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不住的秘密》 1.我是叶臻 冬日将尽,春暖蕴着料峭。 叶臻下了车,沿着装饰着红灯笼的街道而行,几分钟后,在市警局楼前停下。 在门口等了会儿,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下来接她。 男人很礼貌,有些腼腆地看着她,问:“叶臻?” 叶臻点点头,“你好,我是叶臻,来报到实习的。” 男人立即带她进楼,路过走廊时,墙上醒目的浮雕大字映入眼帘——刑侦鉴识科学实验室。 到达办公区,男人给她倒了杯热水,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郑小吏,刑侦鉴识科学实验室研究员,负责鉴识指纹。” 他的普通话带着口音。 叶臻眨眨眼睛,漆黑的瞳孔带着雾气,郑小吏有些不敢直视。从进门起,他就发现了,叶臻这双平静的眼睛一直在看他,扫描仪一样,将他全身扫描了无数遍,仿佛能洞悉他的一切。 他轻咳一声,尽量正色严肃,可他长相稚幼,娃娃脸,却让叶臻觉得亲近。 郑小吏递给她一份手册,说:“这是实验室手册,你必须背熟。另外,你也可以随便参观,尽快熟悉这里的环境。”说完又对她友善一笑,“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叶臻接过,快速浏览了目录。这份手册不算厚,但内容很详尽。大到实验室的规则纪律,小到实验室成员的联系方式。翻到通讯方式一页,首行“林北钦”三个字,映入眼底。 她平静的眼神难得一瞬恍然。 林北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副教授,刑侦鉴识科学的权威专家,警界的传奇人物,被人称为“神探”!他破案无数,效率极高,但凡他经手的凶案,盖棺定论后,就绝对不是冤假错案。 据说,林北钦在三年前,辞去了警局的工作,他怎么会出现在警局的通讯录里? 叶臻迟疑地问:“林北钦教授也在警局工作?” 郑小吏双眼一亮,雀跃地提高了声量,“当然!那还有假?” 他正色道:“他曾是公安部的特聘顾问,但凡有重案和大案,他都会协助甚至参与调查!”他眼底掩不住的欣喜和仰慕,“我们警局要将实验室打造成全国重点实验室,肯定需要一个权威人物领头,所以就把林教授聘回来了!不过他还没入职,大概过几天就能见到他了。” 叶臻捏紧手册,暗暗记住林北钦的电话号码。 “哦,对了,”郑小吏说,“我们警局是师徒制,新进实习的人,都会安排资历、经验丰富的刑警带几个月。带你的人还没定下来,或许要等林教授入职之后再说。” 叶臻颔首。 警局因为她的到来变得热闹躁动。荷尔蒙过剩的男警们有意无意地路过办公室,和叶臻搭讪说话。 气氛活跃轻松,叶臻也放松下来。 郑小吏也不和她客气了,赶蚊子似的把几个男警察赶走,带她熟悉了环境,象征性地给她安排了入职工作。 第一天的工作并不繁重,有条不紊地完成后,准点下班。 叶臻乘车离开,半途时,天飘起了雨。 车子在一处稍显陈旧破败的小区前停下,小区内草木萧瑟,栋栋房屋被细雨笼出鸦青色。 她进了小区,拐过几条小路,进了楼道。 几年前,叶臻的哥哥叶珝在警局任职,在这小区里买了一套房。 这是老小区了,很快就会面临拆迁,叶臻也有将近一年没来过。 公寓在六楼,叶臻推开门,房内的灯光依稀流泻而来。她心头猛地一跳,“砰”一声推开门,警惕又欣喜地看向客厅! 三年前,哥哥不知所踪,生死不明,这套公寓也空了,除了她,从来没人来过。 现在房内的灯亮起,难道是哥哥回来了? 她犹自不可置信、目不转睛地看着客厅里的人,瞬间一僵。 客厅里的是一个男人,高大、清瘦,听闻声响,也错愕地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她,静了一瞬之后,又尴尬地轻咳一声。 叶臻大失所望,戒备紧张地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男人顿了顿,坦然一笑,“别误会,我……我是叶珝的朋友,你是?”他狐疑地盯着她。 叶臻半信半疑,保持沉默,同时提高警惕,准备随时逃离。 男人将会心一笑,“我是叶珝的同事,他以前留了一把备份钥匙给我,我偶尔过来帮他整理一下这套公寓。” 他把备份钥匙放在茶几上,叶臻仔细瞧了眼,的确和叶珝给她的钥匙一模一样。 见叶臻眯了眯眼,他谨慎的问:“怎么?不信?” 叶臻说:“我信。” 男人有些意外:“为什么?” 叶臻上下打量他,他穿着驼色休闲毛衣,休闲裤,脚上趿着一双不太合脚的拖鞋,神态自然。 她说:“你进门就脱了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还换了拖鞋,这说明你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且感到舒适。因此,你和这套公寓的主人,关系应该不错。而且,我哥不会随便给人备份钥匙,他是警察,偷他的钥匙不太容易——所以我基本信任你。” 男人眉眼舒展,似笑非笑,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迟疑地问:“你是叶臻?” 叶臻愣了愣,点点头。 男人好整以暇地坐下,审视着她,“今天去警局报到了?” 他自来熟的举止和语气让叶臻顿时蹙眉,“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男人直视她,给她看警官证,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林北钦。” 房内霎时一静,叶臻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怎么?不像?”男人挑眉,“我虽然还没入职,却对警局的情况了如指掌。你才到警局,实习师父还没定下来,你觉得我做你师父怎样?” 如果林北钦真的要做她的师父,她会觉得老天简直对她不薄,将一份头彩砸到了她头上! 她收紧指尖,露出欣喜惊讶的表情,立刻拿出手机,说:“好啊!既然这样,师父,你留一个电话给我吧,方便联系。” 她崇拜又殷切的样子让他很受用,他当即拿出手机,说:“你电话多少?” 叶臻暗自勾唇,“其实我在警局的手册上见过你的号码,我记住了,直接拨给你就好了。” 没等她拨号,男人按住她的手机,苦笑着说:“不用了。” 叶臻慢慢地收好手机,她脸色平静,但心底滋味复杂。 她抬头,清澈漆黑的眼睛,盯着男人,“电话一拨出去,你就露馅了,是吗?” 男人眯了眯眼,“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他根本就不是林北钦! 叶臻说:“从进门起。” 他若有所思,“不愧是斩杀千军万马,以第一名成绩入职的人。”他目光深沉地盯着她,说:“真不打算做我徒弟?” 叶臻蹙眉,“我是学刑侦鉴识的,与你专业不同,我恐怕不能做你的徒弟。” 他似乎就料到她会拒绝,淡然一笑,说:“哦?告诉我你的推理。” 叶臻说:“进门时,我发现你的衣服口袋里装着薄荷糖,衣服上还有福尔马林的味道,当时我就基本认定,你或许是法医。接着,我发现你手背皮肤干燥,与身体其他部位的皮肤不同,而且你指甲中有少量白色粉末,那应该是滑石粉。” 他举起手,仔细看了看手背。 叶臻目光明锐,口吻更加笃定,“薄荷糖,当然是验尸时除臭用的;福尔马林,是保存尸体的液体;在手上涂滑石粉,是为了方便戴塑胶手套。” 他饶有兴致地点点头,唇角笑意更深。 叶臻盯着那双修长的手,说:“你右手中指左侧、食指指尖、虎口、大拇指等处,都有茧子,那应该是长期使用手术刀或者解剖刀留下的。”说完,她期待地看向他,“我说的对吗?李逸止法医?” 自称是“林北钦”的李逸止喟叹一声,“全对!” 叶臻露出浅笑,故作平静的眼睛明湛清亮。既克制冷静,又难掩雀跃欣喜。 李逸止看着她的眼睛,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林北钦会喜欢这个徒弟。 “没想到,你连指甲里的细微粉末都能发现。”他说。 叶臻笑道:“这些只是最基本的观察和推理。” 手机铃声打破沉寂。李逸止拿出手机,看了眼就直接挂断,对叶臻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告辞了。” 叶臻送他到门口,他忽然停住,问:“你以后住这里?” 她说:“不是。” “宜城我很熟,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他说。 “谢谢。” 李逸止正转身,叶臻忽然又拦住了他:“李先生!” 她走到他身前,问:“你经常到这里来吗?” 李逸止耸耸肩,“只是偶尔。” 叶臻咬唇,“那,你对我哥的事情了解多少?” 李逸止眼底闪过晦暗,又飞快隐去,说:“抱歉,我并不太清楚。” …… 与叶臻告别后,李逸止快速下楼,冒着雨回到车里,将挂断的电话拨了回去。 电话通了,李逸止立刻说:“林北钦,我刚才见到叶臻了。” 电话那头静了静,似有人勾唇浅笑。 李逸止也笑,“我觉得这个叶臻,非常符合你严苛变态的要求!” 他倒豆子似的,将刚才的情况讲了一遍。 “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伪装,甚至猜到了我的身份!”李逸止眉飞色舞,“她很优秀!” 静默片刻后,林北钦慢条斯理地说:“不是她优秀,而是你伪装得太差。” 李逸止顿时梗住,有些无语,气恼一笑。 随后又问:“你要不要带带她,毕竟……” 林北钦的声音有些沉冷,打断他的话:“我回警局,不是为了带新人的。更何况,我从来不带愚蠢的人,否则我会徒添许多累赘。” 李逸止的手在方向盘上敲啊敲,说:“可她是叶臻啊,看在叶珝的面子上……”他欲言又止,话音一转:“情况和以前不同了,现在警局的人各有各的心思,你就把她看做是心腹。要不然身边没个人怎么行?” “有你不就够了吗?”林北钦说。 “我……”李逸止欲言又止!他哪儿有那个美国时间和闲情对付林北钦,一旦跟了林北钦,那是连闭眼休息的时间都没有的。他还要谈恋爱结婚生孩子! “你考虑一下,”他说。 话音未落,电话就被林北钦挂断了。 李逸止:“……” 2.被制服的叶臻(修) 警局会议室。 警局上下骨干人员,正襟危坐,集结与此,虔诚而专注地听着领导厅长的讲话。 刑侦鉴识科学实验室的成立,很受重视。厅长庄重地表示,希望实验室成为打击犯罪的利刃,代表人民警察的权威,维护的是公平公正和道德。让真相大白,让沉冤昭雪,让物证说话。不负人民,不负使命,不负初心。 叶臻作为会议记录员,郑重地写下每一个字,内心深处,激荡难平。 她将成为追凶的利刃。 将成为阻挡犯罪的城墙。 将肩负青山般的重任。 将要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 用血肉之躯,用坚韧的毅志,用亘古不灭的决心,面向黑暗,追求光明。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誓死捍卫正义。 她突然对这群站在明暗交界的人,肃然起敬,充满了无尚敬畏。 …… 会议结束后,厅长和他们的秘书离开了。 参会的人各自回到工作岗位,坚守职责。叶臻整理好会议记录,下班时,正好存档,准备离开。 恰在此时,郑小吏匆忙交给她一份文件:“厅长秘书的文件落下了,麻烦你送一下。” 他报了一处地址,叶臻正好回家路过,没有拒绝。 收拾整理好工作所需的勘查箱,她乘车离开,到达一处高档酒店。 隔着玻璃与细雨,酒店大厅辉煌的光影绰约璀璨。叶臻推门下车,司机好心地帮她拎了拎箱子。 “这箱子好沉,你拎得动吗?”司机随口一问。 叶臻谢过,将箱子挂在肩上。细幼的肩膀,仿佛随时会被压断。 进入大厅,向前台说明来意,前台事先得知了情况,才让她得以顺利进电梯上楼。这是市内最著名的酒店之一,设备完善先进,连进电梯又要刷卡,出入门需密码。平时接待的,几乎是商政要员,社会名流。 叶臻到达指定楼层,沿着安静古雅的走廊往前走。 到达目的房门前,叶臻抬手敲门,却没想房门轻而应声开了。房内的光晦明晦暗,空无一人。 隐约察觉房内的布局有些怪异,叶臻稍稍推开门,空气中浮着淡淡的腥味。她狐疑地走进一步,站在玄关,血腥味更加强烈。她稍微迟疑一瞬,进入客厅。 刚进入客厅,叶臻便踩到了黏稠的液体。她一惊,踉跄后退一步,撞到东西。定睛一看,发现是个人。她这才惊觉,地上的液体,是这人身上流淌的血液。探了探尸体的脉搏,确定他已经死亡。 叶臻也浑身冰凉,立刻拿出手机,给郑小吏拨打了电话,让他立刻派人过来侦查。 令人惊悚地案发现场,叶臻几乎一刻不想久留,转身正想离开时,却又停下脚步。案发现场需要保护,需要在第一时间勘查,她不能随意离开。 夜色静谧,光线昏暗模糊,但依旧能看出,房间布局雅致,家具精美沉静,与血腥的场面格格不入。 茶几上放着酒杯,叶臻尝试提取DNA。又在地毯上发现几枚脚印,打光拍照。沙发扶手,有清晰的指纹。 客厅检查完毕,叶臻小心翼翼地进入卧室。 床被上没有特殊痕迹,只从枕头上提取到几根头发,短而黑,根据叶臻的经验判断,这是男人的头发。然后她掀开有些凌乱的被子,摸了摸床单,蓦地怔住! 床单、被子上,竟有淡淡的温度,或许是人的体温。 黑暗里,一切感官都变得非常敏锐,叶臻清楚地意识到,有人进了房。她立刻关闭光源,卧室瞬间伸手不见五指。 匆忙间,叶臻急惶地看向昏暗的客厅,无声而来的是个男人,他拎起伏在沙发上的尸体,手起刀落,一刀、两刀,匕首深深刺入尸体。然后,他扔掉尸体,朝卧室走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快速拉开旁边的衣柜,钻了进去。 微不可闻的脚步声走进,有光从门外照射进来,拉出一道清瘦高大的剪影。 叶臻心头一跳,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视线适应了黑暗,她能透过衣柜门细小的缝隙看清男人的一举一动。 他关好门,似乎还上了锁。昏暗中,他若有似无地看向衣柜,让叶臻全身一僵。 紧接着,他走到床边,脱下外套,走到浴缸前放水。 水声掩盖了细微的动静,却盖不住叶臻紧张的心跳。 不过片刻,他出了浴室,走向床边,脱下外套,拉松领带,脱下衬衫,脱下…… 他要做什么?难道要脱光?还要在卧室的浴缸里洗澡? 叶臻心头一时百转千回,羞窘不已。这个男人是谁?难道是返场的凶手?他为什么要在房里换衣服,还要洗澡?难道是变态杀手,行为古怪,非常人能理解? 叶臻瞪大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举动。他动作很快,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她的存在。 直到他脱下长裤,露出一具让她忍不住探索的身材——上身是宽肩,窄腰,在光影的勾勒里,充满神秘。往下看,中间是……中间,太黑了,看不清楚。 她的脸一红,热血从心头迸出,冲得脸火辣辣的,辣到了耳根。她缩在角落里,用一件件衣服挡住身体,也挡住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吓得叶臻浑身一颤。 男人一边披上浴袍,一边接听电话。他漫不经心地走到衣柜前,伸手打开了叶臻隔壁的衣柜门,从里面拿出一条长裤穿上。 然后,他看向叶臻躲避的衣柜,伸手按在门上,近在咫尺的气息,让叶臻瞬间窒息。 叶臻心头警铃大作,握紧探测光源,权当防身的武器。 而男人的通话似乎不太愉悦,他微微蹙眉,换了只手拿手机,放开了衣柜门。 叶臻浑身汗毛倒竖,浑身立起鸡皮。 下一秒,突然感觉一道高大的人影陡然逼近,衣柜门乍然间被拉开,一阵压危险的气息直接扑面而来—— 察觉到她有片刻的失神,他先发制人了。 叶臻已经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 来不及反应,男人猛地一抓,巨大的力道直接将她从衣柜里扯了出来,力量强悍、粗暴。 天旋地转,叶臻就被他狠狠地摔到地上。 高大压迫的身影紧随而至,扣住她的咽喉,将她狠狠压住。 叶臻痛呼一声,立刻用手铐砸他,对方出手极快,将她的双手扣住,摁在头顶。 手铐也被打落。 男人低叱:“老实点,别动!” 叶臻当真一动不动,她在想男人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是不是刚进门就已经有了警觉。 然而他不动声色,脱衣、洗澡,难道是想试探她,趁她放松警惕? “你是谁?来做什么?”男人缓缓地问。 叶臻沉默,呼吸急促困难。 此时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她而言,都是折磨。男人身份不明,极可能是危险变态的杀手,她也许随时会丧命,多逼近一分,她多一份颤栗。 “不说话?”男人轻笑,眼神如同锋利的刀,压迫、犀利。 叶臻偏开脸,不去看他。 然而越是紧张,就越发敏感。他就像一只蛰伏在她身上的兽,一举一动,都锐利深沉。他危险的俯视着她,犹如睥睨着手中的猎物。清冽的男性气息,丝丝入扣的钻进她的肺腑,滚烫的体温与她紧紧相贴,让她察觉到隐伏在他体内的心跳,还有流淌的血液。 体温、气息、重量,相融相叠,神秘而迫人。 他突然扣住她的下巴,她不得不与他对视。 首先看到的,是他隐匿在黑暗里的双眼,漆黑修长。他看着她,目光有些讥诮,一只手游弋到她的颈部,说:“我有很多方法,让你开口。” “放开我!”叶臻惊怒,“我什么都没做。” 男人蹙眉,“客厅里有现场勘查箱,茶几、酒杯、地毯、床和被子,都被你检查过,你提取到了什么?或者,你查到了什么?” 叶臻大惊,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竟然已经察觉房间的变化,连酒杯地毯这样的细节都没放过。 她如坠深渊,却依旧佯装镇静。 男人勾唇,改单手握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掀开她胸前的衣服。 叶臻用力挣扎,却如蚍蜉撼树,羞愤得张口咬他。 男人轻笑一声,从她胸前的口袋中翻出证件,翻开漫然一看,失笑:“警察?” 叶臻深吸一口气,尽量和他周旋拖延时间,“你先放开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哦?”男人脸色沉冷,“放了你,然后你会趁机逃走,你以为我信?” 他冷笑,“你进门时,应该报了警,以警察的行动力,很快就能到。与其放了你,不如——” “不如怎样?”叶臻心如死灰。 男人淡淡地说:“不如把你当人质,要挟警方。” 叶臻惊慌,失望透顶,“你不能把我当人质!”她语无伦次,“我只是个小人物……” “看来有点自知之明。”男人一哂。 叶臻紧紧盯着他,就在她打算以头相撞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可惜敲门的是酒店服务员:“您好,客房服务,林先生,您的晚餐给您送来了。” 男人静默片刻,将证件放到床上,竟若无其事地放开了叶臻,披上衬衫,起身出了门。 叶臻愣住,不知所措。但一下秒,她立刻奔出卧室,拎起勘查箱,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大门。然而男人行动更快,端上晚餐,转身关了门。 叶臻如同受惊的小鹿,握紧手指,踉跄后退一步,脚跟踢到身后冰冷的尸体。 他如此猖狂,难道是不顾一切,决定要杀她灭口了吗? “叶臻?”男人的声音,从晦涩的光影里传来。 叶臻呼吸急促,既错愕,又混沌。 男人缓缓走近,将晚餐放在柜子上,冷淡地说:“这个案发现场,有如此巨大明显的破绽,你却看不见!” 3.毒舌的林北钦(捉虫) 黑暗中,一切动静,都是风声鹤唳。 叶臻心头百转千回,思维却迟钝僵滞。男人低沉的声音敲在她耳畔,她惊疑不定,木讷地问:“你……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灯光骤亮,刺得叶臻双眼酸涩,下意识闭上眼。只一瞬,她又睁开,忐忑地看向站在她身前的人。 好看的不只是他浩瀚深邃的眉眼,还有他清卓的气质,长身玉立,霁月清风。 叶臻恍然怔愣,又看向客厅。血液依旧在蜿蜒,残忍的现场混乱血腥。 他看向地上的尸体,问:“检查尸体了吗?” 叶臻僵硬地低头,用力看了眼。尸体浑身僵直,血迹斑斑,凌乱的头发遮住苍白的脸,看不清容貌。她稍稍俯身,看向尸体的半掩的脸。 下一瞬,她定住了。她伸手,慢慢地拂开尸体的头发,露出一张冰冷、苍白的脸。 “这……这不是真人,是……高仿的人体模型。”如果不是在学校见过无数种用于实验的高仿模型,乍看之下,恐怕难辨真假。 她难以平静。 进门时光线太暗,她没有看清尸体的状况,何况这模型太过逼真,摸上去和真人一模一样。 “呵,”男人轻笑,“你对案情的反应,非常迟钝,而且无知。” 叶臻脸色一白。 男人静了静,又说:“这是我对你的客观评价。” 叶臻羞窘难堪,“这……案发现场,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男人轻哂,“不过以你的能力,没察觉出来,也很正常。” 叶臻顿时无地自容,“你究竟是什么人?” 就在此时,房门“滴”一声,被人刷开。是郑小吏带着几名警察匆忙进来,见到房内有人,就要警惕地举枪。 枪没拿出,郑小吏先止住了其他警察,他诧异地看向男人,非常错愕:“林……林教授?” 林教授? 叶臻心头一跳,猛地看向身旁淡漠的男人。 郑小吏看了看叶臻,又看了看满地血腥的客厅,“这……这是怎么回事?” “重建模拟案发现场,”林北钦缓缓开口,口吻平淡,“还原凶手作案过程。” 郑小吏见怪不怪,对叶臻说:“这是林北钦教授,他经常模仿凶手杀人,还会丝毫不差地还原案发现场。” 叶臻知道自己彻底误会了,她窘迫地看向林北钦,欲言又止。 林北钦眯了眯眼,“这就是警局新招的人?叶臻?”他似笑非笑,看向叶臻,说:“她破坏了我的案发现场。” 叶臻心窝一颤,手足无措。 林北钦平静地说:“以她的水平,只怕不能留在警局。” 叶臻脸色一白,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可以帮您还原案发现场,弥补我的过错。” 林北钦静默地看着她,沉默的眼神,如即将落下的刀刃。 他似思索片刻后,才说:“好,如果你不能还原现场,今晚就辞职离开。” 叶臻如遭雷击,却是挺直了脊梁,说:“好。” 郑小吏想为叶臻求情,“林教授,她……” “我要休息了,请自便。”林北钦缓缓转身,端着晚餐进了书房。 …… 叶臻迎来了职业生涯里的第一道坎,千万没料到,这一个难关,竟是林北钦给她的。 她有些无助,但并不惊茫无措。 郑小吏担忧地问:“需要帮忙吗?”老实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还原案发现场。 叶臻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神色笃定自信,眼底流光明澈,如阳光照耀的溪水。郑小吏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林队只是严苛,不会那么无情的。” 叶臻半信半疑。 郑小吏安慰几句,又说:“厅长来这里见过林队,临时有事走了,文件改天由我去送。” 他没有久留,率先离开了 叶臻站在客厅中央,灯火流光,明亮如昼,她缓缓闭上眼,脑海中快速记忆还原现场最初的模样。 几分钟后,她重新戴上鞋套和手套,开始行动。 陈设,角度、纤维、痕迹、血液……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她思绪如飞,借助不同测量工具,从客厅到卧室,精确还原。 三小时后,她长吁一口气,缓缓直起腰来,站定环视——现场还原完毕。 夜色如水,室内落针可闻,窗外雨声淅沥。 她迟疑地走到卧室前,敲响门。片刻后,门开了。 林北钦站在门内,只穿着浴袍,身材颀长清俊。他的目光越过叶臻,沉默地扫视逡巡。 叶臻硬着头皮,说:“林教授,我……” 林北钦目不斜视,走进客厅,停在茶几前,俯身拿起酒杯,逆时针旋转大约六度,说:“这才是真正的还原。” 叶臻哑口无言,心头一凜,又听见他说:“我要休息了,你自便。” 如蒙大赦,劫后余生! 叶臻见他进了卧室,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卧室内没有动静,她提上勘查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室内重新恢复宁静,片刻后,卧室门重新打开,林北钦从容地走出来,欣赏“案发现场”。 “完美,”他心情愉悦,欣赏完后,摸了摸“尸体”的头,说:“晚安。” …… 雨依旧未停,叶臻疲倦地回到公寓,把现场勘查箱往鞋柜上一放。 她把采集到的证据销毁,同时把相机里的照片删掉。 没心思做饭吃,她直接往床上一躺,盯着天花板发呆。 将睡未睡时,电话响了。她慢吞吞地拿起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路征。 路征是她的师兄,比她大两届。在校时,路征就对她颇为照顾,后来她出了点意外,休学一年,本以为就会与他失去联系,却没想到一年后她重新入学,路征当即就到学校来找她了。 他已经毕业两年,如今是县城刑警队的优秀刑警。 叶臻接听,“师兄?” “怎么?声音听起来闷闷不乐的。”路征问。 叶臻欲言又止。 “是实习不顺利?”路征关切地问,“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参谋参谋。” 叶臻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和林北钦相遇的尴尬事情? 她不仅险些把传说中的神探看光了,还被尽情嘲讽。 甚至把一位神探,错当成了变态杀人魔。 手机那头有些嘈杂,叶臻立即转移话题:“你在工作吗?” 路征说:“在查案,刚锁定一群团伙的网络地址。” 叶臻捏紧手机,“那你多小心啊。” “我会注意的。”他淡笑,“本来是打算来市里看你的,但手头的事情多。等过阵子忙完了,就去看你。” 叶臻在床上打滚,慢慢放松,“等我有空,我也可以去看你啊。我还想让你带我去玩呢。” “好,一言为定,”路征说,“谁有空就去看谁。” 恰好手机那头有人在喊他,应该是一起出警的同事。他匆忙地说:“我有事,以后再聊。” “好。” 结束通话,叶臻在床上睡了会儿。 冬末春初的天气,潮湿寒冷。叶臻的公寓没有暖气,晚上会更冷。她起床,开了电热毯,去厨房把早餐的粥熬好,又窝回了温暖的被窝里。 开着电脑文档,整理了这几天勘查的现场情况,她才入睡。 …… 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凌晨时,又做了几个梦。 梦里总有电话铃声吵着,她睁开眼睛,手机屏幕的光照得她眼睛发涩,这才缓过来。 她半梦半醒地接听电话,“喂?” “你好,我是林北钦。”低沉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冷感的音质激得叶臻打了个激灵。 惺忪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她惊坐而起,匆忙地看了眼来电显示,把手机放回耳边,想说话,舌头却打了结。 林北钦却不给她反应的时间,说:“警局接到命案,你现在立刻赶到现场,我要尽快看到你的案情报告。” “好,”叶臻条件反射地答应,缓了一瞬,又清醒过来,诧异地问:“命案?” 手机那头忽而沉默,气息也似乎沉了几度。 叶臻感觉后脊梁蓦地一冷。 冰冷的声音直接质问她:“你不知道有案子?” “我……”叶臻怔住。 林北钦突然一笑,低沉冷淡,他说:“这就是你对案情的反应?无知、迟钝?” 他的口吻平静异常,可听在叶臻耳里,却是清凛的嘲讽。 她才入职不久,只怕警局的人也不会让她赶赴重大命案的现场。 林北钦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叶臻,我带过很多警界的学生,他们都是精英,从来不浪费我的时间。”林北钦的声音非常冷酷,接着往她心里插刀,说:“如果你就是这样的水平,我会拒绝当你的入职导师!” 叶臻顿住,脑子里快速整合他刚才说的话,一时悲喜陈杂。 她下意识想解释,咬牙说道:“没人通知我有案子。” “难道每次有案子,你都需要我亲自通知?”林北钦反问。 叶臻哑口无言。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后林北钦说:“我已经入职,我要尽快看到你的案情报告,你能做到吗?” “能!”叶臻握紧拳头,指尖泛白。 “好,”林北钦态度淡漠,“如果你做不到,请到别处高就吧。” 他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叶臻立刻起床,边穿衣服边给郑小吏打电话,心头早已把郑小吏骂了千遍万遍,不是说好两人一起混吗?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从郑小吏那里得知地点后,她立刻前往案发现场。 …… 天刚刚亮,整座城市笼在雨里,潮湿阴冷。 案发地点,是宜城郊区的新开发的度假别墅,萧瑟冷清。 相邻的两栋别墅掩映在烟雨草木中,别墅外已经拉了警戒线,几个警察守在门外。 叶臻出示了证件之后,才被放行。 穿戴防护服,以及鞋套手套,她进入别墅客厅。 正忙碌的李逸止见到她,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才到警局报到几天,就跟进命案现场? 叶臻如实说:“是林教授让我来的。” 李逸止脸色微微一变,哭笑不得的耸肩,说:“好吧,的确是他的风格。” 出于好心,他想提醒一下叶臻在现场的注意事项,叶臻已经进入状态,她环顾客厅一圈问:“尸体呢?” 李逸止说:“在二楼,北钦正在查看。” 叶臻立即挎着箱子上了二楼。 尸体在主卧中,门虚掩着,她站在门口,静了一瞬。 屋内灯光柔和,明净纯澈。她首先注意到的,不是死状悲惨的尸体,而是正在查看尸体的林北钦。 他正蹲在床边,神色专注严肃,戴着手套的手,仔细地抚摸着尸体的脸,如同爱抚。 床上的尸体是美丽曼妙的,而抚摸她的男人英俊高大,恍惚一看,似一幅深情的画。 叶臻愣了愣,轻轻推开门。 不同于昨晚漆黑模糊的印象,此时林北钦鲜明地出现在她眼前。他穿着剪裁得体的外套,干净简单的衬衫,长裤包裹的腿流畅有力。 此时的他,清俊温雅,与夜晚中压迫危险如兽的男人,完全不同。 听见推门声,他蹙眉,抬头看过来。 叶臻瞬间被他的眼神攫住,霎那入定。 那是一双非常清澈的眼睛,漆黑敏锐,让人无处遁形。 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刚要开口,他却已经低下头,继续检查尸体,说:“你来迟了。” 叶臻定住,说:“抱歉。”她立即进门,放下勘查箱,站在床边,等待他指教。 他掀开被褥,说:“你自便,不要打扰我。” 叶臻瞥了他一眼,的确打算“自便”。她拿出便携光源,站在床边,观察主卧的情况。 主卧中央的床上,躺着一具女尸。 那是一具年轻的尸体,非常美貌,妆容精致。她平躺着,盖着轻薄的羽绒被,发丝铺在柔软的枕头上,轻阖着双眼,仿佛安然入睡。 被子已经被人动过,只盖到胸口。林北钦掀开被子,露出整具尸体。 尸体穿着睡衣,睡衣上沾着干涸的斑斑血迹。最为触目惊心的,是她脖颈上的伤痕,深口很深,血肉模糊,脖子、耳后、胸口的皮肤上,染着大量的血迹。 从伤口的特征上来,凶器大约是类似于匕首、水果刀之类的利器。 正思索间,林北钦已经解开了睡衣,露出一具伤痕累累的胴体。 尸体还穿着内衣,被血浸透。她的胸口和腰腹,大约有七八道刺伤,还有割伤。 被刺这么多刀,睡衣却是完好的,很明显,睡衣是在她死后被换上的。 叶臻仔细查看卧室的家具,地板干净,没有特殊痕迹,床柜椅子等家具,也没有被挪动的迹象。这里没有发生过搏斗——但也不能证明这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这里不是案发现场。”林北钦突然打断她的思索。 叶臻一怔,下意识问:“为什么?” 林北钦疏淡地看了她一眼,说:“自己看。” 叶臻蹙眉,盯着尸体和床被,若有所思。 床单和被子都是崭新的,铺得很整齐,血迹很少。她顿时了悟,连忙掀开床单查看床垫,床垫也非常的干净整洁,没有丝毫血迹。 这具尸体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会大量失血,但是床单被被子上都没有血迹,这说明了什么? 尸体是在血流失得差不多的时候,被人移到这里来的。 那人或许还给她换了睡衣,整理了仪容,给她盖上被子,让她看起来像是舒适地睡着了。 4.死亡的睡美人 林北钦勘查完毕后,李逸止走了进来。 他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叶臻,很暧昧地笑了笑,也开始查看尸体。 初步查看后,他说:“死者胸腹部有多处刺伤和割伤,”他拿出有刻度的金属棒,一一探进伤口里,测量伤口的深度,说:“最严重的刺伤,是第三、四根肋骨之间的刺伤,伤口深度16厘米,伤到了肺。” 林北钦问:“伤到肺之后,她就立即死亡了吗?” 李逸止摇头,“不一定。” 他继续查看,仔细地检查了死者的脖颈,说:“颈部静脉被刺断。”又掀开眼皮,“没有出血点,不是窒息死,那可能就是静脉断裂,导致失血过多而死。” 林北钦问:“死亡时间呢?” 李逸止说:“根据尸僵程度,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约是昨天晚上20:30到21:30之间。” 死亡时间大约十二小时。 他小心翼翼地褪下尸体的裤子,露出一双满是淤青的腿。 “死者在生前与凶手进行过搏斗,她的双臂有不同程度的挫伤和割伤,这些都是防御型伤痕。腿部的挫伤,应该是在搏斗时不小心撞到的。” 林北钦上前,拿放大镜观察死者腿部的伤痕,说:“划伤?” 那是一处不起眼的细小伤痕,表皮轻微划伤,有点像被指甲划到的。但是什么东西,能划到死者的脚踝上方? 林北钦捏了捏死者的脚,蹙了蹙眉。 …… 完成对主卧的勘查,叶臻和林北钦下了楼。 刚进入客厅,就听见门外一阵喧哗。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看她一眼,我不信,你们让我看一眼!” 客厅的门开着,叶臻能看见门外有个男人想冲破警戒线,却被警察拦着。 他歇斯底里,甚至非常痛苦地哭喊着,“我不信她死了,你们让我看一眼。” 他力气很大,竟然推开两名警察,冲过了客厅。 他慌不择路,直接向楼上跑。 叶臻立即吼道:“拦住他!” 客厅还没勘查完毕,他已经在破坏案发现场。 郑小吏和其他几个刑警立刻上前,一把将他按住,把他推出门去。 “这人是谁?”林北钦冷冷地问。 刑警方圆当即走过来,说:“他是死者的丈夫,冯翰。” 林北钦不悦地盯着地板上新踩出来的脚印,说:“别让他再进来。” 方圆低声说:“是。” …… 客厅非常宽敞,面积很大,很明显被清理过,勘查起来费时耗力。 众人以茶几为中心,展开方格状搜查。叶臻耐心地用便携光源一寸寸地查看,很快发现痕迹。 茶几和沙发被挪动过,有撞击过的迹象;在地板上,发现几根头发,头发短黑,不是死者的;在沙发和别墅的密码门上,发现几枚不完整的指纹,刷好磁粉后,用胶带提取。 紧接着,李逸止在客厅中测出血迹反应。 鲁米诺和紫光灯的联合测试下,地板上出现大量发光的痕迹,如静止的水泊,仿佛还能让人感受到血液流出死者体内,淌在地板上的场景。 除此之外,还有拖拽型血迹,从玄关一直延伸到客厅中央。 也有不少滴落的血迹,从血迹形状上看,死者当时的行动方向,应该是从客厅中央走向玄关。 叶臻脑海里快速构建出犯罪的过程。 其他几名法医发现几处喷溅型血迹,叶臻和李逸止立即沿着血迹抛甩的方向拉线,确定血迹喷溅过来的方向和高度。 叶臻说:“血是从离墙处半米远、1.6米高的地方甩过来的。” “凶手惯用右手,升高1.7到1.8米之间。”林北钦说。 别墅内部已经勘查完毕,李逸止和两个法医将尸体装袋,抬了出去。 叶臻和林北钦也准备离开。 刚出别墅,死者的丈夫冯翰又疯狂的扑了上来。 “你们不能带她走!你们把她放下!” 他被一个女人拉住,女人推开他,哭着说:“她死了,真的死了。你让警察带她走,找出凶手……” 冯翰盯着尸体,突然跑到警车旁,挡在车门前,哀求道:“求求你们,让我再看她一眼!让我……我不相信是她。” 他悲痛欲绝,形状令人动容。 林北钦却冰冷地说:“不行!” 天上飘着冷雨,所有的警察冒雨站着。 冯翰愣住,愤恨地望着林北钦,突然推开一名警察,直接扑向尸体。 方圆立刻扣住他。 “放开我!”冯翰大喊,“你们警察欺人太甚,她都走了,你们也不让我看一眼。” 林北钦不想和他多解释,直接让人把尸体抬上车。 在这里多留一刻,就会多一分变数。许多物证转瞬即逝,需要马上带回实验室进行检验。 眼看警车就要开走,冯翰冲到车子前,说:“你们不能带她走!” 林北钦已经很不悦,雨水冲在他脸上,衬得他的神色越发冷硬,他说:“你想阻碍警方查案?” 冯翰立刻摇头,“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带走她!”他站得笔直,“你们带她走,不就是想解剖了她吗?” “什么?”一旁的女人顿时一惊,她仓皇又悲切地看着如铜墙一般的警察,终于将目光落在看似好说话的叶臻身上,她问:“你们真的要解剖她?” 叶臻说:“是。” “不行!”女人捂住胸口,“我妹妹都已经死了,你们就不能给她个全尸吗?你们要把她解剖成什么样子?我不能接受……” 叶臻说:“只有这样,才能查出凶手。” 冯翰立刻说:“我不信!”他狰狞地瞪着叶臻,“你们警方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非要解剖尸体?用其他的方式不是一样能查案?你们要把她带走,除非从我身上碾过去!” 众人无奈,他整个人趴在车前盖上,不肯下来。 寂静中,叶臻听见林北钦说:“那就碾过去!” 她惊住,冯翰也惊讶得看向他。 林北钦直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狠狠地将他扯下来,直接摔地上。 冯翰立刻起身,挥起拳头向林北钦袭击过来。 林北钦也不躲,轻而易举地扣住他的手腕,险些把他的手卸下去。 “阻碍警方查案,扰乱现场,还妄图袭警。”林北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不想被拘留,现在就识趣地让开。” 方圆和几个刑警将他拦住,带到一旁。 慌乱的小插曲结束,方圆问:“现在能回警局了吗?” 林北钦:“当然不能。” 叶臻也几乎同时说道:“还不能。” 众人诧异地看过来,叶臻看了眼林北钦,他却已经已经转身向花园走去。 她立即跟上去。 这两栋别墅相对而立,分为A栋和B栋,相距大约三十多米,中间以花园隔开。 死者孙可怡,就死在B栋的主卧里。 林北钦绕着花园走了一圈,很快圈出范围,让人拉好警戒线。 犯罪现场从别墅,扩大到花园之中,众人没有任何疑虑,开始勘察。 这回冯翰并没有再打扰,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警戒线外,为死者的姐姐孙可薇撑着伞。 下了整整一夜的雨,花园中的痕迹早就被雨水冲刷过,勘查起来非常困难。 叶臻有些束手无策,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林北钦站在离B栋较近的一边,快速逡巡一遍,立刻确认了可勘查的痕迹。 他径直走向一处灌木,说:“这一片灌木被压倒过,枝干有折断的痕迹,但被人扶起了。” 叶臻上前一看,果真,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这几株灌木的异样。 她欣羡地看了眼林北钦,难道他有火眼金睛吗? 林北钦顺势蹲下,慢慢扒开稀疏的草,草根部隐约露出半个脚印。但脚印已经被雨水泡过,泥泞稀软,不好提取。 林北钦不容置喙地对她说:“提取脚印!” 叶臻立即拿出铲子,将带着脚印的一整片泥土全部完整地铲起来,放进物证箱里。 这块带着脚印的泥土,烘干后如果还能顺利提取到脚印的话,可能是重要线索。 雨水倾盆而下,寒冷刺骨。在雨中,有无数忙碌的身影,正为一个死去的人无声地努力着。 叶臻透过雨幕,看向林北钦。 在与他相见之前,她下意识地在想象中,为他加上了无数的光环。 神探、教授、鉴识科学专家、人生和事业的导师…… 短暂的相处后,她发现那些她所幻想的光环,正在幻灭。 她曾幻想过,他在勘查现场时,应该是见微知著,运筹帷幄,指挥若定。 可他不是。此时此刻,他和其他人一样,冒着大雨,穿着雨衣,钻进花园里,时而蹲下身,时而弯下腰,时而站着,时而跪着。 她不期然想起有位神探说过的话:“我之所以能找到证据,破获无数案件,是因为我独特的勘查方法——站着看、弯腰看、弯腰深一点看,坐着看、跪着看、各种方法综合起来看。”① 作为一个鉴识科学专家,专业和态度,比他人加诸于头顶的“光环”更加重要。 冷雨在天地间拉出一张帘子,林北钦站在雨中,手握园艺剪刀,将可能留有证据的树枝、树叶剪下来,交给人收好。 他敏锐地注意到叶臻的注视,平静的目光隔着雨看过来。 “勘查完了?”他问。 叶臻满脸的雨水,头发也贴在脸上。闻言,她点头,说:“发现了许多脚印,但不知道能不能提取成功。就算带回去,只怕也不能做比对。” 林北钦不置可否,对其他勘察员说:“把这片花园里的泥,全部挖回去。” 他一声令下,十几个勘察员,直接把两栋别墅间的花园铲掉一层地皮,装车后,带回刑侦鉴识科学实验室。 即将离开时,在别墅外围调查的警察回来了,带回一把带血的匕首。 多波段光源的照射下,匕首手柄上隐约显出指纹。 5.叶臻的注视 天擦黑时,警方才初步完成对案发现场的勘查。 叶臻拖着沉重疲惫的脚步,慢慢地上了车。她脱掉雨衣,擦了擦身上的雨水,借着车窗照出的影子,理了理凌乱的短发。 玻璃上,映出她模糊的样子,脸色和唇有些苍白,但双眼清澈奕奕。 驾车的警察小章递给她一杯热水,叶臻感激地接好,握着暖手。 “谢谢,”她说。 小章嘿嘿地笑:“听说你是林教授的徒弟。” 叶臻愣了愣,回忆起昨晚和林北钦的通话。她记忆还不错,但怕自己理解有错,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于是她反问:“你怎么知道?” 小章说:“来现场前,警局开了会,局长做了人员安排,说是由林教授……哦不,是林队带你实习。” 叶臻苍白如透明的脸有些泛红,双眼也亮起来,“当真?” 小章诧异地问:“你不知道?” 叶臻捏紧杯子:“我直接出现场,没开会。” 小章正欲说话,双眼突然瞟向窗外,立刻正襟危坐,变得正经老成起来。叶臻狐疑地循着看出去,见濛濛雨幕里,林北钦正向这边走来。 他拉开车门,风雨微斜,钻进车里,叶臻心里惶恐,连忙往里面缩了缩。他的身躯高大颀长,车厢瞬间变得拥挤狭小。 叶臻也正襟危坐,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 “开车,”林北钦说,“回警局。” 小章立即驾驶车辆离开。 气氛有些冷,雨水敲打着车窗,将车内的倒影切割成模糊的抽象画。叶臻看着林北钦的倒影,心里七上八下。 车无声前进,拐弯时,她身体偏斜,膝盖撞到他的腿,她又忍不住用余光打量他。流泻而过的光影里,他的姿态很闲适慵懒。后座局促的空间,越发显得他身材匀称修长,行止干净利落。 叶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刚准备收回目光时,他却突然转头,攫住了她的目光,说:“看够了吗?” 她呼吸一滞,无措的移开眼。 “观察这么久,不分析分析结论,岂不是白看了?”他似笑非笑。 叶臻哪里能告诉他自己只是纯粹地欣赏他的外貌,而不是在观察分析他。情急之下,她只好说:“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愿意当我的实习师父。” 林北钦微微蹙眉,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跳跃,好一会儿,才说:“因为警局里,就你一个人可以带。” 叶臻扯了扯唇角,突然失去了问下去的欲望。警局里,就她一个新来的,资历最浅、经验最少。她似乎听出几分弦外之音。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他忽而又缓缓开口。 “什么原因?”叶臻下意识问,总该有优点吧? 林北钦:“……暂时没想出来。” 叶臻咬牙,气结不语。 有人做决定,需要深思熟虑,有人却只在一念之间。 林北钦从不做错误的决定,至少,决定带叶臻,并不是一念之间的事。 李逸止说的没错,一个人总有分身乏术的时候,与其重新找一个新的助手,还不如直接带一个徒弟。徒弟听话,很容易培养。 “三个月,”林北钦看向他,说道。 叶臻蓦地愣住,“什么意思?” “三个月,三个月内,没达到我的要求,我就会换掉你。”林北钦淡淡地说。 叶臻头脑一晕,心里“咯噔”一声。 城市的霓虹光影流转而过,车辆穿越车水马龙,平稳地停在警局内。 一行人立刻进入警局,刑警方圆立刻迎出来。 方圆将几叠资料交到林北钦手中:“林队,这是死者孙可怡的基本资料。其他的信息还在侦查当中。” 林北钦翻看后,随手交给叶臻。 “那几人带回来了吗?”他问。 方圆说:“带回来了,待会儿就安排询问。” 林北钦看向叶臻,说:“你准备一下,参与询问。” 叶臻微微一愕,“我也要参与?”她的专业是刑侦鉴识…… “刑侦鉴识,并不是鉴定勘查物证那么简单,”林北钦淡淡地说,“这点不需要我来教你。” 任何一个案件的侦破,都是无数个环节紧密配合的努力结果。 勘察、法医、刑侦、物证鉴识、行为心理、痕检、现场……缺一不可。 一个优秀的刑警,不仅要在自己领域有卓越表现,还需要参透熟悉各方知识。 叶臻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 询问由方圆主持,叶臻和林北钦旁听。 首先进入办公室的,是最先发现尸体的孙可薇。 孙可薇神色悲痛,双眼已经哭肿,无声地走进来,坐在方圆对面。 “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方圆问。 孙可薇说:“我是她姐姐。” 她按警方要求,详细地说了事发的前后经过:昨天下午四点左右,她与丈夫到达度假别墅,打算在别墅中和亲人团聚一周,弥补新年没有团圆的遗憾。她和丈夫到达后,先整理房间,准备晚餐。然后继母白曦到了,她为白曦整理了房间,刚要吃晚饭时,孙可怡也到了。他们一起吃了晚餐,然后各自回房,大约八点左右,她的丈夫临时有事,需要紧急出差,她便送丈夫去了机场,直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才回别墅。今早五点,她起床准备早餐,想问孙可怡喜欢吃什么,给她打电话没人接听,于是到了B栋,推门发现,妹妹已经被害了。 叶臻认真的记录着,认真地观察着孙可薇的表情。说到最后,孙可薇已经彻底崩溃,伏在桌上痛哭。 方圆给她递纸巾,“请节哀。” 孙可薇控制住情绪,用手捂着眼睛。 “你和丈夫几点离开的?” 孙可薇说:“大约是八点多……八点十来分吧。” “你们到别墅度假的事情,还有哪些人知道?”方圆问道。 孙可薇摇头,“没有谁,只有我们几个。而且我们也是临时决定的,比较匆忙。” “为什么会临时决定?” 孙可薇说:“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很忙,时间约不到一块儿。就这一周,还是临时调出来的。” 方圆:“是谁最先提出聚会的?” 孙可薇愣了愣:“……是,是我。”她戚恍起来,“是不是我不让度假,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悲痛不能自已,方圆让郑小吏将她带出去好好休息。 …… 孙可薇离开后,白曦被带了进来。 相对于孙可薇的悲痛,白曦要平静一些。她的模样与清晨所见时不太相同,是补了浓妆的缘故,气色看起来还好。 刚入座,她立刻哭泣起来,抽了桌上的纸,擦着泪水:“警官,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 她的哭得梨花带雨,模样很惹人怜惜,泪水泉涌似的落下来。 方圆与叶臻对视一眼,轻咳一声,说:“白小姐,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但需要你的配合。” 白曦停止哭泣,点点头说:“好。” 方圆依旧让她讲述了案发前后的情况。 白曦交代的情况,与孙可薇大致相同:昨天下午五点左右,她到达别墅,选了房间,铺好床,休息了一会儿,就出卧室吃晚饭。那时候孙可怡也到了,她坐在沙发上,谁也没理。吃完晚饭后,她就回房,没过多久,孙薇和她的丈夫钱亚峰就走了。她一个人在别墅很无趣,就开了直播软件做直播。 “孙可怡大约是几点到的?”方圆问。 白曦思索着说:“我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晚上七点半左右。” “昨晚你一直在别墅吗?” 白曦说:“是,我没出去过。” “你做直播是几点到几点?” 白曦拿出手机,打开直播视频给方圆看,说:“从八点一直到九半吧。” 叶臻立即下载了同款直播软件,进入白曦的直播房间。直播已经结束,但可以看重播。播放的时间,的确是从晚八点许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十五分许。” 白曦的直播ID是系统自动生成的,粉丝较少,观看直播的人不多,直播的内容也只是随便讲讲如何穿衣,如何穿戴首饰,搭配包包而已。虽没什么实质内容,但也的确证明,她没有作案的时间。 林北钦立即让叶臻把直播视频送到技术部行进侦查。 很快,视频的初步分析结果出来了。 “八点二十五分左右,视频中出现了男人的声音,很模糊,男人也没出镜。”叶臻说。 方圆立即询问白曦。 白曦脸色微微一变,说:“那是刘俊扬的声音。” “刘俊扬?” 白曦平静地说:“就是孙可薇和孙可怡同父异母的哥哥。” 方圆问:“他去别墅做什么?” “来度假,”白曦抚了抚头发,“不过他没受邀,我没让他进别墅,他就在门口叫了几声,然后就走了。” “他没受邀,怎么会知道你们度假的事情?” 白曦蹙眉,“这我就不知道了。” …… 最后一个接受询问的,是孙可怡的丈夫,冯翰。 按照冯翰的说法,他昨天一下午都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完成雕塑作品。 案发时,也就是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他在工作室雕刻泥塑,工作室的监控是他不在场的证明。 他说:“我和她很相爱,我就要办艺术展了,可惜她看不到了。”他双手紧握,指尖颤抖着,“如果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赶进度,一定放下手头的工作,不会让她一个人去别墅了。” “你是如何得知孙可怡死讯的?” 冯翰说:“是继母打电话告诉我的。我还以为她在跟我说笑……我没想到……” “你认为,会是什么人杀了孙可怡?”叶臻问。 冯翰拼命摇头,“我不知道啊!她那么好的人,平时不跟人结仇,对下属、对同事合伙人都很好,为什么会有人要害她……我真的不知道!” 6.无情的警告 暮色已至,城市华灯初上。 叶臻整理好询问结果,递给林北钦查看。 “教授,”她如捧着作业的学生,等待着他批阅。 林北钦淡淡地看她一眼,说:“谈谈你对案情的分析。” “现在?”叶臻猝不及防,丝毫没有准备。 林北钦蹙眉,忽而轻笑一声,“是我节奏太快,你没适应?” 叶臻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接手案子不到一天,就算分析出结论来,也不过是凭空的推测。 无法锁定嫌疑人,无法确认精确的死亡时间,还没安排尸检,相关物证还未鉴定,甚至还未完成对孙可怡的人际关系排查…… 林北钦面色平静地起身,似乎也不期待她能分析出什么来,只是说:“再给你一点时间,我要看到相关的案情报告。” “是,”叶臻忐忑地说。 …… 叶臻回到公寓,第一时间打开电脑,整理案情。 零散的线索和物证经过整理,倒是能推测出更多的线索来。报告的初稿完成后,她腰酸背疼地起身,开了电热毯,温好床被,进入浴室放水泡澡。 躺进浴缸里,温热的水包裹身体,许久后,她才觉得舒畅些。习惯性的,她开始思索案情。 奈何终究抵不过困倦,不过一会儿,就混混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手机铃声将她惊醒,看清来电显示,浑身猛地一颤——林北钦的电话。 她握紧手机,一时有些无措。 况且她现在□□,泡在浴缸里,稍微一点声响,就能弄出水声。就这样和他通话,她会非常不自在。 奈何手机铃声持续不断,就如打电话的人一样,不罢不休。她一咬牙,接通了。 “你好,林教授。” 手机那端,林北钦似静了一瞬。片刻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你接电话的速度,和你的反应一样的迟钝。” 叶臻隐忍地抿唇,说:“林教授,您有何吩咐?” 那边静了几秒,才说:“谈谈你对案情的看法。” 叶臻一梗,难道他所说的给她时间,就是只给她三个小时? 叶臻不想以现在的状态和他通话太久,她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地泡在水里,生怕弄出点水声。她敢肯定,以林北钦敏锐的洞悉能力,肯定能推测出她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是泡得太久,还是有些紧张,她的脸开始发烫,心跳也不由得加速。 “怎么?没准备好?”林北钦察觉到她有些走神。 叶臻却隐约觉得,他的口吻带着不满,立即说:“我已经写好了报告,待会儿发到您邮箱里。” “我不想看书面报告,”林北钦打断她,“我想听你口述。” 也许是水有些凉了,叶臻皮肤上起了一层疙瘩。 她快速整理思维,说:“有关于我对案情的看法如下。 第一,死者孙可怡,女性,29岁,死因初步判断为颈静脉破裂导致的失血过多而死。她的尸体被发现时,躺在床上,穿着整齐的睡衣……” “我不想听这些,”林北钦突然打断她,“你所说的,我已经倒背如流。” 叶臻的声音戛然而止,心头一沉。 她盯着水面,突然感觉有些挫败。她当然知道林北钦想听什么,可她还没适应他的节奏。 她许久不说话,而林北钦竟然没挂断,也没催促她。 长久的静默之后,手机里传来了平稳的脚步声,键盘的敲击声、还有书页的翻动声。 她脑海中里不期然浮现一幅图景,林北钦或许坐在书房里,将手机放在一旁,悠闲自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耐心又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回复。 灯光下的他,或许安静温和,专注虔诚。 蓦地,她的心似被微微一触,又快速重新整理思绪,谨慎地说:“门窗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开门需要密码,所以我认为,凶手可能是孙可怡的熟人,他要么知道别墅大门的密码,要么就是是孙可怡主动给他开的门。” 说完,她顿了顿,听着手机那边的动静。 片刻寂静后,林北钦不置可否,淡淡地说:“继续。” 叶臻把他的话当做鼓舞,心里生出雀跃,“凶手在杀害孙可怡时,其实内心非常矛盾。” “哦?”林北钦声音一沉,“为什么?” 叶臻闭上眼,脑海之中立刻浮现案发现场的三维图,与此同时,案发过程也在脑海里快速构建。 她说:“从现场的血迹形态推测,凶手在对孙可怡行凶时,孙可怡曾经多次试图逃走,但最后都被凶手抓住。她被割断颈静脉,躺在客厅中央,失血过多而死。” 林北钦不置一词,沉默着。 “凶手杀害她的手法非常残忍,而且下手狠辣,就算孙可怡逃走,也没有转变他想要杀人的想法。被割断颈静脉之后,不会立刻死,而是清醒地、缓慢地等待着死亡。这对于死者来说,还不如直接死了好。而在孙可怡缓慢死亡的过程中,凶手并没有离开。而是给她换上了整洁的睡衣,把她抱到床上,整理了她的仪容,给她盖上被子,让她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这样的举止,与他残忍的杀人方式矛盾。” 手机那边已经没了声响,而林北钦平稳的呼吸就在耳畔,竟给人一种专注的错觉。 她吐出一口气,说:“我认为,凶手可能认识孙怡,他在杀害孙可怡后,因为感到后悔和羞愧,所以才给她整理仪容。” “哦?”林北钦轻笑,“不就换了一件衣服,盖了被子,怎么就与残忍的杀人方式矛盾了?” 他声音一沉,质问道:“如果是孙可怡原本的衣服上残留了凶手的信息,所以凶手才给她换了衣服呢?” 叶臻一怔,讷讷地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北钦轻哂,情绪意味不明。 他说:“继续。” 她有些没底,硬着头皮接着说:“大多数凶案,都是熟人作案。案发地点是新开发的别墅,平时没什么人出入。有监控,但有死角,且监控没有拍到可疑的人。我推测,凶手对案发周围的环境很熟悉。其次,孙可怡是第一批入住的人,且是临时相约,如果不是熟人,又怎会知道他们的行程?” 她深吸一口气,说:“所以我认为,这很可能是熟人作案。而且,不是激情杀人,而是有计划的谋杀。” 说完,她竖起耳朵听这手机中的声音。 林北钦平静的呼吸声,在她心底掀起狂澜,让她难以平静。 “就这些?”他淡淡地问。 叶臻张了张嘴,说:“目前就这些。” 林北钦冷静地问:“你想以什么为突破口?” “匕首,”叶臻说,“那柄在别墅外围发现的匕首,很可能是凶手丢弃的凶器,而且上面还有指纹,只要对比指纹,我相信很快就能锁定嫌疑人。” “是吗?”他轻声一笑。 这绝对是质疑,叶臻顿时陷入沉默。 林北钦也沉默着,他的沉默和叶臻不同。叶臻的沉默,是没有底气的惶恐和忐忑,而他的沉默,则是一种无形的拷问和压迫。 “叶臻,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他问。 叶臻心头一凜。她刚接手这个案子,与其说是错,不如说是线索不够完善。 她很不服气。 林北钦说:“你的分析看似没错,但有些主观片面。你完全从凶手的角度分析,却没有考虑死者在案发时的情况。”他正色问:“如果你是孙可怡,突然发现有人要杀你,除了逃之外,还会有什么本能反应?” 叶臻愣住。 “而且,你说她想逃,那么她往哪里逃?逃出去又做了什么?”林北钦步步紧逼。 叶臻哑口无言,无法应对他的提问。 不等她反应,林北钦继续说:“我提醒你两点,第一,你并没有完成对案发现场的勘查。第二,这个案子,目前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破绽,你难道没发现?” 浴缸里的水彻底凉了,冻得叶臻浑身僵硬。 有好几秒,她脑袋里一片空白。之后,她轻声说:“林教授,谢谢您提点。” 林北钦轻描淡写地说:“我并不是在提点你。” 他说:“我是在警告你!” 叶臻如遭雷击,脸色刷的一白。 水很冷,冻得叶臻瑟瑟发抖。 林北钦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依旧如常地说:“三分钟内,把你的案情报告发给我。” 叶臻浑然忘了自己还泡在水里,当即起身去发报告。没想到起得急了,脚下猛地一滑,“噗通”一声巨响,又摔回水里。 电话那边,林北钦刚准备挂电话,就听到一阵水花的声音。 叶臻惊慌不已,手忙脚乱地查看手机,却听到林北钦说:“把衣服穿上吧,别感冒了。” 叶臻顿时无语,当即挂断电话。 7.重返现场(捉虫) 夜深,公寓的窗户上,结了一层淡淡的水雾,窗外的绚丽灯火被晕得朦胧绰约。 叶臻将案情分析报告发给林北钦后,就失眠了。 林北钦的话如当头一棒,狠狠地敲在她心上。在床上辗转许久后,她干脆起身,穿好衣服出门,重返案发现场。 雨幕从天抛下,夹着冷风,吹得半山中树木摇曳。那两栋别墅,掩在雨和树木的暗影中,显得凄清峭楞。 B栋别墅门前,停了两辆警车,四周还有几个刑警在看守现场。 她进入现场,黑夜里,别墅的大厅里伸手不见五指,清冷无比。叶臻摸到了墙上的灯按钮,按了几下,依旧一片漆黑。 停电了? 她打开手机电筒,慢慢地在客厅里逡巡。客厅里没有新的发现,便上了楼。 楼上有三间卧室,孙可怡住主卧,其余两间是空的,只有家具,连床都没铺。她走进去,站在床前,脑海中依旧是孙可怡安静地躺在床上的图景。 与案情相关的证物,已经全部被实验室的人带走,这里已经空空如也。 她回到客厅,仔细琢磨林北钦话中的玄机。 从孙可怡的角度分析案情? 案件中最大的破绽? 她试图根据现场的痕迹,再次推测孙可怡被害的过程—— 当天晚上八点半之前,孙可怡进入B别墅,其后,凶手到达现场,对孙可怡行凶。孙可怡在客厅中挣扎、搏斗,从客厅中央的沙发,挣扎到接近门口的玄关…… 她被害时,在想什么? 她想要逃出去!却没成功。她被人在玄关处控制住,身上还流着血,被拖拽回去,按到在客厅中央的地上,被割破颈静脉,失血过多而死。她流的血,形成血泊,淌在地板上。 血腥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叶臻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她一手抱胸,一手放在嘴边,咬着手指,继续思考。 从理论上推测,得知孙可怡来这里入住的人,目前为止,有住在A栋别墅的那几位。而孙可怡被害前后,其同父异母的哥哥到达过现场,孙可薇和丈夫因出差,不知何时离开——A栋的人,是否与孙可怡的死,有什么特殊的关联? 她决定去A栋查看。 出了门,一阵疾风骤雨迎面扑来。 她撑起伞,穿过两栋别墅之间的花园,绕过A栋别墅侧面的卧室。 脑海里一个闪念,她停下脚步,将光源对准卧室的窗户。 窗户上,没有什么特殊痕迹,她试着喷了点鲁米诺。在紫光的映照下,窗户边缘,翻出浅淡的幽蓝荧光。 她用湿棉签提取了痕迹,装入物证袋里。 然后她绕到正门前,正欲推门,突然想起这栋别墅不在警方的调查范围内,门关着的,根本进不去。 正打算离开,门忽然被风吹开一道缝。 她心头一惊。 这门是密码的,谁能打开? 她屏住呼吸,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去。 客厅里黑影幢幢,漆黑无声,没人。她松了一口气,开了手电,谨慎地观察别墅的情况。 这栋别墅和B栋的布局是完全相反的,犹如镜面。孙可薇等人只在这里住了一晚,别墅里没什么生活痕迹。 她仔细查看了半晌,没有发现异常,就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走到楼梯口,屏着呼吸听了听动静,确定没有人,才继续往前走。 楼上三间卧室,每一间都布置得很考究精美,床被都还在,一些生活用品也没带走,可见孙可薇走得很匆忙。 她进入主卧,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的,蚕丝被在黑暗里,泛着微光。她又看见床头放着水杯,微微迟疑。正打算把杯子拿起来看一下,突然全身一僵! 背后有人。 这让她毛骨悚然。 就在前一秒,她也没注意到身边气息的变化。而身后的人,就像鬼魅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了。隐蔽能力,反侦察能力极强。 她捏紧水杯,正犹豫是否要把被子掷出窗外求救,背后的人突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浑身一僵。 “是我。”身后的人说。 僵硬的身体陡然一松,她机械地转过身去,也不敢去看对方的脸,讷讷地说:“教授,是你啊。” 依稀有疏淡的光,从窗外遗落进来,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看来她吓得不轻。 林北钦不由得暗哂。她的胆量相对于一名合格的刑警来说,实在太小了。 上次与她在黑暗里相遇,她以为他是返场凶手,吓得躲进了衣柜里。 这一次,脸色吓得苍白,那双漆黑的眼底全是余悸。 胆子这么小,竟然敢独自一人来到凶案现场,真是矛盾。 “教授,”叶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她问:“您怎么在这儿?” 林北钦蹙眉,“这还需要问?” 叶臻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搜查令,有些讪讪的,她能想到A栋有问题,他自然能想到。而他做事比她周全,在来之前,就拿好搜查令了。 她在房间内逗留了一会儿,跟着他走出去。 刚下楼,客厅的响起细微的电流声,紧接着,灯光亮起——来电了。 灯光晃眼,叶臻依稀看见林北钦立于一片清明之中。 他问:“来了多久了?” 叶臻说:“有一个小时了。” 他看了看她的鞋和裤管,问:“从花园里过来的?” “是,”叶臻回答。 “看来是清楚作案过程了。”他的口吻不容置疑。 看来,在他面前,根本就没有可以隐瞒的事情。 她轻轻点头,说:“是。” 林北钦不置可否,直接走出别墅,穿过花园,在B栋外,换好鞋套手套,推门进去。 开了灯,案发现场灯火通明。 他直视叶臻,说:“现在,说说你对案发过程的看法。” 叶臻站在门外,稍微迟疑片刻,说:“凶手进了门,和孙可怡一同到达客厅中央。” 她缓缓走进去,站在客厅中央的沙发旁,不知是把自己当做了孙可怡,还是凶手。 她说:“孙可怡这时或许对凶手并不警惕,于是凶手趁其不备,开始行凶。”她目光扫过沙发、茶几,“孙可怡开始挣扎、搏斗,然后出于本能,想要逃走。” 林北钦问:“她逃出去了吗?” 叶臻笃定地说:“她逃出去了,应该是逃到了花园里。” 她起身,撑了伞,走向花园。 “花园里有挣扎搏斗的痕迹,几株成排的灌木都被压倒过,草地上还有凌乱的脚印。”她蹲下身,目光陈静地看着被铲走一层皮的花园。 风打雨斜,雨水往她脖子里灌。林北钦不知何时无声地靠近,一柄伞悄无声息地撑在她头顶。 叶臻起身,他的伞往后挪了挪。 她完全入定,眉头紧锁,有些苦恼,说:“孙可怡已经逃到了这个地方,却依旧被凶手拖回了别墅里。” 林北钦问:“孙可怡为什么要逃到花园里?” 人在惊慌的情况下,或许是慌不择路的。但就算再慌乱,也会有求生的本能。 叶臻恍然大悟,说:“她想跑到A栋救助。” 无数个念头一闪而逝,她来不及捕捉。 她咬着手指,轻声说:“可惜她没能成功,A栋的白曦,根本就不知道她被害了。凶手又把她带回了别墅进行杀害。” 她步履沉重地回到客厅,盯着地面已经不存在的血迹,说:“从客厅到中央,有一组滴落型血迹,血滴朝玄关一端的边缘较长,这说明,孙可怡曾流着血往玄关逃。” 她走到玄关,盯着墙面,说:“这里有几组抛甩状的血迹,凶手就是在这里,追上了想要逃走的孙可怡,他用凶器疯狂的刺入孙可怡的身体,抛甩出大量血迹在墙上。” 她蹲下身,目光从玄关看向客厅中央,“地上的拖拽型血迹,从玄关延伸到客厅中央,这说明凶手害怕孙可怡再次逃出,便将她脱到了客厅里。然后他割断了孙可怡的颈静脉。孙可怡躺在地上,慢慢地看着自己的血流光,直到死亡。” 分析完后,她一晃神,看向林北钦。 林北钦神色淡漠,不置可否。 叶臻急忙说:“凶手几次捉住逃走的孙可怡,说明他要杀害孙可怡的决心非常强烈,割断颈静脉的手段也非常残忍。但他最却给孙可怡清理身体,换上睡衣,盖上被子,这难道不互相矛盾吗?” 林北钦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平静得让人窒息。 叶臻捏紧手指,说:“难道不对?” 她口吻倔强,分明就是不服气。 林北钦轻轻一笑。她长得娇小,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却固执地仰着一张雪白的脸,傲然地看向他。 毫无疑问,她还原的犯罪过程是正确的。条理清晰、思维缜密,对于一个刚入行的刑警来说,已经算优秀了。 但她依旧很稚嫩。 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轻轻一拎,拎鸡仔似的,让她站直了。 叶臻愣住,不解地看着他。 他问:“AB两栋别墅之间,相距多远?” 叶臻不解,只是蹙了蹙眉,说:“三十五米左右。” “为什么孙可怡能从别墅逃出去?”他问。 叶臻一怔,面对林北钦轻松自若的提问,她忽而变得有些没底气…… 她的睫毛微微一颤,说:“也许……孙可怡力气大、跑得快,凶手没没能及时控制住她。” 林北钦轻笑着颔首:“嗯,的确,孙可怡是户外运动公司的创始人,她自己喜欢运动,还经常健身,身手比一般女人要好一点。” 叶臻丝毫听不出他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反而有些嘲讽。 他语气陡然一沉,说:“她逃到花园,难道不会呼救吗?A栋的人,难道听不见?为什么白曦的直播视频里,完全听不到她的呼救声?” 叶臻一时语塞,若有所思。 “她跑出别墅,就算没人来救她,她也可以继续跑,为什么又会返回B栋?”林北钦轻描淡写地问。 8.抬起头来 叶臻脑海里,反复出现案发雨夜的场景。 孙可怡逃出别墅,跑向花园,她会大声呼救。但她失败了,没人来帮她。 出于人求生的本能,她肯定接着逃跑。不管跑向哪个方向,也总不至于轻松地被凶手带回别墅。 到底为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微微垂下眼,咬住手指,孤傲倔强的神色缓缓地消失,心头生出挫败。 “抬起头来!”林北钦冷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叶臻一怔,立即抬头,目光不期然与他撞上。 “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摆出这副姿态,”他睨着她,“作为一个刑警,最忌讳的,就是自我否认。如果三言两语就被打击了,你还怎么完成死者的托付?” 他说:“你别忘了,你不仅仅是在完成工作,你的肩上,还扛着人命。” 叶臻心头一震,林北钦的话如醍醐灌顶。 她动容地看着他,千万句话到了嘴边,却都成了沉默。 片刻后,她有些无地自容,只是轻声地说:“是。” 不知为何,她苍白的脸色忽而红了,半透明的耳朵又软又嫩,随着她点头的动作在他眼前晃了晃。 莫名的,他心头一软。他忽而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严厉,不由得放缓了声色,轻咳一声,问:“在A栋有什么发现?” 叶臻谨慎地说:“有。”她看了他一眼,说:“A栋布置出了三间卧房,两间在二楼,一间在一楼靠近花园的位置。”她咬住细白的手指,喃喃地说:“孙可薇和她的丈夫一间,白曦一间,剩下的一间……是谁的?” 林北钦反问:“你认为呢?” 叶臻放下手,揉了揉被咬出的浅浅齿痕,说:“应该是孙可怡的,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孙可怡临时入住了B栋。” 他默然不语,似乎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可叶臻半晌没开口,他问:“就这些?” 叶臻迟疑地点了点头,“目前就这些。” 林北钦无声地蹙了蹙眉,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夜已过半,屋外的雨渐渐变小。他抬手看了看表,说:“我送你回去。” 汽车无声划过黑夜,林北钦将叶臻送到公寓楼下。 小区内,悄然无声,楼下的一株树,正无声地吐出碧绿,红色的花蕊在细雨中滋生招展。 叶臻解开安全带,却没立即下车。 “怎么?”林北钦侧首看着她。 “教授……”她的声音很细,话音刚出,却欲言又止。 林北钦看进她眼底,看出了她的殷切和渴盼。 但他却说:“自己去查物证,查与案情相关的人和事。我是你的工作导师,不是心理医师。” 叶臻一怔,咬了咬牙,说:“是,谢谢教授。” 她推开门,刚想下车,林北钦突然开口:“准备一下,明天勘查现场。” 叶臻不解,“现场不是已经勘查完了吗?” 他盯住她:“谁说勘查完了?” 叶臻侧首,“还有什么现场?” 林北钦一字一句地说:“尸体。” 叶臻恍然大悟。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尸体也属于案发现场。 检验尸体,是属于法医的工作,但在某些情况下,也需要刑侦鉴识专家一起完成。 可叶臻从来没有和尸体深入打过交道…… 就算不知所措,她依旧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 第二天一早,叶臻醒得迟了。她匆忙地洗漱,换好衣服,热了粥,装进保温盒里,就往警局赶。 到达警局,刚坐下,就有人坐在了她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好,”对方说,“我是痕检穆婂。” 穆婂生得很漂亮,大眼细眉,高鼻梁,瓜子脸,自然红唇。是一种精致的美,非常有辨识度。 “你好,”叶臻点点头,“我是叶臻。” 穆婂微微一笑,将一个巨大的纸袋放在桌上,说:“你吃早饭了吗?” 叶臻疑惑,说:“还没。” 穆婂一喜,“正好,我也没有。”她把一个个饭盒拿出来,说:“我给实验室的人都准备了早饭,这份是给你的。” 叶臻看了眼盒饭里的内容,洁白的米粒,码得整齐考究的菜、包子,还有花瓣状的鸡蛋。 “还有这份,是林队的,”她慎重地把盒饭放在叶臻面前,说:“请你一定要帮我转交给林队。” 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穆婂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快速离开了。 穆婂送来的早餐占据了大半的桌面,叶臻写个文档都感觉束手束脚。 恰好郑小吏没到,她就把早餐移到了他办公桌上。 只是去打印一份文档的功夫,叶臻就发现郑小吏抱着桌上的早餐,吃得狼吞虎咽! 他大快朵颐,说:“叶臻,谢谢你啊,这么好心给我带早餐。” 叶臻咬牙:“你吃我的就算了,你连林教授的都吃了!” 郑小吏惊住,咳嗽一声,立即有些食不下咽。 两人陷入沉默,郑小吏说:“要不,我明天赔你一份?” 叶臻进退维谷,眼见就要到上班的时间,再去买已经来不及。她犹豫片刻,干脆把自己准备的早餐,放到了林北钦的办公桌上。 …… 短短半个上午,关于案情的资料,就如雪花般纷纷传到实验室。 叶臻去打印室,将资料全部打印出来。 一进门,正好碰到方圆。 方圆是最早进入警局的女警之一,听闻她进队时,林北钦还没辞职。 她正坐在窗边喝咖啡,提神的气息让叶臻也精神一振。 “你进警局这么多天,都没好好和你说过话,”方圆起身,走向叶臻,问:“要喝咖啡吗?” 昨晚熬夜重返现场,叶臻的确有些困倦,她说:“来点吧,谢谢。” 方圆从办公抽屉里拿了一袋咖啡,说:“速溶的,怎样?” “好。”叶臻说。 咖啡泡好,两人捧着杯子,站在窗边看警局的风景。 打印机“嗡嗡”的声音成了背景。 “你那边进展得这怎么样?”叶臻随口问。 方圆说:“继续盯着,倒是没什么动静。” 叶臻双眼一亮,立即问:“有什么新的侦查结果,和我分享一下呗。” 方圆挑眉,她眉头利而浓,自带英气。 “怎么?林队给你压力了?” “岂止是压力?”叶臻阴测测地说。和林北钦相处的短短时间里,她简直备受打击,深感挫败。 方圆轻笑,说:“破案本来就需要通力合作,你一个人完成不了的。”她走到白板前,快速写下几个名字:孙可怡、冯翰、孙可薇、钱亚峰、白曦、孙承光、刘俊扬。 “冯翰,孙可怡的丈夫,两人大学时期相识,毕业后就结了婚。这个人,在大学时的风评就不怎么好,他父母很早就离异了,他从小跟着父亲生活。他父亲……曾经因□□被捕。所以他从小生活得很艰苦。他和孙可怡的婚姻,其实并没有得到祝福,尤其是孙可怡的父亲,非常反对他们两人来往。他们都结婚好几年了,冯翰也没进过孙家的大门。” 叶臻感叹:“他和孙可怡的差距的确很大,能走到一起,看来感情不错。” 方圆默了一瞬,说:“冯翰是学美术的,他在大学时,曾接受过社会人士的资助。他和那位资助他的人,也有不少暧昧的传闻。他毕业后,和资助者断了联系。在孙可怡的协助下,办过几场雕塑展和绘画展,在艺术界小有名气。私底下,有不少人说他是吃软饭的凤凰男。” 叶臻轻咬着手指,“案发当时,他有不在场证明。” 方圆点点头,继续说:“孙可薇,孙可怡的姐姐。她们关系很好,而且她没有作案动机,所以我认为,她的嫌疑最小。钱亚峰是她的丈夫,两人是家族联姻。但感情不错,孙可薇为了他,辞去有大好前程的工作,在家里当全职太太。案发当天,钱亚峰已经离开别墅,我查过他的行程,没有问题。” 孙可怡死亡的时间是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钱亚峰离开的时间与孙可怡死亡时间基本吻合,未免有些可疑。 “白曦,是孙可怡的继母。”方圆说,“以我多年的刑侦经验来看,我认为这个女人不太简单。” 这倒是与叶臻不谋而合。 “五年前,孙可怡母亲夏蓉病重,孙承光为她请了医生照顾——这个医生就是白曦。”方圆有些八卦地说,“你知道吗?夏蓉一死,白曦就和孙承光结婚了。这件事把孙可怡和孙可薇气得够呛,直到现在,孙可怡和孙承光的关系也非常僵,她还曾说,除非孙承光和白曦离婚,否则绝对不认他这个父亲。” “还有这事?”叶臻淡笑。 “还有更狗血的。”方圆露出神秘八卦的脸色,“刘俊扬,就是那个孙承光的私生子,你知道吧?” 叶臻点头:“知道。” 方圆说:“孙承光早年穷得家徒四壁,完全靠娶了夏蓉改变了命运。但是他在和夏蓉结婚前,是有未婚妻的,甚至和未婚妻还生了一个儿子。但为了娶夏蓉,孙承光隐瞒了一切。直到夏蓉快要病逝,他把儿子接到身边,陈年真相才得以公开,夏蓉得知后,病情陡然加重了。” 她摇头,“夏蓉多半是被他气死的。” “你调查得可真细,”叶臻说。 “那当然,”方圆得意一笑,“有关孙家的八卦,我都会去查的,连他们家十几年前的老邻居,我都让人去拜访过了。” 叶臻对她竖起拇指! 方圆淡然地说:“这算什么,曾经为了查出一个牙套出处,我和几个同事,在半个月内走访了七百多家牙科医院。” 叶臻对她钦佩不已。 难怪,难怪林北钦会让她进组。 她和方圆一比,相形见绌。 方圆说:“林队很严,甚至会有些不近人情。但我们谁都清楚,他对自己,更严、更不近人情。” 叶臻一怔,呆呆地望着她。 …… 方圆进警局的时候,林北钦还没辞职。 那是他留在警局的最后一个月。短短一个月里,他连破数案。为成功抓捕凶手,他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曾经有一位高智商的凶手,被抓捕之后,任谁也撬不开他的嘴,问不出任何线索。林北钦将自己和变态杀手关在一起,三天三夜后,杀手精神失常,险些疯了,最终跪在林北钦面前,崩溃地交代了作案过程。 曾经有重大命案,没有任何线索,没有任何人证物证,但林北钦却在几十个嫌疑犯中,一眼认出凶手。当时有人问他是如何确认凶手的,他只回答了两个字:“天赋。” 他天生就是犯罪的敌人。 据说他是行走的最强大脑,只需看一眼弹孔,就能精确计算弹道角度、射击位置,以及枪支类型。他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惊人,少有人能望其项背。逻辑能力,细节洞悉能力令人震惊。 方圆说:“哪怕你掉了一根眉毛,他都看出来。” 有人说,他冷面无情,对下属和学生严苛变态。任教期间,他的一位学生晕血,他直接把那学生带进屠宰场,让他看了整整一周的屠宰过程。 有人觉得他恃才傲物。三年前,他破获大案,国家公安部请他到中央任职,他却一口拒绝,辞了工作,跑到学校里教书去了。 虽说这些事迹和评价或许有夸大的部分,但足以证明,林北钦是一位优秀绝伦的警察。 …… “三年前?”叶臻盯紧方圆,连忙问:“你知道三年前,他破获的是什么案子吗?” 方圆摇头,“不知道,我没参与。但是听说挺危险的,林队差点没命了。” 方圆挠了挠头,“你看我都扯远了,”她拍了拍叶臻的肩膀,说:“总之你好好跟着林队干,你能成为他的徒弟,这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叶臻笑了笑,“我知道。” 9.他的推论(捉虫) 临近中午时,实验室的警队开了一次短会。 距案发时间过去一天半,实验室的人已连夜进行了物证鉴识。 郑小吏说:“刚刚完成对指纹的绘制,比对还需要花点时间,我还需要尽快得到嫌疑人的指纹。” 林北钦看向方圆,方圆说:“好,我已经安排人去采集了。” 穆婂调开投影仪,说:“在犯罪现场提取到的脚印比较模糊。花园里的脚印属于男人的鞋印,运动鞋,43码,身高1.75到1.8之间,体重80千克左右。” 李逸止:“尸检工作还在进行,体表的检查已经完成了,我会尽快安排解剖。” 方圆整理了资料,说:“孙可怡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生活圈子不大,感情也比较专一。她和同事、下属相处融洽,且在公司深得人心,基本能排除职场矛盾杀人的可能。她有两个合伙人,但是都不存在矛盾或者经济纠纷,而且案发时,两个合伙人在外地,有不在场证明。孙可怡有一个前男友,在大学时交往的,但很早就分手了。如今她的前男友,已经结婚生子,在国外定居了。所以排除情杀的可能。” 其余几人也纷纷谈了自己的看法。 叶臻静默地缩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握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抬头时,不期然撞上林北钦沉静的眼睛。 她移开目光,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咬着细白的手指,握着笔的手快速地书写着。角落里的光逼仄暗淡,晕着她的轮廓,照得她脸上的皮肤,似浮着层淡淡的冰。 林北钦似想到什么,目光微微一闪。 众人发言完毕,纷纷看向林北钦,却见林北钦盯着叶臻,目光沉静。 叶臻埋下头,蹙了蹙眉。 李逸止轻咳一声,暗中伸脚踢了踢林北钦,“林队,有什么看法?” 林北钦微微回神,说:“大家说的都不错,辛苦了。” 冷面林队难得夸人,众人神色一喜。 叶臻正盯着笔记沉思,忽而就听见林北钦说:“叶臻,说说你的看法。” 她一怔,迎上众人的目光,目光依旧平静,缓缓地说:“我有以下看法。第一,我认为孙家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第二,凶手行凶时,下手狠辣、毫不犹豫,怀着让孙可怡必死的决心,所以我建议详查孙家人当中,与孙可薇有矛盾仇恨的人。第三,孙可怡是临时改住B栋的;第四,A、B两栋之间,相距三十五米左右,孙可怡曾逃到花园里,出于惊吓求生本能,她一定会呼救,为什么白曦的直播视频里,无法听到她的声音?” 说完,她松开笔,下意识看向林北钦。 林北钦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一时,会议室鸦雀无声,几人陷入沉思。 方圆首先提出质疑,“案发当晚,下了很大的雨,且我们不了解别墅的隔音情况,也可能是孙可怡不能呼救,她的脖子被伤了,说不定不能发声。” 叶臻说:“孙可怡只是被割断了颈静脉,没有被割断气管和声带。” 方圆见她不再说话,便开口问:“所以,你觉得侦查重点,应该放在孙家人的身上?” “是,”叶臻郑重地点头,“尤其是案发当晚,本应该出现在度假别墅的那些人。” 她沉声说道:“去度假别墅,可能本就是凶手计划谋杀中的一环。” 方圆和众人面面相觑。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落在林北钦身上。 林北钦老神在在地轻点着手指,说:“我同意叶臻的看法。” 叶臻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有些庆幸,庆幸林北钦没有当场给她难看。她敢肯定,如果是两人单独相处,他一定不会这么给她面子。 于是,众人看待叶臻的目光染上了微妙。 沉静中,林北钦又开口说:“我再补充几点,第一,这不是一个人作案。” 话音一落,叶臻当即震惊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其余人也有些惊愕,但并非对林北钦的质疑。 林北钦顿了顿,并没因为众人的震惊而有任何变化,他平静地说:“第二,凶手或许从孙可怡的行李箱里带走了某样东西。第三,白曦有问题。” 会议室的人都安静地听着,叶臻也在惊疑之中想,陷入沉思。 有些线索,快速地在她脑海中飞速闪现、搭建。 林北钦站在通明的灯火里,周身似笼着光晕,他站得笔直,身姿如松,目光沉定而清澈。 叶臻有些恍然,专注认真地听他继续分析。 林北钦淡然一笑,他说:“案发时,雨夜,晚上八点半左右,凶手顺利地进入了孙可怡的别墅门。 他进门后,对孙可怡行凶,孙可怡拼死挣扎反抗,逃到了花园里。但不知什么原因,她又返回了别墅。 她能从凶手的手底下逃出来,难道就不能继续逃走?出了别墅,空间变大,逃走的可能性也会增大,单靠一个凶手,想要把她轻松地带回别墅,只怕有点难。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凶手有帮凶。孙可怡逃出别墅时,帮凶在花园中截断了她继续逃走的路,并且和凶手一起,把她逼回了B栋别墅! 花园里有大量的脚印和挣扎搏斗的痕迹,很有可能,就是孙可怡和凶手及帮凶留下的。孙可怡是个户外运动爱好者,平时喜欢健身,力量和身手,都比一般的女人更好。凶手和她搏斗,定然会留下伤痕,甚至会在现场留下DNA,毛发、皮屑、纤维等物证。 凶手完人之后,清理了现场,擦掉血迹、指纹、脚印……他们做事谨慎、周密,有不错的反侦察能力。 孙可怡的行李箱少些了东西。孙可怡入住时,带了一个20寸的行李箱,但箱子却是空的。只在内侧袋里发现一些化妆护肤品。几瓶化妆品,需要一个20寸的行李箱来装? 最后,孙可怡被害时,钱亚峰和孙可薇都已经离开,而A栋就只有白曦一人,她能听见刘俊扬的呼喊声,难道听不见孙可怡的叫声吗?” 话音一落,他目光微凝,扫视会议室。 众人许久没回过神来,会议室中落针可闻。 叶臻也有些震撼,她目光微微闪动,隐着自己也无法察觉的激动。 她看着林北钦,林北钦也在看着她。 在她的注视中,他缓缓开口了,问:“叶臻,案子里最大的破绽,你想明白了吗?” 叶臻猛地回神,发现会议室里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向她投了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 她艰涩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10.你委屈了?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 叶臻也带上自己的本子,起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林北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臻留下。” 叶臻脚步一顿,转身回去,坐回会议桌角落的凳子上。 片刻后,忽然感觉光线微微一暗,林北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坐在了她旁边。 叶臻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说:“教授,您让我留下有什么事吗?” 林北钦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说:“检查一下你那点儿可以忽略的小聪明。” 叶臻的笑意更深,却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你刚才的推测,差强人意,”他同样淡然一笑,说:“但是,离我的要求,还差得很远。” 叶臻脸上笑着,心却沉了沉。 “从我提醒你案子的破绽起,到你彻底想明白,一共用了14个小时,耗时长,效率却很低下。”他说。 叶臻无声地蹙眉,瞥了他一眼。 “怎么?”林北钦目光凛冽。 和他相处的短暂时间里,叶臻抓住了他说话的某些特点,声音低沉、语气冷淡,严苛毒舌。 她摇头,笑着说:“您说得对极了!” 其实她心头五味陈杂,歉疚、不甘、挫败,交织着涌上来。 其实所有的物证都摆在那儿,只需要稍加推测,就能察觉出破绽。但她竟然一直没发现。 果然一叶障目。 面对林北钦的轻哂和凝睇,她的脸变得火辣辣的。 无声的气氛,让尴尬无形地扩散。 若是房间里有半点声响就好了,哪怕突然有人推门而入,也能缓解她现在的尴尬和羞愤。 林北钦高大的身影缓缓靠近她,声音也变得有些柔和,他问:“怎么?委屈了?” 她的心微微一酸,但倔强和骄傲使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他轻笑,“以后这种打脸的机会多得是,多委屈几次,你就习惯了。” 叶臻一愣,飞快瞪他一眼。 她说:“徒弟被打脸,师父很开心?” 林北钦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放心,我很护短。我的徒弟,我说得,别人说不得。” 叶臻怔住,欲言又止。 他这个人,该怎么评价才好? 这短短的来往间,真是高下立见。 她不得不服气。 眼前光线忽而变亮,林北钦已经起身,说:“休息一下,准备尸检。” …… 已临近中午,叶臻进入办公室,方圆就凑了上来。 “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吧。”她说。 叶臻愣了愣。 方圆爽利一笑,“你进警局也好几天了,本来该请你吃顿饭表示欢迎的,谁知道一直没空。刚好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大家一起聚一下,怎样?” 叶臻当然不会拒绝,说:“好啊,不过我请客吧。” 一行人簇拥着准备去吃饭,同时还叫上了林北钦。 吃饭的地方离警局不远,几个人走路过去。这里面除了叶臻之外,其他人都是干了多年的刑警,气质与路人大不相同,尤其是林北钦,走起路来气宇不凡,引得行人纷纷注目。 地点是林北钦选的,是一家环境不错的小店。中午吃饭的人不多,店里比较安静。 几人刚选了位置坐下,店老板出来了。 “林先生?”店老板有些诧异地看着林北钦,“好几年没见到你了,你一点都没变!” 林北钦淡淡地笑,说:“生意怎样?” “很好啊!”老板笑眯眯的,“你这是又带同事来吃饭吧?” “嗯,”林北钦说,“都上特色菜吧。分量要大一些。” “好!”老板招呼着,让人上菜去了。 菜上满了,老板还额外送了啤酒。一桌的人比较随意,也没什么讲究,方圆首先开了瓶啤酒,一人一杯斟满了。 “林队,干一杯。”她说。 林北钦举杯,其他人也都一饮而尽了。 酒下了肚之后,方圆和李逸止有些兴奋,又给众人满上,说:“这一杯,是欢迎林队回来的!” 林北钦还算给面子,干了。 方圆又给叶臻满上,说:“这一杯是欢迎叶臻的!” 叶臻痛快地端起杯子,刚要喝,林北钦按住了她的手臂。 他说:“给她换果汁。” 叶臻挑眉,“教授,我能喝。” 林北钦一哂,“我只怕你喝不了兜着走。下午要验尸,你确定喝下去不会吐?” 叶臻头皮微微一麻,抱歉地看了方圆一眼。 方圆也不计较,立即给她换了果汁。 饭饱酒足,大家就坐着休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郑小吏坐在方圆旁边,殷勤地给她夹菜,倒酒,递纸巾。 痕检的穆婂则看向林北钦,思索一瞬,说:“听说孙承光娶白曦进门时,孙可怡在他们的婚宴上大闹了一场。” 郑小吏啃着鸡腿,说:“难道孙可怡的死,很有可能是孙家人内部的矛盾?” 方圆轻笑,“孙家内部,本来就很很乱。孙承光这个人真是矛盾,他自己当年就是靠妻子飞黄腾达的,如今却看不上跟他相似的冯翰。” 叶臻说:“或许他自命清高,觉得自己和冯翰不是同类人。” 李逸止轻哂,说道:“孙承光这个人,从小就自命不凡。但奈何他出生贫寒,饱受世人冷眼和轻视,所以他会抓住一切机会往上走,成为人上人。娶了夏蓉之后,他有了身份,有了地位、名利、钱财,与曾经不可同日而语。但依旧少不了有人说他是靠女人上位,吃软饭,凤凰男……这些背地里的言语,对于他这样自视清高又自尊、自卑的人来说,堪比羞辱。” 方圆立即说:“我听说,其实孙承光和夏蓉的感情一直不好,他背地里背着夏蓉找过很多女人。白曦就是其中一个,而且还是在夏蓉病重垂危时勾搭上的。” “渣男!”郑小吏厉声一喝,然后对方圆说:“你放心,我绝对不是这样的男人!” 方圆无视他,说:“冯翰呢?冯翰和孙承光如此相似,他们是同一类人吗?” 穆婂说:“我听说,孙可怡和冯翰很相爱的。而且孙可怡死时,冯翰简直伤心欲绝,看起来很深情。” 方圆冷笑,“当真如眼见的那样吗?” 叶臻摇头,“男人和女人的地位是否平等,关系到男人的自尊和体面。何况,孙可怡和冯翰的身份地位,本来就是云泥之别。或许冯翰即使看起来非常爱孙可怡,但长时间下来,内心里或多或少,都会不平衡不甘心的。” 林北钦眼里露出一丝微笑,一闪而逝。 叶臻脑海忽而闪过林北钦对凶手的描述:熟悉孙可怡的人。 对别墅以及周边的环境非常熟悉。 对孙可怡的死,或许怀着愧疚、怜惜。 这么看来,其实冯翰还挺符合这些条件的。 但是,冯翰却有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况且,冯翰有什么杀人动机呢? 在长期地位不平衡的婚姻中,内心极度压抑扭曲,所以对孙可怡产生了恨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 …… 休息好之后,叶臻随林北钦回到警局。 警局的法医实验室,隶属于刑侦鉴识科学实验室。此时孙可怡的尸体,就停放在法医实验室中。 叶臻换好防护服,戴上口罩、护目镜、手套、鞋套,跟随林北钦一起进去。 实验室冰冷、宽敞,有些阴森。各种冰冷的仪器和灯光次第排开,房间尽头的停尸柜森严肃穆,让人有些发憷。 “你们来了?”李逸止站在停尸柜前,打开柜门,把孙可怡的尸体拉出来,放到停尸台上。 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十二小时,尸僵已经在缓解了。 “体外勘查我已经完成了,”李逸止将荧光灯移到尸体上,说:“X光和断层扫面也做了,她没有骨折。” 林北钦走上前,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尸体,问:“尸表检查怎么样?” “尸体运回来之后,一些隐形的尸斑也出现了。”李逸止指了手臂和腿部几处淤青,说:“这些是被人重击、抓捏形成的挫伤。” 林北钦的目光瞟到尸体的腿部,问:“腿部的划伤是怎样造成的?” 李逸止说:“我在伤口里发现了植物的微量残留,脚踝处的伤口,是被植物划伤的。” 为了证实先前的推测,林北钦仔细地检查了孙可怡的脚。 他说:“脚趾之中有少量的泥,脚跟后破皮,淤青,是被拖拽过。” 几番确认检查后,林北钦终于说:“开始解剖吧。” 李逸止不由得看了眼叶臻。 她长得小巧,整个人都被林北钦挡住,听闻要解剖后,才从他身后露出一张脸来。她整个人包裹在防护服里,巴掌大的脸上只看得见那双灵动的眼睛。 林北钦微微侧身,伸手在她腰上一推,把她推到尸体前。 叶臻站定,有些忐忑。 她是学刑侦鉴识的,主攻现场勘查和物证鉴识,也和犯罪打过交道,却从来没看过解剖尸体。 她看过的最惨烈血腥的尸体,也不过是被砍得面目全非了而已。 李逸止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作为安抚,然后开始解剖了。 他在尸体的胸腹部切了一个“Y”字形的切口,慢慢地割开皮肉,游刃有余。 接着,拿钳子将孙可怡的锁骨、肋骨一一剪断,然后大力地把胸腹掰开,露出胸腔和腹腔里的脏器。 当真实清晰的五脏六腑出现在叶臻面前时,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还没挪动脚步,手就被人握住了。 叶臻一怔,身形也微微僵住。 隔着薄薄的塑胶手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宽大、温热又干燥的掌心,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了。怔愣一瞬之后,她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叶臻这辈子没被男人握过手。霎那间,全身的触觉,都敏锐地集中到了手上。电流般的温度,顺着指尖、掌心,循环奔涌到脸上。如果没有口罩遮挡的话,林北钦一定可以看见她的脸红了。 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她往前走了一步,直面孙可怡的五脏六腑。 然而叶臻的五感,已经完全集中在了掌心的触觉上,视觉感受到的震撼,已经减弱不少。 “就算你不用亲自检验尸体,但也不能忽略勘查尸体的过程。”林北钦冷冷地说。 李逸止忍不住轻叹,无奈地对叶臻摇了摇头。 他不由得对叶臻生出几分同情。 叶臻的手依旧被林北钦握着。即使他口吻冰冷,叶臻也觉得脸发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异样和别扭,轻轻地对林北钦说:“我知道。你不要对我太没信心。” 林北钦放开了她,又拿过一双手套戴上,看来是要和李逸止一起解剖了。 11.参与验尸 孙可怡的胸腔和腹腔被打开,露出血淋淋的五脏六腑。 她被刺中胸部,伤到肺,从肺部流出的血,浸染了整个胸腔。李逸止用针筒,将血一点点抽出来,放到一旁的玻璃瓶中。 首先被取出来的,是肺。 切下来的两半肺叶,交到叶臻的手中。 叶臻颤巍巍的捧着肺,特殊的质感让她浑身毫毛倒竖。即使隔着手套,她也能感受到那种冰冷的软绵感。 李逸止说:“她的肺其实很健康。” “是啊,”叶臻有些勉强,说:“摸起来像软绵绵的海绵。” 她把肺放到电子秤上称重。 李逸止说:“肺部严重失血,你看它的颜色就知道了。” 叶臻看了眼,惨白惨白的。 接着,取出心脏、肝、肾、脾、肾上腺和胰脏。叶臻称重后,分别放入装盛的器皿里。 接下来是肠子。李逸止用手将肠系膜清除掉,然后像抽绳子一样,把肠子从腹部抽出来。 叶臻看得浑身一颤。 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看到的地狱里的酷刑……剖腹,抽出肠子,画面血淋淋的。 她险些呕吐。 可林北钦的眼神扫了过来。 她立刻转身,捧出一个碗,把肠子接住,放好。 然后是肝脏,也是惨白的,失血过多。 接下来是膀胱、胃、食管、气管…… 所有的器官被拿出来之后,依次排开。 林北钦摘掉一层手套,在一堆红白的肉中翻检气管。 气管颜色较浅,完好无损。再翻开被切开的脖子,检查咽喉。 “脖子上没有勒痕。”林北钦将荧光灯移到尸体头部,又拿着镊子往脖子里探,说:“声带完好,舌骨也没有损伤,她没有被勒住过脖子。” 又掀开尸体的嘴唇,谨慎地撬开牙齿,说:“嘴唇周围没有压痕,口腔内没有出血,她没被捂住过口鼻。” 叶臻看着被掏空的尸体,说:“她死前,是可以呼救的。” 李逸止说:“现在可以肯定,死因就是颈静脉断裂,而导致的失血过多而死。” 他记录每一样器官的重量,说:“各项器官也失血严重,肺脏、肝脏、还有大小肠里,几乎没有血了。” 他看了眼尸体,说:“或许还有一部分血残留在脊髓里,我会尽快测出她体内残存的血量。” 林北钦却说:“能大概估计吗?” 估计血量,是一名专业的法医都该会的技能。 李逸止拿了纸和笔,快速计算,几分钟后,说:“尸体内大约还有1200毫升血。” 林北钦顿时蹙眉。 “怎么了?”李逸止问,“不对吗?” 林北钦眯了眯眼,说:“现场的血量大约是多少?” 李逸止不假思索地说:“我勘查现场时,就计算了现场可能存在的血量,大约是2000毫升。” 叶臻有些惊疑,“一个人的正常血量,应该是4500毫升左右。孙可怡体内的1200毫升,加上现场的2000毫升,也不过3200毫升血,剩余的1300毫升哪儿去了?被凶手带走了吗?” 她欲言又止,快速看了眼林北钦。 林北钦挑了挑眉,一眼就看穿她内心的顾虑。 她大约是担心李逸止遗漏了现场的细节,但又不好直说,只能让他来问。 林北钦说:“现场有没有排水道之类的,血会不会渗透到什么地方,没被察觉?” 李逸止把这对师徒的小动作看得很清楚,无声一笑,说:“下水道、排水口、马桶、浴缸等地方都检查过了,没有血迹反应。” 他耸了耸肩,说:“孙可怡体内的血量还不确定,等精确的数据和验尸报告出来后,我再告诉你们。” 他把掏出来的脏器都堆到尸体的腿部,然后拿出菜板和刀。 叶臻惊愕,“这是做什么?” 李逸止说:“把脏器切成小片小片的,好做切片检查。” 叶臻有些反胃,她亲眼看见李逸止切好肺片,放进碗里,装进了一旁的冰箱。 冰箱打开的一瞬间,满满的各类脏器扑面而来,她呼吸一滞,闭了闭眼。 切片做好后,他对叶臻说:“给我一个碗,还有勺子。” 叶臻照做。 然后她看见李逸止打开孙可怡的胃,用勺子把胃里的东西一勺勺舀出来,装进碗里。 “胃里没什么东西了,都消化得差不多了,看来她死前没吃晚饭。”李逸止说。 叶臻梗着脖子,不去看胃容物,然而她终究忍耐到了极限,放下碗,就扑向排水池,开始干呕。 吐了两下,听见身后传来轻笑,似乎有些嘲讽。 她撑着起身,回头看了眼林北钦。 他依旧挺立如松,英俊的模样如玉清明。 然而叶臻只看了一眼,回头又是“呕”一声。 林北钦脸色一沉,看着她一耸一耸的肩膀,还有纤细的背影,脸色复杂。 李逸止“噗呲”一声,大笑不已。 他递给叶臻一颗薄荷糖。 叶臻赶紧含在嘴里。她回头,见林北钦沉默地盯着自己。 她垂着眼,重新戴上口罩。 …… 叶臻回到办公室,喝了好几杯水,才压下不适感。 穆婂拿着痕检报告走进来,问她:“第一次验尸?” 叶臻点点头,“以前只看验尸报告的。” 穆婂淡然一笑,漂亮的模样很动人。她说:“能让林队带着验尸,谁还愿意单看验尸报告啊?” 叶臻没缓过来,穆婂已经对她扬了扬手里的报告,说:“我送报告去了。” 穆婂将痕检报告送到林北钦办公桌上,说:“林队,报告出来了。” 林北钦正在查看现场的照片,头也没抬,只是说:“好,放那儿吧。” “……是,”穆婂抿了抿唇,转身出了门。 痕检报告足足有十多页,林北钦快速翻阅,看完后,放在文件盒里。 现场的痕迹,和他预料得没有多大差别,不过是证实了他先前的推论完全正确而已。 办公区传来说笑声,他循声看去,见郑小吏和叶臻有说有笑的,两人都笑得很甜。 林北钦若有所思,穿好外套,走出去对叶臻说:“跟我出去。” 叶臻立即起身,抓起背包,快速跟上他。 …… 夜幕将至,起了凉意。 一处寸土寸金的小区,掩映在高楼错落的城市里。 叶臻向门卫出示了警官证,得以放行进去。 一同上了楼,到达一层高档公寓门前,上前按响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个高大成熟的男人——钱亚峰。 他穿着家居服,看起来比照片中温和许多,少了几分凌厉和棱角。他问:“你们是?” 叶臻说:“你好,来询问关于孙可怡的事情,方便进去吗?” 钱亚峰抬眼,看了看林北钦和叶臻,微微犹豫后,侧身让开,说:“请进吧。” 三人进入客厅,孙可薇也出来了。 她脸色非常憔悴,看起来依旧很悲痛的样子。 “警官,请坐,我去给你们倒茶。”她说。 叶臻说:“不用麻烦了……” 孙可薇很坚持,已经进了厨房,准备茶水和点心。 林北钦入座之后,说:“非常抱歉,打扰二位了。” 钱亚峰客气地笑了笑,“应该的,有任何需要的地方,我一定全力配合。” 说话间,孙可薇端着茶水出来,一一给林北钦等人斟好。 从进门到入座这段时间,叶臻几人已经暗中将客厅打量了一遍。 欧式的沙发、茶几、进口的大理石地板,家庭影院式的电视,以及临落地窗的书柜。书柜上摆满了书,种类繁多,其间还陈放着几幅艺术品。 卧室的门半掩着,能看到半间卧室的布局。宽大柔软的床,床头陈设着灯,墙上挂着一幅名家的绘画,柜子上放着各种化妆品、护肤品,以及一包烟、打火机,但是没有烟灰缸。 据了解,孙可薇和钱亚峰结婚七年了,至今没有要孩子,因为工作的原因,两人也是聚少离多。 几人不痛不痒地寒暄了几句后,正式进入主题。 林北钦看着钱亚峰,说:“前天晚上,也就是孙可怡死亡当晚,你在度假别墅吗?” 钱亚峰轻轻点头,“我陪薇薇一起去的,但是后来离开了。” 林北钦盯着他,说:“我需要详细地了解一下案发当天你的所有行程。” 钱亚峰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思索片刻,说:“前天上午,我都在公司,开了几个会,陪客户看了场地。中午时,才回家,陪薇薇收拾东西。大概是下午三四点左右,我们到达了别墅。因为我工作上的事情没忙完,所以简单地帮她布置了房间,就开始处理邮件和安排工作上的事情。等我忙完后,继母白曦就到了。之后一起吃了晚饭,我上楼洗漱,大概是这个期间,孙可怡到了。到了晚上,大约是八点十分左右,我接到秘书的电话,要到外地出差,所以就匆忙离开了。” 林北钦不动声色,问:“你确定你离开的时间吗?” 钱亚峰想了想,说:“大概吧,我也记不住具体时间。”他盯着林北钦,说:“我有行车记录,你可以去查。况且,我乘坐的是当晚九点半的航班,从上飞机起,秘书就一直跟着。” 林北钦浅淡一笑,“你离开时,孙可怡还在A栋吗?” 钱亚峰摇头,“我不清楚,我走的时候没有看见她。” 12.学习的叶臻 在整个询问过程中,叶臻安静地坐在一旁,专注地看着钱亚峰。他表现得冷静淡然,回答问题条理也很清楚,看不出任何异常。 林北钦也不动声色,问:“你离开时,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钱亚峰疑惑,“我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是否碰到过可疑的人?”林北钦审视着他。 但是钱亚峰摇头了,说:“我开车离开的,行车离开时,没有碰到过任何人。” 这么说,凶手可能是从其他地方到达的别墅。 “据我了解,AB两栋别墅,是钱先生公司开发的度假别墅?”林北钦问。 “是。”钱亚峰点头,“刚开发出来,还没对外开放过。” 林北钦:“在你们之前,有人去过吗?” 钱亚峰顿了顿,说:“度假别墅周围是风景区,是对外开放的。但是别墅周围一片,在我的名下,不会对外开放。我并不清楚是否有人在我之前去过。” “别墅门的密码,都有哪些人知道?”林北钦问。 钱亚峰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他看向孙可薇,说:“密码是薇薇设置的。” 孙可薇脸色微白,说:“我怕大家陆续到达之后进不了门,就把密码发到了群里。” 钱亚峰看了她一眼,她立即说:“我打算度假结束后,就把密码改了。” 钱亚峰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表示安抚。 缓了缓之后,林北钦看向孙可薇,示意她由叶臻来询问。 “钱夫人,入住A栋的房间,是你安排的吗?” 孙可薇低声说:“是。” 叶臻问:“房间是自选的吗?” 孙可薇轻轻点头,“我和亚峰住的是二楼主卧,继母白曦自己选的一楼。剩下的一间侧卧,就是我妹妹和妹夫的。” 叶臻目光研判,问:“你是否知道,孙可怡为什么会去B栋?” 孙可薇沉重地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连她什么时候到的都不知道。如果我回来后去看看她,说不定她就不会遇害了。” “你入睡前,或者睡觉时,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叶臻问。 “没有,”孙可薇目光戚恍,“我很累,又很困,睡得沉了些。” 询问结束后,林北钦几人起身离开。 …… 下了楼,叶臻上了林北钦的车。 夜幕将至,城市霓彩的灯火透过绿化而来,难得在喧闹中辟出些静谧。 林北钦没有立即发动车离开,等叶臻坐稳后,他问:“有什么看法。” 叶臻说:“学到很多。” 严格地说,在整个询问过程中,她观察林北钦的时间比钱亚峰和孙可薇多。 她在慢慢地适应他的节奏和方式,甚至在潜移默化地学习他,这点让林北钦很满意。 车子无声滑出小区,向警局驶去。 车外是喧嚣嘈杂的夜色,而车内却安静无比。 流光缓缓后退,红灯时,林北钦抽神看了眼叶臻。 她静静地思索着,眉头轻蹙,细白的手指轻敲着红唇,漆黑的双眼有些蒙昧。 林北钦蹙眉,目光不期然落在她唇上。 她思索时,会下意识咬手指,也会用手指轻轻地敲唇。 白皙的手指,和殷红的唇,两种柔软又细腻的颜色,让他微微一怔。 动作稚气,但此时光影交叠之下,竟染着妩媚。 他移开眼,问:“想什么?” 叶臻喃喃地说:“在想钱亚峰和孙可薇。” “怎么?”他看向她,“有什么发现?” 她抿唇,说:“他们结婚七年了,房间里却没有结婚照。客厅这种显眼的地方,也没有摆放两人的合照。”她有些困惑,“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深还是浅?” 林北钦握着方向盘,说:“钱亚峰这个人心机很深,不容易看透。但孙可薇对他的感情,肯定是真的。” “为什么?”她放下手,疑惑地看着他。 林北钦笑了笑,说:“一个女人如果爱一个男人,不管是眼神还是动作,都很难掩饰。” 叶臻欲言又止。在识人辨人这方面,她经验不足,自然没有他毒辣的眼光和洞察力。 绿灯亮了,叶臻没再打扰林北钦开车,她将所有的线索快速搭建起来,反复推测。 直到车子在警局前停下,她依旧沉浸在思考中。 林北钦无声地敲着方向盘,耐心地坐着。 他看见,警局的高楼之间,捧出一轮月亮。月下的树影斑驳阑珊。 天气依旧寒冷,但转眼春天就快来了。 几分钟后,叶臻才自言自语地说:“现在能排除钱亚峰的嫌疑了,他的确离开了别墅,去了外地,没有时间作案。” 林北钦不置可否,手指轻轻地敲着方向盘。 叶臻轻叹一声:“昨晚勘查A栋时,我在白曦卧房的窗户上发现了少量血迹,也不知道血迹是否属于孙可怡。” 林北钦蹙眉。 叶臻目光一凜:“如果血迹属于孙可怡,就证明她在被害时,跑到到白曦的卧房外过,那时白曦在做直播……” “证据鉴定结果出来前,不要做这样的推测。”林北钦打断她的话。 叶臻沉默了,轻轻点头。 …… 次日,指纹比对有了结果。 郑小吏将报告交到林北钦手中,说:“凶器上的指纹,与刘俊扬的指纹完全吻合!” 林北钦静默一瞬。 两小时后,刘俊扬被带到警局。 刘俊扬在回孙家前,日子混得很糟糕。他的母亲带着他嫁过人,但母子两人就像寄人篱下,备受欺辱。刘俊扬中学时很叛逆,结交社会青年,经常逃课出去,打架滋事,加入“帮派”收保护费。母亲怎么管都管不了,终于他被学校开除了,干脆就去打工。刚出社会时,总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但凡一点小事,都爱用暴力解决,任何工作干不到两个月,就会被辞退。几年前,他母亲病危了,他内心里,其实盼着她去死,因为死对于她和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他终于可以不再受母亲管束,终于可以不用再看那个生活在尘埃里痛苦的老女人,她如果离开人世,就不会再受苦了。 为凑钱给母亲治病,他又干起了老本行,成为了职业要债人。专门□□,但凡能要到钱,无所不用其极。三天两头就进警局,但闹得不大,关两天放出来,照样干的风生水起。 五年前,夏蓉去世之后,孙承光就把他接到了身边,让他进了名下的公司,当了个主管,有点有意培养的意思。 但是在刘俊扬心里,他之所以被接回孙家,那是要继承孙承光的百亿资产的。 说到底,他才是孙家的根,孙可怡和孙可薇两个女人算什么? 13.真真假假 林北钦和叶臻进入审讯室,见刘俊扬翘着二郎腿,不可一世地瘫坐着。 见对面有人坐下,他的眼皮要抬不抬的睁开,觑了一眼。 叶臻将凶器匕首的照片拿出来,问:“这是你的东西吗?” 刘俊扬瞟了眼,脸色一变。 叶臻继续问:“2月26号晚上八点半左右,你在哪儿?” 刘俊扬放下腿,说:“我……我不记得了。” 叶臻眯了眯眼,说:“有人亲眼见到你去了钱亚峰的度假别墅。” 刘俊扬顿时沉默,眼神锋利如刀,直勾勾地瞪着叶臻。 片刻后,他似败下阵来,说:“我是去了,但我只是在外面呆了会儿,不到十分钟就走了。” “当真走了吗?”叶臻反问。 刘俊扬:“是,你可以去查行车记录。” “这柄凶器上,有你的指纹。” “放屁!”刘俊扬怒骂,“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匕首,也没见过,什么凶器?我听不懂!” 叶臻蹙眉,望向林北钦。 刘俊扬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不知是在装傻,还是当真不知情。 林北钦与叶臻换了个位置,直接与刘俊扬面对面。 刘俊扬缄默了,试探性地看着林北钦,没敢再轻易开口。他混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林北钦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 “2月26号,也就是三天前的晚上八点半左右,有人听见你在别墅外的声音。”林北钦面色沉沉,气势逼人,说:“而在之后,孙可怡被害,杀害她的凶器上有你的指纹,你目前嫌疑最大。” 刘俊扬脸色微沉,有些心虚,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别想从我这儿问出什么。这匕首不是我的,怎么会有我的指纹,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林北钦一哂,紧接着问:“三天前,你去别墅干什么?” 刘俊扬说:“度假。” “据我所知,孙可薇并没有邀请你。”林北钦冷漠地说。 刘俊扬立即愤恨地说:“我也是孙家人,我想去就去,用得着她请?” 看来他自视甚高,而孙可怡和孙可薇却看不起他这个私生子。 面对林北钦的质疑,他立即解释,说:“我开车去的,但是没能进别墅,所以我就走了。我有行车记录,你可以去查!” 林北钦立即通知方圆去调。 刘俊扬到底是不是凶手,不得而知。 方圆很快将行车记录调了回来,监控组的人立刻查看。 行车记录中显示,刘俊扬当天七点五十左右,从一处大厦出发,八点二十五左右,到达别墅。八点三十分左右,驱车离开,回到自己住处,之后就没再开过车。 叶臻脑海中一个闪念,快速整理案发当晚的时间线。 下午四点左右,钱亚峰孙可薇到达别墅。 大约是五点,白曦到达。 八点十分到二十分许,钱亚峰孙可薇离开。 八点二十五,刘俊扬到达别墅。 八点三十许,刘俊扬离开,有行车记录。 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时间未免也太紧凑了。 短短的时间内,有人进来,有人离开,而几乎就在他们离开之后,孙可怡就被害了。 有嫌疑人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很显然,林北钦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脸色沉肃,盯着监控一言不发。 叶臻心头沉甸甸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陷入漩涡,或者一个迷局。 这些凶手,设计了团团迷雾,让她快要迷失了。 明明即将已经拨云见月的案情,为什么又进入死局了呢? 她深吸口气,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 叶臻回到办公室,盯着案情报告和线索,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呆坐了将近两个小时,从思绪翩飞,到脑袋里一片空白,最后双眼酸涩,看不清东西。 方圆见她眼睛里熬出了血丝,脸色也是苍白的,忍不住叹口气,说:“叶臻,不要勉强,才过去三天而已。案情已经取得重大进展了,相信很快就能破案。” 她揉了揉叶臻的肩膀,说:“一般这种案子,林队最多只需要一周时间就能侦破。” 叶臻也不知道该把她的话当做安慰还是打击。 她不是感到挫败,而是心情很乱。 所有的线索像一锅粥一样,把她的思绪搅得乱七八糟的。 方圆拉着叶臻起身,叶臻浑身发软,拗不过她,只好关了电脑 “教授呢?”她问。 方圆摇头,“不知道,看完监控后,就没见过他。” 叶臻心头有些不安,这么久没联系林北钦,他该不会是抛弃自己,单独出去查案了吧。 她立即给他打电话。 “喂,教授,你在哪儿?”叶臻谨慎地问。 林北钦说:“鉴识实验室。” …… 叶臻推开鉴识实验室的门,换好防护服,一步一步走进去。 实验室的环境她并不陌生,上学时,她呆在实验室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 灯光如昼,实验室精密的仪器设备,让人感觉神秘而厚重。 叶臻目光环视过去,看见了坐在显微镜前的林北钦。 这一瞬间,她有些自惭形秽,恨不得没进来过。还没等她生出退意,林北钦已经抬头,目光沉沉地看了过来。 他平静地对她说:“过来。” 叶臻走过去,问:“教授,你怎么在这里?” “不然呢?”林北钦一笑,“难道像你一样,不知所措地发呆吗?” 叶臻蹙眉,暗暗握紧拳头。 “查看案情报告,整理案情线索,难道不对?”她硬邦邦地反问。 “报告会告诉你答案吗?”林北钦厉声问。 叶臻哑口无言。 林北钦冷声说:“一遇到瓶颈,就去看报告,报告会告诉你真相?” 叶臻抬头,与他对视,说:“报告有助于推测和预想,我可以演绎案情,有助于侦破。” “没有证据支持的推测和演绎,根本不堪一击。”林北钦淡笑。 叶臻偏开头,狠狠地眨了眨眼睛。 林北钦低头看着她,放轻了语气,说:“刑侦鉴识,重在勘查鉴识物证。比心理学、行为学、犯罪学等学科更加的传统。所以,破案的关键还是在于物证。没有物证,心理、行为等等的推测演绎,都是空话。” 叶臻抿唇,她说:“物证有破绽,最关键的证据根本就有问题。” “所以呢?”林北钦睨着眼,“放弃?” “没有,”叶臻立刻说。 林北钦研判地看着她,片刻后,问:“哪样物证有破绽?” 叶臻看向被物证袋包装好的匕首,说:“凶器。” “为什么?”林北钦淡淡地问。 叶臻深吸一口气,思绪清醒了不少。 她说:“凶手作案缜密,计划周祥,现场都经过了清理,又怎么会粗心大意地在凶器上留下指纹?” 林北钦默然不语,将一份鉴识报告给她看,说:“凶器上的血和人体组织,都是孙可怡的,伤痕比对也非常吻合,这说明凶器是真的。” 叶臻想不通,“难道凶手真的是刘俊扬?” 她咬着手指,说:“刘俊扬有作案动机,而且凶器上还有他的指纹,就算行车记录,能证明他离开了别墅,却不能证明他没有返回别墅。目前来看,他的嫌疑依旧最大。” 林北钦说:“哪怕最终的鉴定结果是百分之百准确的,也不能百分之百确认凶手。人心远比案情复杂得多,所以真相,有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拿起匕首,说:“这匕首的手柄是光滑的,所以郑小吏刷了磁粉,就提取到指纹了。” 叶臻不明所以,提取光滑物体上的指纹,刷上磁粉简单有效,难道不对? 他把匕首递给叶臻,说:“你再仔细比对一下匕首上的指纹。” 叶臻照做。 郑小吏早就完成了指纹的绘制,她下意识去看完整地指纹,但林北钦却说:“直接看匕首上的。” 比对指纹,程序非常的复杂。先要提取,提取到的也不一定是完整的,需要鉴识人员绘制,绘制之后,需要调整角度,区分阴线和阳线…… 一系列程序下来后,指纹才会达到可以比对的标准。当然,有经验的指纹专家,或许对每一个指纹都了如指掌。 叶臻依次比对匕首上的指纹,许久后,终于发现异常。 匕首上的指纹,应该按五指的顺序排列,且成抓握的姿势。但匕首上的无名指指纹,却刚好是倒过来的。就像把人的食指剁下来,再颠倒一下,按下指纹。 “怎么会这样?”叶臻不明所以,“无名指的指纹是倒的?怎么做到的?” “除非他把手指剁下来”林北钦语调沉沉。 叶臻倒抽一口气,低声问:“指纹是假的?” 林北钦说:“不然呢?” 14.破绽重重(修) 叶臻呆怔地盯着匕首,打开物证袋,把它拿出来,往上面喷了点茚三酮。 人的皮肤会分泌油脂和汗液,触碰过物体后,油脂和汗液就会转移到该物体上。 茚三酮会与指纹上的油纸或汗液产生反应,显出颜色 然而十几秒过去之后,匕首上的指纹没有丝毫变化。 她惊诧地看了眼林北钦。林北钦将密码锁的按键也递给她。 勘查现场时,在别墅门的密码按键上也发现了指纹,为方便鉴识,干脆把密码锁卸了,直接带回来。 叶臻打开熏显箱,把密码锁挂在箱子里,关闭之后,按了运转开关。 熏显箱能释放氰基丙烯酸乙酯(强力胶)雾气,能与指纹上的油脂和汗液产生反应,有增强指纹显现的效果。 等待了漫长的几分钟后,叶臻打开熏显箱,拿出密码锁。 密码锁上没有丝毫的变化! 很显然,匕首上和密码锁上的指纹,都是假的! “假的指纹?”叶臻很震惊,“居然会做假的指纹……”她咬牙切齿,“这些凶手,真是太奸滑了。” 顿了顿,又惊愕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会想到指纹是假的?” 林北钦说:“指纹本来就是一个破绽。要么是凶手故意拿了本身就有指纹的凶器杀害孙可怡,要么指纹就是假造的。”他蹙眉,“起初,我怀疑是第一种可能,所以没有让郑小吏给我看原始指纹。但刘俊扬说他并没有碰过匕首,那么只能证明,指纹是假的。” 匕首和密码键都很干净,说明林北钦没有用化学方法识别假指纹。 难道…… 她心里突突一跳,迟疑地问:“教授……您用肉眼就能识别假指纹吗?” 林北钦说:“当你脑海里存了海量的指纹之后,你也可以用肉眼识别。” 叶臻兴叹,只怕自己无法到达他的境界。 “凶手怎么会有假指纹?”她问。 林北钦说:“网上就有假指纹制作教程,材料从网上就能买,制作很方便。” 叶臻点点头,“现在许多人,为了上班打卡方便,都会在网上制作指纹膜和掌纹膜。难道凶手用的是这个方法?”定了定,蹙着眉头,“这么说,凶手不是刘俊扬?” 林北钦似笑非笑,“不一定。” 叶臻一惊,一瞬间心头百转千回。 这几个凶手,真要和警方斗智斗勇吗? 可惜计划再完美的犯罪,一旦被警方撕破一道口子,就会变得越来越粗鄙。 叶臻抬头,注视着林北钦,问:“教授,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北钦静默一瞬,说:“等。” “等?”她侧首,“等什么?” “等物证开口说话。”他一字一顿说道。 他目光游弋,快速扫过已提取到的所有物证,说:“第一,确认孙可怡的死亡时间;第二,是谁,带走了孙可怡行李箱里的东西,为什么?第三,孙可怡消失的一千多毫升的血去哪儿了,怎么消失的,或者……怎么带走的。” 他屹立在明炽的灯光下,说:“一旦查清任何一环,其他谜底,就可能顺势而解了。” 叶臻有些困惑:“孙可怡的死亡时间有问题吗?” 林北钦说:“白曦窗户上的血痕鉴定结果出来了,的确是孙可怡的血。” “这么说,孙可怡被追杀出别墅时,的确到A栋求助了,还到过白曦的窗下……”叶臻惊疑不定,“可是为什么白曦的直播视频中,没有孙可怡的声音?”她蹙眉,“直播视频的镜头是对着窗户的……那时窗户外根本没人!” “所以,孙可怡的死亡时间,根本就不是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林北钦声音冷沉,“凶手一定用了什么办法,改变了尸体的性质,让法医暂时误判了死亡时间。白曦的直播视频,或许只是一个特意制造的假的不在场证明。” …… 接下来的一整天,叶臻都呆在实验室里,参与物证鉴识工作。 实验室的鉴识团队已奋战好几天,许多物证、痕迹,已经有了最新的精确鉴识结果。 叶臻将物证装好,并向林北钦汇报。 “花园里泥土里,提取到了几根毛发,有长的,也有短的。已经交给法医实验室的人进行DNA鉴定了。” 林北钦不置可否,这些物证原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叶臻说:“除此之外,在A栋一楼卧室窗户附近的泥土里,也发现了毛发,长的。” 林北钦眯了眯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跳跃。 “在花园里泥土里,发现一枚米粒大的珠片。”叶臻说,“上面有少量指甲油,应该是美甲用的。” 汇报结束后,林北钦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很好。” 当天下午,方圆和叶臻,一同走访了白曦常去的一家美容店。 叶臻向店长出示了珠片,店长立即认出珠片是她家的。 “我们店大部分美容产品都是自己研发的,少量从国外进口的,很好辨认。”店长说。 叶臻问:“这种珠片,近期有人用过吗?” 店长点头,“当然有,这款卖得很好。” 叶臻:“能查到消费记录吗?” 店长连忙调出消费的清单,说:“可以的,来我们店的大部分都是会员,都有消费记录。” 她将电脑屏幕调转,朝向叶臻,说:“都在这里了。” 叶臻输入“白曦”两个字查找,所有的消费记录立即调了出来。 记录上显示,白曦在两周以前,到店里做过美甲,并且使用了这款珠片。 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花园里发现的珠片,就是属于白曦。 与此同时,林北钦派人,到约见白曦,采集白曦手指上的美容指甲和珠片。 店长有些好奇,问:“警官,难道白小姐犯了事吗、为什么要查她?” 方圆说:“没什么,也就是了解一些情况而已。你千万不要这件事说出去。” 店长恳切地点头,“那是当然的。”她自己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叶臻说:“谢谢你配合,如果你有其他的情况,请及时提供给我们。” 正准备离开,店长突然想到什么,叫住叶臻:“警官,我突然想到一个人!” 叶臻和方圆对视一眼。 店长说:“有几次白小姐来我们店做美容美甲的时候,带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看起来跟她很亲密,两人像是……情侣。” 白曦是她店里的高级会员,她当然会去注意白曦的情况。店里的员工大部分都是女孩,平时爱闲聊八卦,眼睛都尖得很。 像白曦这样引人注意的女人,会让人倍加关注,尤其当她带上了英俊的男人的时候。 叶臻看向方圆。 方圆立刻调出手机里的照片,问:“是这个男人吗?” 店员立刻凑上来仔细看:“不确定,那男人比较警惕,平时来都带着口罩和帽子,不怎么看得清脸。” 叶臻环视美容店,看向走廊和电梯,问:“有监控录像吗?” “有的!”店长说。 那就好办了,叶臻立刻申请,调取美容店中的监控录像。 …… 一条条线索,沿着从现场搜集到的物证汇集,浮出水面。 当天晚上,孙可薇被约到一家普通的咖啡店。 叶臻和方圆已经在店中等了她一段时间了,一大杯咖啡见了底,孙可薇才姗姗来迟。 她看来非常不好,出门时都没怎么打理。头发随意绑了起来,脸色很疲惫。 见到叶臻和方圆,她走了过来,在对面坐下。 叶臻问:“钱夫人,想喝什么咖啡,我请客。” 孙可薇摇头,“我不喝了,我怕晚上睡不着。”顿了顿,对服务员说:“我要一杯柠檬水。” 她有些坐立不安,双手十指绞着,问:“警官,我妹妹的案子有进展了吗?是不是查出凶手了?” 叶臻颔首,说:“的确有了进展,但是需要你的配合。” 孙可薇哽咽,连忙点头:“我一定配合!只要能抓住凶手,让我做什么都行。” 方圆打开合上的笔记本电脑,调出视频,给孙可薇看。 “你看看,是否认识视频里的男人。” 叶臻选的位置比较安静,卡座围出一个单独私密的空间,视频中的内容,绝对不会被其他人看到。 孙可薇看得很认真,一开始非常茫然,随即脸色一颤,震惊而隐痛。 视频里,一对男女相互依偎着,进入电梯,身体亲密地贴着。 电梯停了,男女走出去,女人挽着男人的手,一起进入一间房。 视频有些模糊,镜头较远。而男人带着帽子,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模样。 但孙可薇如遭雷击,脸色惨白。 视频很短,很快就结束了。 叶臻合上电脑,问:“钱夫人,视频中的男人,你认识吗?” 孙可薇呆若木鸡,木讷地坐着,茫然地抬头看向她。 “警官……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妹妹的死,跟这个有关吗?”她无力地问。 叶臻说:“这与本案有密切的关系。还希望你仔细辨认一下。” 她注视着孙可薇,敏锐地洞悉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孙可薇狠狠地闭眼,瑟瑟地摇头,说:“我……我不清楚。” 叶臻和方圆早有预料,“当真吗?” 孙可薇哀求地看着她,突然泪如雨下,抽出桌上的纸,捂住眼睛。 “警官,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无助地摇头,“我不知道这个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叶臻知道她肯定难以接受,一时间让她交代什么不太现实。 她和方圆静默地看着孙可薇,没有说话。 孙可薇深吸一口气,用手压了压凶手,慢慢地起身,说:“对不起,我先走了。” 叶臻和方圆起身,叶臻说:“我们送你。” “不用!”孙可薇立刻拒绝,不等叶臻和方圆反应,她已经拿着包,仓皇地夺门而出。 15.谁是嫌疑人 叶臻回到小区时,昏黄暧昧的路灯已染亮草木。 她沿着小路往小区里走,斑驳的影子峭楞孤寂。忽而听到前方有脚步声,有人挺立在一棵初初吐绿的香樟树下,正翘首等待着什么。 叶臻心头一跳,一时呆住了。她突然不舍得上前,去看清那道模糊的身影。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轻快地跑过她,奔向前面的身影。 树下的人向奔跑的女孩儿迎过来,小声埋怨责备:“怎么才回来?” “加班嘛,我又没让你等。”女孩儿跟着他往楼道走,两道身影片刻就消失了。 叶臻怅然若失,穿过树影,慢慢进了楼。 窗外春风吐绿,草木滋长,又是一年了。 若是哥哥还在身边,一定也会在这样的夜晚,接她回家。 收发室的灯还亮着,两个称职的保安在室内取暖,见到叶臻经过,立即叫住她。 “叶小姐,有你的快递。”其中一个保安说。 叶臻拿到了包裹,沉甸甸的一个,是路征寄过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回到公寓后,她拆开包裹,竟发现是一条电热毯。 她不由得失笑,把毯子放到床上,正准备铺好,路征的电话打进来了。 叶臻接听:“师兄。” “刚看见签收的消息,你收到毯子了?”路征轻笑着问。 “收到了,”叶臻也笑。 “满意吗?有没有质量问题?”路征有些局促,“没时间去店里买,就在网上选了一件,参考了各方面的数据,评价还不错。” 叶臻只晓得路征是电脑高手,是县局重点培育的人才,还真没想过他会用电脑网购。 “谢谢,”她说,“我觉得很不错。” 路征的气息明显轻松下来,“宜城冬天挺冷的,你那里又没暖气,就先用电热毯凑合一下,等我有空了,过来帮你安装暖气片。” 叶臻看向窗外招摇的树枝,说:“不用麻烦了,天很快就暖了。” 路征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我听说林教授入职了?”他问。 “是,几天前接到一起命案,大概快结案了。”她说。 路征语气一扬,“哦?这么快就能破案了?” 叶臻顿时蹙眉,“也不太顺利。”她突然想到什么,又说:“我能不能让你帮个忙?” 路征一口答应:“什么事?” …… 叶臻开了电脑,将美容店的监控视频传给路征。 视频较大,至少要用两三个小时。 谁知路征那边开了电脑,操作了十几秒,视频飞速接收完毕。 叶臻截了图,发给路征,说:“视频里的这个男人,曾露出侧面,但是太模糊,又太远了,看不清楚,你能不能处理一下,让画面清晰一些?” “没问题。”路征说。 接着就安静了,路征挂断电话,应该是处理视频去了。 叶臻只好等待,她查看了电热毯的注意事项,把床上旧的电热毯换下,又去洗漱,热了杯牛奶。 等她端着牛奶进入卧室时,路征的电话打过来了。 “处理好了,你看看能不能辨认。” 叶臻振奋地开电脑,接收他发过来的视频截图。 岂止是能够辨认,简直高清了。 她非常感激,对路征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路征说:“谢什么,以后有需要的地方尽管提。” 叶臻把牛奶放在一边的柜子上,立即把处理过的截图打包发给林北钦。 “早点休息,”路征对她说,“案子是办不完的,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好,”叶臻答应了他。 “对了,”路征在挂断前提醒她:“电热毯不要开着睡,有辐射,对皮肤也不好。” “我知道,”叶臻挂了电话。 床被温暖后,叶臻关闭电热毯,躺进被窝里。 林北钦没有回她的信息,她喝完牛奶,就决定睡觉。 谁知道刚端起杯子,林北钦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拿手机时,杯子一歪,牛奶浸入被子里。来不及抽纸来擦,她立刻接听。 “照片是怎么处理的?”刚接通,林北钦就问道。 叶臻说:“是我在学校的师兄,他是个电脑高手。”以免他起疑,她又说:“他是县局的刑警,在刑侦技术部。” 林北钦不置可否,说:“今后没我允许,不要把案件的相关信息传给任何人。” 他厉声道:“我早就让人处理了视频。” 叶臻有些吃力不讨好的感觉,沉声说:“是。” 林北钦三言两语说完,非常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叶臻把手机一扔,起身收拾被子。 摸了摸棉被,有些濡湿了,只好把被套一起换了。 换上新棉被时,脑海里突然蹦出个想法,一闪而过。 …… 次日,叶臻并没有去警局,而是去了孙可怡丈夫冯翰的工作室。 方圆已经让人在工作室外监视了几天,并没有任何异常。 车内开着暖气,叶臻将玻璃上的雾气擦干,看向工作室门口。 陆陆续续有人进去,但看起来一切正常。 林北钦坐在副驾驶座,听方圆的汇报。 方圆说:“冯翰这几天并没有什么异常,早上八点五十左右,就到工作室,下午六点才离开。” 林北钦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快到八点五十了。 几分钟后,果然见冯翰从出租车上下来,和几个人一起进了工作室。 林北钦脸色一寒,问:“他这几天都是坐出租车来的?” “是,”方圆说。 林北钦盯着工作室的门,“他自己有车,为什么不开?” 方圆困惑,答不上来,有些惭愧地说:“这个……不清楚。” 叶臻却陷入沉思——冯翰有车,为什么不开? 片刻后,林北钦和叶臻下了车,进入冯翰的工作室。 艺术工作室,充满神秘感和艺术感,雕刻、泥塑、绘画,琳琅满目。有不少工作人员,正忙碌着将完成好的作品打包,装箱。 叶臻和林北钦说明了来意,前台客气地说:“请稍等,冯先生正在会客。” 前台给林北钦与叶臻倒了茶水,请他们在休息区坐等。 这一等,时间不算短。 “教授,”叶臻忍不住好奇,“你怀疑冯翰?” 林北钦正拿着本艺术杂志闲看,闻言看向叶臻,说:“你现在可以用排除法,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叶臻含着吸管,慢慢地思索。 排除法? 凶手不止一个,入住A栋的人个个都有嫌疑,如何排除? 难道排除最没有嫌疑的人? 首先,钱亚峰不是凶手,他有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警方查过案发前后他的行程。 他九点到达机场,九点半登机去了外地,之后整整一天,都没在宜城,自然没有作案的时间。 其次,在A栋的白曦。 她不过是一个女人,单独杀害孙可怡,只怕很困难,因此她的嫌疑也比较小。 而孙可薇,没有杀人动机,且在孙可怡被杀害前,她就同钱亚峰一同离开,没有作案时间。 不管上述的人在本案中扮演什么角色,但终归,他们不是拿起凶器杀害孙可怡的人。 而刘俊扬,他留在凶器上的指纹是假的,很可能是被凶手栽赃。 所以,排除下来,冯翰的嫌疑最大吗? 思索间,有个陌生男人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男人西装革履,看起来精明瘦弱,头发稀少,发型是地中海。入座后,他把一个文件盒放在茶几上。 前台给他倒了杯茶,“吕律师,请稍等,冯先生马上就出来了。” 地中海吕律师点了点头,抬手看了看时间。 不久后,律师被前台请进去了。 叶臻不由得看了眼林北钦。 看来冯翰并不欢迎他们这两个警察。 律师离开后,叶臻和林北钦才得以见到冯翰。 见叶臻和林北钦进入,冯翰起身,不经意将一个垃圾桶踢到了办公桌下。 “林警官,叶警官,请坐。” 叶臻不动声色地打量冯翰的办公室。 高大精美的人体雕塑,夸张复古的泥塑作品,以及小巧精美的泥人……错落有致,典雅优美。 而冯翰的办公桌上,整齐地放着笔和纸,左手边是一摞设计草图。 垃圾桶里,有无数的废纸。 办公室右侧,有一扇门,通往休息室,门半掩着,可以看见休息室的布局。 一张简单的床,床边放着各种雕塑工具,材料,以及各种颜料。 地板上铺着一张五颜六色的地毯,颜色厚重、繁杂,看不清具体图案,或许是即兴写意。 冯翰让人倒了茶水,非常歉然地说:“抱歉,两位警官,今天的事情太多,怠慢二位了。” 林北钦淡漠一笑,说:“是我打扰冯先生了,此次来,还是想了解一下案发当晚你的行踪。” 冯翰脸色一沉,勉强笑了笑,说:“好。” 这一回,他说得更加细致。 “因为要赶出艺术展要用的作品,下班之后,我就没离开,留在了工作室,大概九点钟左右,我觉得肚子饿,就出门到对面的餐厅吃了饭,我还留了□□。”他从抽屉中,将□□拿出来。 叶臻接过来看了看,果然是案发当晚,九点五分的消费记录。 冯翰说:“之后我就回了工作室,一直在创作室内完成作品。到了半夜,大约是快一点的时候,我困了,就在休息是里睡了。” 叶臻看向休息室,室内光线晦暗,让人觉得压抑深沉。 冯翰继续说:“直到早上,我接到继母的电话,得知……得知孙可怡遇害,这才匆忙赶去度假别墅。” 16.死亡时间 冯翰工作室的监控,警方已经查看过。 的确如他所说那般,一大早他进入工作室,中午离开去吃饭,一小时后就回来了。然后直到晚上九点,离开工作室,但半个小时后回来,此后直到清晨才离开。 监控组的人盯着无数监控,反复查看,依旧确定:“冯翰的确有不在场证明。” 呆在警局,只会一无所获,叶臻便和方圆一同外出。 方圆这几天在几个嫌疑人之间来回监督,明显憔悴不少。她端着一碗面,正打算大快朵颐,郑小吏突然敲了敲车窗。 叶臻开了门,郑小吏明显有些惊讶,也有些局促,说:“叶臻,你也在?” 叶臻看见他手里提着的食物袋,当即饿得前胸贴后背。 郑小吏是个随和好说话的人,她立刻问:“你给我带吃的了吗?” 郑小吏觑了觑方圆,说:“是啊!”他一伸手,把方圆手里的饭盒抢过来,“吃什么快餐,没营养还不卫生。” 方圆一记眼刀飞过去,郑小吏立刻讨好似的,把袋子里的饭盒递给她,“这是我给叶臻带的,便宜你了。” 他把饭盒塞到方圆手里,又赶紧往叶臻手里塞了一个。 叶臻问:“你的呢?” 郑小吏说:“我吃过了。” 于是叶臻和方圆两人捧着饭盒,大快朵颐。 吃过之后,郑小吏有条不紊地给收拾了,扔到垃圾桶里。 方圆一边盯着冯翰工作室的人,一边说:“郑小吏,你不好好呆在警局,跑来这里专程送饭?” 郑小吏撅了噘嘴,欲言又止。 “听说林队看了眼指纹原样,一眼就认出指纹的是假的了。”方圆拍了拍郑小吏的肩膀,“你看了那么多天,竟然比不过林队看一眼,你还是赶紧回去好好研究指纹吧,别留在这儿。” 郑小吏一梗,“你以为我愿意来?” 方圆挑眉,“我是为你好。” 郑小吏偏开脸,忽而笑了,脸上浮起绯红。 …… 天幕黑沉,华灯初上。警局内一片灯火通明。 所有的人都没有离开,各自奋战在自己的岗位上。因为众人都知道,这个案子,已经到了拨云见月的时候。就差临门一脚,找到有力的证据。 就在这时,最新的尸检结果出来了。 李逸止直接将报告放在了林北钦的桌子上,说:“死亡时间不对!” 林北钦依旧平静,而叶臻却豁然起身,一把翻开尸检报告。 林北钦淡漠地开口:“为什么你会错判死亡时间?” 李逸止双眼里布满血丝,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他喝了水,润了喉咙,才说:“我最初判断死亡时间的依据是尸体僵硬程度。最初见到尸体时,尸僵已经布满全身,而且有了少许的缓解迹象,说明死亡时间在十二小时左右。”他捏了捏眉心,说:“但是后来你告诉我,孙可怡的死亡时间,与嫌犯到达、离开别墅的时间有蹊跷,所以我重新检测了一遍。我根据一开始测量的直肠温度推算了时间,死亡时间精确到十一小时。也就是说,孙可怡的真正死亡时间,是案发当晚九点半到十点半之间。” 叶臻脑海里一片茫然。 就算死亡时间是九点半到十点半,依旧不能准确的锁定凶手。 李逸止说:“凶手一定用了某种方法,加重了尸体僵硬的程度。” 叶臻问:“有什么办法能加重尸僵程度?” “高温,”李逸止看向她,说:“用热水浸泡,将尸体放置于温暖的环境里,或者死者生前体温升高,比如发烧,或者吃过过能让身体发热的药物。要么就是死者生前有过剧烈的运动。” 叶臻双眼一亮,“孙可怡在死前和凶手搏斗过,算不算剧烈运动?” 李逸止摇头,“不,如果是因为剧烈运动,那么尸体腿部的僵硬程度会比其他地方高。但是孙可怡尸体的全身僵硬的程度大致相同,所以不太可能是剧烈运动造成的。我也没有在她体内检测到特殊的药物,不会是因为药物所致。她生前很健康,没有发热发烧的迹象。” 叶臻抿唇,“也不会是用热水浸泡过……别墅的浴缸里根本就没有检测到血迹反应。也不可能是别墅的环境温暖,孙可怡入住的B栋,根本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无法让室内温度升高……” 她困惑地看向林北钦,问:“难道,凶手会把尸体转移到其他地方,进行加温吗?” “不会,”林北钦的口吻非常笃定,“要转移尸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转移出去了,何必还要将尸体带回来?就不怕被人发现?” 他冷厉的眼神看过来,叶臻与他对视一眼,继续思索。 片刻后,林北钦调出别墅附近的地图。 他在图上圈出别墅的监控地点,说:“案发时,别墅的监控并没有拍到任何可疑的人出入。所以,凶手非常熟悉别墅周围的环境,哪怕他多次出入,也不会被拍到。而通往别墅的所有汽车通道,都有监控……” “难道凶手不是开车去的?”叶臻问。 林北钦说:“要么凶手在监控范围外下了车,要么,凶手早就已经开车进入案发现场了,只是我们的排查范围没有那么大。” 别墅周围的监控里,拍到的车有钱亚峰的车,白曦的车,以及刘俊扬的车。 然而,这些人之中,钱亚峰有不在场证明,白曦无法单独作案,而刘俊扬……嫌疑较小。 “那该怎么查?”叶臻问。 林北钦勾唇一笑,势在必得地说:“既然别墅周围的监控没有拍到,那通往别墅的路上呢?” 他快速在地图上圈出通往别墅的几条道路,确定道路上的监控,以及周边可能存在的摄像头,说:“我就不信,凶手能够完全避开这些天网般的摄像头。凶手要进入别墅,必须通过这些地方,除非他飞过去,否则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于是,调查取证的监控范围,从度假别墅,扩大到周边可以通往别墅的道路上。 公交行车记录仪、商店外的监控、路口的天眼、交通探头……能取调的监控,全部汇集到实验室的监控组。 数据相当庞大,排查相当费时费力。 另一个房间内,林北钦正在查看冯翰工作室的监控。 这个监控叶臻已经看过很多次,这是冯翰最直接最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她依旧看不出所以然来。 当她走近时,才发现林北钦是以8倍的速度播放的。 她眼前顿时一阵眩晕。 就在此时,林北钦伸手按了暂停键。 “监控有问题。”林北钦说。 他快速操作电脑,单独剪出有问题的两秒钟,播放给叶臻看。 视频显示的时间是案发当晚九半,冯翰从推开门,从室外进来,然后进了休息室,继续创作。 林北钦截出来的,是冯翰推门进来的一瞬间,不到半秒钟。 叶臻迷惘地看着他:“有什么问题。” 林北钦说:“仔细看。” 叶臻放缓播放速度,将这推门的半秒钟反复看了十几次,依旧一无所知。 但她心底已经有了笃定的猜想,“教授,监控视频是假的,对不对?” 是啊,指纹都能作假,监控为什么不能作假? 假的死亡时间,假的指纹,假的监控证明。 这个凶手,在和警方斗智斗勇,自以为能躲过警方的侦查。 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17.他的外衣 次日黎明,监控组那边传来振奋的消息——通往度假别墅的某交通监控,拍摄到冯翰的汽车。 案发当晚九点十分,冯翰驾车通过别墅外某条道路,两小时后,他又驾车返回。 这空白的两小时,基本与孙可怡遇害的时间吻合。 通过摄像头,可看见车内除了冯翰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林北钦立即申请,调集警力,前往冯翰工作室。 天刚亮,城市初醒,大街小巷的人陆续忙碌起来,街头渐渐变得人声鼎沸。 警方无形间包围了冯翰工作室,随时准备进入。 林北钦问:“他一整晚都没出来吗?” “没有,”方圆说,“一直让人看着。” 在方圆的带领下,警方打开了工作室的人,鱼贯而入,快速在各个房间中搜索。 工作室共有两层,有不少展览室和创作室,空间挺大。 叶臻跟随几个警察一同进入,在各个房间里查看一遍后,进入冯翰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空空如也,看起来没人。 她环视一圈,没发现异常,就走到休息室门口。 休息室的门半掩着,里面黑漆漆的,空气里混着让人窒息的颜料味,阴森沉闷。 有两个警察在办公室内搜索,她便放松警惕,推门进了休息室。 她清楚地记得林北钦提醒她的话:“冯翰的休息室有问题。每次你看向休息室时,他的神色都不对。” 进门后,她盯着地面,愣了愣。 她记得休息室的地上,铺着一张五颜六色的地毯,此时地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地面的瓷砖上,还沾着干涸的色彩,斑驳凌乱。 她蹲下身,用手摸了摸,从背包里拿出发光氨,喷在地上。 很快,昏暗房间的地板上,发出如磷火般森森的冷光! 地上有血! 那张地毯,可能是冯翰杀人最直接的物证。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林北钦的话—— 孙可怡的行李箱空了一半,凶手带走了她箱子里的东西; 孙可怡有1300毫升的血不知所踪,凶手是如何带走这么多血的? 凶手用某种方法,加热了尸体,加速尸僵形成,让法医错判了死亡时间。 这解开这一切秘密的关键,竟然是一张不起眼的地毯! 冯翰一定是怕被人发现,所以连夜销毁了地毯,毁掉了物证。 叶臻立即起身,想要把这个发现告诉林北钦。 还没出门,黑暗中,突然冲出一个人影,叶臻猝不及防,被猛地一推,撞到墙上。 “冯翰!”她惊错不已,立即上前抓住他的衣服。 冯翰已经是穷途末路、困兽犹斗,他掏出一把匕首,当空一劈,擦过叶臻的肩膀,叶臻脚步一滞,就被他绊住了。 她一失神,冯翰已经逃到办公室内,在办公室里搜查的警察一愣,立刻扑过去。 冯翰动作很快,快速甩掉警察,跳窗逃走了。 二楼的高度,冯翰跳下去之后,踉跄几步,爬起来开始奔跑。 叶臻清楚地看到他手里的东西——一张包裹起来的地毯。 她心急如焚,恨不能自己跳下去。 眼见冯翰就要消失在街角尽头,不远处突然出现几个警察,快速冲了上去。 叶臻立刻下楼,见方圆与林北钦等人已经出来了。 林北钦风衣笔挺,脸色沉肃地看着周围聚集如潮的人群,沉默不语。 这里属于闹市区,门店众多,人流、车辆密集,街道复杂,想要抓住冯翰,只怕不太容易。 很快,手台里就传来消息:“林队,冯翰向儒林路逃走了。” 方圆惊愕:“儒林路?” “怎么?”叶臻问。 方圆说:“那边有两个学校,现在正是学生上学进校的时间。” 话音一落,林北钦已经拿起手台,说:“立刻派警力过去,在儒林路路口进行拦截,冯翰一旦出现在那里,立刻抓捕!” 说完,他立刻驾车,疾驰而去。 叶臻上了方圆的车,抄近路追了上去。 冯翰无路可逃,蹿进了学校附近的小巷。 巷子里都是美食店,街道上小摊小贩不少。 叶臻刚一下车,就看见冯翰从人群中跑了出来,行人惊慌不已。 叶臻躲在人群里,冯翰跑过来,突然看见了她,脸色陡然间变得狰狞无比,举起匕首向她挥过来。 躲闪不及,叶臻立刻抬手格挡,突然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往后一拉。 她惊呼一声,撞到一堵温热的胸膛里。 “教授?” 林北钦将她往人群里一推,几步上前,眨眼间就堵在了冯翰身前,一套擒拿,冯翰惨叫一声,蜷缩着身体,倒在了地上。 追捕上来的警察立刻围拥过来,将冯翰控制住。 围观受惊的人群里,突然爆出剧烈的掌声。 “好!” “警察干的漂亮!” “刚才那个男警察好帅!” “旁边那个是女警吗?看起来好小……” 叶臻挤到林北钦身边,就看到无数的人举着手机不停的拍摄。一转头,见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正举着手机对准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刚才我竟然碰到警察抓凶犯!太刺激了,我亲眼看见这名女警冲在前头,想要去逮捕……” 叶臻脸色一沉,下意识抬手挡住脸,却没想到肩膀出传来尖锐的疼痛。 她这才发现,肩膀被冯翰用匕首剌出一道小小伤口。 …… 警方很快将冯翰带上警车,人群快速疏散开去。 叶臻也跟随着林北钦往车上走,走出几步,突然间感觉肩膀微沉,一件衣服竟披在了她身上。 她一低头,发现披在身上的是一件风衣,宽大、修长,几乎要拖到地上。 竟是林北钦的风衣。 他不知何时脱了下来,严严实实地将她包裹在内。 清晨的光,熙熙清明,他穿着白色衬衫,休闲长裤,显得清俊挺立。 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前走。叶臻一时恍惚,思绪一片空白。 属于他的温度丝丝席卷了她,疏远的气息沉甸甸的裹在她身上。 她心底像打翻了五色盘,心悸之余,忽而涌出一种陌生的安全感。 …… 回到警局,警队的医生给叶臻处理肩膀上的伤口。 她把林北钦的风衣脱下来,认真地叠好。 衣服捧在手里沉甸甸的,闻起来没有丝毫气息,可她不明白,当衣服披上她肩膀的霎那,涌入她鼻息与四肢百骸的,到底是什么气息。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林北钦要在那个时候给她披上衣服,把她包裹起来。 伤口处理好之后,方圆走进来,问:“没事吧?” “没事,”叶臻扣上衣服,把肩膀遮住,“只是一道很小的伤口,蹭破了皮而已。” 方圆欣赏地看着她,“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敢去抓冯翰,胆子不小啊。” 叶臻有些讪讪的,她说:“凑巧而已。” 她也没想到冯翰会冲到她面前来,如果不是林北钦及时赶到,单靠她一个人,只怕应付不了。 “冯翰呢?”叶臻问。 方圆说:“在审讯室,只是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叶臻一笑:“铁证如山,他还想抵赖?” 她抱着林北钦的衣服出了医务室,找了个包装物证的纸袋,将衣服包好,然后往审讯室走。 刚到达审讯室门口,林北钦就过来了。 看见他单薄的干净的衬衫,叶臻心头一跳,下意识问:“教授,你的外套……” 林北钦打量了她一眼,说:“你穿着吧。” 叶臻愣了愣。 她依旧抵不住好奇和期待,轻声问:“教授,你为什么要给我披外套?” 林北钦回头看她一眼,那一眼就像在看傻瓜。 他说:“你当时被吓得不轻,我怕你会哭。” 叶臻心跳微微一悸,说:“有吗?” 林北钦淡然一笑,“所以,我给你披上衣服,据说这会让人感受到安抚和安全感,就像婴儿被母亲用衣服包裹起来一样。” 末了,加了一句:“这是警方安抚当事人常用的手法。” “……哦。”叶臻不冷不淡地说。 随即她推开审讯室的门,走进去。 …… 审讯室内,冯翰被铐住双手,由两名警察看守着,坐在凳子上。 隔着桌子,叶臻和林北钦在他对面坐下。 他看起来非常平静,从头到尾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听见声响后,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叶臻将一叠资料放在手边,林北钦单刀直入地进入主题。 “冯翰,你杀害孙可怡,证据确凿,还有什么需要向警方交代的?” 冯翰脸色僵了僵,直勾勾地盯着林北钦,说:“你们没有证据!” 叶臻立即调出通往别墅路段上的监控,说:“案发当晚九点十分,你曾驾车前往度假别墅。” 冯翰看向监控,脸色一变。他握紧拳头,说:“那不是我的车!我当晚一直在工作室……我去餐厅吃了饭,九点半就回去了。我有监控视频作证!” 林北钦冷声一笑,“监控?” 他调出冯翰工作室的监控视频,点击播放给他看,“是这个视频吗?” “你的手法的确很高明,系统时间有误的监控交给警方,你当真以为可以天衣无缝?” 冯翰瞪大双眼,一言不发。 冯翰的手法还算高明,他或许在很早前,就设计了这个不在场证明。 他工作室的监控,系统的时间一开始就是错的。他在系统案发时间当晚,特意去工作室让监控拍下,以制作不在场证明。 “不可能!”