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将宁》 第一章 烟火催杀 天青二十三年冬。 北列三皇子景韬领西路军三十万,一路攻城拔寨,大破南桓北境。正月上旬,桓国宿关失守,大军向良邑逼近。 而良邑东南的涂州,是桓国继宿关之后的最大军事重地。 涂州太守府院内。 中央的那棵重阳木愣是坚持了一冬,才抖下了最后一片叶子。一只灰白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在光秃秃的枝干上落了脚。 束发戎装的女子将右手中的银剑向空中一拎,鸟儿便落在她剑鞘上,她从它脚上取下一个纸筒。鸟儿乖巧的飞到她肩上,“咕咕”的叫了两声。 她正看的皱眉,忽然觉察有人在门口。 不好,让人瞧见了。 女子随即一挥,鸟儿急忙扑棱翅膀飞走了,她气恼的说:“这破鸟,居然在我衣服上拉屎。” 一边说着一边装作用纸擦衣服,鸟儿在枝头上看她临时飙戏。 原来是自己的侍女阿莱。 “寻我何事?” 阿莱一脸神秘的说:“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她们穿过被征用来做军事驻地的太守府来到后院,一路上引得府里的丫鬟频频侧目。一个温婉清丽,一副军医的打扮,噙着笑对与另一个女子说活。 而束着高挑马尾髻的那个,一袭黑色紧身戎装将腰间银剑衬得格外雪亮,更衬此人修长的身段。一对剑眉英气逼人,可一双灵动的眼眸又暴露她女子的身份。 甘乐问道:“你怎么不在伤兵营。” 阿莱答道:“暂时没什么事,从宿关回来的伤兵,能活的早活蹦乱跳了,没挨过去的都埋了。” 等回了房间,阿莱笑盈盈的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对她道:“平公子,今天是你十九的生辰了。” 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她们两个互相记得生辰了。 甘乐轻轻笑了:“恭喜我又老了一岁。” 甘乐坐下,对阿莱说:“上面想把良邑的士兵和补给装备都撤回涂州,我这段时间都会很忙,你待会儿回伤兵营去。” “这么突然,之前不是说要守良邑吗?百姓都还没撤呢,那可是五万人!” 甘乐沉声道:“呵,五万人。西线的五位将军已经战死,现在已经没人能守良邑了涂州、曲州连起来是南桓最后的防线了,要是守不住,南桓一百七十余年,就到此为止了。” 甘乐想把面条分成两份,她筷子一扒拉,这面条下面居然还有一个大大的煎蛋。 这是过年吗? “这是你亲卫们捉野鸡时给你带回来的,你自己吃,我还要回伤兵营熬药呢。” 甘乐撇撇嘴道:“也不分块野鸡肉给我,就拿一个鸡蛋孝敬领导。” 阿莱离开之后,甘乐望着面发呆。 在前线能吃上一碗面条都是来之不易的幸福,可那一根根面条看起来就像上吊的绳,逼她想起自己的生命倒计时。 事情要从五十九年前说起了。 也许是她忘记喝孟婆汤了,她记得自己那时出生在世纪之交的前一天,十分遗憾,未能成为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00后,和所有的普通姑娘一样长大,为了成为一个话剧演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考上了戏剧学院。在最好的年华里,没有刻骨铭心的青梅竹马也没有霸道总裁爱上她,就在21岁生日的前一天的时候被人捅死了。 带着第一世的记忆降生在另一个时空里,成为一个世家门阀的女儿,在风云诡谲的政治斗争中长大,后来倾心于朝中一位惊才艳艳的青年。在阀门斗争中,心上人被杀,自己又在21岁前一天被被主上赐死。 她又到了另外一个时空,成为了如今的甘乐,军营里一个不大不小的长史。 甘乐心想,早两年晚两年,都是短命鬼,去换别人一条生路也好。 太守府前院里,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缓缓蹲下,从棉衣袖子里伸出小手,正想捡起重阳木的那片枯黄的落叶,却见远处“咻”的一声,升起来一股青色的烽烟。 他仰起了头,眉眼弯着一股欣喜,欢呼道:“放烟火了!放烟火了!” 去岁的除夕,他没有看见烟火,青天白日的烟火居然比往年的有趣,这哥儿迈着一双小短腿,哼哧哼哧的想要去找他爹爹。等他跑到前院,却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士兵将他拦住了。 他们手中的长戟折射了明晃晃的日光,显得士兵更加可怕,孩子“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哭了。估计这两个士兵也没当过爹,哄了老半天也不好,孩子越哭越大声,两个人急了,要是扰了大人们议事可怎么好。 孩子近乎凄厉的哭声,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它淹没在远方沉重的行军声中,混杂在逃难人群的尖叫声中,甚至,近在十丈远的议厅里。 议厅乌压压的坐了两排人。 一人抱拳行礼,“殿下,宿关既已失守,依在下看,此时应将良邑悉数兵力调回,增强涂州守备,抵御敌军。” “刘校尉,你言下之意,弃良邑?”大厅上座幽幽传来回应。 座上之人华服金冠,眉眼间自带一股温润,与昏暗压抑的大厅显得格格不入,虽未端坐,但给人不由分说的压迫感。 他缓缓地站起来,低头深思,脸庞因凝重的面色更如雕刻般立体。 刘校尉继续说道:“如今北列兵分两路,彭澍领兵八万进攻曲州,拖住了薛家老少两位将军,而今涂州告急,曲州孤立无援,两州都只能自保。” “良邑还有五万余名百姓,你让我,放弃他们?”座上之人接着说道。 “太子殿下,臣知道您恤惜百姓”,总将接着道:“此番来犯,北列气势汹汹,主将换作景韬之后,不过两个月连下五处城邑。恕老臣直言……莫说良邑,就连涂州也……祸福难测……” 此言一出,一片沉默。 李承怿的眉头大概是他当太子以来皱的最紧的一次。 涂州过后,就再无丛山万河,直捣都城淮安便如探囊取物。 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储君,一个昏老问佛的皇帝,一场百年不遇的天灾,如今虎视眈眈的北列又出了这么一个旷世的将才,难道国运真的已尽? 众将低头叹声之时,甘乐从角落半跪在李承怿座前。 “正因如此,良邑不能弃,且需死守。” 不等李承怿问话,高挑的马尾髻一扫,转向众将。她的气质有些奇异,艳丽得无法遮掩的容貌像是一团跳动的火焰,洒脱不羁。再要细看,骨子里却渗着一股寒气,逼着你退让三分。 她看上去波澜不惊,语调不疾不徐,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 “要想守住大桓,必先守住涂州。涂州久未遭受战乱,防御工程和武器装备必须尽快修缮,凭借高城大墙拖住北列,打持久战,方能反败为胜。倘若弃良邑,不出十日敌军便可兵临城下——” 没有男人想听一个女人在军事上高谈阔论。 众将面面相觑,好似是在看笑话。这样小儿科的论断,也好意思在大家伙儿面前班门弄斧? 一旁人在小声嘀咕:“这个甘乐,立些小功小绩,凭着是太子师妹,未免嚣张过头了。” “她不过是个管后勤的长史,还想左右大局不成?” 议厅里头的是太子,主帅,最次也是都尉,谁让她的官是最小的。 李承怿厉声打断:“甘乐长史,我准你旁听,但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干啥啥不行,凶她第一名。 她给李承怿献计,他又要摆谱,要不是还吃着他家的饭,用着他家的碗,欠着他的恩情人情,她铁定一掀桌子走人。 但南桓形势如此危急,她只是垂眸片刻,便好声好气说,“太子殿下,事已至此,且听甘乐一句又如何呢?” 李承怿还在沉默,她率先开了口:“自北列进犯,我们节节败退,失了城池可以再夺,可是失了民心呢?诸位听不见瓶底关被坑杀的五万冤魂的哭喊,还要加上良邑的五万百姓?” 一人道:“岂能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而不顾大局,甘长史今日有些激动了。” 甘乐明明是个两手一背,都说不对,痴情男女,爱谁谁理的高冷范。怎么今日就像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狂小子一样。 甘乐道:“倘若死守良邑,拖住北列大军,紧急调动周围三县所有军队增援涂州,同时又可转移良邑百姓,稳民心,起士气,则胜负未定。” 刚才的刘校尉接道:“甘乐长史想得容易,宿关不过半月被下,良邑小城,能拖一日还是两日?” 甘乐负手而道:“刘校尉此言差矣。宿关失守非战之罪,这您能否认?良邑虽为小城,但易守难攻的地势,可谓鬼斧神工。至于一日还是两日?”她嗤笑,“这是在贬低我大桓将士。” 刘校尉摇摇头,讥声道:“那请问何人有此能耐?” 众人相顾点头。 还真有自知之明,这些蛀虫们,唱反调和拉帮结派的能耐向来不小,打仗就没像人打过。 “没有人会愿意打一场一定会输的仗。”甘乐轻笑道,“所以,我去。” 厅内一片沸腾。 刘校尉道:“真是笑话,甘乐长史是看不起咱们这些老爷们,要请令亲征了。” 总将面色不悦,甘乐自请上前线勇气可嘉,怎么从他们嘴里出来就成了逞勇好强了。 甘乐:“只是比某些自诩为‘爷们’的人,更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怎么写而已。” 李承怿重拍案桌,“胡闹!怎么可能让你去以身犯险,你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下场么!” “国将不国!”甘乐毫不让步,“景韬的凶残狡诈我们不是没领教过!与其等着淮安被破成为阶下囚,我既生为……大桓子民,更应决一死战,换良邑五万百姓生路!” 李承怿走到她的身边,他从没见过一向平和冷淡的甘乐,有这样赤诚坚毅的眼神。 李承怿:“此事,容后再议!” 说完竟气呼呼的直接走了。 甘乐愣在原地,李承怿居然这么不给她面子? 刘校尉阴阳怪气的劝慰她:“甘乐长史别难过,殿下不是不信任你,是心疼师妹啊。” 她懒得再与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斜望了议厅里各怀鬼胎的将领们,站起来理了理自己刚才跪在地上弄脏的下摆,对着总将行了一礼也离开了。 说来也奇怪,阿莱与甘乐第一世时最好的朋友也长的一模一样,而李承怿与她第二世的心上人也有着相同的容貌。这两个她曾经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不约而同的以各自的方式来到了她的身边。他们都忘记了一切重新开始了下一世的人生,而她依然被困在从前,困在自己活不过21岁的命运里。 可她既没拿到重生复仇的剧本,也没得到转世续缘的戏份。乱世浮萍随水逝,且换一隅安宁。 第二章 力挽山河 甘乐自六岁起就与李承怿一起读书习字,先生授他帝王之术时,她就在旁边和书童翻花绳。 所以,李承怿说可以一试,就是让你麻溜的快点去干;李承怿说甚好,就是等着你失败来请罪,李承怿说我心急如焚,就是他早就尽在掌握。 他如果说容后再议,那就是让你过来再求求他。 帝王心术神鬼不言,换句话就是不爱说人话。这又当又立的套路,就是要烘托出他是多么的爱惜下属,但为了家国大义,只能忍痛割爱心如刀绞。 甘乐见跪问:“殿下为何不允,您也是在怀疑我的能力?” 这个为国为民的将领角色,她早就演得活灵活现。 李承怿扶起她,柔声说,“甘乐,我是担心你的安危,这一次的前线不是你能想象的。而且,这不一定非得你一个女子前去,我大桓还有这么多能干的将领。” 要是真有什么能干的将领,他还用得着费尽心机的把她忽悠到军营来打工? 南桓的朝廷就是一把筛子,有用的全筛下去了,留下的尽是些酒囊饭袋,王公贵族奢靡享乐倒是浪出了水平和风度,不然她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女子,两年能做到长史的职位? “殿下,甘乐是最佳人选。若是我前去,其一,这是缓兵之计,我们要保存实力,得力的将领需悉数留下保卫涂州。其二,若是女子都在前线浴血奋战,不惧生死,定然能鼓舞士气,对最后的胜利是一个加重的筹码。” 李承怿不过是走个过场,让她去的好处,他的脑子早就算的清清楚楚。 如果说女人心是海底针,李承怿的心就是上下四方曰宇,往来古今曰宙。 李承怿咬牙切齿道:“我早知你铁石心肠,一切只顾利害不讲情面,还不知,你连自己的性命也看作胜负的筹码!我也是看着你长大,要我亲手把你送上绝路,你……” 甘乐不语。 钟将军开口道:“长史,你也知道你是女子,若是沦为景韬的俘虏……” 她抬头,眼中竟有一丝欣喜,“正因如此,他会很想活捉我。不管是以我为人质,还是作为他的战利品,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趁他把注意力都反正良邑,涂州会进展的更顺利。” 屋里点着熏香,氛围安谧,可是百里外却是流血漂杵,尸横遍野。 甘乐还想继续劝说,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肩膀。 甘乐道:“殿下,甘乐已入军营,断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若能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李承怿温情不忍的眼神让她不禁有些动容。他居然不是在装模作样,是真的在担心她的安危么? 还是说,这次,他也没有把握能保住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了。 甘乐记得,十三年前,李承怿也是这样的眼神,面对着因为芸娘离去而哭泣不已的自己,柔声说:“我帮不了芸娘,也帮不了你。” 只是十三年后,她已经长大到可以帮助自己,也可以帮助他了。 最后,涂州的主将钟林还是任命她为良邑统领。 两位将军走后,李承怿对她的头给了一下说:“嗯,这种作死的机会,千载难逢是?就这么上赶着去!那些狗奴巴不得你去跳坑。” 甘乐笑道:“你不是总说我下棋的时候舍不得几颗子,才下的这么臭,现在自己不是这样?” 李承怿与她对视了一会儿,难得露出了深情,欲言又止,转头不再瞧她。 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瓶,“要么死,要么回来,不要让北列捉了你。” 甘乐伸手去接,他又似后悔了一般紧紧攥住,令她有些失神。她掰开他骨节分明的手,把瓶子放进自己的衣襟。 “落子无悔。这条命是你救的,只要你一句话,就可以收回去。只是我有个遗憾。”甘乐说。 “我一定办到。”李承怿十分诚恳的说。 甘乐狡黠的眨眨眼:“我最喜欢的苏记炒栗,今年还没吃到呢。” 甘乐没等他反应就向门口走去,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会成为你走的最好的一步棋。” 她回头对着李承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似乎是在安慰他。 前世今生的情分,便一起报答了。 内务再好的军帐也总会散发着一股汗臭味,眼前这顶白色的军帐,却里里外外透露着“干净整洁”四个大字,在涂州的城防营里活脱脱的出淤泥而不染。 毕竟这是军营里唯一的女将领甘乐的亲卫营帐。 罗仑虹是五个亲卫里年纪最小的,顶着一张稚嫩的小白脸,常常风风火火,他撩开帐帘,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一边喊道:“你们听说了没,甘乐长史要领七千人去救良邑!” 一语惊起帐中的其他四个人。 “她,救良邑?”黑狗惊道。 黑狗话不多,人像个街头小痞子,对甘乐的态度一直是不咸不淡,这下居然对她的决定如此吃惊。 石敦不过三十岁,却蓄了一圈胡子,总是下意识的摸:“大桓是没救了吗,要让长史上?” 其他人定是认为,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要去逞英雄,但他们五个人明白,不到火烧眉毛,断不可能让甘乐以身犯险。 他们五个人原本是李承怿的亲卫,知道甘乐和李承怿师出同门,是太子的老师琅玉先生力荐才入军营。 “倒真是她的风格,”刘津依然端着他玉树临风的造型,擦拭着手里的笛子,轻笑道:“我看是真的。” 阿洁是这五人的队长,沉静道:“七千人,良邑根本守不住。肯定不是救,而是拖延时间。” 这七千士兵恐怕都是有去无回。 石敦道:“害,别说是去打阻击拖延时间,就是要俺跟着她去刺杀景韬,废话少说就是干呐!” 黑狗切了一声:“说得谁是孬种似的。” 甘乐做事向来迅疾如风,这个消息还没传遍全军,她就已将诸事安排妥当。行装打点好之后,她的亲卫已在外等候。 阿洁带着五人跪下道:“禀长史,我们已经获得批准,与您一同出发。” 甘乐扫视他们五人,嘴角微勾:“动作挺快,我可没要你们一起。” 刘津笑出一口白牙道:“有我们在,才能让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啊。” 罗仑虹急忙说道:“就是啊,你可不能嫌弃我们。” 两年前,因为她犯了错,李承怿一气之下把她分到最艰苦的骑兵营,就是遇到这几个家伙。当初是谁嫌弃谁啊,因为她是个女的就看不上她,说她就知道拖后腿。但是一起经过了南疆大大小小的战事任务之后,她突然就有了这样一群“兄弟”。 “废话少说,赶快出发。”甘乐翻身上马。 队长阿洁问道:“你已经和阿莱告别了吗?” “……不必了。” 这种有去无回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事,现在就是没有了我,阿莱也能好好生活了。 桓国和列国之间的边境是丘陵地带,山峦绵延起伏,隆冬也是苍翠。湿寒的空气灌进肺里,让她不由得缩进冷难着的铁衣中。幸得老天眷顾,日夜奔赴良邑的两天里,一片雪也未下。 当她以强硬的方式取得守城指挥权后,一场鹅毛大雪纷然而至,这样一来,更加阻碍了北列军队的行军。 战争刚开始时,她曾想过把北列打的落花流水,瓶底关一战后更是想手刃景韬。 而今,连守良邑十日,转移百姓的目标都难以完成。 天赋的决断力和行动力再加上前几年刻苦学习兵法助她在军中小有名气,虽然军营里的老将明里不服她,但是对她的军事才能也是赞不绝口,假以时日必然是耀眼的人才。 但在这个年仅二十三岁便如军神一般的男人面前,一切都是苍白无力。 北列皇帝一生都想要吞并南桓,一统南北,二十多年来数次进犯,把南桓搅得民不聊生,直到最近十年才稍微安生些。可能是老迈之后更想要完成毕生心愿,再次进犯。 天潢贵胄的三皇子景韬和他的父皇一样,手腕强硬,嗜血残暴,并且军事才能在其父之上。 十七岁从军,在对抗极北回格族,平定三吴农民军起义,以及进犯南桓三十余战中,无一败绩。 她想,如果他不是敌人,或许会是一个人令她也敬佩的人。 无暇让她感叹了,北列来得比她想象的快。 第三章 敌首谁人 如果不是自古涂州一条路,像良邑这样的小城,没有高城厚墙,兵少粮乏,守城的也不过是个平庸之辈,景韬连进攻的欲望都没有。 唯一有趣的地方是地势。 良邑左右都是高山,北城墙直接与山相连,背靠南桓的今江平原,面朝三关三郡,与横梁山一起成为了一道涂州天然的屏障。也就是说不能围攻,只能正面攻下。 这样算来,恐怕得花个两三天。 南桓武将人才凋敝,除了驻守东线曲州的薛家,和已经在宿关瓶底关战败的二位将军,剩下的南桓将领基本上都是废物,根本不足为虑。 而让他烦扰的人只有李承怿。 两年前李承怿监管军队改革,虽不直接作战,却是隐藏在南桓军队后面的主帅。自景韬开始打下瓶底关,李承怿便立刻从都城赶来盯他。传闻此人文武双全,极有手段,能在南桓一众皇子中稳坐太子之位的,定不是泛泛之辈。可是如今还没有什么动作,实在是蹊跷。 第一天攻城结束后,他的疑虑就被打消了。 景诺拍拍身上的尘土,走进大帐:“真是可笑,一点便宜没占着,还让人来了个下马威!” 景韬坐在虎皮座椅上,脚踩着椅子沿,两手搭在扶手上。墨色的云纹长衫衣摆随意散落在座椅边,旁边放着一把有血红色暗纹的长刀。 他手指撑着额头,黑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景诺心底一颤,觉得自己鬼迷心窍跟着他三哥来军营是他干的最蠢的事情。 景诺跟在景韬身边打打下手,三哥好不容易器重他一次,给个简单的小城给他攻,没想到出师不利,给三哥丢脸了。 景韬天生一副魁梧的武将身材,又承了艳冠北列的浔越皇后的容貌,也是剑眉朗目,卓然超拔,七年来的沙场岁月磨练出的凛冽气质,将他有些柔美的双唇和鼻梁收得恰到好处。 想那美女多娇,爱看英雄,景韬就是北列一等一的俊俏英雄。 可惜啊,景韬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始乱终弃的故事坊间流传。如果姑娘们炽热的眼神可以勾人,那么景韬吓人的眼神,就可以活剥人,小姑娘往他面前一站就哆哆嗦嗦站也站不稳了。 他一气就觉得热,不是撸袖子就是扯领子,更添邪魅放浪之气。 别说小姑娘吓得受不了,景诺觉得他能撑住,一定是因为,兄弟一场,说不定他骨子里也有这样的气场。 景诺不由一颤,接下来准没好事发生。 “阿诺,一个林焕新就把你弄得如此狼狈,”景韬盯着他,“我听你解释。” 景诺从小调皮可爱,是个天生一副笑相的浪荡子,伸手不打笑脸人,景韬对他基本上是无可奈何。 景诺犹豫道:“其实,不是林焕新,是个叫甘乐的新统领。这个小统领不得了啊,昨天让人往城墙上泼水,今天早上城墙全结了冰,滑的很,云梯根本没用。而且守城士兵士气非常好,守备缜密有序,箭盾换防十分顺畅,实在找不到空子,知道我们的弓箭好,最后不慌不忙的把箭都给捡走了。” “呵,有点意思。”景韬看向角落里的一个侍卫,“去查清这个人。” 这名侍卫立刻递上一卷纸:“属下已经办好了。” 景韬看了一眼,说:“念。” “甘乐,真名李承平,是李承怿的妹妹。”侍卫说道。 景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不是,小公主啊!” “从小与李承怿在琅玉居士门下求学,近年在军中颇有名气,曾经只领五人奇袭乌番国大营,在军中多次献计平定南岭叛乱。李承怿还说过他师妹的文韬武略不输于他。” “流光,不错啊,这种消息你都能查的到。”景诺说道:“南桓真是没救了,为什么连自家的公主都要偷偷摸摸送到前线来打仗?” 流光:“属下不知,但是甘乐的身份是保密的,可能只有南桓的高级将领才知道此事。” 景韬的关注点却不在于她是长史甘乐还是公主李承平。 “很好,派个女人来和我作对。”景韬走了几步,突然笑了,斜望他们一眼:“我要是抓了她妹妹,放在我的营帐里住几天,应该会很好玩。拿她再换一座城池,李承怿愿不愿意呢?” 说完大笑了起来,好像是找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 景诺心想:“折辱敌国的公主,这样不太好” 但要是能活捉甘乐,再把这个秘密昭告天下,离淮安城不攻自破也不远了。 第一天就把攻城的北列揍个落花流水而去,良邑的士气更加高涨,甘乐却没有心情为第一天的胜利而高兴。出师不利,只会引发这个男人更加可怕的杀戮心。财富,土地,臣民,还有,女人。这都能够激发一个人好胜的欲望,而欲望会引发疯狂。但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景韬的注意力全部引到自己身上。这样才能为涂州争取到时间,南桓还能多几分生机。 自古以来用美人计的也不少,且不论她是不是个美人,拿自己当诱饵也是够豁得出去。 天空灰蒙而低沉,天欲雪而人不欲。 寒冬作战对于大部分国土都处于温暖地带的南桓是个挑战,而北列的士兵大都习惯了寒冷。 第二天她站上城头时,敌军还未有动作,攻城人数比昨天多了一倍。 黑云压城城欲摧,在攻城军队中央,一人高头大马格外惹眼,他慢悠悠的骑到全军前面,对着城楼大声说道: “喂,甘乐!” 声音洪亮如钟。 那个男人语气里尽是轻蔑:“来谈个交易!只要你们交粮投降,不再做无用的反抗,而你,我念你是个女子,乖乖地走到我帐中来,我保证良邑百姓安然无恙。” 他是战马不停的来回踱步,马尾一甩一甩,似乎和主人一样心情大好。身后的士兵一阵哄笑,还彼此起伏地吹起了口哨,还有一些放任着战马嘶鸣,一时之间,良邑城下不像是两军对阵,反倒是像招蜂引蝶的花楼。 良邑城头的将士们个个紧握拳头,手中的箭矢已经按捺不住,只要稍微一松手指,就能把射穿几个北蛮子。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来解救全城百姓的女统领,怎可这样被羞辱! 阿洁在一旁提醒甘乐道:“激将法,别中计。” “怎么样,这样划算的交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继续调笑道。 话音刚落,景韬的头忽然一偏—— 一支羽箭擦他额边飞过。 城头一个窈窕的身影放下了弩箭。 “这就是我的答复。”甘乐大声说道,“三皇子,南桓最新独制的弩箭,可还不错?” 激将法?谁激谁还不一定呢! 她紧接着举手示意,“弓箭手准备——放!” 盾牌迅速上前,将景韬护得严实,一阵箭雨过后,他推开面前的盾牌,眼中全无轻狂放浪,射出凛冽的寒光。 他咬牙切齿道:“给我攻!” 血与雪在空中共舞。迅速飞溅的血红与悠闲飘扬的洁白宛若两种精灵,一个唤醒了人心中的仇恨与愤怒,一个诉说着悲哀和命运。 甘乐整天都在指挥战斗,嘴唇已经冻裂流血,嗓子也已经哑了。攻势一轮比一轮猛烈,北列士兵的骁勇无惧果不虚传。但是景韬激怒了南桓的士兵,也是自找的。南桓的回击与之不相上下,无数北列士兵从城楼上滚落。 勉强撑过今日。 良邑两侧都是高山,隆冬之日,百姓御寒的衣服不多,如果贸然进山唯有被冻死,所以大部分百姓只能从南城门向涂州地界转移。天已经全黑了,罗仑虹拍拍身上的雪花进屋,禀告甘乐,百姓至少还要四日才能全部转移。 这样的日子,还有四日。 景韬的军事能力令人叹为观止,各式各样的攻城战法令她猝不及防,当晚又派小股精兵从城墙一角杀上城楼,守城士兵殊死抵抗,她与一队身手绝佳的精兵亲自上阵,才将敌军逼下城楼。 连看到明日的阳光都成为了一种奢望,她不禁苦笑。 每一世短暂的生命使她感到像一个匆匆的过客。以至于她对生命的态度太过淡漠,时常感觉到世界与她无关,自己永远是个站在一旁观望的人。这个非我所愿而来的生命,非我所想来到的世界,我做这一切,到底有点什么意思? 