侍一边拿起勺子给朱常洛碗里添汤,一边说:“皇上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 朱常洛拿着筷子指点着李选侍,笑着说:“你呀,你呀,说话总是这样没个大小。” 李选侍撒娇道:“皇上这是不知好歹,人家明明怕你吃得太快,呛着。” 朱常洛点点头:“好,朕记住你这份儿好心,有空再赏你。” 李选侍又给朱常洛碗里添了一点儿饭,问道:“臣妾听太监说,是有人给皇上献了一粒红丸,吃下去功夫不大,就能起床了。是真的?” 朱常洛:“千真万确,你这不是都看见了?朕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等一会儿,你陪朕去御花园里走走。” 李选侍问:“献红丸的是谁?他能不能再多献几粒?皇上多吃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得壮壮的。” 朱常洛涎笑着凑近李选侍的耳朵小声问:“养得壮壮的干吗?” 朱常洛声音压得更低了,又小声嘟囔了几句。 李选侍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伸手轻轻拍了朱常洛肩膀一下,害羞地说道:“不害臊,这像大明天子说的话吗?” 朱常洛哈哈大笑起来。 李选侍等朱常洛的笑声停了,才说道:“皇上,你在床上躺了几天,该洗洗澡换换衣服,臣妾去安排一下。” 朱常洛坏笑着摆摆手:“去吧,去吧,朕一会儿去找你。” 李选侍刚刚走出寝殿,朱由校、客氏便走进来。 朱由校看见朱常洛气色很好,正在观赏一个盆景,便走上前去叩头:“儿臣参见父皇。” 朱常洛扭过头来笑着说:“免礼,平身。” 朱由校站起来,走到朱常洛身边问道:“父皇气色这么好,难道真是那一粒红丸的效用?” 朱常洛挥舞了两下胳膊:“这还有假?父皇现在浑身是劲,拉一百五十石、二百石的弓,简直易如反掌。” 朱由校兴高采烈:“太好了,等父皇恢复几天,儿臣就陪父皇去御花园箭圃,请父皇教教儿臣射箭、练武。 朱常洛笑着说:“好。这些年父皇心绪一直不佳,忽视了对你们兄弟的教育。以至于你整天沉迷于做木工活,你兄弟由检性情乖僻。都是父皇不好。” 朱由校见朱常洛神色渐渐暗淡下来,赶紧躬身说道:“这不能怪父皇,也不能怪皇爷爷,都是那郑贵妃和福王从中作梗。” 朱常洛颇感惊奇地说道:“难得你能这样看问题,父皇甚感欣慰。” 王安走进来,躬身说道:“李选侍派老奴来请皇上,去沐浴更衣。” 朱常洛摇摇头:“沐浴更衣不着急,你去传方阁老、叶阁老到乾清宫偏殿见驾,有要事商议。” 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 方从哲、叶向高一前一后走进偏殿,朱常洛已经坐在正中椅子上等候了。 方从哲、叶向高赶紧跪地叩头,同时说道:“皇上身体刚刚好转,不该如此操劳。” 朱常洛:“二位阁老平身,赐座。” 王安走过来安排方从哲、叶向高坐好。 朱常洛:“朕服过红丸,立刻就觉得浑身通泰。休息了半个时辰之后,更觉得浑身是劲。有几件要务,同二位阁老商议一下。第一,皇长子的学业,以前确实有些荒废,此后必须抓紧。第二,皇太子的人选也必须早早确立。” 方从哲想了想,说道:“皇上所提两事,确实应该抓紧,但皇上大病初愈,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叶向高:“方阁老所言极是。” 朱常洛:“朕的身体很好,二位阁老不必担心。皇子的师傅,朕的意思是在翰林院和詹事府里挑选。” 方从哲问:“皇上有没有具体人选?” 朱常洛:“朕看詹事府左谕德孙承宗就很不错。” 方从哲、叶向高没有立即表态,而是静听下文。 朱常洛:“孙承宗的道德学问,在朝臣中口碑很好,朕心中也有数。” 方从哲、叶向高同时点点头。 朱常洛继续说:“从对梃击案的处理,到先帝驾崩前后的应对,都表现出孙承宗出色的理政才能。这次朕有病,孙承宗虽然屡屡违逆圣意,却表现出了可贵的赤胆忠心。让他当皇长子的师傅,朕很放心。” 方从哲、叶向高同时拱手说道:“皇上圣明!” 朱常洛接着说:“我大明历代很重视皇太子的确立。朕生为皇长子,却二十年不能明确皇太子身份,造成朕地位尴尬,朝局动荡不安,实为惨痛教训。朕绝不步先帝后尘,一定早早确立皇长子朱由校为皇太子。” 方从哲、叶向高立即同时跪地叩头,高声呼道:“皇上高瞻远瞩,实乃我大明之福!” 朱常洛:“二位阁老起来。如果二位没有异议,朕将分别与朱由校、孙承宗谈谈,择日宣布。” 李选侍撅着嘴、气哼哼地走进来。 王安跟在李选侍身后,小心地说:“娘娘,皇上正在跟二位阁老议事,老奴真不敢去打扰。” 李选侍白了王安一眼,埋怨道:“你真没用,请皇上去沐浴更衣,这点儿小事儿就办不好。” 朱常洛:“别埋怨王安啦,朕这就跟你走。” 夜晚,紫禁城翊坤宫外角落里,几个宫女、太监正在窃窃私语。 一个年长宫女兴奋地问:“你们听说了吗?” 一个中年太监反问:“听说什么?这紫禁城私下里各种流言蜚语,不断流传。我们知道你问的是哪一条?” 年长宫女:“鸿胪寺丞李可灼给病重的皇上,献了一粒红丸,简直就是药到病除。这个消息可在紫禁城里传遍了。” 一个小宫女叽叽喳喳地说:“我听说了,我听说了。我还听说皇上要重重赏赐李可灼。” 旁边又有几个宫女太监围过来,问东问西:“到底怎么回事儿?皇上要怎么赏赐李可灼?” 崔文升板着脸走过来,训斥这些宫女太监:“胡乱传播流言蜚语,等着挨板子吧!” 宫女太监们低头弯腰走散了。 夜晚,紫禁城翊坤宫正殿内,崔文升一走进来,郑贵妃就问他:“刚才听见你老大声音训斥那些宫女太监,怎么回事?” 崔文升气哼哼地说:“这些蠢奴才懂得狗屁?乱纷纷议论李可灼献红丸的事。” 郑贵妃问道:“本宫也听说了,说那朱常洛忽然精神焕发,一连接见了好几波人。” 崔文升阴笑着问:“娘娘也相信,那朱常洛是身体安康、精神焕发?” 郑贵妃:“别卖关子,快说实话。” 崔文升:“别人都被李可灼闷在葫芦里,老奴可一点儿也不糊涂,心里明镜儿似的。老奴花费时间研究过道家的炼丹术,什么仙丹妙药?什么长生不老?都是骗取功名富贵的手段而已。李可灼这两下子,比嘉靖爷时代的陶仲文他们差远了。嘉靖爷经常服用陶仲文他们炼出来的太一禹余粮,自觉‘练得身形似鹤形’,不怕严寒酷暑,行走如飞。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六十来岁时,‘呕水数盂,气绝身亡’。” 郑贵妃松了一口气:“红丸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崔文升诡秘地一笑:“别听那李可灼吹得神乎其神,他那点底细我了解得一清二楚。红丸就是春药。当今皇上不是喜欢漂亮女人吗?红丸能帮助他玩得更痛快。贵妃娘娘就等着好消息吧!” 夜晚,前门大街酒楼小雅间内。 王安给孙承宗斟满一杯酒,双手端上,说道:“孙师傅,你们文人墨客不是常说,醉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咱们俩忙了一整天,还没顾上吃饭呢。且先别管它外边的大事小事,干了这一杯再说。” 孙承宗接过酒杯,与王安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孙承宗放下酒杯,担心地说:“咱们百般劝阻,皇上就是不听,非要吃下那红丸,后果堪忧啊。” 王安有些不解:“皇上吃下红丸,效果不是很好吗?精神百倍,接见皇长子,处理政务。” 孙承宗摇摇头:“这恐怕不是好兆头。王公公,你想想,即使是危重病人服了独参汤,也得缓和一会儿才能起效。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丹妙药?张院使说得非常肯定,红丸就是春药,是促发男欢女爱的虎狼之药。以皇上现在的体质,怎么还能经得起折腾?” 王安疑惑地问:“那李可灼到底是怎么想的?” 孙承宗十分不屑地说:“这类佞臣,表面上仙风道骨轻视功名利禄,那心里图谋富贵之心比谁都严重。他把春药当补药奉上,是存着侥幸之心,皇上恢复了,他名利双收;万一出了差错,他自己先试吃过红丸明明没事儿,要怪也只能怪皇上自己坚持服用,怪皇上虚不受补、病重难救。别人还能把他怎么样?” 王安:“如此看来,这李可灼心思真是够歹毒的。咱们得想法救皇上。” 孙承宗:“这正是下官想和王公公说的。” 王安:“具体怎么办?” 孙承宗:“已经服用的那一粒红丸,到底会产生什么恶果,咱们现在还说不清楚,拜托王公公在宫里密切关注。” 王安:“责无旁贷。” 孙承宗:“无论如何,不能再让李可灼见皇上。” 王安:“我尽力而为!” 一个年轻太监急匆匆走进雅间儿,拱手说道:“王公公,皇上招你速速入宫。” 王安:“出事儿了?” 孙承宗不等太监回答,便说:“恐怕与红丸有关,快去吧。” 夜晚,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王安一踏进东配殿,便见十几个妖艳的舞女,合着奢靡绵软的乐曲,跳着勾人魂魄的艳舞。 朱常洛半躺在御榻上,色眯眯地看着下面跳舞。身旁四个异常风骚的半***,倒酒的倒酒,搛菜的搛菜,哼哼唧唧地伺候朱常洛。朱常洛也不时与他们调笑。 朱常洛见王安走进大殿,立即招手让他过来。 王安走到朱常洛身边,垂首而立。 朱常洛吩咐王安:“王大伴,红丸的效果十分神奇。你立即招李可灼进宫,让他把那一粒红丸再送来。朕今晚要服用。” 王安立即抬头说道:“皇上,当初李可灼献红丸时,再三强调,若想再服红丸,必须等到三天以后。” 朱常洛执着地说:“既然效果不错,就不要拘泥于成规;紧接着服用了,效果岂不是更好些?” 王安:“红丸不是普通药物,不能随意服用。” 朱常洛:“你别说这么多,把李可灼找来,朕当面问他。” 王安:“紫禁城有规矩,入夜之后,外臣不得入内。” 朱常洛坚定地说:“你拿着朕的金牌令箭,看他们谁敢阻拦!” 王安却说:“依老奴之见,若没有异常重大的军国要事,不能轻易使用金牌令箭,免得那些御史们胡乱聒噪。” 朱常洛勉强忍住自己的冲动,挥挥手说道:“你先下去,明天再说。” 王安躬身退到寝殿门口。 四个半***围着朱常洛,搔首弄姿喋喋不休。 朱常洛按耐不住激情,豁然而起。四个半***簇拥着他向寝殿走去。 王安无奈地望着摇头叹气。 第38章 献丸有功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朱常洛精神抖擞地坐在正中龙椅上,微笑着扫视东西两侧的文武大臣。 只见方从哲、叶向高、赵南星、温体仁、高攀龙、孙承宗、张维迎、朱纯臣等文武官员都躬身侍立。 朱常洛满意地点点头,朗声说道:“今日早朝,专议增饷、罢税之事。方阁老先说吧。” 方从哲出列说道:“近年来,辽东建州女真努尔哈赤所部,常年四出劫掠,不断侵吞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土地人口,事实上已经成为一股叛匪。我大明官军虽多次弹压,但努尔哈赤狡诈凶悍,变换手法与官军周旋。又有消息说努尔哈赤与蒙古各部联姻,借此壮大实力,若不及早增兵增饷,歼灭努尔哈赤,恐怕会成为朝廷大患。” 朱常洛问:“内阁有什么具体想法?” 方从哲:“增饷一百万两白银,命辽东经略激励辽东官兵,奋勇剿匪,使辽东各族百姓安居乐业。” 朱常洛:“国库虽不充盈,但为确保辽东安宁,朕决定足数拨付白银。” 方从哲:“皇上圣明,辽东官兵绝不辜负皇上厚望!” 朱常洛:“方阁老再说说罢税之事。” 方从哲:“万历二十四年,先帝为增加宫中收入以应付日益庞大的内廷开支,开始派遣太监赴云南等地督导民间采矿,税率为三十税一,堪称轻徭薄赋又能较大幅度地提高内廷收入。但太监人品良莠不齐,所收税款不能全部纳入内库而流入私人腰包,矿税大兴的最大受益者成了矿监税使及其随从,先帝或是皇家财政都没有从中真正受益,却造成民怨沸腾。多年来不少大臣向先帝提议罢免矿税,争议不断却无结果。” 朱常洛:“朕在东宫时听到许多议论,矿税之事简直搞得民怨沸腾。内阁打算怎么办?” 方从哲:“罢免矿税,召回矿监税使。” 朱常洛:“明发上谕,罢免矿税,召回矿监税使,让利于民。” 方从哲等文武百官立即跪地叩头,齐声呼道:“从谏如流,皇上圣明。” 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李选侍正在伺候朱常洛进午膳。 李选侍给朱常洛盛了一小碗米饭,只见他三口两口就吃了一大半,便笑着问道:“皇上今天的胃口怎么这么好?干吃白米饭就这么香。” 朱常洛:“你猜猜到底是为什么?” 李选侍故意胡乱猜测逗趣:“今天的米是南方特贡的香米,味道好?” 朱常洛摇摇头。 李选侍:“今天的几样下饭菜,都是皇上平日最爱吃的,使皇上胃口大开?” 朱常洛又摇摇头。 李选侍笑道:“臣妾愚钝,实在猜不中。” 朱常洛用筷子指点着李选侍的额头,得意地说:“朕就知道,让你再猜三五次你也猜不中。” 李选侍:“皇上告诉臣妾嘛!” 朱常洛笑道:“首先李可灼的红丸真是仙丹妙药,只服下一粒,朕就浑身通泰、精神百倍;其次是今日早朝,朕三下五除二,决定对辽东增兵增饷,并解决多年积弊,罢免矿税召回了矿使,让满朝文武齐声称颂朕圣明。你说朕该不该高兴?该不该胃口大开?” 李选侍赶紧连连点头:“应该,应该!” 朱常洛笑得更欢畅了。 李选侍:“既然红丸有如此神效,皇上为什么不让李可灼再进几丸?” 朱常洛微微皱了皱眉头:“此事朕昨天晚上就想到了,可惜被那老王安推三阻四,没有落实。” 李选侍:“臣妾倒有个主意。” 朱常洛:“说来听听。” 李选侍:“皇上可以命令太监传旨,让李可灼进宫领赏,并不明说让他再献红丸之事。那李可灼是聪明人,自然会带着红丸进宫,找机会献上来。” 朱常洛:“好主意,让王安去传旨。” 紫禁城翊坤宫内。 郑贵妃正坐在餐桌前,一连喝了三杯酒,继续吩咐侍立在旁边的崔文升:“满上,满上。本宫要喝个六六大顺。” 崔文升劝道:“娘娘小心点儿,酒喝多了伤身。” 郑贵妃瞪着眼睛训斥崔文升:“你不知道今天本宫高兴吗?” 崔文升躬身回答:“老奴知道。” 郑贵妃已经有了些酒意,用筷子指点着崔文升问:“你说说本宫为什么高兴?” 崔文升:“贵妃娘娘听说了,皇上服了红丸之后,焕发了龙马精神,昨天晚上歌舞饮宴,一夜御四女。” 郑贵妃笑了:“怪不得有人说你是本宫肚子里的蛔虫,本宫想什么,你不用猜都知道。” 崔文升:“娘娘过奖。” 郑贵妃:“那你就再猜猜,本宫现在心里想什么?” 崔文升:“让皇上再服几粒红丸。” 郑贵妃脱口赞道:“好奴才!还不赶紧去办?” 崔文升问:“办什么?” 郑贵妃不高兴了:“你这个狗奴才,是不是又在装傻?” 崔文升笑了:“奴才不敢。只是奴才觉得,这事儿咱们不能过于积极主动。” 郑贵妃想了想,冷静下来,点头说道:“有点儿道理。” 崔文升:“还是娘娘高明。” 郑贵妃:“如果那朱常洛听了方从哲、孙承宗的劝阻,从此不再服用红丸,咱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崔文升:“这一点,娘娘倒不用担心。皇上已经尝到了红丸的甜头,估计他会积极主动地催促李可灼再献红丸。而且越有人劝阻,他的欲望越大。咱们就坐在岸边看翻船。”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方从哲同叶向高、孙承宗等人正在谈话,一抬头看见王安愁眉苦脸地走进来,很有些纳闷儿,便问道:“王公公这是怎么了?一脸苦相。” 王安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奴接了一个难差,要去鸿胪寺传旨,命李可灼进宫领赏。” 方从哲没来得及多想,随口说:“这有何难,皇上是想酬谢李可灼。” 孙承宗却说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叶向高点点头。 方从哲也警觉起来:“稚绳兄说说看。” 孙承宗:“恐怕皇上还想让李可灼进红丸,但怕大臣阻挠,不好明说,便以颁赏的名誉让李可灼进宫,好趁机索要红丸。” 王安有些疑惑地问:“是不是红丸真有些效力,才引得皇上如此痴迷。也许是天佑大明,让皇上找到了治病良药。” 孙承宗有点儿急不择言:“王公公你好糊涂!太医院张院使说得非常明白,红丸就是春药,短时间之内能使人精神焕发,但靠他治病是饮鸩止渴。” 王安有点儿害怕:“咱们到底怎么办?” 孙承宗:“宁肯抗旨,绝不能错上加错!” 叶向高摇摇头:“总不能让王公公公然抗旨吧。” 方从哲想了想,说道:“王公公可在内阁稍坐,我先派人去鸿胪寺把李可灼支开。王公公到鸿胪寺扑了空,即回去搪塞皇上一阵。” 王安:“暂且只能这样。” 孙承宗:“皇上的龙体寄托着大明中兴的希望,下官马上去太医院找张院使,让他们尽快拿出有效的医疗方案。” 方从哲、叶向高同时说:“很好。” 紫禁城太医院张院使房间内。 张院使对坐在客位上的孙承宗无可奈何地说:“要怪也只能怪下官学艺不精,关键时刻不能秒手回春。” 坐在客位上的孙承宗摆摆手说道:“最近太医院给皇上治病的医案,内阁都派专人复核过,没有什么问题,张院使不要过于自责。” 张院使立即拱手说:“多谢内阁和孙师傅体谅。可皇上的病情没有好转,太医院难辞其咎。” 孙承宗:“唉,也怪咱们这位万岁爷太任性、太轻信,说得更严重一点就是太荒唐,明明知道那崔文升是郑贵妃的心腹,还相信他说的话!” 张院使:“那李可灼就是个江湖骗子,皇上偏偏把他奉为神明。” 孙承宗:“堂堂大明天子,却把来历不明的什么红丸当做仙丹妙药,靠它治病救命,岂不是天大的笑话?皇上的龙体万一出了一点儿差错,这九万里山河托付给谁?” 张院使不停地摇头叹气。 孙承宗:“下官此来是奉了方阁老、叶阁老之命,请张院使抓紧拿出医疗方案,尽快恢复皇上身体健康,不要再给那些小人可乘之机。” 张院使:“下官明白,一定尽心竭力。” 忽然,门外有人高喊:“司礼监王安公公到。” 张院使、孙承宗赶快整理衣帽出迎,刚走到门口,王安笑眯眯地走进来。 王安一见孙承宗便道:“咱家刚才先去的詹事府,他们说你到太医院来了。” 孙承宗问:“王公公是专门来找我的?” 王安指指张院使,答道:“是皇上召见咱们三人。” 孙承宗忙问:“何事?” 王安:“棘手之事,来不及多说了,快走吧!” 第39章 逆耳顺耳 紫禁城乾清宫寝殿内。 王安率领孙承宗、张院使跪在御榻前,低声奏报:“奴才王安率孙师傅、张院使奉诏见驾。” 躺在龙榻上的朱常洛,费力地扭过头来,看着跪在御榻旁的三个人,轻声说道:“孙师傅、王大伴是朕在东宫时的旧人,张院使是太医院长官,都应该关心朕的身体。朕命你三人同去鸿胪寺,找李可灼索要红丸,使朕早日康复,不得有误。” 孙承宗一愣,立即说道:“臣有逆耳忠言要说,请皇上恩准。” 朱常洛皱了皱眉:“说吧。” 孙承宗:“皇上一身,肩负着列祖列宗的嘱托,眷顾着天下亿万臣民的生存,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关乎九州万方的安危。虽是万金之躯,偶有小恙,亦属正常。太医院是专门为皇上看病的机构,聚集了全国的杏林高手,已有几百年的救治经验,成功范例不可胜数。皇上耳聪目明,想来早已知晓。但皇上此次由小疾而成大患,原因何在?信任不专也。一不应该由半通不通的崔文升开泄火药,二不应该由欺世盗名的李可灼献红丸。” 朱常洛训斥孙承宗:“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朕服下红丸之后,精神倍增,体力大涨,再服几粒定能康复。” 张院使情不自禁地说:“红丸万万不能再服,这是饮鸩止渴啊。若是红丸能够治病延年,太医院早就该撤销,民间的医生也早该失业,道家的炼丹炉应该遍布全国。” 朱常洛生气地拍着御榻,连连训斥张院使:“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庸医,庸医!” 王安连连叩头,哀求道:“皇上,孙师傅是股肱之臣,一心替皇上的安危着想;张院使在太医院几十年,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差错。老奴恳求皇上听听他们的逆耳忠言。” 孙承宗继续说道:“臣刚才所言,一方面是臣的个人意见,另一方面也代表了朝中许多大臣的意见。” 朱常洛有些恼怒:“孙承宗,你想靠人多势众来让朕屈服?” 孙承宗:“臣不敢,只是如实反映,皇上兼听则明。” 朱常洛把手一摆:“朕不听,不听!你们若真是忠臣,即刻就把李可灼招来。” 孙承宗忍无可忍,挺直身子答道:“为了皇上的身体,为了大明的安危,臣不敢奉诏。” 在孙承宗的感召之下,张院使也挺直身子答道:“皇上若一意孤行,臣请辞去太医院院使之职。” 朱常洛一愣,气急败坏地嚷嚷:“你们想造反吗?你们想逼宫吗?” 孙承宗、张院使赶紧连连叩头:“臣不敢,臣不敢,只请皇上三思。” 王安见双方互不相让,恐怕闹得不可收拾,赶紧说道:“孙师傅、张院使先下去,让皇上消消气再说。” 孙承宗、张院使又叩了一个头,起身走出寝殿。 紫禁城乾清宫外,方从哲等十几个文武官员一见孙承宗、张院使走出乾清宫寝殿,立刻围拢过去,七嘴八舌问东问西。 内阁次辅叶向高一摆手:“大家静一静,让方阁老先问。” 等大家静下来,方从哲问:“稚绳兄,皇上的龙体怎么样?” 孙承宗:“精神尚可。” 张院使却说:“不容乐观。” 叶向高追问:“张院使为什么这样说?” 张院使:“下官见皇上面颊潮红、两眼放光,都是红丸药力所致;若药力一过,弊端立现。” 方从哲警觉地问:“会怎么样?” 张院使嘴唇微微颤抖着说:“十分,十分凶险。” 方从哲:“皇上召你们去干什么?” 孙承宗:“让我们二人同王安公公,再去找李可灼索要红丸。” 张院使:“皇上把红丸看做是救命仙丹了。” 温体仁故作高深地说:“皇上的自我感觉也许有些道理吧。” 一个文官随声附和:“是不是让皇上再吃一两粒红丸看看?” 孙承宗厉声反驳:“荒谬至极!张院使说得很清楚,那是饮鸩止渴。” 温体仁阴阳怪气地问:“张院使还有什么高招?” 张院使一时语塞。 孙承宗:“张院使不是李可灼,他拿不出什么立竿见影的仙丹妙药,但是可以慢慢调整,循序渐进。” 方从哲忧心忡忡:“恐怕皇上没有这个耐心。” 张院使:“更怕皇上的身体经过泻药和红丸的折腾,再想强精固本,会有很大的难度。” 孙承宗意志坚定地说:“张院使,既然你我二人已经在皇上面前表态,宁死不敢再让皇上服用红丸,就必须坚持到底。” 张院使:“这一点请孙师傅放心,下官绝不会左右摇摆。” 方从哲被他们感动了,立即说道:“内阁一定支持二位,也请张院使赶快拿出一个有效的方子。” 张院使:“遵命。” 紫禁城乾清宫寝殿内。 龙榻前方,铜鼎中的安息香散发着袅袅青烟。 朱常洛却仰卧在龙榻上,望着顶上的帐幔喘粗气,神情十分烦躁。 一个宫女端过来一碗茶,弓下腰悄声问道:“皇上,喝一碗安神茶吧。” 朱常洛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开,别来烦朕。” 宫女正要躬身退下,朱常洛却又喊道:“慢着!” 宫女只好停住脚步。 朱常洛吩咐:“快去把崔文升找来。” 宫女转身快步走了。 功夫不大,在宫女引领下,崔文升低头躬身快步走进来,跪在龙榻旁轻声说道:“老奴崔文升奉诏见驾。” 朱常洛立即就要挣扎着坐起来,崔文升赶紧起来向前,搀扶着朱常洛坐好。 朱常洛面带笑容,亲切地问崔文升:“崔大伴,这两天你怎么也不来看朕?” 崔文升低头说道:“老奴无事不敢轻易打扰皇上,近日龙体可好?” 朱常洛:“还好,只是精力不如从前。” 崔文升眼珠一转,问道:“太医院是怎么调制的?” 朱常洛不耐烦地说:“太医院那些庸医,比你介绍的那个李可灼差远了。” 崔文升:“李可灼的仙丹效果如何?” 朱常洛笑道:“效果很好。” 崔文升:“皇上何不再服几粒?” 朱常洛:“太医院强调那是春药,多服有害无益;有些大臣也反对。” 崔文升:“他们是怕李可灼抢了功劳,根本不考虑皇上的意愿。哼,还口口声声标榜自己是忠臣?” 朱常洛:“朕让他们再招李可灼进宫,他们总是推三阻四。” 崔文升见时机已到,便主动请缨:“皇上若有差遣,老奴万死不辞。” 朱常洛大喜:“崔大伴真是忠仆!朕命你去找李可灼,让他再献红丸。” 崔文升:“遵旨!”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方从哲招呼叶向高:“叶阁老,请你看一下河南昨天发来的六百里加急,黄河决口淹了几十万亩土地,需要户部筹措赈灾。” 叶向高走过来,仔细阅读一番,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孙承宗拉着王安,急匆匆走进签押房。 方从哲忙问:“稚绳兄什么事?如此匆忙。” 孙承宗气呼呼地说:“王公公得到消息,崔文升刚才面见皇上,又提让李可灼进献红丸之事。” 方从哲、叶向高均感意外。 方从哲问:“到底谈了些什么?” 王安:“当值宫女不敢离得太近,只听清皇上说让李可灼再献红丸。” 方从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咱们这个万岁爷啊。” 孙承宗:“崔文升先献虎狼药,又一再推荐红丸,他这是向火坑里推皇上,皇上怎么觉察不出来呢?” 王安:“皇上太忠厚,既无害人之心,也无防人之心。” 孙承宗:“绝不能任由这些奸邪小人胡作非为,内阁必须拿出具体防范措施。” 叶向高:“孙师傅不妨先谈谈你的意见。” 孙承宗:“首先,内阁要晓喻文武官员,皇上龙体欠安期间,一律严守本分,不得越职权行事;其次,方阁老要找适当时机,训诫李可灼,不要心生妄念。再敢不顾后果乱献丹药,一定以祸乱宫帷之罪,立斩不赦!” 方从哲:“别的都好说,怕就怕他们打着奉旨行事的旗号,助长歪风邪气。还有那崔文升,就在紫禁城内,要见皇上非常方便。” 叶向高:“若是有办法说服皇上,远离这些小人就好了。” 方从哲:“孙师傅、王公公整天在皇上身边,都防不胜防,咱们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王安:“老奴要加强宫禁,不让李可灼再接近皇上。” 孙承宗:“下官一定再找机会劝谏皇上。” 第40章 佯攻龙庭 夜晚,察哈尔草原豪华蒙古包内。 烛光下,林丹汗正坐在矮桌旁自斟自饮。 锡尔呼纳克喜滋滋地走进来,正要抚胸弯腰施礼。 林丹汗却伸手阻止他:“蒙古包里没有外人,不要多礼,坐下来陪本大汗喝几碗酒。” 锡尔呼纳克恭敬地坐在矮桌旁边。 林丹汗伸手端过酒壶要给锡尔呼纳克斟酒。 锡尔呼纳克赶紧抢过酒壶来,说道:“臣下可真不敢让大汗斟酒。” 林丹汗却笑着说:“你这些天东奔西走,也真是辛苦。” 锡尔呼纳克:“给大汗效力是臣下的本分。” 林丹汗:“说说吧,进展如何?” 锡尔呼纳克:“遵照大汗的旨意,臣下与吉赛台吉携带贵重礼品,逐一拜会了内喀尔喀其他四部的台吉。” 林丹汗:“他们反应如何?” 锡尔呼纳克:“个个受宠若惊。因为许多年来,蒙古大汗从来没有如此重视他们。” 林丹汗却说:“受宠若惊是一回事,肯不肯出兵又是另一回事。” 锡尔呼纳克:“他们纷纷表示,一定以大汗的马首是瞻,大汗指向哪里他们就打向哪里。” 林丹汗面露喜色:“很好。内喀尔喀五部一共能出多少兵?” 锡尔呼纳克:“吉赛台吉反复与他们核对过,应该能出动五万五千骑兵。” 林丹汗微微皱眉:“不算多呀。” 锡尔呼纳克:“这已经是他们所有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丁了。” 林丹汗:“你估计他们这些兵马,能不能打败科尔沁右翼?” 锡尔呼纳克:“不容易。” 林丹汗:“为什么?” 锡尔呼纳克:“科尔沁对外号称有二十万蒙古铁骑,虽说是水分很大,七八万总有吧。且不说,科尔沁右翼能不能联合科尔沁左翼,共同对付咱们;单说科尔沁右翼,也足以能够出动三四万兵马。科尔沁人在整个蒙古,几百年来可是以弓马娴熟着称,内喀尔喀五部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林丹汗:“怎么办才好呢?咱们察哈尔铁骑虽说有十来万人马,是要专门儿对付努尔哈赤的。” 锡尔呼纳克:“算来算去,咱们没有必胜的把握。” 林丹汗低头沉思半晌,忽然抬起头来说道:“咱们不妨调整一下战略,察哈尔的全部人马打击科尔沁右翼,让吉赛率领内喀尔喀五部,在必经之路上阻击努尔哈赤的援军。这样安排胜算更大。” 锡尔呼纳克:“大汗英明。” 白天,科尔沁大草原上,林丹汗与吉赛并马前行,后面是浩浩荡荡的蒙古铁骑。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林丹汗率领的一大队骑兵往右拐,吉赛冲着林丹汗拱拱手,率领着一大队骑兵往左拐了。 草原上,女真大军营寨黄帷大帐内,努尔哈赤牵着明安的手,笑呵呵地走进来。 明安有些不安地埋怨努尔哈赤:“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笑出来?” 努尔哈赤仍然笑着说:“老岳翁,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林丹汗率领十万大军包围科尔沁右翼,吉赛率领四万兵马要中途伏击女真大军。” 明安:“局势还不够严峻吗?” 努尔哈赤:“当然很严峻。但是,他有他的打法,我有我的打法。” 明安:“你是胸有成竹喽,说说看。” 努尔哈赤:“老岳翁不是已经与莽古斯、翁阿岱合兵一处,坚守老营了吗?” 明安点了点头。 努尔哈赤:“你们三家一共有多少人马?” 明安:“三万多。” 努尔哈赤:“我再命令褚英率领一万精兵,去帮助你们固守老营。无论林丹汗的兵马怎样挑战,你们只是坚守不出,能不能坚持三天?” 明安坚定地点了点头:“能。” 明安却不放心地追问:“三天以后呢?” 努尔哈赤轻松地回答:“也许用不了三天,林丹汗会主动撤兵。” 明安:“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努尔哈赤故意逗他:“天机不可泄露。” 明安着急地说:“哎呀,我的大姑爷,你要急死我吗?” 努尔哈赤:“林丹汗调集十万大军,妄图一举打垮科尔沁右翼。那么,他的察哈尔龙廷只能剩下一万多兵马保护。我率领四万精兵,拉起强攻龙廷的架势,你说林丹汗会怎么样?” 明安笑了。 努尔哈赤大声喊道:“褚英听令!” 褚英大步走进大帐,拱手道:“末将在!” 努尔哈赤:“命你率领一万精兵,协同明安台吉固守科尔沁老营,若有半点儿差池,提头来见!” 褚英:“遵命。” 褚英陪着明安走出大帐。 额亦都、费英东、代善、皇太极一起走进大帐。 努尔哈赤:“额亦都、费英东、代善、皇太极听令!” 四人拱手应道:“末将在!” 努尔哈赤:“令你四人率领四万兵马,随我立即出发,攻击察哈尔龙庭。” 四人拱手应道:“遵命。” 白天,科尔沁营寨。 营寨中心是一群牛羊,牛羊外圈儿,有些妇女和儿童在给牛羊吃草、饮水。 寨门忽然大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明安和褚英,率领一大队铁甲骑兵走进来。 莽古斯从前面迎过来,说道:“你们可来了,这一下子营寨里的人踏实多了。” 褚英跳下马来,说道:“请抓紧安排我的士兵吃饭,两刻之后,就安排他们上寨墙守卫。” 明安也跳下马来说道:“赶了几个时辰的路,让士兵们多休息一会儿吧。” 褚英考虑了一下,说道:“也好,让他们休息两个时辰,对方攻击猛烈的时候,就把他们派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莽古斯赞叹道:“小贝勒治军真是严整。” 有两个管事的过来,领着大队骑兵到远处去吃饭。。 褚英:“二位台吉,咱们是不是围着营寨转一圈儿,看看哪些地方防守不够坚固,抓紧修整。我估计林丹汗的手下,进攻起来会十分猛烈。” 明安:“守卫营寨,确实是咱们蒙古、女真骑兵的弱项,必须小心谨慎加固营寨。” 三人结伴顺着寨墙,一处一处仔细查看。 查看路上,褚英问明安:“咱们这次守营寨的主要武器应该是弓箭,你们准备得怎么样?” 明安满怀信心地反问:“小贝勒大概还不知道吧?科尔沁在蒙语中意思就是着名弓箭手。几百年来,我们科尔沁骑士在蒙古大草原上,就以弓马娴熟着称,骑士中起码有一半儿以上是神箭手。” 褚英笑道:“那这一回就让林丹汗的骑兵,好好领教一下科尔沁弓箭手的利害。” 明安:“我们准备的弓箭,别说是守三天,就是守三十天也没问题。” 忽然寨墙上有人高喊:“他们派人来啦!” 明安拉着褚英登上寨墙,向下一看,只见一个赤手空拳骑在马上的使者,大声向寨墙上喊道:“请明安台吉出来说话。” 明安回答:“我就是明安台吉,有什么话说吧!” 使者:“蒙古大汗让我转告台吉,我们此来只是想迎娶萨仁公主,并不想刀兵相见。明安台吉若能在半个时辰之内,乖乖地把萨仁公主送出来,我们马上撤兵;不然,就会玉石俱焚。” 明安冷笑一声:“哼,男婚女嫁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想不到堂堂蒙古大汗倒干起了抢亲的勾当。你们以为大兵压境,我们就会害怕了吗?回去告诉他,想打,我们科尔沁奉陪到底。” 使者调转马头走了。 褚英:“他们的骑兵冲锋马上开始,让我来指挥反击,好不好?” 明安点点头,大声发令:“寨墙上的士兵,全部服从褚英小贝勒指挥。” 寨墙上的士兵齐声回答:“遵命。” 褚英向士兵们挥挥手,又伏在寨墙上掩体后面向远处了望。只见三四千察哈尔骑兵,排成多层横阵齐头并进,速度越来越快。 褚英扬手大声发令:“弓箭手准备!射人先射马!” 弓箭手们心领神会,张弓搭箭齐声回答:“明白!” 冲在前头的察哈尔骑兵已经进入射程,褚英稍稍停了一下,才发令:“快速射击!” 弓箭手们瞄准冲到前头的马匹,不停地射箭。刹那间,冲在前头的察哈尔骑兵纷纷栽倒在地,发出一片惨叫。后面的马匹一下子停不住脚步,践踏得骑兵们血肉横飞。 寨墙上弓箭手们一边叫好,一边不停地放箭。 残存的察哈尔骑兵赶紧调转马头,仓皇逃命。 褚英见寨墙外只留下一片人马的尸体,暂时安定下来,便命令:弟兄们休息一下,他们很快就有第二波、第三波攻击。 一个弓箭手笑着说道:“小贝勒,放心吧,来多少射杀多少,科尔沁弓箭手天下无敌。” 其余弓箭手一片哄笑。 夜晚,察哈尔龙庭外。 努尔哈赤率领大队骑兵悄悄包围了龙庭。 努尔哈赤伏在草丛中,仔细观察龙庭的动静。只见龙庭外的寨墙上,每隔十来步就点着一束火把,把寨墙内外照得通亮。值班卫兵十分警惕地来回走动,寨墙里面非常安静,偶尔传出来几声狗叫。 皇太极悄悄爬过来,问道:“阿玛,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攻击?” 努尔哈赤:“昨天咱们的探子报告,林丹汗留下四万精兵守卫龙庭。咱们只来了四万人马,不能硬碰硬。” 皇太极:“阿玛已经想好策略了?” 努尔哈赤笑笑:“先向龙庭内射一阵火箭,再擂鼓呐喊,声势越大越好。让龙庭那边以为我们来了十来万兵马最好。” 皇太极:“这不是明显的硬碰硬吗?” 努尔哈赤却轻松地说:“半个时辰之后,只擂鼓暂不进攻。无论哪个方向,只要有少数拼命冲出包围圈的,装作封锁不住放他们走。” 皇太极想了想,答道:“儿子明白。” 皇太极走后,努尔哈赤一翻身仰面朝天,功夫不大,就响起了鼾声。 代善悄悄爬过来,给努尔哈赤盖上一件袍子,守候在他身边看着,似乎周围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寨墙上、寨里面熊熊的火光,都无法打动他。 第41章 驿站弊端 黄昏,银川驿站偏房内。 赵驿丞搀扶着齐太监在椅子上坐稳,立即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齐公公,您老人家圣明,银川驿站实实在在是个穷驿站,但过往官差并不少。小人是真拿不出多少银子孝敬王公公。” 齐太监不为所动:“你们这些驿丞,咱家见多了,都只会哭穷。” 赵驿丞“咕噔咕噔”直磕响头,痛哭流涕道:“齐公公,小人若有半句假话,情愿天打五雷轰!” 齐太监反倒笑了:“你们这些驿丞,都是一个德行,赌咒发誓地只想少掏银子。” 赵驿丞擦擦眼泪,从怀中掏出四张银票,举到齐太监面前:“齐公公,小人只能拿出三百两银子,您老人家发发慈悲吧,饶了小人。” 齐太监抓起银票揣进怀里,说道:“看你哭得怪可怜的,咱家就做一会善事,找王公公替你求个情,不再追究你失职之罪了。” 赵驿丞赶紧叩头:“谢谢齐公公。” 齐太监:“你小子记住,今天一定让王公公吃好、喝好、睡好,再惹他老人家生气,咱家也救不了你。” 银川驿站签押房内。 赵驿丞精神疲惫地从外面走进来,见李自成正认真擦拭桌椅,便柔声说道:“李十八,坐下歇会儿吧。” 李自成:“谢谢老爷,我不累。您先坐下,我这就给您泡茶。” 赵驿丞摆摆手,又指指椅子,说道:“让你歇会儿,你就歇会儿。今天早晨咱们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群阉货,还不该歇会儿?” 赵驿丞坐在椅子上,李自成顺从地搬了把小凳子,坐在他旁边。 赵驿丞:“李十八,昨天你想替我挨鞭子,我却大骂你,你怪我吗?” 李自成:“哪能呢,我知道老爷是怕我吃了眼前亏。” 赵驿丞:“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李自成问:“老爷,我不明白,那伙太监刚来不大会儿,为什么就要打要罚呢?” 赵驿丞:“唉,还不是嫌我给的银子太少。” 李自成大惑不解:“他们来驿站,咱们好吃好喝好招待,怎么还跟咱们要银子?” 赵驿丞:“你刚来,不懂驿站里不成文的规矩,凡是过往官差,特别是宫里来的太监,都是连吃带拿着,稍不如意,便打人抓人。” 李自成愤愤不平地说:“官府不是明文规定,咱们驿站只是招待他们吃住、更换马匹的地方,哪里有多余的银子给他们!” 赵驿丞苦笑道:“真是个傻小子,规定是规定,现实是现实。洪武爷一登基,就颁发圣旨,明令‘非军国重事不许给驿’,但到了正德年间,驿站制度就弊端丛生,发生过多起太监、官差在各地驿站勒索、捆打驿官的事。司礼监太监刘允借奉圣命去西藏迎接活佛之机,在沿途各驿站大肆挥霍。在成都驿,日支驿粮百石,蔬菜银100两;在那里买办入藏物资,竟花费白银13万两。” 李自成惊讶地问:“那么多银子从哪里来呢?” 赵驿丞:“羊毛出在羊身上呗,还不是靠地方政府向老百姓头上摊派?越到后来,驿站管理制度越混乱。官员可凭借由兵部或各省府衙所填发的勘合(介绍信),免费享受驿站舟船、马匹、伙食、住宿等各项服务。过往官员对驿丞、驿卒大肆勒索敲诈,欲求不能满足就故意将马匹典当、摧残,逼迫驿卒们出钱消灾;或谎称驿卒偷窃行李要求支付“免打钱”;或串通商贾,利用驿站走私逃税,从中收受贿赂、聚敛财富;或长期持有勘合终身使用,或将此送做人情。以至于百姓视出驿差为“最为民害,情罪可恨”的重役。有些驿站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负担,许多驿丞就逃亡在外,驿务废止,耽误了军国大事。驿站却成了不法官员权力滥用、集体腐败的场所。” 李自成:“朝廷不知道这些弊端吗?” 赵驿丞:“怎么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上下相安无事。到张居正改革时,推出《给驿条例》。明确提出,‘非奉公差,不许借行勘合;非系军务,不许擅用金鼓旗号’。特别规定,各级官员‘丁忧、起复、给由、升转、改调、到任’等事项不再列入公差范围,一律‘不给勘合,不许驰驿’。即便是公务人员,使用驿站资源也严格限制,如轿夫、马匹使用数量皆有定数,不得超标;对过往官员只提供米粮、蔬菜、烛炭等必需品,使其不至于奢侈浪费。同时,“不许摊派里甲”,“不许计路远近,折乾入己”,“不许加送下程、心红、纸笞及折席、折币礼物”,即不许徒增百姓负担。” 李自成:“张居正是谁?” 赵驿丞:“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大学士,有名的‘救时宰相’。” 李自成:“既然经过张居正改革了,驿站到现在为什么还这么乱?” 赵驿丞:“张居正万历十年一死,被皇上追究罪行,《给驿条例》成了一张废纸,驿站制度更加混乱。” 李自成:“张相爷要不死就好了。” 赵驿丞:“未必,因为他自己定的制度,他自己就不能严格执行。如他回乡葬父,坐的是三十二抬的特制大轿,沿途官员郊迎郊送,且呈上奠金。随从护卫仪仗浩浩荡荡,其中还有戚继光派出的上百个鸟铳手。做官前其家中只有田数十亩,被抄家时没收的财物折合近20万两白银,另有良田数十万亩。” 李自成:“老爷,‘救时宰相’也这样贪污腐败,大明朝是不是没救了?” 赵驿丞变色道:“小孩子家,不许胡说!” 银川驿站大院门口外,一棵大柳树下,高桂英、高一功站在那儿向大院内张望。 过了一会儿,高桂英有些失望了:“哥哥,咱们三天之内,都来过三次了,只看到进进出出的差官,没看到一个卖马的贩子。何年何月才能等到迎祥叔叔?” 高一功:“这几个月来,咱们只听张献忠说过,银川贩马这一条关于迎祥叔叔的线索。不在骡马集市和用马较多的驿站死等,还有什么好办法?” 高桂英:“万一叔叔已经离开银川,咱们不是白等了吗?” 高一功无语,皱着眉头思索。 远处,十几匹骏马踏着碎步滚滚而来,最前头枣红马上的骑手是李自成。 高桂英眼尖,离着几十丈远就认出马上的李自成,高兴得大喊:“哥,快看,枣红马上是成哥!” 高一功不以为然:“你眼花了吧,自成怎么会在这儿?” 话音刚落,李自成已经骑着马来到大柳树前。 高桂英挥着手喊道:“成哥,成哥!” 李自成扭头一看,立即滚鞍下马,跑到大柳树下,一把搂住高桂英:“桂英,真是你吗?你怎么在这儿?” 高桂英看了看高一功,有点不好意思地推开李自成:“不是我,别人谁会喊你成哥?你看不见我哥哥吗?” 李自成赶紧同高一功打招呼:“大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高一功:“从家里跑出来,到处流浪。听人说我叔高迎祥在这一带贩马,就过来找他。” 说话间,刘宗敏跑过来,抓住高一功的的胳膊来回摇晃着:“高大哥,高大哥,我这不是做梦吧?” 高一功拍着刘宗敏的脑袋,笑道:“你这个傻小子,觉着疼就不是做梦。” 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李自成:“别光站在这儿说话,进驿站吧。” 高一功这才看清李自成、刘宗敏穿的驿卒服装,问:“你俩当了驿卒?” 李自成:“是啊,我们去兰州骡马集市上买马,往返用了十多天。” 高桂英:“怪不得我们在驿站外守了三天,从没看到过你们。” 高一功思量了一下,说道:“咱们还是别进驿站,到别处找个地方说话吧。” 李自成会意:“大哥想得周到,我们俩进去交代一下,你们去东边二里多的悦来酒馆后院儿雅间等我们。” 第42章 再献红丸 夜晚,北京李可灼宅邸内室。 李可灼坐在椅子上,看着烛光下锦盒内的红丸发呆。忽然耳边响起了张院使的声音:“红丸就是春药,让皇上服用它无异于饮鸩止渴。” 李可灼猛然一惊,脸色大变,呼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时候,一个道姑打扮的少女走过来,关切地问道:“师傅,你怎么了?” 李可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掩饰道:“没什么,没什么。” 少女悄声说道:“崔公公来了。” 李可灼合上锦盒,才说:“请他进来。” 李可灼话音刚落,崔文升已经走进来,看着锦盒笑眯眯地问道:“李大人的看家宝贝,还舍不得献给皇上?” 李可灼苦笑道:“不是舍不得,而是孙承宗、王安、张院使他们极力反对,下官不得其门而入。” 崔文升阴阳怪气地说:“他们是怕李大人得到皇上的赏识,挡了他们的晋升之路。照此下去,李大人的红丸算是白炼了,这个鸿胪寺丞恐怕要当到老喽。” 李可灼眼巴巴地瞪着崔文升,问道:“崔公公可有妙招?” 崔文升却扭头盯着少女看了一会儿,阴笑着不说话。 李可灼眼珠一转,似乎猜出些名堂,便摆摆手对少女说:“你先下去,师傅和崔公公谈点事儿。” 少女转身走了。 崔文升笑着问李可灼:“李大人,你估计自己还能进乾清宫吗?” 李可灼:“很难。因为孙承宗、王安、张院使他们盯得很紧。” 崔文升:“咱家到有个主意。” 李可灼:“下官洗耳恭听。” 崔文升:“但咱家不知道你是否舍得刚才那个女徒弟。” 李可灼不解地问:“崔公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文升却反问:“你们道家是不是有采补之说。” 李可灼:“有啊。” 崔文升:“李大人能不能简洁地给咱家说说?” 李可灼:“主要有以下几条。” 接着,李可灼说了五条。 崔文升单刀直入:“你那个女徒弟对这套采补之术掌握得如何?” 李可灼愣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算得上娴熟吧。” 崔文升:“很好。你让她带上红丸随我入宫。我保证想办法把她送到皇上跟前。只要她让皇上服下红丸,教会皇上采补之术,你的富贵便依马可待。” 李可灼听罢,立即一躬到地,连声说道:“必有重谢,必有重谢。” 夜晚,紫禁城乾清门。 几个净军正在门口巡逻。 王安走过来,净军小头目走上前给王安行礼。 王安问:“有没有情况?” 净军小头目回答:“一切正常。” 王安吩咐:“没有我的允许,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走进乾清宫。特别注意,若鸿胪寺丞李可灼到来,立刻向我报告。” 净军小头目:“遵命。” 王安背着手溜达着走远了。 躲在暗处的崔文升望着王安远去的背影,对身边装扮成太监模样的李可灼女徒弟说:“机会来了,准备一下,我带你去见皇上。” 女徒弟说道:“红丸就在我怀里揣着,太监的服饰打扮你已经再三检查过了,还准备什么?” 崔文升嘻嘻笑着说:“准备好你的采补之术,好好教给皇上。” 女徒弟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笑:“崔公公放心吧。” 崔文升又叮嘱女徒弟:“等一下我就说你是我的跟班太监,。你大胆跟着我往里走,千万不能漏怯。” 女徒弟挺了挺胸,又拉低了帽檐儿,说道:“崔公公放心吧。” 崔文升带着女徒弟走到明处,大摇大摆地向乾清门走去。 净军小头目远看见有两个人走过来,立即高声问:“什么人?” 崔文升威严地回答:“连我都不认识啦?” 净军小头目立即迎上去陪着笑脸说:“是崔公公呀,奴才的大恩人!天都这么晚了,你老人家来干什么?” 崔文升故意叹一口气,说道:“为人不当差,当差不自在。我都已经睡下了,皇上腰背不舒服,派人给我传话,让我来推拿按摩一番。” 见净军小头目有些不解,崔文升又说:“我原先掌管过御药局,掌握了一套推拿按摩手法,曾经给皇上治疗过伤痛。” 净军小头目点点头,又指着女徒弟问:“这位是谁?” 女徒弟冲着净军小头目点头笑笑。 崔文升:“我的跟班,推拿按摩时能帮点儿忙。” 净军小头目踌躇着说:“既然这样,崔公公进去吧。” 崔文升却摇摇头:“夜间进入皇宫,事关重大,你还是通报一声,得到皇上的恩准我再进去。” 净军小头目笑着说:“还是崔公公体谅奴才。请稍等。” 净军小头目快步走进乾清宫。 女徒弟暗中冲着崔文升挤了挤眼,崔文生若无其事地仰脸看天。 净军小头目大步跑出来,喘息着说道:“崔公公,快进去吧。皇上正等着你们呢。” 夜晚,乾清宫寝殿内。 崔文升领着女徒弟快步走到御榻边,跪地叩头。 朱常洛开口便问:“红丸带来了?” 崔文升点点头。 朱常洛看着女徒弟问:“他是谁?来干什么?” 崔文升看了看远处侍奉的宫女太监,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朱常洛会意,一挥手,宫女太监们都退下了。 崔文升冲着女徒弟一点头,女徒弟立刻摘下帽子,一甩头,满头的青丝便如瀑布一般披散下来。 朱常洛颇感意外,问道:“她是女的?来干什么?” 崔文升一笑:“她是李可灼的女徒弟,奉了师傅之命来献红丸,并且陪着皇上修炼采补之术。” 朱常洛一听修炼采补之术,立即笑了:“朕听说过,采补之术,是道家修炼长生不老之术的捷径。难得李可灼想得如此周全,真是个大大的忠臣。” 崔文升指点着女徒弟说:“你要拿出浑身解数,陪着皇上好好修炼,千万不要辜负了你师傅的厚望。” 女徒弟道了个万福,柔声说道:“奴婢明白。” 女徒弟从怀中掏出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的红丸,跪倒在地。双手捧到朱常洛面前,娇声说道:“请万岁爷服下红丸,稍停一刻,奴婢伺候万岁爷宽衣。” 朱常洛盯着红丸看了看,又反复看了看女徒弟粉嫩的俏脸,眉开眼笑,连连说道:“好,好,好。” 崔文升恭顺地说道:“老奴去厢房候着。” 朱常洛只顾看着女徒弟,顾不上理他。 崔文升笑着走了。 女徒弟拉上了御榻前的帐幔。 不一会儿,帐幔内就传出来朱常洛和女徒弟的笑声。 天刚蒙蒙亮,一身太监装扮的女徒弟,走出寝殿四处张望。 崔文升打着哈欠从厢房里走出来。 女徒弟远远望见崔文升,立即跑过来同他打招呼。 崔文升揉揉眼睛,阴笑着问女徒弟:“今夜战况如何?” 女徒弟笑而不答。 崔文升假意恼怒地训斥女徒弟:“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好好给咱家说说,咱家好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女徒弟便讪笑着凑近崔文升,低语了一番。 崔文升连连点头笑道:“很好,很好。”。 女徒弟接着说:“万岁爷让奴婢给崔公公传话,让崔公公今天一定要在宫里,挑选八个未开苞儿的宫女,预备今天晚上继续修炼采补之术。” 崔文升问:“你呢?” 女徒弟:“万岁爷命令我在乾清宫里继续侍奉他。” 崔文升又问:“还有红丸吗?” 女徒弟从怀中又掏出一个锦盒,在崔文升眼前晃了晃,调皮地笑道:“我师父神机妙算,早就准备好了。” 崔文升拍着女徒弟的肩膀称赞道:“太好啦!太好啦!咱家和你师傅都不会忘记你的大功。只要你把皇上伺候好,咱家保你当个嫔妃。” 女徒弟喜出望外,瞪大眼睛追问:“崔公公说了算吗?” 第43章 红霞身世 夜晚,北京孙承宗宅邸书房内。 仆人进来报告:“老爷,前几天来过的那个红衣佩剑女子又来了,在门口跪了两个多时辰。” 孙承宗问:“她三番两次来,到底想干什么?” 仆人:“她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一定要进来向你叩头谢恩。” 孙承宗思忖一番,说:“让她进来吧。” 只听大门一响,一个身穿大红披风的佩剑女子飘然而至。她快步走向孙承宗,趴在院中连连叩头,抬头时已泪流满面:“恩公,我找得您好苦啊!” 孙承宗疑惑地问:“姑娘,你是……?” 女子用手背擦了擦泪水,向前膝行几步,仰脸望着孙承宗:“恩公,您仔细看看,我是红霞!” 孙承宗似有所悟:“你就是大同的那个小红霞!” 红霞兴奋地连连点头:“恩公,这几年,我寻遍了山西、河北的许多城镇,苦苦访问您的踪迹。苍天不负有心人,今天总算找到您了!” 孙承宗十分激动地搀起红霞:“姑娘,真难为你,快进屋,快进屋。” 屋中,孙承宗亲手捧上一杯热茶:“红霞,快喝口热茶。七八年了,你还能想着我,真难得!” 红霞:“恩公,我这条命是您救出来的,就是身体化为灰烬,灵魂也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红霞泪眼迷蒙望着孙承宗。 夜,大同巡抚衙门大堂内。 深夜,四周火光冲天,人喊马嘶。 巡抚衣冠不整地被几个亲兵护卫着,从后堂急急忙忙走进大堂。 巡抚急咧咧地问一个书办:“外边是怎么回事?” 书办:“回大人,是一伙士兵闹饷。” 巡抚:“闹饷?这是造反!把中军副将找来,领着亲兵卫队把那些家伙一个一个都抓起来砍了!” 两句声若洪钟穿透力极强的话从大堂外传进来:“不可!不可!” 紧接着,二十多岁的孙承宗大步跨进大堂。 巡抚有点儿不高兴:“孙先生有什么好主意?” 孙承宗:“衙门外士兵越聚越多,亲兵卫队抓得过来吗?他们个个手执刀枪,亲兵卫队那二百个人打得过他们吗?” 这一连两问,巡抚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 停了一下,巡抚问孙承宗:“先生说怎么办?” 孙承宗:“大人赶快准备一些银子,我先出去同他们谈谈,让亲兵卫队听我号令行事。” 巡抚:“藩库里银子不够啊!” 孙承宗:“大人难道连缓兵之计都忘了,每人先发一半总比激出兵变强啊。” 巡抚恍然大悟:“好,好,好。拜托先生了。” 夜,大同巡抚衙门外。 孙承宗一出来,就被一大群手执火把刀枪的士兵围住了,七嘴八舌嚷嚷道:“今天不发饷银,老子们就要抢藩库!你是谁?让巡抚出来说话!” 孙承宗乐呵呵地拱手道:“我是巡抚大公子的先生孙承宗,受巡抚委托和弟兄们谈谈。弟兄们不欢迎?” 士兵们乱哄哄地嚷道:“没银子谈个屁!教书匠懂个鸟!” 孙承宗:“谁说没银子?银子就堆在藩库里。还有大批饷银正从京城运来。” 士兵们:“有银子为什么不发?” 孙承宗:“谁说不发?我就是巡抚大人派来主持发饷银的,每人先发一半,其余的等京饷运到再发。” 士兵们的火气小些了。 孙承宗威严地扫视了一圈,声音低沉地说:“咱们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领饷银得一个一个按名册来,谁要是冒名顶替、扰乱秩序,各位请看。” 孙承宗手指远处排列整齐盔甲明亮的亲兵卫队:“他们可是要按谋反罪灭九族的。弟兄们犯不着为了几两银子连累亲人吧。” 士兵们有点儿胆怯了,再也没有刚才的气势。 孙承宗:“现在从第一队开始,点到名的画押领银子,其余各队弟兄回营听令。” 士兵们陆续散了,孙承宗才长长地出了一大口气。 夜晚,大同红袖妓院内。 有些酒意的孙承宗,被几个醉醺醺身穿便服的佩剑粗鲁军官推搡着,孙承宗挣脱不开,连连说:“各位兄弟,各位兄弟,孙某平生不二色,这种场合更未踏进过一步。你们就别难为我了。” 一个大胡子军官醉眼朦胧地嚷嚷道:“不行不行,孙先生略施小计就平息了一场闹饷兵变,今天亲兵卫队军官们一定请你玩儿个痛快!沾酒不沾色,算不上男子汉大丈夫!这红袖妓院可是大同城里一等一的好去处,姑娘们个个赛过貂蝉、王昭君、薛什么涛、鱼什么机,包你满意。” 一个三角眼军官高声叫喊:“老鸨子,把你们的头牌姑娘献上来!” 打扮俗艳的老鸨子连声答应着走过来:“来了,来了。各位爷来得还真巧,我们这儿新来的红霞姑娘,论模样论才艺,别说在大同城,就是拿到天子脚下,也得挂头牌!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一脸横肉的军官:“少他妈废话,快带过来,好好伺候我们孙先生。” 老鸨子连连向孙承宗道万福:“孙先生,您可是稀客!” 三缕长髯的军官竖起大拇指道:“知道孙先生吗?他可是大同巡抚重金从京城请来,专门教大公子读书习武的举人老爷,文韬武略赛过诸葛亮、刘伯温。能巴结上孙先生,可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分!” 孙承宗:“兄弟们,别闹了,略坐一坐咱就走吧。” 忽然,两个粗野的壮汉,死拉硬扯地拖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向院外走去。 姑娘奋力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喊着:“死也不去!死也不去!” 孙承宗等人停住脚步,注视着姑娘。 孙承宗严厉地问那两个壮汉:“怎么回事儿?” 那姑娘趁壮汉一愣神儿,拼命挣脱了拉扯,疯狂地朝园中的假山石撞去。 孙承宗一个箭步窜过去,挡在姑娘和假山石中间。 姑娘只顾低头狠命冲向假山石,却一下撞在了孙承宗的肚子上。 孙承宗下盘很稳定,上身却也晃了一下。 他双手扶住姑娘的臂膀,柔声问道:“姑娘,为什么要寻死?” 姑娘掩面大哭,并不回答。 两个壮汉上来还想拉扯姑娘。 孙承宗怒声喝道:“你们非得逼出人命才肯罢手吗?” 老鸨子上来打发走了两个壮汉,乔张声势地对孙承宗说:“哎呀,孙老爷好仗义呀,救了红霞一命!红霞,还不好好谢谢孙老爷?” 红霞却低声道:“孙老爷不该救我。” 孙承宗问老鸨子:“到底怎么回事?” 老鸨子拉着红霞,对孙承宗说:“请孙老爷到房中说话吧。” 红袖妓院闺房内。 红霞身材高挑、皮肤白细、柳眉凤目、气质高雅,屋内的军官们都看得目瞪口呆,孙承宗也颇为动容。 军官们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英雄救美!郎才女貌!风流佳话!” 军官们闹哄哄退出闺房,房内只剩下孙、红二人。 孙承宗:“姑娘请坐。” 红霞:“先生,红霞只卖艺不卖身。” 孙承宗:“姑娘,喝喝茶、聊聊天总不算辱没你吧。” 红霞见孙承宗举止斯文,不露丝毫轻薄之相,眼珠眨了几眨,便小心坐在桌边。 孙承宗:“姑娘,看你也像个诗礼人家出身,怎么会流落到这种地方?” 红霞一听此言,顿时比较激动,接着掩面而泣。 孙承宗十分同情地看着她,倒了一杯茶,端到她面前:“姑娘,有什么委屈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上忙。” 红霞瞪大眼睛望着孙承宗:“先生,你说话可当真?” 孙承宗:“孙某人从不说假话。” 红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孙先生,我父亲曾任蓟州兵备道。几年前,鞑子兵进犯,老人家战败被杀,我母亲在家自尽随他而去。朝廷内奸党诬陷我父勾结外番、丧师失地,皇上龙颜大怒,下旨抄没家产,全部家眷卖为奴婢。可怜我十岁起几经辗转,才被卖至红袖妓院。” 孙承宗听到此处,猛然站起,抓起桌上的一个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岂有此理!” 红霞一怔,如无助的羔羊一般瞪着孙承宗。 孙承宗醒悟到自己失态了,谦然道:“姑娘,你说下去。” 红霞:“老鸨子见我姿容妙曼,三年来着实花了大价钱请人教我琴棋书画,指望我能替她挣来金山银山。我痴迷于琴棋书画,但坚持卖艺不卖身,绝不能辱没先人,为此没少挨打。实在熬不下去了,一死而已!” 说着说着,红霞挽起衣袖裤脚让孙承宗看。 孙承宗看着遍体伤痕,神色震惊,随手轻轻替红霞伸展衣服盖住伤痕:“可怜你一门忠烈,竟落得如此下场,天理何在?我若不救你,良心不安!老鸨子肯让你赎身吗?” 红霞:“老鸨子天天骂我是赔钱货,放出话来,只要有人出三千两银子,她就让我滚。” 孙承宗冲门外大声说:“请老板娘进来!” 老鸨子笑嘻嘻扭进来:“举人老爷有什么吩咐?” 孙承宗:“我想替红霞姑娘赎身,你开个价吧。” 老鸨子:“哎呀,老爷真是好眼力!可是老身还指望着她养老送终呢!” 老鸨子停了一停又开口道:“少了一万两银子就免开尊口。” 孙承宗:“怎么着?非得让我那几个兄弟来跟你谈?” 老鸨子赶紧说:“我的亲亲的孙大老爷呀,老身豁出去血本无归了,五千两!” 孙承宗:“两千。” 老鸨子:“四千。” 孙承宗斩钉截铁地说道:“三千两,不答应就让我的兄弟们来和你理论!” 老鸨子拍手跺脚装腔作势地嚷嚷道:“好好好,日后我去喝西北风好了。孙先生,咱们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一手交钱我一手交人。” 孙承宗:“老板娘,你可记清楚了,三天之内我带钱来接人。要是有半点儿闪失,哼,你就对我兄弟的刀剑说话吧!” 老鸨子:“孙爷爷孙祖宗呀,您是巡抚大老爷的大红人,我就是敢糊弄天王老子也不敢糊弄您呀!” 白天,红袖妓院大门外。 红霞背着小包袱跟在孙承宗身后默默走出来,离门口十来步双双站住。 孙承宗:“姑娘,你在附近可有亲友?” 红霞:“先生,我早已是孤苦伶仃,无家可归无亲可投。就让我给您当个洗衣做饭的粗使丫头,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吧。” 孙承宗苦笑了一下:“我只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教书先生,居无定所身无分文,你的赎身银子还是军营中的兄弟们仗义相助,再说做粗使丫头也太委屈你了。” 红霞面露凄凉。 孙承宗想了想又说:“城外玄妙庵的静心师太与我有些交情,你暂且去那里读书习武,过些时日再说,好吗?” 红霞点了点头。 大同远郊,秀丽的山水环绕中,一座玲珑雅致的尼姑庵,门楣上方写着几个苏体大字“玄妙庵”。门前的一大块空地上,一个与红霞年龄相仿的清秀的小尼姑正在练剑,一招一式颇见功力。 孙承宗领着红霞走上前,双手合十,问道:“小师傅,静心师太在吗?” 小尼姑停下招式,仰着稚气未脱的脸,清脆地答道:“在啊,你找她?” 孙承宗含笑点了点头。 小尼姑提剑在手,欢快地向庵内走去,又回过头来对二人说:“二位施主跟我来。” 玄妙庵经堂内,静心师太双手放在两膝之上,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 小尼姑走近静心,凑在她耳旁悄悄说了一句话。 静心师太睁开双眼,五十多岁的人,依然目光如炬。停了稍倾,缓缓说道:“悟缘,请孙先生进来,上茶。” 孙承宗领着红霞走进经堂:“师太,打扰你清修了,请恕罪。” 静心:“先生难得光临小庵,不必客气!贫尼倒是极愿与先生多多品古评今、谈诗论剑,只是先生不肯常来。” 孙承宗:“我是受人雇佣身不由己,今天无事不登三宝殿,求师太帮忙。” 静心:“贫尼与先生乃是槛外至交,要说求说帮忙,便俗了。直说吧。” 孙承宗:“这一姑娘是忠烈之后,无处安身了,孙某想请师太收她为徒。” 静心肃然起敬,很关心地认真打量红霞:“看这位姑娘骨骼清奇,面相端正,贫尼很是喜欢。可是,贫尼看她尘缘未断,暂在小庵带发修行吧。” 孙承宗:“也好。红霞,快给师太磕头!” 红霞重重地给静心磕了三个响头。 看红霞磕完头,孙承宗又随手从怀中掏出两锭黄金,双手奉给静心。 静心:“先生这是干什么?” 孙承宗:“算是在下留给红霞的衣食饭费吧!” 静心面露搵色:“小庵虽不富裕,但收留这位忠烈之后,义不容辞。先生留黄金,不是亵渎了贫尼的一片仁爱之心吗?况且先生四处飘泊,也不富裕,请一定收回去!姑娘在小庵即使住个十年八年,粗茶淡饭还是管得起的。” 孙承宗见静心态度真诚,便说:“如此说来,倒显得在下俗气了。” 孙承宗顺手将黄金放在静心身后的香案上,又非常诚挚地说:“这两锭黄金算是在下献给贵庵的香火钱。师太仗义收留孤女,请受在下一拜!” 孙承宗跪下行大礼,红霞也连忙跟着行礼。 夕阳西下,红霞送孙承宗下山。 孙承宗又从怀中掏出两锭黄金,塞在红霞手中,语重心长地说:“姑娘,师太为人极是真诚可靠,你踏踏实实住下去,多多保重!我走了。” 红霞泪眼迷蒙地望着孙承宗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还久久地站在那里,任凭山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北京孙承宗宅邸书房内,红霞泪眼迷蒙地望着孙承宗问:“先生,这些年您过得好吗?” 孙承宗淡然一笑:“还可以吧,教书之余或与军中弟兄聊天饮酒,或遍游名山大川、险关要隘,确实长了不少见识。后来大同巡抚资助我参加会试、殿试,中了榜眼。再后来成了太子侍读,现在是皇帝的师傅。” 红霞无限欣慰地说:“好人终有好报!” 孙承宗:“什么好报,说不定明天就得掉脑袋!” 红霞万分惊异地问:“为什么?” 孙承宗拿出奏折底稿,摊在红霞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红霞看了一遍奏折,抬头对孙承宗说:“您正气凛然,忠君爱国,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敢言天下人所不敢言。皇帝如治您死罪,只说明他昏聩无能,却成全了您万古流芳!真有那一天,我将含笑陪您共赴黄泉。” 孙承宗:“姑娘,你年纪轻轻,我怎忍心连累你!” 红霞:“您已经让我多活了七八年,我知足了。” 孙承宗:“红霞,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红霞:“静心师太悉心教我读书练剑,几年如一日,像亲生母亲一样疼我。她是我的第二个恩人,可惜两年前圆寂了。我离开玄妙庵到处打听您的下落,说法不一。冥冥之中,我觉得一定会找到您。” 孙承宗:“七八年过去了,你还是孤身一人?” 红霞眼中的泪珠滚滚落下:“在这世上,我只有您这一个亲人了,今后也只想陪伴在您身边。” 孙承宗:“傻丫头,一个三十多岁的穷京官,有什么好陪伴的!” 红霞:“陪伴您读书练剑啊。在我心中,您永远是那个二十来岁、风流潇洒的孙先生!” 孙承宗一愣,陷入了沉思。 第44章 吉赛战败 拂晓,察哈尔草原龙庭外。 草丛里,努尔哈赤慢慢醒来,问坐在身边的代善:“战况如何?” 代善回答:“敌军都在寨墙上死守。” 努尔哈赤又问:“冲出包围圈的敌军有多少?” 代善:“两股人马,大概有二十多人。” 努尔哈赤:“传令,多处擂鼓呐喊,多树旗帜,加大攻击力度。再放他们几十个人跑出去,给林丹汗报信。咱们天黑之后悄悄撤兵。” 代善应声而去。 白天,科尔沁草原营寨外。 林丹汗骑在黄骠马上,看着寨墙下一片一片的死伤察哈尔骑兵,气急败坏地骂道:“废物,通通都是废物!攻击了两天,连寨墙都没摸到!” 骑在乌骓马上的锡尔呼纳克说:“科尔沁的神射手实在太厉害,个个箭无虚发,咱们的骑兵都有点儿胆怯了。” 林丹汗怒不可遏:“把最精锐的铁甲马队调过来,本大汗要亲自率领他们踏破寨墙,活捉明安。” 一个骑兵军官领命而去,功夫不大,一大队人马都披铁甲的骑兵,踏着整齐的步伐来到林丹汗面前站定。 林丹汗站在铁甲骑兵面前,大声说道:“你们,蒙古草原上最勇敢最善战的骑兵!现在,本大汗要亲自带领你们,踏破寨墙,活捉明安!有没有信心?” 铁甲骑兵们振臂高呼:“有!有!” 林丹汗马鞭向着寨墙一指,刚刚喊出了一个“出”字,“发”字还没出口,就被锡尔呼纳克打断了。 锡尔呼纳克:“大汗且慢!” 林丹汗怒气冲冲地责问他:“你想干什么?” 锡尔呼纳克:“请大汗允许臣下带队攻击寨墙。” 林丹汗一愣,口气缓和下来:“本大汗明白你的好意,可是大汗不能身先士卒,骑兵们怎能舍生忘死?” 锡尔呼纳克口气强硬:“你是蒙古大汗,臣下不能让你冒险。” 锡尔呼纳克不再等林丹汗搭话,便大喊一声:“勇士们,跟我冲!” 铁甲骑兵们像一股铁流涌向寨墙。 科尔沁营寨寨墙上。 科尔沁射手们见自己射出的利箭,在对方人马的铁甲上溅起了一簇簇火星,根本无法造成伤害,都禁不住有些慌神。眨眼之间,铁甲骑兵已经冲到了寨墙下,架起梯子向上攀登。 明安发令:“拿起刀枪,跟他们拼!” 褚英挥舞腰刀,奋力砍杀冲上寨墙的察哈尔骑兵。 弓箭手们扔下弓箭,拿起刀枪投入战斗。 没有了弓箭的威胁,冲上寨墙的察哈尔骑兵越来越多,形势岌岌可危。 莽古斯、翁阿岱也拿着刀枪率领士兵登上寨墙,投入战斗。 科尔沁营寨外。 骑在黄骠马上观战的林丹汗哈哈大笑,随后喊道:“明安,你就乖乖地把女儿献出来吧。” 林丹汗话音刚落,一个满脸血污的骑兵军官从后面跑过来,慌慌张张地报告:“大汗,努尔哈赤率大兵猛攻龙庭,龙庭危在旦夕。” 林丹汗大吃一惊,忙问:“他们到底有多少兵马?” 骑兵军官回答:“不少于十万。” 林丹汗立即大喊:“鸣金收兵。” 科尔沁营寨寨墙上,锡尔呼纳克正挥刀与科尔沁士兵拼杀,忽然听得自己的阵地方向响起了密集的锣声,他皱了皱眉头,立即下令:“收兵,收兵!” 冲上寨墙上的察哈尔士兵,纷纷随着锡尔呼纳克跳下寨墙,跳上铁甲马,拼命跑回阵地。 科尔沁营寨外。 锡尔呼纳克率领大队铁甲骑兵,跑到林丹汗面前,质问:“大汗,为什么鸣金收兵?我们马上就可以拿下科尔沁营寨!” 林丹汗:“努尔哈赤率兵猛攻,龙庭岌岌可危。” 锡尔呼纳克:“这是努尔哈赤的围魏救赵之计。” 林丹汗:“顾不得那么多了,龙庭若丢,咱们就无家可归!集合整队,火速回救龙庭!” 天气晴朗,科尔沁草原上努尔哈赤骑在马上率领大队骑兵赶路,代善与皇太极一左一右陪着他前行。 代善问:“阿玛,咱们是不是找个有利地形伏击林丹汗?” 努尔哈赤反问:“你觉着,咱们能吃掉十万察哈尔骑兵吗?” 代善:“不能。” 皇太极说道:“但是,咱们联合科尔沁,能吃掉内喀尔喀五部。” 努尔哈赤深深地点头:“皇太极的想法正合我意。吉赛率领内喀尔喀五部,正埋伏在建州至科尔沁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包围圈,等着打咱们的伏击呢。” 皇太极笑道:“咱们就给他来个反包围。” 努尔哈赤:“皇太极的主意很好。估计这会儿林丹汗已经撤出了科尔沁,代善,你去调集褚英和科尔沁的兵马来与我会合;皇太极,你和阿玛先去包抄内喀尔喀五部。” 皇太极:“咱们女真兵马与科尔沁兵马,合在一起不下十万,打垮内喀尔喀五部绝无问题。” 努尔哈赤:“分头行动。” 吉赛伏在山包后面密切注视着下面的大路,只见大路上偶尔走过几个零星行人,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巴岳特台吉悄悄走过来,问吉赛:“吉赛台吉,咱们已经在这儿埋伏两天了,怎么连努尔哈赤的人影儿也看不到?” 吉赛强作镇定:“别着急,耐心等待。他要救援科尔沁,这是必经之路,他又不能长上翅膀飞过去。” 巴岳特台吉:“他若不救科尔沁呢?” 吉赛一凛,立即又说:“不会不救,耐心等待吧。” 远处山头上,努尔哈赤正在观察下面几个山包后面的动静,代善领着明安、褚英走过来。 努尔哈赤转身迎上前去,同明安施抱见礼,并说道:“老岳翁,听说你们这两天打得很艰苦,身体没事吧?” 明安笑道:“褚英小贝勒指挥有方、作战勇敢,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努尔哈赤:“你刚打完一场恶仗,又急匆匆赶到这里来,实在辛苦。没办法呀,战机稍纵即逝。” 明安:“不用多说啦,等收拾了吉赛,我得连睡三天大觉。” 努尔哈赤拉着明安走上山头,指着下面的一片小山包说:“内喀尔喀五部的几万人马,都埋伏在那一带等着打我的伏击。” 明安:“吉塞没想到你比他计高一筹。” 努尔哈赤:“天黑以后,你和褚英带人马运动到他们的左翼,皇太极带人马运动到他们的右翼,代善带人马兜头拦住他们,形成一个口袋阵。明天拂晓,三声号炮一响,三面同时发起攻击,量他们插翅难逃。我率领预备队,在这里准备增援。” 明安:“很好,咱们分头行动。” 拂晓,山包后。 吉赛身上盖着皮袍睡得正香,忽然右侧响起了三声惊天动地的号炮。 吉赛一激灵惊醒了,急忙问身边的巴岳特台吉:“哪里打炮?哪里打炮?” 巴岳特台吉茫然四顾:“不知道呀,怎么回事儿?” 此时,前左右三个方向旌旗招展,杀声震天。 吉赛定下心来仔细看了看,对巴岳特台吉说:“不好,咱们被努尔哈赤和明安包围了。” 巴岳特台吉神色有些慌张:“怎么办?” 吉赛镇定地说:“别慌,你带弘吉剌、巴岳特、乌叶奇特三部落向左翼,我带扎鲁特、八邻两部落向右翼,同时突围。任凭他们箍得像铁桶一般,咱们的骑兵也能撞开个大口子。” 巴岳特台吉受到鼓舞,信心倍增:“咱们分头行动。” 白天,山头上。 努尔哈赤全神贯注向下了望,只见吉赛挥舞大刀,同皇太极厮杀在一起。 吉赛果然是神勇无比,十几个回合下来,皇太极已经是气喘吁吁,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努尔哈赤拔出腰刀一挥,大喝一声:“预备队跟我来!” 努尔哈赤率领着一大队骑兵,风驰电掣一般跑下山去。 山包右侧。 皇太极率领一队骑兵且战且退。 吉赛带兵追赶,狂笑着说:“哈哈,都说努尔哈赤的儿子个个神勇,碰到我,却变成了丧家之犬。你跑不了啦,下马投降吧。” 吉赛离皇太极越来越近,皇太极的神色不免有些紧张。 吉赛洋洋得意紧追不舍,忽然听的半空中响起炸雷一般的喝声:“吉赛,拿命来!” 吉赛一惊,勒住马头一看,却见一个中年武将横刀立在马前。 吉赛大刀一指对方:“你是谁?”。 努尔哈赤大声回答:“努尔哈赤!” 吉赛轻蔑地一笑:“你年轻力壮的儿子,都被我打得落荒而逃,老家伙要来送死吗?” 努尔哈赤:“少耍嘴皮子,出招吧。” 吉赛咬牙切齿,挥刀向努尔哈赤头顶劈下来。 只见努尔哈赤横刀一架,两把刀相格,震得吉赛一咧嘴,脱口赞道:“好气力,好功夫。” 皇太极回马过来,想要助战。 努尔哈赤喝道:“一边儿看着,我就要一个人打得他口服心服。” 吉赛抖擞精神催马向前,挥舞大刀连出五招,招招致命却被努尔哈赤一一轻松化开。 吉赛见这一带女真兵马越聚越多,自己身边的蒙古骑兵越来越少,禁不住有些紧张,再进攻时,刀法就有些凌乱。 努尔哈赤瞅准他一个破绽,一刀砍去。 吉赛见对方来势汹汹,身子赶紧向左侧一闪;却见努尔哈赤从怀中掏出流星锤,冲着吉赛的右肋狠狠砸去。 只听吉赛大叫一声,摔到马下。 努尔哈赤催马向前,刀尖儿抵住了吉塞的喉咙,厉声问道:“服不服?” 吉赛咬牙切齿地回答:“你用暗器伤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你自己武艺不精,却埋怨别人。” 皇太极跳下马来,怒气冲冲地挥剑就要把吉赛斩首。 第45章 冒犯天颜 天气晴朗,红霞陪伴着孙承宗在北京琉璃厂大街上闲逛。 二人信步走到萃文斋门口,孙承宗领着红霞走进去,看到有几个人,在慢慢翻看架上的古书。 掌柜的走过来,殷勤地问孙承宗:“客官,要找哪种书?” 孙承宗:“掌柜的,有没有宋版的《唐诗集》?” 掌柜的一愣:“客官,真对不住,暂时没货。” 这时,书架前的一个中年男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孙承宗,立即面露喜色。走上前来,深深一揖,问:“承宗兄,一向可好?” 孙承宗一愣,立即回礼道:“国纪兄,你怎么在这儿?” 中年男子高兴地说:“小弟来北京串亲访友,住了几个月了。今天真是他乡遇故知呀!” 中年男子说着,又拉过在书架前看书的一个高挑女孩儿,说:“嫣儿,快来拜见孙伯父。” 女孩儿从容大方地道了万福,说道:“侄女张嫣,拜见孙伯父。” 孙承宗打量了张嫣一眼,说道:“几年不见,嫣儿长成大姑娘了。” 张国纪看了看红霞,问孙承宗:“这位姑娘是……” 孙承宗介绍:“这位是我的旧友红霞姑娘,这位是河南祥符县生员张国纪先生。” 红霞道万福:“国纪先生安好。” 孙承宗:“他乡遇故知,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做东,咱们找个馆子,好好喝上几杯,庆贺一番。” 北京仙客来酒馆雅间内,孙承宗用筷子指着满桌酒菜,亲切地让着张国纪父女:“随意吃吧。当年我游历到开封,经朋友介绍结识了国纪兄。国纪兄可没少请我吃河南烩面和黄河大鲤鱼,今天在北京,我也算是半个地主,就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吧。先同干三杯!” 张国纪:“稚绳兄的道德文章,堪称一时之冠。能与稚绳兄结识,真是三生有幸。国纪先干为敬。” 红霞亲切地给张嫣搛菜:“嫣妹妹,他们喝酒,咱们吃菜。” 张嫣彬彬有礼:“谢谢姐姐。” 张国纪:“河南的朋友圈里早就传开了,稚绳兄高中榜眼,进了翰林院,又贵为太子伴读,前途无量呀!” 孙承宗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问:“你看我项上人头还在不在?” 张国纪大惑不解:“稚绳兄这话何意?” 孙承宗:“明日人头可能就搬家了。” 张国纪大惊:“为何?” 孙承宗:“今上登基十几日即一病不起,我上书直言,若得龙颜大怒,还有活路吗?” 张国纪坚定地说:“稚绳兄大公无私,吉人天相。据我所知,当今圣上虽性情谙弱,却慈善宽厚,绝不会对陪伴他多年的师傅起杀机。国家离不开稚绳兄这样的栋梁之才。” 孙承宗:“那就借国纪兄吉言,咱们再多喝几场酒!” 张嫣端起酒杯,双手举过头顶:“张嫣借花献佛,祝孙伯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孙承宗大喜:“嫣儿这几年大有长进,伯父有机会要好好考考你。” 张国纪趁势对张嫣说:“嫣儿,孙伯父是当今皇上的师傅,若答应教你考你,可真是你的造化。” 张嫣把酒杯捧给孙承宗:“孙伯父,咱们可是一言为定!” 孙承宗接过来一饮而尽:“一言为定!” 北京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朝霞映窗。 方从哲坐在书案后连连摇头叹气,几个大学士在一旁交头接耳。 孙承宗大步走进值房,若无其事地向众大学士拱手施礼:“各位大人久等了,孙某奉命陪同进宫,何时动身?” 方从哲心事重重地说:“稚绳兄,前几天圣躬违和之际,你偏要上那道奏疏;这两天有人弹劾你藐视皇上,若是龙颜大怒,你可想过后果?唉,老夫真为你担心啊!” 温体仁半是关切半是揶揄地问:“你一个芝麻绿豆小官,怎可妄议朝中大事?你可知道圣上已命锦衣卫于宫外伺候?” 孙承宗坦然答道:“皇上龙体事关国家安危,况我辈食君之禄,理当忠君之事!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孙某虽官卑职小然无私无错,何惧之有?” 方从哲无可奈何地说道:“各位大人,时辰已到,同去面圣吧。” 紫禁城乾清宫外。 两行锦衣卫武士佩剑执矛排在宫门外。 刀丛剑簇中,方从哲等小心翼翼地趋行入宫,孙承宗心无旁骛地大步进宫。 紫禁城乾清宫内,方从哲率领众人跪在榻前。 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朱常洛吃力地睁开眼睛,却只盯着孙承宗,问道:“孙承宗,你陪朕在东宫读书多年,朕视你为股肱之臣。为何在朕初登大宝之际,你就上折指斥朕躬?” 孙承宗襟怀坦荡地说:“当今乃多事之秋,臣日日忧心如焚,才冒死直言!” 朱常洛大怒:“狂妄至极!朗朗乾坤何谓多事之秋?朕刚刚登基,有何失德失政之处?来人,将孙承宗押往锦衣卫诏狱,严审定罪!” 方从哲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孙承宗乃直率鲁莽之人,虽出言不逊,万岁爷念他尚存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且饶他一次吧!” 其他内阁诸臣也纷纷跪倒,乱纷纷地说:“万岁爷息怒。饶他一次吧。” 王安立即跪下道:“不妨先让孙承宗自辩自省一番。” 朱常洛的怒火消减了一些,对孙承宗道:“朕不会不教而诛,容你自省自辩。” 孙承宗叩头后挺身朗声道:“先帝受郑氏蛊惑,陛下当年身为皇长子,可太子名位二十年不能确立,忠贞之臣为‘争国本’,十几年前仆后继,陛下难道忘了?” 朱常洛轻轻摇头。 孙承宗:“储位既定,十九年来郑氏仍费尽心机诱迫先帝,意欲废太子立福王,陛下难道忘了?” 朱常洛又轻轻摇摇头。 孙承宗:“一乡下粗鲁莽汉,手执大杖,轻易躲过层层禁卫直入东宫,意欲杖杀陛下,此千古未闻的‘梃击案’震惊四海,陛下难道也忘了?” 朱常洛强自挣扎想坐起来,王安急忙向前扶起他坐定。 孙承宗:“先帝病危之日,陛下前去探视,宫墙夹道中几乎遇害,陛下难道又忘了?” 朱常洛连连手拍御榻,激切地说:“桩桩件件,历历在目,朕非木石,岂有一刻忘怀!” 孙承宗:“郑氏见陛下已登大宝,明白大势已去,随机变换手段,以卑劣阴毒行径加害陛下,陛下怎能欣然接受?” 朱常洛面露愧色,无言对答。 孙承宗重重地叩了一个头,又挺胸说道:“臣出身草野,性情粗直,冒犯天颜之处,虽斧钺加身而无怨无悔。唯望陛下朝乾夕惕,惩恶扬善,巩固江山社稷,造福黎民百姓,臣虽万死无憾!” 孙承宗、朱常洛对答之间,方从哲等人表情各异,幸灾乐祸者、真诚关心者、漠不关心者不一而足。 温体仁表情更为复杂,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何态度。 朱常洛沉思半晌,幡然醒悟,强打精神对众臣道:“此前朝中三十余年种种纷争,多与郑氏有关。司礼监秉笔太监崔文升,系郑氏死党,郑氏种种不法行为,多由崔某煽风点火、阴谋策划。孙承宗公忠体国,屡有建树,对朕、对大明王朝忠贞不二。” 朱常洛稍微歇息一下,对方从哲说:“方阁老拟票,撤回晋封郑氏为皇太后的诏令,打入冷宫;崔文升交锦衣卫诏狱严审定罪;孙承宗升任詹事府从三品少詹事;此后一应军国大事,孙承宗均得参预。” 方从哲大喜过望,率领众人跪在地上高呼:“皇上圣明!” 众大学士表情各异。 孙承宗却跪地叩头辞谢:“微臣德不足以服人,才不足以压众,恐怕有负陛下重托!” 第46章 李刘习武 和风习习,银川悦来酒馆雅间内。 换了便服的李自成、刘宗敏走进来,高一功热情招呼:“两位兄弟,快坐下喝茶。” 高桂英端起茶壶给他俩斟茶,眼睛却只盯着李自成看,茶水溢了一桌子,她才发觉,立即羞红了脸,赶快拿起抹布擦拭桌子。 刘宗敏用肘子碰碰李自成的腰,做了个鬼脸儿。 李自成不理刘宗敏,大大方方地坐下,说道:“大哥,酒饭菜我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先喝茶说会儿话。” 高一功:“好。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又怎么到了银川驿站?” 李自成激动地叙说着…… 高桂英泪流满面。 高一功叹息一声:“唉,兄弟,你也算是九死一生啊。” 李自成咬牙切齿道:“狗东西们想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 停了一会儿,李自成满怀歉意地说:“大哥、桂英,为了救我,害得你们有家不能回。这份儿恩情,李自成永世不忘!” 高一功:“兄弟,别说什么恩情不恩情的,这都是前世的缘分。” 刘宗敏冲李自成挤挤眼,说道:“高大哥说得对,前世的缘分!” 李自成的脚在桌子底下踢了刘宗敏一下,刘宗敏憨厚地一笑。 李自成:“大哥,我在附近租个小院儿,你们先住下,慢慢寻找高叔叔。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高桂英面露喜色。 高一功:“也好。” 刘宗敏笑着说:“不是也好,是太好了。这样大哥就有时间教我们俩练武了。” 高一功指着刘宗敏笑道:“傻小子,练武术是个苦差事,若不刻苦认真练习,别怪大哥揍你。” 刘宗敏:“放心吧,我从小就想把你的十八般武艺学到手。再说我皮糙肉厚,打几顿还挺得住。” 几人一阵哄笑。 白天,银川郊外农家小院内。 高一功手执一杆虎头长枪,对李自成、刘宗敏说:“根据你们俩身体特点,我这几天琢磨好了,自成适合练长枪,宗敏适合练大刀。我先练一套六合枪,你们看看再说。” 高一功手执长枪,凝神聚气站定。忽然,舞了一个枪花,紧接着一字摔枪式、盖顶三枪式、柔中带刚式、卧马回枪式……一连串的枪法,看得李自成、刘宗敏眼花缭乱,连连拍手叫好。 高一功收势站定,脸不变色心不跳。 李自成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哥,早就听人说过,高家枪天下无敌,今天我可算是开眼了!可为什么你叫他六合枪呢?” 高一功把枪插在兵器架上,拉着李自成、刘宗敏坐到石桌旁的石凳上,慢慢说道:“六合枪是北宋的小霸王项鸿,集合了项羽的项家枪、赵云的赵家枪、罗成的罗家枪、高思继的高家枪、杨六郎的杨家枪、岳飞的岳家枪六家枪法精华合为一家,取名六合枪,传于后世。” 李自成:“你们高家和高思继是什么关系?” 高一功:“高思继是四季拳创始人,五代十国第一名枪,人称“白马银枪高思继”。我们是他的嫡派子孙,世世代代研习六合枪。” 李自成:“大哥,我一定刻苦认真跟你学。” 高桂英端过茶水来,让道:“练了半天,快喝口水吧。” 刘宗敏急咧咧地说:“大哥,先别喝水,说说我的刀法怎么练。” 高一功笑笑:“傻小子,急什么?等大哥喝口水再说。” 刘宗敏眼巴巴地看着高一功端起一碗茶,一饮而尽,赶紧抓起茶壶给他斟上。 高一功却站起身,走到兵器架旁,拿过来一把大刀,交到刘宗敏手中,问道:“掂掂这把大刀有多重?” 刘宗敏反复掂量了几下,说道:“二十多斤吧。” 高一功赞赏道:“行,你的手还真像一杆秤,不多不少,二十六斤。” 刘宗敏直摇头:“不行不行,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足足八十二斤,我再不济,也得用一把六十来斤的。” 高一功伸手撸了一下刘宗敏的头:“傻小子,那是说书唱戏的词儿,你还真信啊?你要真能在半个时辰之内,不停耍动这把大刀,就很了不起了。” 刘宗敏有些不信,但耍弄了几下之后,觉到有些吃力,才说:“我听大哥的。” 高一功接过大刀,走到院子中间站定,然后起式,紧接着劈、砍、撩、挂、斩、抹、截、拦、挑、刺、舞花等一套刀法耍下来,一招一势清清楚楚干净利落,确实有威武凛烈的气概,有“大刀如猛虎”的风格。 刘宗敏看得目瞪口呆,停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叫好。 高一功:“这就是有名的春秋刀法,传说为武圣人关云长所创。” 刘宗敏:“大哥,我一定跟你好好学春秋刀法。” 高一功:“因为刀沉,在练习时,必须有扎实的拳术基础,尤其对腰腿劲及臂力的要求更为重要。” 刘宗敏连连点头:“我听大哥的。” 高一功:“自成、宗敏,从今天开始,咱们先从四季拳开始练。” 刘宗敏问道:“不是说好的自成练枪,我练刀吗?” 李自成打了刘宗敏一巴掌:“听大哥安排!” 高一功:“我刚才说了,无论是练枪还是练刀,都必须有扎实的拳术基础。来,你们俩跟我练四季拳。” 刘宗敏却梗着脖子说:“我只想练刀,不想练拳。” 李自成又拍了他一掌,训斥道:“若不听话,大哥连刀也不教你了。” 高一功轻笑道:“傻小子。” 第47章 后宫风波 北京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几个大学士围着孙承宗七嘴八舌地纷纷道喜:“孙大人谋国之忠勇令吾等佩服!稚绳兄升任少詹事可喜可贺!” 孙承宗却平静地拱手点头应付。 王安走进来对方从哲说:“圣上口谕,李选侍侍奉圣上、抚育皇长子有功,晋封皇贵妃。着内阁拟票。” 方从哲领众官叩头:“臣等领旨。”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外,王安对孙承宗说:“孙先生,据老奴所知,李氏无才无德,只一味逢迎圣上邀宠,挟持皇长子居奇,骤然晋封皇贵妃绝非国家之福。” 孙承宗动情地拱手:“王公公,你深明大义为国尽忠,令人佩服。咱们往下该怎么办?” 王安:“绝不能让李氏当上皇贵妃。当今圣上在东宫多年未立正妃,如今将李氏立为皇贵妃,就能统率六宫,与皇后有什么不同?万一圣上有个山高水低,李氏即可在皇宫发号施令,文武百官听还是不听呢?” 孙承宗恍然大悟:“王公公深谋远虑,可是圣上已下令晋封李氏,怎么应对?” 王安:“拖,拖一天算一天,事缓则圆。” 孙承宗:“很好!我将公公的意思转达给方阁老,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圣上逼内阁马上晋封怎么办?” 王安:“我还有一个杀手锏,到时必致李氏于死地!” 白天,紫禁城乾清宫内,方从哲等人站在龙榻旁边。 王安领着朱由校走到龙榻前。 方从哲等人大礼参拜:“参见殿下。” 朱由校颇有气度地肃立受礼,等各大臣起身后,又走向孙承宗,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拜见师傅。” 孙承宗亲切严肃地回敬一礼。 朱常洛又说:“朕在东宫多年,不得先帝欢心,每每受郑氏挟制,储君之位几乎不保,靠李选侍多年侍奉在身边,百般宽慰,朕才稍觉人生乐趣。皇长子幼年丧母,多亏李选侍精心抚育,才能够长大成人。李选侍对朕父子有大功,对宗庙社稷有大功。她晋封皇贵妃一事,众卿安排得怎样?” 方从哲低头思索怎么应对。 朱由校望望榻后帷幕,帷幕后的李选侍圆睁双眼向他示意,伺候李选侍的太监李进忠也向他打手势致意。 朱由校鼓起勇气对皇帝大声说:“父皇,儿臣以为应该封李娘娘为皇后!” 朱常洛愣住了,众大臣也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对。 孙承宗极其敏捷地说:“晋封皇贵妃,内阁已遵旨拟票,即将上奏,等陛下批红发下,礼部再依例办理。骤然改变恐怕引起议论。” 朱常洛借坡下驴:“孙师傅所说,非常妥当。” 帷幕后,李选侍听到这话,悻悻地甩手离去。 紫禁城咸安宫客氏卧房内。 客氏从床上坐起,穿着亵衣揉眼、伸懒腰、打哈欠折腾一通。刚要穿内衣下床,魏朝悄没声息地溜进来,客氏没看清是谁,吓得尖叫一声,缩向床角。 魏朝嘻嘻一笑,客氏才看清是他,嗔骂一声:“呸,下流种子,老是这样毛毛躁躁,吓得老娘要死!一边儿呆着去,老娘要穿衣服了。” 魏朝:“呵,呵!你身上的什么我没见过,装什么装?” 客氏:“滚开,把老娘丢下十多天不管,心都凉了,又来热乎,还有意思吗?” 魏朝一愣,随手拿过客氏的内衣给她披上,说道:“都怪我,都怪我这些天太忙了,没顾上来看你。别生气了,我的好夫人!” 客氏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忙,忙,忙你的去呀,永远别上我这儿来呀!” 魏朝看出来客氏是真生气了,也想发作,但眼珠一转,立刻赔上一副笑脸:“好了,好了,我的亲亲的夫人,今天晚上,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还不行吗?” 客氏不好再甩脸子了,努了努嘴示意:“坐吧。” 客氏走到一边顾自梳洗打扮起来。 魏朝坐在椅子上,盯着客氏描眉画眼,嘴里说道:“三十来岁的人了,不知情的人都猜你只有二十岁,啧,啧,真难为你保养得这么好。” 这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客氏心里很受用,极其妖媚地瞟了魏朝一眼:“这会儿嘴巴可真甜呀!老实交代吧,这些天是不是又勾上了哪个年轻水灵的小宫女,所以把老娘抛到九霄云外。” 魏朝急了,站起来说:“我对天发誓,绝无二心,真是慈庆宫里事多,万岁爷又令我接管兵仗局,天天忙得屁打脚后跟儿。心可一直在你身上呢!” 客氏哼了一声:“暂且信你这一回。晚饭到我这儿来吃吧,咱痛痛快快地喝几杯,敞开了乐一乐。” 魏朝喜笑颜开:“好嘞!” 紫禁城花丛小路。 这是一条从咸安宫到慈庆宫的必经之路。隐身在花丛中的李进忠(不久改名魏忠贤),盯着魏朝渐渐远去的身影,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 片刻,李进忠又转过身来,死死盯住咸安宫方向。客氏一摇三摆地走过来,越来越近了,浓妆艳抹分外妖娆。 李进忠看着看着,垂涎欲滴,一个箭步窜出来,迎着客氏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口中呼道:“老祖太太安好!” 客氏一惊,随即定神问道:“李大傻子呀,你喊我什么? 李进忠:“老祖太太。” 客氏不高兴了:“我有那么老吗?” 李进忠:“您千万别误会!不是说您老,是您的辈分高。您看,连王朝辅、刘应坤那些大太监们,都自觉对您行子侄礼,我这个小厨房的小太监,还不该称您‘老祖太太’?” 客氏笑弯了腰:“好,好,就称‘老祖太太’!老李呀,你年龄都五十多了,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自称小太监,不觉得寒碜吗?” 李进忠:“有什么办法呢,没人提拔,白在宫里熬了三十来年。” 客氏:“你一天一个花样,天天在路上等我,就只为了说几句话吗?” 李进忠:“我白天黑夜惦记着您,想千方百计孝敬您,可是我无权无势又无钱,想破了脑袋也白想。” 客氏的脸灿若桃花:“老李呀,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帮上你的忙。” 李进忠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谢谢老祖太太!谢谢老祖太太!” 紫禁城慈庆宫内。 一个太监的声音响起:“李娘娘驾到!” 装扮分外妖娆的李选侍走进来,捏腔拿调地看着梳洗完毕的朱由校问:“皇儿,昨晚睡得可好?” 朱由校恭敬地躬身回答:“回娘娘,一切都好。” 李选侍:“皇儿呀,你父亲终于坐了龙庭,咱娘俩可算熬出了头。你可不能忘了我十几年的抚育之恩,要在你父亲面前多进美言,替我争个皇后名号。” 朱由校:“娘娘放心。” 客氏:“李娘娘知道吗?郑太妃献给皇上八个绝色美女,这些天可把万岁爷折腾得够呛。听说万岁爷已经病倒了。” 李选侍一惊:“真的?” 李选侍摆手不让客氏说下去:“皇儿出去玩儿吧,我和奶娘说会儿话。” 朱由校如脱缰野马般跑出去了。 李选侍:“奶娘,那郑老婆子可没安什么好心!万岁爷待人厚道得有些过火,也从来没有防人之心。他怎么就不想想,自己未立太子之前,郑氏母子是怎么欺凌他的?立太子之后,郑氏母子又是怎么谋害他的?登基之后,不报复他们就是如天之仁了,怎么还相信他们?” 客氏:“万岁爷再怎么着,也不该与他们来往!这回,说不定就着了那郑老婆子的道儿!咱们可得时常给万岁爷提个醒儿。” 李选侍:“我也隐约听说万岁爷得了病,万一万岁爷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怎么办?” 客氏:哎呀,娘娘,我一个乡下女人懂得什么。不过,我觉得娘娘御厨房的太监李进忠有些道道儿,娘娘不妨多听听他的主意。” 李选侍:“你是说那个李大傻子?” 客氏:“我的李娘娘,你可别看那李进忠外表傻大憨粗,心眼儿可细着呢!市面上三教九流、犄角旮旯的弯弯绕绕,他可是门儿清。宫里这些个小宫女、小太监们对他呼来喝去,他表面上虽然乐乐呵呵,心里可是记着呢。这人不简单!” 李选侍:“你这么了解他?你俩是不是对食呀?” 客氏有点儿扭捏:“不是,才不是呢。他倒是拼命地追我,但我和魏朝好了多年,还有点儿不忍心抛开魏朝。” 李选侍:“还真像个贞节烈女呢!好了好了,你马上把李进忠叫进来,咱们好好谋划谋划下一步怎么办。” 第48章 烂赏佞幸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方从哲、叶向高正对坐讨论拟票之事。 房外有人禀报:“司礼监王公公到。” 方从哲、叶向高赶快起身迎接,二人还没走到门口,王安已经走进房内。 方从哲与王安开玩笑:“王公公还真是健步如飞,老朽自愧不如,想出门迎接都来不及。” 王安摇头苦笑:“皇上一再催我到内阁传达口谕,只好脚不沾地赶来。” 叶向高问:“有急事?” 王安:“连我自己都搞不清算不算急事,可皇上一刻也不让我耽搁。” 方从哲问:“到底何事?” 王安:“命内阁拟票,奖赏鸿胪寺丞李可灼特制银币五十枚。” 方从哲、叶向高同时一怔。 王安反倒笑了:“二位阁老的反应,同咱家乍听时一样,有点儿匪夷所思吧?” 方从哲、叶向高同时点点头。 方从哲又想了想,说道:“事并不大,恐怕反应会很大。” 叶向高试探着问方从哲:“不然,先拖两天再说?” 方从哲:“只能如此。” 王安也点了点头。 紫禁城鸿胪寺丞签押房内,李可灼正微闭双目,盘腿坐在一把宽大的椅子上,口中念念有词。 一个中年内阁中书走进来一看,笑着说道:“怪不得好多人都说李大人是活神仙,原来你在这俗务缠绕的签押房里,也能入定练功。” 李可灼睁眼一看,赶紧放下腿站起来,拱手笑道:“让王大人见笑啦,快请坐。” 李可灼端过来一碗茶,放到王大人面前的桌子上,才问:“王大人前来,有何指教?” 王大人笑着说:“给李大人报个喜信,讨杯喜酒喝。” 李可灼摸不清头脑,问道:“喜从何来?” 王大人:“刚才王安公公到内阁传达皇上口谕,要赏赐你特制银币五十枚,难道不是大喜?不值得喝酒庆贺?” 李可灼先是笑容满面,稍过一会儿又双眉紧锁。 王大人十分不解,关切地问:“大人为什么先喜后忧。” 李可灼:“王老弟,咱们俩是多年至交,我有什么事也不瞒你,当前局势对愚兄不利呀。” 王大人惊奇地问:“朝野大都知道李大人修道多年,所以皇上才一再向你索要仙丹。如今皇上要赏赐给你银币,可见仙丹法力无穷,你怎么反倒说不利呢?” 李可灼:“王老弟,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愚兄的祖师爷一再教训,仙丹是个好东西,但不可连用。皇上只图一时痛快,不到三天连服两粒,后果堪忧。” 王大人忽然调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女徒弟送进乾清宫,帮着皇上修炼采补之术?” 李可灼神色大变,急急忙忙站起来问道:“你听谁说的?” 王大人一脸高深莫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皇宫大内能够保得住多少秘密?” 李可灼一屁股蹲在椅子上,神情呆滞地盯着房梁。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王安问方从哲、叶向高:“二位阁老可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赏赐李可灼?” 方从哲、叶向高同时看着王安摇头。 王安长叹一声:“唉,咱们这位万岁爷呀,从李可灼贡献的红丸中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方从哲也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叶向高惊讶的问王安:“如此说来,红丸还真是春药?” 王安点了点头,说道:“不仅如此,前天晚上,崔文升还把李可灼的女徒弟扮成太监带进乾清宫,送到皇上的床上,帮助皇上修炼什么采补之术。” 叶向高气愤地说:“崔文升、李可灼都该杀!方阁老,崔文升已经关进诏狱,应该迅速拿问李可灼,绝不能让他继续为非作歹。” 王安见方从哲低头不语,便说道:“李可灼恐怕暂时还不能动。” 方从哲才抬头说:“王公公说得有道理,刚刚皇上还要赏赐他银币,内阁就下令拿问他,这不是明显地和皇上对着干?” 王安正要接着话头说下去,却见孙承宗一步踏进签押房。 孙承宗走进门开口便说:“下官听说,前天晚上崔文升把李可灼的女徒弟送进皇上寝殿,他到底想干什么?” 王安问:“孙师傅说怎么办?” 孙承宗:“既然暂时不能拿问李可灼,我们可以到诏狱里严审崔文升,也可以把那个女徒弟赶出乾清宫。” 王安:“可以严审崔文升,但不能过于干涉皇上宫闱之事。” 孙承宗:“崔文升包藏祸心,李可灼以旁门左道邀宠。现在,皇上宫闱之事关乎龙体康泰,龙体康泰关乎国运民生,我等都是天子近臣,为什么不能直言极谏?” 方从哲摇摇头:“稚绳兄,过于急切只能适得其反。缓一缓再说吧。” 孙承宗:“方阁老老成谋国,下官从命。但下官有一个建议,请方阁老考虑。” 方从哲:“稚绳兄请讲。” 孙承宗:“最近几天皇上龙体欠佳、情绪不稳、行事反常,内阁应该严密关注。” 方从哲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孙承宗继续说:“这些天内阁是否能安排人值夜,以便应付突发事件。” 方从哲:“稚绳兄的建议很好,请你也参加值夜吧。” 孙承宗:“遵命。” 紫禁城鸿胪寺丞签押房内。 王大人凑到李可灼面前,看到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一点儿精神,便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又晃,半天才看见他的眼珠动了几下。 王大人舒了一口气,说道:“哎呀,李大人,我真以为你神仙附体、灵魂出窍呢。” 李可灼懊恼地说:“此刻,我真希望灵魂出窍,脱离一切现实的烦恼。” 王大人:“李大人过于悲观了吧?你的女徒弟在乾清宫,只要哄得龙心大悦,你的荣华富贵便滚滚而来。” 李可灼:“现在谈荣华富贵还为时过早。咱们这位万岁爷压抑太久啦,恨不能一下子把所有的烦恼都释放出来,操之过急了,反而容易坏事。” 王大人:“看你如此左顾右盼忧心忡忡,干脆跳出三界之外,回到龙虎山去当活神仙,岂不逍遥自在?” 李可灼:“这世间事哪有那么简单?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既已身在官籍,未经允许跑到天边儿,也能抓回来。” 王大人:“哎呀呀,看来你还真是进亦忧退亦忧,斯忧何极?” 李可灼微微摇着头说:“我现在已经不再追求功名富贵,不被拿进锦衣卫诏狱,就是太上老君保佑了。” 第49章 昆都仑汗 大草原山包右侧。 努尔哈赤厉声喝止了皇太极的鲁莽行为,命令手下先把吉赛绑起来,自己跳下马来,坐到一旁休息。 过了一会儿,褚英、代善、明安、莽古斯、翁阿岱等人,押着内喀尔喀其他四个部落头领走过来。 努尔哈赤看着吉赛笑道:“吉赛台吉,你们内喀尔喀五部首领又聚到一起了,你说怎么办?” 吉赛气哼哼地说道:“要杀便杀,废什么话。” 努尔哈赤却一点儿也不着急,点头说道:“好,生死关头毫无怯意,像个蒙古汉子。来人,给他们统统松绑。” 皇太极有些迟疑惑,努尔哈赤一瞪眼:“快松绑,别啰嗦。” 内喀尔喀五部首领被带到努尔哈赤面前,解开绳索,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站起来,走到吉赛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这一仗,你们内喀尔喀五部损失了不少人马。年轻人,我知道你心里还不服气。没关系,我现在马上就放了你们,你们可以回去整顿兵马,随时找我报仇。” 吉赛有些出乎意外,问道:“你说的是真话?” 努尔哈赤:“我努尔哈赤向来说话算话。” 吉赛扭头就要走,巴岳特台吉却一把拉住了他,训斥道:“吉赛,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吉赛反问:“你什么意思?” 巴岳特台吉:“你勾结叶赫贝勒,强娶了努尔哈赤的已聘福晋;又勾结林丹汗,鼓动内喀尔喀五部,阻挠人家到科尔沁娶亲。若不是努尔哈赤贝勒大仁大义,早就把咱们都砍了。” 明安走过来问吉赛:“你还想回去投靠林丹汗,与女真与科尔沁为敌吗?那个林丹汗除了有蒙古黄金家族的血统,他还有什么?” 吉赛羞愧地低下头。 明安诚恳地说道:“蒙古人与女真人,同种同文同俗,本来就是一家人,为什么要杀个你死我活呢?五位首领若不嫌弃,请到我科尔沁做客,好酒好肉有的是,咱们与女真兄弟痛痛快快喝几天,商量一下蒙古人与女真人结盟之事,好不好?” 巴岳特台吉和其他三个首领同声响应:“好!” 吉赛也抬起头有些勉强地说:“好。” 努尔哈赤却摇摇头说:“不好。” 大家都愣了。 努尔哈赤接着说:“如今辽东女真,只剩下了海西叶赫部落,依仗朱家朝廷的支持与我作对。如果不能令他们臣服,恐怕别的女真人还会有三心二意。” 明安:“你有什么打算?” 努尔哈赤:“与各位组成新的九部联军,讨伐叶赫。” 明安、莽古斯、翁阿岱同时说道:“唯努尔哈赤贝勒马首是瞻。” 吉赛却低头不语。 努尔哈赤笑道:“吉赛台吉还顾惜与叶赫部落的郎舅之情,我就不勉强你啦。巴岳特台吉率领内喀尔喀骑兵前去也行。” 辽东叶赫部落东城。 叶赫贝勒金台石,在将士们的簇拥下登上城头,向外了望。只见女真人、蒙古人的营寨,一座连着一座,将整个东城围得水泄不通。 金台石有些吃惊地问身边的将军:“包围东城的大概有六万兵马吧?” 将军回答:“奴才已经仔细观察过,绝不少于八万。” 金台石:“看来努尔哈赤是倾巢出动了。” 将军:“奴才派人打听清楚,这一次努尔哈赤联合了科尔沁左右翼、内喀尔喀五部等,组成了新的九部联军,势力可比当年咱们的九部联军大多了。” 金台石问:“派去向朝廷求援的人有消息吗?” 将军:“还没有。” 金台石:“再耐心等等。” 辽东叶赫部落东城外大路上,一大队明军步兵骑兵正在匆匆赶路。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明军将领,扭头问身边的叶赫军官:“努尔哈赤包围你们东城有多长时间啦?” 叶赫军官:“一个多月。” 明军将领:“你们怎么才来求援?真以为自己能抵挡住努尔哈赤的进攻?” 叶赫军官:“不是。我们组织了几次突围,都被他们打回去了。小的我这次冲出来,是靠百十个弟兄拼死砍杀,才冲出一条血路。” 明军将领还要问话,却被四面响起的喊杀声打断。 明军将领见漫山遍野都是女真人、蒙古人的旗帜,箭如飞蝗又听得杀声震天,禁不住脸色大变,拼命喊道:“有埋伏!赶快撤,赶快撤!” 大队明军步兵骑兵后队变前队,仓皇逃走了。 叶赫军官仰天长叹:“这是天神要灭我叶赫啊!” 明月夜,山脚下小溪旁。 一座帐篷外点着一堆篝火,几十个叶赫士兵,正围着篝火烤肉喝酒。 一个军官叮嘱士兵们:“弟兄们,喝几口酒解解乏暖暖身子可以,但不能喝得太多。” 一个年长士兵不服气:“为什么?” 军官:“你知道贝勒爷为什么派咱们来把守小溪?” 年长士兵:“知道。这条小溪是东城内饮水的源头,若是被努尔哈赤占领,全城人就都没水喝了。” 军官:“没有水喝,城内就是有再多的粮食,也会不战自乱。所以我反复提醒弟兄们,提高警惕,少喝酒,防备敌人袭击。” 年长士兵:“这个源头非常隐蔽,敌人找不到这儿”。 军官正要张口训斥他,却瞥见远处有些人影乱晃,便大声喊道:“弟兄们,抄家伙。” 叶赫士兵刚要行动,却见一阵乱箭射来,纷纷倒在血泊中。 一个建州军官领着几十个士兵走过来,吩咐道:“把溪流改道,派重兵把守,渴死东城里死守的那些家伙。” 白天,辽东叶赫部落东城外。 明安单人单骑、赤手空拳缓缓走到城下。 城头上一个叶赫士兵张弓搭箭瞄准明安,大声呵斥道:“站在原地别动,不然就射你个透心儿凉。” 明安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是你家金台石贝勒的朋友,蒙古科尔沁台吉明安。请贝勒爷出来说话。” 金台石探出头来看了看,说道:“是明安台吉呀,你既然已经投靠了努尔哈赤,还来找我做什么?” 明安:“我是为了拯救全城一万多军民的性命而来,让我进城,咱俩好好谈谈。” 金台石想了想,强调一句:“你要捣鬼,可别怪我不讲交情。” 明安:“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别啰嗦了,开城门。” 金台石下令:“让他进来。” 明安跳下马来,走进城门洞。城门开了一条缝,明安刚挤进去,城门立刻关死了。 叶赫东城贝勒府小客厅内。 明安见金台石嘴上起了一圈儿嘹泡,笑着问道:“渴坏了吧?若是连贝嘞爷都渴成这样,平民百姓不知道得渴死多少?” 金台石还强作镇定:“没关系,我们正在打井,很快就有泉水可劲儿往外冒。” 明安不屑地说:“你就别骗我了,叶赫东城我又不是来过一次两次,整个东城都建在山上,你怎么打井?” 金台石无话可说了。 明安:“老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朱家朝廷派出了三次援兵,都被我们打退了。再说,那些官军也不会为了你一出死力,都是应付差事而已。东城里的存粮虽然够吃一年多,但没水喝,用不了多少天,人都得渴死。努尔哈赤不忍心看着这么多女真同胞惨死,所以,派我来跟你讲和。” 金台石恨恨地说:“他逼死了我大哥布扬古,我与他不共戴天。” 明安:“你大哥兵败,努尔哈赤看在你们是郎舅至亲上,本想留他一命,他气急败坏自杀了,你不能跟努尔哈赤记死仇。” 金台石仍然气哼哼地不说话。 明安:“我也曾经当过努尔哈赤的俘虏,但是我被他的人格魅力打动了。老弟,听我一句劝,为了全城一万多军民的性命,更为了你全家人的性命,开城门投降吧。” 金台石有些动摇了:“他,他不会杀我吧?” 明安:“你姐姐孟古是他的侧福晋,他儿子皇太极是你的亲外甥,我是他的老岳翁,我们三个人保你性命无忧。放心吧!” 金台石又思量片刻,才走到客厅门口大声发令:“开城门投降!” 辽东赫图阿拉城,晴空万里。 城外搭起了一个高高的祭坛。 祭坛正中,一张大长条桌上,摆着白色的马头、黑色的牛头、褐色的公羊头。祭坛四周,插着女真八旗旗帜和科尔沁左右翼各部落、内喀尔喀五部落的旗帜。 祭坛下面,站着一队萨满。远处,站着一队队蒙古、女真士兵。 正午时分,法号长鸣,萨满齐声诵经,气氛庄严肃穆。 褚英登上祭坛,一摆令旗,法号停止吹奏,萨满停止念经。 努尔哈赤率领八旗旗主和明安、莽古斯、翁阿岱、吉赛等十几个蒙古部落首领,缓缓登上祭坛。 努尔哈赤站在中间,明安和其他人分别站在他左右两旁。 又是一阵法号长鸣。 明安出列大声宣布:“今天,女真八旗旗主和蒙古部落首领于此祭天盟誓,共同拥戴女真爱新觉罗.努尔哈赤为‘昆都伦汗’。从今以后,我们要在昆都伦汗的领导下,统一蒙古和辽东。” 刹那间,祭坛上下一片欢呼——“昆都伦汗万岁!昆都伦汗万岁!” 第50章 皇帝驾崩 北京紫禁城御花园,雨后斜阳朗照,花木扶疏,枝枝叶叶上还有些微雨滴。 李选侍搀扶着朱常洛,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观花赏景。 李选侍指指那一簇花让朱常洛看,又跑过去捡一片落叶给朱常洛观赏,显得兴趣盎然。 朱常洛却有些心不在焉。 李选侍不高兴了,晃动着朱常洛的胳膊撒娇:“哎呀!万岁爷,你在龙榻上躺了好多天,好不容易身体康复,臣妾陪你出来散散心,瞧你这个样子,是不是心思都扑在那个小道姑身上啦?” 朱常洛不好意思地说:“看你这张嘴,净说些没影的话,哪里有什么小道姑?” 李选侍不依不饶:“天子无戏言,皇上敢不敢让臣妾去乾清宫寝殿搜一搜?” 朱常洛明知故问:“搜什么?” 李选侍:“搜小道姑呀,皇上以为把她假扮成太监,藏在东暖阁,别人就不知道啦?” 朱常洛被李选侍说破秘密,有些不好意思,便假装出恼怒的样子训斥李选侍:“你好大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污蔑朕躬,该当何罪?” 李选侍早已看破朱常洛的伎俩,吃吃笑道:“臣妾哪敢污蔑皇上,只是替皇上的名誉着想。” 朱常洛仍然故意严肃地问:“你是如何替朕着想的?说说看。” 李选侍把头倚在朱常洛的肩膀上,俏声说道:“皇上富有四海,贵为天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是探囊取物?何必鬼鬼祟祟?” 朱常洛拧了拧李选侍的脸蛋儿,高深莫测地说:“你懂什么?” 李选侍:“皇上若真喜欢那个小道姑,干脆就光明正大地纳入后宫,给她名分,别人谁还敢说三道四。” 朱常洛惊喜地问:“你真是这样想的?” 李选侍:“言为心声。” 朱常洛笑着搂过李选侍,夸道:“你真贤惠,大有皇后风度。” 李选侍一听此言,眼珠一转,立即跪地叩头,口中呼道:“臣妾李氏,谢皇上隆恩。” 朱常洛被她这一下子搞蒙了,疑惑地问道:“朕不过随口夸了你一句,也值得如此大礼叩谢?” 李选侍认真地回答:“刚才皇上明明说了,要封臣妾当皇后嘛。” 朱常洛笑了,指点着李选侍说道:“你呀,你呀,朕是说你有皇后风度,不是说封你当皇后,听明白了吗?” 李选侍扭动着身子撒娇:“我不管,我不管,反正皇上金口玉言,说了封臣妾当皇后。” 朱常洛懒得再与她理论,径自走到一旁去看花。 李选侍想了想,凑到朱常洛身边,来回抚摸着他的胸口,悄声问道:“皇上,臣妾听说乾清宫里挑选了八个花季少女,准备让她们陪着皇上修炼采补之术。真有此事?” 朱常洛不看她也不理她。 李选侍继续说:“皇上若真有此安排,不怕那些御史们聒噪吗?” 朱常洛不耐烦地说:“御史们能聒噪些什么?难道他们还能管朕的床帏之事?” 李选侍:“臣妾可是听说大明朝的御史,有风闻言事的传统。到时候若真有那么一两个不怕死的御史,奏上一本,皇上该怎么办?” 朱常洛愣了一下,随即反问:“你说该怎么?” 李选侍:“今天晚上,臣妾可以到乾清宫寝殿,把那八个少女招来,就说教她们练习歌舞,请皇上观看。别人还有什么话说?” 朱常洛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李选侍:“到夜深人静之时,臣妾撤走,皇上再把小道姑招来,你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朱常洛笑了,指点着李选侍的额头说:“你真贤惠。” 李选侍紧逼着追问:“那臣妾封皇后之事呢?” 朱常洛:“朕心里有数,功到自然成。” 夜晚,紫禁城乾清宫寝殿内。 宽大的龙床前面,摆着一个长条矮桌,桌上放着一壶酒、几个酒杯和几盘精致的下酒菜。 朱常洛坐在矮桌后面,坐在他侧面的李选侍,端起酒壶斟酒。 已经有几分酒意的朱常洛,伸手想阻拦李选侍:“朕不能再喝了。” 李选侍笑着问:“皇上平时酒量很大,今天这是怎么了?” 朱常洛笑道:“怕喝多了影响等会儿观赏歌舞。” 李选侍撇撇嘴嘲笑朱常洛:“皇上那点儿小心思,臣妾早就明白。让小道姑领着少女们上来吧。” 朱常洛反倒有些犹豫:“有你在这里,她们上来不好吧?” 李选侍:“臣妾都不在乎,皇上还顾忌什么?” 朱常洛讪笑着使劲拍了三下巴掌,只见八个花季少女,合着丝竹之声,踏着轻盈的舞步,如凌波仙子一般飘然而至。 李选侍看着如此漂亮的女孩子,不免自惭形秽。 八个花季少女舞得李选侍眼花缭乱。 忽然,丝竹之声一变,穿着道家服装的小道姑上场了。 见她合着音乐节拍舞动起来,时而刚劲时而柔美,将太极拳、八卦掌、舞蹈融为一体,引起观众力与美、刚与柔、阴与阳的无限遐思。 朱常洛看呆了。 李选侍的身子情不自禁的随着小道姑的舞蹈,微微扭动起来。 李选侍扭了几下,才发觉到自己有些失态,笑了笑凑近朱常洛说:“皇上,别说你是个男人,就是臣妾这个女人,也被这小道姑迷住了。” 朱常洛无限神往地说:“你是不知道,她的本事还多着呢。” 李选侍看了看朱常洛,有些酸楚地说:“臣妾还是走吧,别耽误了皇上的好事。” 朱常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如此识大体,朕忘不了你的好处。” 李选侍委屈地走了。 朱常洛笑咪咪地问小道姑:“现在大殿里的人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小道姑略显羞涩地说:“还是听皇上吩咐。” 朱常洛:“也好。挑两个女孩子,咱们四个到龙床上修炼。” 小道姑低垂眼帘轻声应道:“遵旨。” 朱常洛又问:“红丸可带来了?” 小道姑从怀中掏出锦盒:“在里面呢。” 朱常洛连声说道:“好,很好。” 朱常洛对那八个少女说:“你们都站好,让朕好好挑挑。” 八个少女或羞涩或喜悦或跃跃欲试,排成一排。 朱常洛看了又看,终于下定决心,从左边挑了一个高挑清秀的,从右边跳了一个娇小玲珑的,拉着她们走向龙床。 朱常洛坐到龙床边上,又吩咐小道姑:“你拉上帐幔,也上床吧。” 剩下的六个少女,看着小道姑慢慢拉上帐幔,便站在原地兴奋而紧张地张望倾听。 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帐幔后面传出来娇滴滴的笑声和急促的喘息声。 有两个少女羞怯地捂住了耳朵,又有两个少女痴痴地笑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得朱常洛在里面连声喊道:“快,快,快伺候朕服红丸!” 凌晨,紫禁城内阁签押房内。 房间两头各点着一支蜡烛。 叶向高和孙承宗都伏在书案上假寐。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紧急的敲门声。 孙承宗一下子惊醒了,猛然抬起头,又伸手推了推旁边的叶向高。 叶向高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茫然问道:“怎么了?” 孙承宗有些惊慌地说道:“叶阁老,恐怕是出事了。” 叶向高惶恐地问:“难道,难道是皇上?” 孙承宗赶紧起身打开房门,只见王安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差一点儿摔倒在地。 孙承宗一伸手扶住王安,急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王安气喘吁吁地说:“皇,上,皇上驾崩啦!” 孙承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呢?昨天还不是好好的吗?” 叶向高走过来,扶起孙承宗。 孙承宗一把抓住王安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安咬牙切齿地说道:“都是红丸惹的祸。” 孙承宗略一思忖,似乎已经了然于胸,便一手拉着叶向高,一手拉着王安,大步向外走去。 孙承宗一边走,一边扭头吩咐值班的中书舍人:“赶快通知方阁老和其他大学士,火速到乾清宫集合。” 凌晨,紫禁城乾清宫寝殿内。 孙承宗、叶向高随着王安走进寝殿。 叶向高一看见仰面躺在龙床上,明黄床单覆盖着的朱常洛,便跪倒在他身旁嚎啕大哭。 孙承宗流着眼泪劝慰叶向高:“叶阁老请节哀,现在不是光哭的时候。” 叶向高渐渐止住了哭声。 孙承宗低声问王安:“昨天晚上是谁侍寝?” 王安:“一个道姑,八个少女。” 孙承宗大惊失色:“什么?九个女人?荒唐,太荒唐了!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王安:“我不当值,在厢房里睡觉。皇上是死在一个少女的身上,道姑报告了值夜太监,值夜太监立即到厢房里喊醒我。” 孙承宗:“那几个女人呢?” 王安:“我把她们都关押在厢房里。” 孙承宗:“要确保不能走漏半点儿风声。” 王安:“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孙承宗:“立即到乾清宫布置灵堂,迎接王公大臣哭丧。” 王安:“我马上安排。” 王安走出寝殿。 白天,紫禁城内阁签押房内。 房内所有的人都穿着孝服。 方从哲坐在中间,叶向高、孙承宗等人分坐两边。 方从哲缓声说道:“各位大人,不是老夫固执己见,皇上驾崩的缘由,应该在遗诏中说清。不然,有人追究起来,天大的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叶向高立即表态:“首辅大人言之有理。” 一个大学士犹豫地问:“红丸之事,有关皇上尊严,到底怎么说才好呢?” 方从哲:“关键是拿捏好分寸,不能不说,又不能全说。老夫反复思量,想了一句话,请各位大人斟酌。” 叶向高问:“一句什么话?” 方从哲一字一顿,慢慢说出:“朕治病心切,另外索求丹药而致病情加重。” 其他几人静听之后,又凝神思索,才慢慢点头。 叶向高:“首辅大人思虑周全,这样说应该能够平息各方疑惑,避免节外生枝。” 其他几人纷纷说:“好,就这样吧。” 方从哲:“遗诏中还应该说清一个重大问题,就是新君的人选。” 孙承宗忍不住贸然发言:“新君人选当然是皇长子朱由校,难道还有疑问吗?” 方从哲:“毫无疑问,一切丧礼仪式也都应该由皇长子朱由校主持。但是,在遗诏中怎么说是一个问题。是说奉大行皇帝遗命,拥立新皇登基;还是说奉后宫之命,拥立皇长子登基。” 孙承宗追问:“奉后宫之命?奉哪个后宫之命?” 方从哲:“皇上驾崩前几天,曾经明确说明要封李选侍为皇贵妃,皇长子朱由校也曾要求皇上封李选侍为皇后。” 孙承宗:“据下官所知,李选侍野心很大,若在遗诏中抬举她的身份,则后患无穷。” 方从哲:“那就请叶阁老代写遗诏,先只诏告天下皇帝驾崩。” 第51章 弹劾首辅 白天,紫禁城内阁签押房内。 方从哲坐在椅子上翻看了几本奏折,叹了一口气,向坐在旁边翻看奏折的叶向高说:“叶阁老,咱们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叶向高正要搭话,却见王安、通政使和孙承宗各自怀抱一大摞奏折进来,便问:“为什么今天奏折这么多?” 王安回答:“二位阁老快看看吧,大部分都是点名弹劾方阁老的。” 叶向高:“为什么弹劾方阁老?” 方从哲却抢先回答:“贪图富贵,勾结纵容佞臣李可灼,妄献红丸,致使先帝驾崩。” 叶向高惊讶地问:“方阁老未卜先知吗?” 方从哲扬了扬手中的几本奏折,说道:“老夫已经看到几本类似的奏折。” 孙承宗说道:“不是几本,是一百多本。” 方从哲:“估计此类奏折会越来越多,看来老夫得让贤喽。” 叶向高:“有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方阁老不用理他们,咱们内阁已经达成共识——和衷共济,渡过难关。有各位阁老的支持,方阁老挺起腰杆来!该说什么说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 方从哲:“老夫若是真硬起来,奏折会更多。真是左右为难呐!” 叶向高:“方阁老不用为难,我来写一个内阁公示,劝诫那些好事之徒,国丧期间不要生事。” 孙承宗却说:“不疼不痒的公示,镇不住他们。” 叶向高:“孙师傅说怎么办?” 孙承宗:“由叶阁老出面,召集六部长官大小九卿会议;叶阁老代表内阁发言,严辞训诫他们,特别是都御史和都给事中,要他们一定严格约束下属。” 叶向高看了看方从哲,见方从哲面无表情不置可否,便说:“立即召集各位大学士到内阁值房开会。” 紫禁城乾清宫大殿,方从哲等四个大学士到来,冲着朱常洛的尸体行了国丧大礼,又伏地痛哭了一会儿,才站起来。 叶向高走过去,把大家领到寝殿角落里,低声介绍事情原委。 听完的叶向高介绍之后,几个大学士唏嘘不已。 方从哲沉痛地说:“皇上既已驾鹤西去,当务之急是颁布遗诏,安定民心。按照我大明朝的惯例,皇上驾崩,遗诏应由内阁首辅执笔;但事发突然,老夫想请各位大人说说,这遗诏该怎么写?” 一个大学士阴沉地说:“方阁老是内阁首辅,你不拿出大章程来我们怎么说话?” 方从哲思索半天,才说:“皇上服用红丸与驾崩之间,多有关联。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永远。咱们不如在遗诏上写上一句,服用红丸是皇上的意思。” 刚才说话的那个大学士立即反驳:“下官倒是听说,最早给皇上介绍李可灼的,是方阁老。” 方从哲立即面红耳赤:“你这是道听途说,有什么凭据?” 那个大学士毫不示弱:“方阁老纵无弑君之心,难辞弑君之罪;欲辞弑君之名,难辞弑君之实。” 方从哲大声反驳:“你这是诛心之术!你这是欲加之罪!” 那个大学士还想继续争辩,叶向高说道:“据下官分析,给皇上推荐红丸,与此前的梃击案如出一辙,都是想置皇上于死地。而向皇上介绍李可灼的,据下官所知,是郑贵妃的心腹太监崔文升。而给皇上开出泻药、致使皇上腹泻不止的,也是崔文升。大家再联想一下,多年以前的国本之争。这些都是郑氏针对皇上的阴谋,怎么能把责任完全推到方阁老身上?” 方从哲迅速向叶向高投去感激的目光。 方从哲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当日皇上服下红丸不久,便感觉浑身通泰,立即命王安公公到内阁传旨,赏赐李可灼特制银币五十枚,这是内阁诸公有目共睹的事实。” 另一个大学士却面目狰狞地指责方从哲:“当日方阁老盲目轻信江湖骗子李可灼,不加阻拦纵容他面见皇上;后来又图谋奖励李可灼,掩饰自己的罪行。其心可诛!” 方从哲气得浑身哆嗦,指着那个大学士说不出话来。忽然发疯一般咆哮起来:“你,你这是借题发挥,想要方某的老命。我跟你拼了!” 说着说着,方从哲不顾一切地冲向前去,要抓住那个大学士撕打。 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的孙承宗,此时挺身向前,拦住方从哲。又转过身严厉地说:“各位都是内阁辅臣,讨论遗诏本没有下官说话的份儿,但是下官实在忍不住。” 孙承宗指了指不远处朱常洛的尸体,义愤地说:“各位阁老请看,皇上的尸骨未寒,你们却在这里吵闹不休,甚至要老拳相向,难道真想重演当年齐桓公诸子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的悲剧吗?” 几个大学士都被孙承宗的语言和态度震惊,都愣在原地不说也不动。 孙承宗继续说道:“请各位好好想一想,皇上是个苦命人,三十多年来,他过了几天舒心日子?皇上也是个厚道人,刚一登基,即犒赏前线将士,罢除骚扰民间多年的矿税、矿使。可惜天不假年,不然我大明中兴大业,定能由皇上完成。” 几个大学士似乎被孙承宗说服了,纷纷点头。 孙承宗接着说道:“几位阁老也都是老成谋国的忠臣。一个月之前万历爷驾崩,几位阁老同心协力粉碎郑氏阴谋,扶保皇上登基。现在又到了一个艰难的关口,能不能顺利过关,就全看各位了。” 方从哲首先醒悟,立即冲着其他几位大学士一躬到地,诚恳地说道:“方某失态了,请各位大人原谅。” 其他几位大学士纷纷躬身还礼。 刚才与方从哲争吵激烈的两个大学士,先后说道:“下官急不择言,冒犯首辅,请首辅海涵。” 叶向高说:“人们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各位宰相已互相致歉,刚才的种种冲突、不快,也就烟消云散啦。咱们还是回到签押房坐下商议一下。” 方从哲:“走吧。” 紫禁城内阁签押房内,所有的人都穿着孝服。 方从哲、叶向高并排坐在中间,默不作声。 六部长官、大小九卿分坐在两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叶向高与一边座中的孙承宗对视了一下,便站起来大声说道:“京城各主要衙门的长官都已到齐,现在宣布开会。” 两边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停止了,但不少人都不时瞟瞟坐在中间的方从哲。 叶向高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今天的议题只有一个,便是大丧期间,上上下下同心协力保持稳定,让大行皇帝走得安稳放心,让后继之君接得平安顺遂。” 说到此处,叶向高有意识停顿下来,扫视两边,看看大家的反应。