冯翰低吼,“这个视频绝对没有问题!” 18.揭秘 冯翰的声音愤怒又焦躁,他不肯屈服地瞪着林北钦,“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假的?” 林北钦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跳动着。 他说:“案发当晚九点到十一点,本市下了很大的雨。”他调出近几天的天气状况,就算已过去好几天,他依旧清楚地记得近段时间,每个时段的天气状况。 “那又怎样?”冯翰不明所以。 叶臻一直盯着监控录像,听闻林北钦所言,心头一沉。 她惭愧地低下头,不敢相信自己连这么简单的破绽都没有发现。 林北钦睨着冯翰,说:“案发当晚九点左右,你离开工作室,去对面的餐厅吃饭。那时应该下着雨,你走路到达的餐厅,对吧?” 冯翰怔住,没说话。 “半小时之后,你回了工作室。就算那时雨已经停了,可路面还有积水。你走路去吃饭,为什么回来时,鞋底这么干净呢?”他瞥了眼监控视频,说:“你进门时,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为什么?难道你是飞出去的?” 冯翰脸色一白,双手十指紧握,说:“那……那又怎样?我在门外把鞋子擦干净了!” “是吗?”林北钦莫名一笑,“一个艺术家,对自己的精心创作,一定很在意吧?你的工作室内,陈放的大部分都是你亲手创作的作品,有的还挺有价值。看得出来,你特别爱惜。所以,为什么防止那些作品遭窃,你工作室用的,都是高清的红外监控。” 冯翰皱眉,额头上隐约渗出冷汗。 林北钦将视频截图放大,说:“你出门时,并没有带伞,你回来时,手上也没有伞。这说明你是冒着雨去吃饭的,对吗?”静了静,他又说:“既然是冒着雨出去,又冒着雨回来的,为什么衣服上没有沾到雨水、头发也是干燥的?” 冯翰维持的镇定忽而溶解了。 林北钦冷笑,“你当晚九点的确出了门,不过根本就没有回来吧?你回到工作室的视频,是早就录好了的!”他身体前倾,沉声说:“十几分钟后,你的车就出现在了通往别墅的路上!你的不在场证明分明就是假的!” “冯翰!”林北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什么要伪造不在场证明——因为,你就是杀害孙可怡的凶手!” “不!”冯翰立刻摇头,“我没有杀她,我没有!” 林北钦疏淡地说:“你还想抵赖。在别墅花园里,发现了一组脚印,经过提取比对后,与你的脚印吻合。花园里,还发现了你的毛发,是被扯断的。你和孙可怡在那里发生过争斗!” 冯翰瞪大双眼,惊恐不安。 “让我来告诉你完整的案发过程,”林北钦起身,高大的身躯如山,让人望而生畏。 他说:“案发当晚,你开车到达别墅,顺利进入客厅,在那里对孙可怡行凶。孙可怡逃到了花园,想要去A栋呼救,而你却拦截了她,把她带回了别墅。你割断了她的颈静脉,让她清醒又缓慢的死去。紧接着,你换了她的衣服,把她抱到了主卧的床上。” “不是的!”冯翰豁然起身,“我没有杀她,匕首……”他狠狠闭眼,“凶器上的指纹,不是我的!” 不打自招! 林北钦依旧镇定,反问:“你怎么知道指纹不是你的?” 冯翰全身一僵,定住了。 “匕首上的指纹,当然不是你的。因为指纹是假的。”林北钦逼视着他,“假指纹,你是做的吧?你的工作室里,有各种可以制作假指纹的材料。用来塑形的蜡、泥、石膏,还有硅胶。只需要在网上搜索一个指纹膜的制作视频,就能轻松完成一个硅胶模制作的指纹。” 冯翰哑口无言,唇角微微颤抖着。 林北钦泰然地坐下,指尖轻轻地跳跃着,“你清理了案发现场,却单单在凶器上留下匕首,不觉得此地无银吗?” 审讯室内顿时陷入沉默。 叶臻有些震撼,沉浸于安静中,不能回神。 她第一次看见林北钦审案,没想到竟是这样精彩绝伦。 他不过轻描淡写地几句,就能将凶犯击溃。 冯翰瘫坐在凳子上,颓然不语。 静默中,林北钦看了眼叶臻,“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叶臻怔了怔,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来完成接下来的审讯。 她缓了一口气,看向冯翰,说:“你当晚杀害孙可怡之后,从孙可怡的行李箱中带走了一张电热毯,是不是?” 冯翰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叶臻说:“我们在查案时,发现两处疑点。一是孙可怡的死亡时间往前推了一个小时左右;二是孙可怡的血少了1300毫升。我在你的休息室里,发现了一张被染得五颜六色的地毯,那就是你从孙可怡箱子里带走的东西吧? 你杀害孙可怡后,用电热毯将她包裹住,对她的尸体进行加热,使尸僵快速形成。与此同时,孙可怡的血,大量渗入到毯子里。然后你给孙可怡换上干净的睡衣,所以睡衣上的血,才是干涸的。你离开案发现场后,不敢将带血的电热毯随便丢弃,所以就带回了工作室,用各种颜料掩盖血迹,把它改装成了地毯,放在休息室的床边上。” 冯翰突然抬手捂住脸,似有些哽咽。 叶臻说:“警方在逮捕你时,你第一时间回到休息室带走地毯,就是想毁掉证据吧?毯子里有大量的血迹,只要经过验一验,就能知道血迹是否属于孙可怡。” 头顶的灯光白晃晃地照下来,将冯翰罩在里面。 他一动不动,僵硬地坐着,半晌后,笑出声来。 他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盯着林北钦,说:“我的确害死了孙可怡,可是杀死她的人,不是我。我只是个帮凶而已。” 他的气息低沉又扭曲,听着很不舒服。 林北钦幽深的眼睛盯着他,说:“现在,可以交代你的杀人动机了。” 冯翰仓皇地避开他的眼神。他用手搓了搓眼睛,说:“能给我一支烟吗?” 在林北钦的示意下,冯翰身后的两名警察递给他一支烟,和一个打火机。 冯翰点燃烟,狠狠地吸了两口,把烟夹在指尖。 烟灰轻轻颤抖,掉落在桌面上。 压抑隐忍了许久后,他才缓缓开口:“我和孙可怡,是在大学时在一起的。那时候我只是一个穷光蛋,当而孙可怡是孙家的千金。所有的人都以为我高攀了她,甚至认为我和她在一起,是别有所图。或许我当时真是有所图谋,所以就和孙可怡结婚了。” 他扯起嘴角,笑意讥讽:“娶了孙可怡,得到的好处当然不少。她帮我联系人脉,帮我打通关节,让我潜心创作,甚至出钱、筹资,让我得以办了几场个人作品展。一两年下来,我名声大噪,无论到哪里,都会有人夸赞我的创作才华,我也因此赚到不少钱。” 他又吸了一口烟,抖了抖烟灰,继续说:“但是我很清楚,那些人在我跟前谄媚奉承,不过就是因为我有个老婆叫孙可怡。你知道他们背后是怎么说我的?凤凰男,吃软饭,出卖色相和身体给孙可怡的男宠……而孙可怡呢?她总是那样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把我当做她的附庸,看不起我……她变得和那些人一样。” 林北钦淡漠地听着他说话,将一张照片放到他面前。 照片里,是一张拼凑好的文件,文件右下角,又一个红色的指纹印。 林北钦问:“这份股权转让协议,是你伪造的吧?指纹是孙可怡的,但很明显,是假指纹。你伪造她的签名和指纹,是为什么?” 冯翰的声音戛然而止,痛苦哀沉的表情也凝滞了。 林北钦继续说:“另外,我还查到,在孙可怡死前一周内,你和律师联系过,想要转移孙可怡名下的财产。可惜孙可怡死后,你又联系律师,取消了转让协议。为什么?” 冯翰盯着照片,有些呆怔。 “因为孙可怡死了,你作为丈夫,是她的遗产第一继承人,就算不用伪造,你也能顺理成章地到她的一切。她的公司,她的房产,她的钱,她的股权……是吗?”林北钦追问。 冯翰勃然大怒,“是她看不起我,贬低我,践踏我!我曾经和她商量过,让她借钱给我,帮我再办一次全国巡回的个人展,可是她拒绝了我!你知道她怎么说吗?她讥讽我是个没用的男人,什么才华,什么名声,一切一切都靠她孙可怡,简直就像攀附着她的一条狗!我除了会要钱,什么都不会……” 他气急,大口的喘着气:“她凭什么这么说我,凭什么把我说得一无用处?我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尊严,没有面子,我甚至那么低贱卑微地求她帮我,她都不肯答应!” “所以你就起了杀心?”林北钦眼神敏锐。 冯翰艰涩地点头,“是……” 当他看到孙可怡被杀死的那一霎那,他竟然觉得无比的痛快。 那个肆意鄙视他,瞧不起他的女人,那样残破悲哀的倒在他面前,终于拜倒在他脚下了,多爽! 被压抑的自尊,似乎都在那一瞬间被找了回来。 那一刻,冯翰犹如吸了毒一样,对杀人的感觉上了瘾。 19.波折又起 天阴沉沉的,空气非常沉闷,似压着一场雨。 叶臻从审讯室出来,心头的积闷渐渐散了。 她喃喃自语:“冯翰的杀人动机,真让我觉得匪夷所思。 林北钦从她身边走过,说:“你只是没有见过更匪夷所思的。” 他依旧是休闲长裤,白衬衫,模样非常清俊。剪裁得体的线条,将他的身躯勾勒出禁欲感,充满流畅的力量。 叶臻移开眼,低头整理材料,问:“刘俊扬说的都是真话吗?接下来怎么办,把他供出的人带回来吗?” 林北钦微微蹙眉,看向警局门外。 他们审讯这段时间,警方应该将人带回来了才对。 但是现在还没见到人影,也没收到消息,难道出了意外? …… 叶臻已经饥肠辘辘,便前往食堂吃饭。 已过了用餐时间,食堂里安安静静的,很空旷。 叶臻买了一份粥,配上水晶虾饺,找了个座位,刚准备坐下,就听见林北钦走了进来。 她在窗前坐下,吃了两个虾饺,林北钦端着餐盘坐在了她对面。 很巧,他餐盘里的,也是粥和虾饺。 他夹起一个虾饺放进嘴里,动作不紧不慢。品尝完一个虾饺后,他问:“今天没自己带早餐?” 叶臻摇头:“没来得及。” 林北钦喝了一口粥,说:“食堂的粥的确不如你做的好。” 叶臻刚把粥含进嘴里,愣住了。她犹豫一瞬,若无其事地说:“你又没吃过我做的粥。” 林北钦面色平静,说:“前几天的早餐,不就是你送的吗?” 叶臻诧异,“你怎么知道?” 难道穆婂没有告诉他? 林北钦说:“餐盒上都是你的指纹。” 叶臻惊愕。她记得餐盒的表面很光滑,的确容易留下完整清晰的指纹。难道林北钦真的是火眼金睛,只需看一眼,就能认出是谁的指纹。 她咬着筷子,说:“早餐不是我送的,是穆婂托我送的。可惜她准备的那份被郑小吏吃了,我为了应付,就把自己的早餐给你了。” 林北钦缓缓放下筷子,淡笑着:“原来是这样。”他低头继续喝粥,片刻后又说:“以后不要再帮任何人转送东西给我。” 叶臻不解:“为什么?” 林北钦脸色一沉,“你是我徒弟,你送早餐给我,我就当你是尊师。而其他人送东西给我,是为了什么?我不喜欢这一套。” 叶臻慎重地点点头。 他们身份特殊,的确要注意平时的行为和作风。 然而林北钦的话音刚落,穆婂就走进了食堂。 空旷的环境里,任何声音都被无限的放大,包括林北钦的话。 叶臻看见穆婂身形一僵,随后无声地往这边看了一眼,转身朝买饭的窗口去了。 …… 吃过饭,林北钦收到消息,杀害孙可怡的另一名嫌犯不知所踪,警方已经展开全城搜捕。 方圆说:“在逮捕主犯时,遇到点麻烦,他手底下有些人,看见警察就围堵了过来,协助他逃走,警方怕伤到人群,投鼠忌器,所以让他逃了。” 林北钦说:“他现在无路可逃,会躲到哪里去?” 叶臻翻开资料,说:“他会不会逃回自己的老家,他在那里有一伙人,可以帮他做掩护。” 林北钦摇头:“他不会,除非他想自投罗网。” 他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孙可怡的死,本来就是多人设计谋划的。他现在逃走,会去找谁?” 叶臻试探着问:“帮凶?” 林北钦一笑,“别忘了,还有一个人,有很大的嫌疑。” “白曦?”叶臻喃喃地说。 …… 一个小时后,林北钦带着人,前往白曦所住的孙家别墅。 别墅掩映在一片蓊郁错落的树林中,银杏优美,落叶纷纷。 大门紧闭着,四周悄无人声。叶臻上前敲门,连敲了好几次,才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人是白曦,她脸色苍白,冷声问:“你们找谁?” 门是半掩的,她整个人挡住了叶臻的所有视线。 叶臻说:“关于孙可怡的案情,我想再和你谈谈。” 白曦顿了顿,作势要关门,说:“我现在不方便,你改天再来吧。” 叶臻立刻绊住门,说:“花不了多少时间。” 白曦面如土色,双眼微微睁大,瞳孔快速地往下移,似在递眼色。 叶臻飞快地打量白曦,突然发现她腰间抵着一把匕首。 门挡着,从叶臻的角度不易发现。她回头,快速给林北钦和其他几个警察递了眼色,就听见门“砰”一声,关上了。 叶臻对林北钦说:“白曦被劫持了!” 林北钦快速布置警力,打电话回警局,说:“让人安排狙击手!” 很快,方圆带人破开别墅的大门,带人冲进去。 客厅内空位一人,但空气中充斥着浓烈刺鼻的气息。 “在楼上,”叶臻看向二楼。 恰在此时,楼梯口出现两个人——刘俊扬用刀劫持着白曦,居高临下地对着人大吼:“不要过来!” 方圆立即举枪,瞄准他。 刘俊扬立刻将白曦挡在自己身前,与此同时,一刀狠狠扎在白曦的手臂上。 白曦惨叫一声,险些昏倒,衣袖迅速被血染红。 “刘俊扬,放开她!”方圆举枪未不定。 刘俊扬狰狞地怒吼:“你们都不准上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他的手不住的颤抖,又说道:“我在楼上泼了汽油,谁敢上来,我立刻点火!” 客厅里已经挤满了警察,彻底激怒了刘俊扬。他现在已经被逼到绝境,只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林北钦对方圆挥手,说:“你们先出去。” 方圆迟疑,但林北钦的话不容置疑,只好让着其余警察退出别墅。 叶臻一时犹豫,站在了林北钦身后。 刘俊扬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将刀架在白曦脖子上,“给我准备一辆车!送我去机场!” 方圆站在门外,抬起枪,说:“刘俊扬,别冲动,你先放了人质,我现在就去为你准备车!” “把枪放下!”刘俊扬勃然大怒,“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他一把扯过白曦,锋利的刀已经在她脖子上剌出一道伤口。 方圆立刻放下枪,收到枪套里。 静默紧张的对峙中,林北钦开口了:“你尽管杀了她,这样你就彻底成为罪不可赦的主谋了。” 刘俊扬脸色一变,狐疑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林北钦长身而立,冷声说道:“你杀了白她,那么这起案件,从策划到亲手杀人,你都是主凶。就算你想减罪,也没有证据!你手上已经有了一条人命,再多一条,只会罪加一等。” 刘俊扬面色铁青,浑身不住地颤抖。 “你现在留她一命,届时上了法庭,你也可以一口咬定是受人教唆和指使。可你现在杀了她,谁来证实你的清白呢?”林北钦不紧不慢地问。 刘俊扬和白曦的脸色同时大变。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刘俊的声音颤抖着,他死死地扣住白曦,眼神狠绝癫狂。 林北钦看着他,平静地说:“大不了你就把她杀了。” 他看向白曦,白曦一脸惊怒,却因为被刘俊扬控制着,不敢轻举妄动。 刘俊扬站在楼梯口,谨慎防备地将白曦拖到拐角,借墙壁挡住身体,说:“就算真的有人指使我,那又怎样?当真会轻判?”他咬牙切齿,“没有哪个杀人犯会被轻饶,你别骗我!” 林北钦眯了眯眼,继续与他周旋,“就算你挟持白曦逃走,那又怎样?你认为你能走出别墅的门,或者能逃到国外?你很清楚,逮捕你的通缉令,已经在全国发布,你已经无路可走。” “我不信!”刘俊扬怒吼。 激怒绝望之下,他手上的刀划过白曦脖子,血瞬间渗了出来。 白曦痛呼一声,惊恐哀求地看向林北钦。 林北钦沉默,稍微退后一步,看向方圆。方圆咬着牙,轻声对他说:“刘俊扬的位置是个狙击死角,无法瞄准射击,要么想办法把他带到可控的范围内,要么找人上去和他谈判。” 但此时的刘俊扬很危险,情绪非常不稳定,一旦激怒他,首当其冲的是他手上的人质。 何况他在二楼泼了汽油,一旦被他点燃,后果不堪设想。 空气中刺鼻的汽油味让叶臻有些昏沉。她低声说:“我去和他谈判。” 林北钦闻言,挖了她一眼,“你去?” “是。”叶臻迎上他的目光,说:“只有我最合适了。” 林北钦静了一瞬,乜了她一眼,说:“不行。” 叶臻欲言又止,也不再固执地强求。 恰在此时,楼上传来一道重物跌落的声音。 叶臻等人看过去,却见白曦忽而睁大双眼,死死地盯住楼梯尽头。从叶臻的角度,只能看见半个人影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颤抖着,那人嘴里发出模糊嘶哑的低吟,苍老垂弱。 从形体上看,这个摔倒在地的人正是孙可怡的父亲,孙承光。 “刘俊扬!”白曦突然低吼,胸口不断地起伏,随即她压低声音,对刘俊扬耳语。 没人能听见她说了什么,但刘俊扬悲愤癫狂的神色突然变了。 变得犹豫、仓皇,忐忑不安。 20.绝处生机 倒在楼梯尽头的人,捂着胸口抽搐得越发厉害,应该是疾病发作。 林北钦立刻说道:“刘俊扬,孙承光好歹是你的生父,你就这样看着他病发而死?” 刘俊扬踟蹰地向孙承光走了两步,又警惕地看了过来,用刀对着白曦,说:“你过去看,给他拿药!” 躺在地上的孙承光绝望沉默地盯着某处,声音沙哑。 “快去!”刘俊扬对白曦大吼。 白曦全身一僵,脸色一白,突然仰头昏了过去。 众人一惊,刘俊扬更是怒不可遏,他死死地拽住白曦,拼命地摇晃,白曦依旧倒地不醒。 “刘俊扬,你现在别无选择。”林北钦趁机开口,“我们的人都受过专业培训,懂得急救,我可以派人上去救他。” 刘俊扬一把将白曦抓起来,抵在墙上,对叶臻大吼,说:“让她上来!只能是她,不能带任何武器!” 叶臻有些错愕,但也并不意外。 这里的人当中,只有她看起来最矮小,没有攻击性。刘俊扬认为她是最没有威胁的一个。 “好。”叶臻郑重地看向林北钦,说:“我可以上去。” 林北钦深深地看她一眼,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把她带了出去。 叶臻不明所以,被带出别墅后,林北钦从警车上拿出一个医药箱,又给了她一柄小型□□。 他说:“自己小心。” 叶臻把电击棒放到医药箱底层,用纱布和药物遮住。 林北钦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带着她看向两个方向,“看到了吗?五点钟方向和九点钟方向,是两个狙击手的位置。你不要和他硬碰硬,只需要想办法把他带到狙击手可以狙击的位置就好。” “好。”叶臻应了,提着医药箱,和他重新进入别墅。 刘俊扬防备地盯着她,说:“把箱子打开!” 叶臻把箱子放地上,打开,满箱子的急救物品。 刘俊扬说:“你上来。” 叶臻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走上台阶。经过刘俊扬时,刘俊扬低声恐吓:“别耍花样,否则我照样杀了她!”他依旧用匕首抵在白曦身上。 叶臻过去检查孙承光的情况。 早先就得到孙承光的资料。孙承光这几年间,身体每况愈下,患有心脏病和中风。 医药箱里,其实都是外伤用的急救药和工具,她拆了纱布,掰开孙承光的嘴,让他咬住,以免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回头,看向刘俊扬,说:“家里有没有急救药?他平时有备用的吗?” 刘俊扬说:“有,在他的卧室。” 叶臻缓缓地说:“现在需要让他躺在舒适的地方,服用急救药。” 刘俊扬思索一瞬,说:“你扶着他去主卧!” 叶臻没有犹豫,拉起孙承光的手臂,扛到肩上,然后撑着墙,用力扶着孙承光站起来。 孙承光虽然已经年老,看似形容枯槁,但身体分量却不轻。他整个人压在叶臻身上,如果不是扶着墙,叶臻几乎站不起来。 她一手提着医药箱,还要扶着人,立即气喘吁吁,浑身脱力。勉勉强强地,连拖带拉地把孙承光带到了主卧中。刚走到床边,她一个踉跄,和孙承光一起倒在床上。 她快速起身,刚给孙承光盖上被子,刘俊扬就带着白曦进来了。 “砰”一声,他将门关上。 叶臻迅速观察主卧情况。宽敞、套着洗手间,有一扇落地窗,窗帘紧闭着。洗手间有一扇通风窗,位置较高,不利于射击。 如果能想办法拉开窗帘,让狙击手观察到刘俊扬的位置,或者有办法提醒狙击手刘俊扬的位置,那么就能顺利击毙刘俊扬。 但这不是最佳的选择。 刘俊扬是杀人案的凶手,最好的方式,是让他站在审判台上,接受法律的惩罚。 而且,他是本案重要的证人,不能被轻易击毙。 “药在哪儿?”叶臻问。 刘俊扬把白曦扔到一边,说:“我不知道。” 孙承光一定会把药放在随手可以拿到的位置。她掀开被子,摸了摸孙承光的衣服,果然在他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个布袋,袋子里装着几盒药,都是配装好的。 她开了一盒,捏着他下巴,给他灌进去。 孙承光双眼涣散,花白的眉头拧在一起。服药之后,他依旧大口的呼吸,紧紧地按住胸口,但明显缓解了一些。 刘俊扬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突然上前一步,推开叶臻,一把抓住孙承光的衣领,厉声说道:“你为什么不修改遗嘱,我现在要你马上修改遗嘱,马上!凭什么你要把钱留给孙可怡?凭什么一分都不给我,凭什么?” 孙承光的唇死死地闭着,枯朽的身体被摇晃着。 “你知道我以前过的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活得不像个人样?你管过我吗?你管过我妈吗?”孙承光歇斯底里,双眼赤红,眼内有水光闪烁,“孙承光,要不是看你有钱,老子都不愿意认你!你算什么父亲?” 他抬手一抹,擦掉脸上的泪,说:“现在你就打电话告诉你的律师,说你要修改遗嘱!你的继承人是我!是我!” 孙承光双眼上翻,眼看着就要晕过去,叶臻忍不住转身,想要去拿箱子里的电击棒。 刚有了行动,刘俊扬就发现了她。 他立刻举起匕首,架在孙承光脖子上,“别动!否则我杀了他!” 叶臻僵住,只能站在原地。 她握紧手,说:“你杀害孙可怡,只是因为她是孙承光认定的继承人?” “是!”刘俊扬咬牙切齿,“孙家这么有钱,凭什么只给她一个人?她算什么东西?她死了最好,至少钱财可以重新分配!” 叶臻困惑,压住心头的惊讶,说:“所以你早就和冯翰约好,要一起去杀她?” 刘俊扬突然明白过来,抬起匕首指着她,阴森森说道:“你没有证据说我杀了她!” “我怎么没有证据?”叶臻挑眉,“杀害孙可怡凶器上的指纹,不就是你的吗?” 刘俊扬当即一怔,“你说什么?” “匕首上有你的指纹!这就是铁证!”叶臻说。 刘俊扬呆住,骤然一声怒吼:“妈的,冯翰他妈的陷害我!不是说好了,随便找个人的指纹按上去吗,他竟然用了我的指纹!” 叶臻狐疑,脑海里瞬间百转千回。 为什么冯翰要利用刘俊扬的指纹?难道想和警方玩一玩障眼法?好让警方的人误以为是诬陷? 还是在最后幡然醒悟,对孙可怡的愧疚感盖过恶念,让他一念之差,选择了最容易暴露的方式? 除了冯翰本人,无人知晓。 “这么说你承认了?”叶臻先抛开这个问题,她想要得知关于孙可怡之死的更多细节和真相。 刘俊扬咬牙,“是又怎样?” 叶臻盯住他,说:“案发当晚九点十分左右,你乘坐冯翰的车,和他一起到达度假别墅?” 刘俊扬冷眼瞧着她,不屑说话。 “是谁告诉你别墅大门的密码的?是冯翰,还是白曦?”叶臻瞥了躺在地上的白曦一眼。 刘俊扬依旧三缄其口。 叶臻脑子转得飞快,她沉下心,说:“刘俊扬,冯翰已经认罪,我确定凶手不止你们两个。你现在交代一切,为警方提供线索,或许可以视作立功。” 刘俊扬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叶臻。 她站在偌大的房间中央,纤细的身影似竹,孤冷挺立。 她声音微沉,继续说:“你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刘俊扬浑身颤栗,说:“我为什么没有,我现在可以挟持你!这里全是汽油,我随时可以点火!警方能拿我怎样?” “你就算挟持我也没用,点火也无济于事。”叶臻冷眼相对,“你现在可以去看看外面的情况,狙击手已经就位,消防车和救护车也快到了,你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你杀了孙可怡,或者不会立刻判死刑,或许是个死缓。但你现在挟持警察和人质,而且还蓄意纵火,这是罪加一等。一旦你有所行动,狙击手会立刻击毙你!” 若是她没猜错,这短短的时间内,林北钦的人,已经遍布别墅上下,只等时机攻进来,将刘俊扬擒住。 刘俊扬半信半疑,快速走到落地窗前,谨慎地撩开一点窗帘,往外偷窥。 别墅外,无数警察严阵以待,阵势威慑。 他没根本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内,警方就能有这样天罗地网地布置。 尤其是那个叫林北钦的男人,他站在前方,目光淡漠地看着窗口,冷漠得就像死神。 刘俊扬赶紧把窗帘关上,退到房间里,离落地窗远远的。 房间重回黑暗,叶臻看向站在阴影中的刘俊扬,说:“你现在还能选择,但是,”她话音一转,“你如果继续挟持我和人质,继续和警方对峙的话,结果只有一个——被击毙!” 刘俊扬隐在黑暗中的脸快速颤抖着。 叶臻时刻研判着他的脸色,声音非常的平稳,说:“你还在犹豫什么?现在就把刀放下,交代一切,放了这里的所有人,你还有转圜的余地。” 空气似乎凝滞了,刘俊扬握着匕首的手颤抖着,几秒钟后,他把匕首放在床头上。 叶臻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这时,刘俊扬开口了:“我承认,我与孙可怡的死有关,但是……我只是从犯,真正的主谋,是白曦!” 21.案发雨夜 “哦?”叶臻微不可见地往前走了一步。她放缓声音,循循善诱,“她是如何指使你杀人的?” 刘俊扬双眼眼睛变得怨毒愤怒,“大概一个月前,她找到我,说是要给我一大笔钱,并且可以让我继承孙家的钱财,但是前提是,我要杀了孙可怡。” 叶臻眯了眯眼,“白曦出钱□□,对吗?” 刘俊扬立刻回答:“是!”他用手指着地上昏迷的白曦,说:“她早就想让孙可怡死了,孙可怡本来就恨她,一心想要她和我爸离婚!试问哪个子女会接受一个心机不纯的二妈?何况孙可怡一直怀疑夏蓉的死和白曦脱不了干系!她一直在暗中调查白曦,发现了白曦和钱亚峰的奸情!” 叶臻掩住讶异,对刘俊扬点点头。 刘俊扬一咬牙,继续说道:“白曦肯定很清楚,一旦让孙可怡查清了真相,她不但得不到孙家的半分钱,甚至可能坐牢,所以就一不做二不休,让孙可怡去死。” 他呼吸急促,冷声一笑,说:“什么到别墅度假,全家团聚,根本就是钱亚峰和白曦两人的奸计。案发当晚,孙可怡到达别墅后,白曦就立刻通知了我和冯翰……” “血口喷人!”一道尖细的声音突然从昏暗里刺出来。 叶臻目光微微移了移,见白曦已经转醒。 她起身,指着刘俊扬的鼻子,说:“他血口喷人!警官,你别相信他。他现在就是一条疯狗,见谁都咬!” 刘俊扬看向叶臻,说:“我说的都是事实!” 白曦拼命摇头,惊怒不已。情急之下,她一转身,就像夺门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刘俊扬一把抓起匕首,就冲着她追了上去。 “刘俊扬!别冲动!”叶臻大喊,飞快转身去拿电击棒。 “我杀死你个臭□□!”刘俊扬将白曦扑倒在地,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叶臻飞快拿着电击棒,正要冲过去,突然“砰”一声,门被人推开了。 几个警察鱼贯而入,顷刻间就制服了刘俊扬,铐住了他。 …… 叶臻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角落里,还紧紧地握着电击棒,一动不动。 她心有余悸,双眼混沌,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却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 忽而有道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她恍然抬头,迎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头顶微微一沉,有只大手在她发间轻轻一抚。 “怎么?吓到了?”林北钦问。 他就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轻抚着她的头发。 叶臻松了口气,放下电击棒,身体一软,靠在墙上。 她定下心神,说:“没有。” 头顶的温暖一触即离,林北钦转身,说:“回警局。” …… 案情的快速侦破,让实验室的人心情振奋。 叶臻回到警局,抽空到实验室拿资料。 穿过实验室,一行人纷纷看了过来。叶臻微微一怔。 痕检老周说:“叶臻,我都听说了,真是厉害啊,你一出手,就让主犯和从犯都招了,厉害啊。” 郑小吏连忙接话:“对,还把人质完好无损地救了下来,怎么办到的?教教我?” 昆虫学的小柳:“不愧是林队看好的人,果然不负众望!” “叶臻,够勇猛的,没想到你这么斯文的姑娘,不输我们这里的猛将啊。” “你前途无量啊,以后这警局里的小伙子还不天天盯着你?有男朋友了吗?” “对对!”有人突然问,“我有个侄儿,年纪和你差不多,你有没有这个意向?抽空去见一面……” 叶臻整理好资料,匆忙地逃离这个“现场”。 她一路跑回林北钦办公室,把资料递给她。 “你跑什么?”林北钦漫不经心地问。 叶臻摇头,“没什么。” 到底心里有些雀跃,眼神清亮,难以掩饰。 林北钦心知肚明,看着她的脸。 她皮肤似乎有些薄,大多时候显得很白,掐一下就能破似的。偶尔能透出红,显得很白嫩。 “鉴识科的人都说什么了?”林北钦忽而问。 叶臻说:“没什么。” 她脸色平静端肃,目光沉定。 宠辱不惊,还算不错。 林北钦不动声色,说:“整理卷宗,今晚连夜审讯刘俊扬。” “好。”叶臻应下,转身出了办公室。 …… 是夜,月朗风清,城市的灯火一派生机宁静。 叶臻去了医务室。 “伤口裂了,”医生拆了她肩膀上的纱布,“听说你今天被挟持了,不但成功救下人质,还协助拿下了罪犯,总算有惊无险。” 叶臻淡淡的,只觉得困,眼皮不停地打战。 处理好伤口,她往办公室走。 穿过警局院子时,门卫室的人叫住了她。 “叶臻啊,有你的包裹,寄到警局来了。” 挺沉的一个包裹,叶臻拎回了办公室,慢慢地拆开后,才知道是一张折叠椅。 她看不出好坏,但这张椅子来得正是时候,她需要立刻躺下,否则站着都能睡着。 不用猜,也知道寄件人是路征。 简单地组装好,把椅子拖到角落里,往上面一躺,打算眯一会儿。 这几日气温不见回升,但也并不寒冷。叶臻备了张毯子,盖在身上,也挺暖和。这一躺,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半梦半醒的,醒来时,办公区灯光暗淡。 警局内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办公区的灯从来没熄过。叶臻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忙坐起身。 门半掩着,有光从门外漏进来,可以看见门外的人忙碌着,人影攒动。 忽而又听见纸页翻动声,她循声看去,见一个坐在微弱的灯光下,正专注地读着她整理的案情报告。 光氤氲着,他的侧颜冷厉峻峭。 “教授?”叶臻起身,“对不起,我睡着了。” 林北钦放下报告,看了她一眼,“睡好了?” 叶臻哪里好意思,赶紧说:“睡好了。”又说:“报告也整理好了。” 林北钦起身,“准备一下,去看看刘俊扬。” 他径直出了办公区,叶臻缓了缓,开了灯,赶忙喝了一杯水,跟着出去。 穿过走廊,往审讯室走,在门口碰见方圆。 “怎样?睡得好吗?”方圆问。 叶臻点点头,“很好。” 方圆也似乎刚睡醒的模样,利落的短发有些乱,牛仔衣也睡出了褶皱。 “案情到了这一步,也不着急了,咱们林队还是很人性化的,腾出四十分钟让大家睡了一觉。”方圆说着,进了审讯室。 原来如此,竟是整队的人都被林北钦勒令休息了。 叶臻紧随着入了审讯室,没见到林北钦人,他应该是在聆讯室中。 审讯室内光线明亮,刘俊扬佝偻着身躯,坐在凳子上,手脚都被束缚着。 隔着一段距离,叶臻敛色说道:“刘俊扬,冯翰已经交代一切了。事到如今,隐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你应该坦白一切。” 刘俊扬缓缓抬起头来,问:“白曦呢?她交代了吗?” 叶臻说:“我没有合理的办案程序,不需你过问。但我保证,只要犯罪,警察都会让所有凶犯罪有应得。” 刘俊扬沉默不语,死死地盯着叶臻,忽而一笑,“是不是我坦白了,就能减刑?” 叶臻抿唇,“抗拒对你没有好处。” 室内压抑而沉闷,刘俊扬突然低下头,一下一下地撞着椅子。 叶臻不解,“刘俊扬?” 她看向方圆,方圆起身,询问林北钦。 叶臻听见耳机中传来林北钦的声音,他说:“有个人要见刘俊扬,现在可以安排一下。” 方圆说:“好。” 叶臻疑惑,和方圆一同出去。 审讯暂时中断,叶臻依旧有些云里雾里。她坐在沙发上,忽而见两个警察扶着一个年老的女人走了进来,紧接着,带着她进了审讯室。 “这是……”叶臻问。 方圆说:“刘俊扬的母亲,是林队让人接过来的。” 刘俊扬和他病危的母亲相见,叶臻并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当她再次进入审讯室时,刘俊扬眼神空洞,艰涩地开始交代案发过程。 他永远记得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他第一次到达别墅时,天未黑。他以度假为由,想进入别墅,当然,一切早就预料之后,没有人谁让他进门。 他假意离开,并留下离开的行车记录,以制造不在场证明。 离开后,他回到家中,到了约定的时间,与冯翰汇合,再回到别墅。 风雨里,两栋别墅沉浸在风雨里,寂然诡异。 他们直接到了B栋门前,冯翰输入密码,进了门。 孙可怡正抱膝缩在沙发里,神色憔悴不堪,见有人进门,惊慌地抬起头来。她冷厉的眼神直接看向冯翰,问:“你怎么来了? 冯翰慢慢地走到她身边,拿出几分合同,要求她签字。 孙可怡漫不经心地翻阅,几页下来,勃然大怒。 “冯翰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签字的!你有本事靠自己赚钱,别像个软蛋一样整天问我要。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就不能硬气一些?你怎么这么窝囊?” 刘俊扬当时没看清冯翰的脸色,但他背影僵直,一动不动。 孙可怡的话音非常的刺耳,刮得人头疼。 她扬手一扔,将所有的文件摔在冯翰的脸上,“别人嫁人,嫁的都是有责任心会担当的男人,你怎么就是个只会要钱的蠹虫!你把我当什么?妻子还是钱罐子?” 话音一落,冯翰反手就是一耳光,把孙可怡打翻在沙发上。 “让你给钱你就给钱,废话那么多?”冯翰声音颤抖着,浑身都在颤抖,“你是我老婆,老婆就该听男人的话,你懂不懂?” 孙可怡一脸震惊,“我凭什么……” “凭什么?凭我是你男人!”冯翰扣住的她的肩膀,“孙可怡,你知不知道,我受够了,受够了每次见到你都要被你奚落,受够了你趾高气昂的样子,受够了你尖酸刻薄的话!天底下哪个女人不听男人的,你要是嫁到我老家那儿,你早就被打死了你知道吗?” 孙可怡开始挣扎,冯翰激怒之下,愤恨地将她推到在地上。 刘俊扬一步上前,拿出匕首,狠狠地向孙可怡刺过去。 孙可怡惊呼一声,飞速起身开始跑。 她愤怒又悲痛,一边跑一边哭喊:“冯翰,你不是人,你疯了吧!” 她冲出别墅,刘俊扬立刻追出去。而冯翰却呆怔地站在原地,往前追了两步,又停下。 “犹豫什么?”刘俊扬怒吼,“真是窝囊,我告诉你,今天让她逃走了,你不但拿不到钱,还会一无所有!” 吼完,他追到了花园里。 孙可怡慌不择路,想要穿过花圃直接到A栋。 她惊恐绝望的声音穿过雨幕:“救命!姐姐!救命啊!” 刚穿过泥泞,刘俊扬追了上来,她用尽全身力量挣扎,勉强挣脱,继续往前跑。 A栋一楼的灯亮起来了,她跑过去,拼命地拍打窗户,里面的人却无动于衷。 她绝望地回头,见刘俊扬在片刻间就已到达她身后,她转身往别处奔逃。 没跑出去多远,眼前人影一闪,冯翰堵住了她。 她撒腿冲向另一条路,刚一拐弯,有人突然冲出来,一把将她推到。 她跌倒在泥地上,见白曦握着一根铁棒,狠狠地劈下来。 她躲闪,起身,无路可走。 犹如群狼环饲,她被逼到花园里。 她被刘俊扬拖拽着,紧接着,冯翰也上前来,也抓住了她。 一旁的白曦,站在被雨水冲刷过的石子路上,静静地看着。 她被逼回了别墅。 …… 刘俊扬无意间割断了孙可怡的颈静脉。 孙可怡浑身是伤,早就没了反抗的力气。她无力的捂住脖子,倒在地上,静默地看着血液慢慢地在她身侧淌成血泊。 她睁大双眼,固执地盯着站在一旁的冯翰。 冯翰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神色癫狂。 他似乎注意到孙可怡的眼神,闭了闭眼,快速转身上楼,拿了一条厚厚的电热毯出来,将还未完全断气的孙可怡包裹住,严严实实地遮住她的脸。 然后,他打开了电热毯的电源,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地看着。 血慢慢地渗透电热毯,随着升高的温度,快速地凝结。 孙可怡终于彻底断气了。他用毛巾给她擦了擦,换上干净的睡衣,抱上二楼,让她睡在床上。 冯、刘二人清理了案发现场,匆促地离开。 离开前,冯翰留下假指纹,扔下匕首。 …… 那晚的一切历历在目,疯狂过后,留在刘俊扬心底的,只剩下惊恐和担忧。 “孙可怡死后,白曦立刻给我转了一大笔钱。”刘俊扬对叶臻说,“不信你可以去查。” 叶臻深吸一口气,问:“孙可怡为什么会住到B栋去?” “还能为什么?”刘俊扬轻蔑地说,“肯定是撞破了白曦和钱亚峰的奸情,急怒之下干脆眼不见为净。难道她还能若无其事地跟个□□的人住在一起?” 所以,不管孙可怡是否会单独去B栋,她都必死无疑。 22.林北钦的关心 审讯结束后,叶臻出门透了透气。 空气清冽,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她走到自动售货机前,正要买一瓶汽水,然后头就被拍了一下。 “想喝什么?”林北钦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边,轻声问。 他高大挺拔,叶臻只到他肩膀,还真是一个好摸头的身高差。 她蹙了蹙眉,没表现出什么情绪,抬手指了指最上层的汽水,说:“想喝这个。” 林北钦投币,掉下来一瓶矿泉水,一瓶牛奶。 他把牛奶递给她,说:“喝这个。” “为什么?”叶臻又蹙眉。 林北钦把牛奶抛给她,她立即接住。 两人走到休息区,坐在休闲椅上。 窗外树影斑驳,清风姗姗。夜里的警局很安静,灯光人影非常的温和。 叶臻喝着牛奶,呆呆地看着大门口,夜色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林北钦只喝了一口水,然后静然看了她一眼。 “这个案子结束后,你可以养养伤。”他说。 叶臻侧首:“养伤?” “肩膀上的伤怎样?”他目光移到她的肩膀上。 叶臻说:“只是小伤,没什么大碍,几天就好了。” “接下来几天,你还是做现场勘查吧。”林北钦说。 “……好。”叶臻心态还算平稳,只要有事情做,什么都无所谓。何况,现场勘查比跟进案情所有环节轻松。 她又低头喝牛奶,忽而又听见他问:“身手很差?” 她怔住,脸发烫起来,有些窘迫,说:“我比较擅长刑侦勘查和鉴识,在学校时,格斗之类的都是选修的。” 何况她很少去上格斗课。选修时,还是路征零散地教了她几招防身的。 他淡笑,“以后有危险,可以躲到我身后。” 叶臻讪讪的,“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没事,”林北钦眼底似隐着笑意,“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不是说你身手差。” “……谢谢。”叶臻勉强一笑。 …… 时间不算太晚,一鼓作气将案子审完,应该不会太久。 叶臻等人犹如连战了几天几夜的士兵,此时士气大振,鼓足干劲,渴望结案。 白曦被带进审讯室中。 叶臻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白曦时,她那风情婀娜的气质,让人欣羡。 可不过短暂的几小时,她从云端跌落,似乎露出几分颓色。她坐在对面,一声不吭。 这起杀人案,白曦从头到尾不沾半点血腥,甚至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她是凶手。 她的确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冯翰和刘俊扬的口供。 两人的供认,都清楚地指明,白曦参与此案件中,是谋划和主导人之一。 “白曦,”叶臻徐徐开口,“你为什么要指使冯翰和刘俊扬杀害孙可怡?” “这是他们两人栽赃我!”白曦说。 叶臻和方圆对视一眼,说:“他们两人先后被捕,没有串供的机会,怎么会同时栽赃你?” 白曦眯起眼睛,说:“那是他们想推脱罪行!” 叶臻审慎地看着她,“案发当晚,你在A栋别墅?” “是。”白曦立刻回答,“我就在房间里睡觉。” 叶臻蹙眉,“你睡的是一楼的卧室?” “是。” 叶臻说:“我们在你卧室的窗下,发现孙可怡的头发,在窗户上,也提取到少量孙可怡的血迹。这说明孙可怡曾到你窗户下求救过,你难道没听见?” 白曦脸色一白,“我……我睡得很沉。” “在两栋别墅之间的花园里,发现一枚珠片,经比对,和你指甲上的装饰珠片非常吻合。”叶臻目光冷沉,“你去过花园。” 白曦拽紧手指,说:“我在孙可怡到达前,就去花园里逛过。” 叶臻说:“可是你先前说,你进了别墅,吃了晚餐,就开始做直播。根本没提到你去过花园!” 白曦脸色不变,说:“那是我忘记了。” 叶臻嗤笑,“这么明显的谎言,就算到了法庭,法官也不会相信。” 白曦轻蔑固执地抬眼,“叶警官,你们没有证据!仅凭两个人的说辞,就判定我有罪,难道警察都是这样破案的?” 叶臻的态度也强硬起来,“白小姐,你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犯罪的事实。只是主动交代和被动交代,是两种不同的结果。” 白曦抱紧双臂,身体瑟缩着。她垂着脸,死寂压抑了许久后,才问:“钱亚峰呢?我要见他!” 叶臻轻叹,“很遗憾,他听说你被捕之后,不愿意见你。” “我不信!”白曦猛地一拳捶在椅子上,“你给他打电话,让他亲口告诉我!” 林北钦对叶臻说:“答应她。” 不知是不是叶臻的幻觉,她似乎听出了他口吻中的嘲讽和揶揄。 叶臻拨了钱亚峰的电话,被挂断几次之后,才接通。 “你好,钱先生,我是刑警叶臻,白曦想和你通话。”叶臻按下免提。 白曦立刻说:“钱亚峰,给我请律师,我要出去!你不能丢下我,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你看在我帮过你的情分上,帮我一次,求你!” 她歇斯底里地说完,睁大双眼看着手机。 手机里寂静无声。 “钱亚峰?”白曦哀求着叫他。 “白曦,”良久之后,钱亚峰才轻声说,“我在开会,不要再来找我。” “混账!”白曦陡然起身,却被椅子拦住。 “钱亚峰,你个混账!混账!当初是谁来招惹我的?你混账!” 叶臻收了手机,沉吟着说:“钱亚峰或许知道了你的计划,所以才临时离开别墅的。” 白曦呜咽着,放声痛哭。 “你以为他就干干净净吗?”她无助绝望地摇头,“否则他就不会来招惹我了。他这个畜生!畜生!” 她和钱亚峰之间那段见不得人的感情,或许从来就是她一厢情愿。 是她太不知足了。 她不满足于孙承光给她的财富,不满足于孙承光垂垂老矣的身躯,不满足于守着一个半死老头子的寂寞,她爱上了钱亚峰。 她爱他精明才智,爱他年轻健壮,爱他所说所做。更是爱上那种诡异的暧昧和刺激。 可是她更爱什么? 她是个医生,见过许多生死,不知从何时起,明白了只有拽在手里的东西,才是最可靠的。 更何况,钱亚峰也是这样对她说的。 “孙承光就要死了,据我所知,他想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孙可怡。” “怎么?”她倚在他怀里,娇俏地轻点着他高挺的鼻,“你只是个女婿,还想分一杯羹啊?” 他抱着她,“我只是怜惜你心疼你,你委身陪他,为他牺牲这么多,他却对你这样吝啬,真是老糊涂了。” 白曦嗤笑,“他的钱也是他老婆的,一个守着老婆的钱过日子的守财奴。呵……” “阿曦,你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也……为我们将来打算。”钱亚峰吻她的额头。 是什么时候对孙可怡起杀心的呢? 孙可怡在查她,查到了她和钱亚峰的关系。 她深知她爱得很深,但越深,越是不能曝光。否则她和亚峰都会一败涂地。 更何况,孙可怡拿着孙承光的遗嘱,拍在了她的桌上,耀武扬威的让她卷铺盖走人,趁早离开孙家,否则就不会对她手软。 所以,就有了别墅相约,所以让钱亚峰带孙可薇离开,所以和冯翰、刘俊扬合谋,联手杀了孙可怡。 孙可怡死的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她望着黑夜里的雨,那样的冰冷,而她内心却是滚烫的。 她和他所期待的未来,终于指日可待了。 …… 这一夜,叶臻和方圆等人全都留在了警局加班。 都市斑斓绚丽的霓虹,染进警局的庭院中。 朦胧灯火交织,疏影绰约,别见风致。 叶臻对着窗户,将白曦的口供整理到案情报告中。待后续的工作整理完毕后,此案就算正式落下帷幕。 众人工作到夜半,去了休息室睡觉。 叶臻躺在了折叠椅上,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清晨,睁眼醒来,发现薄雾里晕着星点亮色,推开窗,才知道是窗外一株桃树吐出花骨朵儿。 她保存了文档,简单洗漱了,就见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了。 郑小吏醒得比她早,已定好早餐,说:“叶臻,早餐订好了,待会儿一起吃。” 案情接近尾声,众人精神抖擞,摆开美食准备饱餐一顿。 杯盘备好,叶臻问:“教授呢?” 郑小吏说:“还在睡?” “我去给他送餐。”叶臻说。 刚起身,办公室的门开了,林北钦一身清爽地走出来。 几人连忙招呼他入座。 一群刑警闲聊的话题依旧离不开案子。郑小吏杵了杵叶臻的手臂,问:“白曦供出她曾经帮孙承光谋害前任妻子夏蓉,真的吗?” 叶臻颔首,“嗯,”她看向林北钦,“教授,等会儿要去医院看孙承光吗?” 林北钦静了静,说:“我刚才得到医院那边的消息,孙承光在凌晨时,突发心肌梗塞去世了。” 众人一静。 除叶臻之外,其余几人都见惯人情百态,很快恢复如常。 方圆好奇,“我就想知道,最后孙承光把那些钱财都留给谁了?听说他起初认定的继承人是孙可怡。” 林北钦说:“根本没什么遗嘱。孙可怡给白曦看的遗嘱,是她自己伪造的。” 众人了然,默然唏嘘,不再多言。 天明雾散,晨光伴朝霞而起,又是新的一天。 23.徒儿在此 孙可怡一案结束后, 叶臻成了各个大小案件现场和鉴识实验室的常客。 冬去春来, 气温快速回升,处处滋染着春的气息。 难得休息,叶臻赖在床上不起。 她居住的楼层不高,嫩绿的新叶掩住半扇窗户,红色的花朵随风滋长招摇。 刚起床,接到了李逸止的电话。 叶臻一个激灵, 沉吟片刻,接听。 “你好, 李法医。” 李逸止说:“早上好,叶臻, 我发了一个定位给你, 你需要现在赶过来。” 又有了新案? 虽说叶臻已渐渐习惯, 但休息计划被打断,依旧有些郁闷。 她说:“好, 我马上过来。” 李逸止说:“呃,可以慢慢来,不用着急。” …… 一个小时后,叶臻被司机送到一处山脚。 司机说:“这是本市的高档别墅群, 车子是进不去的。” “好的, 谢谢。”叶臻下了车。 她站在视野较开阔的地方,只见一座座别墅, 掩映在蓊郁雅致间。 她拾级而上, 一边欣赏风景, 一边往李逸止定位的地方走。十几分钟后,到达一座别墅前。 别墅周围干净整洁,没有脚印和特殊痕迹,周围没有警察,也没有拉警戒线。 她顿时松了口气,看来这里不是案发现场。 她上前推门,忽而见别墅大门上挂着门牌,牌木半朽,依稀能看出上面刻着“林宅”两个字。 对比这一路上看到的别墅,这座别墅稍显陈旧,庭院的路面刚整理过,地面的青苔也是刚清理的。 她正欲推门,李逸止从里面走了出来,“别碰门,刚刷的漆。” 他一身休闲,宽松毛衣、深色长裤,本来似翩然公子。可惜滑稽的穿着围腰,带着袖套和手套,手套和裤管上染着斑斑青绿色,叶臻猜想他刚刚完成了除草工作。 走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刺鼻的油漆味。 李逸止毫不客气,把她带进了别墅。 叶臻诧异。她不懂欣赏装修材料,但这座别墅布置考究,古典雅致,显得低调而静谧。所有的家具都被布遮盖着,地上有几台扫地机器人正殷勤地工作。 李逸止问:“怎么来的?累吗?” “坐车来的,”叶臻说,“不累。” “不累就好,”李逸止丝毫不客气,递给她一双手套,说:“现在,开始打扫卫生吧。” “呃……”叶臻有些错愕,她看向客厅角落的楼梯,木质的阶梯,漆色斑驳,台阶上有脚印,她仔细判断了几秒,问:“这是林教授的家?” “是啊!”李逸止把手套塞给他,“他今天搬进来,这里上上下下都需要打扫。你是他徒弟,这是你表现的好机会!” 叶臻嘴角抽了抽,“教授的家,几年没人打扫了?” 李逸止耸耸肩,“谁知道?这几年他在学校教书,很少回来住,这些天,他都住酒店的。” 他环视一圈,说:“你应该感谢我,我特意把家里的清洁机器人搬过来了,否则就你和我,绝对会累死。” “为什么不请钟点工?”叶臻问。 “不方便请,”李逸止说。 叶臻戴好手套,深吸一口气,“好吧,我该从哪里开始?” …… 用了一个上午将一楼打扫完毕,别墅立即焕然一新。 午休后,叶臻上了二楼。 二楼已经非常整洁了,看来林北钦自己打扫过了。她顺着走廊进去,经过几间空旷的房。 一间房的门半掩着,房内有动静。叶臻透过门缝往里看,见林北钦正在组装枪支。他身后的博古架上,整理划一的摆放着各种勘查工具和箱子,气势凛然。 中央的玻璃柜中,还摆放着一颗人类头骨。 难怪不方便请钟点工来。 没有他允许,叶臻并没进房,而是进了一旁偌大的书房中。 一走进书房,她就被震撼了。 书房的书架层层叠叠,直通穹顶,非常壮观。而满地堆积未整理的书籍和卷宗,也多如瀚海,只怕整理一天也很难整理完。 叶臻艰难地落脚,穿梭在书籍和卷宗之间。 卷宗比较好整理,是按年分类,用箱子一摞摞装起来的。 叶臻静了静,开始整理卷宗,依旧照年份,将卷宗放入书架里。 这也是为何林北钦不请钟点工的原因,这些卷宗里记录的,只怕都是绝密,是不能让人随便触碰的。 未开灯,房内被光线切割,半明半暗。叶臻整理到几起三年前的卷宗,手心忽而开始冒汗。 她坐在地上,抽出其中一份卷宗,哗啦啦,几张照片从纸袋中掉出来。 照片不新,但不算很久,掩在昏黄的光影里。照片上的男人身着刑警制服,面容端肃,五官刚毅。 他还很年轻,但照片是黑白色的。 很明显,这是一张遗照。 叶臻缓缓捡起来,将照片放回纸袋里。 她盯着纸袋看了半晌,颤着手缓缓地揭开细细的口子,正要将里面厚厚一叠资料抽出来,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突然将卷宗抽走! 叶臻手里一空,愣住。 “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林北钦冷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臻起身,说:“一楼打扫干净了,就上来看看。” 林北钦锐利的目光看着她,慢慢地将卷宗封好,说:“这里的卷宗记录的都是这几年国内外的大案,不能看。” 叶臻点点头,“我知道,我没看。” 林北钦随手将卷宗扔到箱子里,将箱子一关,说:“跟我出去。” 叶臻沉默地出了房,林北钦随即走了出来,关上房门。 两人沉默无言。 李逸止刚从楼梯走上来,说:“我把饭做好了,你们师徒俩洗个手,吃饭了。” 走近了,才隐约觉得这两人有些不对。 他揶揄一笑,“发生了什么?刚从房间出来,就这副模样了?” 他俯身,去看叶臻低垂的脸,“眼睛都红了,是不是你师父做了什么?” 叶臻狠狠挖了他一眼,说:“没什么,就是整理书籍整理了很久,有些累。” 她站得笔直,又抬头去看林北钦,说:“教授,我可以回家了吗?” 林北钦脸色沉定,审慎地看着她,说:“吃了饭再走。” 他口吻坚决,不容拒绝,叶臻也不僵持,说:“好。” …… 李逸止的厨艺勉勉强强,他只做了两道菜,叶臻进了厨房,再加两个。 客厅内,李逸止正摆弄着一束花,优哉游哉地装进花瓶里。 得空,他朝厨房看了眼,问:“她怎么了?看起来有些不对。” 林北钦有些嫌弃地瞥了那束花一眼,说:“她发现了三年前的卷宗。” 李逸止的手一顿,险些被花刺刺到。 他问:“她看了?” “应该没有。”林北钦淡淡地看向厨房,“但她不会善罢甘休。” 李逸止兴致缺缺,随便将花扔到一旁。 不久后,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味。 林北钦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什么味道?” “红烧排骨!”李逸止有些馋。 林北钦习惯独居,从来没有用过厨房,家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是一尘不染,更别提这些乱七八糟的饭菜香。 叶臻把饭菜都端到客厅里,红烧排骨、香辣茄子、麻婆豆腐、凉拌蔬菜,还有番茄鸡蛋汤。 菜色丰富,但叶臻吃得意兴阑珊,全程一言不发。她埋头吃饭,不小心咬到辣椒,火辣的滋味和痛感慢慢地冲满口腔。 起初,她还能忍住,连忙扒几口饭,压下火辣的刺痛感。 可是很快,强烈刺激的辣,辣得她涕泪纵横,脸都辣红了。 李逸止诧异问:“你怎么哭了?” 叶臻嘴里压着饭,说不出话来,一抬头,眼泪就落下来了。 林北钦顿时愣住。 他从来没见过叶臻哭,哪怕她身处险境,哪怕她倍感挫败失意。 就因为没给她看那份卷宗,所以她就哭了? 他脸色沉沉,给她递了张纸。 叶臻却没接,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冲进了厨房。 林北钦立即起身,想要追上去。李逸止起身拦住他,说:“让她一个人冷静冷静,女孩子这时候大概不想让人看见。” 林北钦坐下,目光追向厨房,意味深长。 叶臻嘴里跟着火似的,她把饭吐掉,接了自来水,不停地漱口。 稍微缓解之后,她回到客厅,若无其事地坐下,继续吃饭。 几次抬眼,她无意间撞向林北钦的目光。 她从来没见过的目光,说不清道不明,疏淡、辽远,却带着淡淡的怜惜。 心头微微一动,忽而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便没太在意。 吃完饭,叶臻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 回到客厅时,客厅灯光已暗,空无一人。 有光从楼梯口泻下,叶臻沿着光,慢慢地往上走。 天快黑了,她应该告辞了。 二楼,次卧的灯光亮着,叶臻走到门前,刚想敲门,就听见林北钦的声音。 “叶臻,进来。” 叶臻推门走进去。 这间次卧被改装成办公室了,林北钦正坐在电脑前。 “教授,”叶臻说,“我……” “过来,”林北钦说。 叶臻怔了怔,走过去。 他说:“把你的手机给我。” 叶臻蹙眉,不明所以,但依旧把手机递给他。 林北钦将她的手机链接在电脑上,完成几个叶臻看不懂的操作后,还给她。 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微小的感应器,打开机盖贴在底部,再将手机装好。 “这是做什么?”她问。 林北钦说:“这是补偿你的。”毕竟她刚才哭了。 叶臻侧首,更加疑惑,为什么要补偿她? 他怎么补偿的,她为何没看明白? 她迟疑地查看手机,发现手机里多了一个叫“徒儿在此”的软件。 “这是什么?”她问。 林北钦说:“这是一款软件,可以定位、聊天、视频、通话、随时知晓你的任何状况,包括体温、身高、血压、心跳等状况。” 叶臻惊疑不定。 他的嗓音很低沉,说:“全世界,仅有你和我使用这款软件。” 他专注地看着她,又低头,开了自己的手机,说:“这样,我们就能更深入的了解彼此,随时知道彼此的情况,加深感情。” 叶臻呼吸一滞。 “嗯?你心跳加快了,体温也在上升?”林北钦在自己的手机软件上看到了她的身体情况。 叶臻一把遮住他的手机屏幕,说:“我……我有点热。”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心跳加速,连忙转移话题,“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软件。” “哦,”林北钦若无其事地说,“这是一个我教过的学生研发的,他当时想让我安装软件,和他的手机配对。” 叶臻抿唇。 “我拒绝他了,”林北钦冷声说。 叶臻呓语般,轻声问:“那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安装?” “我说了,”他用手摸了摸她的后脑,“我在补偿你。” …… 这晚,叶臻回到家,入睡前,习惯性地刷手机。 屏幕一亮,“徒儿在此”软件就跳了出来。只要她的手摸到手机,智能感应器就能把她的状况上传到软件上。 她盯着软件看了会儿,轻叹一声,退了出去。 24.失眠的夜(修) 是夜, 叶臻有些失眠。 她在床上辗转, 犹豫再三之后,给路征打了电话。 她等了许久,路征才接听。 “叶臻,这么晚了,有事?”路征的声音和口吻非常熟稔。 叶臻张了张嘴,说:“那个……谢谢你寄给我的折叠椅, 很好用。” 路征失笑,“打电话给我就说这个?” 叶臻:“你在忙?” 路征说:“没有, 只是想提醒你,早点睡。” 叶臻起身, 倚在床头上, 轻轻咬着手指, 问:“师兄,以你的能力, 要想攻进我们警局的档案库,应该不难吧?” 路征默然片刻,问:“你想做什么?” 叶臻深吸一口气,说:“我想让你帮我查一起三年前的一起重案。我记得档案编号。” 路征的声音沉下去, 严肃地说:“叶臻, 调查案情卷宗,是需要申请的。如果非法入侵警局档案库, 后果不堪设想。” 叶臻心头一凉, 同时歉然地说:“对不起, 我……” “没什么,”路征温和地说,“你我之间不必见外。警局的档案库,不是那么好进的。” 叶臻狠狠地抬手敲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简直昏了头。就算路征是高手中的高手,可一旦被发现,那就会彻底毁了他。 “为什么要查看三年前的案情档案?”路征沉声问,“是什么重案吗?” “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她到底心里有些愧疚,没面子和他聊太久,说了几句,就打算结束通话。 “叶臻?”路征忽而叫了她的名字。 “怎么?”叶臻问。 路征说:“你觉得我调到市警队工作怎样?” “挺好的啊。”叶臻如实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路征淡淡一笑:“我知道。” …… 结束通话,叶臻躺在床上,呆滞地盯着天花板。 她的哥哥,是在三年前失踪的,生死不明。 叶臻十几岁没了妈妈,父亲含辛茹苦供养他们成长,终于积劳成疾,在他们即将自立时去世了。叶臻失去了至亲,唯有哥哥,在漫长的孤苦中,与她相依为命。 三年前,哥哥到学校来看她,请她吃了一顿大餐,交代她,他要去执行任务,需要离开很久才会回来。 他每次有任务,都会通知叶臻,叶臻以为那一次,也只是和平常一样,过一两天,哥哥就回来了。 他离开的第二天,叶臻就收到他寄的快递,包裹里放着户口本、银行卡、房产证……他把她拥有的一切,都留给叶臻了。 叶臻才隐约察觉,出事了。 哥哥这次的任务,只怕凶多吉少。 于是她固执地等,等了三个月、半年。一直没等到哥哥的音讯。 她通过自己的渠道打听到哥哥的行踪,立刻办理休学,千里迢迢地去找。 之后她去过很多地方,边疆南陲,偏野小镇,繁荣都市……整整一年,她走遍能走的大江南北,依旧找不到哥哥的行踪。 学校催她回去上课,她妥协了,放弃追寻,回到原点。 本以为会一直杳无音讯,却不想,在林北钦书房的档案中,发现哥哥的照片。 如此说来,林北钦或许比她更清楚哥哥叶珝的情况。 …… 叶臻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一晚,她接连不断的做梦,接近天亮,才睡得踏实些。 25.重回故地 转眼, 叶臻已实习快一个月。轮休这两天, 她回了趟老家蓉县。 陌生的高铁站熙熙攘攘,叶臻茫然随着人群出了安检口,蓦地不知身在何处。 离开家乡有几年了,眼前的风景已然陌生,她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抬头看了引路牌,正打算出站, 手机忽而响了。 她接通,听见手机那头的人说:“我看见你了, 你站着别动,我来接你。” 叶臻挂了电话, 四处张望, 来往的人群里, 走出一个人。 那人身材清健,穿着黑色毛衣、休闲裤, 踏着白色运动鞋,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还未靠近,他举起握着手机的手,冲她晃了晃。 人群似自动为他让出道一样, 他信步走近, 伸手轻轻抱了抱她。 叶臻愣了愣,礼节性地回抱他。在上一瞬, 她险些没认出他来。初见时, 他是校园跑道上朝气蓬勃的师兄路征, 而再见,他已是路警官了。 “到了多久了?”他的嗓音很醇,有些沙哑。 叶臻说:“刚到,等久了?”她放开他。 “我也刚到,”他说,又往她身后看了看,“带行李了没?需要我帮忙吗?” “没带,”叶臻将准备好的特产递给他,“师兄,给你和你同事带的特产。” 路征很自然地接了礼物,说:“走,先带你去吃饭。” 两人出了高铁站,前往停车处取车。他开的是一辆普通的大众,保养得不太好,轮胎上还沾着泥。 “昨天借同事开出去过,没来得及洗,别介意。”路征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叶臻也回笑,坐到了副驾驶上。 路征的车技很好,车稳稳地开出去,驶过宽阔干净的街道。她不由得感叹,“这里变化真大,我记得我走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大型商场。” “现在有三家,”路征掌控着方向盘,说:“我今明两天时间很多,可以带你去玩。对了,南城有一家法餐,还不错。” “不要,”叶臻蹙眉,“法餐太麻烦了,还是中餐好。” 转眼,街景变了,行人热闹起来,叶臻隐约觉得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但又想不起来。 “还记得这里吗?”路征问。 他特意放缓车速,叶臻降下车窗,看向窗外一一后退的建筑。直到几排红色亮丽的楼房,从红绿的花树中掩映而出时,她才脱口而出:“蓉县中学!我母校,没想到这里变化这么大,我几乎认不出来了!教学楼还没变,一直是红色的外墙。” 路征隐约一笑,“就在这里吃饭?” “好,”叶臻一口答应。 正值中午,熟悉的下课铃声悠扬而来,触到叶臻心里。叶臻有些激动,路征将车开到校门口对面,一群学生拥挤着跑出学校,青春朝气。 叶臻说:“连校服都没变,一模一样的。” 路征打了方向盘,将车停到几条街之外,下车后,带她进了一家炊锅店。 学校附近的食物,好像比任何地方的都要美味,炊锅端上来之后,叶臻大快朵颐,饱餐了一顿。 “这家炊锅是老店子了,以前叫老炊家。”路征给她倒了杯饮料,说。 叶臻愕然,“原来这是老炊家,我以前经常来。那时这家店还只是街边的摊贩,在学校对面,支了个棚子,摆了两张桌子,但生意很好。” “味道怎样?”路征问。 “还是老样子,”她眯了眯眼,“你特意带我来怀旧的?” “是,”路征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的毕业学校,怎么知道我以前爱吃这家炊锅?” 路征露出淡淡的笑意,说:“我好歹在县警局干了几年,蓉县我还是很熟的。” 叶臻了然。 “待会儿想去哪儿?”他问,“去酒店休息吗?” “不,”叶臻摇头,“我想去老房子看看。” …… 老房子,是叶臻以前的家。 城市新建规划之后,老房子就偏安在了老城区里,多年无人问津。 老城区规划建设相对落后,街道狭窄、拥堵,两边的建筑有些陈旧破败,楼下都开着各种各样的店铺。 叶臻的老家就在这些老旧的建筑里。 她和路征一起进了一栋楼,踏着楼梯一步步往上走。这栋都快空了,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大都搬走了。楼道里光线昏暗,空气混浊,扑面而来的气息,让叶臻有些窒息。 到达门前,她摸出万能钥匙,将生锈的门锁打开。 门一开,厚重的灰尘扑上来,她立即掩住口鼻。 “多久没人住了?”路征问。 叶臻摇头,“高中毕业后,这房子就空了。以后就很少来。” 路征环顾这套房,面积一百多平米,三室一厅,空荡荡的,为徒四壁。 “按当年的市价来算,这房子也能卖个不错的价,为什么宁愿空着也不卖?”路征问。 叶臻慢慢地往里走,说:“这是我爸妈辛苦工作买的第一套房,他们把它当做家,不舍得卖。后来我哥考上了大学,我上了高中,我爸为了照顾我们学业,才决定搬去宜城。这房子就一直外租,直到我哥……”她顿了顿,说:“直到我哥失踪,房子才没再租了,一直这样留着。” 路征目光黯然,轻声问:“你难道以为,你哥会回来?” 叶臻没回答,径直走到她哥哥住的卧室里。 卧房的墙壁上,还贴着他喜欢球星的海报,但纸张朽烂,早就模糊不清了。 叶臻用上专业勘查手段,将房间里里外外勘查了一遍,毫无收获。 难道哥哥真的没有回来过,甚至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线索和提示? 难道他真的已经从这世上消失? 叶臻呆怔地站在客厅中央,无措地逡巡着,许久没说话。 “没事吧?”路征问。 “没事,”叶臻深吸一口气,“走吧。” 路征带她出去,重新关好门。他说:“这里是老城区,很多规划都不合理,我听说要进行重建了。” 叶臻愣住,“要拆吗?” 路征说:“这里靠近城郊,从地理位置上讲,很适合工业园区。” “哦,”叶臻颔首,“那很好,我可以得到一笔拆迁补偿费了。” 下了楼,路征问:“要送你回酒店吗?” “好。”叶臻说。 两人刚往停车处走,突然听见有人从后面喊了声:“小臻臻?” 叶臻一惊,又觉得是幻觉,继续往前走。 刚走出几步,有人追了上来,拉住她,瞪大眼睛盯着,“小臻臻?真的是你!” 拉住她的是个女人,四十岁左右,但看得出因为常年劳作,那张脸露出沧桑和憔悴。她既欣喜又犹豫不定,嘴里念念有词:“小臻臻,是我啊,我是你表姑姑,你十五岁生日时,我去看过你,你忘了!” 表姑姑?叶臻若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个很远的亲戚。 她父亲有个远房表哥,表哥有个女儿,和父亲以表兄妹相称,叶臻十五岁那年,她的确来看过叶臻,父亲让她叫表姑姑。 “表姑姑?”叶臻不太确定。 表姑姑说:“不记得了,果然贵人多忘事,我那时还送了你一件衣服,羽绒的,你第二天就穿上了。” 叶臻记得有这么回事。 这位姑姑叫何彩芹,早年和叶臻家有往来,叶臻一家人离开蓉县后,一些本来来往就少的亲戚,自然就断了联系。 “表姑姑,”叶臻礼貌地问好,“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好,好。”何彩芹轻轻点头,上下打量她。 叶臻说:“我回来得匆忙,都没带东西,不好意思。” “带什么东西?”何彩芹爽利地笑着,露出眼角的细纹。她又看了看叶臻身后的路征,双眼一亮,“这是男朋友吗?真是一表人才!” “呃,”叶臻有些讪讪的,看了眼路征,说:“不是,他是我师兄。” “了解了解,”何彩芹拉着她的手,“走,既然回来了,就去我家坐坐。” 何彩芹紧紧拉着她不放手,一时盛情难却,叶臻只好跟着她走。 “我就在这附近摆摊,卖点卤味、烧腊什么的,生意还不错。”何彩芹去街边推她那辆三轮车改造的卤味摊子。路征见状,上前搭了把手。 这一路上,何彩芹讲述了她这几年的情况。 她过得并不容易。因为年纪大了,在老家并不受欢迎,许多村里的男人看不上她。好不容易才嫁给了二婚的张浩强,离开乡村,到城里营生。两口子和公公,就守着这么一个卤味摊子生活。三年多前得了个女儿,加重了生活压力,过得勉勉强强。 但何彩芹心态很乐观,也肯吃苦,每天起早贪黑,卤味也越来越受人喜欢。她对以后的生活充满希望。 何彩芹说:“我现在只希望女儿能过得好,能有出息,可以像你一样。”她看向叶臻,问:“还没问你在哪个单位上班呢。” 叶臻说:“我在宜城警局工作。” 何彩芹微微一顿,“你当警察吗?” 叶臻迟疑片刻,点点头。 何彩芹看了看路征,“他也是?” 叶臻说:“对。” 何彩芹推着摊子往前走,“小臻臻,你当真是有出息的人了。” 她的语气忽而有些沉,听不出喜乐,但却让叶臻觉得有些伤感。 26.似是故人来 何彩芹的家也在这片老城区里, 拐过两三条街就到了。 她家住一楼, 门从一堆杂货铺和小吃店里挤出来。何彩芹把摊子停在了门口,用锁锁住,把里面的卤味和肉全部端进门。 叶臻和路征要帮忙,她立刻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进了门,她说:“随便坐, 我去给你们倒茶。” 这套房很逼仄狭小,两居室, 客厅里放着一张桌子,桌子旁隔着一块木板, 将客厅分成两半, 另一半做了卧室。 桌子有些油腻, 空气里充斥着很重的卤味。 叶臻还没坐下,就听见一道苍老的男声从木板后传来, “今天回来这么早?” 话音落下不久,何彩芹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茶,说:“今天生意好。” 木板后的人问:“没遇见城管吗?” 何彩芹说:“没有。” 她把茶递给叶臻和路征, 有些歉疚地笑了笑, 转身进了木板后。 很快,她就出来了, 她有些局促地在腰上擦了擦手, 说:“留下来吃晚饭啊, 我这就去菜市场买菜!” 叶臻起身,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去干什么?”何彩芹板故意起脸,“怕我买的东西不好?” 她按着叶臻坐下,说:“菜市场又不远,很快买回来了,我还记得你喜欢吃红烧排骨,对吧?” 叶臻不再推辞,重新坐下。 何彩芹拿了钱准备出门,这时门开了,走进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模样比何彩芹老些。 男人站在门口,看到叶臻和路征,愣了愣。 何彩芹连忙低声向他介绍情况,又对叶臻说:“这是你表姑父,”又对丈夫张浩强说:“这是叶臻,我表侄女,就是以前和你说那个。” 张浩强本是带着一些疲惫,闻言立即走进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叶臻面前,“你就是叶臻啊,我经常听你表姑姑说起你,听说你可是在大城市工作的。”见茶几上摆着水杯,忙端起茶壶,“来来,我给你倒水,千万别客气。” 这样的场面,叶臻有些应付不来,只是客气又亲切地说:“谢谢。” 路征接过张浩强手里的茶壶,说:“您别客气,我自己来。” 张浩强点点头,“是,我见外了。”眯了眯眼,打量路征,目光意味深长。 路征一个警察,举止气度与普通人有些差别。他如松一般端坐着,短发寸头,气质阳光刚正。 何彩芹出门买菜期间,张浩强就进了厨房忙碌起来。 厨房狭窄,两人进去挪不开身,叶臻和路征在客厅里帮忙,剥豌豆角。 沙发后便是木隔板,隔板后时不时传来小孩儿低哑□□,听起来听虚弱。 张浩强循声,连忙进去看了看。压低声音和人对话,隐约能听见几句。 “怎么还烧?” “没吃药吗?” “明天再没好转,就送医院吧。” 惦念着厨房正翻滚的锅,他很快出来了。 剥好豌豆角,叶臻端着一碗豆子去厨房。拐过沙发时,有意无意地往木板后看了看。 那是一间极其狭小昏暗的房,没有光、没有窗,暗沉压抑。靠墙处摆着一张小床,床上躺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儿,一动不动。 有个佝偻的老人坐在床边,手中握着一双筷子,对着女孩儿念念有词。他用筷子蘸了点儿水,微微颤着手,将筷子放在床沿上,立起来,然后缓缓地放手。 片刻后,筷子倒了。 老人佝偻的腰猛地直起来,快速捡起筷子,趔趄地退后一步,爬起身要出来。 叶臻正好看到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被昏暗的光掩着,看不清情绪。 厨房里的张浩强听见声响,问:“爸,怎么了?阳阳不舒服?” 老人僵直地摇头,说:“水……水喝完了,我出来倒一点。”他侧身,颤巍巍地拎起地上的水壶,慢慢走到客厅,倒满了水,又沉默地走回木板背后。 晚饭正式摆开时,已经天黑。 这片老城区的街道上,处处亮起昏黄的街灯,无数人影陆续从门外跑过,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 菜色很丰富,大部分都是荤菜,都是地道的蓉县口味。 碗筷摆好,何彩芹招呼着叶臻和路征坐,张浩强说:“我去把酒拿出来。” 路征说:“抱歉,我不喝酒。” “对,”何彩芹符合着,“人家开车来的,怎么能喝酒?” “开车来的?哎,是我疏忽了。”张浩强又坐下,说:“叶臻,尝尝我的手艺,我做卤味这么多年,别的不说,厨艺还是很有信心的。” 奔波了一天,叶臻早就饥肠辘辘,她捧起碗,正准备吃,何彩芹从座位上站起身。 张浩强连忙拉住她:“你做什么去?” “我去看看阳阳,”何彩芹说。 “我去,你陪侄女和她男友吃饭。”张浩强起身,进了隔间。 何彩芹目光追向隔间里,又收回来。 叶臻问:“阳阳是你女儿?” 何彩芹点头,“嗯,三岁多了,这几天感冒发烧,吃了药打了针也不好,小孩儿抵抗力太弱了。” 她笑着说:“你别担心,小孩子哪儿有不生病的?” 叶臻微微蹙眉,“平时都是她爷爷照顾她吗?” “嗯,”何彩芹微微点头,“我们平时忙,就让爷爷帮忙带着。”接着话音一转,“不过等她上了幼儿园,可能就好多了。” 她试探着,斟询的问叶臻:“小臻,你知不知道这里哪家幼儿园好?比较适合我们阳阳……” 叶臻了然,但又有些为难。她早就离开蓉县好几年了,对蓉县已经失去了了解。 沉默间,路征开口了。 他说:“在这边读书,需要当地的户口。只要父母任意一方在本地,就能选择幼儿园。” 何彩芹脸色微微暗了暗,“这样啊……”她咬着干燥的唇,说:“我和张浩强都是外地户口,也不懂这里入学的政策,”她眼眶微红,看向叶臻,说:“叶臻……你能不能帮帮我,看看阳阳能否在这里入学,我们都在这里生活好几年了,总不能让我们再搬回老家吧?” 叶臻是个耿直人,放下筷子,思索着怎么婉拒。 路征却又开口了,“入学当然可以的,只是要办理一些手续,我明天就帮你打听一下,有了消息就告诉你。” 何彩芹立即起身,对路征鞠躬,“谢谢,路警官,谢谢你!” …… 吃过晚饭,又寒暄了几句,叶臻和路征才出张家。 何彩芹将他们送到街头,看着他们上了车,这才转身回去。 夜风习习,车辆缓缓驶出这纵横杂陈的老城街道,上了灯火酒绿的大道。路灯下,一派车水马龙。 叶臻看了眼路征,问:“帮外地小孩上学,应该不难办吧?” 路征神色轻松,说:“不算太难的事,只需要孩子的监护人到派出所办理暂住证和相关的证明就好。” 叶臻郑重地说:“谢谢。” “算不上什么事,被跟我客气。”路征淡笑。 窗外的流光辗转进车窗,他笑颜爽朗。 叶臻一时恍惚,问:“师兄,当初那么多警局可选,你为什么要来蓉县?” 路征静了静,说:“缘分吧,就像当初你和我相遇一样。” 叶臻眨眨眼,笑得有些讪讪。 路征将她送到酒店,说:“有事没事给我打电话。” “好,”叶臻刷卡进门,“再见,师兄。” 路征说:“明天见。” …… 路征走后,叶臻关上门,躺在床上。摸出手机刷了刷,没有短信,没有电话,看来林北钦真的给她放了假,完全没有想过来打扰她。 她开了警局内部系统,也没发现工作任务,又退了出来。 刚准备入睡,收到路征的短信:“明天想去哪儿玩?” 叶臻盯着手机屏幕,不知该怎么回复。 就算这边风景再好,她也失去了游乐怀旧的兴致。此次回来,她本是想查到点关于哥哥的线索,可一天下来,一无所获。 所以她打算明天回去宜城了。 正要回复,路征的短信又进来了,“以前答应过你,无论境况如何都罩着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叶臻失笑。 他们现在都不再是学校里的青涩学生,但经久的情谊倒还深厚。 她隐约记得,与路征相识,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天。 那天,军训刚刚结束,她晒得一身黑,来不及换下训练服,就挤上了校园公交车。 那时公车里人不多,她看准一个位置,刚坐下,旁边猝不及防出现个人,几乎与她同时入座。 来不及避开的两人,同时坐在了那张椅子上,而叶臻,恰好就坐在了对方的腿上。 刚硬的男人气息,还有陌生的触感,让叶臻触电般猛地跳起来。 她张牙舞爪地,起身就呵斥:“你干什么?跟一个女生抢位置?好意思吗?” 对方一身制服,板板正正,看起来有些木讷,也快速起身,说:“不好意思,你请坐。” 能在那么多个座位里,看上同一个位置,的确算得上缘分。 在那几天后的班级开学典礼上,叶臻再一次见到了他。 他依旧是一身周正制服,挺拔如树。他走进教室那一刻,全场安静。 他阔步走到讲台,敬了礼,说:“同学们,大家好,我是路征,比你们大一届,我会辅助辅导员管理班级,今后请多指教。” 叶臻当时有些不以为意,悻悻然看着他,而他却对她视而不见,简单讲完后,径直离开。 27.突发变故(修) 夜阑人静, 叶臻还在回忆大学第一年的时光。 她那时玩心挺大, 成绩勉勉强强混了个中上等,她什么都好,唯独平时作业,总被路征退回重做。 每每顶撞,都会以绕操场跑五圈结束。 这一晚,叶臻梦见自己跑在学校的跑道上, 冷风吹着脸,双腿沉重得抬不起来, 而一旁的路征却不停地大吼:“跑快点儿,没吃饭吗?规定时间内没跑完, 作业抄二十遍!” 她恨恨地, 停下来撑着腰喘气, “路征,你故意的是吧?看我不顺眼?” 路征在一旁计时, 淡淡地说:“还剩十四秒。” 叶臻一咬牙,使劲儿地倒腾着双腿,卖力往前冲。 即使在梦里,她也累得喘不过气来。 醒来时, 浑身有些酸痛, 腹部一紧,她忽而一个激灵, 连忙上洗手间。 生理期造访, 叶臻有些恹恹的, 只想窝在床上不动。 清晨,路征照约定时间来接她,她起身去开门,路征看了她的脸色,问:“不舒服?” 叶臻说:“还好。今天要怎么安排,一切听你的。” 路征把早餐放在桌上,说:“本来要带你去泡温泉的,看来不行了。” 叶臻蹙眉。生理期期间,的确不适合泡温泉。 她歉然地看他一眼。 路征朗然一笑,“先吃早饭。” 早餐还是热的,是蓉县特有的口蘑面,口感很清爽。 叶臻和路征相对而坐,都安安静静地吃着。 路征吃饭的速度很快,吃完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叶臻:“这是我一朋友的电话,你表姑姑女儿上幼儿园的事,可以咨询她。” 叶臻将电话号码发给了何彩芹。 不过一会儿,何彩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带着哭腔,哽咽着,说:“叶臻,阳阳不见了!我今天早上摆摊回来,她就不见了……” 她哽咽着,口齿不清,说完一阵哭泣。 “表姑姑,怎么回事?阳阳不见了?”叶臻狐疑,“怎么不见的?” 何彩芹压住哭声,语无伦次地说:“我一大早就摆摊去了,之后就回家想带阳阳去医院,可回去发现阳阳不见了。她爷爷说,阳阳是自己不见了,她自己跑出去了,现在都还没回来。” 叶臻敏锐地查看时间,此时是上午九点十分。 她问:“阳阳跑出去干什么?” 何彩芹自责地说:“她肯定是想找妈妈,她平时都是跟我一起去摆摊的啊……” 叶臻的思维有些迟钝,她问:“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我不知道。”何彩芹说。 叶臻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安慰,说:“阳阳说不定就在家附近,只是她太小,一时找不到路。你们先问问周围的人,说不定有人看见过她。实在不放心,就立刻报警。” 何彩芹连连答应,这才结束通话。 叶臻放下手机,迎上路征凝重又疑问的眼神,他问:“怎么了?” 叶臻简单地讲述了情况,说:“他们还在找,我想我应该过去看看。” 路征麻利地收拾了碗筷,说:“我跟你一起去,另外……”他顿了顿,“我要通知我在警局的同事们,让他们立案。” 他凝重严肃的神色让叶臻愣住,但为保险起见,她立即同意:“好,多谢师兄。” 转念又安慰地想:“或许阳阳太小,一时走丢了,记不清回家的路。说不定很快就找到了。” 路征沉默片刻,斟酌了厉害关系后,才说:“蓉县最近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儿童失踪案。警局的人已经展开调查,一个多月过去了,没有太大的进展。” 叶臻心头不安,“失踪的都是儿童?” “对,”路征收起垃圾桶,说:“近十年里,蓉县都很少发生这样密集的儿童失踪案。以前发生过拐卖案,但拐卖的人年龄范围很大,从几岁到三十岁不等。可是这一回失踪的,全是三岁到六岁之间的幼童,男女都有。” 叶臻有些头晕,眉头拧得更紧,“什么时候的事?” “经过排查,发现最早的一起,应该发生在两个月之前。”路征说。 叶臻心头不安,拿起外套披上,“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路征欲言又止,忽而又记起她的身份——刑侦鉴识科学实验室刑警。 她和他一样,作为警察,又义不容辞的责任。 …… 蓉县作为宜城发展最快的县城之一,早高峰一样有些拥堵。 到达何彩芹家门口时,已是三十分钟后。 叶臻上前敲门,发现门开着,屋内黑漆漆的,悄然无声。推门进去,没人。 看来何彩芹等人还在外面找孩子。 正准备打电话给何彩芹问问情况,屋内忽而传来走动声。 叶臻看向屋内,看见那个佝偻瘦削的身影。他身形虽然枯槁,但精神不错,走起路来也听精神。 这人是张浩强的父亲,人称张老四。 张老四看见叶臻和路征两人,警惕地站定,问:“你们找谁?” 叶臻与路征对视一眼,叶臻说:“我听说阳阳不见了,过来问问情况。” 张老四转身,说:“他们都出去找了,现在还没回来。” 叶臻进了门,路征跟在她身旁。 两人进房之后,不约而同地暗中观察房间的痕迹。 门窗完好,没有破损痕迹。这里邻里间距离很近,且墙壁不隔音,发生任何状况,都能互相听见。 叶臻困惑,问:“阳阳是自己出去的吗?” 张老四摇头,“我也不清楚啊,我当时睡着了。” “你们是几点发现阳阳不见了的?”叶臻问。 张老四思索着,艰困地摇头,“我不记得了,我从来不看时间的。”他抬手,伸出两个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老花眼,看不清楚。” 叶臻继续问:“那时天亮了吗?” 张老四摆手,“不知道……” 叶臻:“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张老四继续摇头,“没有。我耳朵不太好,就算有,也不太听得清。” 叶臻的话问完,路征也粗略地勘察完毕。 他对叶臻摇头,低声道:“没有特殊发现。” 难道真的是阳阳自己出去找妈妈,所以走丢了? 路征猜出叶臻的担忧,说:“她一个小女孩,就算走出去,也不会走太远。除非有人将她带走了。我可以让同事调取周边的监控来看看,但需要时间。” 总比找不到任何线索和方向好。 恰在此时,何彩芹和张浩强回来了。 还没进门,何彩芹就撕扯着声音问:“阳阳回来了吗?” 门“砰”一声被推开,何彩芹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大喊:“是不是阳阳回来了?” 她瞪大眼睛盯着叶臻和路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阳阳还没回来?”她跌倒在地,呜咽地哭着,“她还是没回来。她是不是被人拐走了,被卖了……我常常看到新闻里面这里写……我的阳阳,我的阳阳啊……” 张浩强伸手去把她拉起来,“哭什么,不是报警了吗?” 何彩芹猛地起身,一下子扑到叶臻身前,哭诉着说:“叶臻,你不是警察吗?你有个师兄不也是警察吗?你帮帮我,帮我找到阳阳!我求你,只要能找到阳阳,让我做什么都行啊!” 叶臻俯身,轻轻地拍她的肩膀,说:“你先起来,说一说事情的详细经过。” 何彩芹这些年过得很艰难,离过一次婚,年近四十才得了个女儿,一家人像宝贝一样疼爱着。阳阳长得乖巧可爱,又听话暖心,她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哪怕是天上的星星。 这几年她和丈夫含辛茹苦,尽一切可能给阳阳创造最好的条件,哪怕经济拮据,也让女儿过得舒坦宽裕。眼见着女儿要大了,即将要上有幼儿园了,美好的人生还没开始,就突然从父母身边消失了。 她走在大街上,不停的呼唤女儿的名字,不停地奔走,脑海里不断地想象着女儿被坏人带走的场景。 她有没有被虐待,有没有挨饿,有没有被打,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喊着“妈妈”。 她整个心都碎了,悲痛难忍。 她无声地落泪,半旧的衣服染了尘土,头发也凌散了,让人看了心酸。 叶臻递了一张纸给她,说:“表姑姑,你要保重身体。你要相信,警方一定会找到阳阳的,她回来后,还需要你照顾。” 何彩芹捂着脸,颤抖着擦了泪,说:“……我知道。” 叶臻见她打起精神,轻声说:“你把事情的经过讲一遍,越详细越好。” 何彩芹按住胸口,说:“今天早上三四点钟,我起床准备早饭和卤味,大概五点钟,我和老张准备好了摊子,推出门到附近那条热闹的街上去。临走前,我还特意去看了阳阳,摸了她的额头,她已经在退烧了,体温不高了。” 叶臻轻轻咬着手指,“你五点钟就到街上了吗啊?” “是,”何彩芹点头,“这附近有旧工厂,厂里的工人都这个点儿上下班,买早餐的人多。” 叶臻轻轻点头,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大概卖了一两个小时,我惦记着阳阳的病,就让老张回来看看,准备带她去医院。可我却接到老张的电话,他告诉我阳阳不见了。我跑回家里,真的没看见阳阳。公公告诉我,他早上起来给阳阳做早饭,阳阳苦恼着要找妈妈,等他从厨房出来时,阳阳就不见了。” 这么说,阳阳是在凌晨五点到七点之间失踪的。 叶臻和路征从张家离开。 太阳泛着白光,有些刺眼,将这片陈旧的老城区照得越发落魄。 叶臻和路征在附近的街道排查,询问,没有任何线索。 一上午过去,阳阳依旧没有回家。 “失踪时间五六个小时,不足以立案,”路征说,“而且,单只一个小孩儿失踪,也说明不了什么,我已经打电话给附近的同事和交警,让他们帮忙注意一下。” “但愿只是虚惊一场吧。”叶臻说。 28.师父师父到(捉虫) 当天晚上, 叶臻接到路征的消息, 他在某个监控中,发现了疑似阳阳的身影。 叶臻立即赶到县警局。 天色已黑,县警局的灯光依旧亮着。路征把她带进办公室,调出监控,说:“就是这个。” 监控视频昏暗、模糊,一个拐角的地方, 有半个小小的身影,依稀能看得出是个小女孩儿。 “这个……”叶臻的眼神暗了暗, “太模糊了吧,怎么能确定这就是阳阳?连脸都没拍到啊。” 路征耸耸肩, “老城区那片的监控, 都是用的老设备, 而且不规范,很多地方甚至没有监控。这个监控, 还是少部分能运转的。根据时间和街道推断,这个女孩儿,可能是阳阳。” 叶臻切切地看着他:“你能处理一下吗?至少描绘出小孩儿的脸。” 路征摇头,“脸被建筑遮挡了, 何况光线太差, 就算有再高的技术,也很难办。” 叶臻悻悻地, 准备离开, 路征要送她, 被她婉拒了。 “怪我在电话里没说清楚,害你白跑一趟。”路征说。 叶臻失笑,正要说什么,突然有人推开办公室的门。 “路征,准备一下,市局来人了!” 路征问:“谁?” 那人也是一脸茫然,“听说是局长亲自去请来的,一个神探,上个月破了一起杀人案,只用了四五天时间!” 叶臻不以为意,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打扰。 路征蹙了蹙眉,“需要我准备什么?” 他同事回答:“幼童失踪案的资料,你赶紧整理一下,十五分钟后开会。” 路征答:“好。” 叶臻自然不好意思再留,起身出了办公室。 县警局的规模布局要小一些,她路径走廊,前方就是会议室。会议室的窗户宽大明亮,透出大片柔白的灯光。 里面人影攒动,一行身穿警服的人端正而坐,有个男人端坐在会议桌一端,沉目敛眉的看着手上的资料。 他安静地翻阅资料,眉眼沉静严肃,说:“这就是所有的线索?” 大提琴般的声音沉沉地落入叶臻耳朵里。她脚步一僵,循声看过去。 静夜,落针可闻,柔白的光,似静然的月色。 隔着半掩的门,叶臻看见了他。 他穿着白衬衫,黑毛衣,驼色外套,沉稳又矜贵。他唇角噙着笑,意味浅淡。 他本是轻垂着眼,忽而感觉到什么,缓缓地看向门外。 会议室的人循着他的眼神回头看,发现了叶臻,一人起身走出来,对叶臻问:“你是谁?我们在开会,请你马上离开。” 叶臻退后一步,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林北钦淡淡地说:“哦,她就是我的徒弟。” 众人一愕,纷纷看过来。 警队的队长李宏连忙说:“原来这就是林队的高徒,快请进来。” 询问叶臻的人立即有些讪讪地,但依旧客气地把她带进了会议室。 进入会议室,叶臻安静地坐到林北钦的身边,得以看到了部分“幼童失踪案”的资料。 李宏说:“原来林队还带了徒弟来。” 林北钦轻描淡写地看了叶臻一眼,说:“听话的徒弟不需要带,她自己就会来。” 叶臻快速瞪他一眼。她在休假,无论在哪儿,都非常合理,所以这一眼,她瞪得理直气壮。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路征走了进来,见到叶臻,微微一愣,继而又神色如常地将整理好的资料递给林北钦。 就在刚才,他从同事口中得知了他的身份,一时对这位叶臻的师父也充满了好奇。 安静片刻后,队长李宏开口,说:“这就是幼童失踪案的所有资料了,林队有什么看法?” 林北钦神色凝肃起来,手指习惯性地在桌面上无声地跳跃着。 叶臻也无声地查阅资料,脸色也严肃起来。 两个月来,蓉县相继发生六起幼童失踪案,失踪儿童年纪在三岁到六岁之间。 失踪时间不一、失踪方式不明、没有目击证人、没有案发现场,没有任何物证…… 唯一能确定的,是几位儿童走失时的大致地点。 会议室的气氛也渐渐凝重,众人一言不发。 片刻后,林北钦开口了,众人专注地看向他。 他说:“我需要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几点——第一、第一起和最后一起失踪案的案发时间、案发地点、以及失踪幼童的真实身份。第二,尽快确认,这些幼童,是否还活着。” 众人神色一凜,面面相觑。 林北钦说:“如果这些幼童都已经死亡了,我们要尽快找到尸体。找到尸体,或许能找到案发现场。这些都有助于证据的采集,甚至让我确定凶手的类型。” 县局队长心头一跳,问:“这些孩子……都死了?” 林北钦默然片刻,“不到最后一刻,任何人都不相信这些孩子都死了。” 叶臻心头一沉,呆怔地看着这些孩子的照片。 他们最小的才三岁,非常的稚嫩可爱,天真活泼。谁也不愿相信,这样可爱的孩子,已经受到迫害。 简短的会议结束后,叶臻跟随林北钦一同走出会议室。 路征等人将他们送出警局,李宏热情地问:“林队,你需要我帮你安排住处吗?” 林北钦却看向叶臻,问:“你住哪儿?” 叶臻愣了愣,报了一个酒店名。 “很好,”林北钦对李宏说:“我跟她住在一起。” 其余几个警察、包括路征同时一怔。 李宏立即有些讪讪的,笑着打呵呵,说:“这样啊,酒店远吗?我安排人送。” “我来送,”路征说。 林北钦看向他,目光在他身上轻轻游弋片刻,说:“有劳了。” “林队客气,”路征说。 …… 酒店离县局并不远,几分钟的车程。 夜色阑珊,斑驳的光影悄然照进车里。 车内的三个人相对无言。叶臻和林北钦坐在后座,路征安静地开车,到达酒店后,他下车给叶臻开门。 林北钦自己下了车,径直往酒店走。 叶臻匆忙地向路征道别,连忙跟上去。进入大厅时,林北钦已经办理好入住手续,甚至感叹:“你的男朋友给你安排的酒店还不错。” 叶臻嘟囔着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哦,”林北钦漆黑的目光微微一闪,又对前台说:“麻烦给我改签一下,我要套房,顺便把她的房间改了,搬到我隔壁。” 叶臻一怔,“干什么?我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 林北钦提着行李走进电梯,说:“接下来,我们要办一个非常棘手的案子,我希望你随叫随到。” 当晚,叶臻就把行李搬到了林北钦隔壁。 林北钦将所有的资料都给她,说:“明早,我要看到整理好的资料。” 叶臻转身就要回自己的房间,林北钦拦住她,“就在我房间整理。” “为什么?”叶臻不明,“在我房里整理也是一样的。” 林北钦挑眉,“怎么会一样?”他推着她进门,说:“以你的反应速度,我怕等你整理好了都天亮了,我在旁边,可以随时提点你。” 叶臻捏紧资料,咬牙说:“那我可以回房洗个澡吗?” “当然,”林北钦放开她。 叶臻几乎逃离一样回到房间,快速洗了个澡。 她扛着酸痛奔走一天,到了晚上还要被林北钦压榨,心头有些愤懑。 她特意传了一套保暖又保守的衣服,回到林北钦房间。 房间里开着空调,温暖旖旎。 林北钦站在落地窗前,似挺立在璀璨的夜色里。玻璃窗上写满了条理清晰的线索,旁边的墙上贴着从警局带回的蓉县地图,图上有几个地方被圈了起来,大约是几个幼童的失踪地点。 叶臻走到地图前,“幼儿园附近、快餐店、批发市场、夜市……” 几个失踪地看似没有什么联系,且相距较远。林北钦已用笔将几个地点连在一起,标出了每条线段的距离。 他正拿着笔,在落地窗上笔走龙蛇,写出一大串叶臻一时看不明白的公式、数字。 几分钟后,他拿出尺子,比量着,在地图上圈出一片区域。 “这大约是凶手的活动范围,”他说。 叶臻欣羡地看着他,“怎么算出来的?” 林北钦蹙眉,似乎对圈画出的区域十分不满,他摇头:“可惜地图和尺子都是有误差的,算出来的范围不够精确。况且……失踪的地点也不够细致。如果能更精确一些,就能用曼哈顿计量法,准确地计算出凶手的活动范围。” 叶臻了然很少 曼哈顿计量法,比较偏西方化。中国的警方一般少有使用。 如今的天网工程逐渐发达,刑侦手段也更加先进,中国的警方更常用最快捷实在的传统刑侦。 叶臻问:“教授,对于这起案子,你有什么看法吗?” 29.系列凶手 林北钦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他忽而觉得“教授”这两字有点别扭。她好像喊另外一个男人师兄来着。 他放下笔, 坐到沙发上, 说:“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叶臻沉吟:“拐卖,这些年拐卖儿童的案例多如牛毛。” 林北钦若有所思,“短时间内掳走孩子,并且将人带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是团伙作案。但我查阅过蓉县这几年的案情卷宗, 有条件完成这样拐卖案的团伙并不存在。” 叶臻蹙眉,“会不会是外地人作案?” “外地人?”林北钦挑眉, “外地的人能熟悉的踩点?能熟练地带走‘猎物’?” 他将被害人的资料递给叶臻,说:“仔细看。” 资料不多, 叶臻看得很快, 看完后, 她放下资料,说:“失踪者的父母或者监护人, 大多是外地人,他们是因为工作才暂住到蓉县的。有一个幼童的父母,是流动的农民工人。” “不错,”林北钦赞许地颔首, “这个凶手选择的对象, 都是这个城市中流动性较大的人,他们生活在底层、不太会引起较大的关注。” “这个凶手?”叶臻抓住敏感点, “凶手只有一个?” “是, ”林北钦目光沉静, “他是一个系列杀手。” 叶臻头皮一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为什么?” 林北钦眯了眯眼,倒是沉声反问:“你说呢?作为一名刑侦鉴识科学专家,你该不会只会和物证打交道吧?” 他端起手旁的水果盘,选了颗车厘子放嘴里,说:“别告诉我你不懂什么是系列杀手。” 叶臻抬手揉眉心,她真是有些疲惫了。 如果凶手真的是一个系列杀手,那破获的难度,就上升了不知好几倍。 许多系列杀手的作案手法可谓天衣无缝,又怎么会给她留下可鉴识的物证? 据她所知,系列杀手很会掩藏尸体。在许多案件中,警方就算找到了凶手,也找不到被凶手隐藏的尸体。 这让她怎么查? 静默一瞬后,林北钦幽幽开口:“这就为难了?” 叶臻不想和他说话。 他却不以为意,说:“之所以认为,这是一起系列杀人案,是因为案情符合系列杀人的特征。 第一、被害者超过三个,且都是特点相似的幼童。 第二、儿童失踪的时间间隔很有规律,大约是十天。这十天,是凶手的作案冷却期。 第三、凶手显然是经过精心策划才作案的。能在短时间内,作案多起,且不引起人注意,说明他具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这些,都符合系列杀人的条件。” 叶臻依旧有些震撼,她咬着手指,缄默着。 林北钦敏锐的眼睛看向地图,说:“罗斯姆根据系列杀手寻找被害人的方式,将这系列杀手分为了四类:狩猎型、偷猎型、机遇型和下套型。从地图上分布的大致失踪地点,可推测,这个凶手应该是狩猎型,他应该是从他的居住地出发,去寻找被害对象的。” 叶臻闻言,下意识去看地图。 短短几年,蓉县县区扩大了好几圈。林北钦所圈画的区域,正好有一部分和老城区重叠。 而何彩芹和女儿张欣阳,也是在这片区域中失踪的。 叶臻心头陡生不安。 片刻后,她想起林北钦在警局的话,问:“你怀疑,这段时间内失踪的幼童,并非凶手的全部被害对象?” 林北钦说:“我说过了,被害人选择的对象具有流动性。他起初作案时,一定非常谨慎,不敢轻易冒险。所以不会选择有监护人陪伴的对象。” 叶臻恍然大悟:“流浪儿童?” 流浪儿童没有监护人,无人看管,就算失踪被害,也不会引人注意,更不会有人报警。 林北钦不置可否,入定半晌后,起身进了卧室。 …… 卧室的门一阖上,套房的客厅一片安静。 叶臻竟然没有困意,精神奕奕地拿了资料开始整理。开了电脑写了好一会儿,不自觉地一口口吃着果盘里的车厘子。 大约半小时后,卧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林北钦打开房门,就看见一个穿着米粉色睡衣的女人,盘腿坐在沙发上,细软的腰弯着,缩成很小的一团。她专注地盯着电脑,偶尔伸出手去摸盘里的车厘子。 细白的手指,鲜红的果子,柔白的灯光,无声映入他眼里。 饱满鲜红的果子入了口,叶臻犹自回味着去拿下一颗,摸了摸,才发现盘子空了。 她遗憾地将盘子推到一旁,忽而又注意到什么,慢慢回头,看向林北钦。 他瞳孔幽深地落在水果盘上,眼神有些隐忍。 叶臻立即收回手,有些局促,说:“教授,不好意思啊,把你的车厘子都吃光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林北钦的眼神有些幽怨。 两人无声相视,片刻后,叶臻听见他说:“我饿了。” 叶臻一愣,再与他相视一眼,见他依旧凝睇着自己,她顿时明白,立即让服务员送餐上来。 酒店的宵夜还是很丰盛的,但叶臻和林北钦都是习惯了清淡的人。 服务员送来的餐非常清爽,一盅暖暖的百合稀饭,还有果盘。 叶臻进厨房,将水果都洗一遍,将几个橘子切好,摆盘。 厨房中的灯光自成一隅,叶臻站在流理台前,安静专注地切水果。她埋着头,白嫩的脖子笼在光下,随意拢起的头发从耳畔滑落。林北钦沉默地看了片刻,接了杯凉水,缓缓地喝下去。 她端着果盘出来,端坐在他对面,俯身把盘子往他身边推了推,又盛好稀饭,两人无言而对。 林北钦的目光不期然从她胸口滑过,她俯身时,宽松的睡衣领口微微下垂,隐约露出些许白软。而她浑然不知,依旧懵懂地坐好,对他说:“教授,好了。” 林北钦随手捻起一颗车厘子,放嘴里。一时又想起她白嫩的手指,一时又想起这车厘子是她一颗颗清洗过的,心头升起一股陌生的躁郁。 胡乱地喝了稀饭,他就起身回卧室了,关门前,留下一句话:“明早我要看案情报告。” 叶臻咬牙,说:“是。” 喝完稀饭,她身体舒畅了些,也没见林北钦再出来,就抱着电脑回房了。 …… 次日清晨,叶臻将整理好的资料送到林北钦房间。 她敲了门,没人回应,只好用林北钦给她的房卡刷门进去。 房内光线不明,窗帘紧闭着,室内温度温软适宜,带着既陌生又熟悉的男性气息。 叶臻进了玄关,见卧室的门半掩着,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她走到卧室门前,敲了门,见林北钦半坐在床头,似乎是醒了。于是,她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叫了几声,没有回应,才知道林北还在睡觉。 她迟疑一瞬,将报告轻轻放在他手边,也没打扰他。放好后正欲转身离开,林北钦突然睁开眼。她吓了一跳,心跳加速,腿一软,便跌在床上。 半梦半醒的林北钦轻轻一翻身,猝不及防地将她压在身下。 叶臻被压得喘不过气,手脚并用地将他推开,手忙脚乱地起身,仓皇地下床离开。 …… 林北钦睁开眼时,叶臻已经不在了。 即使在梦里,他的意识也很清醒。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在半梦半醒时,到底做了什么。 静默片刻后,他神色如常地脱了睡袍,清洗后换了衣服,从头到脚打理得一丝不苟,去敲叶臻的房门。 敲了半晌,没人来开门。 他有些烦闷地摸出手机,打电话给她。 “你在哪儿?”他问。 叶臻愣了愣,说:“我在外面。” 林北钦忽而放松,放缓语气,说:“快点回来。” “……哦,”叶臻讷讷地回答。 …… 叶臻快速回到酒店,还带了早餐。 她第一时间来到林北钦的房间,把早餐摆好。 林北钦从卧房走出来,脸色如常,但叶臻能感觉出来,他周身的气压有些低。 气氛莫名的有些局促,两人相对坐着,沉默地吃早餐,一言不发,只听得碗筷轻轻相碰的声音。 期间林北钦暗暗看了叶臻好几次。 她依旧专注地吃饭,胃口不错。 她坦然的模样让他心底有些空,具体是什么,他竟无法描绘。 吃完早饭后,叶臻收拾桌子,问:“教授,我们要去警局吗?” 林北钦盯着她,说:“不去,”顿了顿,问:“你是蓉县人?” 叶臻迟疑,说:“是。” “既然如此,你陪我逛逛,”他说。 30.人命关天 蓉县临江, 晨时有雾, 雾散后,阳光照下来,将这城郭照得一派清朗。 县警局安排了车,还有两个便衣警察。 车辆穿过繁华的大道,驶向临近边郊被一隅——老城区。 老城区的街道嘈杂无章,街道纵横复杂, 稍不注意就会迷路。 林北钦下了车,眯了眯眼。他通身休闲西装, 身材挺拔清健,似不染尘埃, 在这样老旧的街道里, 格外引人注目。 他目不斜视, 带着叶臻穿过巷道,来到其中一位失踪儿童的家。 这是一户外来打工的人家, 一家四口拥挤在狭窄的房屋里,屋外支着烧煤的炉子,旁边放着锅碗瓢盆。 孩子失踪后,这家人失去了正常的生活, 白天全家出门寻找, 四处张贴寻人启事,到了晚上, 就到工地上打打零工, 补贴家用。 见到警察, 他们已不像以前那样激动了,他们的悲怆隐忍而平静,让人难受。 林北钦走进屋内看了看,片刻后就退了出来。 他站在屋檐下,一手插在兜里。隔着一段距离,也看不清任何表情。 叶臻向这家的女主人王淑霞询问情况。 王淑霞眼眶一红,抿着唇说:“我当时刚从工地上回来,本来很累了,但想到小宝还没吃饭,就让他坐在屋檐下等。”她抬手指着一旁的炉子,说:“我当时就背对着小宝炒菜,等饭菜做好了,小宝就不见了……” 叶臻蹙眉,“你当时没听到动静吗?比如脚步声之类的。” 王淑霞摇头,“我没听到,我……我当时很累很累……炒菜的声音又挺大的,小宝就坐在我背后,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一转身,小宝就不见了,我到处找,都没看见他。” “周围的邻居也没注意到吗?”叶臻狐疑。 王淑霞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没人注意到,我都问过了。” …… 接下来,叶臻和林北钦走访第二个失踪幼童的家。 依旧是在老城区,不过与上一家相距较远,有几分钟车程。 失踪幼童四岁半,失踪时间是一个多月前。 幼童的父母是附近的工人,家庭较好。 母亲依旧无法接受孩子失踪的事实,形容憔悴枯槁,坐在沙发里,抱着孩子的照片一言不发。 孩子父亲接待了叶臻和林北钦。 林北钦依旧负手而立,走到屋门前,目光漫然地逡巡着室内的情况。 “叶警官,请喝茶,”孩子父亲说。 叶臻道了谢,说:“抱歉,我想再了解一下孩子失踪时的情况。” 孩子父亲悲痛地低下头,说:“那天我和老婆都去厂里了,没在家。临走前,让甜甜奶奶带。她奶奶平时在家里无聊,就带着甜甜去找朋友玩。她和朋友在一起跳广场舞,也领着甜甜跳,等跳完时,就发现甜甜不见了……” 临近中午,太阳灼热,气温升高,叶臻和林北钦上了车,快速整理走访的资料。 “孩子失踪的情况大致相同,都是在大家不注意时走失的。”叶臻打开笔记本,说:“有一个孩子,是在母亲全神贯注地玩手机时不见的。” 话音刚落,后座的一个便衣就怒斥:“这都是些什么家长?没心眼儿吗?” 叶臻不置可否,林北钦依旧沉默着,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轻灵地跳跃。 便衣擦了擦汗,说:“林教授,叶警官,我去给你们买点儿水。” 叶臻看向窗外,清明的光朗朗明媚,她突然推开车门,说:“我去买。” 她下了车,拐过一条巷子,终于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商店。 商店外安置着冰箱,她刚上前打开冰箱门,一道身影从身后罩了下来。 她回头,发现是林北钦。 “教授?你怎么来了?” 林北钦摘下墨镜,盯着她看了一瞬,说:“你不能喝冰水。” 叶臻没在意,问:“你想喝什么?” 两人快速挑选了几瓶水,用塑料袋提着往回走。 路过一个街角时,叶臻将两瓶矿泉水倒在水沟里,拎着空瓶走。 不过片刻,迎面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 老人手里拖着一个编织袋,目光四处搜索,最后定在叶臻手里的空瓶上。 叶臻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即将把瓶子扔到垃圾桶里时,老人开口了:“姑娘,能把瓶子给我吗?” 叶臻一顿,转身把瓶子递给他。 “谢谢,”拾荒老人说。 “你还需要瓶子吗?我车上还有许多,”叶臻说。 拾荒老人戒备地看着她,行动有些畏缩。 叶臻淡淡一笑,说:“其实我是想向你打听点事。方便吗?” 拾荒老人连忙扎紧编制口袋,有些无措,“你……你要打听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叶臻轻声说:“我听说,这里好像有几个流浪儿童,怎么最近都没见着人了?” 拾荒老人脸色一松,说:“前些天的确有几个,但这些天少了,估计被家人带走了吧,或者被救济了。” 叶臻问:“你和他们熟吗?” 拾荒老人说:“不熟,我不过我有时捡东西时会碰到他们。” “他们有多大?”叶臻问。 “五六岁吧,或许还小些,瘦不拉几的,很可怜。”拾荒老人说。 问完话后,叶臻果然将老人带回去,拿出车里的空瓶子。 车子里有十几个警察喝完水的空瓶,叶臻蹲在地上,用塑料袋装好,递给老人。 林北钦站在清朗的光里,长身玉立,垂眸看着她。 她蹲起来,身体小小的一团,似乎比车轮胎还小。 老人走后,他把她带进车里,说:“最近你也要小心些。” “为什么?”叶臻不明所以。 林北钦目光深邃而柔软,说:“你有时候看起来也很好拐。” 叶臻:“……” …… 下午,叶臻和林北钦回了趟县警局。 队长李宏连忙组织了一次短会。 负责此案的人到达会议室,正襟危坐地看向林北钦。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警局的人却个个神采奕奕。路征端坐在会议桌一头,手指在电脑键盘上快速翩飞着。 其实,在林北钦到来之前,警队的人对这起案件就有了初步的推测,但案情却难以进展。 如今连局长,都把破案的希望压在了林北钦身上。 他也非常想看看,这位令人敬仰的神探,是否真的有传闻中那样的风采。 这时,叶臻在林北钦身边坐下了,她和林北钦无声地交流之后,缓缓地站起身,说:“大家好,我来简单地谈谈我对此案的看法。” 众人一惊,似乎没料到林北钦会让叶臻发言。 听闻这个叶臻只是他的实习徒弟,从警不到两个月,资历非常的年轻。 而林北钦神色泰然,唇角轻扬,笑意有些骄傲。 叶臻不卑不亢地开口了:“凶手是本地人,或者在本地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他非常熟悉老城区的环境,大有可能就住在老城区那一片。 性别男,年龄20到45岁,相貌普通。 他是单独作案,作案时,应该使用了交通工具,但他的车并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 他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作案时,都避开了监控摄像头,甚至避开了群众的注意。 他作案的时间不固定,有时是早上,有时是下午。我推测,他没有从事朝九晚五的工作,而是上早班或者晚班。对于此,我个人认为,他可能是快递员、司机、送水员、送外卖的,或者附近的工人等。 他的被害对象,都是三到六岁的幼童。这样小的孩子不需要用语言诱拐,只需要捂住嘴快速抱走就好。 他和被害人的家属不认识,和他们之间也没有矛盾纠纷。但他一定在某时某地,观察过被害人的行动,了解过被害人的情况。” 她语气平缓,气息稳定,紧接着沉声说:“他拐走的那些幼童,很可能都死了。我们要快速找到幼童的尸体,以便有更多线索破案。” 路征等人本在专注地倾听,对于叶臻的某些观点,他们也非常赞同。 当她说完最后一句时,满室一静,一下瞬,众人一片哗然。 路征沉静地看向叶臻,她脊背挺直,安静地站在林北钦身边。 李宏脸色很难看,阴沉到了极点。 他问:“叶警官,你怎么知道这些幼童已经死了?” 叶臻迎上他的目光,笃定地说:“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个非常变态的连环杀手。”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多少警察从警后,都难以遇到这样变态的连环杀手。连最容易出变态杀手的美国,经过确认的也只有四十几个。 小小的蓉县,最常见的案子,不过就是偷摸拐骗,就连穷凶极恶的凶手都很少见,更别提这样残忍的变态了。 李宏用手捂住脸,许久没说话。 片刻后,他看向林北钦,“林教授,确定吗?” 林北钦直视他,说:“人命关天的事情,你说呢?” 众人沉默片刻后,李宏点点头,说:“接下来,两件事。第一,严格排查老城区的人,尤其是和被害人家属有过接触的;第二,全城搜查幼童的尸体。” 林北钦若有所思,说:“尸体很有可能被凶手藏起来了,但一定离他的家不远,甚至肯有可能,就在他的家里。” 李宏起身,说:“好,我这就安排警力去查。” 31.重要发现 当晚, 警方的就开始对老城区进行排查, 叶臻主动跟随前往。 暮色阑珊,大片的霓彩染亮天幕,老城区的灯火稀疏昏黄。 警力都分散开来,叶臻和路征沿着黑暗的巷道慢慢走着。 不知不觉,她走到何彩芹家附近,正准备拐进去看看她, 忽而见有人打着手电,从巷子尽头走了过来。 那人也愣了愣, 白晃晃的光照过来,刺得叶臻睁不开眼。 走近了, 她才看清这人是何彩芹的丈夫张浩强。 “小臻臻, 是你?”张浩强放下手电。 叶臻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张浩强手里拿着一叠寻人启事, 说:“我出来贴启事,顺便在这附近找一找。” 看来阳阳的确失踪了。 叶臻心头一沉, 不免伤感,问:“报警了吗?” 张浩强点点头:“报警了,也立案了,不过……” “不过什么?”叶臻疑惑。 张浩强突然变得有些激动, “叶警官, 我听人说……蓉县最近出了专门杀小孩的人啊。是不是真的?” 叶臻无奈,没想到流言已经散开了。她安抚说:“一切等警方的消息, 你不要轻信流言。” 张浩强艰困地点点头, 继续往墙上贴启事。 “你自己小心, ”叶臻对他嘱咐几句,和路征继续往前走。 他们排查的,是附近几家工厂和快递公司。 夜深人静,远远地,能看清工厂的轮廓,如蛰伏在地上的野兽,有些狰狞。 叶臻轻咳一声,路征脚步停了停,说:“回车上休息会儿吧。” 他们原本是开车来的,但这几条街道道路狭窄,车开不进来,只好步行。 叶臻忽而灵机一动,说:“凶手的交通工具,一定不是汽车!和可能是摩托车、电瓶车之类的。” 路征见她眼睛发亮,不由得失笑,“这个时候,你想到的竟然还是案子。” 她淡笑,回头看向张浩强的方向,“你说,阳阳会不会也是被害人之一?” 路征蹙眉,“不敢确定,但也不能排除。” 叶臻说:“如果阳阳真的是被害者……但愿她还活着。” 路征颔首,“希望她能撑到我们去救她那一刻。” 叶臻打起精神,和路征前往工厂。 这片老城区的工厂,有新有旧,规模不一,等将几个厂的所有员工资料拿到手时,已经快到十点了。 老城区内一片死寂,偶尔只听到黑暗中传来阴沉的脚步声。 叶臻和路征原路返回,途径城郊的小道时,竟遇到了张浩强。 远远地,叶臻看见他举着手电上了一条漆黑的公路,正要拐弯,他忽而一顿,回头来看。 他静了静,说:“好巧,小臻臻,又碰到你了。” 叶臻狐疑,“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张浩强的启事已经贴完了,他迈着疲惫沉重的步子,缓缓地走近,说:“我想在这附近找一找,说不定阳阳是被困在哪里了……” 叶臻眯了眯眼,这里离张浩强的家很远,少说有三四里,阳阳怎么会跑这么远来? 张浩强说:“我以前,带阳阳过来玩过。”他抬手指着身后的一片草木,说:“我刚来蓉县时,为了少用自来水,就自己去山上挑水。我背着阳阳去过。” 叶臻与路征对视一眼,说:“现在太晚了,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等天亮吧。” 张浩强不管不顾,“不,我要去!”他转身就走,“这条路我走了很多遍了,我不怕!我要找到阳阳!” 叶臻和路征追上去。 这座山地势很平坦,但夜路难走。可张浩强健步如飞,很快就把叶臻和路征甩在后头。 周围影影幢幢,到处都是断壁残垣,阴森森的,像一座座钻地而起的鬼屋。 “我记得,这里以前是工厂,对吗?”叶臻问。 “是,”路征拉住她的手腕,“你小心些。” 他走在她身边,低声道:“老城区和这一片,都在重新规划,有不少开发商看中这里。以前的厂子都搬迁了,这里的厂房就废弃了。” 叶臻身体有些僵,她不自觉往旁边避了避,抽出手腕。 路征一愣,停下脚步,静默片刻说:“抱歉……” 叶臻一笑:“师兄,你太小瞧我了,这样的路我自己可以走。” 风吹得草木婆娑,黑影晃动,四周虫鸣起伏,窸窸窣窣的。 “啊——” 黑暗中,突然传来惊悚的惨叫。 叶臻和路征不约而同,飞快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跑。 有人惨叫着仓皇地跑过来,嘴里大喊着:“有鬼!有鬼!” “是张浩强!”叶臻说。 路征跑过去,拎鸡仔一样把张浩强抓起来。 张浩强几乎是魂飞魄散,胡言乱语地说:“有鬼,那边有鬼!” 叶臻和路征半信半疑,张浩强猛地推开路征,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过去看看。”路征说。 他飞快地越过草木,朝着张浩强刚才的方向走去,走出不过十几米,陡然停下脚步。 叶臻也跟上来,当即愣住,吓得脸色一白。 阴暗中,有幽蓝的火光,随着风飘飞着,如同鬼火。 “是磷火,”路征说。 叶臻心头一凜,问:“前面有尸体?” 路征蹙眉,他和叶臻站在原地没动,等那幽暗明灭的火光消失后,才慢慢地走过去。 还没靠近,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叶臻连忙捂住口鼻。 前方是一个厂房,漆黑一片,叶臻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手电光将厂房一脚照亮。 一个人小小的人影躺在地上。 是个女童,赤身裸体。 叶臻照亮了她的脸,瞬间绝望了。 女童正是张欣阳。 她走过去,检查了一番,确认张欣阳已经死亡。 与此同时,在房内的其他角落,发现数具小孩尸体,身份不明。但能推测,年纪都在十岁以下。 路征立即打电话回警局,“李队,找到尸体了!” 叶臻整个人惊怔地站在断壁残垣中央,胸腹中一阵酸涩翻涌。 她缓缓说:“不要破坏现场,先出去。” …… 夜黑风高,周围的树木峭楞阴森。 叶臻围绕这间厂房走了一圈,除了杂草、建筑垃圾以及工业垃圾外,暂时没有任何发现。 路征无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料峭的背影。 她依旧是那个叶臻,又不是那个叶臻了。 未见的空白时日里,她已然蜕变。 “叶臻,”他轻声叫她。 “嗯?”叶臻回头,“怎么了?” 路征盯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问:“怕吗?” 她定住了,纤细的身躯亭立着,隐着无形的力量和倔强。 片刻后,她才说:“我会怕,但会努力克服。” 路征眯了眯眼,忽而想起林北钦和叶臻相处时的默契,心头微微一梗。 “林教授对你很严?”他问。 叶臻笑了笑,“他的严格是出了名的,如果他在,我就不会害怕。” 路征抿紧唇,问:“为什么?” “因为不敢啊,”叶臻自嘲,双眼微微一弯。 林北钦等人来得很快,照明灯很快将这片苍凉漆黑的地方照得如同白昼。 初步勘察现场之后,拉起警戒线,林北钦在中央建立指挥中心,快速将现场分为三个层次进行保护勘探。 准备好勘察装备和防护服后,叶臻、林北钦和几个勘察人员进入厂房。 虽说早已看过现场,但再次进入,依旧让叶臻震撼。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张欣阳的尸体前,细致地勘查检验,搜索物证和脚印。 地面是凹凸不平的泥土和杂草,很难采集脚印。 尸体□□着,浑身的伤痕,冰冷僵硬,暂时看不出死因。 几个人用尸袋将尸体装好,带了出去。 另外几具尸体被编织袋或腐朽的塑料袋装着,或许已经腐烂,恶臭难忍。 有两具尸体甚至已经白骨化,死亡时间只怕不止两个月。 为了不破坏尸体原本的状态,勘察员将尸体连着编织袋一同装进尸袋。 那具白骨化的尸体,被林北钦拿了出来,摆在铺好的白布上。 那是一具小小的骨架,大约是四五岁的幼童,无法分辨男女。 林北钦用多波段光源将尸体从头到尾谨慎地照看一遍,说:“颅骨放射形骨折、肋骨断裂、小腿骨折、脚趾骨断裂……” 叶臻胆寒又愤怒,“凶手虐待过他,打过他?” 林北钦脸色凛寒,说:“目前还不知道这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 他用手摸了摸腿骨,说:“至少死了两年了。” 叶臻一惊,“凶手在两年前就开始杀人了?” 林北钦将尸骨装好,拎着走出去,说:“先将这些尸体带回去检验,看看是不是最近两个月内丢失的幼童。” 当天晚上,法医李逸止被紧急召到蓉县,连夜不休地勘查几具幼童的尸体。 在厂房内共发现九具尸体,除那具白骨化的尸体死亡时间较久远外,其余的死亡时间在三个月之内。 有三具尸体比较新鲜,张欣阳的尸体最为完整。 李逸止初步检查完后,说:“这些幼童,都遭到过暴力的虐待,还有……性侵。” 叶臻惊怒,沉默地咬牙。 李逸止说:“在张欣阳和另外两具尸体身上,都发现了暴力殴打撞击的痕迹。凶手用木棒、拳打、脚踢、摔打等方式残酷地虐待过这些幼童。另外,几名女性幼童□□撕裂,处女摸破裂,□□裂伤。一名男童□□撕裂,口腔和咽喉也发现挫伤和撕裂的迹象。疑似性侵。” 他脸色沉肃,说:“但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不是什么疑似,肯定是虐待、奸杀。” 林北钦脸色阴冷,不紧不慢地翻看着几名被害人的尸体照片。 叶臻心如刀绞,一张拍在桌上:“畜生!猪狗不如!” 32.侦查心理 确认了几名幼童的死亡原因后, 警局掀起轩然大波。 众人在轮番不停地侦查的同时, 也等待着幼童身份的确定。 与此同时,对现场的勘查也没有停止。 这两天,叶臻几乎都泡在了现场,警方将周围一公里的泥土都翻了个遍,没再发现其他尸体,也没发现可疑的痕迹。 叶臻向林北钦汇报现场勘查的情况:“那边野狗多, 现场有很多狗爪印,一些尸体也被野狗和流浪狗啃食过了。在隐藏尸体的地方, 没有发现可比对的清晰脚印,在下山的路上到提取到了, 但我推测那是附近的村民留下的。” “村民?”林北钦蹙眉。 叶臻颔首:“不只是村民, 还有老城区的一些人。他们离城郊近, 有的人就将城郊的空地作为了菜地,隔几天就会去地里看看。” 林北钦不置可否, 叶臻继续说道:“现场周边的杂物太多,采集到的物证,几乎都没多大的意义。” 林北钦问:“有没有走访过周围的人,是否发现目击者?” “没有, ”叶臻摇头, “凶手很明显是避开了人群,没被人发现。” 静默片刻, 他问:“你是怎么找到藏尸地的?” 叶臻简单地讲述了过程。林北钦眉头一挑, “张浩强?” “他是最后一个失踪幼童张欣阳的父亲, 是他先发现的现场。但他应该没有进入,就被吓跑了。” 林北钦脸色微沉,“未免也太巧了。” 叶臻一怔,“说不定就是巧合呢,他的女儿是受害者啊,就算他心理变态,又怎么会做出奸杀女儿的事情?” 她很难接受林北钦的推测。 林北钦冷笑,“变态的杀手,是不会顾及人伦的。” 如此说来,张浩强还真是可疑。 林北钦说:“严查这段时间张浩强的行踪,尤其是几名幼童失踪的时间段。” 叶臻沉沉地点头,说:“是。” …… 第二天中午,被害幼童的家属陆续赶到警局。 警方需要采集父母的DNA,与几具尸体的DNA进行比对,以确认幼童的身份。 张浩强和何彩芹直接来认领张欣阳的尸体。 但案情还在侦查阶段,何彩芹只认照片,却不能将尸体带走。 看到照片的那一刹,何彩芹昏了过去。张浩强扶住她,同时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照片,泪水瞬间滑落下来。他整个身体蹙缩起来,抓着照片哭泣,喊着女儿的名字。 叶臻没放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却不忍久看。 “阳阳,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 其余的家属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但内心深处又期待着,那些尸体不是自己失踪的孩子。 “节哀,”叶臻轻声对他说。 张浩强扶着椅子坐起来,头低埋着,一言不发。 等他情绪稳定后,叶臻才问:“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想到去那处山上?” 张浩强抹了抹鼻涕眼泪,说:“我这几天都在附近找,找了一圈又一圈。今天没找到,明天再往外找……”他抓乱头发,说:“我前天找出老城区了,心想着阳阳跟着我去过山上挑水,就想去看看。” 他陡然抓紧手指,“阳阳是在山上发现的?” “不是,”叶臻摇头,“是山下的废弃厂房里,就是……你看见鬼火的地方。” 张浩强脸色一白,一脸惊骇,“阳阳是被鬼杀害的?” 叶臻一怔,没想到他会往鬼神的方向想,说:“不是。” “对了,”张浩强有些惶惶不安,“这几天,我就听附近的村民说过,说那山底下有鬼,许多种了地的人都不去看了。你刚才说……鬼火?” “那不是鬼火,”叶臻说,“准确的说,是磷火。现在温度升高了,尸体腐败后,会释放可燃物,燃烧起来,就成了鬼火。那其实是尸体骨骼里的磷。” 张浩强一脸茫然,又非常悲痛。 叶臻脑海里思绪翩飞,她敏锐地问:“你说……附近的人,因为觉得有鬼,这些天都没去看过菜地?” “是……是啊,”张浩强迟钝地回答,“我也是听几个邻居说的,他们在那片种了地,他们白天上班,傍晚或晚上的时候才去看地收菜。但自从闹鬼之后,他们晚上就不敢去了。” 那岂不是正和凶手之意?正因如此,他隐藏尸体时,才不容易被人发现。 …… 警局的气氛有些惨淡。数名无辜幼童被奸杀,而案情至今没有突破性进展,李宏等人的压力倍增。 这一夜,风寒夜凉,已是发现尸体后的第三天。 这三天里,林北钦和叶臻留在酒店中,大门不出。 无数的数据如雪花般纷纷而来,林北钦卧房内的灯光就没熄灭过。 叶臻定时给他送水、送饭,帮他拿换洗衣物,帮他整理资料。两人无声地交流着,虽很少说话,但叶臻明白,他正在全力寻找破案的线索。 三天后,清晨的光破云而来,林北钦和叶臻来到县警局。 清晨的光,将会议室照得明净无尘。几个骨干警员端坐在会议桌旁,专注地等待着林北钦发言。 林北钦坐下,环视一周后,淡淡地说:“我与市局的侦查心理学专家交流后,一致认为,我们此次遇到的凶手,是一个攻击型的性侵儿童者。 我们在被害幼童身上,发现了暴力攻击、性侵的痕迹。而且死亡时间越靠后的幼童,遭受的攻击越严重。 这类凶手的作案动机大致有两个,一是性需求,二是暴力性。作案的原因,主要是为了获得刺激,所以他们会对被害人进行猛烈残忍的攻击,被害人受的伤害越大,他们就越容易满足。 他作案时,精心策划,目标明确,而且谨慎大胆,说明他是一个典型的有组织能力的罪犯,他的罪行,并不是因为精神疾病引起的。 他是男性,30岁到45岁之间,相貌普通,身材强健,有独居的条件,有一辆普通的车。 他折磨、性侵幼童,以此来获得快感和成就感。他对幼童有着扭曲的依恋和感情。 他这样的人,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差,所以他或许在短时间内换过多次工作。 他性格内向,不善交际,社交能力较差,缺乏自信,自尊心弱。 他恐惧与成年人交往,但却能和小孩很好的交流,或许还很受幼童喜欢。 他会经常浏览和观看儿童色情的网站、图片、视频,以满足平时的幻想和欲望。 他性侵或者骚扰过自己亲友的孩子,或许还和被害人的家长、监护人认识。 他在童年时,曾经被人孤立过,所以更加渴望幼童的接近。 他可能多次搬家,居无定所。” 日光照在他笔挺的西装上,他目光淡漠沉静,说完后微微扫视一圈,沉默了。 不止李宏,连叶臻都有些惊疑。 这三天三夜,林北钦都在不眠不休地为凶手做侧写。 李宏等人都安静着,快速地整理回忆林北钦的话。林北钦作为一名刑警、鉴识专家和神探,就算没专修犯罪心理,但多年的办案经验也足以支撑他做出笃定的推测。 何况,他的有些推断,与警局里的老刑警不谋而合。 只是李宏依旧有许多疑虑,他慎重地问:“为什么凶手的年纪是在30岁到45岁之间?” 林北钦面色如常,平静地说道:“美国联邦调查局有调查数据显示,大部分性侵儿童者第一次性侵儿童的年纪是在32岁。我们现在要追查的凶手,他是在两个月前开始密集作案的,所以我推测他的年纪大约在这个区间。但这只是一般情况,也不能排除我们这位凶手很特殊。也有会在十几岁开始性侵杀害儿童的案例。” 李宏面色凝重。 另一名刑警问:“为什么凶手会和受害者的家长认识?” 林北钦说:“通常情况下,性侵儿童者会努力的让自己显得正常化。在作案初期,他会选择熟人下手。为了消除监护人和孩子的警惕心,他会主动接近儿童和其监护人,比如热情的帮助孩子的父母,和其父母成为朋友。有的甚至为了方便接近幼童,与单亲的妈妈建立恋爱关系。” 众人诧异。 又有人问:“为什么他会多次搬家?” 林北钦习惯性用手指轻敲桌面,说:“在作案初期,他可能会因为手法不够熟练,不够警惕被亲友发现过。为了不引祸上身,他只好搬家。” “这变态!”有刑警叱骂, 林北钦依旧冷静自持,他说:“他从骚扰到行凶,一定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第一次杀人,由于经验不足,也大可能会选择身边的熟人作案。所以,我们需要快速确定他的第一个被害人。这样就能缩小侦查的范围,快速锁定凶手。” 李宏说:“李逸止法医已经带着法医团队加班加点地验尸比对了。我们目前无法确定谁才是凶手的第一个受害者,也不知道那些尸体是不是全部的幼童。但那具白骨化的尸体,可能是他作案前期的被害者。我们会尽快确定白骨尸体的身份。” 林北钦轻轻颔首,他看向路征,说:“也可以排查一下近段时间的儿童色情网站,还有含有儿童色情内容的社交IP。” “好,”路征说,“蓉县前段时间进行了净网,扫除了一些本地的不法IP,我或许能从里面排查到线索。” 33.她的体态特征 路征将身前的电脑转个方向, 屏幕面对众人。 他说:“凶手的作案地点坐标已经输入电脑, 经过计算后,凶手的居住地更加的精确,大致在老城区偏东一片区域。那里是老城和新城的交界。” 他轻击电脑,屏幕上立即出现蓉县全城三D卫星地图,大量的数据计算后,地图快速变大, 最后精确地落到路征所计算出的那片新旧交界的区域。 林北钦目光微微一闪,“这个程序是你做的?” 路征说:“是。”他口吻淡漠。 李宏却颇为骄傲, 说:“路征是我们通过人才引进计划招聘进来的。这是程序是他做着玩的,把蓉县做成了按比例缩小的三D地图, 而且可以带入多种刑侦计算法, 是锁定、追捕罪犯的活地图。”他欣慰地拍了拍路征的肩膀, 说:“他这个程序,是可得了全国一等奖, 为我们警局争了光。” 路征神色淡淡,林北钦听后,只是微微勾唇。 叶臻却笑了笑,说:“路师兄在学校时, 就是很厉害的。” 林北钦微微看了路征一眼, 意味深长。 会议结束后,叶臻进入警局的实验室。 蓉县的实验室规模小一些, 但并不妨碍她工作。 她将一套纸袋包好的小孩儿衣服拿出来, 再拿出检测鉴定报告。 这件衣服是在离厂房较远的地方发现的。张欣阳的尸体被发现时, 是浑身□□的,原本的衣服不知所踪。好在警方进行搜查后,将衣服找到了。 叶臻已试图在衣服上面寻找线索,尝试提取DNA,已送到李逸止处检验。 检验结果就在报告里,她仔细看了遍,有些失望。 衣服上残留的DNA,是何彩芹、张浩强和张老四的,裤子上还有张欣阳的尿液、血液、泥土、草屑,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发现。 还有许多大量的物证,因蓉县警局设备、人员不足,已送往宜城刑侦鉴识科学实验室。 叶臻准备将张欣阳的衣服也送到宜城,正准备装袋,忽而发现领口处有些污渍。她轻轻闻了闻,闻到一点药味和米糊味。 用湿棉签提取了物资样本后,她才离开鉴识室。 …… 已是傍晚,叶臻打算去附近的商场逛一逛。 刚出门,林北钦从自己的休息室出来,迎面与她碰上。 他自然而然地说:“一起回去。” 叶臻愣了愣,说:“教授,我还有事,要晚点回去。” 林北钦无声地看她一眼,问:“要去哪儿?” 叶臻抿唇,“不顺路的。” 林北钦默然盯了她几秒,转身离开。 叶臻往警局外走,到公交站等车。她原本只打算在蓉县留两天,却不想突然接到案子,这一下也不知道要呆多久。她只带了两天的衣服,不够换洗。 前几天刚发了工资,她打算去买几件合适的衣服。 公交车没到,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她身前。车窗降下来,驾驶座的路征问:“去哪儿?” 叶臻还未说话,他已经下车,给她开了车门。 公交车正要入站,叶臻只好上车。 系好安全带后,路征问:“想要去哪儿,我送你。” 叶臻报了个商场的名字。商场离警局不远,到达商场附近后,路征停好车,两人穿过人山人海的广场。夜幕时分,广场灯火璀璨,人来人往,叶臻埋头思索问题,没注意迎面冲来一群滑冰的小孩。 眼见着一个小孩儿要撞倒叶臻,路征伸手一拦,轻而易举地把小孩儿抱住。 他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小男孩儿低头道了歉,快速离开了。 叶臻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路征问。 “在想案子,”叶臻喃喃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符合教授侧写的人。” 路征朗然一笑,“侧写只是作为刑侦的辅助,想要抓住凶手,还是要凭证据。” 叶臻慢慢往前走,“证据……证据都在尸体上。藏尸的地点没有任何特殊痕迹,很明显,凶手不是在那里折磨杀害那些幼童的。如果能快点找到杀人地点,就能获得更多线索了。” “你知道我们目前确定的区域里,有多少符合侧写的人吗?”路征打开手机软件,快速调出数据,“就目前传回来的消息来看,符合独居、男性、30——45岁、有车、身材强健,且有灵活的工作时间等条件的人,就有两百多个。” 叶臻脚步一顿,不由得沉声说:“逐一排查,总会有线索的。” 路征若有所思,“排查这些人是否搬过家,是否被人孤立过,是否有过骚扰儿童的历史,这些都非常耗时耗力。” 叶臻眯了眯眼,心头忽而有些沉闷。 她下意识想回驳路征,嗫嚅之后,反问:“所以你认为,教授今天说的那些都没用?” “不,”路征摇头,“林教授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所以他才会要求尽快找出第一个被害者。” 叶臻欣然,她目光明澈,隐着雀跃。 路征微微笑了笑,既欣慰,又有些落寞。 …… 叶臻买了几套衣服,回到酒店。 路征送她上楼,她原本的房间在五楼。进入电梯后,她却直接选择了八楼。 “你换房间了?”路征蹙眉。 叶臻平静地说:“我搬到了教授隔壁,方便随时沟通交流案情。” 路征高大的身躯,立在电梯一角的阴影里,默然不语。 电梯停下后,叶臻走出去,回头路征依旧站在里面,问:“你不出来吗?” 路征摇头,“我送你到这里就好了,你回去吧,早点休息。” 叶臻不疑有他,对他摇了摇手,转身走向走廊深处。 电梯门渐渐阖上,路征突然伸手,将门推开。他盯着叶臻的背影,直到见她进了门,才按下楼层,默默地离开。 …… 叶臻回了房间,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躺在床上。 或许是这酒店隔音效果太好,周围都非常安静,她竖起耳朵听了听隔壁的动静,同样悄无声息。 看来今夜会相对轻松,林北钦不会再叫她过去分析案情了。 清晨,叶臻被手机铃声叫醒。洗漱收拾好后,她打电话叫了餐。 她换下睡衣,穿上昨天买的新衣。衣服已经简单的清洗过,烘干了。 这是一件连衣裙,舒适修身,可露出半截手臂和小腿,大方利落。刚换好,早餐送到了。 她带着早餐,去敲林北钦的门。其实在三天前,林北钦就给了她房卡,但出于礼貌,她依旧会敲门。 这个时间点,林北钦早就起床了。得到应允后,她进了门。 进入客厅,空气里飘着淡淡地咖啡香,林北钦正坐在沙发上看资料。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在地毯上镀上淡淡的金芒。光里透着无数字迹的影子,叶臻愣了愣,抬头一看,才发现落地窗上已写满了字。 叶臻心想,清理这间客房的保洁员一定会恨林北钦,尤其是擦玻璃的时候。 她把早餐放到茶几上,顺势坐在他对面,“教授,早餐。” 林北钦放下纸笔,闻言抬头,目光却是微微一敛。 他忽而觉得,今早的晨光有些晃眼,尤其是她露在衣袖外的手臂,纤细洁白,晕着月光。她还特意穿了高跟鞋,衣裙利落,显得青春俏丽,亭亭玉立。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眼,抿了口咖啡,说:“昨晚和路警官约会愉快吗?” 叶臻正打算吃一颗丸子,闻言险些被噎住。 她急着说:“什么约会?我和师兄清清白白!你不要乱说。” 林北钦研判的目光微微一凝。 叶臻说:“我就是去买件衣服,路师兄和我顺路罢了。” 林北钦目光深幽敏锐,似看穿一切,轻淡地笑了笑,说:“你身上的衣服就是昨晚买的?” 叶臻穿上新衣,心情还不错,何况她很喜欢这种大方干净的风格,所以她点头说:“是。” 没想到林北钦却说:“脱了吧,这件衣服不适合你。” 叶臻微怔,“为什么?” 林北钦不紧不慢地拿起碗筷,说:“这条裙子的腰围是23,大了。” 叶臻愕然。她昨晚第一眼就看上了这条裙子,但那家店就只剩这一条,而且是最小号的了。她穿上之后,路征告诉她非常好看,建议她买下来。 她心底明白,路征这么一个单身男人,平时过得既单调又粗糙,根本就看不出女人的衣裙是否合身。何况他还趁她试穿其他衣服时,帮她付了账。 叶臻蹙眉,问林北钦:“你怎么知道我的腰围?” 他的目光轻轻地从她身上扫过,说:“胸围70B,腰围20,臀围32。” 叶臻惊住,脸上一热,愕然无语。 他漆黑的瞳孔微微一凝,说:“我随时都能在脑海里构建你的体态特征,三D的,一分一毫都不差。” 叶臻心头一悸,心跳瞬然加快。 而他的目光依旧无形地落在她身上,落在哪里,哪里就泛起滚烫。 她愤然说:“不许再想!” 林北钦轻哼一声,“下一次买衣服,你需要带上我,因为我的目光——更准!” 叶臻有些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从他眼前消失。 吃过早饭后,她第一时间回到房间,站在镜子前,无数次前前后后的打量自己。 一时又想起林北钦的目光。甚至不禁推测自己的体态在他脑海中的模样。 最后,她哀叹一声,换下这条裙子,穿上平时的衣服。 总算舒畅了许多。 34.深夜追踪 警方对嫌疑人的排查彻底展开。 天热得很快, 走在路上都会出汗。老城区狭窄的道路没有遮阳的地方, 叶臻穿过几条巷道,终于到达何彩芹家门前。 门半掩着,门缝里漆黑一片。门外停放着卤味摊车,车上空荡荡的,摆放卤味的盘子上,苍蝇盘旋着。 看来何彩芹和张浩强都没出去做生意。 叶臻上前敲了敲门, 好一会儿,才听到沉重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何彩芹。她脸色暗黄, 双眼窈陷,眼底青黑一片, 颧骨高耸着。愣了好一会儿, 她才开门, 说:“小臻啊,进来吧。” 叶臻进了门。刚一进入, 就觉得这套逼仄的房更加沉闷了,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光线昏暗,死气沉沉。 何彩芹拖了凳子让她坐, 顺便对屋内喊了一声:“小臻来了。” 屋内的人没有回应, 何彩芹也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她坐在叶臻对面, 问:“凶手抓到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能带阳阳回家?” 叶臻沉默了一下, 说:“很快, 警方已经在排查了。” 何彩芹耷拉着的双眼立刻睁大,厉声问:“谁是凶手?” 叶臻说:“警方正在努力排查。” 何彩芹愤恨地瞪着眼睛,忽而又黯淡下去,枯槁无神地看着某处。 沉闷不流通的空气让叶臻有些滞闷,她起身,说:“房间这么暗,你们不开窗吗?” 何彩芹似乎没听到,叶臻看向窗户,积着烟油的玻璃上似贴着红色的画,隔着窗帘,看不太清楚。她伸手,将窗帘拉开一点,鲜红凌乱的画,张牙舞爪似的,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红色的画有些诡异,颜料很特殊,红里泛着黑,呈凝固状。 这种颜色和质感,叶臻见得太多了。这床上的画,是用血画的。 窗外遗漏进来的光线刺得何彩芹眯了眯眼,她连忙合上窗帘,说:“别开窗。” “为什么?”叶臻不解,“这窗户上画的是什么东西?” 何彩芹摇头,“我也不知道,是老张画的,说是辟邪用的。” 叶臻问:“用什么画的?” “鸡血,”何彩芹说,“鸡血也是辟邪的。” 叶臻若有所思。何彩芹一家来自农村,许多地方还保留着比较迷信的做法,认为小孩夭折并不吉利,所以会用各种办法来驱邪。涂鸡血就是一种。 看过何彩芹后,叶臻没有久留。 …… 新旧城区交接的地方,有不少便衣警察在排查布控。 叶臻出了何彩芹家,干脆到一辆警车上休息,顺便可及时掌握排查的最新情况。 排查的工作进行到晚上,天上挂起一弯月亮,月光洒在老城区斑驳的界面上,涂出无数阴影。 叶臻跟着李宏几人查了二十几个人,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开了车门,“爬”到车上,立刻倒头靠在椅背上。 李宏礼貌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吃了发再睡吧。” 叶臻半睁着眼,看了看他手里的盒饭,连忙用双手捧着,说:“谢谢。” 她也不知道李宏到底还说了什么,等他下车后,直接歪头一倒,昏昏沉沉地睡了。 …… 林北钦从李宏那里得到最新的嫌疑人资料,四处看了看,问:“叶臻呢?” 李宏指了指不远处的车,说:“在车上。” 林北钦轻轻点头,说:“我去车上看。” 夜色不浅,月光照在地面上,喧嚣声里,那辆车镀上一层月光,静谧而安宁。 林北钦缓缓走过去,开了车门,却是一愣。 一席月色悄然照进车里,落在叶臻身上。她歪着头,靠在车门上,睡得正香,唇轻轻张开,手里还捧着盒饭。 林北钦蹙眉,关上车门,轻手轻脚地绕过去,将她的椅子放倒,拿走她的盒饭,扶着她的肩,让她躺下去。 她身体纤细娇小,林北钦并不费力,刚把她放倒,叶臻却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林北钦怔了怔,立即要将她推开,叶臻却睡得没心没肺,身体一滑,枕到了他的腿上。 “放开,”林北钦抓住她的肩膀。 叶臻却抿了抿唇,睡梦里有些不耐,低声呓语:“哥,我要睡觉了,你别吵……” 阑珊灯火、浅淡月色,都在这一霎寂静了。 林北钦僵坐在后座上,低头看着她。乌黑柔软的发丝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隐约露出挺秀的鼻梁和修长的眼睛。 漆黑的睫毛上,似染着湿濡。 林北钦俯身,用手轻轻摸了摸,柔软细腻的触感,果然濡着湿润。他轻轻捻了捻手指,指尖的濡湿感却久久不去。 他静坐了会儿,叶臻也安静了。 …… 叶臻觉得自己没睡多久,而且睡得不太踏实。 醒来时,她睁开眼,忽而觉得有些诧异。 她明明打算靠在窗上小憩的,怎么就倒下了?头低下还枕着抱枕。 她坐起来,一下就看到了林北钦的身影。 他坐在副驾驶上,手枕在脑后,似乎睡着了。叶臻暗暗松了口气,她甚至庆幸,两人不是同时醒来,否则会很尴尬。 车外有人路过,脚步声时重时轻,林北钦蹙着眉,睡得并不安稳。 叶臻正打算蹑手蹑脚地下车,忽而心头生出几分狡黠。她拿出手机,绕到前排,悄悄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她做贼似的,将脸靠过去,努力让自己和林北钦都被拍到。她对着镜头里的林北钦做了个鬼脸,正要按下开门,林北钦忽而睁开了眼。 她吓得手一抖,手机从手里滑落了。 林北钦轻松地把手机接住,微微一回头,还看见了她来不及收敛的鬼脸——丑得无与伦比。 “做什么?”林北钦好整以暇地问。 叶臻硬着头皮说:“没什么。” 林北钦微微敛眉,看了眼手机。前置摄像头里的人像一晃而过。 叶臻手忙脚乱地夺回手机,胡乱解释说:“只是在拍照片而已。” 林北钦微微蹙眉,没有深究。 临近深夜,街道两边摆起了各种小吃摊,各种馋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叶臻想起李宏给她的饭盒,又探回车里去看。 饭盒已经不见了。 林北钦说:“不用找了,我已经把饭盒给排查的警员了。” 叶臻起身,“那边有小吃摊,教授,你要去吗?” 林北钦远远地开过去。 街道两边,摆开两三家摊子,有烧烤,也有面条。每个摊位上,都有两三个人在浓烟滚滚里忙碌着。 他摇头,说:“我现在不需要补充能量。” 叶臻嗅了嗅烧烤的香味,说:“尝尝吧,很好吃的。” 林北钦冷淡地说:“抱歉,我看不出这种由不健康的烧烤方式和一堆刺鼻的调料做出的食物会好吃。” 叶臻:“……我自己去吃。” 林北钦抬手看了看手表,说:“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半,人体各个器官开始排毒,你却要急着去吃东西?” 叶臻脚步一顿,回头说:“对,我就是要深夜放毒!” …… 叶臻带上手台,朝面摊走去。经营摊贩的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负责煮面,女人负责拌好酱料。远远的,就能闻到鲜浓的香味,灯光下人影来往,市井喧嚣,都是人间烟火。 叶臻坐在凳子上等,时不时朝林北钦看去。 依稀的灯火里,他远远的伫立着,身姿挺拔清健,连身影都坚定傲然。 叶臻心头一动,拿出手机,快速拍下一张照片。 照片里,他的身影绰约隽永,目光似透过镜头,坚定地看过来。 面端上来后,叶臻起身,拎着往回走。 刚走到路口,她看见林北钦突然发足狂奔,他身侧的李宏也同他一样,冲刺出去。 叶臻心头一凛,立刻冲过去。几个在周围巡逻的便衣骑着摩托车追了过来。 “怎么回事?”叶臻对着手台问。 手台里立刻传来李宏的声音:“各小组注意,南顺路发生一起抢劫幼童的案子,立刻前往包围追捕。” 叶臻甩下面,上了一旁备用的摩托车,说:“带我过去。” …… 林北钦和李宏在狭窄纵横的巷道中狂奔。 破旧的街道幽深曲折,身旁的房屋快速后退。幽深的巷道里传来脚步声和摩托车的轰鸣。 嘈杂的声响引得四周的住户不满,刚狂奔而过,就有人推开窗户不悦地埋怨。 林北钦听声辨位,此起彼伏的摩托车引擎声充斥于耳。 这时,手台内又传来李宏的声音:“有人抢走了幼童,马上把他拦下来!” 幼童被抢走的地方离警方蹲守的点隔了几条街,警方就算以最快的速度,也不一定能追到。何况这里的街道纵横交错,嫌犯对这里熟悉无比,只怕早就逃之夭夭。 林北钦追到巷道尽头,突然一辆摩托车停在他身前。 叶臻稳住扶手,说:“教授,上车追!” 她话音刚落,林北钦已经一步跨上来,宽厚的肩膀俯下来,双手环住她,掌控了摩托车扶手。 叶臻浑身一僵,来不及反应,摩托车已经冲了出去。 “坐稳!”他低沉的声音落下。拂在她耳畔的,不只是风,还是他的气息。 “手台!”林北钦对她说。 叶臻愣了愣,立即给他递手台。 “李宏,嫌犯往哪个方向逃了?” 李宏立刻回答:“我们这边已经跟丢了,我推测他往凯天广场去了,那边人多。” 林北钦立即调转方向,急速前进。 风在耳边低吟,四周零星的灯火后退着,天际一弯淡月,在错落的楼屋间时隐时现。 有摩托的引擎声不知从哪里传来,林北钦放缓车速,认准位置后,一个大甩尾,快速追上去。 叶臻身体陡然一歪,险些被甩下去。林北钦有力的手撑住她,说:“坐稳,放低重心。” 叶臻照做,背脊立即贴近他的胸膛,突然感觉厚重而安全。 对方的引擎声越来越近,拐过一个路口,人声嘈杂起来。叶臻已隐约看见一个骑着摩托的身影,车速很快,那人身前似乎抱这个女童。 “就是他!”叶臻说。 感觉到有人追捕,那人将车开得飞快,瞬间拐进另一条街道。 林北钦追过去时,没了嫌犯的人影,道路中央倒是站着个哭泣的女孩儿。 摩托车在女童身前停下,叶臻立刻跳下车,把她抱起来。 看来,嫌犯为了摆脱警方追捕,将幼童丢下了。 林北钦立即拿出手台,说:“救下幼童了,马上派人过来。” 这里已是老城区的尽头。璀璨的灯火迤逦而来,前方便是热闹的广场,行人络绎不绝。 林北钦和叶臻走过去,只看见穿梭的人潮,哪里还有嫌犯的身影? 35.月光与糖果 李宏等人很快驾车追上来, 将车停在宽敞的路口后, 走到巷子里来,看见叶臻怀里的女童,脸色稍微释然。 女童哭泣不止,还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叶臻有些抱不动,李宏赶紧笨手笨脚地抱住。 他是有孩子的男人, 懂得如何哄小孩,一边哄着, 一边让人把女童抱回警车里。 叶臻有些遗憾,说:“差点就抓到嫌犯了。” 林北钦说:“躲得过初一, 躲不过十五。”他长腿一越, 骑上了摩托, 说:“上车。” 叶臻慢慢走过去,林北钦目光微微一沉, 突然下车走向她。叶臻怔愣一瞬,突然被林北钦打横抱起。 腾空感让她有些眩晕,她惊呼一声,被林北钦放到了车座上。 “教授?”她不明所以, 甚至没回过味来。 “腿伤了?”他蹙眉, 目光轻垂,扫过她的腿。 她穿着七分裤, 露出纤细精巧的脚踝, 可裤腿不知何时被磨破了, 她的腿也被磨破了皮。 叶臻说:“只是蹭了一下。” 林北钦沉默一瞬,上了车。 车身重重一沉,同时他宽厚的胸膛与体温也熨帖而来,踏实而沉稳。叶臻呼吸一滞,全身僵了僵。 月光浅淡皎洁,轻柔的风拂过耳畔,吹起她的头发。 月色下,两人相依的身影在地面上移动,似印在了银色的月光里。 林北钦专注地开着车,忽而觉得脖子和下巴有些痒,似羽毛拂过,触觉绵长细腻。他不用细看,也知道是叶臻的头发,柔软、温香。 而她一动不动,对此一无所知。 道路渐渐开阔,昏黄的路灯代替了月光。林北钦将车停在了案发现场。 叶臻快速扶着座位跳下车,埋着头走向李宏。 李宏正在安抚被害女童的母亲,看见叶臻,松了口气。他本想让叶臻和这位母亲沟通,忽而见叶臻脸上泛着红晕,疑惑地问:“你怎么脸红了?” 叶臻一个激灵,余光瞟了瞟,见林北钦还在停车,一时暗自庆幸。她嗫嚅着,对李宏说:“热的。” 李宏没工夫多想,说:“正好,你和受害者聊一聊,了解一下案发过程。” 叶臻点点头,走向这位年轻的母亲。此时这位母亲把失而复得的孩子紧紧地抱在怀中,双眼通红。 女童也紧紧抱着她的脖子,委屈又惊恐地哭泣着。 半晌后,母亲才回过神来,对叶臻和其他警察连连鞠躬。 叶臻扶住她的手,摸了摸女童柔软的脸,说:“不哭了好吗?警察叔叔会抓住坏人,不再让任何人带走你了。” 女童抱紧妈妈的脖子,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言归正传,叶臻带着母亲到一旁坐下,问:“这么晚了,你为什么带着孩子出来?” 年轻的母亲名叫王秋雨,她说:“我出来买点东西,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就干脆把她带出来了。” 叶臻不解,“买什么东西?” 王秋雨说:“来例假了,家里没那个。” 叶臻问:“你丈夫呢?” 王秋雨微微低头,说:“我是单身母亲。” 叶臻轻声说:“可以说一说事情的详细经过吗,方便警方破案。” 王秋雨点头,说:“我带着女儿去超市,把她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我觉得去超市的路不远,而且我经常走,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她脸色忽而一白,眼神惊恐,说:“谁知道我骑到这里时,那条小巷子里突然冲出一个骑摩托的男人,他来得很快,冲到我背后,追上来一下子就把我女儿抱走了。他朝反方向跑,我想追,但是被自行车绊住了……还好有警察,不然的话……”她说着,泪水潸然而下。 这作案手法,与警察推测的虐杀幼童嫌犯的手法相似,都是趁人不备,直接把孩子抱走。 叶臻给王秋雨递纸巾,问:“你看清他的模样了吗?” 王秋雨静了静,似在思索,之后又摇头,说:“他戴着头盔,好像还戴了口罩。而且很黑,我只看到的背影,没看清他的脸。” “你还记得他的体态特征吗?他有多高?胖还是瘦?大约多大年纪?”叶臻问。 王秋雨回忆了一下,说:“他大概比我高一个头,中等身材,不胖,力气挺大。”她心有余悸,“我的自行车就是被他拉倒的,不然的话我也不会被绊住。”顿了顿,说:“年纪……大约四十多岁吧。” 叶臻沉吟着,身后传来平缓的脚步声,她一转头,见林北钦无言地将现场勘查箱放在了手边。她立即了悟。 林北钦沉默地走开,叶臻对王秋雨说:“我需要检查一下你女儿身上的痕迹,看看是否留下了凶手的信息。” 王秋雨立即配合,抱住女儿,让她乖巧地坐在自己怀里。 叶臻拿出放大镜和多波段光源,对女童说:“乖乖,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我用光照一照你,你如果不哭不动,我就给你糖吃,好吗?” 小女孩儿心性简单,听闻有糖吃,立刻把惊慌都抛在脑后了。 叶臻顺利地勘查了女孩儿的全身。提取了她指甲里的物体,在她身上发现一根头发,以及一小点纤维,此时也不能确认是否属于嫌犯。 这位嫌犯的反侦察能力较强,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检查完毕后,叶臻摸了摸女孩儿的头,正欲起身去给她买糖,忽而有人递了一颗过来。 她抬头,迎上林北钦的眼睛,又轻轻低下,从他手里拿了糖,说:“谢谢。”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准备了糖。以她过去对他的了解来看,糖果和林北钦这样的男人,是非常不搭的。 小女孩儿得了糖果非常高兴,连忙让妈妈剥给她吃。 …… 李宏的人调取了这附近的监控,带回警局。 虽说老城区监控设施不完善,嫌犯也是有备而来,但那场惊慌的追捕,也许会让他失去分寸,被一些监控拍到。 叶臻和林北钦则赶回酒店休息。 夜已深,宽阔的道路上没有几辆车,畅通无阻。 叶臻静坐在副驾驶上,无数条线索想法在脑海中牵扯着。 “没想到凶手竟然敢明目张胆的作案,”她有些困惑,“他真的以为警方抓不到他吗?” 红灯,林北钦停下车,修长的手指轻握着方向盘,说:“今晚这个人,真的是奸杀幼童的凶手吗?” 叶臻微怔,也是反问:“难道不是?” 林北钦侧首,轻轻看她一眼,说:“你自己想。” 叶臻一梗,陷入沉思。她轻咬着手指,目光虚无,半晌后,她说:“作案手法类似,目标都是几岁的幼童……” 良久,她依旧入定,似乎完全进入了自己的境界。 林北钦匀出神来,说:“作案手法的确类似,但我们要追捕的凶手,他作案时更警惕、更谨慎。他每一次带走幼童,都是在监护人分神或不在的情况下,很少失手。” 叶臻颔首,“但这一次,这个人直接去抢夺自行车后座上的幼童,轻易就被发现了。” 