可她永远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选择,就被命运推搡着往前走。 不过两日,加上自发上战场的百姓,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多撑一个时辰,都心力交瘁。 她真的很想放弃。 百姓想要有一个完整的家。一段衣食饱足的生活,一世长安的命,到底有什么错?凭什么就要被迫流离失所,被迫家破人亡,被迫身首异处。 弱小,就是错。 混着极寒空气的血腥味,遍布血迹的城墙,堆积如山的士兵尸首,哭嚎离去的百姓,抬着受伤战友的士兵……目之所及似乎只有绝望,可是每双布满血丝的双眼依然保存着什么。 接近三更,乌云遮盖了寒星,稀稀落落的飘起了雪花。交战双方都开始平息修整,她望着看似依然祥和的良邑,百姓出城的队伍沿向远方,心中陡然生出了希望。 第四章 釜底抽薪 刚开始时景韬对甘乐充满了兴趣,她一天抵抗十余次进攻,将伤亡减到最小,后方还有余力帮百姓撤离。直到后来他精心策划的夜袭也被她识破,第三日了居然还稳稳妥妥的守着良邑,这完全超出了景韬的预料,对她甚至还有几分欣赏。 本该在最开始就重兵攻城,可面对一个女人,他竟变得妇人之仁了。他也分不清是在欣赏甘乐的垂死挣扎,还是在心中恼怒自己轻敌。你不是不肯投降吗,不是要射死我吗,要怪只能怪你逼我了,一定要让甘乐尝尝绝望的滋味。 “派骁毅营用尽一切办法绕到南门,堵住他们百姓撤退的路!”顿了顿,他又说:“记住,不要滥杀,往回赶便是。” 流光一时之间有些错愕,北列军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精卫队,竟然用在攻打这样的小城上? “另外,良邑的那个草包,什么时候干活?再给他十个时辰。” “属下立刻去办。” “看来三皇子是动真格了。”有一个身着蟒纹黑衣,腰上挂着和田玉佩,头戴金冠的男子走进主帅账,外头的风雪丝毫不影响他的风度,脖子上围着一件银色的狐裘,眯着一双丹凤含春眼,笑意盈盈的盯着景韬。此人的光鲜亮丽立刻和混乱简陋的军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景韬毫不掩饰的皱了眉头,“骚包子,跑这脏兮兮臭烘烘的前线来,让我伺候你不成。” 此人已经坐下,自顾自地到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这是什么茶叶,都变味儿了。农夫也不喝变味的茶啊,啧啧,你这日子过得。” 景韬默默翻了个白眼道:“农夫哪有钱喝茶水,你见过几个农夫?” 何褚噗嗤一笑:“稻儿,你真和农夫喝过茶?看来你‘田边一株稻’不是浪得虚名啊。” 十年前,陶尚书家的陶泓柳和景韬结了梁子,放话说景韬除了会拳脚功夫大字不识一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 于是,为了和人称“荒岸一江柳”的神童打擂台,下学之后,景韬在学堂里写了“景稻”二字,懒洋洋的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人称田边一株稻的景稻了,再要揍谁,别说我是仗着皇子身份欺负你,你大可以揍回来。” 从那以后,景韬的狐朋狗友们便戏称他为“稻儿”了。 “何褚,我没工夫理你。”景韬怒道。 何褚嫌弃道:“就你这个臭脾气,就算你打了胜仗当了英雄,也没有人要嫁给你。不是皇姨娘命我,我都不想看见你。”。 景韬没再与他废话,仔细研究起了地图。 但凡理会他一句就会有无数句,这个表兄不来烦他就浑身不自在,偏偏母后就喜欢让他和自己来斗嘴,这算哪门子孽缘。 何褚吹了吹热茶:“堂堂北列大将军,被一个小丫头拖住在一个小小良邑,传出去多丢人呐,不过——拖着挺好,拖得越久,你越安全。” 景韬道:“母后何事,还要你亲自来。” “你还能想起来我在这儿呢?也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一句。莫要忘了你不仅是个将军,还是北列的皇子,躲在战场,也逃不开宫廷政治的厮杀。” 景韬回过头去继续看悬挂的地图,对着侍卫说道,“何御史舟车劳顿,安排他去歇息罢。” 这是要送客了。 何褚嗔怪道:“你这些年,真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了。” 他走的时候幽幽的说了一句:“皇后娘娘不希望你赢太多。” 景韬高大的身形透着一股微不可察崩塌。 这一天,终究要来了。 第四日清晨,雪停了。承平感觉裘被里有一丝丝的暖意钻进身体,终于睡着了。 但她刚眯了一会儿,南城门被堵死的消息如同落雷在耳边炸开。 她惊道:“这不可能!他们怎么能在一日之内翻过大山?还能打败守门的五百将士!” 刘津接着禀告道:“是北列的骁毅营。里面多得是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不知用了什么武功,大大缩减了翻山的时间。而且,只用了二十人……” 她虽听说过骁毅营,但其神通广大还是令她意料不到。看来景韬的本事远远不止如此,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刘津面露难色,“统领……你赶紧逃。良邑撑不住了。” 甘乐拔起床边的银剑指向刘津:“你再说一遍!” 刘津毫不害怕的说:“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必须走,这里我们守住!” 甘乐步步紧逼:“你告诉我,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你觉得我的命就更金贵是不,我最看不上这点血脉!呵……我也是贱命一条。” 刘津坚持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是你折损在此,便是大桓的损失!” 甘乐:“损失?不守住良邑,损失的岂止是一城一将!” 良邑的重要性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现在不仅仅是转移百姓这么简单的问题。良邑若是挺住了,相当于在老虎嘴中撕开了一道缝,能不能逃出去是另一码是,可若是连这条缝都争取不到,就真走投无路了。 甘乐叹息:“我当时是承诺了的,守良邑十日,涂州的部署都是按此期限谋划。还有六日,六日后,我会和最后的百姓一起安全撤离。” 她放下剑,踏出房门。 不能放弃,不能输,一定还可以再拖住他。 四日来她还没睡到四个时辰,蹲在墙边,头疼的厉害。 上一次她如此心力交瘁的时候还是前世,为了救她的心上人。现在竟也是为了李承怿的江山。 “上辈子真是欠了李承怿的。”她的无力靠在墙边,闭上眼。 撑不住了就会开始想那个前世的人,哪怕她连那个人的名字都记不清了,但是想起他,总能得到一股活下去的力量。或许她辅佐李承怿,只是为了看着那张脸,还能离那份遥远的记忆近一点。 这日中午,北列停止了进攻,没有了乌压压的军队列阵在城门前。 北列派人送上了劝降书。不过甘乐并未看见那封景韬亲笔写的劝降书,就被石敦撕得粉碎。 他登上城楼,对着城下大喊:“俺们全城人死在这里,也不会交出俺们统领,北蛮子!死了这条心!” 其他将士同样激情愤慨:“有种就来啊!” 北列的士兵似乎毫不在意,反而坐在了原地,也冲着南桓喊:“哎呦,死鸭子嘴硬。爷爷亲自给你挖个坑埋你哈。” 片刻之后,良邑的士兵看到的是被捆绑起来,满脸是血的甘乐。 她咬着嘴唇,恶狠狠的盯着押着她的人,眼神不屈又愤怒。 城门的士兵皆是目瞪口呆。 “统领!”石敦脑子顿时炸了,大喊着冲过去,可却被人从后面刺了一剑。 甘乐一惊,向前一踉跄,大喊着石敦的名字。 景韬嘴角上扬,饶有兴味的远远看着这出好戏,他看不清甘乐的脸,但是凭她气的颤抖的身形,远远就能感受到她悲壮的心情。 没过多久,城楼上的所有士兵都被原良邑的县主林焕新控制了。 “你!这个叛徒,我呸!”石敦向林焕新扑去,紧接着却挨了一顿闷棍,无法起身。 甘乐被一个士兵拎起来丢到城墙上,发丝凌乱,在凌冽的寒风中,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 一把剑抵着她的脖子,鬓角的一缕头发飘到刀刃上,被割断的青丝打着转儿飘落。 押着她的士兵吼道:“谁敢轻举妄动,我现在就宰了这小妮子!” 而城门上的士兵嘶吼着:“你们这些畜生!统领和我们一起浴血奋战,你们却为了自己的性命出卖所有人!” 原良邑的县主林焕新神情十分愤慨,“我是为了这一城百姓!尔等匹夫又懂什么!交出这个女人,就可以不用流血牺牲,你们的妻子儿女也不用奔走逃亡,为什么不呢!” 林焕新对着这个士兵大声说。“同胞们,良邑只不过是一颗弃子,南桓的军队不会来救我们了!” “大桓男儿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你休要要在此妖言惑众!” 说话的士兵立即被刺了一剑。 “再有反抗我令者,斩!” 甘乐不忍心去看。 她像是忍着巨大的疼痛,尽自己最大的声音对所有人说道: “诸位,甘乐死不足惜。你们都是大桓的好男儿,不要再随意牺牲自己的性命!降便降,只要百姓无恙,你们已经尽了军人的职责。” “统领,我们不甘心啊!大桓尽失南岭,再退下去,有何颜面面对先祖!” 此话一出,其他士兵又起了反抗之心。 甘乐:“是军人,就听命令!” 士兵们放下了武器,不再抵抗。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统领她真的要束手就擒吗? 林焕新对着城下的敌军说,“人我已经擒了,但是我不能相信你们的话,轻易打开城门,必须派人签订协议,确保不伤百姓任何一条性命。明日天一亮,我就交人。” 还敢谈条件,那就慢慢谈。 景韬得意得回马朝大营而去。 当晚,景韬对着草拟的协议书心想:哼,最终还不是栽在了我手上。只知道用兵,却不懂得攻心。可惜,良邑就这样结束了。 明日就能见到这个甘乐了,他不禁扬了扬嘴角。 之后,林焕新在派人和北列谈合约,而景韬在主帅帐中与诸将商讨了一晚。四日下来,北列士兵折损了将近三千,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一晚了。 第五章 将计就计 “三哥这招釜底抽薪,真是绝了!” 景韬不理他,景诺只能默默在刘军师的帐里拍马屁。 “军师,您说过,这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我三哥算不算个战神?他好像从来没输过。” “当然,”刘军师举起茶杯,轻轻笑了“不算。” 景诺:“为什么啊?” “四皇子只记得了前面一句,可后头还有一句‘五行五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长短,月有死生。’”刘然说道:“战神之路,非大智大勇,大吉大利之人,都走不上。大将军还走不到终点。” “你们怎么都喜欢说一半留一半。”景诺觉得自己的智商都被侮辱了。 “难道是因为,三哥还是太过仁慈?杀人放火他干的也不少,怎么就想放过这个甘乐呢,”景诺暗叫不妙,该不会是起了怜香惜玉之情:“难道是喜欢上她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刘军师淡淡说道。 “这怎么行,我得去阻止他!”景诺“噌”的站起来。 刘军师捂着嘴笑,四皇子也太可爱了,接着清了清嗓子,拉住了他:“不是这个啊,他走不到终点,恰恰是因为他没输过。” “三哥才不会输。”景诺坐下来冷静了一会儿,又突然蹦跶起来,一本正经的说:“我还是觉得三哥喜欢她!明天我得亲自去拿人。” 唉,朽木不可雕也,刘军师轻轻叹气。 第六日清晨,景诺带领北列军队列队等候入城,囚车已经在城门下等候,自上而下无不得意洋洋。 未见城门大开,却从城墙上放下来林焕新的尸体。 诈降?! 景诺大喊一声:“后撤!” 瞬间,箭如雨下。 甘乐站在城墙一角冷笑,看着景诺一边挡着弓箭一边撤退。 她走至城门楼上,大声对城楼下的北列军队道:“尔等宵小,莫要再让我大桓骗了!士当死国,绝不降敌!告诉景韬,他还不配得到我的人头。” 景诺不可置信的盯着甘乐,好一个英姿飒爽,哪里是俘虏的样子! 直到北列退出弓弩的射程范围,一个侍卫问道:“四皇子,现在该如何是好?” 景诺又气又急,怎么会有这么狡猾的女人? 景诺道:“按兵不动,先请示大将军。” 早在北列开始攻城前,甘乐就感觉林焕新有古怪。他没有第一时间将妻儿送去涂州,反而大义凛然的说了一番同生共死的话。接着他的一个下属——在城墙上拿剑指着她的那位,将林焕新曲通北列的行径告发了,于是她让黑狗一直偷偷监视着林焕新。 林焕新从不指挥战斗,装模作样的调配物资,实际上是在暗暗转移粮草,他正是用粮草物质和景韬达成了协议。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景韬熟知兵法,一定会打林焕新这张牌。 只不过釜底抽薪遇上将计就计,能在景韬这里占到这一点点小便宜,还是要多亏自己在上上辈子训练出来的精湛演技。 石敦知道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捂着身上的伤嗷嗷的叫。 “骗谁呢,就你挨的那几下还没军棍重。”刘津又可命拧了他一把。 “嘿嘿,那剑刺的这么浅,俺当时就明白了,统领肯定又在唱戏。” “我就是看中了你演技精湛,才留你在城墙上表演。”甘乐又说:“下次不能撕劝降书,万一有用呢。” 甘乐要是看见了景韬的劝降书里写了什么,就不会这样想了。他又不是真劝降,不可一世的贵公子写起给女孩子的信件来,有什么正经的呢? 还是谢谢这位败类替良邑多拖了一天,让他们多了次喘息的机会。 北列大帐中,所有人屏气凝神,等着承受主将的怒火。 所有人都觉得景韬用兵如神,谁料到一个毫无优势的甘乐能反摆他一道。 这个女人在城门上装的还真像啊!林焕新这个狗东西,难道开战前的贿赂求和就已经是在演了吗?在这个紧要关头,偏偏军需物资和粮草却迟迟未到。那个兵部侍郎的脑袋怕是不要了。 啧,要不是为了节省军耗,快点得到良邑的物资,谁会去劝降!白白耽误了攻城的计划。 甘乐,你真的惹到我了! 他想起甘乐得意的样子——不配得到她的人头?景韬猛灌了一大口酒,强按住自己的怒气,缓缓开了口:“甘乐的尸首,我要悬挂城门示众!” 两军交战,一般不会杀对方的高级将领,就算是对方想战死沙场,也要尽量留对方性命。 北列刚刚在瓶底关坑杀了五万不肯投降的士兵,如果又要扑杀南桓的将领,恐怕 北列意识到被耍之后就立刻开始猛攻。良邑的弓箭已经不足,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武器轻虹弩就快要没用了,无论甘乐还有什么计策,都不可能再翻身。 骁毅营不擅攻城,但是把住了南城门,南桓要撤退必定要付出惨重的牺牲。 他参军七年,什么勇猛善战和阴险狡诈的对手没见识过。但他还是犯了一个错误:低估女人。 认为甘乐难以服众,极可能被背叛;认为她优柔寡断,会贻误战机;认为她贪生怕死,绝对撑不下去。 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城门楼上那个窈窕身影竟让他心生怜惜。 他本以为用策反这样的计谋就可以轻易得到她了,可是她就像手中抓住的鱼,轻轻摆尾又可以溜走。 连日的阴雪天气将近结束,暖意终于席卷了大地,黄昏落日的余晖在长矛利剑上闪闪发光。 “禀统领,百姓已经有序从左侧大凉山行进,明天剩余的百姓可以离开良邑。” “很好!一定要注重保密。决不能让北列察觉。” 在后路被切断之后,城中有一位老者来告知罗伦虹,因早年战乱频繁,他们秘密开凿了一条很小的地下水道,现已正是隆冬枯水时节,从通道可以直接通向横梁山的一个山谷瀑布内。再接着沿着山脊向西南行进,可直达涂州的一个小山。 之前他们偷偷从这里逃走,怕知道的人太多自己人就走不了了,现在良邑还有近五千百姓没有撤离,不能为了一己私欲,任他们被残杀。 只是大队人马在山中难以行进,隆冬烈风,妇孺老弱太多,若是北列上山追杀,想要安全抵达也一件难事。眼下已是这般情形,尚有一丝生机,也要险中求胜。 甘乐:“全城戒备!无需再分兵力帮助百姓撤退,所有男子都披甲上阵。明日北列必定会举倾巢之力猛攻北门,同时一定要注意南门,一定要挡住骁毅营!” 阿洁道:“接下来的,就是一场破釜沉舟的硬仗了。” 这日凌晨,北列还未有攻势,刘津笑盈盈的给承平端来一碗面。 半月来都是啃干粮,突然来了一碗铺着满满牛肉的面条,让甘乐极为震撼。 她实在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做面条。 她问道:“这是断头饭吗?” 刘津道:“妇人们撤走前杀了最后的牛做的,反正良邑的粮草最后也得一把火烧了,大家都吃好喝好,乐呵呵的上路。” 甘乐问:“现在百姓都撤走了吗?” 刘津:“走得动的都走了,剩下一些不肯走的老人家和自发上战场的男人。” “我们还得坚持。”甘乐继续说:“得让他们再走远些,防止北列追杀。” 甘乐突然想起来她答应过刘津会和百姓一起撤离,他该不会在面里下药?顿时放下了碗,环臂看他。 刘津看出来了她的怀疑,不屑的说:“我才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把你弄走。绝对没有迷药!我现在想清楚了,没有你守着,今天晚上良邑就会玩完,说好了十天,那就一天都不能少。” 甘乐狐疑的尝了几口,便辣的嘴唇发麻,眼泪直流。 面上是牛肉,用筷子搅了两下,几乎每根面条都带着细碎的辣椒籽。 看来不是断头饭,是送命饭。 刘津忍不住笑了:“良邑吃辣椒祛湿,估计是库房里的辣椒干太多了,这厨子忒舍得。” 良邑冷湿,让人们不断探索驱寒之法,在寒冬吃着鲜红的辣仔面,等着冬日的暖阳出现,是一年中难得的清闲时光。 而今,只能奔逃在大山深处。忧着前路漫漫生死未卜,愁着身后故土的尸骨无人来收。 何日良人罢远征,荡平胡尘庆丰年。 刘津本来就嗜辣如命,绝对是故意的,催促道:“不能停!停下来更辣,要一直吃,对,你看辣的东西吃的多快!” 甘乐连日来忧思过度,根本没心思吃东西,这一下把全身的毛孔都刺激醒了,那么大的一碗面,竟然见了底。 刘津是在变着法儿照顾她的身体。 “你居然阴我,现在胆儿肥了!”甘乐笑骂。 刘津嘿嘿的笑,过了一会儿正经说:“反正咱也穷途末路了,我老家有一个打土匪的法子“ 第六章 布衣之徒 留下来的青壮年搬来了库房中积压的各种干辣椒以及为年关制作的炮仗。就用这招民间的“辣翻天”,来招待北列的蛮子们! 隔日中午,良邑最后的弓箭也用完了,只剩下滚木和滚石。眼见北列士兵一个个的爬上城墙,绝望深深的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终于,无数鲜红的辣椒粉从城墙上铺天盖地的洒下,紧接着是“生化武器”加上“火药”,北列可谓领教了流氓式的打法,反正她是个女的,又不怕被人指着鼻子骂她下三滥。 对此,景韬很有皇子风度的赐了甘乐两个字:“穷寇!” 他是对的,良邑早已经穷途末路,战争拼的永远是背后的身家。 第七日傍晚,左侧城墙损毁严重,北列军队抓住缺口鱼贯而入。甘乐亲率卫兵拦腰截住,外墙拼命抵抗。城中瓮中捉鳖。城内所有士兵和青壮平民已不足五百人。 第八日城门被攻破,南桓不得已烧毁了外围民居开始巷战。 第九日清晨,全城沦陷,北列入驻良邑。 景韬命令全军追杀甘乐。 没有人会愿意打这样一场一定会输的仗。 但是,总有些人,总有些战斗,不是为了胜利。 一年前,南桓襄城外郊。 石墩见刘津在营房外对着野草一通乱砍,满目狼藉之后懊恼地一屁股坐地。 “做啥呢你?石墩上前到:“什么心思跟哥说。” “他和甘乐切磋,好好地就去解她簪子。那玉簪子正摔在石头上,断了。甘乐发了好大的火,这狗娃子就这样了。”阿洁在一旁说道。 刘津小声说:“女人就是小心眼。我赔她不就是了。在军营里带什么玉簪子,切。” 刘津出身富贾家庭,不到二十的少年人,做事常常莽撞轻率。 依据南桓的习俗,头上的簪子代表着阶级和身份,轻易不能谮越。玉簪子是读书士人常佩,铁簪子代表兵将捕头,金簪子只有贵族及官员可以使用,珠宝簪子则代表妇人,其余百姓多用铜簪银簪。 甘乐在军营里不掩饰自己女子身份,偏不饰珠簪,也不戴铁簪,却一直用着玉簪。 她很少说起自己以前的经历,但从日常行事来看,气质不凡但不是贵族小姐做派,却有一股江湖侠士之风,偶尔无端爱演戏捉弄人,但是剥开层层伪装,内里居然是个被四书五经荼毒至深的书呆子,常常开口闭口就是拿之乎者也训人。从书房到剑庄,从江湖到军营,按她的话来说,要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满腹才华。 可她从心底里,依然存着的是士人治国平天下的志向。 石敦一巴掌拍他脑门,“什么破簪子,那是甘乐的恩师送给她的,要她不忘初衷!你这后生啥也不懂。” “再宝贝,以她的性格也不可能发这么大脾气啊。”阿洁心道,他忽然想起甘乐披头散发,气的要掉眼泪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再怎么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小女儿姿态还是会不小心暴露啊。 桓国女多男少,女子从商,行医,做官都不是稀罕事儿了,军营里也有女医师,女护卫,但把甘乐分到骑兵营,还是有点狠的。 男人怎么训练她就得怎么训练,和一群臭烘烘大汉挤在一个帐子里和衣而睡,不管是值班守夜,还是千里奔袭全部一视同仁,李承怿也没心疼过,还说她是狼窝里养出来的,命大着。 倒是搞得这些汉子们,有个漂亮的姑娘在身边,个个变得讲卫生,懂礼貌,走的正,坐的直。自从甘乐参军,骑兵营的空气都好了很多啊。 他们这些当兵的要是稍微怜惜她一点,她就会骂他们看不起她,把人揍一顿,而且她武功极好,他们还真就被打服了。后来太子大概是良心发现了,就让她管理军队后勤,他们五个出生入死,就做了她的亲卫。 “行啦,狗娃子,这事包在我这儿。”石敦摇摇头,说完就离开了。 一天之后,石敦拿了个小盒子给刘津,里头放着一只刻着精巧云纹的檀木木簪。 如果不是因为一直在打仗,石敦靠着这门手艺,应该能成为一个有名的匠人。 他们五人走进营房,甘乐放下文案,疑惑地接过盒子。 木簪从前为普通农户所配,但自从两位名士做官前以木簪为信物,立誓同生共死,共除奸邪,木簪即成为布衣之交的象征。 甘乐轻笑着朝他们挥挥盒子:“多谢,我收下了。” 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 她大概永远也不知道那个笑容有多可怕。可怕到把忠诚二字,就这么轻易的刻进了他们五人心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等她集结最后的百名士兵,马上就要冲出南门,攻破北门的北列士兵已经与堵住南城门的骁毅营双面夹击,让他们无处可逃。 “抓住甘乐,赏银千两!” 甘乐用尽全身力气接住了劈过来的长刀,借马背将自己向上一提,在空中一个飞踢将对方从马上撂下。紧接着又有人从正前方向她发起冲锋,她咬紧牙关执剑迎上,在一寸长一寸强的战场上,她使剑术是十分吃亏的。那名士兵力大无比,一招便震得她握剑的手生疼。 “小娘们,认输!我留你一条性命,捉你去献给大将军!” 甘乐哼笑一声,那把银剑巧妙的转了一个角度,接着有一股强大的内力灌至剑尖,银剑便如同缠丝一般将对方的长枪旋了出去,再完美的割破对方的喉咙。 沾染新鲜血液的艳丽容颜,在战场上美得近乎凄厉。冷峻苍白的脸庞毫无波澜,使得那一双发红的眼睛,像是深渊里凝视着你的野兽。 但是北列的士兵依然一个接一个的杀过来,能留在战场上的皆是豺狼虎豹,谁先后退一步谁先见阎王。 她连续上阵两天,又遇上北列的精兵追杀,纵使武功再高,也已经体力透支,握着剑的手臂因为脱力而不住的颤抖。 两个武功高强的士兵突然一前一后出现,甘乐还没来得及出招,马脚和后背皆被砍了一刀。 伤口还没来得及有疼痛感,只是血湿哒哒的黏在里衣里,有些凉。 雪融了之后的泥土十分湿润,甘乐从马上跌落,身上都溅满了泥。 面前的大刀落下,她本能的闭上眼睛。 她早就明了,世事转头成空,没有什么可眷恋的,也没有什么遗恨。她毕生所求,不过是不再像从前那样死得窝囊,白走一遭。 本以为死前会想起一些人,一些事,但是脑海中浮现的,唯有一朵血色莲花绽放。 一声惨叫将她惊醒,再睁眼时是洒满血的天空。 “快站起来,快跑啊!”黑狗冲她大喊。 见她仍愣住,黑狗推她到他的马前。甘乐抓住黑狗的手臂:“一起走。” 她刚上马,又冲过来一个北列士兵。 “从那个水道走!”黑狗将她手一甩,冲上去与对方缠斗。 甘乐正欲调转马头支援黑狗,刘津从侧面闪现,不由分说的给了马一鞭子,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奔驰。 她回头望着最后的战斗中最后十余名将士,泪水夺眶而出。 罗仑虹已经负伤跪地,有些奶气的声音拼命大喊。 “甘乐!你答应我们,一定要活下来!” 马上的人紧紧抓住缰绳,泣不成声。 再过百米之后,传来一声“驾!”,众将士才宽心地笑了。 “弟兄们,给他们看看咱的能耐!”石墩大吼。 甘乐,我回不去了,一定记得把那个小木剑给俺家姑娘,真希望能看着她出嫁啊。 统领,下辈子你做个男儿,我们做兄弟。 长史,打退了北蛮子,给我烧个纸。 甘乐,你的簪子我是赔不了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战场上的每一个年轻人都要学会,哪怕亲眼看到自己的战友被杀死,也要一个人提着刀,喃喃自语之后,冷酷无情地继续向前冲,或者,仓皇逃命。 活下来,活下来,回涂州。替我们活下来,替所有良邑的士兵活下来。 甘乐,你会成为南桓的希望。你比我们所有人都重要。答应我们,不顾一切的活下去。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知道我会死,可我不知道你们要替我去死。 她只得大叫一声,把这些记忆甩出脑海,让自己的脑子转起来。 要怎么办?要怎么才能甩掉追击的士兵? 根据北列马蹄的声音判断,他们成功的拦截了追击的士兵,为她争取到了两里的距离,在绕过几座烧毁的房屋时,她施展轻功跃入了房顶已经烧塌的屋里,让马一直向前跑。 等确保北列的士兵追着马离去,她接着偷偷爬进了屋门前的排水沟渠中。良邑易涝,建立了相对完善的排涝水利,所幸这条水渠离百姓所说的地下水道不远,她捏着鼻子弯弯绕绕的爬了过去。 人天生就有求生欲,她并不想死。 