见众人都默不作声,叶向高便追问一句:“对老夫的这个提议,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随便说说。” 一开始众人仍然默不作声,停了一下,高攀龙大声说道:“叶阁老的提议是至公至正之论,大家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又停了一下,温体仁忽然说道:“让大行皇帝走得安稳放心,让后继之君接得平安顺遂,按说是天经地义,谁也没有理由没有胆量反对。可这两天,偏偏有人在私下议论纷纷,大行皇帝到底是怎么走的?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我们怎么向天下臣民交代?” 温体仁话音一落,房间内顿时嘤嘤嗡嗡起来。 一个官员有意识地提高声音说道:“下官听说,大行皇帝驾崩与鸿胪寺丞李可灼妄献丹药有关。” 随机又有一个官员说:“下官还听说,李可灼不仅妄献丹药,还向大行皇帝推荐了一个道姑,教习法术,诱惑大行皇帝。” 房间内的议论声顿时一浪高过一浪。 叶向高立即大声弹压:“肃静,肃静!各位大人有话一个一个地说,乱发议论,成何体统?” 房间内静下来。 温体仁却站起来大声说:“据下官所知,大行皇帝一开始只是肝火上升,因为服了崔文升的泄火药,病情才日渐加重。崔文升只是太监又不是太医,他给皇帝开药,内阁知道不知道?关乎龙体的大事,内阁若是说不知道,便是严重失职。” 方从哲、叶向高无言以对,脸色非常难看。 周延儒也一反平日的温文尔雅,站起来咄咄逼人地说道:“据下官所知,鸿胪寺丞李可灼有仙丹,也是崔文升向大行皇帝介绍的。大行皇帝也曾向方阁老查问过李可灼之事。方阁老到底是怎么向大行皇帝禀报的?方阁老为什么不设法坚决制止李可灼接近大行皇帝?” 一些与会人员听了温体仁、周延儒的发言,神情异常亢奋,私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叶向高又一次大声说道:“各位大人有什么议论,可以公开说出来。” 一个官员便站起来说道:“大行皇帝走得不明不白,内阁有责任说清楚。” 又一个官员便站起来,直视着方从哲说。说:“下官是督察院右都御史,有风闻言事的责任和权利,内阁若不能作出明白交待,恐怕御史们的弹劾奏折,便像雪片一样飞来。” 方从哲慢慢站起来躬身施礼,深沉地说道:“方某蒙万历爷和大行皇帝厚恩,忝列首辅之位,已逾八载。其间功罪,自由后人评说。大行皇帝猝然崩逝,不论缘由何在,方某也难辞其咎。因而提出辞职。” 方从哲话音刚落,温体仁、周延儒便迅速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孙承宗却立即站起来大声反驳:“不可,万万不可!” 孙承宗这旗帜鲜明的表态,一下子把与会者都镇住了。 孙承宗慷慨激昂地说道:“大行皇帝刚走,内阁首辅便辞职,大明朝廷怎么办?我看有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自己好乱中得利。” 温体仁、周延儒和几个官员的脸色灰暗下来。 叶向高说道:“孙师傅的话很有道理。眼下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必须有非常手段。内阁已经达成一致意见,六部长官、大小九卿,国丧期间必须严厉约束属下,凡是乱发议论,挑唆生事者,依《大明律》从严从重处置,并严厉追究各该管长官的责任。关于大行皇帝驾崩的疑虑,待大行皇帝入土为安之后,依《大明律》展开调查。” 与会官员鸦雀无声。 紫禁城内阁签押房内,方从哲看着与会人员陆续走出签押房,伸手拦住了走在最后的孙承宗:“孙师傅请留步,方某有话说。” 孙承宗跟着方从哲,走进签押房侧面的一个小房间。 等孙承宗刚刚站定,方从哲便一躬到地,诚恳地说:“多谢孙师傅,你救了方某一命。” 孙承宗赶紧回礼,连声说:“言重了,言重了。” 方从哲直起身来抓着孙承宗的手说:“刚才,按照某些人的诛心之论,方某只好身殉大行皇帝而谢罪。” 孙承宗义愤地说:“有些官员道貌岸然义正词严,其实内心非常卑劣。方阁老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下官绝不会任其恣意妄为!” 第52章 缉拿自成 银川城郊外农家小院内,高一功、高桂英、刘宗敏站在一旁观看。 小院中间,李自成光着膀子手执大枪起式,耍了一个枪花儿,紧接着,一字摔枪式、盖顶三枪式、柔中带刚式、卧马回枪式……一连串枪法走下来,看得高一功连连点头。 刘宗敏爽直地问高一功:“大哥,成哥的枪法比你怎么样?” 高一功含笑不语。 李自成训斥刘宗敏:“傻小子,胡说什么?” 李自成把枪插到武器架上,高桂英立马走过来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水。 李自成接过高桂英手中的手巾,擦拭脸上、身上的汗珠,对刘宗敏说道:“你看看我这满身的汗珠,再想想大哥一趟大枪练下来,脸上身上不流汗,就知道咱们跟大哥的差距有多大。你再走一趟大刀,让大哥看看。” 刘宗敏甩掉上衣,抓起大刀,劈、砍、撩、挂、斩、抹、截、拦、挑、刺、舞花等一套刀法耍下来,一招一势倒是也有一些“大刀猛如虎”的风格。 刘宗敏停下来,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满面。 高桂英递给刘宗敏一块手巾,示意他赶紧擦擦汗。 高一功:“武行里有一句老话——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功夫功夫,练的就是功力、耐力、劲道,靠的就是一点就通的悟性和持之以恒的韧性。你们俩都有练武的悟性,最需要的就是持之以恒。” 李自成、刘宗敏同时说道:“记住了。” 晚霞映照下的小河,波光粼粼。微风吹佛下的杨柳,摇曳生姿。 李自成牵着高桂英的手,沿着弯弯曲曲的河边,信步漫游。 几条垂柳,轻抚着高桂英的肩膀。她微微扬起头,看着李自成的脸问:“成哥,我问你一件事,必须如实回答。” 李自成:“问吧。” 高桂英:“你喜欢我吗?” 李自成:“当然喜欢,这还用问?难道你看不出来?” 高桂英毫不扭捏:“就要问个清清楚楚,就要你答个明明白白。” 李自成一字一顿地答道:“我-喜-欢-你,够清楚明白了吧。” 高桂英“咯咯”笑了,搂住李自成亲了一口,又问:“你娶我吗?” 李自成坚定地答:“娶。” 高桂英:“什么时候?” 李自成有些迟疑:“等,等两年吧。” 高桂英撅起小嘴,悻悻地一甩手,背过身子:“可见刚才说得是假话,关键时刻就犹豫了。” 李自成伸手扳过桂英的身子,悄声哄道:“傻女子,就不能听成哥把话说完?” 高桂英两手捂住耳朵,摇着头说:“不听不听,就不听。” 李自成吓唬她:“真不听?真不听我就走了。” 高桂英赶紧抓住李自成的胳膊:“你说嘛,我听着呢。” 李自成神色凝重:“你想想,我现在是在逃的杀人犯,说不准哪一天官府发觉了踪迹,找上门来,我能不能活命都很难说。娶你,岂不是害了你?” 高桂英脖子一仰:“他们找上门来又怎么样?我们兄妹加上宗敏你俩,来几十个兵丁,也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李自成:“上一次就连累你们兄妹有家难回,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高桂英柳眉倒竖:“什么叫添麻烦?咱们是一家人!” 李自成激动地搂住高桂英,连连拍打着她的后背:“对,一家人,一家人。” 银川城郊外农家小院内,高一功对李自成、刘宗敏说道:“前一阵子,你俩的长枪大刀练得很有成效。那是骑马上阵杀敌的必须本事。要论起近战、防身,还必须掌握一种短兵器。” 李自成:“我听说宝剑为兵器之王,真的吗?” 高一功:“没错。” 高一功走到兵器架上,拿起三把木制宝剑,扔给李自成、刘宗敏一人一把,自己拿着一把,说道:“跟着我练。” 刘宗敏却不动弹。 高一功问他:“你怎么回事?” 刘宗敏:“大哥,为什么用木剑练?” 高一功一笑:“你这个傻小子,咱们是先练套路,再练对刺对砍。用真家伙,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刘宗敏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高一功:“你俩看好了,跟着我,走起来!” 白天,银川驿站签押房内。 一个身穿青袍的六品武官,带着几个士兵走进来,冲着坐在大书桌后面的赵驿丞略一拱手,即开口问道:“想必尊驾就是赵驿丞?我们是陕西巡抚衙门派出捉拿杀人犯的官兵。” 赵驿丞赶紧站起来,答道:“小的姓赵,上差有何吩咐?” 武官从怀中掏出一封公文,递给赵驿丞:“你一看便明白了。” 赵驿丞打开封袋一看,立即变色道:“李十八是杀人犯?不可能吧。” 武官沉着脸说:“赵驿丞,艾诏的三个儿子派出几十个家丁,在陕甘一带查找了近两年,终于在你这儿发现了踪迹。” 武官从怀中又掏出两张人像,指着说:“你看仔细,这个是不是李十八?这个是不是文彬?” 赵驿丞看了又看,迟疑着答道:“有点儿像吧?说不准。” 武官有些恼怒:“什么叫有点儿像、说不准?告诉你吧,艾家的亲信家丁,乔装改扮在你们驿站住了两天,仔细看了又看,认准他俩一个是李自成,一个是刘宗敏。这才带着艾家长子去银川知府衙门报案,知府大人派我们来拿人。赵驿丞,我的几十个弟兄已经包围了驿站,你把他们叫过来就行。” 赵驿丞平心静气地说道:“他们既然是在逃的杀人犯,我们协助官府缉拿责无旁贷。可是,他们俩去西边的大草甸子放马了,得想个什么法子把他俩骗回来,咱们才好缉拿。” 武官连连点头:“赵驿丞帮我们出个点子。” 赵驿丞低头想了想:“上差,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派两个官兵,换上驿卒的号衣,跟我去大草甸子找他俩,就说知府大人亲自来核对驿卒人数,他俩肯定不会想到别的。” 武官:“为什么非得赵驿丞跑一趟呢?” 赵驿丞:“我怕别人去说漏了嘴。” 武官:“那就辛苦赵驿丞一趟吧。你们要不要带上兵器?” 赵驿丞眼珠一转:“带,一定得带。这俩小子都会点儿功夫,咱们带上兵器,以防万一。” 第53章 拥立天启 夜晚,北京紫禁城乾清宫内。 白色帷幕后面,李选侍正与客氏、李进忠窃窃私语,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李选侍:“万岁爷驾崩了,李公公,本宫该怎么办?” 李进忠:“抓住皇长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客氏:“别云山雾罩,有话直说。” 李进忠:“万岁爷晋封娘娘为皇贵妃的谕令并没撤回,皇长子由选侍娘娘抚育长大,这就是一张天大的王牌。皇长子一向对娘娘顺从,他只要当了皇上,封你个圣母皇太后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客氏:“怎么抓住皇长子?” 李进忠:“李娘娘要一直带着皇长子住在乾清宫,寸步不离;登基大典一过,立即让新皇上给李娘娘上皇太后封号。再除掉几个不听话的大官儿,大明朝还不是李娘娘的天下!” 李选侍心花怒放:“你真是我的张子房!” 李进忠:“什么张?什么房?” 李选侍这才想起来李进忠根本不识字,大概也不知道汉朝的着名谋臣张良字子房。便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李进忠尴尬地笑了几声:“当然是娘娘有学问喽!” 白天,紫禁城乾清宫外。 哀乐齐鸣,一群文武大臣全身缟素。漫天的白色大片纸钱,飘飘洒洒从天而降,似乎天地都成了白色。远远能望见朱常洛的灵柩停在乾清宫大殿内。 方从哲带领文武百官依例行国丧大礼,然后跪地痛哭,孙承宗哭得撕心裂肺几乎气绝。 王安同众大臣一起痛哭了一会儿,站起来说:“众位大人节哀吧。” 孙承宗膝行到方从哲身旁,悄声道:“当务之急是由内阁大臣拥立新君即位,以防有人乘机作乱,挟天子以令诸侯。” 方从哲:“孙大人思虑得很周到,请与各位大人到内阁商议吧。”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方从哲:“各位大人,先帝登基不到一月,猝然驾鹤西去,真是国家大难。方某心乱如麻,请各位献计献策共度难关。” 大学士甲:“依下官看来,皇长子幼年丧母,是李选侍把他抚育长大。先帝日前就想晋封李选侍为皇贵妃,可见先帝对李选侍的尊崇。目前该请李选侍主持后宫大事,并由她宣示皇长子登基。” 孙承宗:“万万不可!” 温体仁:“理由何在?” 孙承宗:“李选侍无德无能而且心胸狭窄、手段阴毒,皇长子生母王才人即是她殴打致死。多年来她只知挟持皇长子抬高自己,毫不关心皇长子的身心发育,致使皇长子学业无成,身体病弱。” 温体仁:“凭据呢?” 孙承宗:“王安公公多年在东宫侍奉先帝,为人真诚可靠,东宫大小事务,统统铭记在心。孙某与王公公深谈多次,底细全知。各位大人可将王公公请来,细细讯问。” 众人将眼光集中在方从哲身上,方从哲却看着孙承宗,点点头。 孙承宗继续说:“李氏还有意独揽朝中大权,如果靠她主持大计,造成后宫干政,大明危矣。” 方从哲:“照你说怎么办呢?” 孙承宗:“我大明自太祖高皇帝以来,都尊崇长子长孙。日前,先帝多次召开御前会议,命诸位大臣辅佐皇长子;现在,皇长子登基名正言顺,何必借李选侍的名义?百官奉迎皇长子,即是遵先帝遗命。这么正大光明的举动,上应天意,下顺民情,有什么难处?” 方从哲:“孙大人说得很对。可皇长子现被李选侍留居乾清宫,那客氏、李进忠又暗中唆使,不知想干什么,怎么举行登基大典?” 孙承宗:“客氏是无知无识的乡下女人,李进忠是不入流的阉人,朝廷大臣堂堂正正地行事,看他们谁敢阻拦。” 烈日当头,蝉声嘶叫。 方从哲、孙承宗等十几个大臣满脸流汗衣背湿透,却个个器宇轩昂地长跪在乾清宫宫门外。 方从哲带头高呼:“臣等拜见皇长子!” 孙承宗等十几个大臣齐声高呼多遍:“臣等拜见皇长子!臣等拜见皇长子!” 紫禁城乾清宫内。 李选侍问李进忠:“李公公,怎么办?” 李进忠:“把皇长子藏起来,一帮六七十岁的糟老头子,还敢闯进乾清宫抢人不成?” 李选侍与客氏拉着朱由校走进东暖阁。 外面众大臣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走出东暖阁的李选侍有些怕了,用两手捂住耳朵叫着:“李进忠,把他们赶走!” 客氏:“不行就把东厂提督太监和锦衣卫找来,准备廷杖!” 李进忠:“这都什么时候了,谁敢动粗?狐假虎威才是上策。” 李进忠走到宫门口,耀武扬威地说:“李娘娘懿旨,皇长子不在乾清宫,众位臣工暂且退下。” 紫禁城乾清宫门外。 孙承宗激昂地反驳:“李选侍只不过是先帝媵妾,有什么资格下懿旨?你李进忠胡乱发话,太祖高皇帝曾严禁太监干预朝政,难道你就不怕灭族之祸?” 李进忠被孙承宗的气势话语唬住了,灰溜溜地返回宫内。 孙承宗对方从哲使了个眼色,便领着众大臣涌向宫门。 宫门口的守卫太监仗着自己很有些武功,死死堵在门口。孙承宗轻松自如伸出双手拨开两个太监,其余太监一看外表文弱的孙承宗竟有这么大的力气,自觉不是对手;再看看来的人都是朝廷大臣,不敢阻拦了。 紫禁城乾清宫内。 李选侍见一大群官员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神色不免有些慌乱,但强作镇定冲方从哲发问:“方阁老,你们想干什么?” 方从哲:“众位大臣奉先帝遗命参见皇长子。” 李选侍:“皇长子不在乾清宫。” 孙承宗:“有人明明看到皇长子这几日一直与李选侍住在乾清宫,李选侍为什么不承认?目前是关键时刻,请李选侍以大局为重。” 李进忠:“请孙师傅尊重皇长子的养母李选侍。” 孙承宗:“该尊重谁,我等饱读圣贤之书的大明大臣,还用得着你一个无知阉人来教?众位大臣议论的是国家大事,哪能容你一个太监插嘴。还不退下!” 李进忠悻悻地转身离开。 孙承宗:“请李选侍让我们拜见皇长子!如果李选侍一意孤行,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着说着,孙承宗一挥手,众大臣就三三两两地结伴在乾清宫内四处寻找起来。不大会儿,都神色茫然地回来了。 一直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的王安,乘李选侍不注意,朝孙承宗使了个眼色,向东暖阁指了指。 孙承宗会意,拉着方从哲大步跨进东暖阁;只一会儿,两人就拥着朱由校站在了乾清宫正中。 在方从哲的带领下,众大臣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拜完毕,孙承宗二话不说,拉起朱由校就向外走。方从哲等人紧随其后,护卫着朱由校涌向乾清宫门口。 李选侍猝不及防,顿时喊叫:“皇儿回来!皇儿回来!” 朱由校刚想回头看看,却被众大臣簇拥着,几乎是脚不沾地一溜烟走远了。 李选侍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先帝爷呀,我可怎么办呀!” 李进忠:“娘娘别担心,老奴马上带人把皇长子抢回来!” 白天,紫禁城宫墙夹道。 孙承宗大步流星地拉着朱由校向前走,方从哲等气喘吁吁地紧跟其后。忽然,李进忠带领一大帮太监手持刀剑从斜刺里冲过来,横在道路中央。 李进忠:“奉李娘娘懿旨,接皇长子回乾清宫。” 李进忠口中说着,双手向前就要拉扯朱由校。 朱由校不知所措,孙承宗上前一步,只一掌,就把又高又胖的李进忠推得连连退后几步。 两个持剑太监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拿剑逼近孙承宗。 只见孙承宗身子略微一闪,飞起一脚,紧接着挥出一掌,一个太监倒地不动了,另一个太监的剑已在孙承宗手中。 孙承宗一个箭步跨到李进忠身边,用剑尖指着李进忠的咽喉,大喝一声:“还不退下!” 李进忠一伙老实了。 孙承宗:“堂堂大明天子,怎容你这伙阉人拉拉扯扯!陛下,亿兆生灵都是你的臣子。别怕!” 说着,孙承宗持剑断后,方从哲等人簇拥着朱由校向慈庆宫大步走去。 李进忠等太监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艳阳高照,慈庆宫正殿内。 朱由校身着明黄龙袍端坐正中,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庄严肃穆的丹陛大乐中,文武百官恭恭敬敬地三拜九叩,只有孙承宗、方从哲等少数几人眼含泪花,神情特别激动。 叩拜完毕,文东武西肃立两旁。 孙承宗出列拱手奏道:“我大明王朝自定鼎北京以来,列祖列宗都是在太和殿举行登基大典,在乾清宫处理日常政务。如今,李选侍盘踞乾清宫,与我大明体制甚为不合,登基大典也不能如期举行。请陛下下旨,命李选侍迁出乾清宫。” 朱由校面露难色:“朕自幼丧母,李选侍抚育多年,朕既登基,本该上尊号尽孝道,奉养天年。贸然下旨命其移宫,于心不忍。” 方从哲:“据宫中知情太监透露,万岁生母王才人是李选侍虐待致死。” 朱由校大惊失色,一下子从座椅上站起来:“这话是真的?” 孙承宗:“陛下可以细细询问王安和侍奉过王才人的宫女。” 第54章 招降纳叛 辽东赫图阿拉城贝勒府正房内。 努尔哈赤手拿一本插图本的《三国演义》,正眉飞色舞地给额亦都、褚英讲解:“那曹操带领着一伙残兵败将,正沿着华容道狼狈逃窜。忽听半空中一声断喝,曹操老贼,哪里走!” 额亦都、褚英、代善等正听得津津有味,门外却有人高喊:“贝勒爷,城外有一个汉人,一定要见你一面。” 努尔哈赤放下《三国演义》,问道:“什么样的汉人?” 门外回答:“穿着秀才的青襟。” 额亦都不耐烦地说:“一个酸秀才,让他滚蛋!” 努尔哈赤却很感兴趣:“请他进来。” 额亦都:“大哥,我们听你讲《三国》,正在兴头上,为什么让一个酸秀才给搅了。” 努尔哈赤:“兄弟,历来成大事的,都得用读书人出谋划策。特别是咱们女真人,对汉族的弯弯绕绕了解得太少,怎么能打败他们?我早就想请一个汉族军师了,先看看此人如何吧。” 额亦都、褚英等都点点头。 一个兵丁引着范文程进来了。 范文程一进屋,纳头便拜,口中说道:“在下沈阳秀才范文程,特来拜见贝勒爷。” 努尔哈赤见范文程虽是儒生打扮,却体格魁梧仪表堂堂,很像一员虎将,禁不住面露笑容,向前几步搀起范文程。 努尔哈赤又上下打量了几眼,笑着说:“看来范先生不光是有学问,还练过武吧?” 范文程谦虚地说:“在贝勒爷面前,不敢说练过武。” 努尔哈赤爽朗地说:“实话实说嘛。” 范文程:“练过几年。” 努尔哈赤:“好,好,文武全才!” 额亦都、褚英等见二人谈得投机,便躬身告退了。 努尔哈赤问:“先生世代居住沈阳吗?” 范文程回答:“不瞒贝勒爷,在下远祖乃是北宋名相范仲淹。” 努尔哈赤肃然起敬,连声说道:“失敬,失敬,想不到范先生是名臣之后。” 范文程却摇着头说:“惭愧,到我这一辈,只是个穷秀才。” 努尔哈赤拉着范文程坐到炕上,说道:“汉人常说,秀才本是宰相根苗。范先生年轻力壮,前途无量。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范文程:“在下才疏学浅,只求贝勒爷不弃,愿献犬马之劳。” 努尔哈赤单刀直入:“依先生之见,目前建州女真该怎么办?” 范文程:“既蒙贝勒爷垂询,在下便直抒胸臆。贝勒爷历经三十多年征战,统一了女真各部落,先后组建了四旗、八旗,为称霸辽东打下了坚实基础。但以前的胜利,是钻了明朝辽东文武官员昏聩腐败的空子。往后,若朝廷感觉到建州女真的威胁,必定派大军征讨。” 努尔哈赤连连点头。 范文程:“朝廷必定会调集北方的精兵强将,以泰山压顶之势来攻,到时贝勒爷怎么对付?” 努尔哈赤:“愿听先生教诲。” 范文程:“当初,贝勒爷大破九部联军,是何等的威武!今后,只须因势利导,各个击破便是。大明朝表面上繁花似锦,暗地里千疮百孔。单说军队人数,号称卫所常备军二百七十万,实际上空额得有一百多万。大江南北真正能提刀上阵的官兵,绝不会超过七八十万。” 努尔哈赤赞道:“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范文程:“朝廷在北方,最多能抽出十几万官兵前来。贝勒爷有多少兵马?” 努尔哈赤略一思忖,答道:“六万多。” 范文程拱手道谢:“多谢贝勒爷信任。依在下之见,贝勒爷不妨先攻打抚顺,试一试兵锋,在实战中摸一摸朝廷兵马的底细。” 努尔哈赤大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范先生,我拜你为书房官,起草文告、参赞军机。” 范文程下炕跪倒在地:“谢贝勒爷提拔,在下定当尽心竭力。” 上午,辽东抚顺城下。 努尔哈赤率领大队八旗兵丁,浩浩荡荡来到东门外。 额亦都把令旗一挥,大声命令:“正黄旗、镶黄旗攻击东门,正白旗、镶白旗攻击西门,正红旗、镶红旗攻击南门,正蓝旗、镶蓝旗攻击北门。” 八旗兵丁开始行动,很快就把抚顺成包围得严严实实。 努尔哈赤骑着一匹黄骠马,扭头示意身边骑着枣红马的范文程喊话。 范文程亮开嗓子,冲着城上高喊:“请守备王大人答话。” 城上,游击将军李永芳侧着身子站在垛口边,大声答道:“王守备不在,有什么话对我说吧。” 范文程:“你是哪位?” 李永芳:“守城主将李永芳。” 范文程:“李将军,实不相瞒,我们建州贝勒爷亲率十万大军来攻抚顺。在下劝你审时度势,打开城门投降,免得城破之时玉石俱焚。” 李永芳义愤填膺:“你们建州女真,本是我大明子民,竟然敢发兵攻城略地,是要造反吗?”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你说对了,本贝勒就是要起兵造反。几百年来,我们建州女真拥护朝廷,年年上表纳贡。朝廷却把我们当做野蛮人,随意奴役,胡乱杀戮。特别不能容忍的是,近几年多次支持叶赫、乌拉、辉发部落,大肆攻掠我建州。这样昏庸的朝廷,要他何用?” 李永芳:“好你个建州虏酋,胆敢肆意攻击朝廷,吃我一箭!” 李永芳在城头张弓搭箭,“嗖”地一声直冲努尔哈赤面门射来。 努尔哈赤虽早有防备,一开始就立在弓箭的射程之外,现在看着箭簇落在马前几十步,却也勃然大怒,厉声骂道:“李永芳,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本贝勒带了十万大兵,眨眼之间就可以打开抚顺城,到时候一刀一刀剐了你!” 李永芳:“眨眼之间就破城?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们只要坚持两三天,辽阳、沈阳的援兵就赶到了,定杀你个片甲不留。” 努尔哈赤轻蔑地说道:“你才做梦呢,辽阳、沈阳的来路都被我派兵堵死了,你就是等三十天他们也来不了!” 努尔哈赤抽出刀来,向前一劈:“两黄旗,全力攻打东门!” 两黄旗的兵丁们,潮水一般向前涌去。但还未到城下,就被城上飞蝗般的箭簇射到了不少。 两黄旗的盾牌兵赶紧竖起盾阵,弓箭手藏在后面向城上射箭。城上的明军也被射中不少。 一些正黄旗士兵扛着云梯靠近了城墙,迅速架起云梯攀沿而上。还没登上城头,就被明军推开了云梯,十几个士兵倒下来摔死了。 范文程看着看着,拱手对努尔哈赤说:“贝勒爷,这样强攻我们伤亡太大。” 努尔哈赤:“范先生有什么办法?” 范文程:“我去和李永芳谈谈。” 努尔哈赤:“谈什么?” 范文程:“晓以利害,劝他投降。” 努尔哈赤思索片刻,然后大喝一声:“停止攻击!” 两黄旗的兵丁陆续撤回来了。 努尔哈赤却有些担心地问范文程:“先生,要不要派些士兵护送你进城。” 范文程轻松地说:“贝勒爷别担心,在下一人一骑足矣。” 范文程解下佩剑,脱掉铠甲,骑马向前走了十几步,冲着城上喊道:“李将军,在下想和你谈谈。” 李永芳在垛口侧面往下一看,见范文程一人一骑穿着普通袍服,轻松地骑在马上。便站到垛口正中问道:“战斗正酣,有什么好谈的?” 范文程一笑:“战斗不是停了吗?在下也是汉人,不得不替李将军和城中父老的安危着想。让我进城,咱俩促膝谈心如何?” 李永芳见范文程没有恶意,便答:“范先生想进城,只能委屈一下,坐吊篮上来。” 范文程坦荡地说:“坐坐吊篮又有何妨。” 辽东抚顺城游击将军府内。 李永芳不冷不热地摆手:“范先生请坐。” 范文程拱手道谢,坦然就坐。 李永芳:“想不到范先生此时还有雅兴与李某面谈。” 范文程:“战事前景如何,与范某毫无关系,范某当然轻松。” 李永芳:“你就不怕我把你扣做人质吗?” 范文程:“范某在建州无足轻重,扣我杀我都于事无补。” 李永芳:“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范文程:“救你一命,救全城百姓性命。” 李永芳一笑:“范先生口气不小啊,你们真有把握打开抚顺城?” 范文程:“城内守军人数不过五千,李将军以为能抵抗几天?” 李永芳:“你们人数也不会超过四万,我们可是以逸待劳、居高临下。” 范文程:“李将军还真以为能固守待援啊?努尔哈赤久经战阵,善于围点打援。在下跟将军说实话,五天之内,朝廷的一个援兵也来不到抚顺;可在下敢断言,明天中午之前,抚顺城肯定被攻破。而且,努尔哈赤已经放出话来,李将军若能开城投降,他保证秋毫无犯;若是顽抗到底,城破之时,见人就杀,见房就烧,鸡犬不留。” 李永芳闻言色变,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范文程趁热打铁:“李将军在明朝为官多年,朝廷的腐败堕落内幕,要比范某知道的多成千上万倍。说句良心话,李将军认为明朝还能撑几年?” 李永芳陷于沉思。 范文程:“李将军风华正茂、前途无量,难道甘心做一个腐朽没落王朝的殉葬品?” 李永芳:“努尔哈赤只不过是一个蛮夷部落首领,先生为什么死心塌地保他?” 范文程:“将军差矣。范某精通观天观人之术,若不是堪破天机,岂能不顾祖宗名声、不顾身家性命拼死相随?” 李永芳心动了:“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范文程:“很简单,开门迎降,可保一生富贵荣华,也可保全城数万百姓性命。这可是功德无量、荫及子孙的大善事!” 李永芳又想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又猛然坐下,说道:“你再让我仔细想想。” 范文程笑道:“当断不断,反被其乱。” 第55章 尊称吾师 午后,北京紫禁城慈庆宫东配殿内。 方从哲、孙承宗坐在绣墩上,看着朱由校心事重重地来回踱步。 王安领着一个宫女走进来。 宫女跪在地上给朱由校叩头,说道:“宫婢陈氏给万岁爷请安。” 朱由校:“起来说话。” 陈氏:“谢万岁爷恩典。” 朱由校:“陈氏,朕的生母王才人到底是怎么去世的,你要实话实说!” 陈氏眼圈红了,慢慢叙说起来。 紫禁城慈庆宫西配殿内。 王才人与陈氏陪着三岁的朱由校在地上玩耍,地上丢满了细木雕刻的微型楼台亭阁。 朱由校步履蹒跚地搬着一个小木亭,放到一座小木桥前,再搬来一座小木楼,放到小木亭前,拍手笑着喊王才人:“母,母亲,给你住。” 王才人激动地抱起朱由校,不停地亲着他的脸颊,连声说:“好儿子,好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孝敬母亲,好儿子,好儿子!” 陈氏又拿过来几座小木屋,一一递给朱由校,哄着他说:“殿下,再给母亲造房子。” 此时,李选侍陪伴着朱常洛来到西配殿。一看到王才人抱着朱由校在亲,便皱起眉头凑到朱常洛耳边嘀嘀咕咕。 朱常洛板着面孔训斥王才人:“整天让孩子摆弄这些破木头,能有什么出息?想让他当木匠吗?来人,把这些破木头拿走烧了!” 王才人闻言大惊,跪倒在地哀求道:“太子爷,皇长孙从刚会走路起,就喜欢摆弄这些微型楼台亭阁。这也许是他的天性,臣妾请求太子爷允许他的这点儿爱好!” 李选侍阴阳怪气地说:“吆,王才人,殿下可是咱大明朝的皇长孙,整天让他摆弄这些破木头,将来就靠这些治理国家?太子爷可是为了他好!” 王才人有些恼怒地说:“李选侍,皇长孙是我的儿子,用不着你操心!” 李选侍被顶撞得面红耳赤,流泪撒娇地对朱常洛说:“太子爷,我可没有一点儿恶意,王才人这是冲着你来的!” 朱常洛勃然大怒:“王才人不懂如何教育皇长孙,来人,把皇长孙抱到李选侍房中,不许王才人再见皇长孙。” 王才人如遭五雷轰顶,痴呆呆傻愣愣地一把搂住朱由校,声嘶力竭地高喊:“他是我的儿子,你们谁也没权利抱走他!” 朱常洛暴喝一声:“胡说!他是万历爷的皇长孙,是本太子的长子,你一个小小才人竟敢口出狂言!来人,把她打入冷宫,只许宫女陈氏陪伴伺候,此外不许见任何人。” 王安一脚踏进来,看到如此尴尬局面,正想劝解。却听朱常洛大喝一声:“谁也不准插嘴!” 王安只得眼睁睁看着王才人默默放下朱由校,跟在陈氏身后,向殿外走去。 紫禁城冷宫内。 深夜,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北风一吹,许多雪花儿涌进冷宫。 陈氏冻得瑟瑟发抖,只好把一床破棉被裹得再紧些。 陈氏的手无意中碰了并排躺着的王才人额头一下,惊叫起来:“才人,才人,你的额头怎么一点儿热气儿也没有了?” 陈氏凑着雪光再看看王才人的脸,试试她的鼻息,立即放声大哭起来。 王安推开门进来了,急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陈氏:“王公公,已经七天了,李选侍不让人送水送饭。王才人是活活饿死的,我仗着身体壮实,还能撑一气。” 王安骂道:“这个歹毒的女人。你赶快换上太监的服装,我想法把你送出宫去。有朝一日,也许能给王才人报仇。” 午后,慈庆宫东配殿内。 朱由校泪流满面:“李选侍表面待我如亲生儿子,想不到却是害死我亲生母亲的仇人!师傅,怎么办才好?” 孙承宗:“既然陛下不忍下旨严惩李选侍,就由臣上一道奏疏,陛下照准即可。” 朱由校:“好。” 夜晚,紫禁城乾清宫内。 李选侍急得在宫内团团转,一会儿拿起一把扇子乱扇,一会又一把把扇子撕得稀烂,狠狠扔在地上。 孙承宗宅邸书房内,清风徐来,兰花盛开。 红霞春风满面,轻快地研墨。 孙承宗凝神思索。 红霞:“先生,值得这么费心思吗?现成的武则天迷惑太子李治的典故,拿来一招制敌!” 孙承宗喜上眉梢,立即坐在书案前一笔一画写起来。 孙承宗写毕,红霞手捧奏折看了一遍,高兴地说:“您这道奏疏一上,真是打蛇打准了七寸,这下子李选侍再也没脸赖在乾清宫不走了。” 孙承宗捋髯微笑。 仆人进屋禀报:“老爷,一个妇人求见。” 孙承宗:“什么样的妇人?” 仆人:“自称是当今万岁乳母客氏。” 孙承宗脸色一沉:“她来干什么?告诉她老夫不方便见客!” 红霞调皮地一笑:“见见又有什么了不起,叫她进来嘛。” 孙承宗:“也好。” 工夫不大,仆人领着客氏进来了。 孙承宗略一拱手:“孙某与夫人从来没交往,驾临寒舍有什么指教?” 客氏:“孙大人也不让座就问话,怕不是待客的路数吧?” 孙承宗只得略一摆手请她在桌边坐下,红霞也端过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客氏见到红霞,大惊小怪地道:“姑娘真漂亮呀,多大啦?” 红霞笑笑没搭茬,客氏也不觉尴尬,顾自端起茶喝了一口。 孙承宗:“夫人有话请讲。” 客氏拿腔拿调地说:“我这次来,是奉李娘娘之命,给孙大人送一样东西。” 客氏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抻平了放在孙承宗面前。 孙承宗看了看,只见中间三个大字“叁万两”,下边几个小字“见票即付”。 孙承宗不解其意,问客氏:“夫人,你想干嘛?” 客氏:“孙大人呀,这是李娘娘的一点儿心意,给大人补贴家用。” 孙承宗:“孙某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大面额的银票,非亲非故给我银子不大可能吧,她有什么交换条件?” 客氏:“没条件,没条件。只要孙大人记着李娘娘的好处就行,到关键时候替娘娘说句话就行。刚才,我先到方阁老家里走了一趟,方阁老一直是客客气气的。” 孙承宗一把抓起银票,塞在客氏手里:“夫人请回吧。该说的话孙某一定会说的!” 客氏一边捏着银票往外走,一边嘟囔着:“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红霞等她走出屋门,就哈哈大笑起来。 孙承宗:“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蠢货,给李选侍出这样的蠢主意,还找来了这样的蠢女人。” 红霞:“这才叫利令智昏呢!” 上午,紫禁城慈庆宫偏殿内。 太监禀报:“孙师傅到。” 正在伺候天启更衣的客氏撇撇嘴,哼了一声,扭扭捏捏进了西暖阁。 天启起身对孙承宗道:“师傅安好。” 孙承宗拱手:“有劳陛下挂念。咱们今天讲点儿什么?” 天启:“但凭师傅安排。” 孙承宗:“今天臣给陛下讲讲辽东地理形势、军事现状吧。” 孙承宗拿出一张大地图,随指随讲:“这是赫图阿拉,叛匪头子努尔哈赤的老家。万历初年,他就是在这里搜集了十三副铠甲,纠集了几十个同伙打家劫舍,逐步扩大。用三十多年时间逐步统一各个女真部落,划分属下近十万兵民为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八旗,自称大汗。” 天启:“这不是公开反叛朝廷吗?” 孙承宗:“陛下说得对。这是清河(本溪),万历四十六年七月,努尔哈赤宣称出兵攻打女真叶赫部,行至中途,突然掉头猛扑清河。在清河远郊扎下大营,派奸细扮作商贩混入城里,半夜放火,引起城中一片大乱,城外八旗兵丁趁乱攻入城内。一万多守军被杀,十几万人口、数不清的财物被掠走。” 天启气愤地问:“难道朝廷就任凭他恣意妄为吗?” 孙承宗:“当然不能。” 天启:“努尔哈赤很会打仗吗?听说他曾经是李成梁的亲兵队长。” 孙承宗:“应该承认,他是一个军事奇才,不识多少字没读过多少兵书,却深通用兵之道。但是,辽东大局,根本却是坏在李成梁身上。” 天启:“师傅,这倒是闻所未闻,你为什么这样说?” 孙承宗:“李成梁是辽东一带最大的总兵,拥兵十万,每年耗费国家钱粮无数,完全有能力将努尔哈赤抢劫团伙扼杀在萌芽状态,却眼睁睁看着虏酋一天天坐大。这就是兵法上说的养寇自重,李成梁实乃我中华千古罪人!” 天启:“有人说李成梁之子李如柏曾纳努尔哈赤的侄女为妾,大有内外勾结出卖大明之嫌。” 孙承宗:“这种说法未免肤浅,也不尽是事实,而李成梁放任自流酿成滔天大祸,罪大恶极却是不争的事实。” 天启:“师傅说得很有道理。李成梁下场如何?” 孙承宗:“以九十高龄老死军中,真算便宜他了。” 天启点头。 孙承宗:“这是沈阳,这是辽阳。辽阳乃我辽东重镇,辽东巡抚、辽东经略均驻节于此。铁岭、清河被相继努尔哈赤攻破之后,辽东经略熊廷弼就靠这两座城池苦苦坚守辽东南部。可怜我大明王朝在辽北的百万民众、上千里大好河山,已陷于努尔哈赤之手,真真是奇耻大辱!” 天启:“师傅,你怎么对山川地理、军事掌故如此熟悉? 孙承宗:“臣弱冠之年中了秀才,无意进取却壮游天下名山大川、险关要隘,多与硕儒乡老、俾将戍卒畅谈军事故事,多年积累下来,也算是有所了解。陛下累了吧?今天就到这里如何?” 天启:“好。师傅,那些老学究给朕讲课,整天诗云子曰,听得我头昏脑胀哈欠连天,烦死了。你结合书本联系现实讲得鲜活灵动,朕听了十分开心,朕今后要尊称你为吾师,且在所有师傅中只称你为吾师!” 孙承宗:“臣愧不敢当。” 天启:“吾师当之无愧,朕要公开宣布!” 第56章 脱险投军 银川城郊外大草甸子,蓝天白云,绿草茵茵。 十几匹马散落四周,悠闲地甩着尾巴啃草。 李自成、刘宗敏头顶头,仰脸朝上躺在草地上,看着朵朵白云飘忽变化。 刘宗敏:“成哥,你说这白云从哪里来,它又要到哪里去?” 李自成笑笑:“我怎么能说清楚?也许是从东边来,要到西边去”。 刘宗敏翻过身来,看着李自成:“这还用你说!我是问它们在到东边以前,怎么形成的。” 李自成:“你没听老人们说过,云彩是云母生的,风是风婆婆生的。” 刘宗敏不以为然:“照你这样说,雷就是雷公生的喽。” 李自成:“不是,老人们说,雷是雷震子用锤头敲击凿子发出的声响。” 刘宗敏反驳道:“不对,我听说……” 刘宗敏的话没说完,就听远处传来了赵驿丞的声音:“李十八、文彬,你俩过来。” 李自成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看见赵驿丞挎着腰刀,领着两个挎着宝剑的陌生驿卒向他们走来。 李自成立即皱了皱眉头,对刘宗敏低声说道:“我看不对劲儿,赵驿丞从来没带过兵器;那两个陌生驿卒也叫我不踏实。” 刘宗敏爬起来,问李自成:“成哥,会不会是官府要抓咱俩。” 李自成看了看脚下的两把宝剑,小声说:“情况如果不对劲,立马抄家伙。” 李自成大步迎着赵驿丞他们走过去,刘宗敏呆在原地没动。 赵驿丞快走两步,走在两个假驿卒前面,大声对李自成说道:“李十八,银川知府大人亲自到驿站,要清点实际驿卒人数。你们俩收拾一下东西,带着马匹跟我回去吧。” 李自成不解地问:“这点儿小事,也值得老爷亲自跑来说?” 赵驿丞厉声喝道:“瞎问什么,快跟我回去!” 李自成低头不语,心中暗想:“赵驿丞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大怒?” 李自成一抬头,却见赵驿丞握紧刀柄,斜眼瞟了瞟旁边的两个假驿卒,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跑,跑!” 李自成立即明白了赵驿丞的意思,扭身往回走。走到刘宗敏身边,喊了一声:“抄家伙!” 刘宗敏飞快弯腰抓起两把宝剑,扔给李自成一把,自己早已拔剑出鞘,直扑两个假驿卒。 赵驿丞却大声喊起来:“弟兄们快动手,别让他俩跑了?” 两个假驿卒拔剑与刘宗敏对砍起来,只五六个回合,便被刘宗敏刺伤了一个,倒在地上叫唤。另一个见势不妙,拔腿要跑,却又被李自成砍伤大腿,倒地只喊饶命。 李自成转身与手执腰刀的赵驿丞对峙片刻,虚晃一剑,趁着赵驿丞向右侧头的空挡,用剑鞘砍在他的左颈上,但在剑鞘接触左颈的一刹那,却减少了八九分力道。 赵驿丞假装倒地昏迷,却暗中示意李自成快跑。 李自成拉着刘宗敏跑向身旁的骏马。 两人飞身跨上光身的骏马,俯在马身上,各自用腿狠狠夹住马肚子,用剑鞘拍着马屁股,一溜烟跑远了。 十几匹骏马,紧跟在李自成、刘宗敏的马后面,奋起直追。 大腿受伤的假驿卒拼命大叫:“来人啊,救命啊!” 赵驿丞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又闭目睡去。 空旷的大草甸子上,没有一点儿反应。 不知道过了多大会儿,武官策马而来,后面跟着十几个骑兵。 武官听到有人喊救命,驱马赶到,滚鞍下马,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假驿卒哀告:“将军,李自成、刘宗敏把我们俩刺伤,把赵驿丞打昏,骑马向西跑了。” 武官:“跑了多大会儿?” 假驿卒:“半个多时辰。” 赵驿丞假装从昏迷中醒来,冲着武官喊道:“将军,快追呀!” 武官沮丧地一跺脚:“嘿!” 银川郊外农家小院内。 高桂英推门进来,对正在练习四季拳的高一功嘟囔:“你怎么还四平八稳地在这儿练拳,自成他们好多天没来了。” 高一功收势,说:“知道,我还知道你每天无数遍的出门张望。” 高桂英埋怨道:“那你为什么坚决拦着我,不让我去驿站找他?” 高一功:“傻女子,自成是个很有心机的人,该来自然来。若是奉派出公差,办完事他自然会来;若是迫不得已远走高飞了,你找上门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高桂英默默无语。 高一功:“你到现在该明白,当初自成为什么把咱们安排到远离驿站的郊外?他是背负命案在逃的,深怕连累咱们啊。” 高桂英泪流满面。 高一功:“自成跟我说过,赵驿丞跟他交情很深,不会出大事的,你别担心。过些天他再不回来,我设法见见赵驿丞。” 早晨,甘州城门外。 头戴草帽、满脸胡子的李自成、刘宗敏,骑在马上向城门洞里张望。 城门口东边,一群人聚集在城墙根儿下,仰望着一张告示议论纷纷。 刘宗敏问:“哥,咱们还进城吗?” 李自成:“进,在深山老林里隐藏三个多月,浑身酸臭,也该洗洗澡、换换衣服。” 刘宗敏:“那城门口的布告,要是捉拿咱们的怎么办?” 李自成一笑:“傻小子长心眼儿了。别怕,咱们现在像个野人,官兵就是对着画像看半天,也不一定认出来。你在这等着,我先看看布告再说。” 李自成压低草帽,一夹枣红马的肚子,枣红马就向着城门口一溜小跑。 走近布告,李自成略微一看,只见“甘州大营招兵布告”八个大字赫然入目。 李自成面露喜色,拨马而回。 李自成与刘宗敏擦肩而过时,只说了一句:“跟我来。”二人驱马走进一片小树林,翻身下马,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 刘宗敏急咧咧问道:“哥,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话呀!” 李自成:“好事儿。甘州大营要招兵,咱哥俩去。” 刘宗敏:“咱俩去当官兵?不是送死吗?” 李自成:“傻小子,这儿离米脂县一千多里地,离银川也得八九百里,谁认识咱们。况且咱们留了长胡子,再假造个姓名、籍贯,没准儿就能混进兵营。再说,他们万万也想不到咱们敢当兵。” 刘宗敏想了想:“倒是个好主意。” 李自成:“当今皇上无道,天下也许很快就会大乱。咱哥俩先当几年兵,结交一批好汉再说。” 刘宗敏:“咱们得想好名字和住址。” 李自成:“我早就琢磨过了,你叫米万忠,我叫程自立,都是米脂县程家沟人。” 刘宗敏:“为什么一定要说是米脂县的?” 李自成:“我们的口音到什么时候都很难改,有心人一听就能听出来。李家沟、程家沟离咱们李继迁寨都是十几里路,说话口音没差别,有心人也听不出来。” 刘宗敏:“哥,你的心思真细致,准能成大事。” 李自成:“成大事不能光靠心思细致,还得有胆有识。” 刘宗敏笑了:“咱哥俩杀死艾诏一家三口,又伤了三个官府的人,胆子够大了。” 李自成:“哼,三死三伤算什么?到时候杀他个血流成河,才是英雄好汉。” 刘宗敏惊奇地看着李自成,仿佛有点儿认不清他了:“哥,你变了。” 李自成咬咬牙:“自从那天我在站笼里出来,心思就变了。官府想弄死老子,老子也不能让他们好好活!” 刘宗敏愣了一会儿,说道:“哥,咱们跑出来三个多月,也不知道高大哥和桂英怎么样,还在不在银川。” 李自成:“这事儿我想过很多次,高大哥一身绝世武功,又闯荡过江湖,能保护好桂英。” 刘宗敏:“幸亏咱们从银川逃跑时,带出来十几匹马,卖了个好价钱,不然这三个月准得挨饿。” 李自成:“现在还剩多少银子?” 刘宗敏从马背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掂了掂,说道:“还有三百来两。” 李自成笑了:“这三个来月让你管账,你可真够抠门的。 刘宗敏:“哥,你不是常说细水长流嘛。” 李自成:“咱哥俩今天中午洗洗澡,买身好点儿的衣服,再大吃大喝一顿。” 刘宗敏不高兴了:“哥,咱不能大手大脚。” 李自成:“兄弟,苦了你三个多月,哥真心疼。花几两银子不算什么,到兵营里也得吃苦。” 刘宗敏:“哥,咱的银子也带进兵营吗?” 李自成:“带,这三百来两银子,也许能派上大用场。” 刘宗敏:“咱俩洗澡换衣服,也刮刮脸吧。” 李自成:“别,千万不能刮脸。可以让他们修修胡子,弄得好看点儿。” 刘宗敏不解地问:“为什么?” 李自成:“掩盖真实面目,冒充二十八岁。” 刘宗敏一愣,随即说道:“明白,明白。” 第57章 选侍移宫 天空云彩翻滚,笼罩着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一个角落。 客氏拉着李进忠走过来:“老李呀,我总觉得孙承宗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银票没收,说的那句话教人也猜不透什么意思。” 李进忠:“你再重说一遍他的话。” 客氏:“他说‘该说的话孙某一定会说的’。” 李进忠半眯着眼点了几下头,似乎在心里默念了好多遍孙承宗的那句话:“不好,不好。孙承宗说的不是好话,李娘娘要完蛋!” 客氏:“有这么严重吗?李娘娘可是马上要封皇贵妃呀!方阁老虽说也没收银票,始终都是笑眯眯的呀!” 李进忠:“皇贵妃?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只是说要封,还没封呢!郑贵妃当了几十年皇贵妃,还不是先帝爷一句话就进了冷宫?李选侍害死了皇上的生母,这事早晚会露馅儿,皇上不把她大卸八块就算客气了。” 客氏听着,脸上渗出了冷汗,手也微微颤抖起来:“那咱们该怎么办?” 李进忠:“让我好好想想。” 停了一会儿,李进忠说:“你没事!” 客氏:“你这么有把握?” 李进忠:“当然。你想想看,皇上从小吃着你的奶水长大,多少个提心吊胆的白日黑夜,是你搂着他哄着他过来的,皇上对你比亲娘还亲。皇上都十多岁了,还不愿放你出宫,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早晚有一天会和李选侍反目成仇,对你绝对不会,反倒会比以前更亲。” 客氏:“为什么呢?” 李进忠:“因为在他身边,从小最亲近的人,只剩下你了。皇上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呀!” 客氏忘情地搂住李进忠亲了一口:“分析得真好,李大傻子,你可一点儿也不傻呀!以后你怎么办?” 李进忠:“我?唉,像我这样二十岁才净身入宫,当了三十年最下等的太监,吃尽了一切苦头,到今天什么也没有,今后只能依靠你了。你可不能把我忘了!” 客氏:“放心吧,到什么时候我也少不了你这个神机军师!” 李进忠:“以后,咱们得离李选侍远点儿,不要受了她的牵连。” 客氏:“听你的,听你的。” 紫禁城乾清宫内。 李选侍、客氏、李进忠和大群太监宫女跪在地上。 王安站在正中,手捧孙承宗的奏折朗声念着:“选侍李氏,虐死皇上生母于前,逼迫先帝晋封于后,毫无人臣之理。目前盘踞乾清宫,挟持皇上,是何居心?当今皇上正值青春,而李氏年亦不及三十,莫非欲效法武则天诱惑少主,秽乱后宫?此天下亿兆臣民所不忍思、所不忍言也!若不及早移宫,以全母子之节,以安天下之心,武氏灭族之祸,恐再现于今日。” 李选侍听到此处,羞愧难当,惊恐万分,一下子昏倒在地。 客氏、李进忠不动声色地冷眼看着。 几个宫女太监七手八脚把李选侍抬出了乾清宫。 第58章 春风化雨 风和日丽,北京孙承宗寓所。 忽然院外有人敲门,红霞走过去开门一看,竟是张国纪父女。 红霞高兴地把张氏父女迎进屋内。 孙承宗张罗着给张国纪父女让座倒茶。 孙承宗:“国纪兄,总说去拜望你,总也抽不开身。” 张国纪:“稚绳兄整天忙于国家大事,比不得在下无官一身轻啊。” 孙承宗:“有时忙得头昏脑涨,还真向往以前无牵无挂仗剑远游的日子。你们一家在河南会馆还住得惯吗?要不然搬到我这儿来吧?我住的院子虽不算很大,添三四口人还没问题。” 张国纪:“不给稚绳兄添麻烦了,会馆的条件还行。” 孙承宗问张嫣:“嫣儿,上次咱们说好了考问你的功课。准备好了吗?” 张嫣略显忐忑:“伯父翰林出身,两代帝师,要考嫣儿《四书》、《五经》吗?” 孙承宗笑了:“伯父不是古板的村学究,女孩儿家又不需要考取功名,你只说说你喜欢读什么书吧。” 红霞也感到问得活泼有趣,走过来坐下听着。 张嫣放心了,脱口答道:“我喜欢读《史记》。” 孙承宗有些意外:“哦?一般女孩儿都喜欢诗词歌赋,你为什么喜欢《史记》呢?” 张嫣:“诗词歌赋,一般不过表达个人的悲欢离合之情、吟风弄月之感而已。《史记》才是包容天地、体察古今的好文章。” 孙承宗大感意外,问道:“你最喜欢《史记》里的哪篇文章?” 张嫣:“《项羽本纪》。” 孙承宗:“为什么?” 张嫣:“太史公不同于流俗,身为大汉臣子,描述大汉王朝的对手时,笔端流淌出的是一片敬仰之情、痛惜之爱。《鸿门宴》一节,写出了项羽的宽容大度和优柔寡断;《垓下之战》一节,又写出了项羽的英勇神武和视死如归。项羽是失败了,但败得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刘邦是胜利了,但胜得阴暗龌龊、鄙鄙琐琐。” 孙承宗问:“太史公对项羽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张嫣:“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孙承宗:“照你看来,项羽幸该如何?争该如何?” 张嫣:“个人的举鼎拔山之力不足恃,帐下的范曾、陈平、韩信才是上天赐予的无价之宝。其幸,则重用范、陈、韩等不世出之大才,夺取大秦天下;其争,则深陷十面埋伏、兵微将寡之时,率领八千子弟兵杀出一条血路,回到江东高举大旗,揭露刘邦不仁不义的流氓无赖嘴脸,唤起千百万父老乡亲,重振昔日雄风。” 孙承宗非常惊讶,对张国纪说道:“了不得了不得,国纪兄,平日里你经常教她读《史记》吗?” 张国纪:“哪里教过?都是她自己看得入迷,偶尔提些问题。” 孙承宗:“太神奇了,你这个女儿才十几岁,读史竟有如此见识;若是个须眉男子,定是个宰辅之才、调鼎国手。” 张国纪连连摆手道:“稚绳兄,千万别这么夸她,拙荆就经常叹气,说一个女儿家偏爱读史论世,怎么能居家过日子?” 张嫣不服气:“女儿家就只能居家过日子吗?让孙伯父给评评理!” 红霞搂住张嫣说:“嫣妹妹,你真了不起!” 孙承宗:“国纪兄,听我一句劝,嫣儿绝非平常女子,你和嫂夫人都要善待她,不要限制她的发展。” 张国纪:“稚绳兄阅人无数,既然如此看重嫣儿,小弟遵命就是。” 孙承宗:“嫣儿,你读《史记》还有什么问题?” 张嫣:“我读《史记·赵高传》,老是不明白,赵高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力量,操纵了大秦帝国的命运呢?” 张国纪略带申斥:“你这孩子,孙伯父茶水还没喝上一口,就老提问题。” 孙承宗赞赏道:“学而不厌嘛。” 张嫣立即接口道:“伯父可要诲人不倦啊!” 孙承宗:“好。宦官制度本是秦朝以前千把年从外国传过来的,本来是因为宫廷之内女人太多,防卫和一些重活必须男人来干,却又无法避免风化问题,才想出来阉割男人的残忍之举。因为生理的变化,慢慢引起了心理的变化,一般阉人会集中男人和女人的缺点——小气、凶残、自私、狠毒。而赵高,是所有阉人的集大成者,他抓住了秦始皇晚年的多疑,利用了胡亥急于上位的贪婪,把握了李斯首鼠两端的犹豫,才将一个如日中天的大秦帝国轻易掌握在自己手中。他虽然精明强干,却绝无治国理政之才。秦始皇的绝大部分措施,因过于苛刻,引起百姓反抗。再加上原六国贵族的推波助澜,所以短时间之内,干戈四起,秦国就灰飞烟灭了。如果把全部责任都推到赵高一人身上,也是不公平的,因为一个国家的兴亡,是多种因素的合力。” 张国纪把茶水送到孙承宗手上,说:“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再讲。” 此时红霞也来了兴趣,问:“大明朝自洪武爷起,就制定铁牌高悬于后宫,严禁太监干政,为什么后来还是连续不断地出了王振、汪直、刘瑾这些祸国殃民的大太监呢?” 孙承宗:“历朝开国之君,大都是雄才大略之人。洪武爷起自最底层,历经几十年磨练,才开创了大明盛世。所以,老人家对宫墙内外的各种祸端,洞若观火,制定的各种条例,都能切中时弊。后世继位之君,温柔富贵乡中长大,阿谀奉承丛里生活,哪里知道人情的复杂,世事的艰难?宦官善于抓住君主的弱点,使之无限放大,自己再加以利用,才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太监干政的大祸。严重的像王振,一手促成土木堡之变,几乎毁掉了大明朝。” 张嫣:“能根绝赵高现象吗?” 孙承宗:“难,很难!” 张国纪埋怨张嫣:“别总拿军国大政烦孙伯父。赶快同红霞一起准备老北京炸酱面,让孙伯父尝尝你的手艺。” 张嫣愉快地用老北京话答道:“偤冒桑您那!” 第59章 奉圣夫人 晴空万里,和风习习。 紫禁城太和殿。 气势恢弘的九韶大乐响彻天地。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一执事太监站稳脚跟,挥动手臂使劲抡圆了净鞭,手腕猛然往回一带,发出的清脆鞭声十分响亮地传向四方。 方从哲、孙承宗等文武百官各自在品级山后,赞礼官:“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兴!” 文武百官依礼跪拜,重复三遍。 方从哲等在赞礼官的呼唤声中一齐行礼,礼毕长跪,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在太和殿正中的御座上端坐受礼,眼睛在百官中搜寻到孙承宗,盯了一会儿移开了,又看了看方从哲。 万历四十八年九月初六,明熹宗朱由校登基,年号天启。但朝局并未稳定。 紫禁城乾清宫内。 天启颇有威势地望着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稍停片刻微微抬手说道:“众卿平身。” 接着,天启微微扭头看了看王安。 王安向侧前方跨了一步,展开卷着的黄绫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乳母客氏,自妙龄入宫,哺育朕躬,达十五年之久。其间辛劳,简在帝心,远非常人所能揣度。着即上奉圣夫人名号,赐府邸,食国公俸禄。钦此。” 天启面露满意的微笑看着文武百官。 文武百官一脸茫然。 孙承宗十分诧异地望了望方从哲,立即就想发作。 方从哲赶紧摇头目止。 乾清宫大殿外。 孙承宗将方从哲拉倒僻静之处:“方阁老,那道圣旨你事先知道?” 方从哲点了点头。 孙承宗火了:“你身为首辅为何不制止?” 方从哲:“老夫为何要阻止?” 孙承宗:“一月之内,两代帝王过世,圣上刚刚君临天下,军国大政千头万绪,第一道圣旨却是封自己的奶娘为奉圣夫人。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大明朝廷的脸面往哪儿搁?” 方从哲:“稚绳兄,你虽为官多年却不在中枢,不知道内阁的难处。你想想,先帝爷忠孝仁厚,却性情喑弱,不为万历爷所喜。几十年战战兢兢,在郑贵妃、福王的百般欺压之下,摇摇欲坠,含悲忍垢,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自己的地位,哪里还有精力照顾儿子。” 孙承宗点点头,静静地听方从哲说下去。 方从哲:“当今万岁爷童年丧母,郑贵妃与福王百般凌辱他们父子,十五年来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还不是多亏那客氏百般呵护调养,才长大成人。” 孙承宗:“下官知道,当今圣上也是个苦命人。” 方从哲:“说圣上曾与客氏相依为命毫不为过,几千个惴惴不安的白日黑夜,都是客氏陪圣上熬过来的。这份情感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老夫身为首辅,如不体谅圣上的这份孝心,当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拟票,甚至还可以封驳。那可就一下子从心理上站在了圣上的对立面,以后的军国大政就很难协调了。” 孙承宗:“军国大政与此有关吗?” 方从哲:“看似无关,其实关系巨大。万历爷因欲立福王为储受阻,而撒手朝政三十年的教训还小吗?我大明朝不就是在这三十年每况愈下吗?况且,那客氏一个乡下女人,得点儿实惠就心满意足了,值得我辈朝廷大臣劳神费心吗?” 孙承宗细细思量了一会儿,连连点头:“方阁老说得有理,但我也听说客氏不是等闲之辈,入宫十几年来仗着姿色动人、能言善辩,很能兴风作浪。日前就与李选侍、李进忠打得火热,盘踞乾清宫就是她和李进忠给李选侍出的主意。” 方从哲颇为动容:“这事值得注意!” 孙承宗:“现在圣上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还有些人甚至猜测她以色相诱惑圣上,无稽之谈虽可不理,但圣人说的‘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咱们不能不听,也不得不防。” 方从哲:“稚绳兄提醒得不错。恕老夫直言,稚绳兄为人正直善良,嫉恶如仇,令人佩服。但人在朝廷身不由己。譬如,很多人背后称老夫为‘甘草宰相’,意存鄙薄。” 孙承宗:“阁老何必在意那些刻薄小人的背后之言呢。” 方从哲:“老夫心胸还没那么狭窄。可你想想,内阁之中,哪个不是官场老手;朝廷上下,哪个不是身经百战?位居首辅,面对性如烈火者则以大黄泄之,面对阴柔似水者则以人参补之,协调百味唯有甘草。老夫若能当好这‘甘草宰相’,于愿足矣!” 孙承宗拱手道:“阁老是调鼎国手,一席肺腑之言,如醍醐灌顶,胜读十年书,下官当铭记在心。” 方从哲:“知我罪我,且任他人评说。稚绳兄若能理解老夫苦衷,当感激不尽!万岁爷对你很信赖,朝中诸事你得多帮老夫运筹。” 中午,北京孙承宗宅邸书房内。 红霞哼着小曲,轻快地收拾着房间。孙承宗潇洒地走进来。 红霞:“先生今天好兴致呀!” 孙承宗:“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人生幸事也!” 红霞:“先生为什么有此感叹?” 孙承宗:“当今圣上在万历年间因受先帝连累,开蒙识字很晚,甚至有人传言圣上如何如何顽劣愚钝,又如何如何醉心木作而荒于学习圣贤之作。” 红霞:“是真的吗?” 孙承宗:“从这几天授课效果看来,那都是无稽之谈。圣上天资聪明,胜过先帝,只是不喜欢那些八股文章老套路罢了。” 红霞:“皇上更得读书写文章呀!” 孙承宗:“其实作为少年天子,最重要的是了解天下大事,掌握治国理政的本领,而不是附庸风雅地学习什么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拼凑什么风花雪月的酸腐诗词、文章。假以时日,老夫定能将平生所学经世济时的学问传授与圣上,此生不虚度矣!” 红霞拍手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先生,你有空也教教我好吗?” 孙承宗:“女儿家学什么经世济时的学问。再说你的诗词文章书法,大有东坡遗风;剑术直追当代武林顶尖高手,我可教不了你!” 红霞:“先生净取笑人!” 孙承宗:“我可没说假话,日后有空让方阁老评判一下,你就知道了。” 红霞拿出一幅字来,伸展在桌上:“不用等方阁老来,先生先看看这幅字写得怎么样?” 孙承宗走过来认真端详,只见十几个端庄飘逸的苏体大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孙承宗心想:“这个丫头,写这些字让我看,是向我表明十年来对我的依恋和思念吗?” 红霞心想:“先生能看明白我的心迹吗?” 孙承宗:“字写得太好了,可以乱真。” 红霞默默地低下了头,眼中似有泪光。 北京孙承宗宅邸红霞卧房内。 案上的一只宣德炉内,熏香冒着袅袅白烟,弥散到全屋。 红霞坐在案后,凝神静气片刻,伸出纤纤素手拨动古琴,一曲《凤求凰》从她手下、从她心中流淌出来:百鸟之王的高贵与孤独,梧桐树上的落落寡欢,对知音同好的殷殷期待;凰翩翩而来,凤绕凰流风回舞,凤与凰相偎相伴、交颈嬉戏……在曲中完美展示。 日光照射之下,孙承宗的身影映在窗上。 孙承宗心想:姑娘,你孤苦伶仃,漂泊无依,我能为你做什么呢?但愿你早日找到心上人,相依相伴。我会尽己所有,帮你实现理想,不枉咱们结识一场。 孙承宗的身影从窗前一晃而过,红霞猛然一惊,琴弦“嘣”的一声断了。 红霞一下子低头俯身趴在琴上,肢体微微颤抖起来,似在哭泣。红霞心想:先生难道只因为可怜我,才让我住在府里吗?难道他看不出来,我对他的一片深情吗?他是嫌弃我出身低贱吗?先生豪侠仗义,心胸宽阔如海纳百川,会轻视我吗? 《凤求凰》再次响起,柔美优雅的琴声在天空中回荡着…… 第60章 建国称汗 辽东赫图阿拉城内议事厅,大厅正中的虎皮帅椅空着。 大厅中间,站满了挺胸昂立的女真八旗的大小官员,但人人神情肃穆,没有一点儿声音。 只见站在第一排的范文程向前跨了三步,扭过身来,朗声喝道:“吉时已到,请大汗临朝!” 话音刚落,一身明黄袍服的努尔哈赤从屏风后面大步走出来,站到虎皮帅椅前面,威严地扫视一遍群臣。 八旗官员一起低头躬身。 努尔哈赤坐下,范文程又朗声喝道:“自今日起,我女真八旗建国称汗,国号大金,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称“抚育列国英明汗”,年号天命。” 众人一起跪倒在地,行三拜九叩大礼。 礼毕,众人齐声高呼: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努尔哈赤:“众卿平身。” 众人站起来屏息静听。 努尔哈赤:“我们一起东征西杀了三十多年,终于统一了女真各部,辽河以东尽归我所有。但是,这仅仅是恢复我女真人光荣的第一步。第二步,我们要将“七大恨”昭告天下,正式向朱明开战!范文程。” 范文程大声应道:“奴才在!” 努尔哈赤:“宣读七大恨。” 范文程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朗声念道:“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寸草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父,恨一也。明虽起衅,我尚欲修好,设碑勒誓:‘凡满、汉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故纵,殃及纵者。’讵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恨二也。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岁窃窬疆场,肆其攘村,我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广宁使臣纲古里、方吉纳,挟取十人,杀之边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不容刈获,遣兵驱逐,恨五也。边外叶赫,获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遗书诟詈,肆行陵侮,恨六也。昔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我自报之,天既授我哈达之人矣,明又党之,挟我以还其国。已而哈达之人,数被叶赫侵掠。夫列国这相征伐也,顺天心者胜而存,逆天意者败而亡。何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还乎?天建大国之君即为天下共主,何独构怨于我国也。初扈伦诸国,合兵侵我,故天厌扈伦启衅,惟我是眷。今明助天谴之叶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为剖断,恨七也。” 努尔哈赤:“有此七大恨,我与朱明不共戴天,必拼死讨之!” 众人齐呼:“不共戴天,拼死讨之!” 努尔哈赤:“范文程,将此七大恨表文,当众焚烧,祷告天地。” 范文程打火点着黄纸,七大恨表文化作一缕青烟,盘旋升腾而上。 努尔哈赤:“范文程,你再组织人手,将七大恨印出许多份,关外关内广为散发。” 褚英:“父汗,儿臣以为,现在就广为散发七大恨,会引起朱明警觉,全力来对付咱们。”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我就是要他们全力来攻打咱们。” 褚英:“为什么?” 努尔哈赤:“咱们八旗兵丁六万多人,经过三十多年的磨炼,可以说是天下无敌了。朱明军队若是找上门来,岂不是自寻死路?咱们可以以逸待劳、关门打狗,我就怕他们不来!” 第61章 党派纷争 北京醉仙楼雅间内。 一个干瘦精明的中年男子被店小二殷勤地让进来:“汪先生,你看这个包间给你保持得怎么样?你是我们醉仙楼的常客、贵客,东家吩咐过,宁肯空闲仨月,也不能让汪先生有一时不便。” 汪文言:“好,你们东家够朋友,汪某人也不会亏待他。好酒好菜准备着,别替我省钱”。 店小二:“好嘞!有几位客人?” 汪文言:“三四位吧。” 店小二:“偤冒桑您哪!” 工夫不大,进来三个打扮风流儒雅的男子,汪文言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三人微微拱手答礼。 四人分宾主坐定。 汪文言:“三位大人拨冗赴会,汪某不胜荣幸。” 赵南星:“汪先生,你太客气了。如今这大江南北,谁人不知道你‘天下第一布衣’的大名!” 汪文言站起身来拱手道:“你赵大人官居吏部尚书,专司百官铨选升降,这样说岂不是要折汪某的阳寿?” 高攀龙、邹元标:“天下第一布衣,当之无愧,当之无愧。” 赵南星:“好了,咱们言归正传。汪先生唤我们来有何指教?” 汪文言:“不敢当,司礼监王安公公要我向东林诸公致意问候,并想听听诸公对组成新内阁有什么看法?” 赵南星等人肃然起敬,交换了一下眼色。 赵南星:“敢问汪先生,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汪文言微微一笑:“赵大人如不愿深谈,咱们就饮酒取乐,来他个不醉不归。怎么样?” 赵南星还要说些什么,被高攀龙摆手止住了。 高攀龙:“汪先生果然是手眼通天。就请先生先谈谈对组成新内阁的想法。” 汪文言:“汪某放肆了。当今首辅方从哲是浙党领袖,年逾古稀,‘老而不死谓之贼’,应想办法把他赶回老家,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邹元标:“方从哲老奸巨猾,别人极难抓住他的把柄,怎么下手?” 汪文言:“现成的口实,还用费尽心机去找吗?” 三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口实在哪里?” 汪文言:“红丸案!” 赵南星:“红丸案怎么能扯到方从哲身上?” 汪文言:“向先帝爷贡献红丸的是鸿胪寺丞李可灼,但方从哲事先是知道的。饱读诗书,出仕多年,难道不知红丸绝对不能让危重病人服用?明明知道,身为首辅为何不严厉制止?没有制止就免不了事先串通、事中鼓励、事后掩护之嫌!” 这个“天下第一布衣”的一连串分析推理,把三个官场老将说得有点儿毛骨悚然,止不住互相对视,似乎在交流:照这种推理法,还有什么人不能随便安上滔天大罪?” 高攀龙:“怎么具体进行呢?” 汪文言:“东林三大巨头,两位在此;东林党内给事中、御史等言官遍布朝中,还用得着我这个布衣再多说吗?” 三人似乎恍然大悟,连连拱手:“对,对,对,一道一道弹劾奏折连连上去,还怕压不死他!” 邹元标:“只驱逐了方从哲,浙、齐、楚三党仍在朝中势力强大,汪先生可有良策削弱他们。” 汪文言:“待我再细细想想。” 夜晚,北京梅之焕宅邸客厅内。 梅之焕站在客厅门口,客气而恭敬地抱拳为礼,欢迎汪文言的到来:“‘天下第一布衣’驾临,蓬荜生辉呀!” 汪文言:“梅大人取笑了,汪某一个山野村夫,怎比梅大人出身名门、文武全才,特别是左右开弓箭无虚发,连久经战阵的军官们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梅大人实在是我东林党翘楚,汪某望尘莫及。” 梅之焕摇摇头:“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汪先生与黄尊素大人是我东林党两大智囊,梅某望之如泰山北斗啊!” 两人分宾主落座,仆人躬身奉茶。 汪文言待仆人退下,说:“之焕兄,可知近来朝中齐党首脑亓诗教上折,重提张居正十大罪状,要求开棺戮尸的事?” 梅之焕脸色大变:“竟有这样无耻之尤、落井下石的人?” 汪文言点了点头。 梅之焕拍案大怒:“张居正乃两代帝师,执政十年,推行一系列改革,有大功于江山社稷。万历爷受小人挑唆,待死后的张居正已是过于刻薄,张居正一案,自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亓某太过分了,我要参他!” 汪文言:“之焕兄应该联络官应震等人一同上奏折。” 梅之焕:“官应震?他是楚党领袖呀,和咱们东林党不是一伙,为什么拉上他?” 汪文言:“张居正不是楚人吗?之焕兄不是楚人吗?官应震不也是楚人吗?之焕兄不是替东林党说话,而是替楚人说话,更显得我东林党公平正义,官应震等楚党一定会起而响应。到时楚党攻击齐党,撕咬一番之后肯定是两败俱伤,浙党若再群龙无首,朝堂之上就只有咱们东林党独大了!” 梅之焕:“高明,高明,只有文言兄这绝顶聪明之人,才能想出这一石三鸟之计。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紫禁城乾清宫内。 天启端坐书案正中,下面文武百官肃立。 王安手捧黄绫圣旨朗声念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方从哲身为首辅处事不明,先帝病重之时,听任无知小臣妄进丹药,致使先帝殡天。此等昏聩之臣,岂能再立朝堂?着即革去一切差使,回籍休养。着叶向高升任内阁首辅。孙承宗出身翰苑,文韬武略堪称一流,且侍奉先帝有年,关键时刻,屡有建树。着即拜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教导朕躬读书如故。钦此。” 方从哲神色从容地叩头:“老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承宗脸上露出惊诧之色,愣了一下,也叩头谢恩。 北京方从哲宅邸内,颇为幽雅的楼台亭阁,绿水环绕,柳暗花明。 青衣小帽的方从哲神情淡定地坐在客厅喝茶。 仆人来报:“老爷,孙阁老求见。” 方从哲眼中闪出诧异的神色,稍一停顿,即说:“请进来。” 孙承宗快步进来,十分诚恳地拱手道:“方阁老无端被逐,孙某人却步步高升,惭愧,惭愧!” 方从哲见孙承宗是真诚地为自己惋惜,便也推心置腹地说:“宦海沉浮,千古不变。方某年逾古稀,久立朝堂却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孙阁老不必挂怀。请上座!来人,给孙阁老上茶。” 孙承宗坐下,仆人躬身奉上一碗茶。 孙承宗诚恳地说:“一月之内两代君王先后辞世,朝廷屡遭奸人摧折,若不是方阁老沉着冷静,调度有方,后果不堪设想。刚刚平定,圣上登基,急需阁老大展雄才,却骤遭罢黜,真是令人费解。” 方从哲:“稚绳兄真不明白?” 孙承宗:“愿闻其详。” 方从哲:“根源在于党争。近几十年大明朝廷党派众多,人人皆知。以齐鲁之人为主的齐党,以湖广之人为主的楚党,以浙江之人为主的浙党……,而势力最大人数最多的,是顾宪成、高攀龙、邹元标为首的东林党。人多了同声相求、同气相应也不足为怪,许多人私下里都称老夫为浙党领袖,稚绳兄不也与东林党人声气相通吗?” 孙承宗连连点头,又问道:“方阁老屡屡以大局为重,并未心存私见呀?” 方从哲:“官场之中,做什么不重要,做得怎样也不重要,关键看谁来做。几月来,老夫确实是尽心竭智,苦撑危局。” 孙承宗:“这是举国上下人人皆知的事实。” 方从哲:“可稚绳兄仔细想想,因稚绳兄、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党人在拥立两代新君中,立下汗马功劳,故今日朝中东林党人遍据要津。党同伐异,历来如此,毫不足怪。东林诸公极力要把老夫这个浙党领袖、内阁首辅赶出朝堂,形成一党独大之势,早已在老夫预料之中了。” 孙承宗:“这对阁老太不公平,我要上奏万岁,据理力争!” 方从哲:“千万不要,千万不要!难得稚绳兄处事正大光明,不以党派取人,不以私见论人,颇有古大臣之风,老夫当然感激不尽,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孙承宗连连摆手:“阁老谬奖。” 方从哲:“以稚绳兄在圣上心目中的分量,替老夫说话肯定有利,甚至能保住老夫的名位,却一下致使稚绳兄在东林党中孤立,老夫罪莫大焉!倒不如稚绳兄在东林党中左右逢源如臂使指,还能为国为民多做些好事。” 孙承宗激动异常:“事到如今,阁老还能这样公正无私,真让我等羞愧!此日一别,山高水长,阁老有什么吩咐?” 方从哲:“老夫出仕几十年,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风光无限。如今行将就木,早已无欲无求。所担心者,东林党如日中天,如果不能善待其他党人,激起众怒,前途即很难预料。如果被小人利用,也许会酿成大祸。倘若老夫不幸而言中,不单单是东林党人的大患,也是大明朝廷的大难。稚绳兄若方便,请一定转告东林各位,慎之戒之,那就是国家的幸运,官员的幸运,百姓的幸运!” 孙承宗:“阁老金玉良言,稚绳牢记在心,一定会向东林各位反复宣讲!” 第62章 暂栖军营 上午,甘肃甘州军营内。 军营一角,换了一身军服的李自成、刘宗敏相视而笑。 刘宗敏:“哥,咱真成官军了?” 李自成:“这还有假吗?看看你身上的军服,腰中的宝剑,再加上一部漂亮的大胡子,好一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大明士兵。” 刘宗敏捋捋胡子、吐吐舌头说道:“刚才要不是你再三说好话求情,大胡子就保不住了。” 李自成:“兄弟,这就叫事在人为。” 刘宗敏:“哥,好多事情我都得跟你学。” 参将王国领着四个卫兵溜达过来了,李自成、刘宗敏赶紧行礼。 王国扬扬下巴,问李自成:“你叫程自立?” 李自成昂首挺胸,干脆利落地回答:“回将军的话,小人程自立,陕西米脂县程家沟人氏,现年二十八岁。” 王国满意地点点头:“听说你剑法很好。” 李自成:“小人那三脚猫的功夫,怎么敢在将军面前谈剑法。” 王国:“实话实说嘛。你练的是哪家剑法?” 李自成:“回将军,小人练的是六合乾坤剑。” 王国:“哦?没听说过有这种剑法呀。” 李自成:“我们米脂有位武林高人,参照六合枪法,自创了一套六合乾坤剑。” 王国下令:“程自立,拔出剑来,走一趟。” 李自成不敢违抗,只得拔剑起式,一招一式走起来。 开头,王国他们还能略微看出个大概门道;到后来,就看不出是什么招数,只见似乎有千万道银光,将李自成罩得密不透风。 王国有心试探一下,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酒壶,拔开盖子,将酒泼向李自成。 稍微过了一会儿,王国喊道:“停。” 李自成收式站定,王国凑过去检查李自成的衣服,没有发现一丁点儿酒渍。 王国惊奇地赞道:“神剑,神剑!” 王国又捏了捏李自成的肩膀,看了看李自成的腰身,笑着问:“程自立,愿意给我当卫兵吗?” 李自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王国追问:“嘿,你这家伙,难道不愿意?别的士兵可是求之不得啊。” 李自成指了指刘宗敏:“将军,能不能连我这个兄弟一起要了?” 王国上上下下打量了刘宗敏一番,问道:“他有什么本事?” 李自成:“他的剑法比我不差。” 李自成见王国露出不相信的神色,便说:“将军,你可以挑一个卫兵跟他比试两下。” 王国指了指一个剽悍的卫兵,那卫兵拔剑出鞘,对准刘宗敏,用挑衅的口吻喊道:“来呀,来呀。” 刘宗敏并不拔剑,只是右手握剑,左手抱拳施礼:“请。” 那卫兵不屑地一笑:“你们的功夫都是架子货,真要上阵厮杀,不一定管用。看招!” 那卫兵上前两步,一招海底捞月,直取刘宗敏下体。 刘宗敏见他招数阴狠,便用剑鞘下稍格开,随即一晃剑鞘;那卫兵以为要扫他的脑袋,向后一仰头。 刘宗敏飞速一抡剑鞘,重重地打在卫兵右手腕儿上。 卫兵的宝剑落地,刘宗敏的剑鞘顶端顶在他的喉咙上。 李自成赶快大喊:“米万忠,松手!” 刘宗敏嘿嘿一笑,收回剑鞘,嘴里却说道:“承让,承让。” 卫兵满脸通红,剑也不拾,扭头跑了。 王国大喜,连声说道:“好功夫,只两招,就打败了我的头号卫兵杨春,好功夫!你们俩都要了,都要了。” 夜晚,甘州军营大帐内。 李自成、刘宗敏一边一个,架着醉醺醺的王国,踉踉跄跄地走进大帐。 李自成体贴地对王国轻声说:“将军,你还是回卧房休息吧。” 王国把眼一瞪,却又含混不清地嚷嚷道:“不,不行。老,老子就要稳坐中军帐,整肃军纪。 李自成笑着说:“甘州驻军的军纪是该整顿整顿,咱们明天点卯时再说,好不好? 王国:“不好,今天下午,下午,有人向我报告,把总顾君恩在军营中聚众赌博。老子,老子今晚要狠狠收拾他一顿。你俩把老子扶到帅椅上。 李自成与刘宗敏交换了个眼色,不得不把王国搀扶到帅椅上坐好。 王国已经有了八九分酒意,坐都坐不稳,刘宗敏只好站在一边扶住他的肩膀。 王国大声发令:“来人,把顾君恩押上来。 功夫不大,两个卫兵押着五花大绑的顾君恩走进来。 王国把桌子一拍,怒声喝道:“顾君恩,你还不给老子跪下,不服,是不是不服? 李自成赶紧冲着顾君恩使了个眼色,又走过去摁住他的肩膀,踢了一下他的腿腕儿,顾君恩这才勉强跪倒。 王国:“有人告你在营中聚众赌博,你知罪吗? 顾君恩低头不语。 王国:“你他娘的还拒不认罪,眼里有没有老子? 顾君恩说道:“那是有人借机报复属下。 王国:“你只回答老子,到低有没有聚众赌博? 顾君恩小声回答:“有。 王国:“老子量你也不敢抵赖,因为是老子带人当场拿获的。 顾君恩还想争辩,李自成用力捏了几下他的肩膀,顾君恩才没再说话。 王国指着顾君恩骂道:“瞧你这个怂样,还想顶撞老子,是不是? 顾君恩张口要解释,却被王国打断:“老子不想听你狡辩。把他带下去,重打八十军棍,让他长长记性! 押解顾君恩的两个卫兵口中大声答应着,却不行动,眼睛都看着李自成。 李自成对他们使了个眼色,自己“噗通”跪倒在地,说道:“将军,属下有话说。 王国瞪大眼睛,盯住李自成:“你敢抗命? 李自成:“属下不敢。 王国神色缓和了一点儿:“老子量你也不敢。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李自成:“顾君恩违反军纪,确实该打。 王国点点头:“这话不错。 李自成紧接着说:“但是,他这几天老拉肚子,身体虚弱,八十军棍打不完,也许就上西天了。要真那样,别人也许不说他命短,倒怪将军执法过当。将军岂不冤枉? 顾君恩万分感激地看着李自成。 王国想了想,说道:“你说得有道理,怎么办呢? 李自成见王国酒意仍然很深,便顺势说:“先记下他这八十军棍,再罚他二十两银子;如果再犯,新账老账一起算。 王国一挥手:“好,就这么办,让他滚蛋吧。 顾君恩深情地看了李自成一眼,嘴里却说道:“谢将军开恩。 晚上,甘州城中小酒馆内。 小酒馆儿一角,桌上摆着四盘儿小菜,一大壶酒。 顾君恩端过酒壶,把李自成面前的酒杯斟满,放下酒壶,双手端起酒杯,举过头顶,说道:“自立兄,那天若不是你讲情,我这条小命也许早完了。大恩不言谢,小弟敬你一杯。” 李自成:“老弟言重,我不过顺势说几句话。这事别再提了。” 顾君恩:“好,小弟铭记在心。咱们喝酒!” 酒过三巡。 李自成:“老弟在甘州军营几年了?” 顾君恩:“四年多。” 李自成:“干得挺好嘛,四年多就当了把总,统领几百弟兄。” 顾君恩:“这都是前任参将的提携。王国来当参将,便处处看我不顺眼。军营里赌个小钱儿是常事,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天晚上他是借题发挥。” 李自成:“那天他喝多了,你别在意。” 顾君恩:“自立兄,我实话实说,他来了不到两年,克扣了许多军饷,弟兄们对他恨之入骨。他老以为是我在背后挑唆,当兵的是拿命换钱,该拿的钱拿不到,谁不着急上火?” 李自成:“以后你自己多加小心,别再让他抓住把柄。” 顾君恩:“记住了。” 李自成:“我听弟兄们说,你对《孙子兵法》很有研究。” 顾君恩谦虚地摆摆手:“研究谈不上,喜欢读读、想想而已。” 李自成:“你上过几年学堂?” 顾君恩:“五年。” 李自成羡慕地说:“真好,比我强多了。我家穷,是一个教私塾的同族叔祖看我可怜,让我免费跟他读了两年。后来,家里要我去放马,便辍学了。” 顾君恩:“听你谈吐,看你行事,绝不像只读过两年书的人。” 李自成:“说起谈吐行事,我给你讲个笑话。那是我辍学之后,有一天去私塾里玩儿,见叔公拎着一只螃蟹,让大龄学生们作诗。看他们抓耳挠腮、苦思冥想,我灵机一动,随口吟了一句‘一身甲胄任横行’,叔祖先是大吃一惊,接着用戒尺打了我好几下,连连骂‘乱臣贼子,混世魔王’。” 顾君恩急急地追问:“你吟了一句‘一身甲胄任横行’”? 李自成点点头。 顾君恩赶忙起立,对着李自成深深一躬,郑重说道:“自立兄志存高远,前程不可限量。” 李自成似懂非懂,喃喃道:“老弟这话从何说起?” 顾君恩神神叨叨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第63章 且依献忠 陕西定边县张献忠家门口。 高桂英拧着身子、撅着小嘴儿说:“哥,咱还是别找张献忠了。” 高一功不高兴:“跑了上千里路,都到他家门口了,你怎么又变卦?” 高桂英小声说:“原先不好意思跟你说,我总觉得张献忠看人的眼神不对头。” 高一功:“怎么个不对头?说清楚点儿。” 高桂英停了一停,才说:“阴沉沉、色迷迷。” 高一功笑笑:“小女子长大了,会看人了。张献忠喜欢你,哥早就看出来了,这不是坏事。你喜欢李自成,哥也早就知道。可现在咱俩投亲亲不遇,靠友友逃离。我看张献忠还比较热情,人缘也广,不防暂且投靠他,再慢慢打听叔叔和李自成的消息。” 高桂英不语。 兄妹二人正在犹豫,张献忠却从门口走出来。 张献忠一抬眼看到高桂英、高一功,立即笑道:“这真是巧极了,一出门就碰上贵客。” 高一功不好意思地苦笑道:“穷途末路之人,算什么贵客?” 张献忠:“一功兄,千万别这么说。快进家,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场。” 正午,定边县张献忠家餐厅内。 张献忠用筷子指点着满桌的牛羊肉、时令蔬菜,热情地劝说着:“吃啊,随便吃。咱老张也不会说一套一套的劝酒词,一功兄,咱俩先干他三大杯再说。” 高一功赶紧推辞:“不行不行,我量浅,真喝三大杯,马上就得醉了。” 张献忠哈哈大笑:“我先干为敬,一功兄随意吧。” 张献忠端起一大杯酒,一饮而尽,喝光了还亮一亮杯底。 高一功赞道:“爽快。” 张献忠又连干了两大杯,抹一抹嘴,说道:“这就叫酒逢知己千杯少。桂英别客气,吃菜。” 高桂英只搛了两筷子青菜,细嚼慢咽。 张献忠调侃她:“桂英,你这不叫吃菜。” 高桂英反问他:“不叫吃菜叫什么?” 张献忠见半天没说话的高桂英终于开口了,眉飞色舞地一字一顿:“叫-吃-猫-食。” 高桂英差一点笑出来,赶紧捂住嘴。 张献忠见高一功只喝了半杯酒,便不依不饶:“一功兄,你也太客气了,怕咱老张没酒啊。来人,上一坛五斤装的西凤酒。” 一个仆人应声捧着一坛酒,放到餐桌上。 张献忠打开坛子封口,又对仆人说:“拿三个大碗来,我给客人满上。” 高一功赶紧站起来,伸手摁住坛子,连声说道:“不行不行,我酒量很小,没法跟你比。” 张献忠还想端酒坛子,却动不了一丝一毫。 张献忠一笑:“一功兄武功深厚,老张甘拜下风。不劝酒了,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高一功:“就该这样。” 张献忠:“一功兄闯荡四方,想必是对天下大势有些了解。你说这大明朝廷前途怎么样。” 高一功:“张大哥在衙门里待了几年,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张献忠:“依咱老张看,大明朝廷有点悬。” 高一功:“张大哥为什么这样说?” 张献忠:“说句不怕砍头的话,万历爷在位的后几十年,朝廷就乱成一锅粥。太子爷登基二十几天就驾崩,天启爷读书不多,不知道如何治国。辽东的女真人越战越强,北方的蒙古人经常进犯,安徽、河南、山西、陕西、河北连年灾荒,到处人吃人,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天下大乱。” 高一功:“张大哥说的这些,我也了解一点儿。张大哥有什么打算?” 张献忠:“乱世出英雄。时机合适就干他娘的一场,省得死在锅前,埋到锅后,一辈子窝窝囊囊。” 高一功吃惊地问:“你要造反?” 张献忠:“造反又怎么样?洪武爷原先不就是个四处讨饭的和尚,靠造反当了皇帝,子子孙孙享受荣华富贵。” 高一功摇摇头:“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张献忠:“我看老朱家气数已尽,也许该改朝换代了。咱老张当过小军官,拉拢了一帮生死弟兄,犯了点事儿,差点儿被上司砍了头。回到定边,也结识了不少英雄好汉,但我们的武功比你差得太远了。哪天有空了,介绍你跟他们见见面。” 高一功淡淡地说:“见面的事再说吧。” 张献忠见高一功意思不大,便端起酒杯:“喝酒,喝酒,你们兄妹先安安稳稳地住下,咱老张还要跟你学习武功呢。” 第64章 后宫男女 子夜,北京紫禁城乾清宫内。 几支粗如儿臂的红烛在远离东暖阁的地方照耀着,天启在粉红帐幔中熟睡。床边踏板旁,两个值夜宫女困倦得东倒西歪,终于支撑不住趴在踏板上睡着了。 客氏从西暖阁中鬼鬼祟祟地走出来,凑近帐幔瞧了瞧,轻手轻脚地替天启盖了盖锦被,转身小心翼翼地走出宫门。两个值夜太监刚要走向前打招呼,客氏用右手食指掩在口上,轻轻嘘了一下,两太监知趣地退下。 子夜,紫禁城御花园小竹林。 客氏无声地快步走过来,早已等得抓耳挠腮的李进忠(此时已改名魏忠贤),急不可耐地大步向前紧紧搂住客氏,满嘴满脸地胡乱亲吻。 魏忠贤:“我的亲娘,心肝,乖乖,可想死我了!” 客氏半推半就地推了魏忠贤一把:“去,去,去,一个没根的家伙,摸摸索索的,白惹得老娘火里火发。真恨不得拿刀子一下把你的舌头根子也割了,省得总来跟老娘聒噪。” 魏忠贤阴损地奸笑着:“没根?没根也能让你要死要活、飞上九天!” 客氏的身子扭来扭去像一条昂立摇摆的蛇:“少来这一套,像你这样光说不练的嘴把式老娘见多了!” 魏忠贤拉起客氏向前走:“走,走,走,去我房里尝尝活神仙的滋味!” 客氏喜笑颜开:“好,好,好。” 深夜,紫禁城魏忠贤卧室内。 床上,魏忠贤和客氏正在寻欢作乐。 魏忠贤手法娴熟地拨弄着客氏右脚的脚趾头,一脸坏笑地欣赏着。 客氏杏眼迷蒙,几缕黑发胡乱覆盖在渗出汗珠的白脸上。她手脚颤抖,含混地来回摆头呻吟着。 过了一会儿,客氏身子瘫软下来。 魏忠贤却又趴在她身上,乱了半天。 客氏不耐烦了,一使劲把魏忠贤推了下来:“好了好了,别再惹老娘上火!” 魏忠贤阴笑着问:“夫人是不是还想着魏朝?” 客氏踢了魏忠贤一脚,恨恨地说:“别提那个不中用的家伙!” 下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魏朝正从西暖阁路过,忽然听到里边传出客氏的嬉笑声,感到很惊奇。推门进去一看,魏忠贤正搂着客氏乱亲乱摸,客氏两腮潮红、杏眼迷乱。 魏朝不禁七窍生烟,上前揪住魏忠贤的脖领子,左右开弓两个耳光,狠狠地骂道:“好哇,你个魏大傻子,竟敢偷我的女人,不要命了?” 魏忠贤捂着脸低着头没出声。 魏朝一连又踢了魏忠贤两脚,怒骂道:“你魏大傻子,在宫里当了十几年火者,人见人欺,像狗一样夹着尾巴做人。是老子提拔你当了司库,又提拔你当了王才人、李选侍的典膳,才有了一点儿人模样。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魏忠贤被魏朝劈头盖脸的打骂搞懵了,想想也是自己毫不占理,所以不敢还手也不敢还口。 但一抬头看见客氏用鄙视的目光斜瞟着自己,顿时感到自己的男子汉尊严受到了极大伤害。一抖精神来了劲头,扑向魏朝。 身材瘦小的魏朝虽然年轻,却绝非人高马大的魏忠贤的对手。魏忠贤只一拳就把魏朝打了个乌眼青,紧接着一脚又把魏朝踹倒在地,随即把魏朝摁在地上,抡起右拳,一下又一下地猛击魏朝的头部。 客氏没事人似地冷眼看着魏朝挨打,别的宫女太监没一个敢向前劝架。 天启被吵闹声惊动了,从东暖阁快步赶了过来,王安紧随其后。 天启一见二魏厮打成一团,怒喝一声:“还不住手!” 魏忠贤见天启发怒,不得不放开魏朝站起来。 魏朝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已是口鼻流血狼狈不堪了。 天启怒不可遏地喝问:“这是什么地方?怎容你二人如此胡闹!说,到底为何事?” 魏朝万分委屈地看着天启,又指了指客魏:“他、她,欺辱我!” 天启见此情景,才搞清楚是“对食”之间争风吃醋,怒火已消一大半,便故作严肃地说:“你俩不要争执。奶娘,你愿意由谁为你料理日常起居?朕为你做主。” 客氏不免有些忸怩,二魏却都用乞求而又火热的眼神盯着她。 客氏先盯着魏忠贤看了一会儿,魏忠贤一脸坏笑回望着她;客氏又扭头看几眼魏朝,魏朝满脸委屈地盯住她。她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微笑,转眼死死地盯住魏忠贤。 天启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魏朝,你走吧。” 魏朝大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万岁爷,我伺候了她十几年,万岁爷为我做主呀!” 天启笑而不答,别处走过来的王安生气了,走上前踢了魏朝一脚:“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滚!” 在众人轻蔑的目光中,魏朝失魂落魄地起身走了。 客氏、魏忠贤火辣辣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第65章 忠贤晋升 午夜,紫禁城魏忠贤卧房。 房中一应器具已经焕然一新,魏忠贤穿着短裤光着膀子,殷勤地给斜坐椅上的客氏斟茶。 客氏慢慢整理着散乱的头发、衣服。 魏忠贤谄媚地笑着问:“奉圣夫人,对魏某的侍奉可满意?” 客氏艳笑着推了魏忠贤一把:“滚开,少惹老娘上火。说吧,又有什么事求老娘?” 魏忠贤:“夫人,我不能老是当个小厨房的头儿呀!” 客氏:“你想干什么?” 魏忠贤:“起码当典膳局的头呀!” 客氏:“魏大傻子,你野心不小呀,典膳局的掌事太监是那么好当的?” 魏忠贤:“谁让我碰上了奉圣夫人呢?我傻人有傻福气!夫人养大了万岁爷,要摘天上的星星,也是一句话的事!” 客氏:“哎吆喂,嘴真甜呀,我跟万岁爷提提。你也多找找王安。” 魏忠贤:“我可不敢去找王安,他从来不拿正眼瞧我。魏朝是他的亲信,咱俩这事,他肯定挺烦。” 客氏:“没事,我了解王安,他耳朵根子软,你多磕头多烧香,准成!” 紫禁城司礼监值房内。 魏朝跪在地上,冲着王安连连磕头。 王安叹着气,一把手拉起了魏朝:“唉,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一点儿长进也没有,连个女人都哄不住,净给我惹麻烦。” 魏朝:“王公公,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魏忠贤太没良心。” 魏朝慢慢向王安哭诉—— 早晨,紫禁城内下等太监住所。 一个小宫女气势汹汹地提着几个马桶走进来,往地上一扔,冲屋里喊道:“李大傻子,快滚出来!” 三十来岁的李进忠穿着又脏又破的衣服,急急惶惶地从破屋里跑出来,对小宫女点头哈腰地谄笑:“姑姑,有什么吩咐?” 小宫女横眉怒目地指着马桶说:“你自己看看,怎么刷的马桶?” 李进忠不解地低下头仔细看了看马桶,干干净净没一点儿脏痕,又抬起头来看看小宫女,说:“姑姑,我刷的马桶有问题吗?” 小宫女走向前,摁住李进忠的脖子凑近马桶,恨恨地说道:“你自己闻闻,满桶的尿骚味儿,熏死人了!” 李进忠委屈地嘟囔着:“尿桶嘛,还能没一点儿味儿?” 小宫女抬手给了李进忠一巴掌:“还敢顶嘴?娘娘说了,再有一点儿尿骚味儿,就让你用舌头舔个遍。再刷!” 小宫女说着,又连连抽了李进忠两巴掌,双手掐腰盯着李进忠。 李进忠赶紧跑进屋里,端着半木盆水快步出来,放在地上,捞出盆中的抹布,小心认真地刷洗着马桶。 小宫女这才消了一点儿气:“这还差不多。记着,刷好了赶快给娘娘送去!” 李进忠连声答应着:“哎,哎,姑姑放心吧。” 小宫女趾高气扬地走了,李进忠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搂着脑袋瘫坐在地上。 魏朝望着远去的小宫女,慢慢走近李进忠,同情地说道:“兄弟,最底层的太监更不是人呀。” 李进忠听到这话,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魏朝伸手拉起李进忠:“兄弟,我是有事路过这儿,有什么委屈跟我说说。” 李进忠擦了擦眼泪:“大哥,我是肃宁县魏家庄人,本来姓魏,爹死了,娘改嫁给一个姓李的,所以我就改姓李了。二十岁那年,在家里实在混不下去了,一赌气自宫了。” 魏朝瞪大眼睛看着李进忠:“你小子可够狠的,敢自宫,弄不好会要了你的命!” 李进忠:“想进宫混口饭吃,不挨那一刀不行;请刀子匠割又拿不起钱,狠狠心咬咬牙自己割吧,真差一点儿见了阎王。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进了宫,想不到刷马桶、扫院子、掏厕所,一干干了十几年,悔得肠子都青了。可是,再回村里混,男不男女不女的,更没法活了。” 魏朝:“兄弟,我也姓魏,五百年前是一家,在慈庆宫里管点儿事。告诉你吧,这宫里和外头一样,没人提拔,一辈子你也别想出头。” 李进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哥,这是老天爷看我可怜,让我碰上了你这个贵人、好人,您帮帮我吧!” 魏朝:“这宫中十来万太监宫女,能碰上还真是一种缘分,更难得咱们还是同姓。好,我就帮你一把,你可有什么手艺?” 李进忠挠着头想了半天:“对了,十几岁时跟我叔叔学过厨师手艺。” 魏朝:“巧了,慈庆宫王才人小厨房里正缺一个厨师,抽空我跟王安公公说说,也许能成。” 李进忠跪倒在地连连磕着响头:“不管成不成,您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魏朝拉起李进忠:“言重了,言重了。看样子你比我大好几岁呢,以后我喊你大哥吧。” 李进忠诚惶诚恐地连连摇头:“不敢当,不敢当!” 紫禁城司礼监值房内。 王安数落魏朝:“你这就叫‘引狼入室’,他的心机可比你深得多。先帝爷当太子时虽不喜欢王才人,毕竟她生了皇长孙。在慈庆宫里,李进忠就格外巴结他娘俩。王才人死了,李选侍抚养皇长孙,李进忠就格外巴结李选侍。如今客氏与皇上最亲近,他就拼命巴结客氏,这人外表憨厚,心比海深。咱们都得防着点儿!” 魏朝:“您得给我做主哇,想个妥当办法,把魏忠贤从皇宫大内赶出去。” 王安:“魏忠贤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厨房的头目而已,也值得我费心思?关键在于他背后的客氏,皇上的奶娘!他攀上了这个高枝,谁也不敢轻易动他。” 魏朝:“客氏这个骚娘们儿,跟我好了十几年,怎么会一下子看上魏大傻子?真他娘的邪性。公公,你说我往后怎么办呢?” 王安:“你暂且忍一忍、躲一躲吧,别去乾清宫了,到兵仗局养一阵子病再说。” 夜晚,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内。 红烛高照,天启满脸困意,迷蒙地伸着手等客氏给他脱外衣。 客氏亲昵地一边轻手轻脚给天启脱鞋袜,一边仰起脸说:“小祖宗,听说典膳局缺一个掌事太监,让魏忠贤去怎么样?” 天启太困了,有点儿不耐烦:“奶娘,这么点儿小事也值得来跟朕说?你直接去找王安吧。” 客氏不安地说:“王安那老家伙不好说话,我还真有点儿怕他。” 天启让客氏这么一聒噪,困意没了,眼含坏笑,问:“奶娘,那魏大傻子就真值得你对他这么好?” 客氏有点儿不好意思:“那家伙憨直壮实,表面傻乎乎,内里很可爱,很会疼人。” 天启想了想,点头道:“朕想起来了,在慈庆宫里他对朕也很好,总领着朕到处玩耍,很开心。好吧,朕就让他当典膳局掌事太监!” 客氏高兴极了:“小祖宗,我得先替他谢谢你。”说着就要趴到地上磕头。” 天启一把拽住了她:“奶娘,又不是在外面,你就不用跟朕客气了。不过,朕马上上床睡觉,你得拍着朕,哄朕睡着了再走!” 客氏疼爱地连连说道:“好,好,好,万岁爷,小祖宗!你都十五岁了,难道要我陪你一辈子?” 第66章 四路进兵 白天,辽东沈阳经略行辕议事厅内。 辽东经略杨镐坐在书案后面,四大总兵马林、杜松、李如柏、刘綎分坐在两边的椅子上。 杨镐:“各位将军,皇上此番下定决心,从各地调集精兵强将十几万,要一举剿灭努尔哈赤叛匪。” 刘綎带头站起来,四大总兵一起高呼:“绝不辜负皇上重托!” 杨镐:“本经略是书生,战斗之事还得仰仗诸位。如何进击,请各抒己见。” 马林:“经略大人太客气了,想当年大人抗倭援朝立下大功,朝鲜人有口皆碑。” 杜松对马林的这一通马屁经很是鄙视,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料杨镐的眼神极好,早把杜松的细微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便点名提问:“杜将军是当世名将,有何高见?” 杜松警觉了,站起来拱手答道:“末将怎敢称当世名将,愿唯经略大人马首是瞻。” 杨镐:“杜将军历镇延绥、蓟州、辽东、山海关,威名远扬,番邦化外之民皆称你为“杜太师”。这次剿灭努尔哈赤,请杜将军再奋神威,再立新功。” 杜松:“经略大人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杨镐:“刘将军有何高见?” 刘綎:“经略大人,刘某是个粗人,只知道帐前听令、上阵厮杀。敌军的人头砍多了,就可以多领赏银。” 几个人都哄笑起来。 杨镐:“刘将军快人快语,让人很愿意亲近,真难得。不过刘将军乃我大明朝堂堂武状元,若自称粗人,本经略万万不敢苟同!” 刘綎赶紧站起来,说道:“经略大人过奖。” 杨镐:“刘将军请坐。刘将军平缅寇,平罗雄,平朝鲜倭,平播酋,平倮,大小数百战,威名震海内,堪称我朝猛将。” 李如柏拱手道:“经略大人出镇辽东,我等愿追随大人,建立不世之功。” 杨镐:“军情紧急,本经略就先谈一下初步拟定的进兵方略,请各位将军指正。” 马林等四人立即站起来,同声说道:“谨遵将令。” 杨镐一摆手,请四位总兵走到一面墙的大夫地图下,指着地图说道:“我们此番攻击的目标是赫图阿拉,马林将军率一万五千人,出开原,经三岔儿堡,入浑河上游地区,从北面进攻;杜松将军率三万主力部队担任主攻,由沈阳出抚顺关入苏子河谷,由西面进攻;总兵李如柏率兵两万五千人,由西南面进攻;总兵刘綎率兵一万余人,会合朝鲜军共两万余人,经宽甸沿董家江北上,由南面进攻。” 白天,沈阳经略行辕议事厅门口。 三个总兵的亲兵,百无聊赖地等候着。但另外一个精明强干的亲兵,似乎是倚着门口闭着双眼打瞌睡,耳朵却微微有一点儿颤动,好像厅内的话语他都听在了心里。 白天,沈阳经略行辕议事厅内。 杜松:“上述四路人马,加上叶赫那拉部的兵马,约有十一万多。” 杨镐:“对,咱们就对外号称四十七万大军。” 李如柏:“为什么?” 杨镐:“兵不厌诈嘛,当年曹孟德十八万大军下江南,就号称百万。” 刘綎:“恕末将直言,经略大人这个比喻不够恰当。” 杨镐有些不快:“为什么?” 刘綎:“因为曹孟德大败而归。” 杨镐愣了一下,才说:“想不到刘将军忌讳还挺多。好,咱们不提曹操。今天是二月二十五,三月初一上午,四路大军从四个方向同时攻击赫图阿拉。” 杜松:“怎么协调行动?” 杨镐:“你是主攻,就以你的号炮声响为总攻击命令。各位将军还有什么意见。” 杜松:“经略大人,末将总觉得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在天寒地冻时节进行,不够妥当。再往后推半月二十天如何?” 杨镐:“不瞒各位将军,本经略也多次向皇上请示推后一个月,可皇上坚决不答应。” 李如柏:“为什么?” 杨镐:“皇上严旨切责,十几万大军劳师糜饷日久,国库难以支撑。皇上一再强调,所谓八旗劲旅,只不过五六万蛮夷匪徒,天兵一到,势必土崩瓦解。” 刘綎:“皇上如此轻敌,绝不是好事。” 杨镐:“皇上还说,各位总兵都是厮杀半生的当世名将,区区毛贼,不足挂齿。” 杜松:“既然皇上如此推崇咱们,咱们就效命沙场吧。” 沈阳经略行辕议事厅外。 李如柏等人走出议事厅,那个精明的亲兵迎上去,给李如柏披上皮袍,问道:“爷,咱们去哪儿?” 李如柏扬手笑骂:“二蛋,你个坏小子,明知故问。” 二蛋缩了缩脖子,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夜晚,沈阳城一豪华卧室内。 穿着丝绸睡衣的李如柏走进来,坐到炕上。 李如柏的小妾那齐娅凑过去,给他揉肩捶背。 李如柏:“六十多岁了,真不中用了,坐着开一晌会就腰酸背痛。” 那齐娅柔声说道:“爷,你才六十七岁怎么能说老呢?咱们家老爷子不是活到九十多岁吗?” 李如柏笑道:“对,对,我也要活到九十多岁,再陪你快活逍遥三十年。” 那齐娅娇声说道:“爷,你真坏!” 李如柏:“我到底有多坏,等一下到被窝你就会知道。” 那齐娅羞红了脸,向屋外走去:“不理你了。” 夜晚,小院内。 二蛋等在黑影里,见那齐娅从卧室里走出来,立即小声招呼:“格格,我在这儿。” 那齐娅走过去,跟着二蛋走进他的下房。 二蛋递给她一张小纸片儿,悄声说:“进攻赫图阿拉的时间、人数、方位我都记下了。” 那齐娅凑近烛光,细看了几遍方位图,然后把方位图凑到烛火上烧了。 二蛋吃惊地问:“格格,你这是干什么?” 那齐娅:“别怕,我都记到心里了。” 二蛋明白了:“对,记到心里才不会被任何人发觉。” 那齐娅见二蛋仍有些惊异,便说:“不放心啊?我给你复述一遍。” 那齐娅一句一句地说,二蛋不停地点头。 最后,二蛋竖起大拇指:“格格,你真聪明!” 那齐娅拍拍二蛋的肩膀:“放心睡大觉吧,明天你和李如柏一走,我马上启程去赫图阿拉。” 白天,辽东赫图阿拉议事厅内。 那齐娅伏在书案上,用毛笔勾画完了一张草图,然后拿起草图,交给了努尔哈赤,说道:“伯父,与二蛋画的图分毫不差。” 努尔哈赤拿着草图端详了一会儿,才赞叹:“孩子,你真能干!让你在李如柏身边蛰伏了八年,真委屈你了。” 那齐娅:“为了咱们女真人的复兴大业,上刀山下火海,侄女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伺候几年李如柏那个老废物又算得了什么?” 努尔哈赤:“打退了明军,伯父给二蛋你们俩记头功!你跑回来了,二蛋怎么办?” 那齐娅:“他是我前些年在大雪天里救活的汉族孤儿,机灵得很。过几天双方一开仗,他会找机会跑到这儿来找我。” 努尔哈赤点点头:“你下去歇息吧。” 那齐娅高高兴兴地走了。 努尔哈赤下令:“去请范先生来议事。” 第67章 李张初起 午夜,甘州郊外小旅店套房内。 几个身穿青袍的七品武官围在外间的一张大圆桌旁,吆五喝六地一起赌钱。 顾君恩抓起骰子向桌子上一掷,趁着骰子滴溜溜转个不停之时,用骨瓷大碗猛然一扣,立即问道:“买大买小?买大买小?” 三个武官嚷嚷道:“大,大。” 四个武官嚷嚷道:“小,小。” 顾君恩把碗一掀,七颗头颅立即凑上去细看,买小的那四个武官立即惊呼一声“倒霉”,马上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摊在座位上。 顾君恩笑嘻嘻地把输家面前的几把铜钱,揽到自己怀里,又得意洋洋地嚷嚷:“下注下注,赶快下注!” 一个武官嚷嚷:“算啦算啦,今天点儿背,别玩儿了。喝两碗茶,散伙吧。” 顾君恩:“别散伙呀,今晚我做东,请大家喝酒。” 一个武官推了顾君恩一把,说道:“假装大方,反正是赢的我们的钱。” 顾君恩反唇相讥:“这也比你强,赢了钱就跑。” 大家一阵哄笑。 顾君恩站到门口喊道:“小二,打十斤酒,切五斤牛肉,再来两只烧鸡。” 顾君恩回到座位上,对大家说:“今晚咱们喝个通宵酒。” 军官们齐呼:“好!” 小二端着大托盘进来了,把酒、肉、碗、筷一一放好,说了一句:“各位老爷吃好喝好,有事招呼一声。” 小二悄然退下。 顾君恩搬起酒坛子,把八只酒碗斟满,说了句:“各位兄弟,请。” 军官们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一个军官大声赞道:“好酒!” 顾君恩:“这才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一个军官调侃他:“你说的那是绿林响马的生活,可咱们是官军!” 顾君恩反驳他:“咱们官军不是也得要吃要喝吗?” 另一个军官顶撞顾君恩:“官军没钱只能吃屁喝风。” 一个军官说道:“怎么会没钱?后天不就是发饷的日子?” 顾君恩眼珠一转:“发饷的日子?发饷的日子过去好几个了,你们可曾领到过一文钱?” 大家泄气了,各自闷头喝酒。 一个军官猛喝两大口酒,把碗往桌子上一撴,开口骂道:“他娘的王国真不是个东西,原先的参将克扣军饷,把总以上的官还能领个七八成;他一文钱也不给咱们,想把咱们都饿死呀?咱们死了谁给他带兵?” 顾君恩阴阴阳阳地说:“他呀,巴不得咱们死了,好提拔他那几个亲信。” 大家一声高一声低乱骂起来:“滚他娘个蛋!惹毛了老子就捅了他!直娘贼!球毛!” 顾君恩:“弟兄们,静一静!” 大家渐渐静下来。 顾君恩:“我有个主意,大家想听吗?” 军官们纷纷点头。 顾君恩:“后天如果还不发饷,咱们就大闹一场。” 有四个军官立即相应:“好,好,大闹一场。” 顾君恩看看另外三个不表态的军官,问道:“怎么着,三位兄弟胆小了?” 其中之一迟疑地问:“咱们七个手下士兵才三千多人,都住在东大营。全甘州驻军共一万二千人,中军大帐和东大营五千多人,西大营六千多人。王国若命令不闹饷的西大营士兵全力镇压咱们,咱们怎么办?” 顾君恩并不急于说话,只是静静地扫视众人。 众人神色各异。 顾君恩才说道:“弟兄们既然拿不定主意,我就请一位高人来指点咱们,好不好?” 众人参差不齐答道:“好,也好,行。” 顾君恩朝着里间屋内喊了一声:“自立兄,出来吧。” 李自成从容走出来,抱拳施礼:“各位长官,在下有礼了。” 军官们有的点头,有的回礼,有一个向前拍了拍李自成的肩膀。 顾君恩:“这位自立兄,大家都认识,王国的亲兵,刚刚提升为亲兵队长。” 一个军官捅了顾君恩一拳,骂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和王国串通一气,来给老子们下套儿的。” 顾君恩笑笑不语。 李自成说道:“这位长官,若是你想的那样,顾长官就用不着喊我出来了。” 那军官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也是,也是。” 有一个军官又捅了他一拳:“你这个猪脑子!”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停了,顾君恩才说:“自立兄的武功,在咱们甘州大营中是绝对第一,大家都知道吧?” 众人随声附和:“知道知道。” 顾君恩:“但大家不知道,他是个有正义感的血性汉子,是个有大谋略的堂堂男儿。” 一军官问:“有正义感能让王国不再克扣军饷吗?” 又一军官问:“有大谋略能帮咱们拿到军饷吗?” 一个年长军官问:“他的谋略比你还高?他也喜欢读《孙子兵法》?” 顾君恩笑笑:“弟兄们,先听自立兄给咱们说说怎么闹饷吧。” 军官们静下来,都看着李自成。 李自成谦虚地说:“我可不像顾长官说得那么好、那么有本事,只是喜欢没事儿时琢磨一些道理。比方说,刚才有位长官担心闹饷的人少,被他们灭了。但大家想想,咱们的三千多兄弟领不到饷钱,那八千多兄弟就能领到饷钱了?” 军官们胡乱说道:“是呀,对呀,咱们刚才酒喝多了头脑乱了。” 李自成继续说:“我听说,当前除了辽东军队还算能按时发饷,其他全国军队,都被各级军官们巧立名目克扣,各地常常发生士兵闹饷的事。” 年长军官:“自立兄弟,你真是站得高看得远,说吧,咱们怎么闹?” 军官们都来精神了:“说吧,说吧,我们听着。” 李自成:“第一,各位长官回去分头去找其他熟识的把总,拉着他们一起闹;第二,多多安排各自手下的士兵,去联络其他队里的士兵,鼓动他们跟咱们一起闹。做足了这两条,就不怕闹饷的士兵少了。” 军官们:“好主意,好主意。” 年长军官却说:“王国的二百多亲兵卫队可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真要大开杀戒,咱们怕是抵挡不住。” 顾君恩笑了:“我的老大哥,程自立现在是卫队长,卫队中大部分士兵都很敬服他。” 年长军官一拍大腿:“好极了,这事能成!” 李自成:“各位兄弟,我查过一些朝廷的邸报,闹饷官兵历来好下场的不多。” 军官们愣住了。 年长军官迟疑地问:“照你这么说,咱就不闹了?” 李自成坚毅地答道:“闹,坚决闹!只要咱们九人一心一意,刀山火海也能闯过去!” 顾君恩趁势大声说:“自立兄,我们全听你的!” 众军官:“全听你的!” 李自成:“咱们歃血为盟,生死与共!” 顾君恩神色坚毅地拿起一个大碗,倒了满满一碗酒,从腰中拔出小刀,划破左手食指,把渗出的鲜血递进酒碗里,随手把小刀递给李自成。 九个人依次滴完鲜血,李自成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 酒碗传到第九个人顾君恩手里,已剩最后一口了。 顾君恩一饮而尽,接着把碗狠命往地上一摔,碗碎了。 顾君恩大喊:“如有二心,当如此碗,天地不容!” 众人齐喊:“天地不容!” 黄昏,甘州大营内。 大营里到处乱哄哄,一团一伙的士兵在交头接耳。 李自成领着一队亲兵在营内巡视,走过顾君恩的营帐,与站在门口的顾君恩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径自走向中军大帐。 顾君恩眼望着李自成走进中军大帐,立即大喝一声:“闹饷了!” 随即,军营中“闹饷了”的喊声此起彼伏。 中军大帐前面,高举火把的士兵越聚越多,“闹饷了”的喊声越来越大。 醉眼朦胧的王国,怒气冲冲地走到大帐门口,破口大骂:“直娘贼,喊什么喊什么!” 高举火把的士兵们毫无怯意,喊声更高了:“发饷!发饷!” 王国的酒意已经减少了两分,问道:“发饷?朝廷没钱,发什么饷?都给老子滚回营帐睡觉去!” 士兵们不理他,继续高喊:“发饷!发饷!” 王国的酒意又减少了两分,回头高声喊道:“程自立,把你的卫队拉出来,凡是闹饷的统统抓起来!” 李自成跑过来,做出想冲出人群的架势,却被迎面而来的顾君恩等八个军官挡住了。 李自成扭头对王国说:“将军,属下出不去。” 王国骂道:“笨蛋,你的宝剑呢?你的武功呢?砍倒他几个,往外冲啊!” 李自成怯怯地说:“属下一个人,能砍倒十个八个;可将军看看,有几千人呢,他们会把我剁成肉酱。” 王国也有些怕了,指着顾君恩说:“顾君恩,是你小子领的头吧?” 顾君恩凑上前来,直视着王国说道:“没错,就是我!” 王国下令:“程自立,先把顾君恩抓起来!” 李自成置若罔闻。” 王国急了:“程自立,老子待你不薄,关键时刻你不出力?” 李自成和缓地说:“属下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但苦大兵们几个月领不到饷钱,他们的家属怎么活?” 王国:“老子明白了,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李自成:“将军,属下是替你着想,拿出点儿银子来,给苦大兵们分分,他们散了,将军也好回去睡觉。” 王国大怒:“扯你娘的蛋,朝廷不运银子来,老子拿什么来发?” 李自成嘿嘿一笑:“属下知道,你的腰包里揣着七八万银票呢?” 士兵们愤怒了,乱纷纷骂起来:“黑心贼,王八蛋,喝兵血也不怕撑死!” 王国拔出宝剑,冲着李自成胸膛刺去,口里骂着:“老子宰了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李自成一侧身,飞起一脚踢飞了王国手中宝剑;随即拔出剑来,只一下就割开了王国的脖颈。 王国轰然倒地,李自成一顺手从他腰中掏出一叠银票,高高举着喊道:“弟兄们请看,王国贪污的兵饷在这里!” 士兵们欢呼起来:“程队长,大英雄!程队长,大英雄!” 顾君恩一挥手,他的几个士兵走向前,抬起李自成,欢呼着:“程队长,大英雄!程队长,大英雄!” 李自成在空中连声喊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马上去取银子,给大家发饷!” 顾君恩:“放下吧!” 李自成刚落地,忽然听外边传来刘宗敏的声音:“成哥,成哥,杨春带领大队兵马杀过来啦!” 李自成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刘宗敏:“王国也许看出点儿苗头,天刚黑时就悄悄派杨春去西边大营,正好让我看见,来不及跟你说,就跟在杨春身后看个究竟。杨春进了西大营,一会儿就听到里边集合整队,嚷嚷着要到东大营平叛。我就赶快跑回来了。” 顾君恩有些惊慌,忙问李自成:“怎么办?” 李自成冷笑一声:“老子们手里拿的又不是烧火棍,砍了他们再说!” 顾君恩:“造反啊?” 李自成大声应道:“造反就造反!” 顾君恩兴奋地跳起来高喊:“造反啦!造反啦!” 一部分军官和士兵神色惊慌,但一部分军官和士兵举着火把、刀剑跟着高喊:“造反啦!造反啦!” 夜半时分,陕西定边县张献忠宅院外。 周围静悄悄,只有远处传来鸡鸣狗吠之声。 一胖一瘦两个公差,小心翼翼地领着大队官兵来到张宅门口。 胖公差献媚地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带兵将军说:“将爷,这就是张献忠的家。这个时候,他一准儿搂着小老婆睡得正香呢。” 将军没理他,一挥手官兵们便分成两路,把张宅包围起来。 将军命令胖公差:“喊门吧。” 胖公差气势汹汹使劲拍门环,高声叫道:“开门,快开门!” 过了一会儿,门里有个苍老的声音问:“谁呀?” 胖公差趾高气扬地说:“老子是县衙公差,县太爷传张献忠去一趟。” 苍老的声音:“等一下,我去报告张老爷。” 胖公差:“少罗嗦,先开门!” 里面没回音。 张献忠宅屋顶。 身穿夜行衣,身背宝剑的高一功、高桂英俯在高高的屋顶上,警惕地察看着下面官兵和胖公差的行踪。 高一功、高桂英像狸猫一般悄悄行进,走到张献忠卧室屋顶。 夜,张献忠卧室门口。 老仆人轻轻敲门,又敲了两下。 卧室内灯亮了,张献忠睡意朦胧的声音传出来:“什么事?” 老仆人回答:“老爷,县太爷传你去衙门。” 张献忠睡意朦胧的声音:“真讨厌,深更半夜的,去什么衙门。等一下。” 稍停了一会儿,卧室门开了,披着睡衣的张献忠站在门口,揉着眼睛问:“谁来传的信?” 老仆人:“我没开大门,听那人口音像是常来的胖公差。” 张献忠释然:“等我换件衣服,跟他们走一趟。” 高一功、高桂英从房檐跳下来,把张献忠吓了一跳,厉声问道:“什么人?” 高一功抹下面罩:“张大哥,是我。” 张献忠惊疑地问:“一功兄,你这是干什么?” 高一功:“张大哥,你千万不能跟他们走。” 张献忠:“为什么?” 高一功:“数不清的官兵包围了你的院子,来者不善。” 高桂英:“张大哥别害怕,我们保着你杀出去!” 张献忠微微一笑:“哼,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没什么好怕的。咱们走!” 高一功问:“怎么走?” 张献忠笑而不答,伸手拉着高氏兄妹进了卧室,推开中间的大八仙桌,按了一下墙壁上的机关,地面上闪现出一个洞口。 张献忠指着洞口说:“从这儿下去,可以走到一里地之外的水井壁边,爬上去就可以逃之夭夭。” 高一功赞道:“好办法,快行动。” 张献忠吩咐老仆:“今天家里没别人,我们走后,你把洞口伪装好再去开门。记住,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 老仆:“放心走吧,老奴能应付。” 张献忠麻利地换好衣服,手提大刀,领着高氏兄妹顺着洞口鱼贯而下逃命去了。 第68章 三路大败 中午,赫图阿拉附近山林。大雾弥漫,天色非常晦暗,十几步之外就开不清人脸了。 努尔哈赤、褚英、范文程率领着六旗兵马埋伏在树林里。 褚英有些沉不住气,问努尔哈赤:“父汗,咱们在这里死等,明军不来怎么办?” 努尔哈赤与范文程相视一笑,才回答:“放心吧,明军主力一定会从此路过,去攻击赫图阿拉。” 褚英还想再问,却见前方的山路上,几十个火把亮闪闪地飘忽而来。 范文程一笑:“火把正好给咱们照明了目标。” 努尔哈赤低声命令:“注意隐蔽,弓箭手准备!” 许多弓箭手立即箭上弦,引弓待射。 一片火把从眼前过去了,又一片火把过去了。 杜松骑在高头大马上过去了,又有一批明军举着火把过去了。 范文程低声对努尔哈赤说:“杜松的三万人马已经过去一大半了,估计全部进入了咱们的包围圈。” 努尔哈赤点点头,立即高声命令:“放箭!” 霎那间,山路两边的树林里站起来无数兵丁,呐喊着不停地射箭。 山路上的明军毫无防备,举着火把不知所措,一个个都成了活靶子。 骑在马上的杜松也有些紧张,高声喝道:“熄灭火把!熄灭火把!” 可惜,杜松的喊声被两旁的喊杀声湮灭了。 杜松大声命令:“亲兵队,随我冲锋,占领左前方制高点。” 几百名彪悍的亲兵,立即跟在杜松身后,呐喊着向左前方冲去。 几十个正黄旗骑兵,横刀立马挡住他们的去路。 杜松挥舞着大刀猛冲,怒声喝道:“砍了这些狗鞑子。” 只片刻功夫,正黄旗骑兵就有不少倒在地上,战马悲鸣着四处逃散。 努尔哈赤带着褚英等人赶过来了,指着杜松喊道:“他就是杜松,放箭,不停地放箭!把他射成刺猬!” 杜松毫无惧色,骑在马上把大刀抡得像风车一样飞快地旋转。 褚英身边召集了一百多神箭手,不停地对准杜松放箭。杜松的大刀,虽然拨开了无数支箭簇,但大腿、臂膀上还是中了几箭,紧接着身上又中了十几箭。 杜松舞不动大刀了,十几个明军盾牌手想冲过来护住杜松,却被一阵箭雨挡住了。 杜松身中数十箭,但仍挣扎着手拄大刀,挺立在马上。 努尔哈赤赞叹地摇摇头,对范文程说:“杜松身经百战,真是一个英雄好汉,可惜遇上了昏君。传令,停止射击杜松,战后厚葬他。” 女真人的伏击战结束了,褚英兴冲冲地跑来:“父汗真英明,才不到一个时辰,明军死伤近两万,剩下的四处逃命了。要不要追击?” 努尔哈赤摆摆手:“不要,立即整队火速奔向赫图阿拉东南,等着刘梃上钩。” 白天,辽东赫图阿拉东南。 皇太极见努尔哈赤领兵来到,立即迎上去施礼。 努尔哈赤问道:“你们这边怎么样?” 皇太极答:“刘綎在前面七八里处停下了。” 努尔哈赤皱着眉问:“为什么?” 皇太极:“似乎在等待命令。” 努尔哈赤:“那就给他传达命令。” 皇太极不解地问:“怎么传达?” 努尔哈赤一指身后的号炮:“让它传达。” 皇太极仍有些不明白。 努尔哈赤:“明军事先有约定,杜松的号炮,就是四路大军总攻击赫图阿拉的命令。杜松西路军已经溃败,褚英、代善已经堵住了马林、李如柏的进攻之路。号炮一响,刘綎就会乖乖地钻进咱们的口袋阵,你就率领将士们尽情砍杀吧。点炮!” 皇太极兴奋异常,跑过去打火点炮。 “咣!咣!咣!”三声炮响过,便隐隐约约听到东南方向传来了人喊马嘶声。 努尔哈赤:“全军隐蔽!皇太极,带你的三千正白旗将士,全部换上明军服装,携带杜松的旗帜,隐蔽到西侧,等范先生的命令出击。” 皇太极立即心领神会:“遵命!” 过了一会儿,刘綎率领着一万多人马,浩浩荡荡杀过来了。 站在高处的努尔哈赤,见明军全部进入包围圈,立即大喝一声:“全体出击!” 褚英、代善、额亦都、莽古尔泰各领一队人马,妄图将明军分割包围。 刘綎身边的副将有些惊慌:“刘将军,咱们中埋伏了。” 刘綎镇定自若:“慌什么,这种阵势老夫见多了,跟着我向前冲就是。” 刘綎高举大刀,大声喝道:“弟兄们,跟我冲!” 明军将士精神振奋,执刀挺枪呐喊着前进。 莽古尔泰挥刀直冲刘綎杀来。 刘綎挥舞大刀,直劈莽古尔泰面门;莽古尔泰横刀招架,身子却在马上晃了几晃。 莽古尔泰自知不敌,拨马回头便跑。 褚英、代善各领一队骑兵拦住刘綎的去路。 刘綎轻蔑地用大刀指着他们:“来,来,老夫与你俩大战三百回合。” 褚英、代善一左一右挥刀向前,却见刘綎一连串使出力劈华山、横扫千军等刀法,打得褚英、代善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努尔哈赤在高坡上看得清清楚楚,对身边的额亦都赞叹:“刘綎果然是明朝第一猛将,若论单打独斗,咱们恐怕都不是对手。” 额亦都不服气:“我去会会他。” 努尔哈赤:“咱俩一起去。范先生,你去通知皇太极,靠近刘梃,一招制敌。” 范文程打马向西疾驰而去。 努尔哈赤、额亦都率领几千骑兵,冲着刘綎包抄过去。 刘綎见后金兵越聚越多,自己身边的明军却越来越少,不免有些担心。忽然听到西侧有人高喊:“刘将军,我们来了!” 刘綎扭头一看,几千明军呼啸而来,前头引路的骑兵,高举着“杜”字帅旗。 刘綎精神一振,喊道:“弟兄们,杜将军来救咱们啦,冲啊,杀呀!” 刘綎只顾向前冲了,却不料身穿明军盔甲的皇太极闪电般冲到他身边,一枪把他挑于马下。 明军失去了主帅,顿时大乱。 努尔哈赤大吼:“刘綎死了!明军士兵们,缴枪不杀!” 后金士兵齐声高呼:“刘綎死了!缴枪不杀!缴枪不杀!” 白天,赫图阿拉西南。 李如柏站在高坡上,远望着赫图阿拉城堡,又扭头问身边的副将:“刚才明明听见了三声号炮响,怎么看不出西、北、东南三个方向进攻的动向呢?” 副将:“末将也觉得不对头,是不是他们三路大军遭到阻击?” 李如柏:“很有可能。” 副将:“李将军,咱们怎么办?” 李如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朝廷花费无数钱粮,勉强组织了十一万大军攻击努尔哈赤的老巢。战场上瞬息万变,经略大人却远在几百里外的沈阳遥控指挥,这是拿国家大事当儿戏呀。” 副将:“末将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如柏:“讲。” 副将:“若是那三路大军受阻,努尔哈赤肯定是倾巢而出,赫图阿拉城堡守军肯定不多。咱们这一路若一鼓作气,攻下城堡,后金军失去老巢,当魂飞魄散。三路大军就会越战越勇,李将军就为大明朝立下万世之功。” 李如柏身边的几个将校纷纷鼓噪:“李将军,下命令吧,下命令吧!” 李如柏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说道:“副将的主意是不错,弟兄们的勇气也令人佩服。但前提是努尔哈赤倾巢而出,万一他布下埋伏,咱们岂不是正好中了圈套?万万不能冒险!” 副将:“咱们总不能在这儿干等着吧。” 李如柏:“那三路若迟迟不攻城,咱们就撤回沈阳再说。” 上午,赫图阿拉城练兵场。 一大队装满各种战利品的牛车,缓缓来到练兵场上,立即吸引了无数后金将士前来围观。 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指着前边牛车上堆满的各种旗帜,显摆地向周围的伙伴们介绍:“大家快看,那辆车上有一面大大的“杜”字帅旗,就是我在两军厮杀中亲手缴获的。八贝勒皇太极就是打着那面旗帜,冒充明军军官混到明朝大将刘綎的身边,一枪刺死了他。” 旁边的伙伴们纷纷起哄:“照你这么一说,八贝勒的功劳也有你一半喽?” 魁梧士兵当仁不让:“那还用说?” 旁边一个年轻士兵不服气,冲着魁梧士兵嚷嚷:“你那算什么?那辆车上还放着刘綎的大刀,那是刘綎死后我从地上捡起来,并用它一连砍翻了四个明军士兵。