林北钦接着说:“虽然他确实对这片区域很熟,但他的作案手法和心智,还比不上真正的凶手。” 叶臻思绪翩飞,思维高度活跃,她说:“最后一名被害幼童才死亡四天,他就再次出来作案了,这与真正凶手的作案冷却期不符合。” 师徒二人你来我往,简单直接地做出推断。 但林北钦话音一转,又说:“以上都是推测,并没有证据。” “这么说,今晚的男人,也有可能就是凶手?”叶臻喃喃自语,“那他为什么突然作案了?而且手法这样粗糙,一点都不像精心计划过的样子。” 林北钦说:“也许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刺激了凶手,以至于让他冒险再次作案。”他敛眉沉肃,说:“我们必须尽快确认,今晚抢夺女童的人,是否是真正的连环奸杀幼童案的人。” …… 两人回到酒店,叶臻回房间换了宽松的睡衣。 困意席卷,正准备洗漱睡觉,突然听到有人敲响了门。 叶臻思索一瞬,除了林北钦,她想不到这时候还会有别人。她开了门,果然见他站在门外。 他熟门熟路地进了门,问:“准备睡了?” 叶臻裹紧衣服,迟疑地问:“教授,是案情出了问题吗?” 林北钦回头,借着柔和的灯光看了她一眼。 她穿着睡衣,款式宽松,将她的躯体勾勒得空荡荡的。她头发有些松散,随意用皮筋绑着,慵懒随意。 这与她平时出入案发现场严谨利落的模样大不相同,反而让他觉得赏心悦目。 他的目光难得很亲和,叶臻有些不自在。 他目光垂下,落在她小腿上,腿上的伤口还未处理。他拉了椅子坐在床尾,对她说:“过来。” 叶臻僵了僵,问:“干嘛?” 林北钦蹙眉,“当然是检查你那点可怜的身手。” 他从衣带里拿出一瓶消毒喷雾,应该是处理伤口的。叶臻慢慢地挪过去,在床尾坐下,自己撩起宽松的裤管,说:“不严重,何况这是不小心蹭到的。” “还不严重?”林北钦拿起喷雾晃了晃,猝不及防地给她喷上。 叶臻疼得双腿下意识蹙缩回去,立刻被他握住。 他轻笑:“有我在的情况下,你竟然还会受伤,可见反应能力的确没得救了。” 叶臻忍着刺痛,顶回去:“谁让你开车开那么快?” 林北钦依旧轻握着她的脚踝,“不是你吗?” 叶臻结舌,抿着唇不想和他说话。她当时的确喊了几声:“快,快追!” 他用喷雾将伤口上的污渍清洗干净,用纸巾轻轻擦了擦,说:“好了。” 叶臻放下裤管,收好腿。 林北钦起身,颀长的身躯高大清健,他低头注视着她,说:“今后要是害怕,可以不用逞强,一切有我。” 叶臻惊愕,抬头看向他,心潮轻悠悠飘起。 他低沉轻缓的声音又落下:“反正现场那么多警察,多你一个去追也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叶臻的心飘起又重重跌下,有气无力地说:“哦,知道了。” 36.早期被害者 又是新的一天, 叶臻醒来时, 窗外的光已泛着淡淡的金色。 她心头一惊,看时间竟已过了九点! 手忙脚乱地收拾妥当,去敲隔壁林北钦的门。 门内竟然有谈话声,里面似乎不止一人。很快,门就被林北钦打开了。他侧身示意她进去。 客厅里果然坐着不少人,都是警局内负责奸杀幼童案的主要骨干。 李宏正站在落地窗前, 钦佩又认真地研究林北钦写下的线索。路征正坐在电脑前,十指快速地在键盘上跳跃翩飞。其余几个警察低声的讨论着。 叶臻走进去, 一一打招呼。 沙发上坐满了人,她一时找不到地儿, 只好坐在飘窗上。 路征见状, 微微蹙眉, 立刻起身,说:“你坐我这儿。” 叶臻不会跟他见外, 当即和他换了座。 路征暂时合上电脑,问:“吃早餐了吗?” 叶臻摇头,“还没。” 林北钦走到叶臻身旁,说:“我刚才叫了餐。” “哦, ”叶臻眨眨眼, “谢谢。” 虽然道了谢,可叶臻怀疑早餐并不是林北钦安排的。果然, 几分钟后, 李逸止敲门进来, 同时带着两个推着餐车的服务员。 一行人吃了顿简单又美味的早餐,正式开始工作。 林北钦率先看向路征,说:“路警官,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你一个晚上足以搞定那些监控。” 路征脸色平静,当即调出电脑中的视频,说:“这是顺南路街头的一处监控,刚好拍到昨晚的嫌疑人从街头逃走。但只拍到了摩托车尾部。” “电脑高手,可以处理出更高清的画面,以便排查摩托车车型。”林北钦说。 “当然,”路征闻言,立刻调出摩托车的资料。 叶臻凑过去,惊叹:“连后轮胎的花纹都能看清。” 李宏双眼一亮,猛地一拍手,说:“我这就去让人排查那片区域的摩托车。” 路征讲完后,李逸止将一份报告摆在桌面上,说:“目前为止,所有的幼童尸体都确认了身份。包括那两具流浪儿童的。” 林北钦立即问:“那具白骨化的尸体呢?” 为了检测比对这几具幼童尸体的DNA,李逸止这几天几乎不眠不休。他几乎能把所有幼童的身份信息都背下来了。 他说:“白骨化的尸体是一名幼女,死亡时才三岁。我在DNA资料库中,找到了她的信息,她叫高小玫,蓉县梓桐村人。” 说话间,路征已经快速调出了公安的内部系统,查找到高小玫的资料。 叶臻凑过去,看着屏幕,说:“高小玫,失踪时三岁,疑被拐卖。她失踪后的第二天,母亲朱雨荟就报了案,并留下了DNA信息。” 林北钦说:“查一下朱雨荟的资料。” 路征照做,片刻后,说:“朱雨荟是梓桐村的人,这些年一直都住在那里,没有离开的记录。” “太好了,”林北钦看向叶臻,说:“准备一下,我们去一趟梓桐村。” …… 梓桐村,是蓉县东边的小村庄,几年前,这里通了公路,吸引来不少开发商和周边的游客。 正值暖春,窄窄的公路在山野烂漫中蜿蜒伸展。两边嫩黄娇妍的野连翘簇簇绕枝,非常热闹。 叶臻放下iPad,开了窗户欣赏风景,林北钦则对无限的风光视若无睹,继续查看卷宗。 驾车的路征放缓车速,正合叶臻的心意。 村落里,家家户户住得较远,房屋零星似的,遥遥相望,没有什么规律,甚至只有田埂小道相通。 很快,水泥公路就驶到了尽头,几人下了车,寻了一户人家,打听朱雨荟的住处。 辗转了许久,才到达一座平房前。 这是一户典型的平房,三四间屋子并排着,屋前是水泥铺的空旷的空地。 此时这房屋门窗紧闭,寂静无声。叶臻上前敲门,指尖触到一层不太厚的灰尘。 她用纸巾擦了擦,又去瞧了瞧窗户。同样的,窗户和窗台上,都落下了一层灰。 “这里怕是没人住了。”叶臻说。 几人在空地上站了会儿,不久后,便有一个中年女人到门前来收菜。 叶臻连忙上前打招呼,“大姐,你好。” 中年女人狐疑地打量她,又警惕地看了眼林北钦几人,问:“你是……” 叶臻笑着说:“我们是朱雨荟的亲戚,可是很多年没和她联系了。今天路过这里,想来看看,但没想到她不在家。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中年妇女弯下腰,继续摘地里的菜,说:“早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叶臻问。 中年妇女说:“大概两三个月前吧,听说是去城里了。” “哪个城里?”叶臻问,“去工作吗?” “应该是,”中年妇女轻叹,“她这房子就要被拆迁了,土地也要被占了。肯定会得到一大笔补偿费,她还留在村里干什么?要我,我也去城里玩,等着拿钱就行。” 叶臻蹙眉,思索一瞬后,问:“你知道她平时和谁走得近吗?她在城里有亲朋吗?” 中年妇女说:“有。”她指着对面一两百米处的房子,说:“看见了吗?那座瓦房是曹家的,她指不定去找曹明了。” “曹明?” 中年妇女点点头,不愿意多说了。 几方打听下,得知了一些关于朱雨荟和曹明的流言。 这两人,一个是死了丈夫的寡妇,一个是跑了老婆的男人,家离得近,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会碰面,一来二往,就走得亲近了。 但那时候,村里的风气不如现在这样开明,寡妇和男人在一起,那是要被人耻笑唾骂的。所以从来没有人看见朱雨荟与曹明明着来往过。据说只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会去某个偏僻的地儿幽会。有几次还被人撞见,闹得全村沸沸扬扬的。 曹明这人脾气不太好,老婆跟人跑了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他时常发怒,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儿子身上。常常有人看见他殴打儿子,对小小的孩子拳打脚踢。 那被打的孩子一开始会哭会闹,会求饶,到后来,面对曹明的暴力,竟像死一样的沉默。 有人看孩子被打得可怜,会劝着护着,但一背身,曹明照打不误,甚至打得更厉害。 这样的情况多了,看见的人也见惯不怪了,劝也懒得劝了。 只有朱雨荟,会在孩子被打时,将他拉到一旁,护着他。甚至带他回自己家,给他治伤。 后来,曹明的儿子渐渐大了,高中毕业后,离开了桐梓村,外出工作,好像赚了好大一笔钱。曹明见钱多,也抛下朱雨荟进城赚钱去了。 那些年,朱雨荟一个人守着空房,也没再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寡妇和单身男人的流言,也渐渐失传,村子里也不再听到曹明打孩子时的暴怒声。 但不知道为什么,前不久,朱雨荟的房子突然空了,没几人知道原因。只是听闻有的人说,看见她被一辆面包车带走了,还带了不少东西,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 “朱雨荟会不会是跟曹明一起走了?”叶试探着问。 路征说:“或许是投奔其他亲戚了。” 林北钦眯了眯眼,立刻否定,说:“不会。” “为什么?”叶臻有些诧异。 林北钦浅淡一笑,说:“朱雨荟生了孩子才一年,外出打工的丈夫就意外死了。她独自带着孩子,这么多年就没有亲友来接济她,而且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投奔娘家或者其他亲戚,为什么会在前不久突然去投奔?” “所以……”叶臻半信半疑,“她会不会是去找曹明了?” 路征用手机查找曹明的信息,说:“很巧,曹明就在蓉县。我查到了他在蓉县某处超市里的消费记录。” 林北钦挑眉,“连这个都能这么快查出来,你比猎犬还厉害。” 路征无声一笑,将资料传给叶臻。 紧接着,路征又查出曹明的通讯记录,快速将记录发回警局技术部。 几分钟后,警局的人发回消息,曹明的早期通讯记录里,果然有朱雨荟,但这几个月没有了。 “难道曹明也没有和朱雨荟联系了吗?”叶臻蹙眉。 林北钦挑眉,“最后的通讯是在多久前?” 路征说:“三个月前。” “呵,”林北钦淡然一笑,“这不就是线索吗,至少可以猜测,曹明在朱雨荟离开前联系过她。找到他问一问,或许就知道朱雨荟的去向了。” …… 朱雨荟的去向至今不明,消息传回警局后,各方展开调查。 叶臻等人离开梓桐村,回了蓉县。 回了酒店,叶臻下意识跟着林北钦进了房。林北钦见她跟进来,并没说什么,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林北钦脱了外套,颀长的身躯往沙发上一坐,说:“有什么话说?” 这一路,叶臻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始终不得其解。 她说:“朱雨荟的女儿死于两年前,可两年前,她和女儿都在梓桐村,为什么她女儿的尸体却出现在蓉县?” 林北钦丝毫没有她的疑虑,说:“朱雨荟当年报案时称自己的女儿是在梓桐村失踪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凶手把她的女儿带到了蓉县。” 叶臻深吸一口气,“凶手……有没有可能是梓桐村的人?” “很可能。”林北钦说。 他走向落地窗,目光凝视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又渐渐地聚焦在玻璃上,说:“如果朱雨荟的女儿王小玫是凶手的早期被害者,那他应该和朱雨荟认识。就算不认识,也可能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与朱雨荟碰过面。 我说过,性侵幼童的人,在早期作案时,会特意接近被害者的家长或监护人,或许还会和他们建立良好的关系。所以,这个凶手,或许和朱雨荟的关系还不错。” 叶臻心头一震,心情抖擞又振奋,她说:“我们要尽快找到朱雨荟!” 37.线索中断 有了朱雨荟这条线索, 似乎能离真相更近一步。 只是叶臻没想到, 不期然的变故会来得这样快。 …… 警方很快查出了曹明的工作地点和住址,并由此顺藤摸瓜,查到了朱雨荟的消息。 曹明在两年前来到蓉县,换了好几份工作,如今在一家酒店中做保安,正巧, 朱雨荟也是这家酒店的服务员。 朱雨荟的住处离酒店不远,乘坐公车只需十分钟就能到达。 林北钦将车停好, 步行几分钟,到达朱雨荟居住的楼下。 这幢楼有些破旧, 布局和结构简单古老, 有点像老式公寓, 走廊两边都是并排的住房。 这里房租便宜,居住的人也大多是外来务工的。 正值清晨, 在这栋老旧的楼房居住的昼夜颠倒的人,有的人正匆忙出门去上班,而有的人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 叶臻拾阶而上,到达三楼, 穿过堆满杂物的走廊, 到达朱雨荟的家门口。 房门紧闭着,门前很干净, 角落里还放着盆栽, 盆里不知名的植物长势喜人, 蓊郁叶子里点缀着红蕊。 叶臻站在前头,上前敲门,敲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回应。 “会不会是不在家?”叶臻回头询问林北钦。 林北钦微微蹙眉,他说:“朱雨荟昨天上的是晚班,今天要换成中班,这时候她应该在休息。再敲试试。” 叶臻又抬手敲响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忽而动作微微一顿。 “教授,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古怪的味道?”她问。 林北钦走上前,脸色微沉。 身后的李宏俯身,凑近门缝,深深地嗅了嗅,说:“好像是煤气……” 说罢,他脸色一变,立刻拨打电话,让人来开门。 林北钦说:“等开锁的人来,里面的人只怕都没救了。” 李宏脸色一凜,立刻捡起地上的晾衣架,折了铁丝插进锁孔里,捅了几下后,说:“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好在这防盗门比较老旧,锁芯设计并不复杂,片刻后,门被打开了。 一股强烈的刺鼻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叶臻下意识往里冲,被林北钦按住肩膀。 他把她推到走廊上,说:“站着别动。”说完径直走了进去。 李宏也带着两个便衣进门。 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客厅里没什么家具摆设,狭小但空旷。满屋都充满着煤气,让人呼吸困难,头目眩晕。 林北钦迅速进入卧室,在床上发现了朱雨荟。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唯独唇色鲜红,像染着血。 林北钦立刻摸了摸她的颈动脉,触手的皮肤冰凉,已经没了脉搏。 他蹲下身,视线与床齐平。 床被整齐,被子规整的盖在朱雨荟身上,枕头上有少量呕吐物,是顺着她的唇角,从脸侧流下来的。 李宏已经开了所有的窗通风,同时通知法医和现场勘察人员。 林北钦起身,说:“煤气中毒,已经没救了。” “操!”李宏盯着床上的尸体,愤恨地咒骂一声。 事发突然,为不破坏案发现场,林北钦和李宏等人退出房。 门口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围观者,正好奇地往屋内看。叶臻堵在门口,艰难地阻拦着,手里还举着警察证。 警方快速疏散了围观的人,将门重新关好,同时封锁了现场。 …… 朱雨荟到达蓉县不过三个月,人际关系很简单,与她来往最多的人,便是曹明。 曹明与朱雨荟住在同一层楼,隔着几套租房。 此时曹明的房门紧闭着,林北钦上前敲门,许久后,门才被人打开。 开门的人四五十岁,穿着半旧的褶皱的T恤,宽松的裤衩,一脸疲倦,满眼血丝。 他惺忪地眯着眼,瞥了下站在门口的林北钦,问:“干什么?” 林北钦说:“你是曹明?” 男人微微睁大了眼,用力地看了看林北钦,狐疑地说:“是。” 林北钦出示证件,说:“我是警察,想问你点事。” 曹明僵住,抓着头发的手缓缓放下,却没有配合的意思,周身防备警惕。 林北钦平静地说:“朱雨荟死了。” 曹明又是一僵,踉跄着退后一步,瞪着双眼,似乎不太相信。 警方的人来得很快,陆陆续续地通过走廊进入朱雨荟的房间,曹明用力地看了几眼,浑身微微抖了抖,这才走出房,探着身体往朱雨荟住所看,半晌后结结巴巴地问:“真……真死了?” …… 曹明的住房虽不整齐,但还算干净,逼仄的阳台上晾着衣服,已经干了。 客厅里有一张小木桌,桌上胡乱放着烟盒、烟蒂,用过的纸,还有两副碗筷,桌子中央有两盘吃剩的菜,一盘是蒜薹炒肉,另一盘是红烧排骨。 门口的鞋随意丢放着,其中一双是女式拖鞋。 卧室的门开着,可以看见床,床褥凌乱,但比较干净,地面也挺整洁,一旁的椅子上搭着几件衣服。 曹明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吞云吐雾。他指尖颤抖着,烟灰随意地抖落在地上。 林北钦站在他对面,离他一两米的距离。 李宏拖了张椅子,坐在曹明对面。 片刻后,他才开口:“你昨晚和朱雨荟一起下班的?” 曹明似乎被吓了一跳,迟钝地摇头,说:“不是,我下班比她早。” “她回来的时候你知道吗?”李宏问。 曹明又摇头,“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打牌。”他又狠狠地吸了口烟。 “和哪些人一起打牌?”李宏问。 曹明吐出一口烟,说:“和宋老赖他们几个,回来吃了饭就开始打,一直打到差不多天亮。” 李宏依旧不动声色,问:“在哪里打牌?” 曹明指了指对门,说:“宋老赖家里。” “一直都在打牌吗?”李宏脸色凝肃。 “是,”曹明点头,“一直在打牌,几个人打上劲儿了,都不舍得下桌。” 李宏稍稍沉默,须臾后,才又开口:“你和朱雨荟是老乡?” 曹明点点头,“是,我老家的房子就在她家对面,隔得不远。” 李宏目光研判,“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曹明愣了,低下头沉默着,好一会儿之后,才说:“就是相好的,但……没结婚。” “男女朋友?”李宏问。 “不……不是,”曹明摇头,双手一摊,“我都这岁数了,还谈什么男女朋友?” 李宏:“你是不是在三个月前,把朱雨荟带到了这里?” 曹明:“是。” “为什么要带她来?” 曹明又点了根烟,说:“是她打电话告诉我,不想在梓桐村呆了。她想出来打工赚钱,想见一见世面。顺便……找一找她失踪的女儿。” “她来这儿之后,和人关系好吗?” 曹明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李宏说:“她有没有结交什么朋友,或者走得比较近的人?” 曹明不太确定地说:“同事算吗?她和酒店的同事关系还不错。可就是听说,她跟其中一个叫什么潘玲的人吵过几次。” 询问结束后,李宏找到了昨晚和曹明一起打牌的宋老赖。 果然如曹明所说那般,一整个晚上,几个人都在打牌,期间没人离开过,直到天亮。 “你们几点开始打牌的?”李宏问。 宋老赖蹙眉说:“大概……十点半吧。那时候电视里在放相亲的节目,就是那个点。” 李宏:“你确定没人离开过吗?” 宋老赖摇头,“我确定,门是锁上的啊。” “为什么锁门?” 宋老赖有些惶恐,“听说最近抓赌博的,怕被发现,所以就把门反锁了。” 又问了其余两个牌友,结果都大同小异。 …… 叶臻正在勘查案发现场。 朱雨荟的家比较小,勘查起来相对简单。 她从卧室开始,采集指纹、毛发、纤维、脚印、以及一些角落里的灰尘。 客厅和卧室都没有打斗过的痕迹,门窗都是完好的。在警方进入之前,门窗紧闭,没有破损的迹象。 如果这是一起杀人案,那能算得上密室杀人了。 朱雨荟死于煤气中毒,叶臻仔细勘查了煤气灶和煤气罐。 这两间屋子,原本是两室一厅。但后来被房东分开了,另外一半客厅、卧室、厨房,被墙壁隔开,租给了另外的人。 朱雨荟租到的这一半,没有厨房,所以她自己买了两罐煤气,放在客厅角落里,并接了煤气灶。 叶臻查看了煤气罐,两个罐子的阀门都是打开的,罐子里的煤气已经漏了个干净,连接灶台的管子被拔掉了。 她在阀门和管子上,提取到了指纹。 客厅的中央倒放着一把拖布。而据叶臻观察,朱雨荟的清洁工具都是放在屋外走廊上的。她走到拖布旁,俯身趴在地上,用光源反复照射地面,观察到有一条拖行的痕迹,从卧室一直延伸到客厅拖布倒放的地方,接着又继续往前,在离窗户半米左右的地方戛然而止。 叶臻起身,走到窗户前,谨慎专注地勘查窗户的情况。 窗户完好、干净,玻璃上贴着窗纸。窗框上没有发现破损的地方,窗台上落了一层淡淡的灰尘。 这里是三楼,窗下是一条狭窄的巷子,很寂静。 叶臻将半个身体探出窗外,去观察窗下的墙面。没有管道,没有可攀援的地方,暂时看不到攀登过的痕迹。 38.自杀他杀 回到警局, 已是下午, 溽热的阳光渐渐西斜,气温渐冷。 警局里的氛围也有些冷沉,负责奸杀幼童案的刑警们端肃沉默地坐着,一声不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曲曲折折寻找到的线索, 骤然断了。 朱雨荟的意外死亡,让案子暂时陷入了僵局。 李宏双手插在腰上, 来来回回地走着,一时又停下来, 恨恨地说:“要让我知道是谁杀了朱雨荟, 我马上宰了他!” 勘查小组中的一人说:“朱雨荟有没有可能是自杀?” 李宏咬牙:“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自杀?” 勘查组的人说:“目前我们没有发现现场的可疑之处。门窗完好, 没有打斗痕迹,现场就是一个密室, 除了朱雨荟之外,没有人能进入。” 李宏一时无言。 气氛又再次冷下来。 片刻后,众人看向林北钦,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查看着现场的照片, 良久后,他将照片放在桌上, 说:“这个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众人面面相觑。 林北钦起身, 说:“我需要把宜城实验室的人调过来, 重新仔细地勘查朱雨荟住处。其余的人,继续跟进奸杀幼童的案子。” 李宏哑然,思索片刻后,颔首道:“好。” 短时间内,叶臻已明白了林北钦的用意。目前来看,朱雨荟之死与奸杀幼童案没有任何联系。但她死得太巧,有许多的疑点。 林北钦打算分两批人,同时跟进奸杀幼童案和朱雨荟死亡案,不管真相如何,做两手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查出凶手。 “万一朱雨荟是自杀呢?”勘查小组的人问。 林北钦噙着浅笑,“那就查查她自杀的原因。”他勾了勾唇,“从目前得知的信息来看,朱雨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女儿,就算她再绝望,在找到女儿之前,怎么会甘心轻易自杀?何况,一般打算自杀的人,都需要巨大的勇气,从决定自杀,到真正实行自杀,要经过漫长的犹豫和‘酝酿’。大多自杀的人,在自杀得逞前,都会有数次自杀未遂的情况。” 这一点,其余人并不反驳。 有的人为了自杀,会尝试、寻找各种不同的自杀方式。通常一开始自杀时,因为怕疼,或者没下定决心,或者自杀方式不对,都会失败。多试几次之后,才会得心应手,自杀成功。 所以,林北钦在提醒这里的人,去查明朱雨荟是否有过自杀的念头和行为。 林北钦看向叶臻,说:“现场的情况你写成报告,交给方圆和郑小吏。” “好,”叶臻颔首。 林北钦再看向李逸止,问:“尸体的情况怎样?” 李逸止说:“我对尸体进行了初步验查,没有发现争斗痕迹,没有防御型伤痕。尸体唇色鲜红,口腔内有呕吐物,血液呈樱桃红色,再加上对现场的勘查可分析出,死者是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而死。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夜凌晨两点。” 林北钦问:“她身上有没有其他痕迹?” 李逸止了然,说:“她身上没有重伤痕迹。就算有伤,也是切水果或者干活时留下的细小伤口,根本不足以致命。” “这说明,她在近段时期内,没有过自残的行为。”林北钦说。 李宏脑子里有些混乱,“林教授,所以你认为,朱雨荟不会自杀,她的死是因为他杀?”他很是不解,“你和我是第一个进入案发现场的人。我敢肯定,门窗是从屋内关闭的!如果真的是有人杀了她,那凶手如何在屋内关闭门窗后离开现场的?” “所以,就需要对现场进行仔细地勘查。”林北钦眯了眯眼,“只要凶手到过现场,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李宏欲言又止。 林北钦看向他,说:“尽快查明,她的死,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 …… 散会后,天色已晚,叶臻随林北钦一道回酒店。 紧随着出来的李宏等人还在为朱雨荟是自杀还是他杀争议着。 上了车,叶臻系好安全带,林北钦却没发动汽车。她坐了会儿,诧异地转头看向他。 林北钦习惯在上车的第一时间开窗通风。此时夜风微凉,空气里的香樟味若隐若现。 他探究的眼眸也很深邃,直白。 叶臻愣了愣,不明所以地侧首。 林北钦噙着笑,说:“你刚才特别安静,一言不发,是想到了什么?” 叶臻有些无奈,果然一丝一毫都瞒不住他。 她调出手机里的照片,递给他看,“我觉得现场很可疑。” 林北钦端坐着,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目光微微倾斜,落在手机上,说:“拿过来些。” 叶臻探过身去,把手机递到他身前。 “客厅里倒着一把拖布,从卧室到客厅窗户下,有一条拖布拖过的痕迹。”她将手机放大给他看。 那是一张拖痕照片,看得出她打了光,拖痕比在一般光线下要清晰些。 她说:“朱雨荟死前做过什么?拖着拖布从卧室走到客厅,然后再躺倒床上去?”她摇头,“这说不通。” 细细的风钻进车厢里,是令人清凉的香樟味,还有隐约的暖香,似是从她身上钻出来的。 林北钦目光微微一暗,不动声色。 叶臻钻心地盯着照片,“教授,你觉得呢?” “嗯,”林北钦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问:“房间里的脚印是什么情况?” 叶臻蹙眉,“从现场采集到的脚印来看,应该只有朱雨荟的脚印。” “你觉得这很可疑?”林北钦反问。 “是,”叶臻轻轻咬唇,“是不是凶手在现场留下了一组脚印,然后用拖布拖掉了。” 说完,她抬头,斟询地看向他。 她一抬头,险些碰到他的脸,目光相凝,这才发现两人靠得很近,近到她清晰地看见他眼底清澈的光,似辽远天际的星子。还有他的体温,熨帖着她的肩膀和手臂,如细微的电流似的,钻进她敏感的神经里。 叶臻一怔,条件反射地回避,立刻坐直。 林北钦握紧方向盘,忽而察觉身前一空,心头竟有点说不明的失落。 他看向叶臻,见她呆若木鸡地坐着,拽着手机的手指非常用力。 微微蹙了蹙眉,他说:“你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给你时间,去现场求证勘查。” 叶臻松了一口气,看向窗外,小声地说:“是。” 车辆无声滑入喧嚣之中,一路穿行,两人都沉默无言。 直到进入酒店,林北钦才轻声开口,说:“你还记不记得骑摩托抢劫女童的嫌犯的体貌特征?” 叶臻有些恍惚,闻言微微一怔。她有些心虚,说:“当时他骑车的速度太快,我没看清楚。” 林北钦眯了眯眼,“我看清楚了,而且记得很清楚。哪怕他站在我面前,我也能认出来。” 叶臻心头一凜,疑惑地看着他。 “王秋雨描绘的嫌犯特征你还记得吗?”他问。 叶臻说:“身高大概一米七五,身材中等,不胖,力气挺大,四十多岁。” 她心底微微一惊,“你怀疑的是……” 林北钦似笑非笑,“没有证据,有待进一步调查。” 他勾了勾唇,似已洞悉一切,成竹在胸。 …… 郑小吏等人来得很快,第二天早上就已坐在了蓉县警局的办公室里。 甫一见到叶臻,郑小吏飞奔过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小臻臻,好久不见!” 方圆一把将他扯开,“叶臻不想见你,”说完,她一把抱住叶臻。 郑小吏有些气急,“方圆,你是不是见我和叶臻拥抱,所以就醋了?” “对!”方圆说。 郑小吏的脸刷一下通红,说话也结巴了,他赧然地低下头,说:“是……是吗?” 方圆把叶臻往怀里一捞,说:“是,叶臻是我的,你怎么能随便抱?” 郑小吏愕然,又有些丧气,“叶臻怎么是你的?她是大家的。” 叶臻失笑,立刻打岔:“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方圆说:“听说案情挺重大的,不敢耽搁,交接了那边的工作后就立刻过来了。” 郑小吏说:“在昨晚,我们已经把案情卷宗看完了。” 说话间,李宏路征等人从门外进来,立刻安排人好好地接待郑小吏几个。 叶臻暂时做起了中间人,介绍说:“这是李宏李队。” 又看向路征,说:“这是路征警官,也是我师兄。” 几人用了半个上午的时间了解分析案情。 得到朱雨荟死亡现场的物证,刑侦鉴识科学实验室的人立刻有条不紊地展开侦查。 …… 郑小吏等人在实验室忙碌时,方圆和李宏几人开始细致了解朱雨荟的人际关系。 朱雨荟的生活轨迹非常简单——酒店,家,偶尔去超市,菜市场。 她在酒店工作态度不错,认真严谨,因为长得漂亮,也深受酒店顾客喜欢。甚至在有些时候,她得到的满意度比一些资深的服务员更高。 方圆和李宏像领班了解情况,“听说朱雨荟和潘玲发生过争执,你知道事情原委吗?” 领班露出无奈的脸色,“我们酒店有一个长期的住客,和潘玲关系比较暧昧。但潘玲觉得,自从朱雨荟到酒店工作之后,那位住客就和她关系淡了。潘玲跟我说,有好几次那个住客都没叫她去服务,而是叫的朱雨荟。潘玲因此不满,所以和朱雨荟起过争执。” “后来怎样,争执严重吗?”李宏问。 “反正两人就僵着呗,”领班轻描淡写地说,“她们不影响工作,我也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方圆思索着,问:“朱雨荟工作态度怎样?” “很积极,”领班一脸的满意,“她很好学,也很勤快,虽然有些腼腆,但她工作一丝不苟,是我们这里最上进的。”她拿出满意度测评表,递给方圆看,说:“你看,只是上个月的顾客满意度测评,她的得分是最高的。” 她轻声一叹,“我马上就升职了,原本还想培养她做接班人的。” 方圆立即问:“她知道你要培养她做接班人吗?” “知道,”领班说,“我暗示过她。” “她反应怎样?” 领班说:“她很高兴,还请我吃了顿饭。” 39.暗藏锋芒 一个外来女人的死亡, 似乎对老城区那栋老旧楼里的租户没多大影响。 纭纭众人, 依旧照着他们原来的日子继续生活着。 方圆和李宏走访了租户中与朱雨荟有过接触的人。 与朱雨荟同层的几个女人对她的评价不太好。 “朱雨荟啊,那女人,长得挺漂亮,每天晚上还跑出来,出来给谁看呢?” “她在走廊里走一趟,勾得男人睡不着觉, 你说她张这么漂亮,何必住这种地方呢?随便傍个大款啊。” “别说, 我还真看见她大晚上的,跑到……”压低声音, 又说:“跑到曹明屋里去了, 听说他们是同乡, 好像早就好上了。” “说来也奇怪,曹明的儿子住那么好的大房子, 为什么他不跟儿子一起住,反而要租这种房子?不就是想和朱雨荟腻在一起吗?” “说不定她有其他的男人,勾搭的男人太多了,所以惹了杀身之祸。电视里都这样演的。” 租房里的男人对朱雨荟的印象也非常深刻。 “朱雨荟那女人?长得可真漂亮, 脾气很好。就是我见过她和宋老赖抱在一起, 哎呀,宋老赖肯定得手了, 要不然那姓朱的女人怎么没反抗呢?” “有一回我下班回来, 看见几个男人扒在朱雨荟门缝里偷看, 朱雨荟拿着扫帚,气急败坏地把人撵走了。” “要说谁想杀她,那肯定是宋老赖他媳妇儿啊,宋老赖那眼睛恨不得长在人家身上,他媳妇儿能忍吗?” 走访一天,方圆和李宏回了警局,将情况汇报上去。 …… 与此同时,现场的痕迹勘查有了最新的结果。 郑小吏将勘查报告放到林北钦手里,说:“现场发现的毛发,属于两个人,一个是朱雨荟自己的,另一个是曹明的。地上的脚印只有朱雨荟的,煤气罐和煤气管子上的指纹,只有朱雨荟的。” 李宏眉头一凝,“现场有曹明的毛发?” 叶臻说:“曹明和朱雨荟是老乡,关系暧昧。就算现场有他的毛发,也只能证明他曾经去过朱雨荟的家。” 穆婂将一组照片投影到屏幕上,说:“客厅窗台上有灰尘,但比较少。而卧室窗台上的灰尘却比较多。所以,客厅的窗台,应该是被人擦拭过的。” 郑小吏说:“我勘查过外墙,没有发现攀援的痕迹,而且墙外没有任何支撑物与落脚点,攀援起来比较困难的。” 李宏疑惑:“所以窗外的灰是朱雨荟自己擦的,也没有人攀过窗户,进入过她的家?” 他说:“她就是自杀的。” “不,”方圆立即开口,“朱雨荟不太可能自杀。她工作积极努力,而且还被领导重点培养,平时的情绪也没什么异常。就算和同事起过争持,也没对她造成负面影响。这样一个工作、生活认真规律的人,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小。至少目前没有查到她自杀的理由。在她的房间里,也没有发现自杀的遗书,她的手机通讯录和私人社交软件上,都没有留下任何有自杀倾向的痕迹。” 由目前排查到的情况看,朱雨荟自杀的可能性较小。 会议室的气氛一时低沉下来。 无数的线索,庞大复杂,犹如纠缠不清的麻葛,难以理清。 李宏开口打破沉默,他看向林北钦,说:“教授,我想知道你的想法。朱雨荟的身份比较特殊,她是奸杀幼童案的关键人物,她的案子是否能和幼童案合并?” 众人纷纷看向林北钦,他脸色如常,说:“目前不需要合并。” 李宏沉默片刻,“可如今,奸杀幼童案没有任何进展。” 林北钦说:“朱雨荟之死,只是奸杀幼童案的一个插曲。我们侦查的主要方向和重点,依旧是幼童案。” “可朱雨荟死了,我们失去了一个查找重要线索的机会。”李宏微微懊恼。 林北钦处变不惊,说:“查案的方式多种多样,线索也是千丝万缕,失去了一条,还有另外一条。” 他从容地起身,走到白板前,对叶臻说:“地图。” 叶臻立即拿出地图,贴在白板上。 这幅地图是叶臻连夜赶出来的,按照林北钦的要求,将缩小比例尺放大,只裁剪了幼童案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区域部分。 放大后的地图很清晰,细节更加明了,连最不起眼的街道和房屋,都能在地图上找到。 众人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林北钦。 他安静地站在白板前,身姿挺拔清健,目光清澈明湛。而她身旁的叶臻,姿态神色也静然从容。这对师徒,气质如松,令人神往。 如果忽略他们是师徒关系的话,这一男一女配合默契,让人赏心悦目,好像一对眷侣。 路征缓缓合上电脑,微微眯着眼,看向林北钦。 就在这时,林北钦拿起红笔,在地图上圈出几个地点。 他淡淡地说:“这几个地点,是几个幼童失踪的地方。凶手很谨慎,作案时都完美的避开了监控摄像。” 接着,他执笔,快速勾出若干条路线,说:“凶手对这片区域非常熟悉,作案得手后,他也选择了没有监控的路线逃走。我所勾画出的路线,就是作案点附近没有监控的街道。” 众人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街道,一时陷入沉寂。 就算蓉县只是一个小县城,可街道也是又多又杂。在这里工作多年的刑警,也不敢保证谁能完全记住每一条街道,甚至哪条街是否有监控。而林北钦,却只用了几天时间,将那片区域的地图熟记于心,了若指掌。 有人疑惑,“林教授,那片区域没有监控的街道很多,单单是你勾出来的,也挺多的。难道要一条一条的去排查?” 李宏蹙眉,“就算逐一排查,也可能不会有结果。事情过去那么久了,线索没有了,而且也很难找到目击证人。” “谁说要逐一去排查?”林北钦不紧不慢地反问。 众人一静,见他看了叶臻一眼。 叶臻执笔,用粗线勾出数条街道,她说:“凶手带走幼童,为了不被发现,定然会快速逃离现场。所以他会选择最快最短的路线离开。”她指了指粗线勾出的地方,说:“这几条街,没有监控,也是凶手可以最快离开现场的路线。” “谁能保证凶手一定会这样走呢?他不会绕道吗?”有人质疑。 “很好。”林北钦勾唇,“一个带着陌生孩子的凶手,会故意绕道,多走几条路,好让更多的人看见他吗,让监控拍到吗?就算他绕路,也不会走有监控的地方。” 那人哑口无言。 “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或多或少会引人注意,何况孩子是被抢走的,如果不控制好,就会哭闹反抗。如果我是凶手,我会准备一辆不起眼的车,并且将孩子弄晕,或者限制孩子的行动能力,快速地离开现场,而且尽量不被人发现。”林北钦说。 路征微微抬起下巴,说:“没有监控的逃离路线,要怎么查?” 林北钦闻言,与他对视一眼,说:“不要小看城区里的监控网。就算是老城区,难道每一条街道上都没有监控吗?凶手要逃离,总会走出无监控区域。况且,一旦成功远离案发现场后,他就可能放松警惕,不会再刻意避开监控。” 路征恍然大悟,双眼微微一亮。 林北钦盯着他,无声笑了笑,说:“而且,从地理学上来讲,凶手能注意到这些被害人,一定是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与被害人相遇过。《地理学的犯罪心理画像》中提出,儿童被杀案的地点,可以细分:分别是与被害人相遇地点、杀人地点、以及尸体被发现地点。与被害人相遇的地点,通常情况下,离凶手的居住地点都比较近。当然,这种概率并不能包涵所有的案件。但是,既然凶手与被害人相遇过,而且为了作案成功,就一定会多次观察被害人的行踪、生活习惯。他作案时没被监控拍到,那他观察跟踪被害人时,是否被拍到了呢?” 路征眉头微蹙,沉默不语。 “所以,”林北钦直视他,“电脑高手,你接下来,需要严加排查监控。第一,排查离凶手逃离路线附近最近的区域。第二,排查被害人生前经常活动的区域。在这两个区域内,出现频率高、次数较多的人,就可能是奸杀幼童的嫌疑人!” 话音一落,满室一静,众人也为之一振。 林北钦不过寥寥几句分析,已让在座的人醍醐灌顶。 他不愧是神探,破案的手段和思维犀利而奇异。 李宏原本颓丧的脸,瞬间焕然抖擞了。他连声说:“好,好!林教授,既然幼童案有了新进展,那就让方警官去查朱雨荟的案子。” “不,”林北钦放下笔,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说:“我还是会跟进朱雨荟的案子。” “呃?”李宏不解。 林北钦说:“排查监控可是个耗时耗力的活,在你们排查的时候,我怕自己会很无聊,所以我要找点案子来查。” 这语气,就好像他要找点儿乐子来玩一样。 忽而,路征轻笑一声,说:“林教授,三天,只需要三天,我就能排查完所有的监控。” 他话语低沉,但带着几分冷意和傲然。 叶臻有些惊诧,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就算安排监控组的所有人加班加点地排查,至少也要一个星期。而路征竟然放言在三天内完成?! 一时,会议室落针可闻。 林北钦挑眉,眼神淡淡地定在路征身上,说:“很好,我会在三天内查出朱雨荟死亡的真相。” 路征起身,与他平视,说:“或许用不了三天时间,排查就会有结果。” 林北钦蹙眉,脸色一凜,“路警官,侦查以追求真相为先,不错判凶手,不冤枉好人,这才是我的原则。我从不追求无谓的‘快’。” 路征默然,面沉如水。 林北钦已不再多言,迈步走出会议室。 叶臻恍惚地看着他走入一片清朗光明中,有些呆怔。 “还不走?”他突然回头,冷冷看向她。 她立即回神,迅速跟上他的步伐。 40.破解密室 叶臻手脚麻利地跟着林北钦上了车。 她还没从恍惚中完全清醒, 系好安全带后, 便等着林北钦开车。 光影斑驳,疏影落在玻璃上,四周安静如画。 林北钦发动汽车,驶出警局。 叶臻看向窗外的景色,说:“接下来去朱雨荟家吗?” 林北钦淡淡“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清冷。 叶臻不疑有他, 想到三天破案,却是不由得蹙眉, “教授,三天的时间, 真的能查出杀害朱雨荟的凶手?” 两旁的景色平缓后退, 林北钦专注地开车, 说:“张欣阳死亡几天了?” 叶臻说:“七天了。” 林北钦眯了眯眼,晕在光影里的侧颜峻峭冷厉, 他低声说:“凶手的作案冷却期,就快结束了。” 叶臻微微一惊。 奸杀幼童的凶手,作案冷却期为半个月。如果不出意外,最多还有一个周, 他就会再次作案。 三天, 三天的时间,当真会排查出结果来? 叶臻不由得替路征担忧。 车子再一次停靠在朱雨荟家附近的道路上。 这片新旧交界的地区, 既有市井小店, 又有繁华商场。 叶臻带上勘查箱, 和林北钦再次回到案发现场。这栋楼一如往常般鲜活,已临近中午,不少的人正在做饭,还没进楼,就能闻见各家各户飘出的饭菜香,还能听到做饭的声音。 叶臻在楼下买了几杯绿茶和咖啡,拎着上了楼。 林北钦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她手里,不置可否。 案发现场有几个民警在蹲守,此时都不顾细节地蹲在地上,捧着盒饭吃。看见叶臻和林北钦,连忙站起身。 叶臻把绿茶和咖啡递给其中一个民警,说:“我给你们带了点儿喝的。” 民警热情地接过,低声地说:“放心吧,我们一直守着,没人进去过。林教授怀疑的人,也让人盯着呢。” “辛苦你们了,”叶臻感激地说。 说话间,林北钦已经穿戴准备完毕,叶臻对民警说:“你们继续吃,我们进去看看。” 她换好防护服,提上箱子,跟随林北钦一同进入。 经过上一次的勘查,两人对这里都已经熟悉了,所以进入房间后,直接勘查有疑点的地方。 林北钦站在客厅中央,俯身观察拖布拖出来的痕迹,微微蹙眉。 “如今最大的疑点,就是凶手是如何将这里布置成密室的,”他缓缓起身。 叶臻站在防盗门处,说:“这种防盗门虽然老旧,设计简单,但关上后严丝合缝。想要从门外将屋内的锁扣拧一圈,还是很困难的。” 她打开多波段光源,仔细地照过防盗门以及周围的每一寸地方。 林北钦说:“除非凶手布置了机关或者利用了工具。” 叶臻俯下身,查看反锁门的锁扣,说:“没有痕迹。” 林北钦根本没看防盗门一眼,“如果我是凶手,我就不会利用防盗门布置密室。” “为什么?”叶臻不解。 林北钦乜了她一眼,说:“太冒险。”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有人从外面经过,连谈话声也依稀可闻。 叶臻顿悟,凶手如果在防盗门上做手脚,多少都会耗费点时间,而且这里人来人往,随时都有被发现的风险。 所以,凶手更可能会在窗户上动手脚。 她和林北钦不约而同地走向客厅的窗户。 窗框是铝合金的,推拉式。窗框有些陈旧泛黄了,月牙锁却很新。 或许是安装窗帘不方便,所以朱雨荟就简单地在玻璃上贴了层窗纸。 叶臻身高不够,无法轻松地勘查窗户高处的细节。但隐约一看,窗户完好无损,没有任何问题。 林北钦用手细细抚过窗户的每一寸,修长的手指停在玻璃上方的角落里。 或许是贴纸贴得时间长了,角落的地方有些脱落。林北钦的手指轻轻停在那处,谨慎地掀开贴纸一角。 他说:“你去帮我找一根绳子来。” 叶臻不疑有他,立即出门去找绳子。门外的民警已经吃完饭,见叶臻出来,立即露出微笑。 叶臻试探着问:“你有绳子吗?” 两个民警立刻全身上下找绳子,摸了半天,其中一人指了指鞋带,说:“这个可以吗?” 叶臻心头一亮,“我怎么没想到。”她对民警摇摇手,说:“谢谢,我用自己的鞋带就好了。” 她当即弯腰解了鞋带,拿着重回客厅,“教授,鞋带可以吗……” 话音未落,她愣在客厅中央,惊讶不已。 客厅内空无一人! 她转身进入卧室,也没见到林北钦的身影。她离开不到两分钟,甚至不算离开,林北钦却悄然“失踪”了? 她狐疑地走到窗前,发现窗户的月牙锁是扣上的。她心头一阵猛跳,将窗户打开,探身往楼下看。 楼下的街道空荡荡的,根本没人。 她深吸一口气,回到客厅,四处逡巡打量。 寻找无果后,她拿出手机,给林北钦打电话,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将她的手机抽走。 她惊得险些叫出声,所幸一回头,看见的是林北钦。 “教授,”她欣喜异常,“你刚才去哪儿了?” 她眼底失而复得的惊喜和仰慕十分鲜明,他不禁失笑,说:“你猜。” 叶臻说:“我猜,你应该破解了这密室杀人的方法了。” 她手里握着鞋带,问:“跟绳子有关吗?” 林北钦微微低头,见她鞋子松开着,露出光洁如玉的脚背。他微微蹙眉,将她手里的鞋带抽走。 叶臻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要为自己演示布置密室的方法,他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推,带着她坐到椅子上,然后脱下了她的鞋。 “你做什么?”叶臻愕然。 “系鞋带。”他说。 鞋子套在鞋套里,他熟练简单地来回穿梭,很快将系好鞋带的鞋子还给她。 叶臻有些发愣。 “怎么,还需要我给你穿鞋?”他眉头一皱。 “不是,”她麻利地穿好鞋,尽量忽视刚才心底的微微的悸动。 林北钦目光落在窗户上,又递给她一个物证袋,说:“收好。” 叶臻接过塑料物证袋,放在手里用力看了眼,才发现袋子里装着几缕白色纤维,蜘蛛丝一样细软,很难发现。 她问:“你在哪儿发现的?” “窗户玻璃上,以及月牙锁上。”林北钦说。 “这是凶手留下的?”叶臻心头一喜。 他转身走出房间,说:“真相很快就浮出水面了。” “你已经知道凶手了?”叶臻问。 林北钦说:“其实在你心里,也有怀疑的对象。” 从接触到这起案子开始,叶臻就已经在下意识地分析案情。 一般情况下,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而这起案子,很明显,凶手就是和朱雨荟相熟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布置密室。 她迎上林北钦的眼神,轻轻颔首,说:“我怀疑,是熟人作案。”她的目光透过这栋楼的层层墙壁,似要看透住在这里的各色人物。 “凶手杀害了朱雨荟之后,将现场布置成密室,可见是早有蓄谋,绝对不是临时起意。”她习惯性地咬着手指,继续说道:“他很熟悉朱雨荟的住处,知道她房间里有煤气罐,可见他曾经进入过这里。” 林北钦不置可否。 叶臻说:“朱雨荟的工作,是早中晚三班轮换的,凶手了解她每天的作息时间,知道她何时入睡。这样才能趁着她熟睡时,打开煤气罐,让她在沉睡中中毒而死。”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顿,“煤气中其实添加了刺鼻的气体,其实是可以闻出来的。朱雨荟有没有可能,在熟睡时,闻到刺鼻的气味,然后醒过来呢?” 林北钦眯了眯眼。 叶臻说:“她的手机就放在床头,中毒初期,她会觉得恶心、难受,难道还能安然入睡?难道连打个电话的力气都没了吗?” 她心头一沉,“除非她在中毒前,就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 她询问地看向林北钦,问:“教授,你认为呢?” 林北钦淡然一笑,说:“熟人作案的可能性的确很大,但是……她是否在煤气中毒前就失去了行动能力,还要等待李逸止那边的尸检结果。” 他说:“但可以肯定的是,凶手一定是在朱雨荟回家之后,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打开煤气罐的。否则煤气泄漏的气味,一定会让她警觉,凶手就不会得逞。凶手当然不会冒险,趁着她还清醒的时候偷偷来开煤气罐,所以也许会沉她入睡之后。为了保险,也可能会让她在之前就失去行动能力。比如,下药。” 叶臻咬着手指,若有所思,“凶手要进来开煤气罐,然后还要弄一个密室装置,就算朱雨荟熟睡了,也不能保证不会将她惊醒。所以,下药让她昏睡,的确是个好办法。” 林北钦移开眼,几步走出房间。 叶臻对密室的布置方式非常好奇,但从头到尾,林北钦也没有透露的意思。趁林北钦离开时,她留在客厅里,仔细地再一次勘查窗户。 她掀开窗纸的角,发现窗户边角处的玻璃,竟破损了一个洞。 洞口非常小,只比一颗黄豆大一些,如果不掀开窗纸,是看不出来的。 难道凶手就是利用这个小小的破洞,来布置密室的? 41.浮出水面 吃过午饭后, 叶臻和林北钦回了警局。 或许是朱雨荟的案子有了新进展, 林北钦没让她立刻做出报告,叶臻得空,到院子里溜达消食。 临近下午,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警局里也静悄悄的,阳光洒在地上, 染出一片金芒。 叶臻在树下坐了会儿,便回办公室。 路过技术侦查科时, 脚步不由得顿住。 技术科的门半掩着,屋内传来风扇轻轻转动的声音, 以及密密麻麻地键盘声。叶臻透过半掩的门缝看进去, 见无数台电脑屏幕, 整齐地左右上下排列着,紧密地挨着, 占据了整个墙面。 路征正坐在二十几台电脑前,操控着画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沙发上睡着两个警察,用衣服盖着脸, 鼾声时起时伏。 叶臻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轻轻拍了拍路征的肩膀。 路征眉头紧蹙,头也不抬, 说:“一边儿去。” 叶臻愣住, 无声苦笑, 准备无声地离开。路征却是盯着屏幕,认出了她的影子,立刻回头抓住她的手,“叶臻,等一下。” “师兄,”叶臻抽出手,“我打扰你了。” “没有,”路征有些局促,把一旁的椅子拉过来,让她坐。 他伸手去拿水壶,又发现根本没水了。他只好起身,说:“我去接点儿水。” 叶臻从他手里抢过水壶,说:“我去吧。” 她出进了茶水间,接了热水,从抽屉里拿出几包茶叶,正犹豫泡哪一种茶,路征便进来了。 她问:“你想喝什么茶?”她仔细辨认茶的种类,“有毛尖,还有普洱。” “随便吧,”路征说,“没什么讲究,这些茶都是同事从家里带来的。” 看得出来,警局的人喝水比较随意,有茶的话就随便丢点在水里,累了的时候连水都难得热,直接倒了冷水就喝。 叶臻泡了点儿毛尖,拎着水壶回了技术科办公室。 “这里辐射大,要不要出去坐会儿?”路征问。 睡在沙发上的两个男警也醒了,叶臻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 两个警察道了谢,又呆坐了几秒钟,立刻抖擞精神,开始排查监控。 叶臻盯着不断变化的监控画面,竟发现所有的视频都是以五倍的速度播放的。 她不由得想起了林北钦,他曾经检查冯翰的监控时,用的是几倍的播放速度? 而路征的查看的监控,似乎跟林北钦查看的不同。林北钦查看的是纯粹的画面,而路征的监控画面中,竟然有智能识别功能。 每一帧画面都有变化,而每一帧画面,监控角落里都会自动识别监控中的人、车辆、以及各种物体。 路征说:“这是智能监控系统。” “老城区那边的监控有这么发达了?”叶臻惊疑。 路征摇头,“当然不是,我们警局有智能监控识别系统,将老城区的监控导入系统里就好了。” 他按下暂停键,“比如你现在看到的这个监控画面,系统会自动选定监控中出现的人,识别人的数量,年纪,男女,出现的时间、次数,还有车辆,识别车辆类型、重量、颜色、车牌号、时速、出现的次数。” “这么先进?”叶臻瞪大双眼,“那还需要人做什么?直接用智能系统就好了。” 路征有些无奈,“目前这套系统还在试行阶段,有些识别功能不够精确稳定,还需要人工再排查。” “但也比单用人眼看好得多吧?”叶臻欣喜,对这套智能系统非常感兴趣。 “再先进的技术,也不能离开人。”路征喝了一口茶,“但你说得对,的确比人快。所以我才敢向林教授保证,在三天内查出嫌疑人。” 叶臻盯着好一会儿,眼睛有些酸涩。 “师兄,我看你得去休息会儿。”她说,“你回办公室睡会儿?” 路征却无动于衷,反而问:“你和林教授重返现场了?” 叶臻点点头。 “有重要发现?”路征问。 叶臻说:“算得上是发现吧,但教授没告诉我。” 路征揶揄道:“难道是怕你告诉我?” “怎么会?”叶臻失笑,“教授有他的考虑。” 路征沉默片刻,忽而问:“他对你好吗?” 叶臻侧首,“谁?教授?”她若有所思,不知为何,脸色有些泛红,然后她稍稍点头,“还不错吧。” 一时悄然,路征静静地看着她,又端起茶来,仰头喝了一口,说:“那就好。” 叶臻见他重新坐下,面对着电脑忙碌起来,便不太好久留,悄无声息地离开。 许久后,一旁的同事轻叹一声,拍了拍路征的肩膀,说:“叶警官就是你平时常提起的师妹?” “嗯,”路征淡淡地。 同事说:“喜欢她就追啊,磨叽做什么?我看她是个好姑娘,你别错过了。”说着又蹙眉,“你按这个键干什么?错了。” 路征将手从键盘上移开,目光静若深渊。 …… 离开技术侦查科,叶臻往自己的临时办公室走。刚坐下,恰好看见方圆带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那女人局促地坐在了叶臻对面,腼腆地向她打招呼:“你好。” “王小姐?”叶臻认出她正是女儿险些被抢走的王秋雨,“你怎么来警局了?”难道是奸杀幼童案有新的进展? 王秋雨说:“是林警官让我来的,说是协助破案。” 方圆刚才正打着电话,结束通话后,对叶臻说:“林队安排了犯罪素描师,王小姐是来描述嫌疑人的体貌特征的。” 叶臻整理了一会儿资料,接到了林北钦的电话:“你准备一下,下待会儿讯问曹明等人。” “是,”叶臻心头一凜。 林北钦的行动很快,刚回警局,就让人将曹明等人带了回来。 半小时后,林北钦和叶臻进入审讯室。 第一个接受讯问的,是曹明。 他脸色平静,但双眼布满血丝,看上去非常疲倦。他按照要求,一字一顿地交代案发当晚的情况。 “我那天九点半下班,回来后吃饭、洗澡,差不多到十一点的样子,觉得很无聊,就去宋老赖家打牌。我最先在宋老赖家里等,接着老高来了,他还叫了他的工友。大概等了半个小时,我们还看了会儿相亲节目。等人凑齐了,我们一直从晚上打到天亮,都没有出去过。” 叶臻注视着他,“你和朱雨荟在同一家酒店上班?” “是,”曹明机械地点头。 叶臻问:“你很清楚她的上下班时间?” 曹明默了默,说:“是,我有时会和她一起回来。” 叶臻说:“案发当晚,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家的吗?” 曹明摇头,说:“不清楚。” 叶臻眯了眯眼,“我们查过朱雨荟的排班表。她当晚是十点下班。从酒店回到住处,不会超过半个小时,所以她是十点半左右到的家。那时你还没去打牌。” 曹明抿紧唇,说:“我那时在家里吃饭,没注意到她。” “你当晚吃的什么?”叶臻不痛不痒地问。 曹明蹙眉,说:“好像是蒜薹炒肉。” “你房间里没有厨具,怎么做的饭?”叶臻问。 曹明平静地说:“我叫的外卖。” “平时都会叫外卖吗?”叶臻研判地看着他。 曹明说:“平时都在酒店吃饭。” 叶臻盯着他,“你一直打牌,可以肯定没人离开过吗?” 曹明有些迟疑,忽而想到什么,说:“有人出去过。” “谁?” “宋老赖,”曹明缓缓地吞咽一口,说:“十一点四十的时候,他去了隔壁老高那里。” “去做什么知道吗?” 曹明说:“去拿花生瓜子什么的。” …… 接下来询问的,是宋老赖。 林北钦和宋老赖玩了个小心机,他目光沉沉,看得宋老赖有些心虚。 “宋绍伟,刚才曹明将案发当晚的所有细节都一一交代了,我现在也需要你事无巨细地交代一遍,如果和他说的有出入,那么你们俩都有杀人的嫌疑。” 宋老赖脸色一白,“为什么啊?” “因为口供对不上,说明你们其中有人说谎。”林北钦不冷不淡地说。 宋老赖局促不安地握紧拳头,眉头紧紧地蹙着,紧接着,开始交代细节。 交代完之后,他愁眉不展,说:“我敢保证,我们没有任何人出去过,一直都在打牌。”他既惶恐又诚恳,继续说:“我本来在看相亲节目,是曹明约了要打牌的。” “所有的人都一直打牌,没干其他的?”叶臻眯了眯眼,“曹明说你去了隔壁老高家。” 宋老赖脸色一僵,“我就是去拿些吃的,打牌不吃点东西怎么行?”他狠狠咬牙,说:“我拿了吃的就回去了,根本就没再出去过。怎么可能去杀人?” 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什么,立刻说:“我们凑了五个人,打牌的时候要轮流休息的。我记得有一轮轮到曹明的时候,他去上了趟厕所。” “在哪儿上的?”叶臻问。 “在我家,”宋老赖说,“客厅隔壁就是厕所。” “他上了多久?”叶臻问。 宋老赖拧着眉,摇头说:“我不知道,当时就专心打牌了,谁去算他蹲了多久啊?” 说着,他又叹气,“打了一个通宵,谁不上厕所么?我们每一个人都去过。” …… 第三个进审讯室的,是老高。 同样的心理战术,老高当即苦了脸。 他诚惶诚恐地说:“我承认,我平时爱偷看朱雨荟洗澡换衣服,但偷看的从来都不止我一个人啊。我就住在朱雨荟隔壁,随时都能听见她的动静。她走路哼歌我都听到。但是我发誓,当天晚上我真的没去看过她。” 叶臻心头一凜,“你房间能听到朱雨荟房里的动静?” “偶尔能听到吧,不是很清楚。”老高嗫嚅着说。 叶臻仔细回忆着朱雨荟房间的布局,眉头微微一拧,“你怎么偷看朱雨荟洗澡的?” 朱雨荟的洗手间离大门较远,就算他扒在门上,也只怕看不见吧。 老高低着头,用手捂了捂脸,说:“翻窗到她家里去看的。” 42.谁是凶手? 五个人一一审讯完毕, 叶臻总算从供词中查出可疑之处。也总推测出, 林北钦是怎么从朱雨荟客厅忽然“消失”的。 “呵,”林北钦轻慢地笑了笑,“这么低级的作案手法,破解它不过分分钟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证据。” 不错,破解了作案手法, 有了明确的怀疑对象,但是想要定罪, 且不误判,需要最直接的证据。 夜风清凉, 城市染上霓虹华灯。 林北钦带着叶臻等人, 再一次来到朱雨荟所住的楼层。 不过这一次, 不是勘查朱雨荟的死亡现场,而是勘查宋老赖的家。 宋老赖的家与朱雨荟、曹明等人的住处大同小异。只不过一个单身的大龄男人, 房间自然不会太过整洁。 客厅里,地上到处散落着瓜子、花生壳,鞋子和袜子随意丢在地上,空气里充斥着各种混杂的臭味。 林北钦直接进了洗手间, 顿时皱眉。叶臻跟随他进入, 险些呕吐。 洗手间的地面和墙上,到处都是斑驳的污垢。墙上有窗, 窗下生长着绿黄的霉菌。 叶臻恍惚看了眼, 说:“墙上有擦蹭的痕迹。” 窗半开着, 林北钦轻轻推开,观察窗台。 窗台上也长着绿黄的霉菌,年复一年,与灰尘相融,有的地方都变成了灰黑色,厚厚的一层。 厚厚的霉菌污垢上,有一双模糊的脚印。 或许是有人从这里翻出去过。就算想要擦掉痕迹,也比较困难。 接下来,李宏等人搭着梯子,上到三楼墙面,在其上发现带着霉菌灰尘的擦蹭痕迹,疑似模糊脚印。 …… 现场勘查完毕,林北钦去见了李逸止。 李逸止将验尸报告放到他手边,说:“现在可以明确了,朱雨荟的死亡时间,的确是案发当晚的凌晨两点。” 林北钦翻看验尸报告,说:“我想确认,从她吸入第一口煤气到她真正死亡,经历了多长时间。” 李逸止说:“朱雨荟血液中的碳氧血红蛋白浓度高到60%,是重度煤气中毒。她会陷入深度昏迷,只需要半小时左右,她就会死亡。” 案发当晚的时间线已非常明了——案发当晚十点朱雨荟下班,大约十点二十许,她回到住处,十一点时,她吃了最后一顿晚餐,紧接着凌晨一点半左右,凶手开了她家的煤气阀门,凌晨两点,她中毒死亡。 因此,凶手是在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进入她房间的。 “在她体内,有没有测到其他毒物?”林北钦问。 “暂时没有,”李逸止摇头,“目前测出来的化学元素,都是人体本身所含的物质。” 林北钦蹙眉,“她胃中有什么东西?” 李逸止翻出一张照片,说:“有蒜薹,有肉,但是不多。最多的是麦片,用开水冲了就能吃那种。” 林北钦缓缓一笑,“蒜薹,是不是还有红烧肉?” “是啊,”李逸止丝毫不见怪,“你难道有发现?” 案情终于如抽似剥茧般,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林北钦勾唇,问:“最后一餐食用时间?” 李逸止说:“从消化程度来看,最后一餐离死亡时间,大概四五个小时。” “也就是,她在十一点左右,吃了蒜薹、红烧肉,还有麦片。”林北钦说。 “对,”李逸止颔首。 林北钦默然片刻,说:“人体内含有某些特殊元素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食物内含有这些东西就可能异常了。”他缓缓笑了笑,“我和叶臻都推测,在朱雨荟煤气中毒前,她就可能被下了药了。你再检测一下她吃的食物,看看是否有问题。” 李逸止说:“已经在检测了,不过你也知道,毒物学检测最耗费时间,你需要耐心等待。” “静候佳音,”林北钦起身,理了理衣裳。 严肃的案情讨论完毕,李逸止一改严谨的模样,“怎么,现在就要离开我了吗?” 林北钦嫌恶的蹙眉,“我恨不得离你远点。” “你就是口是心非,”李逸止戳了戳他的胳膊,“你看看,才离我几天时间,你就催我过来了。” 林北钦推开他的手,假模假样地用纸擦了擦,说:“为了案子,辛苦你了。” “不是为了案子,是为了你。”李逸止笑得很欠揍。 天已经黑了,城市的霓光笼在城市上空。 林北钦披上外套,说:“我走了。” …… 叶臻回到酒店,收到了李逸止的礼物——两张温泉券。 她亲自打了电话过去道谢,李逸止漫不经心地说:“别跟你师父一样,只晓得破案,其他一点情趣都不懂。有时间去泡温泉,放松一下。” “谢谢,”叶臻没有推辞,欣然接受了。 她将温泉券收好,开了电脑查资料,突然屏幕中跳出一条消息提示,她收到一封邮件。 邮件是路征发过来的,她立即打开查看。 与此同时,路征发来了视频邀请,叶臻接通了。 “师兄,有事?”叶臻盯着电脑屏幕。 路征还在警局,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神色凝重又专注。 “叶臻,我这两天,对蓉县的幼童色情网站和用户进行了排查,发现有几个比较可疑的。”路征说。 叶臻开了邮箱,里面有路征查获的网站用户资料。她打开一个文档链接,一张张不堪丑陋的画面映入眼帘,令人作呕。 叶臻心头一阵酸涩恶心,立即将画面最小化。 她无法想象,脱去衣服浑身□□的男人,心底藏着怎样的兽性。他们对着最童真的孩子做着猥亵流氓的事情,简直猪狗不如。 照片中,孩子幼嫩的身体和干净的眼眸,无比清晰地镌刻在她的心里,强烈地冲击着她。 路征轻声问:“很难受是不是?” 叶臻抬手捂住眼睛,这些画面简直不能多看。无论看多久,看多少次,都只会陡增她的怒火和厌恶。 她深吸一口气,沉沉地问:“这些小孩……” 路征比她冷静许多,说:“小孩都是被诱骗的。这些人骗他们做游戏,给他们好吃的,或者直接用强、恐吓……小孩子比较单纯,分不清好坏,他们有的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有的根本不敢说。再加上许多家长都不愿意对孩子进行性教育,所以孩子们对性知识认知比较少,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被侵犯了。” 叶臻问:“孩子们现在怎样?” “他们的身心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这种伤害,只怕会成为他们一生的阴影。”路征轻叹。 “这些罪犯都被抓了吗?”叶臻问。 路征无奈地摇头,“抓住了,也是小惩大诫而已。” 叶臻重新打开页面,试图从这几个账号里发现端倪,“这些账号都有什么问题?” “我对这些账号的身份进行了核实,其中一个网名叫“浴血重生”的人的网络地址,是在老城区的某家网吧里。”路征立即给她调出地图,说:“这家网吧前两年就倒闭了,但它离朱雨荟的住所非常近。” “能再详查身份吗?”叶臻心头一紧。 路征说:“可以。” 叶臻默然片刻,继续往下翻阅资料,忽而发现一组对话记录。 看完对话后,她问:“这个叫浴血重生的,自己并没有和幼童拍照吗?” “没有,”路征说,“他都是在网上购买照片和视频。” 叶臻心头豁然一亮,说:“他在网上购买照片?那有没有交易记录?” “有,”路征也淡淡一笑,丝毫没有掩饰对她的欣赏,说:“他的照片都是向一个叫‘思童’的人买的。这个思童,三年前被我们逮捕过,现在应该能查到他。” “太好了!”叶臻说。 路征目光凝视着屏幕,他低下头,手指快速在电脑键盘上跳跃,说:“当年蓉县的警方逮捕思童时,就调查了他的所有交易记录,只是想要调取以前的案情档案,只怕要等一会儿。” 叶臻了然,等了片刻后,路征给她发了一份交易资料。 资料上显示,购买儿童色情照片和视频的人,叫做曹明! 实在是令人振奋惊讶! 叶臻握住鼠标的手都有些颤抖,她查看了交易时间,两年前,差不多与曹明到达蓉县的时间吻合,也大致与朱雨荟之女高小玫的死亡时间相似。 她犹自不太确定,将曹明的资料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甚至看到了他被拘捕时的照片,反复确认之后,才肯定,路征查出的这个购买幼童色情的人,正是如今他们接触到的,从梓桐村来的曹明! 她激动异常的将资料发给了林北钦,同时给他打了电话。 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镇定,有条不紊地汇报完毕后,手机那边却是良久的沉默。 “教授?”叶臻皱了皱眉。 “叶臻,”林北钦轻声一笑,“所以你怀疑,曹明就是奸杀幼童的凶手?” 叶臻怔住。 他在诘问她。每当他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是,下一句话一定不留情面。 果然,他再次一笑,“你果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叶臻捏紧手机,所有的思绪一时凝结,振奋感也霎时跌落。 她已不是初遇林北钦的叶臻了,不再会被他三言两语打击。 她咬牙,当即反问:“徒弟没长进,师父难道没责任?” 林北钦低沉笑了笑,“你唯一的长进,就是学会了和师父顶嘴。” 叶臻说:“这也是跟你学的,师父教得好。” 林北钦反而沉默了,片刻后,柔声说:“不能单凭一项资料就确定曹明是凶手。”他正色说:“你仔细想想,曹明到底符不符合侧写,他有没有作案的能力和条件。” 叶臻微微哑然,忽而又豁然,她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查?还是没有证据能证明谁才是杀害朱雨荟的凶手吗?” 林北钦说:“早点睡,明天跟我出去一趟。” 43.呼之欲出 叶臻起了大早, 心里记挂着林北钦说的事, 倒是好奇他到底要到自己去什么哪里。 吃过早饭,林北钦拿了钥匙,带她下了楼。 不久后,方圆将车停在了路边,对他们招招手。 林北钦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对方圆说:“你去和李宏一辆, 我来开车。” 方圆把车钥匙给他,径自上了后面一辆车。 两辆车, 除了李宏和方圆之外,还有穆婂。 难道又要去勘查现场? 叶臻坐到副驾驶上, 林北钦便驾车出发了。两旁的建筑越发稀少, 渐渐驶出城区, 窗外是碧绿如浪的田野和零星的瓦舍。 “教授,我们要去哪儿?”叶臻问。 林北钦驾驶着方向盘, 说:“梓桐村。” “为什么?”叶臻不明所以,“不是已经去过了吗?” 林北钦说:“在物证鉴定结果出来前,去梓桐村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新的线索。” 本就是一段不远的路, 二十多分钟后, 进入村里。 停好车,步行一段, 到达一座枯朽陈旧的瓦房前。青瓦灰墙, 墙面铺就的石灰早就脱落, 掉了一地灰白的碎屑。房屋周围长着参差的杂草,屋前的空地上,散落着破旧的家具和农具,隐约看得出有人曾经生活过。 李宏联系了村干部,村干部向林北钦简单地说了这家房主的情况。 “曹家以前算得上村里的贫困户了。听说是好多年前,曹家老两口给曹明看了媳妇,花了点钱把人娶回来了,可是那女人嫌弃曹家太穷,过不下去,抛下曹明和儿子自己跑了。也有人说,那女人是被曹明给打跑的,这么多年了,谁知道呢?”村干部有些唏嘘,“不过曹明打人我看是真的。他儿子曹天磊总是被他打得半死不活的。有一次曹天磊去上学,老师发现他身上有伤痕,关心了几句,得知他是被爸爸打的,老师也是个热心的,还特意为此家访过。但是曹明照打不误,甚至把曹天磊打到下不来床了。” 叶臻看着灰扑扑的门,问:“后来呢?” “老师是个好老师啊,她带着曹天磊到派出所报案,说他遭到家暴。但是派出所的人让村里的干部去教育了几句,也就完事了。”村干部说,“后来,那个老师调走了,曹天磊再被打,没人护着,也没人帮他,所幸就常常躲出去,几天几夜不会来。” 房门锁得不严,李宏捣鼓了两下,就打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厚重的霉味,潮湿滞闷。屋子里黑漆漆的,所有的事物都落了灰。斑驳的青苔和绿黄的水印到处都是,家具等物也受了潮,散发着腐朽的气味。 叶臻几人进屋勘查了一番,屋子里大部分生活用品和家具都在,看样子曹明和儿子离开时,没有带太多东西走。 房子虽然陈旧,有的墙面甚至开了裂,但屋子有好几间。厨房、客厅、卧室,布局合理。 叶臻推开一扇卧室门,发现卧室墙面上贴着整齐的奖状,墙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堆着落满灰尘和蜘蛛网的书本。 从日期上看,奖状是曹明小学和初中时得到的,有三好学生奖、书法比赛奖,还有学习成绩优异奖等。初中一年级之后,几乎每年都有,直到初中一年级。 书本也是小学初中的,课本的情况,可看出曹天磊的学业变化。 初一上学期,他的笔记、作业比较认真,但初一下学期,作业相对糟糕一些。 叶臻再翻了翻,希望能找到日记本之类的,但暂时没有收获。她将这些课本都打包好,装进物证袋里。 忽而从一本书里,掉出一个小本子,叶臻捡起来查看,认出这是学生证。 她翻开证件,发现曹天磊在初中阶段,每一学期都去注册过的,说明他已完成了初中阶段的教学。首页上,贴着他的照片,看得出来,他那时还是个稚嫩的男孩,长相与他爸爸曹明相似。 再往后翻,发现一张发黄的照片。 照片大约五寸左右,一男一女,抱着一个胖胖的男孩儿。 “太好了,”悄无声息地,背后突然有人发出一声赞叹。 叶臻吓了一跳,险些扔掉学生证。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林北钦握住她的手,顺便将学生证抽走。 “这个房子虽然是曹明和曹天磊的家,但其实半点家庭的气息都没有。”林北钦翻开学生证,“但这毕竟是曹明和曹天磊生活多年的地方,一定有什么东西,最能反映他们真正的内心诉求。” 他轻笑,“刚才我已经去看过曹明的房间里,呵,他真是一个无趣的男人。” 那房间,岂止能用脏乱差描绘? 叶臻快速忽略手心被他拂过的触觉,说:“照片里能看出什么?” 林北钦抽出那张五寸的照片,说:“照片下方的日期很模糊,但能看清年份。这是二十年前的老照片了。至于照片中的人嘛,从面相上看,男人是曹明,女人应该是曹明的妻子,女人怀中的婴儿,就是曹天磊了。” 曹天磊把照片藏在了学生证里。 “可以推测,在曹天磊幼年的时光里,他一直珍藏着这张照片。知道他离开桐梓村,才将照片留在这里,封尘。”林北钦说。 “所以,其实曹天磊内心里,还是渴望完整的家庭的,尤其渴望母爱。” 林北钦摇头,“或许曾经渴望过。”他将照片正面给叶臻看,说:“女人的脸,被笔涂过了,看不清楚。” 方圆和李宏、穆婂,将在房里搜到的东西打包。 叶臻帮忙收拾整理,发现从曹明房中,搜出不少女性用品,从风格和尺寸大小看,大约是属于同一个人。 村干部看了之后,立即黑了脸,“这是朱雨荟的东西啊,他们真的……” 叶臻问:“你怎么知道这些是朱雨荟的?” 村干部嗫嚅着,说:“那双丝袜,是朱雨荟的。我们村里的女人,都不会穿丝袜的。” 是否属于朱雨荟,还要带回去鉴定。 相关物品整理好之后,林北钦和叶臻再次进入屋内。经年过去,许多痕迹都已经消失,如果不反复勘查,只怕很难发现。 叶臻在屋内站了一会儿,见林北钦拿出鲁米诺喷剂,慢慢地喷在房屋的每一个角落。 不久后,地面、墙角、床、桌面上,都隐约泛出淡蓝的幽光。 叶臻立刻用湿棉签提取,装入纸袋里。能够直接带走的,统统装袋。 “那些会是人血吗?”叶臻问。 林北钦若有所思,说:“应该有,但是没出过人命。” “嗯,”叶臻颔首,如果真的出了人命,应该是村子里的大事了,不可能完全查不到。“或许是曹明家暴儿子留下的血迹。” 离开梓桐村时,林北钦接到李逸止的电话:“毒物学检测结果出来了。” “好,我马上回来。”林北钦说。 …… 警局。 李逸止已完成对朱雨荟的尸检。 他直接对林北钦做汇报,说:“照你说的,检测了她死前吃的食物。在她胃里未消化的食物中,检测出了y羟基丁酸。” 林北钦蹙眉,“这种物质,人体之中本来就有。” 李逸止咬牙,“所以啊,我一开始从她血液里检测出这种玩意儿的时候,根本就不觉得是毒物所致。”他苦笑,“这种东西,可以在人体的细胞内合成,所以能测出来也正常。但实际上,它是一种神经药物,是被禁用的毒品,也用作麻醉剂。”他很纳闷儿,“要得到这种药物很难,哪个凶手有这种条件?除非他是医生。” “化工厂,”林北钦说,“化工厂中也有这种物质。”他眯了眯眼,说:“曹明曾经在化工厂里工作过。” “哦,曹明?”李逸止对案情非常了解,“他杀朱雨荟,为什么?” 真相已渐渐浮出水面,但林北钦依旧觉得,目前查知的一切,不过是冰山一角。 各方线索、物证汇集,铁证如山,曹明被带回警局。 曹明出人意料地镇定,李宏去逮捕他时,他正在酒店上班,一切如常,甚至完成了对消防栓检查。看到警察走近时,他平静地脱下工作制服,伸出手来让人铐住。 他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刻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不到三天。 此时,他坐在警局的审讯室内,一言不发。虽然安静,但依旧难以掩饰眼底的戚恍无措。 叶臻和李宏进入审讯室,林北钦等人则在聆讯室中观察情况。 李宏率先开口,情绪压抑着,说:“曹明,知道为什么带你到这儿来吗?” “知道,”曹明单调地说,“我杀了人。” “杀了谁?”李宏睨着他。 “朱雨荟,”曹明说。 李宏:“什么时候杀的?” 曹明的指尖轻轻颤抖,说:“三天前,晚上。” 李宏冷声问:“具体哪天,几月几号?几点?” 曹明记得异常清楚,他说:“3月27号,大概凌晨一点多。” 李宏说:“你不是说,那晚你一直在打牌吗?怎么就去把她杀了?” 叶臻抬起头,专注又悲悯地看着曹明。 经过勘查,她对曹明和作案时间和方式已有了一定了解,但她很想证实,自己的推测到底是不是对的。 44.不负期望 灯光凝聚成一束, 直接从头顶落下来, 照在曹明暗黄的脸上。 曹明据实交代,一板一眼地说:“那天晚上,我下班就回了家,烧了一壶开水。朱雨荟她下班后,会吃点麦片垫肚子,所以我就特意烧了水, 给她冲麦片。大概是十点半的时候,我把她叫到屋里, 她饿得慌了,就吃了我桌子上的冷菜冷饭。我说冷饭吃了不好, 就给她泡了麦片吃。” “开水里有药吗?”叶臻问。 曹明点头, “有。” “什么药?”叶臻问。 “不知道, ”曹明摇头,“我不记得名字了。那是我从以前的工厂里偷出来的。厂里的师傅说, 那种东西吃不得,不然会昏死的。我怕药效不好,还特意找了几条狗试过,狗吃了都昏过去了, 但不会死, 没多久就会醒。” 叶臻问:“然后呢?你就去打牌了?” “是,”曹明不慌不忙, 供认不讳, 一字一顿地说:“我看着她把麦片都吃完后, 就去约宋老赖打牌。我一直计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换老高继续打,我去上厕所。从厕所的通风窗翻出去,翻到老高的家里,再从老高家离朱雨荟近的窗台翻到朱雨荟家里。” 叶臻拿出一张照片,放到他面前,说:“朱雨荟客厅窗户的月牙锁是新的,这是你换的吧?” “是,”曹明有些惊讶,但依旧僵硬地点头承认。 “为什么要特意给她换新的?”叶臻直视他,“是为了方便伪装成密室吗?” 曹明闭了闭眼,说:“是。” 叶臻说:“朱雨荟的窗户一开始被你弄坏了,不能关闭,你才能顺利翻窗进入吧?否则你怎么能保证,你去翻窗时,她的窗户不被锁上?” 曹明哽了哽,“是,我事先把她的窗户弄烂了,为了就是不让她把窗户从里面关上。我翻窗进入后,发现她果然沉睡,就趁机给她安装了新的窗锁。然后开了煤气阀门。” 叶臻心头一动,不知是什么滋味。 曹明太镇静了,杀人的过程讲述得这样毫无波澜,不知是他掩饰得好,还是当真完全不在乎。 “我把鞋带栓在月牙锁上,再穿过窗户玻璃角上的一个小洞,关好窗后,从外面将绳子往外拉,锁就被带着立起来锁好了。再用力拉几下,鞋带就散了,就被拉出窗外。”曹明简单地讲述了密室的布置过程,说:“然后我就顺着原路,回了宋老赖家,继续打牌,一直打到天亮。” 林北钦从窗户上采集到的纤维,的确与曹明的一双球鞋鞋带高度相似。 曹明用手捂着脸,“其实我一直注意着动静,到天亮回去睡觉,都不知道朱雨荟是不是被毒死了……反正,我看了网上的资料,就算没被毒死,也会被毒傻,死不死的,都没什么区别了。” 或许他到底还有几分愧疚,所以不肯把手放下来。 叶臻问:“你为什么要杀她?” 曹明全身一僵,用手撑着额头,说:“她能得到一大笔赔偿,但是不肯分给我。” 这样的杀人动机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见惯了各种案情的李宏不太惊讶。 叶臻将信将疑,沉默地盯着曹明。 李宏问:“所以你就把她杀了?” “一时冲动,”曹明悔恨地说。 叶臻审视着曹明的一举一动,他始终用手捂着脸,唇角颤抖着。 曹明是一时冲动,才杀了朱雨荟吗? 不是! 否则他就不会这么大费周折地设计密室、用狗做药物试验,也不会为了伪造不在场证明打一夜牌了。 叶臻很想拆穿他的谎言,说:“你杀了她,就能分到赔偿的钱了吗?” 曹明僵了僵,放下手来,沉重快速地盯了她一秒,说:“当然,也是为了报复!” 他恨恨地咬牙,说:“你知道吗?她性侵过我儿子,那时我儿子才几岁啊!你觉得我不恨?” 叶臻僵住,不可置信。 曹明开始痛骂,所有不堪的词汇统统骂出来了,情绪异常激动。 两名警察立刻呵斥,他才克制地闭了嘴,全身却在发抖。 叶臻从档案盒中翻出一张素描,说:“3月22日晚上十一点左右,顺南路发生一起摩托车抢夺幼童的案子。根据目击者描述,以及警方的专业判断,骑摩托车的男人,与你的体貌特征非常相像。你当天晚上在做什么?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曹明的目光落在素描上,一动不动,入定了般。 半晌后,他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叶臻也不急,说:“警方比对了摩托车轮胎的花纹,查处出那辆车的主人……” “就是我,”曹明不等叶臻说完,就打断她的话,“摩托车是我跟同事借的,那晚开车抢小孩儿的人就是我。” 叶臻愕然,与李宏对视一眼。 李宏依旧有些茫然,他问:“你为什么要抢夺小孩?” 曹明不说话了,沉默死寂地垂下头,盯着手铐,僵直不动。 不管叶臻再如何审问,也不管李宏再如何动怒,他始终保持着垂头的姿势,沉默地对抗着。 …… 再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叶臻和李宏出了审讯室。 李宏灌了一口水,唾道:“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叶臻说:“消消气,让他交代是迟早的事。” 李宏捏扁纸杯,扔进垃圾桶里,说:“也要出去继续查,就不信找不到线索和证据。” 的确,曹明不愿交代抢夺小孩的原因,只怕是知道警方没有多余的证据。 可他前后的态度未免转变太大了。交代杀害朱雨荟的过程毫不隐瞒,对抢夺小孩一事却三缄其口,为什么? 叶臻整理好审讯资料,给林北钦送过去。 林北钦已经听完审讯的全过程,对于曹明的表现,他并不意外。 “教授,”叶臻殷切地看着他,“曹明对杀害朱雨荟一事供认不讳,但是……” 林北钦的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跳跃着,他说:“有句话,叫做言多必失。” 叶臻有些懵懂,往深了想了会儿,忽而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难道他是怕说多了露出破绽?” 林北钦用一种“孺子可教”的眼神看着她,说:“就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你怀疑曹明的嫌疑很大,是吗?” “是,”叶臻颔首,“他有购买幼童色情照片、视频的记录,还试图抢夺幼童,作案手法和奸杀幼童案的凶手相似。杀害朱雨荟,或许是为了灭口。这些都非常可疑。” 林北钦循循而谈,引导着他她,说:“你虽然怀疑,但很不确定。” “是,”叶臻有些苦恼,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教授,我觉得有些累……” “累了?”他抬眼,温和地看着她。 叶臻的确累,查了一案又一案,了了一桩又一桩,似乎没完没了。于是她柔软地说:“挺累的。” 林北钦目光疏冷,毫不犹豫地说:“累了也挺着。” 叶臻郁卒,哑口无言。 他起身,指了指沙发说:“现在可以休息会儿。” 叶臻果真拖着双腿走过去,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沙发上。 他在她对面坐下,轻声说:“你心里其实很清楚,不需要考虑太多。” 叶臻点头,“也是,想太多就会累。” “想点事情都会累,那是因为你智商不够。”林北钦冷冷地说。 叶臻僵坐着,咬牙说:“我是身体累而已,智商还是够用的!”她微微抬起下巴,说:“我很确定曹明不是奸杀幼童案的凶手。” “哦?”林北钦似笑非笑,“为什么?” 叶臻说:“第一,奸杀幼童,需要独居条件,以方便关押、折磨那些被他掳走的孩子,而且居住的房子隔音效果还要好,还要不引人注意。很显然,曹明的居住条件无法满足这一点。第二,凶手需要一辆车,而且不起眼。但是曹明没车,他曾经骑过的摩托,是临时向别人借的。第三,奸杀幼童的凶手性格内向自卑,不善与人交流,怎么会像曹明一样,和人打牌、和邻居交往不错呢?” 她笃定地看着他,微微扬起的下巴,弧度精美又骄傲。 “师父,我说的对吗?” 林北钦定了定,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差强人意。” 叶臻浅浅一笑,忽而又敛容,说:“我们至今为止,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连个怀疑对象都没有。 林北钦说:“快了。”他静默片刻,又轻声问:“谁说我不知道凶手是谁?” 叶臻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一瞬,坐直身来,探究地看着他,问:“是谁?” 林北钦微微低头,见她忽而凑近,不由得摸了摸她的头,说:“很快你就知道了。” 揉乱了她刚刚过耳的短发后,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抬手看了看手表。 叶臻随手把头发拨顺,问:“教授,要回去了吗?” 林北钦看向办公室门口,微微挑了挑眉。 叶臻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路征安静地站在门口,颀长的身躯背着光,很沉默。 “路警官,”林北钦缓缓地勾唇,“看来你已经查出线索了。” 林北钦的口吻不容置疑,如果路征否认,会如何? 林北钦抬手看了看表,说:“三天时间,你果然没让人失望。” 路征的目光若有所思地从叶臻身上移过,又正视林北钦,说:“有结果了,请林教授去会议室。” 45.五行缺金 会议室很安静, 隔绝室外的杂音, 偶尔有婆娑的树影,从窗前姗姗移过。 叶臻进入会议室,发现里面已坐满了负责幼童案的相关人员。 入座后,路征调出十几个监控画面,画面已做了处理,他快速操作电脑, 将画面中的某个模糊的人物放大,做了清晰处理, 说:“我按照林教授的思路,调查的凶手可能逃走的最短路线附近的监控, 发现这个人的出现率极高, 而且他出现的时间, 也大致与几起案件基本吻合。” 他调出身份资料,说:“曹天磊, 男,二十一岁。是老城区那边的外卖员,所以就算经常出现在老城区的各种地方,也不会引人怀疑。” 叶臻心头一凜, 曹天磊是曹明的儿子! 林北钦看了看监控画面, 问:“他跟踪观察被害人的监控呢?” 路征脸色微沉,说:“没有, 我查看过了近一个月的监控, 在被害人生活范围内, 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 众人一怔。 叶臻也陷入沉默,她不太相信,凶手想要成功掳走被害人,至少需要对其进行观察跟踪,否则他如何下手作案? 难道凶手是随机作案? 她立刻否定了这种猜想。 她相信,以路征的能力,不可能查不出相关线索。她不由得看向路征,问道:“难道凶手没有跟踪过被害人?” 李宏轻声一叹,“我这就去抓他回来审问。” “不行,”林北钦立刻说,“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不能轻举妄动。” “现在该怎么办?”李宏问。 林北钦若有所思,说:“派人监视他,发现异常立刻汇报。另外,继续寻找证据。” “万一凶手不是他呢?”李宏又迟疑了。 林北钦眯了眯眼,“那又怎样?就算有其他人,我也能将他绳之以法。” …… 日暮时分,叶臻穿过人行道,上了停在路边不起眼的小车。 她看了看手机,快到郑小吏的下班时间了,等候间,她整理了从外卖公司得到的资料。 看得正入神,车门被人打开了,有人上了座,车身微微一沉。 叶臻头也不抬,依旧盯着手里的资料,懒懒地说:“你终于来了,给我带的外卖呢?” 她翻了一页,借着灯光看得全神贯注,又分神出来,“我的鸡腿和汉堡呢?” 她向身旁的人伸手,忽而感觉指尖被捏了捏。她蹙眉,收手抬头,“郑小吏,你流氓啊……” 话音戛然而止,她错愕的噤声,看着坐在身旁的林北钦。 车内灯光朦胧,窗外灯火阑珊,映得他眉目俊朗明湛。 “教授,是你啊。”她脸上似晕着窗外霓虹的淡色,微微捏紧资料,说:“你干嘛捏我的手啊?” 林北钦目光深幽,淡淡地说:“看手相。” 叶臻不信,自顾自地看了看手心,说:“子曰,不语怪力怪神。何况你是堂堂神探,竟信迷信?” “怪力乱神看手相,我看掌纹。”林北钦环顾四周,夜色里,街道川流不息,人群熙攘。 “看出什么来了?”叶臻问。 她的手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痕迹,他能看出什么? 他无声一笑,说:“看出你五行缺金。” “呃……”叶臻侧首,“什么意思?” 林北钦说:“你从外卖公司出来,路过这么多家超市、快餐店都没买东西吃,却特意让郑小吏给你带吃的,为什么?” “为什么?”叶臻眨了眨眼。 “月底了,”林北钦说,“你的工资快用光了。” 叶臻欲哭无泪,不就看了一下手,怎么就让他知晓自己的窘迫了? 她殷切地看着他,说:“师父,你行行好,能不能给我涨点儿工资?” 林北钦抽走她手里的资料,说:“什么时候涨了智商,我就给你涨工资。” 叶臻恨恨的,忽而手心一暖,却是他递了一杯奶茶过来。 她下意识握住,闻到了鲜浓的果香味。 “奶茶?”她心底一暖,“谢谢师父。” “不谢,”林北钦翻开资料,“路过奶茶店的时候,人家送的。” 叶臻赶紧喝了半杯垫肚子,毕恭毕敬地说:“这是今天下午查到的资料。 曹天磊,也就是曹明的儿子,二十一岁,在外卖公司做外卖员,根据他的领导和同事的反映,他是一个性格安静沉稳的人,工作认真踏实,和同事相处融洽,没什么纷争矛盾。他刚入行时,公司分配派送区域,大部分的人都倾向于往繁华的地方走,尤其是商业街那边,那里生意好,接单多。但是他却选择了老城区。” 林北钦抽出曹天磊的工作证件照。 年轻、帅气,看起来温柔无害,眼神平静,没有任何情绪。 “他的确很符合侧写,”叶臻继续说,“平时独来独往,总爱戴着头盔,很少摘下来,公司、同事聚餐,他一次都没参与过。郑小吏得知他租了一套价格不菲的公寓,那套公寓只怕会花费他大部分的工资。路师兄反复比对了监控,基本能确定,出现在凶手逃亡路线附近次数最多的人,就是他。” 林北钦合上资料,问:“公寓的租金是多少?” “接近两千,这在蓉县算得上很贵了。”叶臻说。 “他的工资是多少?” 叶臻:“跟我的实习工资差不多。” 她深深地挖了他一眼。 林北钦对她眼底的小情绪视若无睹,说:“花将近一半多的工资,租了一套本县的中高档公寓。” 叶臻说:“郑小吏会想办法去查看他公寓的情况。” 林北钦调出地图,快速放大,查看那处公寓周围的情况,微微蹙眉。 “怎么了?”叶臻疑惑。 这时,对面外卖公司集合点,十几辆外卖车陆续集结,外卖员卸下一天的劳累,结束了工作。 曹天磊也在其中,他不紧不慢地开车回来,脱下工作服,放到车后的箱子里。 一行人排好队伍,跟着领头人喊了几句口号。曹天磊沉默无声地站在最角落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解散后,外卖员有说有笑,三三两两离开了,曹天磊骑上车,独自离开。 …… 次日,郑小吏一大早就给林北钦打了电话。 “林队,昨晚我和方圆几个,到曹天磊的住处勘查过了,”他顿了炖,沉声说:“没有任何发现。” 林北钦微微挑眉,并不意外。 “奇怪啊,”郑小吏很是不解,“他花那么高的价钱租公寓,难道不是为了方便藏匿幼童?” 结束通话后,叶臻迫不及待地问:“有线索和证据了吗?” “没有,”林北钦将手机放到办公桌上,说:“曹天磊的住处很正常。半点痕迹都没有。” 叶臻轻叹,“怎么会?那他带走孩子后,把孩子藏哪儿了,又是在哪儿折磨虐待孩子的?杀人地点又在哪儿?” 林北钦开了手机投影,将曹天磊住处的地图和周围环境投在了墙上。 他说:“曹天磊的住处是本县的一处小区,小区有严格的安保,还有不少监控,住户也不少。曹天磊想要避开他人、监控的注意,其实比较麻烦。” 叶臻略微思索,“难道他还有另外的住处?” 她下意识咬住指尖,呓语般自言自语,说:“他的工资难道不止几千,还有多的闲钱去租另一套房子?而且是独居,周围没有什么人……或者,他还有其他的额外收入?” 她喟叹,“听说现在的人,都能身兼数职,赚钱的方法多得是,我要不要……” 林北钦轻笑一声,目光锐利,说:“怎么,你要向杀人犯讨教赚钱之道?” 叶臻一顿,说:“你根本不懂实习生的艰辛。” 她不想再和他讨论生活费的问题,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要吃早餐吗?我去给你买。” 话音一落,有人轻轻敲响门。 “路师兄?”叶臻露出微笑,“早。” “早,”路征走进来。 晨光明澈,他染着一身清爽,手里提着几袋早餐。 “路上买的,一起吃。”他把饭盒拿出来,一一摆好。 早餐挺丰盛的,看起来很美味。 林北钦入座,抽出筷子,客气地对路征说:“多少钱?我让叶臻转给你。” 叶臻愣了愣,正要拿出手机。 路征失笑,将一碗粥递给叶臻,说:“这是我在家里做好带来的。”他给叶臻拿筷子,说:“尝尝看,手艺变没变。” 叶臻愣怔,下意识快速看了眼林北钦。 他神色如常,打开食盒的盖子。 三人悄无声息地吃完早餐,林北钦开了电脑,看向路征说:“路警官查出什么线索了?” 叶臻微微一愕,低头用纸巾擦桌子。 路征轻笑,“林教授怎么知道我查到了新线索?” 林北钦说:“你带了三个人的早餐,所以你早知道我会和叶臻在一起。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你大概不会特意留下来赔着吃早饭,除非你有案情要趁着现在说。” 路征无言,递给叶臻一个U盘。 “我连夜重新检查了监控,发现一些端倪。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之后,就带过来了,想斟询一下林教授的看法。” 46.案情原点 叶臻将U盘插在电脑上, 打开视频。 看了几段路口的监控, 林北钦按下了暂停键。 那是一段交通路口的视频,视频中被害人正和奶奶一同散步,周围是来往的行人和车辆,看不出异常。 路征拷贝的视频很多、时间较长,林北钦用快进的方式查看了二十几个。 粗略地看完之后,他截出一张图, 说:“这辆车,与多名被害人同时出现过二十七次。” 叶臻已见惯不怪, 抬眼时发现路征幽深复杂的眼神。 他轻笑,“没想到林教授这么快就能看出疑点了。” “这多亏了你, ”林北钦面色如常, 说:“毕竟视频都是经过你处理筛选过的。” 听起来有点像商业互吹, 但两个男人说的都是实话。 男人之间的欣赏,不需要拐弯抹角, 坦荡自然。 叶臻盯着画面,发现林北钦截出来的画面中,有一辆电动三轮车,两开门, 半封闭的, 无牌照,是拼装的。这样的车蓉县满街都是, 不说上千, 也有几百。绝大部分是改装来载客的。 “这车里的人, 难道是曹天磊的帮凶?”叶臻说,“他这样的人,独来独往的,会和什么人合作?” 林北钦微微蹙眉,不置可否。 路征说:“我还没有一帧一帧地检查过画面,但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驾车人的正脸。从他跟踪被害人的时间来看,不太可能是曹天磊。因为他跟踪时,曹天磊在上班,有不在场证明。” 静默一瞬后,林北钦说:“让方圆和李宏拿着照片,去老城区那边走访一下。” 叶臻顿悟。 这种车既然满街都是,或许有人见过。 …… 当天下午,李逸止完成了对具体幼童尸体的检验。 “我在一具幼童的尸体上发现了他人毛发,”李逸止说,“检验DNA之后,能确定毛发是属于男人的。但……与曹天磊的DNA完全不符!” 一起案件的真相,从来不是一个人孤勇努力的结果。 李逸止为验尸,几天没睡好觉。见到林北钦就抱怨自己长了眼纹,头发也掉得多了。 他正色说:“DNA也放入数据库比对了,没有吻合的。” 林北钦静静地听着,半晌后,轻轻颔首,说:“我知道了。” 李逸止直接把验尸报告给了叶臻,说:“你让你徒弟给你做汇报吧,我要去补觉了。”说完真的转身走了。 叶臻把验尸报告递给林北钦,“教授……” 林北钦瞟了一眼,眉头微蹙,说:“不是让你做汇报吗?给我做什么?” 叶臻也没太在意,正好自己也需要查看报告知晓案情,便认真地阅读起来。 首先是尸表检查,几具尸体的体表情况早已明了,她细看后,没有做声。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窗外一株芙蓉渐变成粉色,花朵在树间招摇着。林北钦枕在椅背上,微微偏头,专注沉静地看着她。 她坐在窗前,阳光拢在她身上,晕出一层玲珑的曲线。 她习惯性地咬手指,眉头轻蹙着,入定思索。 窗外的芙蓉是一幅清丽的景色,而她素净雅致,认真地模样别见风致。 半晌后,她忽而抬头,不期然撞进他眼底。 她一怔,心头突突一跳,问:“教授?怎么了?” 林北钦轻声问:“看完了吗?” “看完了。” “那就汇报吧。”他说。 叶臻翻到第一页,简单地讲述了尸表的情况,说:“尸体表面大多是虐待殴打的伤痕,与初步勘察时的结果一样。” 林北钦不置一词,示意她继续。 她说:“死亡时间,最久远的是高小玫,死亡时间是两年前,但无法精确。赵熙,死亡时间1月5日左右;刘爽,死亡时间1月9日……” 她一一念出被害幼童的死亡时间,林北钦忽而打断她:“停。” 他稍稍蹙眉,说:“除了高小玫之外,其他几个幼童,都是在失踪后3到五天才死亡的吗?” “是,”叶臻颔首,又仔细看了眼报告,说:“但是张欣阳不是,张欣阳失踪当天就死亡了。” 林北钦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凶手拐走幼童后,并没有立刻杀了他们,而是和他们相处了三到五天。”林北钦看向她,问:“可张欣阳当天就死亡了,为什么?” 叶臻略微思索,说:“张欣阳生了病,或许身体弱一些。” “生病了?”林北钦蹙眉,“验尸报告中说了吗?” 叶臻翻到张欣阳的验尸报告,说:“报告中提到了,可张欣阳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她□□受到严重的侵害,还失血过多。”她继续往后翻,“咦”了一声。 “怎么?”林北钦问。 叶臻很费解,“张欣阳的胃中,检测出鸡血。”她觉得难以置信,“不是熟的鸡血,而是生的,液体鸡血。”她反复看了几次,又说:“除此之外,还有纸灰,香灰……这些都是什么?” 林北钦:“其他几人的胃容物检测呢?” 叶臻说:“其他几个幼童的胃容物都很正常。他们在死前吃了东西,有蛋糕、可乐、橘子,还有卤鸡腿。” “毒物学检测呢?”林北钦问。 叶臻摇头,“张欣阳体内有少量的硫化汞,没有其他特殊的化学物质。” 林北钦三番询问,叶臻已察觉出疑点。 张欣阳的情况,与其他六个幼童完全不同。 一切思绪都回到案情之初,发现张欣阳的尸体,从而牵扯出幼童被拐的大案,于是将张欣阳失踪死亡一案,并到了幼童案中。如今线索明朗,真相却依旧罩在雾中。 林北钦任由她思索着,半晌后,见她重新拿起报告,才缓缓开口,说:“我记得何彩芹和张浩强的口供,据他们夫妻俩说,张欣阳是因为独自出门去找妈妈才失踪的。” “是,”叶臻踌躇着,“现在想来根本不太对劲,张欣阳失踪头一天我还去见过她。当时她生病发烧卧床不起,就算病情好转,也不能拖着病一个人去找妈妈吧?何况那时天都没亮,她一个小女孩儿,敢出去吗?” 林北钦不置可否。 叶臻又说:“张欣阳的尸体,与其他幼童的尸体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未免也太巧了。”她心头突然一跳,不由得捏紧报告,说:“教授……张家的人有问题!” 是谁有问题?何彩芹,张浩强,还是张老四? …… 纷繁的线索,似一座迷宫。本以为抽似剥茧,已逐渐接近真相,没想到案情又回到了原点。 林北钦曾推断,凶手或许与第一名被害者的家人相熟,可朱雨荟一死,线索断了。 如今张欣阳之死出现端倪,是疑团,也是线索。 吃过午饭后,叶臻带着林北钦重回老城区,到达张家门口。 张家还是老样子,半旧的门窗紧闭着,四周嘈杂拥挤。 叶臻没在屋外发现卤味摊车,对林北钦说:“他们可能出去做生意了。” 林北钦微微点头。 午后的阳光灼热,他戴着墨镜,目光不知看向何处。叶臻被阳光刺得眯着眼,忽而觉得眼前微微一暗,竟是他站到了光里,为她拢下一片阴凉。 高大的身躯晕着光,清健颀长,说不出的清爽。 “进去看看。”他说。 叶臻上前敲门,片刻后,张老四将门打开了。 “你好,”叶臻晃了晃手里的礼物盒子,说:“我来看看表姑姑……” 张老四狐疑地打量她一眼,又警惕地觑了觑林北钦,说:“她出去摆摊了。” 叶臻说:“我能进去把东西放下吗?等会儿就去找她。” 张老四开了门,叶臻连忙挤进去,把盒子往桌上一放,林北钦也跟进来了。 叶臻环顾四周,说:“能喝点水吗?太热了……” 张老四皱眉,龃龉着说:“只有凉水了。” “凉水就可以,谢谢!”叶臻笑意吟吟。 张老四转身进了厨房,少了个人客厅的空间似乎也没宽敞些。 林北钦面不改色地观察着这套巴掌大的房子,忽而眯了眯眼,走到窗户下。 窗户上依旧残留着怪异的图案,但已不再鲜红,斑斑的红色透着黑暗,隐约散着腐臭。 “这是鸡血,”叶臻压低声音,说:“何彩芹说这是用来辟邪的。” 林北钦拿出一张纸巾,对她说:“纯净水。” 叶臻立即从包里拿出纯净水给他。他用水沾湿纸巾,轻轻擦拭玻璃上的鸡血,随即用物证袋包装好。 趁着张老四回来,叶臻将纯净水放回包里。 喝了水之后,叶臻问:“我表姑姑在哪儿摆摊呢?” 张老四说:“老地方。” 叶臻明了,道了谢之后,和林北钦一同离开。 张老四所谓的老地方,离叶臻在蓉县的老房子不远。 这几年老城区的变化也挺大,叶臻拐了几条街之后,终于找到了在烈阳下摆摊的何彩芹。 午后的人不多,老旧的街道空荡荡的。何彩芹守着的摊子也很冷清。她枯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扇子,偶尔往卤味上扇一扇,一旁的张浩强盯着手机,忽而感觉到有人走近,连忙起身,露出笑容来,说:“你好,想买点什么?” 似是被太阳晃花了眼,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看清叶臻和林北钦之后,笑容僵了僵。 “小臻臻啊,你怎么来了?” 47.各方侦查 叶臻走到摊前, 客气地笑了笑, “我来看看表姑姑。” 张浩强赶紧把凳子搬出来,“难得来一次,快坐下。” 叶臻没坐,走到何彩芹身前,轻轻叫了声,何彩芹似回魂似的, 愣愣地抬头,好半晌才开口:“是小臻臻啊, 你怎么来了?” 话音一落,她骤然起身, 抓住叶臻的手, 连声问:“是不是凶手抓住了?杀我女儿的凶手抓到了?” “你疯了吧你?”张浩强把她推开, 又赔笑地对着说:“她这几天精神恍惚,你别在意。” 叶臻摇头, “没关系。” 何彩芹失落地坐下,“抱歉啊叶臻。” 叶臻回头看了看林北钦,他沉默地站在一片阴凉的地方,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她对何彩芹说:“我到蓉县好久了, 都没请你们吃过饭, 正好现在有空,不如现在就去聚一下?” 何彩芹婉拒, 说:“你来我就很高兴了, 还请吃饭干什么?我还要看摊子呢。” “表姑父也一起去吧, ”叶臻笑了笑。 张浩强瞟了眼林北钦,试探着问:“那位是……” 何彩芹也看过去,双眼微微亮了,问:“是你男朋友吧?” 叶臻浑身僵了僵,心头一转,说:“给个面子吧,好不好?” 何彩芹犹豫片刻,说:“好吧,你带男朋友来,我怎么好不给他面子?”她恹恹的脱下围裙,交给张浩强说:“你看着会儿,我等会儿就回来。” 叶臻说:“表姑父也一起吧。” 张浩强连连摆手推辞,“我就不去了,我要看摊子。” 有些话只怕不好当着张浩强说,叶臻也没再勉强。 …… 叶臻就近选择了一家餐馆,入座后,点了几道特色菜。 有林北钦在,何彩芹似乎有些不自在,她有些局促地坐着,叶臻给她倒了杯水,她也没碰过。 叶臻说:“表姑,我其实是来询问案情的。” 何彩芹愣了愣,“是关于阳阳的吗?” “是,”叶臻颔首,“阳阳在失踪前,是真的生病了吗?” “是啊,”何彩芹重重地点头,“如果我认真照顾她,不出去摆摊,说不定她就不会被坏人带走了……” 叶臻轻声说:“你给她吃药了吗?” “我买了药的,”何彩芹点头,“我在药房买了药,还买了退烧贴。” 叶臻敏锐地看着她,“你买了药,亲自喂她了吗?” 何彩芹说:“我喂过一次,后来就让老公和公公喂了。” 叶臻静默片刻,问:“你给她喝过鸡血吗?” “鸡血?”何彩芹摇头,“怎么会给她喝鸡血?鸡血是用来辟邪的。” “这样啊……”叶臻随即又问:“鸡血是谁买的?” 何彩芹说:“是我老公,他有点迷信,认为阳阳生病可能是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特意买了鸡血回来辟邪。窗上的符都是他用鸡血画的。” 叶臻唇角微微一抿:“你出门时,阳阳的病情好转了吗?” 何彩芹顿住,又微微摇头,“好像没有,她当时还躺在床上,脸都是红的。” 叶臻微微晃神,端起茶喝了一口,茶味苦涩。她放下杯子,看了眼林北钦。他依旧戴着墨镜,轮廓峻峭,气质清隽。 款款走进的服务员见了他,脸微微一红。 叶臻平时见惯了他清冷的模样,此时才意识到,这个男人真的挺有魅力。 菜端上来了,叶臻忙着思索疑虑,林北钦蹙了蹙眉,摘下墨镜,给她拿了一个杯子。 叶臻受宠若惊,却听他说:“去给我倒杯水。” 她顿了顿,收回手说:“不是有茶吗?” 林北钦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说:“你刚才喝茶时皱眉了。” 原来他竟时刻注意着她,连她蹙了眉都知道。 叶臻无奈又欣喜,起身去给他倒水。端了水回来,心底还纳闷儿,凭什么他能坦然自若地使唤自己? 而她竟也很自然地接受了…… 她把水递给他,重新坐好。 吃过饭,叶臻让人打包了几道菜,送给何彩芹,顺便送她回去。 张浩强不知何时把摊子推到了阴凉的地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手里拿着鸡腿,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何彩芹见状,不悦地说了句,把叶臻送的饭菜给他。张浩强扔了鸡腿骨头,吃了几口饭菜。 趁人不注意时,叶臻将啃过的鸡腿骨头装进物证袋中。 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张浩强,也不能打草惊蛇,带点他扔掉的“垃圾”回去,也算合法吧? …… 与此同时,警方展开多方面调查。 方圆和李宏带着拼装电三轮的照片,在老城区一片走访询问。 正值下午,临近下班时间,各街头路口,涌现出一群群电动车、摩托车、电三轮,成群结队的拥堵着,一见到人,就会问:“走吗?上车五块,去城中心十块。” 然后就会有无数人声七嘴八舌地挤进来,“坐我的车,又快又安全。” 方圆和李宏为了方便询问,坐了几趟车,终于问到一个有价值的。 驾车的男人五六十岁,在人力三轮上装上电动,就出来拉人了。这一路闯了几个红灯,横穿了几回马路,把方圆吓得不轻。 李宏无奈,“没办法,这种现象是很难在短期内杜绝的。” 下了车,方圆多给了司机几块钱,趁机把照片拿了出来。 “这辆车啊,我好像认识,以前跟我们一起跑过。”司机眯着眼。 方圆立即问:“在哪儿见过?你认识车主吗?” 司机说:“我们经常在一起结队等人的。无聊的时候打过牌,他好像姓张。” “他长什么样,记得吗?”方圆问。 司机摇头,“我要怎么说啊,长得不丑也不好看。平时很少跟我们呆一块儿,拉几次人就自己走了。这几天也没看见过他。” 李宏说:“年轻吗?” 司机咧嘴一笑,“年轻人会来做这个吗?” …… 得到DNA材料之后,李逸止立即着手鉴定。 次日中午,鉴定结果出来了。他一个电话打到了林北钦手机上。 此时,林北钦正呆在酒店里,叶臻则在一旁抱着电脑写论文。 “结果出来了,不吻合,”李逸止说。 林北钦蹙眉,转了个身,面向落地窗。玻璃窗上的字迹早已清洗干净,透明的玻璃外,是大片绮丽温柔的阳光。 手机里静了片刻,林北钦说:“比对Y染色体。” 李逸止毫不犹豫,说:“好,最快今晚出结果。” 结束通话之后,房间安静下来。林北钦开了电脑,与几个同行专家讨论最近发生的几起大案。 窗外树木蓊郁,万物滋长,朗朗晴空里,有飞鸟盘旋而过。 房间内的两人各自忙着手里的事情,没有为案子苦思冥想、劳心劳力的下午,难得悠闲。 空气里蕴着淡淡的咖啡香味,清淡而充实。 叶臻写完一段分析报告,修改润色后,合上电脑。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见林北钦正专注地查阅案情卷宗,便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 刚迈出几步,就听见身后的人说:“写完了?” 她停下脚步,说:“写完了,等会儿发给你。” 他依旧盯着电脑,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察觉她要离开的。 她踟蹰片刻,说:“教授,我出去了。” “去哪儿?”林北钦合上电脑,起身面对她。 叶臻说:“出去走走。” 林北钦静默片刻,忽而问:“你是蓉县人?” “是,”叶臻说。 不过须臾间,林北钦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他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想回老房子看看。” 叶臻愕然,但也没反驳。 案情接近尾声,不出三两天就会结案。届时回到宜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近乡情怯,这两天她为案子在蓉县的街头奔走,从来没流露太多情绪,不知林北钦怎么就看出来了。 沉思间,他拿了外套,搭在手腕上,说:“我开车,和你一起去。” 叶臻又是一愕,“不用了吧……” 然而林北钦根本不给她机会,已经出了门。 …… 车辆穿过街道,几年的时间已是沧海桑田。哪怕回到故乡,也找不出熟悉的影子。 再次回到老公寓,上楼时遇到几个邻居,都是生面孔。 林北钦跟在叶臻身后,进了门。虽然房屋已空,但从留下的痕迹依旧能看出曾经生活的影子。 “你在这里生活了多久?”林北钦问。 叶臻只是呆了呆,说:“十七年。”她摸了摸墙面有些潮湿的灰,说:“如果没有意外,我本来打算回来工作的。” 林北钦不置可否。她的规划和想法,应该与许多同龄女孩儿相似。 “现在呢?还想吗?”他不禁问。 叶臻微怔,说:“暂时不想。” “为什么?” 她看向自己的房间,说:“自从我哥哥失踪后,我的人生计划就完全改变了。” 林北钦沉默了,窗户切下一束光,照在他半明半暗的轮廓上。 他说:“你还有人生计划?” “当然有,”叶臻轻笑,“语文老师都会要求我们写。” “写了什么?”他倒是生出些兴致来。 她认真思索,说:“考上理想的大学,找一份稳定喜欢的工作,然后谈一场恋爱,和相爱的人结婚,对方应该是个老实可靠的人,为人正派、善良……总之有一个良好美满的家庭,然后生两个孩子。” 林北钦凝睇着她,她眼神虔诚、干净。 她微微勾唇,“我计划的很详细,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什么时候事业有成,我都做了详细的规划。到五十岁就可以慢慢的缓下来,陪陪孩子孝敬父母。六十岁,将时间留给自己和对方,相伴到死亡。” 她有些恍然,无声一笑,似笑以前那个青涩不谙世事的自己。 林北钦心念一动,问:“照原计划,你现在应该在做什么?” 叶臻有些落寞,但很快隐去,她说:“应该在谈恋爱。” 他与她无声相视,继而一笑,说:“那你要抓紧了。” 叶臻心头突突一跳,避开他的目光,说:“师父,这得看你会给我多少时间去恋爱。” 林北钦凝住,须臾后,轻声说:“工作和恋爱并不冲突,你随时都可以恋爱。” 他的话似落入水中的石子儿,激得叶臻心头一荡。 随时都可以,现在也行吗? 48.逮捕归案 夜幕时, 叶臻和林北钦回了酒店。 或许与林北钦一同去看过老房子, 叶臻心头舒畅不少,这晚,一夜无梦。 日此,数辆警车朝老城区外的废弃工厂方向行驶而去。 路过抛尸地点,车辆拐了个弯,朝着附近的一处小楼而去。 叶臻坐在副驾驶上, 快速地翻阅侦查报告。 方圆试了试枪,放回枪套中, 说:“还是林队想得周全,猜到了抛尸地点离杀人地点不远。” 郑小吏揉了揉脖子, “这两天我马不停蹄地在这附近方圆三公里内奔走, 好不容易发现一处没有人住的楼房。你猜, 那楼房是谁的?” 叶臻说:“不是曹天磊的。” “对啊对啊,”郑小吏点头, “曹天磊哪儿还有钱去买一整套房啊?那房子离县城不远,现在房价也涨了。” 叶臻放下手机,隐约见错落的树林间,露出一栋小楼, 小楼修成农家楼房的模样, 有三层,外墙贴着瓷砖, 还有围墙。 这几日, 她看了不少关于地理学上的犯罪心理学论文, 也明白了大致的理论。 可抛开书本上的理论不讲,单分析这起奸杀幼童案,也能推测出藏尸地的大致范围。 凶手会选择比较熟悉的地方抛尸,且抛尸地点少人有来往;抛尸是一件危险的事,不能让太多人发现,所以不会带着尸体走太远。 思索间,警车已在小楼前停下,数名警察翻墙进入,勘查后发现没人,才打开正门。 叶臻换好防护服,和勘查组一同进入。 这样的小楼在农村随处可见,院子里辟出花园,园子里种着稀稀拉拉的蔬菜,还有几株茂盛的桂花树。 院子看出去,便是青山绿水,远处是蓉县城郭。如果不是知道这里是杀人之地,有人或许会觉得这是一处休闲农家。 周围倒是有几家农家乐,此时生意正好。 进入屋子,一楼很空,家具都是旧的,窗户上装了新的窗帘,紧闭着,隔绝光线,室内非常黑暗。 上了楼,才看出点生活的痕迹。楼上有两间卧室,都有床,正中的客厅里,放着不少零食,墙上挂着电视,电视旁还有几张动画光碟,应该是给孩子看的。 叶臻将所有物证采集起来。 二楼没有发现血迹,这里应该不是杀人现场。 很快,有人发现了地窖。 地窖的门紧闭着,费了些力气才打开。一开门,阴暗室内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 血腥味,还混着淡淡的排泄物的味道。 根本不需要用试剂,也不需要使用紫外线光,卧室的地面上,墙上、到处都是血迹,喷溅状的、擦蹭状的、滴溅状的、抛甩状的……令人毛骨悚然。 除此之外,还发现了不少□□、精斑,让人作呕。 “没有发现作案工具。”林北钦说,“从尸检报告上看,凶手都是徒手殴打死者的。” 打死小孩儿相对容易,或许凶手也不喜欢用工具,那太残忍。 “二楼有生活的痕迹,”林北钦带着她上楼,“我想,他不会一下子把孩子打死,而是慢慢打,慢慢折磨。没死前,就让孩子住在卧室里,给一些水和吃的。临死前,还特意给他们带了丰盛的外卖。” 他指了指角落的垃圾桶,里面扔着外卖的包装袋,都是来自一家外卖店。 另外,还有卤鸡腿的骨头。 查勘进行了整整一天,现场鉴定人员进进出出,车辆来来往往,装走全部物证。 附近的村民有过来看热闹的,叶臻趁机询问了几个人。 “这房子平时有人住吗?” 一名妇女说:“没见过,原先这家人姓纪,后来发达了,就把房子卖了。” 又有村民说:“我见到有人进去过。不过是晚上,没看清,那人好像骑着电三轮。” “他平时也来吗?”叶臻连忙问。 “来过几次。” 叶臻:“你们没听见过房里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那村民摇头,“门窗紧闭的,看不见也听不见。” …… 物证采集完毕,带回警局。鉴定结果一出,便是证据确凿。 对两名嫌疑人的逮捕令早就下达,当天晚上,曹天磊被带回警局。 曹天磊是奸杀幼童案的连环杀手,对他的审讯将会是一场持久战。他至少杀害了七名幼童,警方需要他交代对每一名幼童作案的全部过程。 负责审讯他的人很多,由林北钦和李宏主持,叶臻作为林北钦的徒弟,在一旁旁听,其余人在聆讯室观察。 曹天磊与他往常一样,沉默寡言,进入审讯室之后,露出惶恐和不安,他蜷缩着坐在凳子上,不敢抬头。 李宏率先按捺不住开口:“曹天磊,是不是你虐待、□□并杀害了这几个孩子?!” 他一怒,将所有幼童的照片摔到他面前。 照片哗啦啦散在了桌上,曹天磊看了眼,脸色忽而一变。 林北钦选出高小玫的照片,放到他眼前,说:“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量罪证,并且已经对你的作案手法了如指掌,你需要我说给你听吗?” 许久后,曹天磊缓缓抬头,怨怼地说:“我杀了几个人,你们就拼命地找我的罪证,可我被虐待殴打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林北钦沉默。 李宏愣住,“这是一回事吗?你父亲是家暴,但你是杀了人!” 曹天磊脸色苍白,“所以要等他把我打死,你们才会来救我?” 李宏:“你!”他握紧拳头,“让你交代罪行,你给我东拉西扯做什么?” 曹天磊讥讽一笑,“你们警察,也不过如此。” 静默片刻后,林北钦清润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杀害高小玫,是因为报复吗?” 曹天磊顿时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北钦。 林北钦的口吻不急不缓,说:“你怨恨,怨恨你父亲,怨恨朱雨荟,怨恨你母亲。所以你最先对高小玫下毒手,以此得到报复的快感,然后你就收不住手了,是吗?” 曹天磊浑身瑟瑟发抖,猛地抱住头,压抑地哭着说:“你不要提那几个人!” 他不敢再去看林北钦,他实在怕被看穿心思,害怕被人知晓不堪的过去。 ……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梓桐村的梧桐蓊郁如碧,天蓝似海。 他要小学毕业了,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回家。 爸爸还没回来,厨房里锅灶冷清。他放下书包,写了会儿作业,便去厨房做饭。 刚把柴火点着,突然有人推门进来。进来的是个女人,就住在他家对面,她还有个女儿,也快读小学了吧? “朱阿姨,”曹天磊左顾右盼,“你来找我爸啊,他不在家。” 朱雨荟微笑着,痴痴地看着他,说:“天磊啊,做饭呢?我来帮你吧。” 曹天磊没多想,依旧烧火,他站在板凳上,往锅里掺水。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他。 他挣扎了几下,问:“朱阿姨,你干什么啊?” 朱雨荟说:“灶台太高了,我抱着你。” 她力气大,曹天磊拗不过,只觉得她在身上摸了几下,并没放在心上。 如此,多次之后,曹天磊意识到不对了。他开始躲着朱雨荟。 但是躲不过,朱雨荟和他爸爸关系很好,有时候她还会住在他爸爸房间里。 那晚,他睡不着,听了许久的动静,半夜才消停。 被子蒙过头,似睡非睡间,忽而有人推开了他的房门。有道婀娜的身影慢慢走进来,风从门缝里吹来,阴森森的,那道纤弱的影子,像一缕被吹进门的幽魂。 曹天磊吓得不轻,不动不敢动,直到被子被人掀开,有只手慢慢地伸进衣服里,反复抚摸。 他觉得羞耻,可不敢出声,也不敢睁开看。 许久后,那人才缓缓飘出去,给他关上门。 第二日,那人已经走了,曹明神色如常地给他做饭,做得烦躁了打他一顿。他忍着,没躲,打完后背着书包上学去。 沉默不反抗,总会让朱雨荟屡屡得手,且得寸进尺。 …… “你们知道有多恶心吗?”曹天磊满脸痛苦嫌恶。 李宏错愕,“你……你就没告诉过曹明?” 曹天磊僵住了,他说过吗? 说过,但是那时他才读小学,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也说不清楚。何况曹明经常殴打他,他很少对曹明倾吐心事。 曹明将老婆跟人跑了的原由,归结到曹天磊身上。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曹天磊认为母亲的离开是自己的错。 他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任何事情,都不会跟人说。 他沉默、自卑、怯弱,同时又恨,怨恨父母,怨恨朱雨荟,怨恨身边用异样眼光看他的人。 有段时间,朱雨荟没再半夜进他的屋子,他以为结束了。 可他没想到,噩梦才刚刚开始。 听了多年的夜半动静,已经让他麻木不仁,甚至让他一想到就恶心。 那晚,他躺在床上,泪水迷了他的眼,房门不期然被人推开了。 朱雨荟直接上了他的床,脱了衣服,把他抱住,急切地在他耳边说:“天磊,你抱抱阿姨,亲亲阿姨,阿姨明天给你买糖,给你买新衣服。” 曹天磊推开她,想要逃走,却又被她拉住了。 她直接把他按倒在床上,说:“别怕,阿姨只是太喜欢你了。你放心,我以后会常常劝你爸,让他别在打你了。” 她脱了他的衣服,抚摸少年嫩滑的肌肤,甚至怜惜地触着他的伤痕。 “真可怜,阿姨明天给你买药。”朱雨荟说。 曹天磊永远都无法忘记那羞耻、可怕的一晚…… 49.水落石出 曾经在许多个时刻, 曹天磊渴盼着有人来救他。 但一切都只是空想而已。 年龄渐长, 少年的力气也变大了,面对曹明的毒打,有时也会抵抗逃跑。他曾经在被打之后自暴自弃,躲到山里好几天。他从小就在山头混,哪里有水,哪里有果树, 他一清二楚。次数多了后,他甚至会带着吃的上去玩半天。 后来有一天, 他放学回家,放下编织袋做的书包, 弯下身到水缸里舀水喝, 还未起身, 就被人按住头,狠狠地压在水里。 他拼命挣扎, 窒息和绝望瞬间侵蚀了肺部,直到他一头栽进水里,那人才脱手。 他惊慌失措地从水里站起来,看见了半醉的曹明。 他红着眼, 面目狰狞, 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骂的什么他记不清了, 只知道自己耳朵嗡嗡作响, 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 在曹明的拳头再次落下之前, 他抄起铁瓢,狠狠地砸向曹明的头。 “砰!”一声,曹明踉跄一步,头破血流。 殷红的血低落在水缸里,晕出大片大片血腥。 曹天磊红了眼,急怒惊恐之下,又砸了几下,曹明糊涂地痛呼几声,倒地不起了。 曹天磊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门,躲进了山里。 山里有个狭窄的洞口,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钻进去,缩在里面,整晚整夜不敢出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曹明的血,想着他挺尸般倒在地上的样子,或许他死了,死了! 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折磨他了。 他浑浑噩噩的,悲喜交加,趁着天没黑下了山,遇到人就惊恐的躲起来,生怕是来抓他的。 但每一个人都很正常,没人提起死人的事。他悄悄回了次家,才发现曹明根本没死,他被朱雨荟救了。 那晚,曹明去了朱雨荟家,他去朱家的墙角听动静。 一如既往的肮脏羞耻! 那晚,没有月亮,四周乌黑一片。只有朱家屋檐下一盏昏黄的灯亮着。 灯下坐着个女孩儿,在玩布偶。他认出那是朱雨荟的女儿。 曹天磊心头突然生出恶念,他快速上前,捂住女孩儿的嘴,把她抱走了。 他抱着她上了山,女孩儿认得他,没哭没闹,还以为是在玩游戏。 “哥哥,我们要躲猫猫吗?”女孩儿悄声问他。 他脚步停住,浑身颤抖战栗,片刻后,他说:“是。” 放下女孩儿,他指了个地方,说:“你去哪儿躲起来,我来找你。” 女孩儿有些畏惧,但依旧听话地躲了过去。他缓缓走到她身后,见女孩儿瑟缩着,既害怕又惊恐,一声声喊着“哥哥,好了没,我想回家。” 话音未落,他一脚踹过去! 然后他又踹了一脚、两脚、三脚…… 拳头一次又一次地落下,女孩瘫软娇小的身体任他宰割□□,他就如掌控她命运生死的神。 女孩儿染血的裙子凌乱卷起,露出娇嫩的皮肤和身体。 他突然想起黑暗中,那一次次恶心的触碰和抚摸,还有那些肮脏可耻的声音。 他恶心得要吐,可又抵不住报复的快感。 女孩儿的衣裙被他脱了,他喘息着,在她身上寻找尊严…… 他把女孩儿的尸体藏在那个洞里,洞口小,成年人无法钻进去。而且很偏僻,杂草丛生,不容易被发现。 果然,第二天他下山,朱雨荟早已开始疯狂的寻找女儿了。 那时刚好有拐卖儿童的,警方都以为她女儿被拐走了。而他则被人亲眼看见上了山,天亮才回来。没有被人怀疑。 …… “后来呢?”林北钦平静地听完,他问:“你为什么又把高小玫的尸体带到蓉县了?” 曹天磊说:“那片地方被人承包了,要种经济植物,我怕被人发现,就连夜把尸体捞出来,装进袋子里带进了城。” 林北钦自然会让人去查那个山洞,这是后话。 他脸色沉肃,“你怎么和张老四勾结在一起的?” 曹天磊抬头,扯起嘴角笑着说:“这是天意……” 那天他送快递,路经老城区某处偏僻的街道。街头角落里停着一辆电三轮,不怎么起眼。 等他走近时,才发现里面有人。 有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头子,正抱着一个吃糖的女孩儿,鸡爪枯藤般的手,在她衣服内抚摸着,女孩儿一脸懵懂,任由他亲吻,连衣服裤子脱了也没反抗。 曹天磊当时震惊又恶心,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这短促的一声,惊住了车里的人,老头子赶紧放开女孩儿,把自己的裤头提起来,仓皇失措地逃走。 后来他经常路过那里,竟好几次撞见那老头子。他每次都抱着不同的女孩儿,很是得心应手。 有一次,曹天磊专门趁他做事时去堵他,威逼之下,老头子说出了实情。 …… 曹天磊一脸嫌恶,用手捂住脸,说:“那些孩子,有的是张老四朋友的孙子,有的是他用糖哄来的。” “所以你和他就勾结了?”李宏气愤地问。 曹天磊供认不讳,说:“是,有一回,他带了孩子,我把孩子抱走了。” “抱哪儿去了?”李宏怒吼。 “抱着玩儿了一下,没敢带走。”曹天磊低声说。 林北钦睨着他,沉声问:“但是你不满足。” 曹天磊被戳穿,顿时无言。 林北钦轻哂:“你杀了高小玫之后得到了快感,但一直找不到下手的对象,所以一直压抑。直到你发现可以利用张老四,所以你就忍不住了。张老四和你一样,都对幼童有着与众不同的癖好,所以和你一拍即合。” 曹天磊眯上眼,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之后的几次作案,都是由他和你配合?”林北钦问。 “是。”曹天磊低着头,“他跟踪观察,我负责拐带走。” “你们是在他买的那栋小楼里作案的?” “……是。”曹天磊深吸一口气,“我把孩子们关好,给他们吃的,让他们看动画片,平时由张老四看着。实在忍不住了,才会打他们,一打起来,就收不了手。” 李宏猛地起身,“你和张老四看着?两个禽兽看孩子?” 他一拳打过去,被林北钦拦住。 “林队!让我打死他!”李宏怒吼。 林北钦死死地按住他的拳头,说:“你这一拳打下去,所有人的努力,或许都会白费。” 李宏咒骂一声,悻悻地收了手。 林北钦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继续审问:“你的最后一个被害者,是张老四带给你的吗?” “是,”曹天磊艰涩地点头,“那天凌晨的时候,我本来在小楼里睡觉,他忽然就报了个孩子过来。” “你侵害了她?”林北钦脸色阴沉。 曹天磊回答得还算顺畅,说:“是,是张老四主动让我做的。说是什么,驱鬼,要让她去极阴的地方的治病。那女孩儿本就奄奄一息了,我做完后,张老四就把她抱走了。” 审讯进行到半夜才结束。 曹天磊被暂时关押,他被带走前,林北钦突然说:“曹明要求见你,你……” “我不见他!”曹天磊突然激怒,“如果你们警察还有公道的话,那就该让他这样的父亲去死!” …… 临走前,叶臻随林北钦去看了曹明。 曹明垂首,说:“我认罪,所有的幼童都是我杀的,我杀朱雨荟,也只是为了灭口。” “晚了,”林北钦冷冷地说。 曹明豁然抬起头,双眼瞪得老大,“你什么意思?” 林北钦面色非常冷漠,说:“我们已经逮捕了曹天磊,并掌握了他大量的罪证。他自己也供认不讳。” “不可能!”曹明疯狂地扑过来,却被手栏杆挡住,“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杀了那些孩子,是我……” 林北钦根本不听他疯狂地辩解,却是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是他杀害幼童的?朱雨荟又是如何知道真相的?” 曹明浑身颤抖,绝望又歇斯底里,“我没有知道什么真相,我才是凶手!你杀了我,你让人枪毙我,你放过我儿子!” 任由他嘶吼完毕,林北钦缓缓的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漠地说:“刚才,我问曹天磊,问他是否愿意见你一面。” 曹明蓦地僵住,乞求般抬头看着他。 林北钦毫无情绪地说:“他说,如果警察还有公道的话,就该让你这样的父亲去死。” 曹明僵直的身体瞬间瘫倒,乞求的脸色也僵了、木了,瞬间衰败。 林北钦静默片刻,说:“如果你愿意说出实情,我倒是可以想办法,让你和他再见一面。” 叶臻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她还没看清曹明的表情,林北钦就已经带着她离开了。 …… 林北钦带着叶臻回了酒店。 停好车,便朝大厅走。刚进去,突然从斜刺里冲出一个人,猛地扑向叶臻。 叶臻猝不及防,幸好林北钦一手抓住她,将她往后一拖。 来人竟是张浩强,他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又快速被便衣拦住。 “叶臻!你不得好死!”张浩强呼天抢地地怒吼,“你放了我爸,你马上放了我爸!他是冤枉的……” 跟在林北钦身边的便衣问:“林队,要把他带回局里吗?他袭警!” 林北钦回头,用眼神询问叶臻。 叶臻有些恍惚,摇了摇头。 张浩强怒吼过后,发现根本不管用,便跌倒在地上,他指着叶臻,哀嚎着说:“叶臻你摸摸你的良心,我和你姑姑哪点儿对不住你,你竟然要我们家破人亡啊!” 叶臻心头升起莫名的烦躁,“张浩强!你别吵了。”她眉头紧蹙,“要不是没证据,我现在就把你带回警局了,让你把牢底坐穿!” 张浩强的哀嚎声戛然而止,“你什么意思?” 叶臻压低声音,说:“你明明知道阳阳是被张老四……但是你却帮他隐瞒。” 她升起一口恶气,说:“阳阳的处女摸,陈旧性损伤……你是不是人?” 一想到张老四对阳阳做过那种事,她就恶心。 张浩强哑口无言,“你……我自己的女儿,关你什么事啊?” 叶臻握紧拳头,说:“你且等着,看看关不关我事!” 50.人生百态 叶臻一路沉默的回了房, 又打开案情资料, 火急火燎地分析。 林北钦随她进去,见她指尖颤抖着,却把键盘敲得啪啪作响。 他按下电脑屏幕,说:“休息。” 叶臻生了横劲儿,说:“不要!” “就因为张浩强一句话,就动了气, 不值得。”他不冷不淡地说。 “不值得?”叶臻心头更加堵,“他觉得女儿是他生的, 警察和法律就奈何不了他吗?” 她双眼发红,腮帮子气得鼓起来, 色厉内荏。 他就像给猫顺毛似的, 缓声说:“当然可以奈何得了他, 等案子结了,你可以把这件事写到报告里, 法官看了后,会依法处理的。” “真的,”叶臻迟疑。 “当然,”林北钦沉了脸色, “我是你师父, 你不信我?” 叶臻慢慢冷静,说:“信, 我当然信。” 她蹙眉, “我只是不敢相信, 这世上有这样的父亲。张浩强是一个,曹明也是一个……” “今后你会遇到各种令人费解的案子,”林北钦说,“张浩强和曹明,不过是九牛一毛。难道你每遇一个,就要郁结一次?” 叶臻欲言又止,“难道我不能有正义感?” 林北钦轻笑,“不错,”他眼神复杂,静默之后,说:“但有时候,置身事外,会更清醒。” 叶臻似懂非懂,“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的警察会坚持侦查一个案子几十年,难道不是因为心底执念?还是他不够清醒?” 林北钦顿住,缓缓地收手,一时默然无语。 半晌后,他忽而轻笑,“叶臻,你将来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警探。” 叶臻愣住,眨眨眼睛,有些受宠若惊。 “早点休息吧。”林北钦起身,转身出了房间。 …… 次日,叶臻与林北钦准时到达警局,对张老四进行审讯。 在影视剧中,嫌疑人都会在最后时刻心生悔意,但张老四是个例外。 他伶仃一个坐在审讯室里,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所云。 林北钦和李宏推门进入,张老四的声音蓦地止住。叶臻也随后进入,坐在了林北钦身后。 室内寂静压抑,林北钦双手交叠,盯了张老四片刻,说:“张绍堂,为什么要猥亵□□幼童?” 张老四抬起眼皮,浑黄的眼珠直勾勾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林北钦翻出张欣阳的照片递到他眼前,张老四的眼珠囫囵一转。 “警方已经把她的尸体带走了。”林北钦说。 张老四豁然抬头,“为为什么?为什么要带走?这样就全废了!”他惊怒不已。 “为什么全废了?”林北钦问。 张老四脸色灰白,脸上的褶皱微微颤抖着,“全废了,全废了,她被鬼附身了,她被鬼附身了!” “怎么会?”林北钦似信非信,“你给她喝了掺着朱砂的鸡血。” 张老四摇头,“不、不管用!给她喝了鸡血也不管用,掺朱砂也不管用,她身上还是有鬼!我立了筷子,请了祖宗来看,筷子倒了!祖宗都治不了她身上的鬼!” 李宏一拍桌子,“张老四,你别给我东拉西扯的,什么鬼?你为什么要把你亲孙女送给杀人凶手?” 张老四愤怒地瞪着他,“你懂什么?那女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就是个不吉祥的物件。何彩芹和我儿子的生辰八字本来就不吉利,两人属相又相克,生出来的就是鬼生子。我本来还以为没问题,谁知道她就被鬼附身了,天天说胡话,天天高烧不退,天天昏睡,那不是被鬼缠着了是什么?我给她破身,就能给她驱鬼,这是在救她!我在救她!” 李宏愤怒难遏,低吼道:“什么迷信的玩意儿,这你都信?破身能驱鬼?你少装疯卖傻!” 张老四依旧神神道道的,念念有词地嘀咕着:“我把她放到极阴之地,以阴克阴,她身上的鬼就会离身了……” 林北钦冷笑,“你奸污亲生孙女,以驱鬼之名害死了她,那你威胁其他幼童呢?也是给他们驱鬼?” 张老四顿住,极快地看他一眼,“那是辟邪……辟邪,给他们辟邪……” 审讯室内,只有张老四断续起伏的声音,低哑阴森,像黑夜深林里远处的鸦声。 叶臻目瞪口呆,或是开了眼界。她设想过各种审讯的情况,嫌疑人会抵赖、会恼羞成怒、会懊悔……但没想过张老四这样的情况。 疯疯癫癫、神神鬼鬼的。 他要么在装傻,要么就被是太过迷信。 审讯结束后,叶臻紧跟在林北钦身后,“教授,他是真迷信,还是以迷信为借口罪犯啊?” 林北钦说:“那又怎样?他猥亵、□□、囚禁幼童的犯罪属实,哪怕迷信又怎样?照样让他判罪行。” 李宏紧接着说:“我看他就是在装疯卖傻,这样的我见多了,说不定他还会做司法精神鉴定,装个精神病什么的。没事儿,”他拍拍叶臻的肩膀,“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杀人,犯罪就是犯罪,不能逃脱法律制裁。” 叶臻颔首。 …… 案情进入收尾阶段,叶臻留在警局写案情报告,抓紧整理各项物证。 杀人、囚禁幼童的现场物证复杂、繁多,每一样都沾着斑斑血迹,让人不寒而栗。每一个物证,都能尽可能地还原案发的过程,让血淋淋的场景历历在目,令人悲愤。 叶臻正在鉴定一张带血的床单,忽然听到啜泣声。 她一愣,循声看去,穆婂捧着一件血衣,泪眼朦胧。 “穆婂?”叶臻诧异,“你怎么了?” 穆婂立即把东西放下,抽纸擦干眼泪,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那些小孩儿太可怜了……” 叶臻把血衣包装好,说:“凶手抓到了,他们会瞑目的。” 穆婂点点头,转身去检测从现场拓下来的痕迹,“凶手太残忍了,简直没有任何良知。” 郑小吏安抚地看她一眼,“你可别哭了,眼泪掉到物证上就不好办了。” 穆婂勉强地笑了笑,“我就是一时没控制好情绪嘛。”她深吸一口气,靠近叶臻,说:“叶臻,你可别告诉林队啊。” 叶臻一怔,“怎么?” 穆婂抿唇,说:“林队不太喜欢在破案时太过感性,万一让他知道我哭了,他会责备我的。” 叶臻本就没什么兴趣和林北钦聊这样的话题,她点点头,说:“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穆婂感激地看她一眼,“谢谢。” 花了一整天整理好物证,临到下班时,叶臻到院子里散步。 沿着林荫道走了几步,便见路征也从办公室出来。 两人随意走走停停,路征先开口:“要回宜城了?” “嗯,”叶臻说,“案子已经差不多了,整理好物证和后续的问题,就该回去了。毕竟实验室不能缺人。” 路征问:“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有空我带你去转转。” “没有,”叶臻摇头,“就是想去买些特产给同事们。” 路征看了看时间,说:“我知道家特产店,就在附近,现在带你去看看?” “好。”叶臻欣然答应。 特产店离警局的确不远,两人选择步行。 以往的蓉县青山古朴,而如今发展变快,它如其他三四线城市一样,霭霭的黄昏笼罩着钢筋水泥。 两人出警局的大门,突然间见一女人,从树荫后走出来。 叶臻有些惊诧,眼前的女人正是何彩芹。或许她已经等了很久,苍白的脸布着汗水,薄薄的春衫都已湿透。 “表姑姑?”叶臻问,“你怎么在这儿?” 何彩芹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死死地扣着双手,龃龉着说:“叶臻,我是来找你和警察同志的。” 走近了,叶臻才发现她身上有伤。 何彩芹身份敏感,路征犹豫片刻,说:“到警局里说。” 三人入了警局,何彩芹捧着叶臻给她倒的水,忽而哭出声来。 “叶臻,我知道阳阳是被那个杀人犯害死的。”她扯出纸来按住眼睛,“你抓杀人犯就好了,你为什么要抓我公公?” 叶臻蹙眉,“张老四也是帮凶……” “他只是帮阳阳治病,”何彩芹按住胸口,“他也不是故意害死阳阳的。” 叶臻又震惊,又茫然,她艰涩地说:“警方已经掌握了证据,是张老四,将阳阳带走,送到嫌疑人曹天磊手上的。” 何彩芹的唇角抽搐着,“对啊,就是曹天磊,你抓他就是了,为什么要抓我公公?” 叶臻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路征盯着她的伤口,沉默了一瞬,问:“何女士,如果你女儿是被张老四亲手杀害的呢?” “我……”何彩芹嗫嚅着,“那……我或许会恨他……可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叶臻不敢相信,“这算什么一家人?” 何彩芹精神有些恍惚,“你……你不知道……阳阳已经去世了,我、我不能让这个家散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公公被抓了,张浩强就要和我离婚啊,离了婚我怎么办?我已经失去阳阳了,我不能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啊!” 叶臻脸色阴沉,“你为什么来找我?是为张老四求情吗?” 难道她是被张浩强逼迫的?否则身上怎么会有伤? 何彩芹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是我女儿的母亲,我选择原谅,应该就没多大问题了吧……” “你选择原谅?”叶臻咬牙,“杀女之恨也可以原谅?你当初那么悲痛绝望地哀求警方找到凶手,你都忘了吗?” 何彩芹布满皱纹的眼睛陡然睁大,眼底充满哀伤和挣扎,脸上的皮肤甚至也扭曲了。 “叶臻……杀人的是曹天磊啊……”她沙哑着声音,说:“你不要让我再家破人亡了……真正的凶手,是曹天磊啊!我们一家人要怎么处理是我们自己的事,警察管得了家务事吗?我总不能以后回了家,让人家戳我脊梁骨,说我是个不孝的儿媳,竟然让公公去坐牢,你让我怎么办?”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你知道这几天张家人是怎么骂我的话?我本来就不容易了,以后我还能在他家抬得起头吗?如果我这一次原谅了他,让他平安无事,今后他张家都会对我刮目相看,还不把我当恩人一样供着?” 叶臻哑口无言,惊骇不已,好一会儿一个字说不出来。 在何彩芹的呜咽声中,叶臻缓缓地开口,说:“抱歉,你说的我办不到,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找咨询律师。” 何彩芹的抽泣声戛然而止,面色灰败。 51.最后的秘密 何彩芹离开后, 路征带着叶臻出了警局。 “有些人的思想是你无法改变的, 法律、道德、规则对他们都不起作用。”路征与她并肩走着,“所以你三两言语的,根本说服不了她,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 叶臻看着地上移动的人影,说:“就如张老四坚信阳阳被鬼俯身一样,任何科学、事实, 都不能扭转他根深蒂固的思维,是吗?” “是, ”路征说,“除非她自己幡然醒悟。” 到达特产店, 叶臻开始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里挑选。将几袋特色小吃放到购物车里后, 她忽然愣住。 也不知道林北钦喜欢什么样的东西。这里大部分都是食物, 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区别,只是用来补充能量的而已。 思索片刻后, 还是给林北钦打了个电话。 “教授,你……喜欢什么特产?”叶臻问。 手机那边很安静,林北钦似乎静了半秒,才说:“随便。” 叶臻心底一喜, 这么说他并不反对带特产了?她快速看完货架, 问:“喜欢荤的还是素的?辣的还是清淡的?干的还是鲜的?” 林北钦说:“你看着办就好。” 结束通话,叶臻只能凭自己喜好选了几种特产, 火边牛肉、冷吃兔、元宝鸡、以及一些特色药酒。 离开时, 路征递给叶臻一带叶子。 叶臻欣喜不已, 将叶子抱在胸前,“你在哪儿找到的?我找了好久都没看到!” 路征轻笑,“你当然找不到,店里没有的。前几天给老板打了招呼,让他去乡下摘的。” 叶臻慎重地把叶子收好,说:“谢了啊,师兄!” 路征说:“真要谢的话,就等我去宜城后,用这叶子做点心给我吃。” “好啊,”叶臻一口答应,定了定,又失笑道:“你要是不嫌弃我手艺,就尽管来。” 路征给她带的,是这边特有的植物——良姜。良姜的叶子宽大修长,有独特的清香味,本地人用来包糯米包子,风味别致,是叶臻最爱的食物之一。 她嗅了嗅叶子的清香,仿佛回到小时候,围墙篱笆边,碧绿摇曳的良姜叶子随风招展,一家人趁叶嫩时,摘了下来,洗干净,包几个糯米包子,蒸熟了,便是满屋的香浓馥郁。 她一时动情,不禁又感激地看着路征,说:“师兄,谢谢。” 路征轻轻抱住她,礼节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谢什么?以后有师兄呢。” 叶臻失笑。这个拥抱让她想起在校时,那时她是个闯祸精。 当然,也是个吃货。 学校的规章制度很严格,晚上十点之后不允许外出。可叶臻偏偏在某个冬天的晚上,突然嘴馋了。她想吃良姜叶包的糯米包子,非吃不可,否则不能入睡。 她在床上心烦意燥地翻滚,终究没忍住馋,打算翻墙出校。作为警校的学生,反侦察能力当然不错,顺利地避开了宿管阿姨和保安的巡视,摸到了后围墙。围墙上藤蔓蓊郁,可以作为遮掩。 叶臻三下两下就翻到了墙上,正准备跳出去,突然有道强光照过来。 “谁?”墙下的人问。 叶臻全身呆住,听闻声音又放松下来。她压低声音,说:“师兄,是我!” 路征立刻把手电关掉,同时环视左右,“叶臻,你干什么,下来!”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叶臻没打算在墙上待太久,纵身往外一跃,很快消失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冒出来的勇气,绕了好几条街,终于买到了吃的,匆忙回到学校。 让她没想到的是,跳回围墙时,路征竟还在等她。 那晚的风很冷,夹着潮湿,叶臻却跑出了一身汗。路征见她安全回来,脸色依旧非常凝重。 “手里拿的什么?”路征严厉地问。 叶臻立刻把东西藏在背后,“没什么?” 她固执的态度让他很无奈,说:“叶臻,你违反校规了。” “你不说,谁知道?”叶臻无语,抱着糯米包子回宿舍。 刚走出围墙,几个人影快速走过来,与此同时,还传来教官冷厉的责问:“是谁在那边!” 叶臻被吓了一跳,正打算躲一躲,路征却拉住了她,还顺手将她手里的糯米包子夺走。 教官和几个老师将他们围住,问:“谁出去过?” 学校教官的眼力何等厉害,只需看一眼,就知道有人翻了墙。 叶臻梗着脖子,正要承认,却听见路征说:“是我。” 她唏嘘,谁要他替自己顶罪?当即甩给他一个脸色,对教官说:“是我,东西也是我带的!” 当天晚上,两人被罚跑二十圈。 叶臻一开始脚底生风,跑得很快,几圈下来就不行了。双腿灌铅,抬一下都要了老命。 她放缓速度,教官就立刻吹哨:“加速,乌龟吗?跑快点儿!” 咬紧了牙,也无法加速。整个身体犹如被撕裂,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就在她快倒下时,路征放缓了速度,与她并肩,手臂一伸,扣住她的手腕,半拖半拉地带着她跑完了全程。 结束了罚跑,又被罚站岗。 千辛万苦买来的糯米包子被没收了,一个都没吃到。 满手的良姜清香,也被汗水冲洗掉。 但叶臻记忆犹新。 …… 礼节性的拥抱过后,叶臻便想回警局,却没想,突然听到摄像机拍照的声音。 循声看去,竟是郑小吏和方圆,正举着手机,拍得一脸兴奋! 叶臻立刻扑过去,没抓住方圆,先抓住郑小吏,厉声低吼:“给我删了!” 郑小吏高举手机,凭身高优势,让叶臻抢不到。 他嬉皮笑脸地,说道:“还没发朋友圈呢,不删!” 话音未落,手里的手机突然被人抽走。 两人同时一怔,回头便看见林北钦挺拔颀长的身影。他握住郑小吏的手机,垂眸看了看。 叶臻头皮一麻,他该不会看到自己和路征拥抱的照片了吧? “林队!”李宏的声音突然传来。 林北钦转身问:“有事?” 李宏疾步小跑而来,说:“曹明想要见你,你看需要我安排吗?” 林北钦把手机还回去,回头看向叶臻,说:“还不过来?” 叶臻如蒙大赦,暗自吁了一口气,急忙跟上去。 两人进了警局后,路征沉默地拎起特产,一时又停下,客气地对郑小吏和方圆说:“蓉县特产,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郑小吏立即凑了过来,好奇地往袋子里看,“这是……你特意去买的?” “算是吧,”路征轻笑,“选几样你喜欢的,就当我是在尽地主之谊。” “那我可不客气啦!”郑小吏立即开始挑选,拿了几袋方圆喜欢的口味。 方圆静立在一旁,轻叹:“能认识你很荣幸,可惜案子就要结束了,还真有点不舍。”她轻轻挑眉,“就你这样的水平,完全可以到实验室去。” 郑小吏立即附和她:“是啊是啊,我们警局虽然也有电脑高手,可不在实验室。如果有你,或许会如虎添翼。” 路征立在树下,清透光影,映在他颀长的身上,半晌后,他说:“我会考虑。” …… 叶臻和林北钦一同进入审讯室。 室内灯光如雪,映照在每一个角落。曹明走进来后,沉默无声地坐在椅子上。 雪白的光映在他身上,似将他的头发染得花白。 两名警察为他解开手铐,又把他的手腕和脚腕扣在椅子上,叮铃的金属撞击声单调刺耳。 一切声响消沉之后,几人陷入沉默。 林北钦好整以暇地坐着,慢慢地翻阅着手里的资料,偶尔执笔轻轻勾画,笔尖触纸无声。 叶臻准备好记录的卷宗,同样不置一词。 无形的压抑和急切,徐徐地在空气中传播着。 曹明克制压抑着,率先开口,说:“是不是只要我交代一切,就能见我儿子?”他用沙哑的声音哀求,说:“哪怕只是见一面,我也不求能为他说什么做什么,只是……毕竟父子一场。” 林北钦停笔,沉声说:“那就看你交代的情况了。” 曹明已是穷途末路,已别无所求。他艰困地点头,说:“我一定如实交代。” 林北钦沉黑的眼眸紧紧地注视着他,“你骑摩托车抢劫幼童,是模仿曹天磊作案?” 曹明说:“是。” “你杀害朱雨荟,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帮曹天磊脱罪?”林北钦眯了眯眼。 曹明沉默一瞬,“都有吧……” 林北钦问:“你是什么时候得知他的罪行的?” 灯光明炽,在曹明脸上映出道道阴影,他略微思索后说:“杀朱雨荟的前几天……具体什么时候我记不清了。” “怎么知道的?”林北钦问。 曹明有些迟钝,慢慢地交代着那一晚的过程。 他在赌桌上输了不少钱,几个牌友催得紧,实在没有办法,他就开口向朱雨荟要。 朱雨荟有些钱财,却不肯一下子给他那么大一笔。气急之下,曹明对朱雨荟动了手,几耳光把她打得头晕脑胀。 为求自保,朱雨荟无奈之下,灵机一动鼓吹他去问曹天磊要钱。 “天磊在城里呆了这么久了,又有那么好的工作,住那么好的房子,他肯定有钱,你是他爸,你去问他要,他会不给?” 曹明思虑之下,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当即决定去问曹天磊要钱。 朱雨荟却拦住了他。她说:“你就这样去啊?” 曹明不明所以,“怎么?” 朱雨荟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来这么久了,都没去看过他,他肯定生气。何况你是去问他要钱的,态度好一些,总没错。” “还要怎么样?”曹明有些不耐,“我要是再不还钱,我得被要债的逼死了!” “你急什么?”朱雨荟立即去换了衣裳,把自己收拾得漂亮得体后,说:“我跟你一起去,我去给你们父子做顿饭,再买些酒,你们坐下来好好聊。” 曹明蹙眉,立即赞同:“你说得有道理。把他灌醉,说不定他就把钱给我了。” 两人买了酒菜,就去了曹天磊的家。 曹明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他躲在拐角里等,一见到曹天磊回来,打开了门,就立刻凑上去,先进了门再说。 曹天磊脸色阴沉沉的,进门之后,把门一摔,说了句:“坐着别动!”就去浴室洗澡了。水声一直哗啦啦响动,却不见他出来。 朱雨荟在厨房里做饭,做好饭菜之后,往曹天磊卧室走。 “你进去干什么?”曹天磊脸色不悦,死死地盯着洗手间,说:“这小子最不喜欢别人进他房间,别惹得他不高兴。” 朱雨荟说:“我有分寸,我只是进去看看他有没有衣服要洗的,顺便给他收拾收拾。这样也让他看看我们的诚意,你说呢?” 曹明心烦意乱,懒得跟她说这些,任她去了。 他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忽而听到卧室中传来手机铃声。应该是曹天磊的手机响了。 几声后都没人接听,他就进了卧室。一进门,就看见朱雨荟惊骇地盯着桌面,桌上摆着不少照片,全是幼童色情图片。电脑也开着,有不少对话框正在跳动。 曹明脸色一白,立刻把朱雨荟赶出去。 朱雨荟不下心碰到鼠标,一张血淋淋的照片突然跳出来。 曹明一怔,朱雨荟僵了僵。 他立刻把朱雨荟往门外赶,然后关上门,竟发现电脑中全是同样的视频和照片。 视频中的男人他无比熟悉,血腥残暴的模样让他难以置信。 …… 曹明不确定朱雨荟是否已看到了照片和视频,但他一直注意着她的脸色,从曹天磊出浴室之后,她就一直不正常,精神恍恍惚惚的,时而紧张、时而忐忑。 当晚,父子俩都喝了不少酒,曹明暴怒着,把朱雨荟灌醉了,关进杂物间里。 曹天磊半醉着进了卧室,突然怒吼,冲出来对着曹天磊一阵怒吼,质问他是否动了电脑。 曹明火气酒气上头,一想到那些照片,情绪就难以控制。失控之下,他再次会曹天磊拳打脚踢。可曹天磊早就不是曾经的小孩,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你个畜生,混账东西!你一天到晚干些什么?”曹天磊破口大骂,被打了几拳也浑不在意,“你个小兔崽子!” 曹天明指着门,“你给我滚,否则我连你一起杀!” 曹明怒极反笑,“你杀我?你敢杀我?老子是你爸,你敢动手!老子生了你养了你,你的命都是我的。只有我让你死的份儿!” 曹天磊推搡着把他往外赶,曹明陡生怒意,吼道:“让我走也可以,但你必须给我钱!否则我就不走,我还把你杀小孩□□小孩的事情说出去!那视频里的人是你吧,你就算化成灰了老子都认得!” 客厅满地杯盘狼藉,乱成一片。 曹天磊双眼通红,嗜血般盯着他,嗤声一笑,“你是我爸,你算什么爸爸?”他瞬间泪流满面,“从小你就只知道打我骂我,我身上从来没一块儿好地儿,都是被你打的!我被你折磨,被你羞辱,甚至被人……”他的嘶喊声戛然而止,抬手指着杂物间的门,“你还跟那女人苟且,你知道那女人多脏吗?指不定背着你做了不少恶心的事!” “混账玩意儿!”曹明恼羞成怒,一耳光扇过去,“什么话你都敢往外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曹天磊的脸被打偏,阴森森一笑,“不信是吗?我就被她搞过……呵……”他双肩抖动,笑声喋喋。 曹明惊住,全身僵了,一动不动。 半晌后,他茫然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他踌躇着走过去,曹天磊突然猛地将他一推,横冲直撞地闯了出去! 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曹明也跟着追了出去,生怕曹天磊会出事似的。他招了一辆车,一直跟在曹天磊身后,一路跟到郊外的那座乡村小楼。 他本打算进去,可见小楼里又出来一个老头,便只好在门外观察。一直等到快天亮,曹天磊和那老头才出来,老头手里拎着一个编织袋,沉甸甸的。 他跟着他们进了废弃的工厂厂房,听见老头在抱怨。 “这些天有警察在查,我不好开车去跟踪了。” 曹天磊不置一词,把编织袋轻轻地放下。 “我会小心些的,我都是骑着快递车去抱小孩的,不会有人怀疑。” 曹明惊骇不已,等他们离开之后,他才连滚带爬地进厂房,打开编织袋,差点呕吐。 他魂不守舍地回去,带走朱雨荟,好几天心神不宁。看到相关新闻便怕得要命。 但,曹天磊毕竟是他儿子啊,是他的血脉…… …… 叶臻心头唏嘘,“你根本就不确定朱雨荟是否知道了真相?” 曹明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她去报警了呢?” 他陡然狰狞起来,说:“何况她竟背着我和我儿子搞在一起,我杀了她也算是出了一口气!” 叶臻心头百转千回。 白纸黑字的卷宗能记录案情的所有的始末细节,却无法记录解析案情中每一个人内心的秘密。 人心复杂,无法直视,却足以引诱着人去孜孜探求真相。 朱雨荟也好,何彩芹也好,张老四也好,曹天磊也好。说来可怜,却也可恨。 可天理昭彰,天网恢恢,从不漏掉可恨之人。 叶臻心想,这就是林北钦敢于直面真相的秘密。 52.最后一击 次日阴雨连绵, 天黑沉沉的。 何彩芹和张浩强等被害人家属, 到警局验尸所领走幼童的尸体。 哭声此起彼伏,戚戚森森,让人揪心。 叶臻枯坐在办公室里,裹紧不太厚的单衣。透过蒙着水雾的窗户,她隐约能看见家属将遗体带上车,陆续离开了。 李逸止协助几名法医完成尸体认领工作后, 走进办公室,全身放松坐在沙发上。 “听说宜城天气很好, ”他用消毒棉签擦了手,说:“总算可以回去了。” 叶臻为他抽了一张纸, 问:“何彩芹情绪怎样?” 