即使她已经死了两次了,但死亡依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很孤独。生命的每一个阶段总有人能陪着你,但是死亡,从始至终,都只能一个人走。不管生前有没有遗憾,有没有满足,将死时的孤独就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令她窒息。 走出地下水道,是密林中几乎干涸的瀑布。 还好这里还长着有叶子的树,她苦笑了一声,抹了一把满脸的泪痕。她还能活着见到阿莱吗? 灰色的天空与山上光秃秃的灰色树枝遥相呼应,零星几棵灰扑扑的墨绿松树点缀其中,就像一个笑话。 第七章 轻拭锋刀 甘乐跌跌撞撞的往山林深处跑去。没有抓到她,景韬一定会派人把各路封死,甚至进山搜人。 而北列居然没有人追过来。 一匹马的障眼法而已,骁毅营不可能没有识破。难道……还能是景韬故意放过她不成? 她在脑海里回忆着地图,沿着山脊向山顶走,应该会和良邑百姓的队伍汇合。 在山里不眠不休地走了一天一夜,缠绕她的除了寒冷和饥饿,懊悔和气愤更将她推进深渊,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兄弟最后奋力杀敌的样子,而她这个胆小鬼为什么没能战死沙场。 疼痛,迷茫,无助,孤独,带着体力透支的身体,终于晕了过去。 如果可以不再醒过来就好了。 也不知道昏过去多久,在甘乐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忽然全身一颤。 不可以,不可以放任自己放弃生命。这条命不是她一个人的,她得替他们活着回去 醒来之后,她慌乱的抱起了自己的银剑,像是一个刚刚离家独立的孩子攥紧唯一的依靠。 她深吸几口气,定定的坐了一会儿,走到快干涸的小溪边喝了点儿水,又洗了把脸。脸上的血用水能洗干净,可是心上的血,只能用血来洗了。 突然树上有一阵窸动,她立刻抽出腰间的佩剑,警觉地盯着树。 然而从树上跳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十分欣喜的望着她,他兴奋的说了一句:“您就是甘乐统领!” 见她疑惑,少年接着说:“我是山上的采药童。知道您还没逃出来,就一直在山上找您,我对这里很熟悉,可以带您去安全的地方。” 甘乐道:“你怎么知道我?” “所有良邑的百姓都知道甘统领,您可是我们的英雄。没有您,良邑早已是尸山血海。”少年笑着说。 甘乐苦笑道:“英雄?我只不过是个苟延残喘之人。” 她问道:“你的家人呢?” “我从小跟着爷爷在这山上采药。爷爷十天前去救伤兵,就没有再回来。”少年眼中的悲伤一闪而过。 她将木簪从束发上拔下,放在手中凝视了片刻。她摸了摸少年的头,柔声说:“让逝者安息最好的办法,就是带上他们的期待,精彩的活着。”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历风儿。” “你也不用叫我甘统领了,我不姓甘,姓李,叫李承平。” 说完后,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在意一个称呼。 她从前最讨厌李承平这个名字,因为这背后代表的身份注定她要藏头隐面的活着。 但是她不想再这样了。 加上良邑原先的守军和自发上战场的民众,南桓近三万人全军覆没,只守住良邑九日。而北列的伤亡,恐怕不到八千 景韬让她明白,弱者只能跟随强者制定的规则进行游戏,而以她现在的身份和水平,连在天才的舞台上与景韬较量的资格都没有。 李承平暗暗的咬紧牙关。 立下了军功,只要能活着回去,宝座上的那个人再也不能无视她。有朝一日她会夺回这个身份,成为能够制定游戏规则的人。也许她可以让南桓强大到不用再遭受外敌入侵,没有因为战争人流离失所,和失去珍视的人。 李承平将自己把外面的盔甲弃于草丛,又把军服的内服反过来外穿,看起来只像是穿了男装的平头百姓,她说道:“若是遇到北蛮子的追兵,我们就假装姐弟,是城中一富商的儿女。” “但你穿的是男装啊。” “难道你会看不出来我是女的?” “哦哦,确实不像。”哪有这么漂亮的男人,历风儿摸摸头笑了。 她倒是想男扮女装,问题是扮不像。任谁看到这张俏脸和身段,也能一眼认出她是女子。即使蓬头垢脸,疲惫不堪,也掩不住她惊艳的脸庞。 于是她又在脸上抹了很多泥巴,她依稀记得战争片里的花姑娘要这样逃开穿黄皮军装的追捕。想到这里,她有些哑然失笑,这是快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她连自己前两辈子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还记得电视剧里的情节。 “甘统领,您背上有伤啊!”历风儿着急的大叫。 “怎么,还想让我在这林子里把衣服脱下来让你上药?”承平看着这个少年惊惊呼呼的觉得好玩,故意逗弄他。 “这当然不行了。”没想到这孩子一本正经的说:“我看您活蹦乱跳的,自己止血的能力很强。冬天止血的草药很少,贸然处理适得其反。” “”逗小孩一点也不好玩。 承平问道:“你知道怎么去涂州吗?” “知道!我常常从山上采了药到涂州去卖,有一个亲戚住在涂州,爷爷说良邑城没了,就去投奔她。” 承平喃喃的说:“良邑不会没了的,所有人都会回到故园。”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万一景韬动作太快,连涂州也给围了可怎么办,要不她就先在山上采一年药躲躲? 半日之后,承平去溪边取水,历风儿去找一些勉强果腹的野菜根,突然之间传来了历风儿的尖叫声。 涂州东南方向的山脉里,一队轻装士兵正在行军。 承平立刻向那少年的方向冲过去,只见一个北列士兵拿刀抵着他的脖子,厉声问道:“说,你是不是南桓派来的探子!” 有我这么迟钝的探子么历风儿没受过这种生死威胁,整个人顿时愣住,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的说:“不不是” 探子?难道他们不是来找我的?承平忽心生一计。 “住手!”她大喊,声音里带着一股决绝的哭腔。 那个士兵注意到她,她立刻跪在地上,向北列的士兵求饶道:“求求各位军爷不要伤害我弟弟,奴家任凭军爷处置,只求你们放了他!” 历风儿震惊,承平拼命给他使眼色,他这下倒是非常机灵道:“姐姐,你快跑!不要管我!” 李承平双手放在胸口,痛心的说:“军爷,我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血脉,大丈夫不杀老弱妇孺,求军爷放他走!” 北列士兵把剑收回,与另一个士兵一起朝承平走来。 历风儿抓住其中一个士兵的腿:“不要伤害我姐姐!” 那个北列士兵一脚将他踹开,另一个士兵一脸淫笑走到李承平面前,她依然装作一副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 “姑娘对弟弟的感情真是感人至深呐,居然说任我们处置,哈哈哈。” 历风儿还想爬过来,却看见承平不容违抗的眼神,罢了罢了,甘乐统领比北列的士兵更可怕,他立刻站起来踉踉跄跄地逃走。 “喂,不可乱了军纪啊。”另一个拉住他,“我看还是把那个小子抓回来。” “这荒郊野岭的,能找到一个活生生的姑娘,你还军纪个屁!这良邑的人都跑光了,打了这么一个硬仗,连个姑娘都搞不到。” 两个士兵一边解着衣服一边朝她逼近。 没有历风儿碍事,收拾两个小兵还是不成问题的,只等他们走近……她暗暗地将手伸向绑在小腿上的银剑…… “放开我,放开我!” 怎么又是历风儿的声音,难道不止两人? 李承平又将手慢慢移开。 一个身着黑色戎装的男人像拎小鸡似的提着历风儿从树林里走出来,衣服上烫着金色的花纹,造价不凡,手中的佩剑剑鞘华丽,做工繁密,定是个将军级别的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山林里? 那人只是站在了两个士兵面前,未有动作未发一言,可他们如同见了阎王一般,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求饶:“大将军饶命,饶命啊!” 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身后的士兵立即把先前的两个士兵押走了。 能被称作大将军的,除了领东路军的曲州彭湃,也就只有…… 李承平暗暗咬紧了牙。 “姑娘刚刚在找什么?”景韬的低沉声音传来,温柔的像是真的在询问一个受惊的女子,可却带着没有来由的逼迫感。 看来景韬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大人饶命!小女……可否先放了我弟弟,他身子骨弱,您别再吓他了!”李承平眼含热泪,真真的装作是个一心只想救弟弟的姐姐。 即使她最想做的是杀了景韬。 她刚悄悄抬头想探察景韬的神情,感受到一股锐利的目光,她又迅速的低下头去。 作为一个平民,面对军官时是不能抬头的。 景韬微不可察的皱了眉头,此女虽然落魄,但是有一股掩不住的傲骨,即便是在这种被羞辱的情况下,依然不卑不亢,没有弯下她的脊骨。有点意思。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景韬还是将历风儿放下了。 “家父是良邑有些头面的富商,逃亡之前曾经给了小女此物,”承平从靴子中颤颤巍巍掏出一个小瓶,“历家的女儿,宁死不辱。若是无法再护住幼弟,只想了却自己,还望将军成全。” 历风儿立刻跑过来,抱住了承平。 “姐姐,不要啊!你不要丢下我!”历风儿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你……你们这些大坏蛋,不要欺负我姐姐。” 这个小子,演技比她还可以啊。 而且历风儿还有意挡住了承平身上的血迹。 景韬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下了对他们的戒备:“在下治军不严,先向姑娘赔个不是。” 接着景韬轻轻笑了一下,冷峻的脸凑到她跟前,逼她与自己对视。 见李承平糊满泥巴的脸上,一双眼睛全是惊恐之色,他一把夺走了李承平手中的小瓶,眼神带着寒色的看着她:“你说得对,大丈夫不杀老弱妇孺。但是在这山林里,你们两个富家子弟怕也难活着出去。” 李承平一惊,冷汗直下。 若是在劫难逃,那便拼个鱼死网破! 第八章 回首重峦 她又想去碰绑在小腿上的剑,可手指一动,竟想着是否该先结果了自己,免得遭罪。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她豁出命去,也不一定能伤到景韬。 在李承平犹豫的过程中,景韬转身从马上解下一个小包袱,没注意到她眼中的杀意。他将包袱轻轻的放在姐弟的面前,说道:“可别死了,带着你弟弟活下去。” 说完便拂袖而去。 李承平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朝着景韬走的方向跪下连连说着:“谢大将军不杀之恩!” 景韬走远之后,悄声吩咐身边的两个士兵:“暗中盯着他们,有异样举动就杀了。” 何褚看热闹的说道:“贤弟如此铁汉柔肠,也难怪裴尚书的女儿苦守三年,盼你凯旋归来。仗是打不完的,不如回去迎娶娇妻。” 景韬:“你这么怜香惜玉,就自己去上门提亲,也算是行行好,帮了小弟。” 景韬突然顿了顿脚步,那姐弟俩互相袒护的样子竟让他有些触动。 他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又接着说,“何褚,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从前是个草包纨绔的时候,他们嫌我无能。现在我能干了,又怕我太抢风头。” 景韬努力牵了牵嘴角,语气里是说不出的落寞。 何褚琢磨了一会儿,道:“大将军,月满则亏。” 北列皇帝好战,一生都想要侵占南方较弱的桓国。但太子景熙奉行反战求治的政见,而近年来景韬军功卓越,想来能完成他统一的大梦,他便有意废太子景熙改立景韬,本来北列皇子间兄弟和睦,他这一举便引得太子忌惮景韬。 景熙与景韬同为皇后所出,但皇后希望景韬收敛锋芒,于是派了何褚来督军,劝告他不要争夺皇位。 何褚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什么。 父母兄弟都想让景韬按照他们的心意生活,可是从没有人在乎过,他想要的是什么。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承平和历风儿就坐在原地吃着景韬给的饼和馒头。虽然这饼吃起来五味杂陈……算他良善之心未泯好了。 她一边演着细心照料弟弟的姐姐,一边暗暗观察景韬一行人的方向。 景韬的人跟他们到深夜,看着姐弟两个歇息后才离去。 承平立刻起来拉着历风儿连夜赶路。 景韬没有率大军穿过良邑直逼涂州,而是带着轻骑暗中向东南方向行军,他是要做什么? 是这其中有变数,还是北列一早计划好的,难道景韬的目标不是涂州吗? 必须快些赶到涂州报信。 他们在山中走了整整三日,终于从涂州的一个村庄下山。历风儿带她去了一家相识的农户院中,李承平强撑着一口气托这家的妇人去向军队报信后,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良邑被破的第七日,直到夜幕降临,太守府才惊闻一声:“殿下!甘乐长史找到了!” 李承怿瞬间展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一个月里,他真的快要忘记怎么笑了。 “她人在哪?可还安好?” “回殿下!长史在一处偏远村庄的农家歇息,并无大碍。令人传来消息,说是在山林中遇到景韬带领的北列轻骑往东南方向前进,怀疑目标是中安郡!“ 李承怿的笑容僵在脸上还来不及收回,眉头已经紧锁。 他立即走到地图前,喃喃自语了一会儿,说:“速召众将议事,快!” 李承平好似从混沌的梦魇中一脚踩空,她只能转转自己的眼珠,身体却动不了。突然像落入无尽的黑暗中,正要沉下去,猛然想起自己身处何处,浑身一震,灵魂归位,睁眼的一瞬间就在思索着自己还有什么事情还没做完。 “不对,这个情报会不会传到涂州对景韬毫无威胁。” 她这样想着,想挣扎着起来,可全身都是软的,后背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阿莱瞧见她醒了,愤怒地把手里的帕子一扔,想回头不看她,眼圈却是红了。 “阿莱,”她的声音竟然如此沙哑,根本喊不出来,“阿莱”,她又喊了一声。 阿莱怒道:“原来平公子还记得有我这个人呢!要豁命去做英雄,和我告个别有这么难吗!” 她惭愧的笑了笑。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没想过还能活着回来给你道歉。” 阿莱扑过去抱住了她,呜呜的哭得像个孩子:“我真以为你死了!” 李承平不觉眼眶也湿润了。 十三年来,她们是彼此的命门。 可到头来家国天下,永远比自己的性命,比珍视的情谊重要。 有人敲门进来,一个皮肤黝黑,但笑起来一口白牙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眉梢下垂,生得一副友善温和的样子。 “长史辛苦了,”他放下手中的药托,“阿莱,我说长史吉人自有天相,让你不要瞎操心,哭坏了眼睛,我还要多一个病号。” 一两句话,就能引得阿莱又眉开眼笑。阿莱长得比她好看,温婉可人,笑起来就更让人想给她摘星星摘月亮。 “这段时间有劳季医师了。”李承平对青年说。 季平道:“这都是小人分内之事,长史可别折煞了小人。” 承平望向他的眼神里还是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有他,她也不可能放下阿莱独自赴前线。 她看着他们二人心心相印的样子,心里莫名冒出了一句,女大不中留啊。 自琅玉的妻子八岁买下阿莱给她作玩伴,两人携手与共,情同姐妹,怎么忽然有种“一腔真情,到最后,终究错付了”的感觉? 一名紫衣女子在门口抱拳行礼:“太子殿下问长史安好。” 被死里逃生的欣喜一搅,险些忘了正事。 承平急忙道:“紫夜?你快告诉我景韬在哪?” 话刚说完,她泄下气来,已经晚了。 景韬领军慎重缜密,既然不怕他们会向南桓报信,就说明景韬有信心,他要做什么南桓都拦不住。 紫夜说:“紫夜要先向长史请罪,紫夜无能,寻不到长史,让您受苦了。还有一事需向长史禀明。” 承平颔首,示意她继续。 “紫夜率人在南城门外接应时,始终没有看到长史,但是有一对男女阻击了北列的追兵,那对男女没有寻见您,也速速离去了。” “这是何人?”她心中疑惑道。原来是有人相助,她才得以轻易从骁毅营手里逃走。 李承怿在良邑城全部攻破的前夕,又派了一千人在南城门外接应他们撤退,只是没等到撤出南城门,良邑的将士就已经全部殉国。估计景韬认为她被南桓救走了,又有历风儿在旁边,才没有怀疑她的身份。 紫夜接着说:“现在离良邑城破已有八日,景韬带人截取了中安郡的粮草物资,但中安郡已经夺回,景韬现在驻扎在良邑。” 承平垂眸,“罢了。我这就回太守府。” 承平正要下床,阿莱立刻拦住了她:“这不可能!你身上大大小小十余处伤口,背上这么大一道口子,你当自己是铁做的吗。你躺下还没超过五个时辰,知道自己多虚弱吗?哪里也别想去。季平,去把所有的门都锁起来,再不然我就给你下蒙汗药了。” “有这么多伤吗……“承平撇了撇嘴。 要对付阿莱好像比对付景韬更麻烦…… 一根神经紧绷着的时候什么伤痛都好似无痛无痒,但在这样一个安全又温暖的地方,突然之间万般委屈心酸涌了上来。 紫夜:“长史,殿下也是这个意思,让您好生歇息,他已胸有成算。” 胸有成算是个什么意思,他这是要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不让她插手了? 不过她的小脑瓜子真的转不动了,良邑一战她已经超常发挥,索性直接躺了回去,道:“好,那我什么也不操心了,告诉李承怿,他赐我的小瓶我还不了了。” 她一字一句的对紫夜说,“被景韬拿走了。” 随后用被子遮住了脸,翻了个身就睡了。 当紫夜把李承平的话回禀时,李承怿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个小妮子说什么?!存心要气死他? 所有人都觉得她死在良邑了,她却奇迹般的生还,在山林里撞见了景韬的队伍就罢了,什么叫景韬拿走了她的小瓶……景韬怎么可能轻易放走她?他们两个人发生了什么?! 李承怿急忙问道:“然后呢,她还说了什么?” 紫夜仔细的想了想:“没有了,长史拿被子蒙住头就歇息了。” 紫夜心想:长史难得这样听令,为什么太子眼神像是要杀人? 拿被子蒙住头? 李承怿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想入非非。 唯一的可能性只有——他老妹的清白已经不保了!如果这是真的,承平的脸面往哪搁? 他重重的一拍案板,房间里的侍卫全部吓得赶紧跪地求息怒。 “去,把李承平给我带过来,马上!” 第九章 尽头盛世 厉风儿领甘乐暂时住下的这间小院的何大娘携着历风儿和家人向甘乐磕头:“甘乐统领,请受草民一拜!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想起良邑,甘乐依然心潮腾涌,她想从床上下来扶她:“良邑将士,无一生还。甘乐只是苟且偷生,已经无颜面对世人,实在不配受您大礼。” 南桓为了良邑百姓免遭屠戮,硬生生抗了九天,有近四万人成功逃出生天。 何大娘马上制止了她,掩面道:“王侯将相为了这块江山,打来打去,只在乎砍了多少敌军的头颅,夺了多少地盘,谁在乎小民的性命呢。统领菩萨心肠,巾帼英雄,是老天开眼呐!” 甘乐只能无奈的苦笑:“都是乱世浮萍随水依,在其位谋其事,谈不上英雄。虽然现在大桓节节败退,日后定会将良邑夺回,为所有牺牲的人报仇雪恨。” 何大娘顿了顿道:“老婆子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块地到底是北列皇帝的还是南桓皇帝的,咱们这些老百姓不在意。若是说报仇,老婆子的两个哥哥是死在和南桓的战争里。” 何大娘亲身经历过四十年前的一场战争,南桓从一个摇摇欲坠的小国手里打下了涂州良邑这一块领地,涂州城一片尸山血海,她的两个哥哥死在涂州之战中,只留下一个不满三岁的儿子。 甘乐沉默了。 好像人都是这样,自己受侵略的时候反而振振有词,恨不得向全天下报仇雪恨,却看不见自己侵略别人时。 在百姓心里,不管是南桓还是北列,谁的手也没比谁干净。 房间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尴尬。其他人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一个迫于生计而参军的平头百姓,就算何大娘当着她的面骂南桓朝廷也是情理之中。 甘乐问道:“你们恨南桓吗?是南桓夺走了你们的故国。” 何大娘和她的家人却是笑了,她说道:“恨?原先姓刘的当我们皇帝时,连过冬的粮食也要抢去,一年到头都要交不完的税。成了大桓的子民,虽说贪官老爷没少,好歹吃的饱了,打仗了还有兵护着。谁还念着原先的皇帝!” 何大娘见甘乐吃惊,又说道:“这打来打去,分分合合的,两百年前还不是一家人,说不准日后也是一家人。甘乐统领是军人,听不惯老婆子的话,可打仗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不打仗么!” 何大娘的儿媳怕自己婆婆说的话可能惹怒甘乐,忙说:“统领莫怪!我们没读过书,不懂什么道理。婆婆是觉得和北列打仗就像兄弟争家产似的,不管最后争了多少,总归是连着筋。但要是那种浑身长满毛的西洋人要杀人放火,我一个妇道人家,也要和统领一样拿刀把他们赶出去!” 甘乐却是笑了,对何大娘她们说:“你们是对的,这道理其实就这么简单。” 只是世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她现在是一个军人,更是南桓的公主,她的立场就是保卫国土,抵御外敌。 午后,平静的小院里,李承平毫不理会阿莱的威胁,就在门边上候着。 太子的传令兵一只脚迈进大门,她一只脚便迈了出去。传令兵还没开口,她就说道:“有劳了。” 转头一本正经地对阿莱说:“太子有令,承平不得不从,去去就回。” 传令兵累的气喘吁吁,一脸疑惑的说:“统领怎么知道……” 阿莱又气又笑,太子殿下要是知道自己被利用,就是为了对付她这样一个小侍女,一定会吐血。自己还要小承平一岁,为什么整天就像老母鸡一样苦口婆心,万般无奈。 李承怿居所里,他支开了所有人,柔声问承平:“你是不是见到了景韬?他和你说了什么?” 承平没有答话,只是愣愣地跪着,眼睛里不见一丝神采,死水般平静。 李承怿心里咯噔一下,装作沉静的问:“他为什么又放了你?” 李承平努力的张了张嘴,像是把带着血的内脏吐出来一样艰难,好一会儿才说:“他说,别死了,好好活下去。” 随后抬头,眼里带着一点决绝的疯狂,看着李承怿说:“兄长,我想领兵杀了景韬!” 景韬这个禽兽不如的—— 李承怿的心拔凉拔凉的,心疼的不得了。 “用不着你再上战场,我总有一天去宰了他!” 一个身披铁甲,一甩大红披风的男子大踏步走进屋子。 还好他只听见了最后一句,没能赶上承平眼神里的戏。 薛焕刚到涂州就直奔李承平所在,也不顾是太子跟前,直接就把跪在地上的女子扶了起来,定定看了李承平几秒,感觉自己漏了几拍的呼吸终于能接上了,情难自已的伸手抱了抱她,几秒后感觉脸有些发红,于是又像好兄弟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焕哥,我背上有伤……“她无奈的说。 薛焕立刻放开了他,歉意的笑着摸摸头,接着瞪了李承怿一眼:人家有伤还跪着,是人吗。 薛焕是薛老将军的次子,小时候是李承怿的伴读,武功高强,丰朗俊俏,有勇有谋,是难得的将门新秀。对承平来说,是个一起翻花绳的书童,在军营里对她甚为照顾,比李承怿更像亲哥。 不过,薛焕打断了她的表演。 “承平,景韬为什么会放了你?你的伤是和他交手弄的吗?”薛焕严肃的问,紧接着画风一转,傻笑的说:“你真可以啊!我知道你去守良邑差点被你吓死,和景韬正面硬干的人就没有活下来的,你也太强了!” 薛焕在按捺自己的情绪的时候就会假不正经,也不知道那个急红了眼又不能离开曲州去救李承平的人是谁。 李承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这个大傻子。 眼看这戏是演不下去了。骗李承怿已经够了,骗薛焕她有点良心不安,就一五一十把情况说清楚了。看到李承怿尴尬的样子,心里笑的可欢了。 戏精自有天收,他堂堂太子殿下,不能和她计较。 三人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战报又接着传来。 “报!红羽信!” 通传送上的一封加急军报,李承怿看了良久,缓缓放下军报,对他们正色道:“要报仇,恐怕没机会了。” 李承怿一脸高深莫测,在等着他们两个开口。 但他们两个环着手,静静地等着李承怿。结果大眼瞪小眼,愣是没人开口。 李承怿就是这毛病就是当太子惯的,喜欢吊人胃口,当有人一副此话怎讲的恳切语气问他,他也不会如实招来,还要继续卖关子。 李承平问道:“焕哥,你不是和老将军守曲州吗,怎么突破包围来涂州了?” 薛焕道:“太子殿下派兵支援曲州,里外夹击破了曲州的包围,现在东路军撤了两面,曲州守备足矣,我便增援涂州。” 李承平可是足足拖住了景韬九天,九天,足够南桓重新洗牌了。 “景韬虎视眈眈,你居然不增强守备,反而引涂州的兵的去救曲州?”李承平不敢置信的看向李承怿:“此计虽妙,但你不怕我守不住良邑,两州尽失?” 李承怿含着笑看着她:“你是我下的最好的一步棋。” 李承怿突然这么夸她,她觉得有点慌。而且当时她是抱着必死之心前去的,差不多算遗言,现在让她想起自己说了这么羞耻的话,有点急火攻心。 “集安,你还好意思说呢,承平是你捡来的假妹妹!”薛焕对李承怿怒道。 “棋已落盘,物尽其用。要是承平真的出事了,我一定会让景韬陪葬。”李承怿的眼里闪过杀意,接着又笑得如沐春风:“不过呢,承平没事,我也要——”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正色道:“红标信上写,北列皇帝驾崩了。” 薛焕一脸不解:“那又如何?” 李承平却像是被雷击了一般,突然惊笑,对李承怿说:“天助大桓,现在涂州曲州之困将解,我们马上可以全面反击!” 