要不是长官严令把战利品上缴,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一个中年士兵不屑地说:“那有什么舍不得?一把刀而已。” 年轻士兵更不服气了,面红耳赤地冲着中年士兵嚷嚷:“那可是一把宝刀!知道刘綎的外号叫什么吗?大刀刘綎。刘綎几十年在明军中赫赫有名,就是靠着这把大刀。” 中年士兵训斥年轻士兵:“你年轻轻的知道什么?都是胡说八道。” 年轻士兵带着几个伙伴冲过来,跟中年士兵争论;中年士兵的几个伙伴,也反唇相讥。 两伙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努尔哈赤带着几个亲兵走过来,两伙人立即鸦雀无声。 努尔哈赤小声向一个围观者问明争吵缘由,便大声说道:“你们都不用争吵,等本汗落实清楚,缴获旗帜的,缴获大刀的,通通都有重奖。” 士兵们立刻欢呼:“大汗英明,大汗英明!” 夜晚,赫图阿拉城后金汗府客厅内。 努尔哈赤对坐在对面的范文程说道:“这次大战能获大胜,应该给范先生记头功。” 范文程有些惶恐地说:“大汗过奖,奴才没做什么实际事情,还是上阵厮杀的将士们功劳大。” 努尔哈赤:“范先生不必过于谦虚,若不是你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消息,咱们才制定了出奇制胜的方案。单靠将士们捉对厮杀,哪里能一下子消灭十几万大军?” 范文程却说:“明军四路进击,单单让李如柏一路逃脱了,实在是美中不足。” 努尔哈赤笑道:“本汗正想与你商议,如何收拾李如柏。” 范文程有些诧异:“李如柏已经逃进沈阳城,龟缩着不出来,咱们如何收拾他?” 努尔哈赤有些诡异地说:“让朱明朝廷替咱们收拾他呀。” 范文程恍然大悟,立即主动请缨:“请大汗恩准,让奴才带足金银珠宝潜入北京,上上下下打点,广泛散布谣言,就说李如柏全家与我后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最不愿意看到后金战败。所以,多次送来有价值的情报,致使朝廷十几万大军一败涂地。他自己毫发无损,安全退回沈阳城,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努尔哈赤立即称赞道:“范先生真是我的张子房,每每生出奇思妙想,却屡发屡中”。 范文程赶紧躬身拱手:“这些想法都是大汗的启发,范某何功之有?” 努尔哈赤却郑重说道:“我们女真人从不弯弯绕绕,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任凭谁也抢不走。不过,北京你不必亲自去,安排几个妥当人前去就行。李如柏除不除无关紧要,本汗却不愿意你冒丝毫风险。” 范文程感激莫名:“大汗,事关重大,奴才必须亲自前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要一发即中。” 努尔哈赤反复叮嘱:“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小心再小心!” 范文程:“奴才记住了。” 午后,沈阳经略行辕内。 一个太监趾高气扬地站在大堂正中,杨镐、李如柏等文武官员垂头丧气地跪在他面前。 太监尖着嗓子念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经略杨镐,受朕重托,却不思报国,劳师糜饷在前,损兵折将在后,实为天朝罪人。辽东总兵李如柏,畏敌如虎,逡巡不前,失却制敌良机;更有勾结姻亲努尔哈赤故意泄露军机嫌疑。着锦衣卫锁拿杨镐、李如柏进京,交三法司严审定罪。钦此!” 李如柏仰头大呼:“末将冤枉!” 太监怒斥:“努尔哈赤是你父亲李成梁的亲兵,是你小妾的伯父,现在他也许正感念你们父子的恩德呢。你就等着好事吧!” 第69章 蓄势待发 辽东赫图阿拉后金内宫。 努尔哈赤斜倚着大炕上的明黄靠垫,右手臂支在圆形明黄扶手上,笑道:“咱们能有今日,还真得感念李家父子的恩德。” 坐在大炕下几个小圆凳上的代善、皇太极、范文程等文武大臣齐声哄笑起来。 努尔哈赤把玩着手里的扳指,闲适地环顾众臣,又低下头看了看扳指,说道:“咱们三十多年,拼命厮杀,才讨平女真各部,统一满洲。朱明朝廷派十二万大军来攻赫图阿拉,仅仅一两个月,就被咱们各个击破。接下来,咱们只用两年多时间,就轻易打下辽东北部,似有神助。你们如何看待这事?” 代善:“父汗深通兵法,不逊于诸葛亮,朱明朝中大将,论起作战韬略皆在父汗之下。” 皇太极:“父汗武艺超群,每临战阵,皆身先士卒,攻城拔寨挡者披靡。后来父汗善于发现人才,善于培养使用人才,所以我大金万众一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范文程只静静听着,轻轻点头,却并不发言。 努尔哈赤注意到了范文程的态度,看着他问道:“范先生,你怎么看?” 范文程听努尔哈赤点名发问,立即要起身回答,见努尔哈赤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便坐定恭恭敬敬地答道:“大汗,南朝自朱元璋开国至今已历二百六十年,其间不乏英明睿智之主。但嘉靖帝二十多年隐居后宫玄修,任由严嵩父子弄权,贻害国民;又经万历帝撒手朝政三十年,任由朝中党派互斗,元气大伤。南朝国力一再受损,实在是气数已尽。即使有调鼎国手,也难治其痼疾。” 努尔哈赤手拍扶手大喜:“好一个气数已尽,范先生一语中的!” 代善、皇太极都连连点头称是。 努尔哈赤:“范先生有什么良策教我?” 范文程起身拱手答道:“大汗如此说话,奴才愧不敢当。” 努尔哈赤:“先生请坐,有话直说不妨。” 范文程:“万历下世以后,继位的朱常洛,仅当了二十八天皇帝即因纵欲夭亡,更是千古奇闻。再继位的朱由校,是个无知少年。这是天赐我大金良机,正是‘天予不受,不祥也’!但凭我大金现有实力,占据整个辽东尚嫌不足。屯聚钱粮,操练兵马,扩充人口,慢慢寻找机会,才是上上之策。” 努尔哈赤:“范先生不愧是名臣范仲淹之后,经济治世的学问确实高明。代善、皇太极,要想夺取朱明天下,仅仅靠武力是不行的,你们要多向范先生学习治国理政的本领。” 代善、皇太极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谨遵父汗令旨。”接着又转向范文程:“请范先生多多赐教。” 范文程极其谦虚地道:“二位贝勒不必客气,奴才愿随时效劳。” 待到三人重新坐定,努尔哈赤说道:“据可靠消息,熊廷弼已不再担任辽东经略。这真是天佑大金呀,一年多来,这个熊蛮子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龟缩在沈阳、辽阳一带,让我们无机可乘实在头疼。如果让熊蛮子干上几年,仅仅他的坚壁清野策略,也足以让我大金十几万军民冻死饿死?” 范文程:“现在好了,接任辽东经略的袁应泰,是个典型的书呆子,用不了多长时间,准会露出破绽。” 第70章 献忠身世 夜晚,乡间普通农舍前。 张献忠两长两短叩击院门。 过了一会儿,院门开了,三个跨刀的精壮男子,牵着十来匹马走出来,默不作声,等待张献忠吩咐。 高一功被张献忠一连串有条不紊的安排惊呆了。 张献忠一招手:“都上马,跟我走!” 高氏兄妹不再多问,翻身上马,跟着张献忠飞快地消失在暗夜中。 清晨,一座破庙隐身在弥漫的大雾中。 四个挎刀汉子在破庙四周警觉地站岗。 破庙内,一个男子生火做饭,两个男子饮马喂料。 张献忠坐在门槛上,悠然自得地对满脸狐疑的高一功说:“一功兄,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反正官兵们做梦也想不到,咱们歇马不歇人,一夜之间跑出了三百多里。” 高一功:“我看得出来,这一切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 张献忠:“当然。” 高桂英:“张大哥,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张献忠毫不迟疑:“杀人,抢劫,放火,几乎什么都干过。” 高桂英目瞪口呆:“你,你是江洋大盗?” 张献忠嘿嘿一笑:“差不多。” 高一功:“为什么?” 张献忠振振有词:“敲诈勒索的贪官污吏该不该杀?巧取豪夺的地主恶霸该不该杀?他们想方设法弄来的不义之财该不该抢?抢完之后该不该焚尸灭迹?” 高一功瞪大眼睛,盯了张献忠好大会儿,双手抱拳深深一躬,才说:“张大哥,我们兄妹终生铭记你这一段时间的收留之恩,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就此别过。” 高一功扭头招呼高桂英:“桂英,咱们走。” 张献忠慌了,跳起来展开双手拦住高一功,有些恼怒地质问:“一功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怕咱老张连累你?” 高一功:“高某十几年走南闯北,岂是那种胆小如鼠之人?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献忠急了:“一功兄,请你说清楚,咱老张的道怎么就与你的道不同?” 高一功思忖片刻,还没来得及回答,高桂英快人快语:“张大哥,你为了自己享受,滥杀无辜,我们不赞成。” 张献忠:“咱老张为人处事从不遮遮掩掩,好汉做事好汉当。但你们若说我杀人抢劫全是为了自己享受,确实有些冤枉。” 高一功:“请说说你的理由。” 张献忠:“一功兄、桂英,我说当今是个乱世,你们以为如何?” 高一功、高桂英同时点点头。 张献忠:“乱世之中,最苦的是谁?” 高一功:“老百姓。” 张献忠:“咱老张家,世世代代都是普通老百姓。咱老张从小跟着父亲到处流浪,讨过饭,做过小生意。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你们根本想象不出来。咬咬牙,那些也还都能忍下来。但使我至死不忘的,是一次在四川,我们的小毛驴在一个大财主家门口,拉了几颗驴粪蛋。大财主不依不饶,硬逼着我爹一口一口,把驴粪蛋全吃进肚里!” 高桂英紧攥着拳头,眼含着泪水,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张献忠。 高一功关切地问:“后来呢?” 张献忠:“当时我就想跟他们拼命,是我爹死死抱住了我。要真拼命,我们父子准是死路一条,我才十三岁呀。我爹当晚就气得病倒了,在小旅店里吐了七天血,死了。” 高桂英擦了擦泪水,问道:“再后来呢?” 张献忠撩起衣襟,也擦了擦满脸的泪水,继续说:“我卖掉小毛驴,安葬了父亲,然后一路讨饭回到家乡。从那以后,咱老张即变成了铁石心肠,恨透了那些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地主恶霸。我做过生意,当过兵,当过捕快,拉拢了一些生死弟兄,只要瞅准了机会,就冲着那些坏家伙下手。” 高桂英:“并不是他们害死了你父亲呀!” 张献忠:“都差不多,都靠欺压良善升官发财。我杀了他们,替穷苦人出口恶气,也替自己攒了一些金银珠宝。” 高一功:“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张献忠:“我看老朱家的江山长不了,东边的鞑子兵越战越强,西边的灾民纷纷起事造反。咱老张现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一功兄又有一身好武艺,咱们何不干他一场。” 高桂英吃惊地问:“你想造反?” 张献忠一笑:“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高一功:“不行,我们不干。” 张献忠略带讥讽地说:“我的高老兄,刚才你还说自己不是胆小如鼠之人,怎么一说造反就怕了?” 高一功:“张大哥,你以为造反就这么容易?” 张献忠:“不容易又怎样?脑袋掉了碗大的疤!” 高一功:“你就不怕连累九族?” 张献忠:“咱老张的亲朋好友,有不少胆大妄为之人,只要咱老张振臂一呼,跟随者绝不会少。” 高一功低头沉思,高桂英扑闪着大眼睛看看张献忠,又看看高一功。 张献忠趁热打铁:“告诉你吧,一功兄,咱老张已经打听到了你叔叔高迎祥的消息。” 高一功、高桂英同时惊问:“真的?” 张献忠:“咱老张骗骗别人可以,绝不会骗你们兄妹。” 高一功:“我叔叔现在哪里?” 张献忠:“他已经秘密回到安塞老家,正在暗中招兵买马。” 高一功:“他也要造反?” 张献忠:“千真万确。他曾经派亲信找我联络过,约我共同起事。” 高一功:“你们俩原先就认识?” 张献忠摇摇头:“不认识,但都是闯荡江湖的英雄好汉,互相仰慕已久。一功兄,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先找一个深山老林潜藏起来,看看形势瞅瞅机会,你有空就帮我训练一批弟兄。日后见了你叔叔,你们兄妹再投奔他,咱老张绝不阻拦。” 高一功见张献忠说得非常诚恳,便进一步追问:“说话算数?” 张献忠大声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71章 攻打陇东 下午,甘肃陇山山路上。 李自成骑在马上,一大队骑兵紧随其后,但都疲惫不堪。 刘宗敏催马跟上来:“成哥,一口气跑了二百多里,人困马乏。让弟兄们歇会吧。” 李自成看了看旁边的顾君恩。 顾君恩说道:“估计追兵一时半会儿跟不上来,歇歇脚吧。” 李自成点点头。 顾君恩大声发令:“原地休息!” 骑兵们纷纷下马,有的安排坐骑饮水、吃草料,有的干脆扔掉缰绳,仰在路边休息。 顾君恩拉着李自成走到山里转弯处,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皮囊,要递给李自成:“自立兄,喝口水吧。” 李自成:“你先喝。” 顾君恩先喝了两口,才把皮囊递给李自成。 李自成也喝了两口,盖紧木塞,把皮囊放在一边。 顾君恩叹了一口气,说道:“跟咱们造反的几千弟兄,轰轰烈烈同官军打了一仗,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散的散,到头来只剩下三百来人,让人家追着打,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李自成呵呵一笑:“丧家之犬?老弟这个词儿用得很准确。” 顾君恩苦笑:“都到这会儿了,你还有心开玩笑?” 李自成:“为什么不能开玩笑?咱们现在山穷水尽了?” 顾君恩无语。 李自成:“老弟,你深通兵法,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插旗造反哪能一帆风顺?这三百多弟兄,紧紧围绕在咱们歃血盟誓的九人周围,就打不烂拖不垮。” 顾君恩想了想,神情开朗了:“我听自立兄的。” 李自成:“兄弟,实话对你说吧,我叫李自成,是陕西省米脂县李继迁寨人。因为先杀过三个人,后伤过两个人,是个逃犯,才更名改姓到甘州当兵。鬼使神差,又杀朝廷命官,插旗造反了。” 顾君恩先是一愣,接着又镇定地说:“自成兄,不管水里火里,小弟都跟你干到底!” 李自成伸出一只手,搂住顾君恩的肩膀:“兄弟,你说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顾君恩:“三十六计走为上,目前咱们人困马乏,先跑进大山里休息些日子,慢慢观察天下大势。一有适当机会,就出来大干一场。” 李自成:“好!” 白天,陇山深处一片平整的空地上,李自成、刘宗敏持剑对刺。二人各展神通,来来往往,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周围观看的弟兄,一阵阵喝彩。 李自成见刘宗敏有些气喘,便瞅准他一个破绽,一剑刺向他的咽喉。 刘宗敏赶快护住上部,忘了下盘。 李自成一脚踹准了刘宗敏的大腿,刘宗敏倒在地上。李自成向前一步,剑尖儿顶住刘宗敏的左胸。 众人齐声叫好。 刘宗敏叫道:“成哥,兄弟输了。” 李自成一把拉起刘宗敏,一边替他整整衣服,一边吩咐众弟兄:“弟兄们,别偷懒,抓紧练武,以后有大用场。” 众人答应着,各自结对练习起来。 李自成对刘宗敏说:“你在这儿盯着,我去找君恩谈点儿事。” 李自成顺着山路没走几步,迎面碰上了匆匆而来的顾君恩。 李自成:“巧了,我正要找你。” 顾君恩:“我有急事找你。” 李自成:“那你先说吧。” 顾君恩:“陇东县城的守军开拔了,城内空虚,咱们打它一家伙。” 李自成笑了:“好啊,弟兄们在山里歇了几个月,正好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顾君恩:“成哥,你觉得就凭咱这三百来人,能打下一座县城?” 李自成:“那就看你这位深通兵法的神机军师,如何排兵布阵喽。” 顾君恩:“我心里没底,咱俩得仔细商议。” 李自成:“去你那儿吧。” 顾君恩:“好。你刚才不是说找我有事吗?” 李自成:“想问问咱们的粮饷怎么样了。” 顾君恩叹口气:“唉,官军封山大半年,几百人的吃喝穿戴,都要花大钱从山民手里买,银子快光了。” 李自成:“天无绝人之路,幸好封山的官军撤了,咱们可以趁夜间下山,直扑陇东县城。打开城门,抢官仓,砸商号,赚他个盆满钵满再说。” 顾君恩赞叹道:“成哥天生就是大军统帅的料,几句话把攻城方案说得清楚明白,根本用不着我谋划了。” 李自成摆摆手,严肃地说:“那怎么行?你得把每一个细节想得清清楚楚,咱们出山第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深夜,陇东城下。四周一片漆黑,鸦雀无声。 俯在一片草丛中的李自成、顾君恩警惕地朝城头观望着。 顾君恩小声说:“成哥,我仔细观察了两天,夜间城头的巡逻兵很有规律,都是每隔一刻钟来回巡视一遍。两个固定岗哨,差不多都是趁机抱着长枪靠在垛口打盹。” 李自成:“兄弟,你真细心。怎么安排的?” 顾君恩:“昨天午后,我派刘宗敏带着三个精干的弟兄,已经潜入城中客店住下了。约定三更左右,他们干掉城头的岗哨,打开城门,咱们的人马一拥而入。” 李自成:“城里还剩了多少官兵?” 顾君恩:“前天早晨,我混进城里,到演兵场看过官兵出操,总共不到四百人。若算上县衙的衙役,全城兵力当在六百以下。” 李自成信心满满:“咱们的弟兄,绝对以一当十。刘宗敏他们得手后,我带二百五十个兄弟冲进去,你带其余的兄弟留在这儿接应。” 顾君恩:“还是我带兵进城,你留下。” 李自成:“兄弟,别争了,冲锋陷阵我比你有把握。” 忽然,顾君恩指着城头上的一个人影说道:“成哥,那是刘宗敏。看,他在摇晃火把,这是我们俩约定的信号,证明他们已经控制了城门。” 李自成低喝一声:“弟兄们上马,跟我冲进城去!” 城门洞里,刘宗敏打开城门,李自成的马队,如疾风暴雨一般冲进去了。 刹那间,城里杀声四起火光冲天,大人喊孩子哭,乱成一团。 第72章 辽阳失陷 白天,北京兵部衙门大堂。 孙承宗端坐书案正中,威严地扫视着整齐排列大堂正中的各级官吏。 官吏们齐声说道:“属下参见阁部大人。” 孙承宗:“本官新任兵部,一应事务还靠各位扶助。各位只要实心用事,本官一定上奏朝廷,大力提拔;如有推诿塞责、迁延误事等不法行为,休怪本官无情!” 众官吏:“属下时刻铭记在心!” 孙承宗:“近日边疆可有紧要军情报来?可有急办事务?” 一司官出列:“阁部大人,新任辽东经略袁应泰奏报,辽阳城外汉蒙饥民众多,已将他们招进城中安顿,并挑选部分精壮男子协助官军守城。” 孙承宗眉毛一扬,又皱了皱眉头,问道:“竟有这事?快拿奏报来看!” 司官呈上袁应泰的奏报,孙承宗看着看着勃然大怒,把奏报摔在桌上:“太荒唐了!辽阳危矣!” 司官疑惑地问:“安置饥民是好事呀,大人为什么这样说?” 孙承宗:“现在国家多事,汉蒙饥民中良莠不齐,虏酋努尔哈赤惯用小恩小惠拉拢奸细作乱,抚顺、清河之失均有此原因。袁应泰真真是书生之见、妇人之仁。赶快下六百里急递,命袁应泰火速清查,特别注意蒙古饥民,严防奸细作乱!” 辽阳城头,袁应泰正领着一群将校视察城防。 他抚摸着垛口的大炮,拍了拍大炮旁威武站立的士兵肩膀:“弟兄们辛苦了!” 附近守城兵丁齐声高呼:“谢袁大人关怀!” 袁应泰满意地点头微笑,接着在将校的护卫下走下城头。 一个士兵人虽执枪站在垛口边,眼睛却阴险地随袁应泰移动,直到看不见为止。 辽阳中心大街,袁应泰在将校的护卫下沿街巡视。 街上各店铺买卖兴隆,各色人等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在街头此起彼伏,一片太平繁华景象。 袁应泰笑意盈盈,连连与随行军官指指点点:“前任经略熊廷弼大人有胆有识,在虏酋大军压境之下,坚守沈阳、辽阳,扞卫辽南大片国土,堪称表率。可是,对铁岭、抚顺、清河逃避虏酋蹂躏而来的万千汉蒙饥民,熊大人缺少关怀,眼看着他们饥寒交迫辗转呼号而无动于衷,有失厚道啊!你看,本官将他们招进城来加以抚恤,使他们各安其业,市面多么繁荣啊!” 军官:“袁大人,您确实为民造福,但也要防备奸细趁机作乱。” 袁应泰:“你不懂,这是仁政!再说哪里有那么多奸细?” 不远处,一个蒙古汉子紧盯着袁应泰的身影向前走动着。 袁应泰话音刚落,一个军官急急惶惶跑过来:“兵部六百里急递!” 袁应泰一把抓过急报打开,快速浏览一遍,随即不以为然地递给军官说:“孙大人小心过度了吧,本官如此推心置腹善待汉蒙饥民,他们岂能忍心负我?” 时已深夜,街头的值夜锣声、犬吠声此起彼伏。 两个蒙面黑衣人,身手极其敏捷地窜到打着瞌睡的守军身边,只一下便结果了他们的性命。随即,掏出火种、引柴点着了城楼。与此同时,城下的七八处民宅也燃起了熊熊火光。 城门洞里,几个守军已倒在血泊之中,几个黑衣人从里面打开了城门。霎时,城里城外的呐喊声响成一片。 数不清的八旗骑兵挥舞着刀枪,呐喊着冲进城门,沿街烧杀抢掠。成百上千的男女老幼在火光中奔跑呼号,狗、猫、猪、羊也在火光中凄厉地尖叫着乱窜。 深夜,辽阳中心大街。 披头散发只穿内衣的袁应泰被两个仆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六神无主地茫然四顾:“完了,完了。” 日间陪袁应泰巡视的军官,骑在马上提着大刀从远处跑来,后面紧跟着几十个骑马执剑的骑兵。军官在袁应泰身边勒住马,大喊:“袁大人,上马!我保着你冲出城去!” 袁应泰在仆人的扶持下,勉强坐上一匹高头大马。军官、骑兵们疯了似的高喊着挥动着刀剑,砍翻了几个冲到袁应泰身边的八旗骑兵,护卫着袁应泰冲向城门洞。 转眼之间,几百个八旗骑兵挥刀呐喊着冲过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军官大吼一声率领十几个骑兵,挥刀杀向敌群,边砍边喊:“保护袁大人回衙门!” 余下的十几个骑兵簇拥着袁应泰回马跑了。 夜,辽东经略府大堂内。 穿戴整齐的袁应泰从容地托着一叠白绫,一步一步从后堂走出来,将白绫放在书案上,转身恭恭敬敬地向西三拜九叩。礼毕镇定地说道:“皇上,臣只有以死报国了。” 袁应泰说完,又双手托着白绫,一步一步走进后堂。 第73章 痛失辽东 上午,北京孙承宗宅邸客厅内。 孙承宗、张国纪对坐喝茶闲谈,红霞、张嫣陪坐照应。 张国纪问:“稚绳兄,最近听说官军在辽东大败,消息可靠吗?” 孙承宗点点头:“国纪兄,在我家里说说可以,在外边就不要乱讲了。” 张国纪:“我知道轻重。稚绳兄身在内阁,对国家大势当了如指掌,能否为我指点一二?” 张嫣:“孙伯父,我也想多了解一些国家大事。” 孙承宗:“国家大事,必须从财政、军事、用人行政说起。大明财政,自正德年以后,由于土地高度集中,大地主隐匿赋税,收入即逐渐减少,军费却大增至一千三百万两,而正赋及其他加派总共才一千万两。皇族支费也多得惊人,加上冗官冗食,嘉靖一朝每年财政亏空多者近四百万两。太祖、成祖都是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人,知道怎么与手下将士和敌人打交道;而后世之君深居内宫,不晓战事,又怎么去制服内外的虎狼之师呢?宦官专权与厂卫制度结合祸乱朝纲。宦竖可以代皇帝批答奏文,下行诏谕,实际是上把最高的决策权与行政权都据为已有。他们自然会向经济、军事上索取更多的权力。还有,政治上的腐败带来了官场风气的败坏,表面上的道貌岸然,始终不能掩饰内心的龌龊渺弱,党派之争就是典型表现。这各种因素纠结在一起,即造成了辽东叛匪越打越多,而官军屡战屡败。” 张嫣:“皇上派孙伯父带兵打仗,一定会无往而不胜! 张国纪、红霞大笑起来。 孙承宗:“国家大事哪有那么简单!”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里,天启坐在榻上,叶向高、孙承宗斜着身子坐在榻旁两个圆凳上。 天启:“二位阁老,辽阳、沈阳接连失陷,辽东大局如此败坏,到底原因何在?” 孙承宗:“臣曾说过,李成梁是罪魁祸首;袁应泰是典型的书生掌兵,空有一腔热血而指挥调度无方。现在,辽东北部大片国土已经沦陷,要想保住辽南各地,进而恢复辽北,必须派一个有勇有谋的大臣前去才行。” 叶向高:“有人推荐前任辽东经略熊廷弼再次赴任,皇上以为如何?” 天启:“吾师,熊廷弼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孙承宗:“这人自幼聪明好学,曾是湖广乡试第一名。三十岁中进士当御史,却一当就当了二十年,原因是脾气太坏,喜欢胡乱骂人,同僚、上下级几乎没几个人与他交好。” 天启:“看来此人很有点儿个性呀。” 孙承宗:“此人有胆识有能力。前一段,朝廷十二万大军在辽北损伤殆尽,辽阳、沈阳几乎成了空城,他却只带了几个随从就任辽东经略。招集溃散的士兵,抚恤流离失所的难民,并且毫不犹豫地连连斩杀几个逃将,这才将辽阳、沈阳牢牢控制在朝廷手里。因此,努尔哈赤也一年多不敢南犯。” 天启:“此人很有才干呀。” 孙承宗:“因为他得罪人太多,言官一再弹劾他不能收复失地,他干不下去了。在继任辽东经略袁应泰手里,没多久辽阳、沈阳就相继失陷了。” 天启:“那就让熊廷弼再当辽东经略吧。” 叶向高:“皇上圣明。” 孙承宗:“熊廷弼这种刚愎自用的人,也要防备他不纳佳言,铸成大错。” 叶向高:“人无十全嘛!” 孙承宗:“辽东经略属下辽东巡抚,由谁担任为好?” 叶向高:“广宁兵备道王化贞,在辽阳、沈阳失陷以后,率几千疲弱士卒坚守孤城,人称‘气不慑,时望赫然’,由他任巡抚定能有所建树。” 孙承宗:“王化贞也是性情跋扈的人,目前又手握重兵,恐怕熊廷弼驾驭不了他。” 叶向高:“王化贞是我的学生,我写一封信严厉提醒他好好配合。” 天启:“拟旨吧。” 清晨,广宁演兵场上。 熊廷弼坐在点将台正中不出声。 王化贞志得意满地坐在熊廷弼身旁,望着台下盔甲明亮军威雄壮的一行行士兵,挥了挥手。传令官将红色令旗一摆,数万士兵摆开阵势,枪来刀往,杀声震天地操练起来。过了一会儿,传令官又将绿色令旗一摆,数万将士快速移动,变幻出一字长蛇阵、阴阳八卦阵、十面埋伏阵……。过了好大一会儿,传令官又将黄色令旗一摆,数万将士悄无声息地快速退出演兵场。 忽然,远处传来震天动地的呐喊声,紧接着,几千骑兵挥舞刀枪风一般冲进了演兵场,分别对着两旁的草靶拼命砍杀。只见草屑纷飞,靶子一个个倒在马蹄之下。 骑兵操练完毕,整队站立,冲着点将台高呼:“驱逐鞑虏!杀敌报国!……” 王化贞:“经略大人,你看我这六万精兵,能不能一举荡平赫图阿拉,活捉虏酋努尔哈赤?” 熊廷弼一愣:“什么?一举荡平?活捉?王巡抚想得太容易了吧!两年前,朝廷派七八位总兵,其中包括令倭寇闻名丧胆的刘綎,令蒙古人望风披靡的杜松,率领数十名久经沙场的老将,十二万大军进剿赫图阿拉,对外号称四十七万人马。结果怎样?顷刻之间瓦解冰消!” 王化贞不屑一顾地:“哼,什么十二万大军?一群乌合之众。努尔哈赤如果犯在我手里,就凭这六万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虎狼之师,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熊廷弼大吃一惊:“王大人,你太小看努尔哈赤了。他可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眼下需要深垒高壑,寻机歼敌。轻敌冒进,前途难测啊!” 王化贞轻蔑地一笑:“熊大人老成持重,下官望尘莫及!” 熊廷弼见话不投机,起身拂袖而去。 原辽阳巡抚大堂内,努尔哈赤坐在正中的大椅上,下面文武百官肃立两旁。 代善出班上奏:“父汗,朱明朝廷又派熊廷弼出任辽东经略,已到广宁上任。” 努尔哈赤一惊,问道:“消息可靠吗?” 代善:“儿臣已派人打探清楚了。” 努尔哈赤:“熊蛮子一来,我们大金恐怕又要勒紧裤带过日子了。” 范文程:“大汗,问题没那么复杂。据奴才所知,熊廷弼虽复任辽东经略,但所辖兵马不过五千;其属下辽东巡抚王化贞,倒管辖七八万人马。熊廷弼虽然善于保境安民,却极不善与同僚相处;王化贞倒是有胆量,敢于冒险犯难,却自视极高。据探子所报,熊廷弼根本指挥不动王化贞。” 皇太极:“太好了,我们对症下药,设下金钩钓鳌鱼!” 努尔哈赤:“皇太极,仔细说说你的想法。” 广宁巡抚大堂内。 王化贞正埋头处理公文,胡总兵兴冲冲大步进来。 胡总兵:“大人,我的细作报来一个消息,虏酋努尔哈赤已将辽阳定为国都,其大部分兵马已集中到辽阳,沈阳几乎成为一座空城。” 王化贞精神一振,放下手中公文,走到书案后的一幅大地图前仔细看了一会儿,转身问胡总兵:“情况属实吗?” 胡总兵:“我已派马参将潜入沈阳核实了,千真万确。” 王化贞大喜:“传我将令,你与马参将点齐六万精兵,备足火炮弹药、强弓硬弩。明日三更随我出发,快速挺进到沈阳城下,力争一战攻克沈阳!” 胡总兵刚走几步,王化贞大喝一声:“回来!” 胡总兵一愣,赶快回身走到王化贞身旁:“大人有什么吩咐?” 王化贞恶狠狠地说道:“你告诫全军将士,谁要走漏半点风声,我杀他全家!” 白天,大山之间的空地。 王化贞骑在马上,在胡总兵、马参将等骑马军官的前呼后拥之下,带领大军赶路。 王化贞满怀信心地对胡总兵说:“此次大兵突袭沈阳,实出努尔哈赤意料之外,定能一战成功。紧接着咱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辽阳,切断他们的补给线。凭我六万精兵,再加上红衣大炮的威力,轰开城门,活捉虏酋大有希望!” 胡总兵:“大人用兵如神,定能建不世之功!” 王化贞:“想那熊经略,只顾稳扎稳打,主意倒也不错。可是旷日持久劳师糜饷,朝廷怎能不急?言官们又如何能饶得了他,他呀,这个经略还当不长!” 胡总兵附和道:“大人所言很有道理。” 王化贞正志得意满地走着走着,忽然仰起头来环视四周的大山,身子似乎猛地被兜头一盆冰水浇下来,打了一阵寒战。接着自言自语到:“不好,此处若有埋伏,我们就完了!” 胡总兵没听清王化贞说些什么,追问了一句:“大人,你说什么?” 王化贞顾不上回答,急如星火地命令:“胡总兵、马参将,你二人各带一万兵马,急速占领两边山头!” 胡马二人也似乎明白了当前身处危境,急忙同时应声:“遵命!” 胡马二人还没来得及开始传令,四周的高山上同时竖起了无数面后金旗帜,喊杀声响成了一片。 刹那间,滚木礌石从山上向明军砸下来,箭簇如遮天蔽日的飞蝗一般扑到明军的身上,山间的惨叫声直冲霄汉。 王化贞并没有惊慌失措,大声命令:“胡总兵、马参将,各自带领人马,拼死也要占领两边山头,与鞑子兵血战到底!” 胡马二将冒着箭雨召集人马,冲向山头。 胡总兵边向前冲边回头高喊:“中军副将,你带领卫队保护王大人冲出去。卫队全拼光了,也要保护好大人!” 中军副将骑马挥刀跑过来高喊:“卫队集合,举起盾牌护着大人,跟我往回冲!” 王化贞不想往回冲,但几百个孔武有力的卫兵,举牌挥刀扯着喉咙呐喊着,簇拥着王化贞,紧跟在副将后面,向山谷外冲去。途中,两边的卫兵不断有中箭倒地的,但其余的毫无惧色,勇往直前。 忽然,前边山头上冲下几十个后金步兵,只一眨眼工夫,便被副将带领卫兵砍得七零八落。 踏着血泊,王化贞等人很快冲出了山口。 中午,山头上。 皇太极、代善来回奔跑着,指挥士兵放箭滚石。 皇太极一扭头,看到山下一伙明军拼死往外冲,立即高喊:“正黄旗跟我追,活捉王化贞!” 顿时,四面山头上响成一片:“活捉王化贞!活捉王化贞!” 大道上。 熊廷弼心神不定地在马上回首遥望广宁城楼,身后的几千兵马个个面带愁容,队伍显得七零八落。 王化贞盔甲不整伏在马上仓皇而来,身后几百士兵丢盔弃甲伤痕累累。 熊廷弼却神气活现地迎上前去:“巡抚大人率六万精兵自前线归来,是提着努尔哈赤首级,向朝廷报喜吧?” 王化贞羞愧难当:“下官进攻途中,陷入虏酋的重重埋伏,激战整日,才勉强突出重围。经略大人,当下广宁沦陷,周围再无坚城可守。宁远城三面环山,背靠大海,是通向山海关的咽喉要道。咱们该退到宁远死守待援。” 熊廷弼得理不饶人:“死守?当日你如听我一言,死守广宁,哪来的今日大败?死守?你无兵无将,谁替你死守?李总兵,传我命令,所有辽东军民一律撤到山海关内,关外存粮一律带走,水井一律填死。违令者杀无赦!” 王化贞大惊失色:“熊大人,你一道命令,即抛弃了辽东几千里河山、几百万民众啊!我大明王朝经营二百多年,数十万将士抛洒热血换来的成果,不能轻易丢掉啊!” 王化贞说着说着,滚鞍下马,趴在地上连连叩头:“大人,大人!伱千万不要像下官一样,自以为是贻害国家。下官丧师失地甘愿伏法,恳请大人看在大明江山、万千生灵的份上,三思再三思啊!” 熊廷弼负气地瞥了王化贞一眼:“此时此刻,你也配跟本经略说三道四?” 熊廷弼说完,手一挥领着几千兵马绝尘而去。 黄昏,山海关城楼。 天空乌云翻滚,寒风劲吹。早春刚刚抽芽的的柳树枝条,被阵阵寒风吹得似乎要断折。 熊廷弼站在城楼上,默默”地看着黑压压大片大片扶老携幼涌向关内的百姓,脸色阴晴变化不定。 第74章 联络蒙古 正午,辽阳城正门。 城门楼上、城门洞内外及大街上,都站立着后金正黄旗甲胄齐整、跨刀执枪的官兵。不远处的大街上,还有一队镶黄旗官兵游动巡逻。 辽阳崇政殿内。 崇政殿是原巡抚大堂改建而成,正门上方的匾额,已经换成了用满汉两种文字写的大字“崇政殿”。 宫门两旁,各有一队正黄旗官兵站岗。 正殿之外,一个宦官挥动净鞭,连着响了三下。 正殿之内,努尔哈赤身穿明黄朝服,威严地坐在正中的龙椅上,八旗文武官员从正门分两行鱼贯而入,一一按等级站定。 赞礼官高声喊道:“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兴!” 赞礼官如此重复三遍。 八旗文武百官按赞礼官的指示跪拜完毕后,齐声高呼:“天命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努尔哈赤虽须发皆白,但身板硬朗,声若洪钟:“本大汗为报父祖之仇,以十三副铠甲起兵,浴血奋战四十余年,终于占据辽东,建立大金国。这些一赖父祖、天神保佑,二赖各旗军民同心。这次迁都辽阳,更有利与朱明王朝决战。望八旗军民再接再厉,努力杀敌,横扫中原,饮马黄河,恢复我女真人的荣光,指日可待!” 八旗文武百官个个神色激动:“谨遵大汗旨意,恢复祖先伟业!” 皇太极出列大声说道:“父汗,儿臣有话说。” 努尔哈赤含笑点头:“说吧。” 皇太极:“父汗英明,率我爱新觉罗家族征战四方,统一女真各部,完备满洲八旗制度,奠定大业基础。但儿臣以为,如今来降汉人日渐增多,可以仿照满洲八旗制度,建立汉军八旗制度,壮我大金军威。” 莽古尔泰:“我满洲八旗,精兵已超过六万,用不着再武装那些汉人吧。再说,汉人很难与我满洲同心同德,易生祸端。” 代善:“八弟说得对,要与朱明争夺天下,仅靠我们满族人是不行的,你想想,满洲人一共有多少?汉族人又有多少?必须组织汉族人,依靠汉族人帮我们打汉族人,不然胜算不大。” 努尔哈赤:“皇太极、代善说得都很好。满洲人总共十多万,汉人呢,八九千万。我们必须争取汉人的支持,才能与朱明一决高下。” 范文程:“但是绝大部分汉人是不愿意与我大金合作的,得瞅准时机慢慢争取,从今往后,攻城略地以少杀人为上策。” 努尔哈赤大喜:“范文程想得很周到,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深谋远虑,我满洲文武百官,如果都能这样用心,何愁大业不成?” 皇太极并未因受到父汗的赞扬而沾沾自喜,却更为深沉地说:“即使编成汉军八旗,我大金兵马也不过十来万,远远不足与朱明抗衡,当务之急是争取蒙古各部的支持。” 努尔哈赤转向代善问道:“你是四大贝勒之首,你以为皇太极的提法如何?” 代善:“八弟虽居四大贝勒之末,论才识却远在我们三人之上。所提联络蒙古各部之策,实在高明。蒙古各部自二百多年以前被朱明赶出中原,便世代与朱明为敌,朱明北部边疆,几乎年年被蒙古骚扰。只是蒙古各部不能团结一致,才无法恢复大元雄风。我满洲正好趁机拉拢其中几个部落,壮我声威。” 努尔哈赤:“太好了。皇太极,你的福晋便是蒙古科尔沁六部盟长莽古斯之女,此后联络蒙古之事,便由你与范文程主办,不必事事请示。” 皇太极跪下表态:“多谢父汗信任,儿臣绝不辜负重托!” 范文程也跪下:“大汗如此信任奴才,奴才肝脑涂地也要回报。” 第75章 请缨不准 早晨,北京孙承宗宅邸书房内。 红霞收拾清扫完毕,顺手拿起一本《诗经》,坐到椅子上随手翻到一页读起来:“喓喓草虫,趯趯阜蠡,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开始,红霞似乎是无意之中念到此诗,读了几遍,心头一震。停下来又细细默读了几遍,不禁脸色潮红,伸手拿了张纸条卡在此页,掩卷深思。 孙承宗微露愁容,走进书房。 红霞立即站起来,迎着孙承宗说:“先生回来了,请先坐会儿,我马上沏茶。” 孙承宗摇摇头坐下,红霞看出孙承宗神色不好,问:“先生有心思?” 孙承宗:“姑娘,坐下歇会儿吧。” 红霞:“先生有烦心之事,不妨对我说说。说出来也是一种发泄解脱。” 孙承宗:“也好。自我升任大学士兼兵部尚书以来,大军在辽东连连败退,实在愧对陛下的提拔赏识,更无颜面对朝中百官和辽东父老百姓。唉,孙某无能啊!” 红霞:“先生自责太深了,朝廷近几十年弊端丛生,将骄兵疲,百官贪腐。哪里是三两个人的力量,立马扭转乾坤呢!” 孙承宗:“真想不到,你一个长在深闺的女儿家,竟能有如此见识。” 红霞有点儿撒娇地说:“我是近朱者赤呀,静心师太虽人在方外仍关心世事;先生身在朝堂,口中所说心中所想,均不离社稷黎民。我再愚钝,也会被熏染呀!” 孙承宗:“好,虽是女儿家,也应关心国家大事,中华才大有希望。说了这一会儿话,我倒真有点儿口渴了,麻烦姑娘给我沏杯茶来。” 红霞起身去沏茶了,孙承宗顺手拿起放在书桌上的《诗经》,见中间有纸条,便翻到那页读了一遍,笑笑无语。 红霞端茶过来,见孙承宗正在看她刚读的那页,便说:“请先生给我讲解一下此诗好吗?” 孙承宗:“好啊,此诗出自《诗经.国风》,题为《草虫》,有人说它是周初时大夫归心召公的作品,有人说它是借写男女之情以抒发君臣之思,我倒认为这两种说法过于牵强附会。其实,它只是写女人对男人的思念,诗中处处写秋景,而秋天最容易引发人们的离情别绪,思乡思人倍添伤感。你身世飘零读这样的诗文,对你情绪感触没有好处,以后少读为妙。” 红霞低头不语了。 紫禁城乾清宫内。 天启右手猛拍书案,勃然大怒:“熊廷弼、王化贞罪恶滔天,几月之内,关外尽失。着锦衣卫火速缉拿,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严审!” 叶向高尴尬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孙承宗凝神静思。 天启:吾师,再派谁前往辽东?” 孙承宗:“臣已与叶阁老一同私下询问了几人,都是畏首畏尾,支吾搪塞。” 天启怒气更大了:“朝廷白养了这些懦夫、废物,二位阁老看谁合适,朕下严旨委任,看谁敢推诿!” 孙承宗:“臣愿意前往!” 天启一惊:“不可,不可,朝中大事、朕的学业,一天也离不开吾师!” 叶向高的神情更为尴尬了。 孙承宗颇为感动,对着天启说:“那就容臣与首辅大人再细细商量吧。” 夜晚,北京叶向高宅邸客厅内。 叶、孙二人相对而坐。 叶向高拱手道:“稚绳兄主动请缨,令老夫佩服;在万岁面前给老夫留足体面,更让老夫感激不尽啊!” 孙承宗:“阁老乃我东林大军师,道德文章更是名冠天下,朝中大局,其实是靠阁老支撑,下官只是奉阁老命令行事罢了。” 叶向高:“稚绳兄太客气了。辽东大局糜烂,稚绳兄擅长军事,请多多建言。” 孙承宗:“兵部侍郎王在晋做事认真,且也有些胆识。他一面对熊廷弼刚愎自用非常不满,另一面却对熊廷弼的‘深垒高壑,谨慎推进’战法大为赞赏。可见此人料事颇为周全,阁老以为让他出任辽东经略如何?” 叶向高想了想:“他倒是个人选,不知圣上能否认可。” 第76章 关前大战 北京东直门外。 一面火红的大旗迎风招展,徐徐走来。 越来越近了,旗中央圆型白底黑色大字“王”,在一竖列杏黄小字“辽东经略”的映衬下,显得特别惹眼。 四列剽悍雄壮的明军紧随旗后,步伐整齐,杀气四溢。 王在晋一副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前行。 王在晋马后不远处,两顶八抬大轿慢慢停下。叶向高、孙承宗镇定从容地下轿前行。 王在晋下马肃立道旁。 叶向高、孙承宗满面春风地快走几步,冲着王在晋连连拱手。 叶向高:“王经略,祝你此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王在晋:“借首辅大人吉言,上慰圣主,下抚黎民。” 孙承宗:“在晋兄,广宁、宁远失陷,山海关外已无险可守。辽东局势不容乐观,你可千万小心谨慎从事,切勿重蹈前几任经略的覆辙。” 王在晋:“孙阁老的叮嘱,下官一定铭记在心!” 孙承宗:“在晋兄,恕老夫直言,你的行事作风,谨慎有余而进取不足,请你悉心体察,将二者很好地结合起来,大事可成。” 王在晋:“放心吧,在晋绝不辜负二位阁老的信任。” 孙承宗一挥手,一个书办用托盘端上三杯酒,郑重地跪在地上。 叶向高端起一杯酒捧给王在晋,叶、孙二人又同时端起酒杯,轻轻地与王在晋碰杯,同声说道:“祝王经略早传捷报!” 王在晋:“多谢,多谢。” 叶、孙二人闪身道旁,目送王在晋翻身上马。 火红大旗的引领下,王在晋率大军步伐铿锵有力地前行。 早晨,山海关经略府大堂内。 王在晋一身文官袍服,威严地坐在书案后方,扫视着下面恭敬站立的文武官员。 文武官员小心翼翼地低眉垂首,鸦雀无声。 王在晋清了清嗓子,深沉地说:“本经略今日清晨刚到山海关,只略略休息了一个时辰,便召集诸位议事,实在是因为军情急如星火。” 文官甲拱手道:“经略大人公忠体国,不辞辛劳,实为属下的楷模。” 其余文武官员齐声说:“大人辛苦,吾等佩服!” 王在晋:“诸位不必客气。如今关外国土尽失,圣心焦虑,朝野震惊。各位久在辽东,熟悉军情,有何良策教我?” 武官甲:“几个月时间,连连失陷辽阳、沈阳、广宁等战略要地,军心涣散,百姓惊恐,真真是无计可施了。” 王在晋脸色一沉,说:“这是什么话?胜败乃兵家常事,国家拿着数不清的钱粮养兵,难道是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敌军一次又一次地攻城略地吗?” 武官甲面现愧色,低头不语了。 王在晋一连扫视了几遍堂下的文武官员,却无一人再发言。 王在晋颇为恼怒地喘了一口粗气,想发脾气却不知道该冲着谁,该怎么发。略微平静了一下心情道:“大败之后,也难怪诸位情绪不振。各位请回吧,回家之后认真想想如何报效国家,如何收复失地,明日再议。” 山海关城楼。 后金八旗旗帜沿着地平线遮天蔽日缓缓压过来,人喊马嘶声越来越响亮。 一字横排的队伍正中,努尔哈赤在明黄伞盖的遮蔽下,被无数杀气腾腾的兵将簇拥着前行。 城楼上,王在晋在几十个文武官员的保护下,向前观望着。 后金军人马越来越近了,王在晋虽紧握腰中佩剑极力想镇定从容一些,却也在脸上微微露出惊惧之色。 武官甲瞟了王在晋一眼,微微撇了撇嘴,露出些许鄙夷神色,说:“经略大人,后金军不敢轻易进入我们炮火的射程之内。” 王在晋:“本经略刚到山海关三日,虏酋就率兵来攻城了。如何守城,一切听从将军安排。” 武官甲:“山海关由我大明朝经营二百多年,早已成为金城汤池,从未被外敌攻破过。大人既然如此信得过末将,请回府衙喝茶谈天,静等我退敌的大好消息吧!” 王在晋神色从容了,拱手道:“那就一切拜托将军。” 王在晋在几个侍卫的保护下走下城楼。 武官甲拔出悬挂在腰间的长剑,威严地大喝:“火炮手、弓箭手各就各位,听我号令,随时准备发射!” 山海关城下。 努尔哈赤举起手掌示意,所有后金军同时止住脚步。 努尔哈赤高声喊道:“各旗做好攻城准备,正白旗马上攻击正门!” 莽古尔泰精神抖擞地拔出腰刀,大喝一声:“跟我冲!” 三千正白旗骑兵嗷嗷叫着跟在莽古尔泰的马后,风驰电掣般冲向城门。 三千正白旗步兵扛着攻城城器械紧随其后。 城门越来越近了,正白旗骑兵兴奋了,呐喊声越来越高。 忽然,数不清的火球从城头飞出来了,落在骑兵中间,发出的一阵阵爆炸声把大地震得抖动起来。 骑兵们一片鬼哭狼嚎,胳膊、大腿、半边身子在天空飞舞着,然后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一片片血迹弥漫大地。 战马嘶叫着纷纷倒地。 还是有一些骑兵离城门近些了,却又被遮天盖地如飞蝗般的箭簇射得人仰马翻。 未被炮火击中的,未被箭簇射中的,不顾莽古尔泰的怒骂,纷纷调转马头往回撤。 片刻,连莽古尔泰也被裹挟着往后退了。 如潮水般退回来的骑兵,又把正往前冲的步兵队伍踩踏得哭爹喊娘,一片狼藉。 稍停了一会儿,正红旗的骑兵、步兵在代善的率领下,跟在蒙着多重牛皮的战车后面,发起了又一轮猛烈攻击。 但只不过又重复了一次正白旗的命运,差别是少了些尸体,多留下了几十辆起火的战车。 后金军的攻击停止了。 城下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到处是身着正白旗、正红旗服装的尸体,到处是冒着硝烟的战车。 战场上呈现出令人恐惧的寂静。 子夜,山海关城外黄帷大帐内。 努尔哈赤坐在虎皮帅椅上,焦躁不安地翻看一本满文插图版的《三国演义》。翻了两页就随手把书丢在一边的书案上,低头沉思。 几乎与此同时,范文程走进来,一眼就看出了努尔哈赤的心事,轻轻说道:“大汗,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努尔哈赤抬头问:“为何?” 范文程:“猛攻三日,寸土未得,却伤亡几千人,这种有失无得的赔本生意还能继续吗?” 努尔哈赤:“依先生之见呢?” 范文程:“山海关乃朱明王朝经营了二百多年的坚固城池,从未被攻破过。我们的六万大军即使死伤过半,也未必能取胜。倒不如退守宁远,寻机再战。” 努尔哈赤:“先生前两句分析得很对,但退守宁远,不够妥当。” 范文程:“为何?” 努尔哈赤:“宁远距辽阳几百里,距赫图阿拉一千多里,如果旷日持久与明军在此对峙,大军给养难以补充。如果明军再从海路攻占锦州,截断我们的退路,几万大军只能坐以待毙了。” 范文程道:“大汗深谋远虑,可宁远这个战略要地弃之太可惜了,它占尽山海形胜之利,向东可威胁我大金腹心之地,向西可扞卫山海关不受攻击。奴才请大汗三思。” 努尔哈赤:“吾意已决,先生不要多说了。” 范文程满面忧思。 旭日东升,辽阳崇政殿外。 褚英、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舒尔哈齐、范文程等亲贵大臣散布在殿外,三五成群地低声议论着,嘤嘤嗡嗡,谁也听不清谁到底说些什么。 忽然一声高喊:“时辰已到,众臣早朝!” 所有亲贵大臣很快各按次序站好。 努尔哈赤身着明黄服饰,从殿内威严地走出来,在殿门口正中的大椅子上坐定。 各亲贵大臣齐刷刷跪倒在地,同声高呼:“天命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努尔哈赤面露微笑:“众卿平身。” 各亲贵大臣分别在两旁肃立。 努尔哈赤:“前些天山海关之战,我大金损失不小,听说下边有些议论。今日早朝,你们可以对此任意发表意见,本大汗将择善而从。” 皇太极立刻出列说道:“汉人的兵书上常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使是日前山海关战败,也并未动摇我大金的根基,父汗不必忧虑。” 代善、莽古尔泰几乎同声称赞:“八弟说得好!” 努尔哈赤不露声色,只看了看皇太极等三人。 褚英出列道:“老八心高气盛,老二、老三不要怂恿他!伤亡几千人,对我大金来说,可是天大的祸事呀!” 努尔哈赤盯着褚英道:“老大,依你之见呢?” 褚英没有立即回答,低头沉思,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 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出列说:“大哥,小弟随你东征西杀几十年,面对如山的尸骨、如河的鲜血,可曾皱过眉头?” 努尔哈赤:“老弟,你是我大金的英雄!” 舒尔哈齐:“那就听小弟一句劝,与朱明王朝讲和吧!” 努尔哈赤冷冷地问:“为什么?” 舒尔哈齐似乎一下子也说不明白深奥的道理,愣住了。 褚英抬起头来,大声说:“满洲八旗,再加上新近归顺的蒙古八旗,总共才不到二十万人。我们占据的,也仅仅是辽东的一小片地方,如何与朱明王朝九千万人口、九万里山河抗衡?山海关大败,即是上天对我们的警示!” 努尔哈赤强忍怒火,紧抿嘴唇,盯着褚英看了一会儿,又盯着舒尔哈齐看了一会儿。 皇太极想出列发话,被代善暗中拉住了。 褚英又道:“舒尔哈齐叔叔说得很有道理,父汗应该认真考虑息兵罢战,向朱明称臣,才能争取到发展的时间和地盘儿。我们需要修养生息呀!” 努尔哈赤勃然大怒,站起来指着褚英说:“没出息的畜生!你身为我的长子,不让你像代善他们那样随我冲锋陷阵,是想让你有时间多读书多明理,将来做一个唐太宗那样的皇帝。万万想不到你却只要同朱明讲和、俯首称臣,养你还有何用?来人,推出去砍了!” 所有在场的亲贵大臣,万万想不到会出现如此结果,纷纷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替褚英求情:“饶了褚英吧!褚英是大阿哥呀!褚英是个忠厚人呀!” 只有褚英和舒尔哈齐兀自站在原地,神色却也不免有些惊慌。 努尔哈赤神色坚毅,毫不妥协地下令:“立即将褚英砍头示众,将舒尔哈齐永远圈禁!我大金全体军民,永远不要忘记对朱明的七大恨!即使战斗到最后一人,也绝不与朱明讲和!再有人胆敢提出与朱明讲和,褚英就是例子!” 第77章 前方后方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内。 天启正斜倚在炕中的明黄靠垫上,摆弄小巧精致的木雕楼阁。 王安进来禀报:“叶阁老、孙阁老求见。” 天启放下手中的木雕楼阁,坐直身子道:“传。” 叶向高、孙承宗进来礼拜一番,然后坐在早就备好的矮凳上。 天启:“叶阁老、吾师有何事启奏?” 叶、孙立即就要起身回答,天启一摆手:“不必多礼,说吧。” 叶向高:“请孙阁老向圣上细说吧。” 孙承宗:“托列祖列宗庇佑,托陛下洪福,虏酋努尔哈赤率六万士卒连续三日猛攻山海关,除留下几千具尸首外,一无所获。” 天启大喜:“太好了,山海关大战,一洗辽阳、沈阳、广宁之耻。二位阁老荐人得当,王在晋功不可没!传旨,王在晋加兵部尚书衔,其余官兵均论功行赏。王公公,尽快准备羊羔美酒、金银绸缎,三日后你代朕去山海关犒赏三军。” 王安:“老奴马上安排。” 孙承宗:“虏酋损失惨重,已退回辽阳休整,沿途将所有民房、城堡尽行焚毁,来不及逃入山林的百姓全部掠至辽阳。关外已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了。” 说到此处,孙承宗声音已有些颤抖,只是在天子面前,才强自忍住没落下泪来。 天启、叶向高都黯然神伤。 孙承宗:“陛下,臣已下令,命王在晋趁此番大捷,向东推进。” 叶向高:“圣上,内阁拟命令户工两部准备钱粮器械,保障辽东前线的供给。” 天启大喜:“叶阁老、吾师的安排,甚合朕心。王公公,速去安排酒宴,朕要与二位阁老痛饮一场!” 山海关经略官邸内。 王在晋坐在客厅正中,几个文武官员分坐两旁。 一个老仆人端上几杯清茶,一一奉给众人,垂首退下。 王在晋:“各位大人,王某初到关前,即遭逢强敌攻城。幸赖士卒用命,文武配合得当,才能杀退强敌,得到圣上大力褒奖。王某万分感激,请各位受我一拜。” 说着,王在晋起身,恭恭敬敬地向两边拱手施礼。 两边的文武官员纷纷起身回礼。 王在晋:“今晨接到兵部急递,命我等积极向东推进,各位有何高见?” 武官甲:“刚刚经过一场大战,将士们急需休整,怎能贸然东进?” 文官甲:“关外赤地千里,我们正好乘胜出击,逐步收复失地,岂能坐等努尔哈赤再次来攻?” 武官甲正要反唇相讥,王在晋怕弄成僵局,双掌向下轻轻压了两压:“二位大人,不要争了,咱们明日一早出城巡视一番,再做定夺好不好?” 文武官员纷纷答道:“好,好。” 北京赵南星府邸内。 宽敞明亮的客厅中,吏部尚书赵南星坐在主位,大学士叶向高和孙承宗、副都御使高攀龙和邹元标,坐在两边的客位上,每人身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杯清茶。 赵南星:“各位大人,今年又是京察年。圣上初登大宝,求治心切,已有旨意命下官借此机会大力整顿吏治。各位有何高见?” 叶向高:“神宗皇帝三十多年疏于朝政,致使纲纪废弛。如今到处是文官爱钱武官怕死,所以才造成了努尔哈赤一个无知夷狄,仅靠几十号人马竟然兴起于蛮荒之地,搅得朝野不安。吏治不清,国无宁日啊。” 孙承宗:“我朝自开国以来,边患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区区一个努尔哈赤,绝对动摇不了我大明王朝的根本,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肘腋之疾。而大明王朝的心腹大患,是世道人心。” 邹元标:“下大力气狠狠整治一批贪官污吏,定能够使风气大变。” 孙承宗:“太祖高皇帝在日,用剥皮实草之法惩治腐败官员,手段够狠够惨了吧,二百多年以来,贪污腐败的现象是多了还是少了?” 高攀龙:“依稚绳兄之见呢?” 孙承宗:“两千多年以来,中国人虽在口头上大力提倡圣人之教化,以清世道而正人心。各位都是饱读圣贤之书出仕多年之人,可以扪心自问,我们说的和我们做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世道就是人心啊!” 叶向高:“稚绳兄可有救时良策?” 孙承宗:“孙某一介书生,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何敢大言救时?只是愿与各位达人探讨出一个办法而已。” 赵南星:“今天请各位驾临寒舍,是想议论京察之事。现在说了半天,是不是离题远了一点儿?” 叶向高:“那就请赵大人说具体一点吧。” 赵南星略一思忖,说道:“我东林党人才德兼备,虽说如今遍据要津,但真正行起事来,每每被齐、楚、浙等党人掣肘。愚意是借此番京察之机,彻底清除他们。” 赵南星的话音未落,邹元标、高攀龙便齐声说:“此计甚妥!” 叶向高微微摇了摇头。 孙承宗有些激动,大声道:“若果真如此,朝堂之上立即会狼烟四起!” 赵南星:“稚绳兄言重了吧,他们谁能奈何咱东林党人?” 孙承宗:“赵大人不会认为大明朝廷是东林党的朝廷吧?” 赵南星被呛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了。 孙承宗:“孙某始终认为,除我东林党外,其他各党各派也不乏忠贞爱国之士。我们万万不可重蹈万历年间党争的覆辙,损伤了国家的元气,而应该团结各方势力,共同报国。” 赵邹高三人皆露不以为然之意,孙承宗还想争辩。 叶向高赶快打圆场:“各位还是具体议论一下如何京察吧。” 邹元标:“下官可以安排属下的御史,多多上折参奏不法官吏。” 高攀龙:“下官可以示意东林党的御史们,多多搜罗齐、楚、浙三党党徒的劣迹。” 孙承宗站起身拱拱手道:“孙某偶感不适,先走一步。” 其余众人望着大步离去的孙承宗的背影,愣住了。 北京官应震府邸客厅内。 官应震正绕室彷徨。 一白发老仆进厅禀报:“大人,礼部温体仁大人来访。” 官应震一喜:“快快请进来。” 老仆躬身退出。 片刻,老仆即将温体仁请进客厅。 温体仁十分谦恭地说:“官大人,温某不请自来,不要见怪呀。” 官应震:“温大人说哪里话,你这样的贵客驾临寒舍,官某高兴还来不及呢!” 官应震十分恭敬地将温体仁让到客位上。 温体仁察言观色,说道:“官大人为何面带惆怅?” 官应震点头一笑:“难怪官场上人人佩服温大人善于体察人情,名不虚传啊!” 温体仁:“这么说官大人真有为难之事喽,可否讲给温某听听?” 官应震:“京察之年,多事之秋。东林党人大权在握,睚眦必报,必定极力排斥异己。温大人无党无派自然少招嫉恨,官某被目为楚党领袖,难逃此劫呀!” 温体仁故意大惊小怪:“前番参奏齐党亓诗教之时,官大人与东林党可是配合默契,他们总不能过河拆桥吧。” 官应震:“此一时彼一时也。” 温体仁十分体贴地说:“官大人不该如此悲观,去找梅之焕疏通一下吧。” 官应震如梦方醒:“很好,前番参奏亓诗教与东林党配合,即是梅之焕牵线搭桥。如今,他理应拉我一把。” 温体仁连连点头微笑,心中却想:哼,梅之焕在东林党内人微言轻,赵南星等自命清高,必定不买梅之焕的账,老夫这一石三鸟之计,让这伙蠢材吃点儿苦头再说。 第78章 京察实质 北京紫禁城护城河边,夕阳西下,波光粼粼。 张嫣与红霞携手在河边漫步。 柳丝不时挡住她们的去路,她们便伸手轻轻拨开柳丝,顿觉生出无限情趣。 张嫣:“红霞姐姐,人生道路上的一些烦恼,若都如这柳丝一样,一拨便远去,该有多好啊!” 红霞笑道:“你小小年纪,哪来的烦恼?” 张嫣正色道:“姐姐的口气,倒像是比我大二十几岁的老学究。我就不能有烦恼了?” 红霞:“你有什么烦恼?” 张嫣:“我家在祥符县虽有些田产,但近几年因巨匪孙二作乱,先是避乱逃至开封,后又辗转来到北京。都知道,长安居大不易,已成坐吃山空之势。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红霞:“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不是孙先生收留,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张嫣:“姐姐,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红霞有些诧异:“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张嫣:“你跟当代剑客静心师太学了一身好武艺,又跟当朝帝师孙先生学了一手好诗文,文武兼备的奇女子,怎不令人从心底佩服?” 红霞:“我在未遇孙先生之前的遭遇,你也知道一些,是我内心最大的伤痛,想忘掉也很难,也许会伴随我长长的一生。” 张嫣:“姐姐,你与孙先生为什么不早早成亲呢?” 红霞:“傻妹妹,你以为婚姻大事那么简单啊?没有缘分走不到一起,走到了一起还要看时机成熟不成熟,早了、晚了都不行。” 张嫣:“看来还真是挺复杂的。你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透呢?” 红霞不语。 张嫣:“要不然,让我父亲先探探孙先生的意思,再给你俩撮合撮合。” 红霞坚决地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绝不能让你父亲说此事。” 张嫣:“为什么?” 红霞:“那样就显得生分了。孙先生我们俩,朝夕相处,亲如家人,顺其自然最好!” 北京孙承宗宅邸书房内。 红霞正在练字,孙承宗步履沉重地走进来。 红霞抬头一看孙承宗的脸色,赶快放下手中的毛笔,迎上前去,伸手接过孙承宗手中的几份奏折,放在书案上。 孙承宗坐在椅子上,微微叹了一口气。 红霞手脚麻利地端上一杯热茶,送到孙承宗手上,问:“先生,又碰上了什么麻烦?” 孙承宗:“王在晋转来潜往后金的密探奏报,你不妨看看。” 红霞拿过奏报,坐下来细细阅读。 一会儿,红霞吃惊地说:“努尔哈赤真是心狠手辣呀,竟能对自己的长子痛下杀手!” 孙承宗:“这正是努尔哈赤的过人之处!” 红霞:“虎毒还不食子呢!他这样做也能算是长处?” 孙承宗:“他东征西杀几十年,从刀山箭雨中挺立至今,早已心如铁石了。子侄兄弟及故旧友好,凡是能为他的大目标服务的,便亲密无间;凡是违背他的既定方针的,便毫不顾惜。” 红霞:“哦,这大概也是他能从一个小卒成长为大汗的首要条件吧!” 孙承宗:“你说得很对。” 红霞:“如狼似虎杀人如麻,即使当了皇帝,又有什么人生乐趣呢?” 孙承宗:“你太善良了,难道没听说过‘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吗?” 红霞:“我宁愿不要什么成功,也不愿意看到打打杀杀。” 孙承宗:“任何人也脱离不开现实。” 红霞:“我真希望你不当什么大学士、尚书,呆在高阳老家,安安稳稳地耕田读书,我轻轻松松地纺线织布,顺顺当当地过一生多好!” 孙承宗笑了:“你真是个傻丫头,当今世上哪里去找世外桃源?” 红霞:“咱们可以躲到深山老林里隐居呀!” 孙承宗:“想隐居深山其实很容易,想求个人安稳其实更容易。但是,那样做自己的良心过得去么?这片黄土地上的父老乡亲,辛辛苦苦养育了我几十年,我不忍心让他们在异族人的铁蹄之下,辗转呼号。” 红霞:“赶走了入侵的异族人之后呢?” 孙承宗:“我又何尝不向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赶走入侵的异族人之后,我倒是心甘情愿地辞官归隐,终老田园。” 红霞:“也好,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回归故乡,尽享农家之乐。” 孙承宗微笑着点了点头。 红霞继续翻看奏折,忽然抬头问道:“先生,京察是怎么回事儿?” 孙承宗:“我朝太祖高皇帝即位之初,鉴于元朝因官吏贪腐成风而数十年亡国的教训,订立了一种官员考核制度。这种考核分在京官员和地方官员两大部分进行,考核地方官的叫外察,考核京官的就叫京察。” 红霞:“太祖皇帝真是深谋远虑呀!” 孙承宗点点头道:“考察制度到弘治年间趋于完备,外察每三年一次,地方官进京述职,由吏部会同都察院组织考察;京察每六年一次,五品以下官员由吏部、都察院组织考察,四品以上官员由皇帝亲自考察。每种考察都有严格程序、标准,据此来决定被考察者的升降、奖罚。” 红霞:“考察制度真是周到细致。” 孙承宗:“再好的制度也得由人来执行,执行者的能力和操守就决定了事情的成败。特别是万历三十三年和万历四十五年的两次京察,完全成了东林党和其他各党的角力场,大明官场简直是一团乌烟瘴气。” 红霞:“今年的京察怎么样?” 孙承宗:“唉,前景堪忧啊!” 红霞:“先生为何有此感叹?” 孙承宗:“努尔哈赤一个夷狄首领,杀子囚弟排除异己是为了实现远大目标;我们这些孔孟之徒,却只会为了党派和个人利益而窝里斗!刚才在吏部尚书赵南星家中,我就不同意他们借机党同伐异,为此闹得不欢而散。我担心他们一意孤行,贻害国事。” 红霞:“先生担忧也没用,因势利导吧。” 孙承宗上下打量了红霞两眼,笑道:“哬,姑娘快成了女相国了!” 红霞羞怯地笑了:“先生又打趣人!” 白天,北京前门大街醉仙楼雅间内。 孙承宗、王安、汪文言分宾主坐定。 汪文言招呼一声:“小二,准备四个好菜,一坛陈年花雕。” 孙承宗:“不忙喝酒,先说正事吧。” 王安:“孙阁老有何指教?” 孙承宗:“王公公对这次京察怎么看?” 王安想了一下,说:“赵南星、邹元标等东林党人,是想借机出出万历四十五年京察被整的恶气呀!” 孙承宗:“此行大谬,公公你想想,万历三十三年京察,东林党占上风,把齐楚浙三党整得落花流水;万历四十五年京察,齐楚浙三党联手又把东林党整得丢盔卸甲……” 汪文言不等孙承宗说完,接着说道:“结果呢,是大明朝的吏治腐败不堪,国事江河日下。冤冤相报何时了,难道非要大局糜烂到不可收拾了才肯罢手吗?” 孙承宗:“难得汪先生不在朝堂,却对国事了然于胸。天下第一布衣当之无愧!” 汪文言拱手道:“孙阁老谬奖了。” 王安:“孙阁老有何想法?” 孙承宗:“孙某为此已经与赵南星他们闹得很不愉快,梅之焕也因不满赵南星等人作为而愤愤不平。承宗求王公公出面,请他们多从大局着想,秉持公心,别再私斗下去了。” 王安摇摇头:“他们风头正盛,我说了也不一定听进去。” 孙承宗、汪文言几乎是异口同声:那怎么办?” 王安不忍心让孙汪失望,说:“明知他们不一定听,我也要说,尽人事以听天命吧!” 汪文言:“孙阁老能否向万岁爷进言,设法制止他们的偏激行为。以万岁爷对孙阁老的信任,必定言听计从。” 王安见孙承宗面露难色,立刻说:“不行,那样做就使孙阁老在东林党中无法立足了。” 孙承宗冲王安拱手道:“多谢王公公体谅。我是宁愿与他们当面争论,万万不能背后下手。” 汪文言:“孙阁老襟怀坦荡,文言佩服之至,我要敬阁老三杯。小二,上酒菜!” 店小二进来布上酒菜,悄悄退下。 三人强打精神吃喝起来。 北京孙承宗宅邸小花园内。 一本《唐宋八大家诗文》摆在小石桌上,孙承宗低头背手绕石桌缓缓行走。走了两圈,心事重重地坐在小石凳上,顺手拿起《唐宋八大家诗文》,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就心绪不宁地把书扣在石桌上,站起身来又脚步沉重地绕小花园疾行。 端茶过来的红霞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微微摇头叹气。 红霞把茶具安放完毕,道:“先生,坐下喝茶吧。” 孙承宗勉强坐下来,却不去伸手接红霞双手奉上的茶杯。 红霞故做生气状,道:“先生大概是嫌红霞伺候得不周到吧?” 孙承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孙某是因为朝中诸事烦扰,与姑娘无关。” 红霞娇媚地一笑:“小女子知道,宰相大人身居陋室心忧天下,但也不能不吃不喝呀!” 孙承宗哈哈一笑:“让你这一说,我还真有点口干舌燥了。” 孙承宗说着,自己身手端起茶杯尝了一口,道:“嗯,这茶不错。” 红霞开心地笑道:“先生是真渴了,你往常天天喝的就是这种茶呀,怎么今天才喝出味儿来?” 孙承宗摇摇头道:“孙某出身清寒,哪里讲究得起饮食。茶水,解渴就好。” 红霞故意调笑:“先生可知道,这喝茶,一杯为品,两杯为尝,三杯为饮?” 孙承宗凑趣道:“知道知道,饮就是牛饮的饮!姑娘出身官宦世家,自然比老夫懂得多。” 红霞哈哈大笑起来。 在红霞的感染之下,孙承宗心情渐渐开朗了,笑道:“姑娘坐下吧,听老夫跟你唠叨唠叨。” 红霞坐下:“先生,有些事不要闷在心里,说出来就是一种解脱。” 孙承宗点点头道:“有道理。我知道你心思缜密,朝中大事跟你说说也无妨。” 红霞神色庄严,凝神静听。 孙承宗:“你可记得我曾跟你说过京察之事?” 红霞点点头。 孙承宗:“赵南星等人一意孤行,不听我和王安公公的再三劝阻,也丝毫不顾梅之焕等人的情面,借此次京察,驱逐了大批齐楚浙党官员。” 红霞:“东林诸公是清官好官呀,没有三党成员掣肘,朝廷大事更好办呀!” 孙承宗:“你这话正是大批东林党人的心里话。他们哪里知道,被逐的和残余的各党成员必定会寻机报复,这表面上的一党独大,实际上暗藏着诸多危机,稍有不慎,朝廷就会波涛四起。” 红霞担心地说:“该怎么办呢?” 孙承宗:“我现在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也听说不少各党残余成员怨气冲天,私下串联,这绝非国家之福。只能慢慢观察,因势利导吧。” 红霞:“唉,在别人看来,先生两代帝师、一品宰相风光无限,实际真难为先生了。” 孙承宗:“有姑娘这句话,孙某就知足了!” 白天,紫禁城内阁签押房内。 梅之焕气呼呼地走进来。 正埋头处理公文的孙承宗,听得声响抬起头来招呼道:“之焕兄请坐。” 孙承宗略微收拾一下书案,便亲自端过来一杯茶,送到梅之焕面前:“茶不好,之焕兄委屈一下吧。” 梅之焕:“孙阁老太客气了,之焕还没有这么娇贵。” 孙承宗笑了笑:“这大明朝廷谁不知道之焕兄出身清贵世家,饮食精当。” 梅之焕叹一口气道:“唉,出身清贵爱慕虚荣,今天可是脸面丢尽喽!” 孙承宗略显惊异:“怎么回事?” 梅之焕:“刚刚在吏部赵大人那儿碰了一鼻子灰。” 孙承宗:“说来听听。” 梅之焕:“我受官应震之托,请赵大人这次京察中对湖广籍的官员有所照应,可赵大人一通官腔,把我顶得哑口无言了。孙阁老知道,上次官应震同咱东林党一起参奏亓诗教,可是看我梅之焕的面子。如今,让我怎么面对官应震等一干湖广同乡?” 孙承宗:“对赵大人他们极力排斥异己的做法,孙某是非常反对的,但他们听不进去。这不是个人颜面问题,而是朝堂稳定的大事。职责所在,出于公心升降罢黜,即使有人怨恨也堂堂正正;出于私心,便宜生事端了。” 梅之焕越想越生气,拍案而起,说道:“梅之焕不屑于同此等无信无义、心胸狭窄之人为伍,明日便上折辞官,归隐山林。” 孙承宗一惊,急忙说:“之焕兄切不可意气用事,不要辜负了你的文武全才。” 梅之焕:“谢谢孙阁老的美意,吾意已决。” 孙承宗痛惜地连连摇头叹气。 第79章 灾民借粮 午后,陇东大山中。 在李自成、刘宗敏比剑的那块空地上,堆了琳琅满目的各种财物,还有马匹驮着粮食不断地走过去。 顾君恩、刘宗敏正带着几个人清点财物,李自成走过来。 李自成吩咐:“君恩,拿出一半东西给弟兄们分了,其余入库。” 周围的人欢呼起来:“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顾君恩给刘宗敏交代了几句,便拉着李自成走到一边。 李自成问:“兄弟,有事要说?” 顾君恩:“成哥,在回来的路上,我就反复琢磨,咱们打下陇东县城,补充了给养,是大好事;但是,咱们在这山里怕也呆不住了。” 李自成:“我也这么想过。官府原先以为把咱们困了大半年,咱们早就风流云散了。陇东县城一战,暴露了目标,他们准得集结大兵再来征讨,咱们得走,走得远远的。” 顾君恩:“去哪儿?” 李自成:“咱们人马太少,得找个靠山才能存身。” 顾君恩:“谁敢收留咱们这伙儿杀人越货的强盗?” 李自成笑笑:“更大的强盗啊!” 顾君恩恍然大悟:“好,我去寻找。” 入夜,府谷县衙外,一伙官兵手执火把刀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面目狰狞的县丞,手里拎着皮鞭,率领十几个捕快掂着铁尺、皮鞭,凶狠地呵斥着黑压压一大片跪在衙门前空地上的饥民。 县丞甩了几下皮鞭,喝道:“滚开,快滚开,县太爷说了,让你们马上离开衙门,胆敢抗命,立即抓进大牢!” 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男女老少,悲哀地哭诉:“二老爷,行行好吧,实在饿得没办法了!给点救命的粮食吧!” 县丞:“滚蛋滚蛋,县衙门里,大堂不种高粱二堂不种黑豆,哪有粮食给你们?” 一个瘦骨嶙峋的白胡子老汉,膝行几步,到了头目面前,把头磕得咚咚响,哭着说道:“二老爷,我的老伴儿和两个儿子、两个儿媳、三个孙女都饿死了,只剩下一个三岁的小孙子,你老人家积积德,赏我们一口饭吃,总不能让我们家绝了后吧!” 县丞一脚把老汉踹倒在地,狠狠地骂道:“滚你娘的蛋,说得怪可怜,我看就是你鼓动这伙穷鬼来闹事!” 老汉爬起来又磕头:“二老爷,真是天大的冤枉,小人就是有一百个胆,也不敢闹事。实在饿得没办法,已经断子了,就怕再绝孙呀!可怜可怜我们吧!” 县丞一招手:“弟兄们,把他抓进牢房,让他吃几天牢饭,也当咱弟兄们积德了。” 两个捕快笑着上来锁拿老汉,嘴里说道:“积德了,积德了。” 饥民中一个中年人忽地一下站起来,厉声骂道:“他娘的,太欺负人了,太没人性了!” 县丞用皮鞭指着中年人,大声问:“你骂谁?” 中年人:“骂你!” 县丞向前一步,抡起皮鞭就要抽下去,却不料被中年人一把握住了手腕儿。 县丞挣扎了几下也没有挣脱,嘴上却不服软:“松手,你给老子松手,不然我手下的弟兄剁烂你!” 中年人毫不示弱:“我们这些饥民,但凡有一点活路,谁愿意在县衙门口连跪三天?你有没有父母兄弟?你有没有亲戚朋友?他们个个丰衣足食吗?” 县丞:“少给老子废话,赶快退走,老子就不再追究你们咆哮公堂之罪。再敢继续闹事,那些官兵的刀枪可不是吃素的!” 中年人:“我们知道官仓里存着不少粮食,借给我们一点儿,我们以后加倍偿还行不行?” 县丞:“不行,那是军粮,没有巡抚大人的手谕,谁也不能动!你是谁,胆敢挑头闹事?” 中年人:“府谷县饥民王嘉胤,我们不想闹事,只想借一口活命的粮食!” 县丞又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把手挣脱出来,便大喊:“弟兄们,把王嘉胤抓起来!” 几个士兵提刀持枪冲过来,迅速包围了王嘉胤。 王嘉胤冷笑着问:“二老爷,真是一点儿活路也不给我们留吗?” 县丞骂道:“你娘的,到大牢里吃口活命饭吧。” 王嘉胤右手腕一使劲儿,身子一拧,顺势勒紧了县丞的脖子,左手从怀中掏出匕首,按在他的左颈上,大声命令: “让官兵退下,不然老子宰了你!” 县丞顿时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好汉,朋友,我听你的。” 县丞在王嘉胤怀中,冲着官兵乱挥双手,连声喊道:“退下,快退下!” 县衙四周的巷子里,冲出来许许多多手执铁锹、钉耙、扁担饥民,嗷嗷叫着在空地上集结:“借粮!借粮!” 捕快、官兵们神色惊惶,县丞身体发抖、满脸冒汗。 王嘉胤手中的匕首稍稍用力,追问头目:“借不借? 县丞哀求道:“好汉,朋友,县太爷不在县里,我不敢做主。” 王嘉胤手中的匕首又稍稍用力,县丞的脖子渗出一点儿血珠。王嘉胤恶狠狠地问:“你答应不答应?” 县丞斜眼看了看匕首:“我答应。” 王嘉胤冲着饥民大喊:“乡亲们,二老爷答应借粮了!快去官仓,快去官仓借粮食!” 第80章 客氏手段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天启站在一个大案子前,手持刻刀,正兴致勃勃地镂刻一座微型楼阁。微型楼阁从整体到局部,处处细致逼真。天启全神贯注,脸上已渗出了汗珠。 客氏端着盘子走进来,看到满脸是汗的天启,立刻惊呼起来:“哎呀,万岁爷,看你这满头满脸的大汗!” 客氏说着,放下手中的托盘,从怀中抽出手帕,蝎蝎螫螫地给天启擦汗。 客氏一边给天启擦汗,一边扭头骂躬身立在几步之外的两个宫女:“你们都是死人啊?万岁爷都忙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小心伺候着!” 两个宫女低眉垂首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天启有点儿撒娇地抚摸着客氏的手说:“还是奶娘知道疼朕。” 客氏轻轻把天启的手拿开,转身端过来托盘上的盖碗,道:“万岁爷,快把这碗冰糖莲子羹喝了,去去心火。” 天启只是伸出嘴去,在客氏的手上一口一口香香甜甜地把莲子羹喝完了。之后还咂咂嘴说:“奶娘做的莲子羹就是好喝!” 客氏:“万岁爷呀,你的金口玉言这次可没说准,莲子羹是魏忠贤做的。” 天启:“那个李大傻子?他有这么好的手艺?” 客氏:“就是!你这些天不是总夸饭菜可口吗?那也都是他的手艺。人家现在改名叫魏忠贤了,就是要一心一意忠于你!” 天启连连点头:“噢,噢,手艺不错,名字更不错。” 客氏:“万岁爷,你光知道夸手艺夸名字,就不知道赏点儿什么?” 天启:“赏,赏什么呢?” 客氏故意做出不高兴的样子:“你呀,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封他当典膳局的掌事太监,难道忘了?” 天启:“没忘,只是这个级别的太监,够不上由朕下旨委任。你领魏忠贤去找王安,就说朕已答应了这事,他知道该怎么办。” 客氏有点儿犯怵:“王安那老家伙,从来不拿正眼瞧魏忠贤,碰了钉子怎么办?” 天启故意激将:“堂堂奉圣夫人,连这点儿小事也办不成?” 客氏果然上了套儿:“那就让万岁爷瞧瞧我的本事吧。” 北京王安宅邸客厅内。 王安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一个小太监跪在一旁轻轻给他捶着大腿。 客厅外走进来一个年轻太监,轻声禀报:“王公公,奉圣夫人来了。” 王安慢慢睁开眼睛,有点儿不耐烦地问:“她来干什么?” 年轻太监还没来得及回答,客氏已经风摆杨柳般地飘进来,说:“我是来传达万岁爷口谕的,王公公不欢迎?” 客氏身后还跟着低眉垂首的魏忠贤。 王安只得站起身来,复又跪倒在地,口称:“老奴恭请圣安。” 客氏:“万岁爷说,着王安即刻委任魏忠贤为典膳局掌事太监。” 王安一愣。 客氏立即追问:“王公公,你怀疑我假传圣旨?” 王安:“王安不敢。只是这典膳局掌事太监级别不高职责重大……” 客氏:“这可是万岁爷对魏忠贤的信任,王公公就别再罗嗦了。魏忠贤,你还不赶快谢谢王公公对你的栽培!” 魏忠贤急忙跪在地上,冲着王安连连叩头。 王安辨不清客魏的心思,一时有点儿不知所措。 客氏抓住时机,催促道:“王公公,送魏忠贤赴任吧。” 王安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说:“好吧。” 夜晚,紫禁城咸安宫客氏卧房内。 房中设施香艳华贵,处处流露着媚俗之气。墙壁上挂着四大幅春宫图,特别逼人眼。 魏忠贤讪笑着慢慢穿衣服,眼神却不停地在客氏身体和墙上的春宫图之间来回扫视。 客氏发现了,半笑半恼地踹了魏忠贤一脚,拉过缎被盖住身体。 魏忠贤端过一杯茶,说:“我给夫人润润喉。”随即自己含了一大口茶水,嘴凑近客氏的嘴,慢慢把水喂进去。 客氏满意地笑了:“你这个魏大傻子真会疼人啊!” 魏忠贤:“你可是我的王母娘娘,我敢不尽心尽力地伺候吗?唉,我说夫人呀,魏朝那小子老呆在宫里也不是个事呀?” 客氏坐起身来,披上衣服,缓缓地问:“你怎么想的?” 魏忠贤:“我总觉得那小子的目光在暗中盯着我的后背,像两把刀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插过来。” 客氏:“那就把他打发了吧。” 魏忠贤喜上眉梢:“对,对,对,把他赶走,远远的。” 客氏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什么赶走?我是说结果了他!” 魏忠贤一惊:“啊?弄死他?” 客氏狠狠地点了点头。 月夜,紫禁城魏朝卧室。 迷蒙的月光照进来,卧室中的设施有些破烂。 魏朝正躺在床上酣睡。 一把尖刀从门缝中插进来,慢慢拨开木门栓。 门慢慢推开了,三个年轻力壮的太监悄悄摸进来。其中一个凑近魏朝看了看,做了个手势。其他两个太监,分别摁住魏朝的手脚,为首的那个太监一把抓过枕头,死死地捂在魏朝的头上。 魏朝挣扎了几下,呜呜哼叫了几声。 为首的太监狞笑着,说:魏公公,是你得罪了客氏、魏忠贤,可别怪我们手黑呀!有什么冤屈找阎王爷说吧! 魏朝的手脚又挣扎了十几下,终于挺直了。 三个太监悄悄溜出了卧室。 惨白的月光,透过破烂的窗棂照着魏朝僵硬的尸体。 白天,北京王安宅邸客厅内。 王安坐在茶几旁悠闲地品着茶。 一个小太监心急火燎地走进来,也顾不上行礼,冲着王安嚷道:“王公公,不好了,不好了。” 王安脸色一沉:“什么事?慢慢说!” 小太监一边用袖子擦汗,一边说:“魏朝死了!” 王安一惊:“怎么死的?” 小太监:“脸色黑紫,像是憋死的。没有打斗的痕迹。” 王安把手中的茶杯往茶几上重重一顿,茶杯碎裂了。他直直地盯着小太监问:“好端端的怎么会憋死呢?” 小太监摇摇头:“不知道。” 王安激切地说:“快去找锦衣卫、刑部的人验尸,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慈庆宫的掌事太监,伺候过先帝爷和当今万岁爷,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死掉。” 第81章 发现人才 紫禁城内阁签押房内。 孙承宗正聚精会神地阅读卷宗,读着读着,一拍书案道:“好,是个人才!” 孙承宗这一声叫好,惊得坐在上首书案同样阅读卷宗的叶向高抬起头,望着孙承宗发愣。 孙承宗冲着叶向高歉意地一笑,说:“惊扰阁老了。” 叶向高:“有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孙承宗:“这次京察,吏部和都察院会衔推举了一批人才,其中最突出的是袁崇焕。” 叶向高:“袁崇焕?老夫也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有何突出政绩?” 孙承宗:“据卷宗上说,他出任福建邵武知县仅一年,便使全县大治,狱中无一冤屈之人。县里有关民生的事情,他都是亲力亲为,偶有民房失火,他也带领属下奋勇抢救,很有为民赴汤蹈火的气概。特别是他对边疆军事兴趣浓厚,经常与退伍回乡的军官、士卒探讨成败得失。” 叶向高颇感兴趣:“哦?这个小小的知县胸怀宽广呀!不过,稚绳兄,卷宗、奏折上写的东西不尽可信,你不妨找他当面谈谈。我有事,先走一步。” 孙承宗:“好。” 孙承宗拱手目送叶向高离开值房,随即扭头吩咐一个书办:“去吏部把来京述职的邵武知县袁崇焕找来。” 书办应命快步离去。 孙承宗继续低头阅读卷宗。 工夫不大,书办领着袁崇焕进来。 孙承宗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英气勃勃的袁崇焕,立刻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来:“袁知县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好风采!” 袁崇焕恭敬地施礼,道:“孙阁老谬奖了,下官在偏远山乡长大,能有什么风采?” 孙承宗和蔼地说:“元素兄,不可妄自菲薄呀,英雄不问出身嘛!” 书办端上茶来,孙承宗做了一个手势:“元素兄请坐,喝茶。” 袁崇焕大大方方地坐下,略略尝了一小口茶,便问:“孙阁老传下官来,有何指教?” 孙承宗:“指教谈不上,听说袁知县政绩斐然,还醉心军事。老夫兼管兵部,所以想与袁知县探讨一番。” 袁崇焕:“久闻孙阁老潜心研究边疆军事多年,下官初出茅庐,怎敢班门弄斧!” 孙承宗微微一笑:“不必拘谨,随便谈谈。元素兄以为,当今边疆军事何处为重?” 袁崇焕:“西北和北方虽有夷狄作乱,均是癣疥之疾;唯有辽东建州女真才是心腹大患。” 孙承宗:“何出此言?” 袁崇焕:“西北夷狄和北方蒙古各部虽时时骚扰,但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朝廷选贤任能,剿抚并用,不难平定。但努尔哈赤攻城略地,建号称汗,以饮马黄河恢复金朝荣光为号召,也许还有吞并我九万里山河的野心。难道这还不算心腹大患?” 孙承宗连连点头,问:“在元素兄看来,努尔哈赤起自偏远山区,开始才几十个部众,为何能成气候?” 袁崇焕:“不是努尔哈赤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而是我大明将士各怀私利,或养寇自重,或畏敌如虎,才致使他不可一世。” 孙承宗:“难道当今朝中就无人匹敌了?” 袁崇焕:“非也,熊廷弼就是他的克星。” 孙承宗兴趣盎然:“你也这么看?” 袁崇焕连连点头,随即又叹息一声道:“可惜朝中许多言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纸上谈兵,丝毫不能领会熊大人步步为营、稳妥推进的战略方针,遇事多方掣肘。主政者又胸无定见,以致他功败垂成。” 孙承宗:“元素兄可有破敌良策?” 袁崇焕:“下官现在也只是纸上谈兵,若能让我亲临战阵随机应变,定能竭智尽忠,或可有所作为。” 孙承宗大喜:“袁知县一个下级文官,却有如此胆略,实为我大明之福。老夫将向皇上推荐。” 袁崇焕面露欣喜之色。 紫禁城乾清宫内。 天启低头翻阅各部报上来的奏章,叶向高、孙承宗、赵南星、高攀龙、邹元标等文武大臣肃立两旁静等指示。 天启抬起头来说道:“这次京察,吏部、都察院处置十分得当,甚合朕心。” 赵南星、高攀龙、邹元标拱手躬身道:“万岁爷英明睿智,臣等仅献愚忠而已。” 天启:“内阁保奏原邵武知县袁崇焕升任兵部职方司主事,根据何在?” 叶向高看了孙承宗一眼,孙承宗立即开口道:“臣等一是根据吏部、都察院的考察奏报,二是臣亲自与袁崇焕谈过数次。” 天启大感兴趣:“哦,能让吾师垂青,定然是有些才干。” 叶向高:“孙阁老长于军事,袁崇焕的许多想法与孙阁老不谋而合,确实应该把袁某放在兵部,多跟孙阁老历练。” 天启:“如此甚好,内阁拟票上来,朕命司礼监尽快批红。但愿袁崇焕不负二位阁老信任。” 孙承宗:“大明朝文武百官俱是陛下的臣子,勤于王事是臣等应尽的本分,稍有劳绩皆是托陛下的洪福。” 天启满意地笑了。 夜晚,孙承宗宅邸客厅内。 孙承宗正与袁崇焕交谈,二人一会儿共同扼腕长叹,一会儿共同发出爽朗的笑声。 红霞被笑声吸引,走过来躲在一旁观看。 孙承宗瞥见了红霞的身影,朗声说:“红霞,过来见见袁大人。” 红霞落落大方地走出来,给袁崇焕道了万福。 袁崇焕早已起身,此刻赶忙回礼:“红霞姑娘,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红霞淡淡一笑:“袁大人取笑了,一个小女子何来大名?” 袁崇焕:“姑娘,袁某真不是胡乱恭维,此前听好几个孙阁老的至交说过,姑娘的琴棋书剑堪称当世一流。” 孙承宗含笑捋髯而不语。 红霞有些娇羞地说:“哪有他们说得那么好?” 袁崇焕:“抽时间一定要向姑娘讨教,姑娘可不要推辞啊!” 孙承宗:“红霞,袁大人可是当今少有的青年才俊,若能常常与他切磋琴棋书剑,实在是你的福分。” 红霞豪爽地说:“袁大人,咱们一言为定。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先行告退。” 袁崇焕有些不舍地目送红霞走进后堂,孙承宗微笑着看了看袁崇焕,似有所悟。 袁崇焕拉回目光,说:“孙阁老,下官每日在兵部点卯画押,谈天喝茶,实在无趣。请你准许下官去军前效力。” 孙承宗兴趣大增:“元素兄,兵部职方司可是个有权有钱的衙门,别人都是削尖脑袋往里钻,你怎么想方设法往外跑?” 袁崇焕:“多事之秋,国家需要的是干实事的人,我可不想尸位素餐。” 孙承宗:“好,有胆有识,志存高远。你想去哪里?老夫一定助你一臂之力。” 袁崇焕:“多谢阁老成全!记得下官前些日子曾同阁老谈起过,大明王朝的心腹大患是在辽东建州,下官想先去辽东实地考察一番。若有心得,再向阁老请教。” 孙承宗:“老夫给你个军前观察的名分,准备几天,即可去往辽东。希望你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袁崇焕起身施礼:“多谢阁老成全。” 孙承宗:“不必多礼,老夫这是为国荐贤。” 北京东直门外,秋风劲吹,落叶满地,一片肃杀之气。 叶向高、孙承宗陪着袁崇焕徐徐前行。 袁崇焕:“二位阁老日理万机,还要抽身为下官送行,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叶向高:“袁大人放着有权有势的京官不做,只身犯难冒险,老夫钦佩之至。” 孙承宗:“元素兄壮怀激烈,老夫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袁崇焕:“下官在京时日不多,却处处感受到二位阁老的忧国忧民之心。此番辽东考察,上报君恩,下慰民心,也不枉二位阁老一片提拔推荐的美意。” 孙承宗:“辽东军务,由李成梁主持多年,虽然战功卓着,却也有许多贪赃枉法营私舞弊之事。元素兄性情忠直,接触到种种不法之事,切忌锋芒太露,可专折直寄内阁,由叶阁老相机处理。” 袁崇焕:“孙阁老的一片爱心,下官没齿不忘。” 叶向高:“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咱们就此分别吧。” 孙承宗向身后一招手,红霞端着盘子走过来。盘中放着一壶酒,三个酒杯。 红霞款款而行,走到袁崇焕面前,双膝跪倒,双手将盘子高高举过头顶。 袁崇焕大惊失色,连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行此大礼,岂不是折煞下官!” 孙承宗:“袁大人忠心为国,此一去山高水险,就让红霞代替全国的老百姓,向袁大人表示敬意吧。” 叶向高:“袁大人不必客气。来,咱们仨同干三杯,祝袁大人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第82章 皇帝乳娘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天启步履轻松地走进来,客氏满面春风地迎上前去,殷勤地替天启解开玉带,脱下袍服,递给低头躬身在一旁服侍的宫女。 一个宫女端上茶来,客氏随手接过来,挥挥手,众宫女悄悄退下。 客氏掀开茶碗盖儿,轻轻地吹了两口,才柔声道:“小祖宗,喝口茶吧。” 天启并不伸手接茶碗,只是伸过嘴去,慢慢地抿了两小口,两只眼却紧紧地盯着客氏的乳房。 客氏觉察了,俏然一笑,将茶碗放在桌上,反而顺手将外衣脱下来,撂在身边的椅子背上。 客氏见天启意犹未尽嗤嗤笑着说道:“吃了这么多年,也摸了这么多年,都十六七岁了,还没个够?” 天启嬉皮笑脸地哼唧道:“朕永远忘不了奶娘的乳房!” 客氏撇了撇嘴道:“哎吆喂,万岁爷这一张小嘴可真甜呀!” 客氏又一步步慢慢地向后退着,引着天启走向卧室。 天启从客氏的眼中看出了许多异样的神色,顿时脸色潮红呼吸加重,步步紧逼着客氏后退。 快到龙床边时,天启控制不住自己了,一下子把客氏推倒在床上,身子压了上去。 客氏哼哼唧唧地扭动着身体。 天启精神大振,抱着客氏翻滚到了地上。 站在卧室外伺候的宫女,听到屋中的响声,捂着嘴“哧哧”笑着跑开了。 日上三竿,朝霞映照着乾清宫东配殿。 几个执事太监和宫女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看到王安走过来,立即散开。 王安威严地扫视着太监宫女,问:“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给万岁爷梳洗更衣!” 太监宫女们低眉垂首,不敢应答。 王安正要发作,只见一个年龄大些的太监怯怯地伸手指指东配殿,说:“我们不敢进去。” 王安脸色一沉:“混账奴才,出了什么事?” 太监:“还是你老人家进去亲自看看吧。” 王安怕出差池,顾不上再和他们啰嗦,一把推开殿门,大步走进去。 只过了片刻,王安便满脸通红地快步出来,忧愤地嚷嚷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王安冲着叶向高忧愤地嚷嚷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叶向高轻缓地把王安扶到椅子上坐下,问:“王公公,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喝口茶,慢慢说。” 叶向高正要转身去倒茶,王安却站起来一把拉住他,恼怒地说:“叶阁老,万岁爷他,他,他和客氏……” 叶向高见他气急败坏地说出这半句话,已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便截住王安的话头,说:“王公公,你说不出口,我也大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唉,宫帷之事,咱们做臣子的,不好妄议呀。” 王安:“可万岁爷是吃客氏的乳汁长大的呀,他们义同母子,睡到一起有悖伦常啊!” 叶向高:“公公说得在理,却不能阻挡住万岁爷的感情和欲望。那客氏偏偏又是个妖媚迷人的小寡妇,惯于在宫里宫外兴风作浪。” 王安哀求道:“叶阁老,你满腹经纶,想想办法吧,不能让万岁爷的名声,毁在那个女人身上!” 叶向高摇摇头:“难,难!” 二人说话时,孙承宗踱进来,听了几句便了然于胸,恨恨地说道:“客氏是祸水、妖孽,宫中一日有她便一日不得安宁。” 王安好像看到了救星,踉跄向前两步,抓住孙承宗的臂膀,摇晃着说:“孙阁老,你是万岁爷的师傅,他听你的,你不能不管!” 孙承宗:“王公公,别着急,容我慢慢想个办法。” 紫禁城乾清宫内。 孙承宗隔着大书案看着对面的天启凝神运笔写大楷。 天启双手捧着一张刚刚写完的正楷字,站起来恭敬地递给孙承宗:“吾师,请你指教。” 孙承宗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脸上露出微笑,点点头,话还没出口,却见客氏款步扭过来,冲着天启哼哼唧唧:“小祖宗呀,我要讨个圣旨,你可不能驳我的面子啊!” 孙承宗皱皱眉,起身离座,走到一边继续看天启写的大楷。 天启一点也不理会孙承宗的不快,亲切地看着客氏:“奶娘有事尽管说。” 客氏:“我娘家人捎来口信儿,要我回去看看。请万岁爷恩准。” 天启:“这么点儿小事,也值得奶娘郑重求情?去吧去吧。” 客氏:“我得给万岁爷磕头谢恩吧?” 天启笑笑:“免了免了,早去早回,别让朕老惦记着。” 孙承宗望着客氏摇摇摆摆远去的身影,轻轻叹一口气,说:“陛下对下人不能过于宽厚,皇宫大内行动坐卧都是有规矩的。” 天启:“客氏十几年抚育、陪伴朕,功不可没,提点儿小要求,朕不好意思驳回。” 孙承宗:“陛下富贵已极,却不忘故人,足见宅心仁厚。但不能忘了法度。” 天启笑笑,不接话茬儿。 孙承宗无可奈何,稍微停顿一下,即说:“今天,咱们讲解一下《诗经.蟋蟀》篇。” 天启:“吾师,昨天你布置朕背诵《蟋蟀》篇,朕现在就背诵给吾师听。” 天启站在孙承宗面前,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无已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孙承宗:“陛下天资聪慧,过目成诵,老臣佩服。” 天启:“这首诗是以蟋蟀讽喻人生短暂吗?” 孙承宗:“是的。” 天启:“诗中反复不断地说日月易逝,匆匆如流水淌过,不就是启发人们及时寻欢作乐,才不枉此生吗?” 孙承宗:“恰恰相反,诗中一连三次重复好乐无荒,是在感叹放纵过度之后所加倍收获的空虚混乱,以此对读者进行劝勉。” 天启:“怎么做才好呢?” 孙承宗:“陛下再仔细看看,诗中推崇的良士是怎么做的?他们时时刻刻都在瞿瞿、蹶蹶、休休,就是行为收敛、刻苦勤奋、处处节制。” 天启:“面对如此短暂的人生,还要时刻瞿瞿、蹶蹶、休休,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孙承宗:“这就是君子和小人、圣贤和常人的区别所在。上天和列祖列宗把九万里大好河山、亿万百姓交到陛下手上,陛下可不能只想着自己及时行乐啊!” 天启点点头,却还有些不甘心。 夜,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大红宫灯高悬,照得东配殿四处火爆喜庆。 客氏体贴入微,伺候着天启换上睡衣,挥挥手让几个宫女退下。 天启一只手搂住客氏的脖子,口中还嘟嘟囔囔:“奶娘,你一走就是一整天,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客氏亲了亲天启的脸蛋儿,说:“小祖宗,我人在外边,心可挂在你的身上。” 天启:“你呀,以后哪里也不准去,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陪着我。” 客氏“哼”了一声:“难道万岁爷大婚之后、纳了妃子还要我陪着?” 天启一愣,随即说:“朕先纳你为妃子吧!” 客氏浑身一震,立即搂住天启,满头满脸一通狂吻。 天启的双手也不闲着,在客氏的前胸后背上抚摸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二人都冷静下来了。 客氏幽幽地说:“我比你大十几岁,没有那个福分啦。” 天启毫不在意地说:“十几岁算什么,当年万贵妃比宪宗爷大十九岁,还不是照样宠冠六宫!” 客氏喜出望外:“真的?” 天启一本正经地答道:“天子无戏言!” 客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连磕了几个响头,连声说道:“小祖宗,老祖宗,亲祖宗,我是八百辈子积德行善,修来了天大的福分。” 天启把客氏搂抱起来:“爱妃快起来。说说吧,怎么谢我?” 客氏:“我除了这不值钱的身子是自己的,别的都是万岁爷赏赐的,万岁爷让我拿什么谢,我就拿什么谢!” 天启正不知如何对答,客氏却拉着天启急急忙忙走到床前,颤声说道:“亲祖宗,亲祖宗!” 第83章 纳妃之乱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王安昂首进入,口中宣示:“皇太后口谕,叶向高、孙承宗听旨!” 叶向高、孙承宗急忙离座跪倒,口呼:“臣叶向高、孙承宗恭请皇太后圣安。” 王安肃容答道:“圣躬安。着王安与叶向高、孙承宗共议皇上纳妃之事。” 稍停片刻,王安才躬身施礼,说:“二位大人请起。” 叶向高、孙承宗起身,安排王安坐下,奉上香茶。 叶向高:“王公公,皇太后命咱们共议皇上纳妃之事,从何处说起呢?” 王安一脸无奈和气愤:“都是那客氏,不知道给皇上灌了什么样的迷魂汤,不但哄着皇上夜夜与她共渡鱼水之欢,还撺掇着皇上去求皇太后恩准,纳她为妃。” 孙承宗大手一拍书案,站起来厉声说:“荒唐,胡闹!” 叶向高示意孙承宗坐下,然后问:“王公公,皇太后有什么具体想法?” 王安:“看来皇太后也很为难,因为她老人家也了解不少客氏的情况。但她不是皇上的生母,有些话不宜说得过于直白,所以才命老奴与二位大人共议。” 孙承宗:“这事还有什么可议的,找几个理由驳回就是了。” 叶向高:“孙阁老说得好,理由要找得堂堂正正,让万岁爷驳不倒,无法坚持意见。” 孙承宗:“客氏有三大缺陷,一是年龄比皇上大十六岁;二是已经结婚生子;三是在宫中与多名太监关系暧昧,名声很差。” 王安:“年龄问题恐怕挡不住她。” 孙承宗:“为什么?” 王安:“万岁爷面见皇太后时,已经提出当年万贵妃与宪宗爷的成例,作为一条充足的理由了。” 叶向高:“那就抓住后两大缺陷做文章。” 王安:“具体步骤怎么走?” 叶向高看了看孙承宗,说:“如果发动言官风闻言事,或者内阁诸臣面折廷争,都会使问题越来越复杂。倒不如先由孙阁老出面,利用师生关系,和风细雨疏导。” 王安脱口而出:“好主意!” 孙承宗摇摇头:“下官生性耿直,真要与万岁爷当面谈论此事,诸多语言难免违逆圣意、冒犯天颜。还是先请王公公将客氏的三大缺陷上奏皇太后,请她老人家因势利导、酌情规劝。” 叶向高:“也好,皇上纳妃本来就是皇室家事,外臣不宜过多置喙。” 王安:“怕就怕皇上不听皇太后规劝。” 孙承宗:“万不得已之时,咱们再想办法。” 夜,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客氏披着睡衣,面对几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大发雌威:“一个个贱婢,都安得什么心?老娘要净面,端上来的水能烫退一层皮;老娘要喝水,端上来的茶却又透心凉!是不是想早早把老娘折磨死了,你们一个个浪蹄子好上位?” 宫女们磕头如捣蒜,连声求饶。 一个唇红齿白眉目舒朗的宫女,大着胆子仰头争辩:“夫人,婢子每次送汤送水,都是一试再试的,从不敢有半点疏忽。” 客氏冲向前,左右开弓连连劈了那宫女几个耳光,厉声骂道:“还敢顶嘴!来人,把她拉到慎刑司,打四十大板,让她长点儿记性!” 那宫女不求饶,反倒挺直了身子,盯视着客氏。 客氏暴跳如雷:“反了反了,竟敢如此大胆,藐视老娘。拉下去狠狠打,打八十大板!” 天启披着睡衣从里面走出来,搂住客氏的肩膀来回摇晃着说:“夫人,算了算了,何必跟一个小宫女计较,气坏了身子倒叫朕心疼。” 客氏听了天启的一番话,很是受用,眉目之间露出许多张狂得意。 天启趁势指着那宫女:“你,罚俸、禁足一个月,好好面壁思过!” 那宫女感激涕零,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天启:“你们都给朕记清楚,以后要小心伺候奉圣夫人,出了差错,绝不轻饶!” 众宫女齐声说:“谨遵万岁爷教诲。” 白天,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王安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叶向高:“王公公不必如此心焦。” 王安:“首辅大人,皇太后苦口婆心劝了几回,万岁爷是油盐不进,坚持要纳客氏为妃。皇太后为此传了老奴两次,伤心落泪。你让老奴怎么能不心焦?” 孙承宗:“看来客氏确实有些非常手段,才将万岁爷哄得团团转。好吧,咱们也不得不使些非常手段了!” 叶向高:“此话何意?” 孙承宗:“第一步,叶阁老找几个胆子大文笔好的言官,纷纷专折言事。有的指斥客氏依仗皇上宽厚仁慈,违背祖制,赖在宫中多年;有的历数客氏与多名太监结成菜户,秽乱宫闱;有的揭发客氏在宫中飞扬跋扈,任意责打宫女太监,致使怨声载道。” 王安:“是不是也要揭露客氏狐媚惑主?” 孙承宗:“万万不可!” 王安:“为什么?” 孙承宗:“那就不是单单揭发客氏的罪行,而是同时彰显万岁的过失,容易引起万岁爷反感。” 叶向高:“孙阁老思虑周全,老夫钦佩!还有第二步吗?” 孙承宗:“当然有。第一步只是对万岁爷和客氏形成舆论压力,很难解决实际问题,万岁爷也绝不会因此将客氏逐出宫墙。这就需要下官瞅准时机,实施第二步——当面劝谏。” 王安:“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二位阁老进宫,请太后一起规劝,不是更有力度吗?” 叶向高:“公公此言差矣。万岁爷初通男女之事,一时上当受骗,在所难免。若当众揭穿,有失体面,反而容易激发他一意孤行。孙阁老与万岁爷师生情深,即使有点儿言差语错,万岁爷也不会计较,反而能够显示孙阁老的良苦用心。” 孙承宗拱拱手,说:“首辅大人体察下官的难处,孙某感激不尽。请你先安排第一步行动,下官也回家做些准备。” 王安:“二位阁老同心协力,此事定能成功。” 孙承宗:“公公先别高兴得太早,咱们这位万岁爷,从小饱受冷落,性格有些孤僻倔强,谁也说不清他会搞出什么动静。” 紫禁城乾清宫内。 天启坐在书案后批阅奏章,看着看着,忽然大发雷霆,一下把奏章扔出老远,恨恨地说道:“什么狗屁言官,风闻言事言到朕的宫帷里来了!” 两旁伺候着的几个宫女,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偷偷地望望侍立在天启身旁的王安。 王安心中有数,只默默地拾起奏章,轻轻放在书案一角。 天启一连扔了三四份奏章,余怒未消,扭头厉声问:“王安,你个老奴才,为什么一言不发?” 王安:“军国大事,岂容老奴随便插嘴。” 天启:“插嘴,朕让你插嘴!” 王安问:“什么事让老奴插嘴呀?” 天启语塞,愣了一下才说:“就是,就是朕纳妃之事。 王安:“万岁爷要纳谁为妃?” 天启又一愣,站起来气冲冲走近王安,抬腿踢了王安一脚,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个老阉货,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王安趴在地上叩头:“老奴是什么人?怎么敢随便说万岁爷的家事!” 天启:“让你说,朕就让你说!” 王安趴在地上头也不抬:“还是把孙师傅请来商议吧。” 天启坐在椅子上想了一想,才说:“你去请孙师傅来。” 王安低头弓腰走出乾清宫。 功夫不大,王安引着孙承宗进了乾清宫。 王安一摆手,领着所有的宫女太监退下了。 孙承宗走到书案前,冲着低头沉思的天启行了常礼,并不开口说话。 天启虽是低着头,但也早已觉察孙承宗来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僵持了一会儿,天启撑不住了,只得开口:“吾师,朕想纳妃。” 孙承宗:“男大当婚,合情合理。” 天启:“可是太后和言官纷纷反对。” 孙承宗:“他们为什么反对?” 天启:“他们说朕所纳非人。” 孙承宗:“陛下想纳谁为妃?” 天启:“纳,纳客氏。” 孙承宗不疾不徐地问:“他们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天启:“理由主要有两条,一是客氏常年赖在宫中不走,二是客氏已经结婚生子。” 孙承宗:“陛下觉得这两条理由站得住脚吗?” 天启:“客氏留在宫中,是先帝爷的意思。客氏虽曾结婚生子,但已寡居多年。” 孙承宗:“如何对待皇子的乳母,祖宗有规定吗?” 天启:“有,规定皇子六岁以后,乳母必须出宫。” 孙承宗:“如此说来,客氏至今没有出宫是违背祖制喽。” 天启:“……是。” 孙承宗:“对于皇帝纳妃,祖宗有规定吗?” 天启:“有。” 孙承宗:“主要条目是什么?” 天启:“要求对方出身清白,未婚。” 孙承宗:“客氏出身清白吗?结过婚生过子吗?” 天启:“这……” 孙承宗:“看来,太后和言官反对陛下纳客氏为妃,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天启:“朕实在离不开客氏。” 孙承宗:“客氏陪伴陛下十几年,同甘共苦祸福相依,确实不容易。陛下如今富有四海贵为天子,却不忘故人,确实有情有义有担当。单以人情世故而论,堪为天下男子的表率。” 天启听了这些话,精神一震,眉目舒朗了许多。 孙承宗却把话头一转:“但是,陛下不仅仅是个男子汉,还是天下共主,一言一行都要成为天下人的表率。因此,有时就不得不牺牲些一己之私,在天下人心目中树立起一座道德丰碑。” 天启低头沉默不语。 孙承宗稍稍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万历末年,先帝爷的太子地位岌岌可危,陛下整个童年少年时代生活在惶恐之中。客氏不离不弃,陪伴陛下左右,确实功不可没。” 天启似乎抓住许多把柄:“朕想纳客氏为妃就是酬答她的功劳。” 孙承宗:“酬答客氏的功劳,可以有许多方式,不一定非要纳她为妃!陛下天资英纵,可以想出许多办法来!比如,陛下登基当天封客氏为奉圣夫人,就是很好的酬答。” 天启:“朕在宫帷之内,也确实离不开客氏。” 孙承宗微微一笑:“陛下尚未成年,不知男女之事奥妙无穷,世上好女儿多得是,完全可以任意挑选。何必为一个客氏,违逆太后心意,辜负言官忠心。他们可都是维护祖制,维护陛下千秋万代的名声呀!” 天启点点头,问:“吾师,朕到底该怎么办?” 孙承宗见时机成熟,立即答道:“客氏可以暂留宫中,但千万不要再提纳她为妃之事。” 天启:“之后呢?” 孙承宗:“陛下可奏明太后,请太后主持选妃,充实后宫。” 天启犹豫了半天,才勉强同意:“就依吾师所言,看太后如何安排。” 第84章 二王起事 深夜,府谷县粮仓外。 王嘉胤手持匕首,威逼着县丞走到粮仓大门口,命令他:“让库兵打开大门!” 王嘉胤身后的饥民越聚越多,他们手执铁锹、钉耙、扁担,嗷嗷叫着在粮仓前集结:“借粮!借粮!” 县丞声嘶力竭地高喊:“库兵兄弟们,救救下官,打开仓门吧!” 库兵头目从墙头上伸出脑袋看了看,说道:“二老爷,按照规定,没有巡抚大人的手谕,我们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县丞带着哭腔哀求:“兄弟,看在咱俩多年的交情上,救我一命吧!” 库兵头目犹豫不决,过了一会儿才说:“二老爷,你把县太爷请来,让他给咱俩作证。要不然,失陷军粮,我就死定了。” 县丞哀求王嘉胤:“好汉爷,你派人找找县太爷,由他发话,我们几十口人才能活命。” 紧跟着王嘉胤的白胡子老汉,替县丞求情:“好汉,找找县太爷吧,别连累了二老爷他们。” 王嘉胤脱口答应:“好吧。” 饥民群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喊道:“好汉,千万别耽误时间,小心中了他们的缓兵之计!” 王嘉胤恍然大悟,大骂县丞:“直娘贼,老子差一点儿上了你的当!他们再不开粮仓,老子先一刀捅了你!” 县丞不敢再啰嗦,大喊:“开门,快开门!” 应声而起的,却是四周官兵的喊杀声。 县丞狞笑着说道:“王嘉胤,老子的救兵到了,你放开我,饶你不死。” 王嘉胤左手一用力,割开了县丞的颈动脉,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王嘉胤松开右手,一脚踹开县丞,大声喊道:“老子杀死了县丞!” 王嘉胤身边忽然冒出了十几个手执刀剑的大汉,警惕地保护着王嘉胤。 王嘉胤指着书生喊道:“你,带领一半乡亲们砸开库门抢粮;我带领一半乡亲跟官兵拼命!” 书生大声应道:“遵命!” 王嘉胤从腰中抽出七节钢鞭,抡得呼呼作响,高声喊着:“拿着家伙的乡亲们,跟我来!” 十几个手执刀剑的大汉簇拥着王嘉胤,无数手执铁锹、钉耙、扁担的饥民,呐喊着紧随其后,向官兵扑去。 白天,府谷县粮仓前。 浑身血污的王嘉胤,坐在一袋粮食上休息。一个大汉撕下内衣下襟的一条布,给他包扎左臂上的伤口。 王嘉胤看着远处横七竖八躺着的饥民、官兵的尸体,近处络绎不绝从粮仓向外扛粮食的饥民,自言自语道:“拿命换粮食,拿命换粮食。” 书生走过来了,冲王嘉胤抱拳施礼:“好汉爷,辛苦了!若不是你带领弟兄们打退官兵,我们都得死。” 王嘉胤抱拳回礼:“兄弟,你也是好样的,文文弱弱竟敢砸官仓。” 书生:“狼恶虎恶没有饿恶,人饿极了,什么也不怕。” 王嘉胤:“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王自用。” 王嘉胤:“好啊,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王自用:“那以后我就喊你大哥,好不好?” 王嘉胤:“好极了。” 王自用:“高攀了。” 王嘉胤不以为然:“你是读书人,认我这个庄稼汉做大哥,是我的荣耀。” 王自用:“大哥,咱们抢了皇粮,杀了官军,是灭族大罪。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王嘉胤:“总不能等着官府来灭族吧!你有什么好主意?” 王自用:“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闯下弥天大祸,干脆举旗造反!” 王嘉胤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我原先只想带着弟兄们,趁机会抢点儿粮食,万万没想走到这一步。别看官兵平日里牛皮哄哄,咱们真跟他们拼命,他们也害怕。他娘的,造反便造反,老天爷和皇帝老儿不给咱穷人留一点儿活路,造反也许能死里逃生。” 王自用:“大哥,你这一闹,很快方圆几百里都会知道你的大名。饥民们谁不想吃一口饱饭?只要你‘王’字大旗迎风一晃,千百万饥民都会奔涌而来。” 王嘉胤有些不信,问:“你怎么知道?” 王自用:“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如今附近四五个省连年灾害,地里收成很少,官府照常横征暴敛。他们不管百姓的死活,百姓们就会寻找能给他们活路的人。” 王嘉胤:“我一个泥腿子乡巴佬,百姓们会信服?” 王自用:“陈胜、吴广是泥腿子乡巴佬,刘邦、朱元璋也是泥腿子乡巴佬,不是照样有人呼应?关键看你怎么办?” 王嘉胤:“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自用:“府谷粮仓是供应方圆几百里官军的大粮仓,足有上百万石粮食。咱们四处放风,鼓励饥民向这儿聚集。人多了,挑出老年、少年、妇女加高加厚城墙,挖宽挖深护城河;挑出青壮年编成军队,严格训练。这样,准能形成一番气象。再想方设法联络四方豪杰,遥相呼应,一时半会儿,官府奈何不了咱们。” 王嘉胤一拍大腿站起来,大呼道:“好,好极了!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专门儿来帮大哥的!” 第85章 选妃风波 北京前门大街聚仙楼雅间内。 桌上摆着四盘精致的酒菜,一坛花雕。 一身便服的孙承宗坐在客位,张国纪坐在主位。 张国纪搬起酒坛倒了两碗酒,双手捧给孙承宗一碗,自己又端起一碗,说道:“稚绳兄,多日未聚,先干一碗再说。” 二人一碰酒碗,一饮而尽。 张国纪:“稚绳兄,咱们的交情已有十几年,有件事情想请你给拿个主意。” 孙承宗:“你我兄弟不用客气,实话实说。” 张国纪:“我听同乡说,当今皇上要选妃子,可有此事?” 孙承宗:“有。” 张国纪:“张嫣可否参选?” 孙承宗:“按条件,嫣儿自然可以参选;但国纪兄要听我的意见,自然是不要参选!” 张国纪一愣:“为何?” 孙承宗:“国纪兄既然舍得让嫣儿进入那深宫高墙之内,就不防听我一句——时机不到,耐心等待。” 张国纪:“等待什么?” 孙承宗:“等待皇上大婚之时,嫣儿参选皇后。” 张国纪吃惊地问:“嫣儿有那福分?老张家有那运气?” 孙承宗:“以嫣儿的容貌、修养、学识、谈吐、举止而言,皇后非她莫属!” 张国纪:“稚绳兄怎么如此有把握?” 孙承宗:“孙某游历大江南北二十年,阅人无数,从未见过容貌、修养、举止在嫣儿之上者,此其一;孙某与嫣儿交谈过多次,从未见过学识、谈吐在嫣儿之上者,此其二;孙某深通麻衣相法,嫣儿面相主大贵,此其三。有此三条,让嫣儿屈居妃位,岂不可惜?” 张国纪大喜,搬起酒坛又满满地倒了三碗酒,都捧到孙承宗面前,说:“稚绳兄,敬你三大碗,借你吉言,咱们耐心等待!”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大门外,黄罗伞盖之下,皇太后端坐正中,天启陪坐在一旁,客氏站在天启身后,王安站在天启左前方。 十几个宫女肃立两厢伺候着。 正殿前宽阔的场地上,一排排花枝招展的少女,在秋阳之下站立,鸦雀无声。 皇太后朝王安略略点头示意,王安立即向前跨了一步,清了清嗓子,高声唱喝:“选妃大典现在开始!” 少女们立即悉悉索索、搔首弄姿,整顿一番,然后挺直腰板,眼观鼻,鼻观心,逐渐入定。 王安:“姑娘们都是经过几轮预选的优胜者,一路过关斩将,十分不易。今天,是皇太后和皇上亲自主持的最后一轮选拔大典。希望你们小心伺候着,千万不要出任何差池,惊扰了圣驾谁也担当不起。” 王安说完,威严地扫视了一遍少女们,见她们都流露出十二分的小心,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花名册,又说:“下面把你们分成六人一组,凡是念到名字的,走到前面那道黄横线上站定,等候太后、皇上验看。凡是皇太后赏赐金花者,随宫女去西配殿等候。其余的,看我手势依次向左转身走开。都听明白了吗?” 少女们齐声回答:“明白!” 王安把花名册交给一个中年太监,自己退后三步,站在天启身边。 皇太后见王安安排得十分妥帖,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安轻声对中年太监说:“开始吧。” 中年太监立即展开花名册唱名:“田淑贞、陈婉秋、李慧芳、齐云燕、单红巧、林丽梅。” 被念到名字的姑娘,或袅袅婷婷或风摆杨柳,各展姿态,走到黄线上调匀气息站定。 天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点儿眼花缭乱,便未置可否。 皇太后略略扫一眼,没有表态。但看到客氏凑近天启指指点点,耳语不休,似乎是想左右天启的取舍,立即勃然变色,怒喝一声:“客氏退下!” 众目睽睽之下,客氏满脸通红低头弓腰匆匆走进东配殿。 天启神色不安地看着客氏逐渐远去的背影,身子坐不稳了。 皇太后不看天启,竭力压低声音:“皇帝自重!” 天启强打精神坐直身子。 王安一摆手,六个少女依次走开。 中年太监继续唱名:“童秋柳、张菊香、王采莲、李春婷、文婵娟、邢艳蓉。” 六个少女依次在黄线上站定。 皇太后仔细打量着李春婷,然后扭头小声问天启:“皇帝,你看那李春婷怎样?” 天启又上上下下细看了李春婷好一会儿,才对皇太后说:“但凭母后做主。” 皇太后一摆手,王安立即从身旁宫女手中的托盘里拿起一朵金花,走到李春婷身边,躬身施礼,说:“恭喜姑娘。” 李春婷含羞带笑双手接过王安奉上的金花,低着头跟一个宫女走向西配殿。 中年太监又开始唱名了:“赵明月……” 紫禁城乾清宫西配殿内。 皇太后端坐正中,天启陪坐在右侧。 李春婷、赵明月等六个入选的少女跪在堂前。 皇太后和颜悦色说:“你们六人就是皇上第一批选中的嫔妃,礼部将择日公布每人的封号,载入皇家档案。哀家和皇上也会给你们娘家封赏。今后,你们要互敬互让,恪守妇道,努力学习洪武朝马皇后撰写的《女诫》,尽心竭力侍奉皇上。” 李春婷等六人齐声说道:“臣妾谨遵皇太后懿旨!” 皇太后:“品行优异者,哀家将不吝封赏;不遵妇道者,自有皇家法度严厉处置!” 李春婷等六人又齐声说道:“臣妾铭记在心!” 天启:“王安,带她们下去,妥善安置居处。” 王安带领嫔妃们出去了,皇太后一挥手,侍奉的宫女太监也悄然退下。 皇太后:“皇帝,你与那客氏的苟且之事,母后早就知道。所以隐忍不发,是体谅你年轻冲动。客氏不知天高地厚,恃宠而骄,今日如此庄严的场合,竟敢指指点点,根本没把母后放在眼里,这都是你平日百般纵容的结果!” 天启立即离座跪下:“儿臣知罪,望母后宽恕。” 皇太后悲切地说:“皇儿啊,你父皇战战兢兢地苦熬了几十年,好不容易坐上皇位,却因纵欲,短短二十八天就命丧黄泉。你若不能引以为戒,纵容客氏,恣意妄为,到底还要不要大明江山?” 第86章 蒙古八旗 夜晚,蒙古科尔沁大草原,几十座蒙古包星罗棋布。 一堆篝火旁,两个剽悍的年轻人正在摔跤,周围观战的男女老幼一阵一阵瞎起哄。 一堆更大的篝火旁十几个健硕漂亮的的姑娘,随着马头琴的节奏,翩翩起舞。 科尔沁台吉明安陪着皇太极、范文程喝酒看跳舞。 明安见皇太极有些心不在焉,立即殷勤地问:“贝勒爷,是马奶酒不够香醇,还是姑娘们不够漂亮?要不,咱们换一种玩儿法?” 皇太极:“台吉太客气了,酒香人美琴声响亮,足以显示咱们满蒙一家亲!” 范文程:“可我们贝勒爷千里迢迢来到大草原,不单单是来喝酒的。” 明安:“本台吉知道,吃饱喝足睡好,明天再说正事也不迟呀。” 皇太极:“父汗的侧妃,是您的女儿,按辈分我得尊称您外公。” 明安:“贝勒爷客气了。” 皇太极:“在外公面前,我就实话实说。” 明安:“好,很好。” 皇太极:“父汗为报父祖之仇,以十三副铠甲、几十号人马起兵反明。历经二十多年血战,如今占地几千里,甲兵十几万,朱明天下早晚是我们的。” 明安:“你们父子兄弟能征惯战,屡败大明兵马不假,可是你别忘了,大明王朝地方几万里,人民八九千万。你们,九牛一毛而已。” 范文程:“台吉,您也久经战阵,肯定知道兵在精而不在多,民在强而不在众。我们大汗能从一个小兵发展到今天,既有天命,更靠人谋。顺天应人,才是智者的选择。” 明安:“一时一地的胜利,说明不了什么。” 范文程:“王爷差矣。我们大汗起兵几十年来,极少败绩,而且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朱明王朝几乎战战失利,说明天命有变,变到我们满洲这边来了。所以我们大汗称天命大汗,正是顺天应人之举。” 明安:“大明朝有甲兵二百七十万,随便任你们砍,也得砍些年吧。” 皇太极一笑:“外公,你老人家真不知道吗?二百七十万,号称而已。就像当年曹操明明只带了十八万兵马下江南,却对外宣称带甲百万。” 范文程:“兵者,诡道也。如今,朱明王朝早已不是朱元璋、朱棣的时代了。他们能出来打仗的兵马,超不过四十来万;能带兵的将军,再也没有徐达、常遇春了。将堕兵疲,散布在大片疆土上,常常是顾头顾不了尾,顾东顾不了西。” 皇太极:“前两年,朱明好不容易凑了十二万兵马,由当世名将刘綎等人率领,进攻我们的根据地赫图阿拉。我父汗只领着四万兵马,略施小计,就把他们打得丢盔卸甲望风而逃。外公也该听说过这事吧。” 明安连连点头,似乎有些动摇了。 范文程因势利导:“科尔沁部落世代与满洲联姻,两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台吉肯定洞察其中的利害关系。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满蒙结成生死同盟,与朱明血战到底。” 明安:“与大明为敌?恐怕本部落的百姓不敢。” 范文程:“朱明气数已尽,没什么可怕的。从嘉靖开始,就二十多年不上朝,沉迷于炼丹修道,将国事交给奸相严嵩处理,搞得天怨人怒。隆庆则过于懦弱。万历也几十年不上朝,放任大臣们勾心斗角。光宗则是个短命鬼,只当了二十八天皇帝,连个年号也没混上。天启是个纨绔无赖少年,只知道在奶娘的石榴裙下混日子。台吉你想想,朱明还有希望吗?” 明安沉思了一会儿,才说:“好!本台吉明天派出官员去聘请蒙古各位台吉贵族,共议大事。本台吉在各部落还是很有号召力的。” 皇太极、范文程一同站起来,拱手称谢:“谢台吉款待。我们静候佳音。” 经过明安的一番鼓动,几个蒙古大部落,终于团结在他的周围,编成了蒙古八旗,常年追随满洲八旗征战。科尔沁部落,此后一直号称大清朝第一门至亲,与满清王朝共始终。 辽阳后金皇宫内,一个太监甩动了三圈静鞭,手腕猛然向后一带,鞭捎处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如此三遍,四周鸦雀无声。 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拖着长腔,突然响起来:“大——汗——临——朝,百——官——觐——见!” 范文程领着一队文官,皇太极领着一队武官,进入正殿肃立。 不男不女的声音:“请天命大汗临朝!” 努尔哈赤飘着花白胡须,精神矍铄步履矫健地登上宝座,威严地扫视着文武大臣。 文武大臣低头弓腰,不敢仰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放缓声调:“列位臣工,各选要事启奏吧。” 皇太极出列奏道:“父汗,蒙古各部在科尔沁台吉明安的带领下,已模仿我满洲八旗,编成蒙古八旗。近来,儿臣常驻蒙古,按我满洲战法,日日督练,颇有成效。如今,足以协同我满洲八旗进行征战。” 努尔哈赤大喜:“太好了,这是范先生和你为我满洲立下的万世之功,要永载史册!” 范文程:“都是四贝勒运筹有方。奴才的区区微劳,大汗过奖了。” 努尔哈赤:“不,能争取到蒙古各部与满洲同心反明,是天大的功劳,怎么评价都不过分。传旨,范先生和皇太极各赏黄金万两!” 几乎所有的文武大臣都露出一脸惊讶和羡慕。 努尔哈赤微笑着说:“我大金绝不像朱明王朝一样任人唯亲、赏罚不公,列位臣工只要尽心竭力,本大汗绝不吝王侯之赏!” 文武大臣齐声欢呼:“大汗英明!大汗万岁!” 第87章 妃子流产 入夜,北京孙承宗宅邸客厅内,孙承宗与王安分坐在茶几两边。 孙承宗:“王公公,孙某家中饮食从不讲究,委屈你尝尝什么叫粗茶吧。” 王安:“阁老高风亮节,老奴佩服。茶粗茶细解渴足矣,能与阁老谈天说地,比什么都好。” 孙承宗:“公公这样说,真叫孙某惭愧。” 王安:“阁老可曾听说前几天选妃时,客氏讨了个大大的没趣。” 孙承宗摇摇头,进来续水的红霞驻足倾听。 王安:“选妃大典刚刚开始,客氏就在一旁指指点点,妄图左右万岁爷的意志,惹得皇太后当场发作,厉声把客氏撵了出去。” 红霞:“活该,是得让这个粗鄙的女人吃点苦头,不然她的尾巴还不翘上天了。” 王安:“这回事朝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阁老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红霞撇撇嘴:“孙先生历来对小道消息不感兴趣,要不是公公亲自来说,他准不相信。” 王安:“阁老是正人君子,说话行事历来堂堂正正,当然不屑于小道消息的嘤嘤嗡嗡。” 孙承宗:“王公公是天子近侍,况且是在皇太后身旁亲历亲见,由不得孙某怀疑。客氏依仗皇上的宠信,气焰日渐嚣张,虽经此挫折,也很难收敛。王公公要多多留意,防备她兴起更大风浪。” 王安:“老奴记住了。时候不早了,老奴告退。” 孙承宗挽着王安的手,把他送出门外。 红霞正收拾茶具,孙承宗回来了。 红霞说:“先生,你得趁热打铁,好好给万岁爷上一课,劝万岁爷离客氏远远的。” 孙承宗:“我必须因势利导,早了晚了软了硬了都不行。” 红霞:“先生这么大学问,万岁爷又没读过多少书,教导他还不容易?” 孙承宗:“恐怕没那么简单。” 紫禁城乾清宫内,李春婷、赵明月等六个新晋嫔妃盛装敛容朝拜天启。 天启笑盈盈地看着花团锦簇般的嫔妃们,在王安的唱喝下行大礼。 王安见客氏大模大样地站在天启旁边,似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嫔妃们的朝拜,皱了皱眉,想制止也不敢说。 天启却指了指客氏开口说道:“这位就是朕的奶娘、奉圣夫人客氏,你们以后要像尊重长辈一样尊重她,若有怠慢,朕是不会答应的。” 李春婷等齐声应道:“臣妾谨遵万岁谕旨。” 赵明月的神色却有些不以为然。 天启挥挥手,王安引领嫔妃们下去了。 客氏撇撇嘴:“万岁爷有了许多如花似玉的新人,会不会把我这个旧人扔到阴山背后呢?” 天启委屈地说:“奶娘,说话要讲良心呀,你没听到朕刚才对嫔妃们说的话吗?” 客氏:“万岁爷可别老拿甜言蜜语唬弄奶娘!” 天启:“奶娘要什么?” 