她心底难免有些悲悯, 还是没忍住, 问了一句。 李逸止或许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平静地说:“很悲痛。”他顿了顿, 忽而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叶臻情绪有些低沉,打不起精神,也没注意。 回到酒店, 叶臻倒头睡过去, 辗转许久,临近清晨, 做了奇奇怪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条幽长黑暗的隧道里走, 越走越黑, 没有尽头。 隧道里阴森潮湿,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的身体无比沉重,却无法停下脚步。 越走越累,终于听到窸窣的声音,还有低声的惨叫。 隧道尽头,出现一扇铁门,门上血迹斑斑,声音就是从门内传出来的。 门被锁着,她试着推了推,触了满手血腥。用力尝试几次,只好作罢。 黑暗里,她在门上摸索,终于摸到一扇小小的窗口,缝隙里似乎有微弱的光遗漏而出。她用力一推,竟然推开了。 刺眼的光让她眯起眼睛,只看到门内有一个人,全身被铁链捆绑,瘫软无力地躺在血泊中,周身的伤口渗出汩汩鲜血。 她惊骇不已,强睁着酸涩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心底有某种执念,一定要救他! 又看了片刻,正想撞门进去,那躺在地上的人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她。 一定要看清楚!叶臻握紧拳头。 刺耳聒噪的铃声突然响彻耳畔,她一阵,非常茫然。 铃声继续大作,再睁开,发现自己醒了,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着。看清来电显示,她立即起身接听。 “教授……”她掐了掐手臂,让自己清醒些。 林北钦冷沉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出案子了。” 叶臻心头一凜。 “昨天下午,李宏带张浩强回警局谈话,张浩强回到家之后,发现何彩芹死了。” 叶臻脑子里“嗡”的一声,似乎没听清,“你说什么?” “现在收拾一下,去现场。”林北钦说,顿了顿,又加了句:“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叶臻茫然一片,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甚至还没从噩梦的余悸中清醒,却犹如瞬间跌入另一个噩梦。 她快速整理好,和林北钦赶赴案发现场。 何彩芹家门口挤满了人,邻居、亲友、警察,以及看热闹的…… 依旧是那扇陈旧的门,门口停着卤味摊子,房屋内哭声阵阵。叶臻和林北钦一同进入,隔着客厅的木板,她看到了何彩芹的半个身体,已经僵硬了。 现场勘查的警察在拍照,已经有了初步的调查结果和推断。 李逸止到的比较早,他拿出装着褐色玻璃瓶的物证袋,说:“我到的时候,发现她手里握着这个瓶子。” 林北钦拿过来看了看,说:“农药?” “是啊,”李逸止揉了揉疲惫的眼睛,说:“我要回去验尸,还要检测她是否真的服了毒。” 林北钦蹙了蹙眉,“她死前和谁在一起?” “张家的亲友,来帮忙办后事的。”李逸止指了指警戒线外的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 据了解,何彩芹是打算把张欣阳尸体带回老家安葬的,但张家的亲友不同意。原因是小孩夭折不吉利,而且还被破了身,不干净,况且张老四还在狱里……种种施压之下,张家人让何彩芹去把张欣阳火化了,得个干净。 老妇人说:“何彩芹疯了,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说我们张家人看不起她,我们怎么看不起她了哦,我都特意来给她丫头办后事了。一个丫头而已,还想让我们怎样?” 她瘪瘪嘴,“后来张浩强被警察带走了,她彻底疯了,大哭大闹的,说什么没希望了,没路可走了。哦,她还骂,骂那个叫叶臻的警察,把她逼到绝路,不给她活路!” 叶臻脸色一白,心头一阵钝痛。 林北钦皱眉,看她一眼,又问:“农药哪儿来的?” 老妇人说:“不知道,张浩强被警察带走后,她就一个人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回来后就抱着尸体哭,哭了一阵,就没声了。我没当回事,就在客厅里睡觉。等晚上的时候,张浩强回来了。他说什么肚子饿,让他女人给做饭吃,骂了一阵,进去看见他女人死了……哎,喝□□死了。” 叶臻心神不宁地勘查了现场,把物证都带回警车。 刚准备开车门,张浩强突然走了过来。 “是你害死了她!”他咬牙切齿,“叶臻,你害死了她,你把她逼死了!” 叶臻浑身一僵,厉声说:“不是我!” 张浩强浑身颤栗,“什么?” “不是我!”叶臻的声音散在风里,风吹散她的短发。她冷厉地说:“害死她的人不是我。” “还说不是你?”张浩强一脸悲愤,“你不但害得她去死,你还害得我家破人亡,你算什么警察?枉我们把你当亲侄女一样好吃好喝待着,可你呢?无情无义!” “我……” “没人害你家,不过自作孽而已!” 叶臻想要辩驳,却一时语塞,不想林北钦突然走了出来。 他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张浩强,气势逼人,“你说错了几件事,第一,何彩芹很可能是自杀,她的死因,绝大部分是丧女之痛与长期备受压抑。而女儿是被你害死的,她心里的压抑,也是你长期施加给她的,所以害死她的人是你!” 张浩强瞠目结舌,想要辩驳,却不敢出声。 “第二,何彩芹和叶臻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叶臻也算不她的侄女,她之所以查案、帮她,不过是出于一个警察的本分和职责,从不曾感情用事,所以,哪来的无情无义?”林北钦挑眉,“她需要对你们有情有义吗?凭什么?就凭你?”他轻蔑淡笑,“一个没担当的赖皮窝囊?” 张浩强一脸郁结,备受屈辱,怒不敢言。 林北钦不屑看他一眼,将叶臻推上车,顺手关上了门。 …… 傍晚时,李宏汇报了侦查结果。 “基本能确定何彩芹是自己服毒死的。”他说,“我带人走访了她家附近几家卖农药的店,其中一家的店主记得她去买过农药,还提供了监控。看过监控之后,确认是何彩芹无疑。估计半小时后,她就服毒了,与李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基本吻合。另外,在农药瓶上,只发现了店主和何彩芹的指纹,瓶口上有何彩芹的唾液。” 林北钦轻轻点头,看了看坐在窗前一言不发的叶臻。 李宏继续说:“张家几个人的口供基本对得上。何彩芹买了农药回家之后,就抱着女儿的尸体哭,没有出过卧室。排除他杀。” 夜幕时分,叶臻和林北钦回到酒店。 大厅内灯火通明,一行人正等着电梯,叶臻和林北钦刚走过去,电梯正好开了。 小小的空间有些拥挤,电梯里的人各自沉默着,时停时行。一堆人上上下下,叶臻被迫退到角落里。 这一退,险些退到林北钦怀里。她微微一僵,想要走开些,却被一对情侣挡住。 淡金色的墙面泛着流光,一面透明的玻璃墙上,映着城市斑斓的霓彩。叶臻看见自己和林北钦紧紧依偎着,站在一片旖旎的城市灯火中。 他身躯挺拔,如一棵迎风的树。 电梯缓缓上升,除了叶臻、林北钦之外,还有一对年轻的情侣。空间宽松了,人也放松起来。两个青年男女手挽着手,女孩儿将身体靠在男孩儿身上,轻声抱怨:“真累啊,脚都走痛了,腿也酸。” 男人旁若无人地抱着她,柔声安慰:“没关系,待会儿我带你去泡温泉。” 女孩儿面色一喜,唇凑上去飞快吻了他的脸。 叶臻垂着眼,一动不动,免得尴尬,忽而觉得脖子上有温热的气息轻轻抚过。她一怔,就听见身后的林北钦说:“去泡温泉?” 明明是询问句,却半点斟询的意思都没有。 叶臻有些迟钝,还没回答他,他又说:“我在温泉包厢等你。” 空气似乎有些安静,叶臻看见身前的情侣同时回头过来,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和林北钦。 女孩儿甚至还凑到男孩儿耳边窃窃私语。 她脸上蓦地一热。 电梯又停了,情侣离开。 林北钦忽而看到叶臻的脸,惊疑地静了一瞬,问:“你脸红什么?”想了想,似乎明白了,说:“你以为那女孩儿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叶臻心头一跳,难道是议论她和林北钦要去泡温泉的事? 林北钦平淡地说:“她说天啊,那男人好帅。” 叶臻一愣,顿时无语凝噎。 电梯停下后,她冲出去,闷头回房间。还未开门,就听见他说:“别忘了,温泉。” 53.桃之夭夭 叶臻在包厢门前停下。 木栅栏门简朴雅致, 门下隐约飘出淡淡暖雾, 门内很安静。 “进来,”林北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叶臻推开门,见他站在潺潺的温泉边。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黑色的裤子,脚上趿着拖鞋,姿态随意悠闲。 叶臻走过去, 见流水潺潺,水面浮着淡淡的烟雾, 清澈见底。一旁放着一张木床,床上铺着柔软的被褥和花瓣。床边是简约的茶几, 茶几上的花瓶插着桃花, 桃叶嫩绿。 服务员送来干净的衣袍, 林北钦对叶臻说:“去换上。” “你呢?”叶臻见只有一件女士衣袍,有些疑惑。 林北钦看着她:“你想和我一起换?” 叶臻默默地拿着衣袍, 去了换衣间。 换好出来后,林北钦坐到床边,手中握着一本书,叶臻没敢直视他的眼睛, 也没看清书名。 他的眼睛从书页上抬起, 凝在她身上,说:“去温泉吧。” 叶臻下了水, 寻了个舒适的姿势, 将身体没入水里, 只露出肩膀和头。 温泉水潆绕,她慢慢阖上眼。 忽而见,有温和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感觉怎样?” 叶臻睁开眼,见林北钦坐在水边,垂眼看着她,目光温和沉稳。 她又闭上眼,犹豫一瞬,说:“很舒服。” “累吗?”他问。 她睫毛轻轻颤抖着,似在压抑克制。 “累,心里很乱。” 林北钦脸色忽而一凝,问:“是因为压力大吗?”他蹙眉,盯着波纹荡漾的水面,清澈的水下,原本周身舒展的叶臻,慢慢地蜷缩起来,似婴儿回到了母体。 她摇头,“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但是……” “你有心事?”林北钦静静地看着水纹,荡漾的水面下,她的身躯似乎在颤抖着。 她咬唇,说:“我总是做噩梦。” “梦到过什么?”林北钦蹙眉。 她抱住双臂,轻声说:“梦到一条漆黑的隧道,隧道尽头是一间像棺材一样的密室,里面躺着一个人,浑身都是血。” 林北钦问:“看清那人的模样了吗?” “没有。”叶臻摇头。 林北钦没再询问,片刻后,才缓缓地说:“这个梦,和你亲人有关吗?” 叶臻一怔,片刻后,点点头。 她很清楚,躺在密室里的人是哥哥,可她从来不敢去看清他的脸。生怕一旦看清了,就会成为现实。 林北钦脸色微微一凛,轻声说:“梦是假的。” 但也能反映人内心真实的意识。 长长的隧道,棺材一样的密室,密室里的亲人浑身是血。 棺材象征着死亡,亲人受伤,说明她对这位亲人极其担忧,甚至关忧他的生死。 叶臻身体微微放松,说:“我一直很努力,想要变得更好更强。”这样才能查到哥哥的下落。 “可是……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正确的事情,何彩芹还是自杀了。”她艰涩的开口。 林北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我能做的,是为冤魂昭雪,而自求死路的人,是永远也无法拯救的。” 他的手停在她的发心,说:“你是警察,不要被道德绑架。” 叶臻恍然,醍醐灌顶。 她轻轻点头。 “睡吧,”林北钦的声音低润清浅,像催眠般。 泉声潺潺,温暖熨帖,叶臻呼吸渐渐平缓,身体也放松了。林北钦调暗光线,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样子,安静乖巧,又脆弱透明。 空气很干净,水清澈温软,明艳的桃花灼灼。 酒店的泉水通常会飘着花瓣,他选择了桃花。 只因突然想到一句诗——“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 叶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木床上,床边开着一束桃花。 而林北钦,正在泡温泉。 房间里灯光淡淡,水雾氤氲朦胧,空气里混着泉水的温热。 叶臻轻手轻脚地下床,悄无声息地走到水边,见林北钦靠着岸坐着,身体舒展在水中,双眼轻阖,轮廓俊朗。 四周静谧安宁,水雾下泉水无声。 叶臻忽而有些腿软,慢慢地在岸边坐下。透过绰约的雾气和水纹,她看清了水光里的人。 黑发微湿,眉宇浸着水汽,精实的身躯,流线型的肌肉充满力量,紧实的肌肤下,似乎有跳动的经络,浑然是男性的蓬勃与气息。 叶臻脸上发烫,呼吸燥热。她匆匆一瞥,已经隐约看见了他裸露的身躯。还有他胸腹、腿上的伤痕,并不狰狞,反而彰显雄性荷尔蒙的性感。 她有些口干舌燥,正欲起身,却不想林北钦忽而睁开了眼。 隔着雾气,他的双眼依旧明湛锐利。她敏锐地察觉他的脸色陡然一变,有些惊疑,有些阴沉。 她心头一凜,顿时有种被抓个现行的窘迫,还没起身,听见“哗啦”一声,林北钦从水中站起,水花四溅,泉水荡漾。 叶臻脑袋里“翁”的一声,立即转身准备逃离。却不想他几步踏水过来,抓住她的肩膀。 “教授……我……” 她大窘,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林北钦扣住她的下巴,拇指在她唇上轻轻一抹,顿时皱眉。 “你流鼻血了?”他说。 叶臻眩晕,果真觉得鼻腔里堵塞湿润,有些发痒,她抬手一抹,果然是鼻血。 她一把推开他,冲进换衣间,快速抽纸堵擦鼻血。 她有些惊恐,又有些羞愤。为什么流鼻血?难道是看到了林北钦泡温泉,所以血气上涌…… 恰在此时,林北钦推门走进来,问:“还好吗? 叶臻瓮声瓮气地说:“还好,教授……” 林北钦手里拿着一瓶药,说:“用这个,这里的温泉里有矿物质,你或许是过敏。” 他已经披上了浴袍,但隔着衣袍,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 “你刚才泡得有些久,是我把你抱到床上去的,”他说。 “……哦,”叶臻赧然。 “也可能是泡久了,鼻黏膜毛细血管扩张的原因。”他轻声说。 叶臻已经擦干净脸,血也止住了,她有些狼狈,只轻轻点头。 林北钦给酒店前台打了电话,说:“把衣服换了,回房间休息。” 叶臻换好衣服后,匆忙地回了房间。 哪怕已离开温热的温泉,她的脸依旧发烫,心底悸动难平。 尤其难忘林北钦出水那一刹,那人鱼线、腹肌、双腿,宽肩窄腰…… 叶臻深呼吸,在床上辗转半夜,才勉强入睡。 54.师兄师妹 林北钦等人将案情处理完毕, 便回了宜城。 日光渐长, 蝉声入夏。刑侦鉴识科学实验室的日常依旧没有改变。 警局外,高大蓊郁的树木成荫,窗外掩映出清浅不一的碧绿。 李逸止双腿放在沙发上,难得有几分钟闲情,捧着手机打游戏,正战得酣畅。 郑小吏把背包放在座位上, 打开电脑,就听见李逸止惊喜的声音:“赢了!遇到猪队友, 还好我力挽狂澜。” 谁能想到平时一本正经,手握解剖刀, 能让尸体说话的李法医, 有时是个网瘾少年——中年呢? 他穿着白大褂, 手边放着塑胶手套,胸前挂着金丝眼镜, 手提箱里是一整套验尸装备,看上去专业得让人敬畏。 局长从门口走过,他立即放下手机,翻阅手边的验尸报告。 局长在门口停了几秒, 满意地笑了笑:“李法医, 又在研究论文啊?” 李逸止头也不抬,“嗯, 刚看到一篇美国论坛上的论文, 非常有研究价值。” 局长很欣慰, “你慢慢看,我去找你们林队。” 局长走后,李逸止又摸出手机,走到郑小吏身边,问:“来一场。” 郑小吏坚决抵制游戏的诱惑,说:“现在是上班时间。” 李逸止说:“陪我玩一场,我给你金币。” “……好吧。”郑小吏飞快地登录游戏,两人很快进入虚拟战场。 耳机里,游戏的音乐此起彼伏,郑小吏脸色越发专注。游戏结束时,他们赢了! 两人都是懂得分寸的人,见好就收。 “李法医,以后记得带上我,”郑小吏意犹未尽,“你简直打遍警局无敌手!” 李逸止“啧”了一声,“不一定,警局会来一个电脑高手,我恐怕不是对手。” “谁?”郑小吏好奇,“会进实验室吗?” “不知道,”李逸止摇头。 郑小吏把近几年的指纹数据分类检查,几分钟后,几个同事陆陆续续到了。 叶臻带了蓉县特产,刚拿出来,就被哄抢。 穆婂和方圆吃了几个糯米包子,觉得不够,方圆问:“叶臻,这是什么叶子,我以前没见过。” “良姜叶子,”叶臻说。 穆婂闻了闻,说:“我在法医植物学实验室里见过,没这个好闻。”她吃了两个糯米包子,说:“怎么做的?可以教我吗?” “可以,”叶臻欣然一笑,“很简单,关键在馅儿。” 方圆又伸手去拿饭盒里的,叶臻赶紧盖上盖子,说:“要吃我明天再做,这个是给我师父的。” 穆婂打趣:“果然是孝敬师父的好徒弟,真羡慕。” 叶臻说:“以前带你的师父也是个高手,有什么羡慕的?” 穆婂耸耸肩,“我当初进警局,可是为了林队。谁知道入队时,林队已经辞职了。算我运气不好。”她的口吻有些哀怨。 方圆拍了拍她的肩膀,穆婂又释然轻笑,说:“不过现在能进实验室,我已经得偿所愿了。” …… 李逸止拿着文件进了林北钦的办公室,放到他桌面上,“你猜,调过来的人是谁?” 林北钦目光落在文件上,不置可否。 李逸止敲了敲纸页,“路征,蓉县那位电脑高手,叶臻的师兄。”他笑意别有深意,说:“你可要当心了。” 林北钦微微抬眼,“为什么要当心?”他早就了解过路征,没有任何问题。 李逸止在他对面坐下,优哉游哉地说:“你就不怕他成为你的劲敌?” 林北钦勾唇一笑,倨傲地说:“在工作上,我不怕遇到敌手,能做我敌手的人,只会让我欣赏。何况……”他浑不在意地摇头,“我至今,没有遇到过敌手。就算遇上,也会遇强则强。” 李逸止瞧着他傲娇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他挑眉,“工作上没遇到过,那感情上呢?” “感情?”林北钦一哂,“我是感情用事的人?” 李逸止无声地盯着他,“当真?”他无声一笑,“路征是叶臻的师兄妹,自古以来,师兄师妹是一对,你觉得他们般配不般配?” 林北钦脸色微微一沉,“般配?”他轻笑,“师兄师妹?我怎么没听过?” 李逸止一拍手,说:“岳灵珊和林平之啊!” 林北钦静默一瞬,嗤然轻笑,“他们是师姐弟,何况林平之还自宫了,可见什么师兄师妹,根本凑不成一对。” 李逸止哑然,起身将路征的调升文件拿起来,“好吧,是我想多了。” 他查看完路征的资料,说:“他是蓉县最优秀的刑警之一,听说可以黑遍天下无敌手。” 林北钦说:“正好,实验室缺一个技术刑侦。” “你要让他进实验室?”李逸止有些惊讶。 “为什么不可以?”林北钦不以为意,“技术高超、异于常人,观察能力和执行能力出众。他能在上千个视频中发现疑点,洞悉敏锐。他也可以识记看过的所有画面、声音,脑力发达。而且,他有一股冲劲,自信坚韧。就算对叶臻有不一般的情感,也从未感情用事。所以他识大局,懂大体,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何况,如果他来实验室了,从今以后,我就不用再费心看监控、查电脑了。他是一个人形的移动计算机和数据库。让他进实验室,为我所用,有何不可?” 李逸止没想到短短时间,他已经做出这样的决定。 至今为止,林北钦没有做过错误的决定。 李逸止欣然赞许,“我相信你识人的眼光。” …… 叶臻整理冬天的衣服时,翻出了一件林北钦的外套。 长而厚,似他的身躯一样厚重。她将衣服叠好,装进真空袋子里,然后坐在床上思考。 还还是不还? 那时抓捕冯翰,他以为她受到了惊吓,就给她披上外套压惊。可事过后,他从来不提这件衣服的事。 叶臻决定不还,等今后有机会,再决定如何处理。 她如往常一样,提前二十分钟左右到达警局,随便看了几条社会新闻,便开始投入工作。 从蓉县回来后,并没有接到重大命案,实验室的工作依旧繁重,除了要侦查刑事重案之外,还需要对全国的案情数据进行整理分析,以便录入数据库,作为研究的资料。 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她在电脑前发了一会儿呆,翻开几起案情的卷宗,兢兢业业地开始工作。 正录到一串非常庞大的数字,她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误时,背后突然有人靠近,伸手越过她敲击着键盘,眨眼间,只见指影一晃,数据就录完了。 她惊愕,回头就突然呆住,“路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接待路征的是方圆,他穿着浅色外套,寸头简单刚硬,笑容清朗。他浓眉轻挑,好看分明的唇角扬起,但笑不语。 他轻笑:“你说呢?” 方圆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说:“他今天调到实验室,以后是我们的同事了。” 叶臻惊愕,轻声问:“真的?” 路征说:“假的。” 叶臻语塞,白了他一眼,“你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 路征笑了笑,环顾一圈,快速参观完办公室,问:“请问我办公桌在哪儿?” 方圆说:“你自己选,选好位置后,给你搬桌子。” …… 路征来实验室的待遇,和叶臻初到实验室时完全不一样。 他已是非常优秀的刑警,其他人都没把他当菜鸟。郑小吏和他玩了两局游戏之后,直接奉他为“大神”。甚至还央求他黑掉总在游戏中打得他落花流水的玩家。 他将办公位选在了叶臻办公桌的斜对面,采光好,视角好。然后将自己的装备全部安装好。 郑小吏献殷勤地搭手,膜拜般抚摸这路征的电脑,“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高手,都会使用顶级配置。” 话音未落,方圆给他一台新电脑,说:“这台电脑配置高一些,适合你用。” “多谢,”路征将新电脑放到一旁。 新的电脑配置虽然高,但路征自己的电脑,可是他亲自改装过的。高手都会有自己的专属武器,不需要太精贵,只需要用着得心应手。 通常情况下,欢迎新同事的方式都是聚个餐,但实验室的人个个忙得像陀螺,尤其是林北钦,下班后就不见了人影。几人歉然地和路征告别,郑小吏和李逸止为了不让路征觉得实验室的人冷漠,特意约了他晚上开黑。 同事们陆续离开后,叶臻关了电脑,简单地收拾完毕,见路征还在。 她刚起身,路征就向她走来,问:“下班了?” “嗯,”叶臻颔首,“你呢?” 路征拿上外套,说:“我送你。” 叶臻迟疑,“顺路吗?” 路征说:“我正想开车逛一逛,熟悉道路,顺便送你。” 未入盛夏,下午的溽暑散了,风吹进车里。 叶臻给路征指路,堵车时,车速像蜗牛一样,叶臻得了空,就问:“你住哪儿?” 路征说:“暂时住在警局的宿舍里,新买的房子还没打扫干净。” “你在宜城买房了?”叶臻问。 “父母催着买,”路征无奈地一笑。 “为什么不在蓉县买?”叶臻说,“蓉县的房价比宜城便宜。” 车辆缓缓前行,无数灯光斑斓闪烁。 路征轻声说:“那时……还没想过安定下来。” 叶臻点头,一时无事可做,便埋头刷手机。 路征转头看着她几秒,说:“有时间去我家里坐坐?” “好啊,”叶臻说,“等你搬进去了,我就去祝贺。” 路征若有所思,说:“现在怎样?” 叶臻正要回答,林北钦的电话正好打了过来。她接听后,脸色微微一变。 “师兄,现在恐怕不行,”她歉然地对他晃了晃手机,“师父给我安排了工作。” 路征说默了默:“没事,改天也一样。” 55.入住林宅 路征将叶臻送到小区门口, 目送他的车离开之后, 她去了附近一家商场。 林北钦给他安排的任务有些奇怪,竟然让她买一套女人的家居服,送到他家里。 进入商场后,她给林北钦拨了电话。 接通后,她问:“教授,需要什么尺码的衣服?” 林北钦似迟疑了一瞬, 才说:“按你的尺寸买。”顿了顿,又加了句:“胸围比你大两号。” 他言简意赅地交代完, 结束了通话。 叶臻郁结,气愤地瞪着手机! 买好衣服后, 出了商场, 才发现室外闷热消散, 天空下起了雨,远处隐约还能听见闷雷。 叶臻顺便在超市中买了伞, 前往林北钦的住处。 乘车到达林宅山脚下,闷雷滚滚,在林荫道中若隐若现。叶臻加快脚步,到达林宅门前, 正要按门铃, 门忽而自动开了。 比起上一次相见,这座别墅俨然一新。木石混搭, 风格简约古朴, 隐在半山雾霭里, 大气简雅。庭院布置得很简单,没有多余的草木,平坦的草坪中,有几条小径,中央多了一间阳光房,房中安置着桌椅和沙发。 客厅的门半掩着,叶臻刚进门,林北钦就从楼梯上走下来。 室内很温暖,加湿器正勤恳地工作着。 叶臻站在门口,将衣服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说:“教授,衣服买好了。” 林北钦几走近,将她打量一遍,又看向门外,微微蹙眉。 他俯身,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放到她脚边。 叶臻有些欣然,没想到鞋很合脚。 “你就这样穿?”他盯着她有些濡湿的裤管,然后给她一张毛巾。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嫌弃,叶臻不以为意,用毛巾擦了裤管上的水,绾起来,露出脚踝,跟着他进门。 她收好伞,随着他一同上了楼,进入一间客房。 客房里光线昏暗,林北钦开了灯,房间内瞬间灯火通明。 叶臻本就一肚子狐疑,此时看到房内的景象,更是惊疑不定。 客房整洁干净,不像有人常住,但此时房内的床上,缩着一个女人。她的头发披散着,遮住大半张脸,双手抱住膝盖,埋着脸,一动不动。 叶臻愣住,林北钦从她手中拿走衣服,放到床上,说:“先换上,等会儿我让人过来……” “不要……”床上的女人缓缓抬起头来,“先别告诉他们。我就想静一静。” 林北钦说:“我让李逸止过来。” 女人木讷着,说:“好,谢谢。” 她试着伸手去拿衣服,却没什么力气,废了半天劲儿,也没把新衣服从包装袋里拆出来。 林北钦静静地站在床边,也没有动手帮忙的意思,而床上的女人,似乎也拗着一股劲,沉默着。 半晌后,她放弃,缓缓抬头对叶臻说:“抱歉,你能帮我换衣服吗?” 叶臻愣了一瞬,走过去帮她拿出衣服。 林北钦转身出了房。 换好衣服后,女人躺在床上,目光淡淡地看着叶臻,说:“谢谢。” 叶臻帮她换衣服时,触到她的皮肤,滚烫的——她在发烧。 “客气,”叶臻的态度既不疏离,也不冷淡,“你好好休息。” 女人轻笑,“你是他的女朋友?” 叶臻脚步一顿,轻声说:“不是……” 女人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盯了她几秒,虚弱地笑着说:“你放心,我也不是。” 叶臻微怔,顿时有些窘迫。 女人说:“我叫林思竹,和林北钦是堂妹。” “你好,林小姐,”叶臻伸出手,“我是叶臻。” “你好,”林思竹轻轻地与她握手,“刚才麻烦你了。” 或许叶臻习惯了带着滤镜看林北钦,连带着觉得林思竹也有些顺眼。林思竹看起来有些孱弱,但模样却很漂亮,气质清淡如竹,尤其那双眼睛,不含喜怒,非常空灵。 恰在此时,门被人敲响。 叶臻说:“可以进来。” 敲门进来的人是李逸止,他背着药箱,进门见到叶臻,露出笑容,忽而又发现床上的林思雨,顿时默然。 林思竹撑起身来,说:“好久不见啊,李——老师。” 李逸止眉头微蹙,给她一支体温表,又简洁地问了些症状,说:“先退烧吧,没什么大问题。” “谢谢,”林思竹轻轻点头。 李逸止给她配了点药,嘱咐说:“睡觉前记得吃一次。” 林思竹盯着他,轻笑着问:“看见我是不是很惊讶?” 李逸止整理药箱的动作微微一顿,扯起唇角,“是啊,好久不见,你又变……丑了。” 林思竹低下头,“我自己也好久没照镜子了。” 李逸止欲言又止,快速看她一眼,然后看向叶臻。 那一眼,还有心疼没来得及掩饰,被叶臻看得清清楚楚。 他说:“林北钦让你来的?” 叶臻点点头。 安排妥帖后,林思竹躺下睡觉,叶臻和李逸止一同离开房间。 李逸止走到客厅,坐在林北钦对面,开始埋怨,“我可是法医,不是医生!” 林北钦说:“你本科学的是内科学。” 李逸止扶额,“我已经离开母校……十一年了……”他装模作样地喟叹:“时光不饶人啊。” 叶臻要笑不笑,她可清楚李逸止的基本资料,就算毕业十一年了,现在也不老。 李逸止给自己倒了杯茶,蹙眉:“她怎么来你这儿了?” “还不清楚,”林北钦淡淡的,“我回家就看见她站在门口,应该淋了雨。” 李逸止诧异,“她……她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可以出门了?” “半年前就出门了,”林北钦说,“她现在一家企业实习。” 李逸止脸色微微一变,欲言又止。 他一口喝干茶,说:“好了,我先走了。她的情况还不错,明天就能退烧了。” 李逸止离开后,叶臻也准备告辞,林北钦却说:“你留下吧。” 叶臻问不解,“为什么?” “你不想留下?”他问。 叶臻该怎么回答?想还是不想?好像都不对。 她还没出声,又听见他说:“难道你想让我单独照顾一个女人?” 虽然明白他只是单纯地不想麻烦,但叶臻却情不自禁地想歪…… 她点点头,说:“好吧,我留下来。” “太好了,”林北钦眉头舒展,忽而又正色道:“在明天之前,把数据报告发给我。” 叶臻无语,“好的,可以给我一台电脑吗?” “楼上有好几台电脑,你可以自选。”他说。 …… 为了方便照看林思竹,叶臻选择了她隔壁的客房。好在林思竹睡得很沉稳,几乎没有醒过,也不太需要叶臻随时照顾。 窗外淅沥的冷雨肆意挥洒着,叶臻将数据报告发到林北钦邮箱,洗漱过后,准备入睡。 半梦半醒时,突然听到惊叫声,她猛地惊坐而起,披上外套,去敲林思竹的门。 “林小姐,你没事吧?” 林思竹的房间依旧很昏暗,没有灯光。半晌后,才听见她气若游丝的声音:“我没事,抱歉,吵到你了。” “没事就好,”叶臻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转身回房。 路过书房时,下意识停了一瞬。书房内隐约有灯光遗漏而出,光影黯淡。 叶臻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 她依旧清楚地记得上回在书房发现的卷宗编号,迄今为止,这是她唯一的线索!今晚,或许也是她查看卷宗的机会。 那扇门如有魔力一样吸引着她,就在她思维焦灼争斗时,书房内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门开了,林北钦站在门口,敏锐的目光注视着她,“还没睡?” 叶臻心头一凜,不自觉避开他的眼神,说:“刚才我听见林小姐的声音,就过来看看。” 书房的隔音效果应该很好,否则他不可能听不见。 林北钦皱眉,说:“如果她没事,你就早点睡。”他出了门,顺手将门关闭。 “滴”一声,门锁自动扣上。书房的门是设密的,看来是进不去了。 “如果她真的有事,我会处理,你只管睡,不用管她。”林北钦说。 “好,”叶臻收起心思,转身回了房。 …… 这一晚,林思竹睡得或许还好,叶臻在半夜时饿醒。 半山的夜很静谧,室内空气温暖旖旎。叶臻披上外套,下楼去找食物。她对别墅并不熟悉,摸索着到了客厅,在墙上找了半晌,没摸到电灯开关,只好打开手机手电。 进入厨房后,什么都没找到。橱柜里空空如也,干净得就像清心寡欲的林北钦。冰箱孤零零的运转着,保鲜室和冷藏室里什么都没有。 若非这里是大别墅,而且装修不凡,她一定怀疑这里不是人长住的地方。 冰箱的冷气阴森森的冒出来,微弱的光将明未明。四周悄无声息,峭楞楞黑影模糊。叶臻关上冰箱门,刚准备转身,冷不丁听见身后有人说:“你在做什么?” 她吓得猛一转身,撞到冰箱,直抽凉气。 下一刻,灯亮了,温柔洁白柔和,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林北钦蹙眉,突然记起曾经两次在黑暗中相遇的情况。她的反应都如现在一样,犹如一只受惊的猫,浑身的毛竖起,心悸不定,却又故作镇定。 “教授,”叶臻稳住气息,“我饿了,有吃的吗?” 林北钦转身,蹲在橱柜角落里,拎出一袋东西,说:“不知道这个还能不能吃。” 那是一团用保鲜膜包裹好的东西,叶臻觉得有些眼熟。 “这是什么?”她拆开保鲜膜,突然僵住。 袋子里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她送给林北钦的特产。 56.轻吻轻吻 叶臻记得, 自己把蓉县特产送给林北钦时, 林北钦正在开视频会议。 他让她把东西放下,她就离开了。 没想到,他还没吃。 她把保险袋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发现里面的东西还不少。 除了她准备的食材之外,还有更精细的糯米粉。 “你吃过这个特产了吗?”叶臻问。 林北钦淡淡地说:“糯米太黏,肉馅太腻, 叶子有异味,我不喜欢。” 叶臻脸色微微一冷, “所以你没吃。” “没有。”林北钦平静自若地回答。虽然事实是,他根本就没来得及品尝, 就被李逸止吃光了, 李逸止还心血来潮的给他准备了更多的糯米粉和叶子、肉馅来赔礼补偿。 “真没口福。”叶臻冷着脸, 将糯米粉倒在碗里,准备面皮。 糯米粉洁白细腻, 在她手里细细的揉着,很快她团好面团,没找到干净的保鲜膜。 “你就这样发酵?”林北钦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突然问道。 叶臻回头看他:“难道你会?” 他走到灶台前, 将铁锅放到火上, 半分钟后,从橱柜里拿出一支温度计, 量好锅里的温度, 再关火。 “28℃, 温度刚好。”他示意她把面团放进去。 叶臻半信半疑,放好面团后,洗干净叶子。 搅拌好肉馅后,面团发酵好了,柔软均匀,果然不错。肉馅用糯米粉包好,再裹上良姜叶子,放进蒸锅里。 灯火如月,夜色如水。叶臻忙完后,林北钦已经不在厨房了。 新盛出来的糯米包子很烫,暂时不能入口。叶臻回房加了件衣服,下楼时,发现盘子空空如也,锅里的糯米包子也少了两个。 她只好重新拿出两个包子凉着,恰在此时,客厅的灯光照进来,林北钦正端着一杯红酒,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 餐桌上,放着装着糯米包子的盘子。 叶臻在餐桌对面坐下,用筷子戳破皮,鲜浓的香味,伴着良姜的独特异香扑鼻而来。 林北钦早就吃了一个,给她倒了杯红酒。 叶臻傲然地抬了抬下巴,“教授,怎样?” 林北钦说:“不过是补充能量的食物而已。” 叶臻不以为然,抿了口红酒,伴着特色小吃,觉得很有一番风味,一口气吃下三个。 几口酒喝下去,有些微醺,她收拾好杯盘,进厨房整理。 随意披在肩上的外套不知何时滑下去,淡淡的凉意钻进皮肤,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她试图将衣服撩起来,手上有污渍,很不方便,正打算放弃时,腰上突然传来轻弱的酥痒。若有似无,酥得她浑身一颤,她忍不住笑出声。 “教授,我痒。”她转身,唇角轻抿着,“你别碰我的腰。” 话音一落,她忽而感觉一阵温热的气息靠近,完全将她拢住。他的身躯高大挺拔,双手抚着她腰间的衣服。 而他此时微微低头,打算帮她披好衣服,在她轻笑转身的刹那,他的唇恰好触到她柔嫩的耳朵。 叶臻有些懵,腰上的酥痒触感消失的无影无踪,耳朵上清晰的一吻,却无比的敏锐。她的脸瞬间热起来,热到耳根。原本白嫩的耳朵,红的似透明的玛瑙。 林北钦只是微微一怔,退后一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瞳孔微微一眯。 在他退后撤离的一瞬,滑下去的衣服落在地上,她如梦初醒,立刻捡起来,胡乱地披好。 “教授,晚安。”她低着头,闷闷地说了一句,便上楼回了房。 …… 次日醒来时,头晕沉沉的。 叶臻惫懒的洗漱完毕,下楼后,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个女人,大约四十多岁,因为保养不错,或许年纪更大些。她站在餐桌前,正在摆碗筷。 看见叶臻,她惊愕地险些掉了筷子,但很快敛容,很有涵养地问:“请问,你是……” 叶臻也不明所以,但能进入林北钦别墅的,只怕不会是擅自闯进来的,何况这个女人雍容淡雅,举止端庄得体,还在布置准备早餐,应该是林北钦的熟人。 “你好,”叶臻说,“我是叶臻,林教授的徒弟。” “原来是北钦的学生,”女人淡笑,“思竹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叶臻惺忪的睡意和昏沉消散了,走近了,看清女人的五官,突然想起楼上的林思竹。两人的五官犹如复制一般,定然是一对母女。 果然,林北钦和林思竹下楼后,林思竹站在楼梯尽头,愣愣的喊了声:“妈。” 林北钦在桌前入座,对叶臻说:“她是林思竹的母亲,来接她回去的。” 林思竹被拉着坐到餐桌前,对林北钦轻轻颔首,说:“哥,昨晚打扰你了。” 林北钦不置可否,开始用餐。 四人异常安静地吃过早饭,林思竹起身,说:“我吃饱了。” “就吃这么点儿?”林母任静玟蹙眉,“多吃点。” 林思竹态度冷淡地说:“我不舒服,没胃口。” “不舒服,病了?”任静玟面露关切。 林北钦放下筷子,说:“待会儿可以再吃点药。” 任静玟蹙眉,“她吃的什么药,哪个医生开的?” 林北钦说:“感冒退烧药,李逸止开的。” 任静玟脸色微微一沉,“哦,这样啊,看来昨晚,真是太打扰你了。” 林北钦淡淡的,不置一词。 气氛有些低沉,叶臻本就食不知味,吃完饭后,任静玟主动去洗碗,她趁机窝在了沙发角落里。 二十分钟后,任静玟把林思竹的东西收拾好,说:“等会儿司机会来接。” “好,”林北钦说。 “对了,”任静玟坐在他对面,“过几天是你叔叔的生日,我们准备办一场家宴,希望你能来。” 林北钦神色依旧,任静玟轻笑着说:“桑梓也会去,大家都盼着你呢。”她看向叶臻,“听说叶小姐昨夜照顾思竹,为表谢意,也请你一起到家里坐坐。” 林思竹换好衣服出来,闻言也说:“是啊,叶臻,你也来吧。”她淡淡地揶揄,“说不定你来了,我哥才会去呢。” 叶臻不好拒绝,也不要直接答应,说:“有空的话,我一定会去。” “那说定了,”林思竹说,“我会来接你的。” 叶臻有些骑虎难下了,只好微微一笑。 …… 短短几天,夏蝉的鸣声渐消,窗外花树随风招摇,似叶臻心头的悸动,悄然而浓烈地滋长着。 叶臻有时会从梦里醒来,依旧记得梦里的情形。 那晚林北钦无意间的吻,像一棵种子,在她心头发芽生长。或许更早,而那晚的吻,恰如春风,将她心头隐匿的秘密唤醒了。 次日,她照常去警局,充实的一天结束后,实验室的人相约聚餐。 这是路征进入实验室后的第一次聚餐,人来得很整齐。聚会的地方是方圆找的,据说是一家非常地道的川味馆。 郑小吏和李逸止一入座,便摸出手机进入游戏状态,顺便把路征也团进去,点菜之类的,由叶臻几个负责。 路征才来没几天,已经黑遍警局无敌手,但对方圆、穆婂几个女同事不太熟,于是欣然参加聚会,一边玩着游戏,一边和人说话。 至于林北钦,他无意间看到叶臻手中的菜单后,说:“我要两个糯米包子。” 叶臻捏紧菜单,轻声说:“好。” 很快,鸳鸯锅端上来了,大家开始动筷。 林北钦吃了一口糯米包子,顿时皱眉,“我评价得没错,太糯、太腻、叶子的味道也不新鲜。” 路征闻言,轻笑:“那是,不能和叶臻做的比。” 林北钦不置可否,吃完一个糯米包子,不再动筷。 叶臻说:“你不是说,食物只是补充能量的,没有本质的区别吗?” 林北钦若有所思,说:“本质上没区别,但我不想虐待自己的舌头。” 人多,吃饭的氛围非常好,几双筷子下锅,满满的菜就被捞完了。 郑小吏殷切地去拿食材,饭桌上的人越发熟络,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李逸止和路征组团之后,在游戏圈里一路开挂,春风得意,他言笑晏晏地问:“听说你和叶臻是师兄妹。” “是,”路征勾唇一笑,和他碰杯。 “真是有缘啊,”李逸止也笑。 路征喝下半杯啤酒,随后恭恭敬敬地给林北钦倒了一杯,说:“林队,这杯敬你,感谢你对叶臻的照顾。” 林北钦刚碰到酒被,却停下动作,说:“这杯酒不需要你敬,我照顾她,是我愿意的。” 路征微微一默。 “不过。”林北钦举杯,与他轻轻一碰,说:“欢迎来实验室。” 李逸止立即打圆场,“来来来,大家干一杯,欢迎路警官!” 于是众人都给路征斟酒,路征接连喝了好几杯,都喝撑了。 他说:“实验室成立不到半年,今后会向哪方面发展?” 林北钦说:“它将会是国家重点实验室之一。” 路征颔首,说:“看来这里的人,都是业界翘楚。” 郑小吏端着菜回来,立即附和,“那当然!” 叶臻将菜扔下锅,正准备第二轮大快朵颐,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声:“叶小姐。” 57.晚安林怼长 叶臻没想到聚餐也会遇到林思竹。她站在火红的灯笼下, 娉婷玉立, 笑容可掬。 其实昨晚,叶臻并没有太注意林思竹的样子,毕竟她当时病恹恹的,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就算下床走动,身形也像薄薄的纸,风一吹就会飘走似的。 而现在, 她就婀娜地站在叶臻面前,眉眼修长, 面色红润,身材纤瘦有致, 瞬间抓住不少男人的眼球。 郑小吏眼睛看得有些直, 悄声问叶臻:“你朋友?” 叶臻起身, 让服务员加一张凳子,说:“林小姐, 一起吃?” 林思竹走过来,对林北钦点点头,“哥,你也在。” 林北钦说:“坐下吧。” 林思竹挨着叶臻入座, 目光掠过李逸止, 略微点头说:“李先生也在。” 李逸止转身吩咐服务员,说:“给她单独上一些清淡的食物, 不要辛辣, 不要有怪味的。” “谢谢, ”林思竹抿唇,“可以给我一杯酒。” 林北钦略微蹙眉,沉默不语。 服务员很快照李逸止吩咐的,给林思竹上了菜,林思竹见盘子里有三个糯米包子,有些为难,说:“我吃不下这么多……” 话音未落,林北钦就说:“我只吃叶臻做的糯米包子。” 叶臻瞬间觉得有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她把糯米包子夹到自己碗里,说:“我帮你吃。” 两个糯米包子和一堆菜下了肚,她简直要撑死。 不知为何,桌上的氛围有些怪异。或许因为林思竹的加入,几个大大咧咧惯了的人,都敛声屏气起来。林思竹吃东西非常有涵养,细嚼慢咽,没有一点声响。 穆婂时不时给她倒水,她都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毕竟是火锅,辛辣的食物难免。她不小心吃到一点辣椒,突然被呛到,连忙捂着嘴起身,说:“对不起……” 她离桌,朝洗手间走。李逸止立即起身,就要追上去。 林北钦抬眼,盯着他,说:“你要跟上去?” 李逸止微微一愣,又坐下,看向叶臻。 叶臻早就起身跟过去,拿了一杯水,进入洗手间。 林思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绯红,双肩颤抖,她拼命地接水让嘴里灌,无乱的摇头,对叶臻说:“我没事。” 叶臻给她递水,“漱漱口。” 林思竹缓过来后,靠着墙歇了一会儿,歉然地笑了笑,“叶小姐,又给你添麻烦了。” 叶臻轻笑,“没有,你还好吗?” 林思竹连喝了几口水,说:“我好久没吃火锅了,不太习惯。” 两人重新回到位置,郑小吏等人已经酒足饭饱,穆婂和方圆约着逛街,率先离开了,郑小吏拉着路征去开黑,很快,桌上只剩林北钦、叶臻、林思竹和李逸止四个人。 林北钦起身去结账,回来后,李逸止起身,说:“我先走了,”又问叶臻和林思竹,“顺路吗?我开车来的。” 林思竹摇头,说:“不顺路。” 林北钦说:“我送她们回去。” …… 城市的灯火亮起,林北钦驾驶着车滑入夜色里。 林思竹坐在后座上,说:“不回林家,我去自己的公寓。” 林北钦蹙眉,“你什么时候搬出来了?” 林思竹说:“半年了。” 她报了个地址,二十分钟后到达。这处小区的环境还算不错,林北钦将车开到林思竹楼下。 林思竹却没有立即下车,她欲言又止,看向叶臻,“叶小姐,麻烦能请你送我上去吗?” 叶臻一愣,点点头说:“可以。” 她下了车,随林思竹一同进入楼道,按了电梯,刚要进入,就见林北钦跟了上来。 电梯上升,很快停下来,林思竹拉着叶臻的手走出去,说:“既然来了,进我家坐坐。” “改天吧,”叶臻说。 现在已经有些晚了,再坐一会儿,回到家也不知几点了。 林思竹脸色微微一沉,看了眼林北钦,林北钦眯了眯眼,说:“进去坐一会儿。” 林思竹似微微松了口气,拉着叶臻出电梯。 她拿钥匙开门,推门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飘落到地上。灯光昏暗,但洞察力敏锐的林北钦和叶臻,同时发现了。 幽暗里,有一张纸,飘飘然落下,灯亮起一瞬间,叶臻看清纸上的字——“我的女儿,爸爸来看你了。” 叶臻正要俯身捡起来,林思竹却抢先一步,将纸叠好,说:“是我爸来过了,给我留了纸条。” 她收好纸条,说:“哥,叶小姐,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倒水。” 她忙碌着进了厨房,叶臻和林北钦进入客厅,坐在沙发上。 片刻后,林北钦起身,回到玄关,他身量高,目光几乎与门楣齐平。门楣边缘,贴着一个小小的报警器。门框角落里,安装着针孔监控器。 走回客厅,他环顾一圈,脸色渐渐沉下去。 客厅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安装着针孔监控器,每一扇窗上,也都安装了报警器。 叶臻也注意到房间内无处不在的监控,顿时如坐针毡,很不自在。 而林思竹却比她轻松许多,她端了茶点出来,招呼着叶臻,“别客气,吃点心。” 林北钦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在客厅里安装了二十几个监控。” 林思竹脸上的笑容凝滞,轻声说:“是。” “为什么?”林北钦问。 林思竹捧着茶杯,说:“一个人住,有点害怕。” 她又急忙解释:“我看过新闻,有好多单身的女孩儿,遇到入室抢劫,入室强奸什么的,我这样做,心底比较踏实。” “如果真的害怕,还是回家住。”林北钦脸色沉肃,“你的状况,真的适合工作独居吗?” 林思竹脸色一冷,有些不悦地说:“什么意思?我什么状况?” 林北钦同样氤氲着薄怒,淡淡地盯了她一瞬,说:“你自己要注意分寸。” 林思竹冷笑,“我好得很,现在是,以前也是!” 两人之间无形的对峙,让叶臻插不上话,但林思竹的住处的确有些反常。 就算独居没有安全感,也不至于在一间房内安装这么多摄像头。 林北钦再次开口,语气明显平缓了许多,“那张从门缝里塞进来的纸条,真的是你爸留的?” “当然,”林思竹端直地坐着,“除了他,我还会是谁的女儿?” 林北钦目光研判,“是吗?如果叔叔真的来过了,就算你没在家,打个电话说一下就好,何必特意留什么纸条?”他漆黑的目光凌厉,冷声说:“他来看你,难道不会事先问清楚你是否在家,难道还特意带上纸笔?” 林思竹豁然起身,捏紧拳头,半晌没说话,双唇紧抿着。 须臾后,她一字一顿地问:“那你认为,纸条会是谁留下的?” 林北钦微微摇头,“我本来以为,这只是恶作剧。或许是邻居的小孩觉得好玩,塞到你门缝里的。可是现在……” 叶臻还记得纸条上的字迹,笔迹生硬、字体歪斜,排列也有些凌乱,并不像经常书写的人写的字。 林思竹说:“就是恶作剧,不过是一张纸条而已。” “没有遇到过可疑的人吗?”林北钦问。 林思竹摇头,“没有,不然我早报警了。” 这里是十六楼,平常人不太可能翻窗进来。小区的治安还行,难道真的是恶作剧? 叶臻和林北钦没有久留,吃完茶点后就离开了。 林北钦开车着在小区内兜了一圈,才缓缓驶出去。 叶臻说:“或许只是恶作剧,这小区的治安还不错的。”她下意识咬着手指,“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林小姐要在家里装那么多报警器和摄像头。” 林北钦面色如水,片刻后才轻声说:“她的心思,比普通人敏感很多。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是有过。” “嗯?”叶臻惊疑,“她以前也这样?” 林北钦微微蹙眉,“听说两年前,她因为一些事情而性情大变。之后有一段时间,她就是这样,敏锐小心,疑神疑鬼。我们都以为,她已经有改善了,没想到……” 虽然不太好打听她人的私事,但叶臻依旧关切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卷进了一桩命案里,”林北钦说,“但那时我已经离职,没有参与、了解案情。林家的人,也一直对这事讳莫如深,从来不提。” 既然属于林家的私事,叶臻没有再追问。 车停下叶臻小区楼下,灯影婆娑里,小楼里灯火阑珊。 一树紫红的花开得正盛,为夜色增添几分旖旎。 光透过树影落下,笼罩着树下的两人。风起,花树招摇,光影缱绻。 叶臻不由得放缓脚步,目光落在他颀长清俊的身影上。 她下了车,轻声说:“教授,再见。” 她刚转身,林北钦却下了车,快速绕过来,说:“我送你上去。” …… 叶臻所住的楼层不高,乘电梯也不过片刻就到了。 林北钦这是第一次到她的家。这处小区,这处小楼,这处公寓,与这座城市里万千的居民房大同小异。 一层两户人,大门紧挨着。叶臻拿钥匙开门,林北钦就观察邻居家的门,门上贴着春联和“福”字,门外放着地毯,地毯上印着“家和”的字样。 进门前,他说:“和邻居关系好吗?” 叶臻一愣,说:“还好,我平时忙,下班的时候,都晚了,很少见到他们。” “如果你要长期住这里,要和邻居搞好关系。”他说。 叶臻心头一暖,说:“好。” 进入房间,叶臻还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唯一让她尴尬的,就是放在沙发上的衣服,都是洗过的,没来得及收拾,就放在了沙发上。 她把衣服抱走,说:“教授,坐……” 林北钦没坐,而是在参观房间。这里与他见过的大多数女孩儿的房间类似,不过飘窗上放着许多书,大多是刑侦类的,夹着几本言情和名家散文,很正常。 从书页的痕迹看,她常看的是刑侦专业,其次是言情,最后是散文名著。 门窗上没有安装报警器,没有摄像头,电闸箱在玄关。 片刻后,他说:“我让方圆给你安装一个摄像头。” “还是不要吧,”叶臻心底很拒绝。 林北钦默了一瞬,说:“也对,毕竟已经有‘徒儿在此’软件了。” 他抬手看表,又确认没多大问题后,就离开了。 落地窗外,万家灯火明灭绰约,光影流转。不知何时下了雨。 叶臻走到窗前,还能看见他停下楼下的车。 不久后,他走向车子,上了驾驶座。 叶臻以为他就要离开了,却不想,手机铃声响起来,竟是他打来的。 她接听:“教授……” 林北钦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还有事?” 隔着濛濛细雨,越过昏黄的光线,她似乎能感受到他敏锐地注视,而他的声音,就这样近。 她说:“没事了。” “嗯,我走了,”他挂断电话,驾车离去。 58.甜蜜的威胁 正午, 警局。 阳光明媚, 窗外樟树蓊郁,空气里蕴着淡淡的草木香味。 实验室的人吃过午饭,正抽空小憩,室内安静舒适,窗外偶尔扬起几声婉转的鸟鸣。 路征抱着一个纸箱,走到叶臻办公桌前。 叶臻茫然地看着桌上多出来的大纸箱, 问:“这是什么?” “你的快递。”路征说。 叶臻挑眉,“我的快递?我没买东西啊。”她起身, 颠了颠箱子的重量,还挺沉。查看快递单, 确认的确是寄给自己的。 她拿裁纸刀打开箱子, 发现箱子里的东西琳琅丰富, 有零食、水果,还有几盒燕窝和阿胶。 零食水果都不算什么, 可燕窝和阿胶,却有些名贵。 她狐疑地看着路征,玩笑道:“谁这么好心?给我寄燕窝啊?” 话音一落,正在休息的方圆凑了过来。 “我看看, 什么燕窝?”她端起一盒看了看, “啧啧”两声,“谁做好事不留名啊, 这么好的燕窝怎么不给我寄一盒呢?” 叶臻耸耸肩, 再次研究快递单。单子上只留了收货人的名字和地址, 连电话都没有。 “会不会是你负责过的案件的受害者,特意寄东西给你,表示感谢。”路征推测。 叶臻笃定地摇头,“肯定不是。” 她负责的案件都屈指可数,至今为止,重大命案接手了两个,不管是被害人还是凶手,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其他的小案,也不过是勘查现场,鉴识物证,谁会给她寄东西? 路征微微蹙眉,“虽然不是多大的问题,还是谨慎些好。” 方圆颔首,“这些阿胶和燕窝都挺名贵,那盒护肤品和香水,还是某品牌的限量版,万一有人用这个做文章,说你收受贿赂作风有问题什么的,可说不清楚。” 叶臻心头微微一蹙,“我知道。”她微微咬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路征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说:“别想那么严重,先收着,我可以帮你查查是谁送的。” “好,”叶臻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谢啊。” …… 午休过后,叶臻和郑小吏几人开始着手完成林北钦交代的工作。 虽然天气渐渐闷热,但实验室的人,依旧严谨地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 叶臻将一组物证包装好,见方圆匆忙地走了过来。 方圆说:“昨天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林小姐,你还记得吗?” “林思竹?”叶臻说,“记得。” 方圆眉头轻蹙着,说:“她来警局报案了。” 叶臻讶然,“她来报案?她出什么事了?” 方圆轻叹着摇头,“不知道,她要见到你才肯说,所以我才来找你的。” 叶臻脱下防护服,跟随方圆进入接待室。 接待室内,有一位警察与林思竹面对面坐着,两人各自沉默着,一言不发。 叶臻一进门,林思竹就看了过来,有些紧张的身体微微放松,对她轻轻一笑。 方圆在她对面坐下,说:“林小姐,叶警官已经来了,你可以说明情况了吗?” 林思竹十指轻轻交缠着,说:“我可不可以单独和叶臻谈?” 方圆和另一位刑警对视一眼,面色平淡,然后轻轻点头,说:“好吧。” 两人离开后,叶臻走到林思竹对面坐下,拿起纸笔,看向林思竹,林思竹舒展眉眼,对她微微一笑。 就在叶臻进来之前,她的全身还紧绷着,似乎非常拘谨难受,方圆离开之后,她的神色才缓和,仿佛刚才的不安根本没存在过似的。 叶臻尽量放缓语气,问:“林小姐,你有什么情况,可以告诉我。”她例行公事,开始在表格上记录,“请你告诉我年龄、籍贯、姓名……” 林思竹捂住嘴,笑出声来,“叶臻,你认真做事的样子一本正经的……” 叶臻愣住。 事实上,林思竹的笑容是很有感染力的,清媚动人。 “林小姐,你需要报什么案?”她也笑了笑,放松着问。 林思竹谨慎地往门外看了看,神神秘的说:“其实我不是来报案的。” “那你是来……”叶臻不明所以。 林思竹眨了眨眼,和熟络地对她说:“我来找你的。” “找我?”叶臻放下笔。 林思竹起身,走到她身边的位置坐下,挽住她的手腕,“叶臻,你收到我送你的东西了吗?我本来想亲自送给你的,但是东西太多,我又搬不动。而且我不知道你住哪儿,又不晓得你的电话,只好给你寄到警局了。” 叶臻怔忪地放下笔,“那些东西是你送的?” “对呀!”林思竹点头。 “你刚刚说,你不是来报案的?”叶臻侧首,有些困惑。 林思竹微微低头,“警局不让人随便进,我只好说自己是来报案的,否则就见不到你。” 叶臻有些无语,“就算要见我,可以等下班之后。你谎称要报案,这是违法的。” 林思竹脸色一冷,明亮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但依旧噙着笑,“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叶臻把表格收回文件盒里,忽然想到那箱子东西,说:“林小姐,无功不受禄,你送的东西太名贵了,还是请你带回去吧。” 林思竹脸色一白,彻底沉下去,“我送的东西你不要?” 叶臻愕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 “你是看不起我送的东西了?”林思竹目光清冷,深深地挖着她。 叶臻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情绪在陡然间低沉下去,“林小姐,我当你是朋友,送东西的话,其实有些见外,很伤朋友感情的。”她尽量说得委婉,以免林思竹的情绪更糟糕。 果然,林思竹脸色稍霁,“你说得也好像对,不过我除了送东西之外,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叶臻哭笑不得,不置可否。 “既然这么,”林思竹若有所思,“你选一种你比较喜欢的,其余的我带回家好了。” 叶臻如释重负,“好。”她看了看时间,说:“林小姐,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要去工作了。” 林思竹连忙拉住她,“等一下,我还有事要说。” 叶臻问:“还有什么事?” 林思竹说:“其实我想请你吃饭,就今天怎样?”不等叶臻拒绝,她又说道:“别拒绝,否则我现在就给我哥打电话!” 叶臻问:“如果我不答应,难道你要向他投诉我吗?” “投诉你倒是不会。”林思竹双手环胸,下巴微微一挑,威胁地说:“倒是可以告诉他一个关于你的秘密。” “什么秘密?”叶臻半信半疑。 林思竹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告诉他,你喜欢他,甚至,爱上了他!” 叶臻猛地一震,立即起身,“你胡说什么?” 林思竹目光探究,眯了眯眼,“看来我蒙对了,你的确爱上了我哥。” 叶臻心跳如雷,顿时手足无措。她绯红着脸,赶紧朝门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经过,才强自镇定。 “其实告诉他也不是什么坏事,”林思竹漫漫然地说,“这样我们就不仅是朋友了。” “不要告诉他!”叶臻脱口而出,心跳重重地擂击着胸膛。 林思竹起身,“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不说,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叶臻深吸一口气,心头无畏陈杂。 半晌后,她轻声说:“先别告诉他,我答应陪你吃饭就是了。” “就这么说定了。”林思竹得逞,眼神也明媚起来,“哦,对了,再叫上你的同事一起吧。”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但是绝对不要叫我哥,否则我不确定是否把你的秘密告诉他。” 叶臻皮笑肉不笑,“还要叫上同事?” 见她犹豫,林思竹眉头一沉,拿出手机:“看来你很希望我给哥打电话。” 她作势要拨号,叶臻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机,“我依你还不行吗?” “你识趣就好。”林思竹收好手机,“我就在这里等你下班。” 叶臻冷着脸走出接待室,方圆立即过来问她:“怎样?她说了吗?什么案子?” 叶臻脚步一僵,说:“没什么,她就是……想请大家吃顿饭。” 方圆不悦,“她不是来报案的?” “不是,”叶臻说。 “太不像话了!”方圆低声轻斥,“她不知道这是在浪费警力吗?” 叶臻无奈,“我已经说过她了,不会有下一次。” “要不是看在林队的面子上,我现在就进去给她点颜色看看了。”方圆朝接待室乜了一眼,“既然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下班一起吃饭吧。”叶臻连忙说。 “不去。”方圆给她留了个冷酷的背影,转身走了。 …… 临近下班,大多数同事都婉拒了叶臻的邀请。 连路征也说:“如果单独请你,我是很愿意的,但是陌生的林小姐……”他欲言又止。 李逸止也直接拒绝:“不好意思啊,我还有许多尸体没有解剖。” 郑小吏歉然地看着叶臻:“小叶,我约了方圆……那个,你懂的。” 最终只剩下穆婂。 穆婂正在做痕迹比对,闻言说:“好,正好我要去吃晚饭。” 叶臻差点感激落泪,下班就带着她上了林思竹的车。 59.危险的警告 林思竹将三人带到一家中式餐馆, 装修风格古朴雅致, 环境优美。 正值晚餐时间,来就餐的人不少,林思竹特意订好了包间。 包间由几扇纱织屏风隔开,灯光映照,屏风之上画影摇映婆娑,别有风韵。既围出私有空间, 又很惬意。 “怎样?我选的地方不错吧?”林思竹拿着菜单点菜,吩咐服务员, 说:“再加一瓶清酒。” 穆婂靠近叶臻,在她耳边低语, “林小姐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 叶臻无从解释, 难道告诉她自己是被“威胁”来的吗? 她轻轻摇头, 含糊地说:“或许林小姐心情好。” 不过经穆婂一问,叶臻倒是困惑起来。林思竹为什么一定要请她和同事吃饭? 菜上齐之后, 叶臻认真地品尝佳肴,暂时将疑虑抛到一边。 她和穆婂胃口不错,大快朵颐,而林思竹却吃得很少, 浅尝几口, 就放下了筷子。 吃到一半,她对叶臻说:“叶臻, 你陪我去洗手间吧。” 叶臻愣了愣, 不疑有他, 说:“好。” 从包间到洗手间,需要通过一条曲折的走廊,林思竹走得很快,到达洗手间后,回头对叶臻说:“你千万别走开。” 叶臻说:“好。” 女人上厕所,不都这样吗?一起来,一起走。 她一时无事,便对着镜子理发,忽而动作一顿。镜子里好几次闪过一个男人的身影,样子像是在朝女厕所偷窥。 难道是变态? 叶臻心下一怒,出门去看,却见走廊上空空如也。 难道是进男洗手间了?她走到男洗手间门口,警惕地朝里面看了眼,正巧有个男人从里面出来,她一惊,本正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下一秒,四周陡然一静! 她呆若木鸡地站在男洗手间门边,要进不进的样子。 两个男人从里面出来,一脸错愕地瞪着她,目光有些鄙夷。 叶臻缓缓地抬起头,无声又无辜地看着林北钦清俊的脸。 “教授,好巧啊。”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气若游丝。 林北钦缓缓抬手,修长的手指徐徐地接近她的脸。 叶臻静立不动,心跳加速。 可好看的手指没有如她幻想那般抚上她的脸,而是重重地往她额头上一推。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古意的灯光里,他眉眼如画,气宇清华,连揶揄的眼神都非常好看。 林北钦看着她,说:“好巧。” 叶臻慌乱的解释,“我刚刚发现一个变态,朝洗手间偷窥!” 林北钦笑出声:“偷窥?你说的是自己吗?” 叶臻欲言又止,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林北钦无声地逡巡她,问:“一个人来吃饭?” “不是,”叶臻摇头。 “哦?”林北钦眯了眯眼,“跟谁来的?” 据他所知,叶臻的生活非常规律,下班后就会回家。除非…… “路征吗?”他低声问。 叶臻摇头,“不是,是……” “北钦,”她话没说完,有女人的声音插了进来。 循声望去,见一气质清冷的女人款款走来,眉目含笑。 叶臻一怔,欲言又止。 林北钦微微蹙眉,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迈步离开,走了没多远,又回头对她说:“你什么时候走?要不要我安排人送你?” 叶臻缓缓摇头,“不用,谢谢。” 眼见着林北钦和那女人离开,叶臻才失落地回女洗手间。 一进去,进就林思竹呆呆地站在门背后,似乎被她吓了一跳。 “我哥走了吗?”林思竹轻声问。 “走了,”叶臻说。 “那就好。”林思竹松了口气,她理了理衣裳,说:“我们也赶紧走吧。” 结了账,出了会馆,才发现下了雨。 雨水涔涔,浸湿城市夜色。 穆婂用手遮雨,说:“林小姐,谢谢你款待,我就先走了……” 林思竹从包里拿出伞,给她撑好,“下雨了,我送你们回去。”她看向叶臻,说:“叶臻,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说着,又是抿唇轻笑,“可千万别见外。” …… 林思竹的车技并不太熟练,她开车时非常安静,一言不发。 雨越下越大,窗户上蒙上一层薄雾,城市的倒影迷蒙一片。叶臻用手擦了擦雾水,看清窗外的街道。 穆婂微微蹙眉,她在宜城长大,对这里的每一条街道非常熟悉,看清街景后,她疑问:“林小姐,这不是送我和叶臻回家的路。” 林思竹说:“抱歉,我要先回家拿点东西。” 穆婂歉然一笑,“没关系。” 二十多分钟后,车停在林思竹小区的地下车库中。她下了车,站在车外,迟疑地问:“既然来了,你们不去我家坐坐吗?” 叶臻和穆婂面面相觑,穆婂看了看时间,诚恳地说:“太晚了,我们就不上去了。谢谢!” 林思竹的脸色蓦地一暗,慢慢地转身离开。 灯光昏暗,车库里黑影嶙峋,她的脚步声在黑寂中回响。叶臻忽而有些担忧,让她一个人走这样黑的路,会不会不太安全? 她下车,绕到驾驶座,正欲开远光灯为她照明,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林小姐?”叶臻一惊,反应迅速,与穆婂一同朝着惊呼传来的地方冲刺。 车库中影影幢幢,到处是车子,叶臻打开手机电源,朝前方一照,电光火石间,隐约看到有人影一闪。 来不及追上去,先去看林思竹的情况。 她跌倒在地上,高跟鞋都丢了,显得惊慌失措。 穆婂率先扶起她,问:“没事吧?” 林思竹惊惧地抓住她的手臂,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说:“没事……” 叶臻环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便走到林思竹身前,问:“刚才怎么了?” 林思竹惊恐又茫然地摇头,“有人突然袭击我……”她语无伦次,“幸好你们来得快……” 叶臻皱眉,说:“报警吧。” 林思竹身形一晃,险些昏倒,叶臻连忙扶住她。她浑身轻轻颤抖着,说:“叶臻,穆警官,你们先送我回家好不好?” “先回去压压惊,”穆婂说。 …… 林思竹遭遇袭击之后,叶臻便警惕起来。 出电梯后,没有发现不妥,便帮林思竹开门。门把上卡着一张纸,门打开的一瞬间,纸随风飘落,掉在叶臻脚边。 叶臻俯身,借着窗外城市的流光,看清落在地上的是一幅画。 光线黑暗,并不能辨清画的是什么。 林思竹开了灯,视线明朗起来,叶臻陡然看清手中的画,险些遭到炮烙似的把画扔出去。 穆婂见她一脸惊恐,将画拿走,脸色也微微一白。 画纸上,殷红片片,似流动的斑驳血迹。黑红的色彩染出一张鬼脸,阴森狰狞,一条漆黑的毒蛇,吐出冰凉淬毒的芯子,从鬼脸口中蜿蜒爬出。 画风相当逼真,如果不知这是一幅画,还以为蛇是活的。 “背后有字,”叶臻指着纸的背面,轻声说道。 穆婂刚好把画翻过来,林思竹疯狂地抓过纸张,瞪大双眼看清背面的字迹——“想你,唇的滋味。” 简单的几个字,却偏生透着邪恶的意味。 林思竹勃然大怒,瞬间将纸撕成碎片,扔出窗外。 “别扔!”叶臻大喊。 她还没来得及拍照取证。 林思竹气急败坏地关上门,横冲直撞地冲进客厅,蜷缩在沙发上。 她今晚的遭遇太过异常,先是被人袭击,门里又出现恐怖古怪的画…… 叶臻和穆婂相视一眼,走进客厅。 叶臻摊开空调毯,披在林思竹的肩上。这是从林北钦那里学到的安抚动作。 她轻声问:“林小姐,你没事吧?” 林思竹默不作声,目光失神游离。 穆婂蹙眉,目光无意间扫过客厅,突然惊愕地张大了嘴——客厅里竟然有这么多监控摄像头!? 她背脊发麻,如芒在背。 叶臻轻抚着林思竹的背,尽量用放松的语气问:“林小姐,需要现在报警吗?” “不要!”林思竹陡然被惊醒般,狰狞愠怒地看着叶臻,咬牙说:“不要报警!” 叶臻蹙眉。 穆婂说:“林小姐,你现在真的需要报警。”她看向玄关,说:“很明显,刚才那幅画是有人故意留下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对你造成了骚扰。何况,你刚才还遭到袭击,不报警的话,恐怕……” “我说了不报就是不报!”林思竹陡然间歇斯底里的怒吼,声音尖锐而沙哑。 叶臻和穆婂顿时一静,房间内只听见林思竹急促的呼吸声。 穆婂蹲下身来,与林思竹平视,说:“林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我和叶臻可以帮你。甚至……我们可以让林队……” “别说了,”林思竹深吸几口气,苍白的脸色倏然之间变得平静自若。 她拿开叶臻给她披上的空调毯,说:“你们也太小题大做了,不就是一幅画,就算报了警又怎样?” 叶臻正色道:“从警察的角度来看,我认为,那幅画存在恐吓的嫌疑。而且很明显,对你造成了困扰。” 林思竹的目光闪烁不定,轻声说:“我只是受到惊吓了而已。毕竟那幅画,画得那么吓人。” 她露出惨淡的笑容,说:“我还以为,那蛇是真的呢……” 如果叶臻没记错的话,让她受到刺激的,不是画中的蛇,而是画背后的字。 60.遇袭 叶臻总觉得今晚的情况, 似曾相识。 上一次她和林北钦来到这里, 门上同样卡着一张纸,林思竹看见纸上的内容后,反应和现在相似,有些反常。 林北钦拆穿了她的故作镇定,而她却依然固执地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短暂的寂静之后, 林思竹疲惫地起身,说:“叶臻, 穆警官,今晚你们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她身形单薄虚弱, 孤零零的, 看起来楚楚可怜。 叶臻没有犹豫, 说:“好。”正好,她想留下来, 弄清楚情况,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她沉定地看着林思竹,说:“我尊重你的决定,但如果你有任何需要, 我和穆婂都会义不容辞。” 穆婂轻轻颔首, “我们是警察。” 林思竹淡淡一笑,“谢谢你们。” 她抬手指了指客房, 说:“那间是客房, 委屈你们先住一晚。” …… 如兵荒马乱之后暂时的安静, 一切都回归平常。 叶臻和穆婂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没有入睡。 “没想到,我会和你同床共枕。”穆婂喃喃地说。 叶臻往一旁挪了挪,说:“你不习惯?” “没有,”穆婂顿时语重心长起来,“毕竟我也是过来人,查案时,什么地方没睡过。” 叶臻无声而笑。 夜半,窗外风雨大作,房间中漆黑一片。 叶臻摸出手机,翻开通讯录,犹豫着是否要将林思竹的情况告知林北钦。 手机屏幕一亮,身旁的穆婂不安地翻了个身。 她轻声一叹,将手机放回床头。 或许是床和环境太陌生,她很难入睡,而且头顶和四周还有无数的摄像头,简直像被现场直播一样,怎么睡得着? 摄像头? 如果想查出林思竹的端倪,这些监控是不是线索? 她轻手轻脚地起了床,走进客厅。随意地走了走,然后凭着敏锐的直觉,在书架上发现几把刀。 这些刀都是市面上常见的水果刀之类,大概有三四把。 此外,又在抽屉里找到电击棒,还有防身报警器。虽然藏了起来,但是都在可以轻松拿到的地方。 叶臻呆怔地站定,开始陷入神游之中。 林思竹遇到袭击,门上被塞古怪的纸条和画,应该不是偶然巧合。这样的情况,只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她才会变得敏感警惕,在家中安装摄像头、报警器,并藏了匕首和电击棒。 这些,都是大多独居女孩会准备警惕的事情。可林思竹却比大多人做得极端。 她正打算回房,身后忽然传来阴森森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她吓了一跳,转身见是穆婂,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你吓死了我!” 穆婂偷着乐,捂着嘴轻笑,“大半夜不睡觉,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叶臻放低声音,说:“没什么,只是想检查一下而已。” “查到了吗?”穆婂问。 “没有,”叶臻摇头。 穆婂瑟瑟地揉了揉肩膀,“我去那边看看。” 叶臻见她朝玄关走了,也知道她是痕迹方面的专家,说不定会有发现,便继续留在客厅思索。 大约十几分钟后,她忽而觉得房间里好像太安静了,落针可闻。 穆婂就算在谨慎,也不可能连呼吸都没了。她心头一紧,立即起身朝玄关走。 哪知玄关处根本没人,而大门却半掩着。 叶臻立即给穆婂打电话,接通后,立刻问:“你在哪儿?干什么去了?” 穆婂说:“我在楼下?” “你去楼下做什么?”叶臻头皮一紧,立即出门,想将她找回来。 “我认为,林小姐扔掉的那幅画是重要线索,所以下来找一找。”穆婂说。 叶臻疾步走到电梯前,刚想进去,忽而停住,说:“你快上来!危险。” 穆婂那边静了一瞬,声音沉了沉,说:“好,我马上上来!” 叶臻稍微放心,赶紧往回走。 就在这时,走廊上的灯控灯忽而一暗,她来不及出声亮灯,突然察觉到背后有陌生的气息靠近。她全身僵住,一动不动。而身后的人,也以缓慢的动作移动着。 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骤然间汗毛倒竖。 陌生的人,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犹如突然从地下钻出的鬼魅,就要从身后向她扑过来。 兔起鹘落间,叶臻心头一横,飞快朝大门冲刺。 电光火石间,身后的人行动了,他已更快的速度朝前移动,就在叶臻拉住门把关上门的煞那间,挡住了门。 刁钻的力量让叶臻无计可施,突然间头皮一紧,竟是被人狠狠地拽住,往后一拉。 她扣住门框,摸索着去找玄关墙上的灯开关。那人察觉到她的意图,猛地将门狠狠一关! 她伸进门的手臂顿时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惊呼一声,险些昏过去。 门大力撞击过她的手臂后,被弹开,这人转身就跑。 叶臻的右手无法动弹,忍痛追上去,就在男人钻进楼道时,电梯的门打开,一丝光亮照在了他仓皇逃跑的背影上。 “穆婂,抓住他!”叶臻大喊。 穆婂条件发射地追上去,很快消失在漆黑的楼道里。 叶臻紧跟而上。楼道里并没有灯,伸手不见五指。刚才的歹徒为躲避的摄像头,一定不敢走电梯。所以才从楼道逃走。 漆黑的楼道里传来紧急的脚步声,紧接着,一束微弱的灯光从楼下传来。 叶臻警惕地屏住呼吸,片刻后,却发现是穆婂去而复返了。 “穆婂?”叶臻站在楼梯上头,“回来就好,还是别追了。” 穆婂摇头,“我追上去,根本没发现人。” 什么情况?叶臻惊疑,她分明亲眼看见那歹徒跑进楼道里的? 就在她思索之时,穆婂突然惊叫一声:“小心背后!” 叶臻立即转身,黑暗的拐角中,突然冒出一个黑影,下一瞬,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的将她一推,她的身体向后一仰,重重跌下楼梯。 穆婂也顾不得去追逃跑的人了,手忙脚乱的看叶臻的情况。 叶臻直接从楼梯上头滚到穆婂脚边,疼得爬不起来。 “你怎样?”穆婂问。 叶臻疼得直抽气,“还好……” 穆婂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 手机电源光微微晃过,叶臻早就泪流满面,她垂着手臂,不敢乱动,咬牙颤声说道:“穆婂,你能送我去医院吗?我的手臂……好像断了。” …… 穆婂报警之后,立即陪叶臻赶到医院。 深更半夜的,医院里冷冷清清,到了急诊科,叶臻就被医生和护士扔到床上,推着去做检查。 初步处理结束后,叶臻急忙问:“医生,我的手动不了了……是不是断了……” 医生忙着给她安排各项检查,没正眼看她,只是说了句:“要检查过后才知道,放心,断了我也给你接上。” 叶臻欲哭无泪,已经疼得麻木了,只好悄无声息地躺着。 急诊室里落针可闻,穆婂去办理手续还没回来,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息,入眼全是单调的白色。 她忽而一阵无助,咬着牙撑起身,试着动了动手臂,无论怎样尝试,都无法使上力气。 “这是谁的手臂?”忽而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叶臻一愣,眼眶不由得一热,轻声说:“是我的。” “哦,”林北钦面色阴沉,走到床边,瞧着她的手臂,讥笑说:“肿成这样了,我还以为是猪蹄。” 叶臻闻言,微微咬牙说道:“教授,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她抿着唇,用毯子遮住手臂。 林北钦在她床边坐下,端详着她,轻声说:“嗯,看来智商还是正常的。” 叶臻喃喃地说:“手臂肿了和智商有什么关系?” 林北钦浅笑,“以你平时的反应来看,你应该是用手臂思考的。” 叶臻恨恨的,愤懑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微红的眼睛,就算隐着不满的情绪,也不过色厉内荏。 林北钦阴郁的眼神稍霁,正想亲自检查一下她的手臂,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 医生看了眼林北钦,问:“你是叶臻的家属?” 林北钦颔首,“是。” 医生说:“请你把她带到放射室,我们要给她拍片,查看手臂是否骨折。” 叶臻闻言,自己下了床,随着林北钦去了放射室。 医生助手带她进去,她坐在扫描机前,艰困地将手臂放在仪器上。 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噤,不经意间,看到了站在窗外的林北钦,如松般挺立的身躯,让人感觉安稳沉定。 检查结束后,便回了房间等结果,不久后,医生拿着片子进来,又是看向林北钦,说:“没什么大问题,手臂没骨折。” 叶臻暗自舒了一口气。 医生继续说:“她全身有多处软组织损伤,背部和腿部比较严重。还有点轻微的脑震荡。” 林北钦蹙眉,目光微凝。 “她需要在医院观察一晚,或许明早就能出院了。”医生说,“我给她开点药,待会儿打一针破伤风。”说完,他快速写好药单,交给林北钦,“就拿着这个,交钱就能取药了。” 医生走后,林北钦对叶臻说:“好好躺着,我去取药。” 叶臻见他出了门,紧绷的身体颓然一松。 61.悄悄微笑 钻心的疼痛让叶臻的手臂微微颤抖着, 她拿了护士准备的冰袋, 轻轻地敷在手臂上。 恰在此时,门被人推开了,她微微一惊,冰袋险些落地。看清来人是路征之后,稍微镇定。 “路师兄?”她讶然,“你怎么来了?” 现在可是半夜, 而且还下着雨。他的肩上沾了薄薄的水,脸色疲惫而担忧。 “听说你遇袭了, ”他蹙眉,“手臂怎么了?” “肿了……”叶臻脸色一苦, “师兄, 你赶紧去叫护士来, 让她给我打止疼针。” 路征失笑,“刚才见你好好的, 怎么我一来你就疼了?” 叶臻脸色发苦,“我不想让教授担心……”更不想被他轻视。 路征面色一凝,将一碗粥放在床头,说:“消肿之后就不疼了。”他揭开保温盒的盖子, 说:“饿了没, 我顺路买了粥。” 叶臻歉疚又感激地看着他,说:“谢谢啊, 这么晚了, 还麻烦你来看我。” 路征说:“不麻烦, 我是顺路过来的。” “怎么?”叶臻不明所以,“你有事要办?” 路征拿过她手里的冰袋,轻轻地为她冷敷,动作体贴,说:“接到任务,前往林思竹所住的小区侦查。方圆和郑小吏几个,都已经过去了。” 叶臻沉了一口气,“那你也快去吧,别耽误取证。”顿了顿,又说:“林思竹撕毁了一幅画,扔到了窗外,你赶紧让人去找,这幅画说不定是重要线索,我怕被雨水给毁了。” 路征轻笑着摇头,“都这样了,心里还想着案子?” 叶臻也无奈,“那你让我想什么?总不能想着痛吧?” 路征说:“想想怎么休息,想想怎么放松,想想怎么快点把伤养好。 叶臻附和地点头,“你说的是。” 路征不过一笑,端了粥,将勺子放在她左手里,说:“能吃点东西吗?” 叶臻舀了一勺,打算尝尝味道,突然听见开门声。 林北钦走了进来,见到房中的情形,脸色如常,声音却微微一冷,说:“路警官也在?” 路征微微颔首,“路过,顺便来看看叶臻。” 林北钦看了眼他手中的粥,问:“这是什么?” 路征说:“青菜瘦肉粥。” “放盐了吗?”林北钦问。 路征不明所以,说:“应该放了的。” “真不巧,”林北钦走到床边,将药和温水放在床头,说:“医生说,叶臻需要静养,不适合吃太多盐和油。” 叶臻动作有些僵滞,手里拿着勺子,也不知该放下还是尝一口。 林北钦说:“我已经让护士送医院准备的食物过来了。” 路征面色如常,平静地收了碗和勺子,说:“是我考虑不周,这粥我自己带走吃。” 叶臻擦了擦嘴,有些遗憾:“等我手臂好了,再陪你吃好吃的。” 路征淡淡笑了笑。 林北钦看向他,“你来得正好,有件事需要你现在去办。” 路征正色,问:“关于案子?” 林北钦颔首:“我需要你现在去查林思竹小区内的监控,看看近期之内,有没有可疑人跟踪过她。如果可以,你也可以查一查小区附近的几条街。” “好,”路征敛色颔首,“那我先走了。” 林北钦微微侧身,让开一条道,说:“辛苦了。” 路征离开后,林北将水端到叶臻身前,说:“吃药吧。” 叶臻放下袖子,盖住红肿的手臂,正欲伸手去拿药,林北钦却微微避开。 她一愣,莫名不解。 “你的手还能动?”林北钦不冷不淡地问,与此同时将杯子喂到她嘴边。 叶臻脑海中稍稍一白,迟疑一瞬后,就着他的手,喝了水。林北钦数好药,放到她手心里。 吃过药后,护士来打了针,叶臻这才安心的躺下,眼皮开始打战。 林北钦关了灯,在床边站了片刻,听闻她呼吸渐渐均匀之后,才出了门。 医院的走廊空寂冷清,白晃晃的灯光照得一切无所遁形。 刚出门,就见穆婂垂着头,悄无声息地站在门边。听见开门声,她迟钝地站直身,往房内看了眼,问:“林队,叶臻还好吗?” 林北钦说:“还好。” 穆婂轻垂着眼帘,无声地看着手中的缴费单。 林北钦伸手将她手中的单子拿走,看了眼之后,说:“我会把钱转到你账户上。” 穆婂连忙说:“不用了……也没花多少钱。” 林北钦不置可否,收好缴费单,拿出手机,片刻后,说:“已经转了,收到告诉我一声。” 穆婂怔忪着,眼眶微微泛红,说:“知道了。” “你说一下今晚的情况。”林北钦说。 穆婂当即将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又自责地说:“是我太大意了,如果我没擅自出门,叶臻或许也不会受伤。” 林北钦不置一词,沉思片刻,问:“林思竹主动去警局请你们吃饭的?” “是,”穆婂整理情绪,轻轻颔首说:“这有什么不对吗?” 林北钦默然,脸色依旧沉郁。 他看了看手表,说:“不早了,你先回去。” 穆婂摇头,“不如我留下照顾叶臻好了。” “不用,”林北钦朝病房内看了眼,眉头微微一紧。 穆婂也不安地看进去,叶臻躺在床上,红肿的手臂放在被子外,睡得似乎并不安稳。 她心念一动,想进门帮叶臻掖好被子,而林北钦已经先她一步进了门。 他缓缓走到床边,轻握住叶臻的手,谨慎地把她的手臂放进被子里。 随后他出了门,对穆婂说:“我留在这里就好,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穆婂打起精神,问:“林队,你尽管吩咐。” 林北钦说:“去现场取证,明天下班之前,我要看到你的痕检报告。” “好,”穆婂郑重地点点头,也没久留,转身离去。 空旷的走廊似乎在静夜里变得格外幽长。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见叶臻病房外已经没人了,想来林北钦已经进门去了。 她加快脚步,小跑着离开。 …… 次日,叶臻是在疼痛中醒来的。 入眼是纯净的白色,窗帘的缝隙中,渗着柔和的光芒。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轻轻一动,竟发现床边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 沙发短小,那人半个身躯都伸展在外,睡得很不舒坦。他用手遮住眼,俊朗的轮廓立体清晰,外套搭在身上,将落未落。 叶臻的心轻跳着,呆呆地看了会儿,打算下床去给他盖条毯子。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敲响,沙发上的人立即睁开眼,坐直身。 叶臻来不及躲避,他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晨光里,刚睡醒的他眼底丝毫没有睡意,目光清澈明湛,微微蹙眉。 敲门声打断两人短暂的凝睇,林北钦起身去开门。 护士端着药走进来,又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阳光瞬间拥挤进来,室内洒了曾淡淡的金芒。 为叶臻检查后,护士吩咐了几句,说:“等医生来看过,确认没其他问题后,你就能出院了。” “谢谢,”叶臻点点头。 有人挡住了刺眼的晨光,坐在她床边,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臂,凝神看了眼,说:“好像消肿了。” 叶臻反应迟钝,手臂的触感却异常敏锐。皮肤所触,有微微的刺痛,还有温热的体温。 她愕了一瞬,轻声说:“教授,早。” “早,”林北钦轻声道。 简单地吃过早饭,医生便进来为叶臻检查。 “已经没有大碍了,随时可以出院。”医生说。 叶臻不安地问:“会留后遗症吗?” 医生摇头,“只要遵照医嘱,很快就能恢复,留后遗症的几率不大。” 他又留了一瓶药,说:“如果痛的话,可以涂一些在手臂上。” 林北钦把药收好,问叶臻:“现在需要涂吗?” 叶臻摇头,“不用。” 林北钦将车钥匙给叶臻,说:“你先去车上等我。” 办理完出院手续后,他上了车。 车内有掩盖不住的药味,叶臻有些窘迫,开窗通风。 “自己上了药?”林北钦问。 “嗯,”叶臻点点头,“药效不错,果然没那么痛了。” “担心留后遗症?”林北钦侧首,凝睇着她。 叶臻不以为意,“我只是随口问问。” 林北钦唇角浮起一丝笑意,说:“有我在,还担心留后遗症?” 叶臻心头微微一暖。 却又听见他面色如常地说道:“真的留了后遗症,你就可以光荣退休了,我也少一个麻烦徒弟。” 叶臻握紧拳头,“嫌我麻烦,现在就可以把我逐出师门!” 林北钦挑眉,“这可由不得你。” 他发动汽车,车子滑入明朗的城市中。 窗外是明媚的光,清新的风,叶臻看向前方,悄悄笑了。 62.失态的李法医 到达警局, 方圆行动快速地进林北钦办公室汇报情况。 见到叶臻, 她有些意外。 “听说你受伤住院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警局了?”她捏了捏叶臻的脸,“伤得怎样?” 叶臻给她看了看红肿的手臂,说:“没有大碍。” 方圆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北钦,“林队,果然出了名的严苛, 叶臻都这样了,也不让她休息?” 叶臻说:“我可是受害者, 还有谁比我更了解案情?” 方圆“啧啧”两声,“我为你说话, 你却帮林队, 你们师徒二人都一样护短。” 她双手环胸, 说:“现场已经勘查过了,采集到的物证正在鉴识。本来想调取林小姐房中的监控的, 但是她不配合。” 林北钦蹙眉,说:“你去申请搜查令,一定要把她屋内的监控带回警局。” “好,”方圆蹙眉, “林小姐现在在休息室中, 你需要去看她吗?” 林北钦面冷如霜,说:“让她多休息会儿。” 方圆离开后, 李逸止便直接进了门。 “林北钦!”李逸止竟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声音里夹着怒意。 叶臻从来没有见过李逸止动怒, 他平时总以微笑待人,和气儒雅,没想到愤怒时,会是这样冷冽。 林北钦正襟危坐,眼神如刀,“有事?” 李逸止明显非常焦虑,抬手指着休息室的方向,说:“你把林思竹带回警局了?” “是。”林北钦冷淡地回答。 昨晚案发突然,又不是命案,因此并没有人通知他。他今早一进警局,就听见休息室传来林思竹的声音,这才知道林思竹竟被自己的亲堂哥拘在了局子里。 “为什么?”李逸止双手撑在桌上,俯身盯着他,气势咄咄逼人,“她犯了什么罪?” 林北钦脸色一凜,气氛陡然阴沉下去,“没犯罪,只是让她来协助查案。” “协助?”李逸止强行克制,“协助需要把她关起来吗?” 林北钦一时犹豫,脸色稍缓,说:“她不太配合,只是让她暂时休息一下而已。” “不配合?”李逸止狠狠地闭眼,“你知不知道她情绪不稳,可能会有危险?” 林北钦蹙眉,起身问:“她为什么会有危险?” 李逸止顾左右而言他,说:“你现在就让她回家,我想她父母很快就会到了。” “你放心,”林北钦捏了捏他的肩膀,“我已经通知叔父和叔母来接她了。” 李逸止来回走了几步,又坐在沙发里,情绪已经逐渐稳定。 半晌后,他轻声说:“抱歉。” 林北钦不过一笑,“我很久没见你这样失态了。” 李逸止苦笑,“是吗?” “如果你知道真相,只怕会跟我做一样的事情,”林北钦说道。 李逸止闻言,疑惑地看向他,“为什么,什么真相?” 林北钦目光研判,探究地问:“你真不知道?” 李逸止反问:“你认为我会知道?” 林北钦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我现在也不太确定,等查清楚之后,再告诉你。” 李逸止脸色微微一滞,克制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你办案有自己的原则。”他起身,“但是,她毕竟是你妹妹。” 林北钦郑重地说:“正因为她是我妹妹,我才更要查清案情的始末。” 气氛有些消沉,李逸止欲言又止,最终不置一词,沉默地离开了。 叶臻一直坐在角落里,一直惶惶不安,直到李逸止离开,才说道:“李法医,这么关心林小姐……” 林北钦轻哂,“他曾经是林思竹的私人教师。” “嗯?”叶臻惊诧,她没想到,李逸止和林思竹还有这一层渊源。 林北钦说:“大约五年前,林思竹在学业上遇到困难,险些挂科,所以就特意请了李逸止做家教。” “这么说,林小姐学的是法医类的相关专业?”叶臻疑惑。 “不是,”林北钦说,“她学的是临床内科。” “哦,”叶臻轻轻颔首,“看来,李法医对林小姐这个学生还不错。” 林北钦无声一哂,“岂止是不错。” 叶臻隐约觉得他口吻意味深长,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各有所思,叶臻蹙眉,说道:“李法医,会不会比我们更清楚林小姐的情况?” 林北钦缓缓摇头,“不会,这几年,他和思竹几乎断了联系。” “为什么?”叶臻错愕。 林北钦微微沉吟:“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林思竹曾被卷入一桩命案的事吗?” 叶臻点点头,“记得。” 林北钦略微斟酌,避重就轻地说:“从那之后,她就病了。在医院中接受封闭式治疗,和外界断绝了联系。连我也从来没去看过她。” “怎么会这样?”叶臻诧异,“完全封闭吗?” 林北钦颔首,“只有特殊情况,才能被允许进去看望。” “她生了什么病?”叶臻不解,“很严重吗?” 林北钦摇头,“她的病情一直被隐瞒着,没人知道她的情况。除了她父母之外,甚至没人知道她在哪儿就医。但是半年前,我叔母将她接回了林家。据说是因为她的病情已经大好了。” 叶臻恍然大悟,“所以,所以李法医也是才半年前才和她恢复来往的?” “不是,”林北钦摇头,“他一直不知道她已经出院了。” “那李法医是什么时候和她再见的?”叶臻问。 “几天前,”林北钦说,“也就是她跑到我家的那个晚上。” “原来是这样,”叶臻喃喃自语,“林小姐为什么不住在林家,反而要单独搬出来?和家人在一起,岂不更安全些?”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林北钦说。 “难道真如她说的那样,一切都是恶作剧?”叶臻反问,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不会,不是恶作剧!” 林北钦目光灼灼,“哦?为什么?” “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昨晚我们其实遭遇了两次袭击,一次袭击的是林小姐,但袭击未遂。第二次袭击的人是我,可实际上,那人的真实意图还是林小姐,不过被我拦住了,没有成功进入室内。如果第一次是运气不好,刚好遇到歹徒了。但第二次呢?怎么解释?”她下意识想轻咬手指,可一动,顿时觉得手臂剧痛,倒抽一口气,连忙换一只手,轻轻咬着,“况且,从林小姐的反应来看,她其实早就有了防备和警惕心了,所以她才会在家里安装那么多摄像头,还有那么多防身用的报警器、道具。而昨天,她其实是故意来警局找我的,明着是想请我和穆婂吃饭,其实却是想让我和穆婂保护她。” 林北钦眼底浮起笑意,惜字如金地说道:“不错。” 叶臻依旧不得其解,“可是她为什么不报警呢?她明明预感到了危险,却不愿意向任何人寻求帮助,难道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北钦的脸色稍微凝滞,说:“这恐怕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了。”他起身,说:“走吧,去看看她。” 叶臻起身,与他一同去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半掩着,门内传来隐隐的咖啡香。 林思竹端然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捧着咖啡杯子发呆。听闻动静,才抬头看过来。 见到叶臻受伤的手臂,她缓缓起身,歉疚地红了眼,“叶臻,你受伤了,对不起。” “小伤而已,”叶臻笑了笑,说:“我和教授想跟你谈谈,你看好吗?” 林思竹这才看向林北钦,脸色一冷,淡漠地坐好,低头捧着咖啡,冰冷地说道:“我没什么好谈的。” “如果你不愿意谈,我就让叔父和叔母让你回林家,”林北钦眼神冷漠,不容置疑地说道,“甚至,我还会建议他们带你回医院。” 林思竹浑身陡然一震,“你敢这么做,我就敢去死!你试试!” 叶臻惊悸,没想到这对兄妹一言不合就互相威胁。 林北钦眼锋如刀,轻声说道:“我这是为你好,思竹,你身边有危险,你以为我会不闻不问?” 林思竹瘪了瘪嘴,委屈又怨怼地说道:“你们都说是为我好……所以就能随便控制我?想把我关在林家,就关在林家,想让我留在医院,就把我留在医院……”她眼底浸着泪,倔强地说道:“我好不容易出来,不管多危险,我都不会回去的。” “好,”林北钦温和下来,“不回去,但要先保证你的安全。你告诉哥,是谁要欺负你,哥帮你抓了他,让他入狱。” 林思竹用指甲死死地抠着咖啡杯,哑声说:“没有谁,一切不过是你无端的推测罢了。” 她瞥了眼叶臻,说:“如果你想找出袭击叶臻的人,我可以协助你提供线索,但其他的,我……真不知道。” 叶臻瞬间感觉到林北钦身体周围的低气压,他骤然沉默,一言不发地盯着林思竹。 那样犀利沉重的眼神,落在任何人身上,都难以承受。而林思竹,却铁了心一样,躲闪着他的眼神,始终不置一词。 63.跟谁亲近 休息室的氛围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叶臻伸手摸了摸林思竹手中的咖啡, 林思竹一惊, 戒备地往后退了退。 “林小姐,咖啡冷了,我给你换一杯吧。”叶臻说。 林思竹朝着她露出微笑,“你叫我思竹就好,”她把咖啡放在桌上,说:“我喝这个咖啡挺好的, 不用换。” 气氛稍微缓和,林北钦拨了个电话, 说:“买些早点回来。” 挂断电话后,他看向林思竹, 说道:“过一会儿叔父回来接你, 我会向他证实纸条的事情。” 林思竹抿紧唇, “我说了,那是恶作剧。” “那画呢?”林北钦调出相册, 给她看被她撕碎的图画的照片。 叶臻也看了眼,相册中的画不是原画,而是仿作,大约是鉴识科的人还原的。 林思竹低声说:“也是恶作剧。” “袭击你的人呢?”林北钦问。 林思竹说:“我运气不好, 碰上了而已。”她有些不耐, “你不要乱猜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袭击、纸条、图画这些就是有关联的?” “是或者不是, 我都会去调查, 就算你什么都不肯说, 我也会去查清楚。”林北钦说。 郑小吏将早餐送了进来,林北钦先拿出牛奶,试了试温度,说:“先吃早饭,牛奶是热过的。”他顺手将咖啡倒进垃圾桶,“吃完之后,我让叔父带你回家。” “你到底想怎样?”林思竹握紧拳头,“你能不能别管了!这事跟你没有关系!” 林北钦目色一沉,一字一顿说道:“谁说没有关系?”他指了指叶臻的手臂,说:“你的事情,已经牵连了叶臻。她甚至为你受了伤。” 林思竹顿时垂眼,说:“大不了,我好好赔礼道歉……大不了,她的医药费我来出,我亲自来照顾她养伤,不好吗?” 林北钦一哂,“她是我的徒弟,她的医药费我会出,她的伤我也会好好给她治。至于伤了她的人,我更会亲自和他算这笔账。” 林思竹哑口无言,诧然又复杂地看着叶臻和林北钦。 叶臻呆怔不动,心头暖甜。 “至于你,”林北钦凝着林思竹,说:“你心知肚明,我想要查出真相,早晚的事而已。你好自为之。” 林思竹咬牙切齿,“你是什么哥哥,成天只知道查案,从来不顾我的感受!”她歇斯底里地将早餐和牛奶全部扫在地上,“你是不是想彻底毁了我?” 叶臻来不及避开,牛奶溅到手背上。来不及做出反应,林北钦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到一边。 林思竹脸色一白,瞬间转怒为忧,歉疚地上前来看叶臻的手:“叶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烫不烫……” 叶臻的手被林北钦握着,抽不出来。 但牛奶只是有些温热,根本不烫。林北钦也只是小题大做,想转移林思竹的注意力而已。他的声音陡然凛冽,说:“你先冷静冷静。” 说完,就带着叶臻离开。 出了休息室,室外陆陆续续来上班的人纷纷看过来,目光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瞬间哗然。 叶臻赶紧把手抽出来,尴尬地笑了笑。 林北钦对他人的目光视而不见,用纸给叶臻擦了擦手。 年轻的肌肤饱满娇嫩,被牛奶润过的手滑嫩嫩的,温软可爱。 林北钦一晃神多擦了会儿。 叶臻抽回手,轻咳一声,说:“教授,好了。” 林北钦回神。 两人回到办公室,叶臻不由得想起林思竹情绪骤起骤落的模样,不由得心头发憷。 “教授……”她语气微微凝滞,说道:“不如,暂缓一下,毕竟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查,必须要查!”林北钦没有开口,门外突然传来李逸止的声音。 他疾步走进来,看样子已经了解过昨晚的状况了。 他正色说道:“林北钦,昨晚的受委屈的人,可是你自己的徒弟,你想这么算了?” 林北钦失笑,反问:“激我?” “不是刺激你,而是了解你。”李逸止说,“谁不知道你护短?何况……”他低落地说,“我怕那人再次伤害她。” 林北钦眯了眯眼,“你了解些什么?” 李逸止顾虑地看了叶臻一眼,欲言又止。 林北钦却丝毫没有避开她的意思,冷静地等着他开口。 李逸止斟酌片刻,说:“我怀疑,和思竹卷入的命案有关。” “哦?”林北钦浓眉微蹙。 李逸止沉沉一叹,说:“如果说,她卷入命案,与我有关呢?” 林北钦顿时定住,“什么意思?” “你了解思竹,”李逸止轻描淡写,说:“她那时和我闹了别扭,我没看住她,才让她……” 林北钦沉思道:“看来我非常有必要去了解当年的案情。” 李逸止立即阻止,说:“不必,其实调查一个偷袭骚扰的歹徒,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你根本没有必要去看当年的案子。相信我,我想林家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知道当年案子的细节。” 秘密就是这样,越是被掩盖,就越是吸引着人探究到底。 林北钦研判探究地看着他,沉默着。 李逸止避开他的眼神,转而去看叶臻,随口问:“你的伤还好吗?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怎么每个人都喜欢用她的伤来转移话题呢?叶臻不走心地笑了笑,说:“没事,小伤,很快就好了。” “对了,”李逸止问,“昨晚你和歹徒交手了?” “对,”叶臻颔首。 “看清他的模样了吗?” 叶臻摇头,“没看清,走廊上的声控电灯被破坏了,当时很黑,我没看清他的脸。” “男人?”李逸止问。 “是。”叶臻笃定,“从身形和体格来看,是男人的可能性更大。” “身手怎样?” “一般般,不懂格斗技巧。”叶臻回忆着,“打架只靠蛮力,但是很聪明,反侦察能力不错。” “当时害怕吗?”李逸止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肩膀。 叶臻只当他是友好,说:“怕是怕,不过……只想着逃回房间,当时来不及怕,事后有些后怕而已。” 李逸止摸了摸她的头发,“不怕不怕啊。” 林北钦突然厉声道:“你在安抚动物吗?” 李逸止悻悻地收了手,说:“抚摸是安抚的方式,你难道不懂?” “只有亲近的人才适合用这种方法,”林北钦沉声道。 “我觉得我和叶臻很亲近,”李逸止揶揄轻笑,“或许还能拥抱一下。” 说着,作势要去抱叶臻,还没上前一步,叶臻就被林北钦拉开了。 “要说亲近,我这个做师父的,比你亲近许多!”他把叶臻搂在怀里,同时用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背。 叶臻瞬间僵直不动。 “嗯?”林北钦顿了顿,“你怎么这么紧张?” 李逸止失笑,“叶臻,你跟谁更亲近?” 叶臻手忙脚乱地退出林北钦的怀抱,一记眼刀劈向李逸止,说:“你们一个是我的导师,一个是我的挚友,都很亲近。” 谁也不得罪。 但话音一落,林北钦的脸色似乎沉了几分。 李逸止强自笑着,“好了,开玩笑。”他脸色比刚进来时好看许多,又看了眼林北钦,说:“这个案子,我也会查。” 林北钦不置可否,目送他离开。 叶臻也定了定神,说:“教授,这个案子还查吗?” 林北钦说:“当然要查。” 叶臻抿唇一笑,眼底噙着喜悦。 “你笑什么?” 叶臻沉吟,说:“我只是……想到了我哥哥,如果是他,也会这样帮我出头,不会让我受委屈。” 林北钦眼底的笑意倏然归于沉寂,漫然说:“当然,有我在,谁会让你受委屈?” 叶臻心头一暖,抬眼看向他,却愣住。 他笑着,可笑意不及眼底。 须臾后,他眼底的冷寂快速一敛。他接了个电话,对叶臻说:“你先休息去吧。” 叶臻茫然,说:“好。” 林北钦看着她离开,目光沉远,似失焦,不知聚焦在何处。 …… 叶臻离开不久后,林思竹的父母便匆忙赶到了。 林思竹的父亲林世杰,与林北钦的父亲是堂兄弟,虽说两家人早在林北钦的祖父那一辈就分了家,可关系依旧亲密。 林世杰五十来岁,气度轩宇不凡,看上去如中年体健,倒是显得跟在他身边的任静玟,有了几分岁月的仪态。 夫妻两进入警局后,林北钦安排他们在休息室见面。 刚进门,林世杰就急忙进去抱住了林思竹,不安地上下打量着,“思竹,爸爸来接你了,有没有被吓着?” 林思竹愣愣的,任由他摆布端详着,说:“我没事。” 林世杰既担忧又责备,“我早就告诉过你,让你别单独出去住,现在出事了吧?”他眉头一蹙,说:“还是跟我回家去住。” 林思竹神色淡漠,轻轻推开他的手,说:“我知道了。” 林世杰僵了僵,依旧对她笑着,“没事就好。” 任静玟蹙眉,附和着说:“你爸说得有道理,你住的地方治安不好……” “妈……”林思竹打断她的话,“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可以离开林家,你愿意吗?” 任静玟脸色一青,下意识看了林世杰一眼,轻声斥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没什么,”林思竹有些失望,“只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想一直生活在你们的保护下。” 她理了理衣服,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林北钦,缓缓走过去,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林北钦到底还是在乎她这个妹妹,对她的态度已不如先前那样冷漠。他无声一叹,摸了摸她的头,说:“可以。” 林思竹微微侧身,刚想出门,又止步。她仰头看着他,眼神哀戚悲伤,“哥,如果真的为我好……”她欲言又止,最狠狠地咬着唇,径直离开。 64.忘却的过去 林世杰疼爱地将林思竹带走, 连下楼梯也要扶着她, 生怕她摔了。 林北钦知道自己这个堂叔父爱女如命,但有时他疼爱林思竹的方式,每每都觉得大开眼界。 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任静玟经过休息室门口时,林北钦留住她,说:“叔母, 留步。” 任静玟愕然看着他,林北钦轻轻掩上休息室的门, 说:“有关于思竹的情况,我想向你了解一下。” “什么情况?”任静玟有些不安, 担忧地问:“是不是有危险?” 林北钦说:“思竹她曾经的罪过谁吗?” 任静玟茫然摇头, “我不知道。” 她沉着脸, 说:“你也知道,她才出院不久, 和以前的朋友都没什么联系了,刚结识的人也不多,能得罪什么人?”顿了顿,又说:“更不可能有仇人。” 林北钦问:“有没有可能, 与她在两年前卷入的命案有关?” “不可能。”任静玟矢口否认, 她言辞闪烁地说道:“两年前的案子,早就过去了, 我们都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而且……”她脸色突然悲戚, 说:“那件事之后……她就失忆了, 关于命案的情况,她完全不记得了。” 林北钦微微一惊,“完全不记得了?” “是,”任静玟抚着胸口,说:“思竹可是受害者。她受到的伤害,恐怕换做任何人都无法承受。所以,她失忆之后,我们谁也不在她面前提起,免得让她再受刺激……” 林北钦沉默片刻,问:“你怎么知道,她这次遇袭,与以前的事无关呢?” 任静玟说:“当年那些伤害她的人,都入狱了,现在都没出来。” 林北钦轻声说:“原来是这样。” “北钦,”任静玟闭了闭眼,说:“思竹是个苦命的孩子……”她哀求地望着他,说:“我希望你能抓到伤害她的人,但是——”她话音一转,“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的秘密,那是万万不行的!除非……你想毁了她。” 林北钦失笑,“什么秘密,会毁了她?” 任静玟唇角抽搐着,勉强一笑,说道:“我怕她钻牛角尖,一时想不开。”她悲伤一叹,“你知道她这两年,在什么地方治病吗?” “什么地方?”林北钦蹙眉。 任静玟扭曲着咬牙,说:“精神病院……” 气氛倏然一滞,林北钦沉声问:“为什么?” “那次命案对她打击很大,”任静玟用手捂住脸,声音沉闷,说:“自那之后,她就得了精神病。后来又严重抑郁,半年前好转了,我们就立刻把她从医院里接回来了。” 林北钦脸色凝沉,说:“她的状况,不适合独居,更不适合出来工作……” “我知道……”任静玟悲苦又固执,“可是她是我女儿,我不希望她被关在精神病院里。” 大多数精神病患者或心理疾病患者的家属,都不愿意接受亲人患病的事实。任静玟也是如此。 “在我看来,我女儿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差别,甚至更优秀。”任静玟微笑着说,“所以,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她,让她过得快乐,无忧无虑。” 说完,她起身离开。 林思竹和林世杰在警局的院子中等她,见到女儿,她露出微笑,快步上前将她搂在怀里。 “好了,”林世杰把母女俩都抱在怀里,“跟我回家吧。” 任静玟轻轻推开她,牵着林思竹出警局,林思竹却挪不开脚步,呆怔地看着某个方向。 “还在看什么?”任静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有人正从警局大厅中出来。 那人风采依旧,时间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如今更加沉稳,让人难忘。 任静玟死死拉住林思竹,林思竹突然猛地甩开她,朝大厅中的人走跑过去。 “李逸止。”林思竹小跑着,生怕大厅里的人会逃走一般。 可是大厅里的李逸止安静的站立着,没动。 “林小姐?”他对她微微颔首。 林思竹停在他身前,轻声说:“你真狠心,两年了,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李逸止的瞳孔轻轻一缩,半晌后,才含糊地说:“抱歉。” 林思竹轻哼一声,“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李逸止愕住,“……” 林思竹又哼了一声,“我只是问问。” 李逸止一笑。 “有还是没有?”林思竹上前一步,追问道。 李逸止抬手看了看表,说:“我还有事……” 林思竹顿时跳脚,正想追上去,却被赶过来的任静玟拦住,“思竹,该走了。” 被她这么一拦,李逸止早就脚底抹油走了,林思竹气冲冲的,又哼一声,这才离开了。 …… 下午,烈日灼热,对案情的侦查,有了初步的结果。 方圆刚入行那几年,接手的几乎都是类似于坑蒙拐骗偷的小案,对于偷袭这种案情,早已驾轻就熟。 或许最近手头没有大案,或许是因为被袭击的人是叶臻,所以实验室的人对这个歹徒十足憎恶,一时同仇敌忾,工作起来干劲十足。 她领着人进林北钦的办公室,说:“两处现场都勘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指纹,提取到了几组脚印,还需要比对。” 穆婂立即给出脚印鉴定情况:“根据现场提取到的脚印推测,嫌犯是男性,年龄25岁到30岁之间,身高175厘米到180之间,体重75到80千克。叶臻和我都与他交过手,都觉得他体格健壮,力气很大。” 叶臻颔首,“他的身手其实不好,不懂格斗技巧,打架全靠蛮力。” 穆婂接着说:“我对鞋印进行了筛查,发现他穿的是一双43码的飞步牌鞋子。已经和厂家核对多了,鞋子的款型是三年前的,早就停产了。” 林北钦闻言,抬头看向她:“停产了?” 穆婂有些紧张,但依旧笃定地点头,说:“我确认过了,但……不排除鞋子是山寨仿制的可能性。” 林北钦问:“能鉴定鞋底磨损程度吗?” 穆婂摇头,说:“可以,就是拿到新鞋,进行模拟磨损比对,耗时会很长。可是……这款鞋已经停产,哪儿去找新的?” 见林北钦没有发言,她又说:“现场勘查的人员,在林思竹楼下找到了一部分纸张碎片,我拼凑了一下。”她将拼凑好的图画放在桌上,说:“并没有检测到指纹。” 林北钦将装在塑封物证袋里的图画拿过来看,查看半晌,又暂时放下。 两人汇报完毕后,各自离开。 叶臻趁机将那幅画拿到眼前,用多波段光源反复照射观察。 许久后,林北钦问:“有发现吗?” 叶臻说:“这是手绘的?用的什么颜料?” “很普通的颜料,市场上随处可见。”林北钦说。 叶臻查看图画背面,林北钦目光落在那行字上,神色微微一凝。 他问:“你还记得,那张以林思竹父亲口吻来写的字条吗?” 叶臻点点头,“记得。” 林北钦眯了眯眼,“记得上面写的字吗?” 叶臻记得很清楚,说:“写的是‘我的女儿,爸爸来看你了’。” “字体怎样?”林北钦问。 叶臻思索着,说:“不怎么好看。”她努力找形容词,说:“像鸡爪写的似的。字体歪歪扭扭的,字迹生疏,横不是横,竖不是竖。” 林北钦用手指了指图画背后的字,“你再看看这几个字。” 叶臻顿时了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字迹完全不同!” “不仅字迹不同,而是书写方式也差别巨大。”林北钦蹙眉,说:“字条上的字,是用普通的签字笔写的,而这幅图后面的字,是有软笔书写的,笔锋有力,字体漂亮。写这些字的人,少说也有一些绘画书法功底的。” 叶臻正色,说:“写字条的人,与画图的,不是同一人!”转念一想,又说道:“但也可能是同一个人,不过写字时,故意用了左手,或者故意写丑。” “既然写字都知道伪造,为什么还在画背后留下真实的字迹?”林北钦说。 他盯着这幅血腥斑斑、狰狞恐怖的画,许久不语。 叶臻下意识去咬手指,刚有举动,手就被林北钦按住。她浑身微微一震,动作也随之僵住。 “教授?”她克制着心悸和紧张,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他看了眼她仍旧高高肿起的手臂,说:“肿了还能动?” 叶臻尴尬地摇头,见他移开了手,才说道:“如果写字条和留画的人,不是同一个人,那袭击林思竹的到底是谁?会不会是第三个人?”她沉思着,说:“这些人的意图是什么?想要恐吓她,威胁她,吓唬她,还是有其他意图?” 林北钦说:“找到袭击她的人,审问一番,就知道了。” 他蹙了蹙眉,说:“今天就这样,先回去休息。” 叶臻受了伤,但他并没有给她放假,也没让阻止她查案。 叶臻认为,这次遇袭,不过是一个小案,所以谁也没太放在心上。抓住一个偷袭、恐吓的嫌疑人,如同抓一个区区蟊贼。 过去几天后,她才知道,她想得太简单了。 昨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秘密的冰山一角。 65.晚安教授 将要下班时, 叶臻收拾桌面, 准备回家。 刚刚关好抽屉,一转身就差点撞到路征。 路征快速退后一步,避免撞到她的手臂,又问:“要下班了?” “嗯,”叶臻点点头,“你呢?” 路征提着他那台心爱的电脑, 说:“我查到了可疑的监控。”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人便纷纷看了过来, 郑小吏立即起身,说:“我这就去叫林队过来看。” 路征打开电脑屏幕, 熟练地调出画面, 投影到幕布上。 就在这时, 林北钦也走了过来,拉开椅子, 坐在叶臻办公桌旁。 众人盯着监控画面,看完一遍后,郑小吏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路大神, 请你告诉我, 监控里有什么?” 路征同时调出几个画面,每一个画面中, 都圈出一个人。 他利用人脸识别系统, 将人放大, 清晰,说:“这是同一个人。” 方圆和郑小吏有些懵,视频非常的模糊,光线昏暗,漆黑一片,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而他居然圈出几处黑影,说那是同一个人。 林北钦眯了眯眼,说:“还能清晰一些吗?” 路征说:“可以,但是要耗费一些时间。嫌疑人懂得躲避监控,而且从头到尾,没有被拍到正脸。” 林北钦问:“他的行踪是什么?” 若是在从前,他会亲自查看监控,但现在,这一切都是路征的工作。 路征说:“我反复比对之后,发现嫌疑人不止一次混入小区。他通常是中午时,趁着人多、安保查得不严时进去小区,然后去车库,一呆就是一下午,到了晚上才出来。” 郑小吏说:“他一定是去跟踪林思竹的,跟踪多次之后,就对她的作息行踪非常了解了。” 路征说:“案发当晚,他下午进入小区,到达车库。趁着光线昏暗,袭击了林思竹。之后他并没有逃走,而是一直躲在车库里。大概是晚上九点多左右,他离开车库,进入了楼道,一直到凌晨三点,才匆忙地逃走。” “凌晨三点大约就是我和他交手的时间。”叶臻说。 “肯定是他!”郑小吏怒道:“把他抓起来,给叶臻出气,竟然敢袭警,不想活了!” 穆婂摇头,说:“视频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怎么判断他是谁?” 路征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翩飞,说:“我再试试。” 与此同时,林北钦抽出纸和笔,就着电脑上黑乎乎的身影,开始作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比赛。 键盘的敲击声和笔尖滑动的声音交错于耳,不过片刻之后,电脑上和纸页上,便同时出现两个模糊的身形轮廓。 紧接着,两个轮廓如水落石出,渐渐清晰明了,姿态不同,动作不同,但神态却很相似。 一人用电脑处理,一人用纸笔绘画,任何一幅肖像画,给一个有经验的警察,也能抓住形态特征,大致认出嫌疑人了。 声音暂停后,众人同时一静,唯独叶臻盯着两幅画,陷入冥想之中。 她总觉得画中的人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方圆打破沉静,说:“不管怎样,我们现在有证据证明这个嫌疑人的犯罪行为了。我这就去查林思竹的人际关系网,逐一排查。” 散会后,叶臻依旧沉浸在回忆中,有些心不在焉。 路征帮她打理好桌面,说:“我送你回去。” 叶臻迟钝地摇头,手里捏着林北钦画的肖像,说:“等会儿,我还有事需要和教授说。” 恰好林北钦拿着车钥匙走过来,说:“正好,我送她回去。” 路征看了叶臻一眼,见她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轻声一笑,说:“好吧,那我先走了。” 路征走后,林北钦问:“还有什么事想说?” 叶臻举起那张肖像画,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可我想不起来了。” 她反复打量林北钦的画,简单的线条和色彩,在她脑海里串出无数的线索,但始终没有半点头绪。 林北钦将画拿走,叠好后,说:“这只是草稿,如果要靠一幅画找出嫌疑人,还需要专业的犯罪素描师。” “不,”叶臻很笃定,“我就是见过这个身影,体态特征非常神似……” 林北钦迟疑一瞬,关掉办公室的灯。 光线一暗,视野变得暧昧绰约。叶臻微微一怔,肩上被人轻轻一按,坐到了椅子上。 “既然想不起来,就静下来回忆一下。”林北钦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放在椅背上,弯下清健的身躯,无形间似将叶臻拢在怀中。 叶臻微微一僵,下意识起身,却被他按住,“你现在放松下来,排除杂念好好想想,在哪儿见过他。”他的声音很轻柔,“想不起来没关系,我帮你。” 她顺势安坐好,身体和思维同时松弛,耳畔安静无声。 “你大约是在什么时候见到他的?”林北钦问。 叶臻微微蹙眉,被他的声音牵引着,说:“与林小姐相遇之后……在警局外。” 或许是大街上,或许是在人潮之中的匆忙一瞥,或许是在与他交手时,看清了他的容貌。 “你和林思竹,一起去过哪些地方?”林北钦循循善诱。 叶臻不假思索,说:“会馆,我们在会馆吃了饭,然后就一起回了她的住处。” “是在会馆见到他的?”林北钦问。 叶臻的思绪快速回到会馆,一切场景快速在记忆中重建。当天的声音、人、物、似潮水、似电影闪回,清晰地闪进脑海中。 她和穆婂、林思竹一同进入会馆,由服务员领着进入包厢。一路上,与多少人擦肩而过…… 这些人当中,没有那个人! 包厢由屏风挡住,除了服务员,没有人进出。期间有两位服务员上菜,一男一女,都不是! 紧接着,她陪同林思竹去洗手间,然后在男洗手间门口,遇到了林北钦。 思维微微迟钝,她的脸却泛出红晕。 “你想到了什么?”林北钦见她渐入佳境,趁机问道。 叶臻没出声,心跳似漏了一拍。 当时她和林北钦说了什么? “教授,好巧啊。” “好巧。” “我刚刚发现一个变态,朝洗手间偷窥!” “偷窥?你说的是自己吗?” 脑海中的记忆瞬间定格,叶臻坐直身,睁开眼睛,说:“那个变态!偷窥女洗手间的变态!” 林北钦不明所以,他走到叶臻身前,隔着绰约的光,看着她的眼睛,“你想到了?” 叶臻决然点头:“我曾经在会馆的女洗手间镜子里见过他的身影,我确定就是他!”她指着桌上的画说道。 “好。”林北钦轻笑,鼓励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或许是他跟踪林思竹到了会馆里,我这就让方圆去调会馆的监控。” 叶臻长松一口气,忽而想到什么,有些窘迫地说:“教授,那天我真没有去男洗手间偷窥……” 林北钦一怔,说:“难道是走错洗手间了?” “不是……”叶臻无奈,抬头又见他唇角的笑意如昙花一现,猜到他是揶揄,便沉默了。 林北钦当下给方圆打电话,通话结束后,对叶臻说:“走吧,我送你。” 叶臻记起了在镜子里匆匆一瞥的身影,也想起了在会馆里和林北钦一起离开的女人。 那个知性、美丽又成熟的女人。 上车之后,她就一言不发,林北钦认为她在思考案情,没有打扰。 将她送到楼下后,她没有立即解开安全带下车,而是几次侧首看着他,欲言又止。 林北钦问:“还有事?” 叶臻微微摇头,“没什么,教授……再见。” 她推门,车门却依旧锁着。 林北钦说:“中控下的抽屉里有东西,拿出来。” 叶臻呆了呆,心头隐约生出几分期待,打开抽屉后,发现里面全是自己的药。 她这才想起出院时,是林北钦给她取的药,由于忙于案子,她只吃了内服的药,外用的在他的车里。 拿好药之后,她说:“那我走了。” 林北钦却打开了灯,微微倾身过来,握住了她受伤的手臂。 “看起来好多了,”他说。 仔细端详了片刻,确认没问题,放开她。 叶臻与他道别,回了自己家。 她颓然倒在沙发上,呆怔地望着落地窗,窗外依旧是那株迎风招展的树。 初夏渐去,花树青葱摇曳,熏着城市的霓彩和温和的灯光。 躺了片刻,仍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接听,林北钦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还没到家?” 叶臻怔了,坐直身,又慢慢地走到落地窗前,偷偷往楼下看。 那辆熟悉的车,熟悉的人,依旧停驻在树下。 她甚至能清晰察觉到,林北钦的目光已经准确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欲言又止,听他问:“怎么没开灯。” “我……我忘记开灯了。”她转身进客厅,打开灯。 皎皎的灯光点亮窗户,见她的身影站在窗前,他才放心,说:“关好门窗。” “哦,”叶臻应声。 交缠的灯火,滋长招摇的树,姗姗摇曳的树影。 车下的人,还有他平常的目光,都染上缱绻和温情。 “教授,”叶臻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飘忽不定的声音。 “还有事?他问。 “晚安,”她说。 林北钦靠着车,看着窗前的人,说:“晚安。” 66.跟踪者 清晨, 骤雨初歇, 警局中草木青翠如洗。 关于林思竹两年前卷入的命案卷宗,放在了林北钦的办公桌上。 这起案件并不是发生在宜城,调取卷宗,花了些时间。 林北钦打开文件袋,厚厚的一叠文件,沉沉地落在手上。 起初, 他一目十行地看,脸色渐渐阴沉如雪, 眼底愠怒如火。 看完后,他沉重地将文件放在桌上, 几次拿起手机, 拨打任静玟的号码, 终究又放下。 这份案情卷宗,记录了案发的所有过程, 但凡卷入其中的人,都有详尽的交代,嫌疑人也统统受到了制裁,但他依旧怀疑有几处破绽。 最大的破绽, 出现在林思竹身上。 正欲再次研究, 门被人敲响,随后李逸止便走了进来。 林北钦若无其事地将文件收好, 只留了一张照片在桌面上。 刚进门, 李逸止就问:“案情有眉目了吗?” “有, ”林北钦轻轻敲了敲桌上的照片,说:“他就是袭击林思竹的嫌疑人。” 李逸止看了眼照片,眉头一蹙,“霍冀然?” “你认识他?”林北钦问。 李逸止脸色如常,说:“他是思竹在大学期间的师兄,听闻一直疯狂追求思竹的闺蜜,可一直没追到手。” 林北钦露出几分嘲讽,说:“是吗,思竹的闺蜜,就是被他害死的。” 林北钦怀疑李逸止了解部分案情。 李逸止带着薄怒,说道:“是啊,说起来,还是思竹作证,才让他入狱的。” 他又一惊,“他入狱了,怎么会……” 林北钦说:“两个月前,他因为表现良好,减刑提前释放了。” “难怪!”李逸止震怒,“他一定是记恨思竹作证把他送进监狱,所以出狱后就想报复!” 林北钦沉默不语,目光沉沉地盯着霍冀然的照片。 李逸止急忙说:“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抓他!” “还没有证据,”林北钦说。 “带到警局问一问就知道了,”李逸止说。 林北钦微微蹙眉。 …… 叶臻到达警局后,径直走向路征的办公桌。 昨晚半夜,路征临时收到方圆调回的监控录像,连夜回警局查看。 他和监控组的人用了些时间,从会馆的监控中,锁定了嫌疑人,并进行比对。 叶臻将一杯咖啡放到他桌上,说:“路师兄,辛苦了。” 路征熬了半夜,依旧精神抖擞,心满意足地喝了咖啡,调出比对结果,说:“跟踪林思竹进会馆的人名叫霍冀然,是个有案底的。” 他调出霍冀然的资料,叶臻盯着他的照片看了几秒,“怎么不太像。” “这是他在监狱中的照片,”路征说,“再监狱里待过的人,多少都会有变化。” 叶臻感激又诚恳,“师兄,麻烦你把资料发给我。” “没问题。”路征立即照做。 叶臻收到资料之后,当即将消息告诉林北钦。 “还等什么?”李逸止豁然从沙发上站起,“快下逮捕令!” 林北钦立即带上警力,前往霍冀然的住址。 霍冀然是在两年多前入狱的,林思竹是指控他罪行的证人。罪行确凿,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他是霍家的独生子,本硕连读,学业有成,是霍家夫妻俩的骄傲。可谁也没想到,他会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入狱。这让霍家夫妻备受打击,至今都不愿意接受儿子犯罪的事实,甚至一直认为儿子是被冤枉的。 物业经理带着叶臻等人到达霍家门口,前去敲门。 开门的是霍父,头发花白,年近六十,已经有明显的老态。 他眯着浑浊的眼睛,看着门外的人,问:“你找谁?” 物业经理微笑着,说:“你好,我是物业的,有业主反映,你们家的洗手间漏水,可以让我们进去查看一下吗?” 他出示证件,霍父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说:“进来吧。” 叶臻和方圆立即随着物业经理进了房,借着检查漏水,开始在房里搜索。 将所有的房间查看完毕之后,并没有发现霍冀然。 物业经理趁机离开,方圆则向霍父出示证件,说:“抱歉,霍先生。” 霍父错愕不已,看清证件之后,立即愤怒大吼:“你们什么意思?想要干什么?” 方圆歉然地蹙眉,依旧客气着,说:“我们来找霍冀然的,请问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闻言,霍父脸色又是一阵灰败,“不知道不知道,你们找他干什么?” 他的声音愤怒又沙哑,惊动了在卧室休息的霍母。 霍母推开门,和霍父站在一起,勉强维持镇定,说:“警察同志,你们找我儿子做什么?” 叶臻说:“我们找他只是问问话,没事。” 霍父和霍母脸色稍霁,但依旧非常不安。 霍母正想问话,忽而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长得英朗清俊,目光淡淡往她身上一扫,她立即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叶臻回头看见林北钦,对他摇摇头:“霍冀然不在。” 林北钦轻轻点头。 霍母恍若初醒,木讷地对叶臻等人说:“警察同志,请坐。” 几人各自入座,气氛却没有任何缓和,霍家夫妻对叶臻等人非常抵触,态度既疏离,又防备。 林北钦看向身侧的一间卧室,问:“那是令郎的房间吗?” 他语气谦和,无形间让霍父放松了些,他点点头,说:“是。” 林北钦起身,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霍父迟疑片刻,说:“可以。” 霍母起身,打开房间门,林北钦和叶臻便入了房。 霍家夫妻这套房子,是住了多年的老房子,客厅和另外一间卧室的装修比较陈旧,唯独这间房,装修布置是全新的。房间里几乎看不到陈旧的东西。 衣柜中的衣物很少,只零星挂着几件,有的还挂着标签,是新买的。 衣柜角落里,放着一只行李箱,林北钦戴上手套,打开箱子,箱子里是旧衣物,还有几双鞋。其中一双飞步牌的鞋子,看似与在林思竹门前提取到的鞋印吻合。 霍母一只在旁边静默地看着,目光瞬也不瞬。 林北钦起身,看向霍母,“这间房,是新装潢过的?” “是,”霍母局促地点头,“我把冀然以前用过的全部扔了,去去晦气。” 房间里有一个书桌,桌上放着几支笔,还有一盒颜料,抽屉里有一叠纸。 叶臻立即取了部分颜料和纸,装入物证袋中。 这一举动,终于让强装镇定的霍母崩溃,她一把抓住叶臻的手臂,压抑着哭泣,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儿子好好的,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刚好抓在叶臻受伤的手臂上,尖锐的疼痛顿时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林北钦脸色阴沉,冷声说道:“霍夫人,她只是在取证,你这样做,是在干扰警方办案。” 与此同时,他快速出手,将她的手挪开。 叶臻收好物证袋,说:“霍夫人,我们目前只是怀疑霍冀然跟踪、骚扰他人,并且袭警。如果他无罪,我们会给他一个清白。” 霍夫人脸色白了白,同时又咬牙,悲切地说道:“我儿子刚刚出狱,怎么回去跟踪骚扰别人?他这几天,一直在外面找工作。” “找工作?”叶臻诧异。 “是!”霍夫人非常肯定,“他是个很努力的孩子,很懂得上进。” “他回来过吗?”叶臻问 霍母说:“回来过。” “他回来都会做什么?”叶臻眯了眯眼。 霍母说:“画画,他以前就喜欢画画,高中时就报了绘画培训班,还得过奖。” 桌角放着一本画册,霍母指着说:“那本就是他这段时间画的。” 叶臻翻开画册,一页一页看下去,觉得心头越来越沉郁。 她不懂画作,但霍冀然的画风很古怪,绘画的内容很阴沉、悲观,有扭曲的撒旦,死人、骷髅、蛇,红黑渲染的黑色,既压抑阴郁,又血腥黑暗。与他放在林思竹门口的那幅口吐毒蛇图类似。 其中一幅,是前几天完成的。画中是一个裸体高大的女人,双眼猩红,头发是一条条扭曲斑斓的毒蛇,背后张开巨大黑色的蝙蝠翅膀,手中拿着巨蟒,巨蟒纠缠在她的身体上。 画的背后,有一行小字:Erinnyes,我的毒蛇,钻进你的身体。 叶臻背后一阵发麻,合上了画册。 “这是复仇女神,”林北钦说。 叶臻低声说道:“看来跟踪袭击林思竹的,应该就是霍冀然。” 这一行,虽然没有找到霍冀然,但至少查到了物证。也不算白来一趟。 从霍家出来,林北钦对方圆说:“你安排人在这里看着,一旦霍冀然回来,立刻带回警局。” 方圆应了,又问:“林小姐那边,还需要人看着吗?” 话没说完,林北钦接到电话:“林队,命案。” 林北钦神色一凜,看了眼手机来电,是李逸止的电话。 他隐约察觉李逸止的语气有些异常。 “在哪儿?”林北钦问。 李逸止立即说了地址,静了静,又说:“死者是霍冀然。” 67.现场与尸体 霍冀然的尸体, 是在一处偏僻的小巷中发现的。 小巷正在拆迁重建, 街面坑坑洼洼,四周新规划的街道和楼盘,将这处僻静的小巷排挤到角落里。 由于昨夜下了雨,到处都是水坑,水坑的泥淖里,混着血迹。 人迹罕至的小巷此时沸反盈天, 警察拉开了警戒线,不少看热闹的人, 拥挤在外,好奇又惊恐地张望着。 叶臻和林北钦赶到时, 李逸止已经将霍冀然的尸体装进尸袋里。现场勘查的警察, 正有条不紊地对现场进行勘查。 林北钦阴沉着脸, 拉开尸袋的拉链,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李逸止说:“他被砍了二十几刀, 脸都被割烂了。” 叶臻瞥了眼皮肉外翻的脸,顿时有些反胃。她含了颗薄荷糖,蹲下身与林北钦一同查看尸体。 “死亡时间大约是今天凌晨两点到三点,死亡原因是被利器砍伤胸部、腹部、大腿等多处, 失血过多而死。他的手臂上有防御型伤痕, 其他地方也有多处淤青,应该与人搏斗过。”李逸止说。 林北钦脸色阴沉如雪, 继续将尸袋往下拉。 叶臻指着尸体的手说:“他少了一根手指……” 李逸止说:“手指或许是在与凶手搏斗的过程中被砍断了, 现场勘查的人正在找。” 初步检查完尸体之后, 叶臻和林北钦换上防护服,开始加入现场勘查小组中。 霍冀然的尸体是被清洁工发现的。他当时倒在垃圾堆旁,雨水将他的血冲得到处都是,现场的痕迹也被骤雨冲刷得模糊凌乱。 血腥味,混合着垃圾的臭味,以及雨水的湿溺味,让叶臻头脑发涨。 她起身,目光在小巷中逡巡,根据现场的情况,重建犯罪的过程。 霍冀然凌晨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小巷中? 他是否与杀害他的凶手认识? 是被偷袭,还是与凶手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才遭的毒手? 从尸体上的伤痕来看,凶器只有一种,大约是菜刀。那凶手是否也只有一个? 凶手在杀完人之后,如何带着血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叶臻从尸体处,一直检查到街道尽头,终于在街边,发现几个带血的脚印。 或许凶手是从这个方向逃走的。 她起身,四处巡视,依旧没有发现监控,周围的商店和住户在深夜也不会开门,门口也没有摄像头。 她提取脚印上的血迹,铺上软尺,拍照。 …… 霍冀然的尸体被运回警局的法医实验室,由李逸止负责验尸。 方圆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郑小吏更是泄气,几人面面相觑,时不时朝林北钦的办公室张望。 “这刚刚要下令逮捕他,他就死了,未免也太巧了。”郑小吏不满地嘟囔,“这等于我们的行动落后于凶手,实在太打脸了。” 方圆一脚踹在他腿上,“是他自己多行不义,世上警察再多,也拯救不过来。” 郑小吏被她踹得浑身舒畅,不避开,反而又凑上去,低声耳语,“圆圆,你说,凶手会不会是……”他欲言又止。 方圆皱眉,也沉默了。 叶臻正准备去看尸体,闻言说道:“你们怀疑林思竹?” 不言而喻,如今嫌疑最大的人,除了林思竹,没有别人。 “就这几天霍冀然的行踪来看,他一直在跟踪林思竹,只怕除了她之外,没人更清楚霍冀然的行踪。”方圆说道,她双手环胸,若有所思,“何况,霍冀然刚出狱,根本没什么朋友,谁会在这个时候杀他?” “也不一定,”叶臻说,“万一是他入狱之前结下了仇家呢?” 郑小吏一脸八卦,“如果嫌疑人是林思竹,林队会怎么做?” “当然是把她抓起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咯。”方圆不以为意,“林队铁面无私,你以为他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 “难道他真的冷血无情,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郑小吏不解,“如果换成是我,一定很难取舍。”说着,又问叶臻:“叶臻,你呢?如果有一天,你查案时,发现凶手是自己的至亲,你会怎么做?” “我?”叶臻一滞,许久后,轻轻摇头,说:“我不知道。” 心头一时百感交集,她很想去看看林北钦,想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她不由得起身朝他的办公室走,可还没走进,林北钦已经推开门走出来。 他面色如常,漆黑的双眸依旧明湛锐利。 “跟我去实验室。”他对她说。 “好,”叶臻心头微微一松,转而跟上他。 法医实验室内,灯光明亮,气氛肃穆。 霍冀然的尸体已经被放到验尸台上,身上的衣物已经检查完毕,被李逸止脱下,放到一旁,平整地铺展着。 李逸止说:“刚刚凉了尸温,死亡时间可精确到今早凌晨一点半到两点之间。” 林北钦查看霍冀然的右手,右手小指从指根处被斩断,而李逸止没给他接上去。 李逸止耸耸肩:“勘查组的人,将现场全部勘查过了,甚至扩大了勘查范围,还是没有找到他被砍断的右手小指。也可能是被现场附近的流浪动物叼走了。” 林北钦蹲下身,视线与验尸台齐平。他对叶臻说:“放大镜。” 叶臻立即给他一个放大镜,和他一样蹲下身,凑过去看那根断掉的指头。 “凶手要怎样才能无意间砍断他的手指?”林北钦蹙眉。 李逸止说:“可能是在搏斗时,抬手阻挡攻击,被砍掉的。” 林北钦目光不离断指切口,说:“切口整齐,切口截面是水平的,并不倾斜。如果是搏斗之中被砍下的,凶手一定很难控制下刀的方向,想要砍出这么水平的切口,只怕很难;而且也很可能也会砍到手的其他部位。可霍冀然的右手,没有其他伤痕。” 李逸止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他的手指不是被无意砍下的,而是被人剁掉的?” 林北钦起身,说:“这就看你了,鉴定尸体身上的每一处伤痕,是你的事情。” 李逸止脸色凝重,“我当然知道。” 叶臻思索着说:“他的手指,会不会被凶手带走了?” 李逸止迟疑着点点头,“……有可能。” 他的主要工作是验尸,他说:“我在尸体的手指甲里,发现人体皮肤组织,会尽快安排DNA鉴定。另外,在他口中,发现了几根头发,怀疑是从凶手身上咬下来的。” 林北钦轻轻颔首,问:“他身上的东西呢?” 李逸止指着一旁正在晾干的衣物,说:“都在那里。” 霍冀然临死前,穿着一件背心、T恤,黑色夹克,黑色休闲裤,一双运动鞋。衣物上染着斑斑血迹,上衣被砍得破洞褴褛。 叶臻用多波段光源检查他的外衣,在背部发现一个模糊的脚印。 脚印里搀着淡淡的泥水,还有血迹,她立即铺上软尺拍照。 “我在现场的街道上,也发现了血脚印,但是……与这个脚印不太吻合。” “或许凶手不止一个人,”李逸止说:“毕竟霍冀然178厘米,体重86千克,体格不弱,一般人想杀害他,恐怕有些困难。” “脚印要经过比对后才能确认,”林北钦厉声说,“一个是在地面上的脚印,一个是在衣服上的脚印。就算是同一只脚,踩在不同的材质上,留下的痕迹也会不同。” 叶臻受教地点点头,又去检查其他物件。 一张染血的房卡,一把匕首,一部手机。 林北钦认出房卡上的字,说:“立即让方圆去查,看看这是哪家酒店。” “这柄匕首,是凶手的,还是霍冀然的?”叶臻自言自语地问。 李逸止说:“还不确定,但可以肯定,它不是杀害霍冀然的凶器。” “上面有血迹,”叶臻用紫光灯检查,匕首上泛出淡淡荧光。 “这是在离尸体不远的地方发现的,”李逸止出示现场的照片,“匕首上的血迹,应该都被雨水冲干净了。我会检测DNA,看看血迹属于谁。” 说话间,林北钦已经打开了手机,手机有解锁密码,他直接走到霍冀然尸体旁,握住他的拇指,按在主键上,给手机解了锁。 叶臻有些错愕。她还以为,林北钦会亲自解锁,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解锁办法。 林北钦查看手机通讯录,大部分通话是来自霍冀然父母的。其次是订餐电话,没有可疑之处。 翻开相册,倒是在相册里发现不少林思竹的照片,很明显是偷拍的,画面非常模糊,每一张的拍摄地点和时间都不相同。 “看来他真的跟踪过林思竹,”叶臻有些恶寒,“这是铁证。” 林北钦查看照片拍摄时间,说:“这些都是在一个月前拍摄的。” “他跟踪多次,摸熟了林思竹的行踪和作息时间之后,就不再拍了。”叶臻说。 林北钦不置可否,拍了拍李逸止的肩膀,说:“辛苦。” 李逸止盯着霍冀然的尸体,轻声一笑,“不辛苦。”他拿起解剖刀,划开尸体的皮肉,说:“其实,我也很想找出凶手。” 林北钦脸色一凜。 李逸止冷声说:“因为我或许和他一样,认为霍冀然死有余辜。” 68.秀色可餐 很快, 路征就查出房卡所属的酒店。 他调出地图, 地图上已标出案发地点。放大地图后,能清楚的观察近处的街景。 从案发小巷出去,往南拐两条街,有一家木家酒店,霍冀然这段时间,都住在这家酒店中。 林北钦和叶臻出示证件后, 被服务员带到霍冀然的房间。 房间位于七楼,空间很小, 有些拥挤,但采光不错。落地窗外, 便是城市繁华的街道, 还有林立错落的楼盘, 想必到了晚上,一定是灯火辉煌, 夜色流光。 霍冀然的生活用品还留在房中,手机充电器、衣物、洗漱用品,以及绘画用的工具。 叶臻在房间中采集物证和痕迹,提取到不少脚印、指纹、毛发, 都是正常生活时留下的印记, 并没有不妥。 负责这间房的保洁说:“这间客房的客人有些奇怪,他很少回来, 回来就吃饭睡觉, 有些时候就坐在窗前画画, 有时候拿着望远镜看风景。他每天七点左右出门,晚上一两点才回来。不爱理人。” “平时看到过他和谁有来往吗?”叶臻问。 “没有,”保洁摇头,“真的从来没有见到过。” 保洁离开后,叶臻回到客房。林北钦正站在落地窗前,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正值暖夏,钢筋水泥盘亘的高楼之间,掩映着无数蓊郁苍翠的树木。几处小区里,树木成荫,繁花似锦。 叶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一处雅致的小区,小区中的楼房间距有致,不拥挤,也不疏离。比起在寸土寸金之地新建的拥挤大厦,要美观舒心许多。 多看几眼,就觉得那小区有些眼熟。 “教授,那是什么地方?”叶臻问。 林北钦把望远镜给她,“自己看。” 叶臻小心翼翼地把望远镜放到眼前,焦距刚好,不用调整,就能看清远处的居民楼。 楼层的风光和细节尽收眼底,甚至能看清房屋中的情况。 她晃眼扫过某处窗户,更觉得楼层的外观似曾相识。 她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太过惊讶地说道:“那是林思竹小姐所住的小区?” “是,”林北钦说,“八楼。” 叶臻立即找到林思竹所住的楼层,用望远镜观看,竟能将阳台上的情况看得很清楚。 她愕然道:“霍冀然住在这里,是为了偷窥林思竹?” 林北钦微微蹙眉,说:“是为了了解她的作息时间和出行规律。” 叶臻收好望远镜,“他还真是煞费苦心。”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如果我知道有人天天偷窥、跟踪我,我也会郁闷。” 何况,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霍冀然不仅仅是偷窥,还曾经骚扰、试图偷袭林思竹。 难怪林思竹会无比紧张。 床头除了望远镜之外,还有一台单反相机。 单反相机里,也有不少林思竹的照片,画面比手机拍摄的清晰很多。 “装备还真是齐全,”叶臻说道。 林北钦转身进入洗手间,打开窗户,看向外面的街道,说:“那边就是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里酒店不远,看来霍冀然是在步行回酒店的过程中被杀害的。 叶臻心念一转,“凶手肯定很熟悉他的行踪。” 林北钦脸色一沉,立即给方圆打了个电话。 “林思竹这两天的情况怎样?”方圆问。 方圆说:“她没有回林家,但我一直让人看着她,没有任何问题。” 林北钦冷声问:“昨晚她在哪儿?” 方圆迟疑,“应该在家。” 林北钦挂断电话,带着叶臻离开。 …… 林北钦带着叶臻回警局。 师徒二人这段时间形影不离,警局内的人,已经将叶臻形容成林北钦的小尾巴。 果然,叶臻回到警局,吃过午饭,就去了休息室。 她前脚进去,林北钦也进了门。 叶臻坐在沙发上,正撩起休息检查手臂,外用的药都摆在了茶几上,空气里散着淡淡的药味。 见林北钦进来,她有些无措,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撩衣袖的动作都僵了僵。 林北钦却自然而然地坐下,握住她的手臂,认真地检查。 “消肿了,”他说。 叶臻感觉手臂酥酥麻麻的,触及之处,是他温热的体温,还有他指腹略微粗粝的质感。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旖旎的空气也变得燠热。 “再上点药,很快就能好了,”叶臻轻声说,试着将手臂抽出来。 林北钦也顺势放开了她,伸手拿了桌上的药。 “这个要怎么用?”他问。 叶臻说:“倒在手里搓热,涂在伤处就好了。”一边说着,一边要把药拿过来。 林北钦避开她,看了便使用说明后,把要倒在了手心里。 叶臻惊诧,闻着药箱弥散,一时怔忪。 药搓热之后,林北钦轻轻地将药抹在她微肿的手臂上。她的胳膊已不如昨天那样触目惊心,但依旧肿着,行动不便。 抹上药之后,泛红的皮肤晕着光泽,很细腻。 他仔细观察着,心满意足地说:“总算不像猪蹄了。” 叶臻心头暖烘烘的。 结果又听他不冷不淡地说道:“像火腿。” 叶臻瞥他一眼,“不是猪蹄就是火腿,有你这么形容的吗?” 林北钦见她脸色不虞,真是气着了,微微沉吟,说:“因为你秀色可餐。” 满腔的不悦化作无形。 她专注地看着他,而他专注地抚慰着她的伤。 夏正暖,骄阳缠绵,光阳照进屋子里,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芒。 两人交错的身影印在墙上,相偎靠近,分毫不离。 她悄悄用手机拍下墙上的影子,做贼心虚地觑了他一眼。 他正好抬头,问:“干什么?” 叶臻赶紧收好手机,说:“看时间,可以午休了。” 林北钦起身,“好好休息,下午还有事。” …… 霍冀然被害之后,整个实验室的人陀螺般忙碌起来。所有的人埋头工作,一声不吭。 为掌握更多的侦查方向,对霍冀然的全面调查,正在展开。有关霍冀然和林思竹两年多前卷入的命案,也部分摆在了明面上。 卷宗之中记录,2015年12月,霍冀然合同另外两名好友吴子昂、唐瑞,以及林思竹、王玥安等人到吴家别墅举办party,几人杯酒过后,吴子昂和唐瑞竟诱惑霍冀然吸毒。三人吸毒过后,意图对林思竹与王玥安不轨,林思竹与王玥安躲在房间中,孤立无援,最后遭到迫害。 王玥安被吴子昂、唐瑞□□,而霍冀然则是帮凶,最终王玥安不堪屈辱,跳楼身亡。 吴子昂、唐瑞分别判死刑与无期徒刑。 霍冀然原本可以轻判,但林思竹力证他是协同作案,且□□未遂,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复杂的案情,由几句话交代清楚,林思竹与霍冀然之间的恩怨,也彻底水落石出。 叶臻不知林北钦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完这厚厚的卷宗的。 听完案情的众人沉默着,心头五味陈杂,百转千回。 而林北钦,依旧挺拔如松,片刻后,他才说道:“请大家对案情务必保密。” 众人无声点头,做出承诺。 调查真相,保护受害人隐私,这是作为警察的职责,不能推卸。 与此同时,方圆也展开调查走访,全面了解霍冀然在入狱前的情况。 霍冀然家庭条件良好,父母的学识很高,对他很是溺爱,也算用了毕生能力去培养他。 霍冀然不负父母的期望,考上国家重点大学,在学校中表现良好,很受师生的欢迎,且前途光明。当时有许多女生追求他,可他却唯独喜欢林思竹的闺蜜——王玥安。 王玥安是当时系里公认的女神,可惜家庭情况不好,家里有一个病重的母亲。为了节省钱,她抓住各种赚钱的机会,甚至被发现去过酒吧做服务员。 久而久之,关于她的一些丑闻,便传遍了整个系。 因为她长得美,总免不了有人揣测是以色侍人,出卖身体。况且她身边从来不少追求者,故而对她的各种流言,便如夏天的苍蝇,络绎不绝。 霍冀然也是她的追求者,对她的喜爱,到了狂热的地步。 案发当晚,他趁着酒意和毒品的后劲,对王玥安实施犯罪,甚至亲自看着吴子昂和唐瑞□□她,让她活生生脱下了平日在他身前的清高和冷傲。 他在学校时的评价有好有坏,据他的室友说:“他哪里是喜欢王玥安?他就是纯粹想和其他男人一样玩一玩她而已。他总是在我们面前抱怨,为什么王玥安可以和其他男人好,就是不和他好?他气不过,所以就……” 王玥安的好友却表示不忿:“王玥安被他骚扰过很多次,躲都躲不开,有好几次,他在宿舍楼下说一些风言风语,还是思竹用水把他泼走了。” “王玥安曾经在学校外面摆摊做小生意,他天天跑到人家摊位那里表白追求,最后王玥安没办法,生意也不做了。” 所有的调查结果,都围绕着霍冀然和王玥安。 可王玥安在两年前就去世了,她唯一的亲人,病重的母亲,也随之走了。她们就算再恨霍冀然,也不可能提刀来砍他。 如此,从现如今掌握的情况来看,嫌疑最大的,是林思竹。 69.身高差距 霍冀然这段时间的行踪, 也被林北钦和方圆等人查得一清二楚。 无外乎, 就是寻找林思竹的下落,找到之后开始跟踪她,观察她,偷窥她。入住林思竹小区对面的酒店,每天早晨走到小区附近,等林思竹出门。林思竹下班后, 跟踪林思竹回家。 长此以往,便弄清楚了林思竹的详细住址, 还有工作的时间和行程。 他开始恐吓她,骚扰她, 时机成熟后, 可能还会准备对她行凶报复。 除此之外, 他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交往。 天幕渐沉,林北钦和叶臻前往林思竹所住的小区。 按照林北钦原本的吩咐, 林思竹本应该是被林世杰接回林家的。可林思竹不怕死的,依旧固执地留在现在的住所,只是暂时休假在家,没去上班。 蹲守在林思竹家门外的警察小章见到叶臻和林北钦, 连忙打招呼问好。 林北钦问:“林思竹在家吗?” “不在, ”小章摇头,“她刚才出去了, 说是去超市买东西。老周跟着她呢。” 其实霍冀然死了, 照理说林思竹已经安全了, 林北钦就没再多问,只是给两个警察定了餐,说:“辛苦了。” 夜色渐浓,一弯新月挂在树梢头,将整个小区照得皎皎明亮,月下的景色似纤尘不染。 林思竹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林北钦见叶臻靠着墙发呆,拉着她进电梯,说:“出去走走。” 月色很好,天空乌云,一片皎然浩洁。 小区附近种了银杏,月光下,银杏叶子似水光粼粼。 林北钦的身影,也被月色映衬得清健挺拔。 就算相伴无言,沉默而行,叶臻也知道林北钦想去哪儿。 城市的月色总是不及霓彩流光,月光杏树很快走到尽头,街道热闹盈天。 叶臻说:“去超市吗?” “好,”林北钦本来就是朝着超市走的,林思竹就在超市里。 叶臻说:“教授,你放宽心,霍冀然已经死了,没人能伤害她。” 林北钦深深地看她一眼,说:“你忘了,除了霍冀然之外,或许还有另外的人在她门上放过纸条。” 叶臻恍然,“这个案子真是……谜团重重。” 两人也没进超市,就在门口等,叶臻知道他是怕与林思竹错过,便陪着他等。 超市外有不少小吃店,她忍不住馋虫,问:“教授,你要吃宵夜吗?” 林北钦失笑,“现在人体最佳排毒时间。” 叶臻说:“我饿了,想吃东西。” 林北钦淡淡地看她一眼,示意她可以去买。 叶臻兴冲冲地跑去选食物,林北钦百无聊赖地看着她的背影,忽而听见身边有人嘀咕。 “这个男人真帅。”女孩儿低声说。 林北钦习以为常,面不改色。 女孩儿的男朋友不屑的轻哼,“帅有什么用,也不知道陪女朋友去买东西,也不怕女友遇到危险。不如我贴心。” 林北钦蹙眉,下意识在夜色里寻找叶臻的身影。 人潮来往,她娇小的影子很快被人淹没。 他情不自禁地迈步走向她刚才去过的小店,看见她踮着脚尖往里面挤,用手指着招牌,对服务员说:“我要这个,那个,还有这个!” 服务员也要伸长了脖子才能看见她。 食物打包好后,她踮起脚伸手去拿,好几次被人挤开。 忽而从背后伸出一只后,轻而易举地把东西拿走,叶臻一回头,双眼露出惊喜,“教授,你来了?” 他付了钱,拉着她走出人潮,说:“太矮了就少往人群里走。” 叶臻突然有些食之无味。身高一直是她的弊端,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再长高一些。 她正失落,忽而又听见他说:“我怕你被人挤走,找不到你。” 叶臻心头一甜,“没关系,你高,我可以看见你。” 林北钦勾唇,“你确定看得见?” 叶臻不悦,“教授,你嫌弃我矮吗?” 林北钦说:“我连你的智商都不嫌弃。” 叶臻剜了他一眼。 …… 她吃完一碗仙芋,林思竹便从超市中出来了。 融洽的氛围忽而消沉,林思竹脸色阴郁,淡淡地看了林北钦一眼,抬脚就走。 一行人回到小区,路过门卫时,收发室的人客气地叫住林思竹:“林小姐,有你的快递。” 林思竹有些狐疑,抱着快递盒子,轻轻地晃了晃。 林北钦问:“买的什么?” 林思竹把盒子藏在身后,说:“这是我的隐私。” 林北钦目测,快递盒子不大,不重,单手可以托举。 上了楼,林思竹见警察小章蹲在楼道里吃饭,忽而回头对林北钦说:“你让他们走吧。你看他们多辛苦,你就这样对你的同事?” “这是他们的工作,”林北钦研判地看着她。 林思竹进了屋,换上鞋子。 叶臻和林北钦跟着进门,这才发现房里有个陌生女人,林思竹说:“这是刘嫂。” 刘嫂是林家的佣人,或许是是担心林思竹独居不安全,所以搬来和她一起住。 刘嫂起身,客气得体地说:“北钦,叶警官来了,我去做饭。” 林北钦说:“不用麻烦,我在警局吃过了。” “有什么麻烦?”刘嫂笑着说,“我也不过是把饭菜热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她进了厨房,忙碌起来。 叶臻目光追着她的背影,很明显感觉到刘嫂的不自在。她一边做饭,一边僵硬地去看周围的摄像头,有些手足无措。 林北钦站在客厅的书架前,随意地翻看几本书,林思竹在他身边静静地站着,寸步不离。 “准备重新考试?”林北钦翻了翻其中一本备考的书。 林思竹不以为意,说:“总要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 “可是书是白的,”林北钦翻了几页,就放下。 林思竹说:“我还没来得及看。” 林北钦不冷不淡地看了她一眼,说:“去给我和叶臻倒点儿水来。” “真当自己是客?”林思竹埋怨地说着,却转身去倒水了。 叶臻当即配合林北钦,翻开一个抽屉,在抽屉中发现一台望远镜。 望远镜放置的地方,靠近落地窗旁的沙发,随手就能拿到。 落地窗外,是小区静谧的夜色,还有如纱般皎洁的月光,也有城市五光十色的灯火。 