薛焕单是领兵打仗,自是不解其中缘由。军事为政治服务,景韬不仅仅是西路军主帅,更是北列皇帝近年来最属意的继承人,先攻下瓶底关重创南桓,撕开了边境,然后不战而屈人之兵拿下宿关,不管他能不能完成老皇帝收服南桓的心愿,回京也能名正言顺代替景熙入主东宫。 但在这个连连得胜的情况下,皇帝居然突然驾崩,这样一来皇位直接传给了太子,景韬一下子从众星捧月变成了烫手山芋,朝中本来支持他的人要么会临阵倒戈,要么被太子处理干净。 这对南桓来说,是个天降的好事,最棘手的对手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能继续攻打南桓吗? “是多久前驾崩的?”李承平问道。 李承怿答:“已是十五日前。” 承平说:“太久了,定是有人封锁了消息,恐怕景韬也才刚刚知道。看来北列的太子已经搽干净刀等他回去了。” 呵,在外面为国征战沙场,却要被自己的亲人在背后捅刀。 薛焕道:“我突然明白了!难怪他要袭击中安郡,说不定他的粮草物资已经被切断。我们现在就进攻良邑,一鼓作气夺回失地!” 李承怿说:“不必了,良邑南门无法守,景韬会自己还给我们的。” 薛焕疑道:“这是为何?” 该死,中了卖关子怪的招,薛焕连忙捂嘴。 李承平噗的一声笑了,回他:“父皇驾崩,皇子自是要回去守丧的。” 薛焕又是不解:“就算是皇帝老子死了,这到嘴的肥肉也断不能白白放了。” 李承怿说:“可是在新皇眼里,是一两个他国的城邑重要,还是他的江山重要?景韬交出指挥权,回京奔丧则说明他忠于新皇,可他如果继续作战,便是带头蔑视新皇的权威,抑或者直接带兵篡夺皇位呢?” 薛焕沉思了一会儿,景韬手握北列三分之一的兵权,能乖乖的为人臣子吗? 薛焕问道:“那他到底会不会造反?” “或许,全天下的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李承怿一边说一边走出大门,他的身姿挺拔,逆着冬日暖阳炫美的光晕。 国不当绝,他的身上压着南桓近两百年的气运。 他不仅要收拾好旧山河,还要在乱世之中给百姓谋得一盛世。 这场战争,南桓必定会赢。 第十章 可笑之人 北列新皇下旨封景韬为英王,景诺为端王,令二人即刻回上京,将西路军暂交陆卿将军。 在其他人看来,老皇帝突然急病驾崩,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太子,利高者疑,说是太子害死皇帝谋权篡位都理由充分。而北列三十兵万力都在景韬的统辖下,他要反,易如反掌。他不反,才是自己找罪。说不定天牢里早就备下了一个华美的牢房,容许这位皇位争夺的失败者颐养天年呢。 良邑城内,景韬摩挲着手里的虎符。 啧,要是他皇兄少听那些小人碎嘴,他能把南桓打下来给他当登基贺礼。 可惜人心隔肚皮,说没人信,做没人信。辛辛苦苦的忠心可以一文不值,偷偷摸摸的狡猾可以鸡犬升天。 大皇子安稳崇和,一心想要发展经济,厌恶先皇那一套以战养国。 而三皇子不仅继承了先皇开疆扩土的血性,在战场上也所向睥睨。 对于武将来说,跟那个到老大好处更多,不用想也知道。只要景韬给一个暗示,三十万西路军即刻便可返京,直逼午门。 所有的人都在屏气凝神等着景韬,景诺更是大汗直下。 怎么也想不到,父皇会在这个时刻驾崩。 景诺不过十八岁,没见过几次死生别离,也不懂争权夺势,唯独知道,他的父亲去世了。 手里紧紧的攥着封王的圣旨,他的眼眶顿时又红了。 他在四兄弟里是最无害的那个,父皇对三个哥哥都十分严厉,唯独对他慈爱备至,三哥最像父皇,受的管教和责罚却也最多。他没想开疆扩土也没想搅弄朝政,只是母妃看他碌碌无为,想要锻炼他一番。看到日渐苍老的父皇,也想要完成父皇的心愿,好让他宽慰。 但是,三哥也是这样想的吗?如果大哥和三哥真的要争夺皇位,他该站在哪边 他望了一眼景韬,他一声不吭,眼神仍旧冰冷。 是了,景韬自六年前投身军营,就再也不是那个带着他掏鸟窝上房梁的三哥了。他是北列不世而出的帅才,是睥睨无双的英王,也可能是北列空前绝后的帝王 座上之人看他们一个个眉头紧锁,好像所有人的爹都死了似的,满不在乎的笑了。 景韬对景诺道:“阿诺,咱们快些出发,应该还能赶上父皇下葬。” 景诺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可景韬脸色十分平静,好像他很久很久以前就做出了选择。 景韬笑道:“怎么,你舍不得涂州这口到嘴的鸭子?“ 景韬向陆卿行礼示意:“陆卿将军,有劳您暂时接管了。” 景韬自然不会直接把兵权交给陆卿,说是接管,陆卿实则相当于一个无权无势的空壳代理。 陆卿忙道:“不敢当!末将不才。只是事发突然,才——” 他不想等陆卿唧唧歪歪说这些场面话,摆手示意,“将军不必多言,既然我还是主将,还有一道命令。放弃良邑,西路军马上撤回到瓶底关内,把我们攻下的五座要塞守住。李承怿这一手,搞得东路军那边的情况不乐观,问问彭湃将军是不是与我军汇合。” 他接着对众人说:“只是还要有劳诸位继续作战,改日凯旋归来,我在上京亲自给各位接风洗尘。” 景韬临走了还能笼络人心,这番体己话让下面的将领有些触动。 众人齐声道:“臣等定不负大将军期待!” 当西路军中的一队人马向北飞奔而去时,不仅南桓知道,北列也知道,胜利的天平已经倾斜。 而这一切,却只是因为一个人的离去。 景韬沉默的骑着马,手里拿了一壶酒,摇摇晃晃的。 漫天星河如锦。纵使他身后跟着千军万马,看起来竟如一个孤独漂泊的剑客。 何褚骑马上前,又递了一袋酒给他。 “终于能敞开喝了。之前总是怕醉酒误事,让人抓我破坏军纪的小辫。”景韬似个酒鬼一样抱着酒袋。 何褚低声道:“为什么不反?” 景韬顿时笑了:“还真是直接。你不就是来抓我小辫子,好回御史台参我的?现在你不用昧着良心坑兄弟了,反而撺掇我造反了。” 他接着又灌了一大口。 何褚道:“我越来越不懂你了。” 景韬惠道:“我一直很简单,是你们变得太复杂。 他仍是怀疑的摇了摇头:“那你为什么不交兵权,只要虎符还在你手里,皇上就不会安心。” 换成你会去做的事情,换成别人就也会去做吗?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甚欲,莫加于人。 他自负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抗得动西路军的军权。 景韬像是喝醉了一样嚷嚷道:“我不但不想交军权,还想要更多的军权。不但想攻下南桓,还想击退西楚,北抗戎夷。让所有人闻风丧胆,让天下归一。” 景韬的眼神锐利的如同刀锋,刮的何褚生疼。何褚觉得自己猜的没错,他面前的这个看起来像人,实则永远是一尊杀神。 “呵烽烟四起,流血漂橹,积尸草木,这就是你想要的?”何褚怒道:“你仍旧有反叛之心,我也没算冤枉你。“ 景韬:“军人为战争而生,为和平而死。只有通过战争得到统一,才会有真正的和平。” 何褚:“如果夺得皇权,岂不是如你所愿?” 景韬忽然眼神一黯。这个问题,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 “何褚,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剑,是在为谁而挥动。” 若吾皇要战,他便利刃出鞘,剑指无双;若吾皇要休,他便宝剑藏锋,镇土守疆。可若吾皇嫌这剑戾气过重,非要折断,他断断不可能答应。 那些啃书灌墨的文官不懂,仁德爱民的皇帝不懂,可是他知道,手无寸铁之人,只有被鱼肉的份。现在的北列强极一时,可一旦自折羽翼,虎视眈眈的敌人便会亮出獠牙。 和平和战争是如此的矛盾。 母后没错,是的,他不仅是武将,更是一个王爷,一个臣子。不能因为自己某些疯癫的政见,把国家搅得天翻地覆。 “回去娶媳妇当爹不好吗,瞧瞧景诺,第一个孩子也要出生了,他这还不到弱冠,深藏不露呐。”景韬继续道:“打仗不是什么好事,何况是对着自己人。我又不是嗜血大魔头。” 不用打仗了,他也落个轻松。 感觉有一股阴风拂过,他在瓶底关坑杀的五万战俘似乎不同意他说的话。 他恍惚间想起,那一双双暴突不闭的眼睛,魂断九天之后仍然心心念念的咒他不得好死。 他将酒倒在地上,笑道:“敬所有在战场死去的将士。”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杀人者,人恒杀之。 或许他饮下一碗鸩酒,留个全尸,就是最好的福报了。 景韬记得他约莫十岁的时候,父皇来抽查他背书,他一个字儿也没背出来,父皇拿起桌上的镇纸就往他身上砸,被他轻松躲开之后,追着他满宫殿的跑,结果愣是没打到。最后两个人都累了,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他还记得有一次,太傅罚他抄篇文章一百遍,他实在是坐不住,大哥景熙模仿他的字迹帮他抄了一半。被太傅发现后两个人都多加了一百遍,写的手都磨出泡了。 而现在他只能想起父皇带着沉重期待的手按在他肩膀上,和大哥讳莫如深的眼神。 景韬回望了远处的良邑,又灌了一大口。 刚刚死守良邑就失而复得的那个人,和刚刚攻下就还回去的人,李承平,我们两个,到底谁更可笑一些? 第十一章 冬夜衷肠 可能是连着睡了两天之后,又有天大的好事发生,承平眯了一会儿之后清醒过来,坐起身后睡意全无。 阿莱还在农家小院里。空屋难寐,她穿好衣服,用炉子里的炭给自己温了一壶酒。 从前只觉夜晚是万籁俱寂,一切都沉睡过去,白日的一切都停了。而充斥着血与火的夜色摆在她面前,难得的静谧像是痴人的梦话。万般思绪涌上心头,索性爬上屋顶去晒月亮。 屋顶已经有个影子坐在屋沿上,鬓角的头发随微风浮动,看见承平,咧了一个明媚的少年人的笑容。 “看来这个屋顶有主了。”她笑着对薛焕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冬夜的月色极冷,她整个人蜷在裘里,只留下瘦削的侧脸和墨染的眉眼。 两个人相顾无言,有一下没一下喝酒。 薛焕看着远处的城墙,紧了紧喉说:“承平,如果有一天仗打完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细想这一辈子,她还没来得及计划,就被一件接一件的事情赶着往前走,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他们哪里有为自己做打算的权利呢,出身就已经决定了什么必须要做,什么绝对不能做。 “没想过,可能要看兄长有什么派遣。如果没有的话,我大概会回师傅身边好好学剑。”她叹气道,“不过,这仗真的有打完的那一天吗?也许等不到那天,我先以身殉国了。” 两人又是静默。 小时候一起嬉笑玩闹,聊的最多的是淮安城的故事。后来承平进了军营,两人见面往往也是谈论军事,很少有过独处的时间。 “嗯。终于明白何为欲言又止了。”薛焕轻轻笑了,“只怕言不及我心,而这世间多动荡不安。” 薛焕看着她道:“我们做个约定。如果,如果,有一天天下太平,我有一个愿望同你分享,行么。” 她挑了挑眉,笑着说:“好啊。那薛将军要守诺啊,等我们一起建功立业后,互诉衷肠。” 说完与薛焕碰了碰酒壶。 薛焕无声的笑了。 举盏小酌,后来只叹岁月经过太匆忙。 他真的很想把衣襟中藏了大半年的东西递给她,几次三番都还是把手抽回去了,脸上全是纠结。 承平见状,问道:“你冷吗?” 薛焕像是偷鸡被发现了一样僵硬的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会!” 承平顿了一下说:“酒没了,我冷,下去了。” 说完就跳下屋顶,留下一脸懊恼的薛焕。 她关上房门后,拍了拍自己冰冷的脸,心道:“别耽误人家。” 那支镶着洼州进贡的辉夜珠的簪子,后来在每个临近大雪的夜里,诉说着轻柔的风和轻柔的凝望,还有轻柔的叹息。 第二日,承平换下了借来的土布衣裳,穿了一套士人常穿的青色男装。她走进太守府议厅,在一众黑压压的军装里,倒像个风度翩翩的饱学之士。 薛焕看着她,好像她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文坛泰斗的得意弟子,被人尊一声平公子,写诗作画吟风弄月,在江湖之远时游历名川大山,居庙堂之高时结交鸿儒良臣。 而不是一双眼睛里,带着数不清的刀光剑影。 涂州的总指挥钟将军率先与她打招呼道:“后生可畏啊!甘乐统领这一仗真是打得漂亮。” “钟将军过奖了。甘乐侥幸死里逃生。折损了众多士兵,幸不辱命。” 李承平又转向一人道:“刘校尉,还要感谢您的鞭策。” 那人脸上却是挂不住的尴尬,道:“甘乐统领太客气了,折煞小人。” 她本不是咄咄逼人之人,只是这句嘲讽,是替良邑守城的将士说的。 李承怿轻咳一声,示意众人开始议事。 钟将军先开口道:“以诸位之见,眼下我们该如何收复宿关。” 一人道:“对于宿关,我们向来只有守的经验,可没有攻的经验。” 另一人道:“眼下西路军三分之一的兵力在宿关驻守。若要强攻实在不妥。该想个讨巧的法子。” 薛焕此时开口道:“在下有一个想法,请诸君一听。”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沉着的自信:“烦问各位,当初景韬是如何拿下在瓶底关与宿关之间的合安郡的?” 景韬总共攻下了南桓五个大的要塞城邑,自北向南分别是恩州,曾邑,瓶底关,合安郡和宿关。他在瓶底关坑杀了五万人后,没有攻打离北列更近的合安郡,而是派两路大军绕过合安郡包围了本该下一个攻打的宿关。宿关守将一个投降北列一个自尽殉国,让景韬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宿关。 南桓与合安郡的联系被切断,无法派兵增援,如此一来便成为了北列的囊中之物。 景韬这招三十六计里都找不到,应该叫作隔山打牛。 “兵之形,避实而击虚。”薛焕道:“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不攻打宿关,而是攻下防力较弱的合安郡,回过头包抄宿关。” 声东击西,承平脸色闪过惊喜之色,没想到薛焕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 钟将军道:“此计甚妙,只是景韬用过的办法,北列恐怕也会有所防范,若是他们诱我军深入,与瓶底关双面夹击” 打仗有时候就像玩石头剪刀布。你猜对手要出石头,又怕对手知道你知道他要出石头。这时候是出剪刀还是出布呢? 李承平此时开口道:“景韬已经起身回上京。如果他还是西路军总将,我料定此计不通。但是,正好在临阵换帅。即便这个陆卿想到了,发布了号令,景韬的将领会服他么?我倒是认为敌人认定我们怕双面夹击,而不敢攻打合安郡。” 一人道:“这是何故?” 薛焕:“人心已散,现在西路军的主将陆卿与其他将领根本不同心。陆卿现在的目的又不是打下南桓,而是为新皇架空景韬。而景韬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是退守宿关,他手下的人既不愿意让这个新官太威风,那位陆卿将军也不愿意和这些人闹僵。” 李承平对薛焕有些刮目相看了。薛焕虽然在作战方面常有奇思,擅用骑兵,但是在洞察人心方面一直是个二愣子,现在居然长进了。 众人唧唧歪歪吵个不停,谁也说服不了谁。薛焕和李承平乖乖闭嘴了,倒是包括钟将军在内的几位将领临时倒戈赞同攻打合安郡。 李承怿沉思许久,终于开了口:“我不赞成攻打合安郡。” 众将皆是一惊,甘乐与薛焕都是李承怿的心腹,怎么会驳回他们的提议? “加上四周各郡县的援军,我们有二十万人,没必要冒险,万一被合击,这好不容易攒来的胜机就付诸东流了。” 李承怿是太子,同样不能冒险犯错,至少,不能错在他手里。 众人抱拳行礼:“听从太子殿下指挥。” 薛焕有些泄气的走出大厅,李承平也跟着出去了,薛焕闷闷的说:“我不是想立奇功才想出这个计策的。昨天晚上想了很久,有七成把握。” 如果李承怿是怕冒险的人,就不会接管与北列的战事,更不会在她坚守良邑的时候派涂州的军队解曲州之困。 李承平眨眨眼道,“殿下说的是,他手底下的二十万人不冒这个险,你从曲州带来的七万人马,又不归他管。” 薛焕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拍手道:“你还真是机灵啊!那为什么他要当众这样说呢?” 她弹了一下薛焕的脑门:“你刚才还知道不能让新官太威风呢,现在怎么又傻了。要是他赞赏你一个外来人的计策,其他人怎么想?” 薛焕嘿嘿一笑,承平叹气,怎么薛焕跟着李承怿这么多年,就是不长心眼呢。 她顿了一会儿又说:“还是有些蹊跷,现在不能直接去找他。时机不等人,不如你先去悄悄安排作战事宜,我再探探殿下的口风。” 薛焕说道:“好,那你去探明情况,我等你消息。” 第十二章 熹微晨光 还没等承平想办法,午饭的时候李承怿派人送了两个托盘来,一个是一套军装还有甲胄和短刀,另一个是女式的衣裳和金银首饰。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阿莱问道。 她看着这两个托盘说道:“管他,也不知道送点好吃的来。” 李承怿是在问她,经此一战,她可还能披甲出征。若是不愿,便安心理红妆就好。 承平说完开始翻军装,衣服里夹了一个令牌和一张字条:“林狗非独,大桓千疮百孔。” 她笑了一声,指着金银首饰对阿莱说:“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以后好换盘缠。” 阿莱无奈道:“平公子,您可消停点,打了这么多仗了还不累吗。” 她充耳不闻的说:“对了,历风儿呢?” 阿莱:“他跟着季平,说要做一个军医。” “仗还没打完。”李承平道:“你也留下。” 阿莱摇摇头:“我只想好好跟着你。” 李承平:“不行,战场上太危险了。” 阿莱:“当初你参军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危险两个字?” 李承平:“两年前,你非跟着我到军营做了军医,现在你医术见长,完全可以做一个独当一面的军医,不应该只是替我做这些端茶送水的活儿。” 她想要让阿莱跟着季平,而不是跟她一直刀尖起舞。她何尝不明白,有一个家才是一个女子最好最终的归宿。 阿莱叉腰道:“我只替你做了端茶送水的活儿吗?这些年来,你会住店吗,会当东西吗,会缝衣服吗,会泡茶吗,会问路吗,会梳头吗——” “停停停,打住啊姑奶奶!”承平说:“我知道我生活不能自理,全仰仗您才能活到现在。阿莱姑娘又漂亮又温柔又能干,我要是个男的早把你娶了,那还轮得着季那什么?” “你住口!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给你改衣裳了。”阿莱红着嘴说道。 “那有劳我大桓第一女裁缝阿莱了。”说着就偷偷溜了出去。 她在骑兵营里找到了薛焕,告诉他:“太子怀疑涂州将领里有内奸,所以你去合安郡要保密,派个可信的人与他联络,他会同时攻打宿关。” 薛焕点头,她深深吐气,“焕哥,保重。等此事成,离收回失地又跨了一大步。” 他揉了揉承平的头发,“那是,有我在,他就不用派你去冒险了。” 承平只能报以微笑,李承怿是这么好的老板吗? 在薛焕出发后的第二天,李承怿派她去良邑安顿撤回的难民,李承平决定的事情向来无法改变,阿莱拗不过她,只好回到军医营去。 良邑已是座死城了。 积尸草木腥,血流川原丹,城郊周围全部埋满了士兵的尸体,她已经找不到五个亲卫的蛛丝马迹。良邑于她,就像是一场异常艰辛的噩梦,也许再多经历一些战争,等心变得异常冷酷和麻木的时候,她就会醒过来。 站在良邑的城门楼上,她失神的想,想和景韬再战一场。 就像你想约一个高手决斗,做足了准备苦练了武功,但这个高手突乘黄鹤去,只剩白云空悠悠。 合安郡北面哨所里,一个士兵正打了个哈欠。 天空尚未被启明星扰,夜色深沉,一层薄雾从天边慢慢的涌过来。两队士兵正在换防,低声说了几句玩笑话,被长官看见斥责了几句。 这种安宁的气氛让那位长官有些不安。派去的斥候正回来报信,验明身份的时候竟与守兵有了争执。 他从军七八载了,直觉告诉他,今天不会是个太平的夜晚。 一股凉意从他的脊背爬了上来,他暗叫不好,正想通知士兵拉响警报,闷哼一声,脖子上多了一道干脆的血痕。 半个时辰后,合安郡的北门一片火光,厮杀的声音震耳欲聋。北列即刻将一半以上的守兵调往北门,眼看着北门就要被夺回,东北方向又出现了一大队举着火把的骑兵。 “不,这不可能!南桓正在攻打宿关,怎么可能分出这么多人绕过宿关同时打合安郡”合安郡的统领很快就稳定了心神,“快,快去派人给湖邑和宿关送消息,让他们包围了这批人!” 攻打合安郡的正是薛焕。他正儿八经跟着薛老将军在军营锻炼了八年,从底层的军官起步,除却一次围剿匪帮失利,人称常青将军。 隆隆的战鼓如雷电般轰鸣,成千上万的士兵如同潮水铺天盖地的将整个战场覆盖。援军本该在一天之内就到达合安郡,可是两天过去了,合安郡守卫不足三分之一,北门已经被攻下。 湖邑是合安郡的东北方向的小城,景韬夺下宿关后三日便攻下湖邑。在湖邑驻守着大量的军队,但统领吴典君迟迟不肯发兵支援,他是景韬的心腹,只愿意听景韬的命令。那些草包守不住景韬攻下的城邑,正好能衬托出主将的军事能力,他才不乐意折损景韬的嫡系兵力。 等到他挨不住合安郡的苦苦哀求,终于下定决心支援,但刚派出去的援军又遭到了伏击。 李承平埋伏了一天一夜了,心想这吴典君真是狠毒,能拖到现在还不支援。等到目标终于露面,她大手笔的把手里的三千骑兵悉数派出,从缓坡直冲而下。 她知道这肯定挡不住两万援兵,但是吓得住就行。 三千骑兵同时发起冲锋,达达的马蹄声似乎要把大地都震裂。 援军的首领一看,截击的先头部队都这么多兵力了,这肯定还没到合安郡就完犊子。三万援军不过被冲垮了前面三千人,就仓皇溜回了湖邑。 而宿关已经被南桓的二十万大军的声东击西所迷惑,陆卿根本不敢贸然派人支援,生怕进攻合安郡的军队真正的目标是宿关,给他来一个双面夹击,于是眼睁睁的看着合安郡送入敌手。 初生的太阳如同鲜红的血,照耀在南桓竖起的战旗上,几千把利戟指向天空,狂呼着,嘶吼着。 “报!合安郡大捷!”一个传信兵狂喜地骑马穿过涂州主道,一边大喊一边奔向太守府。 这是连损十座城邑,近三分之一领土沉沦之后的第一份捷报,涂州城的士兵彼此抱头痛哭。 这一天等的太久了,危急存亡之秋,大厦将倾之时,终于看到晨光熹微的一瞬间。 第十三章 纸上白骨 在阻击湖邑援军一战中,北列的抵抗意志并不强,而且打头的多是老弱病残,轻松俘虏了很多北列的士兵。李承平准备将所有人押回良邑,却看见刘校尉带着士兵正打算砍杀俘虏。 “刘校尉!谁给你的胆子滥杀俘虏!”李承平气急了。 刘校尉不屑道:“甘统领,末将按军令行事,您是要为这些战俘开脱不成?” 她冷笑:“这是哪门子的军令?两军交战,不得对战俘的生命与人身施以暴力,这是是默认的公约。况且天有好生之德,肆意杀戮手无寸铁之人,有违天理。” 刘校尉没好气道:“您应该去当圣人,要么住进庙里,让人给你供奉起来。当什么将军!” 承平眯着眼睛看他,没有与他斗嘴。 刘校尉切了一声,“行啊,您现在是军中的红人了,我可以听您的,但是瓶底关被坑杀的将士可不会答应!你满嘴的仁义道德,是能把北蛮子赶出去,还是能让我死去的弟兄活过来?” 她说:“我也有死去的弟兄。” 接着扫了一眼个个眼中带着杀意的俘虏,说道:“他们已经放弃反抗了,滥杀俘虏只会招致更多的仇恨,又有什么意义?” 刘校尉目眦欲裂:“意义?杀人偿命,给我死去的弟兄报仇。” 承平冷静的说:“北列势如破竹,在瓶底关用虐杀战俘来震慑南桓,紧接着才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宿关。而南桓才刚刚有了一线转机,我们有这个本事么?你杀害俘虏只是在泄愤,让敌人消灭我们的意志更强烈而已,不要自取灭亡。” “好啊,北蛮子杀人屠城是震慑,我杀俘虏怕会招致他们的仇恨,他们就不怕大桓报仇!奶奶的,有胆子侵略别人,就把命放下。不滚回北边去,老子杀光他们!还怕激的北蛮子报复,甘统领未免太没骨气了!” “我又何尝不想?杀俘不祥,刘校尉连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来劝诫吗?” “切,妇人之仁!” 她摇了摇头,如果其他士兵和校尉效仿杀俘,这份初胜的曙光还能照亮多久? 她不是没有血性的人,谁不想把肆虐横行的敌军杀个痛快,挺起胸膛把侵略者赶出国门。如今的局面看似一派大好,实际上南桓能不投降求和就万幸了。兵力稀少,弹尽粮绝,饿殍遍野,百里荒烟。到时候惹怒了北列,连和谈都谈不成。 若是从前,刘校尉的军衔压着她,和行伍出身的武夫说理,她就是说破大天还得落个忤逆上司的罪名,现在他们身份相当,还可周旋一二。 “既然我们争执不下,不如这样。先请示太子殿下,将所有的战俘集中看管,有闹事逃跑的格杀勿论,看战事发展再做定夺。” “哪有粮食养着他们!” 承平挑眉看他:“刘校尉也知道我们的情况不容乐观。将来国策有变,跟着吃瓜落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小卒。” 刘校尉心想:要不是当时主和派一直瞎嚷嚷贻误战机,瓶底关能这么容易给了北蛮子吗。朝廷的天说变就变,拿不准明天又是主和派登台唱戏,说不打就不打了。想想景韬英勇盖世,还不是一道圣旨就玩完了。 刘校尉努了努下巴,他也没多忠义果敢,一心想要报效朝廷,贪图一时的爽快和士兵的欢呼罢了,别到时候军功领不到,还被倒打一耙连官都丢了。再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要是哪天他落在北列手里,念在他不杀战俘上,还留他一命。 刘校尉一改刚才大义凛然,满脸堆笑道:“哎呀,还是甘统领站的高,看的远。多谢您提点!” 甘乐说了一堆道理他听不进去,一关系到自己的荣华富贵,算盘打得贼精。 甘乐报以微笑:“甘乐一介女子,不懂战争,刘校尉的军人气魄才令甘乐羞愧不已。” 架在脖子上的刀终于是放下了。那些吓得颤颤巍巍的战俘瞬间松了口气。 这些少年本想着在死前说几句“要杀要剐随你便,少在那里惺惺作态”,“你就是放了老子,老子也一样要杀光你们”,现在已经沉默了。 这个女人三言两语就救了他们的命。 投降的大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少年,稚嫩的脸庞上,一双眼睛饱含着惊恐和屈辱。他们被当成炮灰,放在最前面,而那些所谓的战友,一看形势不利扭头就跑。 甘乐命人把他们重新捆绑关押,冷冷的说: “身为军人,你们到这个地步已经尽职了。不杀你们,也别想有优待一说,敢拿去刀杀别人,就要有被杀的思想准备。谁敢造次,我先拿他杀鸡儆猴。” “你们已经尽职了”这句话让一个清秀的少年哭了起来,其他人即刻怒骂他没出息。 