客氏嗤嗤笑道:“奶娘要万岁爷陪着共度良宵。” 天启:“依你,依你。” 客氏亲昵地拉着天启的手,走向东配殿。 刚刚走到乾清宫门口的王安,看着客氏、天启的背影摇头叹气。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卧房内。 客氏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画眼,似乎沉醉在自己的美色中。 魏忠贤端着一盘精致的早餐悄悄进来,凑到客氏身边,嗅嗅她头发的香气。 客氏猛然在镜子里发现了一张不男不女的老脸,大惊失色,正要喊叫,待看清是魏忠贤,这才定下神来。 客氏恨恨地说:“魏大傻子,你想吓死老娘呀!” 魏忠贤谄媚地笑笑:“老奴被夫人的香气迷倒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客氏:“好了好了,少给老娘灌迷魂汤,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老娘。” 魏忠贤把早餐放在桌子上,说:“夫人现在飞上枝头做凤凰了,老奴怎敢打扰?” 客氏:“别说什么凤凰不凤凰的,万岁爷只是个小雏儿,难尽人意。有时候啊,还真想念你的九九八十一套升仙大法呢。” 魏忠贤:“夫人可别乱说话了,现在你成了万岁爷的心头肉,老奴可不想找死。” 客氏嘿嘿笑着说:“没事没事,万岁爷又不是不知道咱俩的关系。” 魏忠贤:“说实话,我也天天想见夫人,但得忍着。” 客氏幽幽地说:“你说得也有道理。” 魏忠贤:“我这些天实在忍不住了,就找了送早餐的借口来看看你。” 客氏:“算你有良心。” 魏忠贤拿过手巾,给客氏擦了擦手,说:“夫人,请用早餐吧。” 客氏坐在桌旁,只吃了两口,便把筷子一扔:“算了吧,没胃口。” 魏忠贤殷勤地问:“有心事?” 客氏:“现在不比从前啦,万岁爷身边有六个浪蹄子围着,眼瞅着一天比一天疏远我。特别是赵明月那个骚货,才进宫几天呀,就对老娘爱理不理的。这两天又满世界嚷嚷着有喜了,要到时候真生下个皇子来,还不得一脚把我踢到冰凌窖里去!” 魏忠贤眼珠转了几转,说道:“这事还不好办?只要夫人你发话,我就能让她的喜没了!” 客氏一惊:“真的?” 魏忠贤肯定地点点头:“我管着嫔妃们的膳食,给她顺便下点儿堕胎药,还不是易如反掌?” 客氏忘乎所以,一把搂住魏忠贤的脖子,在他脸上嘴上亲个不停。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孙承宗拿着一本《论语》,给坐在书案后的天启讲解:陛下,“咱们今天学习《论语.阳货篇》。” 天启:“日前吾师布置朕预习了这一篇,结合参看朱熹等人的注释,朕也大体明白了孔夫子在这一篇里所讲的道理。” 孙承宗:“很好,陛下已经养成主动认真读书的好习惯了。” 天启:“但是,此篇倒数第二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朕思考了很久,也查了一些名家的注释,总是不得要领。” 孙承宗胸有成竹:“陛下学习圣人之言,善于抓住关键,老臣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其实对这一句,很多名家的注释也是不得要领。他们大都是就事论事,仅仅扣住这一句的字面意思,而不能放开眼界,融会贯通。” 天启来了兴趣:“看来吾师对此句定有一番钻研,讲给朕听听。” 孙承宗:“先看字面意思,女子说的并不是所有的女人,而是特指的一部分女人,诸如三姑六婆、风尘女子之类;小人也不单单是以社会地位而划分男子的阶层,更含有从道德品质划分的意思。” 天启:“吾师这样一讲,朕就容易理解了。” 孙承宗:“千年以来,有人就是根据这一句,认定孔夫子歧视女人,其实大谬。” 天启:“难道不是吗?” 孙承宗:“不是。咱们不妨把眼界放宽广一些,看看孔夫子在《礼记.哀公问篇》里是怎样说妻子的——昔三代明王之政,必敬其妻子也,有道,妻也者,亲之主也,敢不敬与?” 天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孙承宗:“是说贤明的君王,都非常尊敬自己的妻子。因为,妻子是最重要的亲人。” 天启:“吾师,朕明白了。” 孙承宗:“陛下说说看。” 天启:“贤明的君王,一定要和品格底下的女人、男人保持适当距离,免得受他们的蛊惑影响;一定要尊重自己最重要的亲人——妻子。” 孙承宗击节叹赏:“陛下说的太好了,老臣也说不这样透彻。” 天启:“吾师过奖了。” 孙承宗:“贤明的君王,学习圣人之言,是为了用人行政。陛下应该认真想想看看,周围哪些是必须保持距离的女子与小人,哪些是必须尊重亲近的女人与君子。” 天启:“朕总觉得,生活里离不开客氏和魏忠贤之类的女人男人。” 孙承宗:“圣人云,君子似水,小人似火。陛下觉得热情如火的人,却有可能把陛下烤伤。昔日齐桓公一刻也离不开易牙、竖刁、开方,可恰恰是这三个人破坏了他奋斗一生所创立的霸业。老臣劝陛下三思。” 天启沉思不语。 紫禁城西六宫赵明月寝宫内。 宫女太监进进出出,神色有些慌乱。 睡榻上,赵明月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两个宫女搀扶着皇太后进来。 一个宫女凑近赵明月,轻声说:“娘娘,太后来看你了。” 赵明月挣扎着要身下床行礼。 皇太后远远的就看出了赵明月的心思,连声禁止:“别动,别动。这都什么时候了,别讲那些虚礼了。” 赵明月:“臣妾失礼了。” 皇太后:“孩子,你感觉怎么不好?” 赵明月:“昨晚子时就肚疼难忍,今晨就见红了。” 皇太后一惊:“才有孕三个多月,怎么会出事呢?扭腰了吗?” 赵明月在枕上费力地摇了摇头。 皇太后:“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赵明月:“没有呀,昨天晚饭时,只喝了一碗典膳局送来的保胎粥。” 皇太后略一沉思,即刻说:“传典膳局掌事太监。” 功夫不大,魏忠贤连跑带颠、喘着粗气来到寝宫门口,跪在地上叩头,口中呼道:“奴才魏忠贤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威严地说:“进来回话。” 魏忠贤低头躬身小步走进寝宫,跪在皇太后面前,不敢抬头。 皇太后:“魏忠贤,抬起头来!” 魏忠贤神态自若地抬着头,等着皇太后问话。 皇太后:“昨晚给赵娘娘的保胎粥是谁调制的?” 魏忠贤:“是奴才精心调制。” 皇太后:“是谁送进寝宫的?” 魏忠贤:“奴才只知道是赵娘娘的一个贴身宫女从膳房端走的。” 皇太后:“保胎粥的方子有没有问题!” 魏忠贤挺直腰板,坚毅地说:“保胎粥的方子是宫中流传了近二百年的秘方,绝对不会有问题!” 皇太后:“你的调制有没有问题?” 魏忠贤:“奴才怎么敢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皇太后冷笑一声:“哼哼,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说实话喽!” 魏忠贤:“既然皇太后怀疑奴才的忠诚,奴才愿意受刑来证明忠诚。” 皇太后大声喝道:“来人,把这个狗奴才押到慎刑司动刑!” 第88章 女子小人 紫禁城慎刑司内。 魏忠贤被几个太监摁到一条长凳上。 慎刑司掌事太监蹲下身子,贴近魏忠贤耳边,声音透着怜悯:“魏公公,兄弟劝你还是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魏忠贤:“兄弟,我什么都没干,你让我招什么?” 慎刑司掌事太监站起来,说:“那就先打他四十廷杖。” 两个行刑太监对视了一眼,立即将廷杖轮得呼呼生风,一下一下打到魏忠贤的屁股上。还不到二十下,魏忠贤的屁股早就血肉模糊了。但魏忠贤咬紧牙关,硬是一点儿声音都没出。 四十廷杖打完了,魏忠贤脸色蜡黄,大汗淋漓。 慎刑司掌事太监厉声问道:“魏忠贤,你到底招不招?” 魏忠贤紧闭双眼,一声不出。 慎刑司掌事太监:“好,真是个硬汉子。小的们,老虎凳伺候!” 几个太监七手八脚抬过来老虎凳,把魏忠贤架上。两个行刑太监又对视了一眼,慢慢地动手用绳子把魏忠贤的双腿缠在凳子上。 慎刑司掌事太监什么话也不说,任何人也不看,慢慢踱出慎刑司大门外,四下打量起来。 客氏从角落里闪出来。 掌事太监凑过去悄声说:“夫人,事情有点儿麻烦了。问不出点儿结果来,老奴还得继续用刑。廷杖好说,狠狠轮起来,轻轻落下,只是表皮烂乎乎,并未伤筋动骨。老虎凳也好说,缠腿的绳子松些,垫脚的砖往外些,小腿骨不至于折得太厉害。再往下就真不好办了!” 客氏强作镇定,立即又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塞到掌事太监怀里,说:“再给你一千两银票,无论如何也不能下死手,尽量拖延时间。” 紫禁城后宫小跨院内。 一个宫女正在屋外洗衣服,客氏走过来搭讪:“姑娘好勤快呀。” 宫女赶快站起来要施礼,客氏一把拉住她:“免了免了,咱们都是伺候人的,别这么多讲究啦。” 宫女:“这可不行,您是皇上的奶娘,礼不可废。” 客氏亲切地伸手摸摸宫女的脸蛋儿:“听听,听听,这张小嘴儿可真甜。你接着洗衣服,我在旁边陪着你说会儿话。” 宫女:“好嘞。” 宫女蹲下继续洗衣服。 客氏问:“姑娘是哪儿人?” 宫女:“三河县的。” 客氏:“家里都有什么人?” 宫女:“闹大旱那年,爷爷、爹娘、兄弟都饿死了。” 客氏长叹一口气:“唉,苦命的孩子!给我当干闺女吧,以后我多疼疼你。” 宫女立即跪下给客氏磕头:“干娘在上,受闺女一拜。” 客氏喜笑颜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宫女手中:“这是二十两银子,买几件好衣服穿。” 宫女:“谢谢干娘。” 客氏:“屋里还有人吗?” 宫女蹲下继续洗衣服:“屋里没人,这会儿只有我不当值。” 客氏:“听说是你从典膳局把保胎粥端给赵娘娘喝的?” 宫女毫无警惕地答:“是呀。” 客氏:“听说赵娘娘已经流产了,你不怕被怀疑吗?” 宫女爽朗地答:“赵娘娘拿我当心腹,我怕什么。再说,已经在严刑拷问魏忠贤了,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客氏:“对,对。” 宫女起身到井沿边去打水。 客氏快步走到院门口张望了一番,回身一看,宫女正低头弓腰从井里向上一把一把提井绳,便飞快地冲过去,双手抓住宫女的脚脖子,猛力向上一掀,再一撒手,宫女来不及出声,就噗通一声栽进井里淹死了。 客氏站在井边看着没动静了,立即飞步离开了小跨院。 紫禁城慈宁宫内。 皇太后惊讶地问王安:“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安:“赵娘娘的贴身宫女跳井淹死了。” 皇太后把手中的茶碗重重向桌子上一顿:“难道是她给赵明月下的药?赵明月不是把她视为最贴心的宫女,再三说她忠心耿耿吗?” 王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皇太后:“后宫嫔妃历来明争暗斗,不知道是谁买通了那个宫女?” 王安:“现在已是死无对证了。” 皇太后:“魏忠贤审得怎么样?” 王安:“那个奴才熬过了几套大刑,宁死只字不招。” 皇太后:“是不是真冤枉他了?” 王安:“老奴不敢说。” 皇太后:“算了,把魏忠贤放了吧。你想法安抚安抚他。” 王安:“老奴遵旨。” 皇太后有些悲凉地说:“真可惜呀,哀家的第一个孙子辈,还没成型就夭折了。哀家要好好整顿宫禁,决不允许再发生类似事故。” 白天,紫禁城后宫魏忠贤卧室内。 魏忠贤趴在床上呻吟。 客氏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魏忠贤想起身但是很不方便,只得有些焦急地说:“这个时候,你得避嫌,不该来看我。” 客氏得意洋洋地说:“魏大傻子,老娘这回可是奉了万岁爷的圣旨来探伤的!” 魏忠贤吃惊地问:“万岁爷让你来的?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啊!” 客氏:“你这几顿打可没白挨,都让万岁爷觉得你委屈了。” 魏忠贤:“只要能给夫人出力,别的我不在乎。再说,廷杖的第一下,我就知道夫人没少在慎刑司使银子。咱们俩以后就是生死之交了。” 客氏上前抚摸着魏忠贤的脸,说:“我的心肝儿宝贝儿,说得真好听。有机会我还得让万岁爷提拔你。”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王安坐在椅子上,看着孙承宗来回踱步。 走了几个来回,孙承宗才开口说道:“王公公,恕我直言,你一听到赵娘娘流红的消息,就该格外警惕。应该把所有涉事人员全部严加看管,以防有人杀人灭口。” 王安:“都怪我疏忽大意,以为只要严审魏忠贤,就能查出蛛丝马迹。” 孙承宗:“那宫女一死,一切怀疑都集中到她身上了,案情更加扑朔迷离了。但我敢说,客魏使坏的可能性最大。” 王安:“赵娘娘生不生孩子,对客魏影响不大呀!” 孙承宗:“恰恰相反,客氏自己不能封妃,更不能给皇上生孩子,她就要使出浑身解数,阻止别的嫔妃给皇上生孩子,以巩固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她虽然没有当年万贵妃的地位,行事为人却有一比。” 王安:“当年万贵妃年龄太大,不能给宪宗爷生孩子了,便把所有怀孕的嫔妃害死,使宪宗爷差点儿绝后。客氏的歹毒超过了万贵妃,偏偏万岁爷被她哄得五迷三道。” 孙承宗:“一般人都看不穿客氏的心肠,所以赵娘娘出了事,大都怀疑不到她的身上。还有那个魏忠贤,是个油透了的人渣、亡命之徒,无论以什么坏心思来揣测他都不会过分。” 夜晚,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天启坐在床沿边,客氏一只手搂着天启的脖子,另一只手端着一碗参汤凑到天启嘴边。 天启一口一口喝了小半碗之后,不想再喝了,便用手向外推碗。 客氏像哄小孩一样说:“听话,把汤喝完,喝完了才有力气!” 天启哼哼唧唧:“奶娘,味道不好,朕不想喝了。” 客氏不由天启再说,自己喝了一大口,嘴对嘴逼着天启喝下去了,才满意地说:“真听话,奶娘喜欢。” 天启撒娇道:“奶娘不许走了,今天陪朕睡觉。” 客氏故意吊他的胃口:“那怎么行?万岁爷嫔妃如云,我比徐娘还大七八岁,整个老太婆了。” 天启摸着客氏的脸蛋儿:“奶娘一点儿也不老,朕非常喜欢。” 客氏:“万岁爷再喜欢奶娘也没用,那李春婷从来不拿正眼瞧奶娘,赵明月更是把奶娘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不一定哪一天,就遭了她们的暗算。万岁爷呀,你还是让奶娘回三河老家吧,别让我整天在宫里提心吊胆。” 天启勃然大怒:“这两个贱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朕明明一再嘱咐她们尊重你,想不到竟敢如此猖狂。奶娘你等着,过不了三天,朕一定给你出这口恶气。” 客氏一把搂过来天启的脑袋,一会儿就逗弄得天启春情发作,他一使劲就把客氏摁倒在床上了。 第89章 州县危机 白天,陕西巡抚衙门后堂内。 陕西巡抚胡廷宴正捧着一本《陶渊明诗集》,仰坐在摇椅上,一前一后摇晃着,吟诵:“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书办匆匆进来,小声禀报:“大人,府谷县令求见。” 胡廷宴不耐烦:“有事明天到大堂上说,今天老爷不见客。” 说完,胡廷宴继续吟诵:“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书办无奈,只得提高了一点声音:“老爷,他说有紧急军情报告。” 胡廷宴气哼哼地把诗集扔到旁边的茶几上,嘟囔了一句:“真扫兴。让他进来吧。” 书办退出去,紧接着府谷县黄县令就深色慌张地走进来,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禀告:“大,大人,府谷县,府谷县王嘉胤造反了!” 胡廷宴皱了皱眉头,训斥道:“黄县令,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遇事怎么一点儿也沉不住气?有话不会慢慢说?” 黄县令擦擦汗,喘了一口气,才说道:“大人,王嘉胤率领上万饥民,砸开府谷粮仓,招兵买马,插旗造反了!” 胡廷宴仍然仰在摇椅上,却猛拍了一下摇椅扶手,骂道:“胡说八道,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哪里会有人插旗造反?” 黄县令执拗地说:“大人,王嘉胤杀了上百个官兵,占领了整个府谷城和上千垛粮食,四邻八县的饥民,不断向府谷聚集。” 胡廷宴把手一挥,站起来说道:“那也只是饥民抢粮食,不是造反!你知不知道?如果在你我的任内,地盘上有人造反,皇上会怎么处理咱们?” 黄县令:“大人,这事捂不住的。” 胡廷宴:“捂不住也得捂。我派李参将带着抚标亲兵营,跟你回府谷,把饥民驱散,夺回县城和粮库。你不要再宣扬有人造反了。” 黄县令硬起头皮反驳:“巡抚大人,抚标亲兵营才八百人马,怎么能打开县城,驱散几万饥民?” 胡廷宴勃然大怒:“你个废物,胆小如鼠!一群乌合之众,五百亲兵足以应付!再啰嗦就先把你抓起来,还不退下!” 黄县令只好爬起来,无奈地叹息一声,低着头走了。 天刚蒙蒙亮,陕西富平县城下。 李自成骑着枣红马,在高坡上观看。 刘宗敏率领一队骑兵,顾君恩率领一队步兵,如流水疾风一般冲向城墙。 刘宗敏的骑兵,被城墙上的一阵阵箭雨射得纷纷落马。 刘宗敏勒住战马,挥剑高呼:“停止进攻,停止进攻!赶快后撤!” 刘宗敏迎面碰上了进攻的顾君恩,讪笑道:“城上的弓箭手太厉害! 顾君恩:“看我的吧。” 顾君恩挥剑高喊:“盾牌手,摆出盾阵,掩护步兵向前进!” 一百多个盾牌手,举起宽大的盾牌,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铁墙,稳步向前推进。 盾阵后面,有的步兵腰跨刀剑,手执弓箭;有的步兵拖着云梯,紧跟盾阵缓缓地移动到城下。 富平县城楼上。 陕西兵备道刘遇,看着不远处训练有素的盾牌兵、步兵、弓箭手稳步向前推进,吃惊地问身边的游击将军李英:“李将军,不是说造反攻城的都是些饥民吗?他们怎么会有如此精良的装备,如此高超的技艺?” 李英支支吾吾,不好回答。 刘遇训斥道:“实话实说!” 李英:“大人,末将有罪。” 刘遇:“少罗嗦,快说!” 李英:“末将手下的士兵,因将近一年没领到粮饷,被人蛊惑哗变,与城外的李自成叛军、饥民合起伙来攻城!” 刘遇指着李英骂道:“你,你该死!” 李英:“末将知罪,求大人开恩。” 刘遇无可奈何地说:“事已至此,你全力守城吧。过后本官设法为你开脱。” 李英感激莫名,立即跪倒,说道:“今日定有一场恶战,末将誓与城池共存亡!大人还是转移到泾阳去吧。” 刘遇不解地问:“为什么?” 李英:“末将怕,怕富平城保不住。大人是文官,何苦玉石俱焚?还有,还有末将的妻儿老小,都拜托大人照顾。” 刘遇还想争辩,李英一挥手,上来几个士兵。 李英吩咐:“保护刘大人去泾阳城,出了差错,提头来见。” 几个士兵答应一声,不由分说,架起刘遇匆匆忙忙走下城楼。 富平城下。 在盾牌兵的掩护下,步兵开始向城上射箭。不少明军中箭,惨叫着倒下。渐渐地,城墙上没有明军放箭了。 顾君恩大喊:“竖云梯!竖云梯!” 十几驾云梯搭在城墙上,盾牌兵口中叼着刀剑,一手举盾牌,一手抓着云梯,矫健如猿猴,飞速攀爬。 城头上,游击将军李英奋力呼喊着:“弟兄们,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跟我杀,杀光这些叛匪!” 在李英的激励下,十几个明军分别拿着撑杆,拼命向外推云梯。三四架云梯被推离了墙头,盾牌手惨叫着摔下去。 李英大喊:“弟兄们,干得好,继续推,继续推!” 但是,仍然有七八架云梯上的盾牌手登上了城头。盾牌 手跃上城墙,一阵大杀大砍,明军越来越少。顺着梯子爬上城墙的盾牌手越来越多。 刘宗敏的骑兵又冲到城下,加入了攻城部队。 刘宗敏跳下马,一手提着大刀,沿着一架云梯爬上城头,见李英剑术高超,一连砍翻十几个盾牌手,便大叫一声:“都闪开,老子收拾他!” 盾牌手快速退下,刘宗敏举起大刀,一个力劈华山,李英举剑招架,使足力气向上托住。却不料,刘宗敏的大刀变化极快,半空中画了一个弧线,扫向李英的大腿。李英再想竖剑护住大腿,已经晚了。 李英一声惨叫,左腿断了。 刘宗敏大喊:“绑起来!” 李英用宝剑狠命一勒脖子,鲜血溅了一地。 第90章 驱逐客氏 北京紫禁城慈宁宫内。 皇太后坐在木榻上,脸色发白喘着粗气,恼怒地对掌事太监吩咐:“速招孙承宗觐见!” 掌事太监大步走到门口,高声唱喝:“皇太后懿旨,传内阁大学士孙承宗速来觐见!” 功夫不大,孙承宗跨着大步走到慈宁宫门口,跪地禀告:“臣孙承宗奉旨叩见皇太后。” 皇太后平缓了一下神色,轻声说:“孙阁老,哀家轻易不愿干预皇帝后宫之事,可是今天有人报告,皇帝已经把李春婷、赵明月打入冷宫了。” 孙承宗一惊:“到底为什么?” 皇太后:“还不是那客氏恶人先告状,撺掇着皇帝替她拔除眼中钉肉中刺。” 孙承宗:“皇上怎么会如此偏听偏信?” 皇太后:“孙阁老,你是两代帝师,不能眼看着大明后宫鬼魅横行,祸害无辜呀!” 孙承宗:“如今皇上没有大婚,皇太后就是六宫之主,完全应该大力整顿后宫,驱除奸人。” 皇太后:“唉,皇帝非哀家亲生,先帝爷在世时,哀家只是偏妃,还受尽了李选侍的窝囊气。皇帝登基后,依仗各位老臣力保,才尊哀家为圣母皇太后。哀家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能轻易与皇帝起冲突。” 孙承宗:“皇太后说得有道理。皇太后想命老臣干什么? 皇太后:“一是请孙阁老以帝师之尊规劝皇帝亲贤妃远奸佞;二是请孙阁老发动言官上折驱逐客氏出宫,以绝后患。” 孙承宗:“皇太后,老臣已经多次利用讲课机会劝谏皇上,看来收效甚微。容老臣再想办法吧。发动言官上折,也已试过,不见成效。可以再试。” 皇太后:“实在不行,哀家就不惜撕破面皮,搬出祖宗家法驱逐客氏。” 紫禁城乾清宫大殿内。 王安高声唱喝:“时辰已到,众臣早朝!” 叶向高率领着孙承宗等一队文官,英国公张维迎率领着一队武官,鱼贯而入,分东西站定。 稍停一会儿,天启庄重地走过来,在龙书案后坐定。 天启:“列位臣工,有事启奏吗?” 一位花白胡须的文官出列奏道:“臣山东道御史郑汝山有事启奏。” 天启:“讲。” 郑汝山:“臣闻皇上乳母客氏,早该出宫回乡,却久住宫中不归,并有结党营私、陷害嫔妃、殴打宫女等不法之事。臣冒死劝谏皇上,礼送客氏回乡,以平息物议。” 郑汝山话音刚落,立即有三位文官出列响应:“臣河南道御史李良附议,臣山西道御史马骥附议,臣湖广道御史张广亮附议。” 天启有些恼怒,但又不便发作,即提高了一些声调说:“这是朕后宫私事,不在朝堂议论。” 郑汝山:“天子无私事,皇上一言一行,皆关乎天下苍生百姓。” 天启:“散朝后,朕与叶阁老、孙阁老、张国公商议,再做定夺。” 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 天启斜倚着木榻上的明黄靠垫,看着坐在绣墩上的叶向高、孙承宗、张维迎不语。 孙承宗看了看叶向高、张维迎,率先发言:“关于客氏之事,在朝堂之上,列位臣工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陛下再也不能回避推诿了。” 天启有些委屈地说:“客氏一介女流,又没有什么大奸大恶,留在宫内有什么大碍?” 孙承宗:“陛下小看这个女流了。当年李选侍占据乾清宫时,她就积极参与;后来看着李选侍失势,又及时抽身远离李选侍。她依仗陛下对她的信任,藐视嫔妃,殴打宫女;还在太监宫女中拉帮结伙。若不驱逐出宫,后患无穷。” 叶向高:“孙阁老说得很有道理,老臣附议。” 张维迎:“臣也附议。” 天启沉思不语。 殿外响起了王安的唱喝:“皇太后驾到!” 天启、叶向高、孙承宗、张维迎立即起身,走到偏殿门口跪倒,齐呼:“恭迎皇太后圣驾!” 皇太后缓步进殿,和颜悦色地说:“都起来吧。” 天启站起来,搀扶着皇太后坐到木榻上,拿过明黄靠垫,放在皇太后手边。 皇太后:“皇帝,客氏长居宫中已十多年了,明显违背祖制,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再拖下去,有累圣德。” 天启:“太后,儿臣自幼丧母,全靠客氏抚育长大。如今儿臣富有四海,难道就不能对奶娘尽一点儿心意吗?” 皇太后:“皇帝心地善良,不忘故人,本是好事。但客氏行事为人颇多非议,不宜再留宫中。再说,皇帝要尽心意,可有多种方式,何必偏拘一格。” 孙承宗:“皇太后说得很明白了,陛下可以厚厚赏赐客氏,礼送回乡。” 皇太后:“李春婷、赵明月都是正直厚道的贤惠女人,不该将她们打入冷宫,还是放出来,让她们尽心尽力服侍皇帝。” 天启低头想了又想,终于抬起头来,不太情愿地说:“就依皇太后懿旨办理吧。” 叶向高:“太后,皇上大婚年龄已近,老臣提议由太后下旨,命在京大臣、勋戚、各州县长官推荐合适人选,按常例逐级选拔,最后由太后定夺。” 太后看了看天启和孙承宗:“皇帝和孙阁老以为如何?” 天启:“但凭母后做主。” 孙承宗:“叶阁老的提议非常恰当。” 太后:“叶阁老拟旨吧。” 夜晚,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天启趴在桌子上看着灯花发呆。 过了一会儿,天启伸手端起一碗茶,只吸溜了一小口,便勃然大怒,狠狠地把茶碗向地上一摔,喝道:“谁沏的破茶,味道比奶娘沏得差远了!” 小太监立马走过来收拾残局。 又过了一会儿,李春婷走过来悄声说:“皇上,时候不早了,安歇吧。” 天启不耐烦地训斥:“走开走开,别来烦朕!” 李春婷只得默默走远了。 天启冲着远处的小太监招招手。 小太监颠儿颠儿地跑过来:“万岁爷有何吩咐?” 天启:“你把魏忠贤叫来,别声张。” 功夫不大,魏忠贤快步进来,趴在地上给天启磕头。 天启:“起来说话。” 魏忠贤:“谢万岁爷。” 天启:“最近有客氏的消息吗?” 魏忠贤:“她找人给奴才捎过几次口信儿。” 天启:“说了些什么?” 魏忠贤:“直说惦记着万岁爷吃饭喝茶的事,惦记着万岁爷晚上睡觉老爱蹬开被子,着了凉怎么办?” 天启眼里闪着泪花儿:“真难为她,她过得怎么样?” 魏忠贤:“不好,很不好,因为想念万岁爷,日夜啼哭。” 天启泪流满面,抽泣着说:“你给她传个话儿,就说朕也想她。” 魏忠贤摇着头叹着气想走。 天启呆若木鸡地站着。 魏忠贤眼珠转了半天,忽然凑到天启耳边窃窃私语。 天启精神一震,问:“管用吗?” 魏忠贤斩钉截铁地回答:“肯定管用!” 天启笑了。 早晨,乾清宫东配殿卧室内。 天启脸色蜡黄神情呆滞,仰面躺在床上。 一个花白胡子的太医跪在床前给天启把脉。 皇太后、王安焦虑地盯着太医。 太医把完脉,叩头退出卧室。 皇太后、王安紧随其后走到卧室外。 皇太后急切地问太医:“皇上到底得的什么病?” 太医问王安:“皇上近几天饮食如何?” 王安:“不吃不喝已经三天了。” 太医:“皇上最近是否遇上了牵肠挂肚的烦心之事?” 王安看了看皇太后,没有回答。 皇太后接过话头:“太医,你只说皇上得了什么病吧。” 太医:“皇上得了心病。” 皇太后关切地问:“要紧吗?” 太医:“按说无大碍,吃上三五付开胸散结的汤剂就可。但心病还需心药制,请皇太后斟酌。” 第91章 崇焕初起 上午,山海关城楼。 一个将领陪同袁崇焕缓步走到山海关城楼下。 袁崇焕抬头仰望门楼上方的五个大字“天下第一关”,脱口赞道:“字好,城楼更好,堪称‘天下第一’!” 将领说:“山海关乃是大明第一勇将徐达所建,至今二百多年了。其间,外敌犯关不计其数,但无一得逞。” 袁崇焕:“为什么?” 将领:“地势选得巧妙,城楼城墙建的坚固。袁大人请看,城楼布局合理,外敌进攻城门之时,我方可在城楼上三个方向同时阻击,使其腹背受敌。再看这城墙,南接大海,北连高山,外敌就是插上翅膀也难飞跃。” 袁崇焕:“高明,确实高明!” 将领:“前段时间,叛匪努尔哈赤亲率六万精兵,攻了十几天,只留下了上千具尸体,狼狈逃窜而已。” 袁崇焕:“痛快!” 将领引着袁崇焕缓步登上城楼,向南向北眺望一番。 白天,宁远要塞。 一个胡须雪白身手矫健的军卒,在山间攀上一块巨石,再反过手来拉着袁崇焕登上巨石,远望大海。 袁崇焕逸兴大发,引吭高歌:“山石巨兮大海阔,得猛士兮持太阿,持太阿兮胆气壮,洒热血兮卫家国!” 军卒:“袁大人的文才好,唱得更好!” 袁崇焕笑了笑:“一时兴起,抒发胸臆而已。” 军卒:“宁远真是个好地方啊,它三面环山,一面靠海,易守难攻,是山海关的天然屏障。只要守住了它,敌人就不敢放心大胆地攻打山海关。” 袁崇焕:“为什么?” 军卒:“咱们从宁远随时可以直扑山海关城下,前后夹击敌人。宁远还是个天然良港,山东登州、莱州、青州的援兵和补给,可以源源不断地从这儿上岸,支持整个辽东。” 袁崇焕:“别看你只是个军卒,但具备战略眼光,不简单!” 军卒:“袁大人过奖了,我只不过是在辽东军中呆了快四十年了,听得多见得多罢了。” 袁崇焕:“跟你在辽东转了这十来天,长了许多见识,比从书籍、奏章上得来的知识深刻百倍,多谢多谢!” 北京兵部大堂内。 兵部各衙门的官员整齐地站在堂下,注视着坐在书案后的孙承宗。 孙承宗看着他们说:“各位,职方司主事袁崇焕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历时几个月,走遍了辽东和北方大地,搜集了大量的历史、地理、风物人情资料,为我们剿灭满洲叛匪,打下了坚实基础。袁主事忠心可嘉,是我兵部的骄傲,希望大家以袁主事为楷模,实心任事,为朝廷建功立业。” 有的官员用钦佩的目光注视着袁崇焕,有的官员却面露不屑一顾的神色。 袁崇焕拱拱手说:“孙阁部过奖了,下官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孙承宗断然道:“孙某从不胡乱恭维人,袁主事不必客气,请你给大家讲讲此行的收获吧。” 袁崇焕:“下官遵命,就大起胆子班门弄斧了。” 袁崇焕走到一大幅辽东地图前,用长木棍指着图上的山海关说:“天下人都知道山海关固若金汤,是进出辽东的咽喉要道。可下官了解到,山海关以东,若无宁远、锦州等要塞的拱卫,金城汤池就会时时受到满洲叛匪骑兵的致命威胁。” 一个老年文官脱口赞道:“袁大人目光远大,我等佩服。” 袁崇焕谦虚地冲着那文官拱拱手,继续指着宁远、锦州等地说:“目前,关外千里之内的所有城池都已被努尔哈赤拆毁,成为一片废墟。以下官之见,我大明应派出得力干将,逐渐恢复每座城池,步步为营,向东推进,先下沈阳、辽阳,再寻机与叛匪决战。” 孙承宗大喜:“袁大人说得好!” 袁崇焕又指着北方几个城市说:“朝廷不能把目光仅仅局限于辽东,北方的千里防线上,边墙残破,将堕兵疲缺乏训练,实际兵员尚不足十之三四,一旦满洲叛匪绕道蒙古,再南下攻破大同、蓟州、居庸关,直扑北京,则国势堪忧。” 孙承宗:“袁大人一语中的。请众位大人各抒己见。” 一位中年军官说:“袁大人心胸开阔立意高远,所提意见切中时弊。” 一个年轻文官不服气,不阴不阳地说:“纸上谈兵谁不会?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 袁崇焕立即应声:“袁某正有意赴辽东从军,请孙阁部恩准。” 孙承宗:“袁主事有勇有谋,老夫将上奏皇上,量才任用。” 第92章 乳娘开府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皇太后坐在椅子上垂泪。 叶向高、孙承宗坐在椅子上面面相觑。 皇太后掏出手绢擦了擦脸,说:“二位阁老,皇上无论如何不肯喝汤剂,每次都是哀家求告半天,王安等人再掰着嘴硬灌,才勉强喝上几口。三天了,郁结之症毫无起色。” 叶向高问:“皇上到底为何事伤心郁结? 皇太后面露难色,不好回答。 孙承宗:“首辅大人别再问了,事情很明白,都是为了客氏那个女人。” 叶向高:“客氏一个半老女人,真有那么大的魅力?” 皇太后:“唉,皇上一方面是心实心死,另一方面是与先帝相同,过于迷恋女人。” 王安:“男女之间的事啊,别人还真难琢磨。宪宗爷当年,想找什么样的女人办不到?可偏偏就迷上了大他十九岁的万氏,要不是当时的皇太后坚决阻拦,说不定就敢立万氏为皇后!勉强立为皇贵妃,却纵容她一生在后宫作威作福!” 皇太后恨恨地说:“妖孽,都是妖孽!” 孙承宗:“陛下当年没坚持封客氏为妃子,已经是做了很大的让步了。” 皇太后:“怎么太祖、成祖的子孙,都没有他们的雄才大略呢?” 孙承宗:“皇太后,恕老臣直言,在富贵温柔乡中成长起来的天潢贵胄,怎么才能具备雄才大略,确实是门大学问。” 叶向高:“往下咱们该怎么办呢?” 皇太后:“唉,总不能眼看着皇上不吃不喝,日渐消瘦。万一铸成大病,哀家怎么向列祖列宗、天下臣民交代?” 孙承宗:“咱们君臣一心,费了多大的劲,才把客氏驱逐出宫。难道,转眼之间就再把她请回来?” 皇太后:“二位阁老足智多谋,能不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孙承宗:“咱们再坚持三天,如陛下还是不吃不喝,就让他半步。” 皇太后问:“怎么让?” 孙承宗:“请皇太后容臣到时候再说出来。”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王安神情沮丧地走进来,摇着头叹着气说:“难办了,难办了。” 叶向高:“公公不要为难,咱们商量着办。” 孙承宗:“是不是陛下坚持不吃不喝?” 王安:“孙阁老不幸而言中!皇太后命老奴来向二位阁老讨教。” 孙承宗:“事到如今,只好让陛下半步了。” 叶向高、王安同时问:“怎么让?” 孙承宗:“请皇太后下旨,在京师近郊建造奉圣夫人府,规格可以比国公府略高些。这,就给足了陛下和客氏面子,却又把客氏挡在宫墙之外,圈禁在夫人府之中。谅她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叶向高、王安同时赞道:“好主意,好主意!” 叶向高却又皱着眉头说:“国库本来就捉襟见肘,却再拿出一大笔钱建夫人府,雪上加霜啊!” 孙承宗:“与陛下的龙体康泰相比,孰大孰小,请首辅大人定夺。” 叶向高沉吟半天,才说:“王公公,向皇太后请旨吧。” 北京紫禁城东南侧。 一片楼房瓦舍拔地而起,亭台水榭初具规模。 尚未封顶的几座楼阁上,泥瓦工匠们挥汗如雨,不停地忙碌着,仍有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官兵,挥舞着皮鞭催促着:“快干快干,误了工期,老子扒了了你们的皮!” 边上站着一伙看热闹的闲汉,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一个红鼻子中年男子指点着说:“看看,给定国公徐大人新修的府邸,比皇上亲弟弟的信王府还气派!” 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迎合道:“那是,老定国公徐达大人,一柄大刀,打下了洪武爷的万里江山。他的子子孙孙,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反驳道:“你俩说得不对,这明明是给英国公张维迎大人修的宅邸。老英国公张玉将军,随永乐爷参加靖难之役,一条丈八蛇矛枪,荡平了大江南北。他的子孙后代,同天并老与国咸休。” 一个俊俏伶俐的盛装女子哼了一声:“你们都没说对,这儿盖的是奶子府!” 众人大惑不解。 红鼻子问:“什么叫奶子府?” 女子撇了撇嘴:“就是给当今万岁爷的奶娘客氏盖的府邸。” 油头粉面问:“难道客氏的功劳比徐家、张家还大?” 女子不屑地反问:“他们给当今万岁爷喂过奶吗?” 文质彬彬问:“大明朝的赏罚,还有章法吗?” 女子理直气壮地反驳:“当今万岁爷的想法,就是大明的章法!” 一个军官提着宝剑走过来,高声骂着:“不准妄议朝廷,都他妈的滚开!再不走,把你们锁到顺天府吃板子!” 白天,奉圣夫人府内。 亭台楼阁簇新,奇花异石遍地,小桥流水别致,苍松翠柏林立。 魏忠贤搀扶着客氏缓缓巡视,一大群丫鬟仆妇紧随其后。 客氏皱着眉头阴沉着脸指指点点,似乎有许多不满意。 魏忠贤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夫人,知足吧,为了给你修这座府邸,万岁爷可担了不少干系呀!” 看了几处,客氏的眉头舒展了一点儿,脸色好看了一点儿,说:“魏公公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请万岁爷来逛逛?” 魏忠贤尴尬地笑笑,不知如何回答。 客氏不高兴了,甩着脸子说:“你觉得我请不动万岁爷?” 魏忠贤:“老祖太太千岁,省省吧!” 客氏抓住魏忠贤的话头不放:“老祖太太千岁?这个称呼好,难为你想得出来!” 魏忠贤受到夸奖,喜出望外,立即大声对丫鬟仆妇们吩咐:“你们都记住了,以后对客氏奶娘,一律称呼老祖太太千岁。凡是忘记者,立即乱棍打出去!” 丫鬟仆妇们随即齐声高呼:“老祖太太千岁,千千岁!” 客氏笑得合不拢嘴,高声说:“赏,阖府上下几百人,统统有赏!” 夜晚,奉圣府小客厅内。 客氏一挥手,丫鬟仆妇都悄悄地退下了。 小客厅内只剩下魏忠贤他俩。 魏忠贤轻薄地笑了笑,问:“夫人,老奴的一招妙计,就使咸鱼翻身。夫人该怎么谢我?” 客氏:“咱们到床上大战三百回合?” 魏忠贤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咱们以后有许多大事要做,不能贪一时之欢。” 客氏:“做什么大事?” 魏忠贤:“如今万岁爷对你无限宠爱,咱们要通过万岁爷把军国大政牢牢攥在手心里。鱼水之欢,九牛一毛的小事,万万不能影响了大事。” 客氏:“抓军国大政?我哪有那本事?” 魏忠贤嘿嘿一笑:“只要你按我说的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客氏:“我听你的!” 魏忠贤:“如今,乾清宫掌事太监出缺,夫人得为我谋求这个职位。” 客氏:“我进宫去找万岁爷?” 魏忠贤:“那样动静太大,反而坏事。” 客氏:“怎么办?” 魏忠贤:“我想法让万岁爷来看你,以后就需要你施展神通喽。” 客氏:“咱们各显神通吧!” 紫禁城乾清宫内。 叶向高、孙承宗各自抱着一摞奏章进来。 天启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孙承宗固执地说:“这些都是辽东、西北紧急军报,臣恳请陛下立即审阅,司礼监才好批红,内阁才能尽快处置。” 天启哼哼唧唧:“朕今日头疼,先放在这儿,明天再说。” 叶向高:“军情急如火,一刻也耽搁不得。” 天启:“那就麻烦二位阁老会同司礼监处置吧。” 孙承宗:“这不合规矩。” 天启:“规矩还不是人定的,去吧去吧,朕相信你们。” 叶向高、孙承宗各自抱着一摞奏章,无可奈何地走了。 魏忠贤端着一个托盘,谦卑地走进来,将托盘举过头顶,柔声说:“老奴特意为万岁爷炖了一碗十全大补汤,喝下去一夜御十女!” 天启又气又好笑,骂道:“狗奴才,又来骗朕!” 魏忠贤放下托盘,说:“这回真是奴才找了个道家高人,讨来的经典秘方,万岁爷试试,十分灵验。” 天启:“朕再信你一回吧。你去看过客氏了?” 魏忠贤:“万岁爷不问,奴才真不敢说。客氏因为许久见不到万岁爷,哭的眼都快瞎了!” 天启一惊:“这么严重?” 魏忠贤:“万岁爷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嘛。” 天启:“朕去看她,大学士、言官们又该聒噪了。” 魏忠贤:“奉圣府紧挨着紫禁城,万岁爷多带些贴心的大内高手,换上便装,老奴陪着,神不知鬼不觉速去速回,万无一失。” 天启好奇而又兴奋地说:“咱们试试。你把大补汤给朕带上。” 夜晚,奉圣夫人府卧室内。 魏忠贤、天启一身普通人打扮,悄悄地推门进来。 客氏早有准备,却装出喜极而泣的模样,跪在地上抱紧天启的双腿大哭。 魏忠贤放下瓶装的大补汤说:“万岁爷,你们好好叙叙旧吧,我去府外监督侍卫们巡逻放哨。” 天启一把搂起客氏,仔细看着她的双眼,关切地问:“这么红,疼吗?” 客氏擦擦眼泪:“万岁爷再不来看我,真得哭瞎了!” 天启心疼地来回吻着客氏的双眼:“朕来了,别哭了,别哭了!” 客氏:“小祖宗,奶娘这回可真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了!” 天启把客氏搂得更紧了:“朕也无时无刻不思念奶娘啊!” 客氏一方面拼命亲吻天启,一方面伸手在天启的身上摸摸索索。 天启兴奋难忍,一手搂着客氏,一手抓过汤瓶猛灌。 客氏仰着脸等天启把汤剂喝光,立即簇拥着天启倒在大床上。 一阵翻江倒海之后,天启虚脱一般仰在床上上喘息。 客氏仍然挑逗天启:“亲祖宗,奶娘的功夫如何?” 天启脱口而出:“天下第一!” 客氏:“万岁爷得好好犒赏魏忠贤。” 天启:“凭什么赏他?” 客氏:“要不是他一个又一个的妙计,咱们俩今生再也见不着了。” 天启:“怎么赏呢?” 客氏:“乾清宫掌事太监空出来了,让他补上吧。以后他也方便为咱俩牵线搭桥呀!” 天启欣然同意:“明天朕就下旨。” 北京孙承宗宅邸小客厅内。 孙承宗拍案而起,大怒道:“陛下竟然微服出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是将魏忠贤千刀万剐也没用啊!荒唐,荒唐!” 王安:“还有更荒唐的呢,第二天,万岁爷就命司礼监下旨,将魏忠贤升任乾清宫掌事太监。” 孙承宗怒不可遏:“乾清宫是陛下日常处理政务之所,掌握在魏忠贤这个小人手里,遗祸无穷!” 王安:“阁老,你能不能劝万岁爷收回成命?” 孙承宗:“堂堂大明天子,哪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王安:“以后,中间有魏忠贤隔着,司礼监、内阁办起事来,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内外一体了。” 孙承宗:“幸好王公公担任着司礼监秉笔太监,还能对魏忠贤有所遏制。” 王安:“魏忠贤出身于市井,各种下流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想遏制他,很难!” 红霞走进来说:“他是市井无赖,咱们就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 孙承宗、王安同时问:“怎么治?” 红霞:“魏忠贤和客氏是菜户,为争风吃醋,还派人害死了魏朝。咱们找人在皇宫内外大肆张贴揭帖,揭露他们的丑行,使他俩臭名远扬。” 王安:“万岁爷早就知道他俩的关系,偏偏一点儿也不在乎,真让人想不通。” 红霞:“万岁爷原先可以装聋作哑,声势闹大了,也不得不顾忌皇家脸面。火候到了,再请皇太后出面,把魏忠贤贬得远远的,大概不难做到。” 孙承宗赞叹道:“王公公,我早就说过红霞是个女相国,今天验证了吧。” 红霞不好意思地快步走向后堂,说着:“先生又取笑人了。” 入夜,紫禁城慈宁宫内。 皇太后铁青着脸,把几张揭帖向天启面前的桌上一拍,严厉地说:“皇帝,你自己看看,那客氏和魏忠贤的丑事,已经在北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你还把他们当做香饽饽供着!” 天启拿过一张揭帖看了看,说:“永乐年间,发现菜户是要处死的。后来就成了公开的秘密,大家都见惯不惊了。这回肯定是有人想借机生事。” 皇太后:“皇帝,你好糊涂!你再睁大眼睛看看,魏朝是怎么死的?” 天启拿起揭帖,仔细看了看,说:“无凭无据,捕风捉影,胡乱揣测,谁能证实就是客魏杀死了魏朝。” 皇太后:“强词夺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竟然如此信任奸邪小人,皇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客氏对你有恩,朝廷前些日子又把她抬得过高,暂且放她一马。先把魏忠贤贬到昌平去守陵,无诏不准回京!” 天启还想争辩,皇太后提高了声调:“别再说了!” 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 魏忠贤委屈万分地跪在天启面前,抽泣着说:“老奴忠心耿耿伺候皇上,不知道得罪了谁,暗地里给老奴下猛药。万岁爷是了解老奴的,老奴本来就是个乡下的粗人,不怕吃苦,更不怕受委屈。但他们这是给万岁爷头上泼脏水呀!” 天启酸酸地说:“皇太后盛怒之下,贬你守陵。暂且辛苦几天吧,一有机会,朕就派人去接你。” 魏忠贤放声哭着说:“老奴和客氏都不在万岁爷身边,万岁爷的饮食起居有谁会真正挂在心上呢?” 天启泪流满面:“魏大伴,朕会想你的!” 第93章 立后大典 白天,紫禁城慈宁宫内。 皇太后满面病容,闭目养神。 一个宫女端过来一小碗汤药,跪在榻前,轻声说:“皇太后,该用药了。” 皇太后微微睁开眼,宫女拿着汤匙,舀了半匙,慢慢送到皇太后嘴边。 皇太后只喝了几汤匙药,便摆摆手说:“太苦了,端下去吧。” 宫女哀求道:“皇太后,良药苦口利于病,您老人家就多喝几口吧。” 皇太后坚决地摆摆手:“端下去。” 宫女无奈地起身端着药碗退下。 王安悄悄地进来,凑到皇太后耳边小声说:“皇太后,皇上和二位阁老来看你了。” 皇太后:“请他们进来吧。” 王安退下,很快引着天启、叶向高、孙承宗进来。 三人跪在病榻前请安:“儿臣朱由校、臣叶向高、臣孙承宗恭请皇太后圣安。” 皇太后气力不佳,轻声说:“都起来说话吧。王安,赐座。” 王安指挥着三个宫女,搬来了绣墩。 皇太后等三人坐定,才说:“哀家自幼体弱多病,尤其是先帝爷在世的后二十年,受尽郑氏母子欺凌,担惊受怕如坐针毡。后来又受李选侍多方挟制,忧愤交加,以至今日弱不禁风,一病不起。看来,哀家很快就要随先帝爷而去了。” 天启立即离座跪倒,膝行几步,凑近皇太后,抓住她的手哭泣着说:“皇太后春秋鼎盛,为何出此不吉之言?儿臣一定遍请天下良医,为皇太后诊治。儿臣离不开皇太后啊!” 皇太后欣慰地笑了笑:“皇帝仁孝,哀家知足了。二位阁老,趁着哀家身体还能撑些时日,咱们还是议议皇帝大婚之事吧。” 天启:“如今皇太后圣躬违和,儿臣哪有心思考虑立后之事?” 皇太后:“还是早日确定人选,哀家也就不用操心后宫之事,静心养病,身体也许能够好转。” 叶向高:“日前,内阁已遵太后懿旨,晓谕天下选拔皇后。近来各方面已报上来一些人选,老臣可以再催促一下。” 孙承宗:“若有皇后辅佐皇太后管理六宫,总是好事。” 皇太后:“就由内阁再晓谕百官勋戚,积极推荐合适人选,由内阁、司礼监斟酌上报。” 叶向高、孙承宗、王安:“臣等谨遵懿旨。”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王安拿着几份奏章进来,对叶向高、孙承宗说:“这次选后,各州县及勋戚大臣共推荐了五千多名少女,经过八轮选拔淘汰,只剩下三名。” 叶向高:“这三位淑女是哪儿人?” 王安:“一位是河南祥符县生员张国纪之女张嫣,一位是顺天府大兴县王氏,一位是南京鹰扬卫段氏。” 孙承宗:“各自品貌如何?” 王安笑了笑:“老奴没见过,奏章上说各有千秋。” 叶向高:“那就上奏给皇太后、皇上定夺吧。” 王安:“看皇上的意思,定夺之时,也要客氏参加。” 孙承宗脱口而出:“成何体统?客氏只不过是一个奶娘,怎能参与选后大典?” 叶向高息事宁人:“如今皇太后重病在身,客氏的气势又有些抬头,皇上依然倚重她。依老夫看来,咱们做臣子的,不好过于违逆皇上旨意,暂且让她一步吧。” 正午,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皇太后在正中的软椅上坐着,天启坐在左侧,叶向高、孙承宗坐在右侧。 客氏立在天启身后。 王安高呼一声:“请三位淑女上殿。” 祥和典雅的音乐声中,张嫣等三位淑女款款进殿低头跪下。 皇太后:“都起来吧。” 张嫣等叩过头后缓缓站立。 皇太后依次端详了一会儿,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客氏对天启耳语了一句。 天启说道:“你们自报家门吧。” 张嫣轻启朱唇,声如莺啭:“臣妾是河南祥符县生员张国纪之女张嫣。” 王氏:“臣妾是顺天府大兴县人王氏。” 段氏:“臣妾是南京鹰扬卫人段氏。” 天启看了张嫣几眼,只见她颀秀丰整,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鼻如悬胆,皓牙细洁。天启有点儿惊讶,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 皇太后:“张嫣,你平日在家中都做些什么?” 张嫣:“回禀皇太后,家母病故,臣妾每日帮助父亲照顾弟妹饮食起居,晚间才有空习女红、阅经史。” 皇太后问:“你都喜欢读什么书?” 张嫣:“《春秋》、《史记》、《女诫》。” 皇太后:“皇帝、二位阁老,你们看立谁为后合适?” 天启、叶向高、孙承宗:“儿臣、臣等唯皇太后之命是从。” 客氏却不知深浅地对天启说:“张嫣今年才十五岁,如果以后长大成人,必定更加肥硕,缺少风趣,不能成为皇后的人选。” 天启赶紧摇头制止客氏再说下去。 皇太后厉声呵斥道:“客印月,你只不过是皇上的奶娘,皇上的婚姻大事,岂容你胡乱插嘴。王安,把她赶出去!” 王安:“奶娘,退下吧。” 客氏灰溜溜地走了。 孙承宗有意识地问道:“张嫣姑娘,你一个女孩儿家为什么喜欢读《春秋》、《史记》呀?” 张嫣朗声答道:“男子立身处世,讲究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女人作为男人的内助,读一些史籍,能帮男人更好地诚意、正心、修身、齐家,不是好事吗?” 孙承宗笑着点点头。 太后眼睛一亮,又仔细看了张嫣几眼,说:“张嫣,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张嫣大大方方地走到皇太后面前,跪在地上伸出双手让皇太后看。 皇太后先仔细看了张嫣的右手掌心,又仔细看了张嫣的左手掌心,再伸出手轻轻抚摸了几下张嫣的双手,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皇太后撑着身子,侧头与天启低语了几句,立即大声宣布:“内阁拟旨,封张嫣为皇后,王氏为德妃,段氏为贤妃。择吉日举行皇帝大婚礼,诏告天下!” 上午,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天启兴致勃勃地手拿雕刻刀,悉心雕琢一座微型楠木楼台。看见叶向高、孙承宗进殿叩头,只随口吩咐王安上茶,手头的工作并未停止。 孙承宗微微露出不满的神色:“陛下,辽东构筑一道新防线,请旨定夺。” 天启头也不抬,随口答道:“叶阁老和吾师定吧,不必商议了。” 孙承宗:“要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动用国库的许多银两。” 天启仍不抬头:“好,好,二位阁老去办吧。朕要抓紧时间赶着雕出这座楼台,送给新皇后呢。” 傍晚,紫禁城乾清宫内。 乾清宫内外到处是龙凤纹饰,到处挂着大红灯笼,到处披着大红纱幔。 叶向高、孙承宗、王安等人穿着崭新的袍服,簇拥着一身大红绣明黄九龙纹饰礼服、喜气洋洋的天启,走向东配殿。 天启已经喝得大半醉了,走路踉跄,口齿不清,还与叶向高纠缠不清:“叶阁老,刚才朕只敬了你三杯酒,不行不行,得再敬九杯才算数。 叶向高、王安都已微醺,连声说:“明天,明天一定陪万岁爷喝个够!” 孙承宗:“陛下,不能让新皇后老在配殿里再等了,早些安置吧。” 天启冲着孙承宗嚷嚷:“吾、吾师,你今天表现最差,酒没多喝,菜没多吃,一脑门官司,难道、难道朕欠你的俸禄吗?朕大婚你不高兴吗?” 孙承宗:“陛下大婚,老臣比任何人都高兴,总算没辜负先帝爷的嘱咐。” 天启:“就是就是,来来来,朕再敬吾师几杯,答谢吾师这些年对皇家的功劳。” 孙承宗:“陛下言重了,老臣只是尽了绵薄之力。陛下快进东配殿吧。” 夜晚,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四对龙凤纹饰宫灯的照耀下,张嫣一身凤冠霞帔,头顶着红盖头,静静地坐在龙凤床上等待。 天启踉踉跄跄地进来,走近张嫣,弓着腰伸着头左看右看,总是看不清楚。 张嫣含羞带笑低着头,双手摆弄着一方龙凤呈祥的红底金纹手帕。 天启一时兴起,伸手向前就要拽下红盖头,一个宫女赶紧一把拽住了天启,另一只手递给天启一杆拴着秤钩的木称,示意天启用称挑下盖头来。 天启挑下盖头,几个宫女嘻嘻笑着退下了。 天启双手捧着张嫣的脸,看了又看,连声说道:“天人、天人,真是天人!” 张嫣挣扎着说:“皇上,臣妾哪有那么好看?” 天启故意发怒:“大胆,竟敢抗旨?朕说好看,就是好看!” 张嫣双手捂住脸:“羞死了,羞死了。” 天启坐在床边,搂着张嫣的肩膀说:“让朕再看看,你是不是七仙女下凡啊?” 张嫣轻声说:“皇上累了一天了,早些安置吧。” 天启:“对对对,早该上床了,让朕再仔细看看你的身子,是不是也像你的脸蛋儿一样好看?” 张嫣又捂住脸:“还是万岁爷呢,说话难听死了!” 天启哈哈大笑起来。 夜,奉圣夫人府密室内。 一个仆从打扮、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人,正眯缝着眼看墙上的春宫画。 客氏走进来疑惑地问:“你是谁?为什么一定要在密室见我?” 那人转过身来,客氏仍没有认出他来。 那人一把扯下脸上的黑纱,客氏才惊呼一声:“老天爷,是你呀,我的魏大傻子!” 魏忠贤走过来搂住客氏,柔声问:“小乖乖,想我了吗?” 客氏一把推开魏忠贤,恨恨地说:“想有什么用?你又不能来伺候老娘!” 魏忠贤涎笑着说:“这不是来了吗,说吧,让大傻子怎么干?” 客氏立即吃吃笑着说:“先施展几套升仙大法吧。” 魏忠贤一哈腰抱起了客氏,把她放到床上。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客氏瘫倒在床上,魏忠贤意犹未尽,还想继续动作。 客氏软软地说:“宝贝儿,咱们说会儿话吧。” 魏忠贤披上衣服,顺手给客氏盖住身子说:“老奴顶着抗旨的大罪名,私自进京,可不是单单来找乐子的。” 客氏有点儿不高兴了:“又有什么事求老娘?” 魏忠贤:“我的小心肝儿,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咱俩可是一根绳子上栓的俩蚂蚱,飞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客氏撇撇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魏忠贤:“老奴守陵也大半年了,夫人总得想个法子把老奴弄回来呀!那样,伺候夫人就方便多了。” 客氏:“我一天也没忘记这事。可皇太后没去掉,又来了个皇后,把万岁爷哄得五迷三道的,早把我给扔到爪哇国去了。几次进宫请安,都被挡在了午门以外。” 魏忠贤:“皇上大婚,我也听说了,万万没想到,张嫣一个十六岁的丫头,能有这么大神通!” 客氏阴沉着脸说:“不行,你得给我出个主意,把张嫣赶出宫去!” 魏忠贤一惊,伸手摸了摸客氏的脑门儿:“夫人,你没发热昏呀,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客氏一把打开魏忠贤的手,不耐烦地说:“滚蛋滚蛋,老娘没心思给你开玩笑。” 魏忠贤认真地思索了好大一会儿,才问:“张嫣是河南祥符县乡下人吧?” 客氏点了点头。 魏忠贤:“她的父亲张国纪只是个普通生员?” 客氏又点点头。 魏忠贤一拍大腿:“有了,近些年来祥符一带盗匪横行,可以给张国纪按个通匪的罪名。” 客氏不屑地说:“我看你才是热昏了头,张嫣是经过八轮选拔的获胜者,各级官府早就把他们家的情况,查得清清楚楚了。” 魏忠贤不屈不挠地坚持道:“不怕贼偷,就怕贼算计。咱们就说张嫣是祥符巨盗孙二的亲生女儿,养在张国纪家中的。反正孙二已被官府诛杀,死无对证。如果这个消息在京城内外传开了,张嫣的皇后宝座就很难坐稳了。” 客氏想了又想,终于咬牙切齿地说:“张嫣呀张嫣,这回叫你不死也得扒层皮!” 第94章 抢占城池 白天,陕西西安巡抚衙门后堂内。 胡廷宴手握《孟浩然诗集》,在堂内来回踱步,摇头晃脑吟诵着:“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刘遇急急忙忙闯进来,胡廷宴脸色一沉,问道:“刘大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你这像什么样子?” 刘遇顾不上行礼,口不择言地说:“巡抚,富平城被叛军攻陷!” 胡廷宴一惊:“叛军?什么叛军?哪儿来的叛军?” 刘遇:“李自成叛军,富平城叛军,许多许多。” 胡廷宴把诗集向桌子上一扔,训斥刘遇:“好好说话!” 刘遇定一定神,又说:“大人,李自成叛军、富平城叛军,勾结了上万饥民,一战打开了富平城。李英将军壮烈殉国,富平城内生灵涂炭。” 胡廷宴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遇盯着胡廷宴,问道:“大人,如今叛军和饥民联合在一起,势成燎原之火。咱们得赶快向朝廷奏报,请皇上发大兵征讨。” 胡廷宴一拍桌子:“胡说,区区几个叛军就把你吓成这样?他们不就是想要点儿粮饷吗?上万饥民又怎样?一群乌合之众,鼓噪一番,抢点儿东西,立刻会作鸟兽散!这点小事儿,值得惊扰皇上吗?你下去吧,本官自有妙计安天下。” 陕西富平县衙内。 李自成坐在大书案后面,摸摸文房四宝,又摸摸县太爷的印盒。坐在大堂西侧的刘宗敏笑着说:“成哥,如今这富平县城成了咱们兄弟的地盘,你当县太爷,君恩当师爷,我当捕快头目,咱们击鼓升堂,开始审案吧。” 李自成笑话刘宗敏:“傻兄弟,看你这点儿出息,才占领一座县城,就忘乎所以了?” 几个人同时笑起来。 刘宗敏红着脸问:“成哥,你说咱们以后该怎么办?” 李自成不回答,转过头问坐在东边的顾君恩:“兄弟,你说该怎么办?” 顾君恩:“成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富平县城就是咱们宏图大业的开端。” 李自成笑着,打一个手势,请顾君恩继续说下去。 顾君恩:“咱们在富平城里休整两天,把部队重新编制一番。” 刘宗敏:“你管步兵,我管骑兵,富平之战打得多漂亮!好好的为什么要重新编制?” 顾君恩:“富平之战前后,有许多饥民加入队伍,现在有点儿时间,应该整顿、训练一番。才有实力攻打更多更大的城池。” 刘宗敏见李自成深深点头,便不再追问下去。 顾君恩:“现任陕西巡抚胡廷宴,是个沉迷于吟诗作赋的书呆子,只知道欺上瞒下。咱们这几次能得手,是钻了这个空子,往后日子怕不好过。还是得按照成哥原先的主意,寻找一个靠山。” 李自成:“这大半年来,陕西境内烽烟四起,哪一家声势最大?” 顾君恩:“我派人仔细打探过了,府谷县王嘉胤实力最强。” 刘宗敏问:“他的武功和计谋在成哥你俩之上吗?” 李自成:“兄弟,咱们现在探讨的是声势。” 刘宗敏:“什么叫声势?” 李自成:“就是名望和实力。” 顾君恩:“王嘉胤占据了陕西最大的粮仓,又召集了十来万饥民,盘踞在黄龙山一带。官兵攻打了多次,都大败而归。现在,陕西省的造反部队,都愿意集结在他的大旗之下。” 李自成:“好,咱们也去投奔他。” 顾君恩:“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先去跟他谈谈,摸清虚实再说。” 李自成:“兄弟办事历来细心周到,你去吧,我们等你的消息。” 陕西米脂县衙内。 两个衙役押着披枷带锁的中年人,缓缓走进大堂。米脂县令晏子宾一脸凝重,坐在椅子上发令:“来啊,带人犯。” 两边的衙役齐呼:“带人犯!” 大堂外面,站着百十个观看问案的闲汉。乔装打扮的李自成、刘宗敏混迹在其中。 等中年人艰难地走到大堂中间,一个衙役冲着他的腿腕儿猛一踹,他一下子就跪在地上。 晏子宾翻了翻眼前的卷宗,看了几眼低头跪着的人犯,猛地一拍惊堂木:“米老大,你可知罪?” 米老大不敢抬头,只是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小人冤枉,小人冤枉。” 晏子宾训斥:“大胆刁民,明明欠下官府三年的钱粮,还敢喊冤?若全县农民都不交钱粮,让老爷我去喝西北风吗?让前线士兵饿着肚子打仗吗?让万岁爷在宫里等着天上掉银子吗?来人,先抽他二十皮鞭。” 两个衙役根本不听米老大连声喊冤,将他踹倒在地,劈头盖脸狠狠抽了二十鞭子。 米老大哀嚎着瘫在地上。 人群中一阵骚动。 刘宗敏想冲上去,却被李自成拉住了。 晏子宾狞笑着问:“米老大,还冤不冤?” 米老大挣扎着爬起来,忍着伤痛倔强地喊道:“冤,冤!” 晏子宾猫玩儿老鼠一般,悠闲地说道:“你就说说,冤在何处?” 米老大梗着脖子说道:“地里三年颗粒不收,我拿什么交土地税?我家原先六口人,已经饿死了五口,凭什么还让我按六口人交人头税?练饷、辽饷,全按土地亩数摊派,就是把我杀了、剐了,熬成油,我也交不上啊!” 晏子宾愣了一下,转了转眼珠,又问道:“你明明还有十三亩地,五间房屋嘛?” 米老大愤怒地喊起来:“大老爷,大老爷,你可真是青天大老爷!我把房子、地卖了,交上了皇粮国税,你的政绩上去了,我以后靠什么活命?” 晏子宾振振有词:“老爷我是朝廷命官,就要对朝廷负责。再说,卖掉了房子、土地,你还可以当佣人、打短工嘛。” 米老大绝望地哭嚎起来:“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看看吧,穷人没活路啦!” 晏子宾恼怒地骂道:“别嚎丧!说话,你到底交不交钱?” 米老大咬牙切齿地回答:“不交,死也不交!” 晏子宾:“想死?没那么容易!来人,上夹棍。”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也有些不忍心了。 晏子宾怒问衙役:“怎么着,你们敢抗命?” 两个衙役无奈地抱着夹棍,扔到米老大面前。 晏子宾大喝:“上刑!” 李自成忍无可忍,在人群中大喝一声:“住手!” 晏子宾一惊,朝人群中望去,怒问:“谁敢咆哮公堂?” 刘宗敏跳出来,大喝一声:“你爷爷刘宗敏!” 李自成也跟着站出来,大声应道:“李自成!” 站立两旁的衙役瞪起眼睛看着这俩人,又瞅瞅晏子宾,不知如何是好。 晏子宾一愣:“李自成?” 李自成冷笑道:“大老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几年前,蒙你关照,我挨了几次毒打,站了两天木笼!” 晏子宾:“啊!连杀三人的凶犯李自成,与我拿下!” 刘宗敏飞快地从后腰掏出两把短刀,朝衙役们喝道:“谁敢乱动,老子立即结果了他!” 李自成敞开衣襟,露出腰中的一排飞刀,迅速掏出一把,用力一甩,飞刀呼啸着从晏子宾耳边擦过,一下子钉在他身后的木板上,铮铮作响。 晏子宾吓得面如土色,双手乱摇,连声喊着:“都别动,都别动!” 李自成向前走了两步,指着晏子宾说道:“大老爷,杀人凶犯李自成今天自投罗网,任凭发落。” 晏子宾不敢搭话,面对下面众多的百姓和下属,又不能不答话,便吭吭哧哧问道:“李自成,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自成:“第一,我要你先放了米老大。” 晏子宾不吭声,朝衙役头目瞥了一眼。衙役头目会意,趁人不注意溜进了后堂。” 李自成微笑着伸手从腰中又摸出一把飞刀,轻松地比划了一下。 晏子宾赶紧说道:“放,放。” 一个衙役向前打开米老大的枷锁。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叫好。 李自成:“第二,我要你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围观的大部分人叫好。 晏子宾犹豫不决,刘宗敏拿短刀指向他,他立即说道:“放粮,放粮!” 李自成:“马上就放!” 晏子宾:“马上放,马上放!” 晏子宾指了指其中一个衙役:“你去安排。” 衙役刚要挪步,只听外面一片呐喊声:“抓李自成,抓李自成!” 晏子宾立即神气起来:“大胆李自成,本县令的兵马已经包围县衙,你插翅难逃!” 李自成神情自若,不动声色。 围观的人群中,有十几个汉子甩掉外衣,露出铠甲,拔出短刀紧紧护住李自成、刘宗敏。 晏子宾站起来狂笑道:“哈哈,李自成,就凭你这十几个人,也敢闯老爷的县衙,胆子不小啊!” 百十个执刀持枪的兵丁,闯进来一步一步逼近李自成等人。 李自成轻轻喊了一声:“宗敏。” 刘宗敏立即把短刀插进腰中,顺势掏出两把手铳,朝着堂外的天空连放两响。 刹那间,外边人声如潮,越来越响亮:“杀晏子宾,杀晏子宾!” 晏子宾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衙役头目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声嘶力竭地喊道:“老爷,几千叛军、暴民攻进城来了!” 围过来的兵丁们神色慌张,不知如何是好。 李自成一甩飞刀,飞刀便深深扎进了晏子宾的左胸。 晏子宾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头一歪断气了。 兵丁们乱纷纷扔下武器,跪在地上乱叫:“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李自成:“冤有头债有主,我不难为你们。” 李自成又冲着围观的人群高喊:“乡亲们,跟我去抢粮食!” 人群沸腾了:“抢粮食!抢粮食!”3256 第95章 城建何处 早晨,山海关经略府大堂内。 王在晋坐在帅椅上,笑指着站在自己身旁的袁崇焕,对堂下的文武官员介绍:“各位对这位袁观察并不陌生吧?现在,袁大人是皇上亲自委任的山海关兵备佥事,来协助本经略镇守辽东。” 袁崇焕冲着官员们拱手道:“袁某一介文官,才疏学浅,又从未经过战阵,今后要请各位大人多多指教。” 官员们七嘴八舌地说:“袁大人客气了。袁大人得皇上垂青,前途无量啊!” 王在晋:“今天趁袁大人新到,咱们就议论一下如何巩固山海关的城防。” 一个中年军官发言:“末将以为,应在关前再多多埋放地雷,多多设置陷马坑,再挖上一条又深又宽的护城壕。” 一个年轻文官说:“下官以为,城墙上应该再多加几十门红衣大炮。” 一个红脸庞的壮年军官说:“应该再招募五千士兵,抓紧训练。” 王在晋问袁崇焕:“袁佥事有何高见?” 袁崇焕:“下官以为,应该积极防御,在山海关前面再构筑一道防线。” 王在晋赞道:“好,袁佥事与本经略不谋而合。” 袁崇焕问:“经略大人想把防线筑在哪里?” 王在晋离座,走到地图前得意洋洋地一指:“就在这里,关前的八里铺。” 袁崇焕大失所望:“仅仅八里,叛匪骑兵片刻既至,摆下两道防线,能起什么作用?” 王在晋脸色一沉:“依你之见呢?” 袁崇焕:“新防线应该建在宁远。” 王在晋大吃一惊:“宁远?在山海关以东二百多里呀?” 袁崇焕:“不错,只有把新防线建在那里,才能迟滞叛匪骑兵的快速进攻,有力屏障山海关。” 王在晋:“叛匪努尔哈赤已经把宁远拆成一片废墟,弃之如敝履了。” 袁崇焕:“这正是叛匪犯下的最大错误,却给我大明留下了向东推进的巨大空间。敌弃我取,何乐而不为?” 王在晋:“袁佥事想象力太丰富了,但绝不可行。” 文武官员们纷纷迎合王在晋:“经略大人安排踏实妥当。袁佥事之议脱离实际。” 袁崇焕倔强地提议:“经略大人,构筑一道新防线耗资巨大,咱们要慎之又慎。将两种想法一起上报兵部如何?” 王在晋想了想,才说:“也好。”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孙承宗气呼呼地把王在晋、袁崇焕的两封信向书案上一拍:“王在晋糊涂!” 叶向高倒了一杯茶,端到孙承宗面前:“孙阁老喝口茶,压压心火再说话。” 孙承宗:“看来下官必须到关外实地勘察一番,咱们才能定夺。” 叶向高:“那太辛苦孙阁老了。” 孙承宗:“比起前方将士的浴血奋战,这点儿辛苦算什么?” 午后,山海关八里铺。 孙承宗在王在晋、袁崇焕等大批文武官员的陪同下,一处一处地仔细考察。 王在晋指着一片开阔地说:“孙阁部,下官准备在这一带多设地雷阵、陷马坑。” 孙承宗无语。 王在晋又指着前面的三座小山包说:“孙阁部,下官准备在山包上设几座营寨。 孙承宗问:“营寨起什么作用?” 王在晋:“万一在前面厮杀的我军失利,可以退到上面固守呀!” 孙承宗又无语。 王在晋得意起来:“山海关现有精兵四万,下官准备再调集精兵四万,布置在八里铺防线。这八万精兵,依靠着坚固防线和金城汤池,能确保辽东无虞。” 孙承宗不耐烦了:“王经略,你的地雷阵、陷马坑是给叛匪准备的,还是给官兵准备的?你想过没有,山包上的营寨,万一被叛匪占领,会不会成为攻击山海关的跳板?东西八里长的地带,就屯集了八万大军,能展开对叛匪的有效阻击吗?你眼中的辽东,只有区区八里吗?” 孙承宗这一连四问,把王在晋彻底打懵了,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孙承宗不再理他了,转头对袁崇焕说:“袁佥事,你调集一队精兵,随老夫前往宁远、锦州视察。” 袁崇焕:“遵命。” 王在晋有些慌神,劝阻道:“越往东走,越靠近叛匪老巢,下官必须对阁部的安全负责。” 孙承宗的语调有些缓和了:“老夫谢谢王经略的关心,你守好山海关就行了。” 山海关大校场。 孙承宗在王在晋、袁崇焕等人的陪同下,站在一旁观看官兵们操练。 只见队伍整齐,盔甲明亮,招式有力,杀声震天。 操练告一段落,站在点将台上的司令官大吼一声:“全体集合!” 近万名官兵鸦雀无声,迅速排列整齐。 司令官:“副总兵赵率教出列!” 赵率教大步走到队列前方站好。 司令官:“来人,把赵率教绑了!” 官兵们不明就里,只得眼睁睁看着赵率教被几个士兵捆了个结结实实。 孙承宗看着赵率教,低声向袁崇焕询问着。 司令官:“赵率教,你可知罪?” 赵率教哼了一声:“老子刀山火海闯了二十多年,杀人无数,犯过什么罪,老子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司令官:“好一张利口。告诉你吧,今天清晨接到兵部急递,说你身为高级将领,多次临阵逃脱。特别是在辽阳被攻击时,竟然带领中军主力,丢下巡抚逃命,致使辽阳很快失陷。现在已经皇上批准,立即在军前正法,以儆效尤。” 赵率教身子晃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跪在地上:“老子砍杀了二十多年,现在死了,够本儿!” 一个身穿红袍的刽子手手执鬼头大刀站在赵率教身后。 法号呜呜响了一会儿,蓦然三声炮响,刽子手缓缓举起鬼头大刀。 一直观看的孙承宗,又与袁崇焕低语了几句,忽然大喝一声:“刀下留人!”1943 第96章 发现人才 刽子手缓缓举起鬼头大刀,即将砍下。 孙承宗大喝一声:“刀下留人!” 鬼头大刀猛然停在半空。 司令官恼怒地问:“你是何人,竟敢搅扰法场?” 孙承宗:“本官是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孙承宗。” 司令官赶紧跳下司令台,跑到孙承宗面前跪倒:“末将不知阁部大人驾到,请恕罪。” 孙承宗:“将军,起来说话。” 司令官:“谢大人。” 孙承宗:“你要斩赵率教,理由何在?” 司令官:“末将只是奉命行事,其他一概不知。” 孙承宗:“赵率教曾经率队逃离辽阳不假,但他的功劳你知不知道?” 司令官:“末将不知。” 孙承宗跳上司令台,冲着全体官兵说:“本官就给大家说说。赵率教逃离辽阳之后,仅带三十八人,就在宁远附近的中前所站稳脚跟,抗击叛匪。他招募散兵游勇,安抚离散农民,使原本小小的中前所,发展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城市,将来极有可能成为宁远的有力屏障。” 官兵们很受鼓舞,纷纷向赵率教投去钦佩的目光。 孙承宗:“大家知道吗?经过赵率教的苦心经营,中前所现在有民众六万多,官兵一万多。大家说说,赵率教该杀不该杀?” 官兵们齐声高呼:“不该杀,不该杀!” 赵率教虽然被反绑着双臂,却泪流满面,挣扎着给孙承宗和官兵们叩头:“谢谢孙阁部,谢谢弟兄们!” 孙承宗:“赵率教的死罪可免,由我上奏朝廷;若朝廷怪罪,孙承宗一人承担!” 赵率教声嘶力竭地高喊:“孙阁老,你就是赵率教的再生父母啊!” 孙承宗并不看赵率教,威严地宣布:“赵率教临阵脱逃,重责八十军棍。再犯类似罪过,定斩不饶!” 几个健壮士兵,将赵率教摁在地上,大棍轮得呼呼生风,重重地打在赵率教的屁股上。十几下过去,已是皮开肉绽。 赵率教却不停地呼叫:“口服心服,口服心服啊!” 白天,宁远城外 袁崇焕和一个军官伸手把孙承宗拉上一块巨石,这正是袁崇焕曾经放声高歌的地方。 孙承宗迎着海风极目远眺,只见海燕高飞,渔帆点点;惊涛拍岸,白浪滔天。又回过身来一一察看三面的高山,只见连绵起伏,虎踞龙盘;郁郁葱葱,云蒸霞蔚。 孙承宗感叹道:“如此壮美海山,岂容叛匪肆意蹂躏?” 袁崇焕慷慨激昂:“孙阁部,给袁某充足军马钱粮,定能使关宁锦固若金汤,收复辽东河山也大有希望! 孙承宗:“锦州,咱们日前已经仔细考察过,它和宁远都是辽西走廊上的军事重镇,熊廷弼轻易放弃,罪该万死。叛匪努尔哈赤却弃而不守,实乃天佑大明。构筑关宁锦防线是老夫多年夙愿,可惜没有得力将才。” 袁崇焕:“若蒙孙阁部不弃,袁某当以身许国,驰骋沙场。” 孙承宗大为激赏:“元素兄果然不同凡响,咱们回驿馆,秉烛长谈,岂不快哉!” 北京孙承宗宅邸小客厅内。 叶向高、赵南星、王安走进来。 叶向高冲着孙承宗拱手道:“孙阁老一个多月来鞍马劳顿,刚刚回府,本不该打扰,可实在是想尽早听听大好消息!” 王安:“老奴也是愿意早一点了解情况,好向万岁爷禀报呀!” 孙承宗一边擦着手脸,一边招呼红霞上茶。 红霞端上茶来,叶向高一口也顾不上喝,便督促孙承宗:“孙阁老,快说说你的收获。” 孙承宗:“要说收获,第一当属发现了一大批人才。” 赵南星急切地问:“都有谁?我是吏部堂官,为国荐贤当是第一要务。” 孙承宗答:“袁崇焕、赵率教、祖大寿、吴襄、毛文龙、满桂等。” 叶向高、赵南星几乎同时问道:“他们各自的特长是什么?” 孙承宗掏出两个折子,说:“叶阁老、赵尚书莫急,下官已经在旅途中写好了一份说帖,较为详细地分别介绍了他们特点,并誊抄了两份,二位大人拿回家看看吧。” 叶向高、赵南星接过说帖,珍重地揣在怀里。 孙承宗:“第二个收获,是真切地感受了关外的山川地理形势。陆游说得真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没有此番辽东一行,只在兵部大堂之上运筹,终有隔靴搔痒之憾。” 王安:“还有什么收获?” 孙承宗:“第三,城防工事要加强。第四点更重要,就是整顿行伍。” 赵南星深有体会地说:“说得太对了。大明军队号称二百七十万人,真正能征惯战的到底有多少人,谁能说得清?再不整顿,别说用来御敌,资敌、扰民都会无所不用其极。” 孙承宗:“下官离京日久,最近可有重大事项发生?” 叶向高:“今日不说也罢,免得孙阁老一回来就心烦。” 孙承宗执拗地问:“到底何事,不说出来下官更揪心。” 叶向高:“不知何故,最近朝野上下到处纷传,张皇后乃河南巨盗孙二之亲生女,托养于张国纪之家。” 孙承宗虽然闻此言也是一惊,但仍然控制住声调问:“可曾找过张国纪?他对此作何解释?” 叶向高:“老夫与他谈过,他以全家十几口人的性命担保,绝无此事。” 孙承宗呼出了一口气,又问:“孙二现在何处?” 赵南星:“几年前已被官军剿杀。” 孙承宗禁不住激切地问:“这不就死无对证了?” 王安沮丧地答:“症结就在这里。万岁爷起初认为是无稽之谈,毫不在意。但三人市成虎,慢慢地万岁爷对皇后的态度也冷淡了。” 孙承宗:“不好,很不好。陛下的性格下官清楚,要是发一通脾气倒不见得是坏事,要是渐渐冷淡就会酿成大祸。王公公,最近客氏进过宫吗?” 王安:“相当频繁。” 孙承宗说:“此事十有八九和她有关,让下官好好想一想。” 叶向高等拱手道:“孙阁老辛苦多日,早早休息吧。” 孙承宗:“恕不远送。” 第97章 皇后身世 夜晚,孙承宗宅邸卧室。 红霞在暗处,焦急地看着孙承宗卧室内的灯光一直亮着。她犹豫着,终于没走进去催促孙承宗休息,只望着窗上的剪影摇头轻轻叹息。 孙承宗觉察到窗外有人,立即拔剑在手,跳出门外,大喝一声:“谁在那儿?” 红霞只得应声:“先生,是我。” 孙承宗:“姑娘怎么还不睡?” 红霞:“先生不是也没睡吗?是不是还在思考皇后之事?” 孙承宗:“进屋谈吧。” 二人进到卧室里,孙承宗坐到桌旁。 红霞倒了一杯茶水放到孙承宗面前,埋怨道:“先生太不知道爱护自己了,刚回到家就彻夜为国事操劳。” 孙承宗:“张皇后是个纯洁善良的人,却又冰雪聪明,肯定会成为陛下的贤内助。这次出身风波,我思考了半夜,断定与客氏、魏忠贤有关。他们是想砍掉陛下的臂膀,好任由他们摆布。” 红霞不解地问:“我也怀疑与客魏有关,但魏忠贤远在昌平守陵,如何与客氏合谋?” 孙承宗:“傻丫头,魏忠贤是少见的奸诈狡猾之徒,想与客氏暗中来往,还不是易如反掌?也许这次出身风波,就是他精心策划的。” 红霞:“死无对证的事,怎么才能为皇后辨冤?” 孙承宗:“我反复思考,只有派你冒险犯难,前往祥符一带悉心查找。” 红霞兴奋了:“查找什么?” 孙承宗:“查找孙二的亲朋故旧,搞清楚孙二到底有没有女儿。” 红霞:“孙二作为巨盗被官府剿杀,其亲朋故旧早已避祸远遁。再想查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孙承宗:“不错,所以说是派你冒险犯难。” 红霞:“凭手中三尺长剑,冒险我不怕;但走乡串户找人,非我所长。” 孙承宗:“我早想好了,从兵部和刑部派出几十个得力人手,保护、协助你,不会出大错。” 红霞:“先生,你还要派出得力人手,保护张国纪一家的安全,防止客魏对他们下毒手,再搞一个死无对证。” 孙承宗:“姑娘的心思比我还细,就按你说的办。” 夜,奉圣夫人府密室内。 魏忠贤还是仆人打扮,只不过衣服换了颜色,下巴上粘了胡须。 客氏紧张地对魏忠贤说:“大傻子,刑部的朋友传过话来,有十几个人去祥符一带查找孙二的亲朋故旧了。” 魏忠贤:“老奴早就想到他们会来这一手,放心吧,孙二的亲朋故旧都被我收拾干净了。” 客氏喜出望外,一把搂住魏忠贤亲了几口:“我的大傻子,你真聪明!” 魏忠贤:“可惜呀,我派去暗杀张国纪的两个人没得手,反倒在混战中被护卫他的人杀死了。” 客氏:“不怕,只要孙二和他的亲朋故旧死了,张国纪活着也是百口难辨。另外,杀手死了也是好事,省的他们活着供出咱们。” 魏忠贤:“夫人,孙二的弟弟孙三始终不见踪影,万一被刑部的人找到,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客氏慌了:“怎么办?” 魏忠贤:“豁出去了,再多派些人,一拨在孙三家蹲守,一拨在附近搜寻,也许会有收获,发现与孙二有关的,一个活口也不留。不过还得花不少钱。” 客氏一扭身抱过一个小箱子,往桌上一放,打开盖儿让魏忠贤看。 魏忠贤见是满满的金银珠宝,心花怒放:“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夫人等我的好消息吧!”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天启下朝回来,两个宫女伺候他更衣,再拿过常服站在他身后,欲帮他换上。 天启正张着双臂等候,张皇后走过来,接过常服,摆手让两个宫女退下。 张皇后在天启身后,干净利索地先左后右帮他把两只袖子穿上。 天启觉察出有异,回过身来见是皇后替自己更衣,便浅笑道:“区区小事,何必皇后操劳。” 张皇后:“臣妾侍奉皇上,是理所应当。” 天启走到一边的桌子上,拿起雕刻刀和尚未完工的楠木九层宝塔,低头雕琢起来,并不再理会张皇后。 张皇后端过一杯香茶,捧到天启面前:“请皇上用茶。” 天启头也不抬:“放那儿吧。” 张皇后坐在椅子上,无聊地摆弄着手帕。 天启冷冷地说:“皇后请回吧,朕得忙上好一阵呢。” 张皇后委屈得泪流满面,跪在天启面前问:“皇上是不是还怀疑臣妾的身世。” 天启不耐烦地说:“死无对证的事怀疑有什么用?只是皇后如果连自己的身世都无法证明,怎么母仪天下?” 张皇后:“皇上,你可以把所有与太康伯张国纪有关的亲属都找来,严厉审讯,总能水落石出的。” 天启:“如果张国纪的亲属,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亲国戚地位,早就串通好了,还能审出什么结果来?他们好歹还算朕的亲戚,总不能大刑伺候吧?” 张皇后神色慢慢坚毅起来了:“臣妾会有办法自证清白的。” 第98章 投靠嘉胤 白天,陕西黄龙山大寨内。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天顺皇帝诏命,带顾君恩觐见!” 顾君恩被反绑着双手,蒙着双眼,由一个士兵扯着肩膀走进来。 坐在大厅正中高台上,身穿明黄龙袍,头戴金冠的王嘉胤一摆手,士兵扯下了蒙在顾君恩眼上的黑布条,解开了绑在顾君恩手上的绳索。 顾君恩伸手揉了揉眼睛,慢慢适应一下环境。 顾君恩看清高台上的王嘉胤,立即跪倒,口中高呼:“末将顾君恩,叩见天顺皇帝陛下。” 王嘉胤笑了:“免礼,起来说话。” 顾君恩:“谢陛下。” 王嘉胤见顾君恩身材修长,风度翩翩,举止得体,点头微笑问道:“你家头领是谁?派你来干什么?” 顾君恩拱手回答:“回陛下,末将的头领叫李自成,米脂县人氏,曾当过军官,有一身好武艺。” 王嘉胤向前倾着身子问:“你们有多少人马?” 顾君恩:“三千多,一半是骑兵,还有一队盾牌兵,一队鸟铳手。” 王嘉胤:“哦,人数不多,实力够强的。你家头领派你来找我,有什么打算?” 顾君恩:“投靠在天顺皇帝帐下效力。” 王嘉胤问:“你们实力很强,为什么要投靠别人?” 顾君恩振振有词:“我们实力确实很强,但与天顺皇帝比起来,那就是公牛比大象。皇帝陛下威名远播中原,手下几万雄兵,粮草十分充足,占据有利地势,官军望风披靡。我们想的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王嘉胤哈哈大笑:“好一个背靠大树好乘凉,朕喜欢听。” 王嘉胤扭头问端坐一旁的王自用:“丞相,你说怎么办?” 王自用:“李自成一队精兵强将,慕名来投,正说明皇帝陛下声威赫赫,四海皆知。臣劝陛下广纳天下英雄,成就宏图伟业。” 王嘉胤:“丞相之言,朕愿意听。” 王嘉胤又问坐在两边的六人:“六部尚书,你们的意见呢?” 六人齐声答道:“臣等唯陛下之命是从。” 王嘉胤:“顾君恩听令!” 顾君恩拱手道:“末将在。” 王嘉胤:“回去告诉李自成,可以随时前来投效。朕封他为第八队头领,全队将士都有赏赐。” 顾君恩跪地叩谢:“臣顾君恩代李自成叩谢天恩!” 夜,陕西米脂县衙后堂内,红烛高照。 李自成十分不解地追问顾君恩:“王嘉胤称帝了?你没听错?你没看错?” 顾君恩:“千真万确。” 刘宗敏哂笑:“刚刚占领了两座县城,一座山头,就开始称皇帝?脑子有毛病吧?这种狂妄之人,咱们少理他。” 李自成训斥刘宗敏:“不要胡说!君恩,谈谈你对王嘉胤所部的印象。” 顾君恩:“王嘉胤是个刚直勇猛之人,王自用是个韬略满怀之人,那六个大将也是剽悍英武之人。” 李自成:“看来王嘉胤手下真是人才济济。” 顾君恩:“王自用曾带着我到几个仓库、军营看了看,确实是粮草充足器械精良、兵强马壮训练有素。” 李自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能理解,王嘉胤为什么急急忙忙当起了天顺皇帝?他没听说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吗?” 顾君恩:“这话我也私下问过王自用,他说王嘉胤是要以此表示与朱明王朝势不两立的决心,以此唤起天下英雄豪杰群起响应。” 李自成:“群起响应?未必吧。” 顾君恩:“王自用让我看了白水王二、不沾泥张存猛、闯王高迎祥、八大王张献忠等人几十封要求归顺的书信。” 李自成颇感意外:“真有那么多人要投靠他?还有高迎祥?” 刘宗敏冷笑道:“那么多书信,假造的吧?” 顾君恩:“我看不像,因为他们事先并不知道我要去。” 李自成:“你说那王自用心机很深,是不是他早就设好了圈套,引诱各路英雄上钩?” 顾君恩:“成哥,为了稳妥,我可以到定边县去找找八大王张献忠,探一下虚实。” 李自成:“好主意。你认识他吗?” 顾君恩:“没见过面,但此人在江湖上名气很大,是个敢做敢当的厉害角色。听王自用说,张献忠手下有好几千兵马,还有两个武艺高强的大将。” 刘宗敏高兴地说:“我也跟你去看看。” 顾君恩指着刘宗敏笑道:“你呀,像个小孩子一样,什么事都想搀和,老老实实地帮着成哥守城才是正经!” 刘宗敏低头嘿嘿一笑。 第99章 身世清白 河南祥符县乡下,朦胧月色笼罩中,一个乡民和官差陪着红霞,隐蔽在树丛后观察动静。 乡民指着前方的宅院,小声说:“左边是孙二的家,右边是他弟弟孙三的家。” 红霞惊诧地问:“孙二还有弟弟?” 乡民点点头。 红霞:“孙三还活着?” 乡民:“没错,前天中午在集市上,他草帽压着眉梢,贼溜溜地闲逛。还是被我认出来了。” 官差:“他怎么还敢回来?” 乡民:“说不清。” 红霞:“肯定有极为重要的事情,不然孙三不会冒险回家。” 官差:“姑娘分析得很有道理。” 红霞:“咱们就在这儿死盯,他早晚会露面。” 官差:“万一有情况,咱仨可应付不了。” 红霞:“麻烦你去县里客栈,把京城来的弟兄们都叫来。咱们日夜轮班盯守。” 官差:“我去了,姑娘多加小心。” 官差在夜色中走远了。 乡民对红霞说:“你先眯会儿,我盯着。待会儿咱们再轮换。” 东方露出了一抹曙色,远处一个人影悄悄地摸索着靠近孙家宅院。附近的狗汪汪乱叫起来。 红霞捅了捅身边的乡民:“醒醒,有情况。” 乡民晃晃脑袋,擦了擦眼睛,朝孙家宅院仔细看了看:“好像有个人,看不真切。” 过了一会儿,红霞说:“看清了,人正向屋后走。” 乡民:“看身影是孙三。” 乡民话音刚落,孙宅的几个角落里跳出几个大汉,挥舞刀剑扑向孙三。 红霞手握长剑,几个健步窜到孙三身边,高声喝道:“孙三莫怕,我来救你!” 孙三一愣立即抽刀在手,背靠背与红霞站定。 红霞大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敢持刀杀人,没王法了?” 大汉中的头目喊着:“弟兄们上啊,剁烂孙三和这个臭娘们儿,每人赏银千两!” 大汉们向二人轮番猛攻,招招致命。 红霞把长剑舞得飞快,罩住自己和孙三。看准头目的破绽,一剑划开了他的左颈。 头目轰然倒地,其余大汉的攻击刚刚有些减弱,又有几个大汉加入了攻击的行列。 红霞振奋精神,又刺倒一个大汉。 孙三也拼命搏斗,砍翻了一个大汉。 大汉们越聚越多,足有十几个,把二人围在中间。 另一个头目剑指红霞:“臭娘们儿,投降吧,跟着大爷去享福。” 红霞大骂:“做梦吧,你敢与本姑娘单挑才算本事。” 头目狂喊着:“弟兄们,砍,把他俩砍成肉酱!”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响起了官差浑厚低沉的声音:“放下武器,违者格杀勿论!” 红霞舒一口气,对孙三说:“别怕,我的人来了!” 大汉们定睛一看,几百官兵已经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得乱纷纷把刀剑扔在地上,束手就擒。 北京刑部衙门大堂内。 与孙承宗同坐在书案后的刑部尚书略一示意,书办便高声喝道:“带人犯。” 刺杀孙三的头目带着手铐脚镣,缓缓走进大堂。 尚书一摆手:“去掉刑具。” 两个衙役向前打开镣铐。 孙承宗问:“你们受谁的指使,一定要杀孙三。” 头目:“大人,小人真不知道。” 尚书大怒:“怎么会平白无故冒险杀人?” 头目:“是上个月一个蒙面人给我送来一万两银票,答应杀死孙三之后再给一万。” 尚书:“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肯说实话了。拉下去,让他尝遍刑部的四十八套刑具,看他招不招。” 头目被拉下去了,边走还边嚎叫着:“小人真不知道呀!” 稍微一停,书办喝道:“带孙三。” 孙三被带上来,去掉手铐站好。 孙承宗问:“巨盗孙二的活动你参加过没有?” 孙三:“回大人,从未参加过,所有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 尚书:“本官会调查清楚的。你为何逃离家乡?又为何回到家乡?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孙三:“孙二被剿灭之后,其亲朋好友都受到株连,我为了活命,逃往他乡。最近听到风声缓和一些了,因为实在想家,就偷偷回来看看。” 尚书:“你回家后,并不急着进屋,却直奔屋后,到底想干什么?” 孙三:“不干什么,就是随便走走看看。” 尚书把惊堂木一拍:“大胆刁民,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说实话了!来人,夹棍伺候。” 一个凶神恶煞般的衙役,抱过来夹棍,狠狠地向孙三面前一扔。 孙三看着夹棍哆哆嗦嗦:“我说,我说。孙二临出事前,跟我交代,他在我屋后的菜地里,埋了一坛子奇珍异宝。让我日后起出来,带着他的小儿子远走高飞,好给他留条根。” 孙承宗问:“孙二的小儿子多大了?” 孙三:“六岁。” 孙承宗:“现在何处?” 孙三:“我暂时寄养在洛阳的一个朋友家中。” 孙承宗:“孙二一共几个孩子?” 孙三:“只有三个儿子。” 孙承宗把惊堂木狠狠一拍:“到底有几个孩子?不说实话立即要你的命!” 孙三:“确实只有三个儿子,两个大的和孙二同时死了。所有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 孙承宗与尚书对看了一眼,神色坦然了。 尚书:“孙三,你把那坛子珍宝交出来,可以不追究你和孙二的小儿子了。” 孙三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了一句:“不追究了?” 尚书:“刑部可以给你发个正式文书。” 孙三跪下连连叩头:“我也不想要孙二的不义之财,愿意上交朝廷,独自抚养小侄子长大成人。” 午后,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孙承宗步履轻松地走进来,对着天启和张皇后拱拱手说道:“陛下、皇后,老臣连日来审讯了孙三、孙二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众口一词,都说孙二从来就没有过女儿。由此可见,说皇后家世不清纯属恶意诽谤、别有用心。” 天启:“吾师证明了皇后清白,为皇家立了一大功。” 张皇后感激万分:“孙阁老,你救了张嫣一命!” 天启:“皇后受委屈了。” 皇后:“臣妾请皇上查出幕后主使之人!” 天启满面尴尬,僵在原地。 第100章 重编八旗 辽阳后金皇宫偏殿内。 努尔哈赤召见代善、皇太极、范文程、多尔衮等人。 努尔哈赤:“本大汗思考多日,想重新编排满洲八旗,今天找你们来商议一下。” 代善:“我满洲八旗兵民合一,出则能驰骋疆场,入则能耕种渔猎,为什么要重新编排呢?” 范文程:“大汗肯定有更深远的考虑,请明示。” 努尔哈赤:“这两年来,降服的汉人日渐增多,如单独编成汉军时机尚不成熟。不如扩大每旗人数,将大批汉人编入其中。” 皇太极:“父汗的想法太好了,一来可以增强势力,二来有助于满汉一家亲。” 范文程:“四贝勒考虑周全。” 努尔哈赤:“八旗旗主也该调整一下了。” 代善、皇太极对视了一眼,没再发言。 多尔衮跑到努尔哈赤面前:“父汗,你让我跟着八哥皇太极去打仗吧。” 努尔哈赤笑眯眯地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八哥去打仗呢?你不怕炮火箭雨吗?” 多尔衮:“八哥有勇有谋,是各个贝勒的楷模。打仗,八哥不怕,我也不怕。” 皇太极看着多尔衮笑而不语。 努尔哈赤:“好,有胆量。下面,本大汗颁布编旗敕令——正黄旗旗主多铎,镶黄旗旗主阿济格,正白旗旗主皇太极,镶白旗旗主多尔衮,正红旗旗主代善,镶红旗旗主岳托,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镶蓝旗旗主阿敏。你们四大贝勒、四小贝勒共领三百零八个牛录,士兵近十万,施展各自的才华吧。 代善带领众贝勒宣誓:“恢复大金,饮马黄河!” 辽阳后金皇宫后的小河边。 皇太极与范文程牵着马缓缓前行。 皇太极:“范先生,这次父汗重新任命各旗旗主,你有什么想法?” 范文程:“大汗深谋远虑,安排精当。” 皇太极无语,向前走了好远才说:“阿济格已经二十多岁就不说了,多铎才十三岁、多尔衮才十五岁竟然当此大任,恐怕人心不服啊!” 范文程笑了笑:“主要是四贝勒内心不服吧!” 皇太极一愣,讪笑着说:“我是替父汗的千秋大业着想。” 范文程:“大汗更为自己的事业着想。你看,多尔衮三兄弟都是大妃阿巴亥所生,阿巴亥是陪伴大汗近三十年的正妻,感情远远超过其他妃子。多尔衮历来被大汗视为掌上明珠,他又与代善、岳托父子关系密切,还用我再多说吗?” 皇太极有些惊慌:“看来父汗现在就为继承人铺设道路了。” 范文程含笑不语。 皇太极:“范先生,我该怎么办?” 范文程慢悠悠地说:“等吧,螳螂捕蝉。” 皇太极极快地接过话头:“黄雀在后。” 白天,辽阳郊外猎场。 皇太极、代善、多尔衮各领本旗官兵围猎,人声鼎沸,骏马驰骋。 皇太极箭无虚发,一会儿工夫就射中了两只鹿,三只黄羊,六只兔子。 多尔衮在马上忙了半天,才射中了两只兔子,急得直嚷嚷:“八哥,八哥,你得好好教教我!猎物怎么老往你的箭头上撞呢?” 代善哈哈大笑:“十三弟,你八哥可是咱满洲第一神射手,想赶上他,好好练两年吧。” 皇太极亲切地说:“十三弟,别听二哥忽悠你。跟着我,仔细看我怎么张弓搭箭,怎么瞄准。” 多尔衮静下心来,认真看着皇太极的一招一式,慢慢地比划着。瞅准机会,猛然射击,一只梅花鹿应弦倒地。 皇太极领着官兵们齐声欢呼。 第101章 皇后流产 北京紫禁城孙承宗宅邸客厅内。 红霞正手脚麻利地整理书籍、擦拭桌椅。 孙承宗走进来:“红霞,坐下歇会儿吧。” 红霞仍不停手,随口问:“先生有事吗?” 孙承宗坐在椅子上:“皇后出身之案咱们还得议论一下。” 红霞搬把椅子坐在孙承宗对面:“不是都搞清楚了吗?” 孙承宗:“幕后指使者并未揪住呀!” 红霞:“没揪住也能断定与客魏有关。” 孙承宗:“单凭怀疑无法定罪,更不能说服陛下处置客魏。” 红霞:“想杀孙三的头目审得如何?” 孙承宗恼怒地说:“别提了,那家伙在狱中不明不白地死了。” 红霞一惊:“怎么死的?” 孙承宗:“我与叶阁老、刑部尚书共同监督仵作验了半天尸,竟然没搞清楚原因。” 红霞:“竟有如此怪事?” 孙承宗:“最后一个狱中老吏揭穿了其中奥秘,是长时间在那家伙背上,压着几百斤重的土袋子,过不了两天,肯定会力竭身亡,而且找不出任何伤痕。” 红霞:“凶手是谁?” 孙承宗:“狱中上上下下沆瀣一气,不用雷霆手段,肯定查不出实情。” 红霞:“事关皇家体面,他们都敢胡作非为,如果是普通百姓呢?” 孙承宗:“唉,大明王朝积弊太深了!” 红霞:“难道就这么便宜了客魏?真咽不下这口气!” 孙承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受到惩罚的。” 红霞:“咱们得采取积极进攻的态势,不能老被动挨打。” 孙承宗:“顺势而为吧。”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天启坐在龙书案后面,对下面的叶向高、孙承宗说:“叶阁老、吾师,最近乾清宫中事务繁多,朕身边缺乏得力人手,还是让魏忠贤回到乾清宫吧。” 孙承宗立即就想反驳,天启却不容他插嘴,直接命令王安:“王大伴,速速派人去昌平接回魏忠贤。” 王安看了看叶向高、孙承宗,只好退下去安排。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魏忠贤站在一大群宫女太监面前,和颜悦色轻声细语:“各位,想不到吧,我魏忠贤又回到乾清宫了。” 所有宫女太监齐声说道:“小的们恭迎魏公公,忠心伺候魏公公!” 魏忠贤赶紧说:“别别别,咱们都得忠心伺候皇上。我呢,职责就是常常提醒大家好好干。” 所有宫女太监又齐声说道:“小的们坚决听从魏公公教诲。” 魏忠贤:“哎——,这就对了。都去干活吧,麻利点儿。” 魏忠贤倒背着手,慢慢悠悠地在殿内走走、看看,显得十分惬意。 客氏进来了,蹑手蹑脚地走到魏忠贤身后,猛然一拍他的肩膀。魏忠贤一激灵,快速转身,看清楚是客氏,才惊喜地说:“夫人什么时候来的?” 客氏拿腔拿调地说:“来了老半天了,你像万岁爷似的视察乾清宫,哪儿顾得上看我呀?” 魏忠贤伸手捂住客氏的嘴:“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要灭九族的!” 客氏撇撇嘴,拖着长腔说:“吆吆吆——有那么严重吗?看你这胆子呀,比针鼻儿还小!” 魏忠贤阴阴地一笑:“我胆大胆小,夫人还不知道?” 客氏:“别说闲话了,去你屋里,我有事找你说。” 紫禁城乾清宫魏忠贤卧室内。 室内装饰更加奢华了,博物架上古玩玉器、墙上的名人字画件件价值连城。 客氏:“哎吆喂,这刚刚坐稳乾清宫掌事太监的宝座,就鸟枪换炮了!” 魏忠贤:“都是文武百官孝敬我的,夫人喜欢什么?随便拿!” 客氏:“我的魏大傻子,你可别得意忘形!” 魏忠贤谦恭地说:“大傻子不敢,不敢。” 客氏:“咱们白忙一阵子,皇后毫发无损,反倒引起孙承宗对咱们的怀疑,太不合算。” 魏忠贤:“夫人别这么想,咱们搞得皇后身心疲惫,搞得皇上、皇后关系出现裂痕,都是成就。” 客氏:“咦,大傻子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道理。但是,我得告诉你,皇后怀孕了!” 魏忠贤一哆嗦:“真的?” 客氏坚定地点点头:“是我安在坤宁宫的眼线告诉我的。万一她生出个男孩子,在皇上的心目中就不一样了。按朱家家法,皇后生的第一个儿子是嫡长子,是当然的太子,也就是以后的皇上。往后,可没咱们的好果子吃。” 魏忠贤背着手低着头在卧室内晃来晃去,忽然停下说道:“女人嘛,大都会怀孕、生孩子、养孩子,但怀上怀不上,生出来生不出来,养活养不活,都得看天意!” 客氏愣在那里,眼珠转了许多圈,终于想明白了:“对,看天意,看天意。你在宫里,离皇上皇后近,可得多留点儿神!” 魏忠贤心领神会:“这些不用夫人嘱咐。” 正午,紫禁城外。 在庄严肃穆的乐声中,全副的皇帝出行仪仗缓缓前行。天启牵着张皇后的手,慢慢向前走着。 天启关切地说:“皇后,朕此次带领孙阁老、王大伴,前往昌平视察先帝爷陵寝施工情况,最多五天就回来。你有身孕,照顾好自己。” 张皇后:“皇上不必牵挂臣妾,安排好先帝爷的万年吉穰是天大的事。” 天启:“朝中诸事,由叶阁老主持;宫中诸事,就拜托皇后了。” 张皇后:“皇上放心去吧。” 天启登上了明黄大轿,孙承宗登上了绿呢大轿。 王安高喝一声:“皇上起驾了!” 叶向高率领文武百官跪地送行。 张皇后施礼送行,看着明黄大轿慢慢走远了。 夜,紫禁城坤宁宫内。 张皇后的呻吟声,从寝宫内一阵阵传出来。 烛光中,宫女太监有些慌张。 年长宫女秋菊对坤宁宫掌事太监张玉成说:“昨天万岁爷临走之前,皇后就说有点儿腰疼。但她怕扰乱万岁爷的心思,便不许我们声张。想不到今夜疼得更厉害了。” 张玉成催促一个太监:“快,快传太医!” 功夫不大,太医院院使领着三四个太医来了。望闻问切,一通忙乱之后,才把几个太医,领到寝宫外商议处方。 几个太医小声议论了一番,才由院使执笔开方。 半个时辰之后,秋菊端着汤药服侍张皇后喝下,又慢慢扶着张皇后躺下。 秋菊坐在脚踏上,瞪大眼睛看着皇后。 过了一个多时辰,秋菊见张皇后睡得并不安稳,不由得凑近皇后问:“皇后娘娘,腰还疼?” 张皇后呻吟了几声,喘息着说:“药力发散得两三个时辰吧。” 黎明时分,紫禁城坤宁宫内,张皇后的呻吟声更大了。 秋菊对张玉成说:“太医院的药方,果然不愧为京城四大笑柄之首。一点儿作用也没有,怎么办呢?” 张玉成:“昨晚,典药局的掌事太监李长海,向我推荐擅长按摩推拿的太监王子和,能不能让他给皇后按摩按摩,或许能减轻点儿病痛。” 秋菊:“这事我可不敢做主,得请示皇后。” 秋菊走到床边,对皇后耳语了几句。 张皇后呻吟着说:“疼得实在难忍,让他来吧。” 王子和来了,磕头请安之后,让秋菊扶起皇后,他自己跪在皇后背后,在腰部上下揉搓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王子和下了床,跪着对皇后说:“若是娘娘的腰疼减轻,奴才黄昏之前再来按摩一次。” 张皇后轻声说:“秋菊,赏银十两,让他下去吧。” 夕阳西下的时候,张皇后睡得非常安稳。 王子和又来了,秋菊高兴地对他说:“王公公,你的技艺真好,皇后说从中午后开始疼得就轻多了。” 王子和:“那就再按摩一次吧。” 秋菊扶起睡眼朦胧的张皇后,王子和仍然跪在皇后背后,按摩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王子和说:“皇后娘娘,奴才要给娘娘通通经络,手法得稍重些,娘娘忍一下就好了。” 张皇后没在意:“按你的常规经验做就行。” 王子和在张皇后两侧的腰眼处,使劲揉搓了几下,又使劲摁了两下。张皇后当即皱了一下眉,但也觉得无大碍。 紫禁城坤宁宫内。 半夜子时,张皇后疼醒了,呻吟声一会儿比一会儿重。 在脚踏上假寐的秋菊赶快起来,凑近皇后问:“娘娘,觉得怎么样?” 张皇后:“肚子疼得厉害。 秋菊慌了:“是不是按摩手法重了些? 张皇后:“咱们又不懂。等会再说吧。 过了两个时辰,张皇后呻吟着说:“肚子疼得忍不住了,快传太医! 院使急匆匆来了,跪在床边给皇后切了一会儿脉,说:“娘娘,下身是不是已经流红了? 张皇后强忍着疼痛点点头。 院使痛惜地说:“娘娘,恐怕胎儿保不住了。 秋菊放声大哭,张皇后掩面而泣。 院使问秋菊:“除了我开的方子,吃过别的药吗? 秋菊使劲儿地摇摇头,迟疑了一下,才说:典药局的掌事太监李长海推荐王子和来按摩过。 院使急了:“为什么不先问问我? 秋菊:“娘娘疼得厉害,顾不上再去问你了。我们以为李长海、王子和都是行家。 院使一跺脚:“荒唐!把王子和叫来,我要细细审问他! 张玉成飞快地跑出去了。 一会儿,张玉成惊慌失措地跑回来,气急败坏地说:“王子和跑了! 院使铁青着脸说:“王子和是有意谋害皇后,赶快让东厂派人捉拿! 张皇后在床上来回折腾了好大一会儿,最后惨叫了几声。秋菊趴在皇后脚下看了看,嚎啕大哭起来。 张皇后有气无力地说:“秋菊别哭,孩子没了,这都是命。 秋菊、张玉成趴在地上叩头痛哭:“都成型了,是个男胎!奴才们怎么给万岁爷交代呀?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孙承宗对天启说:“陛下,皇后出事的当晚,李长海上吊自杀,王子和逃之夭夭。到底是有预谋的犯罪,还是正常医疗中的失手,现在很难断定了。” 天启沮丧地说:“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朕呀?” 叶向高:“历朝历代,皇家子嗣夭折屡见不鲜。皇上不必自责过甚。” 孙承宗:“涉事太监一死一逃,颇为蹊跷。要责成刑部、东厂、锦衣卫,广泛张贴海捕文书,加大力度。只有捉住了王子和,才能搞个水落石出。” 天启:“朕现在心乱得很,一切全靠叶阁老、吾师安排。” 第102章 刺杀皇后 午后,北京孙承宗宅邸书房内。 红霞接过孙承宗脱下的外衣,搭在椅背上,问道:“皇后流产一事,先生认为是谁在背后捣鬼?” 孙承宗:“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是捕风捉影。” 红霞:“我凭女人的直觉判断,肯定与客魏有关。” 孙承宗:“你的直觉说服不了刑部、东厂,更说服不了陛下。” 红霞:“难道连你也说服不了?” 孙承宗:“说服了我有用吗?我能凭你的直觉下令逮捕刑讯客魏吗?他们的阴险狡诈,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红霞:“孙二事件是暗中对皇后下手,这次简直就是明目张胆了。我真咽不下这口气!” 孙承宗:“慢慢来,别着急,狐狸尾巴早晚会露出来。” 紫禁城乾清宫寝殿外间。 太医院院使跪在地上向天启禀告:“皇上,皇后初次怀孕,即受外部邪力强制流产,凤体大大损伤,恐怕,恐怕以后很难怀孕了。” 天启浑身一震:“竟然如此严重?抓住王子和,千刀万剐也不解我心头之恨!” 院使连连叩头:“小臣无能,未能保护好皇后,请皇上处罚。” 天启:“奸邪作乱,防不胜防。你也算尽力了,安心供职吧。” 院使感激涕零:“皇上如天之仁,小臣肝脑涂地,也无法回报万一。” 天启挥挥手,院使起来走了。 天启慢慢踱进寝宫,凑到皇后的耳旁,轻声说:“是朕疏忽大意,给皇后造成巨大伤害,皇后能原谅朕吗?” 皇后一把抓住天启的手,激动地说:“一切都是天意,臣妾怎能埋怨皇上?皇上如此体贴臣妾,可惜,可惜我再也不能生儿育女报答皇上了。” 天启惊讶地问:“再不能生育,皇后是怎么知道的?” 皇后:“臣妾已经遍查有关医书,约略了解了一些,刚才院使的话臣妾也听到了。” 皇后说完,趴在枕上大哭起来。 天启蹲在床头下,搂住皇后的头,流着泪说:“皇后放心,朕以后绝不会亏待你。” 白天,奉圣夫人府客厅内。 魏忠贤大模大样地坐在椅子上喝茶。 客氏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瞟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吆喝,魏公公这么放心大胆地跑到我这儿来喝茶,不怕旁人说闲话呀?” 魏忠贤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如今是奉了圣旨,前来探望奉圣夫人,还怕什么?” 客氏凑趣道:“这么说,魏公公是钦差大人了? 魏忠贤:“谁敢说不是!” 客氏:“我说钦差大人,驾临寒舍,有何贵干呀?” 魏忠贤放下茶碗,说:“别胡乱逗趣了,有要紧事和你商量。” 客氏警惕地走到门口四下张望了一番,退回身子关紧门,凑近魏忠贤悄声问:“什么事?” 魏忠贤压低声音说:“经过这番折腾,皇后不能生孩子了,皇上却对她更好了。咱们不能服输,得下死手除掉皇后。” 客氏大惊:“你活腻了?” 魏忠贤:“我侄子魏良卿的女儿现在只是淑妃,皇后一死,慢慢地咱们把她扶上皇后的宝座,再让她生个儿子,再让她儿子当太子、当皇上,这大明天下不就成咱家的啦!” 客氏大喜:“有这样的好事?” 魏忠贤:“你就等着,看看我魏大傻子的倒海翻江手段吧。” 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 孙承宗给天启讲完课,一边收拾着书本一边说:“陛下,老臣觉得最近有一股邪风,总往皇后身上吹。” 天启:“朕也有所觉察,吾师说该怎么办?” 孙承宗:“对方不会善罢甘休,陛下得大力加强对皇后的保护。” 天启:“朕已下令在坤宁宫寝殿外围多派净军,严加防范。” 孙承宗:“皇后的贴身侍卫也要加强。” 天启沉吟道:“秋菊她们多多关注饮食起居没问题,可都不会武功呀!” 孙承宗:“老臣建议陛下恩准红霞入住坤宁宫,贴身护卫皇后。” 天启喜出望外:“吾师舍得让红霞进宫,朕得好好谢谢吾师。” 孙承宗:“红霞心细如发,功夫也远非常人可比。由她陪伴皇后,陛下也可安心处置国事了。” 夜,紫禁城坤宁宫内。 皇后在灯下阅读《史记》,红霞陪坐在一侧,低头绣花。 皇后看书看得有些乏了,便起身走到红霞旁边,歪着头看她绣花。 皇后看了一会儿,赞叹说:“你真是心灵手巧,绣的鸳鸯似乎要飞起来,绣的海棠似乎也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红霞低声说:“臣妾绣的哪有皇后说得那么好。” 皇后还要往下说,但见红霞飞快地冲她摆摆手,一伸手抽出了身边的宝剑,一个箭步窜到门口,凝神静听门外的动静。 红霞眼尖,看到贴着门口右侧的窗户纸,被人从外边轻轻捅破,又悄悄伸进一个芦苇管儿来,立即拉开门窜出去,大喝一声:“想干什么”? 两个正想往屋里吹迷魂香的黑衣蒙面人一愣,扔掉手中的迷魂香,一起拔刀恶狠狠地砍向红霞。 红霞左挡右拨,化解了两个黑衣人的攻势,并大喊一声:“抓刺客!” 话音刚落,却见房上又跳下来四个黑衣人,挥舞长剑冲向门口。 红霞见情势危急,便死死守住门口。 一个黑衣人以泰山压顶之势,砍向红霞的面门。红霞举剑一格并顺势回手一划,黑衣人的肚子就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随即轰然倒地。 红霞趁着黑衣人的攻势稍稍一顿的空隙,大喊一声:“皇后,进密室!” 第103章 红霞受伤 夜,紫禁城坤宁宫内。 皇后赶紧把座椅边的机关一板,座椅后的一截砖墙竟然向后扭转,皇后三两步就走进墙中的空隙里,砖墙马上合拢了。 但皇后的动作却被一个黑衣人看了个正着。 红霞的心思,全部集中在对付面前的几个黑衣人上,便显得从容了许多。只三个回合,就刺穿了一个黑衣人的左胸。 四个黑衣人的攻势更猛烈了,他们逼着红霞退进屋里。红霞一不留神,被刺中了左臂,顿时鲜血直流。 两个黑衣人窜到座椅边,拨弄着密室的扳手。 红霞想扑向座椅,却被另外两个黑衣人挥舞刀剑拦住。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几十个太监,执刀挺枪呐喊着冲了过来。一黑衣人打了声尖利的呼哨,其余三个黑衣人立即跟着他,砍倒两个挡路的太监,冲出门口,窜上房顶跑了。 红霞坐在椅子上捂着左臂喘息,皇后从密室中出来,见状大惊,立即从自己的内衣上撕下一条布,急匆匆给红霞裹伤。 太监们退下,天启在王安、魏忠贤和几个全副武装的太监护卫下来了,进屋便急切地问:“红霞受伤了?皇后没事吧?快传太医!” 红霞:“臣妾只是左臂被刺了一剑,没伤到筋骨。皇后受了很大的惊吓,需要静静地歇息。” 皇后:“皇上,刚才情势万分危急,若没有红霞舍身相救,臣妾早就没命了!” 天启:“朕要重重赏赐红霞!” 太医进来,仔细查验红霞的伤口,包扎一番,又留下几小包药,退下了。 红霞:“皇上,有机会为皇后效劳,是臣妾的荣光,请不要再提什么赏赐之事。臣妾以为,最近接二连三针对皇后进行伤害,绝非偶然。请皇上彻查。” 天启:“朕也想到了,他们真是丧心病狂、胆大妄为!王大伴,朕命你督促东厂查个水落石出。” 王安:“老奴遵旨。” 魏忠贤:“老奴也愿意帮助东厂查案。” 天启看着烛光照耀下的红霞,端庄秀丽,身材修长,英气勃勃,禁不住面露喜色,盯着她看了好大一会儿。 红霞有些羞涩,转身对皇后说:“臣妾扶皇后进寝殿歇息吧。” 天启眼睁睁看着红霞搀扶着皇后走进寝殿,笑着对王安说:“怪不得有些朝臣私下跟朕说,吾师的贴身侍女有才有貌、武功出众。今日总算让朕开了眼界。” 王安浅浅一笑,低头不语。 魏忠贤迎合着天启的意思说:“是啊,红霞姑娘貌若天仙,一把宝剑抡起来,几十个武士也近不得身,难得,难得。” 天启看看王安,又看看魏忠贤,沉思不语。 夜晚,紫禁城坤宁宫内。 皇后:“红霞,现在这屋内只有咱们俩,你别老臣妾臣妾的,显得多生分呀。” 红霞:“国之大礼,不可偏废。” 皇后:“什么礼不礼的,论年龄,我还比你小八九岁呢。没人时,我喊你姐姐吧。” 红霞赶紧摇头:“使不得使不得!我喊你姐姐也是僭越。” 皇后爽快地说道:“那就说定了,你喊我姐姐,我喊你名字,你也不准自称臣妾。” 红霞无可奈何地说:“好吧。” 皇后:“红霞,姐姐早就知道你和孙阁老关系非常好。” 红霞点点头。 皇后:“现在到了什么程度?谈婚论嫁了吗?” 红霞叹了一口气:“唉,我和孙先生,关系非常微妙。似乎在师友之间,似乎在兄妹之间,似乎在父女之间,又似乎在男女之间。” 皇后:“哎呀,你这一大套之间之间的,把我绕迷糊了。直接了当地说吧,他为什么不三媒六证、八抬大轿把你娶进家门呢?” 红霞摇摇头:“我从来没问过。” 皇后:“你呀你,为什么不能问问!” 红霞:“孙先生大概是真心实意地为我着想,觉得我孤苦飘零十几年,很不容易。愿意让我找个年貌相当、家庭富足的人,好让我以后充分感受家庭的温暖。” 皇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红霞:“孙先生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不在乎他年龄比我大多少,我不在乎他的儿女比我小多少,我不在乎他到底爱不爱我,我更不在乎他有没有财产。我只想用余生报答他。他只要让我默默地为他洗衣做饭、洒扫庭除,分担他为国奔波的辛苦,分享他为国建功的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皇后:“这些念头,你都对他说过吗?” 红霞又摇摇头。 皇后:“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不向他表明心迹呢?” 红霞:“什么都不用说,孙先生一切都明白。在我们之间,有时候语言似乎也是多余的。” 皇后:“你讲的这些,对我来说,似乎是天上的事情,又似乎是梦里的事情,简直无法想象、无法理解;却又让我无比羡慕、无比神往。” 红霞:“可有时候呀,我又觉得心里很苦。明明心上人就在我的身边,却又觉得中间隔着厚厚的、无法逾越的高墙。” 皇后:“你呀,读书读傻了,心思太复杂了。男人女人之间,其实很简单——爱,就大胆地去追求!” 红霞:“臣妾……” 皇后立即打断她:“不准自称臣妾,喊姐姐!” 红霞笑笑:“喊你姐姐太不合礼法,还是喊皇后吧。皇后,我觉得,适当时候孙先生会给我一个妥善安排的。” 第104章 红霞志向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魏忠贤笑呵呵地指挥着几个宫女太监清理打扫。 魏忠贤轻轻拍拍一个俊秀的小太监的肩膀:“小强子,把万岁爷的龙书案底面、龙椅后面仔细擦擦。记住,要一尘不染!” 小强子欢快地应道:“放心吧,魏公公!” 魏忠贤又冲着一个伶俐的宫女招招手:“闺女过来。” 小宫女跑过来,仰着脸问:“魏公公,有什么吩咐?” 魏忠贤:“闺女,东边儿那块地板你擦得可不够干净!” 小宫女立刻低头认错:“魏公公,我错了。” 魏忠贤:“光认错可不行。” 小宫女立即说:“我马上返工。” 魏忠贤笑眯眯地说:“唉——,这就对了。好闺女,快去吧。” 魏忠贤慢慢看着擦拭一新的东配殿,慈眉善目地对宫女太监说:“干得很好,大家辛苦了,都去歇着吧。” 魏忠贤正慢悠悠地在东配殿内巡视,忽然听到天启在寝殿内喊了一句:“魏大伴!” 魏忠贤连声应着:“唉,唉,老奴在这儿呢!” 魏忠贤连跑带颠,急急地走到天启面前。 天启停了停才说:“魏大伴,朕看上了一个女人,你说该怎么办?” 魏忠贤:“全天下的男男女女,都是万岁爷的子民,万岁爷看上谁,就是谁几百辈子修来的福分。给她个封号,择吉日接进宫来,就万事大吉了。” 天启:“有这么简单吗?这个女人是朝廷重臣的贴身侍女,还救过皇后的命。” 魏忠贤眼珠转了几转,眼中放出光来:“那更好啊,朝廷重臣更应该孝敬皇上;她救过皇后,进宫以后二人更容易相处。” 天启:“照你这么一说,这是件大好事喽。” 魏忠贤:“当然,当然!” 天启高兴地坐下拿起雕刻刀,认真地雕琢一个二尺来高的小木人儿。 魏忠贤扭过脸来露出一脸奸笑。 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 天启坐在椅子上,把玩儿着一个精雕细琢的两尺多高的木人儿,面目身材都极像红霞,连衣服的皱褶都惟妙惟肖。 天启把木人儿放在桌子上,在背部轻轻一按,木人儿就会自动笑眯眯地张着双臂,扑向他的怀中。 站在一旁服侍天启的王安惊讶地赞叹:“不知道万岁爷在木人的内部,设置了什么机关,竟然如此神奇!万岁爷真是鲁班再世呀!” 天启自负地说:“鲁班只是传说中的人物,朕的手艺可是实实在在!” 王安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是那是。” 天启拿起木人儿,递到王安眼前:“看看,这个木人儿像谁?” 王安瞪眼看着木人儿装糊涂:“老奴眼拙,看不出来。” 天启笑骂道:“你个老货,装糊涂!” 王安低头偷笑不语。 天启:“老货,朕想纳红霞为妃子,你觉得如何?” 王安如遭雷击一般怔住了。 天启十分不解地问:“大伴,你怎么了?” 王安半天才缓过神儿来,跪倒在地,恳求道:“老奴冒死请求万岁爷,千万不要有这种念头!” 天启生气了:“该死的老货,朕喜欢谁就是谁!” 王安连连叩头:“万岁爷,红霞是孙阁老的侍女呀!” 天启:“朕知道,红霞非常尊重孙阁老,孙阁老也非常尊重红霞,但他们之间冰清玉洁,从来没有越轨行为。” 王安:“万岁爷说得很对。但是,这恰恰说明了,他们之间是超越了男女私情的大爱。” 天启:“人间真有这种爱?” 王安:“老奴是个废人,没经过男女之爱,但能从孙阁老和红霞身上看到更宽广无私的大爱。” 天启还想接着往下问,叶向高进来了。 天启随即说:“让叶阁老说说,朕封红霞为妃子有没有道理?” 叶向高闻言,立即脸色涨红手足无措:“皇上,皇上,这是从何说起呢?” 天启:“朕知道,红霞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与孙阁老也只是主仆关系,怎么就不能嫁给朕呢?” 叶向高:“皇上,恕老臣直言,他们不是主仆关系。红霞视孙阁老为救命恩人、再造父母,她甘愿为孙阁老守身如玉、丫角终老;孙阁老视红霞为红颜知己,他甘愿为红霞摒弃欲念、不染纤尘。老臣万分佩服这对玉人,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王安:“叶阁老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说得多么透彻呀!全天下的妙龄女子,浩如烟海,万岁爷可以任意挑选,为什么就不能成全红霞对孙阁老的一片忠心、一片苦心呢?” 天启低头不语,却意犹未尽。 午后,紫禁城慈宁宫内。 满面病容的皇太后,在一个中年宫女的半扶半抱中,喘息着勉强坐起来。天启站在一旁,想帮忙又不知如何下手。 皇太后看出了天启的心思,喘息着说:“皇帝,你,你别管了,先坐在,坐在绣墩上吧。” 中年宫女把明黄靠枕塞到皇太后背后,扶着皇太后坐稳。 皇太后喘息着对天启说:“皇,皇帝,听说你,你执意要纳红霞为妃子?” 天启狠狠地瞪了身边的王安一眼,又嗫嚅着说:“皇后,皇后已不能生养了,儿臣,儿臣是为皇家子嗣着想。” 皇太后:“其他嫔妃呢,他们,她们也不能生养了吗?” 天启固执地说:“红霞文武双全,会成为儿臣的得力助手。” 皇太后:“你是,你是想让红霞当内阁大学士呢,还是当大将军?” 天启想了一会儿,倔强地说:“儿臣就是喜欢红霞!” 皇太后发怒了,喘息得更急促了:“皇,皇,皇帝,你好糊涂!” 天启从未见过皇太后如此激动,禁不住紧张起来:“太后,儿臣不敢惹太后生气!” 皇太后:“孙阁老漂泊,漂泊半生,尽心,于国事。刚刚有,有了稳定的家,有了,有了可心的侍女。你,你作为他的学生,竟然狠下心来,硬夺他的侍女吗?” 天启:“儿臣可以赏给他许多女人!” 皇太后:“人和人能互换吗?” 天启:“儿臣可以给孙阁老许多补偿。” 皇太后强打精神,忽然也不喘息了:“荒唐!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你懂不懂周公三吐三握天下归心?你懂不懂楚王摘缨会后以死相报?孙阁老是大明朝廷二百多年来少见的文武全才,是读书人的楷模,是东林党领袖,你如果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国家利益,不顾士子舆论,你就是朱家王朝的千古罪人!” 王安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万岁爷要怪老奴多嘴,可以任意处置老奴,但千万要善待孙阁老,善待天下读书人啊!” 天启仍想做最后争取:“如果红霞愿意当妃子呢?” 皇太后勃然大怒:“你做梦!红霞出来,亲口对皇上说。” 红霞从帷幕后走出来,直挺挺地跪在天启面前:“皇上如果硬逼民女,民女只好一死明志。只请皇上看在孙先生一身为两代帝师、两次不顾性命扶保先帝和陛下登基,看在民女曾经舍生救助皇后的份上,不要难为孙先生。” 红霞说完,磕了一个头,起身扬长而去。 皇太后:“皇帝明白了吧,人各有志不能强勉。” 天启不语。 皇太后见状,随即冷冷地说:“皇帝,哀家讨厌客氏,你偏偏纵容她;哀家赶走了魏忠贤,你偏偏又把他请回来。哀家都忍了,因为他们无关大局。可是,你如果一定要寒了孙阁老的心,要寒了东林党的心,要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哀家就会启用皇室家法处置你。” 天启微微闭上眼睛,无语。 第105章 义军起伏 清晨,陕西定边县张家集广场。 张献忠缓缓走上五六尺高的木台子,威严地扫视着广场上的两千多士兵。 两千多士兵服色杂乱,年龄不一;有执刀提枪的,有肩扛铁锹的,有手拿扁担的,还有肩扛木棒的。 张献忠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弟兄们,今天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咱们张家军正式成立了。张家军成立以后干什么呢?两件事,打官军,抢粮食!为什么要打官军?因为官府老欺负咱们。为什么要抢粮食?因为咱们老挨饿。弟兄们,你们谁受过官府的欺负?” 台下的士兵乱纷纷举手答道:“我,我,我……” 张献忠:“弟兄们,你们谁挨过饿?” 台下大多数士兵纷纷举手答道:“我,我,我……” 张献忠看着无数高高举起的手,眼里闪着泪花,动情地说道:“咱老张就挨过许多次饿,好几次差点儿饿死,看见死猫赖狗都紧抓不放,生怕给别人抢走!” 台下许多人都擦眼抹泪。 张献忠提高了声调:“现在好了,咱们兄弟聚在一起,手里有刀枪,谁欺负咱们,咱们就跟他拼命;谁手里有粮食,咱们就抢他娘的!粮食又不是从他们身上长出来的!” 台下人一阵哄笑。 笑声停了,一个中年人大声说:“八大王,我们坚决跟着你干,出生入死绝不皱眉头!” 张献忠大喜:“这位兄弟说得好,只要你们坚决跟咱老张走,保你有饭吃有衣穿有钱花,没婆姨的,保证给你娶个漂亮婆姨。” 台下的士兵笑得前仰后合。 张献忠把脸一板,大手一挥:“别笑了!” 众人神情一凛,不知道这位八大王为什么忽然变脸。 张献忠严肃地说:“要想达到咱们的目的,首先得有一身好功夫,上阵杀敌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好功夫从哪里来?练出来的!咱老张给大家请来了两个好师傅,请他们教咱们十八般武艺。好不好?” 台下士兵齐声回答:“好,好!” 张献忠做了个请上台的手势,高一功、高桂英英气勃勃地走上台。 台下有人窃窃私语:“怎么还有个女的?” 张献忠一笑:“这两位师傅都姓高,是亲兄妹。我知道有些兄弟肚子里嘀咕,这么个年轻女子怎么能当武功师傅?实话告诉你们,真动起手来,咱老张也打不过她。好好跟着二位高师傅练吧,咱老张走了。” 张献忠走下土台。 高一功威严地发令:“全体听令!” 台下士兵精神一震。 高一功:“拿刀的,拿枪的,拿扁担的,拿棍棒的,各列一队,分头操练。” 台下士兵齐声呼应:“是!” 一个汉子走近张献忠,低语几句。 张献忠立即跟着他向张家祠堂走去。 陕西定边县张家集张家祠堂内。 祠堂正厅已经被改造成张献忠的议事厅,神主牌位都挪到一个角落里,正中摆着一把宽大的太师椅,两旁各摆着几把椅子。 张献忠一进正厅,便见一个精明的男子迎上来。 张献忠拱手道:“这位就是顾将军?” 顾君恩拱手回礼:“在下顾君恩,打扰了。” 张献忠:“顾将军不用客气,请坐。” 张献忠请顾君恩在东首一排第一把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到太师椅上。 张献忠客气地问:“顾将军此来,有何指教?” 顾君恩:“顾某受我家主人指派,前来请教一个问题。” 张献忠:“你家主人是哪位?” 顾君恩:“米脂李自成。” 张献忠肃然起敬:“就是那位杀了参将王国,打下陇东县城,占了米脂县城的李自成?” 顾君恩:“正是。” 张献忠:“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顾君恩:“八大王的名气在陕西也很大啊。” 张献忠:“彼此彼此。有什么话,顾将军直说吧。” 顾君恩:“我家主人想问一问,八大王是否要投靠天顺皇帝王嘉胤?” 张献忠直言不讳:“确有此事。” 顾君恩单刀直入:“为什么?” 张献忠:“俗话说,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眼下咱们起兵造反,可朝廷的实力还很大,一两股、七八股造反队伍,根本不是朝廷的对手。实不相瞒,原先我们几股队伍准备和安塞县的闯王高迎祥等人联手,可大家一商议,还是府谷县王嘉胤的力量大,就决定推他为盟主。” 顾君恩神色坦然了,仍然追问:“八大王知道王嘉胤称皇帝的事吗?” 张献忠不以为然地笑笑:“他愿意有个皇帝名号就有吧,反正叫皇帝叫将军都是俩字。” 顾君恩摇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 张献忠:“顾将军,先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干起来再说。” 