叶臻将望远镜举起来,不用调焦距,就能清楚看到对面的酒店——霍冀然居住的酒店。 再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霍冀然居住的客房。此时,有保洁员正打开窗户清洁,她能将保洁员的情况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头忽而一个闪念。 饭菜端上了桌,林思竹将水杯放到叶臻和林北钦手边。刘嫂并没有陪他们用餐的打算,进了卧室休息。 三人都没有大快朵颐,林思竹的脸色在段时间内阴郁起来。 她慢悠悠地喝了水,看向林北钦,说:“哥,你找我有事?” 不管如何顾忌,总会谈及正事,林北钦见她情绪稳定,正色说:“霍冀然死了。” 林思竹表现平平,眼中却藏着惊疑,“霍冀然?”她迟疑一瞬,才说:“他以前和我同校。” 叶臻和林北钦相视一眼,林北钦说:“他就是前晚要袭击你的人,也跟踪、偷窥过你很多次。” 林思竹的脸色一青,“原来是他,他为什么要跟踪我?” 叶臻和林北钦再次一静。 林北钦反问:“你认为呢?” 林思竹摇头,“我不清楚。” 任静玟告诉过林北钦,林思竹在两年前的案子过后,就失去了记忆,将案发时的情况忘了干净。 而如今,谁也无法说清楚,林思竹是否已经恢复了记忆。况且,林思竹是否真的失忆,还值得探查。 林北钦轻声问:“你昨晚在什么地方?” “我在家,”林思竹不假思索地说。 林北钦不再问了。 林思竹是否有不在场证明,只需要调取这里的监控一查就知道了。何况,他根本不认为林思竹能杀得了一个大男人。 饭菜还算可口,几人简单地吃完,时间已经不早。 叶臻帮林思竹收拾了碗筷,正想和林北钦一同离开,走到玄关,突然听到林思竹的惊呼声。 林北钦和叶臻立即回客厅,见林思竹抱着头,一脸惊骇! 她惊悚地说不出话来,手指颤抖着指着被她扔到地上的快递箱子。 叶臻狐疑,俯身去捡,却被林北钦拦住。 裹箱子已经被林思竹拆开了,从外表看,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但快递单上,只写着“林思竹收”四个字,其他的信息全是空白。 箱子半掩着,里面漆黑一团,隐约能看见装着东西。林北钦戴上手套,蹲下身,打开箱子。 箱子里,竟装着一个蜷曲的婴儿! 婴儿身体被金色的箔纸包裹,干枯扭曲,像苍老干瘪的枝桠,模糊的五官悚然变形,仿佛残余着临死前的痛苦和绝望。 “婴儿干尸!?”叶臻倒抽一口凉气! 林思竹浑身颤抖着,死死地捂住眼睛,“拿开拿开,把它拿开!” 刘嫂听到她的呼喊,匆忙从房间里跑出来,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林小姐,这是怎么了,别怕别怕,刘嫂在呢……” 林思竹躲在刘嫂怀里,浑身瑟瑟发抖,小声的呜咽哭泣着。 林北钦把箱子关上,看向刘嫂,说:“先把她带到房间去。” 话音刚落,林思竹豁然推开刘嫂,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卧室。刘嫂担忧忐忑地跟进去,掩上门。 70.婴尸 箱子中的婴儿, 就像枯瘦如柴的僵尸, 身体扭曲如鬼爪,睁大着一双眼睛,空洞死寂。 叶臻用手机拍了照,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婴儿尸体拿出来。 干瘪的尸体很小,只比她的手掌大一点, 重量很轻,不及一只刚出生的幼猫。 可叶臻心头发憷, 浑身发麻,这么小的婴儿, 变成干尸, 被人做成金色木乃伊, 既残忍又可怕。她盯着干尸的眼睛看,觉得它那双黑洞洞的眼, 仿佛会钻出一只恶灵来。 它带着临死前的痛苦和怨恨,面目狰狞凶残,难怪会吓着林思竹。 “教授,真的是婴儿尸体?”叶臻把尸体捧到林北钦身前, “它有多大?难道刚出生就死了吗?” 林北钦面沉如水, 说:“它浑身包裹着金箔纸,还没办法判断死因和年龄。” 叶臻心生怜悯, “是什么人把它做成这个样子的?为什么要寄给林思竹?” 她侧首, 沉思着说:“是霍冀然吗?” 林北钦不置可否, 说:“把它装好。” 叶臻将婴儿尸体装进物证袋中,林北钦用多波段光源照射快递纸箱,在上面采集指纹。 痕迹采集完毕后,他说:“快递单的物流号被撕掉了,无法查询单子是从哪儿寄出的。而且,这张物流单,是复印伪造的,不属于任何一家快递公司。” “看来寄这东西的人很谨慎,有反侦察意识,”叶臻说,“难道他是亲自把箱子送过来的?” 林北钦收好光源,说:“问问门卫说不定就有眉目了。” 叶臻颔首,又困惑地问:“为什么会有人寄婴儿尸体给林思竹?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林北钦若有所思,走去敲卧室的门。 刘嫂开门出来,脸色有些凝重。 林北钦问:“思竹怎样?” 刘嫂心疼又无力地摇头,“小姐被吓得不轻,我得告诉夫人,夫人也不知道会有多心疼。” 林北钦说:“这段时间麻烦你照顾好她,我现在要回警局一趟。” 刘嫂郑重地点头,“林先生,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林北钦这才带着叶臻离开。 路过大门时,特意进了门卫室,给林思竹递快递的保安,正坐在窗前认真地值守着。 见有人进门他立即起身,还未开口,林北钦直接向他出示证件,说:“你好,我是警察。” 保安愣了愣,然后又手足无措起来。 林北钦说:“别紧张,只是问你一些事情。” 保安连连点头。 林北钦快速看了眼放在墙边整齐的快递,问:“你们平时会帮业主代收快递。” “会的,”保安点头,“我们代收快递是很严格的,会把快递按日期摆放,还会做登记。”他连忙把放在桌面上的登记册子给林北钦看,“你看,登记得很详细,会写派送公司,代收日期,还有业主电话,以及业主领取时间。” 册子上的字密密麻麻,每行的字迹都有差别,是不同的快递员和业主签写的。 林北钦往前翻了好几页,都没有看到林思竹的名字。 “但凡来送过快递的,都会记录吗?”林北钦放下册子,“如果快递不是你们代签的呢?” “那就不会登记在这上面。”保安说。 林北钦默了一瞬,说:“林思竹这几天都没有来拿过快递。” 保安对林思竹有印象,他说:“她从来不收快递的。” “那你在下午时给她的快递,是从哪儿得到的?”林北钦厉声问。 保安定了定,说:“我在她车位旁边捡到的。” “捡到的?”林北钦蹙眉。 保安点点头,“就是捡到的,我在小区里巡逻时,路过林小姐的车位,看见车位旁有一个快递箱子,怕被人拿走,就帮她拿到门卫室来。我还以为,是她放在那儿忘了拿走的。” 林北钦:“你多久巡逻一次?” “没确定的时间,”保安有些忐忑,“今天我只巡了一次,在我之前,也不知道其他人巡过没有。” “监控呢?” 保安有些为难,“我这里可以看到监控,但是没有办法操作监控视频。 “好,”林北钦说,“我会让人来调取监控的。” …… 离开林思竹小区,叶臻和林北钦立即回警局,已经下班的李逸止也匆匆赶到。 见到婴儿干尸的霎那,李逸止眉头一蹙,非常惊疑。 “这尸体,有些奇怪。”他将尸体放到灯下,又拿了尺子量婴儿的脚。 “它本来就很奇怪,”叶臻说,“谁会把婴儿做成干尸啊?” 李逸止目不转睛地盯着婴儿,说:“它的脚太小了,而且两只脚的大小不太一样。” 叶臻不明所以,李逸止解释道:“就算它已经成为干尸了,可脚也太小了,比我见过的所有婴儿的脚还小。它……或许还是个胎儿。” “你的意思是……”叶臻更加惊愕,“它是个早产儿?” 李逸止点头,“根据脚的大小来看,也就是个五六个月大的胎儿。” “这么小?”叶臻喟叹,“难道它一出生就死了吗?” 李逸止沉默下来,拿了镊子将婴儿尸体表面的金箔纸拆掉。林北钦看了看金箔纸的鉴定报告,忽而挑眉,“这金箔纸的含金量竟然不低,足金的。” 叶臻闻言,更加惊诧不已,“用黄金来包婴儿尸体?”她头脑顿时有些晕沉,“简直太有钱了吧?” 心念一转,又问:“能不能查到这种金箔纸的来源?” “很难,”林北钦摇头,“纸上没有任何痕迹和商标,何况这种东西并不难买,网上多得是。” 叶臻喟然摇头,“好好的孩子,即便是去世了,也该安葬才是,给它包再贵的纸有什么用?” 李逸止闻言,缓缓抬头看着林北钦,轻声说道:“镀金婴尸……” 林北钦眉头轻蹙,目光落在婴儿尸体上。 金箔纸渐渐剥落,逐渐露出婴儿裸露残破的躯体。与想象中,皮紧紧包裹着骨头不同,这具婴儿尸体,没有皮肉,只有森森白骨。 李逸止缓缓地放下尸体,双手有些无法安放,“这具尸体……被骨肉分离了吗?” 林北钦沉默着,而叶臻陡然间毛骨悚然。 所谓骨肉分离,就是尸体身上的皮肉被全部刮掉,只剩一具骸骨。而能将肉与骨完全分离干净的办法,只能先烹煮,煮熟后再把肉刮干净! 难道这具婴儿,被扔到锅里烹煮过? 叶臻胃中一阵酸涩翻涌,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问:“这是谁的孩子,能查吗?” 李逸止有些晦涩,“如果尸体真的经过高温烹煮,DNA大概被破坏了。” “不能提取比对DNA吗?”叶臻蹙眉。 李逸止摇头,“也不是不能,这是要耗费更长的时间。或许其中有某个细胞没被破坏,我就能提取到DNA。” 夜已过去大半,警局里值班的人都自然安静下来,夜晚格外宁静。 李逸止将婴儿尸体放在冰柜里,谨慎地保管好,说:“下班吧,已经很晚了。” 案情虽然没有进展,但也算有不少收获。 林北钦自然而然地送叶臻回家,并没什么不妥。这些天,他习惯了有叶臻在副驾驶上,习惯了在夜色临近时,将她安全送回去,看着她家里的灯亮起,看着她站在窗前,目送他离去。 此时,她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轻轻咬着手指,问:“教授,你怀疑林思竹吗?” “怀疑过,”林北钦没有隐瞒。 叶臻有些意外,“为什么会怀疑她?” 林北钦握紧方向盘,眼底讳莫如深,“她曾经受到过霍冀然的伤害,如果她得知了霍冀然出狱,会不会也想报复?” 他脸色微沉,“毕竟,对于受害者来说,伤害自己的人仅仅只判三年,太不足以平恨了。” 叶臻闻言,脑海中思绪翩飞,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林北钦问。 叶臻微微沉住气,说道:“如果林思竹恨霍冀然,那么她的家人,会不会恨屋及乌,帮她杀了霍冀然报仇?” “你怀疑我叔父和叔母?”林北钦的声音沉冷如冰。 叶臻轻轻咬牙,“是……”她鼓起勇气,说:“从目前的侦查结果来看,没有发现有杀害霍冀然动机的嫌疑人。而能够得知霍冀然行踪的,很有可能是林思竹,且她有杀人动机,不是吗?”顿了顿,又一鼓作气,快速说:“然而林思竹并没有作案能力,也没有作案时间,所以我可以合理地推测怀疑,林思竹的父母,或许会帮他报仇出气。” 她一口气说完,紧张谈谈地盯着林北钦,心也紧随着缓缓下沉。 静默许久之后,林北钦才缓缓开口,“你说的也不错,全天下的父母都一样,为了孩子可以做任何事情。霍冀然让林思竹受到过屈辱的伤害,她的父母憎恨霍冀然也很正常。” 叶臻暗自松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无言了。 她深深的看了眼林北钦,他神色如常。 “明天和我去见见我叔父,”林北钦说。 叶臻诧异,“真的要去见他?” “你迟早都要去见他的。”林北钦说,“你忘了答应过到林家去做客了?” 叶臻眨眨眼,他不说自己还真忘了。 “好,”她抿唇,说:“明天见。” 71.赏心悦目 次日, 林北钦安排了刑警前往林世杰负责的慈善基金会总部。 毕竟没有任何证据, 林北钦没有兴师动众,只带了叶臻和方圆,相关的沟通事宜,由穆婂负责。 早年间,林世杰做商业投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 产业也逐渐庞大,房产、IT、娱乐, 都有所涉及。而这几年,他专注于慈善, 亲手创办了思杰慈善基金会, 获得了不少美誉, 赢得各界人士的支持和效仿。 基金会总部,并没有叶臻想象的那样奢华大气, 但它与林氏企业相邻,依旧能感受到大企业的气派。 大理石的地面纤尘不染,映着皎然灯光。走廊外的办公区,所有员工有条不紊, 热情饱满的工作着, 门外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方圆悄悄用胳膊杵了杵叶臻, 在她耳边低语:“我听说, 这个基金会, 咱们林队也有股份的。” 叶臻好奇,“教授有多少股份?”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方圆摇头。 叶臻并不太关心林北钦有多少股份,基金会毕竟不以盈利为目的,古往今来,能坚持发展壮大的似乎也屈指可数。她无声地看着林北钦,心头生出敬仰和欣羡。 不知何时,这些微妙的感情,在她心头扎了根,滋长壮大,连她也无法估量了。 “林队,”穆婂带着一位年轻的男性走进来,说:“已经沟通好了,林先生在他办公室等你。” “好,”林北钦颔首,又看了眼方圆,说:“你和穆婂负责侧面了解。” …… 叶臻和林北钦穿过办公区,办公区的墙上,贴着不少标语,以及近几年基金会所负责的慈善事业。许多受资助的机构和个人的情况,也汇编成简要信息,做成了宣传海报。 慈善的力量,总是神圣、伟大的。叶臻光是看那些海报,便觉得既震撼又感动。 她大概了解了基金会的慈善范围:留守儿童、流浪儿童、处于弱势群体的妇女,残障人士等。 林世杰的办公室,就在办公区旁。 办公室并不大,布局陈设也很简约,办公桌、沙发、电脑、书架和椅子,风格与办公区的装修一致,当然也会带些林世杰的个人特色。 比如桌上放着一尊慈眉善目的佛,电脑右边,有一串佛珠。 “北钦,”林世杰起身,指了指沙发,说:“坐,你也好久没来看过了。” 林北钦入座,轻笑着说:“基金会这几年发展得很好,全是叔父的功劳。” 林世杰也是见过风雨的人,基金会的事他手底下的人就能对付。他在先前也见过林北钦叫来沟通的女刑警,知道他不是为私事而来,简单地寒暄过后,就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你为案子来的,这案子跟思竹有关,我一定配合,你只管问。” 林北钦微微蹙眉,看了眼叶臻。 叶臻明了,对林世杰说:“林先生,你还记得霍冀然吗?” 林世杰脸色骤然一沉,铁青着脸,说:“记得。” 叶臻说:“他死了,前天晚上凌晨一点至两点左右,被人杀死。” 林世杰也明白了,默了默,说:“你们怀疑我是凶手?” 林北钦说:“叔父,只是询问而已。如果你真的是凶手,今天来的就不是我了。” 林世杰勉强笑了笑,摸到桌面上的佛珠,套在手上,慢慢地数着珠子,说:“我懂,你怀疑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恨他了。” 他给叶臻的印象,是比较温和慈蔼的,此刻却满脸怨怼凶煞,咬牙切齿地说:“当年,我可以请律师帮我打官司,一定要让他判死刑或无期的,可惜他只被判了三年,而且还提前出狱了。”他讥讽一笑,“有谁想过我女儿受到的伤害,是一辈子都没办法修复的?” 林北钦蹙眉,“法官也是依法量刑。” “三年,犯罪成本这么低,不就是法律不公吗?”林世杰轻蔑地说。 林北钦脸色沉重,“叔父,这么说,你有作案动机?” 林世杰数着佛珠的手指一停,说:“我虽然想杀他,可我还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他念了一声佛,说:“前天晚上,我一直留在基金会参加庆功宴,基金会的主干人员,都是我的人证。” 林北钦问:“你在基金会留了多久?” 林世杰思索着,“挺久的,我早上到的,大概快凌晨三点才离开。” “凌晨三点才离开?”林北钦蹙眉。 林世杰说:“那些年轻人都放得开,我多喝了几杯,有些醉了,就留在办公室休息好了才走的。” 为证明自己所说,林世杰让人调了监控录像来。 庆功宴从晚上七点开始。从规模上看,只是一个主干人员参与的小宴,但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满足和会心的笑容。宴会流程简单,几个主要人物讲话,切了蛋糕,见了几个受资助的孩子,接着便放开来畅谈交流。 林世杰只简单的发了言,便一直坐在中间的沙发上,笑意吟吟地看着年轻人们跳舞唱歌,有时有人来敬酒,他也不拒绝,干脆地喝掉。 最后他醉了,被秘书扶到办公室休息,直到凌晨两点四十六分许,才酒醒离开。 …… 询问完林世杰之后,林北钦拒绝了林世杰一起用餐的邀请,带着叶臻去与方圆汇合。 他带着叶臻走出办公区,到室外的树下乘凉,问:“你怎么看?” 叶臻微微摇头,“教授,按理说,你比我更了解他,他毕竟是你堂叔父。” 林北钦眯了眯眼,说:“你也知道,他是我堂叔父。他是我二爷爷的儿子,而我的祖父和二爷爷,早就分家几十年了。所以其实我和堂叔父,也没有太多来往。” 听起来,的确是关系疏远的远亲。 “不过……”叶臻斟酌着,说:“如果他真的是嫌疑人,你会避嫌吗?” 林北钦没有回答她。 “林队,”穆婂的声音传来。 她和方圆一同出基金会,林北钦带着几人上了车。 “情况怎样?”林北钦问。 穆婂先于方圆开口,说:“林世杰有不在场证明,基金会几乎所有的员工,都不相信他会犯罪。几个核心人物,也都坚称案发当晚与林世杰在一起办庆功宴。” 方圆颔首:“有人录了小视频传在朋友圈里,”她拿出手机,将录制的视频播放给林北钦看。 视频中,一个年轻的女孩儿举着手机,手机里播放着她录制的小视频,她说:“警察,你看,这是我录得董事长讲话的视频。他当晚和我们在一起,是真的。” 庆功宴现场声音嘈杂,人声鼎沸,林世杰的声音非常模糊,听不太清楚,但画面很清晰,能一眼认出,举着酒杯讲话的人,就是林世杰。 他几句话说完,赢得一片掌声,视频也就结束了。 临近中午,四人找了地方吃饭。 餐厅是穆婂极力推介的,环境还算舒适。入座后,穆婂给叶臻倒茶,叶臻失笑,“穆婂,我的手好得差不多了,你别把我当病人。” 穆婂坚持帮她拿碗筷,说:“你别阻止我,让我为你服务,不然我心里过不去。” 她殷勤地左右招呼照顾着,一会儿叫服务员,一会儿去拿水,一会儿去点菜,叶臻见她忙碌得顾不过来,想帮她,却被方圆按住。 “你让她去忙,”方圆说,“她心思敏感,又很好强,如果你不让她做点什么,她会在意一辈子。” 叶臻有些迟疑。 方圆轻叹,说:“她很上进,自尊心强。以前韩队带她时,不经意地说过她几句,她听到后,伤心了整整半年。直到立功表现,被韩队夸奖,她才释怀。” “有这么敏感?”叶臻的心微微一沉。 方圆煞有介事地点头,“你是林队的徒弟,她可能怕林队对她有意见,更怕林队会忽视她。” 叶臻看向林北钦,见他端坐着,压根儿就没听她们说什么。 穆婂拿了菜单回来,先问林北钦:“林队,你喜欢吃什么?” 林北钦头也不抬,说:“让叶臻帮我点,她很清楚我的口味。” 穆婂僵了僵,把菜单递给叶臻。叶臻随意点了菜,又递给方圆。 方圆用菜单遮住脸,凑近叶臻,低声说:“你连他喜欢吃什么都知道?” 叶臻有些慌乱,强自镇静,说:“他只当食物是补充能量的东西,你现在给他猪食他也吃。” 方圆失笑,“你们师徒感情真好,听说他会帮你上药,真的吗?” 叶臻脸有些发烫,“他只是嫌弃我手臂肿了办事不方便。” “这么说是真的?”方圆瞬间兴致勃勃,“你身上的伤,他帮你上药吗?” “没有!”叶臻轻斥,“怎么可能!” 方圆眉飞色舞的,“听说你第一次见林队,他就裸上身,他身材怎样?” 叶臻低着头,“太黑了,没看清……” “哦……”方圆意味深长地点头。 她放下菜单,却见林北钦目光漆黑,直直落在叶臻脸上。 他目光坦然,明湛平静,好整以暇地说:“欲盖弥彰。” 这么说他其实从头到尾听得清清楚楚…… 叶臻无措,见服务员上菜,立即帮着穆婂张罗,把林北钦喜欢的菜都放在他面前,就像尽职的小徒弟。 林北钦看着她忙碌的样子,一只手臂还肿着,动作笨拙迟缓,但心头却有种莫名的情绪,难以压抑——赏心悦目。 这个小徒弟,有时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72.我在等你 下午, 林北钦接到李逸止电话, 匆忙带着叶臻赶回警局。 李逸止穿着严密的防护服,防护眼罩下那双眼睛异常冰冷。 “婴尸有问题!”一见到林北钦和叶臻,他就沉肃地说道。 试验台上铺着一张绿色的布,布上摆放着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骨头,其中摆着那颗小小的婴儿头颅,森然寒栗。 李逸止竟将婴儿的骸骨拆分了! 叶臻一时没看出什么问题。 林北钦戴上手套, 拿起其中一根骸骨,仔细地观察, 片刻后,说:“这是成年人的手指骨。” “是, ”李逸止颔首, “我拆开了金箔纸, 发现这具婴儿骸骨很不完整。我将骸骨拆分之后,发现它并不是真正的婴儿骸骨, 而是由不同的人骨拼凑的。” 他操作放大镜,指着显示屏,说:“这些骨头上,还有不少打磨的痕迹。很明显, 是被人加工过的。” 叶臻迟钝地说:“有人用不同的人骨, 雕刻打磨成不同形状模型,拼凑了这具婴儿骸骨?” “是, ”李逸止拿起一根细细的骨头, 说:“这是婴儿尸骸的脊椎, 它其实是人的腕骨,被砍断磨细了,这上面还打了孔,黏着强力胶,用来连接头颅和肋骨。” 叶臻沉默。 “这些骨头,是同一人的吗?”林北钦打破沉默。 叶臻又微微抽了口气,听见李逸止说:“不是。我检查过这些人骨,风化的程度不一样,骨年龄也不一样。他们都是在不同的时间死亡的,不知为何,被人抽骨磨骨,拼成了一个婴尸。” 叶臻头皮一麻,“这么多骨头,是几个人的?” 李逸止脸色沉沉,说:“还需要鉴定。” “如果,这婴儿的骸骨,真是用不同人的骨头雕刻打磨才拼凑出来的,那这个制作者手上,岂不知有很多条人命?”叶臻不可置信地说道。 林北钦将其中一片最薄的骨片放到强光下查看,“这些人的死因还不确定,不要妄下结论。” 他放下骸骨,对李逸止说:“这些天辛苦你。” 李逸止不置可否,却问:“林思竹这几天情况怎样?” 林北钦说:“还好,只是被这具婴尸吓到了。” 李逸止轻轻点头,“婴尸是霍冀然寄给她的吗?” “或许不是,”林北钦说。 叶臻也做过无数的推测,一开始也下意识地认为是霍冀然。但转念一想,又否定了。 林北钦说:“霍冀然才出狱两个多月,这两个月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寻找跟踪林思竹。而且,要在短时间内,轻易地得到人骨,并精心打磨、拼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叶臻若有所思,“李法医,对你林思竹的过去了解多少?” 李逸止摇头,“并不太了解。” 林北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和她在一起一年,还不了解她?” 李逸止脸色微白,“我只是她的家教老师。” 他深吸一口气,沉缓地说:“有时你和人相处一辈子,也不一定会了解她。何况……”他微微一顿,“我只负责她的学业,对她的生活并不怎么关心。” 林北钦目光幽沉,默然不语。 …… 一桩桩,一件件,千丝万缕,让叶臻丝毫摸不到头绪。 傍晚,落日映红了云彩,绚丽也点燃了城市的夜色。 一份林思竹大学时期的资料,传到了林北钦的手机里。时间短暂又紧迫,方圆等人目前侦查到的情况有限。 资料中,有林思竹全班同学的在校情况和照片,还包含了一些林思竹在社团的资料。 霍冀然就是她在艺术社团结实的师兄。 方圆说:“就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林思竹在班级中的情况比较正常,同学和老师比较喜欢她。也从来没有和任何同学闹过矛盾。” “这么说,她加入的艺术社团比较可疑。”叶臻说。 林北钦沉默专注地翻看社团的资料,略微沉吟。 方圆说:“社团的成员情况更复杂,要查可以,但会花一些时间。“ 叶臻粗粗地浏览了社团成员的情况,林思竹在社团时,社团成员一共有二十几个,来自不同的班级,甚至还有外校联谊加入的。这些人,毕业后就各自奔到天南海北,就算全部都联系上了,也不一定了解林思竹当时的状况。 方圆轻声一叹:“慢慢查吧,连七百家诊所都查过,还查不过这二十几个人吗?”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霍冀然的死因还未查清,就来了一具婴尸,这具婴尸背后,说不定还藏着更多未浮出水面的秘密。叶臻头脑发涨,殷切地看着林北钦:“教授,婴尸和霍冀然的死有关系吗?我们目前要先查清哪个真相?” 林北钦放下资料,沉吟片刻,说:“林思竹背后,还藏着秘密,或许还藏着某个人,我们没有察觉。至于婴尸,这或许和封建巫术有关。” “巫术?”叶臻觉得不可思议,“真的有人相信巫术会灵验吗?” 林北钦意味深长一笑,“人心复杂难测,比巫术更邪恶。” 叶臻问:“这具婴尸,到底是什么巫术?需要请民俗专家来破解吗啊?”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林北钦将所有资料整理好,放进文件盒中,说:“中国各地流传至今的民俗千差万别,这具婴尸和我以前见过的案例有些区别。” “有什么区别?”叶臻问。 林北钦说:“许多相信巫术的人,会用真的婴儿制作干尸,尤其喜欢惨死的婴儿,据说这种婴儿的亡灵怨气最重,巫术才更灵。在古代,专门研制巫术的人,会挑选凶时出生的孩子,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再将其制成干尸。” 叶臻头皮发麻,“人们利用这种巫术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千千万万,看制作者的需求而定。”林北钦说。 已到了下班时间,忙碌了一天的人陆续离开,实验室的灯光依旧亮着,郑小吏和李逸止等人还在加班。 霍冀然的死亡现场,有一大堆物证需要鉴识,郑小吏和穆婂几个人,眼睛都熬出了血丝。 叶臻身为刑侦鉴识科学专业出身的人,并不想在这时候离开。 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穆婂身边,见穆婂正在比对现场的血脚印,问:“需要我帮忙吗?” 穆婂看了眼她的手臂,微微蹙眉。 “我已经好了,”叶臻对她做了个招财猫的动作。 穆婂给她一张纸,“你绘制脚印吧,方便比对。” 叶臻当即纸笔和软尺,专注地绘制。 两小时过去,她绘完了半个脚印,抽神休息时,见实验室的人走了大半了。 穆婂收拾桌面,关了灯,起身说:“我们也走吧。” “好,”叶臻放下手头的纸笔,和她一同出警局。 灯光昏黄,林荫道上映出她和穆婂的影子,不知为何,叶臻莫名觉得心头有些空。 穆婂拿出手机,说:“我打车,你和我顺路吗?” 很可惜,叶臻和她并不顺路,她正想婉拒,突然见一辆车滑出夜色,停在了她身前。 驾驶座的林北钦对叶臻说:“上车。” 叶臻愣了愣,“教授,你还没走?” 林北钦平淡地说:“我在等你。”他看了她一眼,明显在催促。 穆婂无声退后一步,身影隐没在黑暗里,她笑了笑,说:“我叫了车,很快就会来接。叶臻你先走吧。” “那我先走了,再见。”叶臻与她告辞,上了林北钦的车。 …… 车窗外,是千篇一律的都市夜景。尘嚣不绝的城市,道路千条万纵,楼舍星罗棋布,而叶臻最熟悉的,是林北钦送她回家那条道路。 今晚的街景,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可她却像一只怀着美食的老鼠,一路偷笑。 林北钦一路沉默,并没有发现她的雀跃,将她送到楼下后,说:“明天晚上跟我去林家。” 叶臻定住:“去林家?” “我叔父的生日宴,”林北钦神色淡淡,“你答应了林思竹的邀请,你忘了吗?” 叶臻这才想起似乎答应过林思竹这事。她当时以为,林思竹和任静玟不过是客气而已,没想到林北钦真要带她去。 见她沉默,林北钦说:“我们手头的案子,和林思竹以及林家的人都有关。去林家,是寻找线索的好机会。而我不太好明着插手。” 他言尽于此,可叶臻已心照不宣。 她轻轻颔首,说:“我会准时参加的。” “我会来接你,”林北钦开了锁,“上去吧。” 叶臻这才下车,上楼回家。 灯光亮起,她走到窗前,又见一树花,在夜色里绚丽摇曳。 树下,倚在车旁的林北钦,正抬头看向她。 叶臻笑了笑,对他招招手,说:“晚安。” 林北钦似乎看懂了她的唇语,似乎轻轻一笑。 笑容很淡,消没在风里。但叶臻已经知足。 目送他的车离开后,她才回卧室洗漱。 一夜好梦。 73.与他相依 次日, 林北钦果然按时来接叶臻。 她特意换了衣服, 一席及膝长裙,大方利落,又不失庄重,很适合赴宴。 林北钦见了她,一时有些怔忪,眼底不掩欣赏。 她平时喜欢穿简单舒适的衣服, 方便行动,既干练又沉稳的模样。而此时, 她就像初初舒展的树,俏丽生动。 叶臻走到他身前, 问:“教授, 我这身合适吗?” 林北钦说:“合适。” 叶臻噙着笑, 上了他的车。 一小时后,两人到达林家的别墅前。 欧式风格的园林别墅, 周围青山掩映,景色秀美。一看便知这家人气度不凡,是有根底的大家族。 林北钦将车开进去,便有一位年轻的男人礼貌地上前迎接, 帮他停车。 停车的小哥车技娴熟, 三两下就把车子摆在车位上,随后下车问:“需要帮忙拿东西吗?” 叶臻说:“有, 在后备箱。” 停车的小哥微微一笑, 将后备箱打开。 叶臻伸手去提东西, 被林北钦拦住,后备箱的东西被他拿走了。 他提着几盒子礼物,说:“走吧。” 停车的小哥把后备箱关上,然后默默地打开旁边的箱子,拿出一张墩布来,为林北钦擦车。 叶臻打量了他好几眼,忽而觉得,这样好的年轻男人,就在这儿帮人擦车,有点暴殄天物了。她没感叹多久,就跟上林北钦。 还没进门,林思竹就先迎了出来。 “叶臻,”她直接上前挽住叶臻的手,“你终于来了,我等了好久。” 话音未落,林世杰和任静玟也走了出来。 林世杰今日的穿着有些随意,中式的西装,很休闲,也很家居。他面带微笑,非常温和。叶臻记起那日在基金会见到他时,他面色阴沉,不苟言笑,与今天相比,俨然是两个人。 很明显,他对林北钦很热情,欣喜和欢迎溢于言表,连忙吩咐佣人帮忙拿东西,准备招待茶点。 林北钦温和地递上礼品,说:“叔父,祝您生日快乐。” 没有多余花哨的语言,但很真诚,林世杰接了礼品单子,脸色凝了凝,又满意地笑出声:“你比我有本事,连我找了好几年的国画真迹都送来了。” 他让任静玟收好礼单,这才看向叶臻,客气地说:“叶小姐也来了,进去坐吧。” 进入大厅,古朴而底蕴沉厚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厅开阔宽敞,穹顶直通三楼。低调考究的木质家具纯质典雅,让人忘俗。 任静玟准备了茶点,体贴地递到叶臻身旁,“叶小姐,谢谢你照顾思竹。” 叶臻谢过,“林夫人,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任静玟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目光微微闪烁。 叶臻的手臂已经消肿了,不过依旧有淤青,行动不太方便。她特意穿了中袖的裙子,遮住大半手臂。 “我听说……骚扰袭击思竹的人已经死了,是真的吗?”她不放心地问。 叶臻点点头。 林世杰插话进来,“都过去了,你还提它做什么?今天是我生日,好好庆祝庆祝,也让思竹高兴高兴,别想那些了。” 他安抚地看着任静玟,任静玟微微侧首,起身说:“我去厨房看看。” 林世杰神色有些微妙,讪讪地笑了笑,看向叶臻:“叶警官今年几岁,在警局哪个职位?” 叶臻微笑,说:“我二十四岁,是……” “她是我徒弟,”林北钦打断她的话。 林世杰看她的眼神微微一变,“原来是北钦的高徒?”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弋着,“难怪……” 叶臻接触的人和案子虽然不多,但也懂得察言观色。 从进门开始,林世杰明显没怎么把她放在眼里,而此时,他却在打量她,目光意味不明。这样的目光,让叶臻有些不适。 可当她迎上林北钦的目光时,心头却是一暖。 他的眼睛噙着笑,还有浅淡的骄傲。 林思竹轻笑,“爸,你别小看叶臻,她可是哥的爱徒!” 她把“爱”字咬得很重,重得敲在叶臻心头,突突一跳。 林世杰失笑,“知道了知道了,”他宠溺地刮了刮林思竹的鼻子,“你们年轻人玩吧,我去看看你奶奶。” 就在这时,佣人又领着两人走进客厅。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女人知性优雅,成熟温雅,而男人也是英俊稳重,与女人看起来很般配。 叶臻和林思竹一同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女人的脸上。 她的心里也是有些惊疑,这个女人,正是在会馆中和林北钦一同吃饭的女人。 “表姐,”林思竹神色淡淡的,又向叶臻介绍,说:“这是我的表姐林桑梓。” 林桑梓本想先和林北钦说话的,见林思竹挽着个女孩,便顺了她的意思,向叶臻点点头,“你好。” “你好,”叶臻平静地说,“我叫叶臻。” “叶臻?”林桑梓似有些意外,“我听北钦提到过你。” 林北钦沉默地喝茶,神色如常。 叶臻放下一桩心事,心情舒畅不少,和林思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夜色渐浓,别墅热闹起来,内外灯火通明,庭院灯海如昼,人影攒动。 虽然林世杰只想举办一次家宴,但来的人却不少。除了林家的人之外,还到了不少商界的人,有几个叶臻在基金会见过。 将近开宴时,叶臻和林北钦到庭院中入座。刚出门,林北钦就被几个人围住,他如星夜中的明月,备受瞩目。 叶臻只好自己找位置坐下,她走到自主烧烤前,选了牛排自己烤,多烤几次,有了经验,一块牛排就被她烤得外焦里嫩。 她把烤好的牛排放在盘子里,正准备切好入口,牛排连盘子一起,被人端走了。 端走盘子的林思竹闷闷不乐地在她身边坐下,刀叉切得“滋滋”作响。 叶臻好整以暇地又开始烤牛排。 “我哥呢?”林思竹问。 叶臻说:“不知道。” 林思竹放下刀叉,郑重其事地看着她,问:“你有没有向我哥表白?” 滚烫的油星溅到叶臻手上,她炮烙似的缩手,仓皇的四处环顾,没发现有人听见,顿时松了口气。 “你还没有?”林思竹蹙眉,“你再不快点抓住他,他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叶臻心头一沉,“他要被谁抢走?” 林思竹说:“我可看见不少女孩儿往我哥身边走,你要当心了。”她目光有些不耐地往某处一瞥,说:“而且,不少长辈要给我哥说对象呢。” 叶臻循着她目光看去,果然见到几个说笑的妇人,应该是林思竹口中的长辈。 叶臻抽了纸,擦掉手背上的油,端静地坐着,漫不经心地烤着牛排。 明晚夜色很美,半山上的月光纤尘不染,映照着在林间徘徊的雾霭。别墅的灯光愈发热闹,衬得天际的月,遥不可及。 而现在的林北钦,也像天际的月,皎然灼灼,触不可及。 叶臻轻叹,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林思竹不解,“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叶臻一时茫然,无措地摇头,“我不知道……可我现在不能告诉他。” “为什么?”林思竹眉头紧蹙,“你怕他拒绝你?” 叶臻心头一蹙,“我不怕他拒绝。” 她深吸一口气,说:“我现在还是他的徒弟……” “你怕别人反对你们师徒恋?”林思竹眨眨眼。 “不是,”叶臻摇头,“我只是,想变得和他一样,可以和他并肩的时候,再告诉他。” 我不想做一株攀援的凌霄花,也不想被看做一味依靠他的鸟儿。 等到她和他一样,可以并肩,可以站在他身旁的时候,她就会告诉他。 她想和他一样挺立,想和他根叶相交。 她想变得强大,有与他承担风雨、霹雳的能力。 也想有与他共享流岚和虹霓的资格。 …… 林思竹见她半晌不语,失落地摇头。 就在此时,庭院的人声一静,林思竹放下刀叉起身,朝别墅大门快步走去。 叶臻好奇地看过去,见林世杰和任静玟扶着一位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老太太精神抖擞,笑容满面,她一出来,庭院里的人大多起身。看来,她很受人尊重。 她入座后,林世杰举杯,对全场的人说了几句,众人纷纷附和,祝贺声连绵不绝,生日宴算正式开始了。 一时觥筹交错,满庭欢声笑语。 叶臻依旧自顾自烤牛排,这里除了林思竹之外,也没人会注意到她。 她吃得有些撑,正想倒杯水,恰在此时,就有人把水端到了她手边。 她一怔,见碧水灯火掩映里,站着一个男人,离她很近。 叶臻记得他,他是和林桑梓一起来的男人。 她平时见惯了警局的爷们儿,只觉得这个男人很养眼,且举止得体绅士,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看法了。 “一个人?”男人对她微微一笑。 叶臻摇头,“不是,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男人见她警惕,拿出一张名片,说:“你好,我是心理咨询师,何江原。我和林桑梓是好朋友。” “你好,”叶臻接过名片看了看,歉然地说:“我没有名片。” “没关系,”何江原轻笑,“可以坐这里吗?” “请便,”叶臻说。 74.占有欲 叶臻烤了许多牛排, 分了一些给同桌的人, 又继续烤。 她非常专注,何江原兴致缺缺地喝酒,突然开口说:“你有心事。” 叶臻蹙眉,又听见他说:“如果可以,说出来让我为你开导开导。” “不用了,谢谢, ”叶臻抿唇。 何江原依旧微笑着,见她又要烤牛排, 便拿起烧烤的工具,说:“你可以休息一会儿。” 叶臻不置一词,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半晌后, 她端起烤好的牛排,对何江原说:“失陪了。”然后向某处走去。 …… 林北钦终于躲开热情的人, 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休息。 身后是潺潺的喷泉,水光陆离绚烂。他烦闷地解开领带,抬手看了看表。 忽而间,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不悦地蹙眉, 脚步声快速靠近,他的眉头又不自觉舒展。 “教授, ”有人欣喜地叫他, 声音悦耳。 如他所料, 来人是叶臻。 灯影交织,水色流光,叶臻缓缓地走来,一身轻薄的裙子,勾勒得她玲珑的身躯柔软似水。 灯下看人,暧昧而绰约,尤其这一刻,她似乎将所有动人的一面展示在他眼前。 有小女人的娇俏,还有旖旎风姿。比起其他姿色各异、纤窕优雅的女人,她并不出众。但这一路走来,也引起不少人注意。 灯影映衬下,她的衣裙暗光浮动,轻薄的裙衫下,皮肤清白无瑕。行动时动作利落,双腿在半透明的纱裙中,若隐若现。比起直接裸露双腿,更让人浮想联翩。 她短发绾起,利落而又英气。 “教授,”她双眸明湛,含着笑意,把牛排端到他眼前,说:“吃牛排吗?我烤的。” 林北钦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端过牛排,找了个空位坐下。 叶臻也坐在他对面,从他盘子里拨了一块牛排到自己碗里。 林北钦蹙眉,“你没吃。” “没有,”叶臻说。 林北钦没深问,慢条斯理地切牛排,细细地品尝。 期间,有位少女想要入座,还客气地问:“请问,我能坐这里吗?” 那少女渴盼地看着林北钦,叶臻却率先开口,说:“不能!” 少女瞪着她。 叶臻说:“抱歉,我们不想被打扰。” 少女羞愤地瞥她一眼,克制着不悦,离开了。 叶臻与林北钦对视一眼,心里毫无愧疚。就在前一瞬,她做了一个决定,必须在表白之前,表现出自己对林北钦的占有欲。 不给能其他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 宴会结束后,人群渐渐离去,鼎沸欢闹归于寂静。 佣人收拾了庭院,灯影阑珊熄灭。林世杰和任静玟夫妇送走一批客人,回来后,见林北钦和叶臻要离开,连忙挽留。 “我让人准备了客房,这么晚了,先休息一晚。”林世杰对林北钦说。 林思竹也赶紧拉住叶臻:“别走了,我哥喝了酒,不能开车,难道他放心让你一个人离开?” 林北钦和叶臻本就没打算离开,便顺水推舟留下了。 一同留下的,还有林桑梓和何江原。 任静玟让人煮了醒酒汤和宵夜,一行人便在客厅相聚。 醒酒汤依次在餐桌上摆开,最上方,林世杰的母亲林老太太入座后,众人才一一坐下。 林老太太客气地说了几句,便由任静玟照顾着喝汤。 喝完后,她的目光落在林北钦身上,随口问了几句,又看向叶臻。 “叶小姐?”林老太太笑了笑。 她一笑,眼角的皱纹拉扯着,虽说温和,但也有年龄沉淀的气韵。 叶臻放下碗,正襟危坐,礼貌地颔首:“您好。” 林老太太喜笑颜开,“听说你是北钦的徒弟,应该很优秀。” 叶臻沉默着。 林老太太又亲切地问:“你家中是做什么的?” 叶臻不动声色,说:“我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律师,他们都去世了。” 林老太太沉默了,橘皮般的唇紧抿着,又低头喝汤,不再看她。 她对叶臻失去了兴趣,其他人也自然不会再关注叶臻。 休息完毕,夜色已深,任静玟安排了房间,众人各自回房。 林世杰的别墅很大,足足三层,房间众多,叶臻被人领着上了二楼。 房间是提前布置好的,环境不错。林思竹赶过来,拉着她进屋,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讲。” 灯光亮起,窗户映出庭院内盛开的花影。叶臻坐在单人床上,说:“我很满意,谢谢。” 林思竹亲昵地笑了笑,“叶臻,晚安。” “晚安。”叶臻说。 林思竹离开后,叶臻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这座别墅虽然豪华舒适,但对她来说,毕竟是陌生的。她毫无睡意,脑海中回忆着林北钦说的话。 林家人有问题。 思及至此,叶臻觉得这座别墅变得可疑起来,头脑更加清醒。 就在这时,庭院里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她走到窗前,推开窗往外看。 已经是深夜了,院子里还有两个佣人在忙碌,那个擦车的年轻男人,将主人和客人的车全部清洗完毕,一一停好。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他似乎注意到叶臻的注视,抬头看了一眼。 叶臻赶紧关上窗,回到床上。 正闭眼养神,房门被人敲响了。开门后,林思竹走了进来。 她红着眼,脸上的笑有些隐忍,“叶臻,我今晚和你睡吧。” 叶臻立即请她进来,关上门,她探究地观察着林思竹的脸色,但林思竹始终一言不发,沉默地躺在床上。 “叶臻,”林思竹目光盈盈地看着她,“我明天早上,和你一起走吧。” 叶臻没有多想,说:“好。” 两人都躺下后,叶臻关了灯,黑暗中,林思竹的呼吸很压抑,也很轻,叶臻隐约觉得她应该在哭。 “林小姐?”叶臻不安地问,“你怎么了?” 林思竹平静地说:“没什么,就是睡不着。” 叶臻心头有太多的疑惑。满脑子都是最近发生的案情。 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是从林思竹受骚扰袭击开始的。林思竹身上藏着太多的谜团,让人费解。 半梦半醒间,门又被人敲响了,叶臻身旁的林思竹惊坐而起。 “叶小姐,思竹在里面吗?”是任静玟的声音。 “在,”叶臻回应。 任静玟说:“叶小姐,麻烦你开门。” 林思竹已经醒了,她拉住叶臻的手,说:“不要。” 叶臻迟疑,说:“林夫人,林小姐睡着了。” 门外静了片刻,然后任静玟说:“打扰了。” 叶臻本以为她会离开,却不想她用钥匙,直接将门打开了。叶臻有些惊愕,只好下了床。 任静玟歉然地看着她,说:“抱歉,叶小姐。我是来带思竹回房的。” 林思竹揪着床被,不肯起来,“我就和叶臻一起睡。” “叶小姐是客人,你被打扰她休息,”任静玟坐在床边,轻声哄着,说:“乖,跟我回房,不然奶奶要生气了。” 林思竹起身,“妈,我不回去!” “听话!”任静玟厉声说。 “思竹,不要任性了!”这时,门外传来林老太太的声音,“何医生在等你,你快点过去。” 林思竹脸色苍白,抓住叶臻的手,“我不去……我为什么要看医生?” “思竹。”任静玟隐忍着,静默地看着她,“不要让我难堪……” 林思竹忽然安静了,悲伤地与她对视,片刻后,妥协地下了床,任由林老太太把她带走。 任静玟背脊僵直,过了一会儿后,才缓缓起身,勉强地笑着对叶臻说:“抱歉,是思竹太任性了。” 叶臻摇头,“林夫人,冒昧的问一下,林小姐生了什么病?” 任静玟说:“没什么,她前几天,受了惊吓,我们担心她会有心理阴影,想请何医生给她做个心理测试。” 她似乎不愿意多谈,转身出了房,为叶臻关上门,说:“晚安。” 经历这短暂的波折,叶臻更是难以入眠了。 她给林北钦打了个电话,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手机那边很安静,林北钦听完后,轻声说:“我知道了。”静了静,又问:“你住哪间房?” 叶臻说了自己房间的位置。 林北钦轻声说:“早点休息,没有我的允许,不要擅自行动。” 叶臻心底了然。如今林世杰等人只当她是客人,但如果他们真的有秘密,只怕会警惕着叶臻。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 这一晚,叶臻睡得很不安稳,醒来时,天还没亮。 走廊上已经传来走动声,她洗漱完毕后,出了门。正巧与刚下楼的任静玟碰上。 “林小姐,早安。”任静玟说。 “早。”叶臻轻轻点头。 任静玟理了理披肩,问:“早餐想吃什么,我好去准备。” “都好,”叶臻说,“客随主便。” 任静玟没再多问,施施然下了楼。 片刻后,又有人推门而出。叶臻回头一看,见出门的是林世杰。 林世杰疲惫地搓了搓脸,转身去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叶臻看了眼他的背影,有些狐疑。 林世杰、任静玟和林老太太的房间在三楼,而客人都安排在二楼。为什么林世杰会从二楼的客房出来? 难道他昨晚没和任静玟睡在一起? 仔细回忆林、任夫妻二人地相处细节,叶臻隐约觉得有些别扭。 但到底哪里不对,她一时想不起来。 75.最后的考核 下了楼, 叶臻到庭院中坐着发呆。 半山别墅的清晨, 风景秀丽、视野广阔。白雾在起伏的树林间聚散,远处城市的轮廓正在苏醒,生机盎然。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林北钦下楼,她上楼去他房间敲门,依旧没人回应。 她连忙给他打了电话, “教授,你在哪儿?” 林北钦给她发了定位, 说:“我在山上。” 叶臻循着林北钦的方向,沿着蜿蜒的道路往上走。大约十几分钟后, 她在一处观景平台上见到了他。 这处别墅群, 寸土寸金, 开发维护得非常好,有不少的休闲去处。 叶臻走到林北钦身边, 问:“教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林北钦说:“散步走过来的。” 四周寂静无人,阳光的金芒穿过云雾,慢慢地晕开, 照在他挺拔的身影上。 叶臻找了个位置坐下, 与他一同观赏半山上的日出。 许久之后,他侧身看向她, 说:“叶臻, 有关林思竹的案子, 接下来要由你负责了。” 叶臻愣了愣,惊疑地问:“我负责?那你呢?” 林北钦面色如常,可眼睛中的神色却异常料峭。 他说:“我会协助你。” 叶臻愕然,一时有些无措,“为什么?”她心头惊疑不定,一定是案情有了进展,让林北钦做出这样的决定。 果然,林北钦沉声说:“杀害霍冀然的嫌疑人,是林家的人。” 于情于理,他不好再直接插手。 话音一落,叶臻定住。 …… 就在昨晚凌晨,林北钦接到李逸止的电话。 李逸止的声音有些困涩,他说:“北钦,DNA鉴定结果出来了。” 林北钦问:“怎样?” 李逸止沉缓地说:“数据库中,没有找到完全吻合的DNA,但是……”他微微一顿,“我分析了霍冀然匕首上残留组织的Y染色体,跟你的染色体数据,高度吻合。” 他说:“嫌疑人是林家人,而且是林家的男人。” 林北钦说:“我知道了。” …… 叶臻略微沉思,“林家的男人……你们林家,有多少个男人?” “Y染色体能和我有较高相似度的,也有十几个。”林北钦淡然地说。 叶臻捏紧手指:“那也不能每一个都是嫌疑人吧?你能做排除吗?” “可以,”林北钦立即为她讲解了林家几代人的关系和人物,说:“我已经让人去查这些人这几天的行踪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他沉着地说完,叶臻心头却起伏不定。 她早就料想林北钦的家世很不一般,却没想到他的家族这样庞大。她现在对他刮目相看,也非常不明白,为什么他有那么优越的家庭条件,却要来做危险又辛苦的刑侦。 她轻轻咬着手指,问:“那,你叔父的Y染色体……” “我们都是林家人,”林北钦微微蹙眉,“目前为止,李逸止只能确定嫌疑人出在林家,却不能很快判断嫌疑人和我的亲缘关系。所以,还需要进一步侦查。” 叶臻蹙眉思索,“可你的叔父有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除了他之外,你最怀疑谁?” 她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他不由得勾唇,“你现在是在审问我?” 叶臻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审问,也不是讯问,是商议。”她正色说,“教授,请你多多指教。” 林北钦失笑,忽而想起她刚入局时,做起事来稚嫩生疏的模样,一时有些恍然。 “指教就免了,”他眯了眯眼,突然沉声说:“你的试用期快到了,这个案子,作为你的最终考核。” 叶臻心下一凜,同时又发苦,“教授,我……我怕。” “怕什么?”林北钦打断她的话,“一切都有我。” 叶臻心头一暖,突然又听他说道:“如果考核不合格,我会让你调职。” 叶臻脸色一滞,“教授,好歹师徒一场……” 林北钦不紧不慢地起身,似笑非笑地,带着她往别墅走。 …… 零星的欧式别墅点缀在山林间,曲径两旁,是开得正盛的月季。 叶臻满心满腹的案子,连赏花的心情都没有。林北钦也是,沉默地走在她身侧,眉头轻蹙。 两人路过一丛密密匝匝的月季,林北钦突然停下脚步,朝月季丛里看了看。 这一簇月季很茂盛,长在缓坡上,细细的枝桠横斜溢出,花团锦簇。只是有一片被压倒了,压倒那一片,似乎躺着一个人。 叶臻心头一跳,和林北钦一同跳了坡去,竟发现倒在下面的人是林老太太。 见有人来,林老太太连忙艰困地撑起身来,她脸上有伤,身体行动不便,只颤巍巍地向林北钦伸手,“北钦……北钦,你来了就好,快扶我上去。” 林北钦立即将她扶到路上,捡起她的拐杖,递给她。 “二奶奶,”林北钦问,“你怎么摔到坡下去了?” 林老太太当即大怒,猛地一拐杖杵在地上,“我怎么下去的?你难道看不出,我是被人推下去的吗?” 叶臻与林北钦对视一眼。 林老太太怒不可遏,“混账东西,肯定是有人巴不得我死,所以想把我推下去摔死,还好我命大……否则……” 叶臻无声地观察周围的痕迹。月季坡旁的路,是石板堆砌的,粗略查看,并没有发现任何印记。 小路蜿蜒几米拐了个弯,拐角处路边的草被压倒一片,而林老太太身上有青草的污痕。 她应该是才那里摔下去的。 林北钦立即打电话让林世杰来接,又问:“二奶奶,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林老太太说:“我和刘嫂一起来的,她半途回去帮我拿衣服,我就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我本来站在路边看花,谁知道竟有人把我推下去。北钦,你一定要找出这个想害我的人!” 林北钦安抚了几句,看向叶臻。 叶臻摇头,示意并没有有价值的发现。 林世杰来得很快,还推了轮椅,恭恭敬敬地把林老太太扶上去坐着,推着她往别墅走。 庭院里,任静玟已经安排好了早餐,正等着林老太太回来,好招呼客人吃饭。 刚进院子,老太太瞬间来了力气,扬起拐杖,狠狠朝任静玟挥过去。 林北钦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但这一举动,实在让人惊愕不已。任静玟浑身一颤,生生压住眼底的怨怼,克制地问:“妈,您怎么了?” 林老太太扬着拐杖,低声骂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任静玟轻笑,“我清楚的事情太多了,就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一件。” 她语调温温和和,但瞬间惹怒了林老太太,她正想挥拐杖,可惜拐杖已被林北钦夺走。 林北钦脸色微沉,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林世杰。 林世杰如梦初醒,立即拦在林老太太身前,好言好语地说:“妈,静玟做错了什么?我待会儿说她。现在有客人在,您消消气……” “你自己问她!”林老太太指着任静玟,“她是不是想害死我?” 任静玟无声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布置餐桌。 林老太太立即觉得自己孤立无援,看向林北钦,“北钦,你是警察,你难道不帮我查清楚?” 林北钦闭了闭眼,有些不耐,轻声问:“您有证据吗?” 林老太太一梗,瞪着任静玟。 任静玟放下手里的活,说:“我一直在准备早餐,从来没有离开过。” “是,我作证,”林世杰怜惜地拉住她的手,说:“我一直和她在一起。” 任静玟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说:“还有话要问吗?我要忙了。” 她转身就走,留给众人一个僵直的背影。 林老太太怒气难消,戳着她的脊梁,“你看看,你看看她什么样子?还把我放在眼里吗?” 林世杰左右为难,站在原地,想要去追,却被林老太太拉着。 “奶奶,”林思竹这时候突然插话,“你是不是自己不小心跌倒了?” “思竹!”林世杰瞬间沉了脸,却不忍心叱责她,只是说:“你回房去。” 林老太太脸色一黑,直勾勾地盯着林思竹,“你是不是又糊涂了?我早就说过,她精神不正常,别这么急着把她接回来。” “妈……”林世杰扶额,“别说了。” 林思竹身形一晃,“爸,我不吃早饭了。”她失望至极地看了林世杰一眼,快速离开了庭院。 …… 最终,早餐由林世杰安排好。 这一顿饭,吃得毫无滋味,拘束又尴尬。 林桑梓起得晚,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看了眼林北钦,问:“发生什么了?” 林北钦神色如常地喝粥,说:“姐,劝你吃了饭之后,赶紧离开。” “为什么?”林桑梓不解,“我还想多留几天。” 林北钦沉默不语。 林桑梓微微蹙眉,说:“那好,我等会儿收拾东西,去你家住几天。” 林北钦动作一顿,说:“不方便。” “为什么不方便?”林桑梓狐疑,忽而看了眼坐在他身旁的叶臻,眉头轻蹙。 林北钦不置一词,林桑梓也没再追问。 吃过早饭后,林桑梓果然收拾东西,准备和何江原一同离开。 临走前,她对林北钦说:“你送送我。” 林北钦放下咖啡,同她一道出庭院。 76.她是叶珝的妹妹 林桑梓把何江原支开, 何江原微笑着, 说:“我去取车。” 见他离开后,林桑梓才看向林北钦,问:“她是叶臻?”她朝庭院看了看,叶臻正坐在林北钦旁边的位置上,拿着纸笔写写画画。 林北钦默然,目光微凝。 “她是叶珝的妹妹?”林桑梓问。 “你想说什么?”林北钦声音一沉, 气息阴沉压迫。 林桑梓脸色不虞,轻声说:“你明知道她是叶珝的妹妹, 还让她做你的徒弟?你不怕她知道真相?” “这不是你能过问的。”林北钦面不改色,但眼底有了警告的意味, “表姐, 你自己好自为之。” 林桑梓一梗, 欲言又止。 她咬牙,说道:“我担心她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你……”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林北钦打断她的话,说:“你的车来了。” 何江原将车开了过来,林桑梓不好再说什么,径自上车离开。 …… 林北钦回到庭院, 见叶臻依旧专注地写写画画, 白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 她在分析案情, 林北钦没有打断她, 安静地在她身旁坐下。 “不知道方圆那边的调查怎样了。”叶臻放下笔, 将纸张叠好,放进包包里。 林北钦喝了一口咖啡,说:“毕竟过去两年多了,一两天查不出太多线索,别急。” 别墅客厅内传来说笑声,隐约夹着林老太太的笑语。 叶臻不由得蹙眉,轻声说:“林世杰这家人的关系有些奇怪。婆媳关系、夫妻关系、祖孙关系……都不是很和谐。” 她微微沉吟,“隐藏在这些关系后的矛盾,是不是林思竹案情的根源?” 林北钦若有所思。 叶臻轻声喟叹,“能够在这样矛盾的关系中生活这么多年,真是难以想象。” “这与霍冀然的死有关系吗?”林北钦问。 叶臻一时怔住,她轻咬着手指,没整理出所以然来。 最初,她与林北钦都将林世杰列为了怀疑对象,可如今的证据,却将矛头指向了林家的其他人。 难道霍冀然的死,真的与林世杰一家人无关? 难道林思竹与霍冀然之间的恩怨,还牵连着林氏家族的其他人? 亦或者,霍冀然的死,根本与林思竹无关。而是他们的侦查方向出了错? 叶臻心头有些凌乱,所幸起身伸个懒腰,抛开杂绪。 就在此时,有人匆匆忙忙地出了别墅,见到叶臻,连忙赶过来问:“请问你看见我家孩子了吗?” 林世杰也跟了出来,让佣人到四处去寻找。 林北钦问:“怎么了?” 林世杰说:“一个亲戚的孩子走丢了。” “什么时候走丢的?”林北钦问。 “一群小孩子玩闹,偷偷跑出去,前几个都回来了,还有一个男孩没回来。” 男孩儿的母亲说:“他出去了有两个多小时了……吃过早饭就没见到他……” 她原本以为孩子一直在和伙伴玩,直到刚才准备离开了,才发现孩子不见了。 林北钦说:“这里很安全,他应该走不远。让人在附近找找。” 林思竹安抚那位母亲,说:“我请人给物业安保打了电话,他们会帮忙找的。” 这片山林土地价格有多高,安保物业就有多敬业。半个多小时后,走失的男孩就被找回来了。 保安队队长匆忙将人送回来,没有逗留,连谢礼都没要,匆忙地离开了。 已临近中午,林世杰和任静玟留叶臻和林北钦吃午饭。 生日宴过后,别墅恢复了清静。叶臻回房间收拾东西,准备吃过午饭后就离开。 她上楼时,正好遇见抱着换洗床单的任静玟,几床被褥堆得高高的,几乎看不见她的上身。 楼道狭窄,叶臻准备侧身避让,反复让了几次,都不好让开。 叶臻说:“我帮你拿吧。” 任静玟客气地避开,说:“不用了,我抱下去给刘嫂就好。” 叶臻也没强求,连忙转身下去,给她让路。谁知抱着被子的任静玟没看清台阶,一脚踩空,直接跌在了楼梯上。 “你没事吧?”叶臻立即去扶。 她抓住任静玟的胳膊,任静玟却触电似的想躲开。拉扯之下,她的衣袖竟被叶臻扯上去。 骤然间,叶臻看清了她的手臂,顿时僵住。 那手臂上,竟布满了纵横交错新旧不一的伤痕。最深的伤疤在手腕上,粗浅纵横的几道刀疤,触目惊心。而最新的,还裹着纱布,渗着血。 从那些伤痕的走向、位置来看,很像是任静玟自己下手割的。 如果这种推测是对的,那么任静玟竟然有自残的行为! 她此时僵直地站在角落里,眼神空洞无神,如同行尸走肉。 “林太太……”叶臻试探着上前一步,问:“你没事吧?” 任静玟浑身微微一颤,如梦初醒般,说:“没事,吓着你了吧?” “你的手臂……”叶臻欲言又止。 任静玟将手臂缩起来,扯起唇角笑了笑,说:“没什么……”她的表情非常木讷,也夹着痛苦,“我……不小心伤到的。”她抬眼,直勾勾地望着叶臻,说:“叶小姐,吓到你了。” 叶臻勉强地笑了笑,“没有,你以后要小心些,不要再伤到自己。” 自残行为,是一种不良又残忍的发泄方式,有这样行为的人,一定是心中有痛苦、焦虑、紧张长期得不到化解,甚至对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都感到绝望。 而任静玟心底,到底隐着什么样的长久无法纾解的痛? 她如今唯一的希望,是否是女儿林思竹? 任静玟犹如入定,表情僵滞着,半晌后才说:“谢谢。” 她俯身,慢慢地捡起床单,一一叠好,抱着下了楼。 叶臻步履沉重地往房间走,忽而心念一动,直接上了三楼。三楼的主卧如她所料,并没有上锁。 她推门进去,首先在垃圾桶中找到了被纸巾包裹的刀片,刀片上残留着血迹,还有可见的指纹。她立即用物证袋装好。 她再查看一圈,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仓促地离开。 吃过午饭后,林北钦带着叶臻离开。 林思竹也想和叶臻一同上车,却被林世杰拉住了。 她只能目送叶臻离开,轻声说:“叶臻,你要常来看我呀。” 叶臻说:“好。” 车子驶出别墅,开出不到十分钟,发现前方的道路被封锁了,路边靠着警车,看车牌,是市警局的。 林北钦停下车,立即有警察上来说:“前方道路暂时封锁,请走另外的路吧。” 叶臻下车观察,发现有几辆警车停在路边,无数的警察快速进入树林,拉起警戒线。周围的山林和道路都被暂时封锁,车辆和行人都不能进入。 “怎么回事?”林北钦蹙眉,向警察出示证件。 警察看过之后,脸色一凜,立即敬礼,“林队?”他顿时仰慕又激动,连忙说:“山林的一个废弃垃圾房旁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林北钦和叶臻同时一凜,决定前往一看。 负责封锁现场的警察立即带他们前往弃尸地点。 这片别墅群开发之前,就是一片广袤的树林,人迹罕至。就算修建了别墅,也有大片的土地荒置着,成为原始的景色。 何况,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别墅的数量都数的过来。 沿着曲折崎岖落叶满地的路走了好几分钟,才到达陈尸地点。 落叶和青苔满地的地上,陈放着一具男性尸体,全身赤裸,尸体脸上盖着一张深蓝色的墩布。尸体不远处,是一间废弃的垃圾房,房间狭小低矮,只有一个小孔,小孔恰好能容一人进出。 林北钦问:“谁发现的尸体?” 现场勘查的人,都是警局的警察,组长认识林北钦,立即上前说:“是保安,还有一个叫做常旭的男人。” 他指了指在一旁接受询问的保安和常旭,接着说:“根据保安交代,他原本是和同事以及常旭来找一个走失的孩子的,谁知找孩子途中就发现了尸体。” 林北钦问:“尸体脸上的墩布哪儿来的?” 勘查组组长说:“是常旭,他是林家的司机,手上带着擦车用的墩布。见到尸体时,发现尸体面目全非,他就顺手用墩布盖了一下,免得吓到孩子。” 林北钦穿上叶臻递来的防护服,戴上脚套手套,接近尸体。 他掀开尸体脸上的墩布,一张血肉模糊五官不全的脸出现在眼前。 叶臻呼吸一滞,说:“尸体的脸被砍烂了,好像还用火烤过……” “这是或许是凶手想要掩盖尸体的身份,”林北钦说,“凶手脱了死者的衣服,没有用任何物品包裹尸体,是为了不留下任何线索和痕迹。” 叶臻也快速检查尸体,说:“难道凶手对他没有任何愧疚怜悯吗?不仅毁了他的脸,还让他一丝不挂地躺在野外。” “或许是。”林北钦伸手,轻轻抬起尸体的下巴,说:“脖子上有勒痕。” 初步检查完尸体,他找来保安,问:“这附近有摄像头吗?” 保安摇头,“这片区域太大了,监控覆盖不全。但是出入口是有监控的。” 林北钦若有所思,接着对叶臻说:“打电话,通知实验室的人来。” “好,”叶臻立即照做。 林北钦又对现场勘查的人说:“把这附近三十米范围的落叶和表层泥土清出来,装回实验室。” 这样繁重的工作早已屡见不鲜,现场勘查的人立即执行。 77.他的爱徒 大量的警察涌入别墅区, 引来了不少人注意, 林北钦等人忙到下午才带着尸体离开。 李逸止的实验室里,又多了一具尸体。 停尸柜里的霍冀然还未安息,又多了一具没有瞑目的尸体来陪他。 检查完尸体后,李逸止汇报了尸检情况:“男性,身高1.76,体重82千克, 年龄大约55到60岁。死亡时间,初步断定为四天前的凌晨三点到四点, 死亡原因是机械性窒息。从脖子上的勒痕来看,不是自缢, 更像是被勒死的, 他的舌骨和颈骨都没有断裂, 身上也没有挣扎搏斗的痕迹,手指指甲里也没有发现组织残留。” 林北钦听完, 看向叶臻。 叶臻蹙眉,说:“死亡时间有点巧。” “怎么?”李逸止不解。 叶臻略微思索一瞬,说:“和霍冀然是在同一天死亡的。” 林北钦不置可否。但叶臻很清楚,就目前的情况看, 这个人的死, 与霍冀然半点关系都没有。她轻轻咬着手指,说:“我有几点看法, 第一, 凶手和死者是认识的, 否则不必费尽心机毁掉死者的脸,脱光他的衣服。第二,死者对凶手没有防备,甚至在被勒住时,没有反抗能力。他或许已经意识不清了。第三,凶手……可能是别墅区里的人。” “为什么?”林北钦兴致不错,追问道。 叶臻说:“别墅区在半山上,别墅少,但占地广。离别墅方圆两公里的山上,都没有其他住户。而别墅区是用围墙或铁栏杆围住的,想要带着尸体翻越进去比较困难。更何况,别墅围墙边界是有监控的,有的地方还栓了狗。而唯一能进出别墅区的,只有上山的大门,大门处有高清摄像头,一查就能查出和任何时进出过。别墅外的人,不可能冒险将尸体抛到里面。除非……除非是住在别墅区里的人,杀了人之后,不好立刻带出去,只好暂时将尸体藏在那片人迹罕至的地方。” 林北钦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闻言思索道:“既然怕人发现,为什么不干脆藏在家里?只要掩护得好,藏在家里岂不是更安全?” “这个……”叶臻迎上他敏锐的眼睛,一时语塞,“我……我也不知道。” 倒是耿直,林北钦失笑,轻声说:“我基本同意你的看法。” 叶臻松了一口气。 无论她如何进步,如何独当一面,在面对林北钦时,依旧像一个乖巧的学生。 他沉默着,目光沉定,许久后,才缓缓说: “第一、凶手有反侦察能力,或许与警察接触过。他懂得毁掉死者的脸,清楚所有的痕迹和线索,说明他做事缜密、计划周详,这能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他的心理和性格特点。 第二、他对别墅区的情况非常熟悉,要么就是居住在别墅区,要么是在别墅区工作。从他的身体情况来看,他应该是从事体力劳动的人,他四肢粗壮,小腿有力,手和脚上有不少薄茧,手心和脚心还染着霉菌,指甲并不整洁,这说明他很可能不是居住在别墅里的人。所以,接下来,应该去排查一下那些别墅,看看是否有在那里工作的佣人、保洁、保安等人失联。 第三,死者体重不轻,要带着这么一具沉重的尸体,躲开监控、躲开安保的检查,可见凶手的体格和力量和不小。也有可能,凶手有帮凶,两人一起杀人抛尸。” 他简单地说完,稍微静了静,看向李逸止,“当务之急,是要确认死者身份。” 李逸止说:“我尽快。” 当即,林北钦就下达了命令,让路征去别墅区调查监控,让方圆等人去排查别墅区的人。 叶臻忽而觉得路征调查监控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他堂堂一个电脑高手,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监控,实在太屈才了。 警局和实验室的人,陀螺般忙碌起来,忙得昏天暗地,脚不沾地。 这样的情况,让叶臻想起在蓉县的时候,那时也是几起命案同时侦查,可实验室的人硬是顶住了强压,快速地破了案。 傍晚,路征便将监控带回了警局。 明明几日不见,叶臻却觉得如隔几秋了。 趁着休息时间,路征询问了叶臻这几天的情况。 “一直在查霍冀然的案子,你呢?”叶臻说。 路征说:“我也是,林思竹小区的监控我都查过了,我发现了几处疑点。” “什么?”叶臻双眼一亮,“什么疑点?” 路征眉头轻蹙,“目前还不能确定,等侦查有了进一步的结果之后,我再告诉你。” “好,”叶臻有些激动。 “另外,”路征说,“我查了霍冀然这段时间拍的照片,也发现了可疑之处。” “什么可疑之处?”叶臻问。 路征调开几张照片,照片做过处理,其中有好几张,都圈出了画面远处的一个模糊的身影。 “这是同一个人?”叶臻问。 “是,”路征说,“我已经比对过了。这个人多次出现在霍冀然的照片里,我怀疑他也是在跟踪林思竹。” 叶臻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有他的正面清晰照吗?” “没有,”路征摇头,“我对这上千张照片都进行了处理比对,很可惜,无法识别他的面孔。” 叶臻有些惋惜,与此同时,脑海中思绪飞速运转。 她突然咬住手指,双眼一亮,忍不住欣喜地跳起来,难掩兴奋:“师兄,我突然明白了!多亏了你的线索!” 路征浑身僵了僵,有些不舍地看着她,“你明白什么了?” 她笑弯了眼,明眸里似闪着星光。不等他说完,她已经脚步轻快地跑开,她要把这个发现告诉林北钦! 路征看着她飞奔离开的背影,苦涩地笑了笑,沉默地坐在电脑前。 “可惜……”郑小吏从门外进来,轻声喟叹,拍了拍路征的肩膀,“路师兄,路大神,小师妹已经走了。” 路征敲打键盘的手停下,沉默不语。 郑小吏非常苦恼,“我支持你,也支持林队,怎么办?好纠结!” 路征盯着电脑,幽蓝的光映得他的脸色晦暗不明。 他轻声问:“林队也喜欢叶臻吗?” “那是,”郑小吏非常肯定,“叶臻可是他的爱徒啊!” 路征起身出门,郑小吏担忧地问:“你要去哪儿?” 路征说:“出去透透气。” 今晚的月亮依旧很圆,孤零零挂在天上,月光黯淡,远不及城市辉煌绚丽的色彩。 路征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开了瓶啤酒,对着地上的灰扑扑的人影举杯,黯然一笑。 …… 叶臻走到林北钦办公室门口时,办公室的门轻掩着,里面传来交谈声。 警局局长今年五十多岁了,身强体健,头发花白。他坐在林北钦对面,看完近期的案情报告。 “的确有些麻烦,你想怎么办?”局长蹙眉,“转交给其他队吗?” 林北钦摇头,“我还能搞定。” “可能需要避嫌,”局长的脸色有些沉重,“你把握好分寸,不要落人口实。” 林北钦面色如常,“我知道。” 局长不再多言,起身准备离开,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叶臻。 他又坐下,压低声音问:“门外的是叶臻?” 林北钦顺势往门口看了眼,磨砂玻璃上映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很淡很柔,也很耐看。 他说:“是。” 局长说:“听说你和她相处得不错,怎么样,好带吗?” 林北钦含笑,说:“不算太聪明,但也不笨。” 局长知道,这对林北钦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评价了。他轻一声,说:“她找你应该有事,叫她进来吧。” 叶臻应声,推门而进。她先看向林北钦,他噙着几分笑意,柔和夺目。 随后她看向局长,“局长好。” 她态度不卑不亢,背脊挺得笔直,虽然看似娇小,但识人无数的局长,一眼就能看透叶臻骨子里的韧劲。局长微微颔首,问了几个关于案情的问题,叶臻一一回答,逻辑清晰,从容不迫。 他还记得叶臻刚来警局时,他偶尔听林北钦提起她。林北钦当时对她的评价是:“稚嫩、迟钝、无知、单纯。” 如今看来,她似乎已不是林北钦口中那个初出茅庐的女警了。 局长心头很欣慰,但也不禁喟叹。 他复杂地看着叶臻,忽然说:“你的实习期就要结束了。” 叶臻说:“是。” 局长说:“你想去哪个部门哪个队?” 叶臻一惊,恍然不安地看向林北钦,“局长,我不能跟着教授了吗?” 局长轻笑,“实习导师只带三个月,这是警局的规定。届时你考核合格,能独当一面,还要师父带?” 叶臻有些无措,手指紧扣着,她非常不想离开林北钦。 “现在说这些还早,”林北钦适时打破沉静,“在我看来,她离合格还差得远。” 局长不解,转头看向他,沉默思索许久后,轻声一叹:“好吧,叶臻是你的徒弟,由你来安排最合适。” 他起身,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叶臻目送他离开,僵直的背脊缓缓放松,心头长舒一口气。 78.溯源求真 时间如细水长流, 日复一日地忙碌下来, 竟会让人忽略时间的流逝。 叶臻进入警局后,接手了两大命案,奔波忙碌下来,竟忘记了时间已过去这么久了。 她坐在林北钦对面,嘟囔着问:“教授,三月实习期满之后, 你打算把我放到哪里去?实验室,还是警队? 窗外月光如华, 室内灯光明亮皎白。她与他只有一桌的距离,目光浅灼如水。她原本肤色偏浅, 在灯光的映照下, 犹如透明, 衬得那双眸子漆黑明亮,目光入定, 让人难以忽视。那双薄薄的唇,似轻轻抿着,有些隐忍,有些不悦。 她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表露这样微妙的情绪。 林北钦面色淡然, 说:“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总之, 看你表现。” 叶臻并没有因此放松。 “找我有事?”林北钦问。 叶臻回神,快速理了理思绪, 说:“路师兄那边有新发现。”她简单地将路征的发现讲了一遍, 说:“我怀疑, 除了霍冀然之外,还有另外一人在跟踪林思竹,这个人,或许就是给林思竹寄婴儿尸体的人。” “照片整理出来了吗?”林北钦问。 叶臻有些遗憾地摇头,“并没有清晰的正面照。” 林北钦说:“把照片给实验室的老施,他是专业的犯罪素描师。” 无数条线索在叶臻脑中快速整理,她轻声问:“教授,这个未知的跟踪者,会不会与霍冀然的死有关?” 她看进林北钦的眼底,无声的眼神交流中,心照不宣。 案情的线头,依旧是林思竹。 叶臻习惯性地咬着手指,说:“霍冀然跟踪、骚扰林思竹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未知的人在跟踪骚扰她,这个人或许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与霍冀然相遇,他们由此得知彼此的存在,甚至因此熟悉彼此的行踪。那么,这个未知的跟踪者,其实也有条件杀害霍冀然的。” 林北钦若有所思,“霍冀然跟踪骚扰林思竹的目的是为了报复,而另一人的目的是什么?他杀害霍冀然的动机又是什么?” 叶臻一怔,问:“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查?” 林北钦说:“既然案情的源头是林思竹,那就查林思竹。除非跟踪她的人是变态,否则他和林思竹就一定会有某种关系。详查曾经也林思竹有过来往的人。” 叶臻点头。 林北钦说:“林思竹过得非常警惕,说明她深受被跟踪的困扰。我推测,其实她可能收到过多次骚扰纸条或图画,不过纸条和图画,要么被她销毁了,要么就被她藏起来了。她或许知道一些关于跟踪者的信息,只是她不愿意透露。” “她为什么不愿意透露跟踪者的信息?”叶臻困惑不解,“难道她被威胁恐吓了?” 真相不得而知,林北钦说:“等方圆那边查人之后,再寻找线索。” 月渐高升,林北钦起身,说:“下班吧。” 叶臻这才离开警局。 …… 次日,方圆联系到几个林思竹在大学时所在艺术社团的人。 当时社团的二十几个人,如今留在宜城的,只有三个。 首先会见的,是艺术社团的副会长柯云。 她很少和警察接触,见到叶臻和方圆都是与她同龄的人,稍微放松了些。 叶臻问:“你和林思竹熟吗?” 柯云说:“不算太熟吧,我和她都是副会长,在工作上有些交集往来。” “社团里,谁和她的关系比较好?” 柯云略微蹙眉,说:“应该是王玥安,她们是同学,还是室友,形影不离的。” 叶臻:“霍冀然呢?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柯云点头:“记得,听说他追求王玥安,追了三年。也是为了王玥安,才加入社团的。” “除了霍冀然和王玥安之外,你还见过林思竹和谁比较亲密吗?”叶臻问。 柯云回忆半晌,说:“听说林思竹有个家教老师。她大三那年,对社团的事情不怎么上心,一有空就走了。据说是和那位老师恋爱了,哪儿有时间管社团的事。” “家教老师?”叶臻脸色一僵,“恋爱,你确定吗?” 柯云有些惶恐,“我也是听王玥安说的。” “后来林思竹休学,你清楚原因吗?”方圆问。 柯云摇头,“不清楚,我和其他同学都觉得很突然,学校对这件事也讳莫如深,从来不提。” 接下来会见的,是社团的组长,谢淇奥。 谢淇奥说:“林思竹人缘挺好的,在校时有很多男生想追她。我们社团有几个男生,都向她表白过,还买过玫瑰,送过情书。但她很高冷,几乎拒绝了所有人。” “你知道有哪些人追过她?” “有吴子昂,唐瑞,这两个人和我关系近一些。”谢淇奥说,“他们电脑里有多少张林思竹的照片我都清楚,唐瑞甚至还写了……”他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说:“还写过以林思竹为主角的小黄文,在我们社团里秘密流传过。” 叶臻侧目,心底有些鄙夷。 “除此之外,你没有印象比较深的人了吗?”她问。 谢淇奥又回忆了一会儿,说:“我想不起来了。” 方圆翻阅卷宗,突然问:“洛晨涛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洛晨涛?”谢淇奥想了好一会儿,“我对他没什么特别深的印象,他这个人很闷,独来独往的,性格很内向,你跟他说句话,他都会害羞,不敢和人对视。” 最后一个冉婧,是当时社团的新成员,跟随林思竹学习过一段时间。 “我进入社团的时候,林学姐都大三了,她平时很忙,和我来往的时间不多。”冉婧轻声说,“不过,我听说,她喜欢过一个老师,甚至为了那个老师退学了。” 叶臻又是一惊,“什么老师,是家教老师吗?” “好像是,”冉婧点点头,“她还给我看过照片,挺帅的。” 她有些感叹,说:“林学姐在社团的时候,我们社团办得挺好的,自从她离开后,这两年社团已经大不如前了。前几天我们还准备收拾社团以前的东西和照片,想处理掉或者交给学校,把社团给停了。” “社团还留着以前的资料和照片吗?”叶臻惊异。 “是啊,都留着。”冉婧说。 叶臻和方圆对视一眼,说:“可以把资料和照片给警方吗?” 冉婧没有犹豫,直接答应,“好吧,等我整理好之后,我就把东西寄过来。” “不用,”方圆怎么会耐心等,她直接起身,说:“我这就跟你去学校拿。” …… 当天下午,社团所有的资料和照片,统统拿回了警局。 有关于林思竹的部分,被带到实验室进行筛选鉴识。林思竹在社团的那两年,举办过不少活动,大部分留有文档和照片,照片中,那时的林思竹,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脸上有点婴儿肥,嘴角挂着纯真甜美的笑容,与如今气质阴郁情绪多变的林思竹判若两人。 除了照片外,还有一些短视频,每一段视频,都是记录的社团内外的活动。 每一场活动,都有林思竹参加,或唱歌或跳舞,或弹琴或朗诵,总会赢得无数的掌声和喝彩,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现场男生们对她的追捧和喜爱。 叶臻轻叹:“大学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冷不丁的,林北钦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你呢?大学时怎么过的?” 叶臻吓了一跳,起身回头,“教授,你什么时候来的?” 林北钦在她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了,她一直认真地看视频和照片,专注得到了忘我的境界。 本以为她会对案情做出看法,谁知道竟是感叹大学生活,果然还是个未脱稚气的姑娘。 他在她身边坐下,开了一瓶矿泉水,说:“你大学时,是怎么过的?” 叶臻自然地说:“大学不都差不多吗,大一混时间,大二开始觉悟,觉得不能再混下去,于是开始奋发向上努力学习,大三的时候开始思考到底要做什么,大四了有了迷惘,但是我很早就决定,要来警局了,所以一整年,我都在准备考试。” 听起来没什么不妥,林北钦默了一瞬,说:“遇到过什么困难吗?” 叶臻细眉轻轻一蹙,轻轻摇头:“没有,最大的困难就是挂科。” 林北钦轻笑:“挂过吗?” 叶臻想起那场挂科风波,似乎心有余悸,说:“大一的时候差点挂了,但好歹险过了。” 林北钦轻哂:“听说你拿了国家奖学金,还有人资助,怎么还会挂科?” 叶臻小声说:“我大二的时候就很努力了。” 林北钦不再发问。 叶臻大学的时光,他虽然没有参与,却比任何人都了解。只是他还不够满足,希望能知道更多。 只是叶臻显然不想多谈,他也不会再问。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今后他会尽己所能,让她慢慢成长。 这不仅是他所愿,也是叶珝的心愿。 79.远离她 得知真相, 犹如抽丝剥茧, 下一刻所发生的,或许会出乎人的意料。 叶臻将侦查的结果告诉林北钦,谨慎地问:“教授,李法医曾经是林思竹的家庭教师,对吗?” 林北钦眉心微蹙,“是。” 叶臻说:“我和方圆询问过社团的人, 他们称林思竹在校时,曾和一位老师恋爱过, 而且是家教老师。” “我知道了,”林北钦说。 林北钦初入警局, 李逸止也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法医。这么几年下来, 两人合作过的案子不计其数, 是工作上的搭档,也是知己挚友。 两年前, 李逸止受邀到医学院讲学,顺道照顾了林北钦的妹妹林思竹,两人因此相熟,林思竹甚至聘请李逸止为家教。 他们两人的过往, 林北钦从不问过, 也从没想过,会与如今的案子有所关联。 当晚, 他敲开了李逸止的家门。 李逸止有些惊讶, 进门后拿出两瓶酒, 问:“喝哪种?” 林北钦从容不迫地坐在沙发上,问:“哪种度数高?” 李逸止挑眉,“难得,你这种禁欲的人也会喝酒了。” 林北钦半真半假地说:“喝了酒,我才好揍你!” 李逸止倒酒的动作微微一僵,干涩地笑了笑,倒满酒递给他。 “你真的是来揍我我?”他在林北钦对面坐下,似笑非笑地问:“你舍得?” 李逸止的住所装修简约,灯光明暗交错,雅致而有格调,在林北钦身上勾下阴影。 他将酒杯重重放下,沉声开口:“你和林思竹是什么关系?” 李逸止微微一僵,忽而失笑:“被你发现了。”他无力地喝了一口酒,“你吃醋了?” “李逸止!”林北钦愠怒,吐字如铁。 气氛陡然凝沉,李逸止沉重一叹,脸上漫然的笑容陡然一收,正色说:“我喜欢……过她。” 他似压抑着、克制着某种情绪,轻声说:“她也喜欢我……” 林北钦阴沉沉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可惜……”李逸止耸耸肩,“我们没有在一起过。” “什么意思?”林北钦不解。 李逸止端起酒,一饮而尽,说:“是我不好……我犹豫了。”他垂下眼,眼底隐约有水光闪过,“说到底,我当时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法医,还是她的老师……” 林北钦轻声问:“你有多喜欢她?喜欢到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李逸止没有犹豫,说:“我现在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林北钦毫不留情地揭穿,说:“你想补偿她,弥补当年犹豫的愧疚?” 李逸止缓缓蜷下身,用手抚着额头,说:“我当初不该……不该让她对我有那样的幻想。也不该,让她一个人去承受那些痛苦。如果可以,我希望尽我所能弥补她。” 林北钦睨着他,目光如锥,问:“你对她的案情了解多少?” 李逸止突然浑身一震,诧异地看着他,半晌后才说:“我通过各方打听,知道了一些内情。” “所以你也知道霍冀然近期会出狱?”林北钦探究地问。 李逸止脸色一僵,“林北钦,你怀疑我?” 他自嘲地勾唇,“你怀疑我为了林思竹杀人?”他豁然起身,手指着林北钦,“你……” 他嗫嚅着,许久没说出话来,最终只是摇头,说:“你怀疑我也很正常。” 说完,他颓然倒在沙发上,说:“你要不要换个法医,把我鉴定过的一切全部推翻重新检查过?” 林北钦定定地看着他,说:“我会的。” 李逸止又是一震,半晌哑口无言。 “你和林思竹的关系,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林北钦平静地说,“与其等着上面的人来查你怀疑你,不如现在就撇清关系,这对你,对思竹,对警局实验室的人,都利大于弊。” 李逸止点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做。” 林北钦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说:“另外,你离她远点儿。” 李逸止苦笑,“好,我会离她远远的。”他坐直身,“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案子,我已经不太好插手。与她保持距离,才是明智的做法。” 林北钦理了理衣裳,说:“你明白就好。” 李逸止举了举酒杯,与他轻轻一碰,“但现在我还是负责这起案子的法医,有新的验尸报告,你听吗?” “说,”林北钦把酒换成了矿泉水。 李逸止打开电脑,将一份报告给林北钦看,说:“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那具婴尸的手臂,DNA与霍冀然的完全吻合!” 林北钦翻开婴尸的照片,仔细查看婴尸的手臂,说:“这截手臂,是用霍冀然的手指骨做的?” 李逸止一扫刚才的沮丧颓沉,说:“对啊,就是霍冀然被砍掉的那截手指。现场不是找不到他的指头吗?原来是被人剁下来做成婴尸了。” 林北钦略微沉吟。 案子到这里,似乎有了重大进展。可许多谜团,依旧如沉在大海之下的冰山,不见天日。 “还有,”李逸止翻出另一份报告,说:“我鉴定比对了霍冀然匕首伤和指甲中的残留的人体组织DNA,结果你绝对想不到!” 林北钦面色如常,处变不惊。 李逸止将翻到报告的最后一页,说:“DNA与别墅区发现的无名男尸,完全吻合!” 林北钦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沉默片刻后,说:“将报告发到实验室的系统消息里。” 李逸止立即照做,几分钟后,实验室的系统消息炸开了锅。 叶臻率先打电话进来,林北钦走到落地窗前,接听电话。 “教授,”叶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也有些急促,“别墅区发现的无名男尸,就是杀害霍冀然的人?有没有可能也是给林思竹寄镀金婴尸的人?” 她既震惊,又雀跃,珠子般跳动的声音驱散林北钦心头的沉闷。 林北钦不禁轻笑,说:“这只是根据现有物证的推测,不是真相。” 叶臻微微一顿,说:“也对,就算在现场发现了某人的DNA,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人就是凶手……”她有些困惑,“可是,既然霍冀然的匕首上和指甲里,都有无名男尸的DNA,至少能证明,他们两人发生过争执和搏斗。” 转念一想,她又陷入茫然,“可是最后是谁杀了无名男尸?” 她微微屏住呼吸,说:“既然无名男尸的DNA与霍冀然被害现场发现的DNA一致,那就说明,无名男尸是林家的人!” 她惊讶不已,“教授……你们家……” “我会亲自安排人去查林家的人,”林北钦打断她的话。 叶臻有些纠结。 林北钦的家人,不仅卷入了这一桩桩的命案,而且还有人死于非命。 她很在意,林北钦到底会如何处理? 试问自己,她无法办到完全的从容公允,甚至不能和他一样如此冷静。 难道林北钦真如传闻中那样,冷面无情? 手机那边很安静,或许她也站在窗前,如以往一样,看着楼下那株花树。 林北钦的心沉定如初,他轻声说了句:“早点睡。”便挂了电话。 李逸止已经喝完一杯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林北钦目不斜视,直接出门,说:“我走了。” “不送,”李逸止说。 …… 林北钦走出楼道,丝丝凉意的雨水飘落下来。 他加快脚步往停车的方向走,黑暗中,突然有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伸手要去推还未关闭的楼道密码门。他脚步一停,转身将那人抓住,一把拉回来。 那人身上沾着雨水,浑身冰凉。 密码门“哒”一声关上,怀里的人停止挣扎,愤怒地一把将林北钦推开。 林北钦岿然不动,抓住她的手:“林思竹!” 雨水打在人身上,淋得林思竹脸色苍白。她放弃挣扎,抬头看着林北钦,无声地流泪。 “他不肯见我……”她喃喃自语,“他不肯见我……” 林北钦拉着她离开,上车后,从抽屉里拿了干净的毛巾给她。她一动不动,像是跟谁较着劲儿。 “把雨水擦干净,”林北钦说,“不然会感冒。” 林思竹却用毛巾捂住了眼睛,无声而沉默。 若是她发泄地哭一场,或许会比现在的情况要好。林北钦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开了暖空调。 许久后,林思竹才抬起头来,用毛巾擦脸。 “你现在不该来找他。”林北钦说。 林思竹强忍着,克制着,眼神扭曲,浑身微微发抖,“为什么……” 林北钦近乎没有情绪地说:“因为你,他可能会被当做嫌疑人。所以你离他越远越好。” 话音一落,林思竹彻底沉默了,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转头看着窗外,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一样。 林北钦将车停在她的小区楼下,带着她上楼。 她不知在李逸止楼下等了多久,单薄的衣服湿了大半。林北钦直接把她推进卧室,说:“换件衣服,或者洗个澡。” 林思竹木讷地进了屋,关上门。 窗外景色微凉,雨水涔涔,林北钦坐在沙发上,快速扫视客厅。 报警器和监控依旧无声的运转着,如林思竹那双无声却含着悲伤的眼睛。 80.千丝万缕 雨夜, 白日的燠热彻底消散, 处处透着凉意。 林思竹的手机响了几次,林北钦帮忙接听了。 电话是任静玟打过来的,林北钦还没开口,任静玟就说:“思竹,你怎么还没回家?” 林北钦定了定,说:“叔母, 是我。” “北钦?”任静玟疑惑,“思竹呢?” “她在家, ”林北钦说。 任静玟稍微放心,“那就好, 她明明答应我会回家的。”默然片刻后, 又说:“让她留在那个公寓也好。” 她的声音疲惫又哀凉, 似乎没有精力再说话,匆忙结束了电话。 不久后, 林思竹换好衣服出来,见林北钦坐在沙发上,信手把玩着望远镜,正在看落地窗外的风景。 听到走动声, 他随手将望远镜放到一边, 指了指沙发,示意她坐下。 “你在他楼下等了多久?”林北钦问。 林思竹双眼泛红, 说:“没多久……” “去过几次?”他问。 她抿了抿唇, 没说话。 林北钦倾身靠近她, 直视她的眼睛,“霍冀然被杀,你是嫌疑人之一。如果你不想让他被牵扯进来,就最好不要再去找他。” 林思竹抬眼,“找了又怎样?难道你相信他会杀人?” “就算我相信,但其他人不会信,”林北钦气息沉沉,“如果他成为嫌疑人,轻则不过是暂停手上的工作,重则毁掉整个职业生涯。” 他轻轻扣住她的肩膀,轻声说:“思竹,不要任性。” “哥,”林思竹潸然泪下,“我只是不甘心,想得到一个答案。你帮我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说到这里,她却突然噤声。 “一切都等案子结束之后再说。”林北钦放开她。 林思竹脸色苍白,“你真的要查下去吗?如果……如果真相很恐怖,该怎么办?” “什么意思?”林北钦眼神敏锐,“你知道真相?” “我不知道。”林思竹摇头,“我只是很害怕,人命关天的事,能不恐怖吗?” 她避开他审视的眼神,下意识裹紧披在身上的外套。 一时沉静。 林北钦深深地看着林思竹,然后拿起空调毯给她披上。 “别怕,”他喟叹,既怜惜又无奈,“有任何麻烦,哥哥帮你解决。” 林思竹轻声啜泣,将头放在他肩膀上。他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温柔地问:“霍冀然只给你放过一次骚扰图吗?” 他记得在霍冀然和房间里,发现了大量的图画和绘画工具,他不可能只画过一幅。他长期跟踪林思竹,但放一幅画,也起不到恐吓骚扰的作用。 林思竹摇头,“不是……他放过很多幅,每一幅都很吓人,很恶心。” “你怎么处理的?”林北钦问。 林思竹说:“我都扔了……” “为什么不报警?”林北钦依旧循循善诱。 林思竹僵了僵,说:“一开始,我不知道是他。我……我没想到。”她有些失控,身体瑟瑟发抖。 林北钦没再深问,等她缓了缓之后,轻轻放开她。 “好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不会再追问你,你有权保守你的秘密。我也相信,凶手不会是你。” 林思竹呆滞地点点头。 “就算你有难言之隐,我也理解你,”林北钦抽纸,给她擦了擦眼泪。 “为什么?”林思竹有些震撼。 林北钦说:“我相信证据,相信真相。” “如果……”林思竹忐忑地问:“如果我隐瞒的事情,非常严重呢?” 林北钦正色地说:“我会依法处理。” 他说:“我是你的哥哥,可我也是警察。” 他的话铿锵有力,沉稳简朴,却掷地有声。 林思竹有些动容,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突然又问:“如果……如果我不是你妹妹呢?” “你怎么可能不是我妹妹?”林北钦失笑,“这是血缘关系,没有如果。” 林思竹恍然失神,脸色悲痛交集,喃喃道:“血缘也可能是假的。” 她快速擦干眼泪,说:“哥,我……我没事了。”她疲惫无力地起身,自顾自进了卧室,说:“我想休息了。” “好好休息,”林北钦为她关好门,见她熄灯之后,才离开。 …… 林北钦回到别墅,还未入睡,便接到林家祖宅的电话。 电话是他父亲打的,声音如同他本人的气质一样,从容沉稳。 “你在查林家的人?”林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林北钦语气恭敬,“警局内有一具尸体,跟我有亲缘关系,年龄55岁到60岁之间。” 林父说:“我已经查过了,林家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失踪。每一个人都健在,你可以让警方来确认。” 林北钦皱眉。 林父轻哼一声,“林家的老骨头没几个了,难道还不好查?你还想让那些长辈一一联系你确认吗?” “未尝不可,”林北钦说道。 林父骂了声“混小子!”,又说:“林家的那些人你不要得罪,我已经帮你确认过了。既然林家没有人失踪,那就是你调查的线索有问题,再把案子重新梳理一遍吧。” 他语重心长地说完,结束了通话。 空荡荡的别墅寂静无声,雨淅沥沥地打着窗外的草木,徒添冷意和寂寥。 林北钦沉默无声地走回房间,脚步声沉重缓慢,在走廊中回响。 他侦破过的案子,每一起每一件,他都了如指掌,甚至连案子中的指纹和微量物证,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每一个案子,只要有线索,他都能得心应手,因为他是案情的旁观者。 而这一次,被害人,嫌疑人,似乎都与他有深深浅浅的牵扯。 他很快冷静下来,脑海中思绪如飞。 如果那个和他有亲缘关系的无名男尸不是林家的人,那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莽蓁的树林里? 难道李逸止的验尸鉴定真的有问题? 虽然案情复杂,疑团重重,但他依旧按时入睡,一夜无梦。 …… 次日,九点准,雨后的阳光明净如洗,将警局办公区照得明亮皎然。 昨晚叶臻加班到很晚,到达警局时,惺忪的睡意依旧未完全消散。办公区安静无声,门窗全部关闭着,紧闭的窗帘遮蔽了晨光。 叶臻轻轻推开门,见到办公区的场景,有些愕然。 沙发和椅子上都躺着人,他们睡得很沉,仔细听呼吸声,也能体会到睡意里的疲累。空气有些浑浊氤氲,夹着淡淡的烟味。 值班的警察从门口经过,轻声对叶臻说:“郑小吏和路大神几个昨晚加班加点,凌晨才睡的。” 叶臻来警局几个月,早就深知警局的人一旦工作起来,全身心投入,不管男女,都会把自己当做铁人。他们在生活中嬉笑打闹,在工作上,却一丝不苟,不容自己半分疏松。 躺在椅子上的郑小吏说了句梦话,披在身上的外套掉在地上。 叶臻轻手轻脚地走近,捡起衣服给他盖上。随后她转身走近沙发,看着躺在上面的路征。在与路征相识的几年里,他从一个纯澈学子,变成一个专业的刑警,他干净纯粹的气质依旧,只是骨子里多了历经磨砺的坚韧。 她记得他不会抽烟,而此时,他的电脑旁,多了一个烟灰缸,缸里横七竖八地堆着烟头。 她准备搬了自己的电脑去外面工作,顺手给路征盖上毯子,谁知睡梦里的他警觉敏锐,突然睁开眼,同时抓住了她的手臂。 还未痊愈的手臂一痛,叶臻微微一缩。 几乎在一瞬间,路征清醒过来。他坐直身,茫然地看着她:“叶臻?” 叶臻有些歉疚,“抱歉师兄,吵醒你了。” 她的动作有些别扭,路征这才注意到自己抓到了她的手臂,可他没有立即放手,只是松了些力道,问:“手臂痊愈了吗?” 叶臻试图抽回手,说:“痊愈了。”她声音很轻,还顾及着正在熟睡的郑小吏,说:“你继续睡吧,我先出去了。” 路征蹙了蹙眉,缓缓放开她,盖上毯子,说:“好,我再躺会儿。” …… 叶臻出了办公区,路过休息室,见方圆和穆婂也缩在沙发里,正在休息。 陆续来上班的警察,都不自觉放轻动作,安安静静地吃早餐。叶臻也去了趟食堂,买了几份早餐。 回到办公室时,办公室的人已经苏醒,门窗也都打开了,室内一片明亮整洁。 叶臻把早餐带进去,郑小吏理所当然地瓜分了,还不忘带到休息室去给方圆和穆婂。 他一个劲儿地往嘴里赛东西,方圆很是嫌弃地锤了他一拳,“有人和你抢吗?注意吃相。” 郑小吏感觉就算是有美食也无法堵住自己的嘴了,他一向喜欢把心事告诉方圆,何况方圆火眼金睛,能够读心,他想瞒也瞒不住。 他决定主动坦白。 “圆圆,我知道了一个秘密。”他既兴奋,又苦恼。 方圆正色,“什么秘密?是案子的是吗?” 郑小吏既紧张又为难,说:“我觉得,路大神终于决定要追叶臻了。” 方圆面色如常,而穆婂却险些噎住。 说实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路征喜欢叶臻,只是警局的人,将感情看得很简单,路征喜欢叶臻,那是路征自己的事。如果他和叶臻事成,他们会祝福,如果没有走到一起,那还是同事,还是并肩的战友。 郑小吏心头有秘密,不吐不快,“我亲眼看见了,叶臻给路征盖被子,路征还深情脉脉地抓住她的手……” 话音未落,方圆示意他噤声。他愕然,朝门口一看,心虚地问:“刚才……林队在门口?” 方圆面不改色,说:“嗯,路过。” 81.悸然时光 推开门, 阳光跃进眼帘。 办公区很安静, 林北钦一进门,就看见坐在一起吃饭的叶臻和路征。 听闻声响,两人同时抬起头来,不知为何,看到他们一致的动作和神情,林北钦心头有些不适。 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去, 叶臻已然起身,问:“教授, 早啊。” 林北钦这才停下脚步,与路征对视一眼, 说:“早。” 路征正打开饭盒, 抽出筷子, 说:“林队,要一起吃吗?” “不用了, ”林北钦不喜不怒,又对叶臻说:“我想听听案情分析,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叶臻不疑有他,见他已然进了门, 连忙塞了一只抄手在嘴里, 匆忙地跟了进去。 进入办公室,林北钦自然而然地脱了外套, 松了松衬衫扣子, 坐在办公桌前, 抬眼看向叶臻。 她已熟悉林北钦的节奏和状态,潜意识认为他的眼神是命令,便整理好思绪,说:“我认为,接下来的侦查重点……” 林北钦却打断她:“我还没吃早餐。” 叶臻的声音一静,歪了歪头。 林北钦换了种说法:“你早餐吃的什么?” 叶臻恍然大悟,心中有些雀跃,说:“抄手,我去拿。” 很快,她就把自己那份抄手拿了进来。抄手是她很喜爱的特色食物,一颗颗玲珑饱满,看着很有食欲。 她把食盒放到林北钦身前,说:“这是抄手,你要尝尝吗?” 她买的是不带汤的抄手,酱料齐全,可以自己调。分量也很足。 其实林北钦已经吃过早餐,他生活自律,不中口腹之欲,吃得很清淡,早餐也不会吃肉食。他今天破天荒的想加餐,于是对叶臻说:“坐下来,一起吃。” 叶臻有些犹豫。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迷离而暧昧,她审视着林北钦,似乎想从他眼底探究出几分情绪。 然而他面色如常,泰然自若。倒显得她扭捏局促。 于是她稍微迟疑,便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开始吃抄手。 林北钦慢慢吃完一颗,看了看叶臻。 她问:“味道怎样?” 林北钦只觉得与平时吃的食物没有太大区别,但迎上她恳切的眼神,他淡然地说:“淡了点。” “可以调点酱料。”叶臻说。 她熟练地拿出碟子,倒酱汁,又根据平时的喜好,加了些蜂蜜和辣椒。 她把酱汁推到林北钦面前,林北钦尝了尝,说:“还是有些淡。” 叶臻不厌其烦地调了几次,始终不对味。林北钦忽而握住她的手腕,她呆了呆,任凭心跳如雷,却不想挣脱。 林北钦说:“我来。” 他放开她的手,往酱汁里加了些盐,说:“好了。” 一碗抄手,叶臻吃出别样的滋味来。 吃过之后,两人一起收拾残局。林北钦穿上外套,整理好衣服,正色说:“通知实验室的人开会。” …… 九点,实验室的人聚集到会议室。 清晨的风,徐徐从窗外吹进来。方圆、路征等人,已完全没了疲惫之态,精神抖擞地正襟危坐。 叶臻整理好资料,放到手边,正等待着林北钦主持会议,却不想,他入座后,竟随口问了句:“你们吃早餐了吗?” 众人有些意外,他们所熟悉的林队,一旦投入工作,就会进入忘我的境界,从来不会过问吃饭这种小事。 郑小吏没心没肺,说:“吃过了啊,叶臻为我们买的。” “是抄手吗?”林北钦随口问,“怎么吃的?” 郑小吏说:“用嘴吃的啊。” 方圆和李逸止扶额,稍微静了一瞬后,方圆说:“我们有蘸料。” 林北钦面不改色,神色有些冷峻,目光落在资料上,说:“嗯,我也吃了,酱汁和蘸料是叶臻调的,味道非常不错。” “是吗?”郑小吏双眼一亮,“可惜我没尝过。” 他本想让叶臻告诉他酱汁的配比,谁知林北钦却淡漠地说:“味道的确不错,不过你配不出来。” 郑小吏欲哭无泪,也不好控诉,只好默默地在心里画圈。 几句闲言后,会议正式进入主题。 林北钦看了眼叶臻,叶臻心领神会,简单地疏离了案情:“两周前,林思竹遭到袭击,经调查之后,发现她长期被人跟踪、骚扰,嫌疑人是霍冀然。就在五天前的凌晨,霍冀然被人杀害,目前嫌疑人有林思竹、林世杰与任静玟。但侦查后得知,林思竹和林世杰、任静玟都有不在场证明,初步排除嫌疑。 而巧合的是,两天后,在南山别墅区发现一具无名男尸,死亡时间比霍冀然晚了一小时左右。经DNA比对,发现他的DNA,与霍冀然指甲中和匕首上的DNA,完全吻合。” 她静了静,会议室中的人一边专注地听着,一边认真思索。 紧接着,林北钦一句话,打破了沉静。 他说:“在南山区发现的无名男尸,与我有亲缘关系。” 他语气平静如常,却足以让人震惊。 郑小吏与方圆等人面面相觑,心头一阵哗然。 穆婂不可置信,又忐忑地问:“无名男尸……是林家人?” 林北钦没有避讳,轻轻点头,说:“是。” 方圆怔忪着,困惑不解地说:“可我排查过林家的人了,并没有任何人失踪失联。” 郑小吏依旧有些不敢相信,他轻声问:“会不会DNA鉴定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取证的过程有问题。” 话音一落,几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李逸止,李逸止轻松一笑,说:“我敢保证,整个过程没有任何问题。今早毒物学检测的结果出来了,在这具无名男尸体内,检测到安眠药和酒精的成分。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需要重新鉴定。” 众人又是一静,面色凝重。 这起案子是在太特殊了。他们谁也没想到,负责案子的两个主要人物,都可能无法再参与调查,这毫无疑问,增加了破案的难度和压力。 气氛一时有些僵沉,方圆还算镇定,做出一个猜想:“如果无名男尸真的是林家人,那他有没有可能,是生活在林家外面的人。没有记入族谱的,林家人许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说的通俗点,就是林家的私生子。 林北钦也想到了这点。 他说:“林家家族体系庞大,关系复杂,想要查谁有过私生子,只怕会耗时耗力。” 方圆等人不好当着他的面谈论林家人的是非,于是先谈论其他问题。 她说:“我昨晚排查完南山别墅的所有住户,没有任何问题。” 穆婂也适时开口,说:“霍冀然的死亡现场,和无名男尸的死亡现场,也没有在发现其他痕迹,唯一的一双血脚印,也还没有比对出结果。” 路征说:“我排查了霍冀然案发现场的监控、林思竹小区和家里安装的监控,还有南山别墅的监控。目前还没有明确的发现。” 林北钦微微蹙眉,“也就是,还是有发现了?” 路征颔首,“霍冀然相机中的照片中,多次出现一个人,但焦距不准,画面很模糊,还在比对中。” 目前为止,所掌握的侦查结果汇报完毕。 林北钦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众人沉默着,没打扰他。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说:“这起案子,在查出真相前,我不会再插手。接下来,由方圆领头,同时也作为叶臻的实习考核案例。” 他说得风轻云淡,但在座的人忽而静默了。 许久后,无人反对,林北钦起身,说:“会议结束。” …… 散会后,叶臻进了林北钦的办公室。 他坐在电脑前,正在开视频会议,听闻开门声,也没有抬头。 叶臻本想离开,却突然听到视频中有人说:“你退出这起案子了?”她脚步一顿,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林北钦丝毫不受影响,说:“对。” 叶臻这才判断出来,他是在和局长开会。 局长语重心长地说:“也好,不过案子复杂,你要适时指点。” 林北钦不置可否,简单交代了几句,结束了会议。他关了电脑,看向叶臻,“叶臻,有事?” 叶臻走近他,说:“我只是想和你探讨一下,案情接下来的侦查方向。” 林北钦深深地看着她,说:“这起案子,对你来说,是一场考试。你现在和我探讨,是不是有作弊的嫌疑?” 叶臻微微一愣,仔细观察他的神色,看不出任何玩笑的痕迹。 她也有自己的骄傲,稍稍沉静之后,释然一笑说:“好,我明白了。” 她所渴望的,不是依附他,而在他利剑所指时,能和他横刀跃马,同进同退。 就在她打消了念头后,林北钦却无声一笑。 她站在一片氤氲的光里,纤细的身躯亭立着,带着几分傲气和自信。 林北钦心头微微一荡,欣慰又复杂。她终于在慢慢成长,也终会有一天独当一面,自然不会在事事依赖他。 这不正是他的目的和期望? 可为何此时,心头莫名滋生出不舍和怅然。他有些不解。 就在叶臻准备离开时,他不禁说:“说说你的看法,但是我不听废话。” 一霎那,叶臻心跳悸然。恍然间,她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与他初见的时光。 他是严厉苛苛刻的教授,而她是初出茅庐稚嫩青涩的学生。 她收拾心神,说:“好。” 82.重建路线 清晨, 金芒明透, 她亭立的身姿晕着光,脸微微扬起,脸色白嫩,透着红晕。 也许是映在她身上的光有些耀眼,林北钦漆黑的眼底,似有光芒轻轻一荡。 然后, 她开口了,声音清晰有力:“虽然现在已经有了一部分线索, 但依旧有几大谜团。 第一,杀害霍冀然的人, 是否真的是南山别墅的无名男尸。 第二, 南山别墅的无名男尸, 到底是谁。 第三,无名男尸生前是怎么进入别墅的, 什么时候进入的,那片别墅区出入检查严格,需要刷门卡,路师兄已经对别墅门口的监控进行了排查, 没有发现违规进入的人。 第四, 婴尸是否是这位林氏男子做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第五,制作婴尸的骨头, 到底是哪些人的人骨?如何得到的?” 几个问题抛出之后, 一条线索逐渐清晰, 她说:“其实,这些谜团的中心人物,依旧是林思竹……” 说完后,她抬头看着他,目光殷切而探究。然而她依旧看不透林北钦的情绪,他面不改色,平静地听完,稍微沉默。 她也猜测到,当林北钦得知无名男尸是林家人之后,就已经有了怀疑对象。所以才会退居二线,将案子交由方圆主导。 她上前一步,轻声说:“教授,如果无名男尸真的是林家人,和他关系最近,最可能和他有联系的,只能只南山区的林世杰一家人。” 林北钦与她四目凝睇,说:“我知道。” 他与林世杰一家人的关系并不亲近,唯一有心想维护的,也之有那个叫他“哥哥”的林思竹。 李逸止对她有愧,他何尝不是?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希望自己没有让李逸止认识林思竹。 真相的门依旧紧闭着,他不知推开这扇门之后,门后到底掩盖着什么。 是光明的真相,还是更加丑陋的人心? “教授,”叶臻又上前一步,几乎与他只相隔咫尺,她说:“我接下来,会查林世杰一家。” 林北钦轻轻点头,说:“好。” 他目光如炬,坚定沉稳,“叶臻,只管去查。” 叶臻心里有些难受。她脑海中不断的回忆起何彩芹死时,张浩强对她的控诉。 无视亲情,毫无仁义,冷血无情。 虽然她明白何彩芹的死因,但心头依旧有疙瘩。 他轻轻地握住她的肩膀,说:“你心里其实比我清楚,警察的责任和感情,应该如何处理。” 阳光照进她的眼睛里,映得她眼眸清明如星。 她眼神逐渐坚定,轻轻地点头,说:“我知道了。” 她心头的郁结缓解不少。约束警察的,从来是责任,有些感情,需要克制、约束。 她心头有些泛酸,心想如果此时哥哥在,她也会问他,当年离开她的时候,到底是不是因为把责任看得比感情更重? 而林北钦呢?他从来都是克制、隐忍,是否因为,他早就经历过更艰难的抉择? 叶臻有些迷惘,她像一个懵懂的小孩,抓住林北钦的袖子。 “教授……”她的声音很轻,有些不确定地说:“如果犯罪的人,是骨肉血亲呢?” 她的力道很小,而林北钦依旧通过衣袖,感受到她指间的无助。 他没有多想,握住她的手,说:“骨肉血亲,就是父母、兄弟姐妹。我的人生信念,是由父母教导传授的,因此我的坚守和执着,其实承袭于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亦然。所以我相信他们,和我有一样的坚守,不会犯罪。” 叶臻心头一颤,他的声音落于耳畔,振聋发聩。 心似乎被什么柔软触动,长久以来地的迷惘和无措,好似终于迎接了温暖的阳光。 她眼底泛着水光,又非常艰难地压下去,情不自禁与他手指相交,额头轻轻地磕在他肩上,动容地说:“谢谢你,教授。” 林北钦浑身僵了僵,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抱住了她。 …… 叶臻内心渐渐平静,离开林北钦办公室后,她收到了新的法医鉴定报告,新的鉴定结果,与李逸止所鉴定的毫无差别。 她在几个实验室之间徘徊,总结侦查线索,不由自主地路过法医实验室。 实验室内一如往常,冷感神秘的仪器,无影明亮的灯光。李逸止站在试验台前,目光专注,身形入定。 按制度规定,他有回避此案的必要,但到手的案子,心底的心结,不是说丢开就能丢开的,哪怕不能参与,也可以旁观。方圆等人也对此保持沉默。 回到位置上,还未翻开数据资料,她便起身,披上外套离开了。 林北钦曾告诉过她,与其在警局内反复查看一成不变的资料,不如多走多看,或许会有新的收获。 她回到了无名男尸的陈尸现场。上午的阳光正好,明丽却不刺眼,透过蓊郁的树梢,斑驳地落在地面。现场依旧拉着警戒线,几个勘察人员在做勘查的收尾工作。穆婂也在其中,似乎是累了,她蹲树荫下,捡了地上的树叶扇风。 “叶臻,你也来了?”穆婂走近她,递给她一瓶水。 叶臻谢过,端着水灌了几口,问:“有发现吗?” 穆婂轻轻摇头,“方圆半公里,全部进行了地毯式排查,没有任何发现。接下来只怕要扩大搜查范围。” 地毯式搜查……叶臻快速打量穆婂一眼,她穿着防护服,应该很闷热,脖子上浸着汗,也不能及时擦。原本一个精致漂亮的女孩儿,此时看起来有些狼狈。 “你继续休息,”叶臻说。 穆婂轻轻一笑,钻进了警车里,闭目养神。 叶臻走到陈尸处,环顾四周。茂密的树林交错横斜,光线明暗交织,视线不开阔。她拿出手机,调出别墅区的监控布局图,目光入定。 凶手将尸体抛到这里,成功地避开了监控,她快速规划出几个能避开监控的路线和方向,先选择一条,试着重走凶手的路线。如果凶手曾带着尸体经过,那路上或许会留下痕迹。 通常情况下,有经验的刑警寻找尸体,会遵循“往下找”的原则,因为大多数情况下,抛尸人会将尸体抛弃到地形较低的地方。所以,叶臻最先选择了一条朝高处走的路线。 走出去不远,穆婂突然追了上来。叶臻正好需要她一起勘查,拉着她一起走了。 这片别墅区环境很好,别墅依山而建,开发时,并没有破坏山体原始的环境,只是在山间,种植了许多观赏性蔷薇科植物。此时,朗朗日光下,月季和蔷薇,似一片片浓淡不一的云,点缀在树林中。 叶臻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遇到监控,便重新选择,或尝试避开镜头。 走了几条弯路,重复尝试多次后,穆婂突然懂了叶臻的用意。她留神着路上的痕迹,问:“这是林队教你的吗?” 叶臻微微回神,说:“是,从他那里学到的经验。”她微微一笑,“我记得在侦查奸杀幼童案时,教授也考虑到了凶手避开监控的路线。” “原来是这样,”穆婂说。 叶臻问:“有什么发现吗?” 穆婂遗憾地摇头,“没有,室外的现场情况复杂多变,这几天又下过雨,或许痕迹和线索,早就没了。” 叶臻没有多言,继续重建路线,终于走出树林,到达一片开阔的地方。 草木月季掩映间,一幢别墅出现在眼前。别墅庭院内空无一人,安静无声,看起来有些阴沉。 “这是林家别墅,”穆婂说,“是林思竹小姐住的家。” 叶臻有些惊诧,她没想到在重建凶手抛尸路线的过程中,会路过林家别墅。同时,她也认为这是情理之中。 林家人本来就有嫌疑,或许她在重建路线时,潜意识在牵引着她,往这个方向走。 “要过去看看吗?”穆婂问。 叶臻深吸一口气,说:“好吧。” 正打算去敲门,一辆黑色保时捷从道路尽头驶过,紧接着,便缓缓地停在了叶臻的身前。 车窗降下,开车的人是一个年轻男人。 “叶小姐,”年轻男人露出微笑,“你是来拜访林小姐的吗?” 叶臻思索一瞬,故意问:“你是……?” 年轻男人礼貌得体地说:“我叫常旭,是林家的司机。” “哦,原来是你,”叶臻佯装自己记了起来,“你这是刚回来?” 常旭轻轻颔首,“林先生让我把车开去保养,我刚回来。”顿了顿,他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送送你们。” “谢谢,不用了。”叶臻客气一笑。 四周寂静无声,连曾经热闹的别墅也静悄悄的,叶臻还不想打草惊蛇,于是想在常旭进别墅前拉住他问话。 她拉住车门,说:“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常旭看了眼穆婂,见她穿着制服,脸色微微一凜。似乎犹豫一瞬后,他解了锁,说:“上车谈吧。” 他把车开到了稍微隐秘的地方,停下后,有些不安地看着叶臻,“叶小……叶警官,你想问什么?” 叶臻见他配合,也就开门见山了,说:“4月25日,也就是五天前的凌晨,是你开车送林世杰上下班的?” 常旭不假思索地点头,“是,我本来就是林总的司机,平时除了送夫人和小姐外,就是送他上下班,从来没耽误过。” “你还记得他那天的行程吗?”叶臻问。 83.深入冰山 常旭把车窗全部关闭, 他转头看着副驾驶上的叶臻, 思索片刻,说:“那天,我照常送林总去基金会。我停好车之后,又去接了几个林总吩咐接送的人。忙到下午,回去接林总下班。” 叶臻敏锐地问:“当时是几点?” 常旭说:“大约是六点半。”顿了顿,又说:“但是我那天没有接到林总, 我等了很久,给他打了电话询问, 才知道基金会要办庆功宴,林总一时走不开, 就让我先等着。” 叶臻:“你等了多久?” 常旭摇头, “我记不清楚了, 我等得无聊,用手机看了几部电影, 大概过了凌晨,林总才出来。他那时有些醉,上车后倒在后座。最后是我和刘嫂一起,把他送回房间的。” 叶臻心念一动, 问:“送回哪间房?” 常旭没有多想, 说:“林总的房间。” “二楼还是三楼?”叶臻问。 常旭说:“二楼啊,太太也在, 我和刘嫂不好林总进去, 是太太扶进去的。” “太太?”叶臻心头一凜。任静玟不是住三楼吗?据她推测, 任静玟或许和林世杰长期分房了,为什么当时她会出现在林世杰房中? 难道她推测有误? 她若有所思,问:“你觉得,林总和他夫人的感情好吗?” 常旭的脸色有些古怪,突然沉默了。叶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子让他一阵心虚。 他低下头,说:“我来林家工作的时间短,但……但是我觉得,林总和夫人的感情其实不好。夫人平时冷冰冰的,对林总爱理不理,有时甚至为了一点小事和林总争吵。林总其实心里有夫人,有时会主动讨她欢心,可夫人依旧拒他于千里之外。” 叶臻眉心微蹙。 常旭恳切地看着她,说:“叶警官,你……你可千万别把今天的事告诉林总,否则我就没工作了。” 叶臻欲言又止,思索片刻,她说:“好,我尽量不在破案前告诉他。” 常旭嗫嚅着,没出声。 询问完毕后,叶臻说:“林总的车子,是有行车记录仪的,对吗?” “是。”常旭说。 叶臻说:“那好,我会申请,让人来调取行车记录仪。” 常旭脸色一灰,不说话了。 叶臻和穆婂下了车,关车门前,她问:“林小姐在家吗?” 常旭说:“应该不在,这几天林小姐都没回来。” 叶臻:“她一个人住?没人照顾她吗?” 常旭启动车子,说:“刘嫂这几天跟她住一起。” 他进入别墅后,叶臻和穆婂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沿着别墅周围走了几圈。令人奇怪的是,别墅周围的几个监控,都没有正常运行。 …… 离开林家别墅后,叶臻和穆婂回到了陈尸现场的警车里。 烈日刺眼,连树荫下的车子都被晒得发烫。穆婂进了车,便脱下衣服。 叶臻回忆着重建的路线,回忆着常旭的话,心绪很复杂。她拿出纸笔,在别墅区的地图上勾勾画画,画出不少可避开监控的道路。这些道路,路径和通往的方向,大多都没有什么问题。方圆已对这里的十几个住户进行了调查,基本已排除嫌疑。 她看出窗外,目光追向半山上林家的别墅。 “林家人的嫌疑的确很大,”穆婂轻声说,“无名男尸是林家人。而重建的抛尸路线,可以通往林家……” 叶臻盯着地图,生怕自己刚才重建的路线是受了潜意识的误导。再三确认其他路线没有疑点后,她才叠好地图,放进口袋里。 她坐在驾驶座上,等拷贝行车记录的人回来之后,才发动汽车离开。 回到警局,她将行车记录交给路征。同时将今天的侦查简要汇总,发到了实验室的系统群里。 然后她路过鉴识实验室,看见几个法医助理,正在磨骨。 这是李逸止交代的事情,拼凑婴尸的骨头,还无法判断是否有生活反应,无法判断是在生前被人砍下,还是死后被人砍下的,只有磨骨。 将骨头放在磨刀石上,浇点水,磨刀一样磨得极薄,这样就更容易检测出骨头中是否还有红细胞。 如果有,则证明骨头被砍下时,人还活着,反之,则已经死了。 实验室的人太过专注,根本没注意到她,她也无意打扰,继续往前走,敲开技术鉴识的门。 开门的人是路征,叶臻将拷贝出来的行车记录交给他。 “这是林世杰的行车记录。”她说。 路征谨慎地将视频存好。短短几天,他看了无数的监控视频,查了几个人的手机,头脑和精神都很疲惫。恰好叶臻来,他分出神来休息,看了看时间,问:“吃午饭了吗?” “吃过了,”叶臻说,又看了看他办公桌上的电脑,问:“有什么发现吗?” “有,”路征在电脑前坐下,顺便往身边拖了一张凳子,示意她坐。他快速调集视频和截图,以及霍冀然相机中的照片,说:“我在霍冀然的拍的跟踪照片里、林思竹小区的监控里,以及林思竹社团的照片里,发现了同一个人。” 叶臻在他身边坐下,盯着电脑查看。画面中的人只有模糊的身影,没有正脸,焦距不准,画质很差,叶臻虽然接受过相关的识人训练,可也不敢百分百确定,这些不同照片中出现的模糊不清的人影,是同一个人。 但她相信路征的眼力,心下理了理,说:“如果真的还有人跟踪过林思竹的话,那此人是艺术社团的人。” 路征颔首,“不错,我已经把这个结果告诉方圆了,方圆识人的能力很强,就算拿着这些模糊的照片去找人,也找得准。” 叶臻点头,“还是让素描师将人像画出来,方便辨认。” “已经在画了,”路征打开软件,将这几天分析的数据导进去,说:“这个AI软件,能清晰还原模糊的人像。” 数据输入完毕后,AI识人软件开始合成人像,十几秒钟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两张男人的照片。 路征将照片打印出来,说:“虽然不是百分之百准确,但与我想象中的也差不多。” 叶臻真要拍手叫好了,很兴奋,正欲让路征用这照片去排查,又听他说:“AI技术运用并不广泛,也没有得到认可批准,所以,还是需要等犯罪素描师的画像才行。” 虽说有些失落,但叶臻对路征的钦佩却不减。 交接好工作之后,她下意识朝林北钦的办公室走。习惯了和他同进退,如今单枪匹马,对她来说也有些压力。 敲了门之后,才知道他并不在。问过之后,才得知他去了市公安厅开会了。 叶臻估计了时间,赶到市公安厅。她没有邀约,并不能进入会议室,又怕在其他地方等候会与林北钦错过,干脆到停车场去找林北钦的车。 西斜的太阳照在市厅外的场地上,地面都有些发热。好在林北钦的车停在树下,她就靠在旁边的树干上休息。 林北钦开完会,被几个人簇拥着走出来,其中一人与他交谈正欢,林北钦脸色平淡,礼貌地倾听完,好一会儿之后,才与人辞别,朝停车的方向走。 走近后,拿出钥匙,正欲上车,叶臻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她笑意吟吟,还有些惊喜的样子。或许被太阳晒久了,她的脸上晕着红,额头上有些薄汗。 “教授,你终于出来了。”她见他开了车门,不假思索地就要上车。 林北钦拦住她,把她推到树荫下。他先上了车,开了全部车窗通风,车内稍微凉快一些后,才示意她上车。 “等多久了?”他面色如常,平静地问。 叶臻坐在副驾驶上,说:“半个小时吧。” 林北钦皱眉,拿出手机看了眼,又放回去,沉声说:“以后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 叶臻也这样想过,但考虑到他在开会,便没有打扰。 “任何情况都可以吗?”叶臻带着些期盼,问道。 林北钦却是反问:“我的话很难懂吗?” 话音一落,叶臻眼光微微一闪,溢出几分雀跃,很有感染力。 林北钦目视前方,微微勾了勾唇。叶臻的行踪,他比谁都清楚,手机中的“徒儿在此”软件,会实时发送定位给他。他知道她去了南山别墅,之后又回了警局。只是没想到,她会来这里等他。 车子驶出市厅广场,已到了下午高峰时段,道路上车辆拥堵,前进缓慢。 他问:“你想去哪儿?” 当然,他不会单纯地认为,叶臻只是来等他的。她一定有其他重要的事。 叶臻说:“去林思竹家。” 林北钦打了方向盘,说:“看来案情有新进展。” 叶臻颔首,当即向他汇报了侦查结果。 “林世杰和任静玟的感情,似乎有很大的问题。”叶臻正色说,“我观察过他们两人的房间,各自的房间里都只有自己的生活用品,显然是分房很久了。而常旭说,案发当晚,他和刘嫂送林世杰回房时,是任静玟开的门……我总觉得,这有些可疑。” 有些疑点,来自于作为刑警的经验和敏锐,叶臻的怀疑,并不是毫无根据。 84.甘之如饴 纵横交错的道路上, 一派车水马龙。 红灯时, 林北钦平稳地停下车,分神看了叶臻一眼,问:“还有什么发现?” 叶臻又习惯性地咬着手指,“任静玟的手腕上,有许多自残的伤……” 林北钦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伤情怎样?” 叶臻回忆起那手臂上的伤痕, 依旧有些不适,她说:“横七竖八地, 到处都是,手腕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新伤旧伤交错着, 看起来很吓人。”她眉头一蹙, 说:“我看到她手腕上的伤痕时,她还添了新伤。我在她房间里找到了自残的工具, 我问过法医了,很肯定她就是自残。” 林北钦沉默片刻,红灯过去后,他驾车继续向前行驶。 “当天, 任静玟与林老夫人发生过争执, 这件事或许刺激到了她。”林北钦说。 叶臻恍然了悟,接着他的话往下讲:“她长期生活在这样压抑、不和睦的家庭环境中, 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痛苦。所以她选择用自残的方式来宣泄。” 林北钦脸色微微一沉, “她的精神状况只怕很糟糕, 如果再受刺激,就怕不是自残那么简单了。” “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叶臻似自言自语,“精神极度抑郁,常常处于崩溃的边缘。再受刺激的话,只怕可能鱼死网破。” 职业关系,她见过各种各样的案例,因精神崩溃自杀或杀人的情况,屡见不鲜。 …… 由于道路拥堵,到达林思竹住处,已是一小时后。 叶臻上前敲门,来开门的人是刘嫂。她非常警惕,从猫眼中看清门外的情况后,才敢开门。 “林先生,叶小姐,快请进。”刘嫂热情周到地接待。 进了门,客厅里空荡荡的,厨房里煮着饭菜,刘嫂给林北钦和叶臻端了茶点,就进了厨房忙碌。 不久后,卧室的门开了,林思竹睡意惺忪地走出来,见到叶臻时,露出了笑容。 她亲昵地靠近,挽住叶臻的手腕,又愣了愣,撩开她的袖子,问:“叶臻,你的伤好了吗?” “全好了,”叶臻露出手臂给她看,还特意握了拳,让她看自己手臂上几乎可以忽略的肌肉。 林北钦趁机看了一眼,见她手臂果然已经消肿,也没有留下伤痕,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你这几天都没回家?”叶臻问林思竹。 林思竹摇头,“我爸生日过后,我就出来了。他不放心,非要刘嫂一起过来。其实……其实霍冀然都死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叶臻心头的疑虑却没有消除。 她问:“当真没有人再跟踪骚扰过你?” 林思竹笃定地摇头,“没有,连字条、画都没再收到过。” 叶臻研判地看着她,说:“除了霍冀然之外,你想不到其他人了吗?” 林思竹有些茫然,“真没有,难道……”她欲言又止。 叶臻立即宽慰:“我也只是问问,你不要多想。” 因林北钦和叶臻是临时来的,刘嫂又赶紧多炒了两道菜,半小时后,几人各怀心事吃饭,叶臻吃过一碗后,拿了勺子盛汤,没留神,盛满汤的碗从手中滑落,碗应声而碎,汤也洒到了她腿上。 林北钦迅速起身,拉过她的手查看,“烫到没?” 叶臻脸色一白,轻轻点头。 林思竹绕过桌子,关切地看着她,见她的衣袖和裤子都湿了,立刻说:“去我房间换一件干净的衣服。”说着,让刘嫂来收拾地上的碎片,拉着叶臻往卧室走。 叶臻不动声色地给林北钦递了个眼神,对林思竹说:“有烫伤的药吗?” 林思竹有些愧疚,叶臻不是第一次在她家受伤了,家里备了不少药品,可偏偏没有治疗烫伤的。她看了眼叶臻湿透的裤子,说:“小区外就有药店,我去买。” 说着,她就往外走,林北钦见状,和她一同出了门。 房间内只剩下了叶臻和刘嫂,正合叶臻的心意。刘嫂领着她去了卧室,翻出几件林思竹的衣服,让叶臻换下。 叶臻先去浴室清洗干净,刘嫂跟进来,看了眼她的手臂,说:“还好,并不是很严重。” 其实那碗汤已经不烫了,叶臻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和刘嫂单独相处。她换了外套,闲聊似的问刘嫂:“刘阿姨,你在林家工作的时间也不短了吧?” 刘嫂丝毫没有戒备,帮叶臻替毛巾擦手,说:“没有五年,也有四年多了吧,夫人和先生都非常好,我对现在这份工作很满意的。” 叶臻轻轻地擦手,问:“你陪林先生的时间多一些,还是林夫人的时间多一些?” 刘嫂不假思索地说:“陪夫人的时间多一些。” 叶臻:“他们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刘嫂隐晦地轻叹,“看起来还好吧,夫妻两人和和气气,不吵不闹的。”她不太好谈论东家的私事,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就噤声了。 叶臻继续探问:“林先生的生日宴之后,还有没有其他人到过林家?” 刘嫂认为她问的是去给林世杰庆生的人,便说:“没有,那几天我都在家,没有任何人来过。” 叶臻有些诧异,如果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去过林家,那无名男尸从哪里来的?难道无名男尸,没有进入过林世杰的别墅? “我听说,前几天林先生参加公司庆功宴,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喝了酒,是你和司机把他扶回房间的。”叶臻说。 刘嫂拿了一条裤子,认真地比对尺寸,没有怎么思索叶臻的用意,说:“是,先生很少喝醉酒的,那晚还真是让我意外。” “你们把他扶回房间时,林夫人也在他卧室里吗?”叶臻眼眸深深。 刘嫂有些局促,她其实很清楚,林世杰夫妻早就分房睡了,只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和外人谈论是另一回事。 她有意岔开话题,举着裤子问:“叶小姐,你觉得这条裤子的尺寸合身吗?” 叶臻见她不愿意多谈,干脆不寒暄了,直接说:“刘阿姨,我是以一个警察的身份和你谈话的。” 刘嫂微微一惊,缄默不语。 “你不要紧张,”叶臻放松语气,“我只是问些简单的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好,我保证不会随便泄露。” 刘嫂拽着裤子,有些惊疑,“你想问什么?” 叶臻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道:“林夫人和林先生是分房睡的吗?多久了?” 刘嫂有些不情愿地说:“是分房睡的,我从来没见他们睡一间房过。”虽然觉得奇怪,但她从来不过问。 “所以那晚,他们睡在同一间房了吗?” 刘嫂点点头,“是,我也觉得奇怪,平时夫人从来不会去先生的房间,甚至连看一眼都不会。” 叶臻没有深虑,继续问:“这段时间,林夫人或者林先生,与什么人接触过吗?” “林先生接触的人我不清楚,”刘嫂很老实地回答,同时又笃定地说道:“但夫人一定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 “为什么?”叶臻半信半疑。 刘嫂说:“因为夫人是完完全全的家庭主妇,她性格孤僻,平时都不会出门,更别说接触什么人了。就算要出门,先生也会让我陪着。我从来没有见他和什么人接触过。” 叶臻换上干净的裤子,心头怀着疑惑,轻声问:“林先生和林夫人的感情,一直这样疏冷吗?” 刘嫂喟叹,“我也不知道,听说他们夫妻俩感情本来就不好,有外人在的时候,还会装作平静,没有外人的时候,就彻底冷淡了。夫人把先生看得跟仇人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两年还好一些,林小姐住院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彻底崩了。明明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夫妻,却形同陌路。” 真是怪异,既然夫妻感情已经破裂这么多年,为什么不选择离婚呢? 叶臻心事重重地换好干净的衣裳,觉得非常有必要调查一下林世杰和任静玟这对夫妻的过往。 林北钦和林思竹回来得很快,带着药膏。 林思竹坚持要给叶臻上药,拉着她坐在沙发上。见她手腕上没有任何烫伤,脸色稍微一松。 叶臻自己涂了药,放下袖子,突然感觉有道阴影笼罩下来,抬头见林北钦站在身前,目光来不及收回。 林思竹偷笑,把位置让给林北钦,“哥,你要不要亲自给叶臻验伤?” 叶臻心头微微一颤,说:“根本就不烫……” 林北钦的脸色却依旧阴沉,似山雨欲来。他当然清楚叶臻的所为,只是没想到她会用这样愚蠢的办法。 阴翳地盯了她一瞬后,他厉声说:“没有下一次。” 他的严厉不减当初,但此刻叶臻却觉得甘之如饴。 林思竹把药塞到叶臻的包里,把她的衣服也收拾好,兴味十足地看了她和林北钦几眼。 夜色渐浓,今天的侦查任务已经完成,叶臻和林北钦一起离开。林思竹依依不舍地送到门口,恋恋地对叶臻说:“叶臻,你以后要常来看我。” 叶臻没多留,辞别后,径直离开了。 85.婴尸巫蛊 车辆滑入绚丽的夜色中, 叶臻简单地将询问结果告知林北钦。 “教授, 你觉得有没有必要调查一下林世杰和任静玟的过去?”叶臻斟酌着说。 匀速后退的流光在车内徜徉,将林北钦的侧颜勾勒得神秘而立体。 他注视前方,略微沉思一瞬,说:“对于他们的事情,我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 叶臻侧首看了看他,认真地倾听。 “其实我堂叔和堂叔母两人的感情很简单, 也很俗套。”林北钦娓娓而来,声音不急不缓, “我堂叔母,出生于普通家庭, 大学毕业后就应聘到林氏名下的公司工作, 因为认识了我堂叔父。两人很快相恋, 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是他们的婚姻,却遭到了林老夫人的反对。” 叶臻洗耳恭听, 觉得这样的故事千篇一律,果然没什么新意。但林北钦声音好听,低沉醇厚,她乐得享受。 “为了和叔母结婚, 堂叔父与林老夫人甚至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 最后双方都做出了让步。林老夫人要求叔母必须在三年内生一个儿子,并且让她辞去工作, 专心地当全职太太。”林北钦说。 叶臻问:“他们答应了。” 林北钦说:“当然。” 叶臻喃喃自语, “难怪, 林老夫人确实不太喜欢林夫人。除了对她的出生不满之外,只怕还嫌弃她没有生儿子。”她蹙眉,“一个本有自己工作和事业的女人,为了婚姻和爱情,放弃了事业前程,呆在家里,甚至足不出户,任劳任怨整整二十多年,也是够憋屈的。” 林北钦没有评断,依旧专注地开着车。 叶臻也不由沉默。 汽车停在叶臻公寓楼下,灯火阑珊,叶臻下车,竟发现满树的花都凋谢了,落了满地。 她告别林北钦后,径自上楼。夜幕之中,熟悉的窗亮起来,朦胧的灯光衬着她的身影,在摇曳的树枝间若隐若现。 林北钦依旧在树下站了会儿,看见窗边的那道人影,才放心地驾车离开。 车辆的影子消失在视线里,叶臻才回房。 躺在床上,难得心事满腹,有些难入睡。她想起林北钦,想起在南山别墅,日出时他说的话。 林家人的案子比她想象得难,林北钦和李逸止为避嫌,都暂时从不参与案情侦查。可这样没有进展的侦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突破? 她闭上眼,在脑海中反复分析案情,物证、口供、时间线、嫌疑人……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雾霭重重的迷宫,找不到尽头,也找不到出口。 躺了许久,依旧没有任何睡意,她干脆拿了笔,坐在窗下,快速书写案情线索。 两小时后,她望着满玻璃的线索,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看似杂乱无章的案情线,似乎有什么线索交错着。 案情初始时,所有的中心点,都在林思竹身上——跟踪、骚扰、霍冀然死亡,都围绕着林思竹。 而如今,林氏无名男尸、嫌疑重大的林家人…… 难道,这其实本来是两个案子,只是发生的时间太过巧合,所以被误认为是同一案了? 很快,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想。 如今只有查到更多的证据,才能更接近真相。 …… 凌晨时,叶臻才昏昏沉沉地睡了。天亮时,被一阵阵电话铃声吵醒。 叶臻接听电话,听见的是一个陌生女人惊恐带着哭腔的声音:“叶警官……你快来啊,出……出人命。” 叶臻一个激灵,困倦瞬间烟消云散。耳边女人的声音也清晰起来,她看清楚来电显示,竟是林思竹的电话。 打电话的人是刘嫂,难怪叶臻一时没听清她的声音。她屏住呼吸,打断刘嫂的哭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人命?林思竹还好吗?” 刘嫂语无伦次的,勉强镇定下来,说:“叶警官,你快过来看看吧……” 叶臻当即给林北钦打电话,接通后,林北钦说:“我已经知道了,不是特别紧急的事,我先过来接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从容不迫,叶臻也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洗漱拾掇。林北钦来得很及时,她下楼后,就见他停好了车。 两人赶到林思竹住处,刘嫂脸色凝重地开了门。 就像是暴风雨之后的宁静,房间里一阵死寂,毫无生气。进入客厅,就看见地板上滴溅状的血迹,有些触目惊心。血迹不远处,有一个快递盒子,角落里散着凌乱的枯骨。 婴尸! 叶臻心头一惊,与林北钦对视一眼。 环视一圈,才发现林思竹的身影。她蜷缩在落地窗前,委地的窗帘遮蔽了她瘦弱的身躯,若是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她。 叶臻走近,蹲下身,轻轻掀开窗帘,林思竹似受到巨大惊吓的小兽般,浑身猛地一颤,惊悚地抬头看着她。 看清之后,她一把抱住叶臻,含糊颤声说:“是他,一定是他……” 叶臻困惑,还没开口问是谁,林思竹又把她推开,独自蜷缩回去,用窗帘裹住自己,哭声说:“怎么会是他?一定是弄错了……” 她无助混乱的模样让人心疼,叶臻拿了空调毯,将她裹住,给她安抚。林思竹抓住稻草似的,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叶臻才发现她满手的血,还没干涸,触目惊心。 林北钦捡起七零八碎的枯骨,装进盒子里。将刘嫂带到一边问话。 “发生了什么?”他问。 刘嫂胆战心惊,至今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红着眼,说:“我出去买菜,看到楼道上有盒子,写着小姐的名字,以为是快递,就收回来了。小姐拆开来看,里面竟然是小孩儿的尸体……”她吓得脸色苍白,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说:“小姐看到之后,把尸体摔了,摔了好几次。最后她用手拆,用刀拆,不小心划到手了,血流得到处都是……” 看来这第二具婴尸,让林思竹受了不小的刺激。 他检查了快递盒子,除了包装不同之外,和先前收到的盒子没有太大区别。 婴尸的腿被拆解了,骨头落在地上,沾着血。林北钦一一捡起来,装进物证袋里。 做完这一切后,林北钦去看逐渐平静的林思竹。他轻轻拨开林思竹的头发,露出她那双躲闪的眼睛。 “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去。”林北钦说。 林思竹瞬间潸然泪下,她抓住林北钦的手,低声问:“霍冀然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会有这个东西……”她对婴尸又恨又嫌恶。本以为霍冀然死了,杀害他的人,也有眉目了,这件事就会这样过去,却没想到,还会有第二具婴尸。 愤怒不假,惊悚不假,但此时此刻,更多了几分恶心。 林北钦默了片刻,说:“不回去也行,你搬到我别墅去。” “这样好,”刘嫂赶紧过来劝慰,“小姐,这里……住这里危险,林先生那里,那些人不敢去的。” 林北钦不容林思竹考虑,直接让刘嫂去收拾东西,同时将消息带到警局,让人过来查监控。 叶臻说:“包裹放在楼道边,那人只怕没有被监控拍到。” 林北钦却不以为意,“他做得越多,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叶臻一时没有出声,她神色复杂,装好婴尸,说:“教授……这案子……” 林北钦颔首:“你推测得没错,除了霍冀然之外,果然还有另外的人在跟踪骚扰林思竹。”他微微蹙眉,说:“在南山别墅区发现的林氏无名男尸,或许也不是杀害霍冀然的凶手。” 叶臻心头一凜。 霍冀然的指甲里和匕首上,都有林氏男尸的DNA,由此怀疑林氏无名男人,可能是杀害霍冀然的,也是剁掉霍冀然手指,做成婴尸的人。 但如今,林氏无名男人已死,婴尸再现,骤然间推翻了先前的推论。 杀害霍冀然的,另有其人。 给林思竹寄婴尸的,也另有其人。 叶臻心头百转千回。如果先前的侦查方向有误,只怕回去后,要把所有的物证重新检查鉴识一遍了。 方圆等人来得很快,行动利落地勘查现场,调查监控。 而林北钦则将林思竹送回了林宅,安顿好之后,就和叶臻一同赶回警局。 …… “一般情况下,婴尸都是成双成对的,”回警局的车上,林北钦对叶臻说。 叶臻正拿着一块尸骨检查,闻言稍稍侧首。 林北钦说:“林思竹收到的镀金婴尸,有些像盛行已久的民俗‘养小鬼’。” 叶臻心头一蹙,“什么是养小鬼?” 林北钦:“就是养鬼的意思。只不过,婴尸做成的鬼,当然是没长大的小鬼。这是一种邪恶的巫术。实施这种巫术的方法,就是把两到七个月大的婴儿尸体做成干尸,再用金箔纸包裹。据说,很多人会养小鬼来帮助自己办成想办的事。养小鬼的办法,就是给小鬼喝自己的血,渐渐的,小鬼长大,就会听命于自己。但是小鬼是小孩天性,怕寂寞,贪玩,会跑出去不会来,所以一般养小鬼的人,都会养两个,小鬼彼此有了陪伴,就会衷心于主人,更加听话。” 叶臻觉得荒谬,“居然有人信这种迷信。”转念一想,说:“难道第一个小鬼没有帮他的主人办成事,所以他才放了第二个出来?” 林北钦不置可否。 叶臻盯着婴尸,说:“可是这具婴尸,并不是婴儿的尸骨,是用各种人骨拼凑的。”顿了顿,说:“李法医也检查过,没有鉴定出人血。” “这正是我不解的地方。”林北钦微微蹙眉,“虽说有很多人信婴尸这种巫蛊,但不同地域的人,有不同的民俗。我了解到,有的地方会用骨灰做婴尸,有的地方也会用各种人骨拼接。这是本案的一大疑点,也是我比较感兴趣的地方。我倒想看看,这个人做婴尸,到底是为了施什么巫术。” 86.迷宫 叶臻将婴尸交给法医实验室后, 开始着手重新鉴识这几起案子的物证。 霍冀然现场的物证和痕迹, 都已经做了细化的鉴识分析。最关键的物证,一是尸体指甲里的DNA,还有他匕首上的血迹。 DNA和血迹,都是南山区无名男尸的。 这正是矛盾、且让叶臻难以想透的地方。如果林氏无名男尸并不是杀害霍冀然的人,那为什么霍冀然的指甲里会有他的DNA? 其次是离尸体不远处的血脚印。经过穆婂的分析鉴定,血脚印不是霍冀然的, 那么很可能是凶手的。 至今为止,不能完全确定, 血脚印与南山区的林氏无名男尸有关系,也没有查到关于脚印的任何线索。 霍冀然死亡现场没有监控, 但周边的街道有。路征早就查看过案发前后周边街道的所有监控路线, 除了霍冀然之外, 暂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人。 叶臻想到另一个可能:凶手会不会提前很久,甚至一天、两天, 埋伏在那条街道上,只等那晚凌晨霍冀然从那里路过,然后将他杀害。 可那几条街的监控不完善,凶手有能力躲开监控逃走。 再次, 杀害霍冀然的几个嫌疑人, 都有不在场证明。 叶臻再次检查不在场证明,查到林世杰的不在场证明时, 反复看了无数次。这些视频、监控、画面, 都被技术组的同事分析过无数次了, 连林世杰属下拍摄的小视频,都被分析得非常透彻。 她先看了视频,没发现问题,也和路征探讨过,没有疑点,便有些头疼得闭上了眼。 用软件录制上传到社交网站的视频很短,反复播放着,声音一遍又一遍传进叶臻的耳中。 嘈杂热闹的宴会,欢笑鼎沸的声音,音乐、笑语,浪潮一样,向叶臻席卷过来。 叶臻聚精会神,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林世杰的声音上。 他拿着话筒,说:“公司能成功,是大家的功劳,大家别只管我,都自己吃,自己喝……” 听下来,似乎没有问题,可叶臻就觉得有说不出的别扭。 办公室内,不少人来来往往,叶臻入定般,咬着手指,盯着电脑屏幕。其他人也没打扰她。 半晌后,她端着电脑,去了路征的办公室。路征见她进门,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清理了桌面,让她放电脑。 叶臻正在看的小视频路征和几个同事都检查过了,并没有任何问题。 叶臻放下电脑,说:“路师兄,我需要分析视频中林世杰的声纹,你把他的声音单独处理出来。” 路征当然照做,不过几分钟,就清除了视频中的杂音,只留了林世杰的声音,清晰无比。 他将声音导入软件,自动生成声纹。 “好了,你看看。”路征将电脑屏幕转向她。 叶臻戴上耳机,听录音:“公司能成功,是大家的功劳,大家别只管我,都自己吃,自己喝……” 录音结束后,她摘了耳机,问:“林世杰是宜城本地人吗?” “不是,”路征颔首,“林家人的祖籍在首都,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首都人。林世杰是因为工作,才在宜城定居的。” “宜城也属北方城市,”叶臻若有所思,“喝醉酒了之后,会影响口音吗?” 路征轻笑,“因人而异吧,我反正没喝醉过。” 叶臻挑眉,“当真?” 路征挠了挠短寸的头发,笑容浅淡。 他喝醉过的,在毕业那天。班上几个男人聚会,想到毕业,想到分离,想到前途未卜,再坚强意气的男人,也会心软心酸。那晚路征不由自主地喝多了,趴在桌上,任由任何人都叫不醒。 同他喝酒的人存心捉弄他,几个哥们也想不让他留遗憾,居然打电话,让叶臻来接他。 身为刑警,他还是训练出了酒量,酒品还算不错,他记得叶臻来的时候,他拉住了叶臻的手。胡七八糟地,说了很多。 叶臻随口两个字,让路征心头一跳,难道他喝醉的时候,胡乱说了什么? 他皱眉,“我喝醉时,乱说话了吗?” 叶臻的心思一直在林世杰的声音上,闻言淡淡地说:“没有,你只是说,你想去蓉县工作。到时候我毕业了,回了蓉县老家,大家就在一起了。” 路征脸色微微一暗,静了静,问:“听出什么问题来了?” 叶臻蹙眉,“林世杰的下属在录制这个视频时,林世杰醉了吗?” 路征看着视频,说:“我看他很清醒。” 叶臻思索半晌,到底没有解开心头的疑惑,没在路征办公室多留,带着电脑离开了。 …… 中午,方圆带着叶臻几个,去火锅店吃饭,既是聚会,也是开会。 几个为案子忙得焦头烂额的人,好几天没吃过一顿好的,连续不休的熬夜,黑眼圈都变得更黑了。 火锅端上来,袅袅白烟带着香味笼罩下来,郑小吏唰唰几下,把菜品都扔下了锅。 等待锅开的过程中,他悻悻地摸出手机,说:“这几天路大神特别忙,李法医精神萎靡天天睡觉,我也忙得更陀螺一样,都没时间开黑了。” 叶臻调好油碟,问:“案子有新线索了吗?” 方圆一听,眉头顿时皱起来。案情丝毫没有进展,她有时恨不得将案子双手奉还给林北钦。 “我正在查林世杰和任静玟,”她喝了口茶润喉,说:“可惜林家人并不是那么好查的,无名男尸的身份,至今也不能确定。” 郑小吏苦着脸,说:“他到底是林家哪房的私生子?看年纪,应该是林世杰那辈的,有查出什么吗?” “没有,”方圆摇头,“林世杰父亲那一辈,只有两兄弟,一个是林队的爷爷,另一个是林思竹的爷爷,你认为他们谁比较有可能会有私生子?” 众人面面相觑,心底的天平自然偏向林北钦。 “若真是林队爷爷的私生子,那他就是林队的伯父。从亲缘关系上讲,还是比较近的。如果真要较真,DNA比对就出结果。”方圆轻轻地敲着桌面。 “这么说,是林世杰父亲的私生子?”郑小吏生出八卦的心,“可惜没证据啊。” “如果真要证据,很简单。”穆婂抬起眼来,轻声说:“拿到林世杰的DNA做比对就好了。” 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但是没有任何依据,就算设法拿到林世杰的DNA,也不算合法所得。 叶臻心头郁结,干脆化郁闷为食量,筷子就没停过。 几个人也沉默地吃饭,几双筷子下去,一锅的菜就被捞干净了。 正准备再去拿东西下锅,忽然有人端着两盘食材入座。叶臻微微一惊,认出这是法医实验室的顾修。 李逸止放开林思竹的案子后,验尸的部分,是由顾修接手的。 方圆把他端的盘子推开,威胁着说:“没新的结果,不准吃我们的东西!” 顾修抬起疲惫的眼,觑了觑她的脸,面无表情地把一份报告放到桌上。 叶臻眼疾手快,率先拿到,开始阅读。方圆几个人也赶紧凑过来。 报告是关于第二具婴尸的。 叶臻说:“婴尸的制作方法,与上一具婴尸相同。婴尸身上的形似人手指的骨头,经过DNA比对,是霍冀然的。” 她声音微微一顿,又继续往下翻。 “婴尸之上,发现血迹,经比DNA比对……”她双眼的瞳孔微微一缩,惊疑提高声调:“南山区的无名男尸,与林思竹是父女关系?” 她震惊得不能不已,看向顾修,勉强控制住声音,问:“你确定吗?” 顾修饥肠辘辘,涮了牛肉大快朵颐,说:“婴尸上,只检测到一个人的血,根据你们的描述,血是林思竹弄到上面的。本着对每一具尸体的严格检查的原则,我也鉴定了上面的血迹,进行了DNA比对。结果显示,她就是与无名男尸有亲缘关系,而且是父女关系。” 叶臻与方圆几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郑小吏拍桌,说:“就是林世杰被绿了,他或许发现林思竹不是他女儿,所以才和任静玟夫妻关系不睦!” 这样说来,林世杰还真有作案动机。 叶臻依旧有些疑惑,她在脑中仔细梳理构建案发当晚的情况。当天凌晨两点半到三点,霍冀然被杀害,期间与林氏无名男尸接触过,或许发生过争斗。三点左右,无名男尸死亡,被人抛弃在南山别墅区的树林里。 无名男尸在凌晨三点左右和霍冀然有过接触,又在三点左右被杀害,其后被抛弃在南山区? 霍冀然死亡现场,离南山区别墅,至少有四十分钟的车程,就算会飞,也不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从霍冀然死亡的案发现场移动到南山别墅区。 难道林氏无名男尸,是在霍冀然死后就被杀害了,然后被人抛尸到南山别墅区的? 不对!叶臻立即否定了这种推测。路征查看过别墅区的监控,当天晚上,林世杰在凌晨三点半时回到别墅区,除此外,没有进入过。何况案发时,林世杰在基金会,有监控、视频为证,还有不少人证,他不可能有时间杀害霍冀然,也不可能有时间杀无名男尸,再对其进行抛尸。 一时间,叶臻心头百转千回。 转念一想,排除了林世杰的嫌疑,那么嫌疑人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一点点抽丝剥茧,一重重拨开迷雾。却发现茧越结越后,雾越来越浓。 听完叶臻的分析之后,桌上的人稍微沉默。 隔着飘渺的雾气,方圆蹙眉深思,“任静玟呢?案发当晚,她的情况也反常。”这是作为刑警的直觉和经验。 “是,”叶臻赞许,“这么多年,她和林世杰关系冷漠疏离,从不进丈夫的房间,可案发当晚,她进去了。” 方圆颔首:“而且她还照顾了醉酒的林世杰……” 叶臻捧着温热的茶杯,说:“如果林氏无名男尸真是林思竹的生父,他和任静玟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她看向方圆,斟询地问:“接下来详查任静玟?” 方圆赞许,“好。” 叶臻若有所思,“任静玟这些年当全职太太,深居简出,就算出门,林世杰也会让人跟着。所以她应该是在结婚前和林氏无名男接触的。” 方圆颔首,“这个不难查,很快就会有结果。” 87.纯情 聚会结束后, 叶臻回警局, 再次查看林世杰的不在场证明。 从时间紧迫度来看,林世杰的确没有作案的时间,可正因如此,才让叶臻觉得可疑。 霍冀然和林氏无名男死亡的时间太巧合了,如果与他们都有关联的林世杰都没有嫌疑,那杀害他们的还有谁? 她轻咬着手指, 思绪已回到案发当晚。 雨夜,漆黑的凌晨, 通往酒店的偏僻小巷,霍冀然独自走着。然后他被人袭击。袭击他的人是谁?是林氏无名男, 还是另有他人? 霍冀然一定和林氏无名男发生过争斗, 用匕首划伤了他, 指甲抓破了他的皮肤,残留了微量的皮肤组织…… 随后, 林氏无名男被人勒住脖子,窒息死亡,身上没有任何挣扎搏斗的痕迹,非常完整干净…… 叶臻思绪一顿, 豁然起身, 飞快地朝林北钦的办公室走,脚下生风。 她不假思索地推开林北钦办公室的门, 林北钦正站在白板前, 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沉思着。 “教授,”叶臻打断他的思绪,“我有发现!” 她微微喘着气,双眼因激动而清湛明亮。 林北钦深深看她一眼,放下笔。 叶臻正欲开口,突然看清白板上的字。黑白分明的字迹,竟是将她思考的疑点,全部列出来了,甚至比她更严谨,更全面。 呼之欲出的声音戛然止住,她目光渐渐平静,指着白板上的一行字,说:“就是这个……林氏无名男尸身上的伤痕。” 林北钦快速擦掉白板上的字,轻笑着说:“看来,你有点进步了。” 叶臻悻悻的,同时也不由得暗叹,就算林北钦不再接触此案,也拦不住他侦查出此案的线索和疑点。 他这几天工作非常规律,有时去市厅,有时去学校,依旧忙碌,却没有丢掉探案的习惯。 叶臻无声地看他把白板上的字擦完,许多地方都没看清楚。难道他怕自己作弊? “教授,现在要去看尸体吗?”她若有所思,“霍冀然的匕首上和指甲里,都有无名男尸的DNA残留,那为什么无名男尸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别说匕首的划伤了,连抓痕都没有。” 林北钦调出无名男尸的照片,放大后仔细检查,“我看过了,的确没有。” 叶臻盯着电脑屏幕,感觉脑袋有些眩晕,“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的愈合能力超强?被匕首划了、被抓了,也能瞬间痊愈?他不是人对不对?他是外星人!他和霍冀然搏斗后,瞬间移动到南山别墅,然后被杀了抛尸……” 林北钦静默地看着她,眼底隐着笑意。 亏她想得出来,外星人? 叶臻颓然坐到沙发上,下意识看向他。