他含着哭腔问道:“甘统领,但凡有一条生路,我也不想打仗。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死人又能过上好日子啊!” 甘乐心里一沉。 任何人的皇图霸业都该在这个少年的诘问面前羞愧。 包括南桓的士兵,所有人都看着她,都想要一个答案。 天老爷,这要怎么说?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只有南北统一才是让战争结束唯一的办法。就算平息了这一场战争,也还会有下一场,就算没有景韬,也还会有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如果北列没有打下南桓,也许若干年后就轮到南桓打下北列,不就看谁更强么。 甘乐沉默了许久,没有离开,也没有呵斥,只是缓缓的说:“靠掠夺更多土地不能够长久支撑一个国家,而一味的抵抗反击也会让国家瘫痪。这必须改变,让百姓从战争中解脱出来,去耕作,去建造,去经商。” 一个南桓的士兵嘟囔着说:“哪有这么容易呀!就算皇帝答应不打仗,两国打了几十年,这些恩恩怨怨也消不了。” 甘乐感觉自己成了“政委”,不过不是在坚定两国士兵斗争的信念,而是在蛊惑军心。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放在国与国之间再贴切不过了。”她笑着说。 两国士兵眼中望着对方的敌意依然不会减少半分。 如果不用担心亲人朋友战死沙场,不用担心家国被毁,而且还能吃得饱,穿得暖,百姓自然不会去计较一些不出名字的仇人,也不会管坐在龙椅上的人姓什么。 但军人是不一样的。 涂州城内只有李承怿和钟将军坐镇,听闻合安郡大捷,两人拍手叫好。 这一年多了,两国忽战忽停,南桓屡屡受挫,步步后退,这是头次夺回失地。 钟将军对传令兵发布施令:“现在薛将军与任将军驻守合安郡,甘统领与刘校尉驻守良邑。” “令围攻宿关的韩都尉和康都尉带六万人前去支援湖邑,务必要将湖邑守住。”钟将军吩咐道,接着对李承怿说:“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承怿道:“令刘校尉和甘统领速回涂州,如此便可。这里的一切都要仰仗钟将军了。” 钟将军行礼后撸了撸胡子,说:“只要能坚持十五日,宿关自是不攻而破,只怕北列鱼死网破,东路军彭湃杀来还请您示下,老臣的任务是夺回失地,还是等待?“ 和谈两个字硬是吐不出来了。 “钟将军戎马一生,莫要自轻自贱。”李承怿噙着笑说:“不如把在东路军来之前把西路军干掉,然后再一鼓作气把东路军也一锅烩了。” 涂州总兵,才刚刚得胜一局便盼着和谈,呵,这满朝文武,有几人真心把家国放在心上? “老臣哪有那个本身哟殿下!”钟将军吓得连忙下跪,被李承怿扶住了。 钟林却不敢起身。这个太子杀伐果断,做事雷厉风行,谈笑之间取人性命的事儿也不少,太子前两年一直在南疆,直到北列换了景韬成为主将才来涂州,他们谈不上多熟悉,这玩笑话开的太过了,惊得他一生冷汗。 “老臣定当呕心沥血,为大桓蹚一条安宁之路!” 李承怿欣慰的笑了笑:“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钟将军果然有大将风范。” 第十四章 生生不息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 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承平看着全力兴建家园的良邑,烧焦的横梁下压着嫩绿的萝卜苗,几个女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饭,孩子拿着小兵器在追逐,破败的街道人来来往往的寻找还可以使用的工具。 就算知道军人只是皇帝的一把刀,是这个国家机器雇的打手,是名将踩着的一具白骨,为什么,只要想着能死于山河,也当作是人生大幸?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词:生生不息。 这个词仿佛一股电流从头穿到脚,能够让人浑身充满力量。 只是她没料到,李承怿这个时候不是让她去协助作战而是回涂州。猜不出别人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很难受,不知道别人葫芦里装着什么药,还得往下咽,更难受。 真希望薛焕的合安郡出点什么事,她好违抗军令去支援。转念一想,这样咒人家,薛焕也是白疼她了。 良邑的百姓知道李承平要走了,一位老者带着许多人求见她。 “甘乐统领巾帼英雄,舍生奔救良邑,百姓们没齿难忘。我们筹划着在横梁山下给您建一个生祠,为甘乐统领祈祷福寿绵长。”说完领着众人对她行了一个大礼。 生祠?那不是些大奸臣们逼着手下爪牙给自己歌功颂德的玩意儿吗。 “老人家万万不可!”她连忙扶起老者。 “不能放弃良邑百姓是太子殿下下的命令,甘乐不过是听令行事,况且真正掩护百姓撤退的是大桓的将士们,甘乐侥幸逃得一死,已是无地自容。”说完对着众人回礼。 “可是老朽听说,当时无人肯救良邑,只有统领不顾自己性命,不贪建功立业,未将我等看作蝼蚁一般的性命!统领本是金枝玉叶的贵人,为我们蒙此大难,我等感激之情实在无以为报。还请您不要推辞,了我等心愿。” 这一番话竟令她有些动容。 南桓的贵族高官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如珠似玉的金贵,心里还有天下苍生的寥寥无几。李承怿字条上写着“千疮百孔”,他能成为扶大厦之将倾之人吗? “诸位,不出五年,请各位相信我,大桓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句话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她希望李承怿不要辜负她的期待。 “如果诸位执意要建,请替我为历年来守卫良邑的将士建一个祠。” 如果罗仑虹他们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承平转念一想,马革裹尸是为了更多人可以埋骨桑梓,他们做到了,她就不该怀人伤己。要成长为一个铁血的军人,或许自己的悲戚也应该一起埋在这里。 等到十年后,五十年后,或许有一个孩子会问他的双亲,他们要去祭拜谁,大人会告诉孩子,曾经有一个女统领带领很多士兵守护了良邑的百姓。 也许一百年后,三百年后,良邑还不知道是在什么国家的统治下,只是年年山下匆过客,春风杨柳万千条,还有人在,便可生生不息。 如果可以这样,她也不想报什么仇立什么功。 承平刚一回到涂州,就被李承怿召去,这家伙又给她准备了一套女装和首饰,而且比原来那套精美繁密的多。 她哼笑一声,“您赏的那套我还没来得及去换钱,又送我一套。不如直接给银子,省的我俩都麻烦。” 李承怿只是淡淡的看着她。 随后才开口道:“北列求和,父皇决定议和。你怎么看。” 承平有些吃惊,北列居然在临阵换帅之后又立刻求和,真是天大的趣事。 承平道:“受伤的狼愿意暂且放过垂死挣扎的羊,这只羊还能为了被屠戮的羊群和草原决心同归于尽吗?” 就算闭上眼,仍可见草木含悲,大风呼啸,沉沉黑云压紧地面。繁华成为废墟,良田美池化作一片焦土,鲜活的生命腐烂在地里。 这场可怕的灾难,像一个梦一样过去,难道不好吗? 他们不仅是一腔热血保卫国土的军人,还是抬头遥望远方的领路人。 过了一会儿,她很理解的点点头:“北列向来好战,看来换了个皇帝换片天,新皇有新的想法了。北列吞不下南桓,南桓也打不赢北列。战事拖了这么久,两国的财力物力都很吃力了,再打下去,吃亏的是我们。赶紧抓住这个机会,休养生息。” 李承怿发觉自己小瞧了她的心胸。朝中主战派势力仍在,南桓二十年来屡遭进犯,都憋着一股重整江山河光复社稷的气。尤其是此次节节胜利之时却要割地求和,骂朝廷昏庸无能,皇室只顾偏安一隅的文章漫天飞舞,有些地方甚至还有民众闹事。 李承平又说:“你不要插手和谈的事情,我们站主战派。和谈是功是过这骂名都不背,等天下安定再展宏图伟业。” 她六岁到十二岁和自己一起在琅玉居士门下念书,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就有着超乎常人的才智。十七岁的时候才跟他到了军营,不管军务还是作战都做的井井有条。 琅玉说李承平能够辅佐他成就盛世,他越来越深信不疑。她年轻气盛却不锋芒毕露,一时的荣辱、情仇淡然处之,泰山崩之不改其色,有情有义却杀伐果断。 李承怿不禁对她露出了少有的赞许,是那种看待得力下属的喜欢。 她果然是不喜李承怿的。 他和李承平前世喜欢的人很不一样,他心机深重,少年老成,喜怒不露于色。而李承平业务能力又吊打其他人,于是很对李承怿的胃口,一直非常器重她,除了兄妹之情,更多的是两个人彼此利用。 但是李承怿开心的时候,承平偶尔能从他的身上寻找到那个和煦如风的翩翩少年的影子。她对李承怿的感情太过复杂,唯一可以依靠的亲情和对前世爱人的眷恋不舍都夹杂其中,似乎就是为了抓住这一点点安慰,哪怕他们的身份跨不过兄妹,哪怕她不再喜欢他,也宁愿做李承怿的刀。 李承怿点头,表示采纳了她的建议:“和谈也还没这么快。和北列还有几战,战场上赢得多在谈判时上才有发言权。” 她撇了撇嘴,小声问了句:“景韬被怎么处置了?” 李承怿心道:“你说你们俩没啥我有点儿不信。” 而李承平察觉到了李承怿微小的表情。 她惯会揣测别人的心思,哪怕她不怎么动用这样的技能描画每个人的内心,至少也不怎么信任别人。她厌倦这样的自己,所以会想要去接近那些近乎赤子之心的人,比如阿莱,薛焕。 她又说:“我那么多兄弟折在良邑,他要是不能回战场了,我怎么和他一决雌雄。” 李承怿笑道:“乱用成语。用得着决吗,本来就是一雌一雄,看来你真不把自己当姑娘了。” 承平白了他一眼,说的好像你把我当姑娘似的? 李承怿接着打趣道:“行,你们英雄惜英雄。景韬被御史台参了几笔,说他不守军纪,作战不力,私放可疑人员,估计是软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景韬都能叫作战不力了,那其他人应该是连作战都不会。 承平心道:“软禁,这也太便宜他了。北列的新皇能睡得着觉吗?” 不过也是,只要景韬不造反,人家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比她和李承怿更亲。 李承怿接着说:“父皇点名要你和我一起回京去。” 承平对那个记忆里只有模糊的“父皇”没有一丝好感。 她不解的问道:“我?为什么。” 李承怿笑道:“独逞了这么大一份英雄,不召你召谁。” 良邑是扭转乾坤的一战,李承平则是最大的功臣。 承平没有说话,他以为突然召她回去,让她心里不痛快。 “剩下的也都是些老爷们儿硬碰硬的事了,安心交给他们就好。你也有十几年没回宫了,去见见父皇。” 承平心道:“这世上有皇帝亲爹,但快二十年了从来没见过的,我也是独一份。” 但她只是安静地领命,拿了东西便走了。 但她走出屋外,便不自已的扬了扬嘴角。 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其实没有那么的伟大,纯粹就是为国为民赴汤蹈火,她夹杂了很多的私心。 十三年来,她勤勤勉勉念书练剑就为了长一身本事,为了有能力自保,也为了做李承怿的左膀右臂。她入军营,完成任务九死一生,就为了立下军功,抬头挺胸的回宫,还母亲一个公道和应得的身份。 命运如何对她,她可以放下,别人的诋毁设计,她可以不计较,但是恩情她一定要还,伤害她珍视的人,她一定要报仇。 她是庸俗的人,没来由的贪恋权势。 一想到黑白,尊卑,生死,是非都在她一念之间便成定数,心里就像有火在烧。那些跨不过的坎,护不住的人,澄不了的真相,轻易的就能颠覆。 第十五章 故旧深巷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李承平有一张冷艳的脸,却偏骨子里带不出女子的柔或者媚,倒似一杆瘦竹。她夹在中间,扮男人不像,扮女人又不得要领。 李承怿给的那套彩月追月似的锦缎披在身上,显得她美则美矣,平平无奇。不若一身鲜艳的劲装,冰火夹杂的气场让人过目不忘。 她将桌上的簪子拿起,那支簪子通体为金,钗端点翠,做成三朵桃花状的金箔,簇拥着一颗巨大的椭圆蓝宝石。 阿莱那兴奋的眼睛闪闪发光,说:“这可是西南怒海湖出产的蓝宝石,价值连城一粒难求。平公子,这可能是我见过最值钱的东西了!看来以后有好日子等着我们了!” 阿莱对她说:“平公子想好了?戴上了金簪,我们就回不去了。” “嗯。”她将那支云纹的檀木簪收入盒中。 从士人到剑客,从谋士到军人,如今还是要做回公主。只要生命的长河还在流淌,就一直都要告别各种各样的身份,哪怕不舍,哪怕遗忘。 她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抬手描画了镜中美人的眉眼,实在无法把她和此前的甘乐联系在一起。 红唇皓齿,金簪玉摇。 骤然拾起尘封已久的公主身份,就像是翻出了旧衣橱里的衣裳,迷茫着想,何时有过这样的东西? 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一路南下,她舒舒服服的几乎睡了一路。 终于到了南化,李承怿去接他心爱的姑娘了。那位姑娘名叫言蝶,人美心善,外柔内刚,最受李承怿的疼爱。他远在军队,为了防止诞下皇长孙的言蝶在东宫遭人陷害,千山万水的把母子放到安全的南化庇护。 一年前,李承怿为了救有孕的言蝶,不惜包括紫夜在内的十个死士性命,还逼着李承平也去了,十一个人就活了紫夜和承平,从心底里她是不待见言蝶的。就算她和李承怿并无男女之情,也不想看见她一生效忠的未来国君被一个女人困住,更不想看见李承怿顶着那张脸和其他女人恩恩爱爱。 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李承怿陷了进去,肯定无暇像之前那样看管她,更派不出人追踪,索性留下书信与阿莱从南化官驿逃了,保证在他之前赶到都城淮安便是。 先是熟门熟路的当了两套衣裳首饰换钱,接着和南桓的江湖情报组织一曲堂打探情报。 一曲堂虽没有带回在良邑阻击北列的那对男女的信息,但是打探到了她六岁前在宫里照顾她的姆妈的确切地址,刚好就在南化。 承平盼着一天已经盼了十三年了,迫不及待的带着阿莱前往那个地址。 南桓皇宫妃嫔成群,等级森严。她父皇有十八个公主,十六个皇子,都能组成一个加强排了。甘乐的母亲唐昭仪身份低微,只是一个县官的女儿,父皇呢也不是不待见她们母女,是见都不见。 但唐昭仪温柔贤德,知书达理,实在是个难能可贵的母亲。 其实她大概三岁就能记事了,迷迷糊糊的想起些前世的事情,还记得母亲日渐衰弱,没有任何人来看望医治,却仍是把所有的温柔和善意都给了她,承平心底保留的那份柔软全是她给予的。 四岁时母亲去世,之后并没有任何妃嫔抚养她,只有几个见风使舵的宫女老姑婆象征性的照料一下。至于是怎么象征性的照料,说是等她自生自灭也不为过。只有母亲的一个侍女芸娘,尽心竭力的抚养,在那段受尽冷眼的时间里,给她借书教她做人的道理,不让世道人心的残忍玷污一个幼童的心。 后来,后来芸娘被赶出宫后,她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江南的春天来得格外准时,与北方突然冒出的嫩绿不同,来一阵斜斜的雨丝,湿气若有若无的爬上橱柜,春意就很浓郁了。 阿莱撑着油纸伞,走到南化的一户人家门口,院里生的一棵枇杷树正好结了青色的果子,向着院外伸出一段浓绿的枝丫。 她敲了敲门,一个十五左右的男孩应声开了。 阿莱问道:“小郎君,我受我家小姐之托,问你母亲可有一物什,能祝人一生甘甜安乐呢?” 男孩倒是机灵,知道话中有话,答道:“母亲卧病许久,很多东西自己也说不清在何处了。待我去问,姑娘稍等。”说完掩门而去。 承平站在巷口的角落里望阿莱,神情有些紧张。她带了一个斗笠,特意换了一身淡青色的纱裙,想要芸娘看见她已经是个亭亭而立的少女了,能够宽心。 等了片刻,一位中年男子出来,对着阿莱行了一礼,问道:“姑娘要拿这个陈旧物什做什么?物是人非,就让它尘封。” 阿莱:“这是那物什主人的意思,还是您自作主张?” 男人叹气道:“也罢,姑娘请进来。只是我这里破败不堪,怕脏了贵人的脚。” 承平的身影闪现在门口:“芸娘未曾嫌弃我的眼泪脏了她的衣襟。” 男人没想到她会亲自上门,拉了屋中的一对儿女连忙跪下,“草民见过贵人!” 想来芸娘是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自己丈夫,应该感情很好。 承平回礼:“我早将芸娘看作亲人,不必多礼,更不要声张。” 听见外头的动静,一位面色蜡黄的妇人撑着门框,泪眼婆娑的望着承平。她撑着病体,有些跌跌撞撞的向她走来。 承平顿时湿了眼眶,连忙跑过去接住了妇人。 “甘乐你真的是甘乐吗?都是个大美人了,难为你还记得芸娘”芸娘颤颤巍巍的摸了甘乐的脸庞。 温暖的,轻柔的,像母亲一样的真的好久远,好想念。 芸娘被逐出宫时,她一边躲着众多宫女的追寻,一边跨过大半个皇宫去找可以出宫的门,那对于六岁的她来说可真大啊。朱红的宫门全都紧闭着,没有任何一扇门放她出去。 没能追到芸娘,以为自己永远也见不到她了,这世界上最后一个疼她的人也没有了。 厅中的两个孩子面面相觑,不是贵人吗,怎么像是来了一个和他们抢母亲的人? 芸娘家人十分恭谨的招待了她们,把厅里仅有的一张小桌让给了十三年未曾谋面的甘乐和芸娘。 芸娘出宫后回了老家,娘家怕她惹来祸患将她撵了出去,她跟着一个戏班流落到南化,遇到现在的丈夫,一家四口安安稳稳的过着平头百姓的生活。她也快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在皇宫,也不敢想自己带大的孩子还能找来。 芸娘见到承平,眼里是化不开的笑意,她问道:“公主,这些年都过得怎么样?夫君待你好吗?” 承平倒吸一口气,她还有几个月就满十九了,虽然走江湖的二十多不嫁是不要紧,但是寻常女儿家过了十八不嫁就是老姑娘了。 承平有些尴尬的放下茶杯,心里已经炸了,她腹中那五车的书翻来覆去想不出一个字,良邑城破的时候都没有怎么慌张过。 屋里其他人一脸好奇的凑过来,阿莱本在旁边偷偷的笑,忍不住发出了声。 她索性当作没听见后面一句话:“你走后我琅玉先生收为弟子,就没住在宫里了。跟在太子身边读书一直到十二岁,后来又拜入一个江湖剑宗门下习武,十七岁太子召我入军营,就一直到现在,刚从与北列作战的战场回来。” 芸娘丈夫惊声问道:“我听说,太子和守卫良邑的女统领近日经过南化,莫不成” 阿莱掩面笑道:“正是甘乐统领。” 芸娘的两个孩子吃惊的张大了嘴巴,阿莱有些得意的看着一脸崇拜的两个孩子。这样勤奋充实励志的人生已经算是传奇了,怎么样佩服吗小朋友? 芸娘急忙问:“哎呀,那多危险啊,你受伤了没有?” 承平淡淡一笑:“不妨事。” 这就能将话题转移到战事上了。 芸娘又问道:“你夫君许你上战场?他也是一位将军吗?” 这这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怎么就躲不过去呢 承平:“甘乐未曾婚嫁。” 芸娘哦了一声后,沉默片刻,“你是心中有大志向的人,不急。好在你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我也是没愧对唐昭仪娘娘,如果娘娘能看见你有现在的成就,该多宽慰呐。” 提到母亲,承平也沉默了。 她对芸娘的丈夫说:“先生,有些事情怕知道的越多对你们不利。” 芸娘的丈夫很识趣的带着孩子离开,阿莱也跟了出去。 承平:“芸娘,小时候的事情我差不多都记得,我这次回宫也是想查清楚,母亲到底为什么无缘无故的病死,她生下了我最少也要位列嫔位,怎么会至死是个昭仪,为什么后来没妃嫔抚养我,放任我流落宫外?当时我以为是子嗣众多我不受待见,可细想处处是疑点。” 芸娘没有说话。 看来芸娘是知道内情的,但也不愿意告诉她。 承平看着她道:“不管是为什么,我都不会让那些曾经欺辱我母亲,虐待我的人好过。我一直等着血恨的一天。” 芸娘握住她的手:“甘乐,那些人在你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你若是执意全部讨回来,久而久之,你的一生会活在偏激暴躁之中。我看你眉眼间仍是平和,就知道你一定遇见了很多善意。那些人和事都不足挂齿,你能一生甘甜快乐,就是了了昭仪娘娘的心愿。” 唐昭仪的软弱和天真断送了她的一生,但是她没有活得充满怨恨,因为她总是在感恩。说人活在世上,是得了前人的庇佑和今人的照拂,把生命花在报恩上,短暂的生命会变得更长,把时间花在报复上,漫长的生命会变得短暂。 想起母亲温柔的脸庞,承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芸娘又说:“你现在有能力决定自己的人生,芸娘得再告诉你一件事,省的你费心寻找真相。至于你如何抉择,终究是命数。” 没曾想这一切这么容易,那一盏茶的时间,让她心中最大的困惑烟消云散。纸终究包不住火,一个人若是在世间留下了痕迹,就一定有大白的一天。 第十六章 莫道轻贱 李承平并不是唐昭仪的亲生女儿。 十九年前,不顾太后强烈反对,皇帝硬是从宫外接回来一名女子和一个刚足月的婴孩。哪怕是皇帝的女人,也是无名无分,于是宫人只称呼她为“梅姑娘”。可是六个月后,那个婴孩的亲生母亲突然从宫里失踪,自那以后,皇帝再没有看过那孩子一眼,并且下命绝不许提起这个女人。 有些人悄悄议论,说是皇帝在宫外强娶了梅姑娘才生下这个孩子,她憎恨皇帝,于是抛下孩子私自逃走。能诞下皇女是八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她可倒好,这一跑把皇帝的脸面全丢干净了。而这个私生女的存在只会提醒皇帝,在梅氏心里,皇帝是有多么可憎,多么无关紧要。 后来这事硬是压下去了,凡议论过此事以及梅氏身边的宫女太监全部被赐死,留下来的那个孩子便成了一颗定时炸弹,根本没有妃嫔敢养这个孩子。丢了圣宠事小,断送了性命可就 唐昭仪与梅氏住在同一个宫院,本也还有些荣宠,却是个不知好歹的执拗人,不忍心这个孩子死在皇宫里,竟把孩子接过来养。万里江山这么多的事情,之后皇帝也没再发难,就当唐昭仪和那个孩子从来没存在过。 这件旧事一压就是近二十年,若不是剩了芸娘这么一个老宫人,恐怕承平到死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糟心的身世。 承平与阿莱当日傍晚就离开了芸娘家,若是让人察觉到她的去向而追踪到芸娘,只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走出巷口,李承平不由得深吸气,阿莱扶住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承平刚刚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现在脸色这么差。 南桓极重嫡庶,普通人家的卑贱庶女若是不得父宠,给嫡女做陪嫁侍妾都是常事。若是与风尘女子所生的私生女,则会连同母亲一起被杀死,即使长大也要为奴或者充为妓女。 承平冷笑一声,原来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低贱。难怪小时候那些宫人骂她连提鞋都不配。 那个傻母亲,就算在宫里不得宠,也能安安稳稳的老此一生,干嘛趟她这浑水。芸娘也是,她的死活与芸娘何干,要是按年纪出宫,能得到大笔的钱顺当嫁人,何必差点丢了性命离乡漂泊。 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深宫里,两个柔弱的年轻女子,放弃了自己的青春和私欲,保守住了一个秘密,让人性的光辉和善良根植在一个孩童的心里。 承平对阿莱苦笑:“阿莱,如果我是私生女,是不是很轻贱?” 对于阿莱,她没有秘密需要掩藏。 阿莱一怔,接着笑道:“我还以为遭了什么打击呢。有人啊,别人当她轻贱,她倒觉得自己是公主。还没有人别人当她是公主,她觉得自己轻贱的。” 不管太是大老婆生的,小老婆生的,还是外面的女人生的,只要她的皇帝的女儿,不就够了吗? 等等—— 说不定,她爹根本就不是皇帝呢?也许梅氏怀的并非龙种,是皇帝知道了之后杀了她。不,如果她不是皇帝的女儿,那一定没命活到现在。 那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他们并不相爱,皇帝为什么要冒险将她们接回宫里,一个母亲会抛下自己亲生孩子自己逃走吗? 承平不住的去想背后的原因,为什么她的亲生母亲能狠心让她自生自灭。 一个孩子对于人世最初的依赖便来自于父母,这是世上唯一可以毫无保留的对你付出所有爱的人。照理来说,被人爱着的这份希冀,每个人都应当有一份。她也不配得到。 她睁着眼,却又感觉眼前一片漆黑。 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回荡,就像在一个充满回声的山洞。 “嘻嘻嘻不会有人爱你的,你出去又有什么用自我毁灭才是我们最擅长的事啊。” 一滴红色的液体缓缓的在漆黑中流动着,缓慢描画出一朵莲花的形状。 雨丝像飘浮的柳絮,密密地斜织着,任一片黯然浮于她的眼眸。 阿莱拍拍她淋湿的肩膀,将她唤回人间来,说道:“白师傅说过,人的身份是自己用能力换来的,可不是一个名分出生决定的。” 承平恍恍惚惚道:“他何时说过这种带道理的话。” 那个混江湖的老不正经,也不知道带着他心心念念的师妹在哪片山水之中逍遥呢。 阿莱眨眼说:“白师傅其实对人生很有见解的。他还教我——” 承平突然一拍手:“我知道在良邑帮我的人是谁了!走,我们再去找一曲堂。” 阿莱连跟上她的脚步:“不行啊平公子,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了,还要去淮安呢!” 承平:“那可麻烦了。把钱都花完,再回去找李承怿蹭吃喝。” 阿莱:“你留的信上可是白纸黑字的写着不愿同行,要沿途看民生疾苦。” 承平:“没钱就只能回去奢靡享乐了。” 阿莱:“合着奢靡享乐还是迫不得已了” 一曲堂是个专门贩卖情报的江湖组织。除了皇帝最爱什么样的女人打听不出来,其他的事情,只要给的价钱够高,就有门路。 大概三年前,一曲堂势力太大,险被全部根除,基本没了生意,于是李承平才能只花了一笔小钱打听到了师傅白敬仪的消息。