顾君恩低头思量一下,才说:“也好。” 张献忠:“顾将军,咱俩一见面就谈正事,连杯茶也没请你喝,实在不像话。” 顾君恩见张献忠性情豪爽,也不客气地说:“正事谈完,你可得请我喝好酒。” 张献忠哈哈大笑:“喝好酒,喝好酒,来个一醉方休。但是,你可别忘了,六月十六,咱们各家头领聚义黄龙山。” 顾君恩:“谨记于心。” 张献忠拉起顾君恩走向后堂:“喝酒去!” 陕西洛川县衙大堂内。 陕西巡抚胡廷宴神情怡然,坐在大书案后面,总兵曹文诏带领一队武将、参政洪承畴带领一班文官肃立两旁。 胡廷宴:“各位,日前经过本官一番恩威并用,巨盗神一魁、大刀刘五、可天飞,混天飞、独行狼等已洗心革面,向朝廷投诚。看来不用大动刀兵,亦可化干戈为玉帛,实在是百姓之福,国家之幸。” 洪承畴非常不以为然,强忍火气说道:“巡抚大人,神一魁等盗匪凶残顽劣,绝不是三五句好话,一两次失利就幡然悔悟的。大人千万不要被他们一时驯服所蒙蔽,留下隐患。” 曹文诏向着胡廷宴拱手道:“洪大人说得有理,请巡抚大人三思。” 胡廷宴摇摇头,文绉绉地说道:“黎民百姓为一时饥寒所困,铤而走险,情有可原;我等朝廷文武官员,乃代天守牧,岂能任性杀戮?还是极力教化,使之向善为好。吾意已决,各位不必多言。” 洪承畴、曹文诏心有不甘,但也不便再多说。 胡廷宴吩咐:“来人,将神一魁等带上来。” 堂外士兵齐声应和:“是。” 七八个士兵,押着绳捆索绑的神一魁等五六个农民军头领,走进大堂,老老实实地跪下。 胡廷宴严厉地问:“尔等可知罪?” 神一魁等人连声回答:“知罪,知罪。” 胡廷宴:“你们必须当着本官及文武官员的面,发下毒誓,决心归顺朝廷。” 神一魁等人立即同声说道:“我们坚决归顺朝廷,若心口不一,甘愿天打雷劈、乱箭穿心、五马分尸!” 胡廷宴语调缓和了:“这就好。本官念尔等俱是初犯,便体上天好生之德,给尔等一条生路。” 神一魁仰起头大声说:“巡抚大人,你就是我们的救命观音、再生父母!” 大刀刘五、可天飞,混天飞、独行狼等齐声高呼:“救命观音、再生父母!救命观音、再生父母!” 胡廷宴有点儿飘飘然,洪承畴、曹文诏等却有些愤愤然。 胡廷宴:“给他们松绑。” 士兵们走过来,给神一魁等解开绳索。 神一魁等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胡廷宴:“你们可以回家了,安心种地,好好过日子去吧。” 神一魁又跪倒在地,诚恳地说:“大人,小人手下的七八千人,大部分都是农民,他们愿意回家安心种地。也有七八百训练有素、身手不凡的散兵游勇,他们都愿意留下来,为大人效劳。请大人恩准!” 胡廷宴思索着。 洪承畴大声说:“大人,万万不可!” 胡廷宴却一摆手:“难得他们一片赤诚,本官准了。” 神一魁、大刀刘五、可天飞,混天飞、独行狼等举起双手高呼:“巡抚大人大慈大悲,必将公侯万代,公侯万代!” 洪承畴、曹文诏等五六个官员,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深夜,陕西洛川县衙门外。 四周一片漆黑,远处的更鼓响了三下。 身穿官军服装的神一魁、大刀刘五、可天飞,混天飞、独行狼等人,高高举着火把,悄悄来到衙门口。 神一魁小声问大刀刘五:“都安排好了?” 大刀刘五:“放心吧,一切妥当。” 神一魁大声下令:“砸开大门,活捉胡廷宴!” 几百人齐声呐喊:“活捉胡廷宴!活捉胡廷宴!” 几十个人一起扛着一根粗圆木,一下一下撞击着大门。 忽然,洪承畴从墙头上露出上半身,指着神一魁骂道:“贼心不死的叛逆,老子早就防着你这一手了。曹将军,放箭!” 曹文诏指挥着士兵在墙头上不停地放箭。 一霎时,神一魁的手下倒了一片。 神一魁举着盾牌高喊:“撤,快撤!” 第106章 兴风作浪 北京紫禁城内阁签押房内。 叶向高:“孙阁老,难得今天政务处理得十分顺利,天色尚早,咱们去大街买醉吧。” 孙承宗被叶向高激起了兴趣:“浮生难得半日闲,壶中乾坤大,醉里日月长。走,喝他个三五壶再说。” 二人换上便装,信步走出值房。 才走出十来步,叶向高扭头喊过来一个年轻书办,吩咐道:“去司礼监值房,告诉王安公公,就说孙阁老我们俩请他去大街喝酒。待会儿在午门集合。” 年轻书办快步走了,叶向高、孙承宗兴冲冲地走向午门。 北京前门大街泰昌酒楼雅间内。 叶向高坐在主位上,孙承宗、王安在两旁相陪。 酒保进屋问候:“三位客官,喝什么酒,用什么菜。” 叶向高:“五斤装的万历元年花雕两坛,贵店的招牌菜四盘。” 酒保有些惊讶,但不便多问,匆匆下去安排。 孙承宗也有些惊讶,问道:“叶阁老出手如此阔绰,大大出乎下官的预料。” 叶向高:“老夫祖上留下几千亩田产、几座买卖铺面,当个富家翁还是没问题的。唉,涉入宦海,沉沉浮浮几十年了,竟然没有一点儿当年把酒论诗的快乐。岁月弄人、造化弄人呀!” 孙承宗:“与首辅大人相比,孙某可是惭愧,出身寒素,学书学剑两无成。” 王安:“孙阁老可别这么说,你家人丁兴旺,兄弟子侄几十口在高阳老家聚族而居,其乐融融啊!” 酒保端上来酒菜,给三位客人斟满酒:“三位慢用,有事招呼小人。” 叶向高:“你下去吧,我们自斟自饮。” 酒保带上门退下了。 叶向高:“咱们几乎天天为国事操劳,今天好好犒赏自己。来,先同干三杯再说。” 三人豪爽地满饮了三杯。 叶向高抹抹嘴:“痛快!位居首辅,整日迎来送往,宴饮无数,那都是应酬!只有今日,二三知己小酌,才是享受!” 孙承宗:“向高兄说得好!承宗深有同感,我敬你三杯。” 二人又痛快地满饮了三杯。 王安端起杯来,亲切地说:“东林诸公,从不小看我这个废人,都是二位阁老的抬举,我先干为敬。” 叶、孙共同举杯:“王安兄正直善良,东林党有口皆碑。” 几轮酒下来,三人都有了些酒意。 叶向高:“承宗兄,为什么不把家人都接到京城里来居住呢?” 孙承宗:“说来更是惭愧,孙某枉为两代帝师、一品宰相,却是囊中羞涩。长安居大不易啊!” 王安:“承宗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确实令人佩服。” 叶向高:“承宗兄,老夫一直想问问你红霞姑娘的事,却又不好轻易开口。” 孙承宗豪爽地说:“向高兄随便问,承宗必定以实相告。” 叶向高:“万岁爷想纳她为妃时,承宗兄是怎么想的?”孙承宗:“由衷地为她高兴。” 王安觉得大出意外,惊诧地问:“为什么?” 孙承宗:“因为足以说明红霞姑娘的人品相貌、才干学识,为当今天子认可,难道承宗不应该为她高兴吗?” 叶向高:“承宗兄知道红霞为什么拒绝万岁爷吗?” 孙承宗:“当然知道,红霞心中只有承宗,再也无法接受别人。但承宗仍然希望红霞嫁入皇家。” 王安:“为什么?” 孙承宗:“承宗当年拯救红霞于水火,无任何私心杂念,只求尽做人本分而已。承宗家贫,无法给红霞美满的生活。承宗年龄大,无法与红霞相伴白头。若红霞封为妃子,承宗总算报答了她这几年照料衣食的情分。” 叶向高:“红霞绝无攀龙附凤之心,更不是嫌贫爱富之人。” 孙承宗:“承宗也知道,但仍盼望她有个好的归宿。” 王安:“王安虽是废人,但也看得清清楚楚,在红霞眼里心中,你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呀!” 孙承宗长叹一声:“唉,都是我误了她!” 叶向高:“承宗兄绝不能再辜负她,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 王安凑趣道:“喝喜酒,喝喜酒!” 孙承宗面色凝重又犹豫。 紫禁城司礼监值房内。 王安一边给坐在椅子上的叶向高、孙承宗斟茶,一边说:“二位阁老,不知是哪路亡命之徒,竟敢入宫行刺皇后。皇上大发雷霆,限期命老奴破案。可查了几天,毫无线索。老奴请二位阁老大力相助。” 叶向高:“紫禁城禁卫森严,黑衣人来无踪去无影,可见功力高超、计划周详,绝非一般蟊贼。” 孙承宗:“让东厂、锦衣卫的人辨认过死去的两个黑衣刺客吗?” 王安:“辨认过,一无所获。” 孙承宗:“看来从刺客身上下手,徒劳无功。咱们倒不如分析一下谁是幕后指使者。” 叶向高:“茫茫人海,从何说起呢?” 孙承宗:“咱们不妨推演一下,假如皇后横遭不测,谁是获益者?” 王安、叶向高几乎同时说:“孙阁老高明!” 孙承宗摇摇头:“二位过奖了,这只不过是常识。” 叶向高:“现在皇后之下的嫔妃有八九个,家世都不显赫。” 孙承宗:“魏淑妃的父亲魏良卿,可是魏忠贤的侄子!” 叶向高惊呆了:“难道是魏忠贤……” 王安:“他有如此凶险、如此大胆吗?” 孙承宗:“此人白白胖胖,平日面相和善,说话轻声细语,可居心叵测。我是早有领教的,王公公也不会忘记移宫案吧?” 王安:“对对,我想起来了。” 叶向高:“总不能无凭无据就严审魏忠贤、魏良卿吧?” 孙承宗:“当然不能。上次魏忠贤就熬过了几套大刑,只字未招,还博得了陛下的同情。” 王安:“怎么办?” 孙承宗:“外松内紧,静观其变。” 王安:“万岁爷催得太紧了。” 孙承宗:“陛下那边我去说。” 紫禁城司礼监值房内。 王安坐在椅子上,俯首批红。用笔沾朱红时,看看摞得高高的奏章,不禁摇头轻轻苦笑一声,自言自语:“别人都说我代天子批答奏章,风光无限,他们哪里知道我每天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成了篡改圣旨、歪曲圣意,唉!” 王安继续挥毫,旁边的小太监机灵地将写就朱红的奏章拿到一旁的桌子上晾干。 忽然,门外传来两个太监的争吵声。 王安把朱笔往书案上一拍,厉声喝道:“这是司礼监大堂,竟有人如此大胆吵闹!是不是皮肉痒痒了?拉进来明白回话!” 两个太监扭着张玉成,两个太监扭着魏忠贤进来了。 四个太监齐声喝道:“都跪下,明白回话!” 张玉成、魏忠贤都想抢先开口,王安脸一沉:“张玉成先说。” 张玉成直起身,指着魏忠贤说:“王公公,奴才就是要拉魏忠贤找您老人家评评理。他太阴险了,暗中指使乾清宫的太监私下在宫里散布,皇太后在先帝爷生前已经失宠,后来是靠个别阁臣的力量才登上皇太后宝座。” 王安:“魏忠贤,你有何话说。” 魏忠贤直起身,语调和缓地说:“张公公,你说我指使人散布流言,有什么凭证?” 张玉成:“我亲眼看到,你的贴身小太监小强子,跟几个宫女太监在角落里嘀嘀咕咕。我悄悄走近他们,听了个清清楚楚。” 魏忠贤一脸无辜:“小强子散布流言蜚语,与我有什么关系?” 张玉成:“小强子进宫才一年多,知道些什么?如果没人背后指使挑唆,他怎么会这么大胆?都是你,对皇太后贬你守陵怀恨在心,使阴招败坏皇太后声誉。” 魏忠贤强词夺理:“小强子从什么地方听来的流言蜚语,又受什么人指使,可以拉倒司礼监,由掌印太监和几个秉笔太监细细审问嘛。张公公凭什么就一口咬死是我的主谋呢?” 张玉成还想反驳。 王安一摆手制止了张玉成,不容置疑地下令:“小强子妖言惑众,割了舌头赶出皇宫。魏忠贤驭下不严,自行到慎刑司领杖刑三十。” 魏忠贤起身悻悻地向慎刑司走去。 张玉成忿忿不平地问:“这样,岂不是太便宜魏忠贤这个阴险小人了?” 王安:“玉成,你还是太嫩!皇太后病情不见好转,魏忠贤是掐准了时机,要在宫里掀起大风大浪,反过来促使皇太后病情更加恶化,好报他的一箭之仇。” 张玉成恍然大悟:“魏忠贤平日里像个弥勒佛,心宽体胖、笑口常开,心肠却狠如蛇蝎。他就想通过司礼监审讯小强子,将流言蜚语广为传播,好给皇太后更大的打击。王公公一招就破解了他的恶毒用心,实在高明。” 王安:“你明白了就好,以后要悉心照顾皇太后,尽量不让老人家受外界干扰。皇宫大内是是非聚集之地呀!” 紫禁城乾清宫魏忠贤卧室内。 魏忠贤趴在床上压抑着声音呻吟。 客氏悄悄地走进来,一下搂住了魏忠贤的脑袋抽泣起来:“我的大傻子,这回可真吃苦了!” 魏忠贤硬充好汉:“没什么,才三十杖,大傻子还挺得住。” 客氏咬牙切齿地骂道:“王安这个老阉货,真是该杀!老娘一点儿准备也没有,根本没时间去慎刑司打点。这个仇一定得报!” 魏忠贤:“夫人,你真想给大傻子报仇?” 客氏:“你还不相信我对你的情意?” 魏忠贤:“我趴在床上想了一天了,要报仇咱们不能操之过急,得等机会”。 客氏:“等到猴年马月?” 魏忠贤笑笑,想翻翻身,稍一动弹却疼得直咧嘴。 客氏心疼地说:“别动了,想干什么让我来。” 魏忠贤:“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酸秀才们不是有个什么欲擒故纵之计吗,咱们就照方抓药。” 客氏:“照什么方?抓什么药?” 魏忠贤:“司礼监掌印太监出缺,论资历论能力也该王安晋升。晋升圣旨一下,按惯例,王安应该三辞三让,万岁爷应该再三挽留。到时候,只要咱俩看准了时机,该加油时加油,该撤火时撤火,大事必成。” 客氏并不完全明白,却高兴地说:“你是神机军师,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第107章 驱逐奸邪 紫禁城司礼监大堂内。 王安努力睁大有些昏花的老眼,借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仔细辨认奏章首页右上方天启用指甲留下的掐痕。看见横痕,他便提笔沾满朱红写到:知道了。看见竖痕,他便提笔沾满朱红写道:交该部议奏。看见两道竖痕,便提笔写道:交内阁会同该部议奏。 站在王安身边的一个年轻太监,眼明手快,一看到王安批完红,立即随手接过奏章,放在旁边的书案上晾干。 时间过去了大约有两个多时辰,王安看看眼前的奏章只剩下几本了,露出了一些笑容。 王安顺手拿过一本奏章翻到首页,看了看并无任何掐痕,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实没有任何掐痕,便随手写道:留中不发。 王安把奏章慢慢放在书案上,年轻太监刚要动手拿开,只听王安说了一句:“别拿,我再看看。” 王安拿起奏章,仔细看了看开头几句:臣山东道御史赵成海为乾清宫掌事太监魏忠贤诽谤太后事,泣血上奏。 王安神色凝重,立即对年轻太监说:“速去内阁,请叶阁老、孙阁老速来司礼监值房议事。” 年轻太监匆匆走了,王安仰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 稍稍过了一会儿,王安便揣上那份奏章,起身急忙走进司礼监值房。 紫禁城司礼监值房内。 年轻太监躬身引着叶向高、孙承宗进了值房,早坐在椅子上等候的王安立即亲切地起身迎接。 把叶孙二人让到座位上后,王安立即对几个值班太监说:“你们都退下,到离值房三十步之处严密警戒,任何人不准靠近,违者格杀勿论。” 值班太监惊惧地退出去了,王安随手关严了房门。 叶向高问:“王公公,出了什么事,如此紧张?” 王安并不回答,从怀中掏出那份奏章递给叶向高。 叶向高仔细看了一遍奏章,没有说话,随手递给孙承宗。 孙承宗凝神细读奏章,越看脸色越沉重。最后,把奏章往书案上一摔:“这个赵成海,到底想干什么?” 叶向高:“依老夫看来,赵成海表现出一副忠义之心,实则是再掀起一场朝野上下议论皇太后的风浪。值此皇太后圣躬违和之际,来个雪上加霜。” 王安:“据我所知,赵成海与魏忠贤私交甚厚,二人上演的大概是是一场苦肉计。” 叶向高:“皇上将赵成海的奏章留中不发,避免引起议论,确实高明。” 孙承宗:“魏忠贤白白胖胖,外表憨厚,见人笑眯眯,浑似弥勒佛。实际上,他内心无比凶残、无比险恶。” 叶向高:“孙阁老这种结论有根据吗?” 王安:“东厂眼线报告说,魏忠贤天性机警灵巧、能言善辩,却好赌敢赌,二十岁时一次输急了,一把押上了妻子女儿,又输了个血本无归。剩下个孤家寡人,却一急之下挥刀自宫,妄图混进皇宫图谋发展。” 叶向高越听越感兴趣,问道:“后来呢?” 王安:“活该这小子倒霉,费了很大周折进了宫,却当了个最低等的火者。他苦苦熬了二十多年,攀上了魏朝这个本家,才有点儿起色,却又抢了魏朝的对食客氏。因为客氏的关系,才逐渐得到万岁爷的信任。” 孙承宗:“这次,魏忠贤是掐准了时间,让赵成海搅混水,让皇太后气恼出丑,加重病情,为他自己报一箭之仇。因为他知道自己已为此挨过三十廷杖,一事不可能两罚,却能让皇太后再次陷进舆论的漩涡。” 叶向高:“魏忠贤居心叵测,杀了也不为过。可是咱们抓不住把柄,无从下手!” 孙承宗略一思索,即说:“咱们先控制言路,首辅大人可给都御史、六部尚书等大小九卿下严令,皇太后生病期间,任何官员上书不得提及有关皇太后的任何事情,违者立即杖六十、流放二千里。” 王安:“魏忠贤盘踞乾清宫,每天接近万岁爷;再加上客氏常常进宫,蛊惑万岁爷,早晚会酿成大祸。” 孙承宗:“王公公可严令紫禁城各门守卫太监,没有王公公的手令,严禁客氏进入,违者立斩不饶。” 王安:“老奴倒有一计,将魏忠贤逐出乾清宫。” 叶向高、孙承宗喜出望外:“王公公快讲!” 王安:“税监使掌管运河八大钞关、铁矿、铜矿、盐场,是宫中二十四监最肥的差事,多少大太监挖空心思、投资巨大而不可得。如今这个职位正好出缺,咱们三人可以利用各自的影响,力荐魏忠贤担任此职。那魏忠贤胆大心黑,见这天下第一肥缺到手,肯定顾不上仔细思考,立即会走马上任。” 孙承宗:“王公公的计策太妙了。税监使衙门在崇文门外,与紫禁城虽近在咫尺,没有王公公的命令,魏忠贤也只能望门兴叹,想见万岁爷一面是难上加难。” 叶向高:“此计虽妙,却给魏忠贤贪污受贿大开了方便之门。” 孙承宗:“只要王公公挑选一个廉洁奉公、刚正不阿的副使,在魏忠贤身边掣肘,司礼监再时时督促检查,纵然他胆大包天,也不敢肆无忌惮贪赃枉法。” 王安:“二位阁老安排精当,老奴抓紧落实!” 北京崇文门税监使衙门内。 两个年轻太监一左一右护持着魏忠贤,缓缓地视察各下属办事机构。每到一处,该机构的掌事太监即带领各太监、书办恭恭敬敬施礼问候。魏忠贤都是笑眯眯地点头作答,显得十分平易近人。各机构的太监、书办都显得心情舒畅,坐下来办公时比刚才麻利了许多。 魏忠贤回到自己的大堂内,立即有下属各机构掌事太监前来奏事。 干瘦精明的钞关掌事太监马千里进来磕头,低着头说:“属下是钞关掌事太监马千里。” 魏忠贤亲切地说:“起来回话吧。 马千里叩了一个头才站起来,说:“属下管辖崇文门、河西务、临清、淮安、扬州、浒墅、北新等八大钞关,每年岁入税银四十二万两。以临清钞关为最,岁入白银八万余两。” 魏忠贤赞许地点点头:“马公公劳苦功高。听说马公公是临清钞关掌事太监马堂的亲侄子?” 马千里悲切地回话:“是。” 魏忠贤体贴地安慰道:“马堂公公为乱民所杀,是为国捐躯,咱家找机会将为他申请恤典。” 马千里立即跪下连连叩头:“小的代表马氏全家几十口感谢魏公公的大恩大德!” 魏忠贤:“不必谢咱家,全心全意为皇上效忠吧。” 马千里感激涕零地回去了。 魏忠贤吩咐随身太监:“传话下去,各机构掌事太监,今天就不必一一前来奏事了。咱家会适时找他们细细了解情况的。” 魏忠贤惬意地坐在大靠背椅上,慢慢品着随身太监端上来的龙井新茶,五音不全地哼着肃宁地方小曲。 忽然,魏忠贤的随身太监弓着身子,引着客氏和两个贴身丫鬟走进大堂。 魏忠贤一惊,立即起身迎接:“奉圣夫人,你怎么来了?” 客氏故意恭恭敬敬地说:“税监使魏忠贤大人新官上任,客氏怎敢不来道贺!” 魏忠贤笑了:“奉圣夫人大驾光临,快请到后堂叙话。” 魏忠贤亲自搀着客氏,慢慢走进后堂。 北京崇文门税监使衙门后堂内。 魏忠贤把客氏搀到上座上,随身太监客客气气地捧上龙井新茶,悄悄退下。 客氏使了个眼色,跟进来的两个丫鬟也悄悄地退出去了。 客氏离座,亲手关紧了房门。扭过脸来,立即变成了一副母老虎的模样。 魏忠贤正纳闷,还没来得及问话,就听客氏破口大骂:“魏大傻子,你是被猪油懵了心,还是喝多了猫尿烧昏了脑袋!” 魏忠贤迷迷瞪瞪,不知如何说起,却又听客氏厉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税监使位高权重,捞钱容易,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魏忠贤辩解道:“夫人,你听我说嘛。” 客氏把胳膊一轮:“不听,不听,不听!你看你这点儿出息,一个税监使就把你骗出了乾清宫,远离万岁爷十万八千里,知道吗?还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喝大茶。你真以为你成财神爷了?你的脑袋马上就要掉了!知道吗?” 魏忠贤插不上嘴,只得等客氏一阵暴风骤雨过后,才慢慢问:“夫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客氏声调低了一些,但言辞依然犀利:“大傻子,真等到出事就晚了!你说说,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就答应当了这个破税监使?” 魏忠贤:“时间来不及呀,圣旨一下,命我立即出宫上任。” 客氏:“你就不会拖个三两天?” 魏忠贤:“抗旨不遵?我有几个脑袋?” 客氏:“派人给我送个信儿的功夫总该有吧?” 魏忠贤:“你以为还像从前一样啊,紫禁城就像你家的后花园,抬腿儿就进出了。” 客氏一愣:“倒也是,王安已经下了死令,说是奉皇太后懿旨,严禁我进宫!” 魏忠贤大惊失色:“看来咱们俩是被王安、孙承宗彻底耍了,见不到万岁爷咱们屁都不是!” 魏忠贤慢慢回过味儿来了:“夫人,还真像你说的那样,咱们的脑袋说不定哪一天就要搬家了。这个税监使当初看来是块大肥肉,现在明白了,是块一下子把我坠死的大金坨子。” 客氏有些张皇失措。 魏忠贤反而语调沉静:“夫人,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暂且静观其变。你回你的奉圣夫人府,舒舒服服地当你的老祖太太千岁;我在我的税监使衙门,忙忙碌碌地收我的盐铁铜茶税。我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他们还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客氏虽不太惊慌了,但还是急躁地催促魏忠贤:“大傻子,你得赶紧想办法,让我早早见到万岁爷。” 第108章 方略之争 辽阳后金皇宫偏殿内。 努尔哈赤端正地坐在帅椅上,代善、皇太极等人坐在两旁,聚精会神地听范文程侃侃而谈。 代善问:“范先生,照你说来,山海关是坚不可摧了?” 范文程:“以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参考二百多年来山海关历经的战事来看,确实如此。” 多尔衮站起来指着范文程说:“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努尔哈赤厉声喝道:“多尔衮,你小小年纪,怎敢对范先生无礼?” 多尔衮悻悻地坐下。 范文程反倒赞佩地看着多尔衮说:“小贝勒勇气可嘉,范某佩服。但是,现实是残酷的,日前咱们攻击山海关十几日,伤亡几千人,寸土未得呀!” 皇太极:“依范先生之见呢?” 范文程:“养精蓄锐,重新调整满洲八旗,购置红衣大炮,严格操练,寻机再战。” 代善、皇太极等几人含笑点头,多尔衮、阿济格等几个小贝勒不以为然。 努尔哈赤称赞道:“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代善、皇太极,今后你们都要听从范先生的安排,不得犹豫观望。” 众人站起来齐声应道:“是!” 努尔哈赤闲适地坐在龙椅上把玩儿一个碧玉扳指。 代善、皇太极、范文程、多尔衮等人坐在下面的绣墩上,静等努尔哈赤继续发话。 等了一会儿,范文程忍不住起身拱手道:“大汗,奴才还有话说。” 努尔哈赤抬眼看看范文程,客气地说:“范先生不必客气,坐下慢慢说。” 范文程仍然站着:“前两年,大金劲旅直逼山海关城下,整个辽东尽归我大金所有。虽说山海关久攻不下,但也应该占据宁远、锦州,千万不该轻易丢弃关外千里大好河山,退居沈阳、辽阳一隅。” 努尔哈赤:“范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大金兵马若与明军在山海关城下久战不决,大批明军就会从山东登州、莱州渡海增援,将我大军困在山海关下。到时,我们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时间一长,只能束手就擒。另外,我大金兵马总共不到十万,如果散在千里防线上,肯定捉襟见肘、处处被动。特别是宁远、锦州,容易受到山海关和山东海上明军的两面夹击,咱们远离后方,补给线过长,消耗不起呀!” 代善、皇太极同时说:“父汗英明。” 范文程固执地说:“如今,山海关明军已开始向宁远、锦州进军,沿途召集流民,收容散兵,估计会重修两座城池。一旦如愿,将成为我大金的心腹大患。” 努尔哈赤不以为然:“范先生言重了吧,山海关明军早已是我手下败将;宁远、锦州城池,早已被我夷为平地。即使他们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重新修建起来,我大金骑兵三四日就能直抵城下,杀人毁城,易如反掌。朱明若在宁远、锦州囤积大量军械粮草,正好资助了我大金军队,岂不是大好事?” 范文程还想说下去,被皇太极目止了。 努尔哈赤:“各大小贝勒,抓紧督促旗下兵丁,耕种操练两不耽误,随时听候本大汗命令,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大小贝勒个个欢欣鼓舞。 第109章 三辞三让 北京税监使衙门大堂内。 魏忠贤正在给一帮下属讲话,态度十分和蔼,语调十分恳切:“各位,魏某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公事不懂。要想干好万岁爷交给的这份儿差事,全得仰仗各位弟兄帮忙。” 下属们从没见过如此和蔼可亲的上司,个个露出惊异的神色。 魏忠贤看在眼里,轻松一笑:“魏某没别的本事,手下弟兄们为皇上收税,风里来雨里去,与各色人等磨嘴皮子斗心眼子的辛苦,魏某还是能体会到的。日后弟兄们公事、私事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魏某一定尽心尽力帮着解决。” 下属们个个喜笑颜开,七嘴八舌地说:“魏公公如此体恤下情,再不好好干,那才真是良心让狗吃了!魏公公放心吧,弟兄们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魏忠贤笑眯眯地说:“弟兄们去忙吧。” 下属们摩拳擦掌地走了。 魏忠贤躺在摇椅上,微闭着双眼,前后摇晃着哼着肃宁小曲儿。 一个小太监进来,凑到魏忠贤耳边说:“魏公公,礼部侍郎崔呈秀来拜访。” 魏忠贤立即睁开眼睛,站起身来:“赶快请进来,明前龙井、精细茶食伺候!” 稍稍过了一会儿,魏忠贤笑容可掬地拉着崔呈秀的手,走到茶几前:“崔大人是稀客,来来来,尝尝老奴的粗茶。” 崔呈秀坐下,端起茶水略略品了一小口,立即笑着说:“魏公公真会说笑话,如此名贵的明前龙井,要算粗茶的话,崔某这一辈子的茶真算白喝了!” 魏忠贤:“既然崔大人喜欢这茶,来人!” 小太监快步走进来,躬身听候命令。 魏忠贤对小太监说:“去给崔大人准备二斤明前龙井。” 崔呈秀立即激动地说:“使不得,使不得,崔某可不敢领受魏公公如此贵重的礼物!” 魏忠贤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一点儿茶叶,有什么贵重?崔侍郎能来税监使衙门,就是看得起魏某,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什么好喝的、好吃的、好玩儿的、好用的,有我的就有你的!” 几句话,说得崔呈秀心花怒放:“魏公公拿我崔呈秀当兄弟,我要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以后魏公公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吩咐。” 魏忠贤笑眯眯地说:“咱们兄弟俩坐在这儿,细细地品茶、聊天儿,也是人生一大乐趣嘛。” 崔呈秀:“当然,当然!” 魏忠贤亲切地给崔呈秀斟茶,又捡了几块儿茶食让崔呈秀尝尝。 崔呈秀吃了两块儿茶食,咂摸着味道:“这宫里的东西,真是集天下精华呀!” 魏忠贤:“兄弟,你是礼部侍郎,有点儿礼仪上的小事向你请教。” 崔呈秀:“魏公公,说请教就生分了。” 魏忠贤:“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最近紫禁城的门卫,说什么也不让客氏进宫看望万岁爷了。客氏是享受国公待遇的皇上的奶娘,大明朝二百多年来只此一位。拒之门外,合不合礼节呀?” 崔呈秀眼珠一转,立即明白了魏忠贤的意思,义愤填膺地说:“客氏与万岁爷相依为命多年,不是母子胜似母子,拒之门外当然不合情理。这绝不会是万岁爷的本意!公公放心,有机会我一定向万岁爷进言,让他们母子常常见面。”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客氏一进门,见天启眼巴巴地站在那儿,立即扑进天启的怀中,哭着喊着:“小祖宗,亲祖宗,心肝儿,宝贝儿。” 客氏一边喊叫,一边狠命地亲他的嘴、亲他的眼、亲他的耳垂儿、亲他的脸蛋儿。 客氏的鼻涕眼泪,弄了天启满头满脸。 天启也拼命地回吻客氏,二人的鼻涕眼泪混在了一起。 亲吻半天,客氏又说:“让奶娘看看,我的小祖宗是胖了还是瘦了?是黑了还是白了?” 天启一把紧紧搂住客氏,客氏喘息着问:“亲祖宗,知道奶娘多想你吗?” 天启:“别说了,朕知道都是王安那个老阉货搞的鬼。朕已经下旨,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得阻止奶娘见朕!” 客氏却柔声说:“万岁爷,别怪老王安,他也是为万岁爷的名声着想。” 天启:“王安对朕倒是忠心耿耿。” 客氏:“所以呀,万岁爷不但不能生王安的气,还得提拔重用他。天下人才知道万岁爷英明伟大。” 天启觉得奇怪:“奶娘,老王安害得咱们见不上面,你怎么还替他说情?” 客氏:“奶娘也是替万岁爷的名声着想呀。万岁爷理解老王安的忠心,照常提拔重用他,文武百官、宫女太监、天下万民还不得拼命效忠?” 天启:“奶娘说得对!让朕想想,怎么提拔他呢?” 客氏:“司礼监掌印太监被免职了,论资历论能力,王安都可以排前两名。干脆,就让王安接任掌印太监!” 天启:“好。”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天启仰靠在龙椅上,手里摩挲着一个木雕罗汉,有些心不在焉地听孙承宗侃侃而谈。 孙承宗:“陛下,王在晋出任辽东经略已经一年多,毫无建树。只知道龟缩在山海关城内自保,空耗钱粮。前一段提出一个在关外八里铺建城的计划,被老臣仔细勘察后否决,反而利用职权,阻挠袁崇焕在宁远筑城的进度。这种颟顸误国之人,不能再重用。” 叶向高:“皇上,孙阁老潜心研究军事多年,支持袁崇焕在宁远筑城,是高瞻远瞩之举。进,可以逐步向东发展,恢复失地;退,可以有力配合山海关的防守。王在晋固执己见,贻误国事应该调离辽东。” 天启问:“二位阁老以为该把王在晋调到哪里?” 叶向高:“臣等想让王在晋去任南京兵部尚书。” 天启笑了:“这是明升暗降,让他去坐坐冷板凳也好,冷静思考一下如何切实为国效力。但总算给他留了面子,就依二位阁老所言吧。朕也有一件大内的人事任命与二位阁老商议。” 叶向高、孙承宗同时说道:“臣等洗耳恭听。” 天启:“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空缺多日,朕思虑再三,觉得王安升任此职比较合适。二位阁老以为如何?” 叶向高、孙承宗齐声欣然答道:陛下慧眼识珠,臣等佩服!” 天启:“王在晋、王安任职之事,吾师拟旨吧。” 北京孙承宗宅邸内。 王安笑盈盈地对孙承宗说:“孙阁老,命老奴为掌印太监的旨意,老奴已经上表推辞两次。照老规矩,应该是三辞三让。这最后一道辞表,就劳孙阁老大笔一挥吧。” 孙承宗无奈地笑笑:“这一套虚伪的过场真烦人,但不走还不行,会有人说你狂妄自大、官迷心窍。老夫就替王公公再虚伪一回!” 王安和站在一旁的红霞都笑了。 红霞轻快地说:“我替孙先生磨墨。” 孙承宗提笔蘸墨,工工整整写完辞表,递给王安,说:“递上辞表,陛下第三次挽留的圣旨立马就会下来。王公公就成了名符其实的内相,准备大摆筵席,招待挤破门的贺客吧!” 第110章 锦囊妙计 西安陕西巡抚衙门大堂内。 一个盛气凌人的中年太监,手捧着黄绫圣旨,站在大堂正中,盯视着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胡廷宴等人。 中年太监似乎对自己的表现十分得意,冷笑一声才展开圣旨,尖着嗓子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陕西巡抚胡廷宴,颟顸无能,面对边兵闹事、饥民造反,举措失当。忽而指闹事边兵为饥民造反,掩饰其统御无方;忽而指造反饥民为边兵闹事,掩饰其剿抚不力,致使陕省大乱,西安、延安一带,失陷十余城,死伤无计数。立即革去该抚臣职务,由锦衣卫锁拿进京。着陕西参政洪承畴升任该省巡抚,以期荡平贼寇,恢复疆土,护佑百姓。钦此。” 西安陕西巡抚衙门大堂内。 几十个文武官员肃立大堂中间。 后堂一声高喊:“巡抚大人到!” 洪承畴威严地走到大堂正中。 文武官员齐呼:“恭迎巡抚大人!” 洪承畴声音平和地说道:“各位请坐吧。” 洪承畴在高椅子上坐稳,文武官员分坐在两旁。 大堂上寂静无声。 洪承畴满意地点点头,缓缓说道:“蒙皇上信任,下官坐上陕西巡抚这把金交椅。也许有人觉得这是光宗耀祖的事,可下官却如坐针毡。为什么?因为前任巡抚刚刚锁拿进京审问,说不定哪一天就被砍头。洪某若不能干出点儿成绩来,下场也许比他还惨。” 洪承畴扫视了一遍众人,没有一个人敢直视他。 洪承畴继续说:“洪某为了保住项上人头,便不得不拿出狠招。” 曹文诏起立拱手道:“洪大人,末将在前任巡抚手下干得非常憋气。现在,就愿意听听大人到底有什么狠招,杀杀那些叛匪的威风,舒一舒末将胸中的鸟气。” 洪承畴赞道:“好,曹总兵快人快语,本官就实话实说。以下所言,都是最高军事机密,请各位千万保密。” 文武官员齐声道:“谨遵钧旨。” 洪承畴:“据密探来报,六月十六,各路盗贼要齐聚黄龙山结盟。这正是老天护佑大明,给了咱们一举将其歼灭的机会。” 曹文诏忍不住说道:“太好了,末将愿意打头阵,替巡抚大人效劳。” 洪承畴:“我大明将士,若都像曹总兵这样忠心赤胆,何愁匪患不灭?本官有三条锦囊妙计,分别交付给曹总兵、王总兵、李将军按计而行,不得有误!” 曹总兵、王总兵、李将军同时起立,共同应道:“谨遵将令。” 洪承畴:“本官将带领一标人马,配合各路行动。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来了,各位好自为之!” 夜晚,陕西定边县张家集祠堂内。 灯笼高照,火把燃烧,祠堂内亮如白昼。 坐在正中椅子上的张献忠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说道:“谈了半夜军队开拔的事,实在有点儿累了。” 高一功站起身:“张大哥,你早点儿休息,我去检查一下岗哨。明天就要向黄龙山开拔,弟兄们容易松懈。万一让官军偷袭了,可不是小事。” 张献忠:“一功兄细心周到,你就辛苦一趟吧。” 高桂英也站起身:“哥,我陪你去。” 高一功还没回答,张献忠却说:“桂英,你留一步,明天女眷开拔的细节,我还得再跟你商量一下。” 高一功走了。 高桂英坐下来等着张献忠发话。 张献忠却看着她不开口,似乎走神儿了。 高桂英只得问道:“张大哥,关于女眷开拔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还有什么吩咐?” 张献忠回过神来,笑着说道:“这祠堂里太闷,咱俩出去,边走边说吧。” 高桂英:“也好。” 夜,张家集祠堂外。 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幕上,照得大地一片银白。 高桂英跟着张献忠,缓缓走向不远处的一条小溪。 溪水潺潺,蛙声咕咕,倒显得月亮更白,夏夜更静。 高桂英停住了脚步:“张大哥,天不早了,有事赶紧吩咐,你也好早点儿回去休息。” 张献忠停住脚步,扭过身来笑问:“你这个女娃儿,除了每天教武艺、谈公事,就不会说说闲话?” 高桂英理直气壮:“张大哥,你把训练士兵、管理女眷的两大摊事儿都交给我,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哪里还有功夫说闲话?” 张献忠朗声说道:“看来是咱老张累着你了,以后训练的事都交给一功好吗?” 高桂英:“不好,我愿意天天陪着哥哥训练士兵,我愿意天天看着弟兄们的武功逐步提高。” 张献忠:“那,你不用管理女眷,好不好?” 高桂英:“也不好,我愿意天天空闲时跟姐妹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张献忠不高兴了:“嘿,你这个女娃儿,说话好没道理,事儿多了你不愿意,事儿少了你也不愿意。你让咱老张怎么办?” 高桂英却反问他:“张大哥,你想让桂英怎么办?” 张献忠万万没想到高桂英会这样反问他,一时语塞。 张献忠想了想,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说道:“桂英,咱们在一起,出生入死也有大半年了,有些话咱老张觉得时机不到,不便出口。但是,明天咱们就要进入一个新的环境,人更多,事更杂。咱老张确实更需要一个贤内助,管理好老营。所以,今天在这大好的月光下,向你表明心迹,求你当我的压寨夫人。” 高桂英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平静地说道:“张大哥,谢谢你对我的信任。说实话,我早就知道你会有此一求。” 张献忠先是吃惊,后趋平静:“好一个聪明的女娃儿!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高桂英:“我不能答应。” 张献忠有些激动:“为什么?” 高桂英:“别急着问我为什么,先听我说说对你的印象,好吗?” 张献忠:“也好。” 高桂英:“张大哥,你是一个爱憎分明、性情豪爽、敢作敢当的关西大汉,长得如此高大威猛、英气勃勃,肯定有不少女娃儿喜欢你。是不是?” 张献忠嘿嘿笑着点头,停了一下即反问:“你喜欢我吗?” 高桂英坦诚地回答:“喜欢。” 张献忠大笑起来:“哈哈,这就好嘛!答应我了?” 高桂英:“答应你什么?” 张献忠:“做我的压寨夫人呀。” 高桂英:“我没答应你呀。” 张献忠:“你明明白白说喜欢我嘛!” 高桂英:“喜欢你并不等于愿意嫁给你。” 张献忠扯着嗓子问道:“这算什么话?” 高桂英:“张大哥,你真不明白二者的区别?我喜欢你,就像喜欢我哥哥高一功一样,但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你。” 张献忠糊涂了:“我又不是你的亲哥哥!” 高桂英:“我有心上人,一直等着他来娶我。” 张献忠心有不甘:“他是谁?比我还爱憎分明、性情豪爽、敢作敢当?比我还高大威猛、英气勃勃?” 高桂英深情地说:“他呀,并不比你威风漂亮,也不比你豪爽潇洒,却同样是一个爱憎分明、敢作敢当的关西大汉。” 张献忠追问:“他到底是谁?” 高桂英:“米脂县李继迁寨的李自成。” 张献忠一惊:“李自成?我知道这个人。” 高桂英也是一惊,急匆匆问:“你怎么知道他?” 张献忠思量了一下,说:“前些天他派顾君恩找过我。” 高桂英有些恼怒:“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找了他一年多了!” 张献忠委屈地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找他?你又从来没说过。” 高桂英抓住张献忠的胳膊来回摇晃,连声问道:“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张献忠仍不甘心,盯着高桂英问:“桂英,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是不是因为我与别的女人有过交往?” 高桂英:“嗐,张大哥,你别问了,我心里乱得很。” 停了一下,高桂英又说道:“张大哥,你是个好人,如果没有李自成,我也许会嫁给你。但是,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心里早就把他当做最亲最近的人了。” 张献忠的眼里掠过一丝阴影,皱了几皱眉头,才负气地说道:“他现在米脂一带干得轰轰烈烈,明天也要到黄龙山结盟。” 高桂英欢快地说:“太好了,我去告诉哥哥。” 望着高桂英跑远的后影,张献忠无奈地仰望着高挂在天幕上的那轮圆月。 第111章 出尔反尔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天启正在阅读王安的辞表,看着看着,被其中文采打动了,随即摇头晃脑地读出声来:“顽劣愚钝,惟赤诚天日可表;身逢盛世,虽幽微圣明烛照。万岁不弃老奴,老奴却难负重。” 天启念罢这几句,扭头对趴在他肩膀上的客氏说:“听听,看看,若不是吾师的大手笔,谁能写出这样抑扬顿挫、汪洋恣肆的好文章。” 客氏:“奶娘没念过书,识不得几个字,听小祖宗念得倒是上口顺耳。不过,小祖宗说是孙阁老手笔,奶娘不得不考虑得多一点儿。” 天启:“奶娘考虑什么?” 客氏:“我听人家说过,这皇宫大内,除了万岁爷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力最大,号称内相对不对?” 天启点点头。 客氏:“朝廷上,除了万岁爷就是内阁大学士权力最大,号称宰相对不对?” 天启又点点头。 客氏大惊失色:“我的亲祖宗,现在朝廷上下都知道叶向高、孙承宗与王安好得穿一条裤子。你把内外大权交到他们仨手上,万一他们生了异心,合起伙来,还不是随便摆置你?” 天启也大惊失色了:“奶娘,朕该怎么办?” 客氏故意愁眉不展:“奶娘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意?” 天启把孙承宗写的辞表扔到书案上,绕室彷徨。 客氏见火候差不多了,才故意怯怯地问:“是不是把魏忠贤找来商量商量?” 天启觉得看到了希望,大声下令:“速招魏忠贤见驾!” 客氏扭过脸去,偷偷地笑。 天启仍有些不安地走来走去。 功夫不大,魏忠贤擦着额头上的汗,大步流星走进东配殿。跪在天启面前磕头,说道:“老奴魏忠贤奉命见驾,吾皇万岁!” 天启亲切地说:“魏大伴,听说你的税监使干得很好。起来说话吧。” 客氏趁天启不注意,指指书案上的辞表让魏忠贤看。 魏忠贤刹那间便猜中了天启的心思,却露出一脸憨厚相,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说话。 天启问:“魏大伴在宫中几十年,你说说,现在让谁当司礼监掌印太监合适?” 魏忠贤直愣愣地说:“这是天大的事,本不该让老奴插嘴。既然万岁爷问起,老奴就实话实说,当然是王安合适。” 客氏急得直瞪眼。 天启也很觉意外,又问魏忠贤:“让王安当有没有弊病?” 魏忠贤还是直愣愣地答:“当然有,瓜无滚圆,人无十全嘛。” 天启:“到底该怎么办?” 魏忠贤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文人们常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万岁爷要是觉得,把内外大权交给一伙人掌管,可能危及万岁爷的安全,就万万不能让王安当掌印太监。” 客氏偷偷冲魏忠贤抛个媚眼,竖竖大拇指。 天启高兴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事先放一放。魏大伴为人厚道,思路缜密,才堪大用。朕任命你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 魏忠贤喜上眉梢,却趴在地上连连叩头:“老奴大字不识几个,怎么能当秉笔太监?万岁爷,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天启忍俊不禁,笑着说:“还真是个魏大傻子,朕就是看中你憨厚可爱、忠心可嘉,好好干吧!” 紫禁城司礼监值房内。 王安面前摞着几摞奏章,他仍然提笔挥毫批红,那个年轻太监仍然手脚麻利地忙碌。 但王安明显有些走神儿,时不时地停下笔来发一会儿呆。 年轻太监体贴地问:“王公公,你老人家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咱们歇一天?” 王安想了想说:“去把叶阁老、孙阁老请来。” 年轻太监一会儿工夫就引着叶向高走进值房。 叶向高没落座就问王安:“王公公,魏忠贤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事你知道吗?” 王安大吃一惊:“内阁的拟旨我没看到呀!” 叶向高:“可能是通政使有意避开你,直送御前批红了。” 王安惴惴不安地说:“我第三次的辞表递上去好几天了,皇上第三次的任命始终不见踪影,我心里很不踏实。” 叶向高:“不会有事吧,重大人事任命三辞三让是几百年来的常例。陛下办事拖拉一点儿也不足怪。” 孙承宗进来接着话茬儿说:“非常奇怪。” 叶向高问:“孙阁老觉得哪里奇怪?” 孙承宗:“该来的任命没来,不该下的任命反而绕过王公公下了,不奇怪吗?” 叶向高、王安都紧张了:“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孙承宗:“这几天,客氏已经住进宫里,魏忠贤也频繁出入皇宫,说明陛下态度已经发生根本变化。” 王安倒抽一口凉气:“大势去矣!” 叶向高安慰王安:“王公公不必过于悲观,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孙承宗有些激动:“老夫去找陛下。” 孙承宗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一个太监高喊:“圣旨下,王安接旨!” 王安走到值房中间跪倒,口呼:“老奴王安恭请圣安!” 只见魏忠贤在几个锦衣卫的保护下,器宇轩昂地进入司礼监值房,展开圣旨朗声念道:“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入宫四十余年,侍奉三代圣主,功勋卓着。朕拟擢拔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谦恭谨慎,再三推辞。朕心虽甚为惋惜,犹体念其年老力衰,故多赐金银玉帛,安置于南京孝陵,静心颐养天年,以全主仆互爱互谅之至诚。钦此!” 王安泪流满面,连连叩头,说道:“老奴王安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忠贤笑嘻嘻地把圣旨放到王安手里,说:“王公公,咱家公事已毕,祝王公公南行一路顺风!” 王安木然地接过圣旨,淡淡地应付了一句:“谢魏公公。” 魏忠贤转过身来,笑容可掬地对叶向高、孙承宗躬身施礼,说:“二位阁老也在呀,幸会,幸会!” 叶向高:“老夫与孙阁老同王公公谈点儿公事。” 魏忠贤谦恭地说:“老奴就不打扰了,告辞。” 看着魏忠贤等人走远了,孙承宗恨恨地说:“这就叫口蜜腹剑,二位领教了吧!” 叶向高:“我等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想不到,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栽倒这个市井无赖手里。” 孙承宗:“叶阁老,王公公,孙某想了半天,终于明白咱们最大错误在哪里。” 叶向高:“请直言不讳。” 孙承宗:“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由孙某来写王公公的第三道辞表。” 王安不解其中奥秘:“孙阁老的文笔好,满朝皆知,难道内容出了错误?” 叶向高:“老夫也想明白了,不是内容出了错误,是咱们犯了君主的大忌——内外勾结。” 孙承宗:“陛下天性善良,不会想到这一层,定是客魏恶意挑拨,才有此一劫。” 叶向高:“难道咱们就认输了?” 孙承宗:“绝不能认输!首辅大人,咱们同去叩见皇太后,请她出面讲情,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紫禁城慈宁宫寝殿内。 秋菊半扶半抱地把皇太后安放在靠枕边,才轻声问:“太后的身子行吗?跟皇上可别谈得时间太长。” 皇太后:“哀家刚喝了参汤,能撑一气。请皇上、皇后进来吧。” 天启、皇后在秋菊的引导下走进来。 天启弓下身子抓住皇太后的手,亲切地问:“太后近来好些吗?” 皇太后:“还好,有劳皇帝挂念。” 皇后:“臣妾给太后送来一些滋补膏,听说很灵验,请太后试试。” 皇太后:“皇后有心了。” 天启:“太后传唤儿臣,有何吩咐?” 皇太后问:“听说皇帝先前下旨提拔王安为掌印太监,为何最后变卦?” 天启皱皱眉:“是谁多嘴拿这种琐事来烦扰太后?” 皇太后:“这是有关大内稳定的第一号大事,不是琐事。咱们大明朝关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安排,还从来没有这样出尔反尔!” 天启:“儿臣也是出于大内稳定的考虑,才有最后的变化。” 皇太后:“皇帝认为王安出任掌印太监就能威胁大内稳定?” 天启:“假如他与外臣关系过密,就不能不使人担忧。” 皇太后:“郑氏威胁先帝皇位时,李选侍强占乾清宫时,王安都与外臣关系过密;大内反而因为这种关系获得稳定。” 皇后:“太后所言,臣妾进宫以后也听皇上多次讲起呀!” 天启根本不理睬皇后,对皇太后说:“此一时彼一时,很难同日而语。” 皇太后:“是王安的忠心改变了,还是皇帝的立场改变了?” 天启态度谦恭,语调和缓,但用词非常强硬:“儿臣有自己的选择。” 皇太后见事已至此,不得不戳破底细:“皇帝的选择就是客魏的选择吧?” 天启脸色有些难看:“祖宗把九万里山河交给儿臣,儿臣不敢马虎大意。” 皇太后发怒了:“皇帝,这还不叫马虎大意?朝令夕改,视国家大事为儿戏,心里还有祖宗吗?还有九万里山河吗?” 天启不再答话,但脸色更加难看。 皇太后:“皇帝,你毫无节制地宠信纵容客印月,又毫无原则地提拔重用魏忠贤,将一个历经四十多年磨练的忠心耿耿的老仆一脚踢开,会让天下所有忠贞之士寒心啊!” 皇太后说到激动之处,一口痰没上来,憋得满脸青紫。秋菊和皇后赶快上前捶背舒胸,忙了半天。 皇太后咳出一口痰,喘息着说:“皇帝,你长大了,哀家的话可以不听,洪武爷严禁太监干政的铁律不能不要啊!哀家最后说一句,听与不听全在皇帝,王安是忠仆,魏忠贤是恶奴!” 第112章 葬身火海 北京魏忠贤府邸大门外车水马龙,非常热闹。 贺客手执礼单排成长队,慢慢地向大门口移动。 门口处一边站着一个太监,伸手接礼单的同时高声唱喝:“礼部尚书顾秉谦大人贺礼一份!礼部侍郎崔呈秀大人贺礼一份!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将军贺礼一份!” 贺客们送的礼单太多了,一个太监身边站了个手托大木盘的小厮,一会儿盘中的礼单就堆得老高。 门口左侧的角落里,两个文官在嘀咕。 面白无须的说:“年兄家中并不宽裕,为什么还要硬挤出几十两银子送贺礼?” 花白胡须的说:“年兄比我强不了多少,不是也来了?魏忠贤风头正强劲,提前拉拉关系,以后好有个照应。” 面白无须的却自嘲:“圣人门徒却厚着脸皮来拍阉货的马屁,有辱斯文呀!” 魏忠贤府邸内。 整个大院被席棚遮盖着,一桌紧挨一桌的酒席排得满满的,席面上的客人文官武将、商人地主都有,都喝得满面通红,吃得满嘴流油。 魏忠贤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端着酒杯亲切恭敬地这桌站站、那桌停停,一会儿又站到高处大声说道:“各位大人,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来到魏某家中做客,就是给魏某天大的面子。咱们来个一醉方休!” 崔呈秀带头高呼:“恭贺魏公公高升,咱们一醉方休!” 众人乱哄哄地高呼:“恭贺高升!一醉方休!” 下午,北京十里长亭。 一个年轻太监赶着马车在前面慢慢前行。 叶向高、孙承宗一左一右搀扶着王安缓缓向前走,红霞牵着三匹马马在后面默默跟随。 王安似乎是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十多岁,步履蹒跚,精神萎靡。 叶向高:“王公公,此一去山高水长,千万保重!” 孙承宗:“王公公有大功于大明王朝,公道自在人心,千万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 王安:“奴才有时连一条狗都不如啊!” 红霞紧走几步,跟上去说:“王公公,你在危急时刻,重情义有担当,是个真正的男子汉!红霞愿策马仗剑,一路护送你平安到达南京。” 王安感动地说:“姑娘的心意我领了,却万万使不得。皇后身边不能没有你。再说,老奴已远离是非之地,与世无争,没有谁还会难为老奴吧。” 孙承宗:“客魏心如蛇蝎,不可大意。老夫已令兵部选调得力军官,率领二十名武功高强的士兵,一路护送王公公平安到达南京。说好在十里长亭汇合。” 王安深深施礼:“老奴多谢孙阁老厚爱。” 孙承宗吩咐道:“红霞,把酒摆在长亭上。” 叶向高、孙承宗搀扶着王安登上长亭。 叶向高端起一杯酒,恭恭敬敬地双手捧到王安面前。 王安激动地双手接过酒杯:“老奴有幸结识二位阁老,死而无憾!” 孙承宗招呼叶向高、红霞:“咱们一起敬王公公三杯,祝他一路顺风!” 北京魏忠贤府邸小客厅内。 客氏坐在椅子上,气哼哼地翻着白眼儿瞪着为她端茶的魏忠贤。 魏忠贤笑嘻嘻地把三件套茶碗儿放到客氏面前,轻声细语地说:“奉圣夫人,来来来,喝喝茶,消消气。” 客氏抢白他:“喝什么茶,老娘心里一团火,还不知道往哪儿喷呢?” 一个小太监正想进来续水,魏忠贤赶紧摆摆手让他退下。 魏忠贤仍然笑嘻嘻地客氏说:“有火啊?往老奴身上喷呀!老奴这儿反正已经是八百里火焰山了,不在乎多点儿少点儿。” 客氏被他逗笑了,不好意思再生气。 魏忠贤这才柔声问:“夫人为什么发火生气呢?” 客氏又粗声大气地问:“你以为当上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就上天了?流水燕翅席整整开了三天三夜,威风够了吧?瘾过足了吧?” 魏忠贤有些委屈地说:“各路朋友真心实意前来祝贺,我总不能板起脸来拒之门外吧。” 客氏:“我的大傻子,你可以装傻,但不能真傻。我问你,老王安怎么样了?” 魏忠贤毫不在意地说:“他呀,早就灰溜溜地去南京了。” 客氏腾地一声站起来,指着魏忠贤的鼻子尖儿骂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傻货,以为万事大吉了!” 魏忠贤十分奇怪:“王安没了任何职务,守着洪武爷的陵墓养老,还能有什么事?” 客氏:“王安在皇宫里呆了四十多年,上至内阁首辅,下至扫地太监,有多少深不见底的关系,你知道吗?” 魏忠贤有点儿发懵。 客氏:“万岁爷从小跟着他牵狗逗猫,玩蛐蛐、逮麻雀,他们感情有多深,你知道吗?” 魏忠贤呆了。 客氏:“我看着万岁爷一天一天长大,万岁爷的脾性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王安不死,说不定哪一天,就回来当上掌印太监了。你呀,想哭都找不到坟头儿!” 魏大傻子彻底傻了:“夫人,你说怎么办?” 客氏狰狞地一笑:“坏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魏忠贤:“夫人,你才是我的神机军师呢,我听你的!” 白天,江北某驿站内。 年轻太监扶着王安从马车里下来。 王安自己捶捶后腰,踢踢腿,慢慢活动活动筋骨。 年轻太监忙着卸车、喂马。 军官指挥着士兵们卸行李、安排房间、向马棚里拴马喂草料,忙了好大一会儿,才走过来照料王安。 军官恭敬地说:“王公公,明天一早过江,下午就可以赶到孝陵了。” 王安亲切地说:“兄弟,一路上多亏你鞍前马后照应,才能平安到达长江边上。” 军官:“王公公太客气,我们受孙阁老差遣,伺候王公公是我们的职责。再说,王公公伺候过三代皇帝,为人忠厚能干,大明朝廷上下有口皆碑。这些天一路走来,我们更加体会到了王公公的宽容仁慈。” 王安:“兄弟过奖,我成了个老废物,以后啊,吃饱混天黑吧。” 军官:“王公公不要气馁嘛,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哪一天,万岁爷还要请您老人家回去,当掌印太监呢!” 王安笑笑:“那就借兄弟的吉言,今晚我请全体弟兄,痛痛快快喝它一场酒,不醉不睡觉!” 驿站的餐厅里,王安等二十几人围坐在长条形木桌旁,各自面前摆着粗磁黑碗,盛满白酒。木桌上还摆着几个大粗磁盘子,上面盛着大块热气腾腾的牛肉。 军官站起来大声说:“弟兄们,今晚王公公请咱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咱们共同举杯,祝王公公长命百岁!” 众人也站起来,举着酒碗齐声说:“祝王公公长命百岁!” 夜,已经深了,众人都喝得有了七八分酒意。 一个驿卒又抱着一坛酒要进餐厅,忽然被一个驿卒打扮的中年人接过酒坛,没等他问话,却被从侧面飞快贴近身子的黑衣人一掌砍在左颈上,一声没吭即瘫倒在地。 驿卒打扮的中年人麻利地打开酒坛,倒进了一包白色药粉,摇晃了几下酒坛,自己又吞下一颗红色药丸,立即笑容可掬地走进餐厅,热情地说:“各位军爷,小人找来一坛二十年的陈酿,请各位尝尝。” 说着,中年人给王安、军官以及每个士兵的碗中都倒满酒,自己也端起一大碗酒,说:“小人先干为敬,请各位军爷赏脸。” 众人看着中年人一饮而尽,随即乱纷纷地喝干了各自碗中的酒,赞道:“好酒,好酒!” 过了一会儿,中年人笑看王安等人一一昏睡在桌子上,才轻轻退到屋外,反锁住大门。 这时,黑衣人走过来问:“都麻翻了?” 中年人点点头。 黑衣人问:“你没事吧?” 中年人指指自己的嘴巴:“我先吞下了一粒解药,现在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动手吧!” 黑衣人跑到马棚放火,中年人将堆在餐厅四周的柴草点燃。霎时间,两处火光熊熊,照亮了半边天。 驿站的驿卒早就被中年人和黑衣人杀光了,过了好长时间,才听到远处有人喊:“驿站着火了,快救火呀!” 等到邻居们跑来救火时,火光冲天,已经没法救了。 中年人和黑衣人牵出两匹马,跨上去跑远了。 藏在厕所里的年轻太监这时才敢走出来,冲着火堆高喊:“王公公,你死的好惨呀!” 第113章 哭读祭文 北京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年轻太监哭诉完了。 叶向高一拍桌子,怒声道:“一定要找到那个中年人,找出幕后凶手!” 孙承宗恨恨地说:“幕后凶手不用找,找证据犹如大海捞针。” 叶向高:“难道王公公和几十个官兵就白死了?” 孙承宗:“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天启大怒道:“朗朗乾坤,竟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使王大伴和几十官兵葬身火海!魏忠贤!” 魏忠贤立即向前应声:“老奴在。” 天启:“东厂立即根据那太监的讲述,将假扮驿卒的中年人画影图形,关隘要道广为张贴,一定把他缉拿归案,查出幕后指使者,以谋逆罪论处!” 魏忠贤毕恭毕敬:“老奴遵旨。” 孙承宗冷冷地扫了魏忠贤一眼,向天启奏报:“请陛下酌情赏赐王安谥号,优待其兄弟侄子,以鼓励竭尽平生精力效忠国家之人。” 礼部尚书顾秉谦奏道:“王安只是宦官,本朝从无赏赐宦官谥号的先例。” 魏忠贤却接口说:“王公公尽心尽力为皇家效力四十多年,情况极为特殊,赏赐谥号也是应该的。” 天启:“准吾师与魏忠贤所奏。叶孙二位阁老,会同礼部酌办此事。” 叶向高:“请陛下亲自祭奠王安。” 天启略有踌躇,魏忠贤即刻奏道:“叶阁老所奏,正是要皇上向全天下显示对忠仆尊重,建议十分妥善。” 天启:“准叶阁老与魏忠贤所奏,届时朕将亲临致祭。”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叶向高不解地问:“魏忠贤今天为什么处处迎合我们?” 孙承宗:“叶阁老太实诚,他哪里是迎合我们,他是在向天下人宣告,他对王安非常敬重;王安之死,与他毫无关系。” 叶向高:“魏忠贤心机太深,偏偏逃不过孙阁老的火眼金睛。” 孙承宗:“对魏忠贤这种人,无论以怎样的恶意揣测,都不算过分。” 叶向高:“皇上把缉拿凶手的任务交给魏忠贤,这,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孙承宗:“叶阁老不要激动,且看这个老狐狸怎样表演。” 二人说话间,赵南星、高攀龙、汪文言等十几个东林党大将都来到了内阁首辅签押房。 赵南星:“吏部已拟定封王安的侄子王强为锦衣卫千户。” 高攀龙:“都察院已提议司礼监用掌印太监的仪式为王安下葬。” 汪文言:“我已与东林诸公商定,每人赠送奠礼白银二百两。” 叶向高感动地说:“若王公公泉下有知,定会感谢各位同仁的深情厚谊。” 孙承宗却伤感地说:“无论我们做什么,却都不能使王公公起死回生了,我们东林党永远失去了一位好朋友。本来,老夫还想在适当时机向陛下进言,重新启用王公公。现在却成泡影,实在令人伤心。若客魏再在宫中兴风作浪,谁能给我们通风报信?谁能能为我们设法化解?” 众人一片唏嘘。 孙承宗:“若指望魏忠贤的东厂缉拿凶手,无异于缘木求鱼。文言兄,你在江湖上影响大、朋友多,请务必留心查访凶手。” 汪文言义愤填膺:“汪文言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查出凶手,揪出幕后指使者,告慰王公公在天之灵。” 叶向高:“请各位同仁动用自己的财力人力影响力,把王公公的丧仪办得风风光光的。孙阁老,你的文才盖世,写王公公的祭文,非你莫属!” 孙承宗拱手道:“孙某理当尽心竭力。” 白天,北京王安宅邸内,到处悬挂着白色帐幔。 王安的侄子王强在灵前伏地哭泣不止。 灵柩前悬挂着一条巨大的挽帐:旷世忠仆 叶向高、孙承宗、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汪文言等几十个文武百官肃然列队,在灵前吊唁行礼。 吊唁者分列两旁,孙承宗又走到灵前跪下,展读祭文: 呜呼允逸,不幸夭亡;葬身火海,痛我肝肠。 我心悲哀,酹酒三觞;君若有灵,来享蒸尝。 吊君初出,陪伴储皇;储皇遭欺,幸赖遮挡。 吊君壮力,草诏解惑;众心安逸,皇室坦荡。 吊君弘才,士林景仰;利国安边,军心欢畅。 吊君风度,刚直昂扬;砥柱中流,保驾护航。 呜呼允逸,仙凡路长;忠贞内相,大明不忘。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孙承宗读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许多吊唁者听得泪流满面、唏嘘长叹。 孙承宗起身,仰面看着“旷世忠仆”四字遐想联翩:郑贵妃领着福王朱常洵盛气凌人地训斥太子朱常洛,朱常洛战战兢兢,王安不停地对着郑氏母子打躬作揖;王安提笔挥毫,写下“太子敕令”四个大字,又在福王和百官面前展读《太子敕令》,福王和百官面露欣喜之色;王安在山海关城楼下检阅官兵,分发赏银,官兵们振臂高呼;在乾清宫东配殿内,孙承宗与王安拉出天启急急前行,李选侍、魏忠贤跟在后面喋喋不休。 孙承宗泪流满面。 宅邸外有一个太监高声喝道:“皇上驾到!” 众人齐刷刷跪下,齐声高呼:“恭迎吾皇!” 天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王安灵前,默立致哀。 魏忠贤代替天启焚香烧纸。 王安的侄子、家人叩头答谢,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忠贤代替天启躬身施礼。 魏忠贤搀扶着天启转身走出宅邸,仍然跪在地上的众人又齐声高呼:“恭送吾皇!” 白天,北京长安街,三十六人抬的棺椁缓慢沉重前行。 棺椁前,是王强披麻戴孝,拄着哭丧棒,痛哭流涕缓缓引导前行。紧随王强身后的,是一片林立的灵幡,随着王强慢慢前行。 棺椁后,是叶向高、孙承宗、赵南星等一大队文武百官,官帽上缠着白纱,泪流满面缓缓送行。 一个太监高喊着:“王公公,一路走好!奠礼一千二百吊!” 两个太监从各自臂挎的柳条编的元宝形篮子中,抓起一大把白色纸钱,奋力向空中一撒。顿时,大片大片的白色纸钱,先是向空中奋飞,接着飘飘摇摇地落在棺椁上,落在人身上,落在大街上。 又一个太监高喊着:“王公公,一路走好!奠礼一千二百吊!” 那两个挎篮子的太监又奋力向空中撒纸钱。 棺椁和送葬的队伍,一路向西,越走越远。 第114章 巧遇悟缘 北京紫禁城司礼监值房内。 魏忠贤在一个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地巡视着。 魏忠贤脸上,还是那副常见的似乎慈祥的笑容,只不过又增加了一些胜利者的自信、大权在握者的狂傲、小人上位后的得意、市井无赖发达后的刁滑。 魏忠贤并不扭头,说:“把老王安用过的所有家具统统扔掉,换整套新的。” 搀扶他的太监立即应道:“是!” 魏忠贤接着说:“把老王安在值房内用过的所有太监统统赶走,换上我的人。” 搀扶他的太监又立即应道:“是!” 魏忠贤又说:“告诉司礼监所有的人,谁能揭发老王安这些年来干过的坏事,魏公公有重赏!” 搀扶他的太监马上应道:“是,是!” 魏忠贤:“去,把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王公公请来。” 功夫不大,王体乾急急忙忙来了。 魏忠贤立即恭敬地施礼道:“属下魏忠贤给王公公请安。” 王体乾受宠若惊地赶快回礼:“不敢不敢,王体乾能有今日,都是魏公公在万岁爷面前的大力推荐,我可不敢在魏公公面前托大。” 魏忠贤谦恭地却又微露得意之色:“王公公千万别这么说,任何时候魏某都是您的忠实下属。咱们齐心协力伺候好皇上,才是本分。” 王体乾:“魏公公足智多谋,大主意还得魏公公拿。” 魏忠贤:“有事多商量,多商量。” 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进屋,看到王体乾欲言又止。 魏忠贤轻轻说道:“有事直说,王公公是咱们的顶头上司,出了什么麻烦都会罩着咱们。” 许显纯谄媚地冲王体乾笑笑,掏出一叠纸,递给魏忠贤,说:“这是所有参加王安葬礼的名单,属下请示厂公,下一步怎么办?” 魏忠贤把名单放在一边:“这事先放一放。有了名单,还怕他们跑到天外去?” 许显纯:“有些人特别猖狂,在送葬队伍里散布谣言,破口大骂厂公阴狠歹毒,害死了王安。” 魏忠贤毫不介意:“读书人常说,谣言止于智者,我不会和那些蠢货计较的。说我害死了王安,拿出证据来呀!” 王体乾:“魏公公大人有大量,谁不佩服?连万岁爷都无比信任魏公公,把缉拿凶手的重任当面托付给魏公公。无知蠢货乱嚼舌头,是该严办几个。” 魏忠贤:“不着急,慢慢来。是谁骂得最凶呀?” 许显纯:“杨涟、左光斗、汪文言。” 魏忠贤点点头,没再问,眼里却闪过一道凶光。 北京天桥南边的游乐场。 红霞陪着便装的孙承宗信步漫游。 东一群西一伙观看耍把式卖艺的人们,兴致都很高,到处都是叫好声、鼓掌声。 一个耍中幡的,肩顶着高高的中幡,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在幡顶上,一会儿金鸡独立,一会儿倒立探海,一会儿倒踢紫金冠,引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一阵阵喝彩。 一个唱京韵大鼓的,大鼓敲得脆生,鼓书唱得甜美,引起了一阵阵掌声。 一个童颜鹤发的老者,敲着铜锣吆喝着:“瞧一瞧看一看,看我孙女练宝剑。行家看了叫声好,胜似赏我两吊钱。” 孙承宗、红霞见有人要练剑,自然驻足等待。 红霞左侧三四个无赖闲汉模样的人,大声小气评论:“吆喝,不图钱只要叫好,口气不小呀。哥儿几个,等着瞧瞧。” 老者的孙女约有十三四岁,随着老者的锣声吆喝声,拔剑起舞:立定门户,稳如磐石;哪吒探海,婉若游龙;犀牛望月,剑指长空。 孙承宗轻轻对红霞说:“这孩子功力不浅,恰似当年的悟缘。” 红霞深深点头。 叫好声响成一片,看热闹的越聚越多。 小女孩儿只走了几招,几个无赖闲汉便笑骂起哄:“什么玩意儿,一个老菜帮子,一个丫头片子,就敢来天子脚下臭显摆,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起着哄,无赖们就向前凑,一个无赖一把夺过老者的铜锣扔得老远,嘴里骂道:“妈的,拜码头了吗?交保护费了吗?” 老者满脸赔笑:“几位爷,小老儿初到宝地,讨口饭吃。还没来得及孝敬几位爷,给个机会,今天散了场一定登门拜谢!” 另一个无赖出掌推了老者一个趔趄:“去你妈的,老子们哪有闲工夫等!你的孙女脸盘儿还挺亮,陪老子们玩儿一天,一切都免了!” 说着,两个无赖就要动手拉那女孩儿。 胆小的围观百姓,走散了不少。 红霞气得满脸涨红,正要向前阻拦,却被孙承宗拦住:“别急,往下看看。” 老者已经忍无可忍了,飞起连环腿踹倒了两个无赖。 女孩儿也一个扫堂腿扫到了身边的无赖,挺剑逼住了无赖的喉咙。 几个无赖吓得脸色发白,正想张口求饶,却见四五个衙役手执铁尺锁链,向前围住了老者。 为首的衙役大喝一声:“死丫头,把剑放下,跟老子去衙门里说清楚!” 衙役们七手八脚锁住老者和女孩儿,马上就要拖走。 老者和女孩儿挣扎着辩解,红霞却上前劝说老者:“老人家,我们陪你们去公堂上说理,看他们敢把你们怎么样!” 孙承宗不言不语,静观其变。 红霞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尼姑从人群中站出来,挡住衙役们的去路,大声质问:“是非曲直很清楚,你们凭什么乱抓人?” 衙役头目瞥了一眼尼姑,轻薄地说道:“吆喝,哪个老尼姑的大门没关紧,让你跑出来满世界撩拨男人!” 尼姑羞得满脸通红,骂道:“胡说八道!” 衙役头目故意找茬儿:“大胆,竟敢当众辱骂差官。哥儿几个,锁上一起带回顺天府!” 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抓住尼姑的胳膊就要向后扭。 只见尼姑飞速一抖胳膊,两个衙役都被甩了嘴啃泥,满嘴是血。 衙役头目大怒,挥动铁尺就要击打尼姑的头部,却被尼姑一脚踢飞了铁尺,接着一掌砍倒在地。 围观的百姓面露喜色,却不敢出声喝彩。 红霞见尼姑的招式十分眼熟,再仔细看了看她,对孙承宗说:“先生,她是悟缘。” 孙承宗开心地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红霞:“咱们得救她!” 红霞的话音刚落,一大队手执刀枪的官兵就呐喊着,将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 带队军官大喝一声:“把几个肇事者带回五城兵马司审讯!” 孙承宗站出来,不急不躁地说:“慢着,衙役们包庇地痞无赖,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们不能胡乱抓人。” 带队军官扭头刚想冲着孙承宗发怒,看清说话人后却一下子软下来:“孙阁部,是您呐!” 孙承宗:“把人放了,把几个衙役、地痞交给顺天府尹处置。” 带队军官一挥手,官兵们押着衙役、地痞走了。 围观的百姓用羡慕、佩服的目光看着孙承宗,小声议论着:“孙阁部?阁部是多大的官儿?露怯了不是?阁部是内阁大学士兼尚书!孙阁部是当今万岁爷的师傅!” 围观百姓慢慢散了。 悟缘走过来正要向孙承宗道谢,却被红霞扑上去一把抓住胳膊,激动地说:“悟缘,我是红霞,他是孙先生。” 悟缘仔细看了看红霞,又仔细看了看孙承宗,一把搂住红霞高兴地说:“红霞,师妹,我来北京就是找你的,可万万想不到咱们今天能在这儿见面。” 红霞:“缘,都是缘呐!” 悟缘放开红霞,冲着孙承宗双手合十:“孙先生,咱们只有一面之缘,却得今日你出手相救。” 孙承宗:“一面之缘也是缘,有缘千里来相会!” 悟缘:“要不是师妹介绍,悟缘真不敢认你。” 孙承宗打趣她:“哎,悟缘,我明明记得红霞比你大几岁,你怎么喊她师妹呢?” 悟缘调皮地说:“不懂了吧,我比红霞早进师门几年,当然是她的大师姐喽。她的有些剑术,还是我手把手教的呢。” 红霞也打趣她:“年龄小的大师姐,别在这儿显摆啦,跟我们回家吧。” 第115章 毛遂自荐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孙承宗手拿几份军报走进来,对伏案批阅奏章的叶向高说:“叶阁老,这是前方发来的三份六百里加急,两份提到辽东叛匪猖獗,一份提到北方蒙古科尔沁各蠢部蠢欲动。” 叶向高放下手中的奏章,起身走到一幅大型军事地图前,看着说:“把王在晋调走后,一直没找出合适人选出任辽东经略,对前方战事很不利呀。” 孙承宗:“首辅大人,辽东叛匪和蒙古各部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几年来辽东经略频繁换人,实为兵家大忌。这一方面是当初所选非人,另一方面也是资望不够、上下掣肘过多,所以造成辽东一败再败。” 叶向高:“孙阁老所言极是,蓟州、辽东若再没有得力统帅,前途堪忧。” 孙承宗:“若不能确保山海关、蓟州、大同、居庸关安全,北京就会时刻面临危险。” 叶向高:“孙阁老兼领兵部,心中是否已有合适人选?” 孙承宗坚毅地回答:“有了!” 叶向高喜形于色:“谁?” 孙承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叶向高哭笑不得:“孙阁老,咱们是在内阁研究大军统帅人选,你,你怎么开起玩笑来了?” 孙承宗:“首辅大人,属下怎敢拿军国大事儿戏?此事属下已深思熟虑多日,以为当前只有属下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叶向高坚定地反驳:“不行,绝对不行!皇上、内阁、兵部都是一天也离不开你。” 孙承宗:“辽东战事大如天,辽东不稳,一切都无从谈起。” 叶向高:“稚绳兄,请你冷静地想一想。在宫中,王安公公已经过世,客魏对皇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你离开了,谁还能够代替你及时向皇上建言,以抵消客魏的恶劣影响呢?皇上在所有的师傅里,只对你信任有加呀!在内阁,你是我最得力的帮手,同僚、下属都敬你襟怀坦荡,畏你刚正不阿,爱你循循善诱。你离开了,谁还能够代替你及时帮助我,团结同道、抵制奸佞呢?在兵部,你是近几十年来最懂山川地理、敌我特点、将士甘苦的尚书。你离开了,谁还能够代替你把握取胜之道、制敌之机呢?” 孙承宗:“叶阁老,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是请你想想,为什么叛匪努尔哈赤从十三副盔甲干起,用了三十多年时间,才占据女真各部落;却只用了三年多时间,就占据了整个辽东,威胁着大明王朝的安全。是他有强大坚实的后方?有经天纬地的才干?有举鼎拔山的勇武?有一呼云集的韬略?都没有!只是因为我大明文恬武嬉、将堕士疲、左右牵制、醉生梦死之故。几任辽东经略里,即使有熊廷弼那样老成持重、韬略过人的干才,也被湮灭在看似堂堂正正、实则龌龊卑鄙的勾心斗角中。说句不自量力的话吧,孙某若坐镇辽东,上有皇上、叶阁老的鼎力相助,下有文官武将的信服拥戴,用不了几年,将会彻底改变目前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 叶向高似乎有点儿被说动了,停了一会儿,才说:“稚绳兄,咱们再静心思考些时日吧。” 孙承宗:“也好,但军情如火,不宜拖得时间过长。” 夜晚,北京孙承宗宅邸客厅内。 孙承宗、红霞、悟缘围着小圆桌喝茶聊天。 孙承宗:“悟缘,这些年你在哪儿?” 悟缘:“师傅圆寂后,红霞去找你,我托钵云游四方,后来又在五台山一个庵里住了几年。前几个月,听一个同门师姐说起,大概红霞在北京找到了你,所以就来北京碰碰运气找红霞。苍天不负苦心人,我们姐妹终于又团聚了。” 红霞:“咱们再也不分开了。孙先生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我除了进宫陪陪皇后,没有多少事可干。以后咱们俩经常一起读书练剑,会增加许多乐趣。” 悟缘:“就是,就是。” 孙承宗却对红霞说:“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红霞诧异地问:“为什么?” 孙承宗:“前两天,我向叶阁老提议,派我去辽东前线。” 悟缘高兴了:“去辽东打仗?更好呀,咱们的剑法,可以在实战中得到提高。” 红霞却反对:“好什么好,孙先生不能去辽东!” 孙承宗:“你为什么反对?” 红霞:“这些年,去辽东的统帅,都没有好下场。” 孙承宗:“辽东局势确实复杂,辽东统帅确实难当,可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辽东的大好河山落在叛匪手中吧。” 红霞:“熊廷弼倒是想稳扎稳打,保住大好河山。结果呢?自己的脑袋却保不住了。” 悟缘:“孙先生,既然朝廷不喜好人,咱们何苦为它卖命?” 孙承宗:“当官既为朝廷,也为百姓。读书人长讲,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其实,归根结底这俸禄都是百姓的血汗,只不过通过皇上的运作聚敛起来,再发放到官员的手中。所以,要想当个好人,做个好官,就要踏踏实实为朝廷为百姓做事,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仕途有顺逆,个人有生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吧!” 红霞:“既然先生一定要为国家守卫辽东,红霞甘愿生死相随。” 悟缘:“悟缘也甘愿生死相随。” 红霞:“师姐,你不能去!” 悟缘:“凭什么不让我去?” 红霞:“师姐,我有个想法,咱们和孙先生商议一下。” 孙承宗:“说来听听。” 红霞:“如今客魏在宫中的势力越来越大,我担心他们还会对皇后下手。我随孙先生去辽东,悟缘代替我去宫中保护皇后,岂不两全其美?” 孙承宗:“主意很好。” 悟缘:“不好!咱们姐妹分别十几年,刚刚团聚马上分手,就是不好!” 红霞:“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悟缘:“哎呀,你真会胡乱攀扯,人家那是说的情人之间的情。” 红霞:“姐妹之情也是情呀!” 孙承宗听着姐妹俩斗嘴,含笑不语。 北京孙宅红霞卧室内。 夜,已深了。月牙儿爬上了柳梢。 红霞与悟缘并排躺在床上聊天。 悟缘问:“你已经和孙先生重逢两年多了,怎么还是不即不离的?” 红霞笑笑:“依你说该怎么办?” 悟缘:“你已经是大姑娘了,总不会像个小女孩儿一样扭扭捏捏吧?他已经是个半老头子了,总不该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生生涩涩吧?干脆戳破这层窗户纸,堂堂正正地明媒正娶算了。” 红霞侧过身来刮刮悟缘的鼻头,笑话她:“小尼姑浑说红尘事,不害臊!” 悟缘回击红霞:“小尼姑也是女人,怎么就不能说说男女之事?像你们这样不阴不阳地拖着,何年何月是个头儿?” 红霞:“唉,跟你说实话吧,我们俩还都不好意思戳透这层窗户纸。” 悟缘:“为什么?” 红霞:“先从我自己这方面说吧,出身微贱,怎么能配得上榜眼出身的一品宰相、两代帝师?我如果为了要一个名分,而连累了他的清誉,岂不是辜负了他对我的救命之恩?他只要允许我为他洒扫庭除、洗衣做饭当个灶下婢女,我就心满意足了!再从他那方面说吧,我估摸着,是因为他的夫人还健在,娶我为妾,他怕委屈了我。大红衣裙、大红花轿把我抬进门,又不合礼法。他也是左右为难呀。” 悟缘:“哎呀哎呀,什么连累呀委屈呀,说的我憋气头昏。男女之间,爱,就轰轰烈烈、死去活来地爱;不爱,就清清爽爽、明明白白地分,哪有这许多罗里啰嗦。” 红霞又打趣她:“哎呦喂,一个出家人倒像是在滚滚红尘里趟了个三进三出似的。” 悟缘:“死丫头,人家是正正经经地分析你的姻缘,再胡说小心我撕你的嘴!” 红霞故作可怜状:“大师姐饶了小师妹吧。” 悟缘:“本师姐今晚没精神理你了,明天我和孙先生谈。” 白天,北京孙宅书房内。 孙承宗正低头看书,听到有人进屋,抬头一看,却是悟缘端着茶水送来。 孙承宗赶快起身,客气地说:“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端茶送水呢!” 悟缘爽朗地说:“孙先生,我和红霞亲如姐妹,你要拿我当客人,我可不高兴。” 孙承宗笑笑:“既然你这样说,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请坐,一起喝茶。” 悟缘大大方方地给孙承宗和自己斟上茶水,便坐在孙承宗下首,说:“先生,我问你个问题好吗?” 孙承宗点点头。 悟缘单刀直入:“你为什么至今还不娶红霞呢?” 孙承宗万万没想到悟缘会如此直接了当地问话,不禁一愣,停了一下才说:“你知道,我年龄比红霞大十多岁,且有老妻在堂,儿女辈众多,家境并不富裕。红霞是冰清玉洁的好姑娘,我怎么忍心让她跟着我受这么大的委屈!” 悟缘问:“孙先生,你爱红霞吗?” 孙承宗又是一愣,摇摇头苦笑道:“年过不惑的半老头子,还有什么资格说爱不爱的?” 悟缘:“有些年逾古稀的达官贵人、地主富商,不是照样娶妻纳妾吗?” 孙承宗:“他们那算爱吗?那是欲望,是权利和财富的展示。” 悟缘仍执拗地问:“你到底爱不爱红霞?” 孙承宗深沉地说:“当然爱。但,爱之不欲害之。” 悟缘:“既然爱,那,你了解她吗?” 孙承宗:“算得上知之甚深。” 悟缘:“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孙承宗:“男女之间的事,不是只要有了爱,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的。像我这么复杂的家庭,以红霞的性格很难应付自如。倒不如保持现状,各自相安无事。” 悟缘:“这才是使红霞受了最大的委屈!” 孙承宗一惊:“红霞也这样认为?” 悟缘:“这是我站在旁观者角度,说说自己的认识。” 孙承宗略觉平静。 悟缘:“孙先生,无论你如何对待红霞,她从未感觉过委屈。因为,她觉得是你让她获得了新生命,她要用这生命报答你。” 孙承宗:“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红霞真是个奇女子。我发誓,绝不会辜负她!” 悟缘喜形于色。 第116章 酝酿出兵 辽阳后金皇宫旁的一片草地上,皇太极与范文程正在并肩散步,不知道范文程说了一句什么笑话,皇太极听后仰天大笑,感染得范文程也笑起来。 等到皇太极的笑声停了,范文程忽然问道:“那天咱们在大汗面前讨论阻止明军修筑宁远、锦州城,贝勒爷为什么阻止我再坚持下去?” 皇太极道:“范先生是不是太性急了?怎么看不出来当时大汗的心情不好,我不愿意你再纠缠下去。” 范文程回想了一下,点头称是,却又接着说道:“明军修筑宁远、锦州城,对咱们后金是巨大的威胁,无论如何应该阻止。” 皇太极说道:“我的看法和你完全一致,但咱们不能硬争而应该因势利导。” 范文成却说:“咱们应该成为造势的人,而不能徒劳地等待。” 皇太极:“时间已经过去了些天,最近大汗的心情不错。我听说明军方面在宁远紧锣密鼓地干起来,是时候进言了。” 范文成高兴了,立即说道:“那咱们俩赶快进宫,面见大汗陈说利害。” 皇太极却摇摇头说:“这次的功劳,我想让给阿敏和莽古尔泰。” 范文成不解地问:“为什么?” 皇太极微笑着答道:“宁远是块硬骨头,让他们啃啃也好。省得老说咱们抢走了所有的功劳。” 范文成心领神会,连连说道:“也好,也好。贝勒爷得去给他们打打气。” 辽阳城内莽古尔泰府邸花厅内,莽古尔泰坐在小圆桌旁自斟自饮。 一个老仆人引着皇太极走过来。 莽古尔泰一看,立即站起身来笑道:“八弟是稀客,快过来陪着五哥喝几盅。” 皇太极毫不谦让,坐在小桌旁,自己先斟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莽古尔泰有点愣了,立即笑着说:“八弟很少这样喝酒,今天有点反常呀。” 皇太极笑道:“我想起了一个好主意,特地来给五哥说说。” 莽古尔泰高兴了:“快说。” 皇太极:“探子来报,朱明在宁远准备了许多物料,召集了很多民工,准备建筑城池。” 莽古尔泰不以为意:“父汗不是说过了吗,他们想筑城便让他们筑,到时候咱们派去兵马,围住他们攻打几天,再杀人抢粮食岂不是更好?” 皇太极却摇摇头:“屯兵于坚城之下,不如半渡而击之。” 莽古尔泰眨了几下眼睛,使劲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皇太极才解释道:“与其等他们修筑完了城池,咱们再硬拼硬攻,倒不如等他们修了一半城池,咱们一番猛攻给他拆掉。” 莽古尔泰连连称赞:“好主意,好主意。咱哥俩一起去向父汗请战。” 皇太极面有难色:“我这些天肠胃不好,无法领兵厮杀。看来,只好把这个大功劳让给五哥。” 莽古尔泰笑着说道:“你既然不能出征,到时候可别怪五哥抢了你的功劳。” 皇太极:“小时候五哥一直对我很好,现在我心甘情愿成全五哥。” 莽古尔泰又说:“我得拉着阿敏二哥一同去。” 皇太极笑道:“好啊,父汗问起来,我一定帮着你俩说话。” 第117章 赐字贺寿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天启趴在桌子上,专心致志地雕刻着一座微型乾清宫,每一个细微之处都非常逼真。 客氏在一旁赞不绝口:“瞧瞧,我的小祖宗真是心灵手巧、鲁班下凡呀!从三皇五帝数到今天,没一个皇上比得上我的小祖宗!” 魏忠贤站在旁边帮腔:“咱们万岁爷,不光是雕刻技艺古今第一,毛笔大字也是古今第一。” 天启抬头问:“魏大伴,朕的毛笔字真像你说的那么好?” 魏忠贤:“万岁爷知道,老奴傻大憨粗,从不会花言巧语。不瞒万岁爷,老奴曾经把万岁爷写的大字和董其昌的字混在一起,让内行人看过,他们愣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差别。” 天启心花怒放,放下雕刻刀,走到书案旁,铺开一张大纸,拿起一支大字笔,饱蘸浓墨,对魏忠贤说:“说吧,想要哪几个字,朕立即就给你写。” 客魏其实早有预谋,所以二人配合默契。 客氏故意做出忽然想到的姿态,说:“魏大傻子,真巧了,后天不是你的生日吗?就让小祖宗给你写个‘寿比南山’吧。” 魏忠贤故意推辞:“老奴是什么人?哪里配得上让万岁爷写这几个字?” 客氏一惊一乍:“哎呦,万岁爷认为配得上就配得上!你说是不是呀,小祖宗!” 天启被客魏三绕两绕绕迷糊了,随即说:“好,就写寿比南山。” 天启笔走龙蛇,四个大字写得很有些功力。 天启等墨迹稍干,立即拿起来这幅字,递给魏忠贤,说:“赏给你了,寿诞之日,悬挂在家里,以彰显朕对魏大伴的关爱之情。” 魏忠贤跪倒在地,双手接过大字,激动地说:“老奴生生世世不忘万岁爷的天高地厚之恩。” 客氏站在天启身后,冲魏忠贤挤挤眼,冲自己竖竖大拇指,得意地笑了。 北京魏忠贤宅邸。 大门口十几个吹鼓手起劲儿地演奏着《百鸟朝凤》。 宅邸内到处悬挂着大红绸缎制作的横幅、条幅,上面用金黄大字写着各种各样祝福的艳词丽句,诸如“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南极仙翁驾祥云,王母娘娘送蟠桃”之类。 宅邸内的一个大院子里,几十张大桌子上,寿礼堆积如山。仍有大队各式打扮的仆人们,一律身披大红彩绸,抬着礼盒,等着魏府的几个管家验收。 宅邸正厅内,忽然司仪官高喊:“拜寿开始!” 音乐停止了,整个宅邸鸦雀无声。 司仪官高喊:“请寿星老升堂!” 只见魏忠贤身穿大红吉服,胸戴大红绒花,脚蹬黑色朝靴,笑眯眯地缓步出来,走到高悬着的天启手书大字“寿比南山”下面的太师椅前,慈祥地拱了拱手,才坐下。 司仪官高喊:“文官拜寿!” 内阁大学士魏广微、礼部尚书顾秉谦、礼部侍郎崔呈秀、工部侍郎冯铨、吏部主事施凤来等二十多人鱼贯而入,整齐站定,跪地叩头,齐声高呼:“祝魏公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魏忠贤亲切和蔼地拱手还礼:“谢谢各位!” 司仪官高喊:“文官退下!” 魏广微等人静静地退出正厅。 司仪官高喊:“武将拜寿!” 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率领几十个盔甲明亮的军官,鱼贯而入,整齐站定,跪地叩头,齐声高呼:“祝魏公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魏忠贤又亲切和蔼地拱手还礼:“谢谢各位!” 司仪官高喊:“武将退下!” 许显纯等人静静地退出正厅。 司仪官高喊:“亲朋好友拜寿!” 几十个服饰不同、神色各异的商人、地主鱼贯而入,整齐站定,跪地叩头,齐声高呼:“祝魏公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魏忠贤还是亲切和蔼地拱手还礼:“谢谢,谢谢!” 司仪官高喊:“亲朋好友退下!” 商人、地主静静地退出正厅。 司仪官高喊:“请各位入席,开怀畅饮!” 北京魏忠贤府邸内。 宽阔的天棚下面,摆着十几桌燕翅席,文官武将、商人地主们猜拳行令、大吃大喝。 魏忠贤端着酒杯站在前面,说:“各路朋友前来拜寿,魏某感激不尽,话不用多说,放开肚皮吃,张开大口喝,不醉不归!” 众人参差不齐地呼应着:“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在角落的一桌上,一个文官喝着酒小声说:“拜寿的人真多,送的礼真大,魏忠贤的人缘真好啊!” 另一个文官小声反驳说:“你以为大家是冲魏忠贤来的?错,是冲着万岁爷亲笔书写的那四个大字来的!” 喝酒的文官恍然大悟:“对,对!魏忠贤可真会拉大旗作虎皮呀。” 另一个文官说:“皇上给太监写字贺寿,大明朝从无先例。真不知道,魏忠贤和客氏是如何给皇上灌的迷魂汤。你等着看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118章 龙山聚义 白天,陕西黄龙山下大帐外。 十几个身穿簇新衣服、十字披红的鼓乐手,吹奏着《将军令》。 鼓乐手前面,两列盔甲明亮、威武雄壮的彪形大汉,手执刀枪组成欢迎仪仗队。 李自成、顾君恩、刘宗敏骑着高头大马,率领着三千多骑兵、步兵快速走来。 鼓乐曲子变成了《得胜令》,声音比刚才响亮许多。 身穿明黄袍服的王嘉胤在前,身穿文武官员袍服的王自用等七人在后,依次走出大帐,笑容满面大步向前欢迎。 李自成、顾君恩、刘宗敏等三人,离大帐还有几十丈远便滚鞍下马,把缰绳扔给亲兵,整整衣帽,大步向着王嘉胤等走来。 离王嘉胤等还有一丈多远,李自成等三人纳头便拜,口中高呼:“末将李自成、顾君恩、刘宗敏,参见天顺皇帝陛下!” 王自用一摆手,《得胜令》停了。 王嘉胤笑容可掬地弯腰,双手搀起李自成,亲切地说道:“各位兄弟一路辛苦,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王嘉胤拉着李自成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由衷赞道:“果然是身姿矫健、英雄气象。” 李自成摇摇头:“皇上过奖,李自成乃是乡野之人,被恶霸贪官所迫,万般无奈才走上反抗之路,哪里称得上英雄?” 王嘉胤伸手把李自成等人向大帐中让:“各位,进帐休息。” 王嘉胤等刚刚靠近帐门,《得胜令》又高昂起来。 王嘉胤、王自用、李自成等人一同返身走回来,准备迎接新同伙。 张献忠在前,高一功、高桂英在后,骑着马领着几千兵马越走越近。 顾君恩指着骑在乌骓马上的张献忠说:“成哥,那就是张献忠,绰号八大王。” 刘宗敏眼尖,忽然捅了李自成一把,惊喜地说道:“成哥,张献忠后面那个女的,就是桂英!” 李自成不信:“不会吧。” 刘宗敏:“错不了,千真万确!” 李自成也看清了,那高桂英已经泪流满面,几个箭步跑过来,根本不管周围人们惊奇的目光,一把搂住李自成,嚎啕大哭起来。 李自成流着泪,拍打着高桂英的后背,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高桂英边哭边说:“来找你呀!” 李自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高桂英这才向后指了指:“听张大哥说的。我哥哥也来了。” 李自成松开高桂英,大步走到高一功面前,一把抱住他,连连说道:“太好了,太好了。” 高一功赶忙给李自成介绍张献忠:“这就是张大哥,幸亏他收留了我们兄妹。” 李自成松开高一功,双手抱拳,深深一躬:“多谢张将军。” 张献忠:“自成兄,不必客气。” 忽然,一个小头目气喘吁吁跑来,跪地禀报:“启奏天顺皇帝,安塞高闯王驾到。” 王嘉胤大喜,挥手招呼王自用、李自成、张献忠、顾君恩、高一功、高桂英等人:“弟兄们上马,随我去迎接高闯王。” 王嘉胤一马当先,王自用等人上马紧随其后,十几匹骏马一溜小跑。 高桂英与高一功并辔而行,问道:“高闯王是谁?” 高一功摇摇头。 高桂英身后张献忠答道:“高闯王就是你叔叔高迎祥。” 高桂英气哼哼地埋怨张献忠:“为什么瞒着我们?” 张献忠委屈地分辨:“我也是刚刚知道他也来结盟。” 高桂英:“你心里有鬼!” 张献忠:“哎呀,咱老张这回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高桂英两脚一磕马肚子,胯下坐骑向前飞奔。她还回头瞪了张献忠一眼:“不理你了。” 黄龙山下山路转角处凉亭。 高桂英翻身下马,登上凉亭下的高台阶,翘首张望。 一队人马越来越近。 高桂英看清了,打头的一匹白色骏马上,白盔白甲白袍的中年将军,正是自己的叔叔高迎祥。 高桂英跑下台阶,冲着高迎祥飞跑过去。 高桂英离高迎祥还有三四丈远,就跪倒在地,哭着喊道:“叔叔,我们可找到你了。” 高迎祥的白马突然受惊,人立而起。幸亏高迎祥骑术高超,双手紧紧勒住两边的缰绳,双腿紧紧夹住马肚子,才没被掀下马来。 高迎祥正要发怒,却看清跪在前面的女子正是自己的侄女高桂英。 高迎祥跳下马,向前扶起高桂英,惊喜地问:“桂英,你怎么在这儿?” 高桂英放声大哭:“叔叔,我们兄妹找你找得好苦啊!” 高迎祥轻轻拍着高桂英的肩膀,柔声说道:“孩子,别哭了,以后叔叔会好好照顾你。你哥哥呢?” 高桂英擦擦眼泪,朝后面一指:“看,他和天顺皇帝、李自成、张献忠他们一起来迎接你了。” 高迎祥见王嘉胤组织了如此隆重的出迎,满意地点点头。 第119章 坚决出征 北京叶向高宅邸小客厅内。 孙承宗:“叶阁老,日前魏忠贤做寿,皇上赐字,百官及各界人士送礼,轰动朝野。这,绝非大明之福。” 叶向高:“这说明魏忠贤羽翼渐丰,往后,他的势力会越来越大。咱们东林党不一定能对付得了。所以,稚绳兄更不宜前往辽东。” 孙承宗:“恰恰相反,在这关键时刻,下官去前线统辖几万雄兵,魏忠贤等阉党就会有所忌惮,对咱们东林党有益无害。” 叶向高:“孙阁老对皇上的影响无人可以取代。” 孙承宗:“客魏对皇上的包围越来越紧,蛊惑越来越大,下官能施加的影响越来越小。” 叶向高:“孙阁老应该知难而上。” 孙承宗:“咱们这位皇上,最近已无心向学。整天忙着雕琢楼台亭阁,斗蛐蛐跑马遛狗,客魏变着法儿地哄皇上开心。下官若此刻再以圣人之言、治国大道、理政之才引导,只会引起反感。不如暂时离皇上远一点儿,另外开出一片天地,也许事半功倍。不过,下官不能在朝廷为叶阁老分忧,多多保重吧。” 叶向高:“孙阁老说得也有道理。老夫也明白,以孙阁老胸中韬略,亲自去辽东前线,肯定会大有作为。到底能不能去成,还得报请皇上定夺。” 紫禁城坤宁宫正殿内。 红霞领着已经换了一身俗家打扮的悟缘叩拜张皇后。 张皇后亲切地说:“免礼,坐下说话吧。” 红霞:“皇后,这就是我师姐悟缘。” 张皇后笑道:“本宫应该喊你悟缘师傅喽。” 悟缘有些惶恐:“贫尼不敢当,皇后还是喊我悟缘吧。” 张皇后笑了笑:“也好。你愿意来陪伴本宫吗?” 悟缘:“愿意。” 张皇后:“深宫长夜,以前有红霞陪我谈诗论文,以后就由你陪我谈佛读经了。如果红霞不走就更好了。” 红霞:“红霞要保护着孙先生去前线杀敌,是不得已而为之,请皇后谅解。” 张皇后:“你救过本宫的命,还帮本宫搞清了身世,戳穿了无耻小人的污蔑。本宫永远忘不了你的功德。” 红霞:“皇后言重了。我们都是皇后的子民,为皇后效劳是应尽的本分,谈不上什么功德。师姐,你以后要尽心竭力服侍皇后,代替师妹贡献忠心。” 悟缘:“我记住了,你放心吧。”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天启从龙书案后面猛然站起,面红耳赤地说:“不准,不准!朕绝不准许吾师出任辽东督师。朕和朝廷都离不开吾师!” 叶向高、孙承宗面面相觑。 孙承宗稍一停顿,说:“陛下的赏识,臣肝脑涂地难以回报万一。正因如此,臣才主动请缨,赴辽东冒险犯难为陛下、为国家平叛。” 天启的情绪也稍稍平静了,说:“大明朝文官武将人才济济,何必一定要吾师鞍马劳顿?” 孙承宗不骄不躁、循循善诱:“近几年,对辽东前线,国家投入逐步加大,地盘却逐步缩小,并非将士不用命、百姓不支持,而是频频易帅造成的恶果。为何频频易帅?则是内有朝廷百官互相掣肘、明争暗斗,外有辽东叛匪大兵压境、屡战屡败之故。” 天启:“所以需要吾师坐镇中枢,调兵遣将。” 孙承宗:“如今,关外赤地千里,叛匪骑兵朝发夕至,多次威胁山海关。幸赖祖宗护佑,将士效命,城池坚固,山海关才得以保全。可长此以往,不定何日关城陷落,北京城失去坚固屏障,直接暴露在叛匪的铁蹄之下,则天下震动啊!” 天启神色有些震惊:“吾师日前曾去过前线巡视、安排呀!” 孙承宗:“臣确实做过一些安排,也发现了一些人才,可因为辽东经略王在晋颟顸无能、固执己见,至今成效甚微。若此刻叛匪出兵攻击,朝廷只能死守山海关了。” 天启气愤地说:“王在晋对吾师的战略意图置若罔闻,致使事倍功半,吾师还保荐他当南京兵部尚书,真是宽厚仁慈。叶阁老和吾师还可以再选拔人才,担任辽东经略呀!” 叶向高:“经过对几任辽东经略、巡抚的业绩考察,内阁以为,在辽东同时设置经略、巡抚,人事重叠,临战推诿掣肘,有害无益。” 天启:“那就只设经略一职统筹全局。” 叶向高:“辽东经略,位高权重,肩负大明东线、北线的国防重任,还要指挥山东沿海对辽东的战略支援和后勤补给。目前确实找不出有资望、有韬略的合适人选。” 天启:“那也不能让吾师身入险境!” 孙承宗:“陛下对臣的关怀,实在是无以复加。臣本是乡野鄙夫,却受三代圣主天高地厚之恩,先置之翰院,继尊为师傅,后位列台阁,遍观史册,得此殊荣者能有几人?今日国家,处于多事之秋,臣所能奉献者,唯有赤胆忠心及孙氏一门数十口性命而已。” 叶向高:“皇上,老臣本不愿孙阁老亲冒镝矢,却被其大义凛然、不畏生死、不惧成败所感动。辽东前线,也确实需要孙阁老德高望重、善抚士卒、胸怀韬略、放眼天下的经天纬地之才。” 天启沉思半晌,才说:“既然吾师心意已决,叶阁老又大力推荐,朕只好准奏。叶阁老拟旨,拜吾师为辽东督师,仍领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晋封太子少保,荫一子为锦衣卫千户。” 孙承宗跪地叩头:“臣谢陛下隆恩。” 天启:“吾师请起,这是吾师应得的荣宠。传旨户部、兵部,备齐吾师当前所需一应物资。日后吾师一应所需,该管衙门,不得以任何理由推拖,违者严厉追究责任。” 孙承宗:“陛下如此支持臣,臣定当效犬马之劳。臣尚有一不情之请,请陛下裁夺。” 天启:“请讲。” 孙承宗:“京城现存二十几门佛郎机大炮,臣欲带十门往辽东前线。” 天启立即答应:“准奏,其余攻守器械,全部满足吾师需要。” 叶向高:“皇上是倾其所有,支援孙阁老呀。” 孙承宗:“臣只有努力建功,回报陛下。” 孙承宗思忖一下,又说:“臣向陛下冒昧提出三项建议,请陛下圣裁。” 天启:“吾师请讲。” 孙承宗:“大明四百多个卫所,号称拥兵二百七十多万,沿袭至今,多有冒滥,究其实际,大江南北真正能出战之兵,六十万而已。” 天启一惊,站起来问:“吾师所言属实?” 孙承宗:“臣在兵部,运用各种手段已核查清楚。” 天启颓丧地坐下:“朕万万想不到,太祖、成祖创下的卫所兵制贪墨糜烂至此。吾师有何良策整治?” 叶向高:“目前,辽东战事第一,尚无暇顾及兵制整治、改革。” 孙承宗:“为保证辽东战事,臣提出足兵、足饷、便宜行事。” 天启:“足兵足饷朕明白,当即可以答应;所谓便宜行事具体有何要求?” 孙承宗:“以前几任辽东经略,临阵制敌急需当机立断,却每每被多方掣肘,人权、财权、物权常常化为泡影,此是多次败绩的重大原因。为避免重蹈覆辙,陛下已严令户部、兵部支持,臣万分感激。再斗胆要求臣所属,文官道台以下、武官副将以下,有先斩后奏之权。” 天启听得专注认真,孙承宗话音刚落,立即答道:“朕赐吾师尚方宝剑,准予便宜行事。” 叶向高:“皇上对孙阁老的信用支持,大明朝从无先例。” 孙承宗激动万分,跪地说道:“如此深恩,臣唯有以死相报。” 天启:“传旨礼部、钦天监,择吉日为孙督师祷告天地,隆重送行。” 第120章 尽心笼络 北京东厂提督衙门小客厅内。 崔呈秀颇为义愤地对魏忠贤说:“厂公,皇上已同意孙承宗出任辽东督师,并且答应了他提出的“足兵、足饷、便宜行事”三大要求。如此一来,孙承宗可就权倾天下了!” 魏忠贤却颇为理解地说:“打仗咱家不懂,事权统一的道理还是懂的。孙承宗的要求并不过分。” 客氏:“孙承宗如果越干越好,权力越来越大,会不会威胁到魏公公的安全?” 魏忠贤愣了一下,说道:“孙承宗的文韬武略,当今几乎无人可比。在辽东建功立业,也指日可待。咱家要尽心笼络,以求为我所用。” 客氏哼了一声:“要我说呀,孙承宗从一开始就和咱们作对,魏公公干脆给他使几个绊子,让他建不成功立不成业。” 崔呈秀也随声附和。 魏忠贤却嘿嘿一笑:“都是妇人之见。给孙承宗捣个乱、使个绊,对咱家来说易如反掌。可孙承宗干不好这个辽东督师,又对咱们有什么好处?万一后金人打过来,你还能威风八面地当奉圣夫人?你还能前呼后拥地当礼部侍郎?我还能当万人景仰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客氏与崔呈秀一脸疑惑和无奈。 魏忠贤得意地说:“我呀,要和孙承宗冰释前嫌,还要去万岁爷面前给他多进美言、多讨封赏,亲自给他送去。我要和老王安一样,成为东林党人的好朋友。” 崔呈秀大吃一惊:“厂公要成为东林党人的好朋友?我没听错吧?” 魏忠贤神色怡然地点点头:“东林党也是人,别看他们时时处处标榜自己,贬低齐浙楚等党派,其实本质上和其他党派并无区别。他们也结党营私,也争名逐利,只不过善于给自己套上一件华丽的外衣,让别人看起来眼花缭乱罢了。” 客氏:“魏公公说得是真是假?我怎么看着孙承宗像南天门的过木——干板硬正!” 魏忠贤哂然一笑,不屑再与客氏理论。 崔呈秀却佩服得五体投地:“厂公果然能一语道破玄机,高明,实在高明!” 北京孙承宗宅邸内。 孙承宗正与红霞整理书籍、行装。 忽听宅邸外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圣旨下,孙承宗接旨!” 红霞快速闪进内屋,孙承宗大步走到院子里,整整衣衫,面容严肃地跪倒在地,口中高呼:“臣孙承宗恭请圣安!” 魏忠贤捧着圣旨,庄重恭敬地走进院子,看了孙承宗一眼,即展开圣旨,尖利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师孙承宗,公忠体国,值此多事之秋,主动请缨,远赴辽东为朕分忧。其勤劳王事之至诚,关怀百姓之大爱,上慰祖宗,下励群臣。特赠蟒袍一套,玉带一条,黄金千两,以表朕敬重吾师之心。钦此!” 孙承宗听罢,立即三叩首,口中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忠贤马上换出一副亲切和蔼的面容,走向前搀住孙承宗的双臂,轻轻扶起,连连说道:“孙阁老,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公事已毕,老奴只想与孙阁老叙叙友情。孙阁老能否赏老奴一碗茶喝?” 孙承宗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立即说:“魏公公若不嫌寒舍简陋、茶水粗疏,孙某自然不会拒绝。” 魏忠贤笑眯眯地说:“那就叨扰了。” 孙承宗转身在前边带路,魏忠贤轻轻跟在他身后。 孙承宗客气地把魏忠贤引进客厅,让到上座,自己坐在下首相陪。 魏忠贤从容地坐下,环顾四周,发自内心地叹道:“唉,以前老奴听人说过,孙阁老家中清寒,还有些不信。今日一看,真如所言。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出来,一品宰相,两代帝师的家中,竟然还不如七品县令家中阔绰。” 孙承宗淡然地说:“孙某出身寒素,不善经营,又兼人口众多,虽今日贵为宰相,仍与田舍翁相差无几。” 魏忠贤真诚地说:“以前老奴对孙阁老不够了解,也缺乏亲近。今日却生出无限感慨,大明朝官吏若都像孙阁老一样,文武全才,清廉自守,国家大局绝不至于如此动荡。” 孙承宗略一拱手:“魏公公过奖。” 此时,红霞端上茶水,一一安顿好退下。 魏忠贤端起茶碗看看,又掀开碗盖儿闻了闻茶味儿,故意开玩笑问:“孙阁老不会是有意拿最次等的货色,来糊弄老奴吧?” 孙承宗一笑,问:“魏公公看孙某是那种人吗?” 魏忠贤立即正色道:“一句玩笑话,孙阁老不必当真啊!” 孙承宗:“魏公公还有什么指教?” 魏忠贤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桌上,说道:“这是一张两万两的银票,是老奴对孙阁老勤劳王事的一点敬意,也是对孙阁老家人的一点儿生活补贴。老奴想交孙阁老这个朋友,请一定收下。” 第121章 宰相出朝 北京孙承宗宅邸内。 孙承宗勃然变色,一把抓起银票塞到魏忠贤怀中,说道:“魏公公,你在宫中我在府中,都是为皇上效力,从无私人来往,绝不能无端接受你的接济。孙某虽然清贫,皇上所赐俸禄,却衣能蔽体食能果腹,决不至于靠接受别人施舍度日。魏公公若尊重孙某人品,请不要再提此事!” 魏忠贤见孙承宗意态坚决,只好自找借口下台:“但愿以后咱们交情日深,能够互相提携。老奴其实非常佩服东林诸公,很愿意像王安公公那样与诸公合作。” 孙承宗正色道:“魏公公,你不是王公公,也体会不出王公公与东林诸公的情感。宜各自努力为善,忠心报国。” 魏忠贤意犹未尽,见孙承宗无意再谈,只得拱手告辞。 魏忠贤一走,红霞立即从内屋出来,一把抓起魏忠贤摸过的茶具,扔出老远,还气哼哼地说:“无耻阉人,还想跑到这里来笼络人心,也不照照自己的嘴脸。” 孙承宗却说:“看魏忠贤今日举动,确实说明他胸中大有丘壑,努力为善,则造福黎民百姓;积极作恶,则涂炭万千生灵。” 红霞:“大字不识几个的市井无赖,毫无道德人伦的赌棍流氓,胸中还能有多高多深的丘壑?” 孙承宗:“以前,咱们都小看他了。今天,我才想明白,他为什么在宫中蛰伏了三十多年之后,忽然只用两三年时间,就当上了司礼监秉笔太监。” 红霞:“为什么?” 孙承宗:“他的能力,绝对在英宗朝太监王振、武宗朝太监刘瑾、神宗朝太监冯保之上。在没遇到时机之前,他有超乎人类想象的忍耐能力,他在最低等太监火者的位置上,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其间的屈辱和折磨,绝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时机来了,他就施展出赌棍流氓生涯中炼出的胆识,发挥出低等太监生涯中摸出的经验,紧紧抓住形势,一次次变换主人,巴结魏朝、李选侍、王安、客氏,最后逢迎皇上,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红霞:“孙先生,你这一分析,我明白了。他像蛰伏于草丛中追逐黄羊的金钱豹,又像蜿蜒于树枝上捕捉小鸟的眼镜蛇,他要不择手段地得到一切他想得到的东西。” 孙承宗:“你比喻得很好。他现在觉得,皇上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还要把东林党、齐党、浙党、楚党等等党派,统统握在手中。到那时,整个天下就都握在他的手中,他就能够成为不是皇帝的皇帝,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红霞:“他太可怕了。先生,你将远赴辽东,朝中还有人能制约他吗?” 孙承宗:“很难说。移宫案中,他就是主谋,但李选侍太蠢,所以败在我们东林党手下。也许,他早已认定了我是他最大的绊脚石,现在是拉拢腐蚀,以后将会打压消灭。” 红霞:“先生必须告诉叶阁老、赵尚书、高御史他们,密切注视他的动向,随时与你沟通。” 孙承宗:“你提醒得很好。” 北京前门大街聚贤楼雅间内。 叶向高坐在主位上,孙承宗坐在他的右首,赵南星坐在叶向高的正对面,高攀龙、汪文言坐在两旁。 酒保端上来酒菜,安放妥当后,非常恭敬地说:“酒菜上齐了,请各位老爷慢用。” 叶向高挥挥手,酒保悄悄退下。 叶向高端起酒杯来,说:“孙阁老即将奔赴辽东御敌,今天咱们几位至交摆酒送行。来,同饮三杯,祝孙阁老马到功成!” 众人豪爽地连饮三杯,杯杯亮底。 赵南星抹一抹嘴,高兴地说:“痛快,痛快。自上次京察我东林党大获全胜以来,孙阁老这次又统帅大军出关平叛,真称得上是捷报连连。各位,再连干三杯,以示庆贺。” 众人齐声响应,又连干三杯。 饮罢,叶向高殷勤地劝大家:“别光顾喝酒,吃菜,吃菜。” 大家伸箸搛菜,忙乱了一阵。 孙承宗端起酒杯,谦虚地说:“孙某感谢各位至交的盛情,借花献佛,回敬大家一杯。” 孙承宗同大家一起饮干杯中酒,说:“在下与各位相知相交多年,同声相应,同气相连,实乃三生有幸。临行之前,提出一事,与各位探讨。” 叶向高:“孙阁老请讲,我等洗耳恭听。” 孙承宗:“前两天,魏忠贤借宣旨之际,对孙某极尽笼络之能事,各位怎么看?” 高攀龙骂道:“无耻阉人,不理他。” 汪文言:“魏阉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 孙承宗:“尊重亲近的话说了一大堆,还送了两万两银票。” 众人都警觉起来。 叶向高:“出手如此阔绰,想干什么?” 汪文言:“魏阉行事,神鬼莫测。这次肯下这么大的赌注,志不在小。” 孙承宗:“文言兄一语中的。魏忠贤与客氏联手,害死了王安,掌握了皇上。从这次拉拢孙某看,他要向咱们东林党示好,进而掌握整个大明朝廷。” 高攀龙气愤地说:“痴心妄想!” 叶向高:“关键是咱们如何应对?” 孙承宗:“孙某东进,朝中大事只能拜托各位。愚以为,与魏忠贤的关系,既不能为其所用,又不能与其闹僵,运用之妙,在于方寸之间。” 汪文言:“孙阁老说得太好了。咱们东林党,存天地间正气于胸怀,立人世中道义于朝堂,岂能与阉党奸佞为伍。但客魏擅权谋私渐成气候,咱们也犯不上以其为死敌,而应因势利导,细枝末节得过且过,大政方针寸步不让。以后,叶阁老率东林诸公团结一心至公至正于朝廷,孙阁老率前方将士步步为营屡战屡胜于边疆,内外遥相呼应,声望如日中天,阉党小人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叶向高:“文言兄这个‘天下第一布衣’,当了内阁中书之后,更加了不起,见地谋划,当在老夫这个内阁首辅之上。” 汪文言惶恐地说:“叶阁老,属下信口开河,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孙承宗:“文言兄谋划非常妥当,望诸公酌情采纳。客魏勾结,扰乱纲常,将是大明朝廷的最大祸患,望诸公提高警惕。” 紫禁城坤宁宫偏殿内。 张皇后坐在椅子上,悟缘领着红霞进来。 红霞给张皇后行跪拜礼。 张皇后命悟缘搀起红霞,说:“你也算是我的近侍,行个常礼也就罢了,何必行此大礼?” 红霞:“国之礼仪不可偏废。今日民女前来,一是向皇后辞行,二是有重要情况禀报。” 张皇后一凛:“重要情况?” 红霞:“日前,魏忠贤去孙先生家宣旨后,说了一大堆恭维话,又要送两万两银票。” 张皇后颇感意外:“孙阁老与魏忠贤素来不和,魏忠贤此举大有拉拢蛊惑之意。” 红霞:“孙先生料定魏忠贤还会有许多结党营私的举措,也许还有许多异乎寻常的举动。所以,让我来禀告皇后,要时刻提高警惕,不要遭了暗算。另外,还要密切关注客魏的举动,尽力减少他们对皇上的影响。关键时刻,要争取皇太后、信王、内阁和勋臣张维迎等人的支持。” 张皇后:“前面一条,本宫万分感谢孙阁老的提醒;后两条,本宫尽力而为。” 红霞又对悟缘说:“师姐,皇后的安全,关乎国家大局,师妹拜托给你了。请受师妹一拜!” 红霞说着,立即跪倒在地。 悟缘随即也跪下说道:“请师妹放心,悟缘以后要像师妹一样,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保住皇后的安全!” 北京东直门外。 皇家乐队在城门外吹奏着欢送的乐曲。 全副天子銮仪在前面引导,天启手拉着孙承宗的手,缓缓前行。 叶向高率领文武百官跟在后面慢慢走着。 天启与孙承宗离开城门洞好远,天启仍有些依依不舍。 孙承宗有些感动,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陛下止步吧。” 天启动情地说:“吾师为了大明江山,千里赴戎机,朕实在不忍心。” 孙承宗:“臣自出仕之日起,即以身许国。能为陛下分忧,更是无上光荣。” 眼看就接近出征队伍了,天启冲后面一摆手,吩咐道:“抬上来!” 只见两个太监抬着一幅装裱豪华的横幅牌匾,展示给众人看。 孙承宗仔细一看,原来是天启亲笔手书的大字——救世宰相 叶向高等文武大臣一片赞叹之声:“万岁爷的行书超过董其昌,直追二王。字好,意义更好,对孙阁老期许至深。” 孙承宗跪地叩头:“臣才疏学浅,担不起皇上如此盛赞。唯愿肝脑涂地,不负圣恩。” 天启双手扶起孙承宗,挥手示意军官牵过孙承宗的坐骑,他亲自搀扶着孙承宗跨上战马,又要牵着战马前行。 孙承宗惶恐地说:“陛下,万万使不得!老臣不能僭越!” 天启坦然地说:“吾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有何不可?” 孙承宗挣扎着就要下马,天启才一笑撒开了缰绳,说道:“朕不远送了,吾师一路保重!” 天启、叶向高等站在原地,看着孙承宗随着大军,在欢送乐曲声中渐行渐远。 第122章 围魏救赵 夜晚,陕西黄龙山大寨聚义厅内。 厅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王嘉胤摆下几十桌丰盛酒席,欢迎前来结盟的各路英豪。 正中首席,王嘉胤坐在主位,左边是高迎祥,右边是张献忠,依次是李自成、神一魁等各家头领。旁边的一桌上,坐着高一功、高桂英、刘宗敏、顾君恩等。 王嘉胤站起来,高高举起酒杯,大声说道:“今天,各路英雄豪杰齐聚黄龙山,共议推翻无道昏君之事,实在可喜可贺。我提议,大家满饮此杯,预祝咱们大功告成!” 在场的人都站起来,高举酒杯,齐声应道:“满饮此杯,大功告成!” 王嘉胤同大家喝干杯中酒坐下,稍微一停,又举杯站起来说道:“各位英雄,我王嘉胤无德无能,蒙大家抬爱,推为盟主。我先干为敬,谢谢大家的深情厚谊。” 王嘉胤一饮而尽,接着说道:“请各位同饮此杯。” 大家也一饮而尽。 王嘉胤接着说道:“这第三杯酒,咱们共同敬德高望重、武艺超群的高闯王。” 大家齐呼:“敬高闯王!” 高迎祥站起来拱手示意:“谢谢大家。” 等大家喝完,王嘉胤响亮地喊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随意,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众人都笑了:“好,好,不醉不归!” 王自用离座,凑到王嘉胤耳边小声说道:“皇上在这儿陪大家,我去巡山查哨。” 王嘉胤小声叮嘱:“小心无大错,千万不能让官军钻了空子。” 王自用刚想动身,李自成站起来说:“我陪你去。” 王自用辞谢:“自成兄远道而来,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 李自成:“自成不胜酒力,找个借口逃席。” 王自用笑笑:“也好。” 夜晚,山路上。 四个亲兵各提着一个灯笼在前,王自用、李自成二人在后,缓缓前行。 一队举着火把的巡山哨兵,迎面走来。 领头的队长恭敬地冲着王自用行礼问安:“王丞相好。” 王自用:“弟兄们辛苦,小心谨慎!” 队长答应着,跟上队伍走远了。 王自用指着脚下的山路对李自成说道:“这是通向黄龙山主峰的唯一通道,前面设了一个关口,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李自成:“真是个好地方。可万一官军封住这条通道,山上的人也出不去啊。” 王自用一笑:“没关系,主峰连接着几个大山头,通道上都有关卡。山上共聚集三万精兵,水源充足,粮食很多,官军围困两三年也没事儿。主峰右后侧的次峰,山高林密人迹罕至,却有一条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能顺利走出大山,直达西安。” 李自成:“这么好的根据地,是王丞相挑选的吧?” 王自用笑而不答。 李自成:“有了巩固的根据地,咱们也不能固步自封,还得寻求发展才是。” 王自用停住脚步,打量着李自成。 李自成不明所以,问道:“王丞相看什么?” 王自用:“自成兄胸怀宽广,前途不可限量。” 李自成:“王丞相过奖,自成只不过随口一说。” 王自用:“咱们义军联盟刚刚建立,一切都得仰仗自成兄大力支撑。” 李自成:“王丞相但有差遣,自成万死不辞。” 王自用搂住李自成,亲切地说道:“自成兄,我与你一见如故,咱们今夜秉烛长谈好不好?” 李自成:“咱们想到一块儿了。” 王自用拉着李自成快步前行:“去我住处吧。” 夜晚,黄龙山大寨主峰房间内。 烛光微弱。 王自用、李自成各自躺在床上酣睡。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 王自用一惊而起,警惕地问道:“谁?” 外面答道:“小人是巡逻队长,有紧急军情报告。” 王自用披衣起来开门,李自成也披衣下床。 巡逻队长急匆匆进来,顾不上行礼,便急切地说:“王丞相,官兵进攻了。” 王自用沉着地问:“从哪儿进攻?” 巡逻队长:“密探飞骑来报,一共三路,离黄龙山还有二三十里。” 王自用问:“各有多少人马?主将是谁?” 巡逻队长:“每路人马两三万不等,主将是新任陕西巡抚洪承畴。” 王自用吩咐:“你去严密监视,有情况随时派人来报。” 巡逻队长走了。 王自用点着几只大蜡烛,问道:“自成兄,你说怎么应对?” 李自成想了想,说道:“新任巡抚亲自出马,看来是志在必得。咱们刚刚结盟,当晚就进攻,看来是有内应。五六万大军前来攻山,估计西安城必定空虚。我有一计,不知当不当讲。” 王自用:“自成兄,军情急如火,你就别客气了。” 李自成:“第一步,将山下各家兵马全部撤进山里固守;第二步,组织精干骑兵,从秘密通道下山,长途奔袭西安城。” 王自用惊喜:“好一个围魏救赵之计!洪承畴一听到咱们要捣毁他的老巢,马上就得屁滚尿流往回跑。可派谁领骑兵前去?” 李自成:“我去。” 王自用:“不行,你远道而来,队伍还没休整。再说,一路上重重险阻,还是我去。” 李自成:“王丞相,你得帮天顺皇帝守住咱们的根据地。” 王自用问:“你有多少骑兵?” 李自成:“一千六百多,都是双马双鞍。” 王自用:“太少了,把黄龙山的三千骑兵都交给你;再看看高闯王、八大王他们能不能拨一些骑兵。” 李自成:“太好了。” 王自用:“计策很好,具体方案也切实可行,但必须天顺皇帝批准。” 李自成:“那当然。” 王自用:“咱们马上去请示。” 深夜,黄龙山主峰王嘉胤住所内。 王自用一进门,见王嘉胤、高迎祥、张献忠、高一功、高桂英、不沾泥、神一魁等人都在,立即说道:“正好大家都在,看来是都知道了官军攻山。” 王嘉胤:“正要派人去请你,共议退敌之计。” 王自用:“已经有人献出一条妙计。” 王嘉胤急问:“谁?什么计?” 王自用拉过身后的李自成:“是他,围魏救赵。” 王嘉胤:“你说清楚。” 王自用简要复述一遍,大家齐声叫好。 高迎祥激动地说:“真难得自成老弟主动冒险犯难,我陪你走一遭。” 李自成深施一礼:“高闯王出动大驾,肯定马到成功。” 张献忠却说:“骑兵倾巢而出,这可是咱们的主要家当,是不是太冒险了?” 别人不好回答,高桂英抢白他:“亏你这么大个子,怎么胆子比老鼠还小?” 高一功赶紧制止她:“桂英,别胡说。” 高桂英偏偏说:“我陪着叔叔、成哥前去。” 张献忠见事已至此,索性顺水推舟,好落个大人情,便对高一功说:“一功兄,你们兄妹带咱们的骑兵去吧。” 高桂英白了张献忠一眼:“这还差不多。” 王嘉胤:“就这样吧,我主持守山,高闯王主持攻城,定能大获全胜。” 李自成却又说:“官军攻山时间掐得很准,恰恰是在联盟确立的当天晚上,足以说明盟军里有内奸。所以,这次骑兵出动,目标只限于咱们屋里的这几个人知道,对外则一律宣称是绕到敌后进行骚扰。” 高闯王赞道:“自成老弟胆大如斗心细如发,堪称大将之才。咱们出发吧。” 白天,黄龙山下。 洪承畴看着遍地死伤的官兵,再也无法保持平日的矜持,大骂道:“废物,全是废物!就那么一道关口,连连攻击两天,却一步也不能前进,朝廷白养了你们!” 曹文诏垂头丧气,不敢吭声。 洪承畴余怒未消,指着曹文诏问道:“曹总兵,你的手下不是号称天下无敌吗?不是一千多人马打得上万反贼乱窜吗?现在怎么了?” 曹文诏很有点儿委屈,小声解释:“大人,属下的主力都是骑兵,在山路上根本无法发挥特长。” 洪承畴无语,找块石头坐下生闷气。 曹文诏站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却又很尴尬,左右为难。 忽然,巡抚衙门的书办领着一个精明的中年汉子走过来,向洪承畴禀报:“大人,这就是咱们安插在黄龙山的密探赵四,他不顾生命危险从山上跑出来,有大事禀报。” 洪承畴挤出一些笑容,冲着赵四说道:“你辛苦了,说吧。” 赵四却警惕地看看四周,没说话。 洪承畴明白了,站起来向前走,并回头吩咐曹文诏和赵四:“你们俩跟我来。” 一行三人走到一个僻静处,洪承畴示意赵四:“说吧,山上都有什么动静?” 赵四:“前天凌晨,官军刚开始进攻,山上的骑兵就向后山出发了,我悄悄打听到,说是要绕到官军的后方进行偷袭。” 洪承畴立即问:“有多少人马?” 赵四:“不太清楚,大约几千吧。” 洪承畴:“你估计,他们绕到咱们后方得用多长时间?” 赵四:“他们这是大迂回。山高林密,崎岖难行,牵着马匹更困难,怎么着也得两天。” 曹文诏:“看来他们是想前后夹击咱们,大人,咱们得做好准备。” 洪承畴点点头。 赵四继续说:“小人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洪承畴:“说吧。” 赵四:“黄龙山主峰侧后,有一个悬崖峭壁,常人根本无法攀登。所以反贼对那一带防务松弛。” 洪承畴急问:“你有何想法?” 赵四:“小人想建议大人派兵,从那儿爬上去,可以直捣反贼中军大营。” 洪承畴:“想法不错,悬崖峭壁上不去,想也白想。” 赵四却笑道:“小人已经安排了两个助手,带着几架软梯隐蔽在主峰附近,听到我的联络暗号,就会放下软梯,接应官兵爬山。” 洪承畴大笑道:“赵四,此战若能成功,我保你连升三级。” 赵四:“谢大人。” 洪承畴吩咐曹文诏:“曹将军,这回就看你的了。” 曹文诏拱手道:“大人,我带一千精兵强将,趁天黑快速行动。等我的好消息吧。” 洪承畴:“赵四,你们偷袭得手之后,发三声号炮,我即令大军正面强攻。哼,他们想前后夹击咱们,咱们先让他们尝尝前后夹击的味道再说。” 第123章 积极备战 白天,山海关城楼西侧。 一队民间乐队,起劲儿地吹奏着欢快乐曲。 袁崇焕、满桂、赵率教、祖大寿、吴襄等大批文武官员欢迎孙承宗的到来。 孙承宗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红霞。 袁崇焕一扬手,乐声戛然而止。 袁崇焕率领官员们跪倒在地,齐声说道:“属下恭迎阁部大人。” 孙承宗紧走几步,拱手还礼,说:“各位请起。” 众人簇拥着孙承宗,走向督师行辕。 山海关督师行辕内。 孙承宗环顾四周。很明显,这座督师行辕是辽东经略府仓促改造的,一个房间门口贴着的“经略府书办处”的字条还没撕掉。 袁崇焕见孙承宗盯了那字条一眼,便喝斥一个随身的书办:“还不赶快清扫干净!” 书办惶恐地赶紧动手。 孙承宗却笑着说:“不用着急,慢慢来。既然一切都是草创,各位随便坐。” 袁崇焕等见孙承宗非常随和,就放心坐下,胡乱聊着天气、衣食等闲话。 只听孙承宗清清嗓子,问:“自本官上次走后,山海关的城防有什么改善?关外的建设有什么进展?将士增加了多少?流民安置了多少?溃卒招抚了多少?弓弩枪炮增加了多少?” 文武官员们面面相觑,无人回答。 孙承宗低声说道:“各位不要以为把所有责任往前任经略身上一推,就万事大吉了。前任经略接受了朝廷多少银两、物资,分派给各位多少任务,各位从他手里领了多少银两、物资,都是有帐可查的。