他神色自若,处变不惊,比起她的惊慌和无措,如此地相形见绌。 她深吸一口气,一下一下咬着手指,慢慢地冷静下来。 霍冀然死亡现场明明残留了林氏无名男的DNA,为什么他的身上却没有丝毫的伤痕。 沉默中,林北钦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和他有一样的DNA。” 叶臻怔了怔,茫然地抬头看着他。 他却沉默了,似点到为止,不打算再提醒她。她抿了抿唇,思索着说道:“一样的DNA,双胞胎吗?”她脑海中浮现无名男尸的样子,脸血肉模糊,被砍得稀烂。 为什么凶手要毁了他的样子?难道是怕人知道他真实的模样? 如果是双胞胎,这就说得通了! 叶臻心头起伏难定,她侧首,疑惑地问:“你们林家,谁生了双胞胎?” 林北钦却说:“从来没有。”他说:“林家人大概没有双胞胎的基因。”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说:“很明显,这对双胞胎,从来没有被人知晓过。” 叶臻心头一惊,突然想到什么,说:“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有没有可能,他们装成是一个人,但是没被人发现。” 林北钦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气息忽而沉默下来,不置一词。 片刻后,他才说:“这需要你自己去证实。” 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采集林家人的DNA进行比对。可目前最大的困难,是没有证据。关于双胞胎的结论,不过是推测而已。 叶臻再次陷入沉思。 长久没有任何进展,她难免心急。 恰在此时,方圆来了电话,叶臻接听。 “查到任静玟以前的好友了,下午你和我一起去见她。”方圆开门见山说道。 “好,”叶臻应下。 结束通话之后,叶臻起身,看向林北钦,说:“教授,我出去一趟。” 林北钦说:“好。” 叶臻这才离开。 …… 下午,天竟阴了,原本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高楼之上,云卷云集,风雨欲来。 “好像要下雨,”方圆皱眉,回头对郑小吏说:“把雨衣准备好。” 郑小吏和叶臻拿出雨衣,叠好放进包里,准备用来避雨。 不过几分钟后,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幕遮天蔽日,天全黑了,路灯一盏盏亮起来。车子被堵在路中,缓慢前进。 任静玟多年前的好友给叶臻打了好几个电话,询问何时才能到,叶臻尽量安抚,请她一定要等候。 时隔二十多年,这期间,这位好友和任静玟从来没有联系过,甚至不知道任静玟的现状。 四十分钟后,叶臻等人到达一处摩天大楼前。这幢大楼,是本市著名的标志性建筑之一,聚集了全国不少企业巨头,而任静玟的曾经的好友周凌,便是某家巨头的总监。 她的工作非常繁忙,能抽出时间来见警方,已很不容易。 公司接待室,叶臻等人静候了几分钟,走出一位知性大方的女人。她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大方从容。她和任静玟一样的年纪,可通身的神采,是任静玟完全没有的。 入座后,她微微一笑,说:“抱歉,让各位警官久等了。我只有十五分钟时间,请见谅。” 叶臻和方圆对视一眼,决定直接询问。 了解了情况之后,周凌双手交叉,说:“我和任静玟已经二十多年没联系了,但当时我和她是一个组的,她是一个很能干,也非常有理想抱负的女人。如果她不辞职,或许会比我做得更好。” “她辞职之后,你们就没再联系了吗?”叶臻问。 周凌摇头,“不是。”她追忆曾经,有些感叹,说:“曾经我和她是最好的同事,有任何委屈、想法,都会互相倾诉。在那样高强度竞争的环境里,我们互相鼓励、取暖,无话不说,就算她辞职了,我们也保持联系。我知道她结了婚,知道她婚后并不幸福,知道她和婆婆相处不愉快,知道她为了怀孕,受尽了苦楚。” 她有些惋惜,说:“这些都是她在闲暇时,约我见面说的。有时候也会打电话,我听得出来,她在隐忍,她过得很艰难。” 叶臻敏锐地问:“她怀孕时,也和你保持着联系吗?” 周凌蹙眉,“她一直在备孕,可是一直没有成功。”她轻轻摇头,说:“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一家医院中,她流产了,不敢告诉丈夫和婆婆,我陪她去医院治疗的。” “流产……”叶臻疑惑。 “是啊,”周凌有些愤恨,“她一直在做体外受孕,想要试管婴儿。可惜运气不好,连做好几次都失败了,最后好不容易怀上了,却流产了。她说,那个孩子是她盼望了很久的,是她所有的希望。可孩子没了,她再也没希望了。” 周凌又是一叹,说:“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她,给她打电话,也无法接通了。” 叶臻诧异:“她为什么要做试管婴儿?” 周凌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怕要去问问当初给她做手术的医生。” 几人静了静,叶臻问:“你知道,除了任静玟的老公外,她和其他男人交往过,或者走得比较近吗?” 周凌一愣,思索了好久,说:“没有,静玟不是这样的人,她非常洁身自好。当时追求她的男人很多,条件好的也不少,可是她都拒绝了,并且保持距离。她上班和我在一起,下班就和未婚夫在一起,哪儿有机会去勾搭另外的男人?” 面对叶臻几人疑惑的表情,她甚至发誓,说:“我敢保证,静玟不会做出那种出格的事情。” 叶臻轻轻点点头。 询问结束后,一行人准备离开。周凌也起身,即将投入工作之中。 快要分别时,周凌突然叫住叶臻等人,问:“警官,我能知道,任静玟她现在有孩子了吗?” “有,”叶臻说,“她有一个女儿。” 周凌露出祝福的笑容,“那就好了,她和他丈夫,总算得偿所愿。”说完,脸上又露出哀色,“可惜不是个儿子。她当时告诉我,她非常想要一个儿子。” “为什么?”叶臻心头一凜。 周凌说:“任静玟告诉我,她婆婆只要孙子,不要孙女。” 叶臻轻声说:“原来如此。” 方圆和郑小吏却嗤之以鼻。 几人进入电梯,郑小吏还在鄙夷,“圆圆,我觉得女孩儿挺好。” “嗯,”方圆心不在焉地敷衍他。 郑小吏不顾叶臻的目光,往方圆身边凑,“因为你就是女孩儿,我觉得你生的女孩儿,也跟你一样好。” 叶臻抬眼,望着电梯天花板。 她本以为方圆会无动于衷,却不想无意一瞥,看见方圆故作镇静的脸,微微泛着红,耳朵也染上了血色。 她拨了拨头发,遮住耳朵,见郑小吏还要说话,厉声道:“你给我闭嘴。” 郑小吏委屈地噤了声,又回头,对着叶臻傻呵呵地一笑。 叶臻轻叹,若是一对相爱的人,能永远像这样纯情该多好。 88.她的睡颜 叶臻一行人出了大厦, 倾盆的大雨浇灌成河, 街面上的水几乎没过脚背。 郑小吏和方圆都是习惯了在雨里来风里去的人,裹紧雨衣,淌着水就往停车处走。叶臻也不假思索,披上雨衣踩水上车。 风急雨斜,才走几步,瓢泼大雨就湿透了衣服, 雨水裹着衣服贴在身上,黏腻难受。 天已经全黑, 来往穿梭的车辆都亮起车灯,灯光晕着水, 朦胧绰约。 方圆负责驾车, 说:“今天很晚了, 就先下班回家,叶臻你住哪儿, 我先送你。” 叶臻报了住址,方圆驾车将她送到楼下。 她下车后,郑小吏就钻到了副驾驶上,似乎想倾身去拉方圆的手, 被方圆一把推开。 叶臻本想和他们道别, 却不料被这样撒了狗粮,默默无声地转身, 上楼回家。 客厅的灯光亮起的刹那, 她下意识往窗边走。落地窗上滑落的水痕, 将窗外的夜景,分割得模糊又破碎。 往楼下看去,雨水穿过亭亭如盖的树梢,而树下只有昏黄浅淡的路灯,寂寥无声。 她意识到,今天不是林北钦送她回来的,他也不会在楼下看她的窗户,她也不能目送他离开。 愣了一会儿,拖着疲惫的腿去卧室,换了衣裳,又熬了姜汤,暖了之后,简单地吃了饭,抵不过困倦,躺床上睡了。 这一晚,温度似乎降了很多,哪怕裹着被子,也觉得浑身发凉。 次日醒来时,浑身乏力,厚重的窗帘遮蔽了光,也不知时间。她看了手机,才庆幸不至于迟到。工作这么久,第一次没乘地铁,而是打车到警局的。 进入办公室后,她就坐在电脑前,打开物证分析报告,仔细地看,看着看着,竟鬼使神差地走神了。 直到穆婂提着早餐进来,问她是否需要,她才回神,说:“不需要,谢谢。” 这一开口,就把人吓着了。叶臻也怔住,没想到自己的嗓子居然是哑的。 “感冒了?”穆婂摸了摸她的额头。 叶臻摇头,“没关系。” 穆婂见她没太大问题,轻声说:“这段时间流感多发,你小心些。” 叶臻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只是受了点凉而已。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感冒冲剂,冲了热水喝下去。然后继续分析案情写报告。越写脑袋越沉,眼皮越重,忽而有人从身边走过,把她惊醒,再盯着电脑,居然发现自己输入了一大篇乱七八糟的字。删掉之后,她重新打起精神,勉强写完几百个字。 她今天不适合和方圆一同出去,方圆带着穆婂和郑小吏离开时,叶臻非常遗憾。 就算留在警局,也可以查案。稍微清醒之后,她去了路征办公室。 以路征的工作效率,他应该能查出结果了。 路征让她坐在凳子上,正准备将侦查结果告诉她,却见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心底一软,干脆把她抱到沙发上,给她盖上警局备用的毯子。 室内安静而温柔,窗外的雨静静地下着,细腻缠绵。办公室墙上的电脑屏幕泛着微弱的光,照在叶臻的脸上。她睡得不安稳,眉头轻蹙着,睡颜安静乖巧,柔软的短发遮住眼睛,衬得她的脸白皙精巧。宽松的毛毯下蓬松着,勾勒不出她的身躯。但可以想见,毯子下的身躯是娇弱的。 路征停下敲键盘的手,合上电脑,将椅子移到她身前,静静地看着她。 电脑屏幕微光荡漾,似要将时光折叠。记忆中的叶臻,似乎和如今的没什么差别。可细细回味,又觉差别很大。 曾经的她,是长发,会扎成利落的马尾,俏丽多姿,有时会臭美的烫出各种发型,招摇地走在街上。她以前有些婴儿肥,笑起来张扬肆意。可现在很瘦,衬得那双眼睛幽深漆黑的。在校时,最不爱运动,跑两步就气喘吁吁,泄气地不会再跑。现在工作起来,连身体都不顾。 她此时耷拉着脑袋,头发垂在鼻息间,路征不由得伸手,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 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脸,他心头猛地一颤,似过电般。不由自主地,他起身,双手撑在她身侧,心弦澎湃起伏。 他等了这么久,从学校,到蓉县,再到实验室,一路追随着她,难道真的要因为她喜欢上别人,就要将这份秘密藏在心底? 他眯了眯眼,拽紧手,缓缓靠近她的唇。 门就在这时被推开,刺眼的光瞬间涌进来。路征浑身一僵,豁然抬头,稍稍退后一步。 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强光很刺眼,他好一会儿没看清进门的人。 那人站在门口,逆着光,强光从他身侧穿过,映得他身躯高大清健,带着无形的压迫力。 虽然没有看清,但路征知道他是林北钦。他独有的气度和姿态,从来没人能够忽略。 路征缓缓吐出一口气,平静地问:“林队,来拿分析报告的吗?” 林北钦目光如锥,静静地落在他身上,分明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人无法直视。他不紧不慢地走进来,无声地看了路征一眼,又看向躺在沙发上的叶臻。 她脸色苍白,但透着不正常的红晕,林北钦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眉头骤然一蹙。 他是看到“徒儿在此”软件上,叶臻的身体状态才找过来的。 她在发烧,体温偏高,软件一大早,就开始给他发送消息和定位,谁知道一进来,就看到刚才那幕。 他轻声一笑,说:“路警官,这是警局,不需要我来提醒你的注意举止和作风问题吧?” 路征脸色一沉,气息也强硬三分,与林北钦四目相对,说:“不需要,我很清楚。” 林北钦的声音瞬间冷下去,“这里是警局,不是在学校了!” 路征脸色一僵,正欲说话,叶臻突然醒了。 她茫然地睁开眼,掀开毯子,正想因睡着而道歉,却不想一把被林北钦抓起来。 叶臻脚步虚浮,勉强站稳了,又被他一扯,脸撞到他身上。 虽然她反应迟钝,可心跳一点都不慢,脸也更红了。 “叶臻,”路征捏着报告,想要给她。 林北钦却站在她身前,挡住她,向路征伸手,说:“辛苦路警官了。” 路征面无表情,沉默地把报告放到他手里。 林北钦也不再多留,带着叶臻走了。 门再次阖上,光被掩得严严实实,房间里只剩下微弱的电脑屏幕光,映在路征落寞寂静的脸上。 他重新坐在电脑前,戴上防辐射眼镜,开始投入工作。 …… 叶臻几乎被林北钦拎着回了办公室。她能隐约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太好,阴着脸,眼神很冷。 他把叶臻放到沙发上,说:“以后你少去路征的办公室。” “为什么?”叶臻无力地抬头,双眼迷蒙。 林北钦一时语塞,盯着她的眼睛,片刻后,正色说:“他的办公室辐射太强。” 这算什么理由?叶臻歪了歪头,有些困惑。正想说话,眼前微微一暗,额头一暖,林北钦用手背轻轻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有点烫,”他皱眉。 轻柔的触感挥之不去,叶臻迟缓地说:“已经吃过药了。如果不见效,我就去看医生。” 林北钦沉沉地看着她,“为什么睡在路征的沙发上?” 叶臻心底有些无措,又泛着莫名的期许,说:“我是过去拿报告的,没想到吃了药犯困,就睡着了。”顿了顿,加了句:“现在好多了。” 林北钦将报告放到她手里。叶臻翻了几页,又坐在了沙发上。 见她看得认真,林北钦并没打扰,自顾自忙手里的工作。 云开雨霁,天蔚蓝无云,阳光通透明亮,安静温和。林北钦坐在电脑前,眉头微蹙,专注地做案情分析,查看照片,比对痕迹……直到眼睛酸涩,他伸手去端咖啡,才发现叶臻不知何时睡着了。 她歪扭着身体,靠在沙发背上,脑袋耷拉着,短发遮住大半张脸,眉头紧蹙,睡得有些难受,鉴识报告也落在了地上。 林北钦眉头轻蹙,盯了她几秒,又继续工作。 期间郑小吏进来帮忙鉴识一份疑似伪造的签名,看见叶臻以别扭的姿势睡着,轻声说道:“林队,叶臻这样睡得好吗?” 林北钦看了眼叶臻,她睡得很沉,张着嘴,呼吸匀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我看她睡得很好。”他说。 郑小吏欲言又止,压低声音和林北钦说话,得到结论后,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门关上后,林北钦却无法完全投入工作了。从一个刑警的角度来看,叶臻无论怎么睡,都没什么问题。他做刑警多年,见过太多刑警的睡姿。或站着睡着的,或坐着睡着的,或靠着东西睡着的,或睡在湿地里、沙漠里、树林里,睡觉的姿势也更是千种万种,叶臻的睡姿和睡眠环境,他觉得已经非常不错了。 有沙发,有阳光,安静而柔和。她也睡得香甜,睡颜甜美。 可再多看几眼,林北钦就觉得有些别扭。她耷拉着脑袋,脖子应该很难受,身体扭曲着,脊椎应该不舒服,腿也蜷着,不会麻痹吗? 林北钦忽然起身,走到她身前,将她放平,好好地躺在沙发上,还给她垫了个枕头。 这样的睡姿,不仅叶臻睡得舒服了,他自己看着也不别扭了。 89.错综复杂 叶臻觉得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 醒来时, 身体依旧很疲惫,但恢复了些力气。 办公室中没人,林北钦的电脑也不知何时成了睡眠状态。她没看完的报告放在茶几上,纸页完好地合着。 她撑起身,捡起报告,发了一会儿呆, 才开始认真地看。经过路征鉴定,以及犯罪素描师绘制比对, 已确认霍冀然拍摄照片中的人,以及林思竹小区中出现过的人, 是同一人。而且, 此人在社团的旧照中出现过。 此人的身份, 已经在调查之中,很快就能确认。 而关于林世杰不在场证明的视频, 依旧没有鉴识出疑点。叶臻头的意识非常混沌,怔了好一会儿,才开了林北钦不常用的备用电脑,将监控视频导入, 再次亲自查看。 反复查看了几次, 她陷入沉思。案情的始末再次在脑中过了一遍,可惜她状态不好, 思维就像卡顿似的, 始终理不出头绪来。 她依旧怀疑林世杰的不在场证明有问题, 可惜还是找不出破绽。她相信路征的专业技能,视频如果作假,他肯定能鉴识出来。她撑着头,沉思、分析、发呆,到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她放弃思索,慢慢地回神,才觉得视频的声音不对。 这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女人压抑的哭声,还有男人断续的粗吼,以及座椅摇晃有律的声音。 她霎时反应过来,大吃一惊。连忙左顾右盼,居然看到林北钦就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正气定神闲地检查两枚指纹。 叶臻的脸一霎间火辣辣的,脸耳朵都轰鸣了,赶紧去关视频,手忙脚乱地,点了好几下都没关掉,反而全屏了。 这下更好,高清无码,汽车内纠缠扭动的身体,看得清清楚楚。 叶臻简直欲哭无泪,只好把屏幕合上,可合上之后,声音依旧没断。 林北钦平静地看完她慌手慌脚的表演。 叶臻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又恨不得现在立刻失聪。她狠狠地按着电脑,解释说:“教授,我只是太认真,太投入了……” 林北钦放下指纹卡,似笑非笑,说:“看得出来,非常投入。这个视频,重播了三遍了。” 怎么会这样? 断断续续的声音不绝于耳,简直堪比一场史诗级的尴尬灾难。 叶臻又辩解说:“这是电脑自动循环播放的……” 缠绵暧昧的声音热情如火,而林北钦却面色清冷,说:“我知道。” 好不容易,等视频播放完毕,终于循环到林世杰的不在场视频,叶臻赶紧打开屏幕,终止播放。 终于清净了,叶臻痛心疾首。为什么导入视频的时候没注意,把路征给她的这几个视频都导进去的?偏偏还播放了这个? 她甚至都没明白刚才那段热情如火的视频,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默半晌后,他淡然问:“你怎么看?” 叶臻呆怔地问:“什么怎么看?” “刚才那个视频?”林北钦起身,走到她身前,“我叔父的行车记录视频。” 他高大清健的身躯骤然靠近,叶臻心跳又加速了。 她定了定,才惊疑说:“那是林世杰的行车记录?” 林北钦眯了眯眼,似乎嫌弃她的反应,如此的迟钝,如此的无知。 叶臻睁大眼:“林世杰……在外面有情人?” 林北钦面色平静,说:“如果没看清,你可以再看一遍。” 叶臻晕乎乎的,当然不会当着他的面看。她欲言又止,眉头轻蹙。 林北钦缓缓勾起一抹笑,说:“性只是一种本能,神秘美好,每个人都会做。” 他平淡的语言足以让叶臻血脉热腾,她硬着头皮,勉强说:“我只是……不适应而已。” 他却有些诧异,说:“性是人必须的生理需求,就像饿了会吃饭一样,你吃饭会不适应吗?” 叶臻心头震撼不已,她忘了,林北钦是个连吃饭都当做是完成补充能量任务的人,怎么会在乎男欢女爱的感受? 她咬牙,“吃到不好吃的饭,难道也该适应?” 她仰头,与他漆黑的目光相视,接着,他移开目光,若有所思。 叶臻不再想与他讨论这个话题,赶紧借机说:“我觉得林世杰不在场的视频有问题,你帮我看看吧。” 她赶紧打开那段小视频,视频中,林世杰站在人群中央,拿着话筒发言。 为避免视频再次自动循环播放,叶臻特意改了循环模式,播放完毕后,主动说:“视频没有问题,但是……问题出在林世杰身上。” 他沉默着,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口音……”叶臻正色说,“林世杰是北方人,就算有口音,也该是北方口音。但是视频中,他是明显的南方口音。虽然他用力把普通话说标准,但是乡音难改。他的所有翘舌音,都发成了平舌音,后鼻韵也都说成前鼻韵。” 她单独播放林世杰的音频。 林北钦听完之后,若有所思。 “我叔父是北方人,自小生活在北方,不会任何方言。” 叶臻依旧有所保留,“会不会他喝醉了,口齿不清?” 林北钦盯着视频中的林世杰,说:“我看他不像喝醉的样子。思维清晰,说话有逻辑,宴会也才刚开始,没喝多少酒。” 叶臻微微惊疑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林北钦关了视频,合上屏幕,突然问:“你还记得,第一次到林思竹家里时,她门上的那张纸条吗?” 叶臻点点头,“记得。”略微想了想,她又翻开路征的报告,心底疑虑重重。 她依旧觉得自己心里的推测太荒谬了,除非有证据,否则就像天方夜谭。 “我要去查林世杰的出生证明。”她眉头紧蹙, 林北钦摇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只怕查不到了。”他抽走她手里的报告,说:“先休息会儿。” 叶臻费解地看着他,“教授,难道无名男尸……和林世杰,是双胞胎兄弟?”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不在场证明视频中,林世杰奇怪的口音,无名男尸的竟与林思竹是父女关系,且被毁了容貌。好像能解释得通。 转念深想,又摇头,“既然是双胞胎,为什么口音会不一样?” 林北钦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林世杰的母亲林老夫人当年如果真的生了双胞胎,为什么要隐瞒?” 叶臻同样觉得不可思议,“这其中的秘密,只怕只有林老夫人才知道。” …… 临近中午,叶臻精神不少,有了这些推断后,她给方圆打了个电话。 方圆匆忙从外面回到警局,快速吃了饭,对叶臻说:“我查到为任静玟做试管的医生了,这条线索要跟吗?” “跟,”叶臻毫不犹豫地说。林世杰和任静玟身上有太多的疑点,他们身上的秘密,甚至都藏了那么多年。如果不追根溯源,查多年前的事,怎么能解开谜底? 感冒药吃了嗜睡,叶臻没有继续吃药,午休片刻后,就和方圆去了医生家。 当年给任静玟和林世杰做体外受孕的医生,年纪已经大了,但他依旧保存着林世杰和任静玟的病历。 泛黄的病历放到了叶臻手中,手写的字迹有些潦草,叶臻并不完全认得。可这位尹志饶医生,却对病历了如指掌。 他说:“那些年,来做试管婴儿的人不多,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叶臻问:“他们为什么要做试管婴儿?” 尹医生戴上眼睛,看了看病历,说:“病历上说,因为男方患有少精症,精子少、活力低、存活率也低。”他微微摇头,说,“他们是新婚夫妇,一心想要孩子,可是三年期间,他们一共做了六七次体外受孕,都失败了,这女方的身体耗损特别大。最后一次,女方受孕了,却因为胎儿停止发育,不得不流产了。当时我和同事都认为,女方已不再适合做人工受孕,否则就会有不孕的危险。所以,他们就放弃了,再也没来过。” “他们主动放弃了?”叶臻惊疑。 “是,”尹医生很肯定,“是男方主动恳要停止体外受孕的,他是个好丈夫,生怕妻子的身体有任何损伤。” 叶臻咬着手指,“如果不接受体外受孕,他们有自然怀孕的可能吗?” 尹医生立刻摇头,“这个几率太小了。他们接受体外受孕的三年期间,我一直在对男方的身体情况进行检测。一开始,他还有生孩子的可能,但三年后,他几乎没有生育能力了,除非发生奇迹,否则想要怀孕……”他沉默地摇头。 叶臻心头一下像打了结! 这么说,林思竹很可能,不是林世杰的女儿!? 简单地一梳理,就觉得林世杰、任静玟、林思竹、无名男尸这几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 当年任静玟爱上的人,到底是林世杰还是无名男?和她交往的,又到底是谁?他们三人之间的秘密和矛盾,都已经隐藏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要在这时爆发,甚至不惜杀人? 告别尹医生,方圆和叶臻上了车,门窗一关,方圆立刻八卦起来,“你说,会不会任静玟一直怀不上,所以就和别人好上了?” 叶臻觉得有理,“也不是没可能。” 90.大胆推测 叶臻决定, 再去一次林家别墅。 想要证实她心头的推测, 直接采集林世杰的DNA,是最简单的方式,但那样会打草惊蛇。所以她打算先暗中搜集证据。 但她和林家的人不熟,不能单独前往,她只好请林北钦帮忙。 再次进入南山别墅区,零星的别墅掩映在叠翠中, 道路两旁的蔷薇植物已过了花期,凋谢的花落在地上, 被保洁扫到一旁,倒进垃圾桶里。 叶臻坐在副驾驶上, 看着林家的别墅越来越近, 有些担忧:“教授, 总不能无缘无故地进林家别墅吧。” 林北钦也是空手来的,两人身份敏感, 万一惊动了嫌疑人,以对方的反侦察能力,一定会采取行动的。 说话间,车辆已经靠近大门, 守在庭院里的常旭立即开了门。林北钦将车子开进去, 停好。 下了车,任静玟就迎了出来, “北钦来了, 快进来坐, 我去让人准备晚饭。” 林北钦和叶臻下了车,跟随她进客厅。林北钦说:“我只是顺路过来帮思竹拿点东西,一会儿就走。” 任静玟连忙问:“思竹怎么了?” 林北钦说:“她很好,这几天住我那里,只是她衣服没带够,让我帮她拿。” 任静玟立即让人去厨房准备晚饭,又赶紧往楼上走,说:“我这就去拿几件衣服给你。” 叶臻见状,也跟了上去,“林小姐让我帮她带几本书。” 任静玟蹙眉,“要什么书,告诉我我去拿就好了。” 叶臻立即说了几个书名,任静玟一脸疑惑,“这几本书我怎么没听过?” 叶臻说:“林小姐告诉我放书的位置了。” “好吧,”任静玟转身继续往楼上走,“那就麻烦你了。” 书名是林北钦临时告诉叶臻的。他曾进过林世杰的书房,见过这几本放在角落里并不常翻的书,就算说了书名,任静玟也未必知道。 到了三楼,任静玟先带她到了书房,按照她说的位置,找到了三本书。然后再进了林思竹的卧房,为女儿准备衣服。 卧室门悄然合上,叶臻立即到二楼,进了林世杰的卧房。卧房中一尘不染,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叶臻在房间中搜查了一会儿,并没有任何发现。 一个人的卧室里,会留下大量的生活痕迹和DNA,而这间房,显然被精心清理过,什么都没有。她推门进入洗手间,洗手间内空空如也,也没有观察到任何痕迹。 她从口袋里摸出骨米诺试剂,在各个角落都喷了点,也没有发现任何反应。 难道林世杰早就有所防备,在警方查到这里之前,就把房间彻底清理过了? 正打算离开,叶臻突然留意到挂在墙上的相框。相框里有两张照片,都是全家福,看起来有些年份了。其中一张年份久一些,是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几岁大的婴儿。从男人的面相看,是林世杰的父亲,他怀里的儿子,应该就是林世杰。女人就是林老夫人。另一张照片,是林世杰夫妻和林思竹的合照,林思竹那时还小,笑容甜美。而她的父母脸上,却没有如她一般纯净的笑靥。 叶臻拿出手机,将照片拍下来。 她不留痕迹地重回三楼,任静玟还在卧房里替林思竹收拾东西。 叶臻没有采集到林世杰的DNA,心里觉得非常遗憾。能证实她关于双胞胎猜想的办法,就是直接比对无名男尸和林世杰的DNA,否则案情进展缓慢。 她捧着书,突然见一个佣人从走廊尽头的主卧出来。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佣人是照顾林老夫人的。 她心头一动,趁人不备,闪进了林老夫人的房间。不能直接比对双胞胎的DNA,比对无名男尸和林老夫人的DNA也行。如果他们之间是母子关系,也能证明叶臻的推想。 好在林老夫人的房间生活痕迹很明显,洗手间的架子上,放着两副假牙,她拿湿棉签,采集上面的DNA。又在枕头上发现几根银灰色的头发。为保准确,又提取了水杯和牙刷上的DNA。 做完这一切,她若无其事地回到走廊上,等待任静玟出来。 …… 楼下客厅,林北钦有些百无聊赖,随手翻了一本放在茶几上的杂志看。 恰在此时,林老夫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林北钦,露出亲切的笑容。 林北钦起身,客气地喊了声:“二奶奶。” 林老夫人招呼着他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吃晚饭了吗?” 林北钦随意回答着,“路过,特意过来看看您。” “那感情好,”林老夫人轻笑,“今晚留下来,在这里多住几天,陪陪我这个老婆子。” 林北钦微不可见地蹙眉,合上杂志,说:“真不巧,我还有工作,以后有空了,再多陪陪您。” 林老夫人轻哼,“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哄我的。算了,你们年轻人忙,世杰也忙,忙得三天两头不会来,我也懒得计较,一个人反而更清静些。” 林北钦眯了眯眼,“您要是嫌寂寞,当初就给我多生几个堂叔父或堂姑姑。” 林老夫人脸色一沉,脸上干瘪的皱纹轻轻颤着。 她说:“我没福气,就生了世杰一个。”又干涩地说:“等你结婚了,就该多生几个,热闹。” 恰在此时,任静玟和林北钦下了楼。 林北钦起身,从任静玟手里拿过行李,说:“不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 任静玟留不住,只好把他们送上车。 车子驶出林家别墅,叶臻将物证袋拿出来给林北钦看:“我没有采集到你叔父的DNA,但是采集到了林老夫人的。” 林北钦不置可否。 叶臻把物证袋收好,突然又听林北钦说:“就算无名男尸和我叔父,真是双胞胎兄弟,这其中也有太多疑点。” 叶臻有些错愕。 林北钦平淡地说:“我刚才套了林老夫人的话,她说自己只有林世杰这个儿子。何况,就算她生了双胞胎,也没有必要隐瞒。如果真如你所说,她真的不可告人的原因,让双胞胎兄弟扮作一个人,时间久了,肯定会露出破绽。何况,无名男尸身上,有大量做体力活留下的伤痕和茧,他的生活环境,与林世杰完全不同。” 叶臻心底一团乱麻,无声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路沉默。 车子开回警局,叶臻将林老夫人的DNA带进了法医实验室。 …… 一回到办公室,叶臻没了力气似的,瘫倒在沙发上。 林北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吃药了没有?” 叶臻反应有些迟钝,这才起身,从抽屉里拿出感冒药,数了几颗,仰头吞下去。 林北钦蹙眉,没说什么。 叶臻坐在沙发上,喃喃自问:“难道我错了?” 林北钦问:“你错在哪儿?” 叶臻轻声说:“我认为林世杰有双胞胎兄弟,其实是靠几点推测。第一,他提供的不在场证明监控,其实是没有声音的,如果光看,是无法发现破绽的。但是他没想到,他的下属会拍小视频,小视频里,他的口音露出了破绽。因此我推测,他利用和他长得一样的双胞胎兄弟,做了不在场证明。而当时的林世杰,其实很有可能出现在了案发现场。第二,无名男尸是林家的人,与林思竹是父女关系。这就有两点可能,一是无名男尸与林世杰是双胞胎,所以两人的DNA与林思竹比对,结果都是父女关系。二是任静玟出轨了林氏无名男。第三,无名男尸被毁了容貌,或许是有人想掩盖他和林世杰长得一模一样的事实。第四,霍冀然死亡现场的DNA,与无名男尸完全吻合。而无名男尸身上,根本没有搏斗挣扎的伤痕,说明她他或许没去过案发现场。而最有可能的,是林世杰利用了无名男做不在场证明,而他自己去杀了霍冀然,所以霍冀然死亡现场留下的,其实是林世杰的DNA。因此,综上,他们是双胞胎的可能性非常大。” 林北钦凝视着她,不带任何情绪,说:“看似复杂的情况,其实真相越是简单。如果你认为你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你就努力去排除其他的不可能。” 叶臻双眼微微一亮,轻轻点头。 “其实任静玟的嫌疑也比较大,”她轻轻咬着手指,说:“林世杰没有生育能力,林思竹很有可能就是任静玟和无名男生下的孩子。但林世杰并不知道真相,一直当林思竹是自己的女儿。直到林思竹的亲生父亲出现,为了隐瞒林思竹的真实身份,任静玟选择杀人灭口……” 林北钦依旧沉默地凝着她,唇角微微上扬。 叶臻又说:“法医在无名男尸的体内检测到酒精和安眠药的成分。这说明,凶手在勒死他时,他已经没有了反抗能力。而他身上没有搏斗挣扎的伤痕,也证实了这一点。”说到这里,她倏然一顿,双眼明亮地看着他。 “酒精……会不会是,在基金会庆功宴上喝的酒?”她原本迷蒙的双眼,此时灿若星辰,分明是豁然开朗的欣喜。 林北钦却说:“无法检测酒的种类。” 叶臻依旧笃定,说:“至少案情比刚开始时要清晰很多了,我有信心,很快就能破案了。” 林北钦无声凝视着她,目光漆黑。那是一种让人难以看透的凝睇,深邃、辽远。 91.推测失误? 次日, 叶臻一大早就到了警局, 迫不及待地想知道DNA的比对结果。 方圆比她早一步拿到,脸色有些黯然。 “怎样?”叶臻伸手去拿鉴识报告,看也不看前面的分析过程,直接翻到结果的一页。 满满的字迹,最后一行,叶臻睁大眼睛, 死死地看了几秒,顿时错愕, “没有血缘关系?” 她不可置信,再看了几遍, 甚至重头到尾仔仔细细的阅读了一遍, 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怎么会?”她百思不得其解, 思绪瞬间短路,“无名男尸与林老夫人, 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怎么会这样……” 她眼底不由得浸了泪,“难道我真的错了,他们根本不是双胞胎……” 方圆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时语塞。 叶臻咬咬牙, 平静无波地坐到沙发上。 方圆在她身旁坐下, 说:“不如休息一天,换个思路?要不然就看看线索, 看看能不能有新的侦查方向。” 叶臻有些呆, 轻轻咬着手指, 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了,”方圆轻轻捏着她的肩膀,“第二个跟踪林思竹的人,身份已经基本确定了,是你路征师兄连夜比对出来的。要不要去会会这个人?” “是谁?”叶臻总算有了点反应。 方圆说:“是洛晨涛。” “洛晨涛?”叶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方圆将同事传回的洛晨涛的资料放到她手里,说:“你自己看吧。” 洛晨涛与林思竹是同学。据老师和同学反映,他成绩中上,性格孤僻自闭,经常独来独往,很少与人交流。在大学期间,他没有结交任何朋友,和同学的关系也非常冷淡疏远。比较让人意外的是他主动加入了艺术社团,但社团中的人和他也没什么交集往来,只是偶尔和组员一起完成必要的工作。 毕业后,他进入一家医院工作,因为性格原因,工作没有太大的起色和成就。 警方也带回了同学和同事对他的评价。 和他住同一宿舍的室友说:“洛晨涛这个人吧,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比较内内向孤僻,不爱主动与人交流说话。但是和人交往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吧……他这个人有点偏激,比如从来不让室友或者同学碰他的东西,有一回一哥们儿想借他的电脑来用,没见到他人,就先用了,结果他知道后,把这哥们儿打了一顿。他每晚回宿舍,都会看电脑,好像是在看什么照片……哦对,他会拍照,技术很好的。这也是他能进入艺术社团的原因。那社团里大多数照片,都是他拍的。” 他的同事说:“他这人有点笨,有问题也不主动和人交流,被投诉被冤枉也不知道辩解,埋头工作,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谈恋爱。好几次,我们同事为他介绍女朋友,他直接拒绝。有女孩儿看上他,主动和他表白,他对人家视而不见,真是个怪人……” 有位对他颇有好感的女孩儿说:“我试探过他,他居然说他有女朋友了,而且连孩子都差点生了。我知道他性格古怪,不想交女朋友,所以才这样说的。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女朋友,他也根本像在谈恋爱的样子。” …… 叶臻眉头轻蹙——到底有几个人跟踪骚扰过林思竹? 她的思维很迟钝,正想和方圆一同分析,却见穆婂走进来,说:“洛晨涛到警局了,在审讯室里。” 叶臻和方圆当即朝审讯室走。 洛晨涛安静无声地坐在凳子上,及时听到叶臻和方圆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 叶臻第一次近距离看他的模样。他看起来非常阳光清秀,比起如今影视圈当红的小鲜肉也不逊色,难怪有不少女孩儿喜欢他,甚至连年长的女性都偏爱给他介绍对象。他穿着洁白的衬衫,更显温和干净。 同时,叶臻也很难想象,路征和犯罪素描师,到底是怎样通过一张模糊人畜不分的照片来绘出他的长相的? 她和方圆在洛晨涛身前入座,他这才微微抬起眼,淡淡地看了一眼。 乖巧,无害——这是叶臻对他眼神的第一感觉。 因此,面对这样一个看起来温顺乖觉的男生,方圆和叶臻都难以太过严厉。 但依旧公事公办的模样。方圆惯常翻了翻资料,拿出记录表,看向洛晨涛,问:“姓名?” “洛晨涛,”声音很轻,很小声。 “年龄?”方圆也不由得放缓了声调。 洛晨涛说:“24。” “知道为什么我们叫你来吗?”方圆敛声正色。 洛晨涛理了理洁白的白大褂,说:“不知道。” 方圆拿出一张林思竹的照片给他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洛晨涛缓缓笑了,轻轻点头,说:“认识。” 方圆挑眉,“你和她什么关系?” 洛晨涛的笑容纯净真挚,他有些害羞,脸慢慢地泛红,说:“她是我女朋友。” 叶臻惊愕,和方圆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审视洛晨涛,一时都看不出他是否在撒谎。 快速整理情绪,叶臻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难道是林思竹出院之后? 洛晨涛轻轻垂着眉,说:“很早了,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交往了。” 林思竹在大学时期的状况,叶臻已经了解过,从来没有听到任何人提起过洛晨涛三个字。但她依旧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只是感冒了,思维不灵活,一时想不起来。 她抬手撑着额头,蹙眉沉默。 方圆接着她问:“具体是什么时候?” 洛晨涛说:“大一下学期,那天我和她一起进艺术社团,我给她拍照,她没有拒绝,从那天起,我们就在一起了。” “你们交往了多久?”方圆问。 洛晨涛不假思索地说:“四年了!整整四年!” 从大一到大三开学,紧接着林思竹就被卷进了王玥安的案子,精神失常,在精神病院治疗了两年,算下来差不多四年。和洛晨涛说的时间基本吻合。 叶臻侧首,问:“你们一直在一起,没分开过吗?” “分开过……”洛晨涛的情绪瞬间低落下去,非常悲伤。他端直的脊梁微微蜷缩起来,低声说:“她那段时间生了我的气,就躲着我,躲了我整整两年。我一有时间,就去她家附近看看,总是没看见过她。” 叶臻脸色冷下去,“怎么生你的气了?” 洛晨涛惶恐起来,“因为……因为我做了错事,让她伤心了。” 两年前,错事…… 叶臻想起来了,洛晨涛这个名字,在王玥安一案的卷宗里提到过。只不过只匆匆一笔带过,他与案情无关,当时作为证人,说了几句口供而已。 “你做了什么错事?”叶臻打算刨根问底。 洛晨涛却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静默半晌后,方圆将几张做过清晰处理的照片放到他身前,指着照片中的一个人说:“这是你吗?” 洛晨涛点点头:“是。” “你在做什么?”方圆眼神凌厉,“你在跟踪林思竹?” “我不是在跟踪她!”洛晨涛陡然提高声量,“谁说我是跟踪她了?我只是在送她回家!”他捏紧拳头,捶在照片上,说:“我在保护她,有人要害她,我在保护她!” 方圆眯了眯眼,“有人要害她?” 洛晨涛指着照片,说:“要不然这些照片是谁拍的?肯定是要害她的人拍的!” “你知道跟踪她的人是谁吗?”方圆盯着他,目光如炬。 洛晨涛嗫嚅着,说:“不知道……我只匆忙地见过一两次,都让那人逃跑了。” 叶臻半信半疑。如果洛晨涛不事先跟踪观察林思竹,又怎么会发现还有人跟踪她? 至于洛晨涛交代自己和林思竹是男女朋友关系,她更是不信。 她宁愿相信林思竹曾经喜欢过李逸止,何况,因此这曾关系,李逸止如今都成了警局的大闲人,除非必要,都不再插手此案了。 审讯结束后,叶臻立即去实验室找李逸止。 虽说不能插手林思竹相关的案情,但实验室依旧有不少尸体等待着他鉴识。叶臻找到他时,他正在将一只昆虫做成标本。叶臻等他完成手上的工作之后,才和他说话。 “稀客,”李逸止脱了防护服,摘下眼罩而口罩,说:“听说你这几天忙得很,连林北钦见你都要挤时间。” 叶臻蹙眉,“我昨天才和教授见过面。” 李逸止轻笑,“你们以前天天见,时时刻刻都形影不离。现在隔个半天见,你师父都会念叨你。”他作势揉了揉耳朵,说:“我的耳朵都要被他念出茧子来了。” 叶臻心头一暖,但还算冷静。 “李法医,你有没有听说过洛晨涛这个人?” 李逸止面色不变,反而问:“是新的受害者?” 叶臻摇头,“不是,是嫌疑人……他跟踪过林思竹,而且还说自己是林思竹的男朋友,两人交往了整整四年。” 李逸止脸色一僵,冷沉沉地问:“他人呢?” 叶臻说:“已经走了。” 静默好一会儿之后,李逸止才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也没听林思竹提到过。” 叶臻不能理解李逸止对林思竹的感情,只是谨慎地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道:“你相信他们交往了四年吗?” “不信,”李逸止不假思索地说。 “为什么?” 李逸止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犹豫了。接着,他自嘲一笑,说:“我也不瞒你,林思竹喜欢过我,但我拒绝了她。” 叶臻早就猜测过林思竹对李逸止的感情。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一个是让她信任崇拜的男人,何况李逸止这种既雅且痞的男人,接触久了,想没有好感也难。在林思竹眼里,他不是一个老师,而是一个优秀的男人。 “你为什么拒绝她?”叶臻不解。 李逸止神色黯然,说:“我只把她当学生。而且,她向我表白的事,让她父亲知道了。他父亲直接给我一笔钱……” 他扯起唇角,“叶臻,那时的我什么都没有,却有一腔可悲的自尊。” 92.风雨无阻 叶臻心头微微震撼, 她呆怔地看着李逸止, 这个不羁漫然,万事以笑面对,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 她脑海里有些混沌,但隐约有些理解李逸止当时的处境。 她也一无所有,她也和自己喜欢的人差距很大。在此之前,她的坚定很盲目, 而此时,她犹豫了。 她努力忽略心底的酸涩, 缓缓吐出一口气,复杂地看着李逸止。 李逸止反而比她轻松, 轻笑着问:“怎么, 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叶臻回神, 故意反问:“林思竹当真喜欢你吗?不会是一时糊涂吧?” 李逸止耸耸肩,半真半假地说:“我也希望她是一时糊涂。” “难道洛晨涛是骗人的?”叶臻蹙眉,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 离开法医实验室,叶臻回自己办公室,拿着纸笔写写画画。 单是这半天,侦查到的线索, 就让她止步不前了。 无名男尸与林老夫人不存在血缘关系, 洛晨涛与林思竹扑朔迷离的瓜葛,让她理不出所以然来。 其实案子很简单, 只需要查出杀害霍冀然和无名男尸的凶手。但这桩桩件件, 牵扯出的秘密实在太复杂诡异, 简直让她无从下手。 她往林北钦办公室看了看,捏紧手里的笔,终究没有进去。 趁着午休的时间,叶臻独自到外面吃饭。警局外的饭店不少,生意不错,店面和热闹。她进了一家清静点的,选了靠窗的位置。点了两样清淡的菜,一边吃,一边神游天外。 或许吃东西真能减压,不知不觉吃掉半盘清炒白菜后,她心底的郁结缓解不少。心情舒畅些后,她再次整理线索。 无名男尸的DNA,经过片段分析鉴定,比对出和林北钦有血缘关系。再加上其他线索,可知无名男尸与林世杰一支有更亲的血缘。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与林老夫人没有血缘关系…… 她静坐了许久,一盘菜吃光了,又转向另一盘菜。吃得有些撑了,突然听见有人说了句:“下雨了。” 往窗外一看,果然下了大雨。雨势来得很快,横斜倾洒,街景一片空濛,连对面的建筑都看不清了。 叶臻依旧继续吃饭,等雨停。 却不想这场雨声势浩大,等了半小时,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连在餐厅里耐心等候的其他人,都陆续冒着雨离开了。 叶臻看了看时间,下午上班的时间快到了,再不回去有些不妥。 她扒了几口饭,不紧不慢地喝了汤,计算着时间,如果十分钟后,雨再不停,她也要冒着雨回警局了。 偏斜的雨珠砸下来,打得落地窗清脆作响。窗外的地面,几乎汇成了涓涓细流。来往的车辆减缓了速度,拥堵在路上,龟速一样前进。连警局门口都堵成了长龙。 与她一同吃饭的几个顾客也等不及了,脱了衣服挡在头上,三三两两的并着冒雨离开。 叶臻也不打算等了。她付了钱,拿上东西准备走,刚到门口,有些迟疑。她看向马路对面,估算着跑回警局的时间,忽而似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雨中。 雨雾空濛,像隔了几层水帘,看不真切。那人撑着伞,目光隔了雨看过来,直接落在她身上。 叶臻有些意外,没想到下这么大的雨林北钦也会出门。难道他不会开车吗? 她还没有天真到,以为林北钦是来接她的,正打算回饭店继续等,电话突然响了。 竟是林北钦打来的。 “教授?”她下意识看向对面的他,清健的身影在滂沱的雨中,越显清俊傲然。 “别乱走,进店里等着。”他说。 叶臻来不及想透,他已经挂了电话。恰在此时,人行道的绿灯亮起,他的身影没入人群,朝她这边大步走了过来。 她心头微微一跳,本打算退回饭店的脚凝住了,移动不开。片刻后,他就走到身边。 他看了她一眼,收了伞,进了店。 依旧在叶臻先前的位置坐下,服务员收了叶臻吃过的碗筷,重新为林北钦点了餐。 “教授,你也出来吃饭?”叶臻问。 林北钦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说呢?”又凉凉地问:“你跑这来,是躲清静吗?” 叶臻默然,她的确是为了躲清静。 警局人多,她不想看着别人忙碌,而自己无所事事。于是找这个清静的地方,暂时放松。 谁知道下了雨,走不成了。 世界只剩下雨声,深沉而单调。 叶臻习惯性地咬着手指,避开林北钦敏锐的眼睛,说:“只是躲清静,不是躲避。我……我刚才已经想回去了。” 林北钦不语。有关林思竹的案子,案情很复杂,关系很凌乱,线索又相对较少,换作其他刑警来查,也不一定会在短时间内查清。世上有那么多冷案,物证沉寂在警方的档案室里十几年都无法侦破,无数得力专业的干警,手上怎么会也有几个悬而未决的案。但对于经验丰富的人来说,这些不过是心底的遗憾,但对叶臻这种出入警界的新人来说,却是挫折和打击。 林北钦不紧不慢地吃饭,偶尔抬头看看对面眉头紧拧的叶臻,并不打算宽慰她。 “知道为什么案子没进展吗?”吃到一半,他突然问。 叶臻不解,“为什么?” 林北钦冷冷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说:“双胞胎这个推测,只是你基于现有几种证物的猜测而已。” 他加重语气,说:“猜测,你懂吗?” 叶臻心头一沉。她当然懂推测和猜测的区别。她相当不服气,握紧拳头与他对视,“我不是猜测,就算是猜测,也是有理有据的。小视频,还有霍冀然指甲里的DNA,还有……” “这些都是间接证据,”林北钦打断她,“靠间接证据得出的猜想,准确率会高?” 叶臻抿紧唇。 林北钦也沉默了,不再说话。 叶臻识趣地不再找打击,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直接证据……最直接的证据,是林世杰的DNA。不管她先前的“猜测”是否准确,总要检验后才知道。 如果是对的,那案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如果不对,再继续侦查。 林世杰的房间内没有发现DNA,那他生活过的其他地方总会有。 林北钦吃饭的速度不算慢,很快就吃完了。 结账离开时,雨下得依旧淋淋漓漓,林北钦撑起伞,说:“走吧。” 叶臻自然而然地走到他的伞下,两人离了几分的距离。走入雨中,彼此将就着对方的步伐,竟走得有些慢。 有些不巧,正是红灯,两人就在路边等候。林北钦身量比她高很多,伞微微倾斜,雨水汇成珠,恰好滴在叶臻脑袋上。 叶臻趁机往林北钦身边挪了一步。 “下次出门记得带伞。”他说。 叶臻说:“我哪儿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 林北钦说:“时刻记住天气状况,也是做刑警的要求之一。案发时的天气、温度、湿度,都会成为断案的关键。” 叶臻无奈地笑了,“知道了,师父。” 恰在此时,昏暗的天际犁出几道闪电,紧接着,轰隆隆的闷雷声就滚了下来。 叶臻有些惊愕,“打雷了……” “嗯,”林北钦见绿灯亮了,伸手搂着她往前走。 叶臻身体微微一僵,竟胡言乱语起来,“教授,雷打下来怎么办?” 林北钦蹙眉,“那正好,看看你是否尊敬师父,”他把伞放到她手里,“撑着吧。” 叶臻立刻艰难地举高手臂,“教授,还是你来撑伞吧。” “万一雷打下来呢?”林北钦似笑非笑。 叶臻识趣一笑,“那……我帮你挡着。” 林北钦扶住她的手,“握紧了,扶稳。” 叶臻怔了怔。 漫天风雨,似乎都化作虚无的背景。就算云开雨霁,也不比此时。 也是在此刻,她很想反握住他的手,想告诉他,原本自己犹豫迟疑的心,蓦然坚定了。她会追随着他,一直走下去。 风雨无阻。 …… 叶臻和林北钦回到警局,方圆正好带着人离开。 郑小吏闷闷不乐地更新指纹库的数据,说:“她带着人去洛晨涛家了。” 叶臻这才记起一条重要的线索,她下意识看向林北钦,欲言又止。 林北钦眯了眯眼,“有话就说。” 叶臻说:“我怀疑跟踪林思竹的人,一共有三个。” “三个?”郑小吏觉得不可置信,“调查结果不是说,只有两个吗?一个是霍冀然,另一个就是洛晨涛。” 叶臻抽了抽鼻子,看向林北钦,“或许还有一个人,只是他跟踪次数少,没被发现。” 林北钦挑眉,“这也是你的推测?” 叶臻咬牙,“我有证据的!”她思索着,问:“你还记得我们在林思竹家,发现的第一张字条吗?” 林北钦点点头,“记得。” 叶臻振奋精神,说:“我怀疑,字条是林氏无名男写的。” “什么字条?”郑小吏疑惑。 叶臻说:“那张字条上写的是‘我的女儿,爸爸来看你了’。是以父亲的口吻写给林思竹的。可当初教授就推测,些这字条的人不是林世杰。而除了他之外,最有可能以林思竹父亲自居的,只有是与她有父女关系的林氏无名男……” 所以,除了霍冀然和洛晨涛之外,林氏无名男,也曾跟踪过林思竹。 93.恋爱计划 暴雨依旧未停, 雨水浸得空气里渗出凉意。 叶臻想到那张笔迹生涩, 字体歪扭的字条,回忆着林思竹当时看到字条时的神情。 她看向林北钦,轻声问:“教授,你还记得林思竹当时的反应吗?” 林北钦当然记得。当时林思竹非常平静地收好字条,一会儿说字条是林世杰留给她的,一会儿说是小区里的人恶作剧。 如今再仔细回味她当时的状况, 是否是因为,她其实早就见过林氏无名男, 甚至知道了他的自己的关系? 若是这样,林氏无名男的死亡, 与林思竹是否有关? 林思竹对于跟踪她的三个人, 又了解多少?知情多少? 郑小吏眉头紧蹙, “教授,要不然你今晚回去问问林思竹?如果她认识林氏无名男, 那案子就好办了。” 林北钦面冷如霜,须臾后,看着叶臻说:“你安排人去问就好。” 叶臻轻轻点点头。 午休过后,警局的人有条不紊地忙碌开来。 雨稍微停后, 叶臻急忙喝了半杯感冒药, 和穆婂去了林世杰的基金会总部。 很不巧,林世杰刚好不在, 由他的秘书接见叶臻和穆婂。 秘书说:“林总刚出去, 只怕要等一二十分钟才回来。” 叶臻轻笑, “没关系,我们等等也可以。” 秘书热情地为他们倒水,客气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趁人不备,叶臻用万能钥匙开了林世杰的办公室。她和林北钦已经来过,对这里还算熟悉。 办公室看起来与上一次没有任何变化,干净古朴,办公桌上那尊佛,依旧慈悲地噙着笑,眉眼温和。 桌上有茶杯,休息间挂着衣裳,铺着床,还有洗手间,很方便叶臻采集DNA,为保险起见,她特意将垃圾桶里的东西装了回去。 完成采集后,她若无其事地出了门,依旧在休息间内等候。 大约半小时后,林世杰回来了,见到叶臻和穆婂,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两位警官,你们来是……”他问。 叶臻早就想好了说辞,说道:“警局的同事们有一些旧玩具旧衣服需要捐,我就来打听打听。” 林世杰立即给她一个电话,说:“这是基金会专门负责这个的主任,你找她就好。” “多谢。”叶臻说。 记号电话号码,她和穆婂准备离开。 雨虽停,可地面没干,林世杰的鞋底也沾着雨水,走一步一个脚印。 穆婂突然停下来,盯着一块地板上的鞋印看了几秒。 等林世杰回办公室之后,她才快速铺上软尺,拍照。 “怎么?”叶臻疑惑,如果霍冀然死亡现场的脚印真是林世杰的,林北钦早就察觉了。 穆婂却没立刻下结论,说:“确保万无一失。” 回警局后,叶臻将DNA交给法医。 顾修有些惊讶,“不是说不打草惊蛇吗?” 叶臻有些无奈,“我在茶杯和他的衣服上,以及洗手间的牙刷、漱口水瓶上提取到的DNA。” 顾修有些为难,“这不合法。” 叶臻说:“我还在他丢弃的纸巾上也提取了DNA。你先鉴识,有结果后,我就有底气了,到时候再去提取他的DNA,名正言顺。” 顾修摇摇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他和叶臻合作的次数少,对她的了解,也不过是林北钦的徒弟这么简单。他本以为,她如她的外表一样,乖巧娇柔,却没想到,她做事也这样古怪、打破常规,甚至有些无赖。 这些“技巧”,应该都是林北钦那样的师父传授的。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 雨淅淅沥沥,间断地下了一整个下午。 傍晚,时间尚早,早依旧擦黑了。 叶臻和方圆等人抓紧时间召开了短会。 方圆向来雷厉风行,说话也直来直去,她直接将调查洛晨涛的结果摆了出来,说:“没有任何发现。” 叶臻蹙眉,若有所思。 方圆说:“我带人查了他的住处,他独居,住公寓,两室一厅。里里外外搜查了好几遍,连床底的灰尘都没放过,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 郑小吏抓了抓头发,“或许洛晨涛只是单纯的喜欢林思竹,单方面暗恋她,并没有对她做其他的事情。” 他翻了翻资料,“目前我们连他跟踪的次数、跟踪时的心态、目的、所作所为都没弄清楚,不能轻易下结论。何况,若是当事人自己不报警,我们警方也不好给洛晨涛这样的人定罪。” 叶臻慢慢握紧笔,一时沉默。 “这么说,还真没办法再继续调查洛晨涛了,”方圆喃喃自语,又看了眼叶臻,问:“叶臻,你有什么看法?” 叶臻却问:“镀金婴尸的鉴识结果出来了吗?” 方圆皱眉,“婴尸的情况很复杂,每一块人骨或许都取自不同的人,而且又碎又多,顾修等人加班加点熬了几天了,你别急。” 叶臻咬了咬手指,呓语般说道:“制作婴尸的人,很可能是杀害霍冀然的人……” 方圆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 郑小吏轻叹,“这是我见过的弯弯绕绕最多的案子,之一。” “查一查洛晨涛其他的居住地吧,”叶臻轻轻咬唇。 方圆说:“我让路征查了,但凡有登记的,很快就能查出来。” 散会后,路征叫住了叶臻。 “怎样?感冒好些了没?”他问。 两天过去了,叶臻吃了两次药,她说:“比昨天好多了。” 路征蹙眉,“你别怪我多事,我看过你的抽屉,你自己买的药,你都没怎么动过。” “感冒而已,自己都会好的。”她不以为意,又连忙问:“路师兄,你找我是为了案子的事情吗?” 路征哭笑不得,只好回归正题,说:“我将林世杰的面孔数据上传到全国身份数据库了。” 叶臻一愣,当即反应过来,“人脸识别?” “是,”路征点点头,“如果他真的有双胞胎兄弟,那身份数据库里,或许能找到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叶臻双眼一亮,情不自禁地笑了,“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一时欢喜,又突然担忧地问:“耗时吗?”且不说要在全国的数据库中找,何况长相相似的人也有成千上万。 路征说:“除了识别人脸长相外,还有其他条件,身高、血型、年纪,都会算在内。范围会缩小很多。” “好,”叶臻又露出微笑,“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警局和实验室的人,都陆续离开了,叶臻也关了电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路征看了看窗外,说:“带伞了吗?” 叶臻蹙眉,“有雨衣。” “雨衣不好避雨,我送你回去。”路征说。 叶臻微微一愣,正欲说话,林北钦恰好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到叶臻身前,问:“好了吗?” 叶臻蹙眉,坦然地对路征说:“抱歉,路师兄,我要和教授去见林思竹。” 路征面上没什么表情,温和一笑,说:“好,平安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 上车坐稳后,叶臻系好安全带。 林北钦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静默地看着她。 叶臻有些疑惑,忽然听见他问:“你和路征恋爱了?” 平淡如常的嗓音,如闷雷一样砸下来,叶臻心突突跳了几下,“没有啊!” 林北钦若无其事地发动汽车,凝视着前方,说:“我还以为,你在履行自己的人生计划了。” 叶臻将安全带的扣子扣好,说:“快了,我已经在计划了。” 车身一颤,碾过减震带。 雨水淅沥沥打在玻璃上,浸得窗上的倒影模糊绰约。叶臻侧首,看见流光里印着林北钦的影子,侧颜冷峻,目光冷锐,注视着前方。 红灯,车停下,她突然听见林北钦说:“真计划好了,告诉我一声。” 叶臻说:“好,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林北钦一时沉默,继续驾驶车辆,驶入茫茫雨中。 四十分钟后,车辆沿着林荫道蜿蜒而上,终于停在林北钦的别墅前。 夜色中,只有半山别墅前的路灯亮着,如被云雾笼罩的月。别墅安安静静地,矗立在夜雨中,门窗严谨地关闭着。 林北钦微微蹙眉,带着叶臻下车,进入客厅。 开了灯,熟悉的陈设和布置映入眼帘,稍显冷清。林北钦看了看玄关的鞋柜,说:“林思竹出去了。” 叶臻一愣,见他拿出手机,给林思竹拨了电话。 似乎不太放心,他还让林思竹发了定位,确定之后,才结束通话。 叶臻询问地看着她。 “她回林家了,”林北钦说,“刚走不久。” 叶臻一时无措,“既然她不在,我就先回去了。” “留下吧,”林北钦继续往客厅内走,说:“这里不好打车。” 简而言之,他并不想浪费时间送她回去。 叶臻心头一喜,“这不太好吧……” 林北钦回头看着她,目光审视深邃,“如果想走,我也可以帮你叫车。” “不用麻烦了,”叶臻立即改口,“又不是没住过。” 林北钦浅淡一笑,转身上了楼。 叶臻扶着楼梯扶手,指尖在泛着暗哑光泽的扶手上轻轻敲着。 什么时候,才能把林北钦拐到自己家里住一晚呢? 94.心动 叶臻沿着楼梯上了楼, 走廊一边, 主卧的门半掩着,灯光倾洒在地面上。 她轻手轻脚地从门口走过,隐约看见房内林北钦的身影。他已经换好了家居休闲的衬衫,闻声看向她,说:“楼下冰箱备了食物,想吃的话自便。” “好, ”叶臻定了定,见他进了洗手间, 推开旁边的卧房,进了门。 这间房是她上次来时住过的, 推开门时, 她微微一愣。这间房居然被改装过了, 房内陈设着仪器设备,墙上陈设着手柄、枪支、感应装置, 还有巨型屏幕。 仔细检查后,才发现这些设备都是VR装置,用来练习射击枪法的。叶臻在学校时,练习所用的都是真枪, 入警局后, 反而没怎么用过枪,一时心痒, 不由自主地开了设备, 握住一支枪, 打算看看自己的枪法是否有进步。 她选的是一支小口径的枪支,很轻便,随便朝靶开了一枪,居然脱靶了! 不甘心地再开了几枪,成绩依旧不理想。 叶臻愕然轻叹,她有些心浮气躁,再练也不会有明显提升,正打算关闭设备,突然背后一暖,竟被人抱入怀中。 紧接着,握枪的手也被包裹住,扣扳机,开枪。 拥抱、握枪、瞄准、射击,一套动作悄无声息,行云流水,最后命中——九环! 叶臻惊喜不已。 林北钦已经放开她,选择了一支枪,上膛射击,说:“这就是你在学校学的枪法?谁教的?” 叶臻心潮微热,说:“徐进教官。” “徐进,他曾是神枪手。”他淡淡地说。 叶臻咬牙,“我很久没练习了,熟悉几下就好了。” 林北钦淡淡地打量她一眼,说:“你握枪太过用力,手指有些僵,开枪时用力不均。” 随后又说:“体重不足,腿站得不稳,腰部力量不够。” 说完,他稍微静默。两人身体相触的感觉,竟突然敏锐起来。他一时蹙眉,怪自己记忆太过深刻,居然清晰的记得与她相拥的感觉。 温软娇俏的身体,偏有稚嫩刑警的英气。 他蹙眉,低头调试手里的枪。 叶臻若有所思,认真地调整了力道和动作,也没开枪。她看向林北钦,认真地说:“教授,你开一枪示范一下。” 林北钦举枪,瞄准,“砰”一声轻响。 四环…… 这是他至今为止,最差的成绩。 他快速调整,再一枪,命中十环。 就算他再示范无数次,叶臻也不会在短时间内重拾要领。放下枪,林北钦关闭模拟设备,说:“你的房间在主卧对面。” 叶臻轻轻点头,“好。” 别墅内温暖旖旎,为了射击方便,林北钦将袖子绾高了些,叶臻晃眼一瞥,发现他隐在衣袖底下的伤痕。 一时无法分辨是什么伤,但是旧伤了,有些触目惊心。 察觉到她的目光,林北钦若无其事地将袖子放下,扣好袖口。 “教授,我能看看你的伤吗?”她蹙眉。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林北钦开枪时,用的是左手。而袖子下隐藏的伤口,在右臂手肘上。 “普通的刀伤而已,”林北钦轻描淡写。 “是不是伤得很重?”叶臻沉静坚定地看着他,“你平时都用右手的,为什么开枪用左手?” 林北钦默然,微微蹙眉。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神,坚毅、执着,似乎有……心疼。 他深深看她一眼,“早点睡吧。”侧身离开。 经过她身边时,手被她握住。 她执拗地解开他的扣子,“我就看一眼。” 手心传来微弱温软的触感,似细弱的电流。她已经绾起他的袖子,露出手肘上那处伤痕。 叶臻借着光,靠近细细查看,伤痕凹凸不平,疤痕有些狰狞,甚至有浅浅的放射状细纹。就算她刑侦经验不丰富,但也见过各种伤情案例。 她推测,这是被刀或者是匕首伤到的。而且伤及骨头,刀尖甚至在骨头中翻搅过。放射状的细纹,是被强电流电击所致。 这样的伤,就算治愈了,手臂也不能如平常一样,正常活动了。 她轻抿着唇,“什么时候伤的?” 林北钦却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你怎么了?” 叶臻低下头,眨了眨眼,“光太强了,有些刺眼。” 她皱眉,摸了摸他的手臂,“什么人伤的?” 林北钦心头一软,说:“是一个我追捕了多年的凶手。” 叶臻轻轻点头,放开他。林北钦平静地将袖子放下,扣上袖口。 “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吗?”她问。 林北钦顿了顿,说:“有,不过不会给你看。” “为什么?”叶臻不假思索地问。 林北钦脸色微微一变,默然片刻,说:“早点休息。” 叶臻有些遗憾,目光毫不遮掩地快速在他身上逡巡,似乎真的要看他身上的其他伤似的。 恰在此时,林北钦卧房内的手机响了,他轻轻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房。 接通电话,手机中传来林世杰的声音:“喂……” “叔父,有事?”林北钦微微蹙眉。 林世杰嗫嚅一瞬,说:“没什么,打错了。”不等林北钦回应,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林北钦盯着手机屏幕,陷入沉思。虽说林思竹、霍冀然与无名男尸的案子,他不再插手侦查,但却对案情的紧张了如指掌的。叶臻和方圆等人,已经侦查了能够侦查到的线索,也采集到了能采到的所有物证,离揭晓真相,只差最关键的物证。 叶臻下午去了林世杰的基金会,难道林世杰已有所怀疑,心虚了? 一切行动,只等明天的结果。 …… 次日,依旧是连绵的雨天。 叶臻睡得浅,听到走廊的脚步声醒了过来,起床洗漱后,下了楼。 客厅里飘着淡淡的咖啡香,厨房里传来清淡的粥香。 见她下楼,林北钦放下电脑,“厨房里有粥,还有烤面包,你可以先吃。” 叶臻点点头,“你在写什么?” 林北钦没有避讳她,直接将电脑屏幕转向她。 叶臻看了几行,“出版书序?” “有个FBI的朋友,他的书要出中文版,让我给他写序,”林北钦说。 叶臻双眼一亮,“英文版有吗?可以给我看吗?” 林北钦微微勾唇,说:“可以,这本书,即将成为公安部大学的教材。” 叶臻心情很好,进了厨房,煎了两个蛋。 两人一起吃完早餐,去了警局。 到达警局时,找停车位花了些时间,停好下车时,恰好看见方圆从郑小吏的车上下来。 两人见到叶臻,愣时别有深意地对视一眼。 他们见过林北钦送叶臻回家,却没有见过他和叶臻一同到警局。 刑警的敏锐洞察力,让方圆和郑小吏立刻察觉到叶臻和林北钦的不同。 林北钦一身西装,颀长、挺拔,气质冷峻清健,而叶臻——没有换衣服!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林北钦问好。方圆又冲叶臻眨了眨眼,叶臻回敬她,两人的眼神交流暗藏深意。 触及到郑小吏毫不掩饰的八卦脸,林北钦愣了愣。 他心头微微一动,看向叶臻。 亭亭的树下,她在笑,笑意轻俏,羞涩暖甜。 不期然地,她抬眸看着他,眼底的情绪来不及收敛隐藏。闪电般触进林北钦心底。 风动树摇,晕开月朗,一切看似悄无声息,润物无声,可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林北钦移不开目光,心底滋长的情绪难以自已。 “教授。”叶臻在叫他。 一瞬间,风也停了,树也静了,心里滋长的念头悄然无痕。 他静下来,目光转冷,“怎么?” 叶臻无法感念他一瞬间百转千回的情绪,笑着说:“你怎么不走?” 林北钦目不斜视,绕过她径直就走,脚步快得让她跟不上。 …… 到达办公室,叶臻进入工作状态。拉开抽屉拿笔,看见前两天的药还没吃完。 她挑了一包不会让人嗜睡的感冒药,拿了杯子去接水。端起杯子时,才发现杯子里全是污渍。她这才想起是上次冲的感冒药,一时忙忘了喝完,杯子也忘了洗。 走廊尽头有洗手池,她接了水,仔细冲洗,却冲不干净。又回办公室接热水。 刚走进,却见林北钦从办公室出来,见她端着杯子,微微蹙眉。 “感冒还没好?” 叶臻接接了热水,说:“快好了,再喝一杯巩固一下。” 她将杯子荡了荡,倒掉水,依旧残存着药渍。 “你这样洗杯子?”他不容分说,从她手里拿走杯子,又从方圆桌下找了洗洁剂,走向洗手池。 水花轻溅,冲起雪白的泡沫。 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水声琮琮,四周温柔而安静。 他认真地清洗着杯子,没注意水花溅到衣袖上。叶臻心念一动,很想为他卷起袖子,但没动,只是专注地看着他的身影。 洗好后,她伸手去接杯子,他略微躲开,想提醒她等杯子的水干了再用。 她拿走杯子,抽出纸,自然而然地为他擦手。顺便擦干那滴溅到他袖口的水珠。 林北钦没动,任由她认真地擦干手上的水。她很认真,也很虔诚,似乎要将他掌心的纹理都一一记牢。 指尖无意相触,两人如同时触电。 叶臻若无其事,而他的神色意味不明。 阴雨天里,缠绵的细雨,笼着庭院叶叶相交的树木,无声低吟,全世界都安然温和。 两人都没说话。 许久后,她抿唇轻笑,目光明澈灼灼,说:“好了。” 林北钦无声凝视她,在她眼底看见了隐匿的热流,执着而柔韧。 他脑子一空,顿时哑然。 原本即将出口的话,化为无声。 她端起杯子,说:“谢谢教授。” 林北钦淡然地点点头,抬手看了看时间,说:“该上班了。” 叶臻转身走向办公室,伪装的自若稍纵即逝,心满意足地笑弯了眼。 95.他会吃醋 回到办公室, 冲了感冒药, 喝完后,叶臻和方圆等人,聚在开了短会。 叶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顾修的鉴识结果上。顾修知道她的心思,最先把鉴识结果放到了她手边。 方圆也懒得翻了,凑过来和叶臻一起看。两人屏住呼吸, 谨慎认真地看完,生怕漏掉关键信息。 “DNA完全吻合!”叶臻惊喜不已, 拿起笔在鉴识结果上画了好几圈,“他们真的是双胞胎!” 方圆还没看清, 叶臻豁然起身, 抄起报告就往外走。 她有些忘形, 欣喜若狂让她昏了头似的,想要立刻把结果告诉林北钦! 她想要第一时间, 与他分享自己的成果,让他见证自己的努力和成长。 可方圆一下子拉住了她,哭笑不得地说:“会议还没结束。” 叶臻停下来,见所有的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 有些讪讪的。 路征抬眸看着她, 一旁的顾修轻笑,“本来我想把结果发给林队的, 看来可以免了。” 叶臻感激地看他一眼。 会议继续, 几番商讨后, 轮到穆婂出示脚印比对结果。她脸色清冷失落,把比对鉴定结果投影到白板上,说:“比对结果,不吻合。” 叶臻几人微微一怔,郑小吏困惑,“怎么会不吻合?难道凶手另有其人?那怎么解释林世杰让双胞胎兄弟做伪证的事?” 穆婂捏紧笔,直直看向他,说:“你问我?我问谁?” “你吃□□了?”郑小吏不悦,皱着眉。 “好了,”方圆打断,“不吻合就不吻合,这也是事实,没什么好郁闷的。”说完,看向路征。 路征调出人脸识别盘查结果,说:“有结果了,其中一个籍贯为安城的,叫梁世齐,与林世杰面孔相似度最高。” 他将排查结果投影出来,身份系统中,与林世杰面孔相似度高的人不少,靠经验老道的刑警一一排除,最后锁定了十几个。再通过各地公安连夜核实排查,锁定这个叫梁世齐的男人,他在两个月前离开家乡,目前处于失踪状态。 郑小吏惊叹,“听说为了排查这个,用了实验室最强大的电脑设备,普通的电脑和AI系统,早就崩溃了。” 路征说:“梁世齐结过婚,但很早就离了,儿子没判给他,户籍关系上暂时查不到他儿子的资料。但可以查到他母亲的信息。当地的警方昨晚就去提取他母亲秋棠的DNA了,最快今天下午拿到警局。” 顾修接着说:“我会连夜鉴定,最迟明早出结果。” 有了充足的物证,就能更快结案,一时间,几人都比较振奋。 方圆若有所思,说:“很好,接下来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案子,抽丝剥茧,终于抓住了线头,很快就能顺藤摸瓜,查清隐藏在茧中的真相。 散会后,叶臻第一时间去了林北钦的办公室。 很不巧,李逸止也在。 她慢吞吞地走进去,李逸起身,熟络地搂住她的肩膀,“小臻臻,看到我你不高兴吗?”他刚才明显看见,她脸上的欣喜在见到他时,一闪而逝。 叶臻推开他,“没有,我只是来做案情汇报的。” “真是好徒弟,”李逸止把她推到林北钦身前,“快做汇报吧,不然他要发火了。” 叶臻微怔,“为什么?” 李逸止似笑非笑,“你刚才和我搂搂抱抱,他会吃醋。” 叶臻脸一热,快速瞟了林北钦一眼,根本没发现他有任何情绪变化。她稍稍敛容正色,汇报了鉴识侦查结果。 林北钦平静地听完,没什么反应。有些结果,他早有所料。 倒是李逸止,震惊不已。他沉默许久,脸色逐渐变得青白。 “如果林思竹不是嫌疑人,我希望不要把真相告诉她。”他目光幽暗地看着林北钦。 林北钦沉默了,片刻后,他淡淡地说:“你觉得可能吗?纸包不住火。” 他眼眸沉沉,冷声说:“何况,林思竹和这些个案子牵扯太多,怎么可能让她完全置身事外?” 李逸止揉着眉头,冷笑,没再说话。 雨依旧淅淅沥沥,将初夏景色染出几分萧瑟,繁华的城市,也被云雾晕得冷冷清清。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也或许是十几分钟,李逸止起身,沉默地离开了。 叶臻无声吐出一口气,正准备离开,林北钦叫住了她。 他开了电脑,调出一份档案。档案是一份个人资料,角落里的照片,是黑白色的,照片里的人,她从来没见过。但隐约觉得这人的眉眼有些眼熟。 “这是我二爷爷的个人档案。”林北钦说。 叶臻微微一怔,快速看完这份堪比简历的档案。档案中,记载了我二爷爷林康城的婚姻状况,他的第一任妻子是秋棠,第二任,才是林老夫人,汪梦珊。 林北钦说:“我二爷爷,曾因工作调动,到了南方安城,认识了秋棠,两人很快结了婚。但两人感情不和,身份差别也大,不到一年就离了。离开安城后,他接受家里的安排,娶了如今的二奶奶汪梦珊。汪梦珊也算是名门之后,为了娶她,二爷爷隐瞒了结过婚的事实。” 叶臻已能脑补出接下来的故事。 但往事已成云烟,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其中的秘密。 “安城的警方,已经将秋棠的DNA样本寄过来了。”叶臻说。 林北钦轻轻点头,面对电脑投入工作。灯火清白,键盘敲击声清脆有序。许久后,没有其他声响。林北钦抬眸,见叶臻还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微微一顿。 “还有事?”他问。 叶臻怔了怔,说:“我总觉得,这两起命案,似乎有漏洞,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霍冀然的案子比较简单,可林氏无名男呢? 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可推断林氏无名男也许是林世杰的双胞胎兄弟梁世齐。但并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能查出或指证杀害他的凶手。 她轻轻咬唇,说:“离霍冀然死亡现场不远的血脚印,经过比对,并不是林世杰的。这说明,除了林世杰之外,还有第三人到达过现场。为什么这人没有报警?难道是林世杰的帮凶?” 林北钦合上电脑,说:“有了直接指证林世杰的证据,就能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线索。” 叶臻轻轻颔首,“逮捕林世杰,你要去吗?” 林北钦面色不改,凝视着她,说:“不用。” …… 下午,方圆做了各方安排,决定将林世杰带回警局讯问。叶臻需要参与案情的全部过程,自然跟随前往。 拿到逮捕令之后,几辆警车次第出发,前往林世杰所住的南山别墅。 缠绵了几天的雨将停未停,乌云拢在低矮的南山上头,黑沉沉的。警车停在林世杰别墅门前,方圆下车,撑着伞去按门铃。 按了好几次,也没人应门。天色昏暗,光线不好,别墅里没开灯,庭院里也空荡荡的。许久之后,才有人慌慌张张地冒着雨走出来,乍一看两辆警车,脸色一紧,立刻开了门。 开门的人是刘嫂,她认识叶臻,将人请进门后,她不安地问:“叶警官,这是……” 几人进了别墅客厅,偌大的房子鸦雀无声,除了刘嫂之外,半个人影都没有。 叶臻有些诧异,“我找林先生,他人呢?” 刘嫂脸色有些古怪,说:“他,出门了。” “去哪儿了?”叶臻问。 刘嫂摇头,“我也不知道。” 说话间,方圆已将电话拨给了另一组去基金会的人,结束通话后,她对叶臻摇摇头。 叶臻蹙眉,怎么这么巧?偏偏在这时候林世杰不见了人影。 “夫人和林老夫人呢?”她问刘嫂。 刘嫂紧紧抿着唇,“我也不知道。” 叶臻若有所思,朝楼上走。她突然想起昨天傍晚,林思竹匆忙离开林北钦住处,难道她也是有所察觉,所以和林世杰等人逃了? 可林世杰等人怎么会察觉到警方的行动? 确认一楼和二楼都没人,继续往三楼走,负责搜查的同事从楼上下来,低声对她说:“三楼发现血迹。” 叶臻心头一凜,立刻上了三楼。血迹在林老夫人房门口的地板上,很小的一滩,滴溅状,叶臻立即在旁边铺上软尺,拍照。又用湿棉签提取了血样。 血迹已经完全干了,无法推断时间。 刘嫂忐忑地跟在她身后,有些紧张,不等询问,就解释说:“这是林老夫人血。她今早出门时滑倒了,头磕到门上,撞出血了。” 叶臻起身,问:“她撞在哪个地方?” 刘嫂指了指门框,说:“就是这里。” 叶臻在门框上喷上鲁米诺试剂,并没有出现任何血迹反应。 很明显,刘嫂在说谎! 刘嫂不敢直视叶臻漆黑凝视的眼神,低下头躲闪,“我……我当时没在老夫人身边,只是听夫人说是磕到了头,具体是怎样的,我也不清楚。” “昨晚林思竹说是要回家,她什么时候到家的?”叶臻问。 刘嫂面色一白,双眼闪烁着,没说话。 恰在此时,方圆从二楼走上来,向叶臻晃了晃装着手机的物证袋,说:“发现五部手机,有两部可以使用。” 叶臻认得那两部手机,一部是林世杰的,一部是任静玟的。 人不在,手机却留在了家里…… 叶臻心头蓦地一寒。 96.离奇绑架 两部手机都需要指纹解锁, 只能带回警局再检查。 为确保万无一失, 离开时,方圆特意调了别墅出口的监控,拷贝带回警局。 一行人无功而返,回警局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两部手机送到路征的手里。就算设置了再复杂密码的手机,在路征看来, 也是小儿科。全部的功能解锁后,叶臻开始检查林世杰的通讯录。 今早凌晨两点到三点半, 他接到三通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路征立刻查了号码信息, 这是一个用了多年的老号码, 没有实名认证, 无法查出身份。通话已经结束,除非再次打过来, 否则无法定位信号的位置。 可就算凌晨接到电话,也不能说明什么。单是昨天,与林世杰通话的人,就有二十几个。 叶臻再查看了手机中的通讯软件, 发现一个视频。视频很短, 是别人发过来的,点击播放后, 显出昏暗的画面, 镜头有些颤抖, 很快焦距调准,昏暗的角落里,有人呜咽挣扎着。镜头拉近,那人全身被绑,嘴被堵住,双眼愤怒地瞪着镜头,应该是瞪着拍摄镜头的人。 看清那张脸后,叶臻险些把手机扔了! 路征也惊诧不已,拿过手机,将视频导入电脑,调节亮度,视频更加清晰,果然是林思竹没错! “怎么回事?”叶臻惊愕,“难道林思竹被绑架了?” 难道林世杰和任静玟夫妇以及林老夫人的失踪,与林思竹被绑有关? 她豁然起身,就要去找林北钦。路征对她说:“林队在实验室。” 自从林北钦复职之后,找上他的案子多如牛毛,他每天除了在办公室开案情会议,便是接收鉴识从各地汇集过来的物证。 叶臻套上防护服,才敢进实验室。她在一堆穿着臃肿防护服的人群中,找到了林北钦。他正在检查一件血衣,将衣服的纤维一根根编号装好,神色专注。 叶臻不忍打扰,忍住焦急,轻手轻脚走过去,站了一会儿,林北钦发现了她。 她脸色苍白,神情还有些无措,林北钦眉头微蹙,摘下口罩和手套,将手头的工作交给郑小吏,带着她出实验室。 “怎么了?”他问。 叶臻播放视频,将手机递给他看。 林北钦脸色陡然一沉,眼神如冰。 “下午一点,我们去了林世杰家,他们全家人都不在。别墅里只有刘嫂一个人,可刘嫂也是一问三不知。”叶臻快速说道,顿了顿,又补充:“在林老夫人的房间门口,还发现了血迹。” 林北钦关闭视频,查看视频发送时间,说:“视频是在凌晨两点四十二分发的。” 他面色沉吟,脚步生风地回了办公室,说:“林思竹是在昨晚快到七点时离开我家的。她到底有没有回南山别墅?” 叶臻摇头,“我也不知道。我问过刘嫂,她不肯开口。” “查这个发视频的账号,查这个视频是真是假。”林北钦的声音冰冷阴沉。 叶臻立刻就想出门去办,却听他说:“把刘嫂带到警局来,我亲自见她。” 技术刑侦部的人利落地甄别了视频,初步断定视频没有造假。林北钦仔细检查视频中林思竹所穿的衣服,与他昨天离开时见到的她穿的衣服一样,细节处都没有差别。视频不会是早先就录制好的。 拍摄视频的地方是昏暗的房间,房间还算整洁,有床有凳子,地上铺着地板,有窗,但窗帘紧闭。无法通过视频中的信息判断具体所在地点。 视频中除了林思竹悲怒的哭声,再没有其他声音,声纹分析也暂时没有发现。 看来拍摄视频的人,心思非常谨慎、心思机敏,计划周密。如果这真是绑架,那就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蓄谋。 同时,林北钦让人调取交通监控,查看林思竹离开林宅之后的去向。 不久后,刘嫂被带到警局,一见到林北钦,她脸上的伪装立刻崩溃了。 “林先生,你救救林小姐!”她哭泣不已,恳求着林北钦:“林小姐被人绑架了!先生和夫人,还有老夫人,都去找小姐了……” 林北钦说:“你怎么知道林思竹被绑架了?” 刘嫂哽咽着,说:“我听夫人和先生说的,连绑架的视频都看见了……” 这其中疑点重重,林北钦若有所思,说:“你把昨晚的情况,详细说一遍。” “好……”刘嫂擦了泪,开始回忆昨晚的情况。 昨晚下着雨,先生回来得很早,脸色很难看,吃晚饭时,一家人沉着脸,一言不发,气氛非常压抑。老夫人最先受不了,板着脸怒气冲冲的地摔了筷子,指着任静玟的脸叱骂:“你苦着脸给谁看!摆什么脸色!?” 林世杰诧异,放下碗筷,无奈苦楚,喊了声:“妈……” “你别想给她说好话!”林老夫人愤怒地打断他,“一天到晚摆张死人脸,想死就死出去,别在我面前碍眼!”她摔了碗,说:“不吃了!这些年受够了,当初真不该让世杰娶你!扫把星!” “妈……”林世杰左右为难。 刘嫂噤若寒蝉,一言不发地收拾摔在地上的碗筷。 任静玟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地吃完,轻轻放下碗筷,起身走了。 林老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又悲又怒,浑身颤抖,一个字说不出来。 一顿饭就这样不欢而散,各人回各房。刘嫂整理完毕,也打算回房。本打算看会儿电视,追追剧,却不想听到林世杰和任静玟歇斯底里地争吵声。 任静玟冷声怒吼:“为什么要离婚?” 林世杰陪着好,小心地说:“离了吧,这是为你好,你解脱了,我也解脱了……妈也解脱了。” “解脱?”任静玟冷笑,“你们母子俩折磨了我一辈子,现在想把我甩开,说什么解脱?我告诉你,我这辈子的仇还没报,我不离婚!你想都别想!” 林世杰沉沉叹口气,“你想怎样?怎么才能离婚?我会把所有的钱,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你和思竹,只要你肯离婚。” 一时沉默,半晌后,刘嫂听到任静玟一字一顿地说:“我如果让你去死呢?” 越吵越凶,刘嫂想去劝,但终究没有立场。何况,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果然,半小时后,一切恢复平静。 刘嫂也没心情看电视了,直接睡了。 睡到半夜,又被争吵声惊醒。她睡在二楼的隔间里,能听见林世杰房中的声音。 是任静玟敲开了林世杰的门,惊慌失措地告诉他,女儿被绑架了。 林世杰一开始不信,“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思竹在北钦家里,好好怎么会被绑架?” 任静玟绝望得直骂他混账。很快,绑匪的电话,似乎打到了林世杰的手机上。 林小姐被绑架,这可是大事,刘嫂不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她立刻披上衣服起床,想去问清原委。 任静玟一见到她,瞬间跌倒在她身上,泪流满面。 林世杰接完绑匪的电话后,面如死灰。他回拨,电话却被挂断。 紧接着,他又接到电话,绑匪告诉他,让他看社交软件里的发给他的视频。 看到视频后,任静玟彻底崩溃了,抱着视频无声地流泪。 “林世杰!都是你害的!”她如同母兽,疯狂地捶打林世杰,似乎要把所有的力气和压抑全部发泄出来。 林世杰瘫坐在地上,“要不……报警吧……” 话音刚落,电话又进来了,林世杰接听后,说:“要是报警,他就撕票!” 绑匪让林世杰带着钱,去约定的地点赎人,要全家人一起去。不准带常用手机,不准带常用卡,不能开常用的车,否则立刻杀了林思竹。 所谓全家人,当然包括林老夫人。 任静玟二说不说,直冲林老夫人的房间。 刚转身,就被林世杰拦住,“你冷静一点,绑匪的话能信?” “林世杰,思竹是不是你女儿?”任静玟推开他,“你和汪梦珊欠我的,现在也该还了!” 林世杰死死拉住她,“妈的年纪大了,怎么可能和我们一起去救人,万一被绑匪伤了怎么办?何况她身体不好,就算去了,遇到什么情况,也会不方便。我答应你,现在就去救思竹,无论多少钱,付出多少代价都没问题,你别冲动……” “你滚开!”任静玟怒吼,“她是你哪门子的妈?你管她,我可不管!” 她死命挣扎,却怎么也甩不掉林世杰,情急之下,一头撞在一旁的墙上。 林世杰惊呆了,心疼悔恨不已,立刻去查看她的伤势。任静玟趁机跑掉了,冲到林老夫人房间,拉起睡得正香的老夫人,使出巨大的力来,将她拽下床。 “反了反了!”老夫人急怒,又敌不过任静玟的力气,很快和她厮打在一块。 任静玟拽着她出门,林老夫人破口怒骂,“任静玟,你个烂娼妇……” “静玟!”林世杰及时赶到,将她和老夫人分开。 任静玟头发披散,像个鬼一样,怒视着林世杰,“你……你当真不救女儿?绑匪都说了,要带她一起,否则就撕票,你怎么选!选她,还是选女儿!?” 林老夫人活得人精似的,立刻明白过来,抡起一巴掌打在林世杰脸上,“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我被她打,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妈,”林世杰胸口剧烈起伏,“思竹被绑架了……需要我们一起去救,否则绑匪会杀了她。” 他哀求地看着林老夫人,林老夫人愣了愣,冷笑:“杀了就杀了,就当这些年白养了她。她和她妈一样,都是没心肝的白眼狼!” 97.追踪 林世杰绝望又无奈, 捂住脸, 一头磕在墙上。 任静玟面如死灰,憎恨怨毒地看着林老夫人,突然冲进房,抄起一把水果刀,架在林老夫人的脖子上。 她狰狞的说:“林世杰,我算看清了!如果救不出女儿, 我也不活了,大不了和她同归于尽!” 林世杰慌了神, “你……你快把刀放下!” 任静玟却手起刀落,狠狠把刀扎在林老夫人胳膊上, “你带不带她去, 不带我现在就杀了她!” 刘嫂也急得脸色苍白, “夫人,夫人你, 你冷静点,把刀放下。” 林老夫人血流不止,也不骂不说了,直直地看着林世杰。 “林世杰, 你个窝囊废!”任静玟冷笑, 眼神冰冷空洞。 林世杰浑身一颤,眼神直愣愣地, 像丢了魂。许久之后, 他才低声说:“静玟, 我不是……我不是窝囊废。” 任静玟依旧冷笑,讥讽一哂。 “我不是……”林世杰坚定地看着她,咬了咬牙:“我去救女儿……” 顿了顿,又闭上眼,无比艰涩地说:“带上……带上妈一起去。” …… 刘嫂呜咽着,抹了把眼泪,“夫人和先生,就带着老夫人离开了。” 林北钦目光如炬,注视着刘嫂,洞若观火,观察着她所有细微的表情变化。 “林世杰和任静玟几点离开别墅的?”林北钦问。 刘嫂思索着说:“大概,凌晨四点多吧。” 林北钦若有所思:“是怎么离开的?”绑匪不让林世杰开自己的常用车,或许是知道林世杰的车价格不菲,且安装了定位系统。 “开车库里的旧车,那辆车有些破旧了,先生加满了油才开走的。”刘嫂说。 “绑匪有没有明说勒索的钱财?”林北钦继续问。 刘嫂摇头,“我没有听到,先生也没说。但是先生夫人离开时,把能带的现金和卡都带上了。” 询问结束后,路征那边查到了林思竹离开林宅时的监控。 路征说:“林思离开林宅后,步行到山脚,上了一辆车,查不到车牌号,车子看起来很旧,估计是二手的。” 道路监控画面中,林思竹接着电话,慢慢走近停在路边荫蔽处的车辆,拉开车门,主动上了车。紧接着,车子离开了。 林北钦所居住的地方很清静,不好打车,林思竹所乘的车辆,并不像林家的车,难道是她叫的网约车? 她由不得联想到附近频发的网约车安全事故,心不禁悬起来。 “她具体是几点离开林宅的?”林北钦问。 路征将打开林宅门口的监控,快进数倍,说:“六点二十一分。” 监控画面成倍快进,不久后,林北钦和叶臻就出现在画面中。高清的监控,清晰地拍下他们相视交流的情况,叶臻仰头看着他,时而欢喜时而蹙眉,最后门关上,两人消失在画面中。 叶臻下意识看向林北钦,表情平静镇定。谁知她心跳悄悄加速,耳根发烫。 “啪”一声,路征敲响键盘,打破短暂的沉寂,切换了画面。 路征低沉地说:“初步排查道路监控,大致判断出车辆的行驶轨迹。载着林思竹离开后,向城郊公路行驶,接着向周边县城的方向去了,大约在路上弃了车,再往前的道路监控中,已经无法发现这辆车的踪迹。” 林北钦若有所思,“让那边的交警注意一下。” 一旁的方圆立即去办。 监控画面很少,能看出的有效信息不多。也无法看清驾驶员的长相。 叶臻轻轻咬着手指,“林思竹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回林家?” 这也是林北钦的疑惑。昨天傍晚,发现林思竹离开后,他立即联系了她。她的声音没有异常,只是非常平静地告诉她,她有急事回林家,有人来接,让他不用担心。 当时林思竹给他发了定位,车辆行驶的方向,的确是往林家别墅去的,半个小时后,林思竹再一次发定位给他,位置是南山别墅区。 他狠狠地揉了揉眉心,再抬眸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 或许,在他和林思竹通话不久之后,她就遇险了。最后的定位,是绑匪发的。 会议室一时雅雀无声,落针可闻。 不久后,林北钦抬眸,缓缓地开口,说:“我有以下几点看法。” 大伙儿纷纷抬头看向他。 林北钦目光沉定平和,不紧不慢地说: “第一,绑匪是本地人,或者在本地生活了半年以上。他对这里的交通路段和监控情况比较了解,除非是在这里长期居住生活过,否则不会这么熟悉。 第二,绑匪是林思竹信任的人。从监控里可以看出,绑架林思竹的车辆,一开始就停在那里等她。林思竹接近车辆后,透过车窗和车内的人交流了两句,就上了车。有两种可能,第一种,车子是林思竹用软件叫的;另一种开车的人是林思竹的熟人。但我更倾向于第二种。绑匪非常了解林思竹的家庭情况,甚至知道她的家庭住址。在和林世杰通话时,强调让林世杰一家人一起去赎,否则就撕票。我推测,绑匪要么和林思竹有过数次往来,要么就是和林家人有过密切接触。 第三,绑匪心思缜密,做事谨慎,计划周全。这或许不是他冲动之下做出的案子,而是早有预谋。他很清楚林思竹的动向,知道她住在林宅,接到她之后,能顺利地将她带走,甚至避开必要的目击者和监控。 说完后,众人微微点头,沉浸在思索中。 林北钦眉头轻蹙。只是凭这些推测,也无法准确地排查绑匪的身份,甚至不能查出林思竹如今的位置。 沉思中,或许是出于敏锐,他察觉到一道清明的视线,轻轻地停在他身上。 他微微抬眼,与这道视线不期而遇。 他的徒弟,正用目光倾听他的声音,眼神清湛明锐。似乎是有些尴尬,她眼珠微微一转,问:“绑匪为什么要绑架林思竹?” 其他的人同样认真地聆听着,闻言纷纷看向他。 他缓缓地说:“目前无法确定原因。但根据经验,大致有三种。第一,仇恨。绑匪要么和林思竹有仇,要么和林家人有仇。如果是这种情况,林思竹的处境会很危险。第二,勒索。绑匪绑架林思竹,主要为了钱财,这样的话,警方还有与其谈判转圜的机会。林思竹的情况相对安全。第三,买卖,绑架林思竹的,是人贩子。目前来看,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较低。” 叶臻恍然,立即说道:“如果绑匪单纯针对林思竹,是否与林思竹长期被跟踪骚扰有关?”她双眼如暗夜里突然闪烁的星芒,特别明亮,语速稍快地说:“跟踪过林思竹的人,据调查有三个,其中两人,是霍冀然和梁世齐,可这两人都已经死了。剩下的的,就是洛晨涛!” 林北钦静了一瞬。 方圆表示质疑:“跟踪骚扰,就一定会发展成绑架吗?” 叶臻一时语塞,无法回答。 林北钦说:“从犯罪心理学上来将,跟踪骚扰大致分为四种,第一种单一纠缠型,这种情况,常见于家庭成员之间,比如前夫纠缠跟踪前妻,这种跟踪骚扰所占比例,也是四种之中最大的。第二种,是爱情纠缠型跟踪骚扰。跟踪者与被害者是偶然认识或完全陌生的。这种跟踪者的自尊感低,他们倾向于选择他认为拥有某种品质的被害人。从本质上将,他们试图寻求与跟踪骚扰对象建立一种恋爱关系,而这种愿望是被害人不能接受的。第三种,色情狂跟踪骚扰,这是妄想性的一种表现,他们跟踪的目标,通常是公众人物或者名人,他们用错误的方式来获得自尊和身份。比如,曾有某位影星的粉丝,在影星的家门口蹲守骚扰,甚至进入其住房睡觉、洗澡。第四种,复仇型跟踪骚扰。简单来说,就是为了寻仇跟踪骚扰被害者。” 叶臻心头微微一震。霎那间,她思绪如飞。 在她看来,跟踪过林思竹的洛晨涛,很可能是第二种,也就是爱情纠缠型。他曾表现出对林思竹非同寻常的感情,甚至称自己与林思竹是男女朋友关系,两人还有过孩子。他明显是在妄想,企图与林思竹建立他所希望的爱情关系。 他是否会为了这种求而不得的妄想,而绑架林思竹,到达自己的目的? 思及至此,她忍不住说:“就目前来看,洛晨涛有很大的嫌疑。” 林北钦平静地看着她,淡淡地说:“林思竹与洛晨涛并不熟,为什么会主动联系他,甚至主动上他的车?洛晨涛对林思竹存有幻想,又怎么会出言勒索?” 叶臻一怔,有些茫然。 不过,又听见他说:“但也不能因此完全排除洛晨涛的嫌疑。所以接下来,应该将他列入排查对象。”他脸色凝肃,厉声说:“解救绑匪手上人质的关键时间,最多只有72小时,要尽快找到林思竹所在的位置。” 48到72小时,是解救的黄金时间。时间仓促而急迫。 此时的林北钦,不仅仅是受害者的哥哥,也是一个警察。 他所承受的压力,从不外露。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需要的不是安抚,而是行动! 话音一落,众人犹如接令的战士,斗志昂扬地投入工作。 98.追查信号 会议结束, 各人的工作安排完毕, 天已经擦黑。但这一天的任务依旧没有结束。 出了会议室,林北钦安排人去查洛晨涛等人,叶臻二话不说,立即要跟随前往。 话刚说完,她忍不住捂住口鼻,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尴尬地低着头, 抽纸擦了擦,忽而听林北钦说:“吃药了吗?” 叶臻摇摇头。 林北钦抬手看了看时间, 说:“不急,你先吃药, 等安排好之后我再带你去。” 叶臻不由得想起被他洗干净的水杯, 心头一热, 欣然去接了水,在他的监视下, 把药吞了下去。 谁知吃了药后,她竟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办公区的沙发上。 她是被饿醒的, 昏沉沉的, 没什么力气。撑起身坐好,发了会儿呆。 办公区安安静静的, 没有人声, 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亮着, 几个同事依旧忙碌着,键盘声和鼠标声窸窸窣窣。透过办公区门,可以看到实验室。有同事曾经玩笑,说实验室是没有黑夜的地方,就算是夜晚,那里的灯火依旧如昼。 听到她起身的声音,电脑前的穆婂回头看过来。 “你醒了?”她保存好文档,走近摸她的额头,“感觉怎样?” 叶臻说:“还好。”又看了看林北钦的办公室,问:“教授呢?” 穆婂说:“林队带着人出去了。” 叶臻点点头,拍了拍脑袋,起身开了灯。看了时间,才知道自己睡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这段时间里,到底有没有侦察到有效的线索。 穆婂开了门,门外传来一阵泡面的香味,叶臻闻着香味去了值班室,几个值班的刑警一边操作电脑观察监控,一边大快朵颐。叶臻咽了口口水,抱住桌上的一桶面,对值班的刑警小章说:“这桶面归我,行不行?” 小章大手一挥,“当然可以!” 泡面的香味已经冲击了她的嗅觉和味觉,叶臻接了热水,专心地等泡面泡好。 几分钟后,终于可以吃了,她挑起一筷子,正要入口,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有发现!” 叶臻立刻抬头,见路征举着林世杰的手机走进来。她起身,正要开口,却见他眉头一皱,有些嫌弃地看着她面前的泡面。 “我那里有可冲的麦片,别吃泡面。”路征二话不说,端走她的面。 叶臻眼巴巴地看着,伸手就要去抢,哪知他竟然大马金刀地坐下,挑起面,吃了一大口。 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吃相不算太好看,声音很响,吃得很香。 叶臻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响了。 路征也是饿极了,三两口吃了面,打包垃圾袋,扔了出去。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麦片。 往叶臻面前一放,说:“吃吧,我放了土蜂蜜,我自家产的。” 叶臻饿得发慌,一边大口吞咽,一边问:“你刚才有什么发现?” 路征将林世杰的手机放在桌上,说:“刚才有人打电话进来,不到三秒的时间,正在进行定位。” 叶臻险些咬到舌头,“什么打来的?是谁?” 路征说:“电话号码的注册人,是林世杰。” 叶臻心头一蹙,“难道林世杰找到了林思竹,所以打电话来求救?” 路征不敢确定,“我推测,林世杰在离开之前,是有所准备的。他的手机有拦截设置,除了绑匪的电话和这个号码,谁也无法拨通。” “看来,林世杰并不是孤注一掷。”叶臻看到了希望,心头振奋,几口吃完了麦片,只等定位结果。 几分钟后,有了结果。 “信号显示在淮山。”路征说。 …… 方圆立即请示,得到同意后,安排人手前往淮县。 淮山山脉起伏,风景秀丽。这几年,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城市,在山野中追求宁静。山里建了不少度假别墅、民宿、农家乐,山脚还有不少当地居民。 深夜,城市里依旧灯火辉煌,驶出郊外之后,城市的轮廓被黑暗吞没,向着黑暗驶去。 两小时左右的车程,星夜疾驰,车辆终于停在淮山山下的空地上。以免太惹人注意,方圆安排的都是普通汽车,停歇好后,统统没有开灯,一行人围在一起,查看路征发来的淮山地图。 上山的公路有三条,但年久失修,且都不连通,并且都没有通往山林深处。 方圆将一行人分为三组,分别从不同的路段上山。 “我们的人手不够,如果发现情况,就及时联系,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冒险。”方圆交代说。 布置完毕,几组分头行动。 郑小吏和方圆一同率先离开。叶臻和穆婂一组,穆婂驾车,并没有急着上山,而是在山脚下逡巡了一遍。 车速较缓,借着昏暗的灯光,能勉强看清山下的情况。暗影重重的树林起伏模糊,黑暗里矗着稀疏的房屋,高矮不一,大多是当地的居民。凌晨夜深,没有一点灯光。 为方便观察,穆婂开了窗,冷风灌进来,有些刺骨。 “信号是从山上传来的,”叶臻轻声说,“林世杰进过山,林思竹大概是藏在山里。” 穆婂微微蹙眉,“把这里的情况也弄清楚,以防万一。” 叶臻轻轻咬着手指,说:“绑匪除了要藏匿林思竹,还要与林世杰等人周旋,一定会很谨慎,不会选择容易暴露的位置。” 穆婂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说:“我是痕检专家,上山后我来勘查痕迹,你要听我安排。”顿了顿,又加了句:“最好跟紧我,安全些。” 叶臻微微抿唇,说:“好。” 将山下的道路和居民记清楚之后,穆婂才开车山上。 淮山连绵十余公里,地形和植被很复杂,进入深山之后,道路渐渐变窄,有的路段弯曲陡峭,地面凹凸塌陷,非常难走。 颠簸了将近一小时后,彻底见不到人烟了。 老林遮天蔽日,漆黑不见五指,两束车灯光晃过,横斜狰狞的树林里冒起烟雾,暗影诡谲峭楞。四野寂寥,除了汽车引擎声,就是风声,呼啦啦从耳边刮过,从树林吹过,一阵张牙舞爪的影子晃动,带起惨森森的冷风,让人发憷。 叶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敢四处张望,只抓紧了安全带。车内灯光昏暗,仪表盘的光幽蓝凄森,把人照得有些狰狞。 叶臻僵着脖子看了看穆婂,生怕她会突然变成深山老林里的女鬼。 定睛看了几秒,见她依旧专注地看着车,她松了口气,也不打扰。又拿出手机,盯着手机信号,微微蹙眉——手机信号不太稳定。 大约十分钟后,车子缓缓停下了。 “怎么了?”叶臻问。 穆婂熄了火,说:“没路了。” 原来是公路路走到了尽头。穆婂开了远光,叶臻看清山野嶙峋的情况,前方草木横生,黑暗看不到尽头,倒是灌木中,似乎有一条荫蔽的道路。 穆婂拿着手电下了车。 叶臻稍微犹豫,也带着手电跟了上去。“这一路上来,在半山上看到了民宿,还有几处别墅,再往上就没了,绑匪不会把人绑到这里吧?” 穆婂蹲在地上,检查半晌,说:“有脚印。” 叶臻心头一惊,顺着她手电的方向看了看,与她蹲下身,借着多波段光源,果然在地面上发现模糊的脚印和车辙。 这里人迹罕至,道路边沿长着斑驳的青苔,有的地方落了尘土,就算下过雨,也没有将痕迹完全冲散。 “看脚印的方向,是朝前方灌木里的路走的。”穆婂说,她拍下照片,放大了观察,“这是运动鞋的脚印,还有皮鞋,女士鞋。” 叶臻连忙拿出手机,正要拨打,黑暗里,突然传来“嗡嗡”声。 她心头震悚,骇然静住。 “什么声音?”她脸色一白。 四周黑影重重,狰狞的摇曳着,那微弱的“嗡嗡”声很快消失,仿佛只是人的错觉。 叶臻僵在原地,不敢往后看。 就在这时,穆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浑身一颤,穆婂顿时怔住。 “你怎么怕成这个样子?”穆婂轻笑。 叶臻捏紧手电,心有余悸,咬牙说:“是你吓我好吗,我哪儿怕?” 穆婂也不拆穿她,说:“你要是怕,就去车上,我去前面看看。” 叶臻迟疑,“方圆说有情况要向她汇报,不用冒险。” 穆婂抬眸淡淡看她一眼,问:“你来警局好几个月了,不想好好表现一次?你想要转正,就需要一次立功的机会,你难道不愿意尝试?” 叶臻稍稍迟疑。 正犹豫间,穆婂已经转身朝树林中走了,她说:“刚才的声音,听起来像手机振动,说不定是林世杰故意留下的线索。” 叶臻心头一横,捡了根棍子,立即跟上去。 刚才疑似手机振动的声音不过短促一两秒,快得她来不及判断位置。何况山林里地形复杂,满地草木,寻找起来非常困难。 两人朝着大致的方向搜索,叶臻几乎蹲在灌木里,扒开草,一点点地找。 等她再次起身,却不见了穆婂的身影。 她心头急惶不安,四处查看寻找,甚至想要往回跑。 可是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无法判断方向,情急之下,在附近兜了一圈,根本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 她狠狠咬牙,摸出手机,拨了号,绝望地发现根本没有信号。 又将手电调为求助模式,半晌后,终于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她不敢轻举妄动,将光源调到最小,摸索着蹑手蹑脚走过去,前方的道路开阔了些,黯淡的光里,她看见地上有反光的东西,走进了,发现是手机。 难道是刚才发出振动声响的手机?来不及辨认,她被什么东西绊倒,跌在地,才看清地上躺了一个人,正是穆婂! 叶臻惊得脑海一片空白,立刻扑过去查看穆婂的情况,她双眼紧闭,人事不省,肯定是受到了袭击。 就在此时,黑暗中,有人似蛰伏的鬼一样,无声出现在她身后。 叶臻只觉颈部一阵刺痛,双眼一黑,没了知觉。 99.被困灵堂 夜风寒凉, 凌晨的灯光温和安静, 林北钦站在洛家别墅门口,看着漆黑的天幕。 搜查进行了一整个下午,毫无所获。 这是洛家的最后一处住房。洛晨涛的生父在几年前去世了,母亲带着他和姐姐洛苒改嫁。洛晨涛的母亲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商人,经营着一家会计公司,这几年退居二线, 将公司交给了洛苒打理。 此时洛苒站在门边,轻薄柔软的衣裳勾勒得她肩如削, 腰如裁,半倚着门框, 目光清冷却含情地看着林北钦。 林北钦视而不见, 回身进入客厅, 进行搜查。 洛苒款款跟进去,似笑非笑地说:“林警官, 你已经把我所有的住处都查完了,还查吗?” 她掩着唇,轻轻打了个哈欠,眉眼动人。 林北钦看向朝他走来的警察周毅, 目光询问。 周毅微微摇头, “没有。” 周毅带的一队人搜查完毕后,陆续离开别墅, 原本热闹拥挤的客厅冷清下来。 洛苒双手环胸, 冷声问:“林警官, 我名下所有的住处都查完了,可以回去休息了吗?” 她也不过是做样子问问,不等林北钦回复,作势就往门外走。 “一年半之前,洛小姐从泰国带回来一件东西,被海关扣下。”林北钦忽然开口,成功让洛苒停下脚步。 洛苒脸色微微一变,她双手环胸,问:“那又怎样?” 林北钦盯着她浅褐色的瞳孔,说:“你带回来的,是一具镀金婴尸。” 洛苒一静,抬手拨了拨头发,“我不过买来把玩,谁知道那是违禁品……” “我听说镀金婴尸,是一种小鬼,可以养着,”林北钦不急不缓地说道,“许多商人,名人,都会想方设法供养。难道你也迷信这些?” 洛苒蹙眉,脸色沉下去,“我不懂林警官的意思。” 林北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目光掠过她微微发抖的指尖,说:“我有一位受害人,也曾收到过镀金婴尸。” 洛苒嗤笑,“那又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搜也搜了,查也查了,找到证据了吗?” “还没搜查完,”林北钦环顾,“急什么。” 洛苒放下手,微微握紧拳头,“你还想怎样?” “你名下的住处,的确已经查完了,但是还有几处,虽然没有在你名下,却和你有关。”林北钦说。 洛苒再一次抬手抚头发,沉默着。 林北钦洞若观火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说:“你的生父洛靖瑜在去世后,留了一处房产,奇怪的是,那处房产不在你的名下,也不在洛晨涛的名下,而在你继父的儿子名下。” 洛苒浑身一僵。 “洛小姐,接下来的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林北钦紧紧地盯着她,目光如炬,让人无所遁形。 洛苒来不及回避,他已经沉声问道:“那处房产,是不是洛晨涛居住的?” “不是,”洛苒回答,微微一梗。 林北钦目不转睛,继续问:“你继父的儿子,常年在国外,很少回来居住,是吗?” 洛苒抿唇,“是。”回答得很轻松。 “所以,就算房子过户给他,他也不会回国居住。就算洛晨涛去住了,也没有关系,是吗?”林北钦紧接着问。 洛苒默然片刻,轻声说:“是。”她咬唇,说:“那处房子的房主不是我,我不能做主,你们警方也无权调查。” 当初方圆就调查过洛晨涛,却根本没有查到任何线索。谁知不是他这个姐姐洛苒在其中帮衬掩盖? 林北钦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一手,搜查令,早就申请到了。 情况紧急,关系到林家几口人的性命,警方会抓住所有线索,哪怕多搜查一处。 “所以,洛苒小姐,搜查还没结束,请你配合。”林北钦淡淡地说。 洛苒如遭雷击,愤怒又哀怨地瞪着林北钦,艰难地跟着上了警车。 洛苒生父留下的房子,相对比较老旧。在早几年,这老旧的别墅还算抢手昂贵,这几年开发得很快,周围住户多起来,比起其他地方如春笋般的别墅群,这里显得格外落寞。 两辆警车划破夜色,停在别墅前。昏暗的夜色里,能看清别墅黑色的轮廓,外墙上稀疏地长着爬山虎,叶子随风摇晃。 虽然看起来冷清,但并不落魄。林北钦等人开门进入,发现别墅的门窗很干净,家具虽蒙着白布,但没有什么灰尘,玄关处有一双男士拖鞋,房内的家具和电器都是完好的,可以使用。 灯光亮起,盖住家具的白布有些晃眼,甚至有些瘆人,可丝毫没影响警察的行动,众人不约而同地开始搜查。 洛苒紧随进来,掀开沙发上的白布坐下,“林警官,我父亲去世后,这里就没人住了。” 林北钦不置可否,俯下身,戴上手套,摸了摸地板,微微蹙眉。 “这里有多久没人住了?”他问。 洛苒随手抱着枕头,说:“不清楚,三四年了吧。” “平时会有人打扫吗?”林北钦问。 洛苒思索着,说:“三个月左右吧。” 楼下有警察看着,林北钦上了二楼。卧房、书房、会客厅,一一检查过,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十几个警察,几乎将这个地方上下又翻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怎样?”洛苒轻松一笑,“林警官,太晚了,你和这些警察都一晚没睡,难道不累吗?” 林北钦缓缓走近,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抬手轻轻捻了捻手指,“半年才打扫一次的房间,地板上连灰都没有。怎么解释?” 洛苒一怔,“这有什么?这里本来就干净。” 林北钦目光深邃,让人不敢直视,洛苒垂下眼,避免与他相视。 搜查二楼的人很快下来,无声地对林北钦摇头。 林北钦在洛苒侧对面坐下,眯了眯眼,问:“洛小姐,你生父去世后,有人来过这里吗?” 洛苒轻笑,“当然有人来过,难道就因为我爸爸走了,就不允许人回来怀缅吗?” 林北钦面不改色,直视她,“你来过吗?” “来过,”洛苒说。 林北钦问:“你母亲来过?” 洛苒点头,“是。” “洛晨涛来过?”林北钦目不转睛。 洛苒静了一瞬,说:“也来过,他最粘我爸爸。我爸刚去世那段时间他常来,但最近没有了。” 林北钦不再多问,仿佛已经知道答案,径直起身,一一检查一楼的房间。 他查得很快,几乎只在每一间房中停留不到十秒,最后,他推开了杂物间的门。 门应声而开,坐在沙发上的洛苒豁然起身! “那只是堆放杂物的房间,没有任何东西!”洛苒急惶地说道。 门开后,林北钦开了灯。杂物间堆着东西,但放得很整齐。常年堆在阴暗角落的杂物,没有落下什么灰尘,竟比客厅看起来干净些。 周毅几人立即明了林北钦的意图,连忙进来帮林北钦搬走杂物。 很快,一个紧闭的地下室出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 黑暗中,叶臻艰难地睁开眼。 她浑身酸痛无力,头痛欲裂。轻轻动弹了一下,发现自己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她撑着地面起身,手心沾了厚厚的灰,似乎还摸到柔软绵密的纤维,又炮烙似的,立刻缩回来。 空气很黏腻,让人窒息。环境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很久也没适应黑暗。 叶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小声地叫了几声“穆婂”,无人回应,便勉力站起身。 直觉告诉她,这里不是室外,或许是一间不知多大的房间,看不见门窗,或许门窗都被封死了。她伸着手,茫然在空气中摸索着,脚试探着一点点往前走,除了她的脚步声,便是一片死寂。 她就像一个失去视觉和听觉的人,走在森冷的地方,阴寒狰狞。 走了几步,脚被绊住,她一个趔趄,背撞到硬物,一声闷响。 什么东西!她的心险些跳出来,呼吸急促不安,睁大双眼,鼓足勇气朝后看,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看见两团模糊的方形的东西。她伸手敲了敲,似乎是木头,又颤着手,摸了摸形状,摸出这似乎是一个长而方的大木盒,木板挺厚实。 她避开,继续往前走,伸手摸索,几步后,又摸到什么,触电似的缩回手。 她闭紧眼睛,横了心又睁开,漆黑晦涩的光线里,渐渐浮现一张漆黑的人脸。 她吓得惊叫,连连后退几步,又撞到身后的木盒。 刺骨幽冷的寒冷,直蹿叶臻脊梁,她后退定睛,循着那张人脸的漆黑双眼看去,一方幽浮在空中的棺材,赫然出现在身后。 这竟是一间灵堂! 她惊骇地盯着方才摸过的棺材,阴暗中,棺材口深黑狰狞,无数细小的黑影,无声快速地蹿出,钻入黑暗中,不见了。 叶臻退后几步,撞到墙,双腿微微一哆嗦,跌倒在地。 跌落时,脚似乎踢到罐子,叮当一声清脆的响声,叶臻努力镇静,用脚轻轻踢了踢,踢出一层薄薄的灰。 骨灰罐! 她立刻蜷缩起来,一动不敢动了! 100.婴尸魂,活人骨 阴寒刺骨, 暗室冷寂无声, 晦涩的光勾勒着峭楞的黑影。 幽暗的暗室,满地的骨灰,沾满纠结的死人头发,似触手,在地面蜿蜒。中央的棺材半掩着,黑洞洞的棺材口对着墙, 墙上浮着一张黑色的遗像,遗像中的人, 已经死了。 他幽深的目光空洞地睁着,唇无声的开合, 似有呼吸声。 忽而, 有幽蓝的光, 微弱地透过了墙。 叶臻眨眨眼,心头急惶, 难道是鬼火? 定睛看了几秒,确认是从隔壁透过的光,她慢慢起身,靠近那一点光源。 忽明忽暗的光, 是透过厚重的木板缝隙漏过来的, 木板重重遮蔽了一扇窗,木板另一边, 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叶臻凑过去, 透过幽亮的缝隙, 看向另一端。 阴涩的光明灭摇曳,半空中,有幼小的人影晃动,随光旋转,一个人无声地面向叶臻,死人的脸离她不过咫尺! 这些悬浮在空中的人,全部是死尸! 他们都只是细幼的婴儿。全身蜡白,裹着肿胀死尸的皮肤,五官扭曲溃烂,残存着临死前痛苦的挣扎。 叶臻死死咬着唇,心跳几乎停止。 几具婴儿尸体下,亮着即将干枯的油灯。那是一种,点在墓穴陵墓之中的灯——长明灯。 鬼神故事里,相传这种灯能照亮鬼魂脚下的路。 叶臻瞬间毛骨悚然。 恰在此时,一道安静的黑影出现在幽暗里。有人缓缓推开门,提着壶进了隔壁,他背对着叶臻,抬头看了看悬挂着的婴尸,然后俯身为下方的灯添油。干枯将灭的长明灯一盏盏变亮,光影摇曳,映在墙上的黑影越发狰狞阴森。 叶臻目不转睛地盯着灯影中的人影,看清他映在地面的影子。 有影子,应该不是鬼。 即便如此,叶臻也无计可施。惊骇过后,她依旧无法镇静。她是被人电晕之后带到这里的,穆婂也不知所踪。至今为止,她并不清楚绑她的人的情况,甚至对这里的环境一无所知,不能轻举妄动。 忽而听到脚步声,隔壁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有人开了电灯。 强烈的灯光一刹亮如白昼,可又在瞬间熄灭陷入漆黑。煞那间,叶臻看清自己身处房间的情况。 一堵墙隔开两间房,墙上有窗口,有些类似柜台窗口,但开口小,齐腰高,一时判断不出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寻常的建筑不会有这样的房间和装修,难道这深山里,有一座隐秘的建筑? 而房间里的灵堂是怎么回事? 棺材老旧腐朽,地面的骨灰灰黑潮湿,骨灰坛破损零碎,死人的头发也干枯,那张遗照也模糊了,人像面孔五官扭曲不清,难怪黑暗中看起来瘆人。 这一切,都表明,这个地方,已长久没人来过。 就在此时,她听到隔壁房间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关灯干什么?黑漆漆的……” “电灯不好,会影响长明灯的光线,现在时间正好,阴魂会随着长明灯的光进入这些小鬼的尸体里,等时机成熟后,他们就能任我操控了。” 叶臻心头一蹙,谨慎地凑到缝隙前,查看木板后的情况。 光线太暗,无法分辨两个男人的模样,但她直觉两人的声音非常耳熟! 而且,这两个人,绝对和镀金婴尸有关! 阴暗的光线里,一个清瘦的男人背着光坐着,手中摆弄着一具婴儿的尸体。 “你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弄得好?”另外一人问。 “很快,我已经完成八具婴尸了,这是最后一具,但是……”制作婴尸的人有些苦恼。 “但是什么?” 静了片刻,清瘦的男人才轻声说:“我还差一截活人骨。” “活人骨?” 清瘦的男人淡淡地说:“从活人身上砍下来的人骨,带着血和肉,做成婴尸的心脏,小鬼最喜欢吃。” 另一男人身形微微一僵,片刻后,冷笑说:“活人骨,这很容易,底下的三个人就是现成的。” 说完,他转身出了房。 叶臻一惊,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有余悸。 什么活人骨?什么现成的三个人?难道他要在活人身上取骨? 脑海中不由想起霍冀然的尸体。他的手指骨,便是被人活生生剁掉的。 来不及细想,突然有光从黑暗的缝隙中挤进来。 这间灵堂,除了被木板封死的窗,还有一扇紧闭的铁门。铁门锈迹斑斑,底部门缝塞满了骨灰。门紧闭着,叶臻试图打开,却是徒劳。 她在黑暗中摸索了半晌,摸出这是一扇普通的防盗铁门,门上有猫眼,堵满了灰尘。她将混着骨灰的灰尘抹干净,向外看去。 猫眼能看到的范围不大,但也能大致观察出周围的布局和情况了。她所在的位置是二楼,门外是开放的走廊,走廊下是一楼客厅,不大。 一盏破旧的灯,悬在一楼客厅的中央,灯光昏昏惨惨。 客厅狭小脏乱,隐约能看见三个人蜷缩在地上。忽而见灯光亮起,三人惊疑地抬起头来。 隔了一层楼,再加上猫眼上蒙着灰,叶臻看不太清楚,但其中一个男人站起身,她几乎立刻认出来——林世杰! 从隔壁房间走出的男人站在走廊上,背对着叶臻,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一楼的人。他穿着宽松的黑衣,兜帽严实地遮住脸。 “哐当”一声,扔下去一把匕首。 林世杰蹒跚着走进,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一霎间,震惊、怀疑、愤怒、怔愕……统统纠结在一起,扭曲而颤抖。他抬起颤抖着手,指着楼上的男人,错愕语塞:“你……你怎么是你?” 男人冷笑。 林世杰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你绑了我的女儿?”他面色如土,一身污脏,咬牙切齿地怒道:“我们已经照你说的来了,你为什么还不让我见女儿?” “林先生,”男人讥笑,“真是父女情深,我都不知你是在演戏,还是真的疼爱你的女儿。” 林世杰还没开口,身后的任静玟踉踉跄跄地冲出来,仰头看着楼上的男人,哭着说:“你要怎么才能让我见到我女儿?你到底想要怎样?”她语无伦次,歇斯底里,愤恨地说:“要钱还是要命?” 林世杰把她挡在身后,目光警惕。 男人用下巴轻蔑地指了指地上的匕首,说:“我要一截活人骨,你们谁能砍一下其中一人的骨头,我就马上让你们见到林思竹!” 话音一落,昏暗浑浊的客厅内瞬间一静,林世杰和任静玟犹如定格。 下一秒,任静玟疯狂地冲向匕首,眼看就要抓到,林老夫人突然从身后撞上来,两人同时跌倒在地,瞬间厮打在一起。 一片混乱,林世杰只离几步之遥,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 “林世杰!”林老夫人力气不敌任静玟,死死地按住任静玟的手,朝着林世杰怒吼:“你还愣着干什么?杀了这个女人!砍了她的手!把她的骨头交出去!” 任静玟头发散乱,一脚狠狠地踹向林老夫人,林老夫人痛呼一声,被踹出去,跌倒在地。眼看着任静玟已经捡起了匕首,林老夫人爬起来,躲到了林世杰的身后。 任静玟紧紧握着匕首,冷笑着,看向林老夫人。 “世杰,她要杀我,这个女人竟然要杀我!”林老夫人咬牙切齿,“你到底是护她还是护我?” 林世杰死死地把林老夫人挡在身后,惊怒不已地瞪着任静玟,“静玟,你疯了吧,那种人的话你也听!?” “我不管!”任静玟讥讽地看着他,握着匕首的手颤抖着,“林世杰,你究竟要救女儿,还是救这个跟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女人?” 林老夫人浑身一震,怨毒地瞪着任静玟,“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好歹也是养育他几十年的人。可你呢?”她抬手一指,“你敢保证,你生的林思竹,不是个野种吗?” 三人对峙着,僵持不下。而林老夫人的话,瞬间压得周遭鸦雀无声。 楼上的男人依旧镇定自若地看着热闹,而他身后门内的叶臻,心底却掀起轩然大波。 林思竹与无名男尸梁世齐是父女关系,梁世齐与林世杰是双胞胎兄弟。但是检测DNA,根本无法判定林思竹到底是双胞胎兄弟俩谁的女儿的。但林世杰分明已失去了生育能力,如此推测,林思竹只能是梁世齐的女儿。 难道这一桩桩、一件件,真的与这楼下的三个人有关?他们是所有罪行的源头和□□? 任静玟静默许久,泪流满面,却噙着冰冷决然的笑,她嘲讽地看着林老夫人,说道:“汪梦珊,我女儿就算不是林世杰亲生的,但她好歹姓林,是林家的骨血,而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被丈夫嫌弃,注定一辈子孤独终老的女人吗?” 林老夫人的表情瞬间变形,她尖锐地嘶吼着:“林世杰,你听见没有,她这样说我!我才是养你教你的人,而她生的女儿,根本就不是你的种!你还护着她做什么?” 她拽着林世杰的胳膊,使劲儿把他往门的方向拖,“你跟我走,你不许再管他们母女!” 林世杰呆怔地立着,脚被绊住似的,无法移动。 101.内讧 凌晨将尽, 城市的霓虹也逐渐褪去色彩。 洛苒生父遗留的别墅里, 地下室的门豁然洞开。洛苒脸色泛白,僵直地站了片刻,刚要抬步下楼梯进入地下室,就被警察拦住。 地下室灯光如昼,俨然如同一间卧室,家具设备齐全, 简约的书柜,静谧的雕刻仪器, 整齐摆放的白色骨瓷…… 勘查的警察将书架旁的骨头一一装入物证袋,拍照, 提取痕迹和微量物证。 抽屉中, 还有几具粗糙未完成的骨架模型, 以及超强粘合剂。这些,都可能是制作婴尸的工具。 林北钦从书架中翻出两本手绘的图册, 图册中详细地讲述了婴尸的制作过程和方法,以及如何操作婴尸,如果豢养小鬼的门道。 他带着图册出了地下室,将册子摆在了洛苒的面前。 “两本图册, 一本是你的, 一本是洛晨涛的。”林北钦指着其中一本扉页上的签名,“为什么会手绘这些东西?” 洛苒目光闪烁, 说:“这些……只是我去乡下采风时画的, 都是一些民俗, 没什么特殊的意义。” “地下室中有未完成的婴尸骸骨,你怎么解释?”林北钦目光如炬。 洛苒微微一僵,说:“那些都是假的,做着玩的。” 林北钦合上册子,直视着她:“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 他随手翻阅画册,泰然自若地说:“洛晨涛自小过得很孤苦,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改嫁,让他长久地生活在孤独中。他很渴望被关爱,被关注吧?” 他声音轻柔,循循而道,似要触动洛苒心头隐秘的一根弦。 “你和弟弟相依为命,和他最亲近,但你忙于工作,难免忽略了他。在长期的精神压抑中,洛晨涛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林北钦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很有力量。 不轻不重的声音击在洛苒心头,她脸色一白,双手环胸,防备而敌视,冷声说:“我弟弟很健康!” 林北钦说:“我早就查出他在心理咨询中心和精神疾病中心的病历。”他抬眸,漆黑深邃的眼眸,犀利地洞悉着洛苒的一举一动。 “你的弟弟洛晨涛,患有严重的被爱妄想症。”他一字一顿地说。 洛苒的双手骤然收紧,面色青白交加。 林北钦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气势被迫,“他的幻想对象,就是他大学时期的同学林思竹,对不对?” 洛苒徒劳地睁着眼,忍着泪,又快速低下头,说:“什么被爱妄想症,我弟弟只是暗恋他的同学而已!” “医院和心理咨询中心的病历不会出错,”林北钦平淡地看着她,“许多患有心理疾病的家属,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你也一样。洛晨涛妄想的情况,只有他自己才相信,什么与林思竹是恋人关系,甚至与她有过一个孩子,这些,都是他幻想的吧?他无法接近林思竹,无法在现实中得到她,就企图利用巫术。” 洛苒紧紧地抱着双臂,沉默不语。 “或许真如你所说,因为一次偶然,他得知了镀金婴尸的作用,知道了养小鬼这种迷信,企图以此来实现妄想,且一发不可收拾。你不忍心看着弟弟失望,也不忍心打击他,不但没有阻止他,反而帮他购买婴尸。可惜你从国外带回的婴尸,都被海关扣押了。你也出钱托人代购过,但都失败了。虽然屡次失败,但洛晨涛却没有放弃,他另辟蹊径,自己研究婴尸的制作方法,从各地搜集了婴尸的传闻,绘制成图册,并亲自制作婴尸,对吗?” 林北钦的话,如利刃一样,狠狠刺在洛苒心头。 她狠狠咬唇,“这些只是你的推测,你根本没有证据!” “只需要把这些骨头带回去化验,就知道结果了。”林北钦轻描淡写地说。 不久之后,几个警察从地下室搬出几个瓷罐子,已经编了号,拍了照,打算包裹好了,搬进车里。 洛苒瞥了眼那些罐子,又狠狠地闭上眼。 林北钦起身,问:“这些罐子里是什么?” 周毅说:“你猜都猜不到,全是骨灰!” 图册上讲述,制作婴尸的一个重要环节,便是将骨灰状入婴尸的头骨中。在顾修的验尸报告中,也曾解析,婴尸的头骨头盖可以揭开,骨头里装着骨灰。 洛苒豁然起身,突然间身形一颤,都跌坐到沙发上。 林北钦戴上手套,揭开骨灰坛的盖子,用勺子挖了点骨灰起来,仔细观察。 想要将人烧成灰,需要高精的火化仪器设备。普通的高温,是很难办到的。他将骨灰放回去,走向洛苒,盯着她的眼睛,说:“你父母离婚之前,曾住在淮山。他们曾经承包经营过一家殡仪馆,后来由于官方改革,殡仪馆搬迁,你们也不再符合承包经营殡仪馆的资格,所以那处殡仪馆,就废弃了。” 洛苒眼角微微颤抖,避开他的目光。 林北钦拿出手机,“那处殡仪馆已经废弃好多年了,在不断更新的卫星地图上,大约是找不到它的位置了。” 洛苒冷冷一笑,“你们警方不是很厉害吗?既然如此,直接让人搜山吧!” …… 天破晓,微弱的晨光勾出淮山起伏模糊的轮廓。 两辆警车停在淮山下的空地上。方圆和郑小吏下了车,和其余的警察随便往地上一坐,啃几口干粮算吃了早餐。 天渐渐亮了,山下的房屋次第亮起灯光,晨起的居民房升起袅袅炊烟。 未免引人注意,方圆等人吃完干粮后,回到车上睡觉。等了片刻,也没见叶臻和穆婂的车。 几人陆续给叶臻和穆婂拨了电话,才惊觉无法联系。 方圆将驾驶座的郑小吏推出去,说:“我上山看看,她们是不是被困在上面了。” 郑小吏被她推下车,来不及跟上,方圆已经驾驶车子上了山。 车辆沿着颠簸老旧的山间公路蜿蜒而上,直至将路走到尽头,也没有看到任何人影。连车子的影子都没有发现。 方圆停下车,再一次拨了叶臻的电话,依旧无法接通,这才隐约察觉不对。 山间地形复杂,凌晨时,又下了一场雨,不少老旧的路段都有塌方的可能,方圆没敢多留,快速下了山。 郑小吏早就翘首盼着,一见到方圆立刻问情况。 “怎样?看到叶臻和穆婂了吗?” 方圆脸色凝重,沉沉地摇了头,说:“没有,我联系不上她们,也没有发现她们的行踪,甚至连她们的车也没看到。” 郑小吏脸色一沉,“难道……难道她们遇到了不测?” 方圆不置可否,但也忧心忡忡。 郑小吏看向山间,云雾在山岚上集散,层层叠叠的树木遮天蔽日。如果叶臻和穆婂,真的遇到什么危险,这么大的一座山,要找到她们,只怕难。 他纠结又祈祷了一会儿,说:“给林队打个电话吧,林队一定能有办法。” …… 密不透风的室内,依旧不见光亮,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具体时间。 客厅的灯光愈发黯淡,林世杰和任静玟的对峙依旧僵持着。叶臻浑身无力,扶在门上的手微微颤抖。一室的阴凉激得她思绪迟钝,始终想不出解脱的方法。 但至少值得庆幸的是,本以为需要费尽心力寻找的林家人,竟全部都在这里。 站在走廊上的男人明显在看好戏,嘲讽地看着林世杰几人内讧争斗,丑态毕露。 僵持之下,男人不耐地开口了:“想好了吗?到底砍谁的手?”他轻蔑冷笑,“女儿的性命,比一只手还重要吗?” 话音一落,叶臻突然听到一声嘶哑的尖叫:“任静玟!你要救那个野种,你怎么不自己砍自己的手?” 林老夫人面目扭曲地怒吼,“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你才是最自私的人。你凭什么逼迫我和世杰?” “歹毒?自私?”任静玟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癫疯地轻笑,肩膀微微抽搐,她眼神冰冷无神,艰涩地说:“汪梦珊,你当初为个人私欲,强行抱走丈夫前妻的儿子,为了稳固地位,你用最肮脏的手段对付我,你说我自私?” 林老夫人身体蹙缩着,躲在林世杰身后,“我才是林家的正妻,那个女人算什么?你又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替林家人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 任静玟死寂的眼神瞬间燃起怒火,“老不死的,你敢再说一句,我让你死!” “你敢!”林老夫人躲死死地拽着林世杰,又低声说:“世杰,别管这个疯女人了!林思竹也不过是个野种,我们现在就走,等你出去后,你想娶什么女人就娶什么女人,想生儿子就生儿子!我替你做主!” 她挑衅地瞪着任静玟,任静玟却冷冷地看向林世杰,“你可以走,我和思竹不会求你。但你记住,你一旦走出去,你和我就算彻底撕破脸了。你别怪我翻脸无情,把你干得那些勾当公之于众!” 林世杰如木头般呆怔地杵着,闻言紧紧地握紧拳头,悲伤又无奈。 他狠狠闭了闭眼,似横下心来,抬头说:“就算要我们砍下手换女儿,那也得让我们看一眼女儿的情况。否则我是不会答应你任何条件的!” 102.心起涟漪 林思竹被绑至今, 除了绑匪拍的那段短小的视频, 谁也不知她的状况,甚至不知她的生死。 林世杰的要求,似乎很合理。 男人似乎犹豫了片刻,竟同意了林世杰的要求。 “可以,但是只允许一个人去看林思竹。” 任静玟缓缓放下匕首,无声地剜了眼林世杰, 林世杰站直身,正打算放开林老夫人, 却被林老夫人死死地抱住。 “世杰,你不能去, 太危险了, 谁知道他们会耍什么花样?”林老夫人说道。 林世杰愣了愣, 没推开她。就在此时,任静玟一声冷笑, 从容地说:“我去。”她看也不看林世杰,说:“我要知道我女儿的情况。” 林老夫人松了一口气,依旧抓着林世杰。 楼上的男人说:“好。”他转身下了旁边的楼梯,开了楼梯口的铁门, 对任静玟说:“进来吧。” 任静玟面不改色, 毫不犹豫地迈步走过去。 “静玟……”林世杰看着她的决绝的背影,脸色苍白。 …… 很快, 任静玟就被男人带上了楼。两人步履从容, 路过叶臻门前, 透过那一孔小小的猫眼,叶臻看清了任静玟的神色。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没有畏惧,没有紧张,目不斜视地跟在男人身后。紧接着,跟随男人进了隔壁的房间。 叶臻轻手轻脚地挪到窗前,隔着木板的缝隙观察着。 一进房,凌空悬浮的婴儿尸体,将任静玟吓得不轻,她惊呼一声,撞到门板,险些跌倒。 许久后,她才扶着墙站起来,惊骇不已地低下头,不敢再往上看。 “我女儿呢?”她颤声问。 男人带着她继续往前走,两人的身影很快没入晦暗之中。 门缝狭小,无法看清房间的全局。任静玟和男人已经离开叶臻的视线,可依旧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就算已经了解了房间的情况,再次目睹也觉得惊悚。 长明灯微弱的光交织着,暗影里有一张软榻,林思竹被束缚着双手双脚,静静地躺在上面。 任静玟立刻箭步上前,扑倒在软榻前,哽咽不语。 “她怎么了?”半晌后,任静玟才冷静下来,低声问道。 男人说:“只是给她吃了些安眠药,很快就会醒的。” 任静玟轻轻点头,伸手将林思竹轻轻地抱在怀里,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爱怜且悲伤。她擦掉无声滑下的泪,捧着林思竹的手,说:“既然她昏迷了,就没有必要绑着她吧?” 男人蹙眉,“做戏要做足全套,何况除了我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别露出破绽。” 任静玟不安地给林思竹松了松绳子,紧紧地抿着唇。察觉到林思竹并不舒服,她轻柔地将林思竹放下躺好,给她盖上柔软的毯子。 “楼下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理?”她轻声问。 男人静默片刻,盯着她,反问:“你想要怎样?” 任静玟脸色狠戾,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让那老女人死!”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几乎从牙缝中蹦出来似的,说:“只要你做得干净,要什么条件,随你开!” 男人脸色有些古怪,半信半疑,“什么条件?你还能给我多少钱?” 任静玟冷笑,“我是林世杰的妻子,他死了,他的一切全都归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全部都给你。” 她说话的充满仇怨,听到的叶臻心底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她本以为,这只是一起单纯的绑架案,或勒索,或寻仇,却没想到,任静玟会参与其中。这起绑架,难道她是自导自演的?为什么? 可她一个几乎不怎么出门的女人,被林世杰和林老夫人看得这么紧的女人,怎么会与歹徒勾结上? 叶臻脑海里突然浮现任静玟刚才进门的神情。她似乎并不清楚这房间里有婴尸,难道她只是想杀了林世杰和林老夫人,与制作婴尸的人没有关系? 这个绑匪到底是谁?制作婴尸的人,又是谁? 叶臻百思不得其解。浑身无力,再也支撑不住,只好缓缓瘫倒在地。 “真是一个狠心的女人,”男人轻笑,“连与自己生活二十几年的老公都能杀,你还想杀婆婆,我一点都不意外。” 任静玟眯了眯眼,“五十步笑百步,你跟我有什么区别?” “你错了,”男人不以为然,“我只是贪婪,却不狠心……”顿了顿,他话音一转,压低声音问:“你是怎么把林世杰杀死的?” 正处于混沌无力状态的叶臻,闻言陡然惊醒。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林世杰被任静玟杀了?难道被抛尸在南山别墅区深林中的无名男尸,根本不是梁世齐,而是林世杰?! 那楼下的和林老夫人在一起的男人,到底是谁? …… 整整一个晚上的搜查,林北钦一行人回到警局,天将将破晓。 没有晨曦,些微的金芒很快被云层遮蔽。警局的鉴识实验室安静无声,忙碌了整整一晚的人,横七竖八或躺或趴地睡着了。 林北钦一进门,就听见了起伏的呼吸声。他放缓脚步,直接进了技术刑侦办公室。 室内光线明亮,十几台电脑屏幕昼夜永亮,争分夺秒地运转着。路征坐在电脑前,头靠着椅背,竟是就这样睡着了。 他警觉性还算高,即使林北钦放缓了脚步,他也立即警醒过来,头一歪,撞到了扶手上。 林北钦见他醒来,开门见山问道:“废弃殡仪馆的地址查到了吗?” 路征调出地图,说:“只能查到大概的位置,如果要精确,除非有人在那个地方发出信号。” 电子地图上,路征已圈出大致的范围,但淮山方圆十余里,及时知道了大概位置,搜查起来也会费些时力。 “辛苦,”林北钦神色淡淡,转身正欲出门,突然听路征问:“叶臻还没回来?” 林北钦停下脚步,微微蹙眉,“没有,怎么?” 路征欲言又止,蹙了蹙眉,“没什么,就是关心一下。” 林北钦抬手看了看表。 电脑屏幕的光,时明时暗。路征眼神讳莫,他起身,平视林北钦,郑重地说道:“林队,叶臻为了这个案子尽心尽力,但她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如果她没有出色完成此案,你打算怎么办?” 光影嶙峋,林北钦静默一瞬,平淡地说:“她是我的徒弟,她好与不好,我都担待得起。” 路征说:“你是你,她是她。我只希望林队不要太严苛,不要因为她一时的表现,就否定她所有的努力。” 林北钦笑了,眉宇舒展倨傲,“路征,你好歹是她的师兄,我还以为你很了解她。” 路征怔了怔,目光微微一暗。 “她没你认为的那么脆弱,否则我也不会看上她。”林北钦说。 两个男人同时一静。 路征默然,又正色说:“那我该替叶臻高兴。” 林北钦淡淡勾唇,心头竟有些雀跃激荡。这种感觉很久违,却不陌生。就像小时候努力争取,成功后得到一块糖似的,甘甜满足。 不禁然,他忽而想起叶臻的脸,想起她心底隐藏起来的秘密。 怀着某种淡淡的满足感,他离开路征办公室,半路遇到小章警察。小章见到他,立即恭敬地递上一份资料。 林北钦拿出笔,在资料末端签了字,又还给小章。 小章是负责接收文件的,平常总会拿着各种文件让林北钦签字,每次林北钦都会认真看过之后再签,而这一次,他似乎有些走神。 而且名字还签错了! 眼看林北钦要离开了,小章追上去拦住,“林队,这份文件……” 林北钦敛色,瞬间回神,镇定自若地说:“我已经签了。” “不是,”小章有些为难,指着他签的字,说:“你是签字了,可是你签成了叶臻的名字。” 林北钦蹙眉,见文件上签的,果然是飞扬有力的“叶臻”两个字。 他心潮微微一荡,平静地拿出笔,打算重写,落笔时,却不舍得将“叶臻”两个字划掉。于是只轻轻一划,又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叶臻的前面。 林北钦,叶臻。 如两株静立风中的树,枝叶亭亭交缠在一起。 他心下满足,将文件交给小章,小章脸色越发古怪,也没接文件,而是嗫嚅着,说:“林队,这份文件不需要签。这是安城警方的传真。” 安城? 林北钦捏紧文件,说:“知道了。” 小章任务完成,但他有些不放心林北钦刚才的表现,于是说:“文件中说,梁世齐、林世杰,以及秋棠的DNA比对成功了,两兄弟与秋棠都是母子关系。另外,梁世齐还有个儿子,只是离婚后,儿子归他前妻抚养,名字也改了,现在叫常旭。” 常旭!? 林北钦脸色一沉,立即仔细翻阅文件。 常旭是林世杰聘请的私人司机,统共在林家工作了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足够他将林家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 洛晨涛的确有绑架林思竹的巨大嫌疑,但洛晨涛的目标只是林思竹,何况他对林家并不了解。单靠他一人之力,也无法完成这么缜密复杂的绑架。 这起筹谋已久的绑架案,难道与常旭有关? 常旭不漏声色地进入林家,其目的是什么?是否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在筹谋策划了? 恰在此时,方圆的电话打了进来。 手机中,她的声音非常低沉,“林队,叶臻和穆婂失联了……” 林北钦的心瞬间一空,他努力克制着,不让心空如深坠如千丈深渊。 他捏紧手机,缓缓说:“我知道了。” 103.难辨真假 长明灯的光, 幽暗明灭, 照亮婴尸下方小小的一隅,衬出重重阴暗。 隔壁房间没了声音,房间又变得沉寂阴凉。叶臻依旧处于混沌惊疑之中,想不出任何所以然来。 幽寒的光,透过木板缝隙,落在灵堂的棺材上, 漆黑的棺材口,突然露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是暗灰色的, 形状像个人头,还有呼吸。墙上黑色的人脸, 漆黑的双眼盯住棺材口, 紧接着, 棺材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道模糊的白影,缓缓从棺材中坐起来…… 瑟缩在黑暗角落里的叶臻死死地抱着头, 堵住耳朵和嘴,紧紧地咬着牙关。 那影子行动迟缓,慢悠悠伏在棺材上,苍白的脸缓缓抬起, 不知看向何处, 形状模糊的唇发出沙哑的声音:“叶臻……叶臻……” 叶臻魂飞魄散,这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东西, 居然在叫她! 难道是婴尸作怪, 真的有鬼魂顺着长明灯的光来了? “叶臻……你在吗?”棺材里的影子四处环顾。 几束被切割得极细极暗的光, 幽幽地浮过影子的脸,叶臻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清楚,是人是鬼,死也要死个明白。 惊惶之下,她瞥见那影子居然有脸,五官清晰,身形熟悉。 她愣了愣,再回味,忽而察觉鬼影子的声音也有些耳熟。她站起身,谨慎地走近一步,不敢贴近棺材,隔了几步远的距离,轻声问:“是穆婂吗?” 白色的鬼影子循声看过来,黑洞洞的眼睛直视着她,“是。” 叶臻蓦地松了一口气,立刻上前,摸索着,捂住她的嘴,说:“不要大声说话,我们被绑了。” 穆婂的情况比她糟糕,她被电击,竟没想到被人放在了棺材里。 叶臻扶着她,让她出了棺材。穆婂握紧她的手,又迟钝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你在发烧……” “还好,”叶臻反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了穆婂,她胆子大了不少。很快冷静下来,她拉住穆婂的手,凑到她耳边,简洁明了地说:“林家四口,还有两个绑匪,都在这里。” 穆婂惊愕,正欲说话,隔壁房间再次传来说话声。 “就让思竹先睡会儿吧,”任静玟轻声说,“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办到。但是在此之前,要先把那老女人欠我的,一一拿到手。” “你要怎么做?”男人疑惑。 任静玟说:“林世杰的公司和基金会,看着轰轰烈烈,其实他手头没有多少权。”她讥笑地勾唇,“你肯定想不到,林世杰明知道老夫人不是他亲生的,却甘愿给她大部分股权和分红。那老女人孤老一辈子,最是心狠手辣贪得无厌,她喜欢掌权,不管是掌管钱,还是掌管人……她当初毁了我,我现在也要毁了她!这些都是我该得的,我等着一天,等了二十几年!” 她没有看见男人脸上昙花一现的蔑视。 男人挑眉:“你想让她交出股权?” “是,”任静玟从衣兜中拿出一份转让书,“让她签字,不签……就剁了她的手!” 男人将转让书拿走,“我会让她签的。” 他转身正欲出门,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正是一直摆弄婴尸的清瘦男人。 这一次,叶臻接着光,看得真真切切,那清瘦的男人提着一盏幽蓝的长明灯,灯光落在他脸上,森然凄冷。 “洛晨涛!”她轻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果然是制作婴尸的人! 男人与洛晨涛擦身而过时,稍稍停下脚步,说:“这是思竹的妈妈,别担心。” 洛晨涛茫然地看了看任静玟,没说什么,提着长明灯坐下,沉默地往其他的灯里添油,然后无声地摆弄即将完成的最后一具婴尸。 他说:“我还差一截活人骨。” 男人说:“放心。” …… 废弃多年的大厅,地面沉着积尘,灰白相杂、潮湿黏稠。尘埃里沉睡着虫蚁,被脚步惊动,惊惶地钻出地面,四散逃走。 林老夫人吓得连退几步,被林世杰扶稳。 四周密不透风,门窗紧锁,除了与绑匪周旋谈判,无计可施。 昏惨惨的灯光里,有一道人影倾下来,林世杰抬头,看见刚才那个男人。 “我妻子呢,你把她怎样了?”他问道。 时间紧迫,男人并不想多费口舌,直接将任静玟准备好的文件扔下去,“林老夫人,劳烦你高抬贵手,签个字。” 纸张轻飘飘落在几米远的地方,林世杰迟疑地捡起来。 “什么东西?”林老夫人双眼浑浊,看不太清楚。她一把抢过来,凑近了看,勃然大怒。 “混账东西!”她咬牙切齿,“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就是林家雇佣的司机,你怎么会知道我手上有股权?” 她活了大半辈子,算计了大半辈子,到底心头精明。 她的话犹如当头一棒,让林世杰脸色顿时青白交加。他静默地盯着楼上的男人,脸色沉沉。 林老夫人冷哼一声,愤恨地撕毁纸张,随手一扔,颤声对林世杰说:“你现在知道那女人的真面目了吧?她和这个男人肯定早就勾结在一起了,这出绑架,就是她自导自演的!她不过就是想要夺走林家的钱财,你还信不信她?” 林世杰双眼无神,只是盯着地上沾了灰尘的纸张,半晌不语。片刻后,他佝偻着腰,俯身将纸张碎片慢慢捡起,无声地盯着上面的字。 “世杰,不要为她枉费心机了,那种女人,不值得你这样做!”林老夫人心疼地抓住他的手臂。 她抬头看向楼上的男人,那个只为林家做了三个月的司机——常旭,说道:“那个女人给你什么好处?我可以加倍给你,只要你放我们母子离开。出去之后,我不会报警,甚至给你安排更好的工作,你看怎样?” …… 依旧被关在灵堂中的叶臻闻言,心头微微一愕,却没有太多惊讶。 她脑海中浮现闪回的画面——抛尸现场,常旭用墩布将尸体被砍烂的脸部遮住;调查林家时,常旭小心谨慎的配合;进入林家别墅时,常旭认真沉默地擦车,恪守地定期为林家的车做保养…… 能如此了解林家的情况,轻松地绑走林思竹,甚至与任静玟合作的人,除了他之外,的确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但他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求财吗? 她隔着蒙尘的猫眼,定定地观察着常旭的背影,思绪迟钝地思索着。 不知林老夫人的条件是否让常旭动摇了,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沉默中,林老夫人有些忐忑,她心一狠,说:“只要你能放我们离开,要多少钱,你随便开。” 常旭紧紧地握着铁锈的栏杆,“林先生,你是想救妻子和女儿,还是想抛弃他们,现在就离开?” 他依旧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语气充满了嘲讽。 林世杰抿紧唇,死寂许久之后,才嘶哑地说:“签字吧。” 林老夫人见他沉默,心里以为他已动摇,却没想到他一开口,竟是让她签字。她惊怒不已,嚯地转身,瞪大眼睛看着林世杰,“你说什么?” “签字吧,”林世杰冷冷地说。 “好啊!”林老夫人瞬间崩溃,“你为了那女人,你硬气了?你敢不听我的话了?” 林世杰垂着头,退开一步。 常旭嗤然一笑,“林老夫人,你搞清楚他是谁了吗?你真以为他是你儿子?” 林老夫人大口地喘气,胸口剧烈起伏,“就算不是亲生的,可也是我养大带大的,就得听我的话!” 无声观察的叶臻心头暗讽,林老夫人到现在都没明白,她身边的林世杰,或许根本就不是林世杰,而是被双胞胎兄弟取代的梁世齐! 常旭眯了眯眼,“他真的是你养大带大的儿子吗?” 话音一落,暗沉沉的光瞬间沉静了,定格了似的。林老夫人脸上的表情也霎那间定住,扭曲震惊。 她惊悚地踉跄退后,指着林世杰,空张着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浑浊的泪在她脸上纵横,她慢慢地捂住心口,不可置信地看着林世杰,“你……你是谁?” 林世杰缓缓抬眼,一步一步走到林老夫人身前,说:“林世杰已经被杀了,我是梁世齐。” 林老夫人双眼一翻,晃悠悠的栽倒在地。 …… 黑暗中,叶臻紧紧地拽门把,心头微微一沉。 她能感受到穆婂惊讶而沉默的目光,两人一时难以很快接受林世杰已经被害的事实。 千头万绪,纠缠着,席卷着叶臻。她凌乱的回忆着霍冀然案子的线索——留在现场的DNA,没有任何伤痕的无名尸体,带着口音的不证明小视频…… 被害的林氏无名男尸,到底是梁世齐,还是林世杰? 无措之下,她心头慌乱又惊寒。 “不能这样下去,”她放低声音,“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们必须想办法离开。” 穆婂轻轻地扭转门把,“门是锁上的,怎么打开?” 她们身上所有的工具,包括枪支,都被人收走了。难道要徒手打开门?出门之后,还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甚至徒手与歹徒搏斗? 叶臻说:“不一定要离开,但是要让警局的人知道我们的位置。” 她蹙眉,“在被绑之前,我用过手机,发现没有信号。我怀疑信号被屏蔽了。” 穆婂若有所思:“那就想办法,关闭信号屏蔽器。” 104.危在旦夕 踩在灵堂地面黏腻的积尘上, 落地无声。 叶臻也不管脚底沾了多少骨灰, 不管踩到多少死人的头发,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棺材前,在老旧蒙尘的木板上谨慎摸索着。 穆婂轻声问:“你在找什么?” “钉子,”叶臻摸到棺材板的接缝处,果然发现一枚铁钉。 这副棺材停放在灵堂里多年了,早就腐旧, 木板翘起脱落,一些铁钉也松动出来。叶臻用力掰、用力拔, 总算将一枚锈钉拔了下来。 防盗铁门的锁,是几年前的老样式, 叶臻可以直接拆卸开锁。只是光线太暗, 看不清锁孔, 也看不见细小生锈的螺丝,更没有专业的拆卸工具, 只有一枚锈烂的铁钉,拆卸起来非常困难。 叶臻避开脚下的骨灰坛,慢慢走回门前,随手擦了擦门上的灰尘, 用手感受门锁的结构。她找准一枚螺丝, 试图用铁钉松动,拧了几次, 总算将螺丝拧出来, 可以直接用手扭出。 有了第一个经验, 其他的螺丝好卸多了。封死锁芯的铁板不太好拆,铁锈将铁板与门合为一体,叶臻与穆婂只好一点点拆分。 “没想到你还会这样开锁,”穆婂惊叹,“我甚至没看清锁长什么样子。” 叶臻用指尖去抠铁板,有些费力,轻声说:“我也是跟教授学的。” “林队会教你开锁?”穆婂问。 叶臻摇头,“朱雨荟被害一案,我看到几个同事开锁很容易,就悄悄学了几招。这门锁比较简单,换成复杂点的,我就不会了。” 铁板拆下来,拆解锁芯又是一重挑战。 “歇会儿吧,”穆婂听见有脚步声靠近,轻声对叶臻说道。 叶臻停了手,侧耳倾听,果然有两人的脚步声从房间左侧的楼梯传来。她透过猫眼往外看,很快看见林世杰,或许是梁世齐和常旭慢慢走近。 两人没有交流,一路沉默着,经过叶臻门前时,梁世齐目不斜视。而常旭忽而停下脚步,目光有意无意地往门上看了看。 叶臻心头一惊,立即退后一步,躲在黑暗中。 “怎么了?”梁世齐回头问。 常旭说:“没什么。” 叶臻和穆婂屏住呼吸,竭尽全力隐蔽,直到门外的人离开后,才稍稍放松。 目前为止,并不知道到底是谁把她们绑到这来的,更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大约以为她们处于昏迷,便暂时没注意。最好别让对方察觉她们已经苏醒,这是最安全的。 常旭和梁世齐进了隔壁房间,洛晨涛不在,不知是谁开了电灯,明亮的灯光依稀透过木板,隐约能看见几道人影。 叶臻和穆婂凑近窗口,隔了缝隙往隔壁房间看。 明灼的光将房间的陈设照得清清楚楚。房内没有多余的陈设,悬浮的婴尸围成一个古怪的形状,地上放着长明灯,中央是一方桌案,案上陈着香炉。 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屏蔽器,大概是放在了别的房中。 叶臻记起在林世杰通讯软件里的林思竹被绑视频,视频中,林思竹身处的房间昏暗狭窄,但很整洁干净,甚至有床凳子等家具。很明显,不是灵堂,也不是隔壁陈放婴尸的房间。而是在这所建筑的某个未知的房间。 屏蔽器有没有可能在那间整洁的房间里? “你们开灯干什么!马上关掉!”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洛晨涛震惊急惶的声音。 下一秒,灯灭了,只剩下长明灯微弱阴寒的光亮。 “你们都给我出去,不准进来,不准乱碰我的东西,毁了我的法坛,我就跟你们共归于尽,我要让你们变成婴尸的鬼魂!”洛晨涛疯癫、神志不清的样子,怒不可遏地将常旭等人往外驱赶。 隔壁房间中传来一阵骚乱,很快,常旭和梁世齐被赶出门。 梁世齐沉声说:“为什么要和他合作?” 常旭静默一瞬,说:“这地方是他的。而且,他可以做挡箭牌。” 难道他想把一切罪行,都推诿到洛晨涛身上? 梁世齐沉吟着,说:“下楼去看看林老夫人吧,让她尽快把字签了,早点结束这一切。” 说着,便和常旭两人下了楼。 洛晨涛嫌弃法坛和婴尸的位置被改动了,正认真谨慎地重新布置。任静玟则抱着沉睡的林思竹,安静无声地看着。 就趁此时,叶臻拆解锁芯,开了锁。 她无比庆幸灯光昏暗,房门锈住了,一点点推开,以免发出声响。只开了半点缝隙,叶臻和穆婂就侧身出了门,再将房门关上,就如没有被打开过的样子。 借着微光,叶臻看清了四周的布局。二楼有三间并排的房间,并不是卧室,反而像办公的房间。走廊下方是大厅,常旭和梁世齐正在下面。 不能往楼下走,叶臻和穆婂快速从洛晨涛陈设婴尸的房间外闪过,进入其右侧的房间。 一进入房间,叶臻就认出这房间,的确是绑架林思竹拍摄视频的房间! 