后来就琢磨着怎么收为已用,拿着李承怿大把大把的银子喂活了一曲堂,有钱就是财神爷,现在她也算是个大主顾,还顺带入股了怀南城一曲堂分堂,全国办事享受八折优惠,但是依然很贵。 官驿里,李承怿还没有来得及派人去找她,她倒是自己回来了。 看她换了一身普通的衣裳,一副吊了郎当做贼心虚的样子,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丫头一定是钱花光了。 言蝶先笑盈盈的开口:“许久不见甘乐妹妹,都出落成美人了。” 李承怿也就不好发作,“成天自己乱跑,让你嫂子给你寻个夫婿嫁了,省的我上有老下有小,还要养你。” 她现在没嫁出去还不是怨李承怿?当初威胁良家少女投身军营的不就是他。 言蝶:“甘乐妹妹这样又标致又能干,那有人配得上?要真是嫁了,你肯定不舍得。” 承平不禁捂着胸口,心道:“今天是命犯天煞,全来催婚。” 她淡淡的说:“嫂子莫打趣了,我样样不会,性情不好,能嫁出去就不错了。” 嫁不出去更不错。 在求学时,琅玉就教导她,日后与要入朝为官,辅助李承怿成为一代明君,让桓国百姓安居乐业,享太平盛世。在这个时空里,成亲带来的枷锁与麻烦只会阻挠她实现毕生志向,况且她半截入泥,那里有什么诗一般的少女情怀可言。 李承平看着李承怿和言蝶一起逗弄着不满周岁的儿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感觉鼻子一酸。 她的父皇和生母,可曾这样温柔的哄着她。如果她和前世的那个人依然厮守,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一天。 承平嘟囔着说:“他姑姑也想抱他。” 李承怿瞧她委屈的样子,噗笑了一声,将孩子抱到她手上。 接过孩子,那软软的手伸着去碰承平的脸,她想,就这么守着这一切,守到她二十一岁,就足够了。 第十七章 高墙怎越 南桓顶级的轿撵着实不错,不过半月就到了淮安城。进了都城,与之前的繁华又不是一个水准。 再乱的年代也有达官显贵舞榭歌台。河边的无定骨不会是高宅春闺的梦里人,流民喷涌的鲜血不会粘住他们镶金的酒杯。黄沙凄雨刮不进雕梁的楼阁,锦绣帐玉纱一掀,铁马冰河只是某个垂垂老人的臆想。 只是,这朱红的宫门一开一关,可还能再自由地来去? 她本以为自己就是回京述职顺便领点赏赐,等过段时间就再回边境。按照李承怿的想法,议和只是缓兵之计,南桓迟早要再和北列开战夺回失地。 没想到李承怿去面圣了,她被轿子直接送进了后宫。 她心里也明白,倘若她不是皇女,一个小小的统领,又是一个女人,哪怕是她把景韬打的屁滚尿流也没有回京面圣的机会,阶级之间的壁垒根本不是用能力就能打破的。 可是甘乐从来没靠过任何人,在军营里的一切职务和功绩都是自己一道疤一身血换来的。 虽然心有不安,但李承怿肯定不会抛下她。算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太子,真怕自己被他坑的万劫不复。反正她打算回宫调查一下旧事,就当做是故地重游。 内务总管领着她到一处偏僻的宫殿。她一眼便认出这是唐昭仪去世后她居住过的地方,虽然很多地方翻新过,家具也换了,但是那种阴冷的气氛像一只手扼住她的咽喉,恐惧的记忆密密麻麻的爬上了她的脊背。 唐昭仪在她四岁的时候去了,小承平虽然已能记得许多事情,可心理上仍旧是孩子,常常因些小事大哭不止,一个宫女哄她哄烦了,一巴掌把她打在地上。从那以后,他们胆子便大了,把她关在屋里,等她哭得没有力气才给她一口饭吃。她常常过着被虐待的暗无天日的日子,还要她端茶送水伺候宫人,稍有不慎就会被鞭子抽打,可是没有人来看她,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处境。 她渐渐学会了放下小公主的身段,不会哭也不会闹。 小承平常常站在高高的宫墙边,望着四个角的方寸的天空,真的好希望有人能带她永远逃离这里。 后来,她把自己的小首饰讨好似的交给宫人,求他们平日里不要再打她。并鼓动他们去找一个公公偷偷卖到宫外,他们可算是给了好脸色。一个月后,他们买卖首饰被发现杖毙,内务府才重新注意到她,换了芸娘来照顾,生活才算有了些颜色。 就算多年来九死一生的事情经历了不少,但幼年的创伤像一个吞噬她的噩梦般如影随形。 阿莱看出她不适的神色,对着总管说:“公公这是打发谁呢?我主子就住在这种破地方,您不怕皇上或者太子殿下来看望公主,不仅勒令您赶紧换地方,还把您脑袋搬家?” 那位总管麻溜的跪下道:“哎呦,老奴自作主张,以为公主愿意住小时候住的地方,真是该死!可其他未出阁的公主都还跟着母妃住,也不知道给您怎么安排。还请您移驾,不知您可愿意去住唐昭仪娘娘原先住的礼华宫?” 不是冤家不聚头。承平稳住了起伏的情绪,问道:“礼华宫不是慧妃的居所吗,她怎么会愿意让我去。” 慧妃曾经是唐昭仪的主宫娘娘,她们母女常常要看慧妃脸色度日,并不是一个好心肠的人。 “公主殿下离宫有十三年了,宫里早已变了天。慧妃帮五皇子争储,五皇子现已被囚,而她被打入冷宫,现在早就不像个人了,吊着口气没死。” 这个总管必定知道十三年前的内情,一番察言观色后便知道承平肯定与慧妃有过节。 承平想了想,宫里哪有这番好心,恐怕这个总管是想借她的手送慧妃一程。 阿莱领了承平的眼色,道:“那有劳公公了,公主赶路疲乏,只想要个清静地方歇息。” 三日过去了,李承怿和皇帝都没有召见她的意思,只是大把大把的赏赐,绫罗绸缎朱鹮彩玉,宫女太监往礼华宫送,这个冷清的宫殿因为有了新贵而变得热闹了起来。她不惯指示下人做事,穿衣打扮,奉茶用膳皆要整天被人围着,好像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瘫痪。 宫女们一边叽叽喳喳的和她说些闲话,一边替她梳妆打扮。 “听说公主多年没有回宫,今天要不要去新修的牡丹园里走走?咦,公主当初为何出宫啊?” “是啊,公主和我们说说军营的事情呗。” 瞧着镜子里粉雕玉琢,雪肌云鬓的女人模样,她忽然愤愤的把头花都扯了,直接扔在了桌上。 原本在一边懒懒散散的宫女们以为她不满意,全部下跪求饶,承平心里一惊,这些都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在皇宫里一个个更是如履薄冰,她一时之间忘记了发话,她们就磕头磕出了血。 “奴婢万死!只求公主不要将我送回劳库!” 阿莱连忙上前扶住了这些宫女,“公主不是那个意思,快起来。” 承平没有发话,她们仍是跪着。 承平冷冷的说:“不起,那就跪着听我话好了。我在这宫里住不了多久,最不喜欢多嘴多舌,愚蠢无知的人。你们该放聪明些,看不出主子是喜欢草菅人命还是大慈大悲之前谨慎行事。实话说,我杀人如麻,心狠手辣,死在我手里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主子就是主子,记住各自的身份,安于职守便是。没事少在我眼前晃,我没喊人都不要过来。都出去。” 在阿莱看来,承平明明是对人极其亲切的,她一边给她重新梳头一边问:“对几个孩子。平公子何必话这么重“ “吓到你了?只是宫人惯会爬高踩低,她们刚才问的话已经逾矩,越是仁慈,越是害人害己。清清静静的留我们两个人不好么?”承平回头冲她一笑。 阿莱讪讪回笑,李承平以前在宫里是怎么过的,又为什么会出宫,她通通不知道。 她遇见李承平时,她就已经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周遭都弥漫黯淡。 七岁的李承平穿着男孩的衣服,与一般的公子哥无异,阿莱心想,肯定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子,颤颤巍巍的行了个礼,喊了一句“平公子”。 那曾想这平公子见到阿莱,先是如遇故人般眉开眼笑,瞬间点燃了所有颜色,接着深不可测的点了点头。 主子就是主子。如果不是平公子自幼在外漂泊,本来也是一个金枝玉叶的贵族,训斥几个奴才该是常事。 阿莱梳头的手势慢了下来。 即便平公子待她再好,在平公子眼里,阿莱也只是一个奴婢。 她带着阿莱在宫里乱逛,装模作样的过了几天公主日子。外面的消息一丝透不进,战事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和谈的条件是什么?在宫墙里面就像坐牢一样。她心里也说不出的烦闷,却也只能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喝上好的茶。闺阁里无忧无虑的日子她没过过,也不知道怎么过。 老太监刻意透露慧妃的现状,她自然要去会会旧人,反正也没什么好怕的不是。 第十八章 缠缚山盟 她翻墙进了冷宫的院子。荒败的院落杂草丛生,屋子里暗不透光。一个穿着拖地丝裙的女人坐在厅里正对着大门梳头,她双眼凹陷,眼角皱纹密布。将冷宫里的人料理了一番后,她走进了厅中。 “慧妃,”李承平直接对上她的眼睛,说:“你神智还清醒吗,不然我也就不浪费时间了。” 慧妃眯着眼借外面的光打量了她一会儿:“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人来看我的笑话?小姑娘,你是什么人。” “唐昭仪唐浣的女儿。” 慧妃瘪瘪嘴:“记不得是谁了。这宫里的女人来了一批又死了一批。你是来寻仇还是来报恩呐。” 承平:“呵,死者已矣。我母亲生前没遇到什么善人,我来是为了一件旧事。” 慧妃歪着头看她,嘴角带着一抹讥笑:“这么说来,你是来报恩的?” “我现在人微言轻,或许慧妃娘娘帮到我之后,我就有能力报恩了。”承平笑笑:“慧妃还记得住在您礼华宫的另一位,梅氏吗?” 慧妃盯着她:“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我怎么会知道。” 承平:“看来我需要替你回忆一下。” 承平瞬间逼近慧妃,直接把一颗药丸强行塞进了他的嘴里,面无表情道:“这是往生丸,现在开始你会不能动弹,并且四肢间断刺痛生不如死。准备好说了吗?快点说完给你解药。” 慧妃已经瘫在椅子上:“你以为我会怕你威胁吗?我也不是没有被害过!来人啊!” 承平:“别喊了,我既然敢大摇大摆的来,就不会给你求救的机会。你忠心的奴仆全部都昏过去了,你最好配合些,省得遭罪。” 她仍道:“我不怕你杀我。” 有很多昔日的仇人想在冷宫里结果了她,但都没有成功,她们终究只是女人,总是有后顾之忧。 承平切了一声:“你怕死,才能一直活到现在,还指望着你的儿子有一天封王,就能接你出去,舍不得死。我不仅有手段弄死你,还有你的五皇子。” 慧妃:“呵,你算什么东西,也能威胁到我儿?” 承平:“跟着李承怿出宫了的那个公主,你总有印象,嗯?” 慧妃听见这话神色就变了,当初五皇子差点就死在了李承怿手里。 “这么说,你给李承怿做走狗飞黄腾达了,呵,你要是动阿灿,我做鬼来索你命!” 慧妃感觉药效已经上来了,咬牙说:“你被人利用了,那人借刀杀人!” 要保命的时候使离间计,让对手相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就可以趁机结盟,确实是个好法子。不过她说的也没错。 承平嗤笑了一声,环臂俯身到她耳边:“我不在意哦。我习惯了做别人的刀,而且我还要做最锋利的那把。” 面前这个女子眼中的冷色不是寻常人所能拥有的,慧妃在宫里大半辈子,见过所有尔虞我诈还不抵那里头射出来的刀光剑影。 她确实是怕了。 慧妃已经被药折磨的痛苦的大叫:“你这个私生女,就该和你那妖孽的母亲一起被杀!你连累唐昭仪被皇上冷落至死,又连累我被皇上记恨,后来阿灿才不受宠爱的,都是你!小畜生!” 承平扯着她的领子说:“少往一个孩子身上扣屎盆子。唐昭仪是你害死的对不对?为什么皇帝要因为我记恨她,为什么你们要三缄其口的抹杀我生母的存在?” 慧妃:“呵,人总要找个目标来恨,日子才会过得安心些。我承认我隐瞒她的病情,克扣她的俸银,但我没有害死她,这都不怨我,这些都是按照皇上的心意办的,要恨就去恨他,我们所有人都应该恨他!” 承平气得手发抖,果然是慧妃。 “皇上的心意?我看是你的心意!“承平扯着她的领子凑近了说:“我都记得很清楚,唐昭仪死后,是你接管我,你放任那些宫人虐待我,你说我要不要全部讨回来。继续说,为什么皇帝要因为我记恨她。再过一刻你会更加痛苦。” 慧妃咬着牙,脸上不住的抽搐,艰难的继续道:“二十年前,皇上出宫结识一个江湖女子,他很爱她,比爱后宫里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冒犯太后也要接回宫,还因跪在宫外而晕过去。 梅氏当时带着你,与唐昭仪都住在我宫里。但是她并不爱皇上,或者说,她恨自己爱上的男人是皇帝,夺走了她的感情和自由。 何曾见过一个九五之尊如此低微?每个妃子都嫉妒她,每次皇上来,她又打又骂把人轰走,还扬言要把孩子杀了自此与他再无瓜葛。过了一段时间,她更是闭门不出,郁郁寡欢,没有见皇上一面。再一个月后,她就从宫里消失了。” 说到这里,慧妃居然呜呜的哭了起来,嘴里说着凭什么,凭什么。 “那个人把所有温情都给了她一个人,为什么她那么不知足,真该死!” 承平:“既然皇帝那么喜欢梅氏,为什么放任梅氏抛下孩子离开,为什么要抹去她的存在?” 慧妃冷静了一会儿之后,又接着说:“你的母亲,就是个没有心的人。” “他的面子都被她丢尽了,还会多看你一眼吗,你的存在无时无刻在提醒他,堂堂桓国皇帝的感情有多么卑微!他下令所有人不许提起这个女人和孩子,谁还敢抚养你,恨不得把你给杀了,又怕有一天皇帝想起你来,不好交代。” 承平长舒了一口气,“那唐昭仪怎么敢?” 慧妃道:“因为你这两个母亲都是疯子!他们都不爱皇上,当然也都不怕他。”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承平真的无法想象,这段纠葛的如同菟丝子般的感情是如何缠紧了整个后宫。 慧妃抬头仔细揣摩她的脸:“不像,你长得不像她。她就像落在梅枝上的新雪一样,洁白无瑕,空灵无尘。而你有太多的戾气,小小年纪竟像个弃妇一般。怎么,废尽力气知道自己亲生母亲根本不是因为爱生下你,也没有爱过你,难受吗?哈哈哈,自找苦吃。” 承平把解药倒在她的嘴里,只是淡淡的说道:“你的狗命我日后来取”。 “哦?我等着你权势滔天再来杀我。”慧妃看着她的离开身影大笑,“看来你现在还没那胆子,哈哈哈。” 傍晚残阳如血,几只翅膀很长的飞鸟扑凛凛落在了一棵玉兰树上,鸟的影子与枝叶稀少的树干组成了黑色的剪影。 那人半蹲在宫墙上面,在朱红的墙壁与宽大金色房檐的对比下,她是形单影只的一个。 谜团还没有完全解开,她不能到此为止。 第十九章 半身零落 终于来宫女告知她,皇帝让她参加三日后安盛公主李承卉十五岁的及笄礼,这便算是召见了,日子总算有些盼头,否则还不知要想什么办法才能见到皇帝一面。 南桓皇室有十六位皇子,十八位公主,李承平为十公主。这么多的公主里,只有嫡出的安盛公主李承卉能享受父皇亲自出席及笄礼的荣光,和打记事起就没见过父皇的李承平相比,其受宠爱的程度几乎可以用一骑绝尘来形容。 一干王公贵族坐满了流光溢彩的宴庭,多少贵公子都等着瞧这位传闻“皇族第一美女”的公主是怎样的貌若天仙,盘算着如何攀上大桓最为光彩夺目的公主。 宴会上的女人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其他女人,好似参加的是一场攀比的盛宴。人人都散发着的一股子矜贵气,就像一只只炫耀羽毛的彩鸟。但她们的穿着打扮都是盘算好了的,今天是安盛公主的及笄礼,谁也不敢装扮过头抢了公主的风头。 承平从来没参加过这种宴会,在那些上上下下的打量里十分不自在,很谨慎的收了自己的气场,百般无聊盯着舞女的表演看,免得在这里惹人注意。 但女人们的目光还是不约而同的落到她身上。 李承平的身份只能坐在离厅最远的角落,她今天没有穿出格的男装,只着了一身月白衣,一只羊脂玉簪轻挽秀发,在一众秀美绚丽的纱碧霞罗和秦波流盼里面,只能用寒酸来形容,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宴庭上座坐着的是在她自出生以来就未曾谋面的“父皇”,而李承怿自然也是在正中央。 舞女退下去,一群宫娥簇拥着一朵巨大的木制底盘来到台中央。木盘上有一朵约莫有一人高的玫红色的绢制月季,随着一阵流水般动听的琴声响起,花瓣徐徐打开,在众公子的屏气凝神中,里面的妙人儿缓缓将宽大的袖子放下,安盛公主李承卉终于从仙界降临人间。 女孩子最好不要知道自己很漂亮,一旦依仗起倾世的容貌,一生都难以摆脱桎梏。 李承卉大概是那种不仅知道自己漂亮,而且打小就知道,深深的知道。 好一个绝世佳人,五官精致的挑不出毛病来。肩若削成,肌如白雪,哞含春水,那素白的脸蛋上有着灼桃般的笑容,少女特有的烂漫被云霞似的锦缎包裹,美得近乎繁盛。 李承平忽然想起兰师伯对她说过:“你有此容貌与身份,哪怕是个破皮无赖,废物草包,也定会有一个人给你一生无忧的日子。” 这句话应该留着对这位真正的公主说才对。 李承卉娇羞一笑,琉璃般的眼睛闪烁如曜石,许多贵公子们都看傻了眼,个个张大了嘴,接着像念咒一样的说着非礼勿视,眼观鼻鼻观心。 想看又非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憋死你们得了。 及笄的那天在干什么她都记不清楚了。也许又一个人从早上练功练到深夜,也许跟着其他兰师伯的徒弟一起出任务。 一时闪神,她不由得想起师伯后面的话:“你为什么过这样四处漂泊,刀尖起舞的日子?” 同样十五岁的她当时想着,还能为什么,生活所迫呗。 现在倒是发现,这条路是她自己乐意选的,做一只披着五彩霞锻的圣龟确实比不上在野外打滚的王八。 皇后露出了一个骄傲的笑容,接着望向了龙椅上的人,而皇帝却没有任何表示,让皇后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 李承平这才发现这个皇后并不是她六岁出宫时李承怿的生母,十三年了,看来后宫又换了血。 至于那个称不上父亲的人,她并未有任何感想,只当作是一个与她无关之人。 一个宫女悄悄来到承平身边,说让她准备一下上前觐见。 她正疑惑,话音刚落,就听见皇帝笑着开口道:“今天也是家宴,与诸君欢聚一堂。今日我等能有闲情逸致来参加卉儿的及笄礼,还要有劳边关作战的将领,不然此时,恐怕北列要打到南化了。” 下面的臣子接过了皇帝的话,就两国的战事拍了一通皇帝治国有方,南桓将士英勇的马屁。 李承平在心中冷笑,要是把这些荒淫无度的开支省下了做军费,用得着这么快和谈么。何况北列还在南桓的领地上撒泼呢,这就开始庆功了?瞧他们一个个恨不得把“不用把淮安城拱手相让就是对得起祖宗”这句话贴脑门上,这也忒有骨气了些。 不过她也能理解,这些人费尽心机人拼命往上爬,不就是为了这样闲情逸致吗。 皇帝后来竟没有一句话提到李承卉,这让在场的人都摸不着头脑,好好的及笄礼,怎么说起了战事呢? “如今卉儿也成人,朕终于要享儿孙福了。朕有许多孩子,其中两个为这次战役立下了汗马功劳,来,承怿承平,到朕跟前来,也让诸位长辈见见。” 承平心中一惊,怎么也没想到皇帝要捧杀她。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个从未露面的公主,一时间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李承平身上。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她缓缓地走出座位,又心想:“我就是在等这一刻。” 她身上散发出了一股冰火夹杂的沉稳气场,刚才那个寒酸不起眼的姑娘忽然成了一个从容优雅的公主。一双湖面般的眼睛下,仿佛装满了无数的刀光和书卷,之前过于朴素的衣裳,如同淡雅的月光围着她。 众人惊叹,竟有气度如此不凡的女子。 直到跟着李承怿一同走到龙椅前,她也没被皇帝和储君的气场压下来。 李承怿暗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恐怕只有几个政治场上的老狐狸能看懂,他骄傲的是身边是承平,他的心腹,他的智囊,他的王牌。他们若是机敏些就该知道,今天是李承平在未来政坛的第一次亮相。 李承卉被莫名其妙的氛围搅得心绪不宁,她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包括母后在内竟没有一个人还关心她,于是忿忿不平地盯着李承平。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抢她的风头! 看见承平,她父皇眼中强压下去一点惊异,又沉静开口:“承怿几年前进军营锻炼,年少盛名,前不久督军抗列,已阻拦北列南下。不过,想必各位都有所耳闻,在此战中扭转乾坤的良邑一役是一位名叫甘乐的统领。” 皇帝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一个臣子惊呼:“难道说,承平公主就是甘乐统领!” 有人立刻应和的举杯:“敬太子和公主!” 皇帝哈哈一笑:“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实在是皇室之幸,大桓之幸!” 皇后脸上有些挂不住,本以为皇帝答应参加李承卉的及笄礼,是要给足她面子,没想到还藏了这一手! 给一颗甜枣打一棒子,既让你骄傲,也踩了你得寸进尺的心思。 应付了这些虚与委蛇的客套,承平终于在宴会结束时逮住了李承怿。 承平直接说她想出宫,李承怿面露难色,他做不了主。 “战事你不用操心,一切有我。” 她有些急燥的说:“不仅是因为这个。” 李承怿察觉到了她的慌张,可还是说:“现在还不行。” 承平有些不敢置信的垂下了手。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笼子忽然逼近,落锁的声音震耳欲聋。 李承怿无奈的说:“你得开始习惯——” “我对你还有用吗?”承平看着李承怿的眼睛问道。 李承怿对上那双哀愁却又凌厉的眼睛,忽然闪了神:“承平,你怎么了?” 承平心想:“我的身份终于得到了名正言顺的承认,以后也会由军功步入政坛,这不是我一直在追求的事情吗,怎么自己的情绪如此奇怪。” 此时有一个人想过来同他们寒暄几句,可承平已经跑开了。 李承怿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她想起李承卉,又想起自己。 出生就被生母遗弃,六岁时芸娘被迫离开她,十二岁时琅玉先生匆忙逃走没顾上她,十六岁师傅不辞而别。之后她一直都把李承怿当成救命稻草。 如今,李承怿也不管她了。 难道她此生就要不停的被抛弃吗? 她有些失神的走在花园里,四处姹紫嫣红的一片,惹得蝶儿翻飞。 她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回宫,难道做的这一切就只换来了一个还不如不知道的真相。 如果放下小仇小怨,也不要功名利禄,至少她还有自由啊,为什么回来? 脑中有一个声音对她说,因为你不是圣人,也不是逍遥散人,你想报复那些恶毒的人,想要权势,想夺回你本来可以拥有的一切。想知道生母的下落,还期盼着见她。 既然我能在十六岁的时候跑遍江湖找到师傅,能收服一曲堂帮我找到芸娘,能报复了有亏我们母女的人,那也可以见到生母。 我想做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到。 想到这些,发麻的头皮渐渐平静了。 如果当时有人告诉她放下这些无谓的执念,逃得越远越好,她能听得进去吗? 如果就此离开,她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 第二十章 立心不嫁 到了新地方没去拜码头,倒先砸了场子。 皇帝要借她灭皇后一族的威风,这通麻烦便没来由的落到她头上了。 李承平第二日就去了皇后宫中赔罪,可皇后没见到,净被几个嬷嬷挑礼,跪的不对,姿势不优雅,丫头没规矩。 阿莱心里气得跳脚,可李承平没撂下一句“这些东西能打退北列的话,就好好向各位请教”而是陪着笑脸改正,这到让阿莱十分诧异。 在外厅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皇后这才和李承卉一起走出来。 李承卉甜甜的喊了一句皇姐。 “皇姐是做大事的人,不拘小节,你们这些狗奴还在这卖弄什么呢。”李承卉巧笑着对她说:“皇姐与怿哥哥关系真好,及笄礼时国舅说他打扰到你们,你可立刻就走了。昨日怿哥哥送了我好多礼物呢。” 李承卉是在讽刺她,一个宫外打滚不知礼数的野丫头,以为自己立了军功,就妄想沾太子的光。可是呢,太子不但不搭理她,反而与李承卉更加亲昵。 嫡女的身份比她高,她恭恭敬敬的说:“我与太子一起读书又一同作战,日日得见,自是不碍他与国舅议事,国舅爷多虑了。” 李承卉和皇后落座,也没给她沏茶赐座。 李承卉抬头道:“听说不久皇姐就满十九了?” 一旁的嬷嬷宫女在偷偷笑她。 “哟,那可不是成老姑娘了吗?” 深宫里的,嘴巴果然毒辣。 李承平平日里一张破嘴,连李承怿也敢噎,却是稳稳妥妥的说:“承平久在宫外无人管教,无人张罗,又不及和安盛公主万分之一。” 李承卉看她态度不错,脸上带来一丝得意,不料承平又说:“要是不嫁人,一个公主便毫无用处,觉着这么大了还吃着家里的饭,确实不妥,就在军营里捡了个职务,还算养得起自己。” 皇后本来在一边看戏,一听就知道李承平这番话让李承卉吃了败仗,不似自己骄纵无脑的女儿,不怒反对她提了几分拉拢的好感。她不是李承怿的生母,皇上百年之后她还得指望着李承怿,何必为了芝麻点事去得罪李承怿看重的人,何况这孩子,看起来就很聪明。 李承卉不甘落了下风,又说道:“承平姐姐回宫也有几日了,一直不声不响的,昨日突然一个亮相,可谓是艳惊四座。” 承平拿捏着皇后的神情,笑着对皇后说:“妹妹提醒的是,回宫几日也没来向皇后娘娘请安,实在是不该,承平特意来赔罪。” 该认错低伏的时候再卖弄口舌就会让皇后反感,既然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宫,李承怿这个靠山又靠不住,就得把码头拜好。 这实在不是李承平的风格,阿莱想想那个“我又不想讨你喜欢只想讨你命来”的人,却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一夜之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忽然明白了如何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 皇后笑盈盈道:“哪里谈得上赔罪二字,母后多年未关照你,你也是个有孝义的孩子。” 