本官一个月之后,会按照账本一一核查,会按照前任经略分配的任务一一验收。各位,请回去准备吧。” 文武官员们此时才领略这个笑眯眯的督师的厉害,几乎都看了看他面前书案支架上放着的尚方宝剑,站起来冲孙承宗拱拱手,匆匆走了。 山海关督师行辕后堂内。 红霞一边伸手接过孙承宗脱下的外衣,一边说道:“孙先生,你这才叫真正的下马威呢。” 孙承宗:“为什么?” 红霞:“没听见你大声说话,没听见你提一句尚方宝剑、先斩后奏什么的,只见文武官员个个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走了。你都用了什么法宝?” 孙承宗笑笑:“我把大明官场的积弊都吃透了,先明确告诉他们,我不在乎表面上的东西;再明确告诉他们,谁也别想钻前后任交接的空子,账目,我比谁都清楚!那些做了手脚的,我并不想雷厉风行戳穿他们,反而给他们留出足够的时间,想方设法去改正、去弥补。这,对他们个人有好处,对国防建设更有好处。” 红霞不解地问:“先生为什么不先抓一批贪官污吏树威呢?” 孙承宗:“不改革制度,贪官污吏是抓不完的。而改革制度,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有的贪官污吏是有能力的,他们善于钻制度和人事的空子。我要堵住空子,让他们在一定的压力和恐惧之下,努力改过自新。” 红霞:“在辽东,皇上给了先生最大的权力,先生准备怎么用?” 孙承宗:“皇上给予的权力是一方面,自己营造的权威是另一方面。” 红霞拍手笑道:“我明白了,先生是要恩威并用,忠臣良将和贪官污吏兼用,一切都为恢复辽东所用。” 白天,宁远城外。 袁崇焕正与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用扁担抬着绳索捆紧的一大块石头,沿着跳板往砌了一人高的城墙上送。不料脚下一滑,就要掉下跳板。只见一人飞快地一跃,落在他身边,伸手一扶,使他身子站稳。 袁崇焕扭头一看,那人却是孙承宗。 袁崇焕惊奇地问:“大人,你怎么来了?” 孙承宗笑着说:“来看看袁佥事怎么与士卒同甘共苦呀。” 袁崇焕赶紧招呼一个士兵过来,与那大汉把石头抬上墙头,自己走下跳板,要给孙承宗行礼。 孙承宗一把拉住袁崇焕,说:“看到你如此辛苦,我已经很满意,就别讲究这些虚礼。” 袁崇焕扶着孙承宗找到一根木头坐下,自己跑到一个大木桶前,舀了一碗茶水,双手捧给孙承宗:“阁部大人,将就着喝碗粗茶吧。” 孙承宗爽快地一饮而尽,赞道:“比我家里的茶水不差嘛。” 袁崇焕摇摇头:“经费太紧张,士兵们干这么累的活,饮食很差。” 孙承宗断然道:“这不行,从明天开始,增加三成伙食费。不足之数,我来想办法。” 袁崇焕立即大声喊道:“弟兄们听着,孙阁部给咱们增加三成伙食费,让咱们吃好喝好。咱们该怎么办?” 正在干活的士兵抬起头,齐声欢呼:“出大力,流大汗,金城汤池铸宁远!” 孙承宗小声问袁崇焕:“口号不错呀,你编的?” 袁崇焕:“口号编得再好,没有孙阁部的伙食费实惠。放心吧,筑城速度马上会加快一倍。” 孙承宗又说:“伙食费是小意思,我还给你送来了大礼物。” 袁崇焕惊喜地问:“什么大礼物?” 孙承宗不答,拉着袁崇焕向西边的大路走去。 二人走出一里多地,只见眼前一字排开十门大炮。 袁崇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急急地问:“都是给我的?” 孙承宗含笑点了点头。 袁崇焕立即跪地叩头,激动地说:“阁部大人对袁崇焕的支持,真是无以复加。” 孙承宗拉起袁崇焕,说:“都是为国戍边,应该感谢你们对我的支持。” 袁崇焕高兴地扶着孙承宗围着大炮转了好几圈。 孙承宗指着最大的一门大炮说:“元素,这门大炮是徐光启大人通过传教士从荷兰人手中购得,号称红夷大炮,威力无比。据说当前在国内称第一,可连射几百炮而不炸膛。” 袁崇焕:“真神奇!” 孙承宗问:“元素,大炮能用来干些什么?” 袁崇焕觉得孙承宗问得蹊跷,随口答道:“轰击敌人呗。” 孙承宗问:“还能干什么?” 袁崇焕想了想,答:“轰毁城头、城墙。” 孙承宗又问:“还能干什么?” 袁崇焕答不上来了。 孙承宗:“我就在宁远等着,等你拿出大炮的完备使用方案!” 第124章 首战告捷 夜,已经很深了,袁崇焕的帐篷内却灯火通明。 袁崇焕坐在书案前苦思冥想,又拿起纸笔来写写画画。可写着写着,又心烦意乱地一把撕碎,胡乱团起来扔到地上。 书案前的地上,已经有了十几个纸团。 夜晚,袁崇焕的大帐外,孙承宗慢慢踱过来。 守卫帐篷的亲兵发现了孙承宗,刚要敬礼问好,却被孙承宗示意噤声。 孙承宗在帐外来回悄悄地踱步,看着帐内袁崇焕撕纸扔纸的剪影,实在忍不住了,便走到帐门口,挑开门帘进去。 低头伏案写写画画的袁崇焕,觉察到有人进来,猛抬头发现是孙承宗,正要离案行礼,却被孙承宗伸手制止。 袁崇焕问:“阁部大人到现在还没休息?” 孙承宗:“元素不是也没休息?还在为如何用炮筹划?” 袁崇焕:“属下愚钝,想了多日没有头绪。” 孙承宗:“别急,让我看看。” 孙承宗先看看袁崇焕摊在书案上的几张炮架草图,又走过去拾起扔在地上的几张草图,摊在书案上仔细比对。 袁崇焕:“当今的大炮,都是前膛炮,炮筒壁厚体大分量重,几百斤、一千多斤甚至更多,运输起来很不方便。特别是在战场上,近距离快速挪动更不方便。属下想设计一种炮车,平地上、城头上都能运用自如,仰俯和左右调整都很灵便。难,真难。” 孙承宗赞道:“元素,你真聪明,想法很好。” 袁崇焕:“空有想法,不能实现有什么用?” 孙承宗盯着眼前的几张草图,比对着,沉思着。忽然灵机一动,说:“你已经在炮架上设计了轮子,解决了近距离移动。有了,在炮架与炮筒的结合部加一个可移动托盘,托盘可以上下仰俯和左右调整角度。炮筒前后设置两个可调整高低的支架顶住炮筒,托盘两侧设置楔形塞块固定左右角度,两大问题是不是就解决了?” 袁崇焕对着草图比划了半天,才一拍大腿,赞道:“还是孙阁部高明!” 大路上,莽古尔泰、阿敏率领大队后金骑兵疾驰,很快就来到了宁远城下。 莽古尔泰监督士兵们搬运帐篷、木栅栏,并催促他们安营扎寨:“快点快点,天黑以前一定要安排妥当,防止朱明军队偷袭。” 阿敏走过来说:“还是范先生消息准确,再拖上几个月,孙承宗的宁远城就修筑完毕,咱们攻击起来又得伤亡不少。” 莽古尔泰:“还是父汗英明,一得到消息,立即批准咱俩率一万骑兵前来攻击。” 阿敏:“那咱们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拿下宁远城,却忙着修营寨?” 莽古尔泰:“父汗经常批评我性情鲁莽,看来你比我还鲁莽。你就不看看,咱们疾驰了两天,人马都累得够呛,不得歇息歇息?再说,营寨就是咱们的根据地,攻防自如。” 阿敏:“行啊,五哥,你跟范先生学的真不少,快成军师了。” 白天,宁远城外孙承宗中军大帐内。 孙承宗坐在中间,袁崇焕、满桂、赵率教、祖大寿等人坐在两边。 孙承宗:“莽古尔泰和阿敏带领一万骑兵长途来袭,已在五里之外扎下营寨,目的就是不想让咱们建好宁远城。各位将军说怎么办?” 满桂脱口而出:“好办,我带几千人马去会会他们。” 孙承宗:“莽古尔泰、阿敏是叛匪四大贝勒之二,以骁勇善战闻名。我观察他们的营盘安排,很有章法,可见经验丰富。满桂将军不要轻敌。” 满桂不服气:“他们骁勇善战?我满桂是靠砍人头起家的,碰上我,他们才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骁勇善战。” 众人都笑了。 孙承宗:“好,满桂将军忠勇可嘉,就命你和赵将军今夜三更,率五千兵马偷袭敌营,趁他们立足未稳,来个下马威。” 满桂、赵率教回营准备去了。 孙承宗:“元素,筑城之事一天也不能停,多多招募流民,三个月之内,必须完工。” 袁崇焕有些踌躇。 孙承宗:“有问题马上说,不要吞吞吐吐。” 袁崇焕:“民工多的是,钱、粮、材料是大问题。” 孙承宗:“先给你五万两银子,不够再要。” 袁崇焕:“阁部如此慷慨,三个月之内完不了工,袁崇焕提头来见!” 半夜三更,莽古尔泰营寨外。 守寨门的士兵抱着长矛,靠在桩子上打盹。 一队巡逻的士兵手执刀剑却也显得无精打采。 忽然,四周火光冲天、杀声震地。 巡逻的士兵们拼命敲锣呐喊:“明军偷营了!明军偷营了!” 喊声未落,满桂、赵率教已经催马扬刀,带领潮水般的明军踏破营寨。 天色已经大亮。 孙承宗在大帐内刚刚坐下,就见满桂、赵率教抱着头盔,浑身血迹走进来。 孙承宗站起来关切地问:“二位将军受伤了?重不重?” 满桂哈哈大笑:“阁部以为我们兄弟俩都是怂包吗?冲进敌营后,我俩分头攻击,寻找莽古尔泰和阿敏决战。谁知叛匪早乱作一团,分不清谁是官谁是兵了。我们从三更天开始整整杀了两个时辰,我亲手砍下的人头足有三十多个。身上的血迹都是溅上的,叛匪连我的汗毛都不敢碰一根!” 赵率教不服气:“我杀的叛匪肯定比你多,你看看,连莽古尔泰的帅旗都让我抢过来了。” 孙承宗高兴地说:“很好,二位将军大挫叛匪锐气,立了头功。老夫为你们向朝廷请功讨赏。” 宁远城下,莽古尔泰和阿敏并马而来,身后跟随着大队骑兵方阵。 莽古尔泰:“前天明军趁咱们立足未稳,偷袭成功,咱们损失了近两千人马。孙承宗绝不会想到,只过了一天,咱们就敢大举攻城。” 阿敏:“是啊五哥,你为什么坚持要今天攻城呢?多歇几天不好吗?” 莽古尔泰自负地一笑:“这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你向城头上看,很快就要完工了,到那时再攻城,岂不是伤亡更大?” 阿敏:“五哥高明。” 二人率领骑兵方阵稳步向前推进,隐约看见一片小树林后的护城河了。 莽古尔泰刚要举手下令骑兵快速攻击,却见小树林都神奇地挪开了,亮出了一字排开的十门大炮,乌黑的炮口正如吃人老虎张开大嘴对着自己。 莽古尔泰神色慌乱不知所措,却见袁崇焕在大炮旁边高举令旗向上一挥,高声喊道:“开炮!” 只见火光一闪,几声巨响在后金骑兵方阵中发出来,人头、马头、人腿、马腿纷纷飞向天空。 莽古尔泰大喊一声:“快撤!” 但是晚了,又有几发炮弹在骑兵方阵中炸开,人马又倒下了一片。 幸存的后金骑兵喊叫着拨转马头拼命逃跑。 袁崇焕命令士兵及时装填弹药,调高炮口,不停发射。 后金骑兵留下一千多具尸首,狼狈逃进营寨,紧紧关闭寨门,只在寨墙上站满了手执强弓硬弩的士兵,随时准备发射。 满桂、赵率教带领几千明军,在寨门前跳着脚叫骂,后金军营寨内却没有一点儿反应。 第125章 整编队伍 早晨,孙承宗大帐内。 满桂兴冲冲地跑进来,对着伏案查看地图的孙承宗嚷嚷道:“阁部,退了退了。” 孙承宗抬起头问:“什么退了?” 满桂:“叛匪退了。刚才,我去观察敌营,只看到了一片空地,才知道他们昨天深夜悄悄溜了。” 孙承宗赞道:“不简单,七八千骑兵和辎重,竟能在咱们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安全撤走,可见军纪严整训练有素。” 满桂:“他们肯定走不远,我带骑兵去追!” 孙承宗摇摇头:“他们有条不紊地悄然退走,恐怕也会精心设置埋伏断后。别理他们了,咱们的当务之急,是筑好宁远城。仗,以后准有你打的。” 满桂意犹未尽:“唉,错失了我砍人头攒赏钱的机会!” 孙承宗笑笑:“别老想着砍人攒钱,带上你的兵,帮袁崇焕早日筑好宁远城,我也赏你。” 满桂拱拱手:“得令!” 袁崇焕、赵率教、祖大寿等人进来了。 孙承宗宣布:“朝廷任命下来了,袁崇焕为宁远兵备道,满桂为宁远总兵,赵率教为参将。满桂、赵率教统归袁崇焕节制。祖大寿任山海关参将,过几日随我回去镇守山海关。希望各位同心协力,为国家,也为自己及后世子孙建功立业。” 众人口服心服,齐声答应:“是!” 白天,宁远筑城工地。 满桂懒洋洋地倚在一块大石头边睡觉,旁边的士兵们没精打采,搬石头的慢吞吞搬石头,砌墙的心不在焉砌墙。 袁崇焕带着两个亲兵,大步流星地来了。一看这个场面,立即就想发作,瞟了满桂一眼,又强忍住了。 袁崇焕攀上墙头,到处查看。 忽然,他看到一段垒过三四天的石墙,灰浆并不饱满,墙体歪歪扭扭,立即火冒三丈,飞起一脚把墙体揣了个稀里哗啦。 袁崇焕破口大骂道:“混账王八蛋,这是人干的活吗?” 满桂被惊醒了,揉着眼睛问:“袁大人在骂谁?” 袁崇焕答:“骂那些出工不出力、敷衍塞责的混蛋!” 满桂站起来,蛮横地说:“老子冲锋陷阵提大刀砍人的时候,你们在后面躲清闲;不打仗了,老子带着弟兄们帮你来垒墙,你还横挑鼻子竖挑眼。老子不干了!弟兄们,跟我回营睡大觉去。” 袁崇焕大喝一声:“谁敢走?老子便军法从事!满桂,你觉得你会砍人头攒钱,老子还会拿大炮轰人呢,一炮一大片!” 满桂没想到文绉绉的袁崇焕骂起人来,比自己毫不逊色,便恼羞成怒,唰地一下拔出剑来,指着袁崇焕说:“老子是一品大总兵,你才是三品道台,要不是朝廷以文治武的法度,早就不尿你了。” 袁崇焕此时反倒笑嘻嘻地说:“满桂,你既然知道朝廷法度,还敢跟老子比划你那把破剑?是不是以为老子是个书生,就打不过你这个武夫?好,你尽管挥剑进攻,看老子赤手空拳怎么收拾你!” 满桂觉得自己被戏弄,立即把剑扔在地上,嗯。赤手空拳上前与袁崇焕拼搏。 袁崇焕站稳脚跟,只是上身左右摆动,便轻松躲过满桂的两下凶狠攻击。瞅准满桂注意力只集中在上部的空档,把右脚别在他的腿后,右肘对准他的胸膛猛然向后一捣,满桂便猛然向后倒去。 就在满桂即将倒地的一刹那,袁崇焕却一个海底捞月扶起他。在旁观者看来,似乎是二人未分胜负。 袁崇焕扶住满桂轻轻说:“未分胜负,满将军住手吧。” 满桂明白是袁崇焕给自己留面子,立即小声说:“谢袁大人宽厚。” 满桂站稳,整整衣衫,冲袁崇焕拱手道:“袁大人,末将冒犯。” 满桂又冲着自己手下的士兵骂道:“你们这群混蛋,只知道偷奸耍滑,要让老子检查出来,扒你们的皮!” 夜晚,孙承宗大帐内灯火通明。 赵率教比比划划述说着袁崇焕、满桂之间发生的事。 孙承宗听完,笑着问:“元素,真看不出来你的技击功夫如此深厚。” 袁崇焕:“属下家乡东莞一带,民风剽悍,技击功夫源远流长。属下投了一位名师,练过十来年。” 孙承宗:“剑法如何?” 袁崇焕:“孙阁老是当代剑法大师,属下在孙阁老面前不敢谈剑法。其实,真要与满将军比剑,我未必能赢。所以,我是故意激他扔掉宝剑,和我空手搏击,我才能发挥自己的优势。” 话音未落,满桂一步跨进来,冲着袁崇焕嚷嚷:“袁大人,你这叫阴谋诡计。” 袁崇焕故意逗他:“满将军,你是带兵之人,难道不懂——兵者,诡道也?” 众人大笑起来。 白天,山海关大校场。 孙承宗铁青着脸站在检阅台上,望着校场内稀稀拉拉的队伍。 祖大寿小心翼翼在旁边陪着,不时偷眼瞅瞅孙承宗。 孙承宗冷冷地问道:“各卫所将士都到齐了?” 祖大寿答:“回督师,山海关各卫所将士,除留下的少数了望、巡逻哨兵之外,全部在此。” 孙承宗拿起一本花名册,翻看了几页,说:“按名册上的数字,全体将士应该有六万一千二百六十人,除去留下的哨兵,在场的应该不少于五万八千人吧?” 祖大寿:“是。” 孙承宗怒问:“你看看,校场上够三万人吗?” 祖大寿老老实实地回答:“不够。” 孙承宗问:“其余的士兵去哪儿了?” 祖大寿:“根本没有其余的士兵。” 孙承宗大怒:“历任山海关总兵都是按六万多人支取粮饷,看来是贪墨了二分之二呀!” 祖大寿不敢接话茬儿了。 孙承宗:“按《大明律法》,历任山海关总兵都该抄家问斩!” 孙承宗又仔细看了看校场上的将士,除前面的一部分盔甲明亮、武器闪光外,后面的一部分都是盔甲残破、武器锈蚀。 孙承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怪不得努尔哈赤在辽东屡战屡胜,就凭这样带兵,大明朝怎能不败?” 祖大寿欲言又止。 孙承宗看出祖大寿有话说,便问:“祖将军,你有话说?” 祖大寿:“督师,恕末将直言,往事不可追,当务之急是招兵买马、训练士卒,叛匪随时都可能攻击山海关。” 孙承宗:“老夫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痛心疾首啊!” 孙承宗稍微停顿了一下,摆摆手对祖大寿说:“让队伍各回卫所,听令整顿。” 督师行辕小客厅内,祖大寿、红霞一边一人陪着孙承宗进来。 红霞知道孙承宗正在气恼,故意问他:“先生,昨天吴襄将军送来了一斤铁观音,要不要尝尝?” 祖大寿也故意逗趣:“督师今天需要喝点儿绿茶,败败心火。” 孙承宗被他们逗笑了:“老夫的火气,岂是一杯绿茶就能败掉的?好了,胡乱上点儿茶水,咱们边喝边谈。” 红霞端上茶水,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 孙承宗:“复宇兄,卫所兵制已历二百余年,腐朽混乱老夫早有觉察,但程度之深还是触目惊心。再不改革,不要说无法抵御号称天下第一的后金骑兵,就是关内流民造反,也镇压不了。” 祖大寿:“末将是宁远人,深知辽东一带的风土人情,也知道卫所兵制病入膏肓。建议督师大刀阔斧革新兵制,应付当前战局。” 孙承宗兴趣大增:“请复宇兄直言。” 祖大寿:“督师刚才都看到了,兵员刚够三分之一,而且老弱病残、滥竽充数比比皆是。山海关前些年从未被攻破过,主要靠的是城池坚固,炮火充足,弓弩强硬。但人力不足,人心不齐,早晚会出大事。” 孙承宗连连点头:“刚才在校场上,看着那些歪瓜裂枣,老夫要不是顾着宰辅大臣的体面,早就一脚把他们踹出去了!” 红霞:“先生,生气和体面都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多听听祖将军的建议。” 祖大寿:“现有的士卒,有一半是军旅世家,久经沙场,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了二三十年了,什么样的血雨腥风都吓不倒他们,应该留下来。只要措施得当,鼓励起他们的积极性,无论冲锋陷阵还是坚守城池,他们都是核心力量。” 孙承宗:“复宇兄说得好。那另一半呢?” 祖大寿:“都是地痞流氓、无赖闲汉,到军队里来,只为顶名额、混粮饷。冲锋在后,逃跑在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种人,应该毫不犹豫地全部清除。” 红霞:“那样一来,兵员不是更少了吗?” 祖大寿:“兵员遍地都是,就看你有没有眼光和魄力招募。” 孙承宗击节叹赏:“复宇兄说得太好了,老夫这些天也一直思考士卒的来源。复宇兄是不是想说在关外失地流民中募兵?” 祖大寿忘情地说:“英雄所见略同!关外流民世世代代生长于辽东,是叛匪的烧杀抢掠让他们为了保命东躲西藏,不得已丢弃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他们最恨的是叛匪,最渴望的是安定的生活和肥沃的土地。督师只要答应青壮年报名参军者奖励多少土地,杀敌立功者再奖励多少银子、土地,他们肯定会争着抢着参军。” 红霞:“好!这些农民天性淳朴忠厚,做事认真专注,素质远胜于那些地痞流氓、无赖闲汉。只要训练得法,他们都能成为出色的士兵。” 孙承宗:“祖将军,老夫把招募、训练新兵的任务交给你,放手大胆去干吧。” 祖大寿:“末将十分感谢督师的信任。只是有个要求……” 孙承宗:“说。” 祖大寿:“请督师派红霞姑娘做末将的帮手。” 红霞马上摇手推辞:“不行不行,我能干什么?” 祖大寿:“早就听说红霞姑娘的剑术高超,胜过无数军人。今天一谈,更了解她胸有韬略。她要是个男人,早就能当将军!不出来为国家效力,真是可惜。” 孙承宗:“既然祖将军如此抬举她,就让她帮你做点事。” 第126章 顺利招兵 山海关城门口,一张红纸黑字的大告示贴在墙上,一群人挤挤挨挨地翘首望着。 一个年轻农民大声嚷嚷着:“上边写的什么?它认识我,我可不认识它!” 一个读书人拨开前面的几个人走近告示,说:“我给大家念念——招兵告示,近年辽东满洲叛匪猖獗,杀我同胞,烧我房屋,毁我土地,引起人神共愤。吾皇亲命督师孙承宗率大兵征讨叛匪,为黎民报仇,为国家扬威。此乃国家用人之际,凡十八至四十岁男丁,身体健壮自愿参军入伍者,除按时发饷外,奖励关外土地五十亩。此后,每杀一叛匪,立即奖励关外土地二十亩,白银三十两。辽东督师内阁大学士孙承宗,大明天启二年五月。” 年轻农民嚷嚷道:“你念叨了半天,我只听明白了参军的奖励五十亩地,杀一个叛匪再奖励土地、白银,对不对?” 读书人连连点头:“对对。” 年轻农民有些不相信,瞪大眼睛问:“天下还有这种好事?” 读书人指着不远处坐在书桌后面的祖大寿、红霞说:“不信你可去那边问问,他俩管报名。” 围着看告示的几个青壮农民都有些动心,却犹豫着没行动。 年轻农民大着胆子走过来,问红霞:“姑娘,告示上说的是真的?” 红霞:“上面盖着孙督师的关防大印,还能有假?” 年轻农民忽然恨恨地说:“就是不给土地不给银子,只要让我参军杀叛匪,我也干!” 红霞略感惊异,问:“为什么?” 年轻农民:“我是宁远三里堡的农民。去年叛匪攻打宁远时,将我家的房子拆了,拿门窗梁檩烧火做饭,我爹娘向前阻拦,却被他们乱刀砍死。这血海深仇不报,我爹娘不是白养我了!” 祖大寿问:“你现在住在哪儿?靠什么为生?” 年轻农民:“在山海关城里打短工,有一顿没一顿地混呗。” 祖大寿问:“你真愿意当兵?” 年轻农民:“只要能给爹娘报仇,让我干什么都行!” 祖大寿站起来,走近他,拍拍他的肩膀,看看他的腿脚、前胸后背,捏了捏他的胳膊,开口赞道:“好身板儿,是当兵的料!叫什么名字?” 年轻农民:“祖宽。” 祖大寿高兴了:“不但是同乡,还是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呀!红霞,给他登记报名,让他当我的亲兵。” 祖宽跪地叩头:“谢谢将军。” 看告示的其他几个靑壮农民立即围住红霞,七嘴八舌地说:“给我登记,给我报名。” 山海关督师行辕后堂内。 孙承宗见红霞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便笑着问道:“看你这样子,招兵一定很顺利。” 红霞扬了扬手中的花名册,问:“先生猜猜我们今天招了多少新兵?” 孙承宗:“二百?” 红霞摇摇头。 孙承宗:“三百?” 红霞还是摇头。 孙承宗笑笑,不往下猜了。 红霞得意地把花名册往桌子上一摊,说:“先生自己看看吧,山海关四个城门口加上城内三个招兵点,今天整整招了八百九十五名!” 孙承宗大喜:“干得很好!说吧,要什么犒赏?” 红霞:“先生得请所有招兵人员,到山海关最好的酒楼里大吃一顿。” 孙承宗爽快地应道:“没问题。” 红霞说道:“先生,我建议你给袁崇焕写信,让他在宁远也照此办理。” 孙承宗更高兴了:“我曾说你是女相国,你还谦虚,天生就有治国理政之才嘛。” 孙承宗略略停了一下,说:“派你去宁远帮袁崇焕招兵,愿意吗?” 红霞沉吟不语。 孙承宗故意激她:“这点儿事就难住女相国了?” 红霞把头一扬:“去就去! 第127章 沆瀣一气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天启坐在龙书案后面,叶向高、赵南星站在前面,共同听高攀龙激愤地诉说:“日前,崔呈秀奉皇命巡按淮扬,收受各级官吏及盐商贿赂无数,秽声恶行震惊东南。” 站在天启左侧的魏忠贤反驳道:“道听途说,不足为凭。” 高攀龙掏出一叠状纸,比划着说:“有人真名实姓言之凿凿告状,怎么是道听途说?” 天启一拍书案,厉声问:“到底是如何行贿受贿?” 高攀龙:“淮安知府王成龙为求升迁,送白银三千两,玉璧一对;扬州知府郑重因营私舞弊被查,送白银五千两,珍奇古玩一箱;盐商李玉堂、林同海、马文亮为多领盐引各送白银三万两。” 魏忠贤无言以对。 赵南星:“万岁,应立即将崔呈秀、王成龙、郑重革职拿问。” 魏忠贤却说:“真名实姓告状,也是一面之词,革职拿问似乎不妥当。” 天启:“依魏大伴的意思,该怎么办?” 魏忠贤:“先停其职务,在家听候发落。老奴派东厂番子逐一落实,再向万岁禀告。” 高攀龙:“这样处置,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天启:“魏大伴的意见比较妥当。” 赵南星暗示高攀龙不宜再争了。 高攀龙对天启说:“万岁,本朝有一陋习,助长了贪腐的歪风邪气。” 天启:“是什么陋习?” 高攀龙:“外地官员进京述职,允许他们以“书帕”礼觐见京官。明文规定不允许超过十二两银子。可实际操作中,逐渐增至五十两、一百两甚至二百两。” 赵南星:“其他暗中进行的,什么‘三节两寿’送礼,夏天送‘冰敬’,冬天送‘炭敬’……数不清的名目,说不完的理由。总之一句话,地方官拼命搜刮百姓,给自己买路。” 叶向高稍微等了一会儿,说道:“万岁,据臣所知,近年来各地时有贪污受贿之事发生。臣等虽焦心苦思,严防死堵,不如万岁略尽心意即能使群僚警惕。臣等劝说百官,虽口干舌燥,不如万岁一句话即能鼓舞人心。臣等虽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不如万岁举手投足之间足以维新宇宙。” 天启听叶向高把自己捧得很高,露出得意神色。 赵南星接着说:“天下大治,全在万岁一念之间,求仁得仁,太平立见。不然,即使十个周公再世,也无能为力。” 天启:“叶阁老、赵尚书说得都很好,朕也是一心求治。” 高攀龙:“那万岁就不该放过那些贪官污吏。” 魏忠贤:“高大人说得过分了吧,万岁并没有放过坏人,只是派老奴慎重调查落实。” 天启:“二位不要争了,等魏大伴落实之后,再做处置。” 夜晚,北京魏忠贤宅邸小客厅内。 青衣小帽的崔呈秀跪在魏忠贤面前连连叩头,口中说道:“若不是魏公公出手搭救,崔某今日死无葬身之地!” 魏忠贤笑眯眯地说:“崔大人,快起来快起来,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你一向对魏某尊重,关键时刻魏某自然要为你说话。” 崔呈秀站起来,一摆手,他的一个随从立即抱过来一个木箱子,放到魏忠贤面前。 魏忠贤很随意地问:“这是什么?” 崔呈秀:“一点儿小意思,孝敬魏公公的。” 崔呈秀打开箱盖儿,魏忠贤看了一眼,立即有些吃惊地说:“白璧无瑕,堪比和氏璧呀!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崔呈秀:“您老人家一定得收下,这个白璧就象征着我对魏公公的纯洁之心。” 魏忠贤点点头:“也好,要是执意不收,倒辜负了你一片真心。” 崔呈秀见时机成熟,便说:“魏公公,下官想给你引见一个人,不知是否合适?” 魏忠贤:“谁呀?” 崔呈秀:“吏科左给事中阮大铖。” 魏忠贤颇感兴趣,问:“他找我有什么事?” 崔呈秀:“职务升迁的事吧。” 魏忠贤:“让他进来吧。” 下人领着阮大铖进来。 阮大铖一进门便跪下,口中高呼:“下官阮大铖,给魏公公请安。” 魏忠贤走向前扶起阮大铖,说:“如此大礼,咱家可领受不起呀!” 阮大铖郑重地说道:“魏公公是天子近臣,当然受得起。” 魏忠贤:“阮大人是稀客,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阮大铖:“惭愧,惭愧!” 崔呈秀:“魏公公,请阮大人坐下说话吧。” 魏忠贤做出猛醒的样子:“光顾说话了,失礼失礼。” 三人坐下,下人奉上茶水。 阮大铖:“魏公公可知吏科都给事中出缺之事。” 魏忠贤:“知道。” 阮大铖:“下官是吏科左给事中,按常理应该补缺。” 魏忠贤:“没错。” 阮大铖:“可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尚书赵南星一心保举户科左给事中魏大中升任此职。未免处事不公。” 魏忠贤不置可否:“嗯,嗯。” 崔呈秀:“阮大人,你与魏大中、高攀龙、赵南星都是东林党人,怎么自家人争起来了。” 阮大铖:“无论如何,下官任吏科都给事中是顺理成章之事,那魏大中依仗与高攀龙、赵南星关系密切挤掉我,实实在在咽不下这口气。” 魏忠贤:“这事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咱家也不方便过多干预。” 阮大铖:“魏公公只要帮下官过了这一关,以后定以魏公公马首是瞻。” 魏忠贤:“等我考虑考虑。” 北京赵南星宅邸小客厅内。 赵南星正与叶向高闲坐喝茶,仆人进来禀报:“大人,工部尚书、大学士魏广微来访。” 叶向高起身快步走进后堂。 赵南星皱皱眉,吩咐道:“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话音刚落,魏广微已经闯进正厅。 赵南星略显尴尬,只好寒暄几句:“魏阁老,请坐,喝茶。赵某确实身体不适,怠慢了。” 魏广微亲切地说:“赵叔父,您与家父既是同年,又有八拜之交;咱们现在又同朝为官,算得上是世交。” 赵南星:“魏阁老,下官不敢高攀。” 魏广微:“小侄一向很少拜望叔父,叔父是不是有些怪罪小侄。” 赵南星:“岂敢岂敢。请喝茶。” 魏广微:“小侄虽为大学士,但在叔父面前绝不敢托大,也请叔父不要拿小侄当外人。” 赵南星仍然面色淡然:“魏阁老有话请讲。” 魏广微:“叔父位居吏部尚书,执掌百官铨选,但公正无私,大明朝有目共睹。” 赵南星面色从容,不置可否。 魏广微:“但最近吏科都给事中出缺,吏科左给事中阮大铖补缺顺理成章。小侄想问一问,叔父如何安排?” 赵南星:“私宅之内,不议公事,这是下官的处事原则,请魏阁老谅解。” 魏广微碰了软钉子,却不以为意,仍说:“就算是世交之间的闲谈,也不可以吗?” 赵南星不答。 魏广微执着地说:“魏公公欣赏阮大铖的才干,属意于他,望赵尚书配合一下。以后,魏公公也会与赵尚书很好地配合。” 赵南星神色严峻:“赵某已经说过,私宅之内不议公事。” 魏广微神色不自然了,说道:“小侄前来贵府讨教,是顾全各方面子。赵尚书不会以为这等小事,魏公公和小侄都办不好吧?” 赵南星仍然不答。 魏广微苦口婆心地说:“魏公公非常敬重东林诸公,愿与各位同心协力办好朝廷大事。小侄也愿在其中牵线搭桥,请叔父三思。” 赵南星实在无法忍受魏广微聒噪,端起茶碗来说:“魏阁老,请喝茶。” 魏广微见赵南星明确地下达逐客令,满面通红地站起来走了。 叶向高从后堂走出来,见赵南星还在生闷气,便劝道:“赵兄不必为这种小人动怒。” 赵南星深深叹一口气:“唉,魏见泉怎么生了这种儿子?” 叶向高:“从魏广微人品来看,投靠魏忠贤不足为奇。但他们肯为阮大铖说话,应该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 赵南星:“这说明朝中投靠魏忠贤的人逐渐增多,我们东林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叶向高:“魏忠贤能量不可小觑。我们东林党人出几个阮大铖,也不足为奇。当我们执掌朝廷大权时,他们会拼命钻营巴结我们;如今见魏忠贤气焰熏天,便卖身投靠。暴露出来也好,省得玷污我们的名声。” 第128章 西安鏖战 深夜,西安东门城下。 鼓楼上敲了四声更鼓,城头上的更锣和梆子此起彼伏,几处响起报更人的喊声:“时已四更,烛火小心!时已四更,烛火小心!” 俯在护城河边的高迎祥,对身边的李自成说:“四更天,正是人们最困倦的时候,咱们的一万骑兵,同时在四个城门鼓噪进攻,声势越大越好。发号炮吧。” 李自成一挥手,刘宗敏立即点燃号炮,“咚,咚,咚”三声巨响,在暗夜中震颤着大地。 霎时间,西安的东西南北四门,同时火光冲天而起,发出一阵阵呐喊。 西安东门城楼上。 陕西布政使马奇望着城下冲天的火光,听着如潮水般的呐喊,禁不住有些惊慌,急忙问身边的副将李光:“李将军,你看反贼有多少人马?” 李光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回答:“马大人别慌,反贼纯粹是虚张声势,要真是攻城,会集中兵力攻击一座城门,哪里会同时攻击四门!” 李光话音刚落,城下的呐喊声就响得震天,强弓硬弩发出的羽箭,如铺天盖地的飞蝗,扑向城楼,一连有四五支,呼啸着从马奇耳边飞过。 马奇害怕了:“李将军,看来反贼是要集中兵力攻打东门。” 李光拔剑大呼:“火炮手,发炮,炸死这些反贼!弓箭手,放箭,不停地放箭,射穿这些反贼!” 城楼上的火炮手、弓箭手紧急行动起来,一炮连着一炮向城下轰击,一片连着一片的羽箭射向城下。 夜,西安东门城下。 李自成望了望东边天空中微微露出的晨曦,对高迎祥说:“高闯王,天一大亮,城头上的官军就会看清咱们的虚实。我看得加大对东门的攻击力度,让他们惊慌失措。把其他三门的主力都调过来吧。” 高迎祥:“好。 李自成吩咐传令兵:“火速传令,其他三门的主力都到东门来。” 六个传令兵跨上骏马飞奔而去。 功夫不大,高一功、顾君恩、高桂英等将领先后来到。 李自成发令:“众将听令,全力攻击东门!” 高一功等飞身上马,挥剑大呼:“弟兄们,跟我冲!” 夜,西安东门城楼上。 李光左臂已中了一箭,裹伤的白布条都被鲜血浸透了,他毫不注意,仍然挥剑大呼,指挥士兵们发炮放箭。 马奇从垛口向外探头,见叛军如潮水般涌到城下,搭上云梯向上攀爬;又见一伙叛军在许多盾牌的掩护下,奋力凿城墙,准备放炸药。 马奇颤声招呼李光:“李将军,快来看,叛军上下同时进攻,西安城岌岌可危啊。” 李光大喊:“弟兄们,准备撑杆儿、火油,咱们给他们来个上推下浇! 士兵答应着,用撑杆儿推云梯,提桶向下浇火油、扔火把。 夜,西安东门城楼下。 刹那间,李自成的士兵,在云梯上的惨叫着跌下来,在墙根儿下的陷入一片火海。 忽然,吊桥嘎嘎吱吱响着慢慢放下来,城门大开,一个英武的青年将领,骑在马上挥舞着大刀,率领着三千高举武器和灯笼火把的骑兵冲出大门。 青年将领率兵在城门外几十丈处列队站定,吊桥在他们身后缓缓升起,城门也关死了。 青年将领指着李自成骂道:“老子是西安游击将军王洪,一把青龙偃月刀打遍西北无敌手。你们这伙反贼,赶快下马投降,饶尔狗命。如若不然,统统一刀挥为两段!” 李自成见王洪威风凛凛,便提枪上马,率领手下一千五百骑兵与其对阵。 李自成拍马向前走几步,调侃王洪:“看来王将军不亚于关云长啊!” 王洪骄横地催马向前,并不答话,力劈华山、横扫千军、蛟龙出海一连三招,打得李自成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 李自成大叫一声“好厉害”,回马便跑。 王洪精神抖擞,催马急追。 李自成在前逃命,王洪在后猛追。 两匹马越跑越快。 忽然,李自成的战马脚步稍慢,他的右脚飞速脱开马蹬,身子侧转,右手挺枪对准王洪左胸;王洪的战马仍在向前飞奔,他的胸膛一下子撞到李自成的长枪上,穿了个透心儿凉。 李自成的士兵齐声呐喊:“回马枪,杀得好!回马枪,杀得好!” 李自成单手用力一抖大枪,将王洪的尸体甩在马下。 李自成翻身上马,挺枪大喊着向王洪的兵马冲过去。他的骑兵发疯一般跟着扑向前。 王洪的骑兵四散逃命,逃不及的或被杀死,或者被赶到护城河里。 农民军士气大振,更加起劲儿地攻城。 夜,西安东门城楼上。 马奇见城下叛军越聚越多,有些慌神,顾不上与李光商议,立即下令:“传令兵,快去黄龙山向巡抚大人报告,西安岌岌可危,请他火速回援!” 四个传令兵转身跑下城去,马奇才松一口气。 夜,西安东门城楼下。 顾君恩骑在马上飞奔而来,到李自成跟前来不及下马,便高兴地说:“成哥,城里的传令兵已经冲出北门,向黄龙山方向疾驰而去。” 高迎祥笑道:“大功告成。” 李自成却挥剑高喊:“弟兄们,歇一会儿,接着猛攻三个时辰,让城上再连派三批传令兵再说。” 高迎祥拍着李自成的肩膀夸奖道:“好计策,好计策。” 第129章 招兵买马 白天,辽东宁远筑城工地。 红霞骑马来到城下,冲着在城上抬石头的袁崇焕招招手。 袁崇焕看清是红霞,立即放下石头,顺着脚手架爬下来。跑到红霞坐骑前问:“你怎么来了?” 红霞下马,说:“孙先生让我来看看你。” 袁崇焕:“孙阁老最近可好?” 红霞:“老是忙,忙着购置器械、招兵练兵。” 红霞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袁崇焕:“看看吧。” 袁崇焕撕开信封,掏出信来细看一遍,立即赞道:“孙阁老高明,以辽人守辽土,肯定事半功倍。红霞姑娘,你一定得帮我在宁远招兵。” 红霞笑笑:“袁大人文武兼备,哪里用得着一个民女帮助?” 袁崇焕:“孙阁老可在信上说了,让你全力帮助我。” 红霞:“袁大人,孙阁老是强人所难!” 袁崇焕:“你在山海关,帮助祖大寿出了好多主意,到我这里,必须更加卖力!” 红霞:“凭什么?” 袁崇焕:“凭我一直欣赏你敬重你啊。” 红霞故意打趣他:“欣赏敬重又不能当饭吃。” 袁崇焕:“今天一定好饭好菜招待!” 红霞摆摆手:“算了算了,省点儿钱多垒城墙吧。” 袁崇焕:“袁某再穷,姑娘大老远跑来,粗茶淡饭总得请一顿吧。” 二人说笑着,走进一个小饭馆儿。 白天,宁远兵备道大堂内。 袁崇焕对着满桂等几个属下说:“这些天大家非常辛苦,筑城速度大大提高。明天全体放假一天,让弟兄们放松放松。” 满桂高兴了:“袁大人这才是体恤下情,让弟兄们洗洗澡,喝喝酒,痛痛快快歇一天,我保证后天筑城速度会更快。各位,明天中午我在福聚酒楼请大家喝酒,一个都不许少!” 满桂等人闹嚷嚷地走了。 袁崇焕对站在角落里的红霞说道:“姑娘请坐,袁某正有一件事想与你商量。” 红霞走到书案旁边,搬把椅子坐下:“袁大人请讲。” 袁崇焕:“咱们在宁远招兵十来天了,共招了多少?” 红霞:“两千三百多吧。” 袁崇焕:“看来单在宁远一带,招个四五千人不成问题。” 红霞点点头。 袁崇焕:“招来之后,武器盔甲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红霞:“朝廷会如数拨发。招来的青壮年农民,素质都不错,严格训练一段时间,优胜劣汰,组成一支步兵劲旅,应该问题不大。” 袁崇焕:“问题恰恰就在这里。” 红霞略感惊异:“练成步兵劲旅还会有问题?” 袁崇焕:“正是,这个问题我想过多次。叛匪骑兵号称天下第一,来去如飞;我们却训练了许多步兵,只能被动防守。” 红霞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在山海关,孙先生也同我探讨过这个问题。” 袁崇焕:“孙阁老是怎么想的?” 红霞:“孙先生说,要想恢复辽东,必须建立一支足以与叛匪骑兵抗衡的强大骑兵。” 袁崇焕忘情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太好了,想到一块了!” 红霞:“建立骑兵,最主要的是战马。袁大人想过怎么解决吗?” 袁崇焕很感棘手:“关内很少出产战马,辽东赤地千里,蒙古科尔沁部作乱,难!” 红霞:“满桂将军不是蒙古人吗?该和他商量此事呀!” 袁崇焕顿开茅塞:“姑娘真是我的贵人!” 宁远满桂府邸内。 满桂满面春风地站在大门口迎接袁崇焕、红霞:“袁大人、红霞姑娘驾临,满桂不胜荣幸。快请进!” 满桂把袁崇焕、红霞让进客厅落座,立即吩咐仆人准备茶点。 袁崇焕推让道:“满将军不要客气,我们谈点儿事就走。” 满桂爽直地说:“那像话吗?别人不笑话我满桂小气?” 红霞笑道:“袁大人,客随主便吧。” 满桂高兴了:“红霞姑娘说得多实在!” 仆人张罗好茶点,三人边喝边谈。 袁崇焕:“满将军是蒙古哪个部落的人?” 满桂:“土默特部落。” 红霞:“现在孙先生帐下文武全才的人物很多,满将军知道孙先生最欣赏谁吗?” 满桂摇摇头,质朴地回答:“我是粗人,只管带兵打仗,不想打听那么多。” 红霞哈哈笑着说:“怪不得孙先生欣赏你,确实忠勇敦厚。” 袁崇焕:“满将军,我们来找你,是想商量购买马匹之事。” 满桂:“袁大人,购买马匹是军需部门的事,干嘛要和我商量?” 红霞:“因为你是蒙古人,你最精通骑射;你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你最了解战马。” 满桂被红霞这一串话说懵了,急忙说:“姑娘,你说慢点儿,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袁崇焕:“满将军,你说咱们辽东军队最急需发展的兵种是什么?” 满桂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骑兵。” 袁崇焕:“很对,可马匹从何而来?” 满桂:“蒙古。” 红霞:“这就对了,你在蒙古亲戚朋友众多,你最了解战马的优劣,你说买马不找你找谁?” 满桂被打动了,爽快地说:“只要孙督师、袁大人下令,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袁崇焕:“满将军,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会禀明孙督师,将宁远买马匹、练骑兵的事由你全权负责。到时候,我就找你要一支足以抗衡叛匪骑兵的铁骑。” 满桂慷慨地说:“既然袁大人、孙督师看得起我,我就豁出命来报答你们!” 夜,蒙古草原。 满桂和几个蒙古部落首领围着篝火唱歌、跳舞。 跳累了,几个人席地而坐,每人面前摆了一大碗马奶子酒。 满桂端起一大碗酒,用蒙语唱了一段祝酒歌,几个首领听得专注、感动。 满桂唱罢,把酒碗举过头顶,然后一饮而尽。 几个首领一起拍手叫好,然后共同举碗一饮而尽。 花白胡子的首领放下碗,说道:“还是和自家兄弟喝酒痛快,哪像汉人们让来让去、推三阻四。” 满桂接口说道:“和自家兄弟办事也痛快,有一说一,不会藏着掖着。” 首领说道:“兄弟,有事你就直说吧。” 满桂:“我想买一千匹战马,战马的规格要求,咱们都清楚。大哥出个价吧。” 首领同其他几个首领交换一下眼神,随后答道:“兄弟,你这是照顾我们,我们知道该怎么办。” 满桂:“这一千匹战马,只是第一批货,我还会陆续要货的。你们商量一下价格,再通知我。十天以后,咱们一手交银钱,一手牵骏马。” 首领:“兄弟,一言为定!继续喝酒唱歌,用他们汉人的话说就是,来他个一醉方休!” 蒙古大草原的蓝天白云下,满桂和另外几个蒙古首领一边喝酒,一边看几个蒙古小伙子摔跤。 满桂看得兴起,一把脱掉上衣,穿上褡裢,下场和一个小伙子摔起跤来。 只见满桂左右跳着脚晃动两下,凑近小伙子,一个别子把小伙子甩出老远。 满脸络腮胡子的首领赞叹道:“还是咱们蒙古将军厉害!” 满桂脱了褡裢,坐下对络腮胡子说:“大哥,客气话小弟就不多说了,十天以后,咱们一手交银钱,一手牵骏马。” 络腮胡子豪爽地拍拍胸脯:“包在大哥身上!” 艳阳高照,宁远城下。 满桂带着两大队骑兵,押着两千匹战马来到。 战马个个膘肥体壮,黑白红黄的马鬃在风中飘扬着,此起彼伏地嘶鸣着,场面很是威武雄壮。 袁崇焕、红霞领着几个将军走出城门迎接,连连说道:“满将军辛苦!” 满桂憨厚地说:“只要孙督师、袁大人、红霞姑娘满意,我的辛苦就值!” 袁崇焕:“把马交给军需官,满将军快进城,我在府中早已安排下酒宴,给满将军和弟兄们接风洗尘。” 满桂一听让他喝酒,立即苦着脸说:“袁大人千万不要再提喝酒的事。” 袁崇焕感觉特别奇怪,问:“辽东军中谁不知道满将军是海量,怎么今天不让提喝酒之事?” 满桂:“这一向为买马,和蒙古兄弟天天泡在马奶子酒里,骨头都快泡酥了。别说让喝酒,一提酒字我就头疼,袁大人饶了我吧!” 红霞哈哈大笑:“想不到嗜酒如命的满将军也有怕酒的时候,看来是为买马喝怵了。袁大人且给他记着酒账吧。” 众人哄笑起来。 第130章 辽人辽土 辽东宁远城外。 红霞披着红色战袍骑在马上,带领一队兵丁巡逻,忽见一伙男女扶老携幼踉踉跄跄由东向西而来。 一个士兵大喝一声:“什么人?站那儿别动!” 众兵丁挺枪执刀指住他们。 那伙儿男女老幼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红霞看清楚只是一伙普通汉族百姓,便对兵丁下令:“放松点儿,我过去会会他们。” 红霞催马向前,靠近那伙百姓,绕了一圈,见大约有十几个人,老的有六七十岁,小的只有八九岁,壮年男女也有五六个。时已深秋,却大都穿着单薄,老人孩子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红霞跳下马,脱下自己的战袍,给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披上,问:“老人家,你们这是从哪儿来?要到哪里去?” 老太太见这个女人和蔼可亲,便静下心来慢慢回答:“我们是宁远城西李家庄人,一年多以前,被后金骑兵掠到沈阳为奴。半个多月前,后金兵马开拔去打仗,我们趁着夜间混乱偷偷跑出来。还有几个人路上慌慌张张失散了,也不知死活。” 说着说着,老太太哭起来:“我的儿子媳妇都跑散了,只剩下小孙子和小孙女。” 一个十二三的小男孩儿和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走过来,依偎在老太太身边跟着哭泣。 红霞连忙劝阻老太太:“老人家,别急,咱们慢慢想办法找。李家庄上还有什么人吗?” 老太太又哭起来:“当时后金军把全村的房子都烧光了,我的二儿子性格倔强,跟他们争论几句,便被乱刀砍死。现在,只剩下我一个老婆子,拉着两个孩子。怎么过呀?” 红霞的眼圈儿也红了,安慰道:“老人家,咱们先进城再说。” 宁远兵备道衙门内。 红霞把十几个百姓安排到廊檐下歇息,随即吩咐一个士兵:“让伙房马上做饭,热菜热饭地让百姓们饱吃一顿再说。” 红霞走进后堂,见刚从筑城工地上回来的袁崇焕,正要弯腰洗脸。 红霞走过去说:“袁大人,宁远被叛匪掠走的百姓很多,今天我碰到十几个逃回来的,咱们得设法安置。” 袁崇焕立即心领神会:“对,一定安置妥当,让他们再去影响别的难民,逃回来的越多越好。” 袁崇焕胡乱擦洗了两把,立即随着红霞走向衙门前堂:“我去看看他们。” 红霞与袁崇焕站到廊檐前,介绍说:“乡亲们,这位就是宁远兵备道袁崇焕大人,你们有什么困难、要求,尽管向他提。” 老太太一听,立即拉着孙女、孙子跪倒在袁崇焕面前,哀告道:“袁大人,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呀!” 其他百姓见状,也纷纷跪倒在袁崇焕面前哭求:“袁大人,我们没吃的没住的,该怎么活呀?” 袁崇焕看着这一伙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老少少,也觉得十分可怜,说道:“乡亲们先住在衙门里,有我袁崇焕在,就不会让你们挨饿受冻。” 百姓们感动了,七言八语地说:“救命恩人呀,青天大老爷呀!” 宁远兵备道后堂内。 袁崇焕、满桂、红霞围坐议事。 袁崇焕:“咱们现在有兵有马,虽然数量不多,但总算开了个好头。” 满桂:“只要朝廷肯花钱,好马要多少有多少。我在报名投军的人里,挑了一批好苗子,最多一年,准能把他们练成精于骑射的好兵。” 红霞:“宁远、锦州一带,经过叛匪洗劫,无主土地有的是,最缺乏的就是种地的百姓。” 袁崇焕:“散落在关内、关外的无地流民却有许许多多,因为叛匪袭扰,他们的家园被毁了,即使有家也不敢回,有地也不能种。真像古诗中所写的‘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惨不忍睹啊!” 满桂:“现在,我们手里有兵马,就可以保护百姓耕种。” 袁崇焕:“关键是制定一套鼓励百姓耕种的条令,这却不是我们几个说了算的。” 满桂心直口快:“那好办,让红霞姑娘回一趟山海关,与孙阁老商量一下,不就解决了?” 袁崇焕目视红霞:“你辛苦一趟吧。” 山海关督师行辕小客厅内。 孙承宗亲自端上饭菜,对红霞说:“赶了二百多里路,饿坏了吧?趁热吃!” 红霞端起一碗米饭,紧扒两口。 孙承宗:“别光吃饭,夹口菜啊!” 红霞笑了:“饿了,光吃白饭也香!” 孙承宗坐下,看着她说:“别急,慢慢吃。” 红霞边吃边说:“先生,宁远城很快就要修好,仅靠几千兵马,能守住宁远城吗?” 孙承宗断然道:“不能。” 红霞:“怎么办?” 孙承宗:“你们有什么想法?” 红霞把碗筷一放,说:“袁大人派我回来,就是向先生讨主意的。” 孙承宗:“先说说你们的想法。” 红霞:“且不说以后再向东发展,单说守卫宁远,就不是现在手头这三千来人马能做到的。人从哪里来?按照先生制定的‘辽人守辽土’方略,人只能从辽东无地农民中来。” 孙承宗微笑着,似乎是鼓励红霞说下去。 红霞:“辽东这些年战争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有地也不敢种、不愿种,因为不一定哪一天,大好庄稼就被叛匪铁蹄践踏;有房也不敢住、不愿住,因为不一定哪一天,美好的家园就被叛匪烧毁。” 孙承宗:“朝廷不是筑就了宁远城吗?宁远城不就是保护他们的吗?” 红霞:“先生,你得站在百姓角度想想。当百姓看到千里之内,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城池;城池里只有几千个士兵,他们心里踏实吗?他们会怀疑这城池能守几天?他们还敢住进城里去吗?” 孙承宗动容了,问:“你们以为该怎么办?” 红霞:“首先,要在宁远城中驻扎上万甚至几万兵马,让百姓们看到朝廷的巨大势力,看到朝廷保护他们的决心。其次,要列出最优惠的条件,鼓励无地农民大面积耕种无主土地,官府颁发给他们永久为业的文书;并申明除三十税一外,永不加赋。第三,先生再把山海关、宁远的招兵条件更优惠一些。我敢保证,流民会像潮水一样聚到山海关、宁远来,精壮士兵任你挑选。” 孙承宗大喜:“这些主意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红霞摇摇头:“是我们三个商量的。” 孙承宗:“不简单,真不简单!比我这个大学士想得还周到!不过,你们的胆子也真大,三十税一,比洪武爷时代的十五税一还低一倍!” 红霞笑笑:“先生谦虚了,我们的想法,还不是你教的!” 孙承宗:“我起草两个告示,一个针对无主土地的耕种,一个规定参军士兵的奖励,在山海关、宁远、锦州一带广为张贴。” 第131章 进攻朝鲜 辽阳后金皇宫偏殿内。 努尔哈赤有些吃惊地抬起头,冲着范文程问:“朱明把宁远城修好了?” 范文程答道:“城墙比原先各加宽加高三成,城内面积扩大两倍,还新添了红夷大炮守城。” 努尔哈赤赞叹道:“这个孙承宗真不简单,他从不高喊恢复辽东,也不大叫消灭叛匪,却不声不响地一下一下向前推进二百多里。是我小看这个朱明榜眼了。” 莽古尔泰嚷嚷道:“父汗,儿臣上次没能阻止他们修城,这会让我戴罪立功吧。一个月之内,保证让他们城毁人亡。” 皇太极摇摇头:“五哥,恐怕没这么简单。这大半年来,宁远周围已经聚集二十多万汉人;城内驻扎两千多骑兵,五六千步兵。最主要的是,这些骑兵步兵大都是当地人。他们打仗,是为保护自己的父母妻子、亲戚朋友,每杀一个后金士兵,还奖励白银三十两,土地三十亩。你想想,他们能不和我们以死搏斗?” 努尔哈赤大惊:“孙承宗太厉害,他这样步步紧逼、稳扎稳打,是想把我们赶尽杀绝呀!” 范文程却不以为然:“大汗,汉人如果都和孙承宗一心一意,那我们确实前途堪忧。可是,几百年来他们有过几时同心同德、众志成城?” 努尔哈赤有些释怀:“范先生有何良策?” 范文程:“咱们先把宁远的事放一放,集中精力巩固一下后方。” 皇太极问:“后方?到底是哪儿?” 范文程:“朝鲜。” 皇太极还要发问,努尔哈赤却立即赞道:“范先生深谋远虑,绝不亚于诸葛亮!” 范文程:“大汗过奖。朝鲜历来是朱明藩属国,几十年前,屡屡欺辱我们满洲。这些年见我们强大了,才稍有收敛。但他们在肘腋之侧,容易对腹心形成致命威胁。倒不如咱们先发制人,消除隐患。” 努尔哈赤:“范先生高瞻远瞩,能防患于未然,是上天赐给我大金的福星。我的子子孙孙,都不会忘记范先生的丰功伟绩。” 莽古尔泰出列请求道:“父汗,上次儿臣攻打宁远不力,这次请父汗允许我戴罪立功,去攻打朝鲜。” 阿敏也出列请求:“请大汗准许我与五哥一起攻打朝鲜,戴罪立功。” 努尔哈赤高兴地说:“汉人常说,知耻而后勇,你们两个能记着宁远之败,要求用行动来洗刷耻辱,是大好事。但千万不能小瞧朝鲜,他们虽是小国,战斗力却很强,唐朝时派几十万兵马,攻打几次都没能征服。” 莽古尔泰谨慎地说:“儿臣这次绝不敢粗心大意,请父汗派范先生给我们当军师。” 努尔哈赤欣赏地看着莽古尔泰说:“真是长进了,知道请高人帮忙。好,给你四万兵马,派范先生当军师,希望你们马到成功!” 第132章 抚民扩军 辽东宁远西郊李家庄。 袁崇焕带领着一伙兵丁,帮李老太太一家搭建临时帐篷。 红霞领着两个士兵送来了锅碗瓢盆。 李老太太从红霞手中接过锅碗,嘴里念叨着:“姑娘,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们老李家要给你立长生牌位,天天烧香祷告。” 红霞说:“老人家,千万别这么说,我做这些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老人家,你先收拾着,士兵们在那边正给你垒锅灶。” 红霞看了看院子里坍塌的屋顶,说:“咱们先凑合着能做饭吃,下一步再帮你把房子搭起来,把儿子媳妇找回来,咱们一家人就团圆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李老太太双手抓住红霞的胳膊,激动地说:“你对我一个老婆子这么好,今生今世没法报答你了,以后让我的孙子孙女孝敬你吧!” 袁崇焕走过来,说:“老太太,咱们一家人安稳下来,再想办法让被叛匪掠走的乡亲们都回来,该多好呀!” 李老太太:“对,对。我儿子、媳妇能回来,乡亲们都回来,那才好呢!” 袁崇焕:“老太太,你到一起逃回来的各家走走,求他们想办法帮你找找儿子、媳妇,再找找各自的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回家乡大家在一起过太平日子,那才好啊!” 李老太太:“好,太好了,我做梦都想以前的太平日子。袁大人,就按你说的办。” 白天,宁远城楼上。 袁崇焕、满桂、红霞指指点点眺望着。 袁崇焕:“咱们费了一年多功夫,总算把宁远城修好了。墙比原来的高,比原来的厚,城楼更加高大坚固。护城河更宽更深,南面紧靠大海。城上配备几十门大炮,移动方便操作更灵活。” 满桂:“像不像你们文人经常念叨的什么固若金汤啊?” 红霞逗趣道:“满将军不简单啊,说话也文绉绉的。” 满桂瓮声瓮气地说:“我啊,是猪八戒夹着半刀火纸,假充断文识字的。” 大家都笑起来。 袁崇焕又指着城西李家庄缕缕炊烟说:“李家庄已经回来百十户人家,红霞姑娘功劳不小。” 红霞:“我能做些什么?还是孙先生、袁大人颁布的条令力量大。” 袁崇焕:“条令再好,也得靠人去宣讲、落实。宁远以西的百十个村庄,都有了人烟,耕地也逐步恢复。” 红霞:“满将军,你不用再整天为招不到好兵发愁了。” 满桂:“发愁,还是天天发愁!” 袁崇焕、红霞吃惊地问:“怎么回事?愁什么?” 满桂:“要参加骑兵的年轻农民,天天围着我求我,打发走一批又来一批,你们说说,我能不天天发愁?” 红霞:“你不会把他们都留下?” 满桂:“都留下?我只有两千来匹战马,只能招收两千来个骑兵。总不能让我给他们当战马骑吧?” 袁崇焕笑了:“满将军,你先把他们留下当步兵,战马再想办法!” 满桂:“先当步兵?是个好主意!” 红霞:“你们的问题解决了,百姓们的问题还没解决呢。” 满桂:“百姓们修好房子,分得土地,安心种地就是,还有什么问题?” 红霞:“满将军,你是蒙古人,从小游牧打猎为生,不太懂得农民种地的事。有了人,有了地,还得有耕牛、种子才行!” 满桂挠挠头笑笑:“那我就说不清了。” 袁崇焕:“这个事情,孙督师比我们想得深远,他已经请户部在内地购买耕牛、种子,再有几天就到。” 红霞:“孙先生就是棋高一筹。耕牛怎么让农民使用呢?” 袁崇焕:“先由户部垫付买牛买种的银子,待农民种地有收入之后,逐年向当地政府还本付息,估计三五年之内就能还清。” 满桂:“孙阁老想得真周到。” 北京紫禁城坤宁宫小佛堂内。 香烟缭绕,法相庄严。如来佛祖的塑像供在大桌子中间,微闭着双眼,似乎在听信徒诵经。 悟缘陪着张皇后跪在蒲团上,微闭双目,敲着木鱼念经。 过了一会儿,张皇后睁开眼,问悟缘:“佛经上总是说,一切皆为虚幻。可我们到底是天天生活在虚幻中,还是生活在具体物质中?” 悟缘低眉垂首答道:“皇后,这一句话出自《金刚经》——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譬如男欢女爱,皆是美好动人的感情,却都是虚幻的,是抓不住摸不着的!可虚幻的感情却也是最美的!如坠梦中,近在眼前;遥远的总是最美的,因为遥不可及,充满想象,却难以了解。真正的最美,在于人心所营造的幻境。这种美,值得我们凡人一直去追寻,即使花去毕生的时间,得到心碎的结局,却依然在憧憬。譬如生活:如果人不执着世间一切物质名利,就不会被物质名利所控制;正由于人追求这些感官之物,才会变得不快乐……一切皆流,无物永驻。凡人就是太在乎自己的感觉、感受,因此才会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须记得佛家警句:一切皆为虚幻。人生如梦随风散!聚散、喜忧皆是缘!” 张皇后:“悟缘,经过你这一番解说,本宫似乎有些明白,只有真正理解一切皆为虚幻,才能坦然面对感情、物质、名利,才能坦然面对聚散、喜忧,既不执着于这些,又能泰然处置这些。” 悟缘心悦诚服:“皇后娘娘解说得真好,比我师傅解说得还好,看来皇后娘娘真有慧根!” 张皇后:“哪有你说得那么好?本宫只是随便谈一点体会,离真正的参禅悟道还差十万八千里呢!本宫因为身份所在,只能每日禁锢在深宫高墙之内,可是连累你不得自由,本宫内心确实不安。” 悟缘立即说:“皇后娘娘千万别这么说,若没有红霞师妹的介绍,我一个普通小尼姑,怎么能见到大明皇后?天天能与大明皇后在一起参禅悟道,乃是我多少世修来的福分。再说,皇后娘娘从不拿我当下人看待,这是多大的恩德?悟缘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张皇后:“千万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本宫能与你和红霞结识,就是缘分。什么时候红霞回京,咱们聚聚就好了。” 悟缘:“我听说孙阁老他们在辽东干得很好。” 张皇后:“本宫也有耳闻。只是本宫听说皇上最近对客魏越发言听计从,这是大明的灾难。” 第133章 霸占田产 孙承宗:“刘公公,你明明北京魏忠贤府邸小客厅内。 客氏走进来,见魏忠贤闭着眼睛,在摇椅上悠然自得地来回晃着,便上前一把拽住他问:“魏大傻子,你在家里逍遥自在,知道辽东前线出了什么事?” 魏忠贤一惊:“叛匪打进了山海关?” 客氏气哼哼地说:“孙承宗在宁远站稳脚跟了!” 魏忠贤放松了:“这是好事呀!” 客氏:“什么好事,孙承宗的成就越大,万岁爷就对他越信任;时间久了,还能有咱们的好事?” 魏忠贤:“哎呀,我的夫人,给你说过多少次,孙承宗越多打胜仗,咱们的好日子越安稳。你提醒了我,我得派人去慰劳孙承宗。” 山海关督师行辕大门外。 八个跨刀执枪的卫兵雄赳赳地站立两旁。 一列长长的车队缓缓停在门前,车上满载美酒、食物;最后的十几辆车上,还满载着活猪活羊。 车队前,一伙锦衣卫武士,簇拥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大太监刘应坤。 大门前的两个卫兵执枪向前,大声问道:“干什么的?” 刘应坤骑在马上,傲慢地对卫兵说:“快去通报你家督师,就说厂公派人前来劳军,让他赶快出来迎接!” 卫兵:“等我进去通报。” 卫兵跑进了行辕。 刘应坤等得有些焦躁,正想发脾气,只见卫兵出来,便气冲冲地问:“你家督师怎么还不出来,磨蹭什么?” 卫兵爱理不理地说道:“孙督师说,他与魏公公并无私交,也未接到内阁、兵部通报,故而不能接受劳军。” 刘应坤急了,跳下马来,指着卫兵说:“岂有此理,咱家千里迢迢送酒送肉送东西,孙督师竟然连面都不见?” 说着,刘应坤就直往督师行辕里闯,不料想只走了两步,便被明晃晃亮堂堂的刀枪抵住胸膛。 卫兵喝斥道:“这是督师行辕,岂容你们撒野?” 刘应坤无计可施,只好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绫圣旨,高声喝道:“圣旨下,孙承宗接旨!” 刘应坤尖利的声音传进督师行辕。 功夫不大,只见孙承宗在红霞和几个军官护卫下,大步来到门口,整整衣冠,跪倒在地,口呼:“臣孙承宗接旨!” 红霞和几个军官一起随孙承宗跪下。 刘应坤展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师孙承宗,督师辽东,收复失地,构筑坚城,功勋卓着。特派司礼监秉笔太监刘应坤,带羊羔美酒等物前往犒赏三军,慰问吾师。钦此。” 孙承宗三叩首,呼道:“臣孙承宗代全体将士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承宗站起来对刘应坤说:“请钦差进行辕小坐。” 刘应坤:“请孙督师先收下犒赏物资吧。” 孙承宗一摆手,几个军官便引着车队向前走。 孙承宗陪着刘应坤走进行辕。 山海关督师行辕客厅内。 孙承宗命士兵端上茶水,摆放在刘应坤面前。 孙承宗谦让道:“刘公公请喝茶。” 刘应坤:“谢谢孙督师。” 刘应坤看着孙承宗,以为他还有什么感激的话要说,想不到孙承宗再也不说一句话。 刘应坤略显尴尬地问:“开始咱家说劳军,孙督师为什么不出来迎接,连门也不让进?” 孙承宗答:“理由卫兵刚才已经回答得很清楚。” 刘应坤有点儿恼怒:“孙督师未免有些失礼吧?” 孙承宗义正词严:“到底是谁犒赏三军?魏公公吗?这合乎国家法度吗?” 刘应坤:“这……” 是奉旨而来,为什么只说是魏公公劳军?到底想干什么?” 刘应坤:“孙督师,魏公公非常关心、支持你。” 孙承宗:“孙某是大明的臣子,军队是大明的士兵,犒赏是大明天子对前方将士的关怀,怎么变成魏公公个人的赏赐?” 刘应坤:“是刘某一时口误,请孙督师不要过于计较。” 孙承宗呆呆地坐在那里,对公私事务不再说一句话。 刘应坤非常尴尬。 夜,北京魏忠贤宅邸客厅内。 魏忠贤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碗,狠狠地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骂道:“孙承宗,你个不识抬举的东西!老子费尽心机给你送去那么多物资,连句感激的话也不说,还羞辱我的手下,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刘应坤劝解道:“羞辱在下是小事,不说感激厂公也不是大事,可孙承宗眼下进展顺利,圣眷正隆,咱们暂且咽下这口恶气,日后再找机会收拾他。” 魏忠贤眼珠一转:“你说得也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刘应坤:“厂公胸怀宽广,在下佩服得很。” 魏忠贤:“这口恶气憋在咱家心里也实在难受,总得想个法子散散心才好。” 刘应坤略一思忖:“有了,厂公不是一直想要直隶参政米万钟在北郊的那套别墅吗,属下一定让您老人家开开心。” 魏忠贤:“那套别墅我去看过,依山傍水花木很多,真是个开心的好地方。老弟,麻烦你跑一趟,跟米万钟谈谈,卖给我算了。” 刘应坤却又有些踌躇:“米万钟这人有点儿死相,怕一时半会儿不能如愿。” 魏忠贤不耐烦:“让你去,你就快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刘应坤连声应道:“好,好。” 北京米万钟宅邸客厅内。 米万钟客气地对坐在客位上的刘应坤说:“刘公公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刘应坤:“米大人,咱家无事不登三宝殿。厂公相中了你在北郊的那套别墅,出个价吧。” 米万钟非常诧异:“那套别墅是祖业,倾注我米家几代人的心血,才有如今的规模。我如果卖与厂公,死后如何面对祖宗?” 刘应坤一笑:“不过是处宅院,有什么要紧的。米大人大概也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千方百计讨厂公欢心,他们要有你这个机会,还不得立马把房契送到厂公面前?” 米万钟毫不动摇:“我米万钟为人处世坦坦荡荡,不义之财分文不取,非分之念一丝不存。” 刘应坤:“米大人现在是从三品的参政吧,就不想再升一升?” 米万钟:“读书做官的,有几个不想步步高升的?可总得取之有道吧!” 刘应坤:“什么是道?当今厂公的意思就是道!” 米万钟冷笑一声:“哼哼,请刘公公恕米某愚钝,不明此道。” 刘应坤强忍怒火,说:“米大人,刘某此来不仅仅是替厂公买个别墅,也是给你送一份好前程。三天以内,若等不到佳音,就怪不得我。请参政三思!” 刘应坤拂袖而去,米万钟冷冷地站在客厅内沉思。 北京米万钟宅邸大门口外。 一队锦衣卫武士,簇拥着刘应坤走到门口。 刘应坤高声喝道:“圣旨下,米万钟接旨!” 米万钟从容地走出大门,跪地叩头。 刘应坤展开圣旨,趾高气扬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直隶参政米万钟,出仕之后,各级任上多有贪污纳贿之事,用于浮华堕落生活及京郊别墅修建。着即褫夺一切官职,抄没财产,全家流放三千里。钦此。” 刘应坤刚刚读完圣旨,大门内的男女老幼立即哭成一片。 米万钟面不改色,静静地道:“米万钟领旨谢恩。” 刘应坤走近米万钟,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弟,事情走到这个地步,绝非刘某本意。若不是我一再求情,恐怕你的命也保不住。什么也别说了,收拾收拾贴身衣服,上路吧。” 米万钟淡然道:“当日拒绝你之时,就已做好准备。刘公公,请你转告魏忠贤,千年以后,历史会记住他,也会记住我——一个绝不出卖祖宗、绝不出卖灵魂的米万钟!” 刘应坤:“虽说读书人都有些清高,但你看看,如今还有几个像你一样不识时务的?” 米万钟:“你们觉得所有读书人都心如死灰了吗?我们一家此后会颠沛流离,甚至会生不如死,但都会顽强挣扎活下去。我们的苦难受得值,上无愧于祖先,下无愧于子孙,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让天下后世人永远记住,大明朝还有真正的男子汉!” 第134章 金汤小城 北京魏忠贤宅邸客厅内。 魏忠贤、客氏、魏广微闲坐喝茶。 刘应坤进来谦恭地回报:“厂公,北郊米万钟的别墅……,哦,不对不对,是您老人家的别墅,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全部翻修装饰一新。何时有空去住几天呀?” 魏忠贤随意地问道:“各位什么时候有兴趣去住几天?” 客氏不屑地说:“假山假石破庭院,有什么好看好住的?” 魏忠贤毫不在意:“夫人眼界高看不上我那破地方,不去也罢。” 魏广微谄媚地说:“西汉名臣张良以为,得了富贵不还乡,如穿锦衣夜里行。厂公不如抽时间回肃宁老家一趟,祭奠祖先,修缮房屋,也让乡亲们看一看您老人家的风采,沾一沾您老人家的福气。” 魏忠贤大喜:“魏阁老出了个好主意,那就麻烦你与刘公公给安排一下喽。” 魏广微、刘应坤同时拱手道:“责无旁贷。” 河北肃宁县城北门外。 直隶巡抚、河间知府、肃宁县令率领各级官吏及乡绅百姓跪在地上,迎接由远而近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 有个乡绅偷偷抬起头,看一眼前面的仪仗队,立即低下头对旁边的一个乡绅说:“好威风的仪仗,六匹白马拉着装饰豪华的彩车,一片滚滚黄尘。锦衣卫武士骑着骏马紧紧护在两边,厨子、戏子、耍把戏的以及随从不计其数,大概有一万多人。” 另一个乡绅说:“难道是万岁爷驾到?” 肃宁县令大声呵斥:“不许说话!不许抬头!” 钟鼓铙钹轰鸣之中,大队人马缓缓来到城门前。 魏忠贤在魏广微、刘应坤搀扶之下,笑眯眯地走下彩车。 那个乡绅又偷偷抬起头看一眼,低下头说:“是万岁爷,穿的黄色龙袍。” 直隶巡抚呼道:“直隶及肃宁县官民百姓,恭迎厂公驾到,厂公千岁,千千岁!” 跪迎的官绅百姓齐声高呼:“恭迎厂公!厂公千岁,千千岁!” 魏忠贤像个弥勒佛似地笑着说:“罢了,罢了。咱家只是回家乡看看各位乡里乡亲,别这么兴师动众的,都起来吧。” 官绅百姓又齐声高呼:“谢厂公千岁!” 魏忠贤:“巡抚大人,陪咱家看看肃宁城防吧。” 直隶巡抚:“谨遵厂公千岁令旨。” 一大群地方官员,陪着魏忠贤、魏广微、刘应坤,从肃宁城北门开始观看。 魏忠贤看着城墙外面宽宽的护城河,问道:“这护城河有多深呀?” 县令赶紧回答:“回厂公,河深两丈六尺。” 魏忠贤点点头,又问:“城墙有多宽多高呀?” 县令赶紧回答:“回厂公,城墙宽两丈六尺高六丈八尺。” 魏忠贤向前走走,看看坚固的城楼,问道:“城楼共有几座?共安了多少门大炮?” 县令赶紧回答:“回厂公,城楼共有十二座,共安一百二十门大炮。” 魏忠贤高兴了:“这才叫固若金汤。如果有外敌来犯,定叫他们有来无回——远的用大炮轰死,近的赶到河里淹死。好,很好!” 跪迎的乡绅小声嘟囔:“兔子不拉屎的小穷县,还怕有人来抢?修成金城汤池,白白劳民伤财。” 巡抚:“肃宁是厂公家乡,我们一定把肃宁城修得比省城还坚固。因为保卫肃宁,就是保卫厂公的父老乡亲;厂公的父老乡亲安全,厂公就安心了,就更有精力伺候万岁爷;厂公把万岁爷伺候好,整个大明帝国就好了。” 县令:“全肃宁男女老幼,都忘不了厂公的大恩大德。” 魏忠贤连连点头:“说得好,说得很好!咱家记住你们的孝心!魏阁老,有什么好职位,想着提拔他们几个。” 魏广微:“下官谨记在心。” 县令:“厂公离开家乡多年,恐怕早就想念家乡菜的味道了,下官在福聚酒楼摆下酒席,请厂公赏光。” 魏忠贤摇摇头:“不忙。县太爷,领着咱家回老家魏家庄一趟,看看老房子,扫扫墓。” 巡抚:“厂公,我们早就安排好了。县令带路。” 肃宁县魏家庄坟茔。 浩浩荡荡的人马,前呼后拥跟着六匹马拉的彩车,终于停在坟茔前。 魏忠贤在魏广微、刘应坤的搀扶下,肃穆地走下彩车。 魏忠贤看着苍翠的松柏、宽阔的墓道、高大的翁仲、巍峨的坟茔,颇为感动地对巡抚、知府、县令说:“谢谢各位,将魏家祖坟修得如此气派,拟于王侯,但咱家是又感激又不安!” 巡抚:“厂公天天陪伴皇上,为国事日夜操劳,我们为厂公分忧理所当然。” 魏广微:“稍稍违背礼制,以皇上对厂公的恩宠,想来不会怪罪。” 魏忠贤得意地点点头。 魏忠贤缓缓走过墓道,走到坟茔前跪下,所有随从都跟着跪下。 早就在坟茔前伺候的衙役立即点燃香烛,焚烧纸钱。 魏忠贤三叩首之后,挺直腰板说道:“不孝男魏忠贤,在列祖列宗坟前焚香祷告,保佑子孙后代福寿延绵,富贵长存。” 随行的上百名锦衣卫武士,立即举起鸟铳,冲着天空“咣咣咣”放起来。 松柏树上的鸟雀,惊得噗噗乱飞。 魏广微、刘应坤扶魏忠贤站起来。 魏忠贤扭头问县令:“县太爷,陪咱家去看看魏家庄的乡亲们吧。” 县令一愣。 魏忠贤立即问道:“有什么难处?” 县令只得实话实说:“回厂公,为了您老人家的安全,我们把庄里的人暂时都赶走了。” 魏忠贤气哼哼地说道:“咱家回乡,就是想与乡亲们见个面!你们偏偏在这事上扫了咱家的兴!罢了,回北京!” 第135章 孝子贤孙 山海关远处的大路上,一个身穿黑色箭衣,腰挎宝剑的壮年汉子策马在林荫下疾驰。 猛然间,一道绳索在路中间崩起。 马被绊倒,黑衣人栽下马来。 几个精壮汉子,从路边的树丛中飞跑出来,给黑衣人蒙上黑布头套,将他捆得紧紧的往车上一扔,就要带走。 黑衣人大叫:“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绑架?” 为首汉子冷笑一声:“老子是东厂探子,盯着你在山海关到北京之间,跑了几个来回。跟我们回东厂谈谈呗。” 黑衣人:“老子是辽东督师行辕的信使,跑北京内阁、兵部是家常便饭。快把老子放了,不然孙督师要你们好看!” 为首汉子轻蔑地说:“孙承宗算什么东西,东厂不尿他!你到底是什么人,干了些什么事,去东厂说清楚。” 汉子们正要驾车离开,忽然一队骑兵挡住他们的去路。 为首军官问:“你们是什么人?” 还没等汉子们回答,黑衣人在车中大叫:“赵将军,我被他们绑架了!” 军官大惊,跳进车扯下黑衣人的头套,问道:“李千总是你呀!” 赵将军顺手抽了汉子们几鞭子,破口大骂:“混账王八蛋,敢抓督师行辕的信使,不要命了?” 赵将军拔剑挑开了李千总身上的绳索,下令:“把这几个混蛋统统带回行辕审问!” 骑兵押着汉子们走回山海关。 山海关督师行辕大堂内。 孙承宗沉着脸坐在书案后,看着赵将军将几个汉子押进来。 汉子们一见孙承宗,便不由自主地跪下。 孙承宗低沉地问:“你们是东厂探子?” 为首汉子答:“小人们不敢撒谎。” 孙承宗:“你叫什么名字?担任什么职务?” 为首汉子答:“小人叫王保,是锦衣卫百夫长。” 孙承宗:“李千总明明白白告诉你他是督师行辕信使,你为什么还要抓他?” 王保:“小人怀疑他与叛匪有勾结。” 孙承宗一拍桌子,厉声问:“有什么证据?” 王保低头不语。 孙承宗大怒:“无凭无据,信口雌黄!来人,把这几个阻挠军事行动的混蛋推出去斩了!” 赵将军领着七八个武士进来,马上就要动手捆绑王保等人。 王保等人吓得面如死灰,立即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口呼:“孙督师饶命!孙督师饶命!” 孙承宗不语,直到看见王保等人额头上都起了大紫血包,才挥挥手,让武士暂停行动,说道:“念你们是初犯,饶了狗命。” 王保等人高呼:“谢谢孙督师!谢谢孙阁老!” 孙承宗:“王保重责八十军棍,其余每人四十军棍。回去告诉东厂的人,再敢阻挠军事行动,一律斩首!” 夜,北京魏宅客厅内。 王保跪地俯首痛哭着。 魏忠贤:“来人,把王百夫长扶下去精心疗伤,官升一级。” 魏广微看着王保被两人扶着一瘸一拐地下去,问:“厂公,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魏忠贤恨恨地说:“孙承宗这是打我的脸,我岂能不还手!” 魏广微:“厂公别急,孙承宗敢这样做,是因为咱们的势力还不够大。” 魏忠贤:“你说该怎么办?” 魏广微:“广结善缘,施惠于人。” 魏忠贤不耐烦:“说明白点儿!” 魏广微:“内阁大学士顾秉谦、云贵总督张我续、延绥巡抚朱童蒙等许多人都真心愿与厂公结交,厂公就给他们个机会嘛。” 魏忠贤:“他们有什么事求我?” 魏广微:“这三个人,一大早就在门房里等候厂公召见,让他们一个一个进来说吧。” 魏忠贤:“好,你去安排。” 功夫不大,顾秉谦低头弓腰走进来,跪在地上就要叩头。 魏忠贤疾步向前一把拦住,说:“使不得,使不得。于公你是当朝大学士,没有给太监磕头的规矩;于私你比我大十几岁,也没有给我磕头的道理。” 顾秉谦坚持不起来,诚惶诚恐地说:“我本想拜在厂公膝下,恐怕厂公不喜欢我这个白胡子干儿子;所以,想让我的小儿子给厂公当孙子。请厂公万万不要推辞!” 魏忠贤有些尴尬地说:“这不合适吧。” 顾秉谦发自肺腑地说:“只要厂公不嫌弃,当孙子当儿子我们都没意见!成了一家人才好照顾我们呀!” 魏忠贤:“一家人好,一家人好。” 顾秉谦:“我就先替孙子给爷爷磕头了。” 魏忠贤坦然受礼:“放心吧,咱家会照顾你们的。” 顾秉谦步履蹒跚地走出去。 云贵总督张我续进来,一进门便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口称:“小婿云贵总督张我续,给岳父大人叩头。” 魏忠贤一愣,说:“慢着,你自称小婿,是何道理?” 张我续抬起头来,答道:“下官的妻子,是厂公同乡同族的小姐,我当然是厂公的女婿。” 魏忠贤:“不对吧,咱家听说你的妻子并不姓魏呀!” 张我续:“那是以前。当我知道厂公同乡同族的魏静娴小姐,就在我家灶下为婢时,深知这是对厂公大不敬。便立即三媒六证,以八抬大轿、大红吉服抬入府中,立为嫡妻。而命原来的妻子,自称小妾。” 魏忠贤笑了:“看来你还真是个孝敬的贤婿呢,好,这门亲戚咱家认了,以后常来常往。起来说话吧。” 张我续又叩头道:“谢岳父大人。” 张我续出去了。 魏广微领着延绥巡抚朱童蒙进来。 朱童蒙庄重地走到魏忠贤面前,三拜九叩,大礼参拜。 魏广微介绍道:“厂公,这是延绥巡抚朱童蒙,非常仰慕厂公的天才与圣德,特来拜见。” 魏忠贤笑眯眯地说:“朱巡抚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个栋梁之才。” 朱童蒙跪地不起,朗声说道:“厂公辅佐三代圣君,治理天下,德配周公,才过姜尚。自周朝以后,为人臣者,无人能及。下官日夜思念,得见厂公一面,虽死无憾。” 朱童蒙一番空前绝后的马屁,拍得魏忠贤心花怒放,连连说道:“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朱童蒙仍不起身,掏出一张五万两的银票,膝行几步,双手捧给魏忠贤,说:“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请厂公笑纳。” 魏忠贤并不伸手接银票,而是看了看魏广微。 魏广微会意,向前接过银票,说:“我替厂公做主收下。朱巡抚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厂公非常体恤下情。” 朱童蒙严肃地说:“下官刚刚接到家乡急信,说家父过世。按伦常和国家制度,下官应辞职回家守孝三年。但厂公也知道,延绥一带是边关重地,蒙古骑兵经常大举入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下官实在不忍心,为尽孝道而丢下千百万百姓。” 魏忠贤做出一副被感动的样子,问:“朱巡抚想怎么办?” 朱童蒙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态,说:“只好、只好请朝廷下旨夺情,使下官移孝作忠、公而忘私。” 魏忠贤:“好,自古忠孝难以两全,魏阁老,速回内阁拟旨,让朱巡抚移孝作忠继续留任,咱家马上批红。” 第136章 鬼蜮伎俩 北京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魏忠贤笑眯眯地走进来,冲着叶向高拱手施礼:“叶阁老,老奴到你这儿讨口茶喝,方便吗?” 叶向高只得笑着答道:“魏公公这说的什么话,叶某的茶叶,虽比不上司礼监的名贵,估计也能凑合着喝。来人,给魏公公上茶。” 书办端上一杯清茶,放到魏忠贤面前:“魏公公请慢用。” 魏忠贤闻了闻茶香:“不错,叶阁老不愧是清贵世家、品茗高手。” 叶向高:“魏公公前来有何指教?” 魏忠贤:“叶阁老,千万别说什么指教,魏某只是个奴才,给万岁爷跑跑腿儿,传个话儿。怎么能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叶阁老相比呢?” 叶向高:“魏公公太客气了,有话直说吧。” 魏忠贤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双手交给叶向高,说道:“礼部侍郎崔呈秀、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等文武官员几十人,对万岁爷忠心耿耿,供职勤勉,成绩卓着。叶阁老与吏部商量一下,都提拔一下吧。” 叶向高接过名单,快速浏览一遍,微微皱一下眉头,说:“老夫对这名单上的人,大都有些了解,骤然提拔恐难以服众。再说,崔呈秀这种级别官员的提拔,必须万岁爷亲自确定,内阁才能拟旨。这个规矩,魏公公应该知道。” 魏忠贤脸色有些难看:“叶阁老,老奴对东林诸公一向礼敬有加,是不是诸公看不上老奴呀?” 叶向高:“魏公公与老夫讨论官员提拔,与东林党有关系吗?” 魏忠贤一时语塞,停了一下才说:“既然叶阁老不给老奴这个面子,此事以后再说吧。” 北京魏宅小客厅内。 顾秉谦、魏广微、崔呈秀、许显纯等人,眼巴巴地看着魏忠贤走进来。 魏忠贤铁青着脸,把那份名单往桌子上一拍,破口大骂:“叶向高这个不识抬举的狗东西,竟敢当面顶撞咱家。” 顾秉谦火上浇油:“他从来就没把魏公公放在眼里。” 魏广微:“这个内阁首辅是不能再让他干了。” 崔呈秀:“这个老家伙家财万贯,从不贪污受贿,从不滥用职权,咱们还真抓不住他什么把柄,怎么下手呢?” 魏忠贤嘿嘿奸笑着:“抓不住把柄,可以逼他辞职嘛!” 顾秉谦、魏广微、崔呈秀、许显纯四人几乎同声问:“怎么逼?” 魏忠贤:“等着瞧咱家好手段吧!许显纯,叶向高住宅一带的治安归谁管?” 许显纯:“五城兵马司。” 魏忠贤:“兵马司归谁管?” 许显纯:“锦衣卫。” 魏忠贤冲许显纯招招手:“附耳过来,咱家给你一条锦囊妙计。” 许显纯凑过耳朵听着魏忠贤吩咐了一番,高兴地说:“此计甚妙,厂公等我的好消息吧。” 许显纯步履轻快地走了。 顾秉谦、魏广微、崔呈秀不明所以,瞪着眼看魏忠贤。 魏忠贤:“别看了,回家等好消息去吧。” 夜晚,北京叶府大门口外,几个灯笼高挂着,照得大门口雪亮。 忽然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几百个乞丐,聚集到叶府大门口齐声高叫起来:“我们要见叶阁老!我们要见叶阁老!” 叶府大门打开,几个气势汹汹的家丁手执刀枪冲出来,一看这么多乞丐,也不敢耍横了。 叶府管家出来问:“天这么晚,叶阁老已经睡下。有事明天去顺天府说吧。” 乞丐们吵吵嚷嚷:“不行,不行!我们是河南灾民,在京城乞讨为生。实在活不下去了,求叶阁老给找一条生路。” 叶府管家大怒:“叶阁老是内阁首辅,这些小事你们明天去顺天府说。” 乞丐们根本不听,各自把打狗棒敲得乱响,仍然齐声高叫:“我们要见叶阁老!我们要见叶阁老!” 一个家丁从远处跑过来,凑近管家小声说:“五城兵马司说,灾民向首辅请愿,他们不好派兵驱赶。” 乞丐头目打个手势,乞丐们闹得更欢了。 天,渐渐亮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忽然又有一大批太监聚在大门口吵吵嚷嚷。 叶府管家出来问:“各位公公,有什么事?” 一个太监说道:“我们都是年老退休的太监,生活待遇实在太低,请叶阁老给指条活路。” 管家说:“你们都归司礼监管,干吗找叶阁老?” 太监:“国家的钱粮都归叶阁老管,我们当然要找他!” 太监们齐声高叫,腔调和那群乞丐们一模一样:“我们要见叶阁老!我们要见叶阁老!” 夜色深沉,叶府小客厅内。门口太监们吵嚷声传进来,搞得叶向高十分烦躁。 赵南星气愤地说:“叶阁老,一连两天这样搅闹,肯定是魏忠贤在背后指使!” 高攀龙:“已经位居司礼监秉笔太监,赌棍流氓的本性丝毫不改。” 叶向高:“连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障,老夫这个首辅还有什么脸面再干下去?” 赵南星吃惊地说:“叶阁老,大明朝廷还要靠你支撑,你千万不能萌生退意呀!” 叶向高:“你觉得咱们东林党还能有所作为吗?” 赵南星:“自万历末年,咱们东林党几经磨难,才有了今天这个众正盈朝的局面。叶阁老,你可千万不要气馁!” 叶向高:“众正盈朝?已经成为过去。你放眼看看,内阁、六部、地方督抚州县,大都是魏忠贤的党徒。” 高攀龙:“东林党人还得拼命报国呀,孙阁老他们还在前线苦苦支撑,咱们撒手,他们怎么办?” 叶向高:“老夫年逾古稀,实在没劲挣扎。二位,对不起,吾意已决,明天就递辞呈。” 赵南星:“叶阁老,你这样做,不是正好落入魏忠贤的圈套?” 高攀龙:“首辅大人,你这样做对得起东林党顾宪成等先贤吗?” 叶向高:“老夫太累太烦,没几年好活了,让我回家乡过两天安生日子吧。” 第137章 官军大败 夜晚,陕西黄龙山主峰后侧。 俯在草丛中的一胖一瘦两个密探,警惕地盯着前方。 忽然,下面传来三声悠长的猫头鹰叫;稍停一会儿,又是三声急促的猫头鹰叫;紧接着又是三声长叫。 胖密探说:“暗号对,肯定是赵四带兵来了。” 瘦密探却摇摇头:“别急,听听周围动静再说。” 胖密探称赞:“大哥,还是你老练。” 瘦密探道:“身在龙潭虎穴,不得不小心从事。” 等了足有一刻钟,瘦密探见四周没反应,才放心大胆地背着一架软梯走出来。 胖密探也背着一架软梯走出来。 二人走到悬崖边,找到先前选好的两棵大树,三下五除二即绑好两架软梯。 瘦密探学了两声猫头鹰叫,悬崖下回了两声。 他俩立即把软梯扔下去,又跑回草丛中背过来两架软梯,如法炮制。 他俩安置好四架软梯之后,便各自从腰中掏出两把短刀,退回草丛中,警惕盯着主峰大营方面的动静。 功夫不大,赵四从悬崖边冒出头来,学了一声猫头鹰叫。 瘦密探回头小声说道:“没问题,都上来吧。” 赵四冲着下边低呼:“弟兄们,上。”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悬崖边已聚集五六百官兵,天也快亮了。 瘦密探跑过来,对赵四说:“四哥,大营里一片沉静,大概等着咱们送他们上西天成佛成仙呢。” 官兵们嘻嘻笑起来。 赵四说道:“弟兄们,做好准备,一千人上齐了,立即猛攻大营。” 突然间,四周草丛里站起来无数弓箭手,张弓搭箭对准赵四等人。 王自用站起来大笑着喊道:“哈哈,赵四,老子等你大半夜了!” 赵四大惊,结结巴巴问瘦密探:“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瘦密探慌乱地摇头摆手:“不知道,不知道。” 王自用悠然自得地说道:“老子告诉你吧,你最近的一切行踪,都在老子掌握之中。” 赵四声嘶力竭地冲着悬崖下喊道:“曹将军,我们中埋伏啦,快跑!” 王自用呵斥道:“不准喊,再喊就给你来个万箭穿心!” 赵四老实了。 王自用仍旧悠然自得地说道:“咱们好好谈谈,是乖乖投降呢,还是愿意变成刺猬?” 赵四等人看着漫山遍野的弓箭手,乱纷纷扔掉手中武器,跪在地上,连声说:“投降,投降。” 王自用:“都给我绑了,听候发落。把赵四押过来。” 两个士兵把绑得紧紧的赵四带过来,怒声喝道:“跪下。” 王自用看着赵四,不急不躁地说:“看来你也算是条汉子,刚才危机之中也没忘通知同伙逃跑。我佩服你,但只要你一句实话,假如你们得手之后,怎么通知山下?” 赵四气昂昂地说:“我不会告诉你。” 王自用:“那好啊。来人,先在他左腿上割十片肉,再在他右腿上割十片肉,反复交替不停地割下去;割完了大腿割两臂,割完了两臂割胸脯,直到他愿意告诉我为止。动手吧,我回老营睡觉去。” 王自用转身走了,两个士兵手执闪着寒光的剔骨刀,在赵四眼前晃悠着。 赵四开头还硬绷着眉头也不皱一下,功夫不大便撑不住了,凄厉地喊着:“王丞相,我说,我说。” 白天,陕西黄龙山关口。 王嘉胤、王自用、张献忠、神一魁等人,俯在垛口后面向外观看,关口外面一片寂静。 王嘉胤轻声问王自用:“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是不是赵四骗咱们?” 王自用:“千刀万剐的威胁之下,我看他不敢骗咱们。” 王嘉胤:“发号炮吧。” 王自用一挥手,关口里面响起惊天动地的三声号炮。 刹那间,无数执刀拿枪的官兵,从关前山野中冒出来,呐喊着涌向关口。 官兵们举着大木头,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关门,关门快裂了。 关前的官兵越聚越多。 洪承畴站在高处大喊:“弟兄们,再加一把劲儿,撞开关门,里应外合,拿下黄龙山!” 洪承畴的话音儿还没落,关上、两侧高处山坡上却冒出来无数农民军,浇火油的、扔火把的、放箭的、投枪的,忙得不亦乐乎。 关前官军在一片火海中挣扎,稍远的官军中箭中枪一片哀嚎。 洪承畴惊呼:“上当了,快撤,快撤!” 陕西黄龙山下官军大帐内。 两个亲兵架着狼狈不堪的洪承畴,踉踉跄跄走进大帐,安排他在帅椅上坐下。 洪承畴喘息着吩咐一个亲兵:“让中军副将查点、安置一下死伤弟兄。” 那亲兵走到大帐门口,迎面碰上同样狼狈不堪的曹文诏。 亲兵赶紧搀扶着曹文诏坐到椅子上。 洪承畴问:“曹将军,你们怎么搞的?” 曹文诏:“赵四他们一登上悬崖,当即做了俘虏。” 洪承畴:“这小子八成什么都招了,害得咱们在关前中了圈套,死伤无数。唉,让我怎么向皇上交代?” 曹文诏:“大人,当前咱们是损伤几千人,但几万大军还在,围困黄龙山一年半载没问题。时间一长,叛匪必定军心大乱,咱们正好乱中取胜。” 洪承畴振作起来:“曹将军真是大将之才,处乱不惊。” 书办急匆匆领着一个传令兵走进大帐禀报:“大人,西安告急!” 洪承畴惊问:“怎么回事?” 书办:“无数反贼猛攻东门,省城岌岌可危,布政使马大人一连派出四批人马,请求大人回援。” 洪承畴跌坐在椅子上,一会又站起来,彷徨良久。 曹文诏:“大人,也许是反贼的围魏救赵之计。” 洪承畴:“我也想到了,但咱们在黄龙山一败再败,省城不能再有一点儿闪失。怎么办呢?” 书办:“大人,属下说句不知轻重的话,黄龙山咱们暂时攻不破问题不大;省城若被反贼攻破,大人身家性命堪忧。” 洪承畴猛省,立即下令:“全军回撤,增援省城。” 白天,陕西黄龙山大寨聚义厅内。 厅内摆着几十桌酒席,笑语欢声,觥筹交错。 王嘉胤已经有了七八分酒意,却又端起一个大杯,兴奋地说道:“各位兄弟,咱们黄龙山结盟之后,初战即大获全胜。这都是弟兄们的功劳,我,我再敬大家一杯。” 王自用怕他失态,便站起来接过他手中的大杯,说道:“我替天顺皇帝敬大家。” 高迎祥、张献忠等头领站起来说道:“谢谢天顺皇帝,谢谢王丞相。” 王自用陪着大家满饮一杯,热情招呼大家吃菜。 稍停一会儿,王自用说道:“这次咱们要论功行赏,自成兄当是头功。” 王嘉胤首先表态:“对,给他记头功。” 李自成立即站起来推辞:“不行不行,这次大捷,首先是天顺皇帝和王丞相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其次是高闯王指挥有方,第三是八大王慷慨支援、一功兄身先士卒。自成不过是跑跑腿儿,无论如何算不上头功。” 王嘉胤、高迎祥看着李自成微笑点头,张献忠看着李自成陷于沉思;高一功、高桂英、顾君恩、刘宗敏看着李自成,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刘宗敏仗着八九分酒意,大声嚷嚷:“成哥,既然皇帝、丞相都说要给你记头功,你怎么还推辞?” 李自成赶紧说:“宗敏喝多了,君恩把他扶下去。” 顾君恩立即过去搀着刘宗敏,走向聚义厅门口。 刘宗敏嘴里还不停地嘟囔:“凭什么说我喝多了,再来二斤也没问题。” 顾君恩哄着他:“没问题,没问题,咱俩回屋接着喝。” 张献忠见顾君恩扶着刘宗敏走出大厅,才说:“献忠觉得,咱们这一仗只是调开了围困黄龙山的官军,根本没有伤着他们的筋骨。记头功、记二功为时尚早。” 李自成与高一功略一对视,立即说道:“八大王说得好,咱们应该摆脱目前被动应付的局面,主动攻击官军,让他们穷于应付。” 王自用:“献忠兄、自成兄的提议都很好。天顺皇帝,咱们是不是明天专门讨论进兵方略?” 王嘉胤:“请丞相安排吧。” 第138章 欢场英雄 夜晚,山海关翠华楼。 大红灯笼高高挂,照得里里外外一片朦胧迷离。 老鸨母领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妓女,在大门口迎来送往。 一个秀才打扮的年轻人从门前经过,浓妆艳抹的妓女小翠疾走两步,一把拉住年轻人,哼哼唧唧:“吆,这位小爷一看就是个文曲星下凡。走吧,跟姐姐进屋乐呵乐呵。” 年轻人使劲挣脱纠缠,向前跑了。 小翠使劲啐了一口:“呸,一看就是个穷酸秀才,浑身榨不出二两油来,倒叫老娘白招呼半天。” 几个妓女站在旁边,看着她胡乱骂人,禁不住发笑。 小翠没好气地指着她们说:“笑什么笑,你们不也是一天没开张了?” 一个妓女反驳道:“没开张更好,老娘落得清闲自在。不像有些人,一会儿没人陪着玩儿,就痒痒得难受。” 小翠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掐着腰走向前问道:“你说谁?” 另一个妓女撇腔拉调地说:“哎吆喂,大小姐的脾气还真大呀,别人连说句话的权力都没有吗?” 小翠正要还嘴,却一眼瞅见宁远参将杜应魁领着几个人,便装走到跟前。便不管不顾地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腻腻歪歪地哼唧:“我的心肝儿宝贝儿,你不来她们总欺负我。” 杜应魁装腔作势地瞪着那几个妓女:“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我宝贝儿生气!” 几个妓女哄笑着就要跑开,杜应魁喊道:“小婊子们别走,今天老子要玩儿个八美庆团圆。还有我这几个兄弟,都要找三四个小婊子陪着玩儿玩儿。把老鸨子喊来!” 老鸨母快似一阵小旋风,飘然而至,笑嘻嘻地说:“怪不得老身今天一早左眼老跳呢,原来是贵客上门啦!杜将军有什么吩咐?” 杜应魁财大气粗地说:“你们翠华楼今天老子包了,把别的客人统统赶走,关门!” 老鸨母为难地说:“关门可以,撵客人不好吧。” 杜应魁把眼一瞪:“有什么不好,退给客人钱,我再加一倍赔偿;你们今天的生意老子全包!” 老鸨母眼珠一转,立即喜笑颜开:“好好好,全听杜将军吩咐。” 几个妓女或撒娇,或陪笑脸,或千恩万谢,各自把房中的客人送出大门口。 杜应魁像在战场上一样发令:“关闭大门,寻欢作乐开始!” 十几个妓女涌上来,三四个缠住一个杜应魁的人,拉拉扯扯进了各自房间。 小翠带着七个妓女,一涌向前。围住杜应魁,抱腰的,搂肩的,拉胳膊的,还有吊在脖子上不撒手的,拥着杜应魁走进房间。 夜晚,翠华楼小翠房间内灯火通明。 酒宴早已安排妥当,小翠偎着杜应魁坐在上首,其余七个妓女各自落座。 小翠首先开口:“难得杜将军今天格外高兴,咱们姐妹陪他喝个同心酒好不好?” 杜应魁眉开眼笑:“还是我的小宝贝儿会说话,同心酒,同心酒,九人同干一杯酒,金银财宝天天有。” 小翠高喊着:“换大杯,一起干!” 一大杯酒落肚,量浅的小翠就有些酒意了,搂住杜应魁的脖子问:“宝贝儿,你今天碰上什么好事?拾狗头金了?升总兵了?” 杜应魁胡乱打岔:“你就当老子拾了一大块狗头金吧。” 小翠:“那可得分给我一块儿。” 杜应魁:“好,分给你一块儿!你们都给我听着,今天谁把老子伺候舒服了,老子明天就给她赎身,后天她就是参将的如夫人!” 那七个妓女,嗷嗷叫着争抢着扑进杜应魁怀里,乱摸乱拱。 只有小翠气哼哼站起来,走到窗下生闷气、抹眼泪。 杜应魁推开怀中两个妓女,走到窗下,扳过小翠肩膀亲了一口,笑骂道:“他妈的小婊子,老子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了?整个翠华楼谁不知道你是我的老相好,要赎身你也得排第一名呀!” 小翠破涕为笑:“你知道人家心里有多爱你吗?” 杜应魁搂住小翠又亲一口:“知道知道,喝酒喝酒。” 小翠偎着杜应魁回到酒桌上,高声叫道:“咱们猜拳行令,喝个热闹痛快!” 妓女们齐声响应,摩拳擦掌,捉对儿拼酒。 一霎时,整个房间好几对儿“五魁首、六六顺、七个巧”地叫唤起来。 酒席散了,房间里只剩下半醉的小翠和酩酊大醉的杜应魁。 小翠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杜应魁搀扶到床上。 小翠一边费劲地给杜应魁脱衣服,一边问:“宝贝儿,你刚才说给我赎身、买房子、成亲可是真话?” 杜应魁醉眼朦胧、含混不清地答道:“小、小婊子,杜参将什么时候说,说过假话?睡觉,睡觉!” 小翠趴在杜应魁身上,一通乱吻。 近午,山海关赌狗场。 瘦削油滑的赌场老板高声宣布:“各位大爷,现在小人再宣布一遍赌场规矩。各位看清楚,这儿是五条跑道,一、二、三、四、五号灵缇各占一条跑道。请各位大爷看清楚跑狗,选中一条灵缇下注。下多少两银子,输赢就是多少两银子,赢家赌场十抽一,输家血本无归。开始下注! 便装的杜应魁在几个人簇拥下,来到跑道头上,仔细察看灵缇。 一个瘦高个指着二号灵缇说:“杜将军,看这条狗,腿长腰细嘴巴尖,典型的常胜身材,下这条狗。” 一个矮胖子指着三号灵缇说:“杜将军,看这条狗,除腿长腰细嘴巴尖之外,蹄子还大,抓地蹬腿有力量,下这条狗。” 杜应魁笑呵呵地看看二号,再看看三号,显然是拿不定主意,最后抓出一个铜钱,向上一抛,说道:“正面下二号,反面下三号,一千两!” 铜钱落地,杜应魁一看,立即喊道:“下三号,一千两!” 赌场上,五条灵缇拼命往前跑,渐渐地,三号落后了。 杜应魁气得跺脚骂娘,高声喊道:“再下再下,还是一千两!” 赌场上,五条灵缇又拼命往前跑。 杜应魁又气得跺脚骂娘,声嘶力竭地高喊:“再下再下,还是一千两!” 瘦高个止住杜应魁:“连输两千两,算了吧将军,你一年俸禄才多少两?” 杜应魁狠狠地骂道:“呸,真他娘晦气,老子不玩儿了!” 一直在旁边冷眼盯着杜应魁的商人打扮的范文程,走上前来一把拽住他,说:“杜将军,不能认输,看我的。” 范文程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到赌场老板手里:“再来一局。” 赌场老板一看银票,立即高声喊道:“银票两千两,再开一局!” 赌场伙计们马上动手,安排五条灵缇各自站到跑道上。 范文程凑近杜应魁耳边说:“杜将军,你押五号,两千两,赢是你的,输算我的。” 杜应魁用疑惑的眼神看了范文程一眼,范文程笑道:“没什么,随便玩儿玩儿,交个朋友。” 杜应魁放心了,高喊一声:“两千两押五号!” 范文程冲老板打个手势,老板发令:“开始!” 五条灵缇拼命向终点跑去,片刻之后,果然是五号获胜。 杜应魁高兴地拍着范文程肩膀说:“兄弟,你真神!我请你喝酒。” 杜应魁斟了满满两大杯酒,双手端给范文程一杯,自己又端起一杯,说:“兄弟,咱们是萍水相逢,难得你如此仗义,杜某敬你。” 二人干了一杯酒后,杜应魁才问:“兄弟高姓大名?” 范文程:“小人杜春霖,与将军五百年前是一家。” 杜应魁高兴地说:“现在也是一家,你就是我的亲兄弟,再喝三大杯!” 一连四大杯酒落肚,范文程看出杜应魁是真高兴,便说:“杜大哥,你在军队里干了二十多年吧?” 杜应魁点点头。 范文程:“二十多年出生入死,才熬个参将,你觉得值吗?” 杜应魁有些丧气,但仍然强撑着说:“大部分与我经历相同的,还不如我呢。” 范文程:“明朝总兵是有固定数额的,大哥这个参将离总兵虽只有一步之遥,但也许得熬上十来年。” 杜应魁:“有什么办法呢?” 范文程:“办法有的是,只怕咱们兄弟俩交浅言深,说出来不合适。” 杜应魁来了兴趣:“兄弟,你尽管说。” 范文程:“你看明朝的气数还能保持多久?” 杜应魁警惕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范文程:“表面看来,大江南北一片繁荣昌盛,可东有后金,西有戎狄,南有南蛮,北有蒙古,真是四面楚歌。我看朱明撑不了多久。” 杜应魁低喝一声:“这是什么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范文程:“大哥,我早就仰慕你的威名,是真心交你这个朋友。实不相瞒,我是大金大学士范文程。” 杜应魁大惊:“你,你来干什么?” 范文程:“给大哥送一场荣华富贵。” 杜应魁:“就凭你?” 范文程:“小弟微不足道,但大金如日中天。” 杜应魁:“胡说,就凭十来万叛匪也想吞下我大明九万里山河?” 范文程:“朱明经过嘉靖、万历几十年瞎折腾,已经腐烂透顶,即使张居正再世也救不了它。” 杜应魁:“再胡说就把你送进衙门吃板子!” 范文程淡然一笑:“兄弟既然敢来,就不怕死。只是我死后就没人保护大哥了。” 杜应魁:“什么意思?” 范文程:“单单大哥这些年冒领军饷一项,足以抄家杀头吧?有人已经掌握充足证据,随时都可以告发你。是我们花大钱压下此事,暗中保护着你。” 杜应魁:“你们为什么这样做?” 范文程:“爱惜将才。” 杜应魁像一个泄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发呆。 范文程掏出一张三万两的银票,放到杜应魁面前:“大哥不用怕,原先怎么干以后还怎么干,适当时机我会去找你。咱们隆隆烈烈干一场,挣个王公之位裂土封疆,荫及子孙后代,也不枉此生。” 杜应魁盯着银票两眼放光,口中却说:“兄弟,让我好好想想。” 第139章 练兵成效 辽东宁远驯马场上。 满桂面对袁崇焕和几百牵着战马的士兵训话:“你们牵的战马,就好比是你们的老婆。这几个月,我让你们喂它们,陪它们遛弯,就是为了让你们培养和它们的感情。” 袁崇焕和士兵们哄笑起来。 满桂:“别笑,我说的是真话。你们汉族人不是有句俗话,叫做羊马比君子吗,它们是通人性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它对你好了,你的手、腿、胯发出的每一个细小指令,它都能体会到。” 袁崇焕和士兵们听得认真投入。 满桂:“你们汉人称我们蒙古人为马背上的民族,因为我们从小就和马打交道,马的每一个细小动作,我们都能体会到。双方能互相体会,人马合为一体,你才能算一个合格骑兵。” 袁崇焕脱口赞道:“说得好!” 士兵们也跟着称赞:“说得好!” 满桂笑着继续讲:“骑马是有技巧的,包括用缰绳、鞭子、脚、腿、胯等。首先让马走就有送胯、腿夹马、腿蹭马肚子、向一侧拉马缰绳、用鞭子晃悠,再不走用鞭打,还不走那就只好下马用手拉。” 袁崇焕和士兵们又笑起来。 满桂:“骑上马飞跑不算会骑马,弄个傻子放在马上只要不掉下来就能跑,算会骑吗?刚会骑马的人都有让马颠得五脏六腑翻个的经历,那是有个特殊动作不会,叫轻快步,蒙古人叫小颠。就是随着马的节奏点一下支撑一下,马的节奏快你就跟着快,节奏慢你就慢。会了这个动作就不会让马把你颠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骑在马上好看,也稳当。这就从让马控制你,到你不受控制,以后你还可以控制速度、幅度,那就成了你控制马。弟兄们,满桂是个大老粗,骑马的事也只会说这几句,剩下的就靠你们自己苦练摸索。散开,练!” 士兵们各自牵着自己的马,练上下,练走步,忙得不亦乐乎。 早晨,辽东宁远演兵场。 满桂骑在马上,面对几百名骑在马上的士兵说:“经过一个多月骑马训练,弟兄们都能轻松控制马了,能算个骑手,但还不能算骑兵。因为你们还不能在马上抡刀使枪。今天我就教你们怎么在马上使刀枪。诀窍就是双脚在马镫上蹬紧,腿和胯夹紧马肚子,这样你就可以轻松地用双手在马上抡刀使枪。” 满桂一遍一遍示范,士兵们一遍一遍跟着比画。 渐渐地,士兵们熟练了,在奔跑的马上也能做出各种砍杀、挺刺的动作。 袁崇焕陪着孙承宗、红霞在一旁微笑观看。 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宁远演兵场。 两千人马的骑兵队伍排列整齐,孙承宗、袁崇焕、满桂骑在马上检阅。 孙承宗发现队伍末尾有个十几岁的少年,骑在马上非常英武,问满桂:“这个少年是谁?多大了?” 满桂刚要回答,游击将军吴襄驱马出列回答:“回孙督师,他是末将的儿子,名叫吴三桂,今年十四岁。” 孙承宗:“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是中国的传统。可孩子才十四岁,怎么不让他多读几年书?” 吴襄:“这小子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拿起书本来就喊头疼,舞枪弄棒一连五六个时辰也不喊苦喊累。末将懒得束缚他,早早让他当兵算了,一刀一枪挣个前程吧。” 孙承宗:“也不错嘛。吴三桂过来,让本官好好看看你。” 吴三桂策马来到孙承宗面前,跳下马来,跪地叩头:“属下吴三桂,参见督师大人。” 孙承宗:“起来说话。” 吴三桂站起身来,孙承宗上下打量一番,赞道:“身板儿很好,是当兵的料。马上功夫练得如何?” 吴三桂腼腆地一笑,不知如何回答。 袁崇焕故意逗他:“小子,敢不敢和我比试比试?” 吴三桂露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神气:“比就比!” 袁崇焕没想到吴三桂竟敢如此回答,便拔出剑来一指,命令道:“小子,上马出剑。” 吴三桂飞身上马,吴襄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吴三桂两腿一夹马肚子,挥舞宝剑直取袁崇焕面门。 袁崇焕想不到吴三桂竟如此凶猛,便用剑使劲把吴三桂的宝剑一拨,化解了他的攻势。 两人一连打了十几个回合,还不能分出胜败。 吴三桂抖擞精神还想进攻,只听吴襄大喝一声:“吴三桂住手,小小年纪只知道逞能,你就看不出来袁大人是让着你?” 吴三桂悻悻地勒住马头。 袁崇焕扭头与孙承宗低语两句,便大笑着说:“袁某虽是文官,但也算得上弓马娴熟,能和袁某走十几招而不败,吴三桂不简单。自古英雄出少年,赏银二十两,升为巡检。” 吴三桂喜出望外,跳下马叩头:“谢袁大人赏识提拔之恩。” 孙承宗高兴地说:“大家都看到了,袁大人治军有方,赏罚严明。好好干吧,吴三桂小小年纪都能提升为军官,你们一个个孔武有力,还怕没有前途吗?” 满桂带头呼起口号:“苦练本领,杀敌报国!” 第140章 联盟行动 夜晚,陕西黄龙山大寨李自成居室内。 烛光下,高桂英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自成看。 李自成倒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站起来给高桂英倒茶。 高桂英动情地说:“成哥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 李自成笑着说:“傻女子,我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两只耳朵一张嘴,一双眼睛一个鼻子。” 高桂英走向前,用拳头不停地捶打李自成的肩膀:“成哥,你坏,你坏极了!” 李自成虚张声势地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你是武术世家出身,我这小身板儿,哪里经得住你的铁拳?” 高桂英嗔笑道:“我不是鲁提辖,你也不是镇关西,三拳两脚的出不了事儿。” 李自成扶住高桂英的胳膊,请她坐下:“坐好别动,我站在你面前,让你看个够。” 高桂英一把抱住李自成的腰,脸贴上去,柔声说道:“成哥,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李自成:“傻女子,一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怎么会是梦呢?” 高桂英:“成哥,分别这两年多,我每天夜里梦到你,每天都是哭醒的——总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自成:“净说傻话,咱们的爱情感天动地,老天爷也不忍心拆散咱们。” 高桂英问:“咱们什么时候成亲?” 李自成说:“婚姻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俩都父母双亡,你有叔叔高迎祥近在眼前,可以为你做主;我的叔叔却远在米脂老家,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 高桂英:“我叔叔对你印象特别好,总在哥哥和我面前夸你,让顾君恩去找他提亲,准成。” 李自成故意打趣她:“哎呀呀,瞧你那急急火火的样子,怕别人把我抢跑吗?” 高桂英:“呸,我才不怕呢,谁也抢不跑。” 李自成:“那也不一定,哪一天,我碰上个文文弱弱、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就主动跟人家跑了。” 高桂英柳眉倒竖、二目圆睁,咬牙切齿道:“那我就一剑把她杀了,然后自杀。” 李自成:“你怎么不先杀了我?” 高桂英:“我,我舍不得。” 李自成一把搂紧高桂英,连连说道:“傻女子,傻女子,还真是个傻女子。咱们的婚事,稍等一等再提。眼下十几伙人挤在黄龙山上,太憋屈。得向外发展。” 高桂英:“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寸步不离。” 李自成:“当然,我再也不会撇下你。你哥哥怎么办?要一直跟着张献忠吗?” 高桂英:“不会。他和张献忠有言在先,找到我叔叔便与他分手。说实话,张献忠这一年多对我们兄妹真不错。” 李自成:“咱们记住人家的好处,想办法报答。” 高桂英:“咱们去看看我叔叔吧?” 李自成:“好。” 夜晚,陕西黄龙山大寨高迎祥居室内。 高迎祥打开门,见是李自成、高桂英来访,笑道:“来得正好,一功也刚到。咱们一家人说说家常话。” 高迎祥安排李自成、高桂英坐在自己座位旁边,便张罗着倒茶。 高桂英赶快起身,说:“叔叔,你坐着,让侄女伺候你。” 高迎祥点点头:“桂英长成大姑娘了,真好。要是你爹还活着,就更好了。” 高一功、高桂英神情有些黯然。 高迎祥赶紧转移话题:“自成,一功跟我说了桂英你们俩的事,我一百个赞成。看看什么时候把婚事办了。” 李自成:“高闯王……” 高迎祥不等他往下说,伸手阻止:“要叫叔叔。” 李自成高兴地叫一声:“叔叔。” 高迎祥:“这才像一家人嘛。” 李自成:“叔叔,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永世不忘。但我有一个想法,想请你谅解——我与桂英的婚事先不要急着操办。” 高迎祥:“为什么?” 李自成:“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 高迎祥赞道:“好,小伙子有志气!咱今天就不谈家事了,谈谈出击官府、队伍发展的大事。” 李自成:“叔叔,你闯荡江湖多年,悟透了人情世事。你觉得咱们义军联盟该怎么发展?” 高迎祥:“十几家义军,结盟在天顺皇帝的大旗下,势头很好。特别是你提出的围魏救赵之计,挫败了官军围困,展示了义军实力。可是,万万不能沉醉于眼前的小胜利。” 高一功:“白天的庆功宴上,大家也都认识到这一点。” 高迎祥:“认识到不难,难的是往后怎么做。” 李自成:“更难的是分头出击,遥相呼应。” 高迎祥:“分头出击,遥相呼应,好。自成,你只用八个字便为义军联盟定下行动基调,很好!明天,咱们就按照这个基调,向天顺皇帝、王丞相提建议。” 李自成:“叔叔,我们以后就归到你的旗下吧。” 高迎祥稍一思量便说:“那不太好。” 高桂英撅起小嘴儿问:“为什么?” 高迎祥:“自成是先投靠的天顺皇帝,况且天顺皇帝已经封他为第八队头领,就只能直接归到天顺皇帝旗下。” 高桂英:“叔叔是天顺皇帝的大将,自成归到叔叔旗下不一样?” 李自成:“叔叔说得有理,桂英别再问了。” 高迎祥:“这事关义军联盟团结的大局,马虎不得。” 高一功:“桂英当然要跟着自成走,我怎么办?” 高迎祥:“你既然与张献忠有言在先就好说话了。况且,我这儿也确实需要你这个帮手。就怕张献忠舍不得放你。” 高一功:“我坚持有言在先,他也无可奈何。” 夜,黄龙山大寨张献忠居室内。 桌上,四盘酒菜所剩无几,两个酒壶歪倒在一边。 张献忠醉眼朦胧地大声吩咐:“再拿两壶酒来!” 高一功赶紧说道:“张大哥,三更了,咱俩已经喝光四壶酒,千万不能再喝。” 张献忠执拗地说:“喝,必须喝,喝到天亮,让咱老张说说心里话。” 高一功只好让步:“再喝一壶好不好?” 张献忠:“一壶一壶地喝。上酒。” 一个睡眼惺忪的卫兵送上一壶酒,打着哈欠退下。 张献忠抓过酒壶,给高一功倒酒,可是老对不准小酒杯。 高一功接过酒壶:“张大哥,你坐下,我来。” 张献忠仰在椅子上,沮丧地说:“义军联盟,义军联盟,大家都有好处,只有咱老张倒霉。心爱的女子走了,得力的大将也要走。唉,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呀。一功兄,就算咱老张求你,别走,别走。” 张献忠流泪了。 高一功也很伤感地说:“张大哥,我高家兄妹至死都忘不了你的救助收留之恩。我也知道你对桂英的深情厚意,但桂英和自成有约在前,这也许都是月下老人在五百年前就安排好的,咱们凡人谁也没办法。我叔叔从小手把手教我们兄妹武功,后来又给我们家许多帮衬。他现在需要我过去,你说我该怎么办?” 张献忠愣了半天,才回答:“一功兄知道,咱老张也是性情中人,你的难处我都理解。可是,可是你们兄妹是咱老张的左膀右臂呀。难道,老天爷真不想让咱老张成气候?” 高一功听到此处也流泪了:“张大哥,你这一番肺腑之言,高一功永远铭记在心。好在咱们都在天顺皇帝的大旗下行动,互相之间都能有个照应。” 张献忠冷笑一声:“哼哼,天顺皇帝,不说他啦。” 高一功知道他话里有话,但也不便问下去,擦擦眼泪拱手说道:“天快亮了,张大哥睡一会儿吧,高一功告辞。” 张献忠紧紧抓住高一功的手,久久不愿撒开。 第141章 擅杀参将 山海关督师行辕内。 孙承宗阴沉着脸,把一封信递给袁崇焕:“元素,你看看,有人状告宁远参将杜应魁冒领军饷。” 袁崇焕接过信细看一遍,切齿道:“督师刚刚整顿了队伍,杜某竟敢置若罔闻,真是该杀!” 孙承宗:“你亲自调查,慎重处理。” 袁崇焕:“遵命。” 白天,辽东宁远军营外。 袁崇焕骑着一匹火红战马,在一百多盔甲明亮的骑兵的护卫下,奔驰到军营门口。 门卫高声喊着:“宁前道袁大人到!” 杜应魁领着几个军官,急急忙忙赶到营门口,拱手施礼:“末将不知袁大人驾到,迎接来迟,万望恕罪。” 袁崇焕率骑兵翻身下马,笑着回礼:“不知者不罪,杜将军太客气了。” 杜应魁引着袁崇焕一行,进入军营。 宁远军营大帐内。 袁、杜二人进入中军大帐,百十个下了马的骑兵很自然地在大帐四周警戒。 袁崇焕很随便地在帐中走动,信口问道:“杜将军近日忙些什么?” 杜应魁:“一介武夫,除了打仗,就是练兵。闲下来喝喝酒,睡睡觉呗。” 袁崇焕一笑:“杜将军倒是实在,有什么说什么。” 杜应魁:“舞刀弄枪的丘八,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袁大人来军营有何贵干?” 袁崇焕:“昨天孙督师发下来一批赏钱,我给弟兄们送来。” 杜应魁一听有赏钱,笑逐颜开:“太好了,发军饷还不到时候,弟兄们手头都有点儿紧。袁大人,把赏钱交给我吧。今天我先请袁大人和大人的亲兵,痛痛快快喝一场。” 袁崇焕:“杜将军,孙督师交代下官,这次一定要和你部下所有弟兄见见面。” 杜应魁一愣:“有这个必要吗?” 袁崇焕:“非常必要,我这个宁前道,从来没见过自己属下士兵,没法跟孙督师交代。” 杜应魁想了想,说:“也好,我手下八千多弟兄,分驻在三个军营里。我陪袁大人每个军营走一遭。” 袁崇焕:“不用,全部集合在一起,一次发完。” 杜应魁:“三个军营的弟兄,集合起来需要时间。” 袁崇焕:“军队行动,讲究动如雷霆,还用等多大会儿?况且是领赏钱,士兵们还不如飞而至?” 杜应魁笑笑:“那倒是。传令官!” 一个军官跑进大帐,问:“将军有何差遣?” 杜应魁:“传我将令,全体弟兄到中军大营外集合。” 传令官快步出帐。 不到半个时辰,传令官进来复命:“杜将军,集合完毕。” 杜应魁:“袁大人,末将陪你先检阅部队吧。” 袁崇焕拱手道:“有劳杜将军。” 宁远军营外。 袁崇焕在杜应魁陪同下,走出大帐,来到队伍前面。 袁崇焕只大略扫了一眼队伍,心中已经有数,却不动声色地问:“杜将军,全体兄弟都在这里?” 杜应魁:“都在。” 袁崇焕:“你部花名册副本,就在我手上。说实话,你到底有多少官兵?” 杜应魁脸色大变,嗫嚅道:“实有五千六百人。” 袁崇焕低喝一声:“杜应魁,你好大胆!孙督师三番五次下令整顿军队、实兵实饷,你仍然顶风作案,冒领三千多人的军饷,长达一年多,你有几个脑袋?” 杜应魁小声哀求:“袁大人,咱们到中军大帐说几句话吧。” 袁崇焕略一思忖:“也好。” 宁远军营大帐。 杜应魁陪着小心,跟着袁崇焕走进大帐。一进到帐内,他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告说:“袁大人,只要你饶过末将这一次,我保证把冒领的军饷全部送给大人,以后绝不再犯!” 袁崇焕冷笑一声:“杜应魁,你以为袁某像你一样爱喝兵血?你以为你还有以后吗?” 杜应魁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问:“袁大人此话何意?” 袁崇焕怒喝一声:“来人!” 十几个在帐外警戒的骑兵持剑走进来,围住杜应魁。 袁崇焕骂道:“杜应魁,你个贪赃枉法的混蛋,辽东军官若都像你一样,还怎么收复失地?把他砍了!” 一个高大魁梧的骑兵手起剑落,杜应魁的人头咕咕噜噜滚在地上,鲜血溅了骑兵一身。 袁崇焕却一下子坐在帅椅上沉思,似乎有点儿不知所措。 不大会儿,就听帐外四处响起了阵阵喊声:“为杜将军报仇!杀了袁崇焕!” 袁崇焕带来的百十个骑兵紧张了,个个拔剑挺枪,紧紧护住中军大帐。 帐内的十几个骑兵,也持剑紧紧护住袁崇焕。 袁崇焕平静地说:“弟兄们,不要紧张,咱们是执行军法,他们不敢怎么样!” 袁崇焕拨开身边的骑兵,走到帐门口,威严地对着叫喊报仇的士兵们说:“我知道你们是杜应魁的亲信,也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你们知道他贪污了你们多少军饷吗?他犯的罪,砍三回脑袋也不够!” 气势汹汹的士兵们不那么嚣张了。 袁崇焕说:“袁某知道,弟兄们辞别亲人,提着脑袋在外面当兵吃粮,最恨喝兵血的混蛋。杜应魁是罪有应得。” 有一个老兵油子在士兵群里高喊着:“弟兄们,别听袁崇焕花言巧语,先把他剁成肉酱,给杜将军报了仇再说。” 袁崇焕毫不气馁,大声问道:“你想鼓动军队造反吗?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兵油子喊道:“造反就造反!” 兵油子话音刚落,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来:“是谁要造反呀?老子先把他砍成肉酱!” 士兵们扭头看时,只见威风凛凛的宁远总兵满桂,手提大刀像天神一样站在那里。 老兵油子立即缩在人堆里不敢出声了。 满桂大声喝道:“杜应魁贪污军饷数额巨大,立斩军中合理合法。弟兄们不要受人蛊惑,各回各营,我不再追究聚众闹事的责任。要不然,老子就大开杀戒!” 士兵们看着站在满桂身后的三千多兵,都有些胆怯,慢慢地散开了。 满桂快步走过来,拉起袁崇焕的手走进大帐,埋怨道:“袁大人,你太莽撞了,竟敢在军营里杀参将。外面的士兵,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旧部,真要是激起兵变,咱们怎么收场?幸亏我得到消息飞马赶到,要不然……真不敢想!” 袁崇焕深深一躬:“谢谢满将军。” 山海关督师行辕内。 孙承宗大发雷霆,指着袁崇焕的鼻子尖儿骂道:“袁崇焕,你混账!临去之前,我再三叮嘱你慎重,查实之后为什么不向我汇报?斩杀大将你奉谁的命令?从二品的参将也是你这个从三品道台说杀就杀的?” 袁崇焕:“我平生最恨这种贪污纳贿之人。” 孙承宗稍微平息一下怒气,说:“我也恨这种人,辽东大局糜烂至此,和这种带兵军官有很大关系。杜应魁确实该杀,然而杀人,特别是杀大将,是有规矩程序的,你有这么大的权力吗?就是本官,手握尚方剑,参将、道台以下有权先斩后奏,也慎之又慎呀!” 袁崇焕低头无语。 孙承宗:“元素呀,本官知道你生性刚直、嫉恶如仇,可是在官场上一味刚直是要吃亏的。我理解你,但绝不能纵容你。我要把你贬回内地做个知府,牢牢记住这个教训。你回去准备准备吧。” 袁崇焕大惊,一下子跪倒在地:“督师大人,袁崇焕错了,你可以惩罚我,千万不要赶我走。袁崇焕既然发誓守卫辽东,打一百军棍我也认,在辽东当个小兵我也干!” 孙承宗激动地说:“元素,看到现在的你,就想起了年轻时的我,本官是真喜欢你呀!” 红霞陪着满桂急匆匆走进来。 红霞说:“先生,不能让袁大人走,恢复辽东,你离不了他!” 满桂:“孙督师,袁大人是文武全才,辽东的弟兄们离不了他!” 孙承宗叹一口气:“唉,元素是当今少见的勇于任事的好官,我怎么会不知道恢复辽东离不了他呢?可是,他不知道辽东险恶大明官场更险恶,留他在辽东也许会害了他。” 袁崇焕坚毅地说:“督师大人,于谦曾说过——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袁崇焕决心以死报国!” 满桂、红霞请求道:“让袁大人留下吧。” 孙承宗走过去,扶起袁崇焕:“元素,本官其实真舍不得让你走。也罢,这次上边若追究下来,老夫一身承担。你可要接受教训,以后做事一定要谨慎!” 袁崇焕万分感激,说道:“大人不光是我的上司,更是我的恩师。恩师在上,请受学生袁崇焕一拜三叩首。” 袁崇焕行礼完毕,红霞打趣他:袁大人,你今天是因祸得福,拜了当朝大学士为师,成了万岁爷的大师弟。我得向你提两个条件。” 袁崇焕高兴地说:“姑娘提吧。” 红霞:“第一,你得举行隆重拜师礼;第二,你得正式谢谢满将军和我。” 袁崇焕:“依你,都依你。” 四人同时哈哈大笑,声振屋瓦。 第142章 三朝要典 北京魏忠贤宅邸客厅内。 顾秉谦、魏广微、崔呈秀、许显纯四人齐聚,恭候魏忠贤从后宅中出来。 魏忠贤一走进客厅,须发皆白的顾秉谦立即起身,像儿子伺候父亲一样谦恭,双手搀扶着魏忠贤的胳膊,把他送到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 魏广微立即斟好热茶,双手捧送到魏忠贤手上。 崔呈秀立即走到魏忠贤背后,先轻轻地给他揉揉肩、捶捶背,接着又给他捏捏胳膊,最后再轻柔地给他按摩太阳穴和额头。 许显纯见此情景,立即走到魏忠贤面前蹲下,给他轻敲大腿、按摩小腿。 魏忠贤眯缝着双眼,享受着他们无比体贴的孝敬。 过了一会儿,魏忠贤觉得差不多了,说了声:“好了,各位坐下吧。咱们也该说说正事了。” 四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斜欠着身子,望着魏忠贤。 魏忠贤:“叶向高这个老东西总算识相,自己辞职,省却咱们许多麻烦。今天咱们就是要议议谁来当这个首辅。” 顾秉谦、魏广微都满怀热望地盯住魏忠贤。 魏忠贤扫了他俩一眼,笑眯眯地说:“论年富力强呢,魏阁老略胜一筹。” 魏广微立即挺起胸膛,一脸谄笑地看着魏忠贤。 顾秉谦马上面如死灰。 魏忠贤却又说:“论资历论经验,当然是顾阁老略胜一筹喽。” 顾秉谦立即信心百倍地挺直胸膛,极力作出年轻力壮的样子。 魏广微立刻萎靡不振地坐在椅子上,稍倾又努力挺直身子。 魏忠贤看魏广微一眼,继续说:“这个首辅呀,就先让顾阁老当吧。” 顾秉谦立即跪倒在地,感激涕零地说:“我顾家全体三百一十七口人,老老少少世世代代忘不了厂公大恩大德!” 魏忠贤盯了魏广微一眼,魏广微马上会意,立即站起来向顾秉谦拱手道贺:“魏广微给顾阁老道喜,保证时时处处维护顾阁老权威!” 顾秉谦拱手道:“多谢魏阁老!” 崔呈秀、许显纯同时站起身来,说:“恭喜顾阁老!” 顾秉谦:“多谢二位。咱们都是厂公的忠实仆人,时时刻刻都愿为厂公献犬马之劳。” 那三人立即齐声说道:“时时刻刻都愿为厂公献犬马之劳。” 顾秉谦:“叶向高一走,东林党也该树倒猢狲散了。厂公,是不是该出手修理修理他们?” 魏忠贤摇摇头:“急什么,他们还能跑出咱家的手掌心儿?先看看辽东战事发展再说。” 四人齐声迎合:“就是,都听厂公安排。” 白天,北京魏忠贤宅邸小客厅内。 魏忠贤旁若无人地仰坐在太师椅上,微闭双目养神。 顾秉谦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轻声细语地说:“厂公,春秋时鲁国大夫叔孙豹曾称“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 魏忠贤仍然微闭双目:“说明白点儿。” 顾秉谦:“‘立德’,即树立高尚道德;‘立功’,即为国为民建立功绩;‘立言’,即提出真知灼见的言论。历史上能做到的只有两人,大成至圣先师孔子、文成公王守仁。如今,厂公道德天下景仰,功业泽被万民,只差立言一项。” 魏忠贤睁开眼睛,瞟了瞟顾秉谦:“咱家的德与功真有你说的那么大?” 顾秉谦:“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忠贤:“顾阁老不是外人,你知道咱家识字不多,立言恐怕不行吧。” 顾秉谦:“这有何难,厂公把这事交给我,保证办得万无一失。写完之后,署上厂公的名字,就可以流芳百世。” 魏忠贤兴趣大增:“写什么呢?” 顾秉谦循循善诱:“我都想好了,就写《三朝要典》。” 魏忠贤:“什么叫《三朝要典》?” 顾秉谦:“就是把万历、泰昌、天启三朝的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写出来,把厂公不喜欢的那些人,列为罪魁祸首;把厂公喜欢的那些人,捧为正人君子,让所有人都以厂公的是非为是非。” 魏忠贤问:“一本书真有那么大力量?” 顾秉谦:“当然。” 魏忠贤:“那就辛苦顾阁老。” 顾秉谦:“厂公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魏忠贤喜笑颜开:“你去办吧,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夜晚,北京顾秉谦宅邸客厅内。 顾秉谦对大学士魏广微、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冯铨、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黄立极说:“厂公命咱们编撰《三朝要典》,三位阁老有什么想法?” 冯铨:“请首辅大人先谈谈具体构思。” 黄立极:“下官也想听听首辅大人高见。” 顾秉谦:“万历年梃击案,泰昌年红丸案,天启年移宫案,事关重大,不可不书。” 黄立极:“这三大案,当时就轰动天下。《实录》上有详细记载和明确结论,有关奏折档案保存完整,要想编《要典》倒也不难。” 魏广微一笑:“黄阁老有点儿偏执了,《实录》上记载和结论可靠吗?奏折上的言论和叙述可靠吗?” 顾秉谦赞许道:“魏阁老眼光犀利思路敏捷,值得咱们效法。” 黄立极马上明白三人心思,立即说:“黄某唯三位阁老马首是瞻。” 顾秉谦笑眯眯地说:“四人同心,其利断金。咱们好好干,一定要让厂公满意!冯阁老,麻烦你负责把《实录》中的有关章节摘录下来;黄阁老,麻烦你负责把所有有关奏折、言论集中起来。咱们再一起斟酌编撰体例,确定褒贬。” 