房间布置得干净温馨,洁净整洁的床单,一尘不染的地板,床头柜上有鲜花和相框,相框里的人是林思竹。 穆婂惊呼一声,示意叶臻看墙面。 晦涩的光影里,有无数的人头和人脸从墙面浮出,看清后,才知道是照片。 叶臻微微惊愕,靠近了看清几张,发现这长百上千的照片,全是林思竹一个人的。照片里中的林思竹,或喜或忧,或哭或笑,或活跃地奔跑,或安静地看书写字……从拍摄的角度来看,大多都是偷拍的。照片里的林思竹青涩甜美,与如今冷漠忧郁的模样差别很大。以此可推断,拍摄的时间,大约是两年多前,正是林思竹和洛晨涛,同在社团和同班的时候。 洛晨涛对林思竹的爱慕,已经深到这样的程度了吗? 叶臻有些发憷,掩饰着不安,开始在房中寻找信号屏蔽器。 她和穆婂的手机都能定位,绑匪不可能把她们的手机随便丢弃,所以她推测,两人的手机或许就在这几间房中。 房间不大,叶臻快速掌握了布局情况,在床底发现疑似信号屏蔽器的物体。她俯身,将屏蔽器拿出来,关闭电源,又放回床底。额头的冷汗浸入眼里,有些刺痛。 做完这一切,她打算退出房间,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叶臻和穆婂避无可避,若是门外的人进来,势必会碰面。两人同时屏住呼吸,试图在房中寻找躲避的地方,或者借助黑暗的掩护,暂时荫蔽。 黑暗里,穆婂摸到放在柜子里的一截冰凉的棍子,拿到手,准备防备时,竟发现这是一截人骨,甚至还连接着完整的手指骨。 就在这时,门“嘎吱”一声轻响,一道短促的声音刺破黑暗。 叶臻来不及反应,门口的人已经再次将枪口瞄进来,叶臻肩膀一阵尖锐火辣的刺痛,血雾瞬间喷溅到她脸上,整个身体被巨大的力道冲击,仰头栽倒在床上。 穆婂见状,立刻往叶臻身边扑倒,身体在半道中突然一倒,跌跪在地。 钻心的疼痛让叶臻脑海一片空白,她捂住肩上的伤,血瞬间染红掌心。下一刻,强烈的灯光亮起,叶臻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口举枪的人。 开枪的人是洛晨涛。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叶臻的眉心,洛晨涛脸色非常不悦,问:“你怎么进来的,想要做什么?” 叶臻两眼冒金星,空气、光线、灯影、声音,统统都扭曲了,连枪伤剧痛也变得麻木。她此时什么都没想,她只看见重叠的光影,有一道心念牵挂的身影,时而模糊,又时而清晰。 那是林北钦的身影,他如清醒的梦境,让她沉溺,又让她向往。 叶臻幻想过无数种死亡的方式,却唯独没想到,在临死之前,甚至不能让林北钦知道自己心底的秘密。 如果他现在出现,她一定奋不顾身,飞蛾扑火一样,竭尽全力让他知道,她喜欢他,她敬仰他,她爱慕他,她很爱他! 只可惜,她的秘密,只能永远是秘密了。 意识清明时,她能敏锐地察觉到洛晨涛古怪的眼神。他走到床边,重新启动信号屏蔽器。紧接着,他握住了叶臻的手。 叶臻浑身微微一颤,陡然生出力气,瞬间撑起身,一脚扫过去,洛晨涛连连退却,站稳后,低声说:“我要在你身上取骨。” 什么? 叶臻心头一惊,却见他拿出匕首,贪婪兴奋地向她走来。 “我还差一截活人骨!”他说。 叶臻骤然明白过来,洛晨涛就是个疯子,他养小鬼,养婴尸。他要开法坛,还有最后一个婴尸没有完成,他需要一截活人骨! 难道他想在自己身上取骨? 想想都疼! 恐惧和愤怒战胜了疼痛,她豁然起身,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就向洛晨涛扔过去。 趁着洛晨涛躲避,她奔向穆婂,穆婂腿部中枪,几乎半昏过去。叶臻扶起她,才勉强转醒过来,两人踉跄着起身,往门外走。 洛晨涛还没追上,楼下早已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叶臻这才恍然警觉,她被绑进来容易,想要离开,却困难重重。 105.千钧一发 叶臻和穆婂相互扶持着, 艰困地躲避洛晨涛的追赶。 后有虎, 前有狼。刚出门,就和听到声响匆忙赶上楼的常旭迎面碰上。叶臻带着穆婂后退,避到走廊尽头的角落里。 常旭脸色阴沉,惊愕地看了叶臻一眼,回头去检查关闭她们的灵堂。发现被拆卸的门锁,他粗鲁地咒骂一声。 晨涛已将叶臻狠狠地压在墙上, 按住她的手,举起了匕首。 “住手!”常旭心头一惊, 疾步上前,抬手扼住洛晨涛的手。 洛晨涛手中的匕首险些擦过叶臻的手背, 叶臻惊魂未定, 立刻挣扎着躲开, 肩上的枪伤渗出血来,快速将她的衣裳染红浸湿。 洛晨涛双眼猩红, 如同嗜了血。他怒不可遏,一把推开常旭,愤怒地低吼:“时间就要到了,我要完成最后一具婴尸, 我要开法坛。错过最好的时辰, 我只能等明年……”他急促地喘着气,“我现在就要活人骨!” 在常旭眼里, 此时的洛晨涛就如一个神经病。他比洛晨涛更理智, 他的目标是林家人, 他想要知道真相,想要复仇,想要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可他从没想过要杀害警察。 若不是他一个人无法完成这么周密的绑架,甚至无法找到这么完美的绑架地点,他是不会和洛晨涛这样的神经病合作的。 他快速看了眼一楼,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林老夫人一动不动,梁世齐就在旁边,神色淡漠地盯着她。 只犹豫了一瞬,他就说:“要去人骨还不简单,楼下的林老夫人的骨头就可以,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取。” 对于洛晨涛来说,只有有人骨,不管是谁的都无所谓。 常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看长明灯快熄灭了,你去拨一拨灯芯。等会儿,我就让人把人骨给你送上来,保证不耽误你开法坛。” 洛晨涛半信半疑,但见陈放婴尸房里的灯光弱了,迟疑一瞬,握紧手里的枪,说:“你敢骗我,我就杀了你,用你的骨。” 常旭冷眼盯着他手里的枪,眯了眯眼。 洛晨涛轻哼一声,转身进了门。 昏暗的角落里,叶臻瑟瑟发抖,浑身发凉。她警惕的盯着常旭,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她看见常旭也进了门,随后和任静玟一同出来,手里拎着一只医药箱。 “叶警官,”任静玟缓缓走到她身前,将医药箱放在地上,“你的伤……” 叶臻感觉肩膀和手臂的温度在快速流失,她伸手将医药箱拖过来,说:“还好。” 任静玟深深地看了一眼,回身对常旭说:“让梁世齐把那老女人带上来。什么人骨,就用她的!” 常旭没有异议,立即下了楼。 很快,林老夫人就被带了上来。她在林家过着滋润的生活,养尊处优,吃穿住行不说奢贵,但也是最舒适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见到叶臻和穆婂的惨状,她恐惧地瞪大了眼睛,凌乱的花白头发,在眼前飘荡着,衬得满脸的皱纹更加深切。 她晃眼看到任静玟,瞬间悲愤交加,“任静玟,你不得好死,你害死我儿子,你和林思竹都不会有好下场!” 任静玟冷眼沉默,将另一份完整的文件递给常旭。 二十几年的压抑,二十几年的扭曲和隐忍,任静玟心底积怨,越来越深,越来越扭曲,她早就在等这一刻。一旦找到发泄突破口,她还会顾忌什么? 她不言不语,但盯着林老夫人的眼神如淬毒的刀,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林老夫人,”常旭将文件放到林老夫人眼前,“我们没多大的耐心,签字吧,再不签,可就要剁手指了……” 说着,他握住匕首,抓住了林老夫人的手。 林老夫人气息奄奄,绝望愤怒地挣扎。就在匕首即将落在手上时,她险些晕过去。 常旭不过做做样子,他迟疑一瞬,不紧不慢地把匕首递给了站在一旁的梁世齐。 “这个女人,夺走了本属于我们的一切,”常旭目不转睛地盯着梁世齐,轻声说:“你是不是该亲自动手?” 梁世齐愣了愣,面无表情地抬手,握住匕首。 “连人都杀过,还怕剁一根手指?”常旭目光研判。 梁世齐下颌紧绷,唇紧抿着,看向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如同刀俎下的鱼肉,丝毫没有反抗能力。两个男人用力摁住她,她使劲儿蜷缩着手指,惊恐地盯着匕首。 情急之下,她突然看向叶臻,急惶哀求地说道:“叶警官,叶警官救救我!你是警察,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伤害我一个老太婆?” 叶臻心头的弦已经绷到极致,她扶着墙站起身。 她努力组织语言,却发现不管说什么,都是苍白徒劳的。 思索一瞬,她看向任静玟,轻声说:“林夫人,思竹还在里面睡着,她是无辜的。难道你想让她醒来,就面对家破人亡的现实吗?” 事到如今,她无力阻止一切,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信号屏蔽器启动了一两分钟就被关闭了,但对于警方来说,已经足够。她相信,林北钦等人,已经精确得出精确的定位,很快就能赶过来了。 “家?”任静玟冷声嗤笑,“她本来就没有家。她的爸爸不是她的爸爸,奶奶也不是奶奶。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别?”她悲怆地勾唇,“这个世上,只有我才是她的亲人……” 叶臻闭了闭眼,“但你不能否认,林世杰给了林思竹最好的父爱。如果林思竹知道你杀了她的爸爸,她会理解你吗?” 任静玟脸色陡然惨白,“那又怎样?林世杰不过是想弥补这二十多年来的愧疚罢了!他和这个老太婆本就该死,如果没有他们,我这些年,不会过得这么痛苦。” “呸!”林老夫人突然啐了一口,声音沙哑地说道:“当初是谁恬不知耻一心要嫁给我儿子的?哪怕你生了野种,他也尽心尽力地伺候你,你还不知足?” 任静玟抬手一巴掌,狠狠地甩在林老夫人脸上,“我当初是怎么怀孕的,你心知肚明!” 林老夫人被打翻在地,痛苦地□□抽搐,双眼上翻,很快就昏死过去。 周遭安静极了,暗黄的光线昏沉死寂。 叶臻心头百转千回,尖锐钻心的疼痛,反而让她凌乱的思绪清晰了些。 无数的线索涌进心头,匆忙整理之下,叶臻依稀猜测出这几人之间的仇怨。无法生育的林世杰,与梁世齐是父女关系的林思竹,对林老夫人无比怨恨的任静玟…… 林老夫人口口声声说林思竹是野种,这说明她很清楚林思竹的身世。而任静玟怒控林老夫人深知她怀孕的原因…… 难道二十多年前,任静玟能怀孕,是林老夫人动了手脚? 细思极恐,叶臻心头渗出刺骨的寒凉。 “还愣着做什么?”任静玟怒视着梁世齐,“还不杀了这老太婆?” 梁世齐浑身一僵,握住匕首没动。任静玟见状,发疯似的去抢夺匕首,一阵慌乱,匕首掉在地上。 叶臻忍痛上前,正想将匕首夺过来,突然间常旭一脚将匕首踢到门边。 就在此时,陈放婴尸房间的门霍然被人推开,洛晨涛脸色铁青地从房中走出来,沉声说:“有人来了!” 众人一静,诧异地看着他。 常旭最先反应过来,他转头怒视叶臻,“她刚才开了信号屏蔽器!” 任静玟脸色微微沉,“不是已经关了吗?” “就算只开了半秒,警方也能侦讯到这里的信号!”常旭脸色铁青。 他转头看向洛晨涛,急声问:“来的什么人?” 洛晨涛脸色阴沉恐惧,冲上前一把将叶臻抓起来,狠狠地按到墙上,“是你开了屏蔽器,是你把那些人引过来的?” 叶臻忍着剧痛,心里却暗喜。她惊疑不定,眉头紧蹙,“你怎么知道有人来了?” “这是我的地方,我当然知道!”洛晨涛烦躁不安,拖住叶臻,将她带进婴尸房。 房内的长明灯亮到极致,清楚地照着婴尸狰狞扭曲的面孔。每一个婴尸下方的长明灯里,都渗着殷红的血,腥味腐臭交织混杂,令人作呕。 叶臻惊恐不安,难道洛晨涛要用自己做婴尸的最后一块骨头? 片刻间,常旭等人紧追了进来,拦住洛晨涛,“你要做什么?” 洛晨涛不管不顾,将最后一个婴尸恭敬地放在长明灯中央,说:“时间不多了,我现在就要喂养婴尸小鬼,让他们帮我完成最后一件事!” 常旭、任静玟一惊。 “警察就要来了,若是被他们抓住,别说喂养小鬼,你到时候被关进监狱,被判刑,连林思竹的面都见不到,还怎么和她在一起?”常旭急声说道,“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任静玟仓皇地奔到林思竹身边,将她扶起来。 她恨毒了林世杰和林老夫人,却不想把女儿搭进去。如果她早知道洛晨涛是这样一个神经病,是不会答应常旭合作的。 危及之下,她想要带林思竹离开。 却不料洛晨涛突然举枪,拦住她,“谁也不能带她走!” 他伸手将林思竹搂到怀里,至宝一样抱着,不准任何人触碰。 任静玟勃然大怒,“警察就要来了,你把女儿还给我!” 洛晨涛用枪指着常旭和梁世齐,说:“谁也不准走,否则我现在就杀人!” 106.相守相拥 数辆警车, 快速驶过蜿蜒的老旧林间公路, 停在路的尽头。 树木蔽日,林间森冷,光线阴沉。交错横生的草木遮蔽视线,荒凉没有人烟。 林北钦下了车,一声令下,数十名警察迅速朝各个方向奔驰而去。 得知叶臻失联后, 他立刻赶往淮山。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每一分每一秒, 对于他来说,都是煎熬。 路征无法准确定位叶臻和穆婂的手机, 可是林北钦能。 他和叶臻都安装了特殊追踪软件, 甚至在她手机里装了感应器。就算手机没电, 感应器也能及时发出信号,让他随时了解她的情况。 进入淮山后, 路征侦查到叶臻和穆婂的手机信号,再加上“徒儿在此”软件定位,林北钦很快确定叶臻所在的位置。 不久后,警察涌进半旧的大门。 一座外观灰黑破旧的楼房, 掩映在茂密森然的丛林中。 这里曾是工业园区, 山上有工人的住所。但城市重新规划,大量工厂搬走, 这里便荒弃了, 连同荒废的, 还有这座不起眼的殡仪馆。 馆内空荡荡的,满目荒凉破败,庭院地面支离破碎,荒草丛生。黑洞洞的殡仪办公楼,骨灰、头发、寿衣、棺材,随处可见。 很快,便衣警察散开各路搜查,两层高的楼房,办公区、灵堂、火化房、停尸房、入殓房…… “林队,有人!” 林北钦立刻疾步上楼,心跳和呼吸都沉住。 昏暗的走廊上躺着两个人,只需一晃眼,他就分辨出,那两人都不是叶臻! 沉坠的心又悬起来,他快速而沉稳地走近,发现地上的人是穆婂和林老夫人。他立刻安排人将他们转移走,送到最近的医院。 搜索依旧有条不紊,一一查遍,再没有任何人影。 林北钦进入婴尸房,森森婴骸面目可狰,长明灯灯火摇曳,映照着森然嶙峋的人影。 在搜查之前,林北钦研究过所殡仪馆的结构和布局,这不过是一所普通的殡仪馆,没有其他通道,没有地下密室。若是有,也应该早就发现了。 方圆和郑小吏忧心忡忡,沉默相视一瞬后,方圆谨慎地说:“他们会不会已经逃走了?” 林北钦沉稳地走出殡仪馆,站在空旷的庭院中。 风声从林间吹过,空洞冷寂。 他让人放飞无人机,从殡仪馆上空,俯瞰整座破败的建筑。 进出淮山的道路,都有警方控守,如果洛晨涛等人真的离开,警方不可能没有察觉。而唯一离开这里的大门,门外没有任何脚印和痕迹。婴尸房内的长明灯依旧明亮,油没有燃尽。 就算他们已经离开这里,也不可能走太远。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依稀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难道警方没有查到线索,已经离开了。 叶臻被捂着口鼻,蜷缩在黑暗里。她有些庆幸,也有些失落。 她眨眨眼睛,将浸出的泪逼回去,透过晦涩的光线,无声地盯着黑暗中的人。 洛晨涛紧紧地搂着昏睡的林思竹,却将手里的枪对准其余人,他阴沉沉地说:“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婴尸小鬼肯定都受惊了,我回去还得重新布置法坛……” 叶臻心头一沉,穆婂和林老夫人一定已经被救走了,洛晨涛需要活人骨,他会在谁的身上取? 黑暗中,几人的行动声窸窸窣窣,叶臻凝神静听,突然听到刀入骨肉的闷响。 她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恰在此时,黑暗中传来洛晨涛痛苦的惨叫声,他手中的枪也应声落地。 叶臻来不及思索,循声辩位,立刻摸索过去,捡起枪,放到身后黑暗的角落里。 “怎么了?”常旭仓惶不安,“怎么回事?” 常旭开了手电,白晃晃的光将逼仄的暗室照亮。几人面面相觑,惊恐未定,又循声看向受伤的洛晨涛。 他腹部刺入一柄匕首,血顺着刀柄汩汩渗出,而握住匕首的人,竟是林思竹! 她不知何时偷偷捡了匕首,一直藏在身上。 “为什么……”洛晨涛一脸茫然惊痛,他直勾勾地盯着林思竹,喃喃地问:“为什么……” 林思竹冷漠怨怼地看着他,用尽全力将匕首□□,血喷溅到她脸上。她惊得一个踉跄,扔掉匕首。 任静玟立刻将她拉开,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洛晨涛佝偻着身体,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伤口。他仰躺在地,依旧目不转睛,用那双眷恋而痛楚的眼睛看着林思竹。 林思竹不断地擦着手上的血,瞬间泪流满面,又无助地倒在任静玟怀中。 任静玟抱住她轻轻安抚,“没事……思竹,都过去了。” 她看向逼仄房间的铁门,说:“警察已经走了,现在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她参与这起绑架,是为了报复林世杰和林老夫人,却没想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脱身。她不怕被警察发现,更怕会连累林思竹。 梁世齐闻言,立刻去推门,却不料,常旭突然捡起地上的匕首,威胁着说:“谁也不许走!” 叶臻震惊不已,退到角落,准备随时捡起地上的枪。 “什么意思?”任静玟脸色一沉,顿了顿说:“我承诺你的钱和好处,一分都不会少。” 常旭轻哂,“林家的一切,本来就是我的,我还需要你承诺?”他上前一步,逼近任静玟,“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梁世齐。” 任静玟怔住,下意识看向一直沉默梁世齐,那个和自己丈夫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她眯了眯眼,说:“你的意思我不明白,他不就是梁世齐吗?” 常旭一声嗤笑,“他是谁你心里没数吗?还是,你根本就认不出,和你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丈夫?” 任静玟稍稍一静,避开梁世齐冷冽的目光,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梁世齐?” 躲在暗处的叶臻心头也是百转千回,常旭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当她听到林世杰承认自己是梁世齐时,便始终保持怀疑。虽然林世杰和梁世齐是双胞胎,有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还有完全相同的DNA,但毕竟两人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行为习惯会有明显的差别,难道林老夫人和任静玟分别不出吗? 还是因为,她们都处于惊慌之中,太过紧张没有注意分别? 叶臻并不熟悉林世杰和梁世齐,但稍微整理案情线索,就能察觉漏洞。 霍冀然死亡当晚,梁世齐扮作林世杰做不在场证明,离开基金会后,回南山区别墅的人是梁世齐。服下安眠药,被勒死的人,也是梁世齐。 何况,尸检报告不会有错,那具尸体身上常年累月做粗活留下的痕迹,林世杰是不会有的。 所以,如今站在这里的人,不是梁世齐,而是林世杰! 可为什么常旭会知道两人的差别,怀疑梁世齐的真实身份呢? 任静玟浑身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来:“你……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梁世齐?” 话音刚落,紧闭的门突然被推开,星芒般的光倾泻而来。 有人静立在微光里,淡漠平静地声音随之扬起:“因为,常旭和梁世齐,是父子。” 众人为之一震,愕然惊住。 叶臻静了,瞬也不瞬地看着那道身影,突然生出一股力量。她扶着墙,迎着光疾步走过去,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 泪水也瞬间倾涌而出,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裳。 林北钦紧紧将她抱住,他看见了她身上的伤,看清了她染血的衣服,看清了眼里的坚韧,无助、委屈。他可以想象,她在无奈无助时,依旧竭尽全力,和这里的人周旋的模样。 他的心在乱跳,心疼、怜惜,被她的泪水撕扯着,抽搐着。 快速查看了她的伤,伤口很深,但不是贯穿伤,血已经止住,并不致命。 克制隐忍地冷静后,他冷眼扫过暗室中的人。 这间房,本是火化尸体用的,比其他房间宽敞,陈放着几台火化炉。只是没想到,洛晨涛改造了这间房,分出一间小暗室来,用火化炉挡住。林北钦敏锐察觉房间面积不对,发现了火化炉后的暗室。 怀里的叶臻在瑟瑟发抖,浑身软柔得像一朵云,没有丝毫分量。林北钦搂住她的腰,几乎单手将她抱起来,让她将全身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 洛晨涛改造这间暗室看似简单,他却不想久留。可方圆等人都暂时分散到殡仪馆周围排查,若是离开,保不齐会出意外,林北钦正想带着叶臻出门,将这些人单独留在这儿,却不想,身后的火化炉突然迅速平移,严严实实地将门堵住。 霎时又陷入黑暗,暗室内隐约有些骚乱。 叶臻一惊,立刻抬起头来,还没看清,一只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脑袋,让她轻轻靠在肩上。 昏暗中,即使思维迟钝,但此刻她的感受却异常清晰。他的体温,他的力量,还有他的脉搏,沉稳、伟岸、安全。即使是梦,她也甘愿沉溺,甘愿不醒过来。 所以她受了蛊惑,乖巧地靠在他肩上,听他的呼吸,感受他胸腔里强有力的心跳。 107.黑暗中的审问 暗室中光线黑暗, 林北钦很快适应亮度, 早在火化炉关闭之前,就记住了所有人的位置。 漆黑一片中,有人在悄然移动,四周的空气发生细微的改变。 洞悉敏锐的林北钦和叶臻立即察觉,叶臻握住林北钦的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掌心, 告诉他手枪的位置。 他反手将她轻颤的指尖握住,又脱下外套, 将她包裹住。 关闭火化炉的人是洛晨涛,他在剧痛中清醒过来, 嘶哑地笑了声, “这样也好, 生不在一起,死也同穴。” 没人有能理解他的执念, 此刻,所有的人最关心的是如何安然脱身。 “哥!”黑暗中传来林思竹的声音,“是常旭和洛晨涛合伙绑架了我。叶臻也是被他们打伤的……” 常旭讥讽一笑,“我的确绑了人, 但也不过是参与者之一。”他的声音沉下去, “林小姐,绑架你的人, 还有林夫人……” “胡说!”林思竹打断他的话, “哥, 你别信他。他不过是想勒索钱,我妈妈一定是被他胁迫的……” 常旭:“如果你妈妈被我胁迫,那你爸爸呢?” 所有的声音陡然一静。 沉静中,有人疲惫地开口,“不用争辩了。北钦,我知道你一定查清了所有真相,我现在承认,一切都是我做的。除了霍冀然不是我杀的,杀害梁世齐,以及这起绑架,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说这话的人声音虽然沙哑疲惫,但丝毫没有迟疑犹豫。 叶臻豁然抬起头,循声看去。 一霎间,仿佛所有人都透过黑暗凝视着刚才说话的林世杰,暗室里安静极了。 林北钦轻轻将叶臻护在怀中,“就在我进来时,我听到常旭怀疑你的身份。” 林世杰静默一瞬,说:“是,为了救我母亲,我暂时装作梁世齐混淆视听,企图寻找机会救她脱身。” 他想独自承担下所有的罪名,是真的甘愿认罪,还是想替妻子任静玟顶罪? 叶臻本以为,任静玟绑架勒索,甚至想谋害林家人性命的所为,会让林世杰恨她入骨,却不想,临头了林世杰还会为她承担一切。 林北钦沉吟一瞬,“暂时混淆?你当真不怕被叔母识破?” 林世杰一梗,悲怆地说:“我和她感情不好,这二十几年形同陌路,你应该很清楚。”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爸?”常旭突然厉声问。他几乎要冲到林世杰身前,可太黑,扑了个空。 林世杰回头,看了眼噤若寒蝉的林思竹,轻声一叹,“我只想杀他灭口。” “因为你让他帮忙做了伪证吗?”林北钦冷声问。 “是,”林世杰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出现,甚至还打扰我女儿的生活。我得知他几次骚扰思竹后,便承诺给他钱,让他从离开。可他不知足,一次又一次地恐吓思竹,并用真相要挟我,从我这里拿钱。我怕他会说出关于思竹身世的真相,只得一次又一次的给钱封口。后来,思竹受到霍冀然骚扰,我就想到利用他杀霍冀然了。” 他陡然哽咽,缓了缓气息,才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霍冀然。” “为了思竹,”林北钦轻声说。 “是。”林世杰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很沉闷,“霍冀然和那些混蛋一样,曾经伤害过思竹,那些人都坐牢了,凭什么他能出狱,甚至出狱后还想找思竹报复?一想到思竹受的伤害,她那两年的痛苦,我咽不下那口气!案发当晚,我和梁世齐约好了,让他假扮我,到基金会参加庆功宴,只要少说话,就不会被人发现破绽。而且,监控是无声的,就算警察去查,我也不用担心。 我让人暗中盯过霍冀然,也知道他就住在思竹小区对面的酒店里。那天,我很早就埋伏在了那里,等他路过。可我没想到,我正准备出去给他一个教训,突然有人比我先冲出来,把他杀了,甚至还剁了他的手指。等那人走之后,我靠近去看,谁知他竟没死透,抓着我的裤管,还用匕首刺伤了我。我没敢多留,冒雨离开了。” 他低沉平静地说完,声音没什么情绪,如同讲述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他所有的爱恨,全都表现在对林思竹的疼爱和维护上。唯有提到这个女儿时,他的情绪和口吻,才会异常复杂。 他弯下腰,肩膀垮下去,仿佛承受着沉重的重量。 林思竹痴傻地立着,不可置信地盯着黑暗深处,双眼无神。 静默片刻后,林北钦问:“你离开霍冀然的死亡现场后,就去杀梁世齐了?” 林世杰点点头,“我驾车回了别墅,发现梁世齐仍旧装作我的样子,躺在我房间的床上,我趁他醉酒,把他勒死后,背着他的尸体出去扔了。” 案情到这里,真的水落石出了吗? 林世杰的话,似乎合理,可细想之下,对比线索,却有许多漏洞。 常旭一把将林世杰抓起来,按到墙上,“果然你是杀了我爸!” 他一拳挥下去,密集的拳头紧随而至。 “住手!”林思竹跌跌撞撞地冲上去,一把将常旭推开,自己也跌倒在地上。 “都是胡说的,都是胡说的!”林思竹哀戚无助地低吼着,“我爸爸才不是杀人凶手。” 常旭冷笑,“谁是你爸爸,他才不是你爸爸,你亲生爸爸早就被他杀死了!” “不是……”林思竹捂住耳朵,蜷缩在黑暗里,“我只有一个爸爸,我没有其他的爸爸……” 林北钦无声轻叹。 林思竹掩耳盗铃,她或许早就知道自己身世了。他被人骚扰、跟踪,以为骚扰她的人是梁世齐,她害怕别人得知梁世齐才是她的父亲,所以死活不肯报警,死活不肯承认自己受到骚扰的事实。 林北钦轻轻放下叶臻,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才走到林思竹身边,将她扶起来,“思竹,别哭……” 泪水无声落下,林思竹仓皇地摇着头,哀求又渴盼地说:“我爸爸不是凶手,不是!” “他不是,”林北钦轻声说,同时看向保持沉默的任静玟,眼神俊利。 林思竹的哭声戛然而止,只是啜泣着,依旧不敢相信。 “你哥哥哄你的,”林世杰急切地说,“我就是凶手,我杀梁世齐,就是为了灭口。” 林北钦缓步走回叶臻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同时将一旁的林思竹带到安全的地方。 “叔父,你的话怎么自相矛盾?”他冷厉地打断林世杰的话,“第一,你并没有杀霍冀然,又怎么需要杀人灭口?第二,霍冀然的死亡时间与梁世齐的死亡时间相差不多,你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霍冀然的死亡现场,快速回到别墅杀人,并且抛尸。第三,根据刘嫂的口供,可知当晚叔母任静玟进过你的房间。而正如你所说,叔母和你形同陌路,两人同屋分房多年,她很少进你的房间,那晚她为什么会在你房间中?” 话音一落,众人为之一静! 林世杰惊骇结舌,哑口无言。 而林思竹脸色煞那间苍白如纸,毫无生机。 漆黑阴霾的空气里,突然响起冷凄的笑声。叶臻浑身微微一颤,循声看过去。 任静玟笑出了泪,双肩颤抖着,好一会儿,她才幽幽说:“不错,的确是我把梁世齐杀死的!” 林思竹浑身一僵,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任静玟抹了抹泪,扯起嘴唇,轻声一声,“可我原本想杀的,根本不是他。” “你要杀的人是你的丈夫林世杰,对吗?”林北钦问。 虽然带着疑问,可他的语气很肯定。 任静玟缓缓说道:“是,那晚我准备了安眠药,还有杀人的凶器。我本来想杀死林世杰的,谁知道他和梁世齐换了身份。那晚他醉醺醺的,我急怒紧张之下,也没去仔细区别。我喂他喝了混着安眠药的水,趁他睡沉之后,用棉被裹住他全身,再用绳子把他勒死了,还砍烂了他的脸泄愤!” 她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地捏紧手指,“你知道,当我看到他咽气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吗?” 她长舒一口气,“解脱……终于解脱了。” 她尖锐嘶哑的声音,撕扯在叶臻心头。 每一个案件背后的秘密、真相,都不会让人愉快,甚至让人心情沉重。 她无声地靠在林北钦胸口,微微蹙眉,问:“你一个人,怎么抛尸?” 林世杰说:“人是我杀的,尸体也是我抛弃的。与她无关!” 林北钦蹙眉,“叔父,你明知道叔母要杀的人其实是你……” 没有人能看清林世杰此时的表情,也无法完全看透他内心的想法。 气氛冷清沉寂,压抑得让人有些窒息。 “为什么……”林思竹悲戚地问,她匍匐着,向任静玟爬过去,紧紧拽着她的衣袖,“为什么啊……为什么……” 她如同一个被丢弃的孩子,无助又哀楚。 她不明白,为什么疼爱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父母,会反目成仇。 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是父亲的女儿。 她抓着任静玟的衣袖,如同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108.她的秘密 暗室外, 传来隐约杂沓的脚步声。紧接着, 明亮的光线再次拥挤进来。 方圆带着数名警察鱼贯而入,快速将常旭、林世杰等人控制住。 惊险恐惧的黑暗终于结束,这案情背后的纠葛和秘密,也终将水落石出。 林北钦抱着叶臻走出暗室,离开殡仪馆。进入警车后,有人为她处理伤口, 给她换上干净的外套。她静默地躺在椅子上,强撑着精神, 看向窗外。 金芒明澈,青山流岚, 车窗外的风, 也是暖的。她看着熟悉而清健的身影走近, 想要坐直身来。 林北钦上了车,轻轻地按住她, 将干净的薄毯盖在她身上。 在他的手即将离开时,她轻轻抓住了他的手。他微微一怔,感受到她细微却坚定的力量,顺势将她的手握住。 车内很温暖, 很安静, 她明澈的眼神笃定而坚韧,固执地凝睇着他, 企图看进他眼底。 有警察上来, 驾驶着车离开, 窗外绮丽旖旎的景色成为抽象模糊的背景。 林北钦微微蹙眉,想要给她系好安全带,手轻轻一动,她立刻将他抓紧,疲惫地睁大双眼,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他失笑,“我帮你系安全带。” 她有些懵懂,或许是疼蒙了,依旧没有放手。林北钦只好换手去系安全带。 叶臻静静地看着他,犹如刚从梦里醒来似的。他脱了外套,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利落而温暖,是她见过的最温柔的样子。她心跳慢慢加速,只想沉溺在这样的柔情里。 她蹙了蹙眉,轻声问:“教授,你的外套呢?” 他的外套本是披在她身上的,几个警员给她处理伤口是脱掉了。林北钦看了看仍在脚边的外套,捡起来给她看。 她小声地说:“可以为我披上吗?” 她喜欢他的气息,怀念他曾经为她披上外套的安全感。 林北钦却皱眉,“衣服太脏了。”他随手把衣服扔回去,然后放低椅背,躺在了她身边。 温热干净的气息陡然靠近,叶臻心头一暖。 车窗外流转而退的光,摇曳着晃过她的眼,映得她眉眼如星。 他看了看专心开车的警员,低声在她耳边说:“睡吧,等会儿我陪你去医院。” 她脸色苍白,伤情不轻,却始终不肯休息。他心头轻轻一蹙,轻轻起身,想为她脱鞋,让她睡得舒适些。 她的目光立刻追上来,林北钦哑然失笑,“帮你脱鞋。” 脱下她染着尘土的鞋之后,他重新躺下,同时将毯子掀起来,盖住两人的身体。 阴雨过后的天,格外明湛,静静的车内,毛毯里有两人的体温,渐渐相融。 叶臻慢慢用手搂住他的胳膊,悄悄凑到他耳边,只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教授,你知不知道,我有一个秘密?” 柔软的气息,缱绻缠绵,电流一样,瞬间传到林北钦心里。 他没动,侧耳倾听,“什么秘密?” 叶臻眼底有微光闪过,“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他静了静,静到叶臻的心如在浩瀚的海面浮沉。 他将她抱进怀里,呼吸落在她耳畔。光影浮动里,她的耳朵渐渐红了。 “知道,”他说,然后在她柔软的耳垂上,落下一个吻。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记得她的秘密,那晚他无意间擦过她的耳朵,柔软细腻。她那时落荒而逃。 而她现在被他紧紧抱着,无处可逃了。 叶臻浑身轻轻颤抖,心情激荡难以平静,她突然想哭,又突然想笑,无处安放时,她侧首深深地看着他,慢慢靠近,想去亲吻他的唇。 眩晕和疼痛,虚弱和悸动,澎湃涌动着。 林北钦静静地等着她的吻,却见她脸色微微一白,昏睡了过去。 他心头一慌,又怜惜又心疼。他撑起身,捧着她的脸,珍重地吻下去。 他曾经太迟钝,也从未正视过自己心,更没想过会爱上她。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秘密,只是自信如他,也不敢轻易拥有她。 世事瞬息万变,他只怕,一旦拥有了这样美好的她,就舍不得失去。 …… 叶臻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 她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里的阴影挥之不去。以至于醒来时,她下意识忐忑,怕看到棺材和婴尸。 入眼是朦胧的壁灯光,温和轻软。房间干净整洁,被褥暖和舒适。她眨了眨眼,意识到这是在医院,随后第一时间,逡巡整间病房,寻找林北钦的身影。 离床不远处,有人躺在沙发上,深镌的轮廓,颀长的身躯,是她熟悉的人。 她微微一动,沙发上的人就醒了。他起身,走到床边,目光透过暗淡的光,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醒了?”他问。 叶臻轻轻点头,想要起身,却发现肩膀和手臂没有知觉。 林北钦按住她,“你做了手术,子弹取出来了。麻醉应该还没过,别乱动。” 叶臻又躺回去,“穆婂呢?” 林北钦说:“她伤得比你重些,在隔壁病房,做了手术,已经没有大碍了。” 她点了点头,只顾看着他,不说话了。 清醒了些,记忆便如镜头闪回,一帧帧清晰无比地浮现在脑海里。她记得车里的拥抱,记得浮光里,她情不自禁倾诉的秘密,也记得他轻柔的落在耳畔的吻。 光影里,他的一切都深深地铭刻在心,让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味。 只可惜,她本想吻他,可太悸动,太紧张,支撑不住昏过去了,真是遗憾。 “要开灯吗?”林北钦问。 叶臻痴傻地点头。 明净的光瞬间照亮房间。原本昏暗的视线瞬间明朗。晦涩的光里,她还能与他对视,而如今,她明明白白地看清他的神色,却紧张起来。 劫后逢生时,她能奋不顾身,风平浪静后,她的胆子却变小了。 林北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在她身边坐下,稍微靠近,就明显察觉她浑身僵硬起来。 “我……我想喝水。”她眨眨眼。 他为她倒水,为她调高枕头,将杯子递到她唇边。 以前也被他喂过,可从来不知原来喝水也可以这样让人紧张。她佯装镇静地喝了几口,说:“好了,谢谢。” 林北钦勾唇,放好杯子,却转身出了病房。 叶臻目光追随着他,见他的背影消失后,又心生失落和遗憾。 似乎她表白了,他知晓她的秘密了,两人的关系,也没亲近多少。她忽而记起那个未完成的吻,心念一动。 不久后,林北钦又回来了,与他一同进房的还有医生。 医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进去。林北钦神色认真地与医生交流,她的目光好几次落在他的唇上,唇形很好看,唇角微微抿着,一惯专注冷漠的模样。只是不知吻上去,是什么滋味。 医生走后,林北钦看向她,敏锐地捕捉到她来不及收回的炽热眼神,微微地扬起唇角。 叶臻垂着眼,思索着如何完成两人的初吻,心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在她晃神之际,忽而听见他的声音靠近:“叶臻。” 她下意识抬头,蓦地感觉他的气息逼近,眼前稍稍一暗,紧接着,他的吻已然落下,将她的唇轻轻含住。 不知是谁先主动,浅浅的一个吻,逐渐变得缠绵深切。气息交缠,呼吸也变得灼热,耳鬓摩斯,辗转交融。 叶臻紧紧闭着眼,生涩地回应他,气息逐渐不稳。他似乎要夺走她所有的空气,给予她这样一个漫长而窒息的吻。渐渐地,她有些承受不住,唇间咿呀着,想要推开他。他却骤然把她抱紧,避开她的伤,轻轻将她放倒在床上。 天旋地转,叶臻一惊,下意识睁开眼。 悸动紧张,却又欣喜若狂。入眼的,是他虔诚深情的眉眼,近在咫尺的脸,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热烈。她突然呆怔了,竟舍不得闭上眼睛,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永远记住他吻她的模样。 察觉到她的怔愣,林北钦稍稍移开唇,轻声问:“怎么了?” 叶臻忘了掩饰,坦诚地说:“我想记住你你刚才的样子。” 林北钦心头蓦地一动,一时忘情,再次吻住她。 …… 漫长的吻结束后,林北钦躺在她的身侧,轻轻将她拢在怀中。 两人都没说话,任由时间静静地流淌。 不知多久后,林北钦关了灯,说:“睡吧,医生说你需要多休息。” 叶臻问:“你呢?” “我就在这儿,”他说。 夜静悄悄的,叶臻眯了一会儿,却还没有睡意。她侧首看着林北钦,见他轮廓俊利,眉眼却温柔无比,不由得笑了。 “怎么还不睡?” “你还没睡?” 两人同时开口。 叶臻抿唇,“教授,我们算恋爱了吗?” 林北钦轻笑。 静了会儿,叶臻由蹙了眉。 “怎么了?”他问。 叶臻轻声说:“我们能不能先别公开恋情?” 林北钦眉头一沉,“为什么?” “我们毕竟是师徒……”叶臻轻叹,“而且,我还在实习期。” 林北钦明了,却没反对。公不公开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警局里的人,眼睛都是雪亮的。他敢保证,不出三天、不,一天,他和叶臻的恋情,就会成为众所周知的事。 叶臻还傻傻地等着他回应,他摸了摸这傻姑娘的脸,说:“好。” 她眉眼舒展地笑了,放心入睡。 109.负韶华(捉虫) 深夜, 警局依旧灯火通明。 林家一案, 就算经过大半天的整理,也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后续工作。 嫌犯被带回警局后,需要安排审讯。林世杰、任静玟、常旭,分别被带入不同的审讯室中。 方圆进入监控室,盯着审讯室的监控屏幕。审讯还没开始,方圆端着咖啡, 喝了几口后,正打算去加糖, 一转身,就见林北钦走了进来。 他已经不再过问此案, 也不插手侦查, 却想知道审讯的结果。 方圆卖他一个人情, 只要在允许范围内,也不干涉他, 她相信林北钦知道分寸。 “叶臻手术了?”她问。 林北钦颔首,“嗯。” 方圆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给咖啡加了糖之后,继续盯着监控。 出乎意料的, 除了常旭情绪稍微激动之外, 林世杰和任静玟都非常的平静。两人的平静有很大区别,林世杰是毫无波澜, 而任静玟却是空洞死寂。 林北钦隔着屏幕, 看着任静玟。 警察简单地询问了基本信息后, 开始审讯。 任静玟缓缓地抬头,却是看了监控镜头一眼。那一瞬,她死茫空洞的眼神里,突然闪出光芒,非常强烈。可似乎意识到什么,又很快熄灭。 她问:“我可以见见我女儿吗?” 警察说:“只要符合法律程序,我们会考虑你的要求,但现在需要你配合,交代犯罪事实。” 任静玟僵了僵,轻轻地点头。 …… 她的思绪和记忆,追溯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她和林世杰,初初相识。 她刚毕业,选择了和其他同龄人不同的道路。她进入公司,认识了上司林世杰。 离开学校的她,还没有完全脱离象牙塔,在工作和生活上,屡次得到林世杰的帮助和关心后,坠入了爱河,两人相恋了。他们的恋情很顺利,感情日深,终于决定谈婚论嫁。 可任静玟没料到,林世杰的母亲并不喜欢她。 在林老夫人的眼里,林世杰要娶的,应该是大家闺秀,应该是对林世杰事业有助力的人。林家出身名流,结识不少商政圈子的人,那样家庭出生的女人,才是林老夫人满意的儿媳。 任静玟一度曾想放弃,她只是一个普通农村家庭出生的女人,父母年迈,需要的是健康和平稳的生活,而不是因为她而操心。但她没曾想,林世杰对她的感情,比她想象得要深。 为了她,他和林老夫人展开了漫长的拉锯和冷战。终于,林老夫人妥协了。但她也对任静玟提出了严苛的要求:任静玟的必须要早点生孩子,且第一胎必须是男孩儿。 在林世杰看来,孩子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只要两人结了婚,早晚都会有孩子。 可一年过去了,两人就算积极备孕,却始终没有动静。林老夫人明里暗里指责任静玟身体有问题,逼迫她离婚。任静玟忍气吞声,自己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证明,她是健康的。 为了妻子,林世杰也放下脸面,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得知,自己的身体有隐疾,很难使女人受孕。 早年丧夫的林老夫人掌管林家一切,对儿子的事情了如指掌。儿子有隐疾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她,她很快得知了真相。 任静玟不介意没有孩子,林世杰也感激她体贴大度。但林老夫人不认同。 她执拗偏狂的坚持,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逼迫林世杰夫妻传宗接代,甚至想出了试管婴儿的方法。 林世杰念及母亲含辛茹苦带大自己,没有忤逆,妥协了。 漫长又痛苦的体外受孕开始了。这对于任静玟来说,是巨大的折磨和压力。她记不清自己一年内打了多少针,吃了多少药,流了几次产,受了林老夫人多少次白眼。在第五次怀孕失败后,医生告诉她,她的身体已不再适合做体外受孕,否则将永远无法生育。 她流掉了体内已经死亡的胎儿,精神已经极度崩溃。林世杰甚至为她安排过心理医生,才缓解她严重的抑郁症状。 可事与愿违,林老夫人根本没死心。 她竟安排了所谓的“借种”,企图让她怀孕。而林世杰居然暗中默许了。 一切都在她毫不知情的状况下秘密进行着。 她的抑郁症状好一些之后,林世杰带着她和林老夫人去旅行,在他的安排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似乎是乡下,很宁静,村民们也很淳朴。林老夫人也变得温和亲善起来,每晚都会来看她,甚至要亲自给她送汤,亲眼看着她喝下去。 喝了汤之后,她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时,发现自己的丈夫与自己亲热,他变得极其急切,进攻阀挞,很卖力。 整整两个周,几乎每晚都这样缠绵似火。 两周的旅行结束后,他们离开那个偏僻的村落,回去之后不久,她就怀孕了。 她很惊讶,更多的是欣喜,她以为是林世杰的隐疾好了,是那两周的热情恩爱,才使她有了孕。 本以为,怀孕之后,林世杰会对她更体贴,却没想,他的态度发生极大的转变,对她忽冷忽热,有时甚至毫不掩饰对她的冷漠和厌恶。 曾经的亲热恩爱,无端变成疏离厌弃,任静玟甚至不知道在孕期日夜里,自己到底是怎样度过的。 任静玟之所以能承受压抑和痛楚,全凭腹中的孩子支撑着。临产日期越近,腹中的胎儿越发活跃,时常踢腿伸手,有时睡梦里,她也能被闹腾醒,醒后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冷冰冰的。自从她怀孕后,林世杰经常外出,不在家中过夜,甚至连产检,也懒于应付。 任静玟天真的以为,只要孩子出世,夫妻的关系就能缓和,重修于好。 可变故就发生在她临产前几天。同样那家医院,她又碰到为林世杰做体检的医生。医生见她怀孕,有些惊讶,还以为她换了医院做体外受孕。医生还庆幸地说,幸好林世杰保留了一部分精子,否则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根本无法生育的。 那一瞬间,任静玟如坠冰窖。 她依旧不敢相信,只能将苦楚藏在心里。 生产那晚,她难产,有惊无险地生下女儿,林老夫人看了一眼,心头虽然不喜,但情绪没表露在脸上。 好在林世杰极其喜爱这个女儿,她出生后,便成天抱着她玩耍逗弄,还取了名字——思竹。 浑浑噩噩,等到林思竹三四岁时,任静玟已得过且过,接受了麻木的生活状况。但老天又给她开了个玩笑。那天,她带着思竹出门玩耍,回到家时,见林老夫人在客厅里会客,便没去打扰,只在门外等候着。 隔得不远,她将客厅里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上门的是一个年轻娇美的女孩儿,自称是林世杰的情妇,怀了林世杰的骨肉。 林老夫人当即冷嘲热讽地叱骂她不知廉耻,甚至说出林世杰早就无法生育的事实,让她死了攀附的心思。年轻的女孩儿错愕震惊,气冲冲又羞愤地走了。 而门外的林思竹,却心如死灰。 她不动声色地等候林世杰回家,冷静异常地提出离婚,并将压在心底几年的疑惑统统倾倒而出。 林老夫人将他们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直接推开夫妻二人的房门,说:“你应该感到庆幸,你不能生养世杰的孩子,世杰就帮你借了林家其他男人的种。你怀的就是林家的孩子,我和世杰都会视如己出!你今后想要钱,想要富贵荣华,想要补偿,我们都可以给你,你还闹什么?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借种生子? 任静玟险些晕过去,她这几年过得如行尸走肉,此时满腔的魂魄都变作怨魂苏醒了! 她绝望地质问林世杰和林老夫人:“去乡下旅行时,你们给我下了药对不对!?” 林世杰脸色灰败,不敢面对她。 “林世杰,你把我当什么?”任静玟疯狂地扑过去厮打他。 难怪她怀孕之后,林世杰丝毫没有初为人父的欢喜,难怪他从不触碰她,甚至对她越来越冷淡厌恶,原来…… 任静玟在极度疯癫与绝望之后,坚决离婚。林世杰却不同意,甚至将她禁闭起来,不让她与外界的事和人接触,甚至让人监视她,随时控制她的一举一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静玟躯壳麻木,犹如走骨行尸,可心头的怨恨,却日日夜夜的积累。 直到梁世齐出现,触发了她沉寂二十多年的恨和痛。 林思竹被梁世齐跟踪,她也知情的。女儿第一次被跟踪时,回来就向她诉苦。那时她就隐约猜到,二十多年前,那个借了“种”给她的男人,或许就是梁世齐,那个与林世杰一模一样,却天差地别的男人。 梁世齐痴心妄想,想要得到林家的财产和权势,勒索林思竹,甚至趁任静玟和林思竹外出时,偷偷地与任静玟见过面。 那时,任静玟心头的复仇计划,便渐渐露头了。她和梁世齐约定,寻找机会杀了林世杰,让梁世齐取而代之,然后在寻机会,杀了梁世齐,杀了这个曾经给她无限屈辱的男人。 那晚,风雨交加,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夜里。 她整晚没睡,等候林世杰回来。 凌晨时,终于听到动静,她难得表现温柔,将醉酒的林世杰放倒在床上,又给他喝了掺着安眠药的水。 等他熟睡之后,她心头生出激怨,竟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她,不顾一切,有条不紊地将林世杰杀了! 亲自看到他咽气后,她在黑暗里枯坐了很久。 窗外风雨飘摇,闷雷滚滚,她一直静坐到即将天亮。 林世杰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有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任静玟抬起眼,慢慢站起身,说:“你来得正好,我杀了他,怎么处理尸体?” 她当时误以为回来的人是梁世齐,却不曾想,原来命运又一次捉弄了她。 …… “尸体是谁抛弃的?”警察问。 任静玟说:“是我和林世杰一起。” 杀了人之后,她精神恍惚,直到林世杰回来。她神志不清,将他当做了梁世齐,意识混乱地让他帮忙抛尸。 她记不清黑暗里,林世杰当时到底是怎样的表情,甚至无法猜透他当时的心情。她只知道,他一句话也没说,设计了抛尸计划,拆了别墅中和周边的监控,避开摄像头,背着尸体离开了别墅。 别墅大门有监控,半夜开车出去,肯定惹人注意。原计划暂时藏在偏僻的树林里,毁了容貌,没人认得出。但谁知,造化弄人。 “你参与了对林思竹的绑架吗?”警察问。 任静玟眼中浸了泪,眼底泛起血丝,幽咽说:“是。” 警察:“为什么?” 任静玟惨败一笑:“我想借机让汪梦珊失去一切,让林世杰悔恨一生,让他们对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二十几年的消磨,已经磨尽了她对林世杰残存的感情。她也无法理解林世杰对她的感情,爱也好,恨也好,愧疚也好,同情怜悯也好,弥补也好,于她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将最美好的芳华青春交托给他,而他却用最残忍最无人道的方式摧毁了她。 除了结束一切,她想不到更好的方式来获得解脱。 110.恋爱计划 室内的光隔着磨砂般朦胧, 监控的画面有些模糊, 看不清林世杰清晰的表情。 警察将任静玟的部分口供放到他面前,他木讷平静的表情,终于变成痛苦和悲痛。 他沉默着,用手捂住脸,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低沉地说:“我对不起她……” “你什么时候得知梁世齐去找林思竹的?”警察问。 林世杰沉缓地放下手, 说:“是他主动来找我的……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想回林家, 甚至妄想在公司任职当领导,我拒绝了, 给了他一笔钱, 让他离开, 他却不知足,所以跑去骚扰思竹, 扬言要将思竹的身世公开。” 在他眼里,梁世齐不是他的亲生兄弟。两人虽然有一模一样的面孔,但其实是云泥之别。出身不同,教育环境不同, 地位不同……梁世齐就像寄生虫一样, 心头只会妄想如何回归林家,寄生林家, 得到钱财和富贵。 林世杰怎么会甘愿将自己辛苦经营的一切, 白白地让别人分走?更何况, 思竹是他的女儿,她的父亲,怎么会是梁世齐这种人? 但梁世齐这样的赖皮落魄户,沾上了甩也甩不掉。林思竹躲着他,他就往林思竹家塞纸条。更是仗着林思竹不敢声张,不敢报警,不敢公开,屡屡骚扰威胁。 林世杰想彻底了结他这个隐患。得知霍冀然想要报复骚扰林思竹后,他便设计让梁世齐扮作自己,做不在场证明。而他,则去杀了霍冀然,为林思竹报仇。 警察:“你是什么时候埋伏在那条街上的?” 林世杰说:“一大早就去了,那条街上没有监控,方便动手。而且那条街即将拆迁,平时没什么人经过,我随便找个角落守着,不容易被发现。” 难怪调了案发前后周边街道的监控,都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你和霍冀然正面交手了吗?” “没有,”事已至此,林世杰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发现他路过那条街时,突然有人冲出来,举着刀疯狂地砍他,砍了不知道多少下,霍冀然就倒地不起了。我怕那人是变态疯子,没敢立刻出去。那人剁了霍冀然的手指才离开。我这才出去看霍冀然的情况,那时霍冀然还活着,血流的到处都是,他拼着一口气,想抓着我,还用匕首刺伤了我。我没敢久留,估计他活不成了,就走了。” 警察:“你是什么时候回别墅抛尸的?” 林世杰闭了闭眼,似乎在回避痛苦的问题。片刻后,才说:“记不清了,大概是凌晨四五点吧。” “你怎么躲过监控进入别墅区大门的?”警察问。 林世杰毫无情绪地说:“我趁着清洁工不注意,躲在了垃圾车的后箱里。” 发现死尸时,警方无法确认死者身份,也无法确认嫌疑人,就算调取监控,也得不到有效的线索。其后得知林世杰有嫌疑,却从监控中看到林世杰在凌晨三点左右就驾车回了别墅,他没有作案的时间。 未曾想,那车里的林世杰,其实是梁世齐…… …… 审讯结束后,警察整理资料,忽然看向林世杰,轻叹着问:“当年为什么不放过任静玟?” 这样的话,问得很含糊。但林世杰却沉默了。 放过?怎样放过?是不让她被“借种”?还是答应她离婚,抑或是从一开始,就彻底结束? 林世杰戴着手铐,垂着手,慢慢起身离开,终究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 漫长的审讯持续到东方泛白,林北钦没再久留,离开警局。 晨光熹微,破晓冲破漆黑的浓墨,金芒晕染出整座城市巍峨壮丽的轮廓。林北钦驾车,缓缓驶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熹光明媚,摇映滋染,驱走黑暗。在这一刻,林北钦想到了叶臻,甚至想到了更多的人,还有那个不知生死,不知所踪的战友。 人生如梦沉浮,总有黑暗的低谷,也有光明的坦途。有人说,人心是不可直视的。但林北钦认为,心怀坦荡和光明的人,从来敢于直视自己的本心。只有心怀不轨,内心黑暗的人,才不敢直视内心。 所以,人每走一步,无论沉浮,都要时时刻刻直视内心,唯有如此,才会让内心照于光明。 …… 林北钦到达医院时,住院区安安静静。 云开雨霁,阳光明净。叶臻病房的门轻轻掩着,隔着薄薄的窗帘,阳光在房内晕出淡淡的暖色。 推门进了病房,叶臻静静地躺在床上,白净的脸贴着柔软的枕头,听到声音,就立刻睁开眼。 林北钦坐在她床边,轻声问:“吵醒你了?” 她眼底神采奕奕,脸色却有些苍白,摇头说:“没有,我早醒了。”又看他一眼,说:“醒来没见到你。” 林北钦轻笑,“抱歉,以后不会了。”说完,深深看她一眼,正色道:“我会让你今后天天醒来都能看见我。” 他语气平静端肃,仿佛只是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而叶臻却愣了愣,随即转移话题:“你去警局了?” 林北钦倒了一杯水,先递给她喝。 她沉睡了一夜,刚醒来还没吃饭喝水,嘴唇苍白干燥。喝了林北钦递的半杯水后,她伸手去放,半道里被他接走。他自然而然地将杯子里剩下的半杯水喝完,问:“还要吗?” 叶臻摇头,心跳有些快。 他伸手,轻轻拂去她额头的薄汗,气息浮在她耳畔,若有似无,“我说的是真的。” “什么?”叶臻浑身过电似的。 她还穿着在手术时的病服,布料柔软细腻,从他的角度,能透过宽松的领口,看到肩部的情况,包裹谨慎的伤口下,是雪一样圣洁的软腻,和她的脸一样苍白,看起来脆弱,但足够让人失魂。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说:“每天醒来,让你能看见我。” 叶臻心头一震,微微蹙眉。 “叶臻,”他拉开些距离,平视她,“搬到我家来住。” 叶臻眨眨眼,浑身微热,“会不会太快了?” 林北钦蹙眉,“快吗?”他若有所思,“要不然我搬到你家?” 有区别吗?叶臻抬手擦了擦汗,“教授,按照我的计划,我应该慢慢地谈恋爱,至少要等半年,才可以……同居。” 林北钦目光幽深,抓住她的手,细细地数着她的掌纹,“然后呢?” 叶臻认真地说:“一年可以谈婚论嫁,等感情稳定后,两年内可以结婚。” “两年?”林北钦摇头,不假思索地说:“太慢了。” 曾经的叶臻,虽然年少轻狂,但也认真地规划过自己的人生。在她的规划里,感情需要稳定、圆满,才能认定一辈子。 而如今,两人确定关系,不到十个小时,林北钦就提出同居。这让她又晕又喜,有些不知所措。 “教授,这样会不会进展太快了,就像揠苗助长……” 他突然捂住她的嘴,打断她的话,“你听我说。” 她安静下来,凝睇着他的眼睛。虔诚、笃定的眼神,让她不由沉沦。 “叶臻,世事瞬息即变,谁也难以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尤其是警察,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但生死的问题,是最难掌控的事。我承诺你,我会竭尽一切活久一些,久到你计划的七老八十,放下一切,陪你安度晚年,陪你环游世界。” 他轻轻放开她的唇,改由捧住她的脸,“但我也怕,怕时间过得太快,怕下一瞬的改变,所以,我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无论今后的时光是短暂,还是漫长,我都希望我们能彼此陪伴。答应我,跟我住一起,好不好?” 叶臻忘了说话,纯澈的眼里微微泛着水光。 他见她沉默,倾身亲吻她。叶臻被他吻得忘情,心头却是深切的激荡和动容。 一吻结束后,她轻轻靠在他肩膀上,说:“好。” 他侧首,两人相视无言,眼里却噙着深浓的笑意。 快到上班时间,医院渐渐热闹起来。门被人轻轻扣响,林北钦和叶臻相视一眼,各自坐好。 护士进房来为叶臻做检查,做好记录,说:“麻醉的药效过了,伤口疼吗?” 叶臻说:“还好。” 护士留下她该服用的药,还有一套干净的病服,离开了。 天气转热,夜晚睡觉时,闷出一身薄汗,身上黏腻。叶臻还穿着手术时的衣服,有些难受,本想等林北钦走后再换,却见林北钦拿起干净的衣裳,说:“我帮你换。” “不用,”叶臻摇头,“等会儿我自己换。” 林北钦平静自若地起身,将叠好的衣服放在一旁,说:“叶臻,你可以提前习惯。” “习惯什么?”叶臻不明所以,但他低沉的声音似带着电流。 他微微俯身,说:“我们很快就要住在一起,早晚都要熟悉彼此的身体。” 叶臻欲言又止,脸上却是一热。 “一对相爱的男女,有深度的身体交流,是很正常的事情。”他认真而虔诚地看着她说,口吻严肃、正经得像在讨论学术课题。 他注视着她泛红的脸,说:“你害羞了。” 叶臻用力瞪他一眼,趟回床上,盖上薄薄的毯子,说:“我等会儿自己换!” 他蹙眉,“肩膀能动?单手能换?” 麻醉药效早就过了,叶臻额头上的包薄汗,一半是热的,一半是疼的。包裹着纱布的肩膀的确不能动,但单手换衣服,只是笨拙些而已。 见她矜持,林北钦只是有些遗憾,也没有再勉强,但依旧嘱咐:“如果需要,我随时可以。” 叶臻敷衍地点点头。 111.作茧自缚 叶臻到底是自己换的衣裳, 一身清爽后, 和林北钦一起吃了早餐,休息了一会儿,林北钦打算离开,病房的门忽而被人敲响。 进来的人是路征,他在门口定了定,才走到床边, 顺手将一束花放到床头柜上。 “林队也在,”路征说。 林北钦收了碗筷, 面色如常地起身,“我去洗碗。” 他离开后, 路征才拖了凳子坐下, 细致地关心了叶臻的伤情。 这两天, 除了林北钦之外,叶臻没见到其他同事, 见到路征,立刻按捺不住,想了解案情的进展。 路征失笑,简要地说了案情大概, 见叶臻还想细问, 说:“想要知道细节,就等伤好了回警局查案卷宗。” 叶臻心头却是百转千回, 酸涩翻涌。 “林思竹呢?”她轻声问。 “还在警局, ”路征说, “不管是在霍冀然一案还是在绑架案中,她都是受害者。如果没有其他的证据和问题,她很快就能离开了。” 她离开后,还能去哪儿呢?叶臻的心微微一沉。 路征默默地洗了苹果削皮,细细地打量她的模样。虽然受了伤,但并没有任何病态。眼底即使藏着哀愁,却掩不住奕然神采。进门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和林北钦之间无形却无法忽略的气息,还有他们相视无声的眼神。就算无言,神态和情绪,却难以掩藏。 作为警察,哪怕他人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也能观察分析透彻。 路征无法自欺欺人。他终究比林北钦晚了一步。或者,他从来不能和林北钦相较。 一时走神,水果刀锋利地划破手指,他懊恼地蹙眉,伸手去拿桌上的纸。 叶臻微微一愕,起身检查他的伤口。好在伤口并不深,病房里就有无菌棉和消毒水,叶臻用浸了消毒水的棉花为他擦血,路征下意识避退,却又定住。 他目光轻垂,凝视着她的脸。记忆里的她,依旧很鲜明生动,一颦一笑都镌刻在了心头,与此时的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他微微苦笑,收回视线,恰好叶臻也为他止了血。 “好了,”叶臻说,“路师兄,保护好你的手,否则以后不能敲键盘了。” 路征释然一笑,“好。” 那颗削了一半的苹果染了血,路征洗了洗,自己吃了。 “什么时候出院?”他问。 叶臻说:“大约一周后。” “好,”路征点点头,“我来接你。” 叶臻欲言又止,突然听到林北钦的声音:“她不用你接,除非你想接她去我家。” 路征脸色一僵,又迅速恢复如常,轻笑不语。 叶臻端起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水。 安静了片刻后,路征起身告辞,他一如往常一样,爽朗地笑着,转身离开。出于礼貌,叶臻目送他出门,却隐约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落寞寂寥。 路征缓缓走出病房,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医院的色调冷清单调,他极目看向走廊尽头阳光里招摇的树木,心头忽而释然,不觉连脚步也松快了些。 他从来清楚自己的信念。去蓉县、到警局,的确是因为叶臻。但路是他自己选择的。男人做事,不单只考虑感情,也考虑前途,他明白自己的目标和追求。所以他不后悔曾经的选择。 只是……叶臻到底成为了他心中一处无法再触碰的柔软和遗憾。 在今天之前,他会犹豫、会挣扎,而今天之后,他将坦然放下,毫无牵挂地为自己而奋斗了。 至于林北钦,他看人读心,比神算还准。恐怕早就知道自己对叶臻的感情。这个男人的心思深沉难测,但于公却一丝不苟,所以就算他把自己看做情敌,也无畏。 进入电梯前,他有些留恋地回头看向叶臻的病房,却蓦地迎上林北钦深渊似的眼睛。 两个男人无声而静默地相视一瞬,又各自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 傍晚,天色渐晚,警局的路灯朦胧亮起,在地上打下斑驳的暗影。 林北钦走出警局,停在大门旁的树下。风吹动树叶,婆娑作响,他往办公楼看了看,见李逸止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忙完了?”李逸止随口问。 林北钦沉默,抬手看了看表。 李逸止目不斜视,看向办公楼大门,说:“快出来了,我打听过了。” 暮色绰约,宛如老旧发黄的照片,四周昏暗,唯有办公楼出口处的一盏灯,亮晃晃的,有些刺眼。 不久后,有人慢慢地走出来,林北钦和李逸止同时迎上去。 林思竹停在惨白的灯影下,面无血色,双眼失焦。恍若什么都没看见似的,丢了魂愣了愣,继续往前走。 林北钦抓住她的手,她突然惊悚地挣开,拼命往警局中跑。虽然静默无声,但眼神中的疯狂和绝望让人心惊胆战。 “思竹!”林北钦和李逸止同时拦住她,抓住她瑟瑟发抖的肩膀。 林北钦轻声说:“先跟我回去。” 林思竹浑身用力挣扎,决然地嘶吼着:“放开我,让我进去!” 她从殡仪馆中出来,在警局呆了一晚,浑身黏着骨灰、泥土、血渍,头发肮脏凌乱,嘶吼挣扎的模样就像一个疯子。 “回哪儿去?”林北钦抓住她的双手,“先回家!” 话音一落,如同一个魔咒打在林思竹身上。林思竹扭曲的身体骤然僵住了,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李逸止双眼泛红,脱下外套将她严严实实裹住。 她无力地仰头,泪水无声地落下。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哽咽抽泣,她的哭和泪,安静得就像死了。 李逸止为她擦泪,“先离开这里。”不管如何,警局总是让人压抑惶恐的地方。 林思竹的泪突然止住了,她摇头,沉声说:“我不。”她放松身体,轻轻推开林北钦,转身仰头说:“哥,你让警察把我抓起来吧。” 林北钦皱眉。 “我自首!”林思竹脸色一横,豁然抛去一切,一字一顿地说:“两年前,王玥安的药的确是我下的……我还伤了洛晨涛。” 林北钦心头狠狠一痛,“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回哪儿去?”林思竹摇头,“我无处可去了。”她轻轻痴笑,“我想留下来,就算坐牢也好。至少……可能会和我妈在一起。” 她哀求地抓住林北钦的手,又看了看李逸止,“哥,你肯定知道的,两年前我就该坐牢的,我对王玥安下了药,是我害她被□□,是我害她跳楼的。我其实知道霍冀然跟踪我,我只是怕我下药的事情败露,所以一直不敢说……” 林思竹卷入的吴家别墅□□案,林北钦早已了解过。经过当时警方的调查,案情的原委很简单。林思竹、王玥安、吴子昂、唐瑞、霍冀然等人,一同到吴家郊区别墅中举办派对。兴致来是,吴子昂等人聚众吸毒,在毒品作用下,几人失控,对王玥安、林思竹实施了□□。王玥安不堪屈辱,从吴家别墅三楼跳下,当场死亡。 直至今日,案情依旧有无数疑点,但没有证据,警方依旧没有完全查清。 案情疑点之一,便是王玥安喝的酒中的药,到底是谁下的。吴子昂和霍冀然坚决指控,药是林思竹下的。而林思竹则辩解自己是被逼迫的。 疑点之二,依旧不清楚□□林思竹的人到底是谁。吴子昂和唐瑞、霍冀然都吸了毒,记不清自己做了些什么,而林思竹身上,也未提取到生物证据。但法医验过,林思竹的确遭到过性侵。 吴家那处别墅,本就是吴子昂平时用来聚众吸毒的地方,根本没有安装监控。因此这案子,既没有人证,也没有充足的物证。 几家人卷入复杂的案子和官司中。面对吴子昂和唐瑞的指控,林思竹无法强有力的辩解。何况,在王玥安喝酒的杯子上,的确只有林思竹和王玥安的指纹。林思竹下药的可能性很大。 面对可能降临的牢狱之灾,林世杰和任静玟慌了。几家人极力压住消息,这案子一点都没外露。与此同时,林老夫人出了个主意,让林世杰找精神病院的专家鉴定林思竹有精神病,这样就可免去坐牢。 林世杰和任静玟爱女心切,果然找了精神病专家鉴定,这一鉴定,果然确认林思竹有精神分裂症。于是林思竹免去牢狱,被迫住进精神病院中。 本以为风波过后,就能让她出院,谁知道在院中,林思竹病情加重,甚至严重抑郁,治疗了整整两年才得到缓解。 …… 林思竹会对王明月下药? 林北钦脸色阴沉,死死地盯着她。 林思竹还想说下去,李逸止脸色一沉,捂住她的嘴,林思竹狠狠一口咬住他的手。李逸止忍痛,手很快被咬的鲜血淋漓。 “药就是我下的,如果我不下药,吴子昂他们就会杀我,我没办法……”那晚的恐惧和绝望,依旧历历在目,吴子昂和唐瑞逼迫威胁她的嘴脸也记忆犹新。 林思竹放开李逸止,依旧固执地对林北钦说:“抓了我吧,让我坐牢!” 林北钦周身的气息已经低沉到极致,风雨欲来。 半晌后,林思竹猝不及防,身形一歪。林北钦扣住她的肩膀,反剪双手,铐上束缚带,蕴着怒火,将林思竹押出了警局。 林北钦将林思竹带上了车,李逸止紧随而上。 “嗒”一声,车门落锁。 林思竹如同一副躯壳,不说不动,俨然已经没有任何生趣。 李逸止无声沉叹,抬手遮住双眼,空茫的望着窗外昏暗灰暗的暮色。 车内安静无声,气息沉闷窒息,林北钦握紧方向盘,又松开手,倾身将林思竹反剪的手解开。 林思竹宛若失去意识的木偶,慢慢地蜷缩起来,就如被烈火灼烧过的尸体。人的一生这样短暂,她甚至没有安享过美好的时光,人生就轰然坍塌崩解了。她不知该何去何从,更不知今后漫长却已死寂的道路,该如何走下去。 她本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令人憧憬欣羡的将来。 可两年多前,命运让她从高处摔下,让她在精神病院,度过了暗无天日的日子。 两年后的今天,她被所有的一切抛弃,人生只剩下无尽的黯然。 可笑,她曾经拥有的美满幸福,都是一个笑话,甚至是屈辱。 父亲不是父亲,家人不是家人…… 林北钦给她系上安全带,问:“真想去坐牢,我可以送你进去。” 林思竹目光幽幽一闪,僵硬地抬头看着他。 林北钦开了窗,凉风静默地吹进来,浸得人发凉,他眯了眯眼,“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没义务管你。” 林思竹所遭遇的一切,不是他人能体会评价的。她的心已然死去,灵魂也被腐烂在最美的青春里。不管他人任何言语,任何行为,与她而言,都无济于事。 别人无法拯救她已经“枯死”的心,只有她自己想通,明白自救才是根本的方法,才能彻底让她生机回转。 林北钦发动汽车,驶入没入夜色的城市里。 期间,李逸止问:“你想把她送去哪里?” 林北钦说:“把她送回林家祖宅,让林家的长辈看着她。” 暗夜里,抬头是漆黑的夜色,低头是孤独辽远的道路。车子一路前行,几小时后,停在林家祖宅。林家的几位女性长辈,接到消息,都已在门外等候。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夫人被林桑梓搀扶着,疾步走到车前,一把将林思竹抱住,低声怜惜的安抚。 “奶奶,”林北钦恭敬体贴地行礼。 林奶奶搵了搵泪水,心疼地看着木讷枯槁的林思竹,有话也静在了肚子里。她拍了拍林北钦的手,说:“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 林北钦颔首,又向其他长辈行礼。 夜风寒凉,众人怕林奶奶受不住,围拥搀扶着进了门。林思竹也被牵着,慢慢地往林家大门内走。 宅子雅致幽深,大门的灯光古旧沉静,犹如佛光。 林思竹走到灯下,忽而停下回头,无声而沉静地看向李逸止。 李逸止慢慢上前,伸手将她抱住,轻轻地抚过她的背。 随后,林思竹轻轻推开她,慢慢走近深幽冷寂的庭院中。 李逸止蓦然回忆起,那年她大胆率真地表白时的模样,傲然、俏丽,犹如天之骄女。 但从今夜之后,曾经那样的骄女,已蒙尘在黯淡的过去里。现在的她,却可能永远困在茧中,自缚一生。 112.当年少 第二天, 方圆和郑小吏才得空到医院看叶臻和穆婂。 穆婂伤情较重, 没和叶臻住在同一层,至今还只能躺着,不能随便行动,医生也不建议长时间探望。 所以叶臻和方圆等人在病房外看过穆婂后,就回了叶臻的病房。 “这案子比较复杂,要一点点整理, 后续工作还很多,”方圆给叶臻剥香蕉, 继续说:“你要快点出院,要坚守岗位, 为我们分担点。” 叶臻失笑, 一口口吃香蕉, “洛晨涛受了伤,情况怎样?” 方圆蹙眉, “在医院治疗,等他伤情稳定后,就立刻安排讯问。”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叶臻问。 方圆轻笑,“你好好养伤。” 叶臻轻叹:“我只是有些无聊, 做点事打发时间。”在医院呆着很枯燥, 除了林北钦来看她时松快些,其他时间只能靠睡觉度过。 方圆没跟她客气, “正好, 殡仪馆采集到的照片很多, 实验室的人正加班加点地鉴识,我带些过来给你。” “好,”叶臻感激地看她一眼。 郑小吏拿走叶臻的手机,帮她下载当红手游,说:“你可以偷偷玩游戏,我们晚上开黑……” 话音未落,手机就被方圆拿走,“医院不能用手机,叶臻养伤怎么能开黑?” 她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叶臻眯了眯眼,恍然发现她指间有星芒微微一闪,方圆竟戴了一枚戒指。 叶臻一怔,立刻看郑小吏的手,果然也戴了一枚,和方圆的是一对。 “恭喜,”叶臻心底油然欣喜,“你们好事将近了?” 方圆愣住,面不改色地将戒指摘下,随手放在背包里。她看似冷静如常,却难以掩饰唇角眉梢染上的神采。 郑小吏激动得脸色泛红,连耳朵也晕成玛瑙色,他兴奋地点点头,“是啊,我在5月2号晚上8点13分26秒时,求婚成功了!”他忘形地抓住方圆的手,傻傻地笑。 方圆面色如常,却没挣开他。 春已尽,夏正盛,窗外阳光熠熠,黑夜终将散去,太阳照常升起。 方圆和郑小吏离开后,叶臻睡了一觉。 下午时,一位同事路过,给叶臻送了一台电脑,里面存着部分从殡仪馆采集到的照片。 叶臻依旧清晰地记得,废弃殡仪馆的卧室里,有成百上千张林思竹的照片,千篇一律都是偷拍的,没太多疑点。开了电脑后,一张张仔细查看,果然没有什么发现。 她怔愣地瞧着,那时的林思竹,充满青春活力,叶臻看了有些感慨。 看了一段时间后,眼睛酸涩,思维也迟钝,叶臻有些疲惫,放缓速度继续往下浏览。 照片的风格就是在这时陡然转变的! 叶臻惊疑,呆滞地盯了照片几秒,才察觉出不对——照片中,林思竹身体半裸,衣衫不整,面色潮红,神色痛苦,双眼紧闭,不像是在睡觉,反而像昏迷。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客厅,装修考究,沙发和茶几上,到处都是凌乱的酒瓶和零食袋。 叶臻下意识咬住手指,心头猛地一跳。 这照片,该不会是林思竹在吴家别墅时拍摄的吧? 为查明霍冀然跟踪骚扰,并且想要报复林思竹的动机,叶臻多少了解过王玥安死亡一案…… 她扣上电脑屏幕,给林北钦打了个电话。 …… 警局,鉴识实验室。 林北钦接到叶臻的电话,摘下手套和口罩,“照片?” “是,”叶臻说,“方圆从殡仪馆里带回来的。” “好,”林北钦说,“我知道了。” 简短的通话后,本该结束,但两人都没立即挂断。 林北钦无声而笑,“注意养伤,下班来看你。” 这才结束通话,林北钦出实验室,进办公室找方圆。 看几张照片而已,方圆当然不会拒绝。她调出照片,林北钦快速查看,脸色蓦地一沉。 “这……”方圆也顿时惊讶。 “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摄的?”林北钦问。 方圆摇头,“洛晨涛的手机、相机还有其他设备中,统共有三千多张林思竹的照片,还有不少视频……今早才把这些东西全部拿回警局,路征那边要鉴识排查,需要时间。” 林北钦沉默。 两年前,吴家别墅王玥安死亡案的照片,每一张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别墅的布置、家具、陈设、哪怕是一瓶酒,一粒花生米的位置,他都知道。 所以他一眼认出照片的背景是吴家别墅的三楼客厅!而且极可能是案发前后拍摄的。 洛晨涛居然会有林思竹昏迷后被侵害的照片——难道当时他去过别墅?难道是他趁着林思竹昏迷,侵害了她,甚至拍了照片留念? 洛晨涛长期跟踪林思竹,有没有可能,他曾经跟踪林思竹到过吴家别墅? 林北钦面沉如水,克制着沉声问:“洛晨涛可以接受讯问了吗?” 方圆说:“应该可以了,我明天就安排。” 林北钦眯了眯眼,“他制作婴尸的骨头来源,查清楚了吗?” “查了,”方圆说,“是洛苒帮他买的。洛苒和一个叫马峰的人接触过,这个马峰,是一个盗墓人,会偷盗农村里刚下葬不久的尸体。洛苒帮洛晨涛买婴尸不成,就开始帮洛晨涛买制作婴尸的尸体。马峰不会把尸体完整地卖给她,而是把下葬尸体砍下一小块,骨肉分离后,单卖骨头。” 说完,她哀叹一声。 洛晨涛制作的婴尸数量较多,每一具婴尸,都用了不止一个人的骨头。她要去查明马峰挖掘的坟墓,查明每一块尸骨的主人。联想一下今后一段时间,她或许会行走在乡间里看坟,心情就有些不妙。 林北钦将几张照片拷贝走,拿去和两年前的照片做比对。 林思竹接受讯问时,警察问她为什么要刺伤洛晨涛。 她说:“因为他当时绑架了我,我太害怕了……” 如今细想,或许林思竹在被绑架到殡仪馆时,看到了这些照片,猜出了一些真相。 她一直隐忍承受,直到洛晨涛接近她,她才用在混乱中捡起的匕首,刺伤了他。那一刀,有恨,有恐惧,还有泄愤。 …… 夏季白昼渐长,天还亮着,但已有些晚了。 林北钦匆忙离开,取车时,遇到李逸止。 亭亭树叶,打下阴沉的暗影。李逸止站在树影里抽烟,见到林北钦,将烟掐灭,站直了身。 林北钦目不斜视,开车门。 李逸止上前,问:“林思竹她……” “还好,”林北钦淡淡地说,“我会给她安排心理医生。” 而不是如林老夫人那样,把她送进精神病院。 李逸止点点头,不再多问。 林北钦目色沉沉地看着他,突然问:“李逸止,你到底在愧疚什么?两年前,你不接受林思竹,是你的自由,就算林思竹因此伤心,也不至于让你愧疚这么多年。” 李逸止脸色一暗,强迫自己沉寂的心,又隐隐钝痛起来。 他眉头紧皱,低声说:“我不仅拒绝了她,还对她说了狠话。她……她才会赌气去参加吴子昂的派对……” 伤人的话,也伤心。一旦说出口,就再难收回。 当年,他们一个是青涩单纯的少女,一个是初出茅庐,一无所有空有一腔自尊的男人。 当她再次问他,是否愿意喜欢她时,他心头翻滚的,是她的父亲林世杰对他的奚落和鄙夷。 急怒与自卑之下,他说了最伤人的话:“你知不知道我是你老师!你不要这么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话音一落,林思竹当即僵滞,绝望、伤心透顶。 年少的心太脆弱,轻飘飘一句话,就会毁天灭地。 她离开了,扔了手机,谁也不联系,谁也不理。甚至赌气地陪王玥安接受了吴子昂的邀请。 她在绝望时,被逼迫时,被伤害时,没人能救她,那一刻,最恨的人,或许不是吴子昂,不是唐瑞,也不是霍冀然,而是李逸止。 树声沉默,风也悄然。 昏暗的灯光透过树叶罅隙,昏沉沉地照下来。 树下的两个男人静默许久,宛若一幅暂停定格的黑白画影。 许久之后,李逸止才轻叹一声,“我并不是想解除心头的愧疚。只是出于朋友的角度,关心一下。” 林北钦说:“如果你自认为不能挽回,那就不要再见她,让她慢慢忘了你,也会忘了过去。” “我知道。”李逸止释然。 静了一瞬,他微微挑眉,“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忘了我,你也不会忘记我对不对?” 林北钦冷声说:“你就算化成了灰我也不会忘了你。” 113.洞悉的看客 案情的后续工作还在进展中。 路征在洛晨涛所有的相机储存卡中, 发现了最原始的照片, 并确认了拍摄时间。 洛晨涛的伤情稳定后,方圆立即安排了审讯。灯光明亮,洛晨涛面色苍白,双眼无神。 见识过他对林思竹的幻想和执着,方圆等人也为他的精神状态担忧。他大多时候,都沉浸在幻想中, 情绪和思维,常人无法理解。 隔着深色的玻璃, 郑小吏忧虑地说:“洛苒申请要为他做精神鉴定。” 洛晨涛本就确诊为被爱妄想症,最终他会如何量刑, 还曾可知。 林北钦面色如常, “我们的工作是查明真相、沉冤昭雪。精神病的问题, 交给精神病医生。” 郑小吏默默地在心里给林北钦点赞,隔着玻璃, 聆听整个讯问过程。 有关婴尸、绑架的情况,与警方侦查到的没有太大出入。他企图利用小鬼的魂魄,控制林思竹的心智和情感,让她永远与自己在一起。 在他的幻想里, 林思竹生了他的气, 两年没有理他。他送出第一具婴尸,企图彻底得到林思竹。可事与愿违, 非但没能见林思竹一面, 反而让她更加警惕防备。于是他送了第二具。 连续两具婴尸, 丝毫没有任何效果,他决定开启法坛。利用九具婴尸,招来魂魄,让小鬼帮助自己事有所成。 可惜法坛还未开启,就被警方扰乱了。 讯问结束后,林北钦进了审讯室,轻声对方圆和另一个警察说道:“我想单独和他谈一谈。” 方圆和警察对视一眼,迟疑片刻后,进入隔壁的聆讯室。 林北钦拖了凳子坐在洛晨涛对面,淡淡地说:“我是林北钦,林思竹的哥哥。” 洛晨涛缓缓抬眼,涣散的眼神立即清明有神。 “思竹她好吗?”他问。 林北钦说:“很好。” 洛晨涛欲言又止,忽而犹如做错事的孩子般无措,“我做错了事,让她生气了。” 林北钦向洛晨涛的心理医生了解过他的心理状态。在洛晨涛看来,他的所作所为,都只是深爱林思竹的方式,而不是犯罪。所以,很难让他认清自己的犯罪行为,也很难让他认罪。 但可以引到他交代犯罪事实。 “你做错了什么?”林北钦问。 洛晨涛低垂着眼,肩膀瑟缩着,很沮丧,“我不该让常旭去把她接过来,而该自己去接。我害怕她不肯上法坛,还用绳子捆了她。她肯定生气了……” 果然,还沉迷在幻想中。 林北钦抽出几张照片,放到他眼前。 “还记得吗?”他冷声问,“什么时候拍的?” 洛晨涛的脸泛红,羞涩而紧张。他用手捂住照片里衣衫半褪的林思竹,说:“这是两年多前,我和她一起去参加派对……” “吴家别墅吗?”林北钦声冷如冰。 “是,”洛晨涛点点头。 “你对她做了什么?”林北钦慢慢捏紧拳头。 洛晨涛满足地笑着,“她把第一次给我了……” 林北钦起身,深色玻璃后的方圆和郑小吏顿时一惊。但林北钦只是伸手,一张张拿回照片,拽在手中,转身出了审讯室。 方圆松了暗自放松。林北钦从来克制内敛,懂得分寸,除非他脱下警服,否则他不会动手越过底线和原则。 因为有的人,不值得。 …… 庭院里,风吹树摇,竟有些萧瑟。 林北钦走出审讯室,便与在外等候的洛苒迎面碰上。 洛苒面色憔悴,但妆容精致,气质依旧清冷高贵。她得体地一笑,“我为弟弟请了专业的律师团队和精神鉴定专家……” “这些话,去法庭上说,”林北钦打断她的话。 洛苒脸色一黑。 林北钦并没理会她,而是转身叮嘱方圆:“洛苒涉嫌买卖尸体罪,把证据和其他相关材料都整理好。” 洛苒脸色瞬间惨白,一双细长的厉眼紧盯着林北钦。 ……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妙色王求法偈》 桩桩件件的真相浮于水面,洞悉了一切的来龙去脉,叶臻却许久不能平静,心里悲欢交集。 “他们是不是,都被所谓的爱囚禁了?”她喃喃自语,“林世杰为爱,不折手断留住任静玟。林老夫人为了丈夫的爱,不惜接受丈夫和别人生的孩子,自己放弃生育。洛晨涛为爱,迷失偏执,甚至永远活在幻想里。 他们为了爱情、亲情、双手染上鲜血,蒙蔽内心,违背道德良知……真是匪夷所思。” 林北钦摸摸她的头,说:“这不是爱,而是自私。” 叶臻心头一震,恍然了悟。还是他看得透彻一些。 随着这数起案件的落幕,那些爱恨,都将随风而逝。世事瞬息,不会为谁停留。经历越多,叶臻越是感慨。她和林北钦,都是这些世态、爱恨、人情的看客,他们参与其中,洞悉每件事每个人的真相和秘密,却永远不会为之停下脚步。 要一直往前,才会有向后看的勇气。 两天后,叶臻出院,收拾好了在医院中置办的物品,准备离开。 出院的时间在上午,方圆等人没空来看她,只发了消息,改天聚餐庆祝她康复。 倒是正在康复的穆婂,下楼来看了她。几天不见,穆婂瘦了不少,走路有些吃力,需要人搀扶。 来照顾她的,是她的妈妈,扶进叶臻的病房后,穆婂的妈妈就借故离开了。 “结案了?”穆婂问。 叶臻拖了凳子让她坐下,“对,不用再操心了。后续的问题,交给方圆和郑小吏他们。” 穆婂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回去工作?”她问。 叶臻也正思索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应该不会耽误太久吧。” 穆婂有些心不在焉,环顾病房一圈,问:“没人来接你吗?” 叶臻稍稍迟疑,说:“教授来接我,顺路送我回去。” 穆婂坐了会儿,说:“我还要回去……检查,改天再和你聚。” 叶臻伸手扶她,穆婂轻轻推开,“我自己回去就好,真把我当残废了?我只是受了轻伤而已。” 现在走几步就脸色苍白,分明是在逞强。 方圆说过,穆婂很要强,自尊心也很强。她一直努力,希望受到肯定。不喜欢别人看轻自己。 所以叶臻没有扶她。看着她慢慢地离开了。 穆婂出了病房,扶着走廊边的扶手慢慢走向电梯处,等了会儿,电梯开了。 林北钦站在电梯里,看见穆婂,平静地走出来。穆婂愣了愣,竟忘了进电梯。 “林队,”她垂下眼。 “一个人?”林北钦微微蹙眉,“你可以下床了?” 穆婂脸色泛白,“我妈妈扶我下来的。她去帮我取药了。” 林北钦转身帮她按了电梯,“你现在不宜单独行动,我先送你回病房。” 穆婂抿着唇,艰涩地点点头。 进了电梯,穆婂依旧紧紧地握着扶手。电梯里人多,有些拥挤,她额头抵着冰凉的墙,眼底偷偷地浸了泪。 电梯停下后,她匆忙出去,没经意,被人轻轻撞开,身体一个趔趄,噙着的泪也潸然落下。 林北钦立即扶稳她,见她流泪,蹙了蹙眉,“怎么了?” 穆婂擦干眼泪,说:“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上班。” 林北钦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先养好伤,不要急于求成。” 穆婂浑身微微僵了僵,脸色更白了。 “林队,我知道自己错了。”她的声音很低很轻,“是我急功近利,莽撞了。我会反省,你也可以惩罚我,但……不要,不要让我离开实验室,我不想离队。” 林北钦沉默着,看不出喜怒。他带着她往病房走,穆婂紧随着,有些忐忑。 “林队……” “趁着养伤,休息一段时间。”林北钦沉声打断她,“回实验室后,就好好做痕检比对,这才是你的强项。” 穆婂眨了眨眼,轻声说:“是。” 送到病房门口,她一步一挪地进了门,脚步有些沉重。 林北钦没有久留,回了叶臻病房。 叶臻已经收拾妥当,见他回来,说:“好了。” 她东西不多,只装了半个行李箱,林北钦轻松地拎起来,牵着她离开医院。 在医院躺了几天,出院后叶臻有些雀跃,侧首专注地看着林北钦开车的样子。光影繁盛,景色如虹,她不是第一次认真虔诚地关注他的样子。而这一次,却觉得不一样。 曾经他只是林北钦,她的工作导师。 而现在,他是她的男朋友。 曾经她只能装着秘密,偷窥一眼,心头便能满足悸动。 而如今,她能随心地看他,就算被发现,也不用慌忙躲闪。 林北钦任由她随便看,继续开车。 车辆驶入蜿蜒而上的林荫路时,叶臻才惊茫地看向窗外,“不回我自己家吗?” 林北钦淡淡地说:“你已经答应我了,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114.爱屋及乌 林北钦的家, 有些空旷。叶臻不是第一次来, 而此时的心境完全不同。 不用参观,一切都是熟悉久违的,一切又都是与众不同的。她随意地坐在沙发上,欣赏落地窗前,清澈温暖的阳光和疏影。林北钦脱了外套,和她一起坐上来, 从背后轻轻拥住她。她微微一僵,随后放松, 将身体的重量放在他身上。阳光氤氲着,很安静, 也很温柔。 “在想什么?”见她目光四处游弋, 林北钦轻声问。 叶臻指着飘窗, 说:“那里空荡荡的,浪费了。” 林北钦轻笑。房间的陈设一成不变, 他只求方便实用,不会花时间在意哪里空旷,哪里的空间可以充分利用。 当初选择这里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这里面积大, 而且清静, 不受人打扰,没有嘈杂喧嚣, 很适合沉心工作办案。 “你想怎么布置?”他随心问。 叶臻说:“养些多肉吧, 很可爱的。” 林北钦颔首, “好,要给它们买粮食和窝吗?” 叶臻愣住,随即失笑,“教授,多肉是植物……” 林北钦不在意多肉到底是肉食动物还是植物,他揽着叶臻,安安静静地闻着她温热的气息。有阳光,还有两人熨帖的体温,风格冷感的别墅,生出几分旖旎。 “不如再养一只猫吧,”叶臻若有所思,“小时候,我家就养了一只猫,橘黄色的,很肥嫩。” 林北钦轻笑,她俨然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但捏紧的手指,还有红玛瑙般的耳朵,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他静默着,没说话,叶臻也不再开口。两人静静相拥着,看着阳光跳跃着从窗外流走。 “饿了吗?”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问。 叶臻点点头。 他起身去了厨房,叶臻身上微微一松,抱着枕头坐直身。看着他进厨房的背影,心跳不由得加快。 简直像梦一样。在确定自己喜欢上他之后,她其实暗自做了计划。原本想循序渐进,但是没想到,刚确认关系,就要同居了。那接下来……会不会再次超乎她的预想和计划。 她有些坐立难安,有些不知所措。 发了会儿呆,她起身进了厨房。林北钦正站在流理台前,一边看着定时器,一手将温度计探进锅里。 “再等六分钟,”他说。 灶台上的火正旺,砂锅里煨着汤,炖着药膳,闻起来,有些像山药排骨,还有清甜的玉米。 叶臻走到他身边,“做饭要用计时器?” “时间和火候一样重要,”林北钦自然而然地伸手揽着她,“否则营养和口感就不能兼得。” 叶臻说:“我更注重口感,把山药和排骨都炖烂了才好。” 林北钦浅笑,“你现在需要营养,等你伤痊愈之后,再煮炖烂的给你吃。” 感觉好像是要被投喂了。叶臻莫名有些馋。 计时器响后,林北钦将山药排骨端上桌。午饭很简单,但挺有滋味。叶臻很期待地喝了山药汤,味道鲜美,比她想象的好。原本以为林北钦只注重能量的补充,不注重口感,没想到他是内外兼修。 她一口气喝了两碗,才感觉饱足。 “饱了?”他问。 叶臻点点头,“味道不错。” “看你的神情,似乎还以为会很难吃,”林北钦淡淡地说。 叶臻讪讪的,“那是我对你的误解。” 林北钦沉下嗓音,“看来我需要让你更加了解我。” 叶臻的心微微一荡,她对林北钦的误解的确很深。曾因为他内敛冷漠,却不想,他不经意的一句话,也能撩到心缘上。 吃过饭后,简单地收拾了客厅,林北钦问:“接下来想做什么?” 她略微思索,说:“我想回家。” 他蓦地抓紧她的手,又听她说:“拿些东西过来。” 林北钦舒展眉眼,拿了车钥匙,带着她出门上车。难得有空悠闲,他驾车的速度也不紧不缓。四十分钟后,到达叶臻的公寓。小区内的树木茂盛蓊郁,掩映着家居气息的楼层。公寓不大,但叶臻住了几个月,把这里当做了半个家,突然离开,有些不舍。家具大部分是房东的,她的东西不多,两个行李箱,两箱书,便是全部家当。 叠衣服时,在客厅整理书籍的林北钦不知何时无声走进来,突然发出一声轻叹:“原来你喜欢这样的风格的睡衣。” 叶臻一把将衣服塞进箱子里,林北钦俯身,将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 “干什么?”她按住箱盖。 “了解你,”他认真而虔诚,“了解穿衣细节,也是深入了解你的方式。” 叶臻来不及出声,他已经打开衣柜,着手整理起来。他起先整理外套,再整理裤子,按冬夏季节分开,很有条理,如同整理案情卷宗般专注。叶臻有些感慨,既然已经确认关系,他便是这世上最值得她亲近和信任的人。所以他帮她整理衣服,也就自然而然了。 客厅里的东西,也整理好了。叶臻无事可做。午时阳光里的玻璃,似琉璃般透明璀璨,她走到落地窗边,看向楼下那棵葱郁的树。盛夏,树木枝叶招展,阳光过隙,亭亭树叶间,似点缀浩淼星辰。 怔忪间,身后忽而一暖,她不期然被林北钦揽进怀里。 “在看什么?”他问。 叶臻说:“那棵树。” 树叶枝繁叶茂,遮蔽了树下的路。 “你以前,喜欢把车停在树下。”她说。 在曾经的无数次暮色里,他将她送到楼下,看她的窗户亮起灯光。而她,也透过窗,透过横斜清逸的树,看着疏影灯下的人。直到他离开,她依旧会在床边呆一会儿,看着楼下明暗交织的灯光和树影。 她总是看他离去的背影,却很少见到他归来的身影。 眼前忽而一暗,阳光被挡住了。她被轻轻揽着,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吻落下来,静静地亲吻着她。叶臻有些僵硬,但他的吻很温柔,安抚着、轻触着,慢慢地深入,辗转。朦胧的光影里,她依稀看清他的模样,清隽认真。她慢慢放松,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回应他。唇轻轻开启,与他相缠亲昵。他没有迟疑,追逐上来,触电般的感觉,轰然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蔓延到心里。 这恰如深入灵魂的一吻,动情而深切。 许久后,他才稍稍离开,贴着她的唇,轻声说:“这是补偿。” 补偿她曾经数次目送她背影离去的落寞。 他却觉得不够,她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能牵动他的心绪。所以情不自禁地,他再次吻她,吻到两人的唇都发热、刺痛。 透明的玻璃上,映出他们相拥的身影。叶臻喜欢拥着他的沉厚踏实感,曾经那点些微的落寞,也快速在这漫长而温柔的吻里,渐渐消弭。 在公寓里逗留没多久,他就带着她回了林宅。 林北钦先带她进了书房,书房已经空置一半,专为她放置她的两箱书籍。书籍虽旧,但她保管得很好,每一本都用塑封袋装好,防潮防尘。这与她放在飘窗上的书完全不同,看得出有些年头,有的甚至是已绝版的老书。 书房宽敞,三面高达屋顶的书柜,甚至需要梯子才能将书放到顶层。叶臻望着空出来的半面墙,不免动容。原来他早就绸缪好,只等她心甘情愿地住进来。 两人将书籍摆放好,又回卧室放好生活用品,这才停下来小憩。 不过与她的闲适相比,林北钦是个工作狂。天黑之后,他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开始专心致志地工作。 “你可以先睡,不用陪我,也不用等我。”他坐在电脑前,戴上防辐射眼镜,开始翻阅卷宗。 叶臻旧伤没有痊愈,有些困倦,回了卧室。 她洗漱完后,换了衣服,捧着平板看几集嫌疑破案电视剧,津津有味地寻找着剧中出现的漏洞。不知不觉,已快有些晚了。她朝门口看了看,安静无声,林北钦依旧在伏案工作。 在床上睡了会儿,她决定去书房看看。 她第一次进林北钦的书房时,在一堆文件里,发现一份她寻找了整整两年的卷宗。那一次,她惊心动魄,险些就看到了卷宗的内容,可惜被林北钦打断了。 这一次进书房,书房面貌大改,只怕林北钦已经将重要的卷宗另行收藏了。 推开厚重的门,沉静的灯光从房内无声流泻而来。叶臻顺着光进门,柔软的地毯吞没脚步声,她正想悄无声息地进去,却没想突然听到林北钦的声音:“叶臻,还没睡?” 她一愣,慢慢走近,在他对面沙发上坐下。 林北钦开了灯,一室明亮。 叶臻看了眼桌上的整齐的卷宗和书籍,“你还要工作?” “你希望我现在就睡?”他反问。 叶臻的心微微一热,“我只是想看看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有,”他俊利深邃的眼静静地看着她,“我暂时不想和你共处一室。” “为什么?”叶臻不解,抬眼撞上他炽热的眼神,愣了一瞬,脸蓦地发烫。 他说:“你的伤没有痊愈,我怕伤到你。” 叶臻静了一瞬,“我还以为,教授的自制力非常好。” 林北钦起身,微微俯身凑近她,“你不一样,我不想对你克制。” 她想克制心底的雀跃和欣喜,却忍不住笑弯了眉眼。林北钦见她得意的模样,不禁轻笑。 “很晚了,去睡吧。”他起身,收拾桌上的书本。 叶臻目光追随着他,忽而见他翻看的竟是她带回来的书。一本老旧的《中国通史》,繁体字,装帧古朴。 “我还以为你在看卷宗,”她随手翻了几页,“对历史感兴趣?” 林北钦说:“只是想简单了解一下你的父亲。”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爸的书?”她有些诧异。 “书上有笔记,”林北钦翻开笔记较多的一页,“笔触沉稳,下笔力道均匀,见解老道独特,遣词造句很讲究,充满古意。何况,出版的年份较早,计算下来,那时你父亲应该有三十多岁。而你和你哥哥,也就十来岁,应该不会看这种枯燥深奥书,也不会写出这样的笔记和见解。” 叶臻心头微动,“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妈妈的书。” “很明显,”林北钦指着书柜上的一排书籍,说:“你母亲你喜欢看小说。” 是啊,往事随林北钦的声音浮上心头。那时父亲有空,会翻看历史,而母亲,则会在空闲时看小说故事打发时间。她甚至会将看过的精彩故事讲给叶臻和叶珝听,从不拘形式,讲的都是美好而善良的内容。 她有些感慨,“我爸妈感情很好,他们很恩爱。” 林北钦赞许,“我知道。”否则也不会教养出,这样优秀的儿女。 她思念家人,思念哥哥。这些深浓的想念,即使有林北钦在,也无法填补。 林北钦内心深处有些异样,潜意识里,他希望叶臻可以更加在意他这个眼前人。 叶臻深吸一口气,将《中国通史》捧在怀里,“你的父母呢?” “我的父母也是一对平常的夫妻,他们也很恩爱。”他与她相并坐下,“他们很爱我。”顿了顿,又说:“放心,他们爱屋及乌,一定也会爱你的。” 叶臻将头放在他肩膀上,她有些恍惚,平静的心也悸动难平。 爱屋及乌——难道林北钦,在说他爱自己?所以他的父母,也会爱自己? 他轻描淡写的话,却瞬间暖到她的灵魂深处。 唇上微微一暖,他说:“你放心,我们只会比他们更恩爱。” 叶臻笑了。 因为她相信。 115.温柔美好 次日, 叶臻在林北钦怀中醒来。 窗帘轻阖, 缝隙里有淡淡的光流淌进来,卧室温暖宁静。被子里暖烘烘的,有两人的体温,熨帖交融。 叶臻动了动,腰间的手臂轻轻收紧。 她有些紧张,安静平躺好, 只是侧首看着林北钦的睡颜。 昨晚,两人很晚才睡着。分明说过不会和她共处一室的林北钦, 在叶臻入睡前,和她睡到一个被窝里, 将她抱进怀中。 “不是说暂时不和我共处一室吗?”叶臻一动不动, 轻声问。 林北钦靠近她, 自然而然地轻揽住她的腰,“你肩上有伤。” “所以呢?”叶臻感觉轻薄的被褥里, 温度在缓缓地升高。他温热的气息轻抚过的耳朵,也悄悄地发烫。 他说:“我怕你滚来滚去,会压倒伤口。” 叶臻抿唇,“我睡相很好, 不会滚来滚去。”她微微一动, 发现他压住了自己的头发。 耳畔忽而有些酥痒,他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拢过发丝, 轻轻地抚摸着。 “我不放心, ”他说, “我抱着你,这样你就不会乱动了。” 起初,叶臻有些紧张,和心爱的男人睡在一起,是非常亲密幸福的事。慢慢地,困意上头之后,她便抛开羞涩,直接窝进他怀里,坦然地享受。 她比林北钦入睡得早,因为在睡梦里,她也能隐约感受到,他温柔专注的凝睇。 或许是洞悉敏锐,林北钦醒了。他双眼惺忪,第一时间看向她。 “早,”叶臻有些尴尬。 “早,”林北钦摸了摸她的腰,很满意她的睡姿,“果然,抱着你睡不会伤到伤口。” 叶臻腰上是痒痒肉,忍着笑躲闪,突然感觉腰上有硬物擦过。她浑身一僵,脑海也有一瞬空白。 身体被林北钦抱紧,他居然让她贴近了几分。 “别动,”他的呼吸很深很缓。 叶臻真的不动了,心底既窘迫,又有莫名的期待。她仿佛发现了一个新天地,这片崭新的天地,只有她和他才能体会。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她,起床去卧室。 叶臻立即起床,换上衣服,去楼下洗漱。 林北钦冲过冷水下楼后,见她准备好了早餐,摆好了碗筷。她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细幼的脚上趿着拖鞋,随性而娇俏。抬眼看向他时,眼底的憧憬让他遐想。 这样美好的她,真相快点完全拥有。 吃饭时,叶臻有些心不在焉。林北钦沉了沉眉,“怎么了?” 叶臻说:“教授,我今晚睡次卧吧。” “为什么?”林北钦蹙眉。 叶臻欲言又止。 林北钦轻笑,“你放心,你伤好之前,我会克制。”他目光深切,虔诚地说:“我们的第一次,必须足够完美。” 叶臻心头怦然悸动,还有些结舌。她说:“我是怕……对你身体不好。” 林北钦眉眼舒展,“你不信我的定力?”他煞有介事,郑重地问:“叶臻,你喜欢和我睡在一起吗?” 真是直白…… 叶臻轻轻点头,“喜欢。” “那就好,”林北钦继续吃饭,“我会让你更喜欢的。” 叶臻:“……” …… 离开别墅,叶臻和林北钦准时到达警局。 因伤休息几天,实验室的工作就堆成了山。考虑到她有伤,暂时没让她出警。大大小小案件的物证,急需实验室鉴识,叶臻几乎一整天都呆在了鉴识实验室。 充实的工作,让时间过得非常快。下班后,实验室的同事陆续离开,叶臻的手机震动几次,伸手拿起时,才发现手腕酸痛。 林北钦发来了短信:在车上等你。 叶臻心念一动,收拾了现场的照片,便出实验室离开。走到门口,恰好与办公室中的路征迎面碰上。 “要走了?”路征问。 叶臻点点头。 路征走近,想要帮她提包,“你肩膀不方便,我帮你拎。” 叶臻心头一跳,连忙说:“不用了师兄,医生说我该适度活动活动,恢复得会快些。” 她细微的动作和神态,没有躲过路征敏锐的眼睛。 她并不是特意避开他,而是急着离开,神色期待又雀跃。应该是林北钦在等她? 他缓缓一笑,“好吧,我还要加班,就不送你了。” 叶臻松了口气,“师兄再见。”她出了办公楼,穿过错落的庭院,在几株茂盛的树下,看到了林北钦的车。 暮色掩映,树叶筛过灯光,似斑驳的星光,落在地面上。也映在车内那道清俊的身影上。 叶臻感受到他平静却深沉的目光,一时心潮起伏。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林北钦却没立即开车。他注视着她泛红的耳朵,还有兴奋明亮的眼睛,问:“怎么了?很高兴?” 叶臻一笑,“教授,我觉得有些刺激。” “哦?”林北钦似笑非笑。 她一路走上车,匆匆忙忙地,生怕被人发现,竟觉得刺激? 叶臻说:“美好又刺激。” 林北钦不在乎是否公开两人的关系,但若是因此有其他情趣,他也更加舒坦。 叶臻话音刚落,林北钦便伸手,将她抱过去,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逼仄的位置,让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一瞬间,叶臻的心跳就加快了。她双手撑住他的肩,窘迫又忐忑,“教授,这是警局……公众场合。” 何况,车窗没关上。 林北钦若无其事地关上窗,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吻随之落在她唇上。 “满足你的刺激感。”他轻声说。 叶臻无法闪躲,也不想闪躲,在莫名兴奋的状态下,和他热切的拥吻。 窗外,满地的阑珊光影,来来往往的警局同事,时而遥远时而近在咫尺的人影…… 她时而沉醉,时而清醒。 沉醉时,他的吻温柔缠绵;清醒时,他的吻霸道强势。 叶臻有些忘情,窒息而眩晕。腰上有些痒,她以为是幻觉,直到酥痒如电流般,滚烫炽热地缓缓往上,覆在她胸口上。 她惊住,唇间溢出婉转的低吟。 半晌贪欢,许久后,这个吻才意犹未尽地结束。叶臻急促的呼吸,空调清冽的温度,也平复不了她浑身的炽热。恍惚间,发现车外有人走近,惊得定睛看了看,发现是路征。 她浑身一僵,林北钦眯了眯眼,双手轻柔地顺着她的腰线往上,滑过柔嫩的肌肤,落在她肩上。 “教授……” “看不见的。”林北钦轻声说。 叶臻知道从窗外看不见车内的情况,但警局里的人,个个都是推理高手。但凭了林北钦的车停在这儿这么久,就可能推测出车内发生的事情。更何况,从车外经过的人是路征,叶臻浑身都颤栗了。 她承受着林北钦手心的放肆和温度,眼角余光观察着路征。他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了眼,然后转身,默默地走向自己的车。他降下车窗,在车内点了烟,吸了好几口,才驾车离去。 叶臻从来不知道路征会抽烟,或许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了。 腰上突然一痒,电流似的蹿过脊梁,刺激到头脑里。叶臻回神,瞪了林北钦一眼。 噙着余情的一眼,让林北钦心驰神荡。 叶臻推开他,想要坐回自己位置,却被他扣住腰。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伤处,若有所思,眼神深邃难测,“还疼吗?” 叶臻心念一动,冷硬地说:“疼……” 他轻笑,胸膛微微震动,“我今晚帮你洗澡。” “不……”叶臻立刻拒绝,“我自己会洗。” 他的眼眸漆黑,“万一伤口碰到水了怎么办?” 他抚过的地方,犹如着了火,让她心神动摇。她缓缓地吸气,“不会的。” “怎么不会?”他笑意更深,“我记得,第一次和你通话时,你跌倒在浴缸里。” 叶臻有些窘迫。不由得回忆起那通在浴缸里打的那通电话。分明隔着手机,分明相距遥远,她却像被他看透似的。虽时隔久远,却历历在目。 “所以,”他为她整理衣裳,扣好她不知何时解开的扣子,说:“为了你的安全,我帮你洗澡。” 趁他放手,叶臻立刻逃回自己的位置上。 夜色初上,连警局楼里清白的灯光,也格外的令人心动。 林北钦驾车离开,一路行驶,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将车停在了一处商场前。 叶臻诧异,也不问缘由,跟着他下了车。 商场热闹拥挤,林北钦拉住她的手,带上她不紧不慢地走着。以叶臻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狂商场和吃喝玩乐上,所以并不认为,他是单纯带她来休闲的。 果然,他径直带她进了一家规模不错的浴室用品专卖店。 叶臻困惑:“教授,你想买什么?” “浴缸,”林北钦带着她往店内走。 灯火明亮雅致,店内布置雅致温馨,琳琅的浴室用品,既神秘,又暧昧。 导购员殷切地上前,将林北钦带到一款浴缸前,说:“这是我们店里卖的最好的浴缸。” 叶臻有些咋舌,这浴缸设计太过精美考究,还带按摩浴疗功能,果然很抢手的样子。 然而林北钦却蹙了蹙眉,“有没有大一点的。” 导购员依旧微笑着,目光不经意扫过叶臻,将两人带到另一款浴缸前,说:“这款容积大一些,够两个人洗。” 林北钦满意地点点头,目测了浴缸的容积,问:“防滑吗?我怕她会跌倒。” 导购员再一次失笑,快速朝叶臻看了眼,说:“绝对防滑。”顿了顿,又说:“只是,在浴缸里,还是要注意一些,动作不要太……过。” 叶臻无语凝噎,拉着林北钦要走,“你浴室里不是有浴缸吗?” “太小了,”林北钦不为所动,转身对导购员说:“就要这款,今晚能送到吗?” “能!”导购员心花怒放,立刻带他去结账,她双手将□□递给林北钦,说:“先生放心,我一定尽快安排送货,今晚九点半之前,就能给您送到家里,并且安装好。” “多谢,”林北钦说。 116.叶珝的线索(修) 城市霓彩渐渐染上天空, 叶臻和林北钦回到林宅。 灯光亮起, 满室明亮。进入客厅,室外的寒凉瞬间驱散。叶臻心底一暖,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归属感。 父母去世后,她和哥哥很少回家,基本住在宿舍。工作后,有了自己的公寓, 虽然能遮风避雨,但却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如今, 她不再一个人回家,甚至不再守着满屋的寂静, 终于有了可以归宿依靠的地方和人。 不再是过客, 而是归人。 两人吃过饭, 叶臻接了热水,准备吃药。她缩在沙发上看电视, 等待水凉一些。 不久后,送浴缸的人果然来了,花了半小时安装好。叶臻随便选了个节目,心不在焉地看着, 不久后, 眼前忽而一暗。 她抬头,见林北钦已经换上浴袍, 深色的浴袍领口宽松, 隐约可见他精壮的胸膛, 随意系好的腰带,衬得肩宽腰窄,身材流畅挺拔。 叶臻愣住,低头默默地喝水。 “浴缸安装好了,要上去试试吗?”他握住她的手。 她心跳如雷,慢慢起身,说:“好。” 这一切,不过是顺其自然。既然相爱,就要感受彼此的亲近,就要感受彼此的体温,甚至希望彼此毫无距离的融为一体。 她正是她所渴望的。 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跟着他的脚步和身影,走得无比的虔诚和慎重。 进入主卧后,他放开她的手,指着床上的两件睡衣,问:“你喜欢哪一件?” 哪一件都不错,睡衣质地柔软贴身,可想见穿上后,睡衣月光般的光泽,便是勾勒她身躯的起伏曲线。叶臻手心有汗,迟疑一瞬后,选了一件过膝的吊带睡裙。 林北钦满意地吻了她的额头,“我去放水。” 他进了浴室,片刻后,就传来水声。 叶臻脱下外套,听着琮琮水声,忽而心生平静,只因她今生要与之共度的人,是他。 她拉开衣柜,打算选一套合适的胸衣,最终看上一套禁欲风格的,正要换上,林北钦的手机响了。叶臻朝浴室看了眼,半掩的门里依旧只有水声,林北钦不为所动。她看了来电显示,是方圆打来的。 若是没有急事,方圆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叶臻不假思索,拿着手机大步进了浴室。 浴室的光线暧昧交错,林北钦长身玉立在光影里,清俊挺立。闻声看向叶臻,脸色瞬间一凜。 他接听电话,出了浴室。叶臻将水龙头关掉,紧随而出。 通话的时间非常短,简单几句,就结束了。 叶臻来不及细问,他竟然直接脱下浴袍,转身开了衣柜,从里面拿出衣服换上。 惊鸿一瞥,叶臻看见他流畅有力的背影,还有充满力量,肌肉线条紧实的长腿。 害羞和窘迫很快被她压抑下去,等林北钦换上衣服后,她上前问:“怎么了?” 林北钦伸手,捧住她的后脑,轻轻地抚摸,“真是扫兴。”他轻轻拢着她的肩膀,“只能下次补偿你了。” 叶臻仰头,“是不是有案子?” “嗯。”林北钦理好衣服,“洛苒死了。” …… 死者是洛苒,洛晨涛的姐姐。 她以盗卖尸体等罪名被起诉,法院传唤她时,却不见了踪影。警方对其住所进行了全面搜查,竟发现她死在老别墅的地下室中。 叶臻从没见过她,但从记载详细的卷宗里,也可知道,洛苒是一个极其宠爱弟弟的姐姐。洛晨涛,是她在世上唯一的慰藉。 案发现场,是洛苒生父遗留的那幢偏僻的别墅。夜里风凉,昏暗的光线里,老旧的别墅看起来阴气沉沉。客厅里昏黄的灯光,摇动着几道人影。别墅外,停着几辆警车,门口拉起了警戒线,现场勘查的人已经入内。 叶臻和林北钦将车停下之后,方圆当即迎了过来。 “尸体呢?”林北钦戴上手套和鞋套,穿上防护服。 方圆钻过警戒线,说:“地下室。” 地下室空间较小,现场勘查的人先简单下去检查了尸体状况,确认洛苒已死。 叶臻随林北钦进入杂物间,逼仄的空间空气并不流通,刚到门口,一股无法阻挡的恶臭扑面而来。 已入盛夏,气温高升,尸体腐败加快。更何况人在死亡的一瞬起,尸体就已经开始腐烂了。短短半天,就能散发出强烈的气息。 进入地下室前,叶臻查看了空气的温度:“当前温度26摄氏度,这两天最高温度36摄氏度,最低温度22摄氏度。” 林北钦微微颔首,俯身往地下室看去。 地下室,原本是洛晨涛用于组装婴尸的地方,书柜、桌椅、电脑等物,布置整齐有序。而此时,书柜半倒在墙上,部分书籍散落在地;电脑位置歪斜,键盘悬在桌边;桌面的台灯倾倒;沙发的位置也被移动过。 洛苒躺在电脑桌旁的血泊中。略显狭窄的地面满地淌着血,大部分是受重力作用流淌开的血迹,已经干涸,若是下去,只怕很难下脚。 叶臻从勘查箱中拿出相机,说:“我先下去,站在楼梯上拍照。” 林北钦微微蹙眉,却点点头,“好,小心些。” 叶臻转身出了杂物间,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回身下了楼梯。站在楼梯上拍照,并不能拍到案发现场的全貌,确认将就近的情况拍摄清楚后,叶臻才避开地上的血迹和可疑痕迹,靠近尸体。 从尸体上染血的情况看,伤口集中在腹部。血液便是从她腹部的伤口里流淌出的。她身下有一道不规则的血迹拖痕,叶臻观测片刻,推测这拖痕是洛苒带伤在地上行动留下的。拖痕从电脑旁,延伸到书柜旁的抽屉边,三层抽屉上,染着模糊的血指痕。 叶臻一直屏着呼吸,坚持下来,有些缺氧。此时终于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就算隔着口罩,恶臭还是强烈地钻进了她的口鼻,她顿时干呕一声,立刻捂住嘴。 “没事吧?”林北钦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叶臻腹中有些酸涩,强忍住恶心,再次屏住呼吸,拉开抽屉,在里面发现一部带血的老旧手机。 将手机装袋后,她立刻匆忙出去,摘下口罩,忍住干呕,深深地呼吸。稍微缓过来后,她试着开手机,刚开机,便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 “洛苒可能在临死前,用过这部手机,然后放到了抽屉里。”叶臻轻声说,“可是手机里没有SIM卡,这里也没有网络,地下室信号也不好,她拿手机有什么用?” 林北钦看向地下室,说:“这个地下室,就是洛晨涛秘密制作婴尸的地方。上次搜查时,没有发现这部手机,应该是她后来带进来的。” 叶臻点点头,回车上找到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林北钦见她脸色泛白,蹙着眉给她披上毯子,“勘察员已经到现场了,你可以暂时休息。” 叶臻失笑,拉着毯子半倚在座位上。 “笑什么?”林北钦轻声问。 叶臻勾唇,“教授,你以前可不会在现场就让我休息,你这是双重标准。” 林北钦静默注视着她,“你以前只是我带的实习生,现在你是我的女人了。” 叶臻心潮一暖,却又见他正色,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当然知道分寸,“这一次也不会有,”她扬了扬手机,说:“我看看手机里有什么,或许会有线索。” 林北钦走后,等待了十几分钟,手机终于能开机。 手机是前几年的款式,功能不多,叶臻初步查看后,没有发现异常。社交软件是空的,也没有通话记录,似乎是一部完全空白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染着斑驳血迹,叶臻根据血痕的分布,推测洛苒点触过的地方——备忘录。 果然,备忘录中有一份便签。叶臻狐疑地打开,发现其中只记录了三个词:叶珝、保险箱、黑观音。 叶臻定了一瞬,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叶珝,难道是她的哥哥叶珝? 她的心跳几乎停滞,脑海一片混沌,根本无法理解,为何叶珝的名字,会出现在洛苒的手机里。 是巧合重名?还是洛苒想在临死前,留下什么线索? 如果当真是洛苒留下的线索,她和叶珝又是什么关系? 叶臻心乱如麻,迫不及待想要下车,而林北钦恰在此时回来。 晦暗的光影里,她的脸色很苍白,惶恐急切地看向他。 林北钦心头一凛,“怎么了?” “洛苒的手机备忘录里,有我哥的名字。”她颤声说。 林北钦神色如常,将手机拿走查看。不过短短的几秒钟,于叶臻而言,如同窒息静止般漫长。 她说:“备忘录添加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十点十五分,是不是洛苒在临死前添加的?她怎么会认识我哥?” 林北钦关闭手机,冷静地说:“或许是洛苒留下的线索,但……她提到的叶珝,是否是你哥哥叶珝,无法确定。” 叶臻紧紧抿唇,眨眨眼,压住内心的酸楚。她点头轻叹:“是……我太想我哥哥,太紧张敏感了。”她殷切地看着他,说:“教授,如果真是我哥,请你不要隐瞒我。” 无论如何,她不会放弃任何线索。 林北钦静默一瞬,说:“好。” 117.指尖往事 现场勘查完毕后, 洛苒的尸体被带回实验室验尸。 林北钦和叶臻回到别墅, 还未入睡,李逸止来了电话。 初步验尸后,推测洛苒死亡已超过十二小时,死亡时间大约是在昨晚十点到十一点之间。死亡原因,是遭到电击,晕倒后被利器刺伤多处脏器, 失血过多而死。 “从伤口类型看,凶手应该是一个人。”李逸止说, “我初断,凶手是在洛苒被电晕倒后, 蹲在她身边, 用长八厘米左右, 宽三厘米的利器刺伤她的。其中一刀刺到静脉,导致快速大量失血, 最终死亡。” 林北钦蹙眉:“能精确死亡时间吗?” “能,”李逸止说,“最迟明天给你结果。” “辛苦,”林北钦结束了通话。 夜已深, 他回到卧室, 见叶臻缩在床上,小小的一团。他上床, 裹好被子, 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她身上有淡淡的温香, 可体温却有些冷。 “备忘录添加的时间,与洛苒死亡时间基本吻合,”他在她耳畔轻声说道。 往常若是得知线索,她或许会欣喜,而此时,她却异常平静。 “洛苒,在被害之后,忍着伤痛,撑着最后一口气,添加了备忘录……”她不由蹙眉,“难道她真是想留下线索?”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既然想留下线索,为什么不直接留凶手的身份,反而……” 她一梗,心头升起无限惶恐,“叶珝……难道她想说……”叶珝是凶手? “不会,”林北钦笃定地说,“叶珝不是凶手。” 他迎上她迷惘无措的眼睛,说:“你入警局时,你的资料就被审核过了。你亲属的身份我一清二楚,叶珝是警察,也曾在警局任职。我相信他不是凶手。” 叶臻很宽慰,却也没由来的不安。 “不管叶珝是不是指的我哥,但的确是个人名,这好理解。可是保险箱和黑观音是什么意思?”叶臻不解。 “我让人去查洛苒的保险箱了,别担心,很快就会有线索。” 说完,他关了灯,与她一同躺好。 温和的壁灯光柔亮宁静,叶臻却很难平静。她辗转几次,被林北钦轻轻压住腰。 “今晚有些可惜,你打算怎么补偿我?”他的气息浮在她耳畔,声音低沉好听。 满心的思绪稍稍缓解,她问:“什么可惜?” “共浴,”林北钦不假思索,“浪费了新买的浴缸。” 叶臻轻笑,“下次。不过浴缸浪费水,还是少用比较好。” “好,”他噙着笑意,“淋浴也不错。” 困意渐渐上头,两人相拥,安然入眠。 …… 次日,警方紧锣密鼓地,对洛苒进行了详细侦查。也包括她的保险箱。 洛苒死亡陈尸的别墅,是她生父所留,位置偏僻,别墅里外都没有安装监控,调取周边的监控查看后,暂时也没有发现其他线索。 她经营着一家化妆品公司,前身是制药,原本由她母亲和继父管理。三四年前,她从父母手中接手公司后,将公司的重心放在了药物化妆品的研发上。目前小有成就。 有不少竞争对手,也得罪过不少同行,甚至还有家族内斗。但目前没有侦察到有用的线索。 而且,这起案件,还存在着许多疑点。 其一,洛苒死在生父遗留的别墅中。那幢别墅对洛苒来说,意义不同,而且除了亲近之外,很少有人知道。案发地点地下室,曾是洛晨涛制作婴尸的地方,更是隐秘不为所知。为什么她会死在那里?凶手难道是她所信任亲近的人? 其二,案发现场并没有发现洛苒本人的手机,或许是被凶手带走了。 其三,洛苒临死前,在老旧的备用手机里添加了备忘录,其中的内容,让人费解。 “地下室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住,凶手应该是不想让她逃走。”方圆说。 负责案件的骨干人员开完会议后,各方排查逐一展开。 叶臻和林北钦率先检查洛苒的住处。其住处的几个保险箱,是比较重要的检查对象。 书房中的两个保险箱,放的都是比较重要的文件合同,大部分是工作或生意往来。 接着,叶臻进入卧室,检查卧室里的保险箱。 与书房的保险箱不同,卧室里陈放的箱子保险级别很高,且安置在床头,可见洛苒十分重视。技术人员花了一段时间打开后,顿时惊住。 偌大的保险箱中,既没放贵重钱财、物品,也没有放重要文件档案,而是放着一个瓶子。 深色的玻璃瓶,瓶口密封,里面装着黏稠混沌的液体,液体似乎包裹着不明物体。叶臻小心翼翼地将瓶子取出,用探测光源照射,凑近了查看瓶中的情况。 一旁的技术员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说:“里面好像是……一截手指。” “嗯,”叶臻也看出来了。 她看向林北钦,林北钦说:“带回实验室检测。” 洛苒的住处被谨慎地勘查了一遍,连犄角旮旯都没放过。除了保险箱中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手指,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之处。 回到警局,李逸止接收瓶子,刚打开,一阵刺鼻的福尔马林气息从瓶中钻出。他用镊子将其中的手指夹出。那是一截完整的手指,从指根处被截断,切口平整。整截手指有些臃肿,但指腹之上的指纹脊线还算清晰。 “男人的手指,”李逸止手,“看样子,被泡了三四年了吧。我会尽快检测DNA。” 叶臻离开实验室,继续跟进侦查。 当天傍晚,DNA检测结果报告,放到了林北钦的手中。 “你打算怎么向叶臻解释?”李逸止的脸色难得凝重。 林北钦翻阅报告,脸色陡然一凜,复杂阴沉。 “她目前跟进此案,迟早会知道结果,”李逸止轻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她交代。” 林北钦将报告合上,“该怎样,就怎样。总不能,一直隐瞒下去。” “怎么说?”李逸止很为难,“说实话,我知道真相时,是非常不想接受的。何况是叶臻?” 有些事,有些人,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忘。那些人,那些事带给人的记忆和印象,也会随之消散。哪怕是血肉至亲的去世。 但人的记忆真是很奇怪,美好往往容易淡忘,刻骨的悲痛,却执着地烙在心里。 林北钦沉默着,半晌后,他看向李逸止,说道:“她是以一个警察的身份跟进此案的。如果她失了分寸,忘了身份,我会让她离开。” 李逸止惊愕,瞠目结舌。他想反驳,却无话可说。 希望叶臻,能明白林北钦的苦心。 …… 天色将晚,天际流云里,点缀着几只归巢的鸟。 叶臻坐在书房里,拉上窗帘,面对电脑整理卷宗。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她被人拥进怀里。 眼前光线微微暗了,林北钦俯身,轻轻地吻她。 这是一个绵长而柔情的吻,好似安抚,要抚平她内心躁郁的情绪。唇舌相交,不仅仅是肌肤的亲昵,也是灵魂的交融。 一吻结束后,她手里被塞进一份文件,叶臻低头,恍惚地看了眼,看清了文件扉页上的编号。 一时激荡难平,她不可置信,心头升起无法遏制的悲怆和惊惶。 “你可以打开看,也可以不看,”林北钦凝睇着她。 叶臻的心一颤,她捏紧卷宗,咬牙打开,从里面抽出两张照片。原来卷宗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张黑白的照片。证件照,照片中的男人年轻英俊,一身笔挺正直制服,爽朗的笑容,定格在黑白的画面中。 “我哥哥……”叶臻无法控制泪水,凝噎一声,潸然而下。 …… 叶臻不想让林北钦看见自己哭,她抱着叶珝的照片背对他,瑟缩在沙发里。他将她抱入怀中,珍重而温柔。 许久后,她隐忍着,轻声问:“你为什么会有我哥哥的照片?” 林北钦摸了摸她的眼睛,有些肿,睫毛上浸着湿润。他轻声说:“他在警队里任职过,我是他的队长。” 叶臻心头百转千回,有太多疑问,如山一般侵袭而来,临头却不知如何问出口。 林北钦再次抱紧她,力量很大,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 “洛苒保险箱里的手指,经过DNA比对,与叶珝的DNA,完全吻合。”林北钦艰涩地说。 叶臻浑身一僵,她问:“有……有生活反应吗?有没有?” 过往三年,本以为早已淡忘释怀,林北钦却发现不是如此。再次接受事实,心情依旧沉重悲痛。 “没有,”他说。 一霎静止,叶臻呆怔了,她埋头,一言不发。 她抬眸,双眼紧盯着林北钦,“他去世了吗?为什么会去世?为什么你们警方,没有人通知过家属?我甚至连他的遗体,都没有见到……” 林北钦抓住她的手,“他被派去做卧底,消除了警籍,改了身份,这些都是机密,不能告知任何人。” 他的声音无比凝肃,“他在一个黑帮组织里,做了半年的卧底,在即将完成任务时,被人出卖,功亏一篑。他在配合我们进行最后一次行动时,被识破身份,没能顺利离开,生死未卜。” 118.黑观音 暮色四合, 天完全黑了, 书房内光线昏暗。 叶臻沉缓地问:“什么黑帮组织?” 林北钦说:“黑观音。” 叶臻反应有些迟钝,但也很快想到洛苒手机备忘录中的“黑观音”三个字。 “所以,我在看到洛苒手机里的备忘录时,也怀疑并不是巧合。”林北钦说,“更何况,她还留着叶珝的手指, 或许她和黑观音曾有些瓜葛。” 叶臻不解:“难道三年前的行动,并没有将这个组织一网打尽吗?” 林北钦蹙眉, “谈何容易?” 黑观音是一个成立多年,且组织严密的黑帮。出没在边境, 主要从事非法买卖。如贩毒、贩卖人口、军火、走私珍稀动物……他们的成员鱼龙混杂, 有失业的混混, 有辍学的青年,有游手好闲的农民、工人, 还有不法商人、逃犯、杀人犯。他们神秘森严,却又零散,警方多次打击,他们总能如虫蚁似的一哄而散, 难寻踪迹, 不久后,又能死而复生, 重新组织起来。 据查, 组织内有三个核心领导人物, 其余人分散各地,作为他们三人的左膀右臂,为他们提供生意和门路,合作共赢。 几年前,警方安排卧底进入黑观音,终于能里应外合,将黑观音一举歼灭。那一场扫黑打非,遍及整个西南,犹如天罗地网。 黑观音走投无路,竟想鱼死网破,挟持数名了人质。经过警方的浴血奋战,击毙核心人物一名,逮捕核心人物两名,其余人被逮捕、判刑。 没了领头人物,那些活跃在底层的小人物,有的被捕判刑,有的犯罪较轻,牢狱满之后,便释放了。 那场近乎惨烈的行动,林北钦不过三言两语就讲述完毕。 叶臻安静地倚在林北钦肩头,将叶珝的照片放在心口。 林北钦静静地抱着她,不需言语,体温和拥抱,是最好的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声音沙哑着说:“洛苒在备忘录里留下黑观音,难道她的死,和黑观音有关?” 林北钦没有回答。他轻抚她的背,说:“累了就睡吧,明天再想。” 他有私心,想暂时抛开案子和工作,全身心只为她一人。 叶臻摇摇头,“我睡不着。” 林北钦拂开她额间的碎发,轻声说:“既然睡不着,把欠我的弥补回来,怎样?” 他作势要将她抱起来,叶臻伸手推他,“教授。” 林北钦轻叹,他坐直身,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叶臻,我曾发过誓,无论如何,会把叶珝找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会让他葬身在黑暗的地方,我会将他带回,让他安息在光明的净土中。” 他吻她的额头,唇贴着她,声音温柔而坚韧:“一切交给我就好。” 叶臻淡淡一笑,没有回应。 林北钦起身,将她打横抱起,上了楼。他把她放到床上,她立即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起来。 “我先睡了,你去洗澡吧。”她只露出一声眼睛,深深地看着他。 他说:“你先洗,我给你放水。” 叶臻摇头,“我困了,想睡觉。你会不会嫌弃我?” 林北钦作势在她纤细的脖子上闻了闻,顺便落下一个吻。然后转身进了浴室。 …… 林北钦从浴室出来时,卧室的灯光熄了。他快速走向床边,发现床上空无一人。拨打叶臻的电话,也被切断,无人接听。他打开抽屉,发现车钥匙被叶臻拿走了。 夜深了,夏季的夜雨笼罩了整座绮丽的城市。 林北钦驾驶平时不常开的车,驶入夜雨中。他开了“徒儿在此”软件,锁定了叶臻的位置,追寻而去。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处废墟前。 夜色,如化不开的墨,濛濛雨中,隐约浮现坍圮的断壁残垣,模糊的轮廓,似能吞没一切声息。 这是叶珝曾经居住的小区,如今已被拆迁,变成了一片荒地。 林北钦下了车,朝叶臻的方向走去。车灯光穿破雨幕,林北钦走在光里,晃动的身影切碎黑暗,叶臻就站在前方,撑着伞,目光注视着叶珝公寓的方向。 叶珝的公寓,早就空了,房里只剩下几台陈旧的家具。叶臻早就搬走,如今正放在林宅。 天大地大,她不知道去哪儿,才能感受到哥哥的存在。 偌大的世界,真的连他的容身之地都没有了吗?连他生前最后的落脚处,也被无情的摧毁,变成一堆废墟。 她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循声看去,见林北钦冒雨走过来。雨水浸湿了他的衣衫,他依旧清俊挺拔,宽阔的胸膛,仍旧值得人依靠。 她向他走去,为他撑伞,想要开口,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林北钦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回走。 两人上了车,叶臻才回神,说:“我开来的车怎么办?” 林北钦拿出毛巾为她擦脸,“找代驾。”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我哥住过的地方。”她看向窗外,看向那片废墟,“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林北钦面色如常,说:“好,我也想再看看。” 有些秘密,他虽压抑隐藏了三年,但在无数个梦回深处,他也一遍一遍地直视内心。 风雨在低吟,废墟的轮廓苍劲沉沉,似暗藏着博大的力量。 那份力量,似隐匿在寒冬里的草木,待到春来,便破土而出,便直上青天。 那份力量,虽会坍圮,但依旧能迎接风雨,屹立不屈。 那样沉重的力量,为什么总会有人肩负? 因为如水上善,因为白骨青山。 所以,叶珝,请放心,你走过的路,还会有人一往无前。 你心爱的妹妹,也会有人一生守护。 …… 车内回暖,叶臻的心绪也渐渐平静。 她轻声说:“教授,我们回去吧。” “好,”林北钦说。 …… 两人回到林宅,叶臻立即帮林北钦翻出干净的衣裳,歉疚又殷勤地递给他:“你先洗澡。” 林北钦只看着她,不说话。 叶臻有些心虚,笃定地说:“我再也不走了。” 林北钦眯了眯眼,脱下湿透的外套,转身走进浴室放水。 他竟然不关门,也不拉上浴缸前的帘子。晦明的光影里,他身躯修长流畅,神秘性感。 叶臻心跳悸动,脸有些红,虽然看过数次林北钦的身体,但每一次,都会让她心跳加速。她用毛巾擦了擦水,进入衣帽间换衣服。 林北钦洗得很快,叶臻换好衣服出来时,他已经披上浴袍回了卧室。 “需要我帮你洗吗?”他问。 叶臻抱着衣服,轻轻摇头,“不用。” 林北钦失笑,见她进了浴室,关好门,不久后,便传来水声。 …… 叶臻身心回暖,重回卧室,本以为林北钦会如平常一样,临睡前看看卷宗、论文,但他没有。 他半躺在床上,掀开被子,说:“上来。” 叶臻钻进被子里,倚在他肩上。 “伤口沾到水了吗?”他问。 “没有,”她摇头,“都快好了。” “要我检查吗?”林北钦握住她的肩膀。 叶臻躲开,“不用。” 她的动作很灵活,柔软地一挣,便轻易避开了。 林北钦有些惋惜,“早知道,刚才就让你补偿我。” 叶臻失笑,“果然,教授都是道貌岸然的。” 林北钦微微蹙眉。入职警局后,队里的人多叫他“林队”,叶臻是他的徒弟,一直叫他教授,既把他当师长,又是一种尊敬。但两人相恋后,她一直没改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竟悦耳动人。 她佯装防备地盖好被子,躺在他身侧。 林北钦关了灯,将她抱进怀里。 “教授,”叶臻呼吸有些困难,“我不能呼吸了。” 林北钦放松了力道,轻声说:“叶臻,跟我回林家。” 叶臻僵了僵,回林家是什么意思? 他他的口吻很郑重:“我想让你见我父母和家人。” 叶臻呼吸微滞,有些眩晕,有些悸动。 他再没说话,而是耐心地等待她回应。 在林北钦过往的时光里,但凡想要得到的东西,要么唾手可得,要么设法得到,求而不得的事物很少,更很少体会患得患失的心情。 借着朦胧的光影,他无声的凝视着她蒙着淡霭的眼睛,内心已掀起暗漪。 叶臻默默地计算了两人相恋的瞬间,真的很短。时日虽短,却已深情。但突然要见家长,还是让她有些恍惚不安。 她说:“我总觉得,这一切都像幻觉。”她喜欢敬仰的人,真的成了她的枕边人,甚至将她捧在手心,她有时觉得自己在做梦,好像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幻觉?”林北钦心头一蹙,“要不要让我做点儿什么,证明一切都是真的?” 他握住她的手指,轻轻咬了一口。 不疼,但触觉奇异,柔软温热的电流似的,霎时传到叶臻心底。 “叶臻,和我一起回家,”他凝睇着她,“你的人生计划,让我来帮你实现。” 恋爱、结婚、生子、相伴、执手偕老…… “人都会有做不完的事,追求不得的理想,寻求不得的利益,攀登不到的顶峰。但那些于我而言,才是虚幻不实的。我想要的,只有你。事业、理想、利益、顶峰,我只想和你携手。也更希望,在安静的夜晚里,和你一同回家,和你同床共枕。” 他俯身过去,轻吻她的额头,听见她说:“好。” 历经寒雨深夜的两人,相拥在暖衾中。 夜雨寒风很凉,但彼此的心很暖。 119.相携回家 黑观音是否还有余党, 是否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至今还不能确定。但为免打草惊蛇,洛苒之死一案的侦查,并没有大张旗鼓,一切行动尽量秘密展开。 傍晚暮色时分,林北钦和叶臻才结束整天的工作,驾车前往林家。 林家的人多数从政, 由于身份特殊,家庭成员也很低调。车辆蜿蜒而行, 渐渐驶入宜城的中心腹地。这里曾经不对外开放,居住过历朝携卷风云的人物。楼阁错落间, 掩映着古老的楼阁殿宇, 沉蕴着威严的气势。车辆穿过重重关卡和安保, 终于停在一座院前。 大门开启,林北钦驱车驶入, 将车停在树下。参天的树木笔直高耸,让人望而生畏。 叶臻下了车,心里咋舌,这棵巨树, 只怕是前朝某位权贵亲手栽种的吧? 林北钦握住她的手, 牵着她进入庭院。庭院不大,屋舍不多, 但错落雅致, 楼前屹立着警卫员。 已入深夜, 四周静悄悄的,气氛有些森严。 入了正厅,一位中年女人迎了出来。叶臻看向林北钦,他轻声说:“这是周姨。” 周姨是林家的管家,她得体地一笑,说:“林先生和夫人都回来了,只是今天太晚了,说是先让叶小姐休息一晚,明天再见。” 林北钦脱下外套,问:“大伯和舅舅他们都来了吗?” “都回来了,”周姨笑意吟吟,“还有桑梓小姐,林毅先生,他们都回来了。” 林北钦轻轻颔首,转身搂住叶臻,说:“既然这样,我先带叶臻回房。” “好,”周姨说,“我去厨房做点儿吃的。” 临走前,叶臻将准备的礼物交给周姨,周姨很是欣慰地接过,才转身入了厨房。 林北钦的卧室在小楼上,比她想象的小一些,却是他曾经成长的地方。单人床、博古架、电脑、书桌,还有许多机器人和精密仪器。 整间房的气质,是冷感而沉静的,犹如他的性格。叶臻可以想象,曾经的林北钦,如小大人一样,专注于自己的世界里,优秀而孤傲。 她坐到床上,轻声问:“我不去见你父母,会不会很没礼貌。” “为什么会不礼貌?”林北钦不解,“是他们体贴你会累,先让你休息一晚。” 叶臻仰面躺在他的床上,霸占了枕头,“今晚我睡床,你睡哪儿?” 林北钦:“你说呢?” 她蹙眉:“床太小了,睡得下吗?” 林北钦俯身在她身上,“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叶臻静了静,捧住他的脸,细细描摹着,“真想看看小时候的你是什么样。” 话音未落,周姨敲了门。林北钦起身,说:“请进。” 可口的香味飘进来,周姨端了两碗红枣莲子粥进来,“叶小姐,喝点粥再睡。” 叶臻也起身,感激地看她一眼,“谢谢周姨。” 周姨是个有眼力的人,没有多留打扰,放下粥出了房。 林北钦将粥放在窗前的桌上,拉着叶臻坐下。眼前是窗,窗外是庭院的静谧的夜色,灯光如星点,映照雅致的风景。 叶臻心满意足,喝一口粥,甜甜的。 林北钦与她并肩而坐,也喝了一口。叶臻尝了一口他碗里的粥,咸的。 两人吃得很慢,在这样宁谧的庭院里,连时间都变得缓慢,似一帧帧放慢的画景,细腻而温存。 叶臻欣赏了窗外的景色,敏锐地数着经过庭院的人,一共十二人。 “真热闹,”叶臻喃喃地说,“你们家人真多。” 林北钦说:“他们很快就是你的家人。” 叶臻淡笑不语。 林北钦收了碗筷,说:“除了我父母之外,其他人很少回来。这里平时很安静。” 叶臻侧首,“今晚为什么这么热闹?” 话音未落,周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因为他们都是回来见叶小姐的。” 叶臻一怔。 林北钦轻笑:“你将成为我的妻子,他们是来凑热闹的,随便见见你。” 周姨将碗筷收走,“他们都当这是订婚仪式,所以都受邀回来了。” 叶臻脸发热,“订婚?” 林北钦颔首,“有什么不同?反正你嫁给我,是迟早的事。” 叶臻再次结舌,找不到语言反驳。 林北钦工作后,很少有时间回来,哪怕在晚再忙,也需要见一见父母。见叶臻习惯了环境后,他便去了父母的卧室。 叶臻在林北钦的衣柜中选了一件衬衫,放到床上。衬衫大约是他上学时穿的,干净洁白,叠的一丝不苟,没有褶皱。 辽阔的天幕,升起一轮月,皎洁的月华,在庭院的草木上翻涌,叠荡层层地照进窗来。 林北钦回来时,见她坐在一席月光里,满室的灯光亮起,如炽热的火源,在他心头燎起滚热。 叶臻抱着衬衫起身,说:“我去洗澡。”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好。” 叶臻前脚进入浴室,他后脚紧随而来。叶臻眨眨眼,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他开了热水器,替她调节水温,“这个温度好吗?” 叶臻摸了摸,水温刚刚好。 “这个热水器有些老,很久没用了,如果出问题,随时叫我。”他说。 叶臻说:“好。” 林北钦转身出门,顺手将门掩上。 浴室里的用品都是新的,沐浴露也是她常用的牌子,她的心绪随水荡漾着,恍惚不定。 洗完后,她穿上衬衫,用心地扣好每一个扣子。衬衫的尺寸很合身,刚好掩住她的腿根。 她走出浴室,林北钦就等在门口,她刚出门,就被他打横抱起,上了床。 落地窗似透明的琉璃,透了一室皎洁的光辉。此刻,林北钦的床上,叶臻也笼罩在圣洁的光中。干净的衬衫半隐半透,她玲珑起伏的曲线若隐若现,笔直如雪的双腿,无措地蜷缩着,可爱的脚趾头紧紧地挤在一起。 “真是太性感了。”他说。 叶臻无声地抓紧床单,“是吗?” 林北钦继续用目光欣赏她,“秀色可餐。”他现在就恨不得把她吃拆入腹。 叶臻没想到他在此时是这样热情直白的。她其实也无比渴望的,渴望两人融为一体,灵魂交托。 月光和风也静悄悄的,没有打扰他们互相欣赏的注视。 叶臻半阖着眼,躺在他身下,感觉他的手轻轻抚过衣摆,慢慢滑过腰。 然后他停了停,问:“可以吗?” 叶臻说:“可以。” 得到同意,他的动作变得急切,指尖无意拂过她的腰窝,顿时如发现新鲜事似的,认真地研究起来。 “很可爱,”他做客官评价。 叶臻在镜子中看过自己的腰窝,没有觉得可爱,她抿唇轻笑:“我还有马甲线。” 他将这句话当做进一步的信号,轻轻解开衬衫的扣子,然后发出一声惊叹。 “怎么了?”叶臻心跳如雷,浑身血液似潮起潮涌。 林北钦低头亲吻她的腰线,说:“太美了。” 叶臻定了定,感觉很奇妙。她的肉体和灵魂,都像随着他堕入了另一个梦幻的世界。 她伸手,抓着他的衣服,摸着他紧实滚烫的肌肤下,和她一样频率跳动的脉搏,轻声问:“教授,你……你不脱吗?” 林北钦起身,当着她的面,慢慢地,一颗一颗解开扣子。 “扣子解不开。”他的动作突然一顿,蹙眉说。 叶臻睁开眼,试探着摸到他的扣子,轻而易举地解开后,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他漆黑的眼睛噙着很深的笑意,叶臻推开他:“自己解。” 林北钦抓住她的手:“没力气,解不开。” “你……”叶臻结舌,手被他握住,轻轻按在他半裸的胸膛上。贲张柔韧的肌理,温度比她高,胸腔里的心跳比她有力。强烈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笼罩了。 她的脸红了,散漫的光也透过她红嫩的耳朵。 她屏住呼吸,抽出手,说:“你再这样,我可反悔了。” 林北钦脸色一沉,随即又笑了:“你还走得了吗?” 错落的庭院,四处都是警卫,布局森严,她怎么能逃?何况,早就坠入他的罗网中,心甘情愿,又怎么会逃? 她呼吸急促,颤着指尖,慢慢解开他的扣子。 林北钦突然按住她的手,说:“我先去洗澡。” 叶臻放开他,点点头:“好。” 他生怕自己会立即失控,匆忙进了浴室。 叶臻重新理好衬衫,掀开被子盖好。呆了一会儿,又觉得麻烦,干脆把扣子解开些,还原成林北钦解开的样子。 浴室里传来水声,叶臻下意识循声看去,果然发现林北钦没关门。 月华如流水,在水光里泛起涟漪,顺着男人的身躯,缓缓流淌。 叶臻愣了愣,呆了呆,继续观看。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抖落发间的水,转过身来,黑沉沉的眼睛直白地看向她。 叶臻身心一热,立刻钻进被子里。 她可什么都没看到。 半晌后,林北钦从浴室走出,停在床边。 “害羞?”他似笑非笑地问。 被子下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伸手掀开,问:“刚才看见了?” 叶臻往被子里缩了缩。 又听见他问:“感觉怎样?” 她抓紧被子,轻声说:“很……棒。” 慢慢地放开身心,情绪和意图也更直白。 她想要他,所以要承和他,也学他的口吻,赞美评价他。 月光如水,层层荡漾着,映照着一室旖旎。 微沉的身躯轻轻压下来,叶臻闻到了和她身上一样的气息。 “你怎么知道我用那款沐浴露?”她轻声问。 他深深地吻她的脖子,含糊地说:“我每晚都闻着你的气息入睡,怎么会不知道?” 他的吻随之落在她的唇上,气息交融,直让她气喘吁吁。 在她即将窒息时,他移开唇,伸手去解她衬衫的扣子,“你自己解过了?” “嗯,”叶臻的声音很含糊。 他失笑,漆黑深邃的眼眸盛着欲望,就如一团火,重重叠叠地包裹着她。 叶臻也看着他,逆光中,他的轮廓俊美清隽,如陈设在艺术馆里的雕像。而她可肆无忌惮地观赏,拥有。 呼吸相交中,似有燥热而满足的气息在膨胀,在升华,在慢慢填满彼此的身心,填满彼此的灵魂。风雨里,飘摇而生的惶恐、患得患失,都在慢慢地消弭,慢慢地熨帖,变暖。 叶臻抱住他的腰,情不自禁想与他亲近,想与他相拥。他放下些身体的重量,让她真实地感受自己的分量。 如山,沉而厚重。 他的吻再次落下,这一次,顺着她的肌肤,流连而下,温柔绅士的动作也变得有些急切。动情中,力量失控,直接将衬衫撕开,扣子如水珠般,在月光里蹦跳而去。 叶臻嘤咛一声,呢喃着:“这可是你的衣服……” “我还有很多,”他得偿所愿,在见她出浴室的第一眼,心里想的就是如何将衣服撕碎。 衣衫半解,她柔软白嫩的肌肤完□□露在月色里。 叶臻羞窘,不知所措地偏开脸,眼角余光,同样也看清他裸露在月光里的身体,魅惑性感。 “你……你快点。”她咬牙。 酥痒的触感从胸前传来,他俯下身,吻她的耳垂,“不能快,否则你我都不能挺会身心结合的美妙。” 叶臻浑身绯红得要滴水了。她蜷起脚踢他,却被她握住脚踝,神秘的风情浮现在眼前。 林北钦呼吸一滞,周身的热血瞬间奔涌。 叶臻羞愤地拉起被子盖住自己,“你……你别看。” “为什么?”林北钦按住她的手,“如果你自己看,就会发现,真的非常性感。” “你……”叶臻凝噎。 窗外的月亮硕大如盘,月光如昼,皎然如银,照在随风招展的草木上,万物在吸取月色精华,无声滋长着。 借着这月光,叶臻也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抿唇,“能关上窗帘吗?” “不能,”林北钦拒绝。月色里的她很美,很圣洁,充满禁欲,也更让他动情。 “我怕被人看见,”她再次争取。 “不会有人看。”他非常笃定,“你的样子,只有我能看见。” 他已然失去耐心,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让他按捺不住。他认真虔诚地安抚着她,让她逐渐放松,慢慢地尝试接纳他。 叶臻如同漂浮在海里,他便是浩瀚起伏的浪潮,带着她载浮载沉,恍惚失控。他也是她唯一的枕木,让她在沉浮里抱紧他。 微凉的空气潮热起来,肌肤相贴的地方,都渥出了汗。 两人都快窒息了,心潮却似满月下的潮汐,澎湃无比。 他们忘情地感受着彼此,忘情地深入对方的灵魂,浑身的血液奔腾呐喊。 沉醉里,她睁开眼,看着他虔诚清隽的脸,看进他的眼底,忽而觉得,好似漫天的月光,都在他眼底。 疯狂,沉迷,她看向窗外,听见月光流动的声音,交织在满室绮丽缠绵的沉吟里。 在某一瞬间,叶臻突然感觉,自己只有一半灵魂,一半被他吸走,一半需要他的灵魂填满。 而在巅峰来临时,他和她的灵魂,圆满了。 120.兄妹 清晨, 叶臻醒来时, 还窝在林北钦的怀里。单人床有些狭窄,成年后的林北钦,也有些睡不下了,高大的身躯占据了大半张床。 叶臻有些惺忪,舒心地趴在他身上。她隐约记得昨晚做了梦,梦境里, 她穿越到十年前,进入了林北钦的房。房内的一切都未改变, 一切如旧,承载着林北钦从儿时到成年的所有记忆和时光。时光交错, 她醒来, 枕边是他的睡颜, 耳畔是他的呼吸,一整夜, 他们在这张小床上,耳鬓摩斯,缠绵入情。 她稍稍一动,小床轻轻晃动, 发出轻柔的“嘎吱”声。叶臻清醒, 脸有些发热。 昨晚的疯狂和缱绻镌刻入骨,激情时, 床也随之低吟。叶臻甚至担心床会坍塌。 她轻轻拿过手机看时间, 已快七点。 林北钦的生物钟很准, 准时醒了。他将叶臻抱紧,轻声问:“还疼吗?” 叶臻点点头,“疼。” 林北钦歉疚地吻了吻她的脸,“是我没控制好,以后不会了。” 身上有些黏腻,叶臻想早点起床洗澡,他却一直抱着她,轻声问:“昨晚你觉得好吗?” 其实一开始很疼,疼得像被人劈开似的。但后来,叶臻也觉得非常愉悦。 她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有些羞涩。 林北钦轻叹:“怪不得,有人会说春宵苦短。” 叶臻裹着被子起身,随手捡起他的衣服穿上。 两人各自洗了澡,收拾妥当,下了楼。 楼下客厅里,已经有人了,见林北钦带着叶臻下楼,纷纷看过来。 大多是和林北钦同龄的人,应该是平辈,林北钦一一介绍。 其中林桑梓叶臻已见过了,见到叶臻,她放开身旁何江原的手,走向叶臻,拉着她坐下,“还习惯吗?” 叶臻点点头:“很习惯。” 林北钦挨着她坐下,四五个年轻人随意关心了近况。 半小时后,众人齐集到正厅吃早饭。叶臻这才算见了林家的长辈。宽阔古雅的正厅内,长桌已坐满了人,为首的应时林北钦的奶奶,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精神矍铄,面容和蔼。 林北钦带着叶臻进入,众人纷纷翘首注视,目光打量,平和礼貌。叶臻心叹,这或许是世家的涵养,一举一动,皆是从容温和,连看人的眼神,也是端然平静的。 最先认识的,是为首的林奶奶,其次是林北钦的父母。 林北钦的父亲端肃内敛,喜怒不形。他看向叶臻,轻轻颔首。 “伯父好,”叶臻说。 声音清晰,从容利落,有些羞涩,但天生就带着警察的干练。 林父林建清识人无数,年轻的锋芒虽然已敛了,但眼光依旧敏锐。他对叶臻还算满意,也从不怀疑自己儿子的决定,所以没有多言,只说:“你好。” 顿了顿,又说:“该改口了。” 简单的几个字,是下命令的语气。叶臻怔了怔,看了眼林北钦。 林北钦说:“她害羞,慢慢来。” 一旁的林母失笑,牵着她坐在身旁,“来叶臻,坐我身边。”她乜了林建清一眼,“他就是个古板的老干部,以后你多跟我混,别理会他。” 入座前,与其他长辈问了好,叶臻才宽心。 早餐清淡,但比较丰盛。家庭小聚,气氛也不拘谨,林家长辈们聚到一起,不过片刻,就低声闲谈起来。 吃到一半,位首的林奶奶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打量叶臻,心悦地说:“好,北钦也知道成家了。现在可好了,林家的儿孙们都圆满了,我就放心了。” 众人安静下来,纷纷看向她。 林奶奶又蹙眉,看向角落里的林思竹,“思竹也该出去走走了,别整天窝着。叶臻来了,算是你的嫂子,以后你们可以多在一起玩。” 叶臻看向林思竹。她的气色比以前好了些,脸也圆润许多,却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闻言,她只是点点头,说:“是。” 桌上,有小孩儿奶声奶气地说:“曾祖母,林毅叔叔也没女朋友呢,你也催催他。” “林毅?”林奶奶默了默,目光扫视长桌,找了一会儿,才发现林毅,淡淡地说:“是啊,你也抓紧。” 林毅放下筷子,轻轻点头,“是。” 叶臻碗里的粥,和其他人的粥不同,她以前没吃过,多喝了一碗。 林北钦随后将一碗药汤推到她面前,叶臻有些吃不下,凑近了说:“你帮我吃吧。” “这不行,”林北钦似笑非笑,“男人不能吃这个,这是我妈特意为你准备的。” 叶臻懂了,她当然不能拂了林母的心意,于是强撑着吃完。 简单地聚会过后,众人各自散开,有的离去,有的暂时留下。 时间尚早,叶臻和林北钦也并不慌忙。出了正厅后,林思竹拉住叶臻的手,将她带着往庭院走,“哥,我想和叶臻聊会儿天,可以吗?” 叶臻对林北钦说:“你先回去收拾一下。” 林北钦走后,林思竹带着叶臻进入庭院,“从这条小路过去,也能到我哥住的小楼。” 庭院虽不大,但草木葱郁雅致,小径曲折复杂,如果没有人带着,叶臻恐怕会迷路。 “恭喜你,”林思竹挽着她的手臂,“你总算和我哥在一起了。” 晨曦淡淡,也不耀眼晒人,她笑了笑,“谢谢。” “我哥对待任何事情,都非常认真专一,”林思竹噙着笑,“所以他对感情和非常专一认真。” 她自顾自说着,“等你们结婚时,我一定要去。” “好。”叶臻有些词穷。 她知道林思竹的过去,太过了解她经历的伤痛。想要关心,却又担心揭人伤疤。她斟酌一瞬,问:“你在这里习惯吗?平时都做什么?” 林思竹说:“习惯了,”她有些落寞,但很快隐去,“我养了几只猫,是我哥让人给我送来的。它们都是流浪猫,刚送回来时,瘦得可怜,脏兮兮的。现在它们都长得很肥嫩了。” 正说着,一黑一黄两只猫从花丛里钻出来,也不怕生,绕着叶臻和林思竹的腿叫唤。 叶臻蹲下身,摸了摸猫头。 “我没给它们修剪爪子,你小心些。”林思竹也俯身,帮小猫顺毛。 两只小猫很黏人,摸得正欢,林思竹突然变了脸色。 她摸了摸小猫的肚子,黏糊糊一片,看了看手心,发现沾了血。她立刻翻开猫肚子上的毛,惊住了:“它受伤了。” 叶臻猫腹的伤口,“利器割伤,伤口还很新。” 林思竹气愤,“是谁伤了它?” 情急之下,手上失了轻重,小猫吃痛,用力挣扎,狠狠抓了她一爪子,落地仓皇地逃走了。 林思竹立即起身去追,叶臻跟了一段,拐了几条小径,竟迷路了。 她静下来,打算原路返回,借建筑物判断方向,忽而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发现来人不是林思竹,而是那个叫做林毅的男人。 在早餐聚会时,叶臻便感觉到,林家的人对待林毅的感觉有些微妙,不亲近,但也不刻意疏远。林奶奶在关心林家小辈时,甚至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提及他,态度也稍微冷淡,不过一句带过。 他始终带着几分浅笑,举止得体,气质清雅。 “叶小姐,”林毅在离叶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迷路了吗?” 叶臻说:“没有,我随便逛逛。” 林毅走到树荫下,说:“这边凉快些。” 正值清晨,庭院中很凉爽,树梢上的淡雾还未散去,站哪儿都一样。 见叶臻不为所动,林毅只是轻笑,又随口说:“我还以为,林北钦这辈子只专注事业,不会考虑婚姻。看来,叶小姐有过人的地方,否则以他的高水准,不会看得上任何人。” 叶臻不置可。 林毅又说:“他是林家的骄傲,我从小就听我妈说‘你要像林北钦一样就好了’,‘你看看林北钦’……”他依旧笑,“他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点叶臻很认同,但她认为,这世上终归是普通人多一些。 林北钦优秀,孤傲,也是他有比普通人更多的优秀意志。 林毅注视打量着她:“叶小姐,也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吧?” “不是,”叶臻摇头,“我……从小就很普通。” 父母不会拿“别人家的孩子”与她做比较,只会拿哥哥与她做比较。 不好好吃饭,父母会说:“你看看哥哥,吃饭多认真,也不挑食。” 于是哥哥大口大口地吃饭,示范给她看。 父母也会说:“你看看哥哥,不会撒娇哭闹,叶臻长大了,不要随便大哭了。” 但她依旧会哭,哥哥会逗她笑,偷偷带她看动画片,怕父母发现,看完后,他给电视机扇风降温。 父母会说:“你看看哥哥,这次又考了第一名,数学和物理都是满分。” 叶臻拿着低分的卷子冲哥哥发脾气,“我就是学不会!我讨厌数学和物理。” 从此之后,哥哥的物理和数学也变得很差,父母再也不拿数学物理的成绩与她作比较,叶臻渐渐找回自信。后来哥哥的高考成绩出来后,她才知道,哥哥的差分,都是故意考的。