一番客套下来,承平表明了自己想求皇后引见皇上的意思,皇后也爽快的应下。 从皇后宫里出来,阿莱问道:“平公子,我们何时能出宫啊。” 承平轻轻笑了,道:“跟着我没有几天安生日子,在这里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你就厌了?” 阿莱嘟着嘴道:“我才不信你愿意过这样点头哈腰的生活,我们还不如回军营里去,虽然面对鲜血淋漓,但我觉得自己有价值。” 承平道:“我瞧着这亭台楼阁,还没有我们筱云剑庄的茅草屋顺眼。” 阿莱问道:“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如果还指望着靠自己的本事,要爬进权力中心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年,而靠着一个公主的身份,就能轻松许多。 承平:“我是在珍惜自己投胎的运气,给自己挣个好前程。你可知多少有志之士才华横溢,或被出身所累,或被命运所弄,都得不到门路一展宏图。如今我不但有门路,而且我自己就是门路。”承平说:“身处权力的风暴中心,就算是块石头也打着旋儿能飞起来。” 封建王朝好就好在,不需要你把脑袋削尖了把所有人踩下去才成为人中龙凤,有些人生下来就能是人中龙凤。难怪这么多人梦回大清呢。 阿莱仍然负气的说:“那我也不想看见那些人给你委屈受,你还得巴巴的讨好他们。” 她要早点站上能和景韬一较高下的舞台,讨好巴结算什么。 承平笑道:“我竟没瞧出,你那股子宁折不弯的江湖气比我还重。” “阿莱是个奴才,别人要羞辱轻视都无所谓,可是你——” 阿莱还没有说完,承平打断她,语气有些严厉:“不许再说自己是奴才。” 承平很少对阿莱说这么正经的话,阿莱愣住了,她在平公子心里果然不只是个奴才。 接下来的两天日子,李承平每天就是练剑看书喝茶,把宫里日子过得和隐居一样。 她不过是个被养在宫外的连封号都没有的公主,因立了点军功被接回来,在安盛公主的及笄礼上被当众夸了一通,也算作新贵。但在满是贵人的皇宫里,和隐形人无两样。既没有人赶着巴结,也没有人视她为眼中钉。 终于,皇后派人送了一盒点心来,宫女顺便提了一嘴,说皇上今天在尚书房批奏折。 聪明人和聪明人相交是很舒服的事情,比如皇后和内务总管公公。看准了人,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承平吩咐宫女提上点心,去见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父皇。 见面那日隔得甚远,李承平也没有抬头,今天她父皇见她抬头时竟带着期待,但真看见她的脸时,似乎有些失望。 承平忽想起慧妃说她长得不像生母,细看眉眼竟然依稀像南桓皇帝,眼角上翘有些疏离之感。皇帝想从她身上看出她生母的影子来的希望是落空了。 承平心里已明了三分,看来皇帝与她生母的情分不浅,子凭母贵的筹码可以一用。 “平儿,朕有许多儿女,未能顾得上你,你离宫十三年,在外漂泊历练,吃了许多苦,可会怨朕。” 一番话听起来温情不忍,实则毫无悔改之意,怕是皇帝自己也没想到,一时没下狠心料理的女儿挣扎着长大了,如今亭亭而立,不忧不惧。 承平低头答道:“儿臣明白父皇的一片苦心。如果没有父皇在背后默默支持,儿臣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根本没有机会为国效力。皇兄一直对儿臣颇为照顾提拔,所以也谈不上吃苦。” 她倒是自己给他圆了一个理由,皇帝点点头:“不愧是朕的孩子,有远见和志向。” 寒暄话说来说去,也都是无关痛痒的嘘寒问暖。 “儿臣不才,却想为您分忧。恳请父皇给儿臣谋一个职务,眼下战争暂停,但百废待兴,宫中寂寞,儿臣有些闲不住了。”承平打趣自己道。 皇上似乎有些惊讶:“嗯?眼下和谈之事颇为繁琐,你也快十九了,等朕忙过这段时间,让皇后给你寻一个好夫婿。” 她是在求职,又不是在求嫁不想给她活儿干也不用这么狠。 承平立即磕头,却没有谢恩,皇帝有些疑惑。 “儿臣不孝,立心不嫁。”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眯着眼睛看她。 南桓朝廷的政治弊端非常明显,门阀相斗,官官相护,以至于寒门学子根本得不到进入仕途的机会,那些个富贵子弟多半是酒囊饭袋,国家人才凋敝,阶层固化又导致各地民众暴乱。 不过,这样的政治局面算不得多复杂。身局高位之人,下面的丝线缠得再紧密无章,一把剪子剪了便是,政治斗争都是几颗旗子的互相争斗,下棋之人只要保证看得透彻,远在棋盘之外即可。 南桓皇帝善于笼络贵族阶层的利益,自皇宫到朝廷官员的联姻错综复杂,势力盘根错节,每一个皇子和公主都是用来巩固政权的工具,他自然不会轻易丧失任何一个筹码。他这平衡术玩的好,鹬蚌相争,皇权便高枕无忧。 “姑娘家长大了,哪有不嫁的道理。” “承蒙父皇厚爱,皇兄栽培,承平只想一生为国尽力,不想被儿女情长所绊。此身已许国,未曾想过许给其他人。” 李承平实则是在告诉他,她是李承怿的心腹,他又没有关爱过她半分,有什么资格对她指手画脚。婚姻是一场父权转交夫权的交易,她却不是任人摆弄的物品。 嫁与不嫁,只由她自己来做主。 女子最是容易为情所困,即便曾经是锋利的剑,也不免合于剑鞘。太子的心腹嫁人,那以后是为夫家做事,还算是为太子做事?她一女子要辅佐李承怿成就霸业,就不得妄动念情根。 血肉亲缘,救命之恩加上知遇之恩。又同为琅玉的弟子,江湖的游历,军功的背景。皇帝不禁扬了扬嘴角,难怪琅玉当时非要收李承平为徒,原来是替李承怿收了把好剑,一把绝对忠贞,绝对锋利的好剑。 但是什么时候这把兵器什么时候可以用,现在还是他说了算。 皇帝笑的慈祥:“这可是要父皇为难了。你在外面吃了这么多苦,也该安安稳稳过个好日子不是。若不想父皇母后赐婚,嫁给谁,自己做主便是!” 是她语言表达能力有问题吗?皇帝这番话显得她早已有心上人了。 “儿臣并不是——” 他们是父女,更是君臣,那有这么多讨价还价。 “你若是不愿待在宫中,等和谈之事结束,朕追封你的母妃赐你公主府,届时再与你皇兄商议罢。” 既没有给她官职,也没有准她不嫁,今天算是白来了。看来还得从长计议。 “儿臣先谢过父皇,父皇万安。” 承平走后,皇帝身边的方公公恭敬道:“陛下觉得承平公主如何?” 皇帝轻勾了嘴角,道:“可堪大用。” 至于是怎么用,那就看他心情了。 第二十一章 唇齿红妆 只要在宫里待到和谈结束她就归李承怿管了,和李承怿谈条件总比和皇帝谈条件容易。数着出宫的日子就好,吃穿不愁,又无闲事挂心头,真是人间好时节啊。 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享受过春光了,她在院子里打了把躺椅,书看的累了就盖在自己脸上,露出小巧的耳垂,耳朵上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着金色。 阿莱嘴甜又开朗直爽,加上宫人对承平这个巾帼公主很有好感,一来二去,终于打听到和谈的事情。 政治方面的事情宫人说不清楚,就两点:割地,北列打下来的几个地方归他们了;联姻,南桓要嫁个公主过去。 阿莱语速飞快,掰着指头道:“我听到要联姻真是吓死了,所以特地多打听了一下。北列一共有四个皇子,没有公主,皇帝早就娶了皇后和贵妃,二皇子早些年被除皇籍,四皇子有正妃并且已经有孩子了,所以啊——” 承平听到和谈的条件脸色十分难看,谈来谈来就谈出这样一个结果。 这也能叫议和吗?如果薛老将军不能继续乘胜追击,手里便没有主动权,哪里有底气讲条件。说是和谈,也只是换个名字投降罢了。 本以为和谈不过是暂且缓缓局面,但是都已经谈到了联姻这一步,难道—— 承平拿书敲了敲她:“阿莱,八卦打听来没用,你再去打听一下割了哪些地,要不要赔款,还有薛焕有没有回京。” “打听不到,宫里人不关心这些。我还没说完呢!你猜猜看是谁联姻?”从眼神可以看出阿莱的的兴奋,承平不好拂了她的兴致。 阿莱道:“是英王联姻,平公子,是景韬!” “景韬是你家哥哥吗,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虽然李承平书差点掉在地上,但仍哼笑一声,“杀了南桓的人,抢了南桓的地,还要娶走南桓的公主——他多大仇啊。割地已是国耻,说的好听是联姻,说的不好听就是进贡,看重的是南桓带去的钱财粮草。联姻双方是谁都不要紧,政治婚姻而已,只要双方位高显赫” 阿莱做手势示意她停下滔滔不绝的分析:“宫里都传,是安盛公主要去联姻呢。她现在每天都哭,寻死觅活的。” 南桓适龄的公主不少,但北列定要求一个身份尊贵的嫡公主,李承卉是跑不了了。 一个被包裹在花瓣里长大的璧人,仅在父亲的唇齿之间,就成了战败进献的战利品。 承平奚笑道:“哦?多少人盼着娶皇族第一美人,他真是好福气。偷偷换一个宗室女嫁过去,反正也没人知道。可是景韬还没成亲吗,还是续弦?” 等等,为什么她自己也开始八卦了。 “听说景韬是个凶神,脾气暴躁,风流成性,长得也不好,所以没人嫁他。诶,平公子不是见过他,是真的吗?” 承平仔细想了想,在城墙上隔得太远看不清,在山林里她一直低着头没和景韬对视,根本不记得景韬长什么样,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和刀刻般的轮廓。 “当时差点被杀了,扫了一眼,没印象。” 承平看完了最后几页,放下书:“这些书都看完了,用了午饭我们去再借些来。” 唉,平公子真的一点也不关心男女之事,阿莱以后该不会真的看不到她出嫁。 结果午饭刚吃完,有几个其他宫的宫女就来向她打听关于景韬的事情,承平盯着出卖她的阿莱,阿莱吐吐舌头:“情报是交换来的,一曲堂的规矩。” 打发了八卦的小宫女,她刚从藏书阁出来,又被皇后娘娘请到宫里,自从上次拜见之后后,她也有段日子没见皇后了。 可能是听说自己的掌上明珠要去联姻,皇后看起来气色也不好,不知暗地里哭过多少会了。 皇后拉着她的手道:“承平啊,卉儿她年纪小,听说可能要远嫁,这宫里的风言风语害得她正郁郁不闷的。你是姐姐,在外面见多识广,帮母后劝劝她。” 怎么劝,告诉她景韬我见过,是个绝世美男子肯定配得上你? “遵母后命。只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承平关心战事,可否和母后打听一下,除了联姻,和谈还有其他条件吗?” 知道了她要的情报后,那么景韬一定是个绝世好男人。 皇后身边有个公公说道:“割让西路的宿关,曾邑,恩州三地,东路全部退兵。赔款具体金额还在商议,似乎还有通商的意愿。” 西路没有割瓶地关,看来是夺回来了。而东路全部退兵,说明薛老将军把彭湃全部赶出去了,这样争来的联姻加通商,是真的和谈而不是投降! 李承平不由得喜笑颜开,脸上心上全身上下的阴霾一扫而光。 皇后为了让李承平多替她出力,又说:“后宫不干政,母后就管着宫里,给儿女们张罗着婚事。承平可有意中人?你母妃去的早,母后替你做主可好?” 女子最担心的便是能不能寻一个好夫君,她生母去的早,又不得父皇疼爱,皇后主动发话要替她张罗,换做其他公主还不得乐开花,但皇后和蔼可亲的笑容下藏的又是什么心呢。 承平道:“眼下安盛公主联姻才是大事,怎么好劳母后费心。母后宽心,承平必定尽力劝说公主。” 她整个人还沉浸在战事的喜悦里,感觉走路都是飘的。 一路飘到李承卉比她那里不知气派多少的寝殿,一干下人跪在殿外,有几个侍女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屋里昂贵的陈设已经一团糟,到处是破碎的瓶瓶罐罐,这里随便一个物什够一家百姓一生无忧了,却不够公主殿下出气用。 李承卉虽然有些公主骄纵无礼的小性子,但是看在她长得好看的份上,她还是会包容的。 第二十二章 谁换安盛 一个约莫三十岁,挽着高云鬓,穿着一袭绿色长裙的女人站在厅中,似乎像是李承卉的老师,对她苦口婆心的劝道:“卉儿,你以一己之身换两国和平,大桓子民将永远铭记。” 里头传来李承卉抽抽搭搭的声音,她大声向屋外说:“我才不信,我嫁过去就能平息两国的战火吗,这就能换来和平吗?要是这样有用,把所有公主都嫁到北列去不就行了,还用得着打仗!” 李承卉的老师生气的说:“你身为一国公主,既然享受着子民供奉的锦衣玉食,也应该为子民做出牺牲,履行职责。还想一辈子做一个被全天下庇护的公主不成!” 李承卉:“那我不要当公主了,让我出宫,这锦衣玉食的生活随便让给哪个想当公主的人!” 承平在门口,心想:“不错,这姑娘长得好看,脑子也不笨。该享受的权力一样没落,等到要承担义务时倒是知道甩手了。” 李承卉继续说:“联姻不过是他们懦弱无能任人宰割的借口罢了!我大桓的士兵都死光了吗?用一个女子去换这子虚乌有的和平,他们不觉得害臊吗!” “住口!我白教你了,白教你了!” 她的老师想冲进去,把这大逆不道的学生骂一顿解气,却被承平拦住了。 李承平示意这位老师消气,向着房间里说道:“打仗牺牲是男子的事,养家糊口是男子的事,受苦受累是男子的事,那么,什么是女子的事?” 李承卉沉默了一会儿,说:“女子应该知书达理,奉养公婆,绵延子嗣,抚养儿女,使家庭和睦,还要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打理产业这哪一样就比男子容易么!” 她接着说:“什么联姻,什么天作之合,让我一个女人去受辱受折磨,他们这些男人躲在我身后享着虚幻的和平,真不要脸!” “安盛公主聪明,看的也透彻。联姻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要战要和,都不是一个女子可以决定的。男子承担着繁重和危险,同时也获得了更多的特权,可以为了稳固联盟关系随意的支配女子的命运。”承平道:“你不妨想想,将来嫁给朝中任何一个人,不也是一种联姻吗?这就是你十五年来安心躲在父兄身后的代价。” 李承卉:“看来我不仅仅要怪自己生在皇家,还要怪自己是个无能的女人。” 承平:“若是在和平的时代,寻一个可靠的夫君,女子的命运也不会太糟糕。但在战争中,男人为了自己的国家的领土和家人在前方战斗,女人要么成为战利品,要么全力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李承卉呵了一声,含着哭腔道:“本公主就不是孩子了吗,我也不过刚刚及笄” 李承卉的老师刚刚还气得脸色发红,听了此话突然落下泪来。 把一个刚刚十五岁的女孩丢到异国他乡,恐怕一辈子都回不了故国,确实很过分。 承平再心里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安盛公主可知这一仗南桓死伤多少士兵?在我回淮安之前,是十九万。实则不止。假如一户人家,出一个人参军,冬天的时候还会饿死很多人。包括修战渠,搬运粮食的徭役和这一年应该新出生的孩子,将近损失一半的青壮人。”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我不想知道!”李承卉大声说。 “你是南桓的公主,你要承担的不仅是一个普通女子的职责。” “那为什么非我去不可呢!”李承卉道:“明明还有这么多公主郡主父皇母后一点也不心疼我,我嫁的这么远,还怎么回家!” 谁让南桓是落于下风的一国,而你又是深受疼爱的嫡公主呢,北列肯定要盯上你啊。 承平呼了一口气,看来接下来谎话连篇的时刻到了。 “因为你是你父皇母后最最尊贵最最疼爱的女儿,若是你嫁到北列,可示南桓的诚意。并且只有你聪慧漂亮,能够担当起联系两国桥梁的重任。只有一个机智勇敢,肩负大义之人,才能够在异国他乡游刃有余,为你的子民谋取更多的利益。试问除了安盛公主之外,还能有谁?” 李承卉抽抽搭搭的哭声居然就这么停了。 承平只觉得自己牙好痛。 身边的一个老嬷嬷连说:“公主,您嫁过去就是亲王的王妃,全天下女人羡慕不来的荣华。别人最多就是十里红妆,您可是千里红妆啊!两国联姻,那可是国婚,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公主能有这样风光!” 三个人的话叠加起来,从家国大义到狂吹马屁,再加上切实可见的好处,总算是说到李承卉心里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居然自己打开了房门。 在那嬷嬷说了一通好话之后,都以为这事就这么定了,李承卉竟然在一阵沉默后哭了。 “皇姐,景韬是不是特别的凶,会乱杀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而且已经养了好多好多女人”话还没说完,李承卉又哭的梨花带雨。 根据她战前收集的情报,确实是这样的 但其实在战场交手来看,却像是谣言。 “景韬遇事果断冷静,性情不会太糟糕。虽然他是武将出身,不会太儒雅温柔,但军人都会给人安全感。杀伐果断是对敌人,堂堂英王肯定不会对女人动手。至于有没有养很多女人“ 本来李承卉听着听着就不哭了,听她迟疑,眼泪又要下来。 李承卉抽抽搭搭的问:“那,那他长得很丑,才,才会二十二了还没有娶妻,听说你见过他。”。 怎么办,要暴露自己的脸盲属性吗。 在城楼上离得太远,在山上没敢抬头,算是见过,见过他的铠甲和战靴。要是没把这姑奶奶劝的开开心心去嫁人,皇后肯定要怨她,讨好了皇后有益无害,反正以后李承卉也回不来了。 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北列称他为玉面将军,此人风华绝代,卓尔不凡,身姿挺拔,剑眉朗目。” 她觉得李承卉理解不了这些词语,又加了一句:“比太子长得还好看,我亲眼所见。” 李承卉不哭了,轻轻咬着下唇,说:“那男人三妻四妾也很正常,毕竟是这样的英雄。” 那嬷嬷又道:“如今英王又是这样一个绝世俊俏的好夫君,公主好福气!” 偷换概念加拍马屁只是缓兵之计,李承卉又不傻,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还是先溜之大吉。 承平与那位嬷嬷相视一笑,默默退了出去。这辈子她说的假话还少吗。 不过,谣言止于智者也没什么不好的,她拯救了景韬的名声,成了她妹夫后还要谢谢她呢。 第二十三章 饮冰难凉 离淮安千里之外的上京,景韬在进宫之前打了个大喷嚏。他的软禁刚刚结束,就被告知要与南桓和谈,还要联姻。 也不知道他皇兄是唱哪出。 前线连连告捷,眼看着半个南桓就落入北列的手里,父皇突然驾崩,皇兄登基,为了政局稳定,他可以回京乖乖做个王爷。 除他之外,其他人没本事攻打南桓,要和南桓停战,没问题。把他攻下的城池先守好,等他皇兄放心了,他再接着去打便是。 如今不但煮熟的鸭子飞了,还要和南桓结亲。结亲就算了,还要把这门亲事赛给他?这都什么跟什么! 景韬忍着一肚子的火来到太后宫中。 新皇景熙和英王景韬都是浔越太后亲生,是身份同等尊贵的嫡皇子。二皇子景洵和四皇子景诺分别是柳嫔和宁贵妃所出。 座上的女人雍容华贵,浔越太后笑盈盈的说:“韬儿在王府住了一段时间,可还习惯?前线的日子太清苦了,是该回上京修养一段时间。” “儿臣在前线呆了四年,头回在上京住了半月,感觉上京的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暖香。”景韬语调平和的说。 “韬儿,母后也不和你兜圈子。”太后仍是笑盈盈的:“这些年你一心扑在军营里,先皇也很为你骄傲。只是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先皇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看到你娶妻,母后也怕自己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景韬恭恭敬敬的说:“母后自是寿与天齐,不必忧思过度。” 浔越太后摇摇头:“如今你年纪不小了,其他三个兄弟都已经成家,也该有个可心人儿替你打理家事。放眼整个北列也没有你中意的姑娘,正好要与南桓联姻,老身替你做主,这个美事就落你头上了。” 太后身边的朝雨向景韬纳了万福:“朝雨先恭喜王爷了!皇上答应之后,太后这几日都笑呵呵的。” 景韬哼笑一声,他真的深受母后疼爱。 用了七年的时间,从一个不着调的混世魔王变成万人敬仰的将帅,在短短两个月里,又从皇位继承的失败者,成了一个收敛羽翼的南桓驸马。 是啊,他生来便有任性的机会,也走到了别人终其一生达不到的高度,这些小起小落根本影响不了景韬的风光无限。走到哪里,他也是何其金贵,何其天才的英王。 看似自由,看似精彩。剖开看就写着四个字:半推半就。 他不过是被胁迫着往前走,无路可退,无处可去。江山大业无需他扛,也不能扛。 小上面有深得父母器重,储君的最佳人选景熙;有才气无双,温润尔雅的景询;还有调皮可爱,倍受宠爱的景诺。而景韬呢,治国理政诗词歌赋一窍不通,每天只会厮混打架,不过是个一无是处,又渴望被父母关注的孩子。 景韬还没出生,那些牛鼻子老道便说肚子里的孩子是破军星当头,若是女孩,便是克夫妨祖,若是男孩,即是穷凶极恶的存在。皇祖母说他将来能做个太平王爷,不祸乱国家鱼肉百姓,就是万幸了,从来没有指望过景韬能为国家做出什么贡献。 他觉得这样也很好。 有人要做栋梁,就有人做烧火棍。一根住着迷惘灵魂的烧火棍,安安静静的四处点火。那些老头子总是在耳边叨叨,好男儿要胸怀大志,鹏程万里。可他没有想做的事情,也没有本事鹏程万里。扞卫他上京小霸王的地位,就非常累了。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他终于有了想要做的事情。但他和二哥景询的人生似乎从此互换了,本该是他这个无用之人被除皇籍,可是他连众叛亲离的资格都没有。 痛失一子,父皇也终于看不惯景韬这个废物皇子,景韬横了心去军营闯个前程,只是想出口恶气。那曾想,北列皇族骨子里流的军事天赋都生到了自己身上。父皇终于看到了他,像捡到了至宝,盼着不成器的三儿子可以完成自己统一南北的毕生心愿。 戏弄老师,欺负同伴,在斥责和惩罚里长大的小景韬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他真正想要的被别人拿走,又被强赛了一把别人想要的东西。这些事情没有经过他的决定,也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就走到了今天。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儿臣不愿。” 浔越太后听见景韬说不肯联姻,笑容僵在了嘴角,本以为景韬这些年成熟稳妥了许多,竟还是不改那副逆骨。 “韬儿已经有心上人了?还是不愿意娶敌国的公主。”浔越太后语调和缓道。 景韬跪在她跟前,道:“韬儿只想混日子的时候,你们要我长点出息;我想成家的时候,又不让那姑娘嫁给我。现在我想建功立业,潇洒风流,你们又要跳出来说,我还是娶个媳妇儿回去混日子。” 他漠然的说:“母后,我不是任你摆布的木偶。” “不孝子!孩子听母亲的话,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摆布你?你有什么事情听了我和先皇的,你就不能有熙儿一半明理吗!” “母后教训的是。我从来不及皇兄分毫,你只把皇兄当成你亲生的,什么都顺着他,为了他好,我又算是什么?” “好,好,憋了这么多年,你可算是说出来了!”浔越太后气得站都站不起来。 景韬一时口快,没想到把母后气成这样,想要去扶她,被一把甩开。 “我偏心,我是偏心!” 太后脸上已经不是气愤,而是难过。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我苦苦支撑,日夜操神,盼着你们不要像先皇一样兄弟阋墙,把国家搅得天翻地覆。又想你们都平平安安,一世顺遂。”浔越太后掩面道:“可这是皇家!” 从景韬十七岁开始步入军旅生涯之后,六年来,他没有再和父皇母后吵过架。父皇刚去,他又伤了母后的心,他连磕了几个头:“韬儿有错,没能体谅母后良苦用心!” 浔越太后见他确有愧疚之心,终于缓了缓气道:“你要记得,不管龙椅上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都要有一张自己的底牌。” 成为南桓的驸马,这就是浔越太后给景韬找的底牌。 话说罢,便挥挥手示意景韬先行退下。 景韬不是愚笨的人,话已至此,他便了然于胸。 现今她还健在,就算兄弟之间因为政权和军权的冲突心生隔阂,也断然不会向亲兄弟下手。但是她百年之后呢?当权力的黑洞吞噬一切,亲情微不足道的力量,是拉不住任何人的。 利益的争夺只有靠利益来平衡,国与国之间的利益才能牵制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只要牵扯上这二字,人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两个不和的孩子为一块点心都能同仇敌忾,何况国家之间的利益,可不止一块点心。 景熙要奉行和平安定,发展经济的政策,与南桓的交好是他不会逾越的底线。军权在手不仅保不住景韬,只会加速他的落败。但如果景韬成为南桓的驸马,南桓就是景韬最大的背景和靠山! 为了景韬一世长安,区区一桩婚事又算什么。 景韬还没走出皇宫,英王被赐婚一事先插着翅膀飞出了宫门,飞进了各百姓家的茶余饭后里面。 上京城里沸腾了好几天。 “让英王与南桓联姻?这可是隔着实打实的国仇家恨呢,英王这都能答应?” “我还听说,是太后赐的婚,皇上没辙,英王更是没辙。” “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上这种好戏!等南桓的公主嫁过来,可是有好果子吃了。” “啧啧啧,也是可怜呐。” “英王英雄盖世又如何,还不是让人牵着走。要我说,还不如反了算了——” “你这话也敢乱说!” “大列就该用铁骑踏平全天下,何必求和联姻!窝囊!” “要不是先皇驾崩的突然,再过几个月南桓就是咱们大列的了,肯定是英王继承皇位。” 高门世家的小姐终于不用提心吊胆,怕自己的父母亲盯上了英王妃的之位,拼了老命把自己卖了。景韬的狐朋狗友们面面相觑,小霸王居然不哭不闹,从太后宫里回来之后,一直躲在王府里,关了一个月,还不嫌闷吗。与景韬有颇多交集的武将们每日诚邀英王殿下一聚,都被他挡了回去。 