冯铨、黄立极一起道:“谨遵首辅大人教诲。” 第143章 现身说法 辽阳后金皇宫偏殿内。 努尔哈赤坐在大炕上,手拿一本《三国演义》,对坐在绣墩上的多尔衮、多铎说:“汉族文化博大精深,政治、军事、伦理、经济类着作数不胜数。咱们女真人想与他们争天下,就必须先向他们学习军事。” 多尔衮:“咱们不懂汉文,看不明白什么《孙子兵法》、《鬼谷子谋略》之类的书。” 努尔哈赤:“所以,我让范文程先生翻译了《三国演义》。” 多铎:“儿臣听说,《三国演义》是小说,与学习军事有什么关系?” 努尔哈赤:“《三国演义》里,讲的都是打仗的事,你只要用心,会从中悟出许多打仗的方法。” 多尔衮:“真有那么神奇?” 努尔哈赤:“我打了几十年仗,几乎都是从《三国演义》中学来的点子。比如,我大败王化贞,就是反用空城计——故意散布沈阳是座空城,引诱他来攻城;再在半路上截杀。” 多尔衮:“怪不得父汗屡战屡胜呢。” 努尔哈赤:“你们以后要细心认真阅读《三国演义》,坚持几年,定有好处。” 多尔衮、多铎站起来齐声道:“谨遵父汗令旨。” 努尔哈赤:“这是咱们父子私下谈话,不必过于拘礼,坐下吧。” 努尔哈赤刚说完,一个侍卫进来说:“大汗,二贝勒代善和范先生来到宫外,说有要事求见。” 努尔哈赤:“快请进来。” 功夫不大,代善和范文程走进来,跪下叩头行礼:“参见父汗、大汗。” 努尔哈赤:“起来说话,有什么要事?” 范文程:“奴才得到可靠消息,孙承宗派祖大寿、赵率教,率兵民在锦州大力筑城。” 多尔衮随口说道:“这算不了什么要事,汉人就会在这里那里筑城,还不是被咱们一一击破。” 努尔哈赤训斥多尔衮:“不准胡乱插话,听范先生把话说完。” 范文程:“小贝勒勇气可嘉,但这次情势不同以往。宁远城早已完工,成为朱明山海关的坚实屏障。若锦州城再筑成,将成为朱明进攻辽阳的桥头堡。” 代善:“范先生分析得很有道理。当初咱们撤退时,尽数焚毁宁远、锦州,就是防备以后朱明威胁辽阳、沈阳。现在他们得寸进尺,咱们绝不能坐视不管。” 努尔哈赤:“范先生有什么好计谋?” 范文程:“派出得力大将,率领兵马一举捣毁正在修建的锦州城,彻底断了他们的念头。” 努尔哈赤:“范先生看派谁去好?” 范文程:“二贝勒代善,平时言行谨慎心思缜密,战场上却勇如猛虎,最合适担当大军统帅。” 努尔哈赤:“谁为副将呢?” 范文程:“这就要尊重二贝勒的意见了。” 多尔衮一听范文程发表这种意见,立即拉住代善的手摇晃着说:“二哥,你一定要带我去!” 代善故意逗他:“这是去上阵砍杀,又不是游山玩水。你个十八岁的娃娃,我可没空照顾你。” 多尔衮急了:“二哥小看人,不信咱俩当着父汗的面比比武艺,你不一定能打过我。” 努尔哈赤:“多尔衮,两军争斗不是只靠蛮力,还要靠计谋。你有吗?” 多尔衮愣了一下,随即说道:“父汗,我完全听从二哥指挥还不行吗?” 代善大笑:“多尔衮,完全听从二哥指挥,这句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多尔衮:“绝不反悔!” 努尔哈赤一笑:“传令,代善为主帅,多尔衮为先锋,调集三万精兵,加紧操练,准备攻击锦州。” 第144章 改进火枪 山海关督师行辕小客厅内。 袁崇焕慷慨激昂地说:“恩师,魏忠贤太猖狂,挤走叶阁老,安插顾秉谦,今后内阁不就姓魏了?国家前途堪忧!” 红霞:“皇上到底是喝了什么迷魂汤?怎么让阉党胡作非为?” 孙承宗情绪低沉:“真想不到,饱读诗书的大明首辅,竟然栽到一个目不识丁的阉人手里。这是读书人的悲哀,更是国家的灾难。遍查历朝历代记载,凡是宦官专权的时代,几乎没一个好下场。” 红霞:“不行,我回北京找皇后,找皇太后,求她们制止客魏擅权。” 袁崇焕:“恩师,为了大明,为了百姓,为了东林党,你都该回京面圣,讲明利害。千万不能让魏忠贤阉党得势。” 孙承宗:“元素,你还是太刚直;红霞,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木已成舟,势难挽回。” 袁崇焕:“难道就让魏忠贤猖狂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杀到咱们头上来!” 孙承宗:“起码现在他们还不敢,皇上还是信任我的。咱们先集中精力把辽东的事情做好,再因势利导吧。” 袁崇焕、红霞都有些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孙承宗:“元素,宁远城已修建完毕,你功不可没。下一步就是抓紧训练军队,你要靠上去,与满桂好好配合。从上一次检阅来看,骑兵发展很快。” 袁崇焕:“只有两千骑兵,数量太少。” 孙承宗:“你想怎么办?” 袁崇焕:“兵好招,马难买。即使有钱,也得到蒙古一带去挑选。” 红霞:“招兵的事交给我,保证误不了事。” 袁崇焕:“红霞招兵,真是一把好手,她说什么青壮年男子都信。” 孙承宗:“买马买武器的钱,我写专折直接寄给皇上,料他们无人敢阻拦。” 袁崇焕:“恩师,有了钱满桂将军就有办法买到好马;红霞招到好兵,满将军就能把他们训成铁骑。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 孙承宗一笑:“元素,你别说出来,咱们俩都写在纸上,看是不是想到一块儿了。” 袁崇焕觉得挺有意思:“好啊!” 二人同时坐下,拿起纸笔,各自写了两个字。然后把纸折起来,都交给红霞。 红霞展开两张纸一看,纸上写的竟然是两个完全相同的字——火枪。 红霞惊奇地问:“你们怎么想得一模一样呢?” 孙承宗笑着说:“元素,你说说吧。” 袁崇焕:“我同许多与叛匪交战的官兵谈过,他们都说,要论在马上抡刀使枪功夫,咱很难超过叛匪。因为叛匪世世代代长在马背上,靠打猎为生。骑在马上射箭砍杀,几乎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事。” 孙承宗接口道:“咱们的骑兵,绝大部分是半路出家,终究比叛匪逊色许多。所谓以己之短击人之长,焉能不败?使火枪就不同,叛匪们先前几乎从未见过这种武器,而这却是咱们老祖宗的一大发明。正所谓以己之长击人之短,无往而不胜!” 红霞:“咱们就多买火枪,给骑兵每人一杆,让他们练成神枪手。” 袁崇焕:“没这么简单。” 孙承宗:“火枪虽然杀伤力强,使用起来也不复杂,但有一个致命缺点,就是打一枪装填一次弹药,太慢了。战场上瞬息万变,等你装填弹药时,叛匪的刀枪就杀过来了,火枪就成了烧火棍,招架起来很不方便。所以咱们把现成的火枪,改造成既能当火枪使,又能当狼牙棒用的新式武器——三眼铳。” 袁崇焕大喜:“恩师想得比我周到,想必是胸有成竹。” 红霞高兴地说:“先生,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孙承宗从书架上拿过来一张纸,在桌子上摊开。 袁崇焕、红霞走过去细看,只见纸上画的是三眼铳的草图——约有三尺多长圆木手柄,头上是一个七八寸长的粗圆铁筒,铁筒外有许多狼牙刺;铁筒中有三个装填火药的圆孔,圆孔后有点火装置。 孙承宗:“使用这种三眼铳的诀窍是,当敌人距离十来丈时,点火射击,三枪之后就可以当狼牙棒使。” 袁崇焕:“设计合理使用方便。” 红霞:“太好了!” 孙承宗:“光说好没用,要让士兵反复训练,精当使用才能杀敌。” 第145章 面授机宜 白天,北京前门大街聚贤酒楼雅间内。 酒至半酣。 汪文言对赵南星、高攀龙说:“汪某听说顾秉谦、冯铨、黄立极正在紧锣密鼓编撰《三朝要典》,二位大人可知此事?” 赵南星:“我听说了,他们想翻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 高攀龙:“我也听说了。” 汪文言:“这伙狗阉党,借此兴风作浪,对我东林党很不利。” 高攀龙:“梃击案明明是有人指使张差持大棍入宫,欲击杀先帝爷;红丸案明明是有人妄进丹药,害死先帝爷;移宫案明明是李选侍妄图挟持万岁爷。《实录》上记得清清楚楚,奏章上言之凿凿。” 赵南星:“叶阁老辞职回乡,孙阁老远在辽东,咱们东林党势力大不如前啊!他们就想趁机颠倒黑白,把所有脏水泼到咱们头上。” 高攀龙:“赵大人不要气馁,东林党以前又不是没遭受过挫折,还不是都挺过来了?” 汪文言:“魏忠贤这个老阉狗,别看目不识丁,却是市面上一切龌龊黑暗血腥之徒的集大成者,卑劣心理之恶,破坏力量之大,恐怕是空前绝后的。” 高攀龙:“难道他会超过王振、刘瑾?” 汪文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南星:“文言兄有何良策?” 汪文言:“客魏蒙蔽圣上,东林党目前只能采取守势,聚拢人心,静观其变。” 赵南星:“孙阁老若在京城就好了。” 高攀龙:“咱们可以去信请教呀。” 汪文言:“要紧的语言,不宜书写于纸上,以防不测。倒不如我去山海关一趟,与孙阁老面议。” 赵南星:“很好,你是小官儿,胡乱编个理由请几天假,速去速回。” 山海关督师行辕小客厅内。 孙承宗亲切地拉着汪文言的手:“文言兄一路辛苦,快坐快坐。” 红霞端上茶水,汪文言也不谦让,抓起杯来,连喝几口:“真是渴坏了。” 孙承宗:“别急,慢慢喝。” 汪文言:“孙阁老,京中情势对东林党十分不利,阉党要编《三朝要典》,污蔑咱们。孙阁老有何良策对付?” 孙承宗笑道:“文言兄是东林党第一智囊,还用跑大老远找我商量?” 汪文言:“我这智囊徒有虚名,怎比得上孙阁老经天纬地之才。” 孙承宗沉思一会儿,说:“编书恐怕是第一步,下面还会有举动。” 汪文言:“阉党还敢怎样?” 孙承宗:“千万不要小看魏忠贤,像他这种在最底层挣扎出来的渣滓,无论以怎样的恶意揣测,都不会过分;再加上客氏的鬼魅力量,恐怕东林党要面临一场巨大灾难。” 汪文言一惊:“我还真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孙承宗:“前年京察之时,我曾力主尽量善待齐、楚、浙等党派,东林诸公听不进去。现在,他们几乎都聚集在魏忠贤门下,形成一股巨大势力,远非东林党所能抗衡。” 汪文言不安地问:“怎么办?” 孙承宗:“梅之焕若在,还能与楚党齐党有所联络,却不知道他云游到何处去了。文言兄回去,尽量调动力量,与各党修好。缓急之时,或可一用。” 汪文言:“还有别的办法吗?” 孙承宗:“多与英国公张维迎、信王朱由检等亲贵联络,向他们揭露魏忠贤罪恶,引起他们的反感,关键时刻就会有大用。我给太康伯张国纪写封信,请你交给赵南星大人持信去面谈。咱们要暗中形成对阉党的反击势力。” 汪文言:“孙阁老一席话,真是醍醐灌顶!” 北京东厂提督衙门内。 魏忠贤坐在椅子上,听一书办汇报近几天公务处理情况。 崔呈秀坐在一旁帮闲。 当书办念到:“某日抓到辽东叛匪奸细一名。” 魏忠贤随口说:“砍了。” 崔呈秀机敏地阻止:“厂公,慢着。这名奸细在叛匪那边任何职?” 书办答:“最底层的小卒。” 崔呈秀:“厂公,这事该上报给皇上。” 魏忠贤不同意:“抓了个小喽啰,也值得惊动皇上?” 崔呈秀:“咱们可以说他是叛匪大头目,潜来京城策反神机营哗变。” 魏忠贤想了想:“很好。麻烦你起草奏折上报吧。” 崔呈秀:“理当效劳。” 书办继续汇报公务:“皇极殿于十日前修缮完毕。” 魏忠贤:“知道了。” 崔呈秀却说:“这个工程不小,厂公耗费许多心机,也应上报给皇上。” 魏忠贤:“小小修缮工程,也值得上报?” 崔呈秀:“当然,修的是皇极殿,又不是农民的茅草房。” 魏忠贤:“依你,与抓奸细的事一起上报吧。” 紫禁城乾清宫西配殿内。 天启坐在木工工作台旁,心无旁骛地雕刻一座微型乾清宫正殿。 魏忠贤领着崔呈秀进来,站在天启身旁不敢打扰。 过一会儿,天启才觉察到魏忠贤来了,头也不抬,问:“魏大伴有事吗?” 魏忠贤躬身道:“回万岁爷,老奴破获了一起策反案,还修好了皇极殿。这是奏折,详情都写在上边,请皇上御览。” 天启手中忙着,随口说:“奏折朕就不看了。魏大伴功劳不小啊,应该表彰。” 崔呈秀立即跪下,双手呈上一份草稿:“微臣已代皇上起草表彰圣旨,请皇上御览。” 天启已忙得满头是汗,魏忠贤拿过放在一旁的汗巾,小心翼翼地给天启擦擦汗。 天启:“朕不看了,让掌印太监王体乾会同内阁办理就是。” 第146章 正邪较量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天启坐在龙椅上。 文武大臣分列两旁。 王体乾展开圣旨朗声读道:“魏忠贤赤心为国,殚力筹边,前此屡着奇勋,今又潜消大衅,不烦亡矢遗镞之费,可比斩将搴旗之功。心忠捧日,志切补天。焦劳靡闲于晨宵,率作几忘乎舄履。故能承累朝之堂构,成不日之经营,一人有攸跻之安,万邦仰垂堂之象。劳在庙堂、封疆,赏宜超格。着晋封魏忠贤为肃宁国公,加三等食俸。” 下面的不少文武大臣面露不屑神色,但看到魏忠贤站在天启身边扫视群臣,便赶快低下头。 顾秉谦出列奏道:“万岁,在厂公魏忠贤指导之下,臣等已编撰完毕《三朝要典》,请旨颁行。万历年的梃击案,泰昌年的红丸案,天启年的移宫案,是我朝至关重大的历史事件。《实录》及有关奏章多有不实之处,厂公为正视听、净人心、纯教化,故编撰《三朝要典》,以免谬误流传、混淆史实。” 魏广微:“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厂公撰《要典》而乱臣贼子惊。厂公才德堪比孔子。” 天启:“魏公公高瞻远瞩,此乃又一件不世之功。准予颁行。” 北京英国公府外。 一顶八抬大轿缓缓地停下,仆人掀开轿帘,搀扶着赵南星出来。 仆人拿着名帖跑到门卫哪儿交涉。 赵南星肃立等候。 忽听门内一个粗壮有力的声音高喊:“有请赵大人!” 只见国公府中门大开,几十个带刀武士跑出门来,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两旁。紧接着,英国公张维迎笑嘻嘻地走出来,迎接赵南星。 赵南星有些惶恐:“英国公,如此兴师动众地大开中门迎接下官,不合体制,让下官十分不安。” 张维迎哈哈笑道:“赵大人官居吏部尚书,清正廉明素为天下敬仰,又是东林党领袖,屈尊降贵来到我家,当然要隆重迎接。” 赵南星:“贵府中门,是当年成祖爷走过的地方,在下一介俗吏,怎敢僭越。” 张维迎毫不介意:“如今,街头赌棍流氓都能封公封侯,在我自己家里,请客人进个中门又有何防?” 张维迎不容赵南星分说,拉着他的手,大踏步走进中门。 英国公府小客厅内。 张维迎将赵南星让到上座,自己坐在下首。 张维迎吩咐下人:“将万岁爷赏赐的大红袍沏上,让赵大人尝尝。” 赵南星有些激动:“英国公太客气。” 张维迎:“赵大人,我们家世代是武人,还真不会虚情假意那一套。我就敬重你们东林党这伙正人君子。” 赵南星:“英国公过奖。” 仆人端上两碗茶,给主、客安放好,悄悄退下。 张维迎:“赵大人光临,有何赐教?” 赵南星:“近日朝政纷繁,人事变化很大,想跟英国公随便聊聊天,散散心。” 张维迎:“我知道,赵大人是忧心国事日非,阉人横行。” 赵南星:“英国公,老英国公张玉大将军,靠一条丈八蛇矛枪,帮成祖爷打下九万里河山,是何等英明神武。他魏忠贤是什么东西,如今却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肃宁国公!” 张维迎:“魏忠贤除了一味逢迎皇上,伺候客氏,他还会什么?” 赵南星:“他靠这一套攫取了极大权利,许多无耻之徒像苍蝇逐臭一样,聚集在他身边,甘当儿子孙子,一点儿廉耻都不要了。” 张维迎:“太祖爷、成祖爷开创的基业,若都交到他们手上,还真不知道会糟蹋成什么样?” 赵南星问:“英国公有什么好办法抑制他们一下?” 张维迎摇摇头:“眼下还真没有。因为万岁爷把客魏当做心腹,别人插不上嘴。” 赵南星:“下官已经老了,英国公还年轻有为,绝不能让阉党毁了大明江山。” 张维迎:“赵大人说该怎么办?” 赵南星:“英国公多与信王、定国公、成国公等亲贵联络,适当时机可出面阻止阉党胡作非为。” 张维迎:“赵大人所言极是,我记住了!” 山海关督师行辕大堂内。 孙承宗、袁崇焕、满桂、祖大寿、赵率教等人,围着新造出的三眼铳议论。 红霞领着一个信差模样的男子进来,说:“先生,兵部派专差送来两封信。” 袁崇焕见此,便招呼众人:“咱们去靶场试试新三眼铳吧。” 满桂等齐声响应:“好啊。” 见袁崇焕等人走出大堂,信差从怀中掏出两封信双手交给孙承宗。 孙承宗接过信,吩咐大堂内的一个书办:“你送信差去驿馆吃饭休息,等我差遣。” 书办领着信差走了。 孙承宗先拿起一封信看,见封面上写着——孙督师亲启,落款是——赵。便用剪刀剪开封口,抽出信纸展开细读。 孙承宗放下这封信,又拿起另一封信剪开展读。 孙承宗把信推在一边,陷入沉思。 红霞走过来,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有麻烦了?” 孙承宗拿过两封信,递给红霞说:“你自己看看。” 红霞低头细看一遍,然后说:“赵大人主要是通报《三朝要典》编撰进展及东林党内部不稳,悟缘的信是转达皇后和国丈对先生的问候。要我说,《三朝要典》编出来也是一堆垃圾。可悟缘转达问候是什么意思呢?” 孙承宗:“垃圾有时会臭气熏天,你再看一遍赵大人所提与英国公、太康伯会面之事,这是未雨绸缪之举。悟缘转达问候大有深意——皇后和国丈对咱们寄予厚望。” 红霞:“一本书能有多大作用?” 孙承宗:“书出来之后,阉党还会有大动作,不得不防。还得加快关宁锦防线建设,赵大人、皇后、国丈、英国公他们在皇上面前说话才有底气。你通知祖大寿、赵率教速来见我。” 功夫不大,祖大寿、赵率教大步进来,同声问:“督师有何差遣?” 孙承宗走到帅椅后面,拉开遮挡大地图的布帘,随手拿起一支细木杆儿,指着锦州说道:“宁远城已修建完毕,袁崇焕正在操练兵马。锦州城急需修建,祖将军有意前去吗?” 祖大寿挺胸答道:“但凭督师差遣。” 孙承宗:“祖将军,锦州筑城,比宁远更加艰难,因为叛匪在辽阳两日即可到达。” 祖大寿:“那就一边筑城,一边备战,两不耽搁。” 孙承宗:“祖将军胆识过人,本官将助你建功立业。” 祖大寿:“末将是辽东人,能为保卫家乡出力,已经心满意足。” 孙承宗:“赵将军,你的中前所位于山海关和宁远之间,能有力支持两地坚守,望你操练兵马巩固城防,努力扩大兵民数量。” 赵率教:“末将绝不辜负督师厚望。” 夜晚,北京魏宅小客厅内。 顾秉谦、崔呈秀正与魏忠贤闲聊。 一个东厂太监进来欲言又止。 魏忠贤示意道:“说吧,二位大人都是自己人。” 太监谦恭地禀告:“厂公,日前赵南星去了英国公家,英国公大开中门迎接,二人谈了很久。接着,赵南星又进了太康伯张国纪家,不知道干些什么。” 魏忠贤问:“还有什么大事?” 太监回答:“暂时没有。” 魏忠贤挥挥手:“下去吧。” 太监一走出小客厅,顾秉谦立即说:“张维迎行为不合礼制,赵南星直接触犯成祖爷威严,厂公应该向皇上告发,申斥张维迎,处理赵南星。” 魏忠贤却说:“顾阁老,你翻的都是老黄历,皇上很信任张维迎,不会因这事难为他。咱们告发他们,白白得罪英国公,不划算。” 崔呈秀:“赵南星找张国纪,定有大事,咱们必须警惕起来。” 魏忠贤:“崔大人提醒得很对,是得针对孙承宗和张国纪做点儿文章。” 白天,紫禁城坤宁宫外。 一队腰挎刀剑的太监,护卫着天启走到殿门口。 天启一扭头,忽然发现几个全副武装的锦衣卫武士,站在墙边神色有些不自然。 天启感到有些奇怪,立即下令:“抓住那几个武士!” 太监们飞快地抽刀拔剑一涌向前,围住那几个武士。 天启问道:“朕看你们几个眼生得很,却又神色慌张,到底来干什么?” 武士们张口结舌,不敢回答。 天启怒喝一声:“速叫魏忠贤前来!” 魏忠贤很快来到天启面前。 天启:“魏大伴,你审问一下这几个可疑的人。” 魏忠贤看了看几个武士,威严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武士答道:“我们是锦衣卫当值武士。” 魏忠贤:“锦衣卫当值武士未奉召唤,跑到坤宁宫来干什么?” 武士:“刚才有一个公公,召唤我们来此伺候圣驾。” 魏忠贤:“那个公公现在何处?” 武士:“他把我们领到这儿就走了。” 魏忠贤大怒:“宫中有关皇上之事,咱家无一不知。竟敢说公公召唤,都是胡说八道!” 天启:“魏大伴,人交给你,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魏忠贤:“老奴遵旨。” 北京东厂提督衙门内。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悠然走进来。 正闲坐的魏忠贤赶快起身迎接:“属下魏忠贤参见王公公。” 王体乾:“魏公公不必客气,咱家是奉皇上之命,来问问那几个武士的案子。” 魏忠贤:“王公公请上座,容属下慢慢禀报。” 王体乾坐下,看着魏忠贤不语。 魏忠贤:“属下给那几个家伙动了大刑,他们才供出实情——是受了孙承宗、张国纪指使,进宫行刺皇上。” 王体乾冷笑一声:“魏公公,咱家知道皇上对你的宠信超过所有太监。所以,你虽自称属下,咱家从来不敢以上司自居。这一次,也完全是站在你的立场分析此事,听与不听全在魏公公。” 魏忠贤诚恳地说:“属下知道王公公的好意。” 王体乾:“孙承宗是皇上最信任的师傅,说他要谋害皇上,皇上会信吗?张国纪是国丈,皇上万一身遭不测,他一家人的富贵还有吗?” 魏忠贤无言答对。 王体乾:“自上次皇后出身之谜大白以后,皇上对皇后无比恩爱;孙承宗在辽东,没有经过大的战争,没费多少钱粮,就恢复了上千里疆土,这就是古人所向往的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些,魏公公真看不到?” 魏忠贤:“属下知道。” 王体乾有些发怒:“魏公公,内阁、六部、省、府、州、县,那么多饱学之士甘心做你的干儿子、干孙子,他们就给你出了这么个蠢主意?” 魏忠贤诚惶诚恐:“属下错了。” 王体乾问:“怎么向皇上回报?” 魏忠贤想了想,说:“就说他们死不开口,严刑之下毙命了。” 王体乾:“你真想把他们都杀了?” 魏忠贤又轻蔑又恼恨地说:“猪狗一样的家伙,留着是祸害!” 王体乾非常吃惊地看着魏忠贤。 第147章 大建生祠 北京魏宅大厅内。 一进大厅便是一幅巨大的对联高高悬挂,上联是——功德配孔子泽被天下,下联是——墨言着要典记录春秋。 魏广微进门便大声称赞:“除了首辅大人,整个大明王朝,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撰出如此绝妙的词,也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写出如此端庄的字。” 冯铨、黄立极、崔呈秀等人连连说:“是啊,是啊。” 顾秉谦谦虚地说:“魏阁老过奖。魏阁老若肯出手,肯定在老夫之上。大家请看,这整个大厅的布置,就是魏阁老的杰作。” 众人随着顾秉谦的指点,缓缓看去,只见大厅正中是一大幅孔子像,像下是一个八仙桌。桌子稍后位置上,摆着四本装订古雅的《春秋》;桌子稍前位置上,摆着四盘时令鲜果。大厅两侧各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博物架,上面错落摆放着装潢精致的《三朝要典》。 冯铨赞道:“魏阁老真是匠心独运,这样摆放,一下子就把《春秋》和《三朝要典》、孔子和厂公联系起来。会让所有的参观者永世不忘。” 魏广微:“冯阁老过奖,下官倒是真动了一番心思。” 魏忠贤大步走进来,称赞道:“顾阁老的对联撰写得很好,魏阁老的布置安排也很好。” 顾秉谦说道:“厂公来了,庆贺典礼开始吧。” 众人齐声应和:“好!” 魏广微大声喝道:“《三朝要典》颁行庆贺典礼开始!总编撰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公公就位!” 顾秉谦、冯铨一边一个搀扶着魏忠贤在八仙桌前的太师椅上落座。 魏广微继续大声喝道:“各位来宾就位!” 顾秉谦、冯铨、黄立极等近百人,依次在魏忠贤面前排成方队。 魏广微喝道:“向总编撰行庆贺大礼!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 随着魏广微唱喝,来宾肃穆行礼。 魏忠贤泰然受之,等众人起来,才说:“多谢各位。《三朝要典》编撰过程中,几位阁老和下属官员功不可没,今天咱家要好好犒赏大家。” 顾秉谦带头说道:“我们这些人,不是厂公的义子,就是厂公的义孙,为厂公做事义不容辞。” 魏忠贤:“各位都是天子重臣,有才学的进士、翰林,自愿拜在咱家名下,是对咱家的抬举。咱们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今后,用你们文人的话说,就是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顾秉谦顿时高声道:“各位都听到了,厂公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厂公现在有五十义子、五百义孙,今天没有到齐,但大家要把厂公的话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厂公时时刻刻都关怀着他们。” 众人齐声欢呼:“谨遵首辅大人教诲!” 忽然,有一人大声说道:“下官有事向厂公报告。” 魏忠贤仔细一看,原来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绍徽。 魏忠贤:“王大人有话请讲。” 王绍徽:“为了让大家记住专与厂公作对的坏人名字,下官模仿《水浒传》一百零八人排座次的格式,编了《东林点将录》。” 魏忠贤大喜:“念来听听。” 王绍徽朗声念道:“开山元帅托塔天王南京户部尚书李三才。总兵都头领二员:天魁星及时雨大学士叶向高,天罡星玉麒麟吏部尚书赵南星。掌管机密军师二员:天机星智多星左谕德缪昌期,天闲星入云龙左都御史高攀龙。协同参赞军务头领一员:地魁星神机军师礼部员外郎顾大章。正先锋一员:天杀星黑旋风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 魏忠贤没等王绍徽念完,就大声赞道:“好极了!顾阁老,你安排王大人雕版印刷,让咱们的人人手一份,广为传扬。要让大明朝的人,都知道这些乱臣贼子!” 北京琉璃厂大街上。 几个假扮商人的锦衣卫官兵,在书摊前起劲地高声叫卖:“雕版印刷的精装新书《三朝要典》,钦命发行,有识之士快来看啊!” 又有一人拿起一本《东林点将录》起劲兜售:“模仿《水浒》的《东林点将录》,新奇有趣,不可不读啊!” 过路人有几个停下脚步随手翻看,有的很感兴趣,低头看着。 却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看了几眼便随手一丢,说道:“一派胡言!” 两个叫卖人上去一把揪住年轻人,蛮横地问道:“你敢说钦定《三朝要典》是一派胡言?走,跟我们去顺天府说清楚!” 两人拉扯着年轻人走了,立在摊前看书的人见势头不对,都放下书赶快走了。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天启坐在龙椅上有些心不在焉。 魏忠贤立在一边伺候着。 天启问道:“众位爱卿还有什么要事禀报?” 顾秉谦出列奏道:“臣顾秉谦启奏万岁,东厂魏忠贤,心勤体国,念切恤民,鉴此两浙岁遭灾伤,顿蠲茶果铺垫诸费,举百年相沿陋习积弊一旦厘革,不但机户翻然更生,凡属兹土莫不途歌巷舞,欣欣相告,戴德无穷,公请建祠,用致祝厘。” 冯铨出列奏道:“厂公魏忠贤伟略高伊吕,雄才压管商。顾阁老提倡为厂公建立生词,上顺天意,下应民心,乃是实至名归之举。臣附议。” 魏广微也出列奏道:“厂公魏忠贤,编撰《三朝要典》以附《春秋》,复重光之圣学,其功不在孟子之下。臣除附议建生祠之外,并请求以魏忠贤与孔子并祀。” 其余文武大臣纷纷出列奏道:“臣附议,臣附议!” 天启对这些文武大臣到底说些什么,听得并不十分清楚。但只见个个情绪激昂,义正词严;魏忠贤又不断含笑点头,便说:“既然群臣共议,厂公赞成,朕准奏!” 魏忠贤一听,立即走到大殿正中跪下:“皇上与众位大人如此抬爱老奴,老奴只有当牛做马报答。” 顾秉谦:“内阁将行文各省府州县,大力为厂公修建生祠,凡有拖延观望者,严词申斥。” 山海关督师行辕大堂内。 孙承宗、袁崇焕、满桂等人正在大地图下面观看着,红霞拿着一份内阁急递走进来,交给孙承宗。 孙承宗拆开一看,立即勃然大怒:“荒唐!胡闹!” 袁崇焕问:“恩师,出大事了?” 孙承宗把急递递给袁崇焕,气哼哼地说道:“你自己看吧。” 袁崇焕看完反倒一笑:“如此狂妄之举,说明魏阉不仅头脑过于简单,而且是愚蠢透顶。” 满桂也拿过急递看了一遍,说:“我是蒙古人,也不懂汉族文化,但只知道魏忠贤本来是个人渣,却偏偏要当神圣,这是找死。” 孙承宗:“二位说得很好,老夫要给皇上上折子,制止这场闹剧。” 红霞却说:“既然内阁发出急递,说明事情已成定局,先生何必与他们白费口舌。再说,先生不在皇上身边,一道奏折能有多大力量?倒不如先任其发展一段,好让天下人看清他们的嘴脸。” 袁崇焕:“姑娘说得有道理,时机一到,收拾起他们来就更有依据。” 孙承宗:“老夫也是一时气糊涂了。” 北京东厂提督衙门大堂内。 魏忠贤斜倚在太师椅上,懒洋洋地问站在下面的顾秉谦:“几个月过去了,下面生祠建得怎么样啊?” 顾秉谦:“回厂公,进展十分顺利,省府州县群起响应,捷报频传。” 魏忠贤:“别老说些虚头巴脑的屁话,说点儿实际的。” 须发皆白的顾秉谦有些尴尬,但很快打起精神说:“延绥巡抚朱童蒙行动最为迅速,现已完工。他本人星夜疾驰,赶到京城来报喜。” 魏忠贤高兴了:“让他进来,咱家要亲自问问。” 顾秉谦喊一声:“传延绥巡抚朱童蒙晋见厂公。” 朱童蒙快步进来,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说:“儿子朱童蒙拜见义父大人。” 魏忠贤亲切地说:“起来说话吧。” 朱童蒙:“谢义父。” 魏忠贤问:“听说你们延绥的生祠完工最早,规格最高。” 朱童蒙:“儿子为给义父建生祠,确实费了些心思和力气。第一步,拆了民房两千多间;第二步,按照天子之数建成前后九重的生祠,屋顶是皇帝专用的黄琉璃瓦;第三步,祠内的义父像都是沉香木雕成,门口贴着对联——至圣至神,中乾坤而立极;多福多寿,同日月以长明;第四步,落成之后,各地官员还要到祠中五拜三叩,口呼九千岁。” 魏忠贤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连连说:“好,很好!” 朱童蒙双手呈上一张图纸:“这是儿子按照实际规模,画就的生祠图纸,请义父过目。” 魏忠贤接过图纸看看,连连点头,对顾秉谦说:“顾阁老,这朱童蒙在延绥当巡抚也有两年了吧,还是夺情为国操劳。该找个合适职位升一升啦!” 顾秉谦:“下官马上安排。” 朱童蒙跪倒在地,眼含热泪,激动地说:“义父再造之恩,儿子全家永世不忘!” 魏忠贤摆摆手说:“顾阁老,带朱童蒙下去好好款待。” 顾秉谦领着朱童蒙走出大堂。 魏广微抱着一摞奏章兴冲冲走进来,对魏忠贤说:“厂公,各地建生祠的奏折都报上来了。” 魏忠贤兴奋地说:“你简单说说吧。” 魏广微:“蓟辽总督阎鸣泰于蓟州、密云、昌平、通州、涿州、河间、保定共建七座生祠,花费白银数十万两。宣大总督张朴于宣府、大同建生祠。应天巡抚毛一鹭在苏州虎丘,山西巡抚曹尔桢于五台山,工部郎中曾国桢于卢沟桥畔,巡视五城御史黄宪卿于宣武门外,顺天府尹李春茂于宣武门内各建生祠。孝陵卫指挥李之才建生祠于孝陵前,河道总督薛茂相建生祠于凤阳皇陵旁。楚王朱华煃、武清侯李诚铭、保定侯梁世勋等自备银两建生祠。现在各地建成的生祠约有四十多座。落成之后,祭拜礼仪之隆重,言辞之恳切比祭拜历代帝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忠贤大笑:“很好,很好。真难为他们一片孝心。” 魏广微:“天津巡抚黄运泰独具匠心,把厂公的‘喜容’雕刻成‘垂旒执笏’的帝王相,兵备副使耿如杞却只作长揖而不拜,遭到巡抚参奏。” 魏忠贤勃然大怒:“立即派锦衣卫缇骑把耿如杞逮捕入狱,严刑拷问,为何对咱家不恭敬?” 魏广微:“下官马上安排。既然各地军民士绅对厂公如此拥戴,下官以为应该搞一个生祠落成大典,隆重表彰一下积极建祠的各级官员,肯定会大力促进各地兴建生词。” 魏忠贤心花怒放:“魏阁老的提议好极了,你同顾阁老去安排吧。” 第148章 巧妙应付 北京信王府正厅内。 信王朱由检眉头紧锁,绕室彷徨。 信王妃周氏走进来轻声问道:“有什么为难之事,说出来臣妾也许能为王爷分忧。” 朱由检摇摇头:“不想用这些烦心之事打扰王妃。” 周氏感激地说:“知道王爷心疼臣妾,但臣妾看着王爷这样为难,心里也十分难受。” 朱由检:“唉,我是左右为难呀!” 周氏:“为了何事?” 朱由检:“魏忠贤的势力,这两年扶摇直上。我历来鄙视他的人品能力,从不与他来往。” 周氏:“皇上对他可是无以复加的信任。” 朱由检:“皇上对他……,不说也罢。” 周氏:“王爷不理他,他还敢把王爷怎么样?” 朱由检:“我原来也是这样想,现在看来实在是大错特错。” 周氏:“为什么?” 朱由检:“这两年,皇上给咱们的赏赐越来越少;该给的俸禄也很不及时;王府的护卫也不按定制指派。这些都是他在背后捣鬼,我能忍则忍,就是不理他。” 周氏:“王爷做得对。皇上的亲弟弟,岂能向一个无知阉人低头?” 朱由检:“这次不行了,刚才王体乾来了,说五日后在宣武门内魏忠贤生祠举行落成庆贺大典,请我一定要参加。” 周氏:“是皇上的意思吗?” 朱由检:“王体乾没说,我估计至少皇上知道此事。” 周氏:“这事实在荒唐!历朝历代皇帝有几个建生祠的?一个无知阉人竟敢在大江南北建几十座生祠。听说还都是九进九重的皇家规制!” 朱由检:“皇上批准也罢,默许也罢,咱们都可以不闻不问。可眼下难就难在,去了,是助长他的歪风邪气;不去,一下子就与他对立起来。” 周氏:“那又怎样?” 朱由检:“以后咱们就别想有安稳日子过。” 二人正说话间,一个太监的声音响起:“英国公张维迎前来拜见王爷!” 朱由检:“快请进来。” 周氏走进后堂。 张维迎走进来,跪在地上叩头,说:“张维迎参见王爷。” 朱由检双手搀起张维迎:“英国公不必多礼,请坐。” 张维迎:“谢王爷。” 朱由检:“英国公最近忙些什么?” 张维迎:“读史书。” 朱由检:“读了哪些篇章?” 张维迎:“《史记赵高传》。” 朱由检眼睛一亮,问道:“有什么体会?” 张维迎:“大秦王朝如日中天,却轻易毁在赵高手里。帝王之家,千万不要低估阉人的破坏力量!” 朱由检深有感触地说:“英国公聪明睿智,小王望尘莫及。” 张维迎:“王爷过奖。我也是有一事拿不定主意,特来与王爷讨教。” 朱由检:“什么事?” 张维迎:“今天一大早,王体乾就到我府中,请我五日后参加魏忠贤生祠落成庆贺大典。去还是不去呢?” 朱由检:“王体乾也到我这儿来过,小王也正为此事发愁。” 张维迎:“说实话,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去为好。” 朱由检:“为什么?” 张维迎:“遍查史书,哪朝哪代有为太监建生祠的先例?魏忠贤不过是一个市井赌棍流氓,到底何德何能?” 朱由检:“英国公问得好!此事太反常,反常为妖!咱们去了,就是为这个妖孽助威喝彩。” 张维迎:“若断然拒绝,魏忠贤这个无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下流举措报复” 朱由检:“所以,小王今天一直左右为难。” 张维迎低头沉思半天,忽然说:“有了,孙阁老有经天纬地之才,咱们可以向他讨个主意;也顺便了解一下前方战事。” 朱由检:“大明祖制,禁止亲贵私下交结统兵大帅。此事重大,不便形诸于文字,更不便派别人前往。” 张维迎:“我带几个心腹,乔装改扮,秘密走一趟。” 朱由检:“北京到山海关六百多里,那太辛苦英国公了。” 张维迎:“我家世代是武将,马上奔驰是从小练就的本事。多带上几匹好马、几个心腹家将,换马不换人,把马留在沿途旅舍歇息,日夜兼程,四日准能往返。” 朱由检:“一定要小心谨慎!” 夜晚,山海关督师行辕密室内。 孙承宗十分亲切地拉着张维迎的手,上下打量着说道:“英国公不简单,十八个时辰竟然跑六百多里,真不愧武将世家出身。” 张维迎:“这还在路上睡了两个时辰呢,只不过把我的十几匹宝马都累坏了,还累死了两匹。” 孙承宗:“英国公日夜兼程赶来,定有大事相告。” 张维迎:“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不过信王爷和我拿不准,到底去不去参加魏阉的生祠落成大典,来找孙阁老讨个主意。” 孙承宗略一思忖,即刻回答:“不能去,魏阉倒行逆施,天怨人怒。如果去了,有累二位一世清名。” 张维迎:“信王和我也是这样想的,但一怕皇上怪罪,二怕魏阉报复。” 孙承宗:“也是,不到关键时刻,咱们还不能与魏阉翻脸。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孙承宗沉思一会儿,说道:“有了,礼到人不到,礼物有诀窍。” 张维迎:“请孙阁老明示。” 孙承宗:“王爷可派王府掌事太监,英国公派府中总管,各送白璧一双。” 张维迎:“送白璧有什么说法吗?” 孙承宗:“璧者避而不见也,这是咱们的真实意图;若以后魏阉倒台,真有人查问此事,英国公和王爷就和盘托出真实意图。若现在魏阉追问,英国公和王爷就说白璧无瑕,圆满无缺,送此礼乃是衷心祝贺之意。” 张维迎:“孙阁老思虑周全,张维迎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这么办!前方战事怎么样?” 孙承宗:“下官这两年殚精竭虑,步步为营,总算是在宁锦一带站住了脚。叛匪也没敢大举进攻。现在正操练兵马,研制武器。待到锦州城修筑完毕,即可稳步向辽阳推进。” 张维迎:“孙阁老真是胜过诸葛武侯,既用兵谨慎,又成绩斐然。攻下辽阳、沈阳,只在早晚之间。” 孙承宗:“只怕下官的用兵方略,朝中文武多有责难。” 张维迎:“幸好皇上信任孙阁老,朝中庸碌之辈很难置喙。” 孙承宗:“英国公一路辛苦,咱们畅饮一场,早点休息吧。” 张维迎:“明天一大早,我就得疾驰回京,信王爷还等着我的消息呢。” 孙承宗:“好。请英国公、信王爷密切注视魏阉行动,防备他的更大阴谋。” 北京宣武门魏忠贤生祠。 生祠外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十几条高挂的宽幅大红锦缎上用金字书写着——九千岁魏公公生祠落成大典。 顺天府尹李春茂以大总管身份,里里外外张罗着。 顾秉谦、魏广微、冯铨、黄立极等大学士早早就在里面客位上坐好,等待魏忠贤到来。 李春茂高声喊道:“信王特使、英国公特使到!” 只见信王府掌事太监和英国公府大管家,各托着一个紫檀木架进来,架上立着一对白璧。 李春茂赶快安排人收下,捧给顾秉谦等人看。 李春茂高声喊道:“魏门五虎、五彪到!” 只见工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崔呈秀、工部尚书吴淳夫、兵部尚书田吉、太常卿倪文焕、左副都御史李夔龙、左都督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锦衣卫指挥崔应元、东厂理刑官孙云鹤和田尔耕的心腹杨衰鱼贯而入。 李春茂又高声喊道:“魏门四十义孙到!” 只见御史李蕃、李鲁生等四十人鱼贯而入。 很快,九进九重的生祠里面就站满几百文武官员。 李春茂高喊一声:“九千岁魏公公到!” 全体庆贺人员一起跪倒在地,齐声高呼:“恭迎九千九百岁爷爷!” 魏忠贤笑眯眯走到生祠正堂自己的雕像下。 众人抬头看时,只见那檀木雕像极似魏忠贤,只是加了冕冠蟒服,眼耳口鼻手足婉转,完全像个活人,肠腑内用金玉珠宝填充,闪着光芒;发髻上留着小空洞,插着时令花朵。 众人等魏忠贤坐稳,便跪着齐声高呼:“恭祝九千九百岁爷爷寿与天齐!” 第149章 苦肉之计 辽东锦州兵营大帐内。 祖大寿、赵率教陪着孙承宗走进中军大帐。 孙承宗在帅椅上坐下,祖、赵二人陪坐两旁。 孙承宗问:“复宇,筑城工程进度太慢,是什么原因?” 祖大寿:“末将一方面要督促检查施工,一方面还要组织将士防备叛匪突然袭击,很是捉襟见肘、力不从心。” 孙承宗:“好你个祖大寿竟敢狡辩,当初袁崇焕重筑宁远城时,不也是两面应付?为什么他就能快速进展?” 祖大寿:“请督师体谅末将难处,袁崇焕重筑宁远城时,有满桂这员虎将帮他御敌。他们分头把关,当然进展很快。” 孙承宗一笑:“本官早就料到你会提出这个理由,所以今天带来赵将军。今后,他专门负责对付叛匪,你专门负责督促筑城,谁出问题本官就处罚谁!” 祖大寿:“工匠和劳力也不够。” 孙承宗:“赵将军已在中前所,招募了五千工匠和青壮劳力供你差遣。你再组织部分士兵,招募几千流民,应该够用了。” 祖大寿痛快地说:“这样安排很好,只要钱粮供应及时,半年以内保证完工。” 孙承宗:“不行,现在已是初夏,我只能给你四个月时间。叛匪是游牧民族,最善于秋高气爽草长马肥之时出兵。” 祖大寿有些为难,孙承宗故意激他:“你若为难,老夫便调袁崇焕前来主持。” 祖大寿赶紧说:“别别别,末将拼死力完工就是。” 孙承宗:“明日老夫就回山海关,但随时会来检查修城进度,你要小心!” 夜晚,辽东锦州城下营帐内。 烛光下,祖大寿、赵率教二人正坐在桌旁喝酒。 祖大寿:“赵将军,跟你说实话,我这二十多年一直抡刀挺枪上阵杀敌,监督修城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督师又催得这么紧。” 赵率教:“祖将军,你真没看出来?” 祖大寿问:“看出来什么?” 赵率教:“孙督师这是重用你。宁远筑城时,孙督师就把他最器重的袁崇焕派上去。你看现在袁崇焕多威风,品级虽不高,权力却很大。” 祖大寿:“又苦又累的差事交给我,这也叫重用?” 赵率教:“哎呀,祖将军你真是个直肠子,如今锦州已经是辽东最前沿阵地,你若能把它建成铜墙铁壁,成为锦州最高军事长官,便是你建立不世之功的第一步。” 祖大寿:“第二步呢?” 赵率教:“我看孙督师的意思,肯定是以锦州为向辽阳、沈阳推进的坚强堡垒,到时你便是前线最高军事指挥官。你又是宁远人,宁锦一带亲朋故旧多得是,到时还不是一呼百应,有了功绩还不都是你的?” 祖大寿:“还有第三步吗?” 赵率教:“那就得看你的造化了,打下辽阳、沈阳,当不失封侯之赏。你的风头,肯定盖过那袁崇焕。” 祖大寿使劲儿拍了一下赵率教的肩膀,笑道:“借你的吉言,咱们就大干一场,博个封妻荫子。来,咱们兄弟俩连干三杯!” 赵率教喝完三杯酒,抹抹嘴说:“以现在的工程进度,四个月肯定完不成。” 祖大寿:“兄弟可有什么好办法?” 赵率教眼珠一转:“办法倒是有,得拿你至亲至近的人开刀,就怕你舍不得。” 祖大寿一听便说:“只要管用,我就舍得。” 赵率教:“附耳上来,待小弟给你说个锦囊妙计。” 祖大寿凑近赵率教,听着他窃窃私语,连连点头,说:“我今晚就安排好。” 辽东锦州筑城工地上。 艳阳高照,官兵、民工都懒洋洋地磨蹭着干活。 祖大寿提着马鞭,走到躲在一堆石头后面偷懒的吴襄父子面前,冲着二人脊梁上连抽几鞭,大声骂道:“你们这两个混蛋,竟敢在这儿偷懒!来人,把他俩绑了!” 祖大寿的几个亲兵立即扑过来,将二人绑了个结结实实。 祖大寿大喝一声:“全体集合!” 工地上的所有官兵、民工站成两个方队。 祖大寿站在方队前,激动地大声讲话:“老子已经在孙督师面前立下军令状,中秋节以前保证修好锦州城。误了工期,孙督师会砍老子的脑袋!老子临死之前,也会先砍你们的脑袋!” 说到这里,祖大寿把大手一挥,喊道:“把那两个混蛋押上来!” 只见几个彪形大汉,拉着被捆得紧紧的吴家父子走上来。 有几个官兵小声说:“这不是祖将军的妹夫吴襄和外甥吴三桂吗?” 祖大寿:“不错,这两人,一个是我的妹夫游击将军吴襄,一个是我的外甥把总吴三桂。但他们仗着是我亲戚,偷懒磨洋工,被我逮个正着,活该他们倒霉!反正老子最多也就活到中秋节,先拿他俩垫个背吧!” 祖大寿把手一摆:“拉出去砍了!”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 赵率教立即从人群中走出来,跪倒在地:“祖将军,他二人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呀!” 祖大寿:“老子都是快死的人了,还管什么罪重罪轻!” 赵率教扭头对官兵们说:“弟兄们,祖将军是真发怒了,快来求个情吧!” 呼啦啦官兵们全都跪倒,哀求祖大寿:“祖将军,饶他们一命吧,饶他们一命吧!” 祖大寿仰天长叹:“唉,工期如此紧迫,孙督师饶不了我啊!” 赵率教站起来,大声说:“祖将军,你说怎么办,我们全听你的!” 祖大寿问全体官兵:“真听我的?” 全体兵民齐声回答:“谨遵将令!” 祖大寿:“好。从今天开始,咱们兵民各自自由组合,合理搭配,一百人为一队,每队分五组,选出队长、组长,分段包干儿。中秋节以前,哪队完不成任务,队长砍头、组长重责一百军棍;保质保量完成任务者,每队赏银二百两。” 兵民们齐声欢呼:“好!” 祖大寿:“皇帝不差饿兵。这几个月,我就只给弟兄们当好火头军,酒、肉、菜、馒头管够!” 兵民们又齐声欢呼:“好,好!保证完成任务!” 祖大寿对吴家父子说:“今天看在大家的面子上,饶你们一命,但每人抽三十皮鞭,让你们长长记性!也让大家记住军法无情!来人,狠狠打!” 吴家父子跪在地上,两个彪形大汉抡起皮鞭,皮鞭呼啸着抽在他们背上,一鞭一条血痕。 吴家父子咬紧牙关坚持着不倒下。 兵民们都看得心惊肉跳。 第150章 以身诱敌 白天,辽阳西郊外。 一个身穿后金镶白旗军官服饰的人,催马向西疾驰。 忽然,身后的一匹白骏马赶上来,与他并驾齐驱。他只扭头看了一下,见是个身材瘦消的正白旗男子,便没在意。 两匹马并行了才几步,只见那正白旗男子一跃而起,跳过来落在军官背后,并顺势一扳军官肩膀,两人便同时掉下马来。 随后有几个人快马赶到,把镶白旗军官捆了个结结实实。 正白旗男子下令:“堵住嘴,装上车,找个僻静地方仔细审问。” 却听那镶白旗军官喊道:“且慢,红霞姑娘,我是孙立。” 假扮正白旗男子的红霞非常惊讶,仔细看了看镶白旗军官,说:“还真是孙立,快解开绳索。” 红霞的几个手下七手八脚放开孙立。 有人问红霞:“他是谁?” 红霞:“他是孙督师的侄子。” 红霞问:“你想去哪儿?” 孙立:“回山海关呀。” 红霞:“我们好不容易混进辽阳城里找你,却见你的酒馆儿被查封。打听了一天,也得不到你的消息。怎么回事?” 孙立:“我开的小酒馆儿,整天接待叛匪官兵,结交了几个朋友,搜集了不少情报。可不知道为什么引起范文程的注意,昨晚他派兵包围酒馆儿,幸亏我不在,只抓走了两个看门的伙计。我弄了一套镶白旗军官服饰和路牌儿,今天一大早混出城,却偏偏落在你的手里。” 红霞笑了:“这就叫不巧不成书。找不到你,我们想抓个后金军官审问,却偏偏抓到了你。” 孙立:“情况紧急,咱们得赶快向孙督师报告,边走边说吧。” 红霞:“这一路向西,还有几道叛匪关卡,咱们得小心行事。” 孙立:“我有路牌儿,畅通无阻。” 红霞:“赶快上马,走。” 一行人向西疾驰。 山海关督师行辕内。 孙承宗问孙立:“你是怎么得到代善进攻锦州的情报?” 孙立回答:“代善的一个贴身随从,经常到我酒馆儿喝酒,却又爱占小便宜。我就投其所好,一来二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前两天又去喝酒,我看他欲言又止,就劝他多喝几杯,很容易地套出了实话。” 孙承宗问:“他怎么说?” 孙立:“他说范文程极力推荐代善领兵打锦州,多尔衮求着代善去打仗,努尔哈赤给了三万精兵。” 孙承宗:“这是最高军事机密,即使是贴身随从,代善也不会向他透露。” 孙立:“那随从说是伺候代善夫妇喝茶聊天时,只言片语听到的。” 红霞:“先生,如果是代善不经意间露出来的,倒比较可信。” 孙立:“那随从向我借二十两银子当安家钱,怕我不信,又加上喝多了酒,才说出来这些。” 孙承宗又问孙立:“既然范文程已经怀疑上你,你怎么能确定这不是他一手安排,卖给你的假情报?” 孙立一时语塞。 红霞却说:“且先不管他真假,咱们在锦州加强戒备总没错吧?” 孙承宗:“你说得不对。若叛匪想攻击宁远或山海关,却用此计把咱们的主力调到锦州,咱们就被动了。” 孙承宗沉思半晌,忽然说道:“有了,红霞、孙立,你们多找些人,在锦州城内外大肆宣扬,我对祖大寿修城进度很不满意,要来亲自督促。” 孙立:“叔父,这个时候你不能去锦州。” 红霞:“先生,锦州城没修好,你去了太危险。” 孙承宗:“锦州城几万兵民不怕危险,我倒成胆小鬼了?” 红霞:“辽东上百万兵民视你为主心骨,你不能冒险!” 孙承宗:“主心骨在前线,大家才胆气更壮呀。主心骨在锦州,叛匪就一定会打锦州,好立个大功!” 红霞、孙立还想说什么,孙承宗斩钉截铁地下令:“执行军令,不得有误!” 辽东锦州筑城工地上。 孙立扮作民工正与一个中年独眼汉子抬石头,独眼汉子问孙立:“兄弟,原先怎么没见过你呀?” 孙立:“我是新招募来的民工。” 独眼问:“怎么还招民工?” 孙立:“听说孙督师嫌进度太慢,明后天就来督促检查,祖将军慌神了,才花钱多招人赶进度。” 独眼:“工地上都传说孙督师要来,到底是真是假?” 孙立:“要是假的,我就不会被招来了。” 独眼点点头。 白天,大路上。 代善、多尔衮并马前行。 代善:“十三弟,我忽然想到,既然锦州城没有完工,朱明戒备一定非常森严,备战一定十分充分。咱们前去攻打,肯定是硬碰硬。” 多尔衮:“二哥说得有理。” 代善:“咱们是不是换一个思路?” 多尔衮:“怎么换?” 代善:“我估计咱们攻打锦州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朱明的主力都会调往锦州,咱们来个出其不意,猛扑宁远城下。反倒比较容易得手。” 多尔衮:“二哥说得对,可是父汗令旨是让咱们打锦州呀。” 代善:“汉人有句话,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们如在宁远得手,再回攻锦州也不迟。” 多尔衮:“很好,我听二哥的。” 二人正说着,忽然前面一匹黑马疾驰而来。片刻,即跑到二人面前。 骑手滚鞍下马,原来是独眼。 独眼跑到代善马前跪下。 代善问:“命你在锦州潜伏,你慌慌张张跑来有什么事?” 独眼:“禀告二贝勒,孙承宗马上要到锦州视察。” 代善:“消息可靠吗?” 独眼:“我看到正在为他布置行辕。” 代善大喜,对多尔衮说:“活捉孙承宗,朱明辽东必乱!传令,直奔锦州,活捉孙承宗!” 第151章 锦州初胜 辽东锦州城外。 代善、多尔衮骑在马上前进,后面是浩浩荡荡的三万后金骑兵。 代善隐约看到前面有一道高高的墙,连绵十余里长,立即举手示意。 骑兵们立即停止了前进步伐。 多尔衮兴奋地问:“二哥,是不是马上组织进攻?” 代善摇头道:“别急,先安营扎寨。” 多尔衮:“父汗不是常给咱们讲——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吗?” 代善:“那是讲在进攻敌方时,现在不同。传令,我带一万五千人马后退五里,安营扎寨;多尔衮带一万五千人马向左侧十里安营扎寨。” 多尔衮问:“二哥,为什么分开驻扎?” 代善:“这叫犄角之势。三国时,在街亭若不是王平听诸葛亮的话,坚持分兵立犄角之势,马谡一败,连个救命的都没有。” 多尔衮:“二哥太小心了,朱明军队哪有那么厉害。” 代善:“小心无大错,快去安排吧。” 白天,辽东锦州城外土墙。 赵率教来回走动着给士兵们打气:“弟兄们,看到了吗?叛匪骑兵很快就走到大炮的射程之内了!咱们操练了两年的射击功夫,马上就可以施展。远了用炮轰,近了用鸟铳、三眼铳打。” 赵率教又看了一会儿,疑惑不解地说:“咦,怎么退了?” 过一会儿,一个士兵在土墙下报告:“赵将军,叛匪后退五里安营扎寨。” 赵率教嘿嘿笑着说:“看看,害怕了吧。他们远道而来,不敢贸然进攻。” 赵率教一边走下土墙,一边发令:“墙上留下了望哨兵,其余的下来休息,吃饱喝足睡好,准备明天一场好杀。” 赵率教向前没走几步,迎面撞上祖大寿。 赵率教奇怪地问:“你来干什么?” 祖大寿:“我听说叛匪骑兵来了,过来瞧瞧。” 赵率教:“你呀,是不相信我老赵。” 祖大寿:“你这小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赵率教:“放心吧,祖将军。老赵早就料到他们会来,所以先修好一道土墙,架好几十门大炮,准备好无数鸟铳、三眼铳。只要他们敢进攻,保证打他个人仰马翻。” 祖大寿:“你就这么有把握?” 赵率教:“论舞刀弄枪上阵厮杀,老赵不一定比你强;但论操炮使铳,你得甘拜下风。” 祖大寿:“不一定吧。” 赵率教:“别在口舌上争长短,明天便见分晓。你就在后面放心大胆地筑城墙,前面的炮声,只当是让你听个热闹。孙督师让我来保护你筑城,真是独具慧眼!” 赵率教话音刚落,孙承宗走过来问:“赵将军,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 赵率教万万没想到孙承宗此时此地出现,惊讶地问:“孙督师,你怎么来了?这儿可是险地!” 孙承宗:“险地?你们能来本官就能来。叛匪一出动本官就得到消息,日夜兼程赶来,帮你们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赵率教:“不行不行,锦州城没筑好,万一督师有个闪失,我们怎么向皇上交代?督师必须马上回山海关,不然我们打仗心里不踏实。” 祖大寿:“孙督师,听到了吧,不光是我这样说,恐怕锦州所有官兵都会这样说。” 孙承宗:“大家的深情厚意本官理解,别再说了,不打退叛匪骑兵,本官是不会回山海关的。二位,先陪我上墙看看炮位设置吧。” 祖大寿、赵率教一边一个扶着孙承宗,沿着斜坡走上土墙。 孙承宗挣脱了他们的扶持,在土墙上这里走走,那里摸摸,问道:“赵将军,听说这都是你的主意?” 赵率教点点头。 孙承宗:“很好啊,墙高足以挡住骑兵冲击,土厚足以架起大炮轰击。锦州城筑完之后也不要拆除了,可以作为城墙的一道屏障。” 赵率教:“只是大炮少点儿。” 孙承宗:“我早就想到这一点,又运来二十门,今晚就可以全部推上土墙。” 赵率教:“太好了,太好了!孙督师,明天你就在城里品茶,听我用炮声欢迎你!” 辽东锦州城土墙外。 天刚蒙蒙亮,一万后金骑兵已集结完毕。 队伍右侧,代善对多尔衮说:“十三弟,你不是说要一鼓作气吗,现在机会来了,发挥你的勇气,带兵冲锋!” 多尔衮策马走到队伍前面,大声问道:“大金的勇士们,前面就是朱明的高墙和大炮,你们怕不怕?” 骑兵们举着大刀、盾牌齐声回答:“不怕,不怕!” 多尔衮:“大金的铁骑大刀举世闻名。兵贵神速,咱们一鼓作气冲到墙下,他们的大炮就没用了。擂鼓,跟我进攻!” 多尔衮两腿一夹胯下枣红马,枣红马便像离弦箭一般向前飞奔。 鼓声阵阵,骑兵们呐喊着,紧跟多尔衮飞速前进。 锦州城外土墙上。 赵率教的士兵们早已严阵以待。 赵率教目测一下,见骑兵已进入大炮射程,立即举起红旗高喊:“预备——放!” 只见火光一闪,立即炮声震天,炮弹在后金骑兵群里到处开花。 骑兵、马匹的惨叫声响成一片,血肉横飞。土墙外的开阔地上,人尸马尸成片成片地倒下。 第一轮炮击完了,赵率教令旗一摆,装填手飞速装填弹药,操炮手调整炮口又开始第二轮轰击。 离土墙较近的骑兵又倒下一大片。 多尔衮嚎叫着率领剩下的骑兵,冲到土墙跟前。 多尔衮高叫着:“勇士们,他们的大炮不管用了!冲上去,冲上去!” 多尔衮万万没想到,墙上伸出了乌黑的鸟铳、三眼铳,一阵快速射击,几乎把冲到墙下的骑兵全打倒。 多尔衮一看,自己身边才剩下几个骑兵,只好无可奈何地下令:“撤!” 锦州前线后金营寨外。 代善站在寨前,看着多尔衮带领丢盔卸甲狼狈不堪的骑兵们慢慢走近,便赶快迎上前去。 多尔衮身带血迹,跳下马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代善面前,羞愧地说:“二哥,小弟无能,损兵折将,甘受军法处置。” 代善安慰他:“十三弟,你的腿受伤了?” 多尔衮:“一点儿皮肉伤,筋骨没事儿。可是,朱明的大炮、鸟铳太厉害,攻击三轮,连土墙都没摸一下,死伤一千多人。仗不能这样打下去。” 代善:“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先回营休息,仔细包扎伤口。” 多尔衮一瘸一拐地走了。 代善低着头背着手在营寨前来回踱步。 锦州城中军大帐内。 孙承宗坐在帅椅上,祖大寿坐在右首,赵率教坐在左首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炮击叛匪的情况。 忽然外边有人喊:“报,叛匪射来一支响箭,带有一封信。” 祖大寿:“把信送进来。” 一个士兵进来,双手高举一封信,呈给孙承宗。 孙承宗拆开信细看——大金统帅代善敬启于明军统帅:昨日一场大战,我军损失严重。但明军所依赖者,火炮也;非将士勇猛骑射超人,虽胜不武!若有胆量,请于明日辰时,在锦州城外对阵厮杀。我军若败,则心悦诚服,撤兵回国。 孙承宗笑着说:“代善是被我们的大炮轰怕了,想采取激将法,以己之长,攻我之短。” 赵率教:“别理他,来了照样请他吃炮弹!” 孙承宗问祖大寿:“祖将军的意见呢?” 祖大寿有些为难:“若组织队伍出战,就耽误了筑城;也许这正是代善所希望的。不出去会会代善,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孙承宗:“我早就料到他们会来这么一出。关宁铁骑正想实战演练一番,代善就给送来这个机会,正合我意。” 祖大寿、赵率教同时问:“关宁铁骑?在哪里?” 孙承宗:“袁崇焕、满桂在宁远重新招募六千骑兵,已经训练了一年多。我命名为关宁铁骑,今天午前一定会赶到锦州。” 祖大寿:“太好了,吴襄的两千骑兵也可以参战。” 赵率教:“我也有两千骑兵,一万步兵。三家合在一处,会会代善。” 三人正说话间,满桂风尘仆仆地进来,问道:“督师,末将来的不算慢吧?” 孙承宗:“满将军辛苦,快坐快坐。” 满桂与祖大寿、赵率教拱手道:“二位将军,满桂叨扰。” 祖大寿:“满将军太客气,你是来帮我们守城,我们应该感谢你。” 赵率教:“今天中午好好敬满将军几杯才是。” 孙承宗笑道:“大家都是一家人,就别客气了。满将军,你还没到,代善就发来战表,约咱们明天辰时与他对阵。你说这仗怎么打?” 满桂:“末将全听督师差遣。” 孙承宗:“不,所有军队都听你指挥。” 满桂:“督师如此信任末将,末将定尽全力。代善觉得他们的骑兵天下第一,所以轻视咱们;咱们正好利用他的轻敌心理,对阵时先将步兵摆在前面。擂鼓之时,步兵闪在两旁,我的六千铁骑分两波攻击。赵将军、吴将军的步骑兵听我命令行动。这就叫出其不意。” 孙承宗:“好,满将军真是大将之才!” 锦州城外的开阔地上。 后金两万骑兵排成的两个方队,静静地站在那儿。 代善、多尔衮策马来到队前。 代善对骑兵们说:“勇士们,今天是两军对阵厮杀,是你们任性发挥的好时光,拼命杀吧!” 骑兵们高举刀剑,齐声高呼:“杀,杀!” 明军赵率教的步兵排成方队,高举着盾牌。 满桂的六千关宁铁骑隐藏在步兵方阵后面。 满桂站在一辆高高的马车上,车上架着一面大鼓。 满桂一摆令旗,步兵方阵肃穆向前。 代善拔剑高呼:“杀!” 后金骑兵的一个方阵向前快速冲击。 满桂擂鼓,咚——咚——咚! 明军步兵闪在两旁,三千关宁铁骑飞快地迎击后金骑兵。明军步兵又快速合拢,隐藏住后面的骑兵。 冲向前的三千关宁铁骑,在距离后金骑兵还有十几米时,纷纷举起三眼铳发射。 只见火光乱闪,铳声大作,前面的后金骑兵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成片地倒下马来,失去主人驾驭的马匹四处乱窜。 发完三铳的明军轮着三眼铳,三眼铳变成了狼牙棒,见后金骑兵便砸,后金骑兵又倒下了许多。 满桂又奋力擂鼓:咚咚——咚咚——咚咚! 与后金骑兵混在一处的关宁铁骑,挥舞着三眼铳向回撤。等他们撤到步兵方阵后面,又一波关宁铁骑冲出去了。步兵们立即举着盾牌迅速合拢,撤下来的铁骑迅速向三眼铳内装填弹药。 满桂又奋力擂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发完三铳的铁骑回来装填弹药,装填满弹药的铁骑又冲出去了。 连续几波攻击,关宁铁骑越战越勇,后金骑兵死伤无数,一万人的方队剩下了三千来人。 多尔衮急红了眼,冲代善喊道:“二哥,让我带另一队人冲吧!” 代善摇摇头:“十三弟,咱们碰上对手了。” 多尔衮:“跟他们拼吧!” 代善:“他们改进了武器和阵法,咱们准备不足,不能再打了。撤!” 多尔衮嚎叫着:“跟他们拼了!” 代善虎着脸问:“你敢不服从指挥?” 多尔衮无可奈何地低下头。 代善一挥剑,另一队后金骑兵向前挺进,站稳,掩护着那一队残兵败将退回营寨。 代善再一挥剑,担任掩护的骑兵们也有条不紊地退回营寨。 赵率教高兴地队满桂说:“满将军,让我带兵攻击他们的营寨吧。” 满桂摇摇头:“你看他们进退有序,营寨内肯定高度提防,不能硬攻。回城吧,听孙督师安排。” 第152章 围点打援 锦州城中军大帐内。 朝霞满天,照得大帐也有些发红。 众将围着孙承宗央求:“督师,乘胜进攻吧!打他个落花流水!” 孙承宗微笑不语, 祖大寿:“咱们的当务之急是修筑锦州城。” 孙承宗:“还是祖将军有战略眼光,你就全心全意筑城。” 赵率教:“督师,你也得给我的骑兵配足三眼铳。” 孙承宗:“当然,还是每个骑兵两杆。” 满桂不解地问:“怎么是两杆?” 孙承宗:“昨天激战时,我站在高处一直望着。看到骑兵们在阵上来回装填弹药太麻烦,便想到每人再加一杆。” 孙承宗:“代善得到努尔哈赤真传,很会用兵,特别善于围点打援,这次还摆出一个犄角之阵。咱们不能轻敌。” 祖大寿:“他们再会用兵还能超过督师?” 孙承宗一笑:“这回,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围点打援。” 夜晚,锦州城外代善营寨。 等到守寨门的后金士兵发现明军喊叫时,明军已经把后金营寨包围得水泄不通了。 满桂大声下令:“放火箭!” 明军步兵整齐地点燃火箭,奋力射向较远处的后金营中。 一霎时,远处的后金营帐纷纷起火。 满桂继续大声下令:“再放火箭!” 明军步兵又整齐地点燃火箭,射向近处的后金营中。 刹那间,后金营寨内燃成一片火海。 满桂下令:“进攻!” 围营的明军,呐喊着冲进后金营寨。逢人便砍,见营即烧。 后金兵丁惊恐地四处奔逃。 代善一边穿铠甲,一边冲出营帐,跃上亲兵牵过来的战马,沉着地下令:“各旗统领整队迎敌!” 鬼哭狼嚎中,代善勉强整理起几千人的队伍,与攻进营寨内的明军拼杀。 满桂、赵率教各率一万人,从几个方向同时攻击。 明军越战越勇,后金军越来越少。 夜晚,锦州城外多尔衮营寨。 远处的熊熊大火和人喊马嘶,惊醒了睡梦中的多尔衮。 多尔衮大叫一声:“不好,二哥被包围了!” 多尔衮一面穿铠甲,一面下令:“全体集合!” 多尔衮手提大刀,坐在马上振臂高呼:“镶白旗两千人留下守营,其余跟我去救援!” 夜晚,山路上。 多尔衮带领一万多骑兵才走出三里多地,就被从紫荆山和南山上冲下来两万多明军,冲了个七零八落。 拂晓,代善营寨内。 天渐渐大亮了。 代善身边只剩下千把个骑兵,人困马乏,抵抗力越来越小。 代善高声给部下打气:“勇士们坚持住,十三爷马上来救咱们!” 后金骑兵紧紧围在代善身边坚持着。 忽然,多尔衮的声音响起来:“二哥,向寨外猛冲,我接应你!” 代善大喝一声:“勇士们,随我冲出去!” 代善像一个怒目金刚,率领骑兵猛杀猛砍,终于冲出寨门,与多尔衮合在一起。 多尔衮大喝一声:“二哥,跟我走!” 多尔衮把大刀轮得像风车飞转,挡者披靡。几千骑兵随着他,护卫着代善,冲出重围跑远了。 赵率教问满桂:“将军,追不追?” 满桂一摆手:“小心他们做困兽之斗,放他们一马。” 白天,锦州城中军营内。 几张大桌上摆满酒菜,满桂、祖大寿、赵率教、吴襄等人陪着孙承宗坐在首桌旁,其余的桌旁坐满军官。 营中的空地上,到处是一圈一圈围坐的士兵。 满桂举着酒碗站起来大声说:“咱们在孙督师指挥下,打垮了来犯的叛匪。皇上赏赐御酒,颁发赏银,咱们聚在一起,喝个痛快!干!” 官兵齐声响应:“干!” 祖大寿:“咱们这次胜利,一是孙督师用兵如神,二是满将军的关宁铁骑英勇善战。咱们一敬孙督师,二敬满将军,干!” 官兵又齐声响应:“干!” 孙承宗站起来说:“全体将士们,这次锦州大战,打破了叛匪骑兵天下无敌的神话。这,都是你们的功劳!” 官兵们个个眉开眼笑。 孙承宗:“各位将士,既然大家都认同关宁铁骑的战法,就让满将军给你们训练骑兵,在辽东组织一支强大的关宁铁骑,好不好?” 官兵又齐声欢呼:“好!好!” 赵率教问:“督师,一下子去哪里买这么多战马?” 孙承宗:“买马的银子,本官可以向皇上要;战马呀,你们得向满将军要。” 祖大寿、赵率教同时端起酒碗,对满桂说:“满将军,孙督师下令了,战马我们就向你要定了。先敬你一大碗酒!” 满桂嘿嘿笑着喝干酒,说:“你们别再让我喝酒了,买马去蒙古,我得天天泡在酒缸里。”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山海关督师行辕内。 一个太监双手捧着圣旨走进来,口中呼道:“圣旨下,孙承宗接旨!” 孙承宗大步从后堂走出来,跪在大堂中间。 太监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师孙承宗亲率大军平叛,栉风沐雨,功勋卓着。命孙承宗回京述职,与朕共商辽东大事。钦此。” 孙承宗叩首道:“臣孙承宗领旨谢恩。” 早晨,山海关督师行辕外。 袁崇焕、满桂、祖大寿、赵率教随着孙承宗走出行辕,孙立牵着一匹白马走过来,等候在一旁。 袁崇焕等人将孙承宗送到白马旁边。 孙承宗:“就按本官刚才的吩咐,袁崇焕代我坐镇山海关,赵率教镇守中前所,满桂镇守宁远,祖大寿镇守锦州。我一个月之内一定回来。请各位团结合作,一定要让关宁锦防线固若金汤。” 赵率教说:“督师,千万向皇上多要钱粮,咱们好多买骏马。” 满桂:“赵将军,你怎么像个碎嘴老娘们儿,这点儿事,嘟囔了无数遍。” 孙承宗笑着说:“赵将军是怕我老糊涂忘记了!” 众人哄笑起来。 袁崇焕:“朝廷历来财政紧张,想多要钱粮,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祖大寿:“孙督师是皇上的师傅,跟别人不一样。” 孙承宗:“各位放心,我这张老脸总算还值几个钱吧。”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孙承宗:“各位留步。” 孙立搀扶着孙承宗跨上白马。 众人拱手道:“孙督师一路平安!” 孙承宗拱手道谢:“多谢各位。” 孙承宗一夹马肚子,白马便小跑着前进。 红霞、孙立带领一大队骑兵紧紧跟上。 第153章 密谋除魏 夜晚,北京孙宅红霞卧室内。 悟缘一把搂住红霞:“师妹,两年多没见,可想死我了。快让我看看,胖了还是瘦了?高了还是矮了?” 红霞嗔笑道:“别胡说,都多大年纪了,还长个子吗?” 悟缘:“见到你一高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红霞摸摸悟缘的脸蛋儿,说:“我看你倒是有点儿瘦了,饮食不习惯吗?” 悟缘:“唉,整日在深宫后院憋闷着,呼吸都不自由,吃什么都不香。” 红霞:“在世人的眼里,能进宫陪伴皇后,那该是多大的荣耀!师姐是槛外人,淡泊名利,现在真难为你了。” 悟缘:“师妹,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以我的性格,真不适合陪伴皇后。” 红霞:“你的深情厚谊,我永记在心。” 悟缘:“咱们姐妹情深,用不着说这些客气话。皇后知道你回来了,派我来看看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红霞拉着悟缘,坐到床上,说:“我个人没有任何要求,咱们姐妹能聊聊天就很好。皇后对朝局怎么看?” 悟缘:“朝局我不太明白,但从皇后的只言片语中,我也听出一些端倪。皇后对客魏专权深恶痛绝,却苦于无力回天。整日慨叹皇上任性贪玩儿、偏听偏信,却不敢轻易劝阻。” 红霞:“皇后也有为难之处,说轻了不管用,说重了会被指责为后宫干政。” 悟缘:“我揣测皇后让我来看你,最主要的是想通过你向孙阁老传达一种消息。” 红霞警觉地问:“传达什么消息?” 悟缘:“粉碎客魏专权,重振朝纲。” 红霞:“这是天大的事,绝不能靠揣测。皇后若不方便,可派太康伯张国纪设法与孙先生面谈。” 悟缘:“以什么理由呢?” 红霞:“太康伯与孙先生是贫贱之交,孙先生如今劳苦功高,请他到府中小酌几杯也是人之常情。太康伯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请示皇上恩准,再拉上英国公张维迎作陪,别人谁也不敢说什么!” 悟缘:“怪不得孙先生称你是女相国,还真是满腹韬略啊。” 红霞笑着挠悟缘:“死丫头,我帮你想办法,反倒来打趣我,饶不了你!” 二人打闹起来。 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 天启坐在龙椅上,亲切地看着跪地叩头的孙承宗。 孙承宗:“臣孙承宗,奉旨回京述职,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启微笑着说:“吾师出京两年,备尝艰辛,功勋卓着。王大伴,快快搀吾师起来。”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快步走下台阶,恭敬地搀着孙承宗站起来。 天启:“王大伴,赐座。” 孙承宗赶快辞谢:“陛下,这不合规矩,老臣万万不敢!” 天启笑道:“正是因为这些朝廷礼仪,朕才不能给吾师行弟子之礼。再不赐座,就真不像话了。” 孙承宗只得坐在王体乾搬来的凳子上。 天启:“吾师在辽东发来的奏折,朕一份不落地都认真读过,精心处理过。” 孙承宗:“陛下的关怀,臣时时能感觉到。” 天启:“吾师建立起关宁锦防线,进可攻占辽阳、沈阳,退可拱卫山海关,确保直隶、北京安全,真是丰功伟绩。历任辽东经略都没有这样的战略眼光。” 孙承宗:“陛下过奖,臣只是因势利导而已。但若想巩固关宁锦防线,进而攻占辽阳、沈阳,必须建立一支强大的关宁铁骑。” 天启:“关宁铁骑?朕先前在吾师奏折里见过这个词,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承宗:“这是臣新练的一种骑兵,他们的武器,主要是三眼铳。” 天启很感兴趣,说:“朕见过鸟铳,还真没见过三眼铳。” 孙承宗:“三眼铳是臣改造过的鸟铳,它有三个射击孔,外面包着狼牙刺,即能发射弹药,又能抡起来砸人。经过几次战场使用,效果很好。” 天启高兴地说:“那就多造三眼铳,骑兵们人手一杆。” 孙承宗:“得人手两杆。” 天启:“为什么?” 孙承宗:“节约战场上装填弹药的时间。” 天启:“吾师想得很周到。” 孙承宗趁机说:“陛下,建立一支强大的关宁铁骑,最重要的是购买战马。多年来,叛匪一直靠骑兵强悍,斩关夺隘。要想消灭他们,也要靠骑兵强悍压制住他们。” 天启:“消灭辽东叛匪是国家的首要大事,国库再紧张,也要想办法拿出钱来发展关宁铁骑。要多少钱,吾师写奏折报上来,朕催促司礼监和内阁办理,绝不能耽搁。” 孙承宗:“谢陛下。” 天启:“王大伴传旨,今日朕在乾清宫偏殿设午宴为吾师接风洗尘,内阁、六部九卿全体出席作陪!” 北京张国丈府小客厅内。 一张紫檀木镶大理石的圆桌上,摆着八样精致酒菜。 张国纪、孙承宗、张维迎围着圆桌坐着,张国纪拿起一坛五斤装的花雕酒,说:“皇上命我与英国公宴请孙阁老,这是特意赏赐的万历元年花雕,一共三坛,咱们今天一定得尽兴。” 张维迎应和道:“对,喝他个一醉方休!” 孙承宗:“谢谢皇上,谢谢二位。” 张维迎:“国丈,既然尽兴,就用大杯吧。” 张国纪:“好。” 仆人换上了大杯,张国纪一一斟满,说:“我与孙阁老是贫贱之交,与英国公是同宗兄弟,客气话不用说了,满饮此杯!” 三人一饮而尽。 张国纪:“当年在开封,我与孙阁老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转眼间快二十年了,真是日月如梭啊。” 张维迎:“那时孙阁老还是个举人吧?” 孙承宗:“正是漂泊不定之时,难得国纪兄盛情款待。” 张国纪:“什么盛情款待?一瓶烧酒,一盘小菜,一碗烩面而已。” 孙承宗:“贫贱之交最见真情,烧酒烩面远胜于山珍海味!” 张维迎:“孙阁老是性情中人,对当今朝局有何感想?” 孙承宗:“唉,令人心焦。” 张国纪:“请孙阁老说明白点儿。” 孙承宗:“魏阉势力如日中天,正派大臣驱逐殆尽,国事不堪问!” 张维迎:“魏忠贤算个什么东西?街头混混、腌臜阉人而已。” 张国纪:“可是他与客氏合谋,骗取皇上的无比信任,朝野上下胡作非为,几乎不可抵挡。” 孙承宗:“老子说过,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极盛之时也是衰落之日,魏阉的威风长不了。” 张维迎:“何以见得?” 孙承宗:“古今中外,别说阉人建生祠,就是功追三皇五帝的汉高祖、明太祖何曾建过生祠?这不是发疯发狂自寻死路吗?” 张国纪:“孙阁老说得太好了,就凭这一条,就可以灭族!” 张维迎:“可是现在,皇上几乎把所有大权都交给他了,谁能遏制他?” 孙承宗:“只有皇上。” 张国纪:“皇上对他无比宠信,还会遏制他吗?” 孙承宗:“只要有人向皇上揭穿他,皇上若能幡然醒悟,清除阉党易如反掌。” 张维迎:“谁敢豁出身家性命逆龙鳞呢?” 孙承宗:“大明王朝养士二百多年,不可能都是谨小慎微的酒囊饭袋吧?” 孙承宗的这句话说得相当重,张维迎有些不好意思。 张国纪赶快打圆场:“英国公继承老英国公张玉大将军的忠肝义胆,时机一到,定能赴汤蹈火解国家危难。” 张维迎面露豪气,却说:“国丈过奖。” 孙承宗:“据我所知,东林党有的大臣正在酝酿揭发魏阉。” 张国纪、张维迎同时说:“这是大好事!” 孙承宗却摇摇头:“他们书生气太重,空有一腔热血,不会因势利导,难成大事。” 张维迎:“咱们帮他们一把。” 孙承宗又摇摇头:“时机不到,白白牺牲。” 张国纪:“不能眼看着好人遭殃,坏人逍遥。” 孙承宗:“有时候,好人不一定能办成好事,好人也不一定有好报。” 张维迎赌气地说:“让他们写好揭发奏折,我和信王、国丈一起去交给皇上。” 孙承宗坚定地说:“万万不可!” 张维迎问:“为什么?” 孙承宗:“皇亲勋戚与朝廷大臣联合行动,会让魏阉抓住把柄,告你个内外勾结颠覆皇权,你还有辩解的余地吗?” 张维迎:“皇上不相信我,还不相信自己的岳父和亲弟弟?” 此时,张国纪已想明白,对张维迎说:“孙阁老说得对,英国公别再争了。” 张维迎:“难道就眼看着魏阉把大明朝毁了?” 孙承宗:“不,咱们要睁大眼睛,善于捕捉一切有利时机,一招制敌。” 张国纪:“孙阁老,你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孙承宗:“国丈放心,该出手时,孙承宗义无反顾!” 张国纪:“孙阁老这样说,我们就放心了。看看,咱们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酒也没喝。” 张维迎凑趣说:“国丈放心,该喝酒时,张维迎义无反顾!” 三人都笑起来。 第154章 弹魏奏章 北京孙宅客厅内。 赵南星对坐在主位上的孙承宗说:“孙阁老,这两年你在辽东建功立业,朝中局势变化太大了。” 孙承宗:“我知道,叶阁老黯然去职,魏忠贤跋扈嚣张,东林党七零八落。” 高攀龙:“不仅如此,内阁已被阉党把持,六部九卿大部分是他们的人。” 汪文言:“照此下去,东林党人早晚被他们扫除净尽。” 杨涟:“未必。” 赵南星:“杨大人有何高招?” 杨涟:“咱们东林党人平日讲究读书养气,只要胸中长存一股浩然正气,什么邪恶势力都能战胜!” 高攀龙:“咱们今天到孙阁老家,是来向他讨教的,不是来讲学的。” 杨涟:“当前局势固然对咱们东林党不利,但历来是邪不压正。阉党人再多,也是乌合之众、奸邪小人,所言所行拿不到台面上来。” 汪文言:“杨大人,话可以这样说,道理可以这样讲,但咱们总得要面对现实。” 杨涟:“现实是什么样的?” 汪文言:“现实是魏忠贤编了《三朝要典》、《东林点将录》;魏忠贤的生祠遍布大江南北,人人称他九千九百岁爷爷;魏忠贤的徒子徒孙个个升官发财。这种影响力、破坏力太大了。” 孙承宗却说:“表面看来,魏忠贤似乎是一手遮天,实际上他很虚弱。” 赵南星追问:“虚弱在何处?” 孙承宗:“他只是与客氏勾结,一时蒙蔽皇上。一旦有人说穿真相,皇上只要一句话,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杨涟:“孙阁老一语中的!” 孙承宗:“诸位都饱读诗书,历史上有几个太监能长久的?本朝的王振、刘瑾得意时比魏忠贤不差吧,下场呢?一个当众击杀,一个千刀万剐!” 汪文言:“他们都是在朝廷有了非常巨变时,才身败名裂的。” 孙承宗:“当今皇上绝顶聪明,只要有人揭穿真相,肯定有非常之举。” 赵南星:“谁来揭穿真相?” 杨涟正义凛然:“我!” 众人都以敬佩的目光盯视杨涟。 杨涟:“各位大人,我已写好奏章,专门揭露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状。” 赵南星:“杨大人能否先念给大家听听?” 杨涟:“下官正有此意。” 说着,杨涟从怀中掏出奏折,朗读起来:“高皇帝定令,内官不许干预外事,只供掖廷洒扫,违者法无赦。圣明在御,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如东厂太监魏忠贤者。敢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祖制,以拟旨专责阁臣。自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大罪一。刘一燝、周嘉谟,顾命大臣也,忠贤令孙杰论去。急于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先帝宾天,实有隐恨,孙慎行、邹元标以公义发愤,忠贤悉排去之。顾于党护选侍之沈纮,曲意绸缪,终加蟒玉。亲乱贼而仇忠义,大罪三。王纪、钟羽正先年功在国本。及纪为司寇,执法如山;羽正为司空,清修如鹤。忠贤构党斥逐,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力阻首推之孙慎行、盛以弘,更为他辞以锢其出。岂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 众人只听了这五大罪状,就齐声叫好。 赵南星:“不要说二十四大罪状,只要皇上听了这五大罪状,魏忠贤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杨涟见孙承宗沉默不语,便问道:“孙阁老有何高见?” 孙承宗:“杨大人所计划的,是清君侧吗?” 杨涟:“不错。” 孙承宗:“自古以来,凡臣下清君侧之举,必有内援。杨大人的内援在哪里?” 杨涟语塞。 赵南星等人都愣住了。 孙承宗:“孙某与各位志同道合,对阉党的倒行逆施更是深恶痛绝,魏阉一日不除,大明一日不宁。但是,绝不能意气用事,而应一击必中。” 杨涟:“孙阁老说应该怎么办?” 孙承宗:“内与皇后、国丈、信王、英国公联络,外与各位正直大臣沟通,方有可能扳倒魏阉。” 杨涟:“外臣与亲贵联络,触犯皇家大忌;与众多大臣沟通,容易走漏消息。” 孙承宗见话不投机,便不再坚持,只是说:“孙某希望杨大人三思而行。” 赵南星:“杨大人,孙阁老说的是肺腑之言,请你慎重考虑。” 杨涟点头不语。 夜晚,北京赵南星宅密室内。 杨涟对赵南星说:“赵大人,目前咱们东林党人,在朝中占据重要位置的不多了。再耽搁下去,就会风流云散。” 汪文言:“形势不容咱们再拖延下去了。” 赵南星:“二位觉得怎么办才好?” 杨涟:“我反复琢磨,只有一条路——上奏折,揭穿魏阉。” 赵南星:“孙阁老提醒咱们慎重行事,杨大人三思!” 杨涟:“自古以来成大事者,最忌犹豫观望。三思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赵南星见杨涟如此坚决,却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阻拦。 杨涟:“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万一不测,只求二位尽力照顾我的家小。” 赵南星、汪文言一起拱手道:“责无旁贷!” 杨涟拱手告别:“我先走一步。” 杨涟义无返顾地扬长而去。 汪文言:“在下还有一计,万一杨大人揭发无效,我便找江湖上的朋友暗杀魏忠贤。” 赵南星:“不妥。魏阉奸诈狡猾,东厂、锦衣卫爪牙众多,防卫得比皇宫大内还要森严。一旦失手,白白牺牲朋友,还引来魏阉更疯狂的报复,咱们东林党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汪文言:“我若像孙阁老那样身怀绝技,伺机下手就方便多了。” 赵南星:“历史上,靠暗杀成大事者,寥寥无几。咱们东林党人是堂堂正正的伟丈夫,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靠那些阴谋伎俩。” 汪文言一笑:“汪文言本来就出身下层,比不得东林党各位是科举正途出身,我偶尔使个小阴谋,又有何妨?只要成了大事,谁还会去追究你的手段是否光明正大?再说,对付魏忠贤这样的卑鄙下流之人,怎么做都不算过分。” 第155章 四面开花 早晨,陕西黄龙山大寨聚义厅内。 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神一魁、不沾泥等人围着一张大方桌坐定。 王嘉胤:“昨晚,王丞相与各方头领谈了大半夜,定下一个进兵方略。下面就请王丞相安排具体行动。” 王自用站起来说道:“蒙各位头领通力合作,献计献策,终于定下固守中心、四面开花的方略。所谓固守中心,就是留精兵坚守黄龙山根据地;所谓四面开花,就是高闯王率本部兵马攻击延安一带,八大王、神一魁率本部兵马攻击榆林一带,我与八队头领李自成率本部兵马攻击渭南一带,不沾泥等六家头领各率本部兵马攻击黄陵一带。想那洪承畴,前些天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来攻击咱们黄龙山;咱们一招围魏救赵,就让他狼狈逃窜。这一会,咱们的四面开花之计,一定崩他个焦头烂额。他一向以文人典兵、深通刚柔之道沾沾自喜,咱们就给他来个以柔克刚、以刚克柔,让他既刚不起来也柔不下去。” 众人哄堂大笑。 张献忠站起来,瞟了王自用、李自成一眼,用意颇深地说道:“咱老张知道,榆林是陕西省重镇,民风历来彪悍,北方官军的骄兵悍将,大多出自那里。榆林称得上是一块硬骨头,但咱老张也是铁嘴钢牙,这块硬骨头啃定了。前些天,高闯王、自成兄骚扰一番省城西安,整个大西北震动一番。这回咱老张就骚扰一回重镇榆林,再让大西北震动一回。” 王自用立即赞道:“八大王豪气干云,咱们就等着他捷报连连。” 王嘉胤:“明天一早,我给各位摆酒送行,祝各路弟兄都捷报连连。” 清晨,陕西渭南北门城下。 王自用、李自成并马站在高坡上,了望渭南城。只见城头旌旗招展,几十门大炮一字排开,乌黑的炮口对准城下。所有垛口后面,都站着器宇轩昂执刀拿枪、身背弓箭的官兵。 王自用:“自成兄,看来这渭南城也是一块硬骨头啊。” 李自成调侃他:“王丞相有没有铁嘴钢牙呢?” 王自用:“我只是一个落第秀才,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有什么铁嘴钢牙?若没有自成兄做后盾,我可不敢来冲锋陷阵?” 李自成:“落第秀才不假,手无缚鸡之力不真。” 王自用哈哈大笑。 李自成:“王丞相放心吧,我自有安排。上一次长途奔袭西安,是围魏救赵;这一回落地围困渭南,要围点打援。” 王自用:“看来自成兄对兵法烂熟于胸。” 李自成笑着摇头:“我只上过两年私塾,字还认不了多少,哪里谈得上对兵法烂熟于胸。” 王自用:“你怎么张口就是一条妙计?” 李自成指指不远处的顾君恩,说道:“他才对兵法了如指掌,我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君恩兄学了点儿皮毛。” 王自用惊奇地赞道:“自成兄更了不起了,想必是天性聪慧过人,听过一两遍便能灵活运用,比我们这些书呆子强得多。奇才,奇才!” 李自成:“王丞相过奖。” 王自用:“如何围点如何打援,自成兄胸有成竹了?” 李自成:“还要与王丞相共同商议。” 中午,渭南北门城下。 王自用、高桂英并马站在高坡上观战。 只见刘宗敏率领着农民军大呼小叫,攻击前进。 城头上,几十门大炮不停地鸣放,数不清的弓箭手不停地张弓搭箭。 可是,靠近城墙的农民军步兵都躲在盾阵后面,伤亡很少;远离城墙的农民军骑兵,都在大炮射程恰巧够不到的地方,停下来擂鼓呐喊,伤亡也很少。 渐渐地,加入攻城洪流的农民军越来越多。 中午,渭南北门城楼上。 渭南知府田春林神色惊慌,向指挥反击的副将朱虎问道:朱将军,叛贼攻城已经两天,弓矢、弹药还有多少? 朱虎看着城外没回头,答道:“还能坚持两三天。” 田春林着急地说:“那怎么得了?” 朱虎这才回过头来说道:“末将昨天晚上,已经派人去西安请求增援。估计明天一早,援军即可到达。” 田春林稍稍稳定:“朱将军指挥有方,战后我一定为你请功。” 陕西蓝田,一条绵延十几里的山谷,又宽又深。 上边,树林茂密,杂草丛生,一片寂静。 下边,一条通向山外的山路,坎坷不平,杳无行人。 谷顶上,顾君恩俯在草丛中,警惕地向南张望。大概是累了,头靠在地上,歇息片刻,赶紧再昂头张望。 李自成弓着腰悄悄地走过来,低声问顾君恩:“什么情况?” 顾君恩:“昨天半夜,渭南来的三个官军传令兵骑马由谷底通过,估计今天后晌,西安的援兵就会来到这儿。” 李自成:“万一援兵不走这儿怎么办?洪承畴可是诡计多端。” 顾君恩:“放心吧,我对这一带地形很熟,除非援军长了翅膀飞到渭南,否则这就是唯一通道。” 李自成:“那我就放心大胆在你这儿睡一觉。” 功夫不大,李自成便睡着了。 顾君恩抖抖精神,继续向南观望。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顾君恩捅捅李自成,小声说:“成哥,醒醒。” 李自成一轱辘翻过身来,轻轻问道:“援兵来了?” 顾君恩没回答,只是用手指了指下面山谷。 李自成仔细谛听,果然是细碎的马蹄声,一阵阵涌入耳鼓。 李自成再查察看两边谷顶,万籁俱寂。他赞叹地冲着顾君恩伸伸大拇指。 顾君恩谦虚地摆摆手。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顾君恩见官军的最后一名士兵也进入伏击圈,立刻下令:“发号炮!” 三个传令兵依次点燃号炮。 只听“咚咚咚”三声号炮响起,谷顶上立即站起无数农民军,他们呐喊着,异常兴奋地朝山谷里砸石头、放箭、扔火把。 刹那间,山谷里传出阵阵哀嚎,升腾起滚滚浓烟。 李自成高兴地对顾君恩说:“君恩,我守住这一头,你去守住前边的出口,一个官军也不放过,烧光、杀光。” 顾君恩跳上马,疾驰而去。 蓝田山谷内。 李自成领一伙亲兵下到谷底察看,只见被砸死的、被射死的、被烧死的官军横七竖八躺满谷底,也有数不清的伤兵不停地哀嚎。 李自成命令亲兵:“找出几个活着的将领,带到渭南去。” 陕西渭南北门城楼上。 几个身受烧伤、箭伤的官军将领,在刘宗敏和几个盾牌兵的押送下来到护城河边。 城楼上的官兵发现了,立即张弓搭箭,同时大喊:“停止向前,不然我们就放箭了!” 一个受伤的官军将领连忙喊:“别放箭,别放箭,我是西安参将胡志鹏,请表兄田春林大人出来讲话。” 过了一会儿,田春林站在垛口向外张望,认清下面那人果然是他的表弟、西安参将胡志鹏。 田春林大声问:“志鹏,你这是怎么啦?” 胡志鹏大声答:“兄弟率一万精兵前来增援,被李自成在蓝田山谷打了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刘宗敏拿短刀顶顶胡志鹏后背,低声喝道:“说,让他投降;不说就捅了你!” 胡志鹏却边向前跑边大喊:“兄弟为朝廷尽忠了,表哥坚持住!” 刘宗敏回过神来,拿刀向前捅,却晚了。只见胡志鹏一头栽进护城河里。 刘宗敏扬起刀指着田春林大骂:“狗官,快投降,不然老子剁碎你!” 田春林跺着脚哭喊道:“放箭,放箭,为我表弟报仇!” 几个盾牌兵立即护着刘宗敏往回撤,几个受伤官军将领却被乱箭射死了。 田春林大喊:“继续放炮、射箭,杀光这些反贼!” 朱虎走过来:“大人,弓矢弹药已经不多了。西安增援无望,延安、铜川已是自身难保。我们只能坐以待毙。” 田春林沉思一会儿,昂头说道:“朱将军,今夜初更时分,你率领全城官兵突围。” 朱虎立即反驳:“那怎么行?守城大将临阵脱逃,按律当斩。” 田春林:“我会给写下一份手令,命你率军突围。失陷城池的罪责就都落在我头上。” 朱虎:“那也不行。你一死成仁,我不能做不仁不义之人。” 田春林:“朱将军,你好糊涂!你想让几千官兵为咱俩陪葬?你们走了,日后还能打回来为我报仇,我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瞑目。” 田春林不再争辩,返身进了城楼房间。 时间不长,田春林拿着一纸手令交给朱虎,趁朱虎看手令的功夫,飞快地抽出朱虎腰中宝剑,自刎身亡。 朱虎嚎啕大哭,周围所有官兵都跪地痛哭。 过了一会儿,朱虎咬着牙下令:“弟兄们,今夜初更,全体突围。” 第156章 提防杨涟 北京东厂提督衙门内。 一个太监、一个锦衣卫军官,低眉垂首地站着,向仰坐在太师椅上的魏忠贤报告。 太监:“厂公,孙承宗回京后,只到太康伯家中喝过一次酒,由英国公作陪;在自己家中会见赵南星、高攀龙、杨涟、汪文言一次。其余时间一律闭门谢客。” 魏忠贤:“太康伯、英国公宴请孙承宗,是奉皇上旨意;赵南星等拜访孙承宗也是人之常情。看来孙承宗还是识相的,不敢与咱家为敌。” 军官:“厂公,最近杨涟、汪文言四处奔走,见了不少东林党官员。” 魏忠贤立即坐直身子,瞪着眼问:“到底都见过谁?” 军官:“属下这儿有一份名单,详细记录杨涟、汪文言,何日何时何地见了谁,历时多长。” 魏忠贤接过名单,吩咐军官:“速请顾阁老、魏阁老到这儿来。” 不大一会儿,顾秉谦、魏广微急急忙忙地走进提督衙门内。 魏忠贤:“二位阁老请坐吧。” 顾秉谦还没坐稳便问:“厂公召唤下官,有何吩咐?” 魏忠贤递给顾秉谦那份名单:“看看吧,这是最近杨涟、汪文言的活动记录。” 顾秉谦快速看一遍,又递给魏广微。 顾秉谦:“下官估计,杨涟、汪文言最近针对厂公,将有所行动。” 魏广微:“下官也听到一些传言,杨涟将要上奏折弹劾厂公。” 魏忠贤立即斥责魏广微:“你这个饭桶,怎么不早说?” 魏广微诚惶诚恐地回答:“下官也是看了这份名单,才印证了传言的可信度。” 顾秉谦赶快卖个顺水人情:“魏阁老思路敏捷,消息灵通,是厂公的好帮手。” 魏广微感激地看了顾秉谦一眼。 魏忠贤这才语调缓和地问魏广微:“魏阁老,原来的奏折上都说些什么?” 魏广微又紧张地回答:“回厂公,杨涟对任何人都不透露具体内容,只是要求大家到时支持他。” 顾秉谦见魏忠贤又想发脾气,赶紧说:“厂公,且不管他奏折上写些什么,肯定对厂公不利。” 魏忠贤没好气地问:“你们说,怎么办?” 魏广微急于立功赎罪,赶快回答:“下官想好了,这次杨涟要上奏折,肯定不会经过通政使转呈。因为他知道通政使是我们的人,很可能他会找机会直接交给皇上。” 魏忠贤有些发慌:“那怎么办呢?” 魏广微立即说:“只要厂公想办法,不让杨涟最近见到皇上就好办了。” 魏忠贤想了想:“这倒不难,不让杨涟进宫就行了。” 顾秉谦:“恐怕不行。” 魏忠贤沉着脸问:“为什么?” 顾秉谦:“正式朝会之日,杨涟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任何人没有任何理由阻挡他见驾。” 魏忠贤急了:“你们俩马上得想出个办法来!” 魏广微想了一下,说:“厂公,这几天能不能不让皇上举行朝会?” 魏忠贤高兴了:“这倒是个办法。总得有个理由吧——有了,这一年,皇上很喜欢组织太监们练武、演习阵法。咱家陪着皇上多玩儿几天,倒是能拖一阵子。恐怕时间长了也不行。” 顾秉谦:“几天之内,下官与魏阁老总会想好对策的。” 第157章 一击不中 北京紫禁城御花园内。 御花园南面,天启穿着大将军军服,正指挥一队太监编成的军队操练。 御花园北面,魏忠贤也穿着大将军军服,指挥一队太监编成的军队练习手执刀剑、盾牌搏斗。 两边的演习,偶尔有三两个太监姿势生硬、步伐出错,总体上还算中规中矩。 天启满头大汗,将令旗一摆,大声说道:“停止操练,休息片刻。” 魏忠贤一听,也跟着下令:“停止操练,休息片刻。” 魏忠贤跑到天启跟前,掏出手巾给他擦擦汗,心疼地说:“瞧瞧,我们万岁爷多辛苦,这可都是为了大明江山稳固呀!” 天启:“魏大伴,你说过,当年正德爷亲自领兵平定宁王叛乱。日后,朕也能亲自带兵平定辽东叛匪!” 魏忠贤:“那是自然,万岁爷英明睿智,绝不亚于正德爷。等咱们练好内操,有了经验,到时候万岁爷再统帅几十万大军开赴辽东,叛匪准得望风而逃。” 天启笑着说:“到时候你可得陪朕亲临前线,亲眼看着朕怎样带兵杀敌。” 魏忠贤:“那是当然,老奴得看着万岁爷像太祖爷、成祖爷一样,威风凛凛纵马驰骋,辽东叛匪屁滚尿流地跪地求饶。” 天启高兴地说:“好。咱们继续操练。” 魏忠贤却说:“万岁爷,天晚了,今天就练到这里吧,明天再来。” 天启意犹未尽:“今天多练会儿吧,明天是大朝日,不能练了。” 魏忠贤趁机说:“这几天朝中没什么大事,明天的大朝就免了吧。咱们抓紧时间早一天练好内操,万岁爷就能早一天出去统帅军队,天下人就能早一天看到万岁爷的英明神武。” 天启略一踌躇,随即说道:“也好,免朝九日,抓紧内操。” 魏忠贤喜出望外,立即赞道:“万岁爷善抓大事,真像太祖爷!”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外。 杨涟焦急地来回踱步,周围几位官员都偷眼看他。 赵南星来了,杨涟拉起他的手,走到僻静之处,不解地说道:“赵大人,皇上在九天之内,三次免了大朝,不与群臣见面。不知是什么原因?” 赵南星沉吟着说:“是不是杨大人要弹劾魏忠贤的消息露出去了?” 杨涟:“那也不至于引起皇上免朝会呀!” 赵南星:“估计是魏忠贤从中作了手脚。” 杨涟:“他敢鼓动皇上免朝,这可是坏了祖宗规矩!” 赵南星:“这些年,破坏祖宗规矩的事还少吗?” 杨涟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下午,北京孙宅小客厅内。 赵南星:“孙阁老,皇上已经连续九天免朝。” 孙承宗:“我听说了,这是魏忠贤使的缓兵之计。估计他已经知道杨大人要弹劾他,所以想法拖住皇上不上朝,让杨大人见不到皇上。” 杨涟:“皇上能长时间不上朝吗?” 孙承宗:“此间,他可能对你采取极端手段,比如说派个刺客杀了你。” 赵南星一惊。 杨涟倒镇定如常,说道:“我早已有此准备。这是两份奏折抄件,请二位大人保存好,万一不测,就请二位作为遗折代我呈给皇上。” 孙承宗收好抄件,说:“事情既然走到这个地步,杨大人就应该坚定地走下去。把弹劾的事挑明,魏忠贤反倒不敢对你暗中下手。” 杨涟:“下官也是这样想的,请孙阁老帮我出个主意,怎么能让皇上见到奏章。” 孙承宗:“经过正常程序,奏折肯定不能到达御前。采取三十六计中声东击西之计,或能取胜。” 杨涟:“怎么声东击西?” 孙承宗:“杨大人先经过正常程序将奏折交给通政使,通政使一定会扣押奏折;但咱们大造声势,让朝野和皇上都知道有这份奏折。魏忠贤想压也压不住了,就不得不拿出来。” 赵南星:“孙阁老不愧是三军统帅,此计高明!” 杨涟:“下官谢谢孙阁老指点。” 赵南星和杨涟走了,红霞走进来。 孙承宗说:“你把杨大人的奏折抄录一遍,让悟缘交给皇后。” 红霞问:“对皇后说什么?” 孙承宗:“不要让皇上看抄件,只说大意。” 红霞不解地问:“为什么?” 孙承宗:“让皇上看抄件,就暴露了是精心策划的,容易引起疑问。只说大意,道路传闻而已。皇后冰雪聪明,会把握好分寸的。” 北京东厂提督衙门内。 顾秉谦对魏忠贤说:“厂公,现在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甚至街头贩夫走卒都知道,杨涟上了一道奏折,列举厂公的二十四大罪状。” 魏忠贤气急败坏:“真他娘的邪性,奏折在通政使那儿压着,怎么连老百姓都知道?” 魏广微:“还不是那帮东林党广为传抄奏折,搞得人人皆知。” 顾秉谦:“今天皇上直接问我是怎么回事,看来这事不能再瞒。” 魏忠贤瞪大眼睛质问顾秉谦:“不瞒怎么办?真把奏折交给皇上,皇上看上几条就会下旨灭我的族!” 顾秉谦:“有办法。厂公不是经常在皇上忙着雕刻的时候奏事吗?这次厂公带下官去,皇上肯定叫下官把奏折念给他听,下官避重就轻,也许就能蒙混过关。” 魏忠贤大喜,拍着顾秉谦肩膀说:“你真是我的张子房!”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天启正全神贯注地雕刻一座九孔桥。 魏忠贤领着顾秉谦走进来。 魏忠贤没走几步,就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天启扭头看了魏忠贤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问:“哭什么?有话就说。” 魏忠贤边哭边说:“老奴自执掌东厂以来,忠心为国,日夜操劳,取得一些成绩,也得罪了一大批人。” 天启继续低头雕刻,随口说:“朕知道。” 魏忠贤继续哭着说:“他们恨死了老奴,就编造许多谎言,说老奴犯下十恶不赦大罪。老奴实在冤枉!” 天启继续雕刻,随口问:“听说杨涟上了一份奏折。” 魏忠贤与顾秉谦对视一眼,立即答:“是。” 天启:“把奏折拿来。” 魏忠贤赶紧从怀中掏出奏折,双手呈给天启。 天启忙着低头雕刻,头也不抬,随口说:“顾阁老,念给朕听。” 顾秉谦赶快从魏忠贤手中接过奏折,打开朗声念道:“圣明在御,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如东厂太监魏忠贤者。敢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大罪一。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顾于党护曲意绸缪,亲乱贼而仇忠义,大罪三。忠贤构党斥逐,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欲门生宰相,大罪五。……” 天启忙着雕刻木桥,不耐烦地打断顾秉谦的朗读:“空洞罗列罪名,言之无物。显然是心存偏见党同伐异,奏折留中不发,魏忠贤如常供职。你们都下去吧。” 魏忠贤、顾秉谦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快步走出东配殿。 在东配殿外,魏忠贤忽然躬身给顾秉谦施礼,以极为罕见的诚恳语调说:“咱家多谢顾阁老救命之恩!” 顾秉谦却恶狠狠地说:“厂公,绝不能饶过杨涟!” 魏忠贤反而笑眯眯地说:“不急不急,等咱家找准突破口,把这伙儿东林党人一网打尽。” 北京孙宅小客厅内。 张国纪懊恼地说:“杨大人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孙承宗问:“为什么?” 张国纪:“咱们还是低估了对手。魏忠贤故伎重演,在皇上忙碌时请示政务,又一次如愿以偿——奏折留中不发,魏忠贤如常供职。” 孙承宗:“咱们百密一疏,铸成大错。” 孙承宗话音刚落,红霞引着杨涟进来。 杨涟对着孙承宗说:“孙阁老,一发不中,下官还要再发、三发。还要动员东林诸公,一起连续不断地上奏折,把魏阉淹死。” 孙承宗:“杨大人,依我看魏忠贤要嚣张一阵子。东林诸公若连续不断上奏折,反而更使皇上怀疑党同伐异。不如暂时偃旗息鼓,看看动向再说。”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天启对孙承宗说:“吾师所需钱粮,朕已命户部备齐。” 孙承宗:“臣多谢陛下。” 天启:“吾师以为,辽东失地何时能够恢复?” 孙承宗:“前几年,清河、广宁、辽阳、沈阳、锦州、宁远相继失陷,生灵涂炭,国力大损。军队只能退居山海关之内,而叛匪异常猖獗。而今,我军刚刚在宁锦站住脚,预言收复辽东恐怕为时过早。” 天启:“吾师手创的关宁铁骑,已屡败强悍的叛匪骑兵,朝廷再拨巨款发展关宁铁骑,收复辽东还不是指日可待?” 孙承宗:“关宁铁骑目前不足万人,发展壮大尚需时日。” 天启有些兴奋地说:“待吾师壮大了关宁铁骑,朕要御驾亲征,消灭叛匪。” 孙承宗大吃一惊,问:“御驾亲征?这肯定是魏忠贤之流蛊惑陛下!古人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御驾亲征是天大的事,怎么能随便说?” 天启:“太祖爷、成祖爷征战一生,何等英明神武!” 孙承宗:“恕臣直言,太祖爷、成祖爷都是从战场上成长起来的,陛下打过一次仗吗?陛下,太监们不学无术,千万不能听他们胡言乱语!” 天启不语。 孙承宗:“陛下,鉴于史上宦官祸国乱政,太祖爷曾说——汉唐末世皆为宦官败蠹。因此明确规定政府各部门不得与宦官公文往来。又特地在铁牌上刻‘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以示震慑。” 天启:“太监只是家奴,使用方便而已。” 孙承宗:“是家奴就按家奴对待,严防被其欺骗。陛下心地善良,千万不要上了家奴的当。杨涟的奏折,陛下最好亲自看看。” 天启:“奏折已经存档,别再提了。” 孙承宗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158章 两条好汉 夜,北京奉圣夫人府密室内。 客氏穿着亵衣,魏忠贤光着膀子,二人搂抱着说话。 客氏故意问:“九千九百岁爷爷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呀?” 魏忠贤淫笑着说:“贵干已经干完,说说闲话呗。” 客氏松开魏忠贤,披上外衣说:“老娘知道,你说的闲话才是你来此的真实目的。” 魏忠贤穿上内衣,说:“夫人是智多星,老奴想找夫人讨个主意总行吧。” 客氏:“你有什么麻烦?” 魏忠贤:“东林党人不识抬举,老子示好他们不理睬,干脆撕破脸把他们干掉。可这些家伙清正廉明,还真无处下手。” 客氏:“他们结交的人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魏忠贤:“让我想想——有一个熊廷弼,两次出任辽东经略,却丧师失地。皇上一怒,把他抓起来关在大牢里一年多了。他就是个东林党。” 客氏:“他和你想整的那些人有联系吗?” 魏忠贤恶狠狠地说:“都是一伙的,想找出他们的联系太容易了。” 客氏:“你第一个想整的是谁?” 魏忠贤:“杨涟。” 客氏:“大刑伺候熊廷弼,让他咬杨涟”。 魏忠贤:“夫人真是智多星!大明祖制,大臣交结边帅,本身就是大罪;再给他加上几条纳贿擅权,足够砍头了。” 客氏:“你怎么谢我?” 魏忠贤:“给你介绍几个小白脸。” 客氏走上前踢了魏忠贤一脚,骂道:“放屁!咱俩来往,皇上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养小白脸?活腻啦!” 夜,北京奉圣夫人府外。 夜色中,两个太监搀扶着魏忠贤登上轿车,轿车开始前行。走了几十步远,又从胡同里出来两辆一模一样的轿车,一前一后夹着魏忠贤的轿车前行。 三辆轿车在几十个锦衣卫武士护卫下,缓缓走向皇宫。 没走出多远,忽然从两边的房上,射出一阵箭雨,护卫武士纷纷嚎叫着倒下。 紧接着,两边房上又跳下几个手持大刀的蒙面大汉,一眨眼功夫,就把剩下的武士砍倒了一大半。 几个蒙面人分别跳上三辆轿车,搜寻魏忠贤,哪里有一点儿踪迹? 为首的蒙面人抓过来一个车夫,正要仔细询问,却听一个蒙面人高喊:“大哥,官兵围上来了!” 为首的蒙面人一把推开车夫,高喊一声:“撤!” 蒙面人砍倒几个拦路的武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冲过来的锦衣卫头目爬上中间那辆轿车,掀开轿车中间的脚踏板,拉出蜷缩在下面的魏忠贤,诚惶诚恐地说:“厂公出来吧,刺客被我们杀退了。” 锦衣卫头目扶着魏忠贤在轿车上坐稳,说:“属下无能,让厂公受惊了。” 魏忠贤却说:“奸党行凶作恶,防不胜防,咱家还得感谢你们来得及时,回去有重赏。走吧。” 北京魏宅客厅内。 顾秉谦、魏广微围着魏忠贤嘘寒问暖:“厂公受惊了,厂公有惊无险洪福齐天。” 魏忠贤一摆手,说:“你们说,是谁指使行刺?” 魏广微:“估计是杨涟。他告御状不成,铤而走险。” 顾秉谦:“杨涟性情耿介,不会出此下策。依我看,极有可能是汪文言。” 魏忠贤问:“你凭什么认定是他?” 顾秉谦:“汪文言号称‘天下第一布衣’,平生交结的,上至公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数不胜数。策动亡命之徒来京城刺杀厂公,极像汪文言的行事风格。” 魏广微沉思着说:“怎么给厂公出这口恶气呢。” 魏忠贤却了然于胸:“这事好办得很,把杨涟、汪文言牵连到熊廷弼案中,还不是任凭咱们修理。” 顾秉谦、魏广微齐声说:“厂公神机妙算,无往而不胜!” 北京孙宅小客厅内。 赵南星:“孙阁老,不知是哪路人马,昨天半路截杀魏忠贤,没有得手,仓皇逃窜。” 杨涟:“自古以来靠暗杀成大事者,寥寥无几。荆轲刺秦王,张良刺秦皇,都无结果。反而激起更大的反扑,世人怎么不接受教训呢?” 孙承宗肯定地说:“这次刺魏,应该是汪文言主谋。” 赵南星:“咱们以前阻止过他呀。” 孙承宗:“汪文言历来行事诡异,很少听人劝。咱们赶快通知他出去躲避一时。” 汪文言一脚踏进来:“孙阁老让谁出去躲避?” 孙承宗:“说的就是你。” 汪文言:“汪文言三教九流朋友遍天下,躲出去,三五年魏忠贤也别想碰我一根毫毛。但是我一躲,连累东林党朋友,于心何忍?” 杨涟:“呆在北京,等着魏忠贤来抓你吗?” 汪文言:“正是!” 赵南星激切地说:“你这是找死!” 汪文言:“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汪文言半生浪迹天涯,交结了东林诸公,才活出人生滋味。为了正义,为了东林诸公,汪文言虽死犹生。” 杨涟深深一躬:“文言兄是杨涟的楷模。” 孙承宗、赵南星齐声说道:“我们会尽力救你的。” 汪文言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北京杨涟宅邸。 一个太监高声喊道:“圣旨下,杨涟接旨!” 杨涟走出屋子,跪倒在院中。 太监尖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都御史杨涟,身膺国家纠察建议之重任,不思报效,却结党营私,交结边帅,贪污纳贿,实属罪恶滔天。着锦衣卫逮捕严审。钦此。” 杨涟从容叩头:“杨涟领旨谢恩。” 几个锦衣卫武士一拥而上,给杨涟颈项上套上锁链,脚脖子上钉上脚镣。 杨涟微笑着问武士们:“诸位拿杨涟当江洋大盗了。” 太监答道:“杨大人,我们怕江洋大盗半路把你劫走。” 杨涟微笑着问太监:“你们认为杨涟会勾结江洋大盗?” 太监:“前些天就有一伙江洋大盗想劫杀魏公公。” 杨涟义正词严地说:“杨涟一生光明磊落,岂能与鸡鸣狗盗之徒为伍。你们太胆小了!” 北京锦衣卫诏狱内。 汪文言大摇大摆走进来,守门狱卒拦住他问:“你是什么人?诏狱是你随便乱进的吗?” 汪文言笑嘻嘻地说:“我是来坐监的。” 狱卒惊疑地说:“嘿,真稀罕,还有大摇大摆笑嘻嘻主动来坐监的?” 汪文言大声说:“你们告诉魏忠贤,暗杀他是我的主谋,杨涟的奏折也是我的主谋。我就在这儿等着,让他来找我算账!” 夜,北京孙宅客厅内。 锦衣卫指挥使刘侨快步进厅,冲着孙承宗跪倒便拜:“门生刘侨,叩见恩师。” 孙承宗走向前双手扶起刘侨:“快起来,坐下说话。” 刘侨:“谢恩师。” 孙承宗微笑着说:“真是日月如梭、新人倍出啊,我的门生都成了威风八面的锦衣卫指挥使。” 刘侨:“这一切都是恩师的恩典。” 孙承宗摇摇头:“是你自己的造化,我只不过在你考卷上画个圈,说几句好话。” 刘侨:“恩师是皇上的师傅,画个圈,说句话,足够门生享用一生。” 孙承宗:“听说内阁中书汪文言主动去诏狱坐监了。” 刘侨:“确有此事。” 孙承宗:“你了解汪文言吗?” 刘侨:“听说他原先是安徽歙县县吏,机智敏捷豪侠仗义;因为在监狱里私放犯事的朋友,受到通缉,才跑到北京来混。却混出大名堂,王公大臣、贩夫走卒都与之交结。” 孙承宗:“这次,他为什么主动去坐监?” 刘侨:“他声称,策划刺杀魏忠贤、上折弹劾魏忠贤,都是他的主谋,不要再牵扯别人。” 孙承宗:“魏忠贤相信吗?” 刘侨:“门生不知。” 孙承宗嘱咐:“都说汪文言机智敏捷豪侠仗义,看来名不虚传。杨涟是大明朝少有的清正廉明、刚直不阿之臣。他们是好人,如今在你的诏狱里,你要尽力照顾他们。” 刘侨赶紧表态:“门生明白。” 夜,北京锦衣卫诏狱内。 几个武士押着杨涟、汪文言走进刘侨的签押房,里边摆好了酒菜。 武士们解开杨涟、汪文言的镣铐,安排他们坐在桌旁。 汪文言冲杨涟拱手道:“杨大人想不到吧,会在这里与汪某见面。” 杨涟一惊,忙问:“你怎么来啦?” 汪文言轻松回答:“来换你出去呀!” 杨涟怒气冲冲地斥责:“荒唐,糊涂!你以为诏狱是卖东西的商铺,允许你换来换去?” 汪文言:“我做的事情,凭什么让你担干系?” 杨涟:“你呀,以为北京城是你们歙县吗?” 汪文言:“差不多吧。” 二人正争论着,刘侨进来,问:“二位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杨涟很熟稔地对刘侨说:“刘兄,这人神智有些问题,一派胡言乱语,把他赶走吧。” 汪文言:“杨涟老糊涂了,你放他走!” 刘侨笑了:“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左都御史,一个内阁中书,争着抢着要坐诏狱!都别争,先喝酒,我受孙阁老委托,私人宴请二位,与案子无关。” 杨涟、汪文言各自赌气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刘侨故意逗他俩:“吆喝,主人还没劝酒呢,客人就先喝上了?倒也痛快,再干一个。” 刘侨给二人斟满杯,三人一饮而尽。 刘侨忽然脸色一变:“二位刚才的争论,我听明白了。汪文言神志不清一派胡言乱语,来人,把他轰出诏狱,少在这儿给我捣乱!” 立即走过来两个健壮武士,不容分说,一人架着汪文言的一条胳膊,拖走了。 刘侨:“杨大人,你是钦命要犯,关你放你刘侨都做不了主。但在诏狱里衣食住行,刘侨说话还算数。以后呢,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要大人说话,刘侨尽力而为。” 杨涟:“刘大人赶走汪文言那个疯子,杨涟感激不尽。我敬你一杯!” 刘侨喝干杯中酒,说:“杨大人,魏公公命我审讯你。杨大人是饱学之士,大道理比我懂得多,我也就不多问什么。等会儿我让人把纸笔,送到你房间里,和案情有关的事,想起来什么就写什么;不想写的时候就喝酒睡觉,绝不会有人打搅你。” 杨涟:“多谢刘兄!” 第159章 第一布衣 北京东厂提督衙门内。 魏忠贤拍着桌子大骂:“刘侨这个混蛋,怎么敢放跑汪文言?怎么敢像接待贵宾一样接待杨涟?” 顾秉谦:“刘侨是孙承宗门生,厂公不知道?” 魏忠贤:“你们都是废物,怎么不早说?传令,刘侨调神机营,许显纯接管诏狱。” 北京锦衣卫诏狱内。 许显纯奸笑着对五花大绑的汪文言说:“汪大人,你不是一心想进诏狱当英雄吗?许某今天成全你。” 汪文言微笑着说:“许指挥使,上回刘大人把我赶回家,我哪儿也没去,一直在家等着你们呢。” 许显纯轻巧地说:“好,汪大人是条好汉,咱们谈谈吧。来人,给汪大人松绑,搬个椅子,让汪大人和我舒舒服服地说话。” 汪文言:“许指挥使,不必麻烦,供状我都写好了,给你看看。” 一个狱吏走过来,给汪文言松开绳索。 汪文言活动一下手臂,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递给许显纯。 许显纯快速看一遍,皮笑肉不笑地问:“汪文言,你觉得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我们会信吗?” 汪文言:“信与不信,全在你们,我没别的话可说。” 许显纯:“汪文言,本官不想和你做口舌之争,请你参观一下诏狱,应该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汪文言立即迎合:“好啊,早就听说诏狱是十八层地狱,汪某今日有幸见识一番,也许能长点儿学问。” 许显纯冷冷地说:“请。” 许显纯带着两个狱吏押着汪文言走进刑讯室。 汪文言镇定自若,扫视一遍。只见刑讯室内,刑具林立,血迹斑斑。 许显纯亲切地招呼着:“汪大人,请看这个老虎凳。受刑者头和双臂被绑在十字架上,双腿被绑在凳子上。施刑者往受刑者脚跟底下垫砖,垫上几块,小腿骨就断了。” 汪文言好奇地问:“小腿骨断时,有没有声音啊?” 许显纯凑趣地说:“汪大人试试不就知道了!” 汪文言点点头:“对,对。” 许显纯拿起一副拶子:“汪大人,别看这个刑具小巧玲珑,若把人十指夹住,两边用绳子使劲一拉,十指的骨头就碎了。” 汪文言:“都说十指连心,指骨碎了是疼还是痒?” 许显纯:“看来汪大人是想亲身体验一下喽。” 汪文言点点头:“想,想。” 许显纯:“汪大人请看这些麻皮、鱼胶、钢丝刷子,这就是岳飞尝受过的披麻戴孝。先用钢丝刷子把人的皮肉刷破,再抹上热鱼胶,最后裹紧麻皮;等鱼胶冷却,麻皮和人皮粘牢之后,猛劲一撕麻皮,人皮带肉脱离筋骨,那个滋味儿……” 汪文言接着说道:“准是撕心裂肺!” 许显纯:“汪大人也想尝尝?” 汪文言:“尝尝就尝尝!” 许显纯:“汪大人,许某佩服你是条硬汉子。你才是个七品内阁中书,何苦要夹在东林党和魏厂公之间为难?我也不要你干别的,只指认杨涟、左光斗、魏大中、顾大章接受过熊廷弼的贿赂就行。” 汪文言:“许指挥使,我劝你别费心思了,这个世上就没有贪污受贿的杨涟、左光斗、魏大中、顾大章!” 许显纯咬牙切齿:“汪文言,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汪文言嘿嘿一笑:“许显纯,敬酒罚酒你随便上!” 许显纯大喝一声:“来人,动大刑!” 夜,北京锦衣卫诏狱内。 两个狱吏拖着浑身血迹、昏死过去的汪文言,往地上一扔,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有些害怕。 其中一个狱吏问许显纯:“许大人,汪文言怕是死了。” 许显纯骂道:“废物,用凉水浇醒他!” 两个狱吏,一人提来一桶凉水,猛浇汪文言头部。 汪文言的头稍微动了一下,一个狱吏马上喊道:“他醒了。” 许显纯:“拉起来,我要问问他。” 一个狱吏托起汪文言的头,只见脸上血肉模糊成一团,已经看不出人形。 汪文言费了好大劲儿,才睁开眼睛,看了看许显纯,断断续续地问:“许,显纯,汪某的,筋骨硬不硬?” 许显纯:“汪文言,我真服你,三十六道刑具都尝遍,硬是一个字也不招。不过,你不招也没用。” 许显纯拿出几张写满字的供状,冲着汪文言扬了扬:“看见了吧,这就是你的供状。” 汪文言轻蔑地说:“胡编乱造。” 许显纯轻松地说:“再看看你的右手大姆指,一点儿伤痕也没有吧?告诉你吧,我让手下单单不碰你右手大姆指,就是留着它在供状上按指印。” 许显纯吩咐道:“去,伺候汪大人在供状上按指印。” 三个狱吏走过去,一个拿着状纸,一个拿着红印油,另一个拿起汪文言右手,捏着大拇指沾沾红印油,在状纸上按了几个指印。 汪文言挣扎着想反抗,但力气太微弱,没有一点儿效果。 许显纯得意洋洋地摇晃着状纸问:“汪大人,你在内阁呆了几年,见过的供状不算少吧。你这份供状与真供状相比,有什么差别吗? 汪文言有气无力地反驳:“许显纯,东林诸公都知道我汪文言是什么人,不会相信你的胡编乱造。” 许显纯:“他们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是白纸黑字红手印,定他们的罪足够用。” 汪文言拼尽所有力气喊道:“许显纯,你丧尽天良诬陷好人,我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要与你当面对质!” 锦衣卫诏狱审讯室内。 许显纯大喝一声:“来人,带杨涟!” 两个狱吏押着铐着双手、拖着脚镣的杨涟走进审讯室。 许显纯声色俱厉:“杨涟,你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为什么要交结边关统帅熊廷弼?为什么要接受熊廷弼的贿赂?为什么要营救他出狱?” 许显纯显然是很为自己这一连三问得意,发问之后便以胜利者姿态盯视着杨涟。 杨涟镇定从容地答道:“我与熊廷弼,道不同不相为谋,公私事务从无交集。说我与他交结,说我接受他的贿赂,拿出证据来!” 许显纯:“证据都在我手里,就是要看看你的认罪态度。” 杨涟:“杨涟胸中长存浩然正气,无私无罪,你还要什么态度?” 许显纯一时没想出词来,愣了一下。 杨涟接着说:“自从熊廷弼失陷辽阳之后,我就连上几道奏折,要求皇上严惩;我怎能在他被逮之后,出尔反尔营救他出狱?如今,我弹劾熊廷弼的奏折存在大内档案处,你们随时都能查到。” 许显纯:“你是受了熊廷弼巨额贿赂,反过来又为他开脱。” 杨涟:“既是巨额贿赂,应该有迹可循,请问你们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许显纯蛮横地说:“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肯从实招来。来人,大刑伺候。” 几个狱吏气势汹汹地上来,围住杨涟。 杨涟慢条斯理地说:“动刑太麻烦,一死而已!” 许显纯:“想死?没那么容易!进了诏狱,就是进了鬼门关,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160章 残酷镇压 夜,陕西渭南北门城楼。 李自成、刘宗敏骑在马上巡视,只见城楼上旌旗依旧飘扬,灯火照常明亮,可是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李自成有些疑惑,正想张口问刘宗敏,却听到南门方向传来人喊马嘶,还夹杂着炮声。 李自成恍然大悟,说道:“官军从南门突围了。” 刘宗敏:“成哥,我带人马去南门,帮着顾君恩杀他个片甲不留。” 李自成:“不,你快去通知顾君恩,虚假抵挡一阵,放他们走吧。” 刘宗敏不解:“为什么?” 李自成:“兵法上说,困兽犹斗。他们要拼命突围,咱们想拦住他们,得死多少兄弟?放他们走了,这渭南城不就是咱们的?” 刘宗敏:“成哥高明。” 李自成看着刘宗敏飞奔而去,又在城下巡视起来。 渭南北门城下,城门大开。 城门楼上,已经换了“李”字杏黄大旗。 无数农民军步骑兵,在护城河前面的空地上,整齐列队,静听李自成训话。 李自成意气风发,高声说道:“弟兄们,渭南城归天顺皇帝所有啦。咱们马上开进城去,把所有官仓粮食、官府财物,统统运往黄龙山。切记,不要骚扰百姓,违令者,斩!” 步骑兵齐声回答:“遵命!” 陕西巡抚衙门大堂内。 洪承畴伏案翻阅各地送来的战报。 看着看着,洪承畴把几份战报使劲儿往地下一推,拍案大怒:“都是饭桶、废物,白白浪费朝廷的粮饷。渭南丢了,延安丢了,铜川也丢了,这三个地方都是兵精粮足,为什么倒不如一个小小黄陵县,已经坚持了二十多天,朝廷大旗仍然屹立不倒?” 右参政吴英琪走过来,默默收拾起散落的战报,悄悄放到书案上。 洪承畴问:“吴参政,你能为本官解释一下其中道理吗?” 吴英琪:“回大人,下官是一介书生,不敢妄言军旅之事。” 洪承畴:“本官也是书生,也曾当过参政,生逢乱世,迫不得已提刀上阵杀人。都是逼出来的见识、胆量。你直抒胸臆,本官兼听则明。” 吴英琪:“下官就放肆了。中原各省饿殍遍地,暴民四起,叛兵作乱,在于天灾、人祸。所谓天灾,近七八年来,北方各省水旱频繁,实属我大明开国二百多年来所罕见。所谓人祸,南方各省物阜年丰,救助灾区绰绰有余。但当政诸公敷衍塞责,洋洋乎庙堂之器,曾献何策立何言解民倒悬?昂昂乎干城之具,曾建何功杀何敌拯民水火?于是,灾荒越来越重饿死无算,战争数年不息生灵涂炭。” 洪承畴:“吴参政,你可有救时良策?” 吴英琪:“眼下,只能先平息暴乱再言其他。渭南、延安、铜川为何连连易手?是因为李自成、高迎祥、张献忠都是叛匪中佼佼者。黄陵为何坚持二十多天屹立不倒?是因为不沾泥等无德无能、观望犹豫之故。巡抚大人只要亲临黄陵督战,下官保证马到功成,一扫三地连连失败的颓气,重振朝廷雄风。” 洪承畴拱手道:“想不到吴参政见识如此卓越,正是听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请吴参政明日同本官共赴黄陵。” 吴英琪:“不胜荣幸之至。” 陕西黄陵县城下。 洪承畴、曹文诏、贺人龙、吴英琪并马站在高岗上,眺望农民军大营。 看了一会儿,吴英琪问:“各位大人,看出点儿门道了吗?” 洪承畴见曹、贺但笑不语,便说道:“吴参政有话请讲。” 吴英琪:“排兵布阵,下官是外行,但也读过一些兵书,看过一些布阵图。不沾泥等人连营结寨,毫无章法可言,简直是一盘散沙。由此下官心生一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洪承畴:“吴参政但说无妨。” 曹、贺同时说:“吴大人不要客气。” 吴英琪:“今晚派人潜入城内,与守军约定,明日丑时末,趁叛匪人困马乏之时,内外同时夹击,定能大获全胜。” 洪承畴:“就依吴参政所言,二位将军速速准备。” 夜,黄陵县城下。 吴英琪站在山岗上命令士兵:“点火。” 三个士兵马上点燃三堆大火,熊熊大火,照得周围红彤彤、亮堂堂。 城门大开,无数兵马呐喊着冲出来,扑向农民军大营。 吴英琪脚下山坡上,一队队官军呐喊着也扑向农民军大营。 一霎时,农民军大营里火光四起,乱作一团。 官军四面包抄,快速向前推进。 不沾泥等几个农民军头领盔甲不整,骑在马上,前走几步,又后退几步,惊慌失措。 吴英琪在马上高喊:“放下武器,缴械投降!” 四周的官军同时高喊:“放下武器,缴械投降!放下武器,缴械投降!” 一伙官军张弓搭箭对准不沾泥等农民军头领。 吴英琪陪着洪承畴拍马向前,指着不沾泥喊道:“不沾泥,赶快下马投降,不然就给你来个万箭穿心。” 不沾泥心慌意乱,摔下马来,立即磕头求饶;其他几个头领也跟着下马磕头。 吴英琪振臂高喊:“不沾泥投降了!” 四周的官军都振臂高喊:“不沾泥投降了!不沾泥投降了!” 包围圈里的农民军顿时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渐渐地,跪地举手投降的越来越多。 黄陵县衙大堂内。 洪承畴坐在大堂中间,吴英琪、曹文诏、贺人龙等文武官员分坐两旁。 洪承畴:“今日凌晨一战,捕获俘虏三万多,应该如何处置,请各位发表意见。” 一个文官说道:“既然这些叛匪是缴械投降的,按照惯例,应该把大小头目押往省城判刑,其余胁从喽啰就地遣散即可。” 吴英琪站起来朗声说道:“不可!” 洪承畴一愣,众人都有些惊讶。 吴英琪侃侃而谈:“前任巡抚陈大人,提倡以诗书教化民众;对待叛匪,也多以抚慰劝导。结果呢,叛匪力竭则投降,喘息之后则复叛;如此循环往复不止,陕西省内,叛匪生生不息,永无穷尽。” 洪承畴有点儿醒悟:“依吴参政的意思呢?” 吴英琪:“大小头目一律就地正法,胁从愚民,一律记录在案,由原籍乡绅画押担保领回。” 洪承畴:“这样处理头目,未免过于残酷;处理胁从,手续繁琐,耽搁时日。” 吴英琪:“施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总比叛乱生生不息、百姓永无宁日好百倍。” 洪承畴及文武官员先后点头赞同。 洪承畴宣布:“就由吴参政主持,施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黄陵县沙河边。 不沾泥等一百多农民军头领,五花大绑跪在烈日下,每人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红袍、怀抱鬼头大刀的刽子手。 吴英琪怀抱令旗站在旁边。 不沾泥怒目圆睁,破口大骂:“洪承畴、吴英琪,我们明明已经缴械投降,还要斩尽杀绝,你们丧尽天良,绝无好下场!老子到了阴曹地府,也要找你们算账!” 吴英琪面无表情,抬头看看天,把令旗一挥,大喝道:“时辰已到,行刑!” 刽子手们同时扬起鬼头大刀,猛力往下一砍。 陕西巡抚衙门大堂内。 洪承畴站着中间,拱手对两边的文武官员施礼,客气地说道:“仰仗各位大力协助,将士用命,一举歼灭不沾泥等一万多叛匪。皇上龙心大悦,颁下圣旨,文武官员各升一级,吴参政提拔为陕西布政使。” 文武官员一起拱手道:“谢巡抚大人保举,贺吴参政荣升。” 吴英琪躬身施礼:“多谢各位。” 吴英琪又对洪承畴拱手,说道:“巡抚大人,不沾泥等只是不成事的烂泥鳅,不足挂齿;王嘉胤才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必须早早剪除。” 洪承畴:“吴大人有何良策?” 吴英琪:“下官请求大人赋予临事专断之权,方可为大人尽犬马之劳。” 洪承畴:“依你所言,调人用兵、支取钱物,不必事事请示,均可先斩后奏。” 吴英琪深深一躬:“谢大人信任。” 白天,陕西黄龙山大寨聚义厅内。 王嘉胤意气风发地坐在虎皮帅椅上,笑容可掬地对左侧的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说:“延安、铜川、渭南三处大捷,三位头领劳苦功高,所属将士忠勇可嘉,咱们得大力表彰一番才是。” 