他甚至因此失去了保送的机会。 长大后,兄妹都有了各自的秘密。 叶臻知道哥哥的秘密。 他想考警校,不想保送国家重本。填志愿时,他义无反顾,拿到通知书时,他欣喜若狂。与他同样欣喜若狂的,还有叶臻。 后来,叶臻之所以会报考警校,绝大部分是受叶珝的影响。 她从小胸无大志,哥哥叶珝就是她追寻和崇敬的人。 而如今,在她人生道路中,有多了一个林北钦。他不仅是她追寻的对象,也是与她携手并肩的人。 叶臻沉默片刻,林毅也失去了交谈的兴趣。 花园里,隐约有脚步声匆忙靠近,渐渐清晰。 林毅起身,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叶臻轻轻点头,算是与他告别。她听出脚步声的方向,判出是林思竹的步伐,便循声迎上去。 林思竹果然抱着受伤的猫回来了,“总算抓住它了。我现在要带它回去上药。” 两人出了庭院,将叶臻送回林北钦的卧房门口,林思竹才匆忙地离开。 …… 一进门,林北钦便看了过来。 “和思竹去玩猫了?”他问。 “你怎么知道?”叶臻诧异。 林北钦说:“你衣服上有猫毛。” 叶臻立即把几根细软的猫毛抖掉,然后像猫儿一样黏住林北钦,“小猫是你送的?” 林北钦说:“她需要找点事来做,否则很难走出阴影。”顿了顿,说:“猫是李逸止捡的,也是他提出让林思竹养猫的。” 时间已经不早,两人并没有在林家久留,按时到达警局。 121.致命直播 光线有些黑沉沉的, 逼仄的建筑遮挡了大部分光线。 风阴阴地抚过宜城市一处老旧的小区。小区包围在绮丽繁荣的大厦角落, 陈老、寂寥。 车辆尚不多的宽广马路上,已有环卫工人在清扫,穿着灰旧环卫工服的老人干皮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扫帚,佝偻着腰,“唰——唰——”扫过街面。日头快高升, 还不热,但他皱着深深地脸上浸了汗, 随便抬起满是污垢的手擦了擦。 前方街道上,停着几辆车, 他正打算继续扫, 另一位环卫工拉住他:“那边还是不扫了吧。” “为什么?”他不解, 微微喘着气说:“领导规定了,这块儿要全部扫完, 否则要扣钱的。” 一个月1220元工资,最高会被扣700元。 两个环卫工无声相视,小心翼翼地继续清扫,扫帚离那一排轿车远远的。 …… 老旧的小区内, 光线昏暗暗的。一间昏暗的房内, 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坐在床上。 房间有些潮湿,床褥有些发濡, 叠得整整齐齐的环卫工人服放在一旁, 清洁工具也整齐的立在发黄的墙边。 此时已经快正午了, 他本该四点半起床去扫大街的。可他一夜没睡,只是失神地望着儿子给自己买的二手手机,屏幕已经摔碎了,但还能用,短短十几分钟,有好几个电话打进来。电话每响一次,他就浑身轻轻一颤。 许久后,他把手机放桌上,任它不停地振动。直到铃声停下,手机内进了一条短信:“王老,你还扫不扫地了?你已经旷工了!” 他眼花,看不清短信内容,也没理会。 天渐渐越来越亮,钻进窗缝的光照在他佝偻的背上。他拿起手机,翻开儿子和孙女的照片,一张张看,泪流满面。 然后他颤抖着手,点开手机里的软件,这个软件,是孙女帮他下载的,他寂寞的时候,还会进去看孙女做直播。他笨拙地打开镜头,把手机立在桌上,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瓶子,面对着镜头喝下去。 满满的一瓶,他喝了精光,然后躺在床上。 半小时后,他痛苦不堪,忍着疼痛,关闭了手机,将孙女和儿子的合照,放在胸前,满满闭上了眼睛。 …… 一小时后,城市的另一端,一套普通的公寓内,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孩儿,静静地坐在浴缸里。 浴缸里放满了温水,雾气霭霭笼罩着,视线里的事物有些模糊。 她开了手机直播,打开直播界面,开始录制视频。 她平时会看直播,但从来不做直播,此时直播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观看。 但她丝毫不在乎,她抬起手腕,准确地找到腕上的动脉,握着匕首,一刀切下去,殷红的血瞬间渗出,滴落在浴缸里。 一刀、两刀、三刀…… 她仿佛不知道痛。 她将手放在浴缸里,任由血液在温水中蔓延,苍白的脸,面对着镜头,戚戚地一笑:“同事们,再见了。是我没用,连累了医院,连累了你们。如果我的死,能息事宁人,能为我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和说法,那我的死,就是值得的。我希望,用我的死,为这个黑暗扭曲的世界,点亮一点光明。” 她没有力气了,艰难的扶着手机,继续说:“再见了,同事们。也真诚的劝诫其他的人……算了。” 她关闭了直播,身体缓缓下滑,沉没在满是鲜血的水里。 …… 晨曦中的警局,清爽安宁。 叶臻和林北钦离开林家后,准备到达警局上班。 两人低调地进入办公室,投入工作状态。 整个上午,叶臻泡在实验室中,一份一份地鉴识着从洛苒死亡现场带回的可疑物证。 凶手作案的过程简洁巧妙,直接将洛苒电晕,然后再用匕首将其杀死。现场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也没有查到其他物证、人证。 午休时,难得聚齐的几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警察的工作比较忙碌枯燥,平时除了吃饭聚会,几人也没有时间去想别的花样。 聚会形式简单,就在警局食堂里,点一桌好菜,喝点饮料,聊聊案子。 入座后,食堂大厨亲自出来,问需要点什么菜。 “不如你跟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就做什么。”厨师说。 “好,”叶臻和穆婂起身,跟着厨师进厨房。 其余几人入座后,郑小吏连忙给人斟茶,顺便向林北钦举杯,说:“我们是不是得恭喜林队啊?终于追到叶臻了!” 叶臻和林北钦虽然低调,也没公布,但几人心知肚明。 所以林北钦一言不发,噙着笑喝了这口茶。 郑小吏、方圆立即兴奋了,“林队,这么低调,是不是想金屋藏娇啊?” 林北钦失笑,“是她不想公开。” 几人更兴奋更感慨了。 方圆尤甚,和林北钦碰了一杯,“林队,我敬你。” 李逸止、路征等人,也随即举杯,纷纷恭喜。 路征眼神黯淡,但飞快隐藏下去,淡淡地说:“恭喜。” “谢谢,”林北钦说。 郑小吏八卦起来,“林队,你们是谁追谁?我猜是叶臻追你,对不对?” 林北钦正欲回答,手机屏幕点了,一条短信跳了出来:“教授,水煮牛肉辣一点好还是不辣好啊?” 他勾唇,编辑短息回复:“不辣。” “我去……”郑小吏敲着筷子,“林队居然会回短信了……” 菜上齐后,一行人火热朝天地吃起来。 闲聊的内容,依旧和案子有关。 李逸止说:“我已经反复查过尸体,没有明显的挣扎痕迹,只有背部的电击。” 叶臻试图构建案发过程,说:“所以,确定洛苒是被人从背部用电击倒,然后被杀的。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说明她或许和凶手是熟人,才会疏忽地将背部留给凶手。” 方圆蹙眉:“这人还和黑观音有关……只是我们目前排查过和她有来往的人,都没有嫌疑。” 林北钦说:“或许他们是暗中来往。黑观音曾是西南地区的黑帮毒瘤,不可能高调引人注目。” 众人陷入沉思,默默地吃东西。 半晌后,林北钦说:“可以查查,和洛苒来往的人中,是否有曾经在西南地区工作过的。或者,查查三年前,洛苒是否出入过西南这些地方。如果没有线索,就再查她的继父。” 叶臻恍然大悟,她一口檐下牛肉,说:“对,洛苒的公司,是才她继父手上继承的。如果她没有和黑观音来往过,那她的继父和生母呢?” “好,”方圆颔首,“只是……着案子关系到叶珝,还关系到三年前的重案,需要申请重新审理黑观音一案吗?” 林北钦说:“这案子可能关系到一些机密,我需要请示之后,再决定侦查方向。” 聚会过后,一行人各自回岗位。 叶臻回办公室后,挨近方圆。 “方圆,”叶臻轻声问,“你见过叶珝,对吗?” 方圆说:“是,怎么了?” 叶臻有些迟疑,“他是一个怎样的警察?” 方圆怔了怔,抿唇轻笑,说:“他是同年入职的人中,最优秀的警察。而且,三年过去了,我认为还没人能超越他。” 叶臻有些骄傲,也有些哀伤,“他……为什么不在警局了?” “我不知道。”方圆也疑惑,“按理说,以他的能力,如果能留下来,恐怕也可能是副队长了。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入职不到半年,就神秘地消失了。林队说,他自己辞职了。” “那……还能查到他的警籍吗?”叶臻有些期待,“就算他辞职了,也能查到他的档案吧?” 方圆说:“应该能,不过档案室的钥匙在老邓那儿,警察的档案,也不是随随便便能看到的。” 叶臻点点头,“我知道了。” …… 聚会结束后,林北钦走到厅长办公室门前。 厅长助理起身,说:“林队,厅长正在见客,已经谈了将近一小时了,你只怕还要等上一会儿。” 林北钦说:“好,我等一会儿。” 他坐在门前的座椅上,厅长助理给他倒了一杯水。 林北钦:“谢谢。” 半小时后,厅长会客结束,林北钦走进去。 “坐,”厅长喝了一口茶。 林北钦入座。 厅长翻开报告,说:“你这份报告我看过了,也和副厅长以及那边儿的领导讨论过了。” 林北钦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他。 厅长深吸一口气,说:“三年前的清剿行动,除了几个卧底的身份是机密之外,其他的都不再是多大的秘密了。” 林北钦说:“其他的卧底都回来了,唯独叶珝……” 厅长非常惋惜,“叶珝的死,我也非常难以接受,他曾经是我们培养的最优秀的警察。如果他继续干这一行,成就不会低于你。只是……”他盯着林北钦,“你想再接手此案,到底是于公多一些,还是于私多一些?” “于公于私都有,”林北钦并不避讳,“于公,叶珝是我带出来的,他是我的同事,也是我带过的最好的警察。于私,他现在是我大舅子。” 厅长愣住,下一秒抓起报告向林北钦扔过去,“混账东西,没声没息的,你就……!” 林北钦轻松避开,“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再查此案。不管叶珝是死是活,他都是警察,是我的人。他活着,我将他带回来,他死了,我也把他带回来。何况,追凶查案,本就是我的职责。” 厅长重新坐正,又灌了一口茶,“好。”他静了静,又话音一转,“不过,黑观音的案子,已经封档了,如今也没有重要的证据,证明黑观音死灰复燃,你先单独立案,如果证实的确与黑观音有关,我再向上请示。” “好。”林北钦正想要这个结果,单独立案,这案子不管怎样,都归他管。 122.欣羡你的目光 正午, 阳光染红流云, 火烧一片,笼罩在城市上空,壮丽、辽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警局接到民众报警,有两名市民,在今天上午自杀, 自杀时,都进行了直播。 案子由警局接手, 林北钦第一时间带人赶赴死者是自杀的现场。 “两名死者的直播,暂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 我已经将直播视频从网站上删除, 但不排除, 有其他网名保留了视频,并传到了网上, ”路征汇报直播的情况。 “现在网上有多少关于这两起直播自杀的话题?”林北钦说。 路征快速查阅随身携带的电脑,说:“在某社交网站上,讨论话题超过了两百,我正在解决。” 林北钦脸色凝肃, 说:“通知市内媒体, 自查网站内容,停止相关话题, 一切结论, 以警方的最终侦查结果为准。” 路征二话不说, 快速处理。 …… 白花巷,是一条毗邻城郊的巷子,周边的建筑有些年头了,远远望去,大片建筑灰蒙蒙的,色彩斑驳老旧。 死者已经死亡一个小时。死者住房外,停靠着警车,拉起了警戒线,周边的群众围拥过来,议论纷纷。 叶臻进入现场,立即皱起眉。 房间相当简陋,所有的家具全部阴霉半旧的,房间里堆着大量的废旧物品,应该是死亡的老人平时捡回来的。墙角用木板搭着一张桌子,桌子上一碗稀饭,一撮泡菜。 老人此时躺在床上,干枯精瘦的身躯佝偻着,面色痛苦,手里还拽着一部屏幕稀碎的手机,床下有一个空瓶子。 “除草剂,农药。”叶臻看过瓶子上的标签,说道。 李逸止检查过尸体,说:“的确是中毒。” 林北钦开始勘查现场,说:“老人平时独居、空巢,不常与人来往。职业是环卫工人。” 叶臻翻开老人的手机,“他有儿子,还有孙女。” 大致看完现场后,老人的领导匆听闻死讯,匆忙赶过来了。 领导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女,叫李春兰。她无措不安地站在门外,既悲伤,又惊恐。 “他叫王志才,是这片街道的环卫工人,当初还是我推介他去工作的。他平时很勤快,工作也认真,没事的时候会捡些破烂回来卖。他过得很不容易,起早贪黑地工作,只能赚千把块,还要分出几百块来给儿子。”林春兰叹气,“他是不是压力太大,才决定自杀的啊,他怎么这么……哎……” “他的儿子过来看他吗?”叶臻问。 李春兰点头,“也过来看啊,只是平时忙,来得少。他儿子三十几快四十了才结婚,没房。结婚后是女方付的首付,他儿子就还房贷。钱不够,老王也帮他凑。” “他帮儿子还了多久的房贷了?”叶臻问。 李春兰思索着说:“五六年了吧……” 叶臻无法想象一千块钱能怎么生活。她的工资也挺少,虽然月光,但好歹不会太过窘迫。 “他是为经济压力自杀的吗?”叶臻喃喃自语。 李春兰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叶臻说:“你知道什么内情?” 李春兰迟疑着,说:“昨天老王在扫街时,不小心弄脏一辆停在路上的豪车。车主很生气,闹到他单位里,要他赔钱。” 叶臻:“赔多少?” “三万,”李春兰有些不忿,“车主的车大概是几百万的车子吧,弄脏一点,都要花几万洗的……”她悲痛地往房内看了看,说:“我们已经尽量帮老王和那车主协调了,希望车主能少要些钱。但是车主不同意,他威胁老王,要么辞职不干,要么陪三万,否则不会罢休。老王哪儿来三万啊?我们特意找人评估过,那辆车,洗一洗最多花200元。” 环卫工王志才,临死前没有留下任何遗憾,但叶臻推测,偿还车主三万元,是他决心自杀的□□。 …… 另一名死者,叫江娅,28岁,一名护士。 案发现场并没有特殊的痕迹,自杀的工具是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手腕上有相当深的三道伤痕,每一道都伤及血管。除此外,还有一些旧伤。 江娅是独居,和男友分手,父母都是农村人,还不知道她的死讯。她唯一亲近的朋友,是护士长张娟。 张娟尚且不能接受江娅的死讯,许久才控制好情绪。 “江娅这段时间的情绪本来就不好,我感觉她很抑郁,她都去我们院的心理科看过了。”护士长张娟说道。 叶臻问:“她是工作压力大吗?” 张娟闭了闭眼,摇头说:“算是吧。她年轻气盛,在工作时,得罪了一些病患,遭到过不少投诉,我提醒过她,让她忍着些,被病患打骂是小,丢了工作就不值了。她果然听话,遇到刁难的病患,不太过分的话,都忍了。只是……我感觉她情绪很压抑,得知她去了心理科,才知道她或许精神抑郁了。” “她的精神抑郁很严重吗?”叶臻问。 张娟摇头,“不是很严重,并不影响正常的工作。但是……”她掩住愤怒,说道:“大约一个月前,她给一个小孩儿打针时,小孩儿被扎痛了,就开始哭闹挣扎,孩子的母亲气不过,拿手机砸了江娅。江娅的头被砸破了,缝了七八针。江娅当时气不过,和孩子的母亲起了争执,那母亲去医院投诉了江娅。不让江娅走人誓不罢休。但医院明事理,知道大部分错不在于江娅,所以只是对她进行了批评教育。但孩子母亲不甘心,前几天,带了个醉酒的男人到医院闹事,医闹视频传到了网上,闹了好一阵……江娅迫不得已,辞职了。谁想到,她才辞职几天,就……自杀了。” 勘查完后,叶臻和林北钦等人离开现场。 上车后,她的心思依旧在案情上,好一会儿,轻声一叹,说:“我小时候,总觉得人性本善,人都是有最基本的道德底线的。但是现在不以为然,有些人,是没有羞耻心和道德底线的。” 林北钦摸了摸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怎么说?” 叶臻说:“比如江娅的遭遇。那个孩子的母亲,居然会扬言让人去□□她。而那些看热闹的人,或许为了哗众取宠,将一个女孩儿被羞辱的视频,放到网上。比如,只花两百元就能洗干净的车,非要威胁老人家陪三万。最辛苦最劳累的老人,一个月才挣一千来块。救死扶伤的医生,没有被病人感谢,反而遭到病人羞辱。传道受业的老师,有时也会被学生殴打欺凌。” 林北钦沉吟,说:“不可否认,人分好坏。” 问题太过深奥,叶臻也不想深究,寻求真相才是她本职。 思绪回神,她坐正,说:“教授,你觉得这两起自杀,还有什么蹊跷吗?” 林北钦失笑,换做从前,这问题一般是他来问。 “说说你的看法,”他正色道。 叶臻咬着手指,“他们自杀时,为什么要直播?” “用最简单的思维来思考,”林北钦打开手机网页,随便进入一个直播平台界面,说:“现在有许多人都做直播,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叶臻若有所思,“为了博得关注,为了出名,为了名利,为了赚钱……” 林北钦颔首。 天色渐渐擦黑,城市的流光次第点亮,这座瀚海般的都市,的确承载了千万人的希望。人们从各地涌集到这里,为谋生、为追梦、为过得更好,为赚更多的钱,为了一个更好的将来…… 做直播的人也一样,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俗员。 叶臻轻声说:“王志才和江娅,生活艰苦,长期压抑,且遭遇不幸,或许没有那些心思出名求财。而且,路征检查过他们的直播账号,都是近几天才申请注册的,关注度不高,粉丝少……他们直播自杀,是为了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只是单纯地想让观看的人了解他们的自杀过程?” 她陷入沉思,转念一想,又说:“会不会是为了博取更多人的关注?他们想用自杀的这种方式,宣泄愤懑,让更多的人,以更震撼的方式,了解他们曾经遭遇的不公和不幸?” 车内一时沉静。 林北钦微微蹙眉,不置可否。 王志才和江娅的死,看似如没入汪洋中的水滴。 后来叶臻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巨浪掀起的前兆。 …… 车辆拐角,路过一家甜品店,叶臻目光在色彩通明的门店上稍稍一停。 林北钦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对开车的小章说:“停车。” “林队,还没到呢。”小章不解。 林北钦说:“停车吧,我有事。” 小章将车靠边停下,林北钦带着叶臻下了车。 此时,热闹的街道上华灯璀璨,光影蜿蜒的灯影,似遥遥的银河。 一家老字号糕点店前,排起了长龙。林北钦带着叶臻过去排队。 叶臻心安理得地倚着他的手臂,排在长龙里。 十几分钟后,他们买到限量的糕点,热烘烘,香气四溢。叶臻早就饥肠辘辘,满满地咬了一口。 见林北钦没吃,叶臻用手肘杵了杵他:“吃啊。” “为你排这么长的队,有没有表示?”他问。 流光溢彩的灯火里,他的眼底也是一片星河浩瀚。 叶臻举起自己的糕点,递到他唇边,说:“奖励你吃宫廷御膳。” 林北钦似笑非笑,也满满地咬了一口。 夜景清风,宫廷御膳店门前依旧人山人海。 叶臻吃着香热的点心,问:“教授,你怎么知道我刚才在看这家店啊?” 林北钦意味深长一笑。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连猜都不用猜。 她欣羡的,并不是店里的美食,而是排在店外的情侣。 他洞悉的,不是她欣羡的目光,而是藏在她心里的秘密。 123.致命警报 次日, 天气依旧晴好。 警局, 繁重的工作依旧有条不紊。 网络直播自杀的视频,虽然在网上得到遏制,但在网上依旧有不小的影响力。许多官方的大型网站已彻底没了直播自杀的踪迹,但一些小论坛和社交软件中,人们对此讨论的热度依旧不减。 叶臻这一晚,睡在了警局的沙发上, 彻夜整理侦查直播自杀案。 整理好相关物证和报告,叶臻进了林北钦的办公室。 明亮的光线, 透过玻璃照射进来,一室清明。房内很安静, 还有沉睡一夜氤氲出的温度。 林北钦躺在沙发上, 修长的腿几乎有一般抻在外面, 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睡得正沉。 叶臻蹑手蹑脚地走近, 还未出声,林北钦忽而睁开眼,醒了过来。 他起身,下意识拉住她的手, 轻轻一带, 就让她坐在了沙发上,“有结果了?” 叶臻将几分报告都放在他手里, “小吏和李法医他们连夜鉴识的。两起自杀案, 应该能结案了。” 此次直播自杀案, 造成的影响较大,必须连夜侦查审理,整整一个晚上,实验室的人,几乎没有合眼。 林北钦看完报告,却微微蹙眉,“两名自杀者,在自杀之前,都接到过陌生人的电话?” “是,”叶臻困惑,“但是这和他们自杀有什么关系?” 林北钦若有所思,说:“为确保万无一失,还是查一查这两个号码。” …… 叶臻去了路征的办公室。 查询电话号码比较容易,路征很快就查出了结果。 路征说:“这是两个老号码,没有进行实名身份认证,只能确定,是本地的号码。” 叶臻轻轻点头,“好,谢谢。” 她正打算离开,路征突然叫住她:“叶臻。” 叶臻定了定,“还有事吗,师兄?” 路征欲言又止,终究只是笑了笑,说:“什么时候结婚?记得告诉我。” 叶臻心头一跳,立刻查看左右,发现没人,才松了口气,“师兄,你怎么知道的?” 路征微微一愕,“全警局的人都知道了。” 叶臻怔住,蓦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一瞬间心念起伏紊乱! 一定不是林北钦公布的,他信守承诺,绝对不会背着她乱说。唯一的可能,就是警局这群人精猜到了,只是一个个都故意装作不知,没拆穿她而已。 她窘迫地看着路征,说:“还早呢。” 路征默然一瞬,才说:“无论如何,师兄都祝福你。要是他欺负你了,你尽管告诉师兄。师兄帮你出气。” 叶臻乐呵呵地:“好。” 路征转身,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调出监控,说:“对了,这是在洛苒生父别墅附近调查发现的可疑车辆。” 叶臻神色一凜,“是凶手的车吗?” “还不能确定,”路征摇头,“洛苒死亡前后三小时从别墅周边路过的车辆,我都排查过,唯独这辆车,是套的假牌照。交管部门对这辆车有过违纪记录,但是在三年前了。目前来看,这辆车是从二手废车场里买来的,车主无法查实。案发当晚,监控拍到车子的行驶方向,但跟了一段,就没踪迹了,估计是被丢弃了。” “能被丢到哪里呢?”叶臻陷入沉思。 “这种几乎快报废的二手车,丢到郊外,深山老林,随便哪个荒凉废弃的地方,根本就不会引起人的注意。”路征说。 叶臻轻声一叹,“直播自杀案如果能就此结案,接下来,会继续追查洛苒死亡一案吧,总会查到线索的,届时就有结果了。” …… 早上九点半,阳光正好。 叶臻将打印出来的案情报告递到林北钦办公桌上。 “辛苦,”林北钦翻阅完,然后伸手拉住她。 叶臻一身疲惫,恨不得马上睡过去。她见办公室门窗紧闭着,便放心地倚在他肩上。 “还疼不疼?”他忽而凑近她耳边,轻声问道。 叶臻睡意稍稍一散,忽而回忆起月夜中绮靡缠绵的一幕幕,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林北钦把玩着她的手,轻轻地捏着她的食指。 光暖风清,短暂的休憩恬淡舒适,哪怕两人之间,没有一句语言交流。 眼前的光微微一暗,他的身体倾过来,吻了吻她的唇:“已经有整整26个小时,没有吻你了。” 叶臻的心悸动而急促,伸手搂住他的胳膊,主动吻上去。她其实也觉得,很久很久没有吻他了,的确很想念。 这一吻,动情而缱绻,由浅及深,先是贴着唇的轻吻,然后便深及喉舌。 忘我时,深吻被电话铃声打断,叶臻立即将他推开,用手背抹了抹唇。 林北钦回味地擦了擦嘴,才起身去接办公桌上的电话。 他按下免提。 “林队,刚刚接到民众报警,说是有最新的自杀直播的线索,需要为你接进来吗?” 林北钦静了静,说:“好。” 叶臻立刻起身,无声地走到他身前。 难道直播自杀案,真的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直播自杀案的舆论,依旧没有完全退却,难道真有民众,知道其中的内情? 电话很快接进来,林北钦说:“你好,我是警局刑侦鉴识科林北钦。” “你好,林队。”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很独特,林北钦和叶臻一听,就知道对方用了变声器。 对方似乎不想多谈,直接说道:“青年路白鹤大学,有人直播自杀,快点过去救她,她是一名年轻优秀的人民教师。” 叶臻立刻打开直播软件,快速查找,并未找到相关视频。 林北钦脸色凝肃。 “林队,我很好奇——到底是你们警方的速度快,还是她死得快。” 三两句说完,对方便挂断了电话。 叶臻依旧在搜索相关视频,一无所获,又立即给路征打电话,请他协助排查。 路征调查的结果是:“没有发现我市有人直播自杀。” 叶臻斟询地看向林北钦,“怎么办?这个人的线索可信吗?” “可信,”林北钦不假思索地说,“这个人目的性很强,他的根本意图,不在于提供线索——倒像是在挑衅警方。” …… 三分钟后,林北钦立刻集结警力,前往白鹤大学。 白鹤大学,是本市重点的大学之一。从警局到白鹤大学,最快需要半小时,林北钦已通知那边最近的人员前往查看情况。 就近的警察传回消息:“白鹤大学里,目前并没有发现任何人自杀。” 叶臻疑惑不定,“教授,那人会不会是谎报案情?” 驾车的方圆也有些迟疑:“会不会是恶作剧啊?” 林北钦沉吟着,指尖在膝盖上无声跳跃。 车辆穿越城市纵横的繁华街道,拐过几个路口后,路征突然说:“有情况!” 他立即调转电脑屏幕,说:“发现有人直播自杀!” 视频里,一位年轻的、带着面罩的女人,站在学校教学楼的楼顶,她将手机自拍杆立在一旁,面向着镜头,然后拎起地上的塑料桶,艰难地举过头顶,“哗啦”一声,满桶汽油瞬间将她浇头。 接着,她再浇了第二桶,剩下一半,泼在地面上,汽油瞬间蔓延开去。 风,呼啦啦地吹着,透过视频发出哀鸣。 女人拿出打火机,“哒”一声点燃,举着没动。她只是静默地看着镜头,双眼通红,绝望又悲愤。 叶臻立即电话通知那边的民警,让人立刻赶去教学楼天台。 观看直播的人越来越多,留言也越来越频繁。 叶臻心跳加速,快速浏览了几条飞快闪过的评论: “这是邹老师,她是三年级二班的班主任!她怎么会这样?” “邹老师,不要啊!不要为了那些渣滓轻生,不值得!” “恶人自会有天惩,公道自在人心!” …… 一条条评论闪过,叶臻眼眶渐渐湿了。 就在此时,车速渐渐变缓,方圆低骂一声:“居然堵车!”她停下车,探身望出去,“堵得比较长,怎么回事?” 车外,是急迫的车鸣声,车内是无比密集的键盘敲打声。 叶臻问:“能关闭直播吗?” 路征蹙眉,“正在联系网站的技术人员,很快。” 就在这时,视频中的女教师突然落泪了。她哽咽着,慢慢地摘下面罩,露出一张触目惊心地溃烂的脸。 叶臻惊住。 女教师面对着直播镜头,情绪还算稳定,她缓缓开口了:“网友们,我是一名教师,我今年28岁。我的身份证号码是51********8,我以人格保证,我接下来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 道路终于渐渐疏通,车辆开始前行。 女教师的话,也在继续往下讲:“两个月前,我因工作需要,与我带领的班级的顾姓女学生的家长电话交流,主要是谈谈这位学生在学校的表现,询问她在生活中的情况,以此较深对学生的了解。 谁知道,交流结束那天,顾姓女学生回到家,与父母交流不顺,发生冲突,便认为我向她父母告了状。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告状,我有工作录音为证。” 她播放了一段与家长的通话录音: 老师:“顾素洁家长,你好,我是顾素洁的班主任,有关学生的情况,我需要和您交流交流。 家长:“好的好的,感谢老师,我们家素洁平时在学校乖吗?” 老师:“都挺好的,她成绩优异,也很聪明,如果能再勤快一些就好了。与同学交流相处也很融洽,不过偶尔会有些小脾气……” 家长:“对啊对啊,我家素洁就是,有些懒散,还叛逆,希望老师好好教育,老师辛苦老师辛苦……” 通话进行了大约五分钟,双方交流了对顾素洁的看法,然后结束了通话。 “这就是我与家长的交流全部过程,我绝对没有断章取义。”邹老师的手在颤抖。 话音刚落,楼道的门突然被人破开。她惊住,立刻举着打火机低吼:“都别过来,否则我现在就点火,还会从这里跳下去!” 慌乱中赶到的警方和学校工作人员,立刻停下,搁着几米远的距离,开始劝说。 邹老师不为所动,她侧对着镜头,依旧举着打火机,说道:“当天晚上,这位顾姓学生,就给我打了数通电话,对我破口大骂。” 她播放电话录音:“妈的!妈的!妈的!邹婊.子!你他妈对我爸妈说了什么?老子一回家就被他们说被他们骂!妈的,老子遇到你这种老师,天天告状,你他妈工作挺轻松是不是?妈的,婊.子.□□,你是不是欠操!是不是没男人?难怪你没男人,就你这么货色,我他妈给你找个男人操!……” 顾素洁的声音歇斯底里,口不择言。 顾老师讥讽一笑:“除了这些,她还在班级群里刷频辱骂我。甚至发短信,类似于:‘约吗,草拟,今晚502,500元一晚。’‘邹婊.子,我给你备好男人了,300块一次’等等……” 直播评论的人瞬间炸了,无数条评论跳过,愤怒不已。 有的站学生这边,有的站老师这边。 “学生只是孩子,都有叛逆不懂事的时候,这种辱骂,又没对老师造成实质性伤害,老师要宽容,原谅学生的过错。” “我草,老师都敢骂,这口才,出口成章啊!” “学生可以随便辱骂老师,殴打老师,老师就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凭什么?老师也是人!” “一定是老师的教育方式不对……” “这学生一看就缺乏教育!学生的败类!害群之马!” …… 警车快速前进,驶入校园。 教学楼下,已经挤满了无数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说笑有之,戏谑有之,悲愤有之,旁观者有之…… 叶臻和林北钦火速冲上楼,同时让人准备防火服。 教学楼一共七层,没有电梯,叶臻等人徒步冲刺上去。 直播仍在继续。 邹老师的情绪已经有些失控:“第二天,我就将此时告诉了德育处,德育处的人,让我选择原谅。主任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我宽大为怀,息事宁人,于是我照办了。但是……我没想到,我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人泼硫酸,甚至被一群混混暴力殴打……”她举着医院开证的伤情报告,说:“我的脸部重度烧伤,浑身多处烧伤,多处擦伤……” “报警后,警察查实,一切都是顾素洁所为。但……她只被刑拘了15天。她被拘留时,她的父母,多次威胁我,说是要整死我,甚至找人半夜到我家骚扰。” 她深吸一口气,悲怆地望着警察和学校的工作人员。 叶臻和林北钦等人,也在此时,冲上了天台。 “何主任!”邹老师放声问:“谁为我主持过公道?”她泪流满面,“我出事后,你和学校,甚至决定开除我!以消除影响……” 她举着打火机,火苗被风吹得飘忽摇摆。 “邹老师,别冲动……”叶臻缓声说,“我们来帮你……” “你来帮我?你为什么不早来?”邹老师摇头,“我刚才说的一切,曾上过网,学校多次解释,将责任推到我这个班主任身上。一切的过错都在我,而不在学生。学生的隐私是需要保护的,因为他们是学生,所以就能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德育处何主任立刻跺脚,焦急地说:“你别冲动,有事好商量,我已经让人去找顾素洁了,让她当面道歉,还不行吗?”她心急如焚,“我也是被迫无奈,顾素洁的家世,我们不敢得罪的,我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教师就是弱势群体,你明白的啊……” 邹老师静默了,半晌后,她才一笑,说:“好啊,你就让顾素洁来道歉吧。” 叶臻微微皱眉,与林北钦对视一眼。 顾素洁早就被学校的人找过来了,一直躲在后面。此时,她慢慢地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邹老师。 “顾素洁,快跟老师道歉,说你做错了。”何主任劝说道。 “我做错了什么?”顾素洁痛哭流涕,“我什么都没错,我也很委屈……明明是她错了。我是不会认错的!因为——”她抬手指着邹老师,大吼:“她就是个□□,她亲自把学生送进警局,不配为师,就是□□!” “别说了!”叶臻立刻怒吼。 话音未落,邹老师轻笑一声,扔掉打火机。 火,瞬间蹿出高楼,将邹老师重重包裹住。 “轰”的一声,火瞬间炸开,烧了半个天台。 靠近楼道的人迅速后退,做鸟兽散。 叶臻第一时间被林北钦抱进怀中,她听见了邹老师的惨叫,几秒钟之后,便悄无声息了。 消防员冲上去,几分钟灭掉火,将被烧成焦炭般的邹老师抬出去。 呼救车第一时间赶到,立刻进行抢救。 十五分钟后,邹玲老师,抢救无效死亡。 124.电话铃声 接连三人直播自杀, 尤其是邹玲自焚的自杀直播, 如掀起巨浪,引发民众和网友的强烈愤怒与恐慌。短短十几分钟,不少市民打电话到警局,怒斥警方出警不利,网上也是怨声载道。 这三人的相继自杀,看似毫无关联, 但真相,往往隐藏在黑暗深处。因此, 相关的侦查,必须挖得更深, 查出暗藏在背后的联系。 各方深度调查, 在一瞬间同时展开。 深夜, 叶臻坐在办公桌前,反复地确认三起直播自杀的时间。 王志才自杀时间, 5月20日上午10:25许。 江娅自杀时间,5月20日上午11:45许。 邹玲自杀时间,5月21日,上午9:05许。 前两人直播自杀时, 最早的一通疑似的报警电话, 分别是5月20日上午10:16分左右、5月20日上午11:39分左右。 而邹玲直播自杀时,报警电话直接接到了林北钦办公室, 报警的时间是8:55左右。 叶臻在黑色笔记本上记录好时间线, 这时林北钦带着晚餐从外面回来。 夜色已深, 又下了雨,室外一片寒凉。林北钦披着黑色的雨衣,身上沾着雨水,气息略寒。 叶臻放下笔,闻到了烤韭菜和靠蒜蓉茄子的香味。她顿时饥肠辘辘,立刻将林北钦手里的饭盒打开,放在桌上,先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茄子,然后伸手帮林北钦脱下雨衣,挂在一旁。 “教授,没想到你会给我带这样的宵夜。”叶臻说。 林北钦和方圆几人,刚从邹玲的家里回来。一行人路过一条小巷时,闻到巷子深处的烧烤香味,方圆几个人便兴冲冲地约着去吃烧烤了。 夜雨,摊贩里的灯有些昏黄,灯光在雨里摇曳,但不失为一个深夜避雨的好地方。何况几个警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能吃一顿烧烤,就很满足了。 林北钦突然想起叶臻,她留在警局,路征也留在警局…… 所以他随便让摊主烤了些吃的,第一时间给她带回来。 叶臻拿了一串香菇,一口咬下一个,然后递到林北钦嘴边:“尝尝吧,味道还不错。” 饱满的香菇还是热的,表面泛着油光,孜然和辣椒的香味十分浓郁,对于林北钦来说,口味有些重了。 他咬下一朵,慢慢地咀嚼。 “你在哪儿买的?”叶臻继续吃,手里又拿了一串,吃完香菇,签子往垃圾桶里一扔,立刻吃下一串,“店家的手艺不错,改天你要亲自带我去。” 林北钦将另外一个被她忽略的饭盒推过去,说:“这些烧烤口味重了些,你先喝点粥垫垫胃。” 叶臻问:“你吃了吗?” 林北钦指了指一旁的餐盒,说:“我也有粥。” 叶臻这才将签子上的藕片和土豆剥下来,放到粥里,津津有味地喝起来。 林北钦有些无奈,坐下看着她吃。她吃饭的模样还算斯文,细嚼慢咽的,可动作很快,显然是饿了。林北钦忽然也有了胃口,开了自己的餐盒,慢慢地喝粥。 尝了几口,顺便翻开她的笔记本,叶臻举着鸡翅,说:“每一次直播自杀之前,都有人提前几分钟报案。” 林北钦点点头,邹玲直播自杀前,报警的电话就打进了他办公室的座机上,可见这人,早就知道邹玲会直播自杀。 警局的电话会自动录音,叶臻开了电脑,播放王志才与江娅自杀的民众报警电话录音。 第一通:“我要报警,有人要自杀了,马上去救他……” 第二通:“警察吗?我要报警,我刚才看到网上有人直播自杀,请立刻去救她。” 叶臻:“这两通电话,都使用了变声器,声音不一样。但路师兄分析了声纹,基本确认打这两通电话的人,与最后一通电话里的人,是同一个。” 林北钦点点头。 叶臻蹙眉:“在这人报了警之后,陆续有看到直播视频的网友报警,警方查出自杀者的身份,赶到时,王志才和江娅,都已经死亡了。” 她放下鸡翅,若有所思:“这人为什么能够提前知道这些人会直播自杀?” “王志才、江娅与邹玲,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平时也没有任何交集,”林北钦沉声说。 叶臻困惑,“那为什么……” 林北钦说:“那就还有一个可能,这三个人,在某事某地,因为某些原因,和报警的人接触过。” 叶臻轻轻点头,“如果报警人与这三人接触过,知道了他们的自杀计划——”她的思维突然迟钝,慢慢拿起一串藕片,失神地嚼着,一边说:“他打电话报警的目的,真的是为了让警察去救他们?” “不是,”林北钦说,“邹玲自杀之前,他在报警时说,他很好奇到底是警方的速度快,还是邹玲死得快。” 叶臻惊疑不定,讶然道:“所以,他只是单纯地想知道是警方行动快,还是邹玲死得快?” “可以这么认为,”林北钦眯了眯眼。 叶臻越发困惑,“为什么呀?” 林北钦沉声说:“他想挑衅警方,想看警方出丑。”顿了顿,迎上叶臻惊讶的眼睛,说:“当然,真相还需要更深的调查才能得知。” 叶臻突然变得不安,她放下鸡翅,抓住他的衣袖说:“他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的姓氏,还知道你在警局的职位……” 林北钦静了静,摸了摸她的脸,说:“别担心。” 叶臻眉头紧蹙,“我担心,他是我们身边的人。”那样的话,就如同在身边埋了一个□□,随时都会有危险。 林北钦轻笑,“不用太担心,就算他使用了变声器,警方照样可以鉴识声纹。首先,警局的所有人的声纹,都在数据控中,做比对就能识别得出。其次,作为刑侦鉴识专家,我能对一个人的声纹进行辨识。至少目前为止,我没有发现与之吻合的声音。” 叶臻依旧无法放心,“接下来该怎么办?该不会还有人自杀吧?” 林北钦沉默一瞬,说:“先搞清楚,为什么这个报警人会知道这些人会自杀,或许就能清楚,这个人的真正目标了。” “真正目标?”叶臻侧首。 林北钦伸手将她抱住,“是,他选择的这三个人,虽然在生活中没有任何交集,但却有相似的地方。” 叶臻思绪如飞,“他们都遭遇过不幸和不公平的对待,且没有人为他们主持公道。在他们身上,正义没有得到伸张。”她心里有些沉闷,“可像他们这样遭遇过不幸与不公的人也太多了。还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三个人,都会在自杀时直播?是自发的,还是有人要求的?” 两人都静下来,叶臻有些失神,忽然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唇角。 她愣了愣,正欲凑上自己的唇,却见他似笑非笑,抽了纸巾擦她的唇,说:“在想什么?我只是帮你擦擦唇边的辣椒而已。” 叶臻抢了他手里的纸,自己擦了擦。 “继续吃吧,粥都快凉了。”林北钦说。 …… 方圆等人回来时,凌晨将尽。 几个刑警在外面抽了烟,缓了缓疲惫,便随便躺在了沙发上。 林北钦关了灯,回了办公室,见叶臻缩在沙发上。沙发较小,她侧卧着,特意给他留了一半的位置。 昏暗中,他高大的身影缓缓走近,然后躺下。 小小的办公室,宁静的深夜,一门之隔的办公区,传来低沉起伏的鼾声。 良久后,叶臻忽然感觉一双手轻轻地遮住了她的耳朵。 “睡不着?”林北钦轻声问。 沙发狭窄,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着,稍微一动,林北钦就可能掉下去。 叶臻睁开眼,说:“我去睡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凳子拼起来也可以睡觉。 “你认为我会让你一个人睡?”林北钦拍拍她的背。 叶臻努力往身后挪了挪,“你这样睡得舒服?” 话音未落,林北钦抱住她,轻轻一举,让她半躺在自己怀里。两人身体重叠,沙发的空间宽敞了些。 他抚着她的背,“睡吧。” 刑警办案时,从来不拘小节,只怕连更艰苦的地方都睡过。叶臻不再犹豫,放松身体枕在他肩上,安心地闭上眼。 …… 天蒙蒙亮时,叶臻醒了。她轻手轻脚的摸出手机,看了时间,又闭上眼眯了会儿。 凌晨才入睡,算起来也就睡了三个小时。 晨光熹微,绰约的光影里,离近了也能看清林北钦的模样,轮廓清晰,鼻梁俊挺,唇轻轻抿着,呼吸很平稳。 叶臻惺忪地睁开眼,懒懒地撑起身,凑上去吻了吻他的鼻梁。 淡淡的光,在染着淡雾的树影里摇曳,树在晨风里婆娑低吟。 警局很安静,办公区起伏的呼噜声渐渐平缓,走廊里也传来轻慢的脚步声。 叶臻深吸一口气,慢慢地伸了个懒腰,打算起身。 放在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扣回去,林北钦慵懒低沉的声音浮在她耳畔:“睡醒了?” “嗯,”叶臻觉得他刚睡醒时的声音很苏,“我要起床了,去买点儿早餐。” 林北钦依旧不放开她,反而双手把她抱住,像拥着抱枕。 休息小片刻后,两人起身,拿了洗漱用品去卫生间。 叶臻洗漱好出来,见方圆埋头坐在办公桌前,翻着昨晚没吃完的串串烧烤,随手拿了一根火腿肠就啃。隔夜的食物,又凉又硬,她几口吃完,伸手去拿第二根。 叶臻正想提醒一下,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郑小吏提着几袋早餐走了进来。 恰好加班睡在警局的人都醒了,纷纷围过来,七手八脚,拿了喜欢的,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叶臻拿了奶香埋头、香菇包和鸡蛋,刚坐下开吃,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了。 吃得正香地众人动作蓦地一停,齐刷刷看向林北钦办公桌上的座机。 125.再次直播 电话是转接的, 霎那间, 办公室内鸦雀无声。 林北钦沉肃地盯着电脑,压低声音对叶臻说:“准备监听追踪。”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几秒内,所有的人各就各位。 电话那头,报警人轻声一笑,说:“第三人民医院。”话音刚落, 通话就结束了。 林北钦听着电话里的盲音,放下听筒, 沉静地看着路征。 路征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跳跃,敲击声让人应接不暇。片刻后, 他说:“位置确定了, 就在第三人民医院附近。” 郑小吏一拳捶在桌面上, 狠狠骂了句:“草!” 两分钟后,数量警车穿过清晨的薄雾, 呼啸而出,利剑般驶向第三人民医院。 叶臻带着平板电脑,一直开机等待。 车子开了警笛,呼啸声一阵一阵砸在人心上, 让人焦急万分。 叶臻的手一下一下敲击着电脑键盘, 指尖微微颤抖着。林北钦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行动紧急, 她连头发都没打理。此时阳光照进来, 映得她乌黑的头发蓬松而柔软, 五官也清美动人。她眼底隐藏着急乱和担忧,克制而压抑。 林北钦将她腿上的电脑拿过来,就在这时,路征的消息发过来了。 叶臻心头一凜,“直播的链接!” 与此同时,路征的电话打了过来:“林队,直播视频我已经处理过了,只有你能看,其他网友看不了。” “好,”林北钦说:“辛苦。” 他打开视频,颤抖昏黄的画面映入眼帘。颤抖的画面中,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男医生,正扶着墙,一步一步走上狭窄的楼梯。他不知走了多久,脸色苍白,额头冒了汗,疲惫劳累,但神色却决然坚毅。 “给医院打电话,告诉他们裴医生在楼道里。”林北钦说。 医院的大部分楼道与电梯,都对外开放且方便医生病人通行的,而裴医生此时正走的楼道,狭窄昏暗,丝毫听不到人声,平时少有人走。 电话接通后,熟悉医院的人立刻回复:“裴医生在主楼楼道里,警察你快来啊!楼道的铁门被裴医生锁了!” 警察快速驶入医院,林北钦和叶臻下车后,立刻冲进主楼。 主楼的电梯被医生和病患等使用着,上上下下,升降缓慢。林北钦将人分为两组,一组从宽敞的楼道上去,一组从电梯上去。 林北钦冲刺着,以最快的速度冲上顶楼,如一头狂奔的猎豹,攀住楼梯扶手,纵身几跃,连上三层。 眨眼之间,他已经快到顶楼。 而就在此时,直播视频中,昏暗的光线突然变亮,裴医生不紧不缓地走向顶楼边缘,翻身上了围栏。 兔起鹘落间,林北钦和数名警察瞬间冲出去。 还未靠近,裴医生纵身往下一跳,眨眼间,便在医院大楼前的空地上,砸出一片血花。 人群惊叫着,骚乱着,奔跑着,十几名医生护士冲出楼,将裴医生抬进楼抢救,留在底楼的安保人员和警察、消防,疏散受惊骚乱的人群。 …… 一心寻死的人,连阎王都拦不住。 从警方、消防出动,到到达医院实施营救,没有超过十分钟。 他们与时间竞跑,争分夺秒,依旧没能挽救陪崇宁医生的生命。 冷风呼啦啦吹着,叶臻整个人直愣愣地站在围栏边缘,林北钦上前,将她带回楼道。 不约而同地,两人较快脚步,朝急诊室奔跑。一路上,惊讶恐慌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刚才有个医生跳楼了,我的天啊。” “是啊,吓死我了,怎么警察和消防都没能救他?肯定是出警不利啊……” “就是啊,这段时间网上都闹翻了,听说不是第一次了。那自杀的直播都放到网上了,要是我,看到直播后就立刻去救人了,动作快一点,不就能救人一命吗?” “那几人自己寻死,谁能拦得住呢?” “他们也是迫不得已啊,那个叫邹玲的老师,被学生打,被学生家长打,结果呢?” “为什么老师打学生,就是万恶不赦,而学生打老师,就是年轻不懂事。家长打了老师,也是老师方式不对活该被打?” “老师不一切都要为了孩子吗?孩子犯错,就该原谅啊,那种斤斤计较的老师,不配为师。” “对,救人不利的警察,也不配做警察,干脆脱了警服回家算了。” …… 周遭的声音,如同扭曲的浪潮,阵阵拍打在叶臻脑海里。 裴医生被推进了手术室,医院的许多和医生纷纷赶来,竭尽全力进行强求。不少护士哭红了眼,无声地帮着准备救诊。 但从八楼摔下来,生还的几率有多大? 叶臻忽略了这个问题,医生和护士也忽略这个问题。直到半小时后,裴从宁医生抢救无效死亡。 裴医生的家属赶到,哭声不止,却依旧遵从裴医生遗愿,捐献了部分可利用的器官。 医护人员庄重肃穆地为裴医生的遗体盖上白布,鞠躬、默哀。 …… 一阵兵荒马乱过去后,林北钦和叶臻见到了和裴医生同科室的乔主任。 乔主任刚从抢救裴医生的手术台上下来,脸色疲惫苍白。他灌了口浓茶,才艰缓地回答林北钦的问题。 “我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乔主任沉重地摇头,“早上我和他一起去食堂吃饭,见了面也没说几句话就回办公室坐诊了。才看了几个病人,就听说有人跳了楼,跟着到楼外抢救,才知道跳楼的人是老裴。” 林北钦问:“他这段时间,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 乔主任眉头一蹙,说:“有。几个月前,他接收了一个特殊的癌症病患,这位癌症患者,是一个孕妇。其实按照妇产科那边的建议,是希望孕妇终止妊娠,配合医生接受化疗,这样才能有效控制病情。但孕妇的家属并不同意,他们坚决要求先将孩子生下来,再接受癌症治疗。但孕妇的病情比较严重,若是不及时诊治,不但癌症会进一步恶化,还可能连胎儿都保不住。医院和裴医生,都将这样的后果告知了家属,但家属依旧选择先生孩子,再让孕妇接受系统的癌症治疗。可是时间不等人,在上一周,孕妇的病情突然恶化,裴医生打算立即为她安排手术。 在手术前,几位专家和裴医生,对孕妇的身体状况做了全面检查,发现她腹中的胎儿,已经停止发育,胎心都没了。孕妇家属坚决认为是院方和裴医生的治疗有误,才导致胎儿死在腹中,闹了一场,要求医院和裴医生赔偿。” 叶臻无声轻叹:“事发之后,裴医生有什么表现?” 乔主任摇头:“裴医生坚称他的治疗没有问题,他是本着医者仁心的原则,竭尽全力救治孕妇了。他这几天,依旧照常上班,照常坐诊……只是,只要他一出现,孕妇的家属就会到他办公室坐着哭,不吵也不闹,赶也赶不走。逢人就说裴医生治死了人,心是黑的。这对于一个专业的医者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裴医生平时有过轻生的念头吗?”叶臻问。 乔主任沉默了一会儿,说:“应该没有。我们科室,见过太多的癌症患者,看惯了生死,其实也知道癌症还有许多医学无法攻克的难题。患者最终死亡,不是医生没有尽力,而是在医学上,还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但是患者不懂这些。他们通常会将亲人的病逝,归结到医生身上。裴医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去年,他曾诊治过一位患者,为其安排了手术后,效果不理想,甚至恶化了。病患的家属要求裴医生赔偿。结果自然是医院和裴医生胜诉,但那场风波,对医院和裴医生,都造成了巨大的不良影响。” 询问结束,叶臻和林北钦走出办公室。 “环卫工、护士、教师、医生,都是为社会奉献付出的人,甚至还有戴着神圣的光环,可最终,他们都被自己的奉献对象伤害……”叶臻若有所思,抬眸看着林北钦,“教授,他们的自杀,是巧合还是偶然?” 医院单调的颜色,将光线衬托得清白透,淡淡的光照在她脸上,衬得她脸色苍白。她漆黑的双眼隐着疲惫,唇也有些干燥,已经齐肩的头发有些松乱。林北钦心头蓦地一疼,将她拉近,为她理了理头发。 叶臻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窘态。 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注意自己的形象,尤其是在恋爱对象面前。 叶臻连忙用手抓了抓头发,好不容易理顺了,又突然感觉头上微微一沉。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穿过发丝,揉了揉。 她不悦,抬眼瞪他。 林北钦失笑,放下手。 叶臻理好头发,继续问:“你觉得是巧合还是偶然?” “不是偶然,”林北钦嗓音低缓,目光沉凝,“报警人能提前打电话告知警方有人会自杀,或许是因为,他们是他早就选中的人。” 叶臻愕住,茫然地问:“什么意思?” 正欲再问,突然听见有人大喊:“乔主任,6号床那位癌症孕妇突然病发。你快过去看看。” 乔主任立刻冲出办公室,大喊道:“去叫裴医生,他是孕妇的主治医生,是这方面的权威专家!” 护士愣住,瞬间泪流满面:“主任,您忘了啊,裴医生已经去世了……” 126.谁输谁赢(捉虫) 回到警局, 已过正午。 叶臻进了实验室。室内光线明亮, 静谧无声,是能让人的心沉静下来的地方。 一桩桩令人扼腕的事件虽然过去,但叶臻心里却难以平静。网上更是掀起巨浪,有网友自发的建了帖子,为直播自杀的几名死者点蜡烛,哀悼。 …… 下午, 直播自杀的死者的亲友到达警局,配合警方询问。 来的是邹玲的室友和裴医生的妻子。 邹玲的室友是和她同校的老师, 两人合租了廉租房,平时关系较好。 室友有些悲愤, “我们都为邹玲感到不平, 可惜……学校就是迫于家长和各方面的压力。”她欲言又止, 只是轻叹。 警察问:“她生前,有什么特殊的表现吗?见过什么人?” 室友思索着, “没有……只是情绪很低沉很消极,毕竟遇到那种事情。”她沉默一瞬,突然又想到什么,说:“有好几个晚上,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 听到她还没睡。” “她在做什么?”警察问。 室友说:“她在打电话,一边打一边哭, 我也没听清她说什么。” “除此之外呢?她见过什么特殊的人吗?” 室友摇头:“没有。学校的工作很忙, 我们早上七点半上班, 有时晚上上完晚自习才回宿舍,都是九点多了。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哪儿有时间见什么人?” 接下来接受询问的,是裴医生的妻子。 “他是个好丈夫,有什么话有什么事,都不会带到家里。我也是从他同事那里才知道他又遇到医闹了。”裴医生的妻子有些哽咽。 “他平时情绪怎样?有过轻生的行为吗?” “没有啊。”裴医生的妻子摇头,“从来都没有!” 询问结束后,众人暂做休息。 …… 深夜,叶臻等人再一次留在了警局。 月暗星稀,浓云渐厚,似乎氤氲着一场雨。 叶臻坐在电脑前,翻看着几位自杀者的手机通讯记录。困意渐渐上头,她泡了杯咖啡,慢慢地喝。 “很奇怪。”叶臻喃喃自语。 “什么奇怪?”冷不丁,郑小吏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叶臻微微一愕,说:“邹玲、裴医生、王志才还有江娅,在最近一个月内,每隔三天,都会在凌晨两点打电话。而且,每次你通话的,都是同一个号码。” 郑小吏揉了揉眼睛,同样也端着咖啡,含糊地问:“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叶臻蹙眉思索,“暂时不清楚,先查查号码。” 实验室接手的两起案子,情况都非常棘手。 洛苒被害,没有目击者,没有监控,现场甚至没有发现任何毛发、指纹、脚印或者其他痕迹。而唯一一辆有嫌疑的车,至今没有踪迹。 且洛苒的死,很大程度上,可能与三年前就该被一网打尽的“黑观音”有关。 其次,便是这两天发生的“直播自杀”一案。 自杀,没有凶手,一般的案子,得知结果是自杀后,都不会再继续侦查。可如今这几起自杀,却依旧有太多未解的谜团? 为什么每次有人自杀前,都会有人报警? 为什么每一位自杀者,都在自杀时直播? 这几名自杀者,在生活中没有任何交集,互相不认识,但依旧有相似的地方。他们都是道德附加值较高的人物,常被人们当做道德的典范。环卫工、护士、教师、医生……社会与世人,赋予了他们看似“光荣”的头衔,他们却最终被自己的奉献对象逼迫致死。 恩将仇报,就是他们不幸的遭遇。 迄今为止,警方依旧无法确定是有还有下一名直播自杀者,不知道下一位直播自杀的人是谁,更不知道报警人的电话,会在什么时候再次拨打过来。 深夜,叶臻整理着从各方传回的资料和线索。 警局内的气氛有些紧张,每个人心头的弦都紧绷着。 叶臻写了会儿报告,忍不住抬头,往办公区看了看。与她同样奋战不休的,还有林北钦。他正在与人通话,面色冷峻。深色的衬衫,袖口微微绾起,露出结实的手臂。挂断电话,他从抽屉中拿出一支烟,放到唇边,刚拿出打火机,忽而注意到了她的注视。 叶臻心头微微一酸。 他微微蹙眉,将烟点燃,放到手边的烟灰缸边,白烟缭绕,拢了他冷厉的眉眼。 叶臻很想过去把他的烟灭掉,但她没有。静了静,她继续低头写报告。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急促的电话铃声,警报般响起,瞬间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经!警局中的人立刻雷电般行动。 叶臻立刻跑到电话前,屏住呼吸。 林北钦按下免提,缓缓开口:“你好。” “林警官,你们警方也不过如此。”电话里传来沙哑的声音,带着冷,又有些嘲讽。 “你不是自诩会维护正义,是打击罪犯的利刃吗?到头来,连几个被害者都救不了。”他轻哂,“看来,这几局,都是我赢了!林警官,过几天,我还会送你一个大礼,这一回,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你们警方的行动快,还是……我的速度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通话结束。 林北钦立刻看向路征,路征说:“定位在锦江路东段,已经通知最近的警察过去了。” 方圆已经备好车,问:“林队,要去看看吗?” 虽说赶过去不一定会有线索,但众人都不想轻易放弃任何一丝可能。 …… 几辆车呼啸着离开警局,穿过灯火辉煌的街道,直奔锦江路。 叶臻坐在副驾驶上,看着湍流般一闪后退的流光,心里难以平静。这个幕后报警的人,敢如此招摇地报警,只怕不怕被警方定位,也非常自信不会被警方发现。 锦江路,是宜城最繁华热闹的街道之一。夜晚,街面灯火如昼,似银河星辰,林立的商铺次第而开,错落的大厦排闼而起。街道上人声鼎沸,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车辆根本无法驶入,林北钦等人将车停好后,进入拥挤的锦江街道,与最先到达的一行警察,对街道进行排查搜索。 叶臻跟在林北钦身边,恨不得生出一双火眼金睛,立刻在人群中认出嫌疑人。 “教授,你明知道这是一次没有结果的行动,”叶臻轻声说。 林北钦侧首,握住她的手腕,沉默着。 明知没有结果,难道就不该来排查吗? 线索与证据,都是在一次又一次没有结果中,找出结果来。 叶臻和林北钦循着街道走了几趟,最终决定收队。 各小组也将结果汇过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踪迹,陆续离开。 叶臻挽住林北钦的手,问:“教授,为什么这个人这么嚣张,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打电话给你。” 林北钦轻笑,“要么是他非常自信,根本不把警方放在眼里;要么,他就是不需要躲避警方,因为,他已经不在乎了。” 叶臻一愣,握紧他的手,“不在乎?那是否意味着,这个人已经不顾一切了。他……”她心头一沉,“他会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 电话中,他成还会送林北钦一个“大礼”。 林北钦拍了拍她的手,“更穷凶极恶的人我都见过,不过是一个躲躲藏藏不敢现身的人,别怕。” 两人重回车上,准备离开。 嘈杂喧嚣渐渐远去,叶臻的思绪也慢慢沉静。 她沉吟着,思索推测着几条关键的线索:报警人,很有可能是直播自杀案的知情人,或许还是参与人。其次,他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且熟悉警方的办案流程。他知道林北钦的身份,可能与林北钦打过交道,或者间接与林北钦接触过。他很自信,也可能已不顾一切,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事情。 迄今为止,没有人知道他一切行为的动机。 他或许,早就计划好,只等着警方,一步步进入他的圈套中。 …… 回到警局,已是深夜,叶臻拖了外套和鞋子,直接躺倒沙发上,拉了薄毯盖上准备睡觉。 恰在此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惊坐而起,接听。 电话是路征打来的,他说:“从洛苒死亡现场附近离开的可疑车辆已经找到了。” 叶臻来不及思索,立刻起身披上外套往外走。 片刻时间,准备前往现场的人已经自动集结,刚从锦江街道回来的几个警察,匆忙地上了车。 叶臻带好勘查箱,刚上车,就看见林北钦与郑小吏几人已在车上了。 她赶紧坐好。 车辆平缓前进,渐渐驶出城区,道路有些颠簸。 叶臻看出窗外,隐约看见一条宽阔的河道,水面泛着冷冷的水光,岸边草木莽蓁,黑影幢幢。 这是远离城区的长江江畔,零星有几户人家。 那辆被抛弃的二手车,就隐藏在河岸边的草丛中。 几人下了车,朝抛车走去。潮湿的泥地浸出水来,很快将鞋子浸湿。 已有先到的勘查人员将车辆围了起来,拉起了警戒线。 郑小吏一边走,一边埋怨:“这几天河水涨得快,再来晚一点,这车子怕是要被水淹了。” 走近了,几人松了口气,车子好端端的,没有被水淹没过的迹象。 众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勘查。 勘查的速度很快,不久后,就在车上发现斑驳的血迹。 初步勘查结束后,林北钦让人将车拖回警局,等待进一步的检查。 127.狼系男友(捉虫) 回到警局, 叶臻几人再也支撑不住, 随便一趟,睡个囫囵觉。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没有电话,没有命案,没有意外事情发生。 醒来时, 天已经大亮了,明晃晃的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溜进来, 将办公室晕得昏暗朦胧。 她第一时间查看手机,确认没有紧急的事情, 才缓缓放松。微微侧头, 发现自己半躺在林北钦怀中, 他静静地睡着,眉眼在熹微里清晰英俊, 清健的身躯温热有力,胸膛下的心跳熨帖着她的耳朵。 叶臻很喜欢比他先醒,喜欢看着他安静地睡在身旁的感觉。 一缕光线映在不远处的白板上,斑驳清澈的阳光, 照着白板上沉稳的字迹。 叶臻记得自己比林北钦睡得早, 她入睡前,他依旧在白板前, 执笔分析着案情。他什么时候入睡, 什么时候将她抱进怀里, 她一无所知。 隐约地,她看清几行字: 男性,25——35岁,本地人。 与警察打过交道,或亲人、朋友中,有人的职业是警察。 长相英俊,言谈得体,有修养,有很好的沟通技巧,能在短时间内获得他人的信任,可能身份或职业特殊,让人有安全感。 与几个自杀者有过接触,或许保持稳定的联系,了解自杀者的生活遭遇与精神状态。 …… 密密麻麻的字迹,犹如浩瀚的理工推导公式。 这属于侦查心理学的范畴,林北钦很少用,只当做辅助手段。 叶臻稍稍一动,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她悄声回头,见林北钦漆黑的双眼深深地看着她,眼底透着几分慵懒和笑意。 门外有了走动声,叶臻轻声问:“教授,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林北钦轻笑,“他们都知道。” 叶臻的脸快速升温。 她翻身坐好,披上外套,起身走到白板前,仔仔细细地看着满白板的字。 “侦查心理学,”林北钦也起身,坐在沙发上,揉了揉胳膊。 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胳膊发麻了,叶臻心跳加速,又有些歉疚。下次睡觉,一定注意睡姿。 她听见他说:“我申请了警局相关方面的人协助调查,今天下午就能过来。” 叶臻点点头,心念一转,立即问:“我记得你说过,裴医生和邹玲等人,都是被‘报警人’选中的人,为什么?” 林北钦说:“第一,他们自杀的时间相差不久,且都选择在自杀时直播;第二,他们都有相似的不幸经历,精神状态压抑、绝望。第三,他们在自杀前,都曾接到陌生的电话,通话时长不到一分钟。而且,这个通话人,每隔两三天,都会在凌晨时,与他们几个通话联系。第三,他们在短暂的时间内,因同样的遭遇和精神压力自杀,就如提前约定好似的,但他们平时在生活中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所以,他们背后,或许有人在推动这一切的发展。‘报警人’提前知道他们的自杀行为,并且报警……也或许就是他就是自杀事件的幕后推手。” 叶臻心头微微一震,白板上的字,瞬间活过来似的,似叠荡的水,将暗藏于深处的秘密,从水底掀起。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毫不掩饰眼里的欣羡与流连。 清澈直白的目光,看得林北钦心神一荡,他俯身注视着她,勾唇缓缓一笑。 叶臻也一惊,心悸动难安。总见惯了他一丝不苟的模样,此时的他衬衫落拓,领口微松,露出锁骨,还有硬直的脖子,喉结虽轻笑微微起伏。 简直性感得不行! “过来。”他突然开口。 叶臻不明所以,依旧沉浸在恍惚里,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他,“怎么?” 林北钦勾住她的腰,说:“过来让我亲一下。” 叶臻忽而清醒,立即退后一步,“不行。” “为什么?”他浓黑的眉头蹙了蹙,“我好久没有吻你了。” 叶臻浑身的血液都缺氧似的,被苏掉了。她竟觉得他的口吻有些委屈,霸道又温柔。 但她好歹是个女人,也知道现在自己的模样,在警局几天几夜,不修边幅,不会美好到哪里去。 眼前忽而一暗,却是林北钦俯身下来,叶臻立刻抬手挡住唇,他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我没刷牙,”她说。 他失笑,将她的手拿下来,说:“好,我不嫌弃你。” 两人亲昵的时光,被紧急的案情挤成了碎片,叶臻也渴望着多与他亲近。于是她仰头,吻了吻他的脸。 浅尝辄止,犹如隔靴搔痒,林北钦有些不得劲。 办公区传来特意放轻的脚步声,呼噜声消失了,取之的是谈话声。 林北钦整理好衣裳,看了看手表,说:“给你两小时时间,回家清洗整理。” 叶臻有些意外,“这不太好吧。” 林北钦说:“实验室的人不是铁打的,我会安排人轮番值守。” 等他安排好后,叶臻才和他一同回林宅。 自从直播自杀案发生之后,叶臻和林北钦就没回来过。 进了门,看着沉静的家具,叶臻有些感慨:“好久没回来似的,有些陌生了。” 她换了鞋,往玄关走,林北钦忽然伸手,将她抱住。 “陌生了?”他俯身吻她的脖子,呼吸绵长而深切,“要不要我帮你熟悉一下?” “不要,”叶臻挣扎,“你去洗澡,你不嫌臭吗?” 他轻笑:“你和我天天晚上在一起,味道都是一样的。” 叶臻心跳漏了一拍,迷迷糊糊地,被他带着往浴室走。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来电的人是路征。叶臻怕是要紧事,立即接听。 “喂,师兄。” 路征静了静,才说:“没打扰你吧。” “没有,”叶臻说。 林北钦稍稍放开她,转身将她轻轻按到墙上,俯身靠近,将下巴轻轻放在她肩上。这样一来,他就能清楚地听见路征的声音。 路征说:“你的推测或许没错,几名自杀者凌晨通话的号码,都无法查证。” 叶臻浑身僵硬,林北钦的呼吸轻轻地浮在颈间,又痒又热。 “师兄,你查过他们几人的上网记录了吗?”叶臻轻声说。 林北钦的目光就在咫尺,看得叶臻有些不自在。 路征说:“正在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耳垂突然一暖,林北钦张口轻轻含住。叶臻的声音一颤,短促的惊呼戛然而止。 “怎么了?”路征狐疑地问。 “没……没什么。”叶臻抓紧手机,“谢谢师兄,如果还有发现,请立刻告诉我。”说完匆忙地结束通话 “好,”路征淡然一笑,说:“我挂了。” 叶臻立刻挂断电话,有些气愤地看着林北钦。 林北钦却抽走她的手机,翻看她的通讯录,看见备注名为“师兄”的电话号码,慵懒的声音带着些冷:“师兄?” 他记得李逸止说过,什么“师兄师妹,天生一对。” 稍稍静了瞬,他立即翻到自己的号码,备注名是:“嘴硬心软狼系教授男友”。 叶臻羞窘,伸手去抢,他抬手举高,顺便将她拢在墙间,沉声问:“什么是……狼系?” 叶臻哪儿能真给他解释?她偏开脸,小声说:“就是……像狼一样……” 含糊其辞,但林北钦大致懂了。他满意地把手机还给她,“我是不是该做点儿什么,证实一下?” 一股电流瞬间滚过心头,叶臻推他的肩膀,“还要去警局。” 他舒展着眉眼,忽而一笑。 “叶臻,”他轻轻地喊她的名字。 “嗯?”她回应。 “叶臻,”他吻她的耳朵,这里是她最敏感的地方。 叶臻心里很暖,很窝心,依旧认真虔诚地回应他。 他抱起她,往浴室走,又俯身,轻喊她:“老婆。” 叶臻浑身一震,刹那间,他低沉温柔的声音,深深地镌刻到她心底,烙上了属于他的印记。 她搂住他的脖子,与他平视,与他相凝,让两人的吻,在水中渐渐火热,痴缠。 …… 短暂的时光厮磨过去,回到警局前,林北钦接到局长电话。 这次直播自杀案,影响重大,林北钦建议上报国家公安部,成立专案组,加大力度侦破。 手机那边,局长的声音很凝重,说:“我已经上报了,决定成立专案组,实验室这边是核心小组,由你领头。务必尽快侦破此案。” 林北钦说:“局长放心,我一刻都没放松过。” 回到警局,林北钦立刻安排工作,专案组各小组,立即展开各方面的侦查。 128.嫌疑人H 专案组成立之后, 警局加派各方警力, 展开了如火如荼、掷地有声地调查。 次日,侦查心理学组,便提供了初步的侦查结果。 办公室内,刑侦鉴识组的几人,全神贯注地听着侦查心理学组组长薛晴的汇报: “我们要找的这个人报警人是男性,年龄28到35岁之间, 本地人,或在本地生活过一段时间; 他长相英俊, 有亲和力,很有魅力, 也有很好的沟通能力, 能在短时间内轻松获得他人信任。 他很有自信, 做事谨慎、有组织、有计划、有很强的管理能力和掌控能力。 他的智商和情商很高,有涵养、有学识, 谈吐不凡、举止有修养。他受过高等教育,学历很高,而且有很强的专业能力,如心理专业、精神疾病专业, 甚至有可能从事这些方面的工作, 而且在工作中,属于管理层, 职位较高。 他很有正义感, 关心社会, 尤其关心受到过不公正待遇的群体。他对警察有敌意,甚至挑衅警方,我想,在他过往的经历中,曾出现过什么重大的变故,影响了他对警察的态度和看法。” 实验室的人,方圆、郑小吏几个,都是传统的刑警,专业是刑侦鉴识,侦查办案,讲究实打实的证据。 至于侦查心理学,这玩意儿,在学校学习过,但毕竟不是主修专业,学得不系统。毕业多年后,也很少用到。此时听薛晴的汇报,几人有些恍惚。 郑小吏看看林北钦,又看看叶臻,蹙了蹙眉。 他用手肘杵了杵叶臻,轻声问:“报警人的年龄,有经验的声纹刑侦专家,也能听得出来;说他是本地人,我也理解,但其他的,工作性格专业什么的……会不会有些没根据?” 叶臻要从容许多。薛晴的部分推断,与林北钦在早上与她说的相差无几。 好歹薛晴是专案组的专家,几人没有表现出惊惑,等会议结束后,再询问林北钦。 薛晴离开后,实验室的人便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 方圆沉思着,一言不发。其实她对薛晴的结论一知半解,可仔细分析,又觉得没实质性用处。 穆婂率先开口:“林队,就算有了薛晴组长的分析,也不见得就能抓到嫌疑人。她给出的条件,范围太广太模糊了。” 郑小吏有些不屑:“长相英俊,有亲和力,还有魅力?还有很好的沟通能力,还谈吐不凡,为什么?” 议论声渐渐平息后,林北钦缓缓开口:“自杀者的情绪非常敏感,甚至对生活和一切都充满了绝望,想要与他们沟通,没有很好的沟通能力和亲和力,是很难办到的。” 几人若有所思,叶臻也在沉思。 方圆问:“为什么嫌疑人会有很强的掌控、组织能力?” 林北钦说:“他能精确掌握自杀者的情况,且每一次自杀前都能把握时间向警方报案。可见他对事态和局势的把控能力很强,而且,接二连三的直播自杀事情,他或许是幕后的推手。可见他,组织能力很高。所以,这种人,在工作中,应该处于高职位,领导阶层。” 方圆执笔快速记录下来,又问:“为什么他的专业是心理或精神方面的?” “会自杀的人,心理和精神都会不太正常。想要一个人自杀其实很难,这个人,一定非常了解自杀者的心理和精神状态,才会肯定他们会自杀。”林北钦眯了眯眼。 “就这种人,还会有正义感?”郑小吏不解。 林北钦略微沉默。 叶臻斟酌着说:“自杀者本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但却遇到不公平的事,没有人替他们维持公正公道。难道,这个嫌疑人,其实是关爱他们的?希望通过这样他们自杀的方式,来博得关注,得到正义的决判?” 林北钦不置可否。 …… 当天下午,对几名自杀者的调查资料,便整合完毕。 方圆和路征拿着资料进入办公区,见到林北钦,方圆便将资料递过去,说:“几名自杀者生前,都做过心理咨询。但是他们咨询的方式不太一样,有的是通过网络,有的是通过社区。” 路征说:“死者邹玲在自杀前一个月,通过网络发帖,咨询了精神抑郁方面的问题。有几位心理方面的专家在帖子下回答了她,其中一个回帖的IP,是暂时没有办法查询的,应该用的国外的IP。护士江娅,则是加入了本市的一个心理咨询群,在群聊中,透露过自己的遭遇和心理状况。我接下来,会对群中所有的人进行排查。” 林北钦轻轻颔首,“辛苦了。”静了静,他问:“王志才呢?” 环卫工人王志才,似乎是最不可能去做心理咨询的人。他生活简单,学识不够,只怕不懂也没有听说过心理方面的问题。既然在他的认知中,根本没有“心理咨询”这方面的内容,就当然不会去接触。 方圆说:“是社区公益活动。在两个月前,王志才所在的社区和几家心理咨询室合作,举办了一次心理咨询方面的公益活动,就是让社区里的人,去听听心理咨询师们讲话,和他们交流交流,拿点社区准备的礼物什么的。” 参与社区公益的心理咨询室不多,逐一排查,或许就有发现。 各方面的侦查轰轰烈烈地展开,侦查的重点依旧放在对几家心理咨询室的人员上。短短两天,各方结果和数据雪花般涌进警局。 两天后,薛晴终于完成对庞大数据的筛查,最终的结果,交到了林北钦的手上。 林北钦正在与叶臻查看几名直播自杀死者的资料,拿到报告,叶臻率先翻阅。虽说几家心理咨询室的规模不大,但十几个人筛查起来,也算困难。方圆为此,也是两天两夜没有闭眼。 看到结果后,叶臻愣了愣,漆黑的瞳仁眯了眯,“怎么会是他?” 林北钦抽走她手里的报告,面色平静。 薛晴说:“年龄29岁,男性,是工作室的创始人,领导整个心理咨询团队。精通心理、精神专业,且是这方面的权威,是国内著名的催眠师。” 方圆补充说道:“他的母亲是一位教师,因为对学生管理严格,遭到学生抵。学生为了出口恶气,在他母亲的车上泼了汽油,等她启动车子时,学生将点燃的打火机扔进车窗。最终,连人带车都被烧毁。当时他和父亲都报了警,但两名纵火的学生是未成年,最终被判入少管所看押教育。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和父亲甚至在警局控诉过,也上诉过多次,但十几年前的法律遵循对未成年人的保护原则,依旧维持了原判。” 种种条件,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这很难解释成巧合。 叶臻斟询地看着林北钦:“要不要把他带回来问问?虽然目前没有任何证据,但我担心,他会做出更疯狂的举动。他不是说过,后面会有一份‘大礼’吗?” 方圆也立即附和,说:“我赞同,把他带回来,至少让他在警方的监视之下。” 林北钦脸色凝重,颔首说:“好。” …… 傍晚,乌云繆繆,笼罩着一轮淡月。 城市的霓虹再次亮起,万家灯火掩映在斑斓的夜色里。 相关咨询室的咨询记录,被带回警局,叶臻与路征等人,正在一一排查。 咨询室的电脑被警方带回,经过路征排查后,很快就有发现。 “一个多月前,裴从宁医生去过这家心理咨询室,并且在前台留了记录,但记录当天就被删除了。” 对于路征来说,恢复删除的信息,犹如小菜一碟。 这条裴医生的咨询信息,或将成为有力的证据。 深夜,窗外的景色黑沉沉,树木无精打采,晒下斑驳的峭影。 叶臻坐在监视器前,看着刚被带回警局的嫌疑人——何江原。 叶臻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林思竹林家的宴会上,那时他以林思竹的心理医生的名义到场,还与叶臻有过短暂的交流。 此刻,他端然坐在审讯室中,精神还算不错,面容清朗。浅色的衬衫,得体的西装,在柔白灯光的衬托下,显得英俊沉稳。他时不时看看手腕上的表,指尖无意地敲打着桌面。 整理好资料,叶臻和林北钦一同进入审讯室。 …… 进入审讯室,何江原的目光便看了过来,有些冷。短暂的一瞥之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叶臻在他对面坐下,将一叠资料放在手边。 何江原的目光落在那叠资料上,皱了皱眉。 气氛并不紧张,但也不太松弛。林北钦入座之后,率先开口:“何先生,你好。冒昧请你到警局,是想让你协助调查。” 何江原缓缓抬眼,问:“是询问,还是讯问?” 林北钦静默一瞬,说:“询问。” 迄今,并没有证据证明何江原与直播自杀案有关,因而也没有把他当做嫌疑人。 何江原的面色很平静,几乎看不到任何的破绽和情绪起伏。他问:“不知道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 林北钦说:“几天前,有个市民在网络上直播自杀,影响很大,我们需要查清这其中的原委。需要你的配合。” 何江原怔了怔,又耸了耸肩,说:“抱歉,我恐怕不能帮到警方。我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129.作证的人(捉虫) 隔着不远的距离, 叶臻谨慎地打量着对面的何江原。她暗示自己, 需要客观公正,但同时,也提醒自己,何江原是专业权威的心理咨询师,他懂得心理战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能影响他人的情绪。 所以, 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掉以轻心。 林北钦将最新查出的资料推到何江原面前, 说:“这位裴从宁, 是此次直播自杀案的死者。在他跳楼自杀前, 曾到你的工作室咨询过。而咨询记录上显示,他咨询的人, 就是你。” 何江原怔了怔,慢慢拿起记录看了看,似回忆了一下,才说:“我每月都会接见许多咨询对象, 这位顾客,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他将记录档案放到一旁,若有所思, 说:“不过我有点印象, 他来过咨询室, 可是我与他交流的时间很短。” 林北钦问:“你们交流了什么?” 何江原说:“他的状态有些糟糕,且防备心很重,不愿意自主交流太多,所以我对他进行了浅度的催眠。让他简单地诉说了内心的诉求。但他只来了一次,之后就没再来过。” 林北钦研判地看着他:“为什么会把他的咨询记录删除?” 何江原依旧平静,说:“我们只保留长期在咨询室咨询的顾客信息,这也是为了保护顾客的隐私。” 林北钦注视着他,问道:“你是否通过催眠的方式,了解了裴从宁的遭遇?” 何江原定了定,轻声说:“这些属于顾客的隐私。” “裴从宁医生的一切,在警方这里都不是隐私,”林北钦的嗓音冷下去,“何先生,你只需要我回答是或者不是。” 何江原脸色沉了沉,说:“是。” 林北钦轻轻头,淡淡地说:“护士江娅,曾在某群聊中倾诉过自己的遭遇和内心的积郁,群中正好有你咨询室的人员。而且,这个人,还和江娅沟通过。” 何江原蹙眉,“这是员工的个人行为,与我无关。” “这位员工,用的是你们咨询室的官方账号,你也可以登录查看。”林北钦说。 何江原不耐地拧了拧手腕,“林警官,你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讯问。你怀疑我?” 林北钦不置可否,“我只是希望你能配合警方调查。” 何江原一哂,“你没有证据,你没有资格审讯我。” 叶臻与林北钦对视一眼,她将手边的资料推给林北钦。 何江原相当精明,他的回答没有任何破绽,而且非常熟悉警方办案的规矩。没有证据,警方便拿他无可奈何。 所以,林北钦决定尝试捷径。先击破何江原镇静的心理防线,或许能发现破绽。 林北钦沉默片刻,话音稍稍一转:“我记得,你母亲是一位优秀的教师。” 他将一叠资料放到何江原身前,“这些,都是从教育系统调出的档案,你母亲任教期间,获奖无数,是一位德才双馨的老师,也曾发表过六十多篇教育论文,是一位优秀的教育学者。可惜……” 何江原表情凝滞,双手紧握,“是……那又怎样?” 林北钦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问:“你认为,法院当时对那两位学生的判决,公平吗?” 何江原嗤然哂笑,“这话应该是我问林警官吧。你作为一名执法者,你认为这种判决公平吗?你们作为公平公正的捍卫者,正义的维护者,应该比我更有判断权吧?” 林北钦神色自若。而在座的其他人,却神色各异。不轻不重的两个问题,却重重砸到他们的心上。 执法者,的确该执法公正公平。 但有些时候,他们也会扪心自问,最终的结果,真的公平公正吗? 法律是至高无上的,但道德和人性有时却是偏袒的。 有时会因觉得不公而愤懑,但这不会改变任何一个执法者的本心和纯粹——面向黑暗,追求光明。 “所以,你对警方很失望。”林北钦淡淡地问。 何江原不假思索地点头,“是。” 就在这时,郑小吏悄声推门进来,走到林北钦身边,轻声说:“林队,有位叫林桑梓的女士来了,自称是何江原的女朋友,来为他做证。” 林北钦蹙了蹙眉,说:“让她先等着。” 郑小吏欲言又止。 “还有事?”林北钦问。 郑小吏说:“还有那位,叫林思竹的女孩儿,也来了。” 何江原接下来始终沉默,询问已经进入僵局,再问下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线索。 林北钦决定暂停询问。 …… 警局内灯火通明,明晃晃的灯光,映照着大院里婆娑静止的树木。 刚走出审讯室,林桑梓和林思竹就走了过来。 很显然,她们来得很匆忙。林桑梓素面朝天,背心外配着长款衬衫,短裤、凉鞋,披散的头发未曾打理,有几分憔悴。 林思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见到林北钦,有些怯懦地低下头。 “你们怎么来了?”林北钦问。 林桑梓面色清冷,说:“你们为什么要把江原带进来,他犯了什么事?” 林北钦说:“你无权知道。” 林桑梓僵了僵,“无论你们认为他犯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能为他作证。”她深吸一口气,说:“我是他女友,这些天我们都在一起,他做了什么没有我不知道的。” 直播自杀案,不需要人为嫌犯做不在场证明,因为不在场证明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林北钦说:“有任何疑问,可以去请律师,我没有时间,在这里跟你解释。” 他转身就走。 林桑梓脸色一白,立刻疾步跟上,正想说话,被叶臻拦住。 林北钦回头看向叶臻,目光询惑。 叶臻说:“我来和林小姐沟通。” 林北钦迟疑一瞬,沉默地进了办公室。 叶臻将林桑梓和林思竹带到休息室。 “林小姐,”叶臻看着林桑梓,说:“这两天,你都和何先生在一起吗?” 林桑梓说:“是,从早到晚,几乎很少分开。” 叶臻半信半疑,“你们各自都有工作,有多少时间可以不分开?” 林桑梓直视着她,“不瞒你说,我们打算结婚了,正在准备婚礼。这两天,我们在一起都是为了筹备婚礼的事,一对相爱的人,天天在一起为结婚做准备,没什么不妥吧?” 叶臻淡淡一笑,“那,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反常?”林桑梓不悦,反问说:“我不知道你所为的‘反常’是什么意思。” 叶臻若有所思,“比如,避开人接听或拨打电话,或者……半夜、凌晨起床与陌生人通话等等。” 林桑梓轻笑,“这也叫反常?”她不解,“我的未婚夫,是一位心理咨询室,他的工作和工作对象很特殊,需要绝对的保密,难道避开他人接听电话,了解工作对象,更好的与工作对象沟通,有什么不对吗?” 所有的回答,都滴水不漏。 叶臻沉默了,她一时难以辨认到底是林桑梓的话太过完美,还是她的回答的确没有任何问题。 她放松语气,说:“我们请何先生到警局,只是协助调查而已,林小姐不必紧张。等时间一到,他自然就能离开了。” 林桑梓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吗。” 叶臻起身,说:“请便。” …… 夜,完全沉寂了。 无风,天幕的云昏沉沉的,拢着一弯淡月。 叶臻穿过走廊,见几名值夜班的警察精神抖擞地工作着,其他加了班的人,横七竖八地躺着,呼噜声此起彼伏。 她朝审讯室看了眼,何江原安静地坐着,用手撑着额头,合眼休息。 走廊尽头,一星烟火忽明忽灭,繆繆白烟笔直地升起,又渐渐消散。 叶臻疾步走上去,伸手将烟头抢过来,掐灭后扔到垃圾桶里。 “教授,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点烟了。”她说。 林北钦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没抽,提神而已。” 叶臻推开他的手,“提神可以用其他的办法。” 他搂住她的腰,让她贴在自己怀里,低声说:“你帮我想想其他办法,嗯?” 低沉慵懒的尾音稍稍上扬,勾得叶臻心尖发颤。 她情不自禁地想靠近他,拥抱他,但这里是警局,她懂得克制。于是她拿出手机,问他:“饿了吗?”她打算叫外卖。 “嗯,饿了。”他似笑非笑。 叶臻打开软件,在美食中搜索着,轻声问:“想吃什么?” 话音未落,她听见一声轻笑,手机被抽走,霸道而温柔的吻,随之落下。 叶臻霎那间如坠云端,恍恍惚惚地回应他,忽而又想起这是走廊,人来人往的。她伸手推他,唇间溢出模糊的低吟。 然而林北钦视若无睹,将她抱紧,伸手把窗帘拉拢,将两人裹在里面。 灯光里,窗帘上透着模糊绰约的身影,简直此地无银。 叶臻无可奈何,却又享受这份心动与刺激。 沉醉中,她的感觉变得异常敏锐。 耳畔,有他的呼吸声,有走廊时停时行的脚步声,还有窗外呢喃的风声,以及—— 尖锐急促的电话声。 “林队!”郑小吏紧张又窘迫地声音传来。 叶臻和林北钦立刻分开,相识一眼,林北钦掀开窗帘,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报警电话!”郑小吏说。 130.他的样子 很少有报警电话, 是需要林北钦亲自接听的, 除了直播自杀案的报警电话。 办公区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审讯室内,依旧如常,何江原端然静坐着,双眼轻阖,身体放松地休息。 接听报警电话的警察, 将听筒交给林北钦,与此同时, 监听追踪已准备完毕。 林北钦接听:“喂。” “林队,”电话中的声音沙哑怪异, 但林北钦一听便知道, 正是前几次报警的人。 “我说过, 会有一个大礼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太惊讶。”报警人轻笑, “你和我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这一回,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你快, 还是……他死亡的速度快。” 众人风声鹤唳, 义愤填膺——难道又有人要直播自杀? 林北钦沉声问:“他是谁?” 电话那端的人哂笑,“我会将视频放到直播平台上, 林队长, 你的动作要快点, 否则被其他网民看见了,就不太好了。” 下一瞬,电话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北钦挂好电话,看向路征。 路征说:“电话定位是在镖门街,那边的情况和锦江街类似,估计就算让人过去,也找不到人。” 林北钦立即调派警力前往。与此同时,网上侦查小组,展开紧张地侦查。 叶臻放下监听耳机,沉吟着说:“这一回,他没有报警,也没有明确告知谁会自杀。” 报警电话都会自动录音,林北钦让人对刚才的通话做声纹鉴识,进一步确认报警人是否与前几次的是同一人。 深夜,沉静如水,技术侦查科的几个人,将键盘敲得啪嗒作响,声音缭乱,应接不暇。 叶臻看向审讯室中的何江原,轻声问:“难道何江原,真的与那几名直播自杀的死者无关?” 如果他真的不是,那之前所有的动作,查获的相关线索,是否是无效的? 实验室的几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情绪中,察觉到了凝重和困惑。 林北钦捏了捏叶臻的肩膀,说:“先去休息,别把自己当铁人。” 叶臻没动,林北钦看了眼其他人,方圆先离开,往沙发上一缩,盖上外套就睡了。 其余人也陆续离开,暂做休整。 …… 网上侦查的工作非常繁杂浩大,整个网络侦查小组,耗费了两小时的时间,终于找到了疑似视频。 路征保存好视频后,将其从网络中删除,以防网民大量观看转发。 凌晨,专案组核心成员,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电脑屏幕。 视频的清晰度不高,画面模糊,光线暗沉。 经过清晰化处理后,画面清晰度变高,更容易观察辨识。 叶臻目不转睛地看着,终于辨认出,视频是在一间阴暗腐旧的狭小房间里拍摄的,拍摄角度大约是在屋顶墙角处。大半的房间,出现在视野里,墙面斑驳污脏,布满青苔,墙面脱落,如磷磷癣斑;地面潮湿,灰尘成垢,涓涓的污水汇集成坑,水坑中虫蚁成堆;一扇紧闭的窗,落破的窗门有了罅隙,微弱的光,从罅隙里透进来,落在地上,隐约照出个浑浊模糊的人影。 是个男人,衣不蔽体,骨瘦如柴,干瘪苍老的皮肤,紧包着细弱的骨头,背上根根肋骨爆出,脊椎如石块,佝偻着、弯曲着。他鸡爪僵硬的手抱头,匍匐在地,许久不动弹,几根粗沉的铁链,锁着他满是伤痕的手脚,铁锈深入骨肉,血肉模糊。 “这……居然是个人?”郑小吏一声惊叹,“我靠,我还以为是条饿死的狗。” 他豁然起身,怒不可遏,“谁这么干?把活生生的人这样拴着?赶紧查,查这人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视频只有两三分钟长,被栓在角落里的人始终一动不动,或许是没力气了,或许是死了,总之,他不抬头,没人知道他是谁。 叶臻死死地盯着他,突然,他艰困地扶着墙,抬起脸来。 昏暗的光影里,那张脱相的脸,如同干尸骷髅。 煞那间,悲痛轰然席卷了叶臻,她的泪歇斯底里地落下,哽咽含糊的喊了什么。 路征敲击着键盘的手一顿,豁然回头看着她。 郑小吏不明所以,“叶臻,你说他是谁?” 叶臻口不能言,如坠深渊,林北钦将她抱进怀里,捂住她的眼睛。 无声、死寂,哀恸,逐渐蔓延压抑了整间房。叶臻瑟缩着,推开林北钦的手,起身走到电脑前。她布满血丝和泪水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视频,恳切又哀求地说:“师兄,求你,再清晰些,我想看清他的样子……” 三年了,三年间,她时时刻刻都在回忆他的模样,却抵不过时光的消磨。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竟全是他如狗一般蜷在肮脏黑暗里的模样,以往的音容笑貌,竟丝毫都记不起来了! 那样好的男人,那样清健、高大、阳光、温柔的男人,那个给予了她全部疼爱与亲情的男人,此刻倒下了,倒在污浊的地方,与虫蚁为伍,被老鼠啃食。看不到阳光,看不到希望,生不如死。 路征隐约猜到了,他关闭视频,说:“叶臻,处理视频需要时间,要不然你……明早再来。” 画面消失,视频中的人影也不见了。 支撑叶臻清醒的最后一根弦崩了,她扑向电脑,抓着鼠标颤抖着胡乱点着:“你打开啊,打开,我还没看清,我还没看清……” 她歇斯底里,全身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叶臻,”林北钦将她搂进怀里,反手将她按到椅子上。 叶臻浑身一僵,巨大的悲痛在挣扎着,正抽走她的灵魂。她无力的蜷缩在椅子里,眼泪无声地落下。 有人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如同安抚婴孩,抱着她离开了房间。 窗外,弥散的霓虹,是城市失落的色彩,黯淡的月亮,也躲在了乌云后。 叶臻将脸埋在林北钦怀中,咬着唇,克制而压抑。 林北钦抱着她,坐在了一棵树下,树影阑珊,终于映出点淡而皎的月色。 “我有时候,很羡慕叶珝。羡慕他陪伴过你成长。他一定是一个正直、善良、聪明又有责任感的哥哥,他也一定是你的骄傲,你学习向往的榜样。”他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舒然而笑,“我羡慕他,也感谢他,感谢他把你带得这么好,让你也成为一个正直、善良聪明又有责任感的人。因此,你才会来到我的身旁,成为我爱的人。” 叶臻的泪水决堤,不能自抑。 林北钦像抱着婴儿,抚着她的脸,为她擦泪,“叶珝临走时,肩负着责任而去,他说虽死无憾。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但是他对我说,他坚信,你一定会坚强。因为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将坚韧的品德教给了你。所以,叶臻,我和你哥,都知道你会悲伤,但我和他也知道,你不会因此脆弱,而会成长。” 成长会经历挫折,会失去弥足珍贵的东西,也会痛,也会不舍。但唯有如此,信念才会越发坚定,心中的力量,才会越发强大。 叶臻抱紧他,依偎着他坚实的胸膛,依旧没有停止哭泣。 林北钦轻轻地吻她的额头,脱下外套,将她包裹起来,然后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他念念有词,呢喃模糊,似唱似念,温柔蚀骨。 时光不复,当年他听闻叶珝生死不明的消息时,是否与她一样? 只是他擅长隐忍内敛,在追寻真相的路途中踽踽而行。 叶臻仰头,看着天空,又看着他刚毅清隽的轮廓,伸手紧紧抱着他。 …… 短暂的视频,打破深夜的宁静,在警局内掀起轩然大波。 叶臻的状态并不适合立即参与侦查,林北钦将她安置在办公室内休息。 夜色宁谧,她安静地躺在沙发上,呼吸平缓深长。林北钦深深地注视着她,要看透她的心扉。她此刻,就如表面平静的水,水面如镜,水底深处,恐怕极力压抑着浩荡的湍流。 林北钦俯身,躺在她身侧,把她捞进怀里,聆听着她的呼吸。 “教授,”昏暗里,她轻声地叫他。 “我在。”他回应她。 她轻声说:“我哥离开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 他凝睇着她,说:“他说,永不背叛,青山长存。” 叶臻静默了,她轻颤的手,慢慢地收拢。 “我知道了……”她似笑非笑。 记忆深处,那道模糊的身影蓦地清晰。他是叶珝,也是千万万个,走在明暗交界的人。他们看过这世间的黑暗丑陋,也看过阴冷绝望,也曾体会过无边无尽的悲伤。 可青山有幸,忠骨长存。 如倦鸟归巢,如长风吟啸,如日升日落,自然而然,亘古悠远。 在黑暗中,寻求光明,这就是他们的本能。 相偎中,叶臻与林北钦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 如两棵树,根叶交织,共枯共荣。 131.最后的证据 叶臻醒来时, 天已经大亮。 办公室内空无一人, 身侧被林北钦躺过的地方也没有余温。查看时间,发现已是上午十点左右。 她简单地洗漱好,进入办公区。 几个同事纷纷看过来,表情中带着关切。 郑小吏立即起身走过来,手上还拿着早餐:“叶臻,我本以为你会睡很久呢, 醒了就好,给你买了早餐, 趁热吃吧。” 叶臻谢过,又问:“教授呢?” 郑小吏瞄了眼审讯室, 说:“还在为何江原的事忙呢。” 叶臻心知肚明。昨晚的视频, 才是侦查的关键。迄今为止, 没有证据能证明何江原与直播自杀案有关,恐怕不过多久, 他就会离开警局了。 她一边吃饭,一边看向路征的办公室。门窗紧闭着,只怕有不少人,正为视频的事愁烦着。吃过早饭后, 她出门扔饭盒, 路过大院时,碰见了林思竹。 叶臻没想到她还留在警局。何江原只是被带回警局配合调查, 没有证据只能先放他走。林思竹也该和林桑梓一起离开了才是。 “叶臻, ”林思竹上前拉住叶臻的手。她穿得单薄, 手心有些冰凉。 “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林思竹拉着叶臻往外走。 叶臻不明所以,稍微迟疑。林思竹的力量很固执,指着停在警局外路边的车说:“去车上说。” 她不肯放手,执拗地拉着叶臻上了车。 刚上车,林桑梓便带着何江原上来了,叶臻愣了愣,正要起身下去,腰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接着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 路征办公室。 数名技术刑警,彻夜处理视频,精确处理到每一帧画面。 短短不到两分钟的镜头,林北钦反复看了数十次。 路征将人脸比对结果交给他,说:“基本可以确定,视频中的人,的确是叶珝。” 结果并不意外,林北钦问:“能确定视频拍摄的时间吗?” 他私心里,有着渺茫的期望,若是这视频是近期拍摄,那叶珝是否还有存活的可能? 路征摇头,“无法确定。” “拍摄地点呢?”林北钦问。 路征依旧摇头。 成立专案组之后,叶珝进入黑观音做卧底一事,对组内成员来说,已不是机密。 路征暂时扣上电脑屏幕,说:“如今看来,直播自杀案,与黑观音这个组织有关。” 林北钦沉吟着点头,“三年前,因为叶珝和其他几个卧底与警方里应外合,黑观音的核心人物,都被警方逮捕了。看来,这个直播自杀案背后的人,是当年的漏网之鱼。” 路征问:“他的目的是什么?报复警方吗?” 转念一想又不对,路征困惑:“报复警方,何必要弄一处直播自杀?” 林北钦说:“与其说是报复,不如说,更像是羞辱。” 在每一次直播自杀之前,报警人都挑衅地说:到底是自杀的人死得快,还是警方侦破的速度快。 这一次也一样,他想看看,到底是警方的速度快,还是叶珝死得快。 他录下叶珝濒死的视频,实际也是对警察的一种挑衅和羞辱。 疯狂、挑衅、羞辱,这就是林北钦对这个幕后人的印象。 但林北钦还有另一种推测——这个幕后的人,不单单只针对警察,更针对他。 林北钦办事,不做无用功,也尽量不走弯路,有时喜欢用最快捷的办法。 他重新打开路征的电脑,说:“再仔细查看视频,叶珝若是长时间被困于此,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线索。” 这是他指定叶珝去做卧底之前,与叶珝最后的约定。 哪怕是死,也会将线索传递回来,誓言如山! 就在此时,林北钦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是李逸止。 接听电话后,离开路征办公室。 …… 电话中,李逸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 林北钦思索着案情,步履不紧不慢。进入办公区,李逸止刚好把一份报告打印出来,正在装订。 见到林北钦,他摘下口罩和手套,缓慢而沉重地吐出一口气。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他问。 这句话没有引起林北钦的兴趣,反而成功地吸引了郑小吏和其他人的注意。 郑小吏见缝插针地抬头说:“好消息!” 李逸止扬了扬手里的报告,说:“好消息就是,洛苒案子有眉目了。” 他将报告交给林北钦,继续说:“疑似被弃二手车车里的血迹,经过检测鉴定,的确是洛苒的血。这能说明什么?” 郑小吏说:“凶手杀了洛苒后,身上沾了她的血,开车逃离现场时,血沾到了车里。” 这的确是好消息,本以为洛苒一案短时间内不会有进展的。 林北钦坐在沙发上,开始翻阅报告。 洛苒一案,或许与黑观音有关,而如今直播自杀案,也与黑观音有关。 两条毫不相关的线索,经过抽似剥茧,如两条溪流汇聚在一起。 这两个案子,是否有什么紧密的联系? 就在这时,郑小吏又问话了:“坏消息是什么?” 李逸止目光沉沉地看向林北钦,说:“除了血迹之外,还在被弃车辆中,发现一根毛发。经过DNA比对之后……”他声音一顿,欲言又止。 “比对成功了吗?”郑小吏急切地问。 林北钦将报告往后翻,直接看到了结果,平静的面色隐隐露出阴戾。 李逸止淡漠的声音响起,他说:“被弃车辆里的毛发DNA,与……林桑梓的DNA,完全吻合。” 办公区霎时一静,落针可闻。 郑小吏与方圆、穆婂几人面面相觑,惊骇不已。静默怔忪之后,纷纷看向林北钦。 林北钦眼底的狠戾一闪而逝,他平静地合上报告,放到手边的沙发扶手上。 “怎么会是林桑梓?”郑小吏不敢相信,“她……数据库里,有她的DNA吗?” 林桑梓并没有犯罪记录,在此之前也不是嫌疑人,照理说,警方的DNA数据库中,不会有她的DNA,也就不存在比对成功一说。 林北钦沉缓地说:“有。” 郑小吏不解:“就算有,她怎么会和黑观音有关系?” 林桑梓可是林北钦的表姐,难道她是黑观音的人,林北钦会不清楚? 直剌剌的光落下来,拢在林北钦身上,清澈的光,将他的眉眼晕得泛冷。 他扫视众人一眼,缓缓地说:“三年前,警方对黑观音发起总攻,黑观音的人,在走投无路之下,绑架了一批无辜的群众,林桑梓就是被绑架的人之一。黑观音以此为要挟,将这批人质控制囚禁了整整三个月,想让警方知难而退。但是他们的计划最终败落,黑观音上上下下被一网打尽,人质自然就得救了。林桑梓被绑架失踪之后,为了方便寻找她,警方保留了她的DNA样本。” 郑小吏更是不解,困惑地看向方圆。 方圆沉吟着,说:“就算弃车里的毛发DNA与林桑梓的DNA吻合,也不能完全说明她就是杀害洛苒的凶手,也不能证实,她就与黑观音有关。” 她皱着眉头,“何况,她是受到黑观音组织绑架的受害者。” 郑小吏脸色微微一变,说:“万一她根本就是黑观音的人呢?什么遭到绑架,会不会是她设计好的苦肉计?” 众人一静,看向林北钦。 林北钦说:“不太可能,林桑梓的生活轨迹和过往,在三年前就被彻查过,没有任何问题。” 室内再次沉静,所有人陷入沉思,静默不语。 沉默思索的林北钦,轮廓晕在光里,俊利的侧颜俊朗沉静。他的脑海里,有无数条线索,飞快地串联整理。 洛苒、叶珝的手指、黑观音、林桑梓、何江原…… 几乎同时,林北钦和李逸止开口说道:“何江原!” 警方的心理侧写,与何江原基本吻合,可是没有线索。但现在,又多了关键的条件与何江原相关,那就耐人寻味了。 林北钦豁然起身,问:“林桑梓和何江原呢?” 郑小吏脸色灰败,“刚才没有证据,已经让他们离开了。” 林北钦大阔步朝办公室走,说:“立刻下令,逮捕林桑梓与何江原。” 方圆等人不敢耽误,立刻行动。 就在此时,林北钦推开办公室的门,稍稍怔住。 室内阳光明澈,纤尘不染,安谧无声。沙发上放着薄毯,是这几天叶臻常用的,即使不盖,也会抱在怀里,不用时就叠成抱枕。 不大的办公室,站在门口便一览无余,林北钦依旧走进去,环顾一圈,没发现叶臻。 敏锐的洞悉力,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惶恐。 他疾步出门,问:“叶臻呢?” 郑小吏回答:“她起床的时候我看见了。” “他什么时候起床的?”林北钦冷着脸问。 郑小吏迟疑,说:“大概……一个半小时前吧。” 林北钦面冷如冰,拿出手机拨打叶臻的号码。 无人接听。 他沉默地将手机放回去,说:“调警局监控,我要亲自查看。” 监控几乎以最快的速度调了出来。 任谁也不太会想到,有人敢在警局动手将人带走,所谓灯下黑便如这样。越是安全的地方,越是让人放松警惕。 估算时间,已经离开将近一个半小时了。 林北钦矗立在监控器前,竭尽全力压制着怒与忧,说道:“立刻通知交管部门,截住林桑梓的车。另外,下通缉令,全网追捕林桑梓、何江原。” 132.斗智斗勇 叶臻醒来时, 已经远离城市。 林桑梓将车抛在了一片荒野之中, 杂草丛生,沟壑纵横,极目望不到任何人烟。她敢随意抛车,就已确保车不会被快速发现。 叶臻被逼迫着往一片山林上走。山林之中丘壑起伏,沟谷交错,树林密集蓊郁, 一半未脱莽蓁,一半整齐如兵, 浩荡而开,看不到尽头。她一边走, 一边观察着路过的环境, 大概能判断出, 这并不是一座荒山,而是被人开发保护起来的山林。只是就算有人开发, 但深山里人迹罕至,一时半刻,也无法脱身。 她身上的东西,都被搜刮扔掉, 连林思竹也不知所踪。林桑梓和何江原大约是嫌弃带着她碍事, 半路把她丢弃了。这荒山野岭,随意放到一个地方, 都非常危险。或许林思竹如今的处境, 还不如叶臻。 日头正盛, 热气和光透过树叶的罅隙落下,落在人身上蒸腾着,很快汗如雨下。叶臻本就被点击得浑身酸软,头晕目眩,徒步走了许久后,体力渐渐不支。 察觉到她放缓脚步,何江原凶横地将她往前一推,冰凉的枪杵在她腰上:“走快点!” 叶臻被反剪捆了手,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稳,心跳却难以平复。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藏着未知的危险。她不知道何江原和林桑梓为什么会带她来这个地方,更不知道他们两人到底有什么阴谋。 她不敢轻举妄动,但也能猜测得出,此时此刻,林北钦和方圆等人,只怕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林桑梓和何江原就算插上翅膀也很难逃脱。 除非他们相拥自己当人质,赢得一定的时间。 所以,她还是相对安全的。至少在和警方迎面对峙之前,他们不会把自己怎样? 三人翻过几座山头,树林越来越密,道路越来越崎岖幽深,密密丛丛的草木,将阳光完全遮蔽,林间间或传来几声凄清的鸟叫,连风都是阴嗖嗖的。 “为什么要来这里?”就在这时,何江原突然问道。 林桑梓紧紧跟在他身旁,说:“黑观音的人在这里,想办法和他们汇合,他们当中有人会想办法,躲过警方的追捕。” 黑观音? 叶臻惊愕不已。林北钦告诉她,黑观音这个黑帮组织,早在三年前就几乎覆灭。如今黑观音竟然出现在此处,难道真是死灰复燃? 可错愕的不止她一人,连何江原也有些惊惑,“他们聚到这里了?” 林桑梓点点头:“是。”她轻声一叹,说:“江原,如果……如果这回能顺利离开,我们一起走吧。” 何江原不置可否,只是埋头向前走。 叶臻若有所思,突然间脚下一空,身体突然重重地跌下去。 她滚下一个陡坡,何江原随即跳了下来,一把拎起她的肩膀,“你干什么?起来!” 叶臻倒在地上,稍稍一动,腿上一阵剧痛。或许是跌下时,被植物划到了。她快速撩起裤管,不动声色地用指甲将伤痕挖深,血瞬间渗透而出,滴落在草丛里。 “我的腿摔倒了……”她捂着伤口,轻声呜咽。 何江原根本不管她是否受伤,冰冷的枪口瞄准她的手臂,低声喝道:“起来,继续走。” 叶臻脸色一白,立即起身,爬上陡坡,继续往前走。 …… 不知走了多久,莽蓁交错的树林中,隐约浮现出一团模糊的轮廓,看样子,似乎是一座修建一半的厂房。只是年久失修,外观陈旧,青苔满墙。 林桑梓和何江原立刻带着叶臻往厂房中走。 进入厂房,两人立即将门窗关闭,世界瞬间安静,死寂无声。 林桑梓看了看手表,说:“再等等,他们很快就到,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离开。” 何江原脸色阴沉,将枪放在身边,沉默不语。 “江原,”林桑梓拉住他的手,轻轻依偎着他,“我说真的,我们一起离开吧,偷渡出国,我早就安排好了。” 何江原冷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林桑梓说:“很久之前,大概是……洛苒被林北钦查到的时候。” 何江原狠狠闭眼,双眼警惕地四处逡巡,如同巡视的狼。 叶臻也快速打量着周围,被捆绑反剪的双手,忍着钝痛,快速无声地扭、转、拧、抽…… 她要靠自身手腕的柔软性,将绳索挣脱。这是在警校时,她琢磨出的一套方法。 就在这时,厂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人穿过草木的脚步声。 何江原立刻拿起枪,悄声靠近门,朝门缝外看去。 脚步声靠近,有人敲了门,然后轻声问:“是林小姐吗?我是守林员老房。” 林桑梓松了口气,说:“老房我认识。” 她开了门,让老房进来。 老房年纪五六十岁,精瘦、利索。一进门,他就抬手擦汗,说:“林小姐,我不敢久留,还得继续去巡林子。但是我告诉你,警察已经上山了,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你……你赶紧走吧。” 林桑梓浑身僵了僵,问:“……那,那些人呢?” 那些人,自然是重新集结的黑观音。 老房摇头,“警方来的很快,他们哪儿还敢上山?趁着现在还安全,你从南边走,那边山路陡,没人。”他匆忙地说完,仓皇地离开了。 林桑梓脸色苍白,看向何江原。 何江原沉声问:“他的话可信吗?” “可信,”林桑梓声音有些颤抖,“他是我找来的守林员,跟我工作多年了……江原,现在该怎么办?马上就走吗?” 话音一落,空气几乎一瞬间凝结了。 正如老房所说,警察已经上山了,如今只怕全国都是他们的通缉令,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逃脱。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就在这时,叶臻缓缓开口:“林小姐,现在回头,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如果选择和警方鱼死网破,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就算你侥幸逃脱,又能怎样?浪迹天涯,从此躲躲藏藏生活一辈子吗?” 林桑梓苍白的脸突然看向她,眼神冷厉,“你懂什么?我爱他,我不能让他落到警方手里……” 何江原动容地抱住她,温柔地在她耳边低语:“好,桑梓,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他握住她的手,将枪放到她手心,说:“既然你爱我,你就杀了她,然后我陪你浪迹天涯,哪怕躲躲藏藏一辈子,我也无憾。” 叶臻惊慌不已,眼睁睁地盯着那支冰凉的枪。她的心跳都凝滞了,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何江原会在这个时候杀了她。 难道他打算鱼死网破了吗? 不,不可能。 电光火石之间,叶臻心跳如雷,思绪混乱不堪,却又硬生生思索出线索来。 何江原和林桑梓,似乎是黑观音的人。 林桑梓似乎与洛苒的案子有关…… 在她被带到这里之前,警方还没有掌握有关何江原的罪证。但洛苒一案,却有一辆被抛弃的车。难道警方已经查出了线索。而林桑梓也知道自己无法逃脱罪责,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将她带走? 片刻间,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的头,只要林桑梓的手指扣下去,她的脑袋就会血浆崩裂,脑浆开花。 叶臻背着手,手腕被拧到扭曲的程度,在捆绑的绳索里,寻找到一条可以穿过的缝隙。 “杀了她!”何江原厉声说道。 林桑梓一咬牙,走近一步,举枪对准叶臻。 “等一下!”叶臻几乎同时出声。她尽量平静地与何江原对视,口吻也非常的冷静,“我不明白,就算你们走投无路,也可以把我当人质,这样起码你们还有与警方谈判的筹码,为什么你要现在杀了我?” 何江原狠戾地眯了眯眼。 叶臻浑身的血液急速窜动着,呼吸也控制不住地有些紊乱。 她的脸色依旧平静,缓声说:“就算要杀了我,你也可以自己动手,为什么非要林桑梓开枪?” 何江原抿紧唇,早已失去平时的温润风度。 叶臻趁热打铁,加快语速说道:“我推测,你想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林桑梓,是吗?”她紧紧地盯着何江原。 “你或许真的利用心理咨询室的便利,促使那些人自杀,但目前为止,警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有罪。所以你还有脱身的机会。但是林桑梓不一样。”叶臻看向林桑梓。 林桑梓的手微微一颤。 叶臻说:“林桑梓,是你杀了洛苒对吗?” 林桑梓僵了僵,不动声色。 叶臻确定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但是她必须再加一把火,拖延时间。 她不想死,林北钦一定在寻找她,等着她。 那个她深爱的,敬仰的男人,她还想与他白头到老。 她强自稳定心神,说道:“何江原,你现在让林桑梓杀了我,转而你就可以抛下林桑梓,对警方说一切的一切都是林桑梓所为。杀洛苒的是她,杀我的也是她,而你只是被胁迫。至于那些自杀的人,警方还没有证据,还不能将你定罪。”她顿了顿,话音又是一转,说:“杀了我,然后你会找机会出卖林桑梓或者杀了林桑梓,因为这样,你曾经是黑观音的身份,就无人知晓了,对吗?” 一时死寂无声,所有的人,如同被定格的画面。 林桑梓的脸色始终苍白如纸,可惜叶臻无法判断她是否被说动了。她的手指在拼命地颤抖,眼神悲伤又无助。 “她说的是真的吗?”半晌后,她无力地垂下枪,轻声问何江原。 133.他还活着 山间的天气说变就变。 顷刻间, 大雨骤降, 哗啦啦的雨水冲刷着树林,雾霭流岚与重重叠嶂,遮蔽了视线。 林北钦在大雨中追逐前进。 数十名警力分散在山野之中,展开地毯式搜索,几条精锐的警犬兴奋地在灌木中穿梭开道。 大雨将林北钦的身影冲刷地冷峻肃穆,他穿林拂叶, 走在前头。 方圆紧随其后,争分夺秒, 每一步都如走在刀刃上。 “林队,”方圆忐忑地问:“叶臻他们真的在这里?” 林北钦一个箭步冲上高处, 俯瞰下方的暴雨中的丘壑。 他说:“叶珝的卧底身份暴露之后, 应该没有立刻被黑观音的人杀害, 而是被关囚禁在某处。叶珝是我们培养的最优秀的警察之一,就算他被囚禁, 也会想尽办法传递消息。我让路征详查视频中的每一个细节,果然发现叶珝在窗户上,留下了摩尔密码。他留下的密码,是经纬坐标。坐标在地图上显示, 就是这片山林。” 方圆惊叹, “他被囚禁,竟能知道被囚禁地点的经纬坐标。” 雨水冲刷着, 迷糊了视线。入眼的流岚山霭, 被晕得冷硬凄清。 林北钦冷声说:“叶珝被囚禁了很久, 或许久到,他能透过窗缝,查看窗外的景色、植被、阳光的角度、昼夜的长短。日复一复,他无数次精密推算,大致算出了坐标。这对于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方圆静默了,她望着无边的树林,浩荡的山丘,突然湿了眼眶。 叶珝,那样简单的两个字,她甚至从未记起他的模样。可此刻,一种久违相惜的震撼,让她肃然起敬。他那样的男人,他那样的警察,他那颗强大坚毅的心,无人能及。 他的勇敢很沉默,即使身处黑暗,即使流泪流血,也永远追求光明与真相。 可天地茫茫,他在何处? 风雨肆掠,林北钦的身躯依旧笔直。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穿透雨幕响起,林北钦立即接听。 电话是路征打来的:“林队,我查到那片山的信息了。买下那片山的开发权的是林氏企业,三年前还在山中建了厂房。但后来因为开发方案没通过,开发的项目就搁置了。” “好,”林北钦说,“你把详细的资料发给我,立即定位厂房的位置。” 就在此时,方圆接到电话,然后林北钦说:“林队,林思竹找到了,穆婂已经带她去医院了。” …… 雨水冲刷灌注,汇集到厂房中,风“砰”一声吹开半掩的门。 对峙的三人瞬间一惊。 林桑梓浑身一颤,惊得转身。就在这一瞬,叶臻挣脱绳索,猱身而上,扑向林桑梓。这一扑,几乎用了她所有的力量,林桑梓被扑倒在地,手腕被叶臻狠狠一扣,枪就被夺走。 兔起鹘落间,叶臻抄起枪,猛击林桑梓的后脑,将她打昏。 这一套动作间不容发,几乎容不得人反应。何江原来不及拿枪,就已经被叶臻瞄准。 叶臻死死地握住枪,指尖泛白。她紧紧地盯着何江原惊愕的脸,厉声说:“扔了枪,双手举起来。” 何江原浑身僵着,没动。 叶臻再次举枪瞄准,“快点,否则我开枪了。”她缓缓地扣动手指,枪口下移,瞄到何江原的腿,顿了顿,又往上移,瞄准了他的双腿间。 何江原瞬间变得狠戾阴沉,慢慢扔了枪,举起双手。 叶臻丝毫不敢放松,她谨慎地走近,正想俯身捡枪,突然听到何江原轻声一笑:“叶臻,你难道不想知道叶珝在哪儿?” 叶臻浑身一颤,下意识抬头,也就在这失神的一瞬间,何江原猛地一脚踹过来。叶臻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就在这煞那间,她朝何江原开了枪。 她这一枪并不准,何江原翻身避开,快速捡起地上的枪,随即夺门而出。 “站住!”叶臻如同一只疯狂的小兽,立即追出去。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视野之中一片模糊,哪儿还有何江原的身影? 她冲出雨幕,透过黑压压的草木丛林逡巡着,不甘心地停下脚步,捂着腹部回到厂房。 只是短暂的几瞬,她心头已是百转千回。放弃追踪何江原,或许会暂时失去哥哥的消息,但她相信,林北钦已经来了。他会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将何江原追捕归案。 何况,就算她现在追到何江原,即使他提供了叶珝的消息,又有几分可靠呢? 她踉跄着走到林桑梓身边,林桑梓后脑有些淤血,但不严重。趁她昏迷,叶臻捡起捆绑过自己的绳子,将她的手脚束缚起来。 片刻后,林桑梓幽幽转醒。她茫然仓皇地左右查看,只看见叶臻的身影。 叶臻将枪口对准她的肩,轻声说:“何江原已经逃了。” 林桑梓愣了愣,僵直的身体缓缓放松。 “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叶臻轻哂,“他铁定无法脱身。” 林桑梓心知肚明,以警方的行动力和布控力,要抓捕一个人,不过是早晚的事。她眼底泛出泪,但透着决然,说:“就算你们抓到他,也没有关系,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叶臻冷眼看着她,不动声色。 “洛苒是我杀的,”林桑梓深吸一口气,“跟他没有关系。” 叶臻眯了眯眼,“你?”她的思维有些混乱,废了几秒钟,才理出头绪。 杀害洛苒的人,与黑观音有关。而与直播自杀有关的人,也是黑观音。如此推测,何江原才是与黑观音关联最大的。 “就算洛苒是你杀害的,那又怎样?”叶臻蹙眉,“你和何江原,都会因为各自犯下的罪行而受到惩罚。” 她狠狠地握紧手心,决然冷厉地说:“不管是杀害洛苒也好,还是组织黑帮也好,还是杀害卧底警察也好……都会受到审判的!” 林桑梓脸色煞白,“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叶臻浑身战栗着,咬牙说道:“何江原囚禁叶珝,甚至可能已经杀害了他,罪不可赦!” “不,”林桑梓拼命摇头,“他没有杀害叶珝,叶珝……”她浑身颤抖着,突然垂下头去,全身瑟缩起来,轻声说:“叶珝是被举报,才暴露身份的。与他无关,与我也无关……他们把叶珝关起来……可是没有杀他。” 叶臻惊惑不定,心跳随之大起大落,她一把抓住林桑梓的肩膀,连声问:“你知道我哥?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林桑梓看着她狰狞的面目,顿时一惊,挣扎着想要挣开她。 “我不清楚,”林桑梓急忙说道。 叶臻怔了怔,心快速沉下去,她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安静地坐在一旁。 雨越来越大,天彻底黑了似的。时间也因滂沱的雨而混沌起来,无法判断早晚。她压下不稳的情绪,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哥?” 林桑梓说:“我不清楚,但是我敢保证,你哥的事情,与何江原无关。” 叶臻讥笑:“到现在为止,你还在为他辩护。我真不明白,他把你当做弃子了,甚至要把所有的罪行都推到你身上,你还要包庇他?” 林桑梓红着眼,说:“你不懂,如果你也经历过那样的痛苦和绝望,你就能明白了。” 叶臻没有心思了解她曾经的经历,转了话锋,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叶珝的事,跟何江原无关?” 林桑梓的泪水潸然而下,她抬起胳膊擦了擦,轻声说:“三年前,我被黑观音的人绑架去做人质。我和好几个人质关在一起,整天不见天日,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每隔几天,就会有人质被拖去出杀害撕票,要么就被拉出去,给人虐待……”她顿时梗住,浑身开始发抖,“我永远记得那天,我被一个男人拖出去,又打又骂,甚至衣服都被扒光的时候,何江原出现了。”她唇间紧抿,“是他救了我。否则,我指不定,已经成了一具白骨。就算运气好没死,也可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甚至被卖到国外。” 叶臻皱眉。所以,何江原绑架了林桑梓,但在林桑梓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一点小恩惠,林桑梓就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他? 这是真的荒谬,还是何江原利用人的脆弱心理,操控了林桑梓? “至于叶珝……”林桑梓苦笑,“他的身份暴露之后,被人和我们一起关了起来。那段时间,受折磨最多最惨的,就是他……” 叶臻心如刀割,死死地抱住手臂,指甲深深陷入皮肤中。 “他为什么会暴露?”叶臻不明白,林北钦说过,叶珝是最好的警察,卧底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暴露,为什么会在紧要关头出错? “我也不知道。”林桑梓摇头,“我只知道,何江原带我离开时,他还活着。所以我敢肯定,就算他死了,也不是何江原杀害的。” 他还活着? 叶臻瞬间抓住了这四个字。 微弱渺茫的希望,在她心里快速滋长壮大。她患得患失,悲喜交加,满腔波澜沉浮的情绪无处宣泄,终究,只是无声地低下头,默然不语。 苍凉的静默昏暗中,忽而有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悄然靠近。 叶臻来不及做出反应,一支冰凉的枪,已经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134.大结局(上)(修) 何江原在雨中奔走。 他牢记老房的建议, 往南, 南方山路陡峭崎岖,警方不会从那边围攻上来。尽管逃脱的机会十分渺茫,但那里是他唯一的机会。 雨水狠狠地落在他身上,风吹刮得横生的树木胡乱摇摆,每走一步,都困难重重。 这一刻, 他仿佛回到了三年前,被警方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好在他也不过是新加入黑观音, 还没伙同做出什么重罪来,在警方总攻之前, 他就趁机逃走了。 离开黑观音时, 他其实非常不甘心。他还曾规划过, 要借黑观音的名义,做自己想做的事, 为更多遭受不公的人申诉,为他们谋求公道。 他怀着满腔的激愤,冲冲撞撞地前跑,突然间, 小腿一阵尖锐火辣的刺痛, 然后膝盖一弯,身体猛地扑倒, 滚落在灌木丛中。 他心惊肉跳, 正要举枪反击, 周围的雨声突然换做密集的枪声,一颗子弹击中手腕,他手中的枪也应声落地。 顷刻间,几个警察快速靠近,将他团团围住。 何江原心如死灰,看着被雨冲刷得如冷硬如石雕的林北钦,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叶臻醒来时,四周是一片黑暗。她蜷缩在冰凉的地上,被电击后,身体瘫软无力。 有窸窣而陌生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叶臻尝试着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被绳索捆住,地面一片冰凉,她睁眼,才看清自己被关在铁笼中。 叶臻浑身一凜,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她瞪大眼睛,努力适应黑暗,用力看清慢慢靠近自己的身影。 从身形看,对方是个男人。他在离叶臻四五米远的地方停下,说:“最好别动,也别想耍花样。” 叶臻瞬间毛骨悚然,全身僵如木头。她尽量稳住呼吸,轻声问:“你是谁?林桑梓呢?” 男人轻笑,“林桑梓,我让她走了。” 叶臻半信半疑,“你到底想怎样?” 她努力将今日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却无法推测这个男人真实的身份,更无法揣度他的目的。 黑暗中,传来男人讥笑,“不想怎样,只是想和林北钦一较高下。” 叶臻愣了愣,转念之间,想起那几通直播自杀案的报警电话。 ——“你和我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这一回,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你快,还是……他死亡的速度快。” ——“林队,我很好奇——到底是你们警方的速度快,还是她死得快。” …… 林北钦和薛晴曾分析,报警人其实有意针对挑衅警方。那如今站在她身前的人,是否才是真正的“报警人”,是否他才是真正的黑观音组织的余孽? 一瞬间,叶臻心头百转千回,她捏紧十指,试探着问:“你是直播自杀案的报警人?” 男人似乎也不意外,只是轻声一笑,接而沉默。 叶臻一时悲怒,挣扎着起身。 “别动!”男人厉声说道。 叶臻惊魂未定,浑身瑟缩着不再乱动,她稍稍沉下心,说:“你要拿我当做较量的筹码吗?那些自杀者也一样,是你的筹码?” 男人轻轻拍了拍手,“不错,你的确不愧是林北钦培养的人。”他有些惋惜,“可惜,你就要死了。” 叶臻的猛地蹙缩。她暗暗撑着,无声告诫自己:“我是不会轻易死的。” 她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抬手,摸索着囚笼栏杆,试图找到脱身的方法。又一边说道:“你为什么要让那些人自杀?” 男人轻叹:“我就是想看看,你们这些自诩是公平正义的捍卫者,是否真的站在干岸上,是否能无时无刻捍卫正义和真相。可惜……” 他的语气轻蔑无比:“被医闹的医生、被学生恩将仇报的老师、为人服务的环卫工……他们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人,当他们的正义受到侵犯时,你们却没能帮他们伸冤。他们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执法者无能而死的!” 叶臻悲愤激怒,说:“不是!他们的确遭受过不公,甚至没人能在他们不幸时为他们维持正义。可是他们都不该死!正义是迟到了,可是正义从来不会缺席!医闹者会受到惩罚,犯罪的学生会受到法律的公正审判,刁难环卫工的人,也会受到舆论和良心道德的谴责……没有永远的黑暗不幸,只有一直在前进的正义!” “可他们还是死了!”男人的声音沙哑而阴戾,“这一局是我赢了,林北钦输了!” 叶臻头晕脑胀,“不……不对……” 她深深地记得林北钦说过的话,那些自杀者,或许是被人选中的,何况,这个人还能提前知道他们会自杀。 她说:“他们之所以会自杀,是你在捣鬼。你知道他们的遭遇,知道他们做过心理咨询,所以你利用了他们绝望抑郁的心理,让他们去自杀。” 男人轻笑:“那又怎样?我的确让何江原对他们进行暗示操控,让他们的抑郁越发严重,只要到达零界点,就会有自杀的念头甚至行为。” 叶臻咬牙:“他们在自杀前,都会在夜半接到电话,那些电话,是对他们进行心理暗示的吗?” 男人不置可否。 叶臻继续问:“他们在直播自杀前,也接到过陌生的电话,那通电话,就是诱使他们自杀的导线!所以你才会提前知道他们会自杀,所以你才会提前报警。” 男人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是啊,可惜你马后炮的分析,也救不了他们了。” 叶臻也笑,“哪怕死者已去,但他们亡灵仍在。所以,我们这些你所谓的无能的人,依旧会侦寻真相!让他们亡灵安息!” 男人好奇,“哦?你要怎么为他们伸张正义,如何让他们安息?” 叶臻说:“将你绳之以法!” 男人静默一瞬,才说:“大话,留到你活着的时候再说吧。”顿了顿,又阴怒地说道:“这样的话,叶珝也曾说过。” 叶臻心跳一滞,又强自冷静,泪水却瞬间潸然而下。 “三年前,我本来就要在黑观音里成就一番事业的,我本以为,我会让人刮目相看,甚至超过林北钦,届时我就可以凌驾在他之上,没人再会拿他和我比较,甚至不会再有人拿他来压我。但是……叶珝毁了我的一切。就算捣毁了黑观音的核心又怎样?叶珝被囚禁了,他搜集的关于我的资料,一个字都没传出去……” 男人嗤笑,“他就在隔壁的暗室里,你很快就能和他团聚了。” 说完,他转身扬长而去。 叶臻目光死死地追着他离开的方向,脸色因震惊而苍白。 叶臻仿佛听见,有无数的声音在她耳畔浮过。 有林北钦的,有叶珝的,还有父母和同事的…… 在无数次不安与惊慌中,他们始终给予她力量,支撑着她,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 滂沱的雨幕里,林北钦正快速接近厂房。 “是林毅,”他说,“三年前,林毅主张开发这片山林,但开发了一半,就因方案有问题就停工了。可是这片山林的开发权,还在他手上。他不提,或许就不会有人想起来。” 方圆诧异,“他是黑观音的人?难道他是因为太痛恨警方捣毁黑观音,才决定要报复” 林北钦沉默了。他和林毅的接触并不多,但多少也了解林毅的情况。 林毅是林家唯一的私生子。他的存在,对于林家人来说,非常的尴尬。 他的父亲,是林北钦爷爷的侄儿林怀宗,是一个事业有成的建筑家。而林毅的生母,只是林怀宗在出差住酒店时,遇到的酒店服务员周欣。据说那一晚,林怀宗醉酒,和周欣发生了关系,本以为只是荒唐的一晚,只要解决好,就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让家中的妻子知晓。谁知,过了不久,令每一个身体出轨的男人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周欣怀孕了。 周欣腹中的孩子已经大了,不能处理,林怀宗只好把她安置在外面。 但纸包不住火,周欣的野心也不止于此。所以,她很快就出现在林怀宗的妻子面前。 林怀宗与妻子本是恩爱夫妻,妻子得知真相,抑郁之下,竟自杀了。 而生下林毅的周欣,顺利地进入林家生孩子。只是林怀宗始终没有娶她,甚至在她生下孩子几个月后,追随妻子而去。 这样,周欣与刚出生的林毅,变成了林家的异类,一个尴尬的存在。 方圆若有所思:“他会不会是……心理扭曲了?” 林北钦正欲说话,突然有人从山道中跌跌撞撞地冲出来。 135.大结局(中)(修) 看清来人后, 林北钦等人稍稍一惊, 但刑警的反应非常迅捷,声响刚起,方圆已经冲上去,将人铐住了。 突然出现的人是林桑梓。她一身狼狈,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 林北钦走到她身前,稍稍俯身, 问道:“叶臻是不是在那处厂房中?” 林桑梓的唇轻轻颤抖着,说:“是……” 林北钦眯了眯眼, 目光警惕而审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桑梓垂下头,轻声说:“我……我是被林毅放出来的。” 何江原与林桑梓是一同绑架叶臻离开警局的, 何江原独自逃亡, 而林桑梓又单独出现在这里, 这其中定然是发生了变故。 这可能关系叶臻的安危,林北钦不能大意。 得知叶臻行踪之后, 方圆立刻带人前往,林桑梓立刻大喊:“不能去!”她语速飞快,急声说道:“只能林北钦一个人去,否则叶臻就会死!这是林毅的话, 你们爱信不信。” 林北钦了然, “所以,林毅把你放出来, 就是为了给我带话?” “……是, ”林桑梓有些哽咽,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耍什么花样……但是,如果真为叶臻着想,就宁肯信其有。” …… 雨幕交织里,出现了星点火光,烟霭沉沉,从破旧厂房中缭绕而出。 林北钦找到入口,冲进厂房内。入眼漆黑如墨,他开了应急手电,光源所到之处,烟雾从未知的黑暗中缓缓涌出。 有人纵火,意图烧了这片厂房,甚至想将他和叶臻,困死在这火海之中。 他操纵手机画面,无人机航空拍摄的厂房全景一一入镜,从外观局势上判断,火势还未扩散。他毫不迟疑,脑海中构建着厂房的基本布局与通道结构,冒着烟尘,继续往前走。 四野寂静无声,连火势蔓延的呼啸与“荜拨”声也难以听见。 忽而间,林北钦停下脚步,闪身到一处角落中荫蔽。 他所走的路线,是这厂房内较为安全的消防通道,若是厂房内部失火,走此通道出去,最为安全。 从通道内出来的人是谁? 林北钦听声辨人,便知来人不是叶臻!那人敢让林北钦独自前往,便自认为已经将叶臻控制住,叶臻就算能脱身,也不会短时间内冒着火光走到此处。何况,那人还有叶珝作为筹码,叶臻怎么会抛下叶珝独自离开? 不过片刻,通道中的人,便已快接近,林北钦持枪上膛,想以烟雾与黑暗作为屏障,却不想,那匆忙的脚步声,戛然停下了。 林北钦竖耳倾听,暗暗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副手铐,向身侧抛出去! 手铐落地生响,紧接着,一声枪响袭过,朝着手铐的方向而去。 林北钦听声辨位,顷刻间开枪! 黑暗中,传来一声痛呼,千钧一发之间,密集的子弹快速打过来,林北钦快速移动身体,换了位置。 然而丝毫无用,对方的子弹如影随形,就如知道他所处的位置般。 夜视镜! 林北钦心头一凜。 就算对方戴了夜视镜,可枪法与身手,都在他掌控之下,他既然挡住了对方的去路,就不会让他轻易离开。 烟雾随着暗涌的气流,在安全通道中流走,对方突然狞笑着开口了:“林北钦,叶臻还在里面,你想和我纠缠多久?” 林北钦握紧枪,指尖随心跳一蹙,隐隐阵痛。 “你们警察真伟大啊,宁肯牺牲自己,也不肯放我一条生路!”那人躲在墙角,不肯在轻易出来。 适应黑暗之后,林北钦极目看向深处,烟尘入肺,撕扯着胸口,压抑难受,呼吸困难。 他缓缓起身,谨慎灵敏的动作没有任何声音,犹如在黑夜中穿行的鬼魅。 对方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叶珝关在这里吗?” 林北钦已起身,轻声说道:“他是你的筹码,是人质。” “错!”对方突然厉声低吼,“我就是想看看,你这种自诩正义的人,是否真是所谓的那样。我很想知道结局,到底是你死,还是他死,或者,你们一起死!” 林北钦眯了眯眼,压住一口气,“三年前,黑观音已经被清剿,就算叶珝的身份曝光,也不会……不会被困到现在。是你从中作梗,对吧?” “是!”对方冷哼一声,“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将他带走关起来,他早就死了!” 林北钦在黑暗中无声而缓慢地前进,声音哑沉,难辨远近。“真是难为你,关了他,你难道真会管他的死活?” 对方微微一梗,也在缓慢地移动,“你知道吗?叶珝暴露后,被折磨得人不人狗不狗,甚至想自杀,是我在死人堆里把他带出来的。” 林北钦嗤笑:“你之所以救他,不过是想利用他,你不过是在等,等着我发现他之后上钩,进入你的圈套来赴死。” 对方的呼吸陡然凝滞,似呛到烟,却拼死忍住。 “林毅!这么多年,你都没能赢了我,今天也别想!” 浓烟缓缓而上,几乎要将通道全部堵住。 林毅惊愕,却也并不意外,“我会赢你的!叶臻和叶珝,你只能救一个,无论你救谁,对方都是死。所以,今天还是我赢!” 林北钦略微沉默了,他声音嘲讽不已:“所以你想看着我像三年前一样,再次抛弃挚友和所爱,再次失败而归吗?” 林毅冷笑。他笑过后,却发现身旁连丝毫声音都没了。惊乱之下,他不敢出声,继续试图往前走。 兔起鹘落,林北钦趁此机会,举枪瞄准声源之处,子弹应声而出,“哒”一声,似乎将什么东西被击落,与此同时,有血雾在浓烟中散开。 林北钦立刻俯身,匍匐在地,快速呼吸下方的空气,同时躲开子弹的射击。 这一举动,果然激怒了对方,林毅一阵痛呼,狂怒之下猛开几枪,只听到周围无数枪响,厂房破旧的墙壁被打得粉粹,溅出无数碎屑与石子儿。 枪声过后,林北钦翻身一滚,不再出声了。 林毅没了夜视镜,经过一番纠缠之后,无法再分辨方向,只能摸着墙走。 林北钦等的就是这一刻! “林北钦!我们做个交易,”林毅的声音非常急促,“你放我离开,我告诉你叶臻和叶珝的位置。现在雨大,火势蔓延慢,你现在下去,他们还有救!” 话音落下,却没人回答他,他瞪大眼睛左右张望,仓皇地问道:“林北钦,你听到没有,我告诉你叶臻在哪儿!” “听到了,”林北钦淡淡地回答。 林毅全身一僵,毛骨悚然地定住了。 后脑,被冰冷的枪抵住。林北钦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 下一刻,林毅的手一阵剧痛,被林北钦用力反剪铐住。林北钦电话通知方圆:“找到林毅了,你马上过来,我去找叶臻!” 方圆接到信息,立刻带人朝这边赶过来。 …… 林北钦在厂房中冲刺奔走。 他能推测林毅在放火之后,定会选择最安全的消防通道逃走,却难以推测叶臻的位置。 厂房内,已有好几处车间冒起熊熊大火,黑色的烟雾和火红的火光,在快速蔓延。 林北钦站在厂房高处,仔细分辨烟雾潮涌的方向,随即义无反顾地朝厂房中央而去。 火源是从厂房中央蔓延开的,那处已经是一片火海,林北钦的双眼,被火光照得一片血红。他停下脚步,没再往火海中央走,心底有无数的声音在告诉他,叶臻绝对不会在里面,叶臻是警察,她有应变的能力和超强的逃生技巧,火势蔓延需要时间,她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林北钦借着火光,观察周围的地形,在积满灰尘的地面发现脚印和血迹。 心头一凛,林北钦快速朝厂房偏僻的车间奔走。叶臻在脱身之后,不会立刻离开,而是会去寻找叶珝! 这处厂房修建了一半,许多设施还未完善,车间结构相对简单。 林北钦一边奔走,一边快速推算,冲向厂房偏僻的角落,那间昏暗狭窄,却有窗户的房间。 不久后,远处传来一阵撬砸声。 有人在不断地用身体撞击铁门,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林北钦循声而去,见叶臻几乎被浓烟包裹,腿上还有未熄灭的火焰。他心痛如绞,立刻扑过去,将她压倒在地,脱下外套,将她腿上的火扑灭。 “叶臻,走!”他将她抱入怀中。 叶臻却死命拉住滚烫的铁门门栓,她浑身焦黑,血迹和灰尘混着,满脸污浊勒痕,手腕上甚至有绳索勒过的淤血。 她挣不脱绳索,便借助火烧,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一门之隔内,就是叶珝! 不管他是生是死,她既然来了,怎么能独自离开? “我不走!”她扑向铁门,“我哥在里面!他就被关在里面。” 铁门有些发烫,因她的撞击,老旧的铁锈扑簌簌往下掉。 林北钦将她揽在怀中,枪上膛,对准门把射击。紧闭的门,□□一声,裂开一道缝。 一门之隔,不知开门后,时相见重逢,还是阴阳两隔。 叶臻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门把,用力拧下去。 老旧的门栓,“嘎吱”轻响,铁锈与灰尘簌簌落下,迷蒙了双眼。 忽而,林北钦轻轻拥住了她,轻握住她的手,与她一同按下门把,卸掉损落的门锁。 门缓缓推开,阴沉腐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半开的门内,一片昏暗,沉寂无声。 叶臻的心缓缓沉下去。她慢慢挪动脚,迈进去—— 就在此时,林北钦的手机响了。 林北钦接听,方圆的声音立刻传来,焦躁急迫:“林队,快撤,有□□!快要启动了!” 林北钦一跃而起,拉住叶臻的手,发足狂奔。 叶臻被他的力量牵引着,转身而去,紧紧地追随着他的步伐,没有回头。 在她迈进一步的刹那间,她看清了门内的模样。 阴暗的地面,潮旧斑驳的墙面,封死的窗棂,窗前屹立着一副骸骨…… 骸骨面朝着她,沉默着,凝视着,藏着千言万语。 她还没有看清,她还没有听清,她还没有来得及靠近他,没来得及,与他相认重逢…… 风雨扑面而来的那一刻,身后轰然一声巨响! 巨大的爆破力和冲击力,迸发出摧枯拉朽的力量,炸出团团火舌与破碎飞射的物体。 叶臻五脏六腑瞬间移位,震撼的剧痛让她失去一切感官。 但她清楚地知道,林北钦抱着她,他用自己的身躯,为她营造了一个安全没有风雨的世界。 叶臻紧紧抱着他,无论生死,都不会放手了。 漆黑的雨幕,被熊熊的烈焰映红了,火舌灼烧着黑暗,将淅沥的雨,浸得如坠落的火焰。 昏迷前,叶臻双眼迷蒙,好像看见了漫天的星雨,火红的,炽热的,璀璨的…… “叶臻,醒醒……” 林北钦的声音时断时续,叶臻恍恍惚惚听不清楚。 她慢慢伸手,抚摸着他的脸,他反手与她十指相扣。 意识混沌时,林北钦好似看见有无数人影快速靠近。 有人在大喊:“这这里,快过来。” “叶臻,叶臻!” “林队,你们怎样?” 有人将林北钦抬起,而他的紧紧地握着叶臻的手,丝毫不能分开。 在陷入无边的黑暗之前,他深深地看了叶臻一眼,意识到她得救之后,才闭上双眼。 叶珝,若你在天有灵,请保护我心爱的她。 请护她,一生无忧。 136.大结局(完结) 半年之后, 首都公安大学。 叶臻坐在宽敞的教室里, 看向窗外。秋色正浓,飒爽秋意笼罩着校园,肆意的挥洒爽利的色彩。 金黄亭立的银杏,树叶翩翩飞落,零星落在炽热如火的跑道上,绿茵场视野开阔, 草色渐变,蓬勃的色彩, 与湛蓝的天色相接。 清晰的风,入窗而来, 有些沁人。受伤的背部有些寒痛, 她用手揉了揉, 轻叹,今年的冬天, 来得似乎早些。 教室忽而有些骚动,隐约听见有人细声说话:“林教授来了……” 叶臻收回目光,看向讲台。 教室里人山人海,座无虚席。她的目光越过人群, 一眼就看到了走入教室的林北钦。 今天的他, 依旧那样清健俊朗,白色的衬衫, 黑色的风衣, 长身玉立, 气度清华。何况他戴了眼镜,俊俏的模样添了几分神秘。 叶臻和教室里的大部分女学生一样,仰慕地看着他,有些小迷醉。一时间,将禁欲啦、斯文败类啊、高冷啊之类的词,统统往他身上套。 其实林北钦有些近视,为了看清总是坐在最后排的她,每次上课时,总会戴上眼镜。 嗯,他喜欢看她仰慕又迷醉的模样,总会让他心神亢奋,又心神不宁。 半年之前,叶臻和他被□□震伤,在医院中休养了几天,但林北钦伤情较重,加上腿部被硫酸侵蚀严重,医生建议他静养。警局也通了人情,减轻了他的工作量,让他可以抽空回学校上课。 他这份任教的工作,本就是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黑观音的案子终于结束,叶臻也得以知道一些她从不知晓的细节。 三年前,对黑观音发起总攻时,林北钦也得知叶珝的卧底任务暴露,他拼尽全力相救,在寻找叶珝的过程中中弹,甚至差点被人废掉手臂。 为免任务失败,他托着重伤的身躯,完成对黑观音几个头目的清剿。可叶珝已不知所踪,生死不明了。 重伤的他,在生死边缘挣扎搏斗,终于勉强捡回命来。但身体条件,也不允许他立刻投入高强度工作。 叶珝的失踪与生死不明,于他来说,何尝不是重击? 他蛰伏三年,浴血归来,不仅为自身肩负的信仰与职责,也为曾经浴血奋战的男儿。 虽不能与其同死,但愿与其同战袍! …… 下课铃声悠扬响起,教室中的学生恋恋不舍地陆续离开。 叶臻起身,依旧如往常一样,向林北钦走去。还没到达讲台,便见他被几个女学生围住了。 女学生热情大方,又有些羞涩,有的请教问题,有的拿了书要签名,有的甚至要与他合影。 “抱歉,”林北钦伸手挡住某女生的手机摄像头。 他口吻不觉带了严厉,不怒自威,女生立即收了手机。又试探着问:“教授,可以……可以请你去食堂吃饭吗?” “抱歉,不可以。”林北钦依旧冷冷地说。 女生们有些讪讪地,有人嘟囔:“为什么那个女生就可以?” 话音一落,几道目光齐刷刷看向安静地站在一旁的叶臻。 叶臻愣了愣,不明所以,但她隐约知道,自己躺枪了。 然后,她看见林北钦从人群中走来,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说:“她当然可以,因为,她是我的妻子。” 叶臻怔住,心底雀跃,但面上却敛着。 几个女学生既惊又喜,有些讪讪地恭喜几句,有些遗憾地离开了。 教室安静下来,干净明澈的玻璃窗,透出天光云影,宁谧而安和。 叶臻摘了林北钦的眼镜,问:“我是你妻子?” 还没向她求婚好吗? 他微微俯身,抵着她的额头,说:“那换个说法。” 叶臻不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温热的呼吸浮在她耳畔:“老婆。” 有时,总以为他说的话,会雅致缱绻,所以妻子更显爱意。但“老婆”两个字,却不知为何,每每会让叶臻听得心跳加速,总觉得,他低沉温柔的话语,有些撩拨,深藏暧昧。 尤其在夜深人静时,他更是带她进入新的世界,将她不敢想象的语词,统统诉说进她的心里。 叶臻识趣地没再深问,推搡着他往外走:“走啦,等会儿有学生来上课了。” 离开教室,两人没有立刻离校。 他牵着她,沿着亭立的银杏小道走着。落叶缤纷,满天满地的金黄璀璨,如生命最后一刹坚毅的归结。她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扣着,欣然的接受着来往行人欣羡的眼神。 然后,他停在一座公告栏前。将她轻轻往前一推:“去看看。” 这是学校的历届优秀毕业生公告栏,心底有个声音,强烈的牵引着她用力看下去。 然后,她在整齐庄延的照片中,看到了叶珝的照片和资料。 那是一张红底的彩色证件照,叶珝一身警服,目光坚毅决然,唇角又带着笑,是那样的朝气飞扬。 照片旁,是几行小字,寥寥几笔,述尽他短暂的一生:叶珝,生于1988年,卒于2015年。2013年毕业于我校,年底进入市局工作,次年于重大任务中牺牲。生前留言:青山有幸,忠骨长存。 在简介旁,还书写着他在校时荣获的各项奖誉。 叶臻泪水决堤,慢慢走近,伸手轻抚冰冷的照片,许久不语。 林北钦轻轻覆住她的手,将她抱进怀中。 相拥中,她听见他说:“黑观音的事,可以结束了。叶珝恢复警籍,不再是卧底的假身份。” “嗯。”叶臻点头。 曾经,他改头换姓,无人知晓。深陷险境,孤立无援,直至死去。 哪怕不曾有人记得他,哪怕不曾有人知道他,那又如何? 他的至亲,永远铭记他,他的妹妹,永远不停地寻找他。 他的战友,将他的名字,永远镌刻在心里。 他,也永远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并非无所不能,但他的身份,却能为人所不能。 …… 两人没在校园久留。 出校门后,林北钦带着叶臻去取车,刚开车门,就接到李逸止电话。 “怎么了?”叶臻心里微微一凜,还以为又出了案子。 林北钦神色自若地挂了电话,说:“没什么,路征他们几个去我们家了。” 何江原与林毅的案子已经结束,后续的案情整理依旧还在继续。 叶臻和林北钦回到林宅别墅,窗户里,已亮起明亮温柔的灯火。热闹的笑语清晰地传出来,其乐融融。 灯光从门窗中倾泻而出,光与影将门庭外映照得悠静而雅致。 昏暗中,有人静默地站着,看见叶臻,目光深深地投过来。 叶臻立即上前,问:“师兄,怎么在外面站着?” 路征看她一眼,笑了笑,说:“透透气。”便转身进了客厅。 进了客厅,叶臻有些惊讶,餐桌上摆着几大盘硬菜,秀色可餐,让人垂涎欲滴。 李逸止和郑小吏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左忙右,时不时互怼几句。 平时生活将就惯了的男人,进了厨房性子也不会改变,郑小吏随性粗糙,切菜被李逸止嫌弃:“你是在切菜吗?你是在砍菜。” 郑小吏讪讪地,将青菜切好,扔进锅里。他做得是大乱炖,需要那么精细?再精细,也吃不出乱炖的感觉。李逸止根本就不懂。 拿着锅铲搅了搅沸腾的汤汁,他期盼地往客厅内看了看,希望方圆能看过来,看到他贤惠的模样,然后夸赞他。 可惜方圆正与林北钦交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轻哼一声,转身去切肉排。 “别动!”李逸止立刻阻止他,“你懂纹理吗?” 郑小吏说:“不懂。” 李逸止轻叹:“小吏,要不然你去客厅看电视。” 郑小吏瞬间觉得自己受到了嫌弃,但是他更不想和变态的李逸止一同留在厨房,所以脱下围裙,慢吞吞地去了客厅。 客厅内,郑小吏拿出手机,对路征说:“大神,最近我已经快晋升王者了,我们来一局?” 路征脸色有些淡,认真地看着电视,说:“今晚世界杯有我支持的球队,抱歉,不能陪你开黑了。” 环视左右,叶臻有林北钦陪着;路征有球赛看;李逸止专心做饭;穆婂偷偷地躲在窗帘后,和人视频聊天;方圆在和林北钦探讨案情,唯独他一个人,是被遗忘的。 郑小吏郁结,他左顾右看,犹豫迟疑,终究挪着步子,坐到了方圆身边。 好在,方圆正在做汇报,没有理会他,也没有无视他。果然,全世界只有方圆最好。 林北钦把玩着叶臻的手指,听着方圆说话。 “何江原已经认罪了,那些直播自杀者,的确是经过他暗示的。”方圆的脸色略微凝肃,顿了顿又说:“不过他的确是受过林毅撺掇。” 叶臻听得很专注,闻言思索着问道:“他们的确是黑观音的人吗?” “是,”方圆颔首,“不过他们在黑观音之中的作用并不大,三年前,刚刚加入黑观音,黑观音就被清剿了。当时,叶珝的确了解到了他们的情况,可惜……” 可惜叶珝的身份在最后关头暴露,功亏一篑。 黑观音底下,虽说集结的都是闲散的兵将,并不怎么团结有序,但黑观音的几个头目,却不是吃素的。其中一人,甚至有国外军方背景,只是已经退役。叶珝能在虎狼环伺中坚持到最后,已属不易。 叶臻捏紧手指,“林毅为什么要用犯罪的方式挑衅警方?” 方圆笑了笑,“与其说是挑衅警方,不如说是挑衅林队。”她将林毅的口供递给林北钦。 白纸黑字的口供纸页,似隐藏着林毅三十多年来压抑扭曲的过往。 畸形的家庭,不完整的童年,母亲周欣强势的压力,将他内心的扭曲压抑逼迫到极致。 常年充斥在他生活中的,是母亲不甘又疯狂的埋怨。 “你看看林北钦,什么都比你优秀!” “你什么时候能比过林北钦,这样我们在林家就有地位了。” “都是因为你不好,你爸才会抛弃我们!” “你真没用,你如果像林北钦那样,我就不会过得这样痛苦!” “你爱不爱妈妈?爱妈妈的话,就要争气,比过林北钦,以后林家就是你的。” …… 林北钦合上纸页,暂时没兴致去深究林毅年复一年越发扭曲的性格,以及他深藏在内心的,对自己的怨恨与挑衅。 方圆说:“林毅就想取代你,超越你。他的这种念头,已经到达了疯癫的极致。” 林北钦不过无声一笑,轻飘飘地转了话锋:“林桑梓呢?” 方圆说:“她认罪了,不过……她申请了精神鉴定,鉴定结果是,她患有斯德哥尔摩群候症。” 叶臻沉吟,目光漆黑安静。 林北钦目光辽远,看向落地窗外的朦胧夜色,说:“洛苒,为什么会有叶珝的手指?” “她早年生意经营不善,和黑观音来往过。后来怕黑观音算计她,所以她趁机留了叶珝的手指,当做筹码。” 叶臻心头起伏震荡,缓缓起身,沉默地走到落地窗前。 灯光交错,这座繁荣的城市暮色渐合,万家灯火次第亮起,霓虹摇映着静谧的浩瀚星河,即使入夜,也一派生机。 叶臻轻轻倚在林北钦怀中,熨帖着感受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像刚柔并济的山川江流。她静静聆听,起伏难定的心跳,也终于和他一样变得温和平稳。 饭菜摆开了,空荡荡的客厅一下子热闹起来。清香的酒在温水中暖着,散着醇厚的香浓。 林北钦亲自为几人斟酒,然后举杯。 有股无声的默契,在众人心头盘旋萦绕。 他们遥遥举杯,无声致敬,然后以酒洒地。 …… 几天后,叶臻和林北钦一同上了那片山林。 旧厂房爆炸、焚毁之后,已成一片废墟,李逸止带着法医组的人,层层勘查后,终于发现疑似的骸骨。经过比对,骸骨的确属于叶珝。 只是,能找到的,不过是寥寥残躯,叶珝的尸骨,已化作这山,这风、这树,长存于青山之中了。 林北钦从林家手中买下那块地,作为了叶珝的安葬之地。不久前,已让人种上梧桐、松柏。 此时,层林尽染,满山的树,层峦叠火,壮观绚烂。 山上只有叶臻和林北钦,穿行在起伏的山川里,迎着秋日飒爽的风,徐徐而上。 这一刻,树在招摇低吟,风在招展轻唱,这是亘古长存的歌谣,涤荡着人的心灵。 叶臻拾级而上,沿着铺满鲜花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看来,今天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有人来看过叶珝。他们在这里留下鲜花,留下缅怀和敬意,又无声地离开。 叶臻和林北钦默然片刻,开始清扫。 梧桐树的叶子黄了,偏偏纷落,松柏常青,傲然挺立。 叶臻深深地看向林北钦,他有感应似的与她对视,随意的一眼,都让她心跳脸红。 她走向他,说:“在我小时候,我父母和我哥,都会唱一首歌给我听。” “什么歌?”他问。 她说:“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 林北钦一愣,心潮如风岚,起伏激荡。 也有人问过他,问过叶珝,这样危险的事,为什么要去做? 没有为什么,只为落叶归根,只为回黄转绿,只为倦鸟归巢。 既是利刃,就要出鞘! 既是城墙,就要不摧! 心向往光明,便直面黑暗! 直到乌发染白, 直到身躯佝偻, 可利刃仍锋,城墙仍固,青山常在,信仰永恒。 …… 离开时,林北钦向叶臻伸手。叶臻立即牢牢地抓住。 他说:“又有新案子,凶手穷凶极恶。” 叶臻双眼一亮,“好啊,我和你一起。” 林北钦心头一暖,将她搂在怀中。 蓝天、壮烈如火的山川,请听好他的誓言。 他爱利刃般的事业。 爱怀里心爱的女孩。 是他们彼此相守相伴,才会屹立不屈,光芒万丈。 是彼此伟岸的身躯与灵魂,相伴到老。 全文完 2018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