而更多的人则是在观望,这出联姻对自己的利益有着怎样的影响。 “看来浔越太后抢在我们前面,下了一步好棋。” 幽暗的房间里,一个男人放下手中的卷宗,轻轻勾了嘴角。 几日过后,大厅里,南桓来的两位礼官端端正正的坐着,一旁的太监端着南桓公主的礼册。 本该男方去女方家中提亲,可是南桓公主众多,又是割地赔公主的一方,嫁一个低微的公主显得没有诚意,嫁一个宝贝嫡公主又不好向百姓交代,把这个绣球抛给北列,都骂北蛮子去。 反正景韬都要当这个杀人抢亲的恶人了,何不干脆做绝些,也好让自己开心开心。 还能扳回一局来。 第二十四章 近来相逢 在春光明媚的淮安城里,李承平打盹起身时竟觉一阵寒意,平平静静的日子过多了之后,她变得懒散了,往往每日起来练剑后,午后还要小憩一阵,只能怪这春色撩人的疯狂。 李承卉闹了三日后,终于横心联姻,就等着接圣旨了。而且对她态度好了许多,还上门来见她,脸上隐隐有一抹新嫁娘的喜色。 这个麻烦还缠身了。承平只好放下手中的轻霜剑,陪她坐下。 李承卉瞟了一眼:“皇姐还会剑术呢。” 李承平:“安盛公主有何贵干,我知道的已经知无不言了。” 李承卉轻轻笑了:“我还挺喜欢你这爽快劲儿的。左右是躲不过的,皇姐的一番话,卉儿很受教。” 承平没想到,李承卉还挺清醒,景韬应该欺负不了她。 “开门见山的说,母后说没有姐姐未嫁先让妹妹出阁的规矩,恐怕要皇姐在我之前将亲事定下来。”李承卉道:“不知皇姐可愿与我的表哥,国舅家的次子喜结连理呢?” 李承平顿了一下,看着她没说话,脸上不喜不恼。 李承卉不屑道:“怎么,你还不乐意吗。你已过了摽梅之年,想要嫁一个显赫人家基本不可能,谁家公子会娶一个舞刀弄枪的庶女呢。” 她喝了一口茶,又说:“你便是和我一同嫁到北列去做英王的侧妃也是有可能的。” 李承平咬牙切齿道:“谢公主好意,娶两个公主回去,给北列太大面子了,恐怕不妥。” 李承卉:“谁会知道呢,你没有封号,礼册都没送去。” 李承平脸一沉,语气像寒霜一般,“那就好,我可不想让景韬的手脏了我的礼册。” “安盛公主请便,我不作陪了。”她拿起剑,回头冷冷看着她:“李承平别的能耐没有,就是一条,不用嫁人也能活得很好。” “你太嚣张了!就等着被指给一个老男人!”李承卉气愤的离开,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好意都喂了狗。 她走了之后,承平却没有拔出剑来,默默站在院子里。 她这才醒悟过来,李承卉说的没错,就算皇帝答应她不嫁,也有说变就变的一天,难保李承怿日后不会为了巩固政权让她去联姻。她终究要被指给一个人,并且不会太如意的人。 那她的抱负呢,她的未来呢,就要被不相干的人决定了吗? 这些天她也没闲着,一早把宫城的布防观察清楚,想着先探个路,等以后想逃跑就熟练了。 这下正好去去找李承怿讨个说法。 李承平并不是天纵的武学奇才,轻功练得并不好,花了很多功夫也无长进。但这两年来在军营里,做了刻苦的训练,内功充沛之后,轻功也跟着上了一境界。 虽然好几次差点被侍卫发现,她还是从只有宫人出入的一扇小偏门儿里溜了出去。要是没这段时间的观察,凭她这个二流身手,想做个来去自如的江湖大侠只能等下辈子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憋屈,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跟着文坛泰斗读书,考不了功名做不了官。跟着江湖剑宗学武,资质不够上佳,江湖上没跑出个名堂来,又被李承怿抓去参军。这下薛焕都混上将军了,她可好,眼见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被关进宫里做了个劝妹妹去嫁人的大龄公主。 站在皇城外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突然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她没有带阿莱出来,那太子住的地方到底在哪儿啊? 得,还要加一条缺乏自理能力的高分低能。 淮安城里因为战争而笼罩的那一丝丝阴云早就烟消云散,歌舞升平,流光溢彩,发丝里都嵌满了花的甜味。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两边的店铺装修华丽,门庭若市。 她一时好奇的随着人群一路走去。路上擦肩而过的小姐带着幕篱,身后跟着一群嘻嘻笑笑的小丫头,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过路的男子手中拿着折扇,也不禁望了她一眼。 她有些疑惑的打量了自己一会儿,她穿着素白的对襟长裙,下摆绣着金色的牡丹花,腰上系了一根男式的军用腰带,挂着她的轻霜剑。头发仍旧高高束成马尾,只是较从前多了一些细辫和价值不菲的珠花。 难道是看起来太有钱了吗。 若是走江湖的,就用不起这么好的料子和首饰,要是谁家的小姐,怎么没带幕篱或者有丫鬟随行?还四处和别人打听东宫在哪。近日有一伙贼寇盗窃富贵人家,其中一个便是这样打扮的女子,此人可疑,先捉来杖三十! 一队城防侍卫悄悄跟上了她,想待她走出这条街就包抄拿下。 眼看着就可以动手了,这个女子竟然停在了路中间,双手不停的在比划着自言自语,难道是在给同伴打暗语? 李承平感觉很苦恼,为什么那些路人不是笑她就是躲她呢。东宫应该在东边,宫就是一座宫殿,应该很大才对。 啊,莫不是在宫城东边? 那我跑出来干嘛。 正要回头,突然眼前有一群武侯拦住了她。 “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坊?”为首的武侯问道。 看来是遇上查户口的了。 她当了七八年黑户,自然知道第一反应就是快跑,暴露了身份不说,交罚金蹲大牢可不妙。 承平连跑了好几条街都没甩开武侯,反而惊动了更多武侯对她围追截堵,查个户口至于这么玩命吗。 几个公子本来在文雅的包厢里喝着小酒,听见外面的动静也伸出头张望一番。又是捉贼? 一个身穿暗红色虎纹短袍,腰上别一把短刀的公子一惊,不顾同伴惊呼飞身从二楼跃下,落在奔逃女子的后方,正面对着追赶的武侯。 承平察觉背后有一个高手,知道自己难以脱身,停下脚步打算回身迎击。 不料那位剑眉朗目的公子对着面前的武侯一拱手,亮出一块令牌,“在下定远将军府上,不知我家妹子捣了什么乱,扰动各位军爷。” 武侯一时之间面面相觑,不好意思的抱拳道:“一点误会,小人眼拙,不知是薛府的小姐,得罪了!” 承平一个踉跄,眼前这个清贵公子哥是薛焕? 她怎么也不能和那个总喜欢大红披风一身黑甲,笑起来露出虎牙的焕哥联系起来。 薛焕三言两语打发了武侯,路边看热闹的行人见惯不惯的散了。 两人相视一笑,薛焕上下打量着她说道:“甘统领,好久不见,你变成一个——大美人了?” “焕哥,我在宫里关着,一点你的消息都没有,我正想去找李承怿打听呢!”承平和他碰了碰拳头。 楼上的几位公子对着他们吹了个口哨:“薛将军,你府上何时藏了个小妹啊,请上来让我们拜见一下呗!” 薛焕瞪了他们一眼,见承平竟没有反驳,脸上有些烫,侧身对她说:“这里不方便说话,不如先上去找个地方聊。” 等承平走进房间,薛焕一脸正色对着几位公子说:“这是皇上的第十女,李承平。” 一个公子手上杯子没稳摔在桌上,接着一阵尴尬的沉默后,连忙跪地:“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公主殿下,罪该万死!” 承平只得用眼神鄙视薛焕这个害人精,薛焕挤眉弄眼的回应。 李承平原先不太喜欢这些架子,现在也不得不习惯了。那些公子不一会儿很有眼色的离开了,包厢里只留下薛焕和她两个人。 他们各自分享了湖邑一战后的经历。薛焕攻下湖邑后又参与攻打瓶底关,西路便只剩下三邑还在北列手里。此时曲州之困已解,他又和薛老将军继续进攻东路军。在景韬走后一段时间北列重新稳定下来,两军陷入僵持,此时下达和谈的指令,他两日前才回到淮安。 “承平,你去找殿下有什么事吗,我听说他极力阻止和谈一事,现在忙着安顿流民,捐款赈灾,忙的连儿子周岁都顾不上置备。”薛焕打趣着说。 原来是这样。承平不禁发觉自己要真去找李承怿讨说法,未免太无理取闹了。 她摆摆手道:“这样还是不去扰他了。就是在宫里闷。” 他又问:“承平,你主战还是主和?” 是她让李承怿装作主战的。 她忽然想起来曾经和薛焕的约定,可是天下真的要太平的时候,却发现没有衷肠可以倾诉。 承平面不改色的说:“我自然是与太子同气连枝。难道你不想把北列全部赶出去?” 薛焕立刻接着说:“你在撒谎。你和太子一样,表面主战实则主和。你们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如果真的主战,是不会轻易妥协的。” 薛焕见她有些惊讶,不免得意。 承平:“你的立场呢,薛焕?” “我也,同气连枝。集安自有他的理由,我既效忠于他,便会信任。” 承平端酒的手一顿。 信任别人比信神佛还难。 薛焕看了她一会儿,有些沮丧的说:“你有心事。你不是说过的,等我们建功立业,互诉衷肠吗。” 承平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才说:“好像不是很方便和你说。” 薛焕眼神赤城真挚:“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从小一起读书,这两年出生入死。你有什么麻烦我都一定帮你。” 她觉得薛焕说的有道理,不假思索的说:“我想问李承怿,以后会不会为了巩固政权让我去联姻。” 薛焕一时间有些错愕。 李承平这么多年终于想到了成亲这件事! 可是这不是女子间的闺房话吗,她就这么口无遮拦的和他说,是不把他当男人,还是不把自己当女人? 可是李承平依然没有这个自觉,又说:“焕哥,你觉得我也会同李承卉一样,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吗?” 她直直盯着薛焕的眼睛,琥珀色眼睛清晰的映出他红成了猪肝色的脸,他觉得自己就快热的冒烟了,心想:“这、这酒、好烈啊。” 不行,等和谈的结束就去请皇上赐婚,不能再放任这酒醉到其他人了! 第二十五章 属意风情 他们两个顺着繁华的朱雀街走走停停,承平十二岁跟着白敬仪离开怀南,对这里的变化甚感兴趣。 薛焕带她到小时候常去的点心铺子。点心铺开在临河的街道,这条街都有绘着彩绘的木质檐角。风一过,还有铃铛叮叮响,但是她一直找不到铃铛究竟是挂在哪里。 “你以前瘦不拉几的,还什么都不爱吃。独馋莲花楼的杏仁酥。这家店还在呢。” 薛焕给她买了一包,她欣喜的接过来,一边吃一边说:“我味觉不好,吃什么都一个味。是琅玉先生馋,每次他都说我看书不许吃东西,然后拿回去自己吃了。” “也不知道先生隐居多年,身子骨还好不好。”薛焕说道。 那老头,确实担得天下文人之首的名号,但学问大脾气也大。非不肯入东宫做太傅,就在自己宅子里教书。每次他陪着李承怿出宫,都得有里三层外三层的暗卫跟着,别提多麻烦了。 但薛焕依然乐得去琅玉的小院和承平一起玩,那时候承平七岁,李承怿十四岁,薛焕九岁,在危机四伏的淮安城里长大,各家的孩子心思都很重,薛焕给二皇子李承怿作伴读,更是要处处留心。只有三个人一起在琅玉的宅子里读书玩耍的时候,才可以完完全全的把所有阴谋算计抛之脑后。 他问承平:“当年琅玉先生儿子被下狱,一家跟着要被抓,能送个消息护他离开已是万难。你可曾怨过太子和先生?” 七年前冬日,北风卷地,天色阴暗。 她和阿莱一大早就溜出去想抢到莲花楼刚出炉的酥饼,等到她们抱着点心回家时,小院已经被官兵重重围住,做饭的赵婆婆,护院的阿丁叔还有其他家仆都被绑起来跪在门外,里面搜人砸东西的声音传到街口。 承平意识到出事,害怕官兵发现这个家里少了两个人,要把她们也捉了。她强拽着阿莱离开,两个人魂不守舍的在外面游荡了一天。 她并没有意识到此事与她无关,也完全忘记自己原来是个公主,而是像担心自己家被抄了一样,满心想着先生的安危,她的家的存亡。 天晚了后越来越冷,阿莱一直在哭。 她们只好拿点心和剩下的钱去了一家客栈。没有人来寻她们。李承怿,薛焕,还有其他和琅玉先生交好的朋友,所有人都忘记她们的存在,就一直在客栈里帮老板干活,换来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 承平和阿莱突然就成了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不,后来她知道,自己从来就没有家。 先生和他的妻子半夜就悄悄溜走了,早上出门时她还奇怪,先生为何会起的这么晚。 不管怎么麻痹自己,她都摆脱不了一个事实,琅玉先生根本没想过带她走。她只是他的太子学生附带的另一个学生罢了。 承平努努嘴,“怨,怎么不怨。” 薛焕:“我要是晚些去军营就好,你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承平说:“还好后面被白敬仪找到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很多事情就像一道紧闭的门,曾经让你抓耳挠腮,可跨过去了,就像从来都就不重要。后来我们不都好好的吗。” 那时朝中党争十分激烈,各自想扶皇子夺嫡,太子自顾不暇,险些被废,与太子有关的一众,如琅玉和薛家都是刀尖行走,动乱之中,一个小小的女孩微不足道。所以,她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没有本事立足世间。 承平继续说:“但是我依然从心底感恩他。不能因为自己总是被留下而怨恨那些帮助过,教养过我的人。母亲去的早,我在宫里几次三番险些被害死,是先生向父皇求情,破例把我从宫里带出去,不然我哪能活到现在?” 薛焕:“整天挂着同一张冷淡脸,看不出来你还挺豁达。” 承平:“我的优点还多着呢,准备好继续发现” 薛焕不知是不是在自言自语,眼底埋着一抹笑意,向着前方喃喃道;“一辈子去发现够吗。” 她一怔,装作没有听见,诧异的看着薛焕问道:“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薛焕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天色渐晚,虽然余辉撒的江面一片金黄。路上已经点了几个大灯笼,宵禁要开始了,路上行人渐少,店铺也开始打烊。 三年来一直奔走于各地,睁眼就要风尘仆仆地血战前行,她几乎忘记了生命本来可以如此安宁美丽:平和,充实,布满温情。 薛焕本想把她送到宫城外,听说她是翻墙跑出来的,一时间不知怎么接话。晚上宫城会加强防备,李承平很可能被人射成刺猬,可是这时候从正门回去,她连证明自己身份的办法都没有。薛焕也不是王公贵族,唯一的办法是派人通知李承怿了。 李承怿派人把她接去东宫,依然没有露面,是言蝶接待了她。 在东宫比在礼华宫舒服,第二天她就让阿莱把她东西收拾收拾,又落户安家了。早这样多舒坦。 而李承平并不知道半个月前,北列的皇宫悄然上演了一出让她后半生都不舒坦的事情。 北列皇帝景熙笑道:“这些年来放眼大列也没有你中意的女子,南桓的公主总该入你法眼了。” 接着对南桓的礼官说:“将礼册与英王定夺。” 景韬看着四本礼册,翻开第一本是李承卉的。礼官在一旁恭谨的说:“这是安盛嫡公主,刚刚及笄,可是有皇族第一美人之称。” 言下之意,年轻貌美,身份尊贵,媒人我手里最好的姑娘。 景韬点点头,放在一边,又装模作样的打开一本。 “这位是路妃娘娘的女儿婉华公主,刚过十六,知书达理,颇有才学,就是有些体弱。” 这个姑娘也不错,有点小问题,没有刚刚那个好。 景韬四本礼册都翻完了,面无表情的说:“就这些?” 礼官有些错愕:“英王殿下,剩下的公主还未出阁呢。” 景熙望了景韬一眼,示意他不要太过。 景韬重重的靠在椅子上,很邪气的笑着说:“李承平呢,你们别想把她藏起来。” 那礼官一惊,景韬更是得意。 礼官手心不住冒汗,“英王殿下是在与下官开玩笑呢,南桓哪里有这么一个公主。” 景韬很不满的说:“你是说本王空口无凭的捏造一个公主为难你?有没有这个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个礼官临行前也想过要不要带上李承平的礼册,一是怎么也找不到,二是李承平身份低微没有封号,而且还传闻她是宫外生的私生女,所以他偷了懒,干脆没费心思去准备。 谁知道英王会问起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物,按理来说也是安盛公主最为合适,说不定是在逗他呢。 “英王殿下,微臣怎么敢呢。微臣确实未听闻南桓有这样一位公主,许是某位公主的化名,要不您再仔细瞧瞧这四本礼册?” 景韬眯了眼,道:“我看贵国是没有诚意,不愿意把你们的明珠嫁到列国,故意隐瞒。” 见南桓的礼官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他又说:“我北列的骁骑还没有撤出南桓,贵国就偷奸耍滑。该不是用和谈拖延时间,再撕毁盟约!” 这个英王要他们掉脑袋是小事,若是又发难边境,他们就是千古罪人! 那边皇上似乎是在看好戏,完全不管英王殿下的咄咄逼人。 另一个礼官扑通下跪,壮着胆对上景韬令人胆寒的眼神说:“李承平公主,自幼不在宫中,资料不全,不敢给英王殿下过目。” 英王这才将满身的锋利收回去,笑盈盈的说:“不妨事,现在就去拿。” 看英王的意思,是属意了这位李承平。 他见北列皇帝有些困惑,但却没有阻拦,连说:“皇上,英王殿下恕罪,手下办事不周,我这就令他们去写,还请稍等。”说完急忙跑去偏殿编礼册了。 礼官离开后,景熙问道:“你这是何意?” 景韬行礼:“皇兄应该也听说过,我在良邑一役中,被一个叫甘乐的统领拖住了。” 景熙:“确实,何褚参了你一本作战不力。不过最终北列获胜,攻下了良邑,何须此时挂心。” 景韬面上不悦道:“不是获胜,是险胜。甘乐就是李承平。” “哦?这可巧了。怎么说,你们在那时已经”景熙笑道,看来不是作战不力。 “皇兄误会了。李承平文韬武略不输于一个栋梁之才,李承怿有了她便如虎添翼。臣弟意识到她是个祸患,一心想要解决她,只可惜让她逃走了。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自然要把这对翅膀扯下来。” 景熙:“这可是选你的结发妻子,不是让你报仇雪恨。” 景韬:“臣弟部署不力,让南桓又夺回失地。想要将功折罪,牺牲英王妃之位将她圈来大列,还请皇兄成全。” 景熙不以为信:“只是这样?” 景韬顿了顿,只好笑着说:“臣弟欣赏她,若定要有个枕边人,非她莫属。” 这倒是有几分可信之处,那一套一套为国为民的说辞景熙倒是不信。 “皇兄之前不是问臣弟想讨什么赏赐?臣弟不好金银,不要封地,不贪军权,只此心愿,还望皇兄成人之美。”景韬跪下请求道。 深色檀木桌上点着熏香,烟雾徐徐萦绕在空旷的厅内,两兄弟的呼吸都均匀沉稳。 这是第一次直接点破政权与军权矛盾,二人心照不宣的意识到,他们隐瞒了太多心思。 景询揣摩着景韬的话几分真假,虽然可疑,一时也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因景韬确是一个性情中人,一个女人就能换来他的一句不贪军权的承诺,他求之不得。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不管南桓还要提什么条件,朕允了。” 两个礼官在偏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除了知道李承平的生辰八字,生母唐昭仪,乳名甘乐外,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了啊! 这礼册开头一句实话,后面全靠编。自作主张的把她和她的生母给加封了,又编了一堆琴棋书画歌舞礼乐的爱好,还临时画了个画像贴上去,实打实的一个公主栩栩如生的浮现。 景韬接过来一看便知真假:“我就不瞒两位,李承平与我在良邑有过一面之缘。若是弄错了人,我就把嫁过来的假公主和三十万大军一起送到南桓去。另外,”他与景熙对视了一眼,“和谈的前两条都废了,那正在谈的通商一事当然也是作罢。” 景韬指的这个“一面之缘”是李承平射他一箭的时候,实际上他也没见过她的样貌。李承平不见得会信,但是南桓信了就行。 通商是景熙属意的,他要靠商业发展大列的经济,可似乎又让经济更为发达的南桓占了便宜,不如在联姻一事上再给南桓一个小小的压迫,彰显一下国风也好。 言下之意,李承平嫁与不嫁,直接决定和谈的结果。 第二十六章 终将得宁 薛焕三天两头的往东宫跑,也不知是突然开窍知道关心政治了,还是胆子大了心怀不轨。 这天刚刚下朝,李承怿就把院子里的薛焕拉进屋子,他脸色凝重的吓人,极少能见到他毫不掩饰的焦虑情绪。 “集安”薛焕不安的问道,已经过了半刻,李承怿一声不吭。 李承怿双手握住薛焕的双肩,直直盯着他,呼吸间带着粗重的喘息。薛焕心中一惊,这种奇怪的气氛,李承怿连儿子都有了,难道还对自己有意思不成? 李承怿吞了吞喉咙,背过身去。 连风吹过窗户的声音都没有,世界好像陷入了沉寂, 他过了一会儿道:“与北列联姻定下来了,景韬亲自求了,求了承平” 最后两个字,他小声的几不可闻。 他不忍去看挚友的表情,那一定是混杂着震惊,仇恨,愤怒,以及,悲伤。 那战功赫赫,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如同石化一般,连动动指头都费劲。好半响才缓上一口气来,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把耳朵弄丢了。 少年的眼神凛历如寒冰,刹那间像两个月前漫天纷飞的大雪。他一声不吭的大步向门口走去。 李承怿与他动了手才拦下他。 “让开。”薛焕的语气刺骨的寒冷。 “你去干什么!”李承怿大喊。 “我现在就带她走,随便去什么海角天涯,我同她一起去漂泊!” “薛焕,你听我说,听我说!北列说了,一定是承平去联姻,不然和谈就作废,今天皇上已经答应了,明天就举行她的加封仪式,我们没有办法改变的。” “我知道!我才不管!作废就作废,老子要带兵打退北列!”薛焕目眦欲裂。 “你当你还是什么热血喷张的少年郎吗,你可以重情重义,薛家马上要封侯赐爵,要连累他们一起死无葬身之地吗?还有,承平她不会跟你走!” 薛焕听见最后一句话,眼中的火焰慢慢的熄灭,整个人软了下来。 他还没有来得及向她坦露心意,而承平也没有表示过愿意嫁给他。好像自己脑中疯狂的举动都是一厢情愿。 可是少年人总是这样,有了一个开头便想着花好月圆的结局,轻许终身之事,却不知终生何长。 李承怿面色悲伤,“薛焕,我不是那个意思。景韬以和谈通商为要挟逼她嫁,她从小便心怀百姓,断断不可能为了自己而抗婚” 薛焕抓住李承怿的手,缓缓的坐在了地上,嘶哑着嗓音说:“凭什么凭什么承平从没有享受过公主的待遇,却要她去履行公主的职责” 对于他们来说,失去的是一个得力的臣子,一个至亲的妹妹;一个年少的欢喜,一个未来的爱人。 可是他们深爱着的那个女孩,失去了自己的家国,幸福,自由,尊严,她还剩什么? 春光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停止了,四季陷入了旋涡,好像眼前树上的鸟鸣声像来自天边一样远。 当阿莱一边哭一边抹着泪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 她是没有反应的。 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应该是想哭的,但是却笑了出来。 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命啊,老天哪有这么容易放过她。 她把阿莱抱在怀里,下颚抵在阿莱的肩上,呆呆的望着远方,好像远方有一只衔着花枝飞过的鸟。阿莱惊讶的停止了哭泣,张大嘴望着她。 阿莱搂着她哭得更厉害了。 “傻丫头,你都替我哭完了,我哭什么啊。”承平说。 阿莱抬头说:“平公子,你肯定不愿意嫁给景韬,我们逃!” 逃?景韬吃定了她不会逃。 不得不说他下了一步好棋,可又是谁把她的信息卖给了景韬,南桓知道这事的人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北列又是那里来的消息?精确在合适的时间把握住机会,打击她的要害。 承平想着这些,一时间忘记了她是要嫁给自己的敌人的。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嫁”蕴含着什么样的结果。 好好的悲伤的氛围似乎断了。 阿莱知道她的平公子脑回路比较清奇,呜咽的说:“你要和景韬耳鬓厮磨的过一辈子,给他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承平噌的站起来,顿时间五雷轰顶。 “开什么玩笑!” 她立刻拉起阿莱就要走,可是人刚到门口,一队传旨的太监就进了屋里。她放开阿莱,起运内功,一转眼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她满脑子都是阿莱的话,除了用跑来逃避,大脑居然一片空白。 当她正要翻过宫墙的时候,一群侍卫墙里墙外围住了她。 她定定的想,她不能逃。 无力。这是景韬带给她最多的感觉。抵御进攻的时候,良邑城破的时候,五个亲卫死的时候,她在山中奔逃的时候,还有,逼她联姻的时候。 “我得罪景韬,他杀了我好。把自己的姻缘搭上,他到底多大仇啊!”承平忽然没头没脑的朝着下面的侍卫说。 紫夜也在下面:“公主殿下上面危险,您快下来。” 眼见越来越多人围了过来,她不知道什么叫骑虎难下,现在倒是知道什么叫骑墙难下。 她气糊涂的说:“紫夜,这里风景好,我多看两眼,眼睛一闭不睁就看不到了。” 连李承怿和薛焕也来了。什么啊,这两个人眼里尽是同情和悲悯。 她鼻子一酸,死死咬着下唇憋红了眼眶。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喜欢上李承怿,但是她还是忘不掉前世的少年,哪怕能够多看他一眼,她还可以装作自己还和他一起好好的活着。 她指了指李承怿:“你去和景韬谈,栽在他手里我认了,他气不过这条命拿去便是。我一个小小的统领,犯不着英王殿下做这么大的牺牲来报复!” 她心里知道,但凡有一丝办法,李承怿也就不会放任事情到这个地步。 薛焕整个像被抽了魂,什么也说不出来。 眼见阿莱和传旨的太监一路小跑过来了,心已