高迎祥:“我们理当为天顺皇帝效劳。” 坐在右侧的王自用笑道:“高闯王不必谦虚,将士们竭智尽忠,天顺皇帝体恤下情,大力表彰也能鼓励大家更上一层楼嘛。” 王嘉胤:“说得好,王丞相尽快安排吧。” 王自用:“遵命。” 一个小校进厅报告:“禀告天顺皇帝,一个叫张立为的壮年男子求见。” 王嘉胤高兴地站起来:“张立为?是不是府谷人?” 小校:“正是。” 王嘉胤:“他是我的内弟,快请进来。” 小校退下。 王嘉胤笑着对大家说:“我这个内弟,人精明强干,这两年我还真想他。” 李自成问:“这两年他去哪儿了?” 王嘉胤摇摇头:“不清楚。” 小校引着张立为进厅。 张立为看着王嘉胤激动地喊:“姐夫,想死你了!” 王嘉胤站起来,大步向前,一把搂住张立为,笑道:“还真是你呀,这两年你跑哪儿去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张立为:“我这两年一直在湖北乡下种地,前几天才得到你的确实消息。我姐姐好吗?孩子们好吗?” 王嘉胤:“都好。快来见见几位头领。” 王嘉胤从高迎祥开始,一一介绍。 高迎祥等同张立为拱手见礼。 高迎祥:“天顺皇帝,你们郎舅至亲,多年不见,好好叙旧,我们暂且告辞。” 王嘉胤:“今晚我给立为接风洗尘,请各位作陪。” 高迎祥等人答应着向厅外走去。 第161章 铁骨铮铮 北京孙宅客厅内。 刘侨悲愤地对孙承宗说:“门生无能,辜负恩师嘱托,没能保护好杨大人、汪大人。” 孙承宗安慰他:“不要过于自责,你已经尽力了。” 刘侨:“门生在诏狱里的亲信传出信儿说,许显纯用尽酷刑,汪文言宁死不屈。最后,许显纯伪造了供状。” 孙承宗:“这个结局,我早就想到了。恐怕东林诸公在劫难逃。” 刘侨吃惊地问:“会不会牵连到恩师?” 孙承宗:“暂时还不会,因为辽东还需要我。” 刘侨:“这一段时间,客魏风头非常强劲,阉党势焰熏天。恩师最好谨言慎行。” 孙承宗:“不,我要面见皇上,给杨涟他们讨个公道!” 夜,诏狱审讯室内。 许显纯和颜悦色,对带着手铐脚镣的杨涟扬了扬手中的状纸,说:“杨大人,这就是汪文言指供你们交结熊廷弼、贪污纳贿的供状。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聪明人,招了吧,免得皮肉受苦。” 杨涟:“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贪污纳贿的杨涟,你让我招什么?” 许显纯:“巧了,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贪污纳贿的杨涟,汪文言一开始也是这样说的。尝遍三十六种刑具的滋味儿以后,还不是一一从实招来。” 杨涟轻蔑地说:“许显纯,你们编造供状的本事老夫听说过。可天下人都知道,汪文言是铮铮铁骨的男子汉,不然他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许显纯:“不管你怎么狡辩,反正证据在我手里。” 杨涟:“你们依仗客魏的势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是,千年之后,人们还是会知道,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贪污纳贿的杨涟!” 许显纯不耐烦了,面目狰狞地问:“杨涟,你到底招不招?” 杨涟根本不再理他。 许显纯气急败坏地吼道:“拉下去,汪文言尝过的三十六道刑具,让他一一再尝一遍!” 几个如狼似虎的狱卒扑过来要拉杨涟,杨涟瞪起眼睛说道:“别用你们的脏手碰我,我自己会走!” 杨涟拖着脚镣,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刑架。 诏狱牢房内。 几个狱卒拖拉着鲜血淋淋、昏死过去的杨涟,走进牢房,把他往草堆上一扔,锁上门走了。 慢慢地,杨涟醒过来。 他想活动一下腿脚,努力了几次,疼得他皱眉咬牙,都没有成功。 他只好躺着歇息一会儿,积攒些力气。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挣扎着坐起来,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大腿,摇了摇头。 牢头张扬打开牢门,端进来两只碗。一只碗里盛着稀饭汤,一只碗里放着两个小窝头。 张扬把饭放在杨涟面前,喊一声:“杨大人,吃饭了。” 杨涟看看张扬,说:“先放在那儿吧,我这会儿不饿。” 张扬同情地说:“杨大人,满朝文武都跪拜九千九百岁爷爷,你何苦一定要和他做对呢?” 杨涟轻蔑地一笑:“九千九百岁,我看他连六十岁也活不到。兄弟,我也许看不到了,你肯定能看到。” 张扬蹲在杨涟面前,说:“杨大人,我知道你是个清官。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服个软儿,过去这一关,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杨涟:“兄弟,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人总得有点儿气节。” 张扬:“为了气节,你吃了多少苦啊!” 杨涟笑笑:“兄弟,你看我大腿上的肉都烂了,能不能给我找把刀来?” 张扬紧张了:“你要刀干什么?” 杨涟:“别害怕,我不会自杀,只想求你用刀帮我刮掉大腿上的烂肉,让伤口好得快些。” 张扬连连说:“不行,不行,我可不敢。” 杨涟又笑笑,顺手拿过一只盛窝头的瓷碗,把两个窝头放在地上,摔碎碗,捏起一块瓷片儿,咬紧牙关,开始一下一下刮掉大腿上的烂肉。 张扬见杨涟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却仍然一下一下地继续刮。 张扬先是浑身颤抖,继而大叫一声跑出牢房。 第162章 无奈离京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天启亲切地问孙承宗:“吾师,这些天在京城里修养得还好吧?” 孙承宗:“谢陛下关怀,一切都好,” 天启:“明天,再让王体乾给吾师送些衣食用物过去。朕知道,吾师一贯清寒度日。” 孙承宗推辞道:“陛下不用时时想着老臣。老臣此来,一是问安,二是想了解杨涟之事。” 天启有些激动:“杨涟身为朝廷大臣,不遵法度,交结统兵大帅熊廷弼,贪污纳贿,死有余辜!” 孙承宗:“杨涟为官几十年,侍奉三代圣君,口碑一直很好。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天启:“不可能,熊廷弼、汪文言的揭发状纸,杨涟自己的认罪供状,白纸黑字红手印清清楚楚,都在朕这里。难道会有假吗?” 孙承宗:“陛下,杨涟上奏折,揭露魏忠贤二十四条大罪,才引来今日之祸。” 天启:“什么二十四条大罪?只会戴些空洞的大帽子。” 孙承宗:“祖宗定制,内阁专责拟旨,而魏忠贤私自批拟圣旨。刘一燝、周嘉谟是先帝顾命大臣,而魏忠贤唆使人捏造罪名把他们赶走。先帝宾天,实有隐恨,孙慎行、邹元标以公义发愤,魏忠贤却把他们都排挤走。王纪执法如山、钟羽正清正廉明,魏忠贤勾结同党罢黜他们,不容直臣在朝堂。魏忠贤一手掌控大学士的选拔,大学士们在他面前像个小学生……这些都是杨涟揭发的内容。不要说二十四条大罪,就是这几条,也足够灭魏忠贤全家。” 天启有些吃惊:“真有那么严重?现在,杨涟他们怎么都认罪了?” 孙承宗:“如今,他们三人都在诏狱。诏狱里刑讯逼供工具之繁多,手段之毒辣,简直惨绝人寰。诏狱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叫做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说的就是犯人为免活受罪,叫说什么说什么。况且还有五花八门的假造供状。” 天启将信将疑,但也没再说什么。 孙承宗还想说下去,天启却制止道:“熊廷弼实在可恨,杨涟一案让魏忠贤他们去办吧。吾师别再过问。” 北京东厂提督衙门内。 王体乾对魏忠贤说:“魏公公,昨天孙承宗见了皇上,想为杨涟他们求情。” 魏忠贤紧张地问:“结果呢?” 王体乾:“暂时让皇上给挡住了,可是,他若接二连三地面见皇上说清真相,咱们的前途难测。” 魏忠贤面露凶相:“不行,得想个办法把这家伙赶出京城。” 王体乾:“不用多想,现成的借口。” 魏忠贤:“什么借口?” 王体乾:“辽东叛匪大举西进。” 魏忠贤:“总得有点儿根据吧。” 王体乾:“魏公公,难道你的东厂都是白吃饭的?传递个假消息还费劲儿?” 魏忠贤:“谢王公公指点,属下马上去办。”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天启正在细心打磨木雕九孔桥。 魏忠贤急急忙忙地走进来叩头,快速说道:“皇上,辽东叛匪大举西进,要先打下锦州、宁远,再进攻山海关。” 天启急忙放下木雕,问:“消息可靠吗?” 魏忠贤从怀中掏出两张纸,说:“这是东厂探子送来的消息。” 天启急匆匆看一遍,问:“魏大伴,怎么应对?” 魏忠贤:“关宁锦防线是孙阁老一手建立,对付叛匪他最有经验。” 天启:“吾师回北京没多少天,朕原本想让他休息一阵子再走。” 魏忠贤:“孙阁老忠心耿耿,当然以国事为重。” 天启略一思忖,即说:“让内阁拟旨,请吾师速回山海关。” 紫禁城坤宁宫偏殿内。 红霞给端坐的张皇后行跪拜大礼,说:“民女红霞,前来向皇后辞行。” 张皇后:“悟缘,快把红霞扶起来。唉,这套俗礼呀,把咱们搞生分了。” 红霞:“国之大礼,不能不讲究。” 张皇后:“快坐下说话吧。悟缘,把福建进贡的大红袍沏上一碗,让红霞尝尝。” 悟缘走过去沏茶。 张皇后:“你才回来几天呀,咱们还没顾得上见面呢,怎么说走就走?” 红霞:“皇后,跟你说实话,是魏忠贤把孙先生赶走的。” 张皇后惊讶地问:“为什么?” 红霞:“魏忠贤一伙,要把东林党人赶尽杀绝。他们怕孙先生影响皇上,就骗皇上说前方吃紧,皇上就下旨让孙先生速回山海关。” 悟缘端着茶水进来,说:“皇后,魏忠贤现在一手遮天,全国上下只知道大明朝有个九千九百岁爷爷,不知道还有个万岁爷。” 张皇后气愤地说:“听说他们编了《三朝要典》,把魏忠贤捧成立德立功立言的当代圣人;还把魏忠贤的生祠,建到太祖爷的陵墓旁?” 红霞:“确有此事。” 张皇后:“这是要造反呀!大明王朝难道不姓朱了?” 红霞:“还有人提议要把魏忠贤的塑像立在孔庙里,配祭孔圣人。” 张皇后:“如此抬举一个阉人,真是丢尽祖宗的脸。” 红霞:“皇上为什么如此纵容魏忠贤?” 张皇后:“这两年,我跟着悟缘吃斋念佛,很少过问外边的事。皇上贪玩儿,每天摆弄木雕,指挥内操;皇上耳根子又软,被魏忠贤、客氏、魏忠贤的侄孙女包围着,每天灌迷魂汤,还能有好事?” 红霞:“长此以往,会出大事!” 张皇后有些紧张,问红霞:“会出什么大事?” 红霞:“现在,内阁、六部九卿、督抚州县,几乎都成了魏忠贤的天下。九千九百岁爷爷,离万岁爷只差一百岁,万一他想有所举动,还不是登高一呼应者云集!” 悟缘:“魏忠贤、客氏、顾秉谦、魏广微都是人渣,什么坏事都能干出来。皇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张皇后有些慌张:“我该怎么办?” 红霞:“皇后,恕民女直言。” 张皇后:“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客气?” 红霞:“首先,皇后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安全,最好与悟缘形影不离。其次,抓住机会劝谏皇上,千万不要再被客魏一伙左右。第三,皇后要密切注视魏忠贤等人在宫中的动向,注意与信王、国丈、英国公等贵戚勋臣保持联系。” 悟缘:“皇后的安全有我保护,应该没问题。” 红霞:“师姐,千万不可大意。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他们也许就是瞅准你些许疏忽,对皇后下手。你最好在宫内挑选几个得力帮手。” 悟缘点点头:“好,尽快落实。” 张皇后:“劝谏皇上没那么容易。” 红霞:“直通通说教容易引起反感,皇后精通历史,选取一些典型事例,比较有说服力。” 张皇后:“这个主意好。” 红霞:“第三条最重要,万一魏忠贤图谋不轨,要靠信王、英国公号召文武百官抵制,靠国丈传递消息。” 张皇后:“你想得很周到,局势真有这么危机吗?” 红霞:“他们害得皇后还轻吗?他们不会罢手的,只是在寻找适当时机,也许还会对皇上下手。孙先生说过,无论以怎样的恶意揣测他们,都不算过分,因为在他们身上集中了人类所有丑恶。” 张皇后想了想,认真答道:“本宫记住了。”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外。 孙承宗翘首等待着。 王体乾走过来,说道:“孙阁老,老奴已经禀告过皇上你来辞行。可是皇上正在与首辅大人共商国事,让我转告对你公忠体国的嘉勉,请你一路保重,祝你在辽东多打胜仗。” 孙承宗只得对准乾清宫正殿门口,跪下三叩首,然后起身,心有不甘地慢慢离去。 第163章 浩气长存 锦衣卫诏狱审讯室内。 许显纯悠然自得地看着几个狱卒拖着杨涟进来。 狱卒们把脱了人形的杨涟往地上一扔,便退到一边站定。 许显纯嘲讽地说道:“杨涟,看来你的骨头和你的嘴头是一样硬啊。三十六种刑罚尝了个遍,一个字也不招。好,有骨气!” 杨涟有气无力地说:“就是,让你们,看看,天地间有浩然、浩然正气。” 许显纯:“可惜啊,浩然正气一点儿用也没有。瞧瞧,你的供词白纸黑字红手印,就在我手上。” 杨涟:“没几个人相信。” 许显纯:“皇上相信就行,我就能把你那些同党都抓起来。” 杨涟:“我的同党没一个软骨头。” 许显纯:“好啊,那就让他们都尝尝三十六道刑罚。” 杨涟:“你会遭天谴的。” 许显纯:“我遭不遭天谴那是以后的事,眼下却能任意收拾你。你没用了,准备上路吧。” 杨涟:“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锦衣卫诏狱签押房内。 许显纯懊丧地问一个狱中老吏:“杨涟这个老东西的生命力怎么就这么强呢,三十六道刑罚用遍,他没死;往耳朵里、往头顶上砸铁钉,他还没死!你在诏狱呆了多年,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既能整死他,又不让人看出痕迹来。” 老吏沉吟半天,才说:“办法倒是有,只是丧阴德。” 许显纯:“他娘的,你个老小子,这些年指不定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还在乎多一件两件?少啰嗦,快说!” 老吏:“第一个办法,是在他晚上睡觉时,让他脸朝下平躺着,把手脚绑在床上,背部压上个一百多斤的大土袋子。估计两夜就会力竭身亡,任别人随便检查,都查不出什么伤痕。” 许显纯:“第二个办法呢?” 老吏:“就是直接向他鼻孔里砸铁钉,必死无疑,一般人都想不到。” 许显纯:“很好,今晚你就试试第一个办法。” 老吏:“是。” 锦衣卫诏狱牢房内。 一缕阳光从高高的小窗口中间射进来。 老吏走到牢房床铺前,费劲搬开压在杨涟背上的土袋,试了试杨涟鼻息,叹一口气说:“唉,杨大人,活着受这么多罪,一连两个晚上,你怎么就是咽不这口气呢?别怪我心狠手辣,我也是为保饭碗,没办法。” 许显纯急匆匆走进来,问:“老家伙,你嘟囔什么?杨涟死了吗?” 老吏摇摇头。 许显纯一把拿过早就准备好的铁钉、锤子,狰狞地说:“杨涟,老子亲手送你上西天!” 许显纯把长长的铁钉插进杨涟的左鼻孔里,狠狠一锤砸进去,只听杨涟一声惨叫,顿时气绝身亡。 许显纯松一口气,把锤子扔到地上,扬长而去。 锦衣卫诏狱牢房内。 许显纯倒背着双手,悠悠然看了一遍,对牢头张扬说:“费这许多周折,杨涟总算瘫了、废了。别让他在这牢房里留下什么东西,给咱们造成麻烦。你仔仔细细搜上几遍,就是掘地三尺,也不要落下片纸只字。” 许显纯走了,张扬一处一处地仔细搜寻。 忽然,张扬看到墙角处有一块地砖有点儿异常,立即撬起来看看,砖下只有黄土。 张扬有点儿失望,放好地砖却又立刻拿开,找铲子深挖几下黄土,终于露出油纸包着的一个信封。 张扬高兴地自言自语:“我要立功受赏了。” 张扬抽出信封里几页血迹斑斑的书信,细看起来。看着看着,他流泪了,低声念起来:“我必会死于杖下!我痴心报国,愚钝梗直为奸人所仇视。唯有拼命,不考虑安危。不学张俭逃亡,亦不学杨震服毒,也不图死后妻子儿女环绕哭泣。严刑拷打,冤枉定为贪赃之罪。欲杀我向宦官献媚,天天追赃,我家路远,交往断绝途穷,身体不是铁石,只有一命而已。雷霆雨露都是天恩,我仁义一生,现死于诏狱,谁能说我死不得其所?有什么遗憾于天?有什么怨恨于人?只因我身为监察大臣,受先帝顾命。孔子说:‘受托孤和临终之命,临大是大非怎可失去气节!’持此信念,终可以无愧于先帝在天之灵,对得起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及天下世世代代百姓!大笑,大笑,还大笑!奸佞砍我头颅,就像刀砍东风,我怕什么?” 张扬流着泪自言自语:“杨大人是忠臣,是金刚罗汉,我做了帮凶,愧对世人,愧对子孙。不行,我要替杨大人保存好这份血书;日后沉冤昭雪之时,拿出来告白天下,减轻我的罪孽,揭露奸党的丑恶。” 北京东厂提督衙门内。 许显纯兴冲冲地进来,对斜倚在椅子上的魏忠贤,高兴地说:“厂公,杨涟死了!” 魏忠贤大喜,直起身子问:“怎么死的?” 站在魏忠贤身旁的崔呈秀也问:“怎么死的?” 许显纯:“老家伙生命力真强,用了许多办法就是不死,最后属下亲自把大铁钉砸进他鼻孔里,才断气。” 魏忠贤:“好,咱家给你记头功!” 许显纯:“厂公,接下来怎么办?” 魏忠贤问崔呈秀:“崔尚书有何高见?” 崔呈秀:“把所有东林党人一网打尽!” 魏忠贤摇摇头:“不能树敌过多。现在已经抓了左光斗、魏大中等十几个人,再把高攀龙、顾大章等十几个人抓起来,挨个审讯,够你们忙活的。” 许显纯:“能为厂公效力,忙死累死也心甘情愿。” 崔呈秀:“赵南星也得抓。” 魏忠贤:“赵南星执掌吏部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抓了他易犯众怒,暂时先罢官赶回老家去。” 崔呈秀:“属下不明白,高攀龙影响也很大,为什么一定要抓他?” 魏忠贤:“东林党的头脑,一是顾宪成,一是高攀龙。顾宪成已死,高攀龙是唯一领袖。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讲——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吗?抓了他,东林党才会树倒猢狲散。” 崔呈秀:“厂公高明。” 魏忠贤对许显纯说:“高攀龙已罢官,回到无锡老家隐居。你多派人马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许显纯积极地说:“属下亲自前去!” 第164章 患难真情 南直隶无锡高氏水居外。 许显纯率领大队锦衣卫武士疾驰而来,到了门口勒住战马。 许显纯看看门柱上的对联,念出声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嗯,对仗工稳,立意高远,是副绝好的对联。可惜呀,顾宪成、高攀龙的才华用错了地方。” 许显纯扭头对跟来的一个太监说:“宣旨吧。” 太监清清嗓子,高声喝道:“圣旨下,高攀龙接旨!” 许显纯等人等了半天,大门内没见任何动静。 在许显纯示意下,太监又高声喝道:“圣旨下,高攀龙接旨!” 大门内仍然没见任何动静,许显纯下令:“冲进去抓人!” 大队武士簇拥着许显纯冲进大门。 南直隶无锡高氏水居内。 武士们到处搜索,各个房间里空无一人。 许显纯大发雷霆:“仔细搜索,再找不到人,就放一把火烧房子,看他们出来不出来?” 远处一个武士高喊着:“找到了,找到了!” 许显纯大喝一声:“带过来!” 却见武士推搡着一个瘸腿老头,慢慢地走过来。 瘸腿老头走到许显纯面前,傻呆呆地站着。 武士大喝一声:“跪下!” 瘸腿老头才哆哆嗦嗦跪下,原来是个聋子。 许显纯只得提高声音问:“高攀龙在哪里!” 瘸腿老头回答:“死了。” 许显纯疑惑地问:“怎么死的?” 瘸腿老头:“投水自尽,和夫人一起。” 许显纯:“在哪里投水?” 瘸腿老头一指水居前面一个小湖:“那里。” 许显纯对武士们大声喝道:“会游泳的,全部下水捞死尸。捞到一个赏银五十两!” 大部分武士都脱下衣服,噗通噗通跳进湖里捞摸起来。 许显纯问瘸腿老头:“其他人呢?” 瘸腿老头:“都跑了。” 许显纯:“什么时候?” 瘸腿老头:“一个时辰前。” 过了一会儿,一个武士在湖里高喊:“捞到高攀龙了!” 许显纯:“拖过来。” 几个武士七手八脚把死尸拖上岸来,许显纯走过去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说:“确实是高攀龙。” 一个武士在湖里问:“许将军,还捞不捞?” 许显纯骂道:“还捞个屁!回北京!” 北京锦衣卫诏狱审讯室内。 许显纯神气活现地坐在椅子上,指点着下面三排人中前面几个调侃道:“右都御史左光斗大人、礼部郎中顾大章大人,等等等等,都是东林党中坚、国家栋梁。失敬,失敬!来啊,让他们见一位老朋友。” 只见两个狱吏抬着一个箩筐进来,箩筐里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已看不清面目,分不清手脚。只有一些微弱的呼吸,才能知道他还活着。 许显纯:“各位,这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布衣、东林党第一智囊的汪文言,你们还能认出他来吗?” 左光斗立即就要冲向前抚慰汪文言,却被狱吏横刀拦住。 左光斗厉声骂道:“许显纯,你个丧尽天良的畜生,竟敢下此毒手,不怕天雷劈了你?” 许显纯慢悠悠地说:“左大人,别着急,有话慢慢说。许某也不想动大刑,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不识时务。身子打个稀烂,最后还是把一切都招了,何苦呢?” 魏大中:“东林党人无私无错无罪,你让我们招什么?” 许显纯:“你们勾结统兵大将,意图谋反;你们表面清廉,实际贪污纳贿。” 顾大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许显纯:“看来各位是不想从实招来,就不要怪许某心狠手辣。来人,好好伺候各位东林党英雄好汉!” 北京东厂提督衙门内。 魏忠贤洋洋自得地对客氏说:“杨涟、汪文言都废了,熊廷弼已被割下头颅,在边境九个重镇一一示众。左光斗、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都将要抓起来,咱家的心病去了一大块。” 客氏:“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魏忠贤:“读书人不是老说穷寇勿追吗,咱们是不是该消停一段时间,享几天清福。” 客氏:“对落水狗就得穷追猛打,不给它留爬上岸的机会,不然它上了岸就会更加疯狂地咬你。” 魏忠贤不以为然:“有那么严重吗?东林党已经是树倒猢狲散。” 客氏:“孙承宗还当着内阁大学士在外统帅大军吧,赵南星还当着吏部尚书吧;他们一旦得手,就不是咬你一口两口的事,而是要你的脑袋。” 魏忠贤有点儿怕了,问:“夫人说怎么办?” 客氏:“先把赵南星赶回老家去,再把在台上的东林党人一网打尽,最后撤了孙承宗的职赶回高阳老家。” 魏忠贤:“夫人高明,想得比顾秉谦、魏广微他们还周到。你要是个男人呀,准能当宰相。” 客氏:“少给我灌迷魂汤,这也是在万岁爷和你身边呆长了,熏出来的见识。” 魏忠贤:“咱家马上安排,定叫那些东林党人仰马翻。” 南直隶吴县大街上。 两个东厂太监和四个锦衣卫武士,押着戴手铐的魏大中前行。 街上行人纷纷躲避。 忽然,周顺昌从人群中出来,迎着魏大中走过去。 锦衣卫武士立即向前拦住周顺昌,喝斥道:“干什么,想劫走钦命要犯吗?” 周顺昌:“这个魏大中,是下官的好朋友。下官想请各位上差吃顿饭,歇歇脚再走。” 一个太监走过来,乜斜着眼上下打量周顺昌一番,才开口问道:“你自称下官,想必是个当官儿的。你叫什么名字?当什么官儿?” 周顺昌:“下官周顺昌,任吏部员外郎。” 太监立即换了一副嘴脸,说:“原来是周大人,有事好商量。” 周顺昌:“下官的家就在前面,请各位光临寒舍小酌几杯如何?” 武士头目说:“公公,还是去县衙里休息,免得生出事端。” 太监却笑眯眯地说:“怎么好意思驳周大人的面子呢?” 周顺昌:“大中兄请,各位上差请。” 魏大**起戴手铐的手:“打扰顺昌兄。” 吴县周顺昌家客厅内。 两个方桌上,摆满酒菜。 太监、武士们在一桌,小心翼翼地吃喝着。 武士头目时时盯着魏大中、周顺昌。 魏大中已被解开手铐,与周顺昌在另一桌喝得畅快淋漓。 周顺昌:“小弟知道你是东林党干将,平日没有机会深交,今日上天给了小弟这个机会,咱们兄弟俩得好好谈谈。” 魏大中:“大中已经是阶下囚,顺昌兄还是躲远点儿好。” 周顺昌:“古人云,患难见真情。小弟仰慕东林党许久,大中兄若不嫌弃,咱们两家结个儿女亲家如何?” 魏大中:“使不得,使不得!大中生死未卜,怎能连累顺昌兄一家?” 周顺昌:“那又何妨?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世上不都是趋炎附势之辈!大中兄有几个尚未婚配的儿女?” 魏大中:“有一个十六岁儿子尚未婚配。” 周顺昌高兴地说:“巧极了,我有一个十三岁女儿待字闺中,岂不是天生一对!大中兄放心走吧,六礼由我一手操办,婚事保证办得风风光光。” 魏大中起身离座深深一躬:“魏大中感谢顺昌兄高义!” 周顺昌:“能与大中兄结为亲家,三生有幸!来来来,痛饮三大杯!” 武士头目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大声呵斥周顺昌:“大胆周顺昌,老子给你个面子,让你招待一下魏大中,你真是蹬着鼻子上脸啊,反倒在这儿结起亲家了!” 周顺昌也勃然大怒:“老子嫁女儿,关你什么事?” 武士头目气急败坏:“你不知道魏大中是东林逆党、钦命要犯吗?你不知道他是魏公公点名要杀的奸贼?” 周顺昌破口大骂:“魏忠贤才是逆党奸贼!” 武士头目怒喝道:“竟敢当众辱骂魏公公,弟兄们,把他也锁上带走!” 周顺昌反而笑道:“正担心大中兄一路寂寞,结伴同行正合我意。” 魏大中赶紧阻拦:“顺昌兄,不要为我再受牵连。” 周顺昌:“我就是要让魏忠贤知道,世上有不怕死的人。不用锁了,我跟你们走。” 魏大中:“顺昌兄,你走了,谁照顾咱们的儿女?” 周顺昌一笑:“呆会儿你就知道,周顺昌在吴县人缘儿好得很。” 说着,周顺昌径自起身向外走。 武士们铐上魏大中,紧跟着周顺昌向外走。 第165章 五个义士 下午,吴县大街上。 周顺昌若无其事地走在前面,太监、武士拉着魏大中紧跟在后面,一会儿就被百姓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花白胡须文质彬彬的老者问:“周大人,你这是要去哪儿?” 周顺昌拱手道:“大叔,魏忠贤抓魏大中,我说了两句公道话,他们就要把我带走。” 老者气愤地质问太监:“你们还讲不讲王法?” 武士头目怒喝道:“魏公公的话就是王法,再问就割你的舌头!” 颜佩韦、杨念如走到前面,质问武士头目:“你们逮捕人,是奉谁的命令?” 武士头目骂道:“大胆刁民,老子奉魏公公的命令,谁敢阻拦?” 颜佩韦理直气壮地说:“原以为是天子命令抓人,却是魏忠贤这个阉人的胡言乱语。吴县父老乡亲们,都有谁平日受过周大人的接济?” 百姓中立刻有几十人举手抢着说:“我,我,我,我……” 杨念如问:“咱们能答应他们带走周大人吗?” 百姓们同时发出怒吼:“不能!不能!不能!” 周顺昌深深鞠躬,说:“我不想连累大家,只有一事相求——我女儿已经许配给魏大中的儿子为妻。我走之后,请乡亲们帮忙把婚事办了。周顺昌感激不尽!” 老者激动地说:“周大人是千年难遇的义士,孩子的事包在我们身上。” 颜佩韦振臂一呼:“咱们不能让他们带走周大人!” 武士头目拔出刀威胁颜佩韦:“老子先砍了你的脑袋!” 颜佩韦飞起一脚踹倒武士头目,百姓们齐声喊打。 一个壮汉又踹倒一个武士。 百姓们喊打喊杀声惊天动地。 几十个大汉围住倒在地上的武士,纷纷使劲猛踹。 其余几个锦衣卫武士,被百姓们拦在外面,根本无法出手营救自己的同伴。 眨眼之间,倒在地上的两个武士口鼻耳朵一起出血,气绝身亡。 武士们高声喊起来:“抓凶手,抓凶手!” 颜佩韦上前问道:“你想抓谁?你能确定哪个人是致人死命的凶手?” 许多百姓围上来,武士们胆怯了,缩在一起不敢声张。 一个太监赶快出来打圆场,说道:“各位乡亲,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带走魏大中交差,就没事了。” 杨念如威严地说:“你们想走,我们不拦;但必须把魏大中、周顺昌留下!” 太监不敢答应,但也不敢反驳,僵立在那儿。 魏大中向前走两步,对百姓们说:“乡亲们,我不能连累大家,让我跟他们走吧。” 周顺昌拱手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死人的事是因我而起,我跟他们走,免得他们再追究责任。” 百姓们敬佩地看着周顺昌、魏大中,慢慢地闪开一条路。 周顺昌扶着魏大中泰然自若地慢慢前行,太监、武士灰溜溜地低头跟在后面。 颜佩韦和老者齐声喊道:“二位大人一路保重!” 几千百姓高声喊道:“一路保重!” 北京东厂提督衙门大堂。 魏忠贤歇斯底里狂叫:“反了,反了!东厂逮人,刁民竟敢反抗,还敢当众打死锦衣卫武士?” 顾秉谦:“这些刁民,要严厉镇压。不然此风蔓延开去,厂公威望就荡然无存。” 魏忠贤:“立即给南直隶巡抚毛一鹭下急递,查出领头闹事的,就地正法。” 顾秉谦:“周顺昌是有意跟厂公作对,绝不能轻饶。” 魏忠贤奸笑着说:“周顺昌自己送上门来,可怪不得咱家手黑。告诉许显纯,让他和魏大中一起吃足苦头,再做掉他们。” 顾秉谦:“好极了。” 南直隶吴县县衙前。 一张大大的白纸黑字告示,贴在衙门口左侧墙上。 一个中年书办,高声对围观告示的几十个人宣讲:“大家看好了,这是通缉杀害锦衣卫武士的告示,有检举揭发者,赏银五十两;有帮助官府缉拿成功者,赏银二百两。” 书办起劲儿地重复:“赏银五十两,赏银二百两!” 书办见人们反应冷漠,便恫吓道:“魏公公传下话来,五日之内抓不到凶手,出事现场沿街店铺人家,统统抓进县衙严刑拷问!” 一个宏亮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来:“别问了,我们都在这儿!” 书办定睛一看,十几步开外,五个汉子镇定地站在那儿。 书办大惊,高喊起来:“快来人哪,抓住他们!” 颜佩韦轻蔑一笑:“你胆子也太小了,我们既然敢来,就不会跑。” 书办强作镇定,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五人依次答道:“颜佩韦,杨念如,沈扬,马杰,周文元。” 书办问:“你们和周顺昌是什么关系?” 周文元抢先答道:“我是周大人的轿夫,他们四人和周大人没任何关系!” 颜佩韦抢白书办:“还问什么,我们就是来送死的——打死锦衣卫全是我们五人所为,与别人无关。” 马杰:“我们被魏忠贤阉党所害,肯定会千古留芳。走!” 杨念如扬着头大骂:“毛一鹭,你这龌龊小人,投靠魏忠贤,暂时得意,必定骂名千载!” 颜佩韦:“不就是砍头吗?弟兄们,一起上路吧!” 在颜佩韦带领下,五人大踏步走进县衙。 书办和看告示的人都惊呆了。 北京孙宅小客厅内。 张溥激切地向孙承宗说:“孙阁老,吴县五个义士的行为,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孙承宗:“吴县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确实令人感动。” 张溥:“魏忠贤当道,达官贵人、豪强地主有几个人能坚持住自己的信念?五义士都是普通人,也许从来不知道诗书礼义为何物,却深明大义,先阻止阉党作恶,又慷慨赴死。简直让我们这些读书人汗颜。” 孙承宗:“我早就听说乾度兄是江南神童,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你该为他们写点儿东西,流传后世。” 张溥:“晚生已经写好一篇文章,请孙阁老指正。” 张溥从怀中掏出一篇文章,双手呈给孙承宗。 孙承宗接过来略看了两行,立即击节叹赏:“《五人墓碑记》,千古奇文啊!” 张溥:“孙阁老过奖。” 孙承宗忍不住高声朗读起来:“嗟夫!大阉之乱,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由是观之,则今之高爵显位,一旦抵罪,或脱身以逃,不能容于远近,而又有剪发杜门,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贱行,视五人之死,视重固何如哉?” 张溥:“这篇文章,何时才能在世上广为流传呢?” 孙承宗:“乾度兄不要心急,也不要因为目前阉党来势凶猛而丧气。看看历史上,阉人干政能有几个长久的?” 张溥:“听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晚生受教良多,多谢孙阁老。” 孙承宗:“江南多山多水多才子,乾度兄风华正茂前途似锦,以后你要多多结交青年才俊,肯定有你们为国出力的大好时机!” 张溥:“孙阁老金玉良言,晚生铭记在心。” 孙承宗:“老夫明天就回辽东前线,希望日后再有聚谈机会。” 第166章 精明内亲 夜,陕西黄龙山大寨王嘉胤居所餐厅内。 一大桌子酒、菜,已经有些凌乱了,王嘉胤、张立为都有了六七分酒意。 王嘉胤口齿已经不太伶俐,但还是热情地为张立为、王自用、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等人斟酒。 张立为推辞道:“姐夫,你知道小弟的酒量比你差得远,真不能再喝了。” 王自用却偏偏凑趣:“不行,不行,你远来是客,今晚要一醉方休。” 张献忠立即迎合:“咱老张再与你喝三杯。” 张立为赶紧推辞:“张大哥,饶了我吧,再喝就立即趴到桌子底下去了。” 张献忠:“要趴也得是趴到桌面上吧。” 大家哄笑起来。 李自成:“立为大哥,自成量浅,不能陪你喝酒,倒有一个问题向你请教。” 张立为:“别客气,请讲。” 李自成:“大江南北都常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样说?” 张立为:“我在宜昌生活了两年,对这话略知一二。一种说法是,《山海经·大荒北经》中载:‘大荒之中,有山名北极天桓,海水北住焉。有神九首,人而鸟身,名曰九凤。’可见九头鸟就起源于《山海经》中的九凤。另一种说法是,湖北人张居正万历初年为相时,大权在握,整顿吏治,声誉日隆。他患病时,各地官绅纷纷给他建醮祈福,此事被九大御史参奏,但张居正的地位毫不动摇,九大御史却被一一整肃。因此,当日民间便流行起‘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的歌谣,说九头鸟再厉害,也敌不过一个湖北佬。还有一种说法是,武汉作为南北水陆交通中心,其中的外乡人同武汉本地人多有矛盾。外乡人讨厌本地人的精明强悍,见而生畏。武汉又是湖北的代表,本来是‘天上九头鸟,地下武汉佬’,后来就演变成湖北佬了。” 座中人都被张立为的侃侃而谈折服,乱纷纷赞赏地点头。 李自成拱手道:“听张大哥这一席话,真长见识。多谢。” 张立为:“道听途说而已,助助酒兴罢了。” 李自成给高迎祥递了个眼神。 高迎祥说道:“皇上,天不早了,歇息吧。” 王嘉胤意犹未尽,有些勉强地说:“也好。” 夜,黄龙山山路上。弯弯的月牙儿,挂在天上,星星眨着眼睛。 高迎祥、李自成并肩缓步前行,几个亲兵远远跟随着。 高迎祥问:“自成,你有话说?” 李自成:“叔叔,你看张立为这人怎么样?” 高迎祥:“头脑灵活,能言善辩。你看出什么了?” 李自成:“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一下子又说不明白。” 高迎祥:“仔细想想再说。” 二人并肩走了一段路,李自成开口道:“关于九头鸟的话题,我只是随便一问。没想到张立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下子把我说懵了。” 高迎祥轻轻一笑:“能言善辩、见多识广呗。” 李自成:“若仅仅是能言善辩、见多识广倒也罢了,可我总觉得他的眼睛后面还有一双眼睛,时刻在窥探着什么。” 高迎祥:“你想多了。” 李自成:“叔叔,依你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你想想,他一个在湖北乡下种地的农民,只是一个九头鸟的话题,居然能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谈上一大篇。这正常吗?” 高迎祥似有所悟:“你说下去。” 李自成:“我觉得,太像是有人总结好,让他凭记忆、凭口才,专门说给别人听的。” 高迎祥点点头,问:“他为什么要刻意这样做?” 李自成:“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高迎祥:“你是不是觉得,他太像演戏。” 李自成连连点头“:对,对,对,叔叔到底是老江湖,一下子说到点子上。” 高迎祥思忖片刻,嘱咐道:“你以后多留意一下张立为的行踪,但也不要让王嘉胤觉察。” 李自成:“明白。” 第167章 进京辩冤 辽东锦州城头。 孙承宗率领袁崇焕、满桂、祖大寿、赵率教、吴襄等军官,从城墙那边走过来。 孙承宗:“老夫此番从北京回来,是奉皇上圣旨,准备迎击来犯叛匪。现在看来,是有人故意谎报军情。” 袁崇焕:“恩师离开京城那个是非之地也好。” 满桂:“这些天我从蒙古又买来大批战马,孙督师哪天有空可以去看看末将训练。” 孙承宗:“关宁铁骑大发展,第一步就是训好战马,满将军多多辛苦吧。” 祖大寿:“请督师对锦州城防多提意见。” 孙承宗:“本官这次从山海关开始,向东一路巡视直到锦州,真是越看越高兴。” 袁崇焕:“恩师三年多心血没有白费。” 孙承宗:“都是各位将士的功劳,我一个人能干什么?叛匪今日不来,明日不来,早晚有一天会来。他们绝不甘心失败,各位要严阵以待。” 众人齐声答道:“谨遵教诲!” 夜,北京赵南星宅邸内。 灯光下,赵南星正枯坐皱眉沉思。 忽然,门被推开,一个黑衣蒙面人闪进来。 赵南星一惊,立即问:“你是谁?想干嘛?” 黑衣人拉下面纱,赵南星认出是梅之焕。 赵南星惊喜地问:“松文兄,你怎么来了?” 梅之焕:“东林党同仁遭了大难,梅之焕岂能袖手旁观?” 赵南星:“快坐下,我给你倒茶。” 赵南星捧着一杯茶水,送到梅之焕手上,感动地说:“这才是患难见真情,以前东林党人都说松文兄清高孤傲,谁能想到却是古道热肠。” 梅之焕:“如今咱们东林党人被杀被关几十个,发展下去肯定溃不成军。赵大人有何高见?” 赵南星:“魏忠贤纠集齐楚浙等党派无耻之徒,组成庞大的阉党集团,势力甚嚣尘上。咱们很难与之抗衡。” 梅之焕:“几年前京察之际,孙阁老就提醒过咱们,要尽量团结三党成员,壮大东林党声势。就是因为此事我和各位有些分歧,才辞官远游。” 赵南星:“往事不可追,目前松文兄有何高见?” 梅之焕:“目前能挽救东林党的,只有孙阁老。” 赵南星:“我也曾这样想过,可又考虑到辽东军务繁忙,实在不易打扰他。况且,前些天魏忠贤撺掇皇上,把孙阁老从北京赶走了。” 梅之焕:“这正说明阉党最怕孙阁老。” 赵南星点点头:“很对,让孙阁老从前线回来?” 梅之焕:“正是。赵大人,你写封信,我去辽东面见孙阁老。” 赵南星:“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梅之焕:“不怕。就是东厂探子逮住我,也不会把我怎样——都知道我脱离东林党多年。” 赵南星:“信怎么办?” 梅之焕:“我把信封在蜡丸里,遇到紧急情况,凭我的身手,肯定有机会吞掉蜡丸。” 赵南星拿起纸笔一挥而就。 梅之焕接过短信手脚麻利地团成一团,端过蜡烛灯,眨眼之间就做成了小蜡丸。 梅之焕把蜡丸藏在胸前,拱手与赵南星告别:“赵大人,静候佳音吧。” 赵南星深情地说:“松文兄,一路保重!” 山海关督师行辕小客厅内。 孙承宗正低头看书,梅之焕调皮地示意引他进来的红霞别出声,自己悄悄走到孙承宗跟前,突然发声:“孙督师别来无恙乎?” 孙承宗猛一抬头,见梅之焕似乎是从天而降,站起来抱住他的肩膀摇晃着说:“松文兄,怎么是你?好几年音信皆无,今天却说来就来。红霞,备酒,老夫要和松文兄痛饮。” 红霞答应着出去。 梅之焕:“先别忙喝酒,我无事不登三宝殿。” 孙承宗:“有事请坐下说。” 二人落座,梅之焕问:“孙督师可知最近东林党的遭遇?” 孙承宗:“知道一些。” 梅之焕:“杨涟殉难,左光斗、魏大中、顾大章等几十人被捕,孙督师可知道?” 孙承宗颇为震惊:“魏忠贤这是要赶尽杀绝呀。” 梅之焕:“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 孙承宗:“老夫何尝不想救他们,恐怕势单力孤。” 梅之焕掏出蜡丸打开,双手呈给孙承宗:“这是赵南星大人的亲笔信。” 孙承宗接过来细读:“稚绳兄台鉴:东林党人遭空前劫难,杨涟惨死,汪文言历经种种酷刑奄奄一息。兄若不出手相救,左光斗等将步杨、汪后尘。魏阉得手,兄在辽东必将不稳,大明危矣!” 孙承宗掩信,低头沉思。 过了一会儿,孙承宗抬起头来,坚毅地对梅之焕说:“我要进京告御状,替东林党人讨个公道。二十天之后,是皇上生日,我作为师傅,进京贺寿名正言顺。” 梅之焕:“这个时机太好了!” 孙承宗:“见到皇上,我要押上全家几十口人性命,保出左光斗他们。” 辽阳后金皇宫偏殿内。 范文程高兴地对努尔哈赤说:“大汗,奴才得到消息,魏忠贤将东林党人一网打尽了。” 努尔哈赤:“太好了,汉人最擅长窝里斗,他们自乱阵脚,给大金带来大好时机。” 范文程:“孙承宗不会眼看着东林党一败涂地,估计会有所行动——回北京向天启求情,争取赦免东林党人。” 努尔哈赤:“即使孙承宗不行动,咱们也得在辽东、北京一带大造声势,说他要带兵回京清君侧。” 范文程:“大汗英明。奴才要把能派的探子都派出去,让他们逢人便说、见人便讲——孙承宗要带领十万大军杀进北京,先把阉党统统宰了,再把天启赶下皇位,扶保信王登基称帝。” 山海关大校场上。 一伙百姓正在观看满桂训练骑兵。 校场上,骑兵们个个士气饱满,胯下骏马匹匹膘肥体壮。随着满桂口令,战马迈步整齐划一,骑兵挥舞三眼铳刚劲有力。 孙承宗站在观礼台上,认真看着骑兵们操练,微微颔首。 场外围观的百姓中,一个精明的壮年男子悄悄对身旁的老头说:“大叔,听说了吗,孙督师马上要带领十万大军杀进北京城,杀了魏忠贤,救出东林党,废了皇上,扶保信王登基。” 老头吃惊地问:“真的假的?” 壮年男子:“绝对假不了,我兄弟是孙督师的亲兵,说明天就要出发。” 老头:“可不得了了,天下大乱了!” 壮年男子看着老头踉踉跄跄地进了城,阴险地微微一笑。 山海关大街上。 老头对一伙人说:“可不得了了,天下就要大乱!孙督师马上要带领十万大军杀进北京城,杀魏忠贤,救出东林党,废掉皇上,扶保信王登基。” 这伙人个个惊疑,有人问:“真的假的?” 老头斩钉截铁:“绝对假不了,我亲戚是孙督师的亲兵,明天就要出发了。” 功夫不大,大街上东一团西一伙的,都聚首窃窃私语。 北京前门大街。 几个街头闲汉,聚在一起神吹海聊:“我昨晚喝一斤半二锅头,照样同几个小伙子练拳脚;你那算什么,我昨晚喝二斤二锅头,照样骑马狂奔五十里。” 一个狡猾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责问闲汉们:“你们还在这儿瞎侃呀?孙承宗马上要带领十万大军杀进北京,杀魏忠贤,救东林党,废了皇上,保护信王登基。北京城就要血流成河了,你们还不赶快回家准备逃难!” 一个闲汉反驳:“还说我们瞎侃,你是神吹!孙承宗的军事秘密你怎么知道?” 中年男子说:“两天前,我亲眼在山海关看见孙承宗调动兵马。” 闲汉们紧张地散开了。 功夫不大,北京城的几条大街上,都有一伙一伙的人聚首窃窃私语。 山海关西郊外。 孙承宗、红霞等六人正要上马,忽然身后传来袁崇焕急切呼喊:“恩师且慢!” 孙承宗等只好停下等候。 只见袁崇焕、满桂、赵率教等人骑在马上狂奔而来。 袁崇焕等人停在孙承宗前面,跳下马来,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袁崇焕激切地问:“恩师这次进京要带多少人马?” 孙承宗:“一共六人六骑。” 满桂:“万万不可!” 孙承宗:“为什么?” 袁崇焕:“魏忠贤是何等卑劣的小人,恩师难道不知道?” 孙承宗:“他敢把我怎么样?” 赵率教:“他敢随便捏造个罪名,就把督师关进诏狱!” 孙承宗:“谅他没有这个胆量!” 袁崇焕:“请恕学生直言,恩师自忖比岳武穆如何?” 孙承宗:“十不及一。” 袁崇焕:“秦桧仅凭‘莫须有’三个字,就能使岳飞父子冤死风波亭;魏忠贤比秦桧卑劣十倍百倍,什么罪名给你捏造不出来?关进诏狱,你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孙承宗:“那宋高宗本来就对岳飞将信将疑,所以秦桧才有机可乘。当今皇上对老夫坚信不疑,所以魏忠贤胆子再大,心思再卑鄙下流,也不敢怎样。” 满桂:“末将愿带三万人马保护督师进京,以防不测。” 孙承宗笑了:“满将军,我是进京告御状,又不是打仗。” 赵率教:“督师多带些人马,对魏忠贤一伙总是有点震慑力。” 孙承宗严肃地说:“多带人马,反倒会给魏忠贤一伙留下口实。诸位请起,别再说了,本官心意已决。” 袁崇焕等人无奈地站起来。 孙承宗:“诸位在辽东兵强马壮,城池坚固,就是本官最大的保障!” 孙承宗等六人跨上马,越走越远。 袁崇焕等人直到望不见孙承宗的踪影,还不愿意离开。 清晨,北京前门大街,一伙人正仰着头看一张告示。 一个秀才模样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地念着:“讨魏忠贤檄,大阉魏忠贤者,人既刁滑,出身鄙下。昔充神宗火者,曾以洒扫入侍。受先帝识拔,而执掌膳房。皇上错爱,骤柄东厂。却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聚集奸党,残害忠良。聚奸编《要典》,图谋成圣贤;南北建生祠,妄称九千岁。包藏祸心,窥窃神器,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承宗内阁重臣,当朝帝师,奉大明之成业,荷三朝之厚恩;气愤风云,志安社稷。爰举义旗,以清妖孽。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望我大明臣民,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大明东阁大学士、辽东督师孙承宗,天启五年三月。” 一个壮硕汉子大声问道:“你咿咿呀呀念了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答道:“告示说魏忠贤干了许多坏事,孙督师要从山海关带大兵杀进北京城,宰了魏忠贤。” 看告示的人都说:“该杀,该杀!” 忽然,几个顺天府的衙役吆喝着跑过来:“活腻了?散了!散了!” 一个衙役向前,伸手把告示扯下来。 两个衙役拉住秀才模样的年轻人,厉声喝道:“去顺天府说清楚!” 第168章 龙山大火 陕西延安府衙后堂。 李自成、高桂英身着便服,喝茶闲话。 一个亲兵进来:“报告将军,信使送来天顺皇帝和王丞相的联名信。” 李自成:“呈上来。” 亲兵双手呈上一封信,然后退下。 李自成拆开信细看,不禁微皱眉头说道:“唉,咱们这位天顺皇帝到底满脑子装些什么?前方战事正紧,他却在家里大操大办寿宴,还一定让我参加。” 李自成随手把信递给高桂英看。 高桂英看过信,说道:“反正延安附近几个州县已经打下来,你又担心黄龙山的安危,不妨回去一趟看看。也算给足皇帝面子。” 李自成想了想,说道:“刘宗敏正领兵猛攻洛川,激战三天迟迟不下,咱们俩去看看。打下洛川,整个延安府就都掌握在咱们手里,那就踏踏实实回一趟黄龙山。” 陕西洛川城外大路上,刘宗敏给李自成高桂英送行。 刘宗敏嘿嘿笑着:“成哥,你和桂英一来,帮我想办法,只一天就拿了下洛川城。你怎么不早来?” 李自成捅他一拳:“傻小子,还敢埋怨我?你自己没脑子啊?” 刘宗敏仍然嘿嘿笑着:“这回长脑子了。” 李自成:“你这小子,耽搁我一天多,寿宴酒怕是喝不上了。你赶快安排全城防务,我回黄龙山一趟,三五天就回来。” 月夜,陕西黄龙山下小树林内。 一个黑衣蒙面人在沉沉夜色掩护下,悄悄闪进小树林。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棵大树。 黑衣蒙面人仰望大树上方,靠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顶端的两个老鸹窝。他点点头,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大蜡丸,又从树身上齐肩高的地方,找到事先画好小十字的那块树皮,轻轻一拉,树皮里面显出事先挖好的小圆洞。他小心翼翼地把蜡丸放进树洞,安上树皮,又使劲按按,仔细看看,没发现任何破绽,才放心大胆地走出树林。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又一个黑衣蒙面人走进树林,轻车熟路地找到那棵大树。黑衣蒙面人仰望大树上方,靠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顶端的两个老鸹窝。黑衣蒙面人点点头,掏出火镰、纸火媒打着火,点燃蜡烛照着树身,在齐肩高的地方,找到画着小十字的那块树皮,轻轻一拉,树皮里面露出蜡丸。他快速取出蜡丸,按好树皮,警惕地观察一遍周围动静,然后走到小树林边上找到大黑马,上马飞奔而去。 陕西巡抚衙门大堂内。 洪承畴、吴英琪略显焦躁地向大堂门口张望着。 洪承畴:“离约定时间已超过两个多时辰,按说早该回来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吴英琪:“大人,再等等,此人胆大心细、武功高强,不会出事。” 黑衣蒙面人急匆匆走进来,拉下面罩,原来就是吴英琪的亲兵。 亲兵从怀中掏出蜡丸,双手捧给吴英琪。 吴英琪抓过蜡丸,走到书案前敲碎,抻平里面的纸条,凑到烛光下细看,只见上写几个字:山上人少,八月初十,生日宴后,大火为号。 吴英琪大喜,赶紧把字条双手呈给洪承畴:“大人,成功了。” 洪承畴接过字条,反复看了三遍,也面露喜色,说道:“成功了,成功了。” 吴英琪对亲兵说:“你辛苦,下去休息吧,明天我让师爷给你送二百两赏银。” 亲兵叩头谢恩,然后退下。 洪承畴:“吴大人,真难为你想出这么一条绝妙好计。一开始我还以为绝不可行呢。” 吴英琪:“这是上托皇上洪福,下赖巡抚大人信用,也是王嘉胤等反贼命该如此。” 洪承畴:“吴大人,你怎么就算定了张立为肯出卖自己的嫡亲姐夫呢?” 吴英琪:“找张立为这个人,下官确实费了一番苦功。足足在王嘉胤府谷县老家暗中打听了二十天,才从他邻居口中知道有此人。又在宜昌乡下找了七八天,才找到此人。把张立为带进宜昌府大牢里,让他观看了四十八套刑罚的现场操作,吓得他三天三夜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然后,我就轻声细语给他讲解聚众反叛朝廷,株连九族到底是哪九族,怎么株连。又吓得他三天三夜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洪承畴:“好,这就叫攻心为上。” 吴英琪:“其实,在到宜昌找他之前,我就料定他胆子很小。” 洪承畴:“凭什么?” 吴英琪:“王嘉胤搅扰得山陕豫三省鸡犬不宁,又自立为天顺皇帝,张立为若是胆大妄为之徒,早就跑去找他姐夫入伙了。他偏偏带着妻子儿女、父母兄弟跑到宜昌乡下种地,足以说明他胆小怕事。” 洪承畴点头称是,却又问:“吴大人怎么能让他甘冒杀身之祸,深入龙潭虎穴,为官府当卧底呢?” 吴英琪:“先告诉他王嘉胤反叛朝廷是以卵击石;再扣住他的妻子儿女、父母兄弟当人质,最后答应事成之后加官进爵、赏赐千亩土地、三套位居苏州的豪宅。” 洪承畴:“刚才本官还担心张立为出卖咱们,经过吴大人这一细说,完全踏实了。你说往下怎么走?” 吴英琪抻开字条,逐句分析:“‘山上人少’是说黄龙山上防守的反贼不多,这与咱们掌握的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大股反贼下山抢掠吻合;‘八月初十,生日宴后,’是说具体的时间地点,估计应该是王嘉胤的生日宴会,八月初十在黄龙山聚义厅举行;‘大火为号’是说他会先在酒菜中做足手脚,适时烧毁聚义厅,也是向咱们发出攻击信号。” 洪承畴半信半疑:“吴大人,你有确切把握?” 吴英琪一笑:“大人放心,张立为出发之前,所有的细节下官都想到了,都安排几种对策,让他烂熟于胸。包括日常闲谈如何应答、怎么写字条、怎么传递字条,都演练了许多遍。” 洪承畴:“太好了,这次捣毁黄龙山,就由你来指挥,让曹文诏、贺人龙完全听你调遣。” 吴英琪:“下官绝不辜负巡抚大人信任。” 夜,陕西黄龙山大寨聚义厅内,灯笼火把高照,亮如白昼。 王嘉胤和张氏满面春风坐在正中的两把大椅上。 王自用站在一旁高声喝道:“时辰已到,拜寿开始。” 张立为领着王嘉胤的一儿一女,走到大厅正中跪倒。 王自用喝道:“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张立为带着两个孩子向上磕头如仪。 王自用:“礼毕。” 张立为领着两个孩子退到一边。 几十个大小头领走到大厅正中跪倒。 王自用喝道:“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几十个大小头领向上磕头如仪。 王自用:“礼毕。” 王自用一招手,全大厅的人齐声高呼:“天顺皇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天顺皇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王嘉胤站起来高扬双手:“谢谢各位,大家入席,开怀畅饮。厅外的弟兄们也要吃好喝好。” 全大厅的人又齐声高呼:“多谢天顺皇帝!” 大厅内的人,按照次序找到自己的座位。 张立为看看八桌的人都已坐定,便高声喊道:“上酒菜!” 十几个亲兵端上来鸡鸭鱼肉,给各桌布菜;又有八个亲兵给每桌搬上来一坛酒,给每人面前的大碗中斟满。 王自用站起来吩咐:“各位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开始!” 各桌上的头领们不再拘谨,喝酒吃肉忙得不亦乐乎。 功夫不大,有两个桌上的头领就开始大呼小叫地猜拳行令。 王嘉胤乐呵呵地看着手下弟兄们吃喝,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张立为走过去,搬过酒坛子,给王嘉胤、张氏斟满酒,自己也端起一碗酒,举过头顶,说道:“姐夫、姐姐,兄弟敬你俩一碗,祝姐夫长命百岁,祝姐姐身体康泰。” 王嘉胤一饮而尽,张氏只喝了一口,张立为也只喝了一口。 王嘉胤嚷嚷道:“兄弟,你这就不对了,姐夫一口干了,你才抿一口,不行不行。” 张立为笑道:“这里里外外都得靠我张罗,我怎么能过量饮酒?” 王嘉胤:“算你有理,去忙吧。” 张立为这桌看看,那桌转转,不时指挥亲兵添酒加菜,照顾得周到体贴。 张立为走到院子里,看看天色很晚了,十几桌亲兵酒兴更浓,便笑道:“弟兄们每天给我姐夫站岗放哨,十分辛苦,今天一定要开怀畅饮!来人,再加灯笼火把,亮亮堂堂地吃、喝!” 亲兵们乱哄哄道谢:“谢谢大总管,谢谢大总管。” 张立为见里里外外的将士们都喝得差不多了,便冲着两个亲信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亲信心领神会,一溜小跑进了厨房,端出两个大托盘,逐一将托盘上的十几小坛酒,摆到各桌上。 张立为走到一桌前,打开一小坛酒,高声说道:“我给弟兄们换一种好酒,大家快尝尝。” 亲兵们争先恐后伸过碗去要酒,别的桌上都争抢着倒新酒。 张立为说了句“弟兄们慢慢喝”,立即拔腿走进聚义厅。 张立为见两个亲信已经给各桌上了小坛酒,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招呼王嘉胤、王自用:“姐夫,王丞相,尝尝这种新酒。” 王嘉胤醉眼朦胧地说:“好,都尝尝。” 王自用喝了一大口,赞道:“好酒,好酒。” 张立为:“大家多喝点儿。” 功夫不大,各桌上小坛酒都喝光了。 王嘉胤醉醺醺地吩咐张立为:“再去拿好酒。” 张立为却劝道:“姐夫,天不早了,让大家都散了吧。” 王嘉胤大手一摆:“不行,喝到天亮再说。” 张立为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王自用费力地晃了晃脑袋,似乎觉察出点儿什么,迟钝地对王嘉胤说道:“皇,上,这,这酒……” 话没说完,王自用就趴到桌上昏过去。 王嘉胤随即也昏过去了。 张立为眼看着聚义厅里的人醉倒、昏倒一片,便立即跑到院中看看,见亲兵们和厅内的将领们一样醉倒、昏倒一片,又跑到大厅门口对两个亲信打了个手势。他们二人立即将事先准备好的几大坛酒踢倒,一人抓起一个火把,跑到大厅外,奋力将火把扔进去。 张立为踢倒院子中间的两大坛酒,跑到边上抓起一个火把,向院中一扔。 从远处走过来的王嘉胤的老管家,看到张立为的举动大吃一惊,立即要张口喊人,见四周都是醉倒的农民军,便赶紧躲到一边去。 顿时,大厅内外成了一片火海。 第169章 不许进京 北京东厂提督衙门内。 顺天府尹李春茂手拿一张告示,急急忙忙走进来。看到魏忠贤,连行礼都忘了,张口即说:“厂公,告示!” 魏忠贤皱皱眉,没说话。 恭敬地站在魏忠贤身边的魏广微,训斥李春茂:“看你慌慌张张的样子,哪像个顺天府尹,倒像个小酒馆儿跑堂的!” 李春茂这才想起该先行礼,立即跪地叩头说道:“卑职李春茂,给九千九百岁爷爷叩头。” 魏忠贤这才给他一个好脸色,说:“起来说话。” 李春茂:“多谢九千九百岁爷爷。” 魏广微问李春茂:“你说的告示是怎么回事?” 李春茂赶紧双手把告示呈给魏广微:“魏阁老请看,这是卑职手下衙役,在前门大街上扯下来的,孙承宗的告示。” 魏忠贤忙问:“孙承宗的告示,写些什么?” 魏广微细看一遍告示,才对魏忠贤说:“九千岁,告示上说,孙承宗要带大兵杀进北京成,替东林党人报仇。” 魏忠贤一惊,问道:“真是孙承宗的告示?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造谣生事?” 李春茂:“顺天府已经扯下了许许多多这样的告示,还抓了几十个传播流言的人拷问过,都说有人亲眼在山海关看见孙承宗调集兵马,亲耳听见孙承宗号召士兵们杀进北京城,拥立信王登基。” 魏广微:“九千岁,目前东林党人一败涂地,孙承宗兔死狐悲,肯定要想方设法为他们报仇。下官的意思,对这告示上说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魏忠贤神色惊慌:“万一,万一孙承宗带兵攻打北京城,城中东林党余孽再起来响应,咱们可就危险了。你说该怎么办?” 魏广微也不敢自作主张:“还是把顾阁老、崔尚书、许将军找来,一起商量。” 魏忠贤:“快,快把他们都找来。” 紫禁城御花园内。 天启正兴致勃勃观看两队小太监,手执木头刀剑对阵厮杀。 小太监们个个身手矫健,一招一式勇猛有力。 天启非常开心,不住地叫好:“好,好!就要天天这样练,练好了朕有赏!” 魏忠贤带着顾秉谦急急忙忙走过来,跪在天启面前:“万岁爷,老奴有十万火急军情报告。” 天启一边看着小太监们对阵,一面漫不经心地问:“有什么了不起的事,非得现在说吗?” 顾秉谦:“确实军情急如火。” 天启仍然眼看着对阵的小太监:“起来说话,什么军情?” 魏忠贤站起来说:“万岁爷,孙承宗要带领十万大军杀进北京城,救出东林党,剐了老奴,废了万岁爷,拥立信王登基。” 天启看着小太监们,头也没回,说道:“一派胡言乱语,朕最信任的师傅,怎么会辜负朕呢?朕正忙着呢,你们下去吧。” 魏忠贤赶紧从怀中掏出告示,让天启看:“万岁爷,北京城到处贴着这样的告示,署着孙承宗的名字,口口声声要带兵进京,杀了老奴。” 天启笑了,看着魏忠贤说:“魏大伴,吾师真有事情,也会找朕说的。告示是造谣污蔑,你们也信?” 天启接着把脸一沉,说道:“还不赶快退下!” 魏忠贤、顾秉谦不敢再诉说,神情沮丧地走出御花园。 滦州通往北京的大路上。 孙承宗、红霞和四个亲兵骑在马上疾驰一阵,孙承宗举手示意,一行人马放慢了脚步。 孙承宗对红霞说:“咱们这一阵子走得够急的,歇会儿吧。让马吃点儿草料,饮饮水。” 几人跳下马,一个亲兵走过来接过孙承宗、红霞手中缰绳,把马栓到路边树上,安排草料,给马饮水。 红霞陪着孙承宗,慢慢走到树荫下的石头上坐稳。 红霞问:“先生,你说魏忠贤他们,会让咱们顺顺利利地进北京城吗?” 孙承宗淡淡一笑:“肯定不会。” 红霞:“咱们怎么办?” 孙承宗:“我倒要看看,这伙阉党怎么阻拦当朝帝师,参加当今皇上的万寿庆典。” 红霞:“先生,你不要低估魏忠贤造谣生事、蛊惑皇上的能力。” 孙承宗:“皇上是聪明人,对我还是信任的。经过这几年历练,辨别是非的能力也大大提高。总不至于把咱们这六人六骑,当做十万大军吧。” 红霞:“倒也是。但我凭女人的直觉,总感到咱们这次回京不会顺利。” 孙承宗笑道:“女人的直觉,过于小心眼儿了吧?” 红霞也笑笑:“但愿是我多虑。” 北京东厂提督衙门内。 魏忠贤、顾秉谦、魏广微、崔呈秀、许显纯等人正围在一起,焦虑地议论着。 一个太监急急忙忙走进来,呼道:“九千九百岁爷爷,奴才刚接到东厂探子在山海关的飞鸽传书,孙承宗确实带领兵马离开山海关,正在向西进发。” 魏忠贤神色慌张地问:“孙承宗到底带了多少兵马?” 太监回答道:“书信上没说。” 魏忠贤骂道:“一群废物,连个消息都传递不清。赶快给山海关的探子飞鸽传书,问清孙承宗到底带了多少兵马,让他们火速报来。” 顾秉谦:“九千岁,咱们是不是该派出人马,一路向东搜寻孙承宗的行迹。” 魏忠贤:“顾阁老这个主意好。许将军,你赶快安排锦衣卫去搜寻。” 许显纯答应一声,快步走了。 魏广微看了看顾秉谦,有点儿不甘心落在他后面,便说:“依下官看来,九千岁该派出司礼监和东厂心腹,坐镇北京的所有城门,严加防范。万一孙承宗带兵攻城,一定要拼死抵抗。” 魏忠贤对那个太监说:“魏阁老的主意很好,你速去安排。让他们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住在城门楼子上。” 太监答应一声,也赶快走了。 崔呈秀眼珠转了几转,对魏忠贤说:“九千岁,下官反复考虑,孙承宗这几年在辽东兵强马壮、武器精良、钱粮充足,真要是带兵来攻打北京城,咱们未必是对手。且不说他在北京城里还有许多内应。” 魏忠贤惊惶地问:“崔尚书说该怎么办?” 崔呈秀:“真正能制约孙承宗的,只有皇上。九千岁无论如何也要求皇上亲口下令,阻止孙承宗进城。” 魏忠贤高兴了:“还是崔尚书说到了点子上。” 顾秉谦却说:“九千岁,咱们不是被皇上拒绝了吗?” 崔呈秀:“下官陪九千岁再见皇上,哀兵必胜!” 魏忠贤问:“什么叫哀兵必胜?” 崔呈秀:“实在求不动皇上,咱们就跪地痛哭,一直把皇上哭得烦烦的,事情就有希望了。”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天启正在与魏淑妃嬉闹。 魏淑妃身披薄如蝉翼的细纱衣,里面亵衣清晰可见。身体的各个部位凸凹有致,白皙皮肤,高挑身材,十分撩人。 天启嘻嘻笑着要抓住魏淑妃,魏淑妃却偏偏不让他如愿,身子灵巧得像一条水中的鲶鱼,东一扭,西一摆,就轻松从天启身边溜走。 魏淑妃溜开几步远,反而回过头来挑逗天启:“皇上,快来抓臣妾呀,快来抓臣妾呀!抓到臣妾,就陪你好好睡午觉!” 天启火急火燎,跟到东跟到西,就是抓不住她。 天启想急又急不得,想恼也恼不得,正在无计可施之际,魏忠贤却领着崔呈秀进来。 魏淑妃见自己的叔祖父来了,便对天启嫣然一笑,轻轻说道:“皇上,臣妾在寝殿等你。” 魏淑妃说完,便如惊鸿一般飘飞出去。 天启这才板起面孔问魏忠贤:“魏大伴有何急事,一定要打扰朕午睡吗?” 魏忠贤、崔呈秀立即跪在地上叩头。 魏忠贤:“老奴有罪,但此事实在是十万火急!” 天启:“天塌地陷了?” 魏忠贤:“比天塌地陷还严重,老奴接到山海关飞鸽传书,已经证实孙承宗确实是带兵向北京进发。” 天启:“那又怎样?” 崔呈秀:“皇上,孙承宗此番前来,扬言不仅要杀魏公公,还要杀皇上。” 天启怒喝一声:“闭上你的臭嘴,吾师即便真正带兵入城,也不会伤及朕一根汗毛。吾师与朕的感情,你们哪里懂得?” 魏忠贤叩头痛哭道:“老奴卑微下贱,死不足惜;万岁爷一身担着大明九万里山河,抚育着天下亿兆百姓,可千千万万不能有一丁点儿闪失!” 崔呈秀:“孙承宗历来结党营私,只是瞒哄皇上,大奸似忠。这次见同党大部分被抓,便怀恨在心,妄图称兵作乱,毫不稀奇。” 天启:“吾师即使想救同党,也不会危及朕身。” 魏忠贤嚎啕大哭起来,边哭便说:“皇,皇上,太善良了,太善良了。” 崔呈秀:“历史上大多数手握重兵的统帅,都容易产生异心。皇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天启有些心动,又有些烦躁,便在殿中来回走动着。 魏忠贤见状,立即痛哭着膝行起来,天启到东,他便膝行到东;天启到西,他便膝行到西。一边膝行还一边涕泪满面地说:“老奴死不足惜,皇上不能冒险。老奴死不足惜,皇上不能冒险。” 恰在此时,魏淑妃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来,而且越来越响亮。 天启望了望寝殿,有些心猿意马,顺口说道:“好了,那就请孙师傅速回山海关吧。” 魏忠贤如获至宝,立即说:“老奴马上派人传达皇上口谕。” 第170章 返回前线 北京东厂提督衙门内。 魏忠贤问崔呈秀:“崔尚书,你说派谁去找孙承宗传达皇上口谕呢?” 崔呈秀:“最好派王体乾。” 魏忠贤:“对,就派王体乾去。名义上,在这皇宫大内,除了皇上,就数他最大。他传达皇上口谕,由不得孙承宗怀疑。咱家这就去司礼监找王公公。” 魏忠贤刚要出门,却见一个太监急急忙忙走进来,和魏忠贤撞了个满怀。 那太监跪在地上连连说:“属下该死,九千岁饶命。” 魏忠贤看出些蹊跷,便说:“不碍事,起来说话,是不是有紧急情况?” 那太监说道:“九千岁英明,属下刚刚接到山海关飞鸽传书,说孙承宗动身时,一共只有六人六骑。” 魏忠贤大喜:“六人六骑?你立了大功,咱家要重重赏你。下去歇息吧。” 太监走了。 崔呈秀凑上来,说:“九千岁,这回孙承宗是自投罗网,千万不能放过他。” 魏忠贤:“原先以为,孙承宗这回一定带领大批人马进京,给咱家来个下马威。白白让咱家在皇上面前流了许多眼泪,说了许多好话,才讨了皇上口喻。这下子好了,六人六骑进京,咱家还怕什么?” 崔呈秀:“这个小子自以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其实就是个死心眼儿。” 魏忠贤:“传令,北京九门严加提防,一见到孙承宗,立即缉拿归案。咱家要在诏狱里细细地审讯他,私自带兵进京,是大逆,是十恶不赦之罪!” 崔呈秀:“九千岁,杨涟、汪文言那样的硬骨头,都让许显纯摆平了,孙承宗也不在话下。” 魏忠贤:“等到咱家把孙承宗带兵进京谋反的口供拿到手,皇上想救他也不好说什么了。” 夜,通州驿站外。 孙承宗一行走到驿站门口,已经是人困马乏。 一个亲兵走向前问:“驿丞在哪儿?” 一个驿卒反问亲兵:“找驿丞老爷有事吗?” 亲兵:“孙督师驾到,让他赶快出来迎接!” 驿卒立即换了一副笑脸:“驿站早就准备好上房,迎接孙督师。” 亲兵有些惊讶:“你们怎么知道孙督师要来?” 驿卒:“今天一早,就有一位阔绰的大官人,来安排好一切,专门坐在上房里等候。” 孙承宗听到这里,刚要开口问话,却被红霞制止。 红霞问:“是哪位在等孙督师?” 梅之焕从上房里走出来:“正是在下。” 孙承宗一见梅之焕,非常疑惑地问:“怎么是你?” 梅之焕:“先进屋再说吧。” 四个亲兵去安顿马匹,孙承宗、红霞跟着梅之焕走进上房。 夜,通州驿站上房内。 梅之焕等孙承宗擦罢手脸,送上一杯热茶,说:“孙督师,喝口茶休息一会儿。” 孙承宗:“松文兄,你专程来此等候我,肯定有大事相告。” 梅之焕:“孙督师猜得对。在下得到可靠消息,魏忠贤已在京城九门都布下重兵,一见孙督师立即逮捕,押往诏狱严审。” 孙承宗又气又急:“凭什么逮捕我?严审什么?” 梅之焕:“说你私自带兵进京,是十恶不赦的大逆之罪。” 孙承宗激动地说:“我只带四个亲兵,回京给皇上祝寿,怎么就成了大逆?” 红霞:“哼,有罪没罪,还不是任凭魏忠贤胡说。” 梅之焕:“红霞说得对,孙督师忘记赵高指鹿为马了?” 孙承宗:“我此番回京,是给皇上祝寿,更主要的是为东林诸公讨个公道。” 梅之焕:“孙督师,容晚生说句不中听的话,你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还想保别人?东厂探子无处不在,晚生此番冒险等在驿站,消息很快就会被他们知道。” 孙承宗:“孙某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要与皇上见一面,诉一诉东林诸公的冤屈。” 红霞:“先生太固执了,不等你见到皇上,魏忠贤就把你抓走。你自己的冤屈还没地方诉呢!” 梅之焕:“当初是晚生和赵大人商议好的,请孙督师替东林诸公告御状。如今,魏忠贤布下天罗地网陷害孙督师,我就是拼上性命,也不能让孙督师重蹈杨涟覆辙。” 孙承宗:“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东林诸公,惨死在魏忠贤的屠刀之下?” 红霞:“先生若继续在辽东统帅雄兵,魏忠贤也许还有所忌惮,不敢将东林党斩尽杀绝;若先生与东林诸公一同陷进网罗,魏忠贤可就真敢为所欲为!” 梅之焕:“孙督师若有闪失,梅之焕百身莫赎!” 孙承宗还在犹豫,梅之焕噗通跪倒在地,哀求道:“孙督师快走吧,万一魏忠贤派人沿途搜索,就太危险了!” 一个亲兵端着饭菜进来,正要安排吃饭。 红霞对亲兵说:“不吃饭了,马上备马往回走!” 亲兵答应一声赶紧走出房门。 红霞拉着孙承宗就往外走。 孙承宗扭头对梅之焕说:“松文兄,你先随我到辽东再说吧。” 梅之焕:“好。” 北京东厂提督衙门内。 魏忠贤得意洋洋地来回踱步,崔呈秀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许显纯大步进来,只躬躬身子便急急地说道:“九千岁,孙承宗跑回山海关了。” 魏忠贤又急又恼,厉声问:“怎么让他跑了?” 许显纯有些害怕,小声说:“属下搜寻到通州驿站,驿站的人说,一个时辰以前,孙承宗确实住进驿站上房。但只过了一会儿,他们一行人就往回走了。” 魏忠贤:“你们怎么不快马加鞭追上去?” 许显纯:“属下带的人马不多,不是孙承宗的对手;又怕孙承宗布下埋伏。” 魏忠贤骂道:“饭桶,胆小鬼!” 崔呈秀:“难道走露了消息?” 魏忠贤:“咱家明白了,司礼监、东厂也不是铁板一块。许显纯,先不要管孙承宗,你回诏狱,使尽一切手段让左光斗他们招供,把京城里的东林党清理干净再说。” 许显纯:“九千岁,等末将的好消息吧。” 许显纯走了。 魏忠贤沉思片刻,喊道:“来人。” 一个太监应声而至。 魏忠贤吩咐道:“快去请左副都御史王绍徽,让他带着《东林点将录》来见咱家。” 太监答应着快步出去。 崔呈秀问:“九千岁有什么妙计?” 魏忠贤得意地说:“咱家带王绍徽去见皇上,让他给皇上讲讲《东林点将录》,咱们下一步,就可以狠狠地把那些东林党一扫而光。” 崔呈秀立即恭维道:“九千岁运筹帷幄,定能决胜千里。”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魏忠贤带着王绍徽小心翼翼地进来,给天启磕头。 魏忠贤:“万岁爷,最近市面上流传着一本书,很有意思。老奴想送给万岁爷看看。” 天启开心地问:“是什么有意思的书?” 魏忠贤:“《东林点将录》。” 天启:“拿给朕看看。” 王绍徽赶紧双手呈上。 天启接过《东林点将录》,随手翻了两页,问:“书中画些男人,写一些文字,有什么意思?” 魏忠贤:“请万岁爷准许王绍徽讲解一番。” 天启坐到龙椅上,懒洋洋地说:“讲吧。” 王绍徽:“皇上,这本《东林点将录》,是臣参考《水浒传》中,梁山人物排座次的方法编写的。将当前危害朝廷的东林奸党一百零八人,也排了座次。” 天启有了点儿兴趣:“都有谁?怎么排的?” 王绍徽翻开《东林点将录》,一句一句念起来:“开山元帅托塔天王南京户部尚书李三才。总兵都头领二员——天魁星及时雨大学士叶向高,天罡星玉麒麟吏部尚书赵南星。掌管机密军师二员——天机星智多星左谕德缪昌期,天闲星入云龙左都御史高攀龙。协同参赞军务头领一员——地魁星神机军师礼部员外郎顾大章。正先锋一员——天杀星黑旋风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 天启打断王绍徽念书,高兴地说:“朕十几岁时,看过《水浒传》,知道托塔天王晁盖、及时雨宋江、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入云龙公孙胜、黑旋风李逵都是北宋的忠义之士。” 魏忠贤脸色一变,知道这次讲解《东林点将录》是适得其反,赶快摆摆手,让王绍徽下去。 天启却问:“魏大伴,怎么不让他讲下去呢?” 魏忠贤:“老奴看万岁爷似乎有些困倦,改日再讲吧。” 山海关督师行辕内。 孙承宗陪着梅之焕喝茶。 袁崇焕、满桂、祖大寿、赵率教等人进来参见孙承宗。 孙承宗:“各位将军,这位就是本官经常给你们说起的,文武双全梅之焕。” 袁崇焕:“久仰久仰,清贵世家出身的梅大人,马上功夫了得,左右开弓百步穿杨,击剑舞刀,几十个人近不得身。” 满桂、祖大寿、赵率教等人齐声说道:“久仰,久仰!” 梅之焕谦虚地说:“孙督师把在下说得太神,我那些雕虫小技,在各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孙承宗:“各位,这次进京,若不是松文兄鼎力相助,我恐怕就落在魏忠贤手里了。” 袁崇焕冲着梅之焕深深施礼:“梅大人,你救的不仅仅是孙督师,而是整个辽东平叛大业,是大明王朝。” 满桂、祖大寿、赵率教等人冲着梅之焕深深施礼:“多谢梅大人!” 梅之焕:“梅某只是凭良心办事,没想很多。” 孙承宗:“各位,魏忠贤在北京几乎是只手遮天,依本官分析,他下一步还会对咱们施加压力。” 满桂:“干脆派人进京宰了这个阉狗。” 孙承宗:“即使魏忠贤死了,阉党实力还在,国家之事仍然很难办。” 袁崇焕:“恩师有什么打算?” 孙承宗:“为防备魏忠贤打压咱们,要大力提倡辽土养辽人。” 祖大寿“具体做法呢?” 孙承宗:“辽东土地多的是。目前辽东士兵有十二万,除军事训练外,农忙季节都要有计划有组织地去种地,每人不得低于五亩。” 赵率教:“全凭人力种地?” 袁崇焕:“你真是个死脑筋,那么多战马不会拉犁拉耙呀!” 众人哄笑。 孙承宗:“咱们要囤积足够的军粮,还要让毛文龙利用皮岛优势,搞贸易赚钱。魏忠贤难不倒咱们!” 第171章 内外勾结 辽阳后金皇宫偏殿内。 范文程对努尔哈赤说:“大汗,据探子来报,日前魏忠贤设下网罗,要把孙承宗逮捕。虽然孙承宗逃脱,二人已结了死仇。” 努尔哈赤:“太好了。以前二人虽有矛盾,尚能共事;以后,就难说了。这正对大金有利。” 范文程:“咱们得火上浇油。” 夜,辽阳李永芳住所内。 李永芳恭敬地把范文程让到主位上,说:“范先生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范文程:“李额附太客气,文程有事相求。” 李永芳:“范先生既有差遣,李永芳在所不辞,怎么说相求呢?” 范文程谦虚地说:“李额附是大汗的佳婿,为大金立下赫赫战功。范文程是什么人,怎么敢随便差遣额附大人?” 李永芳笑着说:“范先生真会说笑话。李永芳是大金臣子,范先生是大金天命大汗最信任的谋臣,有所安排当然都是大汗的令旨,李永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范文程:“大道理是该这样说,但在下说的事情确实风险很大,让李额附冒险犯难,文程确实于心不忍。” 范文程欲说还休的态度,倒切切实实引起李永芳的兴趣,他便爽快地对范文程说道:“既然李某已经说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范先生就有什么说什么。” 范文程见铺垫成功,便问:“李额附了解孙承宗这个人吗?” 李永芳:“了解说不上,知道这个人,是两代帝师、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辽东督师,文韬武略堪称当世一流。” 范文程又问:“若此人常驻辽东,对我大金有何影响?” 李永芳认真想想,说:“大金若能守住现有疆土已属万幸,很难再谈发展。” 范文程:“李额附说得很对,大汗也是这样想的。李额附是明朝第一个向大金投诚的武将,在下是明朝第一个向大金投诚的有功名读书人;若大金兴起无望,咱们俩这大汉奸当得就太不值!” 李永芳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对,对,太不值,太不值!” 范文程也跟着笑了一阵子,才问:“李额附想不想把孙承宗赶走呢?” 李永芳立即说:“当然想,可连莽古尔泰、代善这样的猛人,都是孙承宗手下败将,就凭我的本事能赶走他?我还真不敢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范文程:“咱不跟他斗勇斗狠,咱给他使个阴招。” 李永芳兴趣大增,急忙问道:“什么阴招?” 范文程不接话茬儿,却问:“李额附知道魏忠贤这个人吗?” 李永芳:“听说过,原先是个赌棍,把老婆女儿都输了,自宫当了太监,现在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九百岁爷爷。” 范文程:“咱们靠魏忠贤把孙承宗赶走,你说怎么样?” 李永芳一下子坠入五里雾中,想了想问道:“魏忠贤会听咱们的?” 范文程:“魏忠贤原先比较支持孙承宗在辽东的行动,现在他俩闹翻了,巴不得孙承宗倒大霉呢。” 李永芳有点儿明白:“范先生说吧,需要我干什么。” 范文程直截了当地说:“大汗准备了五十颗东珠,让你当做见面礼,送给魏忠贤。再给魏忠贤讲明利害,他自然会想出办法,把孙承宗从辽东弄走。” 李永芳有些踌躇:“我和魏忠贤没有任何关系。” 范文程幽默地说:“魏忠贤不认识你,可他认识东珠!魏忠贤知道孙承宗若在辽东功成名就,他就得身败名裂!” 范文程见李永芳还是信心不足,便进一步说:“现在大金内部,只有你最了解朱明官场规矩;魏忠贤也知道你在大金的身份地位。他这种人,历来是狡兔三窟。你悄悄地去来,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李永芳终于下定决心:“好,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走它一遭!我和魏忠贤的走狗崔呈秀有点儿交情,请大汗再准备一份厚礼,我送给他,让他想办法帮助我。” 北京魏宅客厅内。 崔呈秀手托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南珠,让魏忠贤欣赏:“厂公请看,这是产自广东北海一带的珍珠,圆润洁白,若用它做成朝冠正中的装饰,保证端庄漂亮。” 魏忠贤点着头说:“不错。可我听说产自北方的东珠,才是珍珠中的极品。” 崔呈秀:“九千岁说得对,但因为东珠产在黑龙江、乌苏里江、鸭绿江等高寒地带。冬春之际,很多女真人冒着酷寒,凿冰入水,采蚌取珠。稍有不慎即沉入江底淹死,也有人冻死。因为不宜采撷,所以特别昂贵。前些年,努尔哈赤没叛变时,曾经给朝廷进贡过,这些年断了。” 一个太监进来,向魏忠贤禀报:“九千岁,一个名叫李方的山海关珠宝商人求见。” 魏忠贤有些不耐烦:“一个商人,咱家不见!” 太监正要转身出去回绝,崔呈秀却拦住他,转身对魏忠贤说:“九千岁,既然说是山海关的珠宝商人,不妨见一见,也许能给咱们一些意外惊喜。” 魏忠贤:“那就见一见吧,你们要先仔细盘查一番,别混进来身怀利器的奸细。” 太监答应着走出客厅。 不大一会儿,太监领着李永芳进来。 李永芳把怀中抱着的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随手放到身边桌子上,跪倒在地给魏忠贤叩头,说道:“小人李方,叩见九千九百岁爷爷。” 魏忠贤和蔼可亲地说:“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李永芳:“谢九千九百岁爷爷。” 魏忠贤:“你大老远跑来找咱家,有什么事吗?” 李永芳:“小人是山海关珠宝商人,日后想在京城做点生意,特来投靠九千九百岁爷爷。” 魏忠贤:“咱家一向对生意不感兴趣,与你又非亲非故,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李永芳:“九千九百岁爷爷没空帮忙没关系,小人有幸见上九千九百岁爷爷一面,已经是天大的喜事。” 崔呈秀笑着夸奖李永芳:“你倒挺会说话。” 李永芳:“既然九千九百岁爷爷赏光让小人见了一面,小人总得有点表示。” 李永芳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桌子上紫檀木盒子。只见盒子里放射出淡淡的金色光芒,熠熠生辉。 崔呈秀觉得奇怪,走向前细看,禁不住惊呼一声:“好漂亮的东珠!” 魏忠贤也走向前细看,只见盒中排列整齐的东珠,个个都如鸽子蛋大小,质地圆润硕大,色泽晶莹透澈,散发出五彩光泽。 仔细看了一会儿,魏忠贤才惊喜地问道:“这些都是给咱家的?” 李永芳恭顺地答道:“一共五十颗,全部贡献给九千九百岁爷爷。” 崔呈秀推波助澜:“当年,努尔哈赤送给朝廷的东珠比这些差远了。” 魏忠贤假意推辞:“不行,不行。咱家无功不受禄。” 李永芳:“九千九百岁爷爷立德立言立功,辅佐万岁爷治理天下,怎么能说无功?怎么不该享受百姓的奉献?” 李永芳几句话说得魏忠贤眉开眼笑。 魏忠贤拿起一颗东珠仔细看了看,说:“难为你一片孝心,说吧,有什么要求?” 李永芳并不回答,只是看看崔呈秀。 崔呈秀与李永芳对视一眼,随即说:“九千岁,下官有点儿事,先走一步。” 看着崔呈秀走远了,李永芳才说:“九千岁,实不相瞒,在下是大金天命大汗努尔哈赤的额附李永芳。” 魏忠贤一听,脸色立即变得煞白,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想干什么?” 李永芳淡然一笑:“九千岁别害怕,我带着大礼前来,就是想结交朋友。” 魏忠贤稍微镇定一些,问:“你就不怕我喊来官兵抓你?” 李永芳坦坦荡荡地说:“我既然敢赤手空拳孤身前来,就料定九千岁肯定以礼相待。” 魏忠贤放松了,坐到椅子上,伸手谦让李永芳:“李额附也坐下说话吧。” 李永芳轻松地坐到椅子上,说:“李永芳冒着杀身大祸前来,是想和九千岁商议一下,如何除掉咱们共同的敌人孙承宗。” 魏忠贤的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儿来,不解地问:“你说什么?孙承宗是咱们共同的敌人?笑话,努尔哈赤才是咱家的敌人!” 李永芳慢慢悠悠地说:“九千岁,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孙承宗作为辽东督师,想把大金官兵斩尽杀绝,是我们的头号劲敌没错吧?” 魏忠贤点点头。 李永芳:“孙承宗作为东林党领袖,想把九千岁从天启皇帝身边赶走,把阉党统统赶出朝堂,也是你们的最大敌人没错吧?” 魏忠贤想了想才说:“没错。” 李永芳:“只要孙承宗在辽东节节胜利,他在天启皇帝和文武百官心目中,就是大英雄,他想清君侧就易如反掌。咱们两家都得败在他手里,难道还不是咱们共同的敌人?” 魏忠贤被李永芳的层层推理绕进去了,问:“你们想怎么办?” 李永芳:“大金国天命大汗只想在辽东站稳脚跟,别无他求。所以,九千岁得想办法把孙承宗从辽东撤回来。” 魏忠贤摇摇头:“咱家不能自毁长城。” 李永芳笑了:“九千岁,你真拿我们当瞎子、聋子呀?前些天,你不是还派出太监、锦衣卫捉拿孙承宗吗?” 魏忠贤:“你能保证努尔哈赤不再进攻山海关?” 李永芳:“九千岁可以派人到大金议和,我负责牵线搭桥。” 魏忠贤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与叛匪议和是天大的事,咱家做不了主。” 李永芳:“朝廷不是常讲剿抚并用吗,抚不就是议和吗?换个说法而已。” 魏忠贤:“这几年,孙承宗在辽东干得不错,若提议和,他会坚决反对。” 李永芳看穿了魏忠贤是想拿孙承宗做筹码,眼珠一转,“便说:九千岁,你真以为孙承宗能剿灭大金?” 魏忠贤:“李额附张口闭口大金、大金,不就是那二十来万人吗?” 李永芳:“九千岁,你别忘了,前几年努尔哈赤就凭四万人马,打得明军十二万人马一败涂地。这几年,大金占据整个辽东,万一攻破山海关,北京可就保不住了。到时候你就是求着大金议和,也不可能了,你老人家再去哪里当九千岁呢?” 魏忠贤动摇了:“好了,议和的事以后再说。咱家先把孙承宗从辽东赶走!” 第172章 应对攻击 夜,北京魏宅密室内。 魏忠贤、顾秉谦、魏广微、崔呈秀四人围着一个大理石圆桌坐着。 魏忠贤低沉地说:“各位,上次孙承宗私自带兵回京,犯了大罪。咱家派兵捉拿,因为走露消息,所以功亏一篑。这次咱们要商量一个万全办法对付他。” 崔呈秀:“九千岁,咱们是不是先把孙承宗的辽东督师拿掉,削去他的兵权,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魏忠贤夸奖崔呈秀:“你的想法很好,具体怎么做? 顾秉谦不甘落后:“如今内阁、都察院大部分都是咱们的人,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魏忠贤:“首辅大人,别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 顾秉谦看出魏忠贤对自己不满,一时却没想出词来。 魏广微想给顾秉谦打圆场,也想表现自己,便说:“首辅大人在都察院里有十几个门生,轮番上折,揭发孙承宗贪污军饷、滥报军功、劳师糜饷、逡巡不前。” 崔呈秀:“大家别忘了,孙承宗是两代帝师,先帝爷和万岁爷登基,他都立下大功,万岁爷对他非常信任。” 顾秉谦心思转得飞快,立即说:“难道他的功劳比韩信、岳飞还大?咱们只要一口咬定他尾大不掉,百遍千遍地重复上折,万岁爷的信任就得打折扣。” 魏忠贤:“顾阁老说得很好,你们速去安排,咱家就等着听好消息。”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顾秉谦、魏忠贤各自抱着一大摞奏折,手忙脚乱地放在天启面前的书案上。 天启看着有些奇怪,问道:“顾阁老、魏大伴这是怎么回事?” 顾秉谦赶紧回答:“回皇上,这些都是言官弹劾孙承宗的奏章,一共二百一十三份。” 天启惊讶地问:“怎么会有这么多?” 魏忠贤:“万岁爷看看吧,孙承宗的罪行真不少。” 天启:“这么多奏折,朕一下子也看不完。” 顾秉谦:“皇上,臣已经做好节略,概括起来说,罪名共有十条。” 天启大吃一惊:“十大罪状?顾阁老简略说说。” 顾秉谦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抑扬顿挫地念道:“孙承宗身为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受天子之命,出镇辽东,不思上报圣主下救百姓,反而滥用职权,贻害国家。为修边城,大肆征发农民,艰苦劳作两年之久,其罪一也;农民修城之时,官兵持械弹压,怨声载道,其罪二也;辽东实有官兵六万五千三百名,孙承宗每月按十二万一千名支饷,贪污数额巨大,其罪三也;近年辽东仅发生宁远、锦州两战,孙承宗却报阵斩叛匪五千多名、击伤无数,滥报军功,其罪四也;孙承宗督师近四年,仅恢复两城,任凭大多国土沦陷,其罪五也;孙承宗在辽东,花费国家无数钱粮,其罪六也;沈阳、辽阳、广宁等地,均系辽东重镇,孙承宗却久久不思恢复,其罪七也;袁崇焕本为小县县令,孙承宗徇私情保举升任主事、道台,其罪八也;赵率教犯罪当斩,孙承宗枉法释放并官复原职,其罪九也;辽东军民只知有孙督师,而不知有大明皇上,其罪十也。” 魏忠贤等顾秉谦一念完,立即说道:“万岁,这十大罪状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应该吧孙承宗逮进诏狱严审,以便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天启乍一听这十大罪状,非常震惊,可静下心来一想,多数是大而无当地乱扣帽子,便说:“中国人历来有拼凑十大罪状的习惯,朕觉得只有贪污军饷一项,值得一问,其余的过于牵强附会。” 魏忠贤:“那就立即派人前往辽东,调查落实贪冒军饷一案。” 天启摇摇头:“让朕考虑考虑再说。” 山海关督师行辕小客厅内。 梅之焕风尘仆仆地进来,孙承宗满面笑容地迎接:“松文兄辛苦,快坐,请喝茶。” 梅之焕端起一碗茶,一饮而尽:“真是有点儿渴了。” 孙承宗:“你这次从北京来,路上走了几天?” 梅之焕:“三天。” 孙承宗:“为什么赶得这么急?” 梅之焕:“孙阁老,魏忠贤等人在背后大搞阴谋诡计,撺掇二百多官员轮番上奏折弹劾你。英国公得到消息,命我火速赶来报信。” 孙承宗不动声色,淡然一笑,说:“不足为奇,大概还罗列了十大罪状吧?” 梅之焕惊讶地问:“孙阁老难道真像民间传说的那样,如诸葛亮一般能掐会算?” 孙承宗轻蔑地说:“官场上无耻之徒惯于搞这些名堂,用不着能掐会算就知道。皇上什么态度?” 梅之焕:“据说皇上不大相信,但英国公让我来提醒你,魏忠贤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孙承宗:“他们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轮番上折弹劾,不要理会,咱们该怎么干还怎么干。且看皇上怎么处理吧。” 夜,北京魏宅密室内。 顾秉谦:“九千岁,看来万岁爷对那孙承宗是真有感情,如山的奏折也动摇不了。” 魏忠贤:“你们平日常常自夸满腹经纶,事到临头,拿出个主意来呀!” 顾秉谦与崔呈秀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魏忠贤盯住魏广微:“魏阁老,你说怎么办?” 魏广微绕室彷徨、苦思冥想,其余三人都盯着他看。 过了半天,魏广微才说:“孙承宗不是自命清高吗?咱们只要说服皇上,下旨让他就这十大罪状明白回奏,他在全天下人面前就清高不起来。就是皇上不撤他的职,他也没脸再在辽东、在大明官场待下去。” 顾秉谦、崔呈秀立即称赞:“魏阁老神机妙算!” 魏忠贤:“说服皇上下旨,没那么容易。” 顾秉谦:“咱们就不停地上奏折,皇上绝不会替他死撑着。” 魏忠贤:“你们赶快安排。”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顾秉谦、魏广微、魏忠贤、王体乾一人抱着一大摞奏折,静静地放在天启面前的书案上。 四人都不说话,站在一旁看着天启。 天启问王体乾:“王大伴,这些奏折又是弹劾孙承宗的吧?” 王体乾点点头:“是,一共三百九十件。” 天启问:“是不是吾师真的罪恶滔天?” 魏广微不急不慢地说:“皇上,臣以为群臣如此锲而不舍地弹劾,也许有一定道理;但也不能确定孙阁老就一定有多大罪恶,因为奏折上的话不可全信。” 天启点点头。 魏广微接着说:“可是,皇上和内阁不能不给百官、给天下人一个明确交代。” 天启有些为难:“朕并不了解实情,怎么交代?” 顾秉谦:“内阁也不了解实情,怎么交代?” 魏广微:“只好由皇上下旨,命孙承宗就奏折里提出的问题,做个详细答复。” 天启犹犹豫豫地说:“这样对吾师压力太大,不妥,不妥。” 顾秉谦:“如果孙承宗没有答复,百官仍然会上折弹劾,皇上和内阁的压力就更大。” 魏忠贤:“万岁,老奴觉得只是让孙承宗答复一些问题,他不应该有多大压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王体乾:“魏公公说得太好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该让孙承宗明确答复。” 顾秉谦、魏广微同时说道:“该让孙承宗明确答复。” 天启无可奈何:“好吧。” 山海关督师行辕大堂内。 孙承宗、袁崇焕、祖大寿、赵率教、梅之焕、红霞正在议事,行辕外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圣旨下,孙承宗接旨!” 孙承宗赶快整整衣帽,快步走到大堂外跪倒。 王体乾双手捧着黄绫圣旨,在孙承宗面前昂然站定,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言官纷纷上折,弹劾孙承宗种种不法之事,综其所言,罪名约有十条之多——为修边城,大肆征发农民,艰苦劳作两年之久,其罪一也;农民修城之时,官兵持械弹压,怨声载道,其罪二也;辽东实有官兵六万五千三百名,每月按十二万一千名支饷,贪污数额巨大,其罪三也;近年辽东仅发生宁远、锦州两战,却报阵斩叛匪八千多名、击伤无数,滥报军功,其罪四也;孙承宗督师近四年,仅恢复两城,任凭大多国土沦陷,其罪五也;孙承宗在辽东,花费国家无数钱粮,其罪六也;沈阳、辽阳、广宁等地,均系辽东重镇,却久久不思恢复,其罪七也;袁崇焕本为小县县令,徇私情保举升任主事、道台,其罪八也;赵率教犯罪当斩,枉法释放并官复原职,其罪九也;辽东军民只知有孙督师,而不知有大明皇上,其罪十也。朕体恤吾师积年辛劳,不忍切责。但亦不尽信浮言,只命孙督师就上述弹劾明白回奏,以安人心而靖浮言。钦此。” 孙承宗叩头道:“臣孙承宗领旨谢恩。” 王体乾向前把圣旨交到孙承宗手上,并伸手扶起孙承宗,笑眯眯地说道:“咱家只是奉命行事,咱家也知道孙阁老或许是冤枉的,既然皇上命你明白回奏,你就勉为其难吧。” 孙承宗淡淡地说道:“多谢王公公照应。来人,送王公公去驿馆歇息,细心照料。” 一个军官走过来,搀着王体乾走出行辕。 孙承宗拿着圣旨,微微皱着眉头走回行辕大堂。 袁崇焕等五人迎上来,围住孙承宗。 袁崇焕忿忿不平地说:“一方面说不尽信浮言,另一方面又命明白回奏,看来皇上是被宵小迷惑了。” 梅之焕轻轻地从孙承宗手中拿过圣旨,细读一遍,才说:“我看他们罗列的十大罪状,绝大多数是浮夸之词,也许只有贪墨军饷一条和最后一条打动了皇上。” 红霞斩钉截铁地说:“唯有这两条,孙先生是最冤枉的!” 祖大寿说:“我们辽东十二万将士,可以联名上奏,为孙督师辨冤。” 赵率教立即响应:“祖将军的办法好,他们有几百个阉党轮番上折弹劾,我们有十二万将士血书联名辨冤。” 梅之焕摇摇头说道:“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尽量不要血书联名辨冤。” 赵率教不服气,问道:“为什么?难道皇上只信阉党的胡说八道,不肯信前线将士的切身体会?” 袁崇焕替梅之焕回答道:“你们没听清圣旨上的最后一条罪名吗——辽东军民只知有孙督师,而不知有大明皇上,这恰恰是皇上最忌讳的。你弄一个十二万将士的联名血书,不就坐实了这一点吗?” 梅之焕点点头。 赵率教、祖大寿恍然大悟,也跟着梅之焕点头。 孙承宗苦笑道:“想不到啊,我孙承宗今天会落到要辨冤的地步!各位请回吧,老夫要静静想一想。” 红霞搀着孙承宗慢慢走进后堂。 袁崇焕等四人愣在原地,默默无语。 第173章 阅军之议 山海关督师行辕小客厅内。 红霞拿着圣旨,翻来覆去细读上面的文字。 孙承宗仰坐在椅子上,望着房顶发呆。 红霞气愤地把圣旨向桌子上一扔,恨恨地说道:“先生原先常说,无论以什么最坏的恶意来揣度魏忠贤一伙,都不算过分。我还有些不理解,这一回弹劾,我才切实领教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孙承宗低沉地说:“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宁愿‘山河破碎风飘絮’,不惜让百姓‘身世浮沉雨打萍’”。 红霞不解地问:“难道皇上就看不穿他们的心思?” 孙承宗:“皇上从小在温柔富贵乡中长大,面对的都是阿谀奉承的太监宫女,哪里知道人心是如何险恶呢?聪明的守成君主,能从书本和师傅教导中,获取一些知识就算不错。皇上受先帝牵累,读书较少,所以客氏、魏忠贤之流很容易操纵他。” 红霞问:“先生打算怎么办?” 孙承宗长叹一声:“唉,真让老夫左右为难。按说皇上与我有师生之情,也是了解信任我的,所以才把十几万大军交到我手中,答应我足兵足饷便宜行事;我应该拼死报效。可是看圣旨上的语言,又对我抱有怀疑,让我明白回奏,这简直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我若继续恋栈,还会有更大的侮辱接踵而至。” 红霞赌气地说:“干脆咱们不当他这个督师,回到高阳老家读书耕田,倒也其乐融融。” 孙承宗:“无官一身轻,走吧!” 孙承宗话音刚落,袁崇焕等四人就闯进小客厅,乱纷纷说道:“恩师,督师,孙阁老,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袁崇焕紧紧抓住孙承宗的双手说道:“恩师,袁崇焕跟随您这几年,受教良多。正要以此报效国家,为恩师争光,恩师怎么能走呢?” 祖大寿也向前抓住孙承宗的胳膊,诚恳地说:“锦州城经过一场血战,才修建得固若金汤。这都是你的心血浇灌出来的,你怎么忍心丢下就走呢?” 梅之焕激切地说:“孙阁老,梅之焕已成为闲云野鹤,是受你的感召重新踏入大千世界,你走了,我怎么办?” 赵率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到孙承宗跟前,眼含热泪说:“孙督师,赵率教这条命是你从屠刀下救出来的,你的大恩大德我还没有报答,你不能走!” 祖大寿、梅之焕也像赵率教一样跪倒在地,齐声说道:“你不能走!” 袁崇焕沉思一会儿,又说:“恩师,你想过没有,这次突然有这么多人弹劾你,背后肯定是魏忠贤一伙密谋策划。” 孙承宗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袁崇焕分析:“他们明明知道恩师清正廉明,为什么硬要说恩师贪冒军饷呢?他们明明知道恩师与皇上师生情深,为什么硬要说恩师尾大不掉呢?依学生看来,他们反复鼓噪,就是要撺掇着皇上下一个明白回奏的圣旨,让恩师自己萌生去意。” 梅之焕接着说:“孙督师自己主动辞职,不正好中了他们的奸计!” 祖大寿:“孙督师,祖大寿是辽东人,要站在辽东百姓的立场上说几句话。” 孙承宗:“祖将军请讲。” 祖大寿:“辽东这块土地,是我们辽东各族人民世世代代生长的地方,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浸润着我们的血汗。叛匪努尔哈赤依仗武力,要把这一切收归己有,我们虽然不答应,但是没办法。孙督师来了,把我们组织起来、武装起来,保护自己的土地家园,我们打心眼里感激你!你要是走了,难道再让努尔哈赤随意屠杀辽东百姓吗?” 孙承宗看着这伙晚辈如此慷慨激昂、热情挽留,被深深打动了,禁不住涕泪纵横,一手抓住祖大寿,一手抓住赵率教,颤声说道:“孙承宗与各位情同手足,几年来一起流血流汗,丢下你们去享清福于心不忍呀!都起来都起来,咱们共同商议个办法,对付阉党。” 梅之焕:“他们所列十大罪状,最重要一条就是贪墨军饷,咱们针锋相对,让皇上派人来逐营清点人数。” 袁崇焕:“逐营清点他们也不会相信,干脆咱们将队伍齐聚锦州,让他们一次点清。” 祖大寿问:“为什么要齐聚锦州?” 孙承宗解释道:“若齐聚山海关,万一叛匪突然来攻锦州、宁远,咱们就被动了。” 祖大寿:“袁大人想得真周到。” 袁崇焕:“这都是跟恩师学的。大军齐聚锦州,叛匪就不敢轻易进攻宁远、山海关。咱们甚至可以恳请皇上驾幸锦州,检阅大军。” 孙承宗吩咐袁崇焕:“元素兄,你就代我起草奏折,逐条驳斥所谓十大罪状。” 袁崇焕:“好。”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魏忠贤带领顾秉谦、魏广微跪在天启面前。 天启有些惊异,问:“魏大伴,你们为什么长跪不起?” 魏忠贤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道:“孙承宗在明白回奏的折子里,态度十分傲慢,语言十分鲁莽。对十大罪状逐条驳斥,甚至狂妄奏请圣驾亲临锦州亲自检阅大军。” 天启笑笑:“吾师生性耿直,你们给人家罗列十大罪状,还不允许人家发发牢骚?” 顾秉谦:“孙承宗的牢骚是冲着皇上发的!” 天启不在意:“吾师冲着朕发几句牢骚,也可以理解嘛。” 魏广微:“孙承宗请皇上驾幸锦州亲自检阅大军,居心叵测。” 天启:“朕以为,孙承宗无私无畏,才敢请朕亲阅大军,正好点清军队人数,不是好事吗?” 魏忠贤:“万岁爷太善良,不仅没有害人之心,连防人之心也没有。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且万岁爷是万乘之尊,怎么能轻易去往边关?” 天启:“朕久居深宫太烦闷,趁此机会开开眼界也不错。” 顾秉谦:“孙承宗现在正是牢骚满腹之时,万一有小人撺掇,起了异心怎么办?” 天启上下打量顾秉谦几眼,说道:“顾阁老,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想法?吾师会对朕有异心?真是天大的笑话!好啦,你们都起来,以后谁也不准再提这个话题。” 顾秉谦、魏广微尴尬地站起来。 魏忠贤却仍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说:“老奴多年服侍皇上,皇上一粥一饭都是老奴精心料理,老奴就是搭上自己性命,也不愿意万岁爷有一丁点儿危险。万岁爷要是坚持前往锦州阅军,就请现在赐死老奴,免得老奴整天提心吊胆。” 天启被魏忠贤的态度语言所感动,语调和缓地说:“好了,好了,魏大伴起来吧,朕不去阅军啦。” 魏忠贤爬起来,仍然抽泣了一会儿,才渐渐停止。 顾秉谦趁机说:“是不是让孙承宗回京面圣,皇上与他当面细细交谈,也许能搞清一些误会。” 魏忠贤立即附和道:“顾阁老的提议很好。” 魏广微:“臣附议。” 天启:“朕再考虑一下。” 第174章 杀贼报仇 夜,陕西黄龙山山口关上。 黄龙山口的农民军头领见山上熊熊大火燃起,哭喊声响成一片,便下令:“留一队守山口,其余人跟我上山救火。” 头领带着大队守军飞快地向山上跑去。 山口关上只剩下少数守军,心神不宁地巡逻。 夜,黄龙山山口下。 俯在远处高坡草丛中的吴英琪,远远望见山上燃起冲天大火,又看见农民军头领带人向山上飞跑,立即站起来挥剑高喊:“弟兄们,咱们的人得手了。冲进去,杀!一个人头,赏银十两!” 曹文诏、贺人龙等将领一下子都从草丛中站起来,拔剑高喊:“弟兄们,冲啊!砍人头,发大财!” 漫山遍野站起来无数官军,他们发疯一般向山口冲锋,高喊着:“砍人头,发大财!” 关口上农民军慌乱发炮、放箭抵抗,但很快就狼狈逃窜。 吴英琪、曹文诏、贺人龙率官军冲进山口,一路势如破竹攻到聚义厅。 张立为带两个亲信从角落里跑来,高兴地给吴英琪行礼。 吴英琪问:“王嘉胤等贼首在哪儿?” 张立为轻蔑地指了指烧塌的聚义厅:“早已成为炭灰了。” 吴英琪大喜:“好,我给你记头功。曹将军、贺将军!” 曹文诏、贺人龙同时拱手:“在。” 吴英琪:“曹将军带领人马,将山上所有房屋、粮草、辎重统统烧光;贺将军带领人马,仔细搜山,不留一个活口!” 曹文诏、贺人龙:“遵命。” 山路上。 李自成、高桂英并马前行,身后是一队骑兵。 忽然,迎面走来一个跌跌撞撞、头发散乱的老人。 高桂英眼尖,远远就看清老人是王嘉胤的老管家,便不解地对李自成说:“老管家怎么啦?为什么跑到这里?” 高桂英打马向前快跑几步,跳下马来搀住老管家,关切地问:“老人家,出什么事了?” 老管家看清是高桂英,立即放声大哭:“黄龙山,黄龙山完了!” 李自成也赶到了,扭头对骑兵下令:“原地休息。” 李自成跳下马,问老管家:“到底怎么回事?” 老管家边哭边说着。 李自成听完老管家的哭诉,咬牙切齿骂道:“张立为,你这丧尽天良的狗贼,老子一刀一刀剐了你!” 高桂英安慰老管家:“老人家,别难过,我们一定要替天顺皇帝报仇!” 李自成:“桂英,你马上带一队轻骑兵,火速回到洛川。让刘宗敏率领所有兵马赶到此地。” 高桂英问:“你要干什么?” 李自成:“这是从黄龙山回西安的必经之地,也是打伏击的好地方。吴英琪、张立为他们刚刚大获全胜,万万想不到咱们敢在这个时候报仇。” 高桂英:“是不是太草率了?” 李自成:“估计吴英琪他们要彻底捣毁黄龙山,得耽搁两天,刘宗敏集结人马、赶到这里还来得及。我就是要打他个冷不防,让张立为这种人知道恶有恶报!快去吧。” 高桂英带领一队骑兵疾驰而去。 白天,山坡上。 俯在灌木丛中的刘宗敏小声问身旁的李自成:“成哥,吴英琪、张立为他们肯定会走这条路?” 李自成:“放心吧,从黄龙山到西安,只有这一条路,我走了三四回了。” 高桂英悄悄过来:“成哥,我刚才在那边山头上看见,隐隐约约像是大队官兵开过来。” 李自成:“通知弟兄们,做好攻击准备。宗敏,安排你的一千弟兄,四处摇旗呐喊,可劲儿放鞭炮,让他们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兵马。” 刘宗敏笑道:“疑兵之计,兄弟明白。” 山下路上,一小队官军骑在马上,小心搜索前进。 刘宗敏小声说道:“吴英琪够小心的。” 李自成:“曹文诏、贺人龙都是久历战阵的大将,不可轻敌。” 说话间,又过去一队官军骑兵。 刘宗敏问:“打不打?” 李自成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一大队官军步兵开过来,紧接着又是一大队官军骑兵。跟在大队骑兵后面的,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吴英琪、曹文诏、贺人龙,张立为和他的两个亲信,紧随其后。 李自成招呼刘宗敏、高桂英:“咱们三人冲下山,直取张立为,其余人不要纠缠。” 李自成猛地站起高呼:“弟兄们,杀贼报仇,冲啊!” 漫山遍野的农民军都站起来高呼:“杀贼报仇!杀贼报仇!” 两边山坡上无数农民军似下山猛虎,呐喊着冲下来;还有一些农民军不停地放箭、推滚木礌石。 山路上的官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魂飞魄散,乱作一团。 吴英琪镇定如常,拔剑高呼:“弟兄们不要慌,曹将军、贺将军率兵强占两侧山头。” 曹文诏、贺人龙各领一彪人马冲向两侧山头,李自成、高桂英、刘宗敏瞅准这个机会,直冲着吴英琪、张立为杀过来。 吴英琪见三员大将如饿虎扑食一般冲下来,也不免神色大变,高呼一声:“曹将军救我!” 刚刚开始爬山的曹文诏听见呼声,立即挥剑赶过来,只与李自成厮杀了几个回合,便保护着吴英琪且战且退。 张立为不会武功,两个亲信挥剑护着他也想随曹文诏后退,不想却被刘宗敏横刀挡住去路。 李自成冲过来,两剑刺死那两个亲信,飞起一脚踢翻了张立为,大声喊道:“绑了!” 几个农民军过来,把张立为捆得像头死猪,扔到一边。 吴英琪见漫山遍野都是农民军旗帜,到处都在呐喊“杀贼报仇”,便问曹文诏:“叛贼怎么越来越多?” 曹文诏也有些慌乱:“大人,地形对咱们十分不利,又搞不清对方虚实,还是先撤吧。” 吴英琪:“得想办法救出张立为呀!” 曹文诏:“这种不仁不义之人,不值得咱们拼命救他。” 吴英琪叹口气:“唉,撤。” 陕西黄龙山大寨聚义厅前。 昔日巍峨宽阔的聚义厅已经变成一堆瓦砾,有些没有烧尽的梁柱还冒着青烟。 李自成紧握宝剑,厉声喝道:“把张立为带上来!” 两个农民军押着五花大绑的张立为走过来,扔到地上。 李自成拔出宝剑,一个虎步跳过去,提起张立为怒骂道:“你这狗贼,天顺皇帝、王丞相信任你如同信任嫡亲兄弟一般,你怎么忍心把他们烧成灰烬?张夫人和她的一儿一女,是你的嫡亲骨肉,你怎么忍心让他们死在大火之中?” 张立为颤声求饶:“李将,李将军,饶我一条狗命吧,他们拿我妻子儿女、父母兄弟的生命威胁我呀!” 李自成:“呸,你这人面兽心的狗贼,谁没有妻子儿女、父母兄弟?你猪狗不如!” 张立为痛哭流涕:“李将军,别杀我。” 李自成一脚把张立为踹倒,骂道:“不杀你这狗贼,对不起天顺皇帝、王丞相和数千弟兄的冤魂!” 李自成宝剑一砍,张立为的人头滚出老远。 李自成跪倒在地,仰天长啸:“天顺皇帝,王丞相,李自成给你们报仇了!” 李自成站起来,望着满目疮痍的黄龙山大寨,黯然伤神。 高桂英走过来说:“成哥,别灰心,咱们重建黄龙山大寨。” 李自成摇摇头:“几处重要关隘,都被炸毁了;粮草辎重,都被烧毁了;最重要的,黄龙山虎踞龙盘的王者之气,被破坏了。” 高桂英:“天顺皇帝三年的心血,就这样毁了?” 李自成:“毁在一个蛇蝎心肠的小人手里。” 刘宗敏走过来问:“咱们怎么办?” 李自成:“没有黄龙山根据地,咱们一支孤军在延安一带很难驻扎下去。去河南,找高闯王。” 第175章 围剿计划 陕西巡抚衙门大堂内。 吴英琪惴惴不安地冲端坐正中的洪承畴拱手道:“巡抚大人,咱们的战报上奏朝廷已半月有余,迟迟不见回音,是不是半途遇伏损伤惨重的事露馅儿了?” 洪承畴沉吟道:“无论如何,咱们捣毁了叛贼老巢黄龙山大寨,烧死伪皇帝、伪丞相,使山陕豫三省叛贼群龙无首,总算奇功一件。朝廷即使知道咱们损失几千兵马,也不会过于追究。” 吴英琪:“但愿吧。” 大堂外传来一个太监高亢尖细的声音:“圣旨下,洪承畴、吴英琪接旨!” 洪承畴见吴英琪脸色大变,立即小声安慰他:“别慌,一切由我承担。” 吴英琪连连拱手。 太监一进大堂,吴英琪就盯着他手中捧着的圣旨看,都忘了下跪。 洪承畴拉他一把,他才随着洪承畴跪在太监面前。 太监瞥吴英琪一眼,展开圣旨读起来:“陕西巡抚洪承畴、陕西布政使吴英琪,宵衣旰食勤劳王事,一举捣毁叛贼巢穴,剪灭元凶巨恶,立下不世之功。擢升洪承畴为山西、陕西、河南三省总督,擢升吴英琪为陕西巡抚。望二卿再接再厉,早日荡平贼寇,安定中原,以慰朕心。钦此。” 太监读完圣旨,笑嘻嘻说道:“二位大人,还不领旨谢恩?” 洪承畴、吴英琪如梦方醒,赶快叩头高呼:“微臣谢皇上隆恩。” 吴英琪站起来,立即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到太监手里,小声说道:“公公一路鞍马劳顿,这一千两银子喝杯水酒吧。” 太监假意推辞道:“咱家是皇上的奴才,跑腿儿传信儿是分内之事,无论如何不敢收吴大人的赏赐。” 吴英琪干脆把银票揣进太监怀里,说:“以后在皇上面前,还要靠公公多进美言。” 太监笑嘻嘻地说:“好说好说。” 洪承畴、吴英琪恭恭敬敬把太监送到大堂门口,看着太监上马,在一大群锦衣卫簇拥下扬鞭而去。 吴英琪陪着洪承畴走回大堂,不等洪承畴坐稳,即开口道:“总督大人现在有了调动三省大军剿灭叛贼的权利,下官想出一个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为渊驱鱼的大计划,不知该不该说。” 洪承畴高兴地说:“好啊,说来听听。” 上午,河南信阳县衙后堂内。 高迎祥笑眯眯地看着李自成、高桂英说道:“你们俩年龄都不小了,我看也该成亲了。” 高桂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李自成也有些犹豫。 高一功问李自成:“兄弟,你还有什么顾虑?” 李自成:“大哥,兄弟觉得丢失了黄龙山,老是一大块石头压在心上。成亲的事,等我亲手杀了吴英琪、洪承畴再说。” 高迎祥笑道:“自成,我看你与刘宗敏差不多,也是个傻小子。” 高桂英抿嘴儿偷笑,高一功干脆笑出声来。 高迎祥:“黄龙山大寨被烧毁,是咱们的一大损失;但是你也杀死杀伤几千官军,特别是杀了张立为,收拢一万多王嘉胤的部下,总算是替皇帝、丞相报了半个仇。想杀洪承畴、吴英琪,可不是一句话的事。难道你想让我侄女等成老姑娘?” 李自成不好意思地笑笑。 高迎祥:“听叔叔的话,仗要打,仇要报,日子也要过。 一功,你去安排,选个黄道吉日,让他俩热热闹闹拜天地。” 李自成感激地说:“谢谢叔叔。” 陕西巡抚衙门外。 大门口旁立着块虎头牌,红底黑字——三省总督行辕。 三三两两的文武官员,缓步进入大门。 陕西巡抚衙门大堂内。 文武官员排成几排,跪倒在地,给端坐正中的洪承畴行礼,齐声高呼:“参见总督大人!” 洪承畴笑容满面:“各位请起,入座吧。” 洪承畴站起来,拱手道:“洪某才疏学浅,却蒙皇上恩典、各位抬爱,忝列总督之位,实在有些惶恐。但圣命难违,以后全靠各位鼎力相助。” 文武官员齐声说:“总督大人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洪承畴:“有各位大人这句话,洪某就踏实多了。如何剿灭反贼,吴英琪大人提出了宏伟计划,下面请他给大家讲解一下。” 吴英琪走到大堂侧面墙下,拉开一面布帘,露出一张五省大地图。 吴英琪用木杆儿指着地图说道:“据可靠情报,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罗汝才、刘国能等几十股悍匪,大都在河南信阳、山西太原、陕西铜川、四川、湖广等地流窜,让咱们官军顾此失彼、疲于奔命。怎么办?下官想了一个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为渊驱鱼的规划,准备请朝廷筹饷二百八十万两白银,用一年半左右的时间,彻底剿灭叛匪。” 座中文武官员有的精神一震,有的不以为然。 吴英琪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急不躁地说道:“下官的规划,也不尽妥当,只是提出来听取大家的意见。具体步骤是——曹文诏将军率所部由太原一带,贺人龙将军、汤九州将军各率所部由西安、铜川一带,京营总兵王朴将军率所部由开封一带,逐渐包抄挤压,将各股叛匪赶向陕西安康一带,最后将他们赶进车厢峡,一举歼灭。” 河南巡抚陈钰见吴英琪洋洋得意、侃侃而谈,便面露不屑神色,阴阴阳阳地发问:“吴大人的计划很好,设想得也很周到,但反贼是不是服从大人的调遣呢?” 吴英琪听陈钰口气不善,正在快速思索如何回答,洪承畴开口说道:“陈大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我等努力去做,上不负皇恩,下不负百姓,中不负良心,其他就无暇多虑。” 陈钰见总督的态度是明显支持吴英琪,便不再多言。 洪承畴站起来严肃地说:“大政方针已定,本官希望各位戮力同心,剪灭贼寇,创立不世之功。” 众文武官员一同起立,应道:“谨遵总督大人钧旨!” 第176章 派员查勘 山海关督师行辕小客厅内。 梅之焕手托一颗蜡丸,让孙承宗看,并说:“孙督师,这是英国公派心腹快马送来的密信。” 孙承宗:“打开看看。” 梅之焕拆开蜡丸,抻平满是褶皱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将诏师面圣说罪迎。 孙承宗:“看来阉党还不想放过我,倒不如我回京直接对皇上说明一切。” 梅之焕:“当此危急关头,孙督师千万不能离开辽东将士。” 孙承宗:“为什么?” 梅之焕:“魏忠贤等贼心不死,孙督师一回北京,杨涟的下场正等着你呢。” 孙承宗毫不介意:“本官面见皇上,所有疑虑都会瓦解冰消,他们还敢难为本官?” 梅之焕激动地说:“他们根本不会让你见到皇上!” 孙承宗沉默了。 梅之焕轻轻地说:“孙督师,你不是常说,无论以什么样的恶意,揣度他们都不算过分吗?为什么还抱有幻想?” 孙承宗悲愤地问:“孙承宗在三代圣君面前,讲的都是忠孝节义,最后难道要落一个抗旨不遵的恶名?” 红霞进来,对孙承宗说:“我去面见皇后,请她劝解皇上不为阉党所惑。” 梅之焕:“红霞的主意很好。” 孙承宗:“多事之秋,让她一个人去北京,我实在不放心。” 梅之焕:“我陪姑娘走一趟,孙督师总该放心了吧。” 孙承宗躬身施礼:“多谢松文兄。” 官道上。 梅之焕陪着女扮男装的红霞放马奔驰一阵,红霞打了个手势,两人两骑便慢慢地缓辔而行。 红霞在马上斜着身子,凑近梅之焕说:“后面有两个骑马盯梢的。” 梅之焕笑笑不语。 两人走了不远,梅之焕使个眼神,二人又策马狂奔。 不大一会儿,只见后面两个盯梢人的胯下战马,狂叫着栽倒在地,将两人甩出一丈多远。原来是突然在路上崩起一条绊马索,两个盯梢的都摔了个嘴啃泥。 随即,从路边的草丛里窜出来几个大汉,将摔倒在地的两个盯梢人捆紧,用破布堵上嘴巴,扔到车上,扭头向山海关走去。 梅之焕打了个响亮的唿哨,一个大汉回了一声唿哨,双方背道而驰起来。 走了一段路,红霞才问:“都是孙先生安排好的?” 梅之焕高兴地答道:“然也。放心吧,一路上都有人护着咱们。” 二人又策马狂奔起来。 北京紫禁城坤宁宫偏殿内。 悟缘领着已经改回女装的红霞进来。 张皇后远远看见红霞要行大礼,紧走几步扶住她:“姐姐一路辛苦,就别讲那些俗礼了。” 红霞还是挣扎着,行了个常礼。 张皇后拉着红霞的手,走进卧室,坐到软椅上说话。 张皇后:“昨天晚上听悟缘说你今天早上要来,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好觉。” 红霞:“要来见皇后,我已经高兴了好几天。但是,一见面还是免不了说那些烦心事。” 张皇后:“说吧,都说出来,咱们共同想办法消除烦恼。” 红霞问:“皇后知道皇上要招回孙先生吗?” 张皇后:“隐约听到一点儿传言,到底是为什么?” 红霞:“近几个月来,不断有官员弹劾孙先生。” 张皇后:“都弹劾些什么?” 红霞:“贪墨军饷,尾大不掉等等。” 张皇后:“一派胡言!” 红霞:“皇上对孙先生的信任有些动摇。” 张皇后叹息一声:“唉,咱们这位万岁爷呀,就是耳朵根子软,经不住奸邪小人蛊惑。如果连孙阁老也不相信,满朝文武还能信任谁?” 红霞:“听说魏忠贤准备好金牌令箭,要派亲信太监赶赴辽东前线,一定要召回孙先生,削去他的兵权。” 张皇后气愤地说:“这是要上演一出《风波亭》,让万岁爷像宋高宗一样,留下千古骂名。不行,坚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红霞:“皇后有什么好办法?” 张皇后:“唐太宗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我要以史、以人为鉴,照出阉党嘴脸,让皇上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夜,紫禁城坤宁宫寝殿内。 张皇后手捧《史记》在红烛下阅读。 天启进来,见张皇后并没有像平日一样起身迎接,有些奇怪,便问道:“皇后看什么好书,竟如此迷恋?” 张皇后这才站起来答道:“臣妾在看《史记李斯列传》和《史记秦始皇本纪》。” 天启:“到底是哪些情节让皇后这么着迷?” 张皇后:“是其中记叙赵高言行的章节,深深打动臣妾。” 天启:“赵高是历史上有名的坏人,皇后怎么会被他打动呢?” 张皇后:“皇上能不能给臣妾解释一下,赵高是怎么个坏法?” 天启觉得皇后给了自己一个卖弄学问的好机会,便侃侃而谈:“第一,他三劝胡亥,五劝李斯,与他合谋伪造秦始皇诏书,赐死扶苏、蒙恬,为他篡夺最高权力扫除最大障碍。第二,他耍弄阴谋诡计,挑起秦二世胡亥对李斯的仇恨,将李斯灭族,扫除篡权的第二个障碍。第三,他指鹿为马压制群臣,弑杀二世,扫除篡权的第三个障碍。若不是秦王子婴早有戒心,早晚也会被他杀死。若不是当时群雄并起,说不定大秦天下还真归了他。” 张皇后由衷赞叹:“皇上读书过目不忘,分析起历史来,头头是道,臣妾自愧不如。” 天启得意洋洋:“皇后也不必妄自菲薄,朕以后将与你多多探讨,共同长进。” 张皇后:“臣妾请教皇上,咱们大明王朝历史上,为什么屡次出现赵高似的宦官?” 天启一愣,随即问道:“你是说王振、刘瑾之流?” 张皇后:“太祖高皇帝鉴于历朝历代宦官乱政的祸害,在后宫高悬铁牌‘宦官不得干预政事’。可王振得势时,竟敢派人毁掉铁牌,这种明目张胆的对抗,当时文武百官竟没人能拦住。土木堡之变,差一点就彻底毁灭大明王朝。” 天启:“王振若是犯在朕手里,一定千刀万剐。” 张皇后:“后来的刘瑾不是被千刀万剐了吗?可刘瑾的阴魂仍然笼罩着大明皇宫呀!” 天启有些疑惑:“皇后指的什么?” 张皇后:“请皇上恕臣妾直言之罪,臣妾才敢往下说。” 天启:“朕只当是平常夫妻闲话,还有什么罪不罪的。” 张皇后:“臣妾多谢皇上开恩,就斗胆实话实说——魏忠贤就是今天大明王朝的赵高、王振、刘瑾。” 天启先是神色大变,继而调整呼吸平静下来,问道:“皇后有什么根据这样说?” 张皇后:“赵高、王振得势时,在全国各地修过生祠吗?刘瑾得势时,被称为“九千岁”;魏忠贤现在已经被称为“九千九百岁爷爷”,比皇上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天启:“阿谀奉承的小人,胡乱恭维罢了,他还真能成什么气候?” 张皇后:“内阁、六部、省府州县到底有多少人是他的亲信,皇上知道吗?锦衣卫、三大营里,到底有多少人是他的死党,皇上知道吗?” 天启有点儿紧张,问:“有那么严重吗?” 张皇后:“杨涟曾经上折揭发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状,却被魏忠贤、顾秉谦联手骗过皇上,将杨涟等一大批正派大臣折磨死,皇上为什么就不亲自过问一下呢?” 天启:“朕可以把杨涟的奏折再找出来看看。” 张皇后见天启有些醒悟,便进一步说道:“魏忠贤为什么一定要把孙阁老从辽东召回来?因为他知道,孙阁老最忠于皇上,如果他想谋逆,孙阁老的十几万大兵就是他最大的障碍。” 天启:“以前,魏忠贤也挺支持吾师在辽东的行动。” 张皇后:“时移事易。这种无耻小人,衡量一切的唯一标准,就是对他有利无利。以前,他觉得有孙阁老在辽东支撑着,他可以长保荣华富贵,他就支持孙阁老;现在,他觉得孙阁老阻碍着他攫取更大利益,他就要千方百计除掉他。” 天启:“魏忠贤整天慈眉善目、和和气气,真有那么阴险吗?” 张皇后:“他对杨涟、左光斗、高攀龙可曾有过一点点慈善和气?皇上,千万不要解除孙阁老的兵权,那样,大明王朝就危在旦夕!” 天启:“太复杂了,让我好好想想。”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天启坐在龙椅上,有些心神不定。 魏忠贤站在一旁,小心伺候着,趁机给站在下边的顾秉谦一个暗示。 顾秉谦出列奏道:“皇上,内阁又给孙承宗发了两次急递,命他明白回复文武百官弹劾,他却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回复。这是公然藐视内阁,挑战皇上权威。” 天启问:“顾阁老打算怎么办?” 顾秉谦:“孙承宗自恃几万虎狼之师在握,目空一切,内阁拿他毫无办法。” 魏忠贤义愤填膺:“骄兵悍将历来是朝廷大患,但大明朝从来没有出现过;孙承宗这是要开创先例呀!” 天启皱皱眉问道:“魏大伴打算怎么办?” 魏忠贤:“指派大臣会同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手执金牌令箭,调孙承宗回京面圣,解释一切。” 天启摇摇头:“辽东军情紧张,此议不妥。” 魏忠贤:“那就命崔呈秀为兵部尚书,皇上赐给他便宜行事的尚方宝剑,前往辽东前线临机处理。” 顾秉谦、魏广微等几十个文武大臣齐声说道:“魏公公提议,是老成谋国之言。” 天启想了想,说:“准奏。” 锦州督师行辕大堂内。 崔呈秀恭谨地手捧上镌“如朕亲临”四个大字的金牌令箭,锦衣卫指挥李志扬双手托着尚方宝剑,在一大队锦衣卫武士保护下,走进大堂。 崔呈秀站定之后,左右扫视一遍,耀武扬威地大声喝道:“金牌令箭在此,孙承宗见驾!” 孙承宗由袁崇焕陪着,急急忙忙从后堂走进来,双双跪倒在地,口中高呼:“臣孙承宗、袁崇焕恭请圣安!” 崔呈秀面无表情地应答一句:“圣躬安。” 接着,崔呈秀双手捧着金牌令箭,径自走到帅椅上坐定,才把令箭交给左边随行的锦衣卫军官。 李志扬手捧尚方宝剑,站到崔呈秀右边。 崔呈秀冷漠地对仍跪在地上的孙承宗、袁崇焕说:“起来说话吧。” 袁崇焕搀扶着孙承宗站起来,静静看着崔呈秀不语。 崔呈秀见二人态度傲慢,有些恼怒,但又无从发作,停了一下才说:“本官是奉皇上差遣,捧着金牌令箭和尚方宝剑而来,说话做事身不由己,请孙督师见谅。” 孙承宗淡淡地说:“崔大人不必客气。” 崔呈秀:“日前皇上发下圣旨,责问孙督师的十大事项,为什么没有明白回奏?” 孙承宗不疾不徐答道:“我已经上折,请朝廷派人来实地考察,再明白回奏还有什么意义?” 崔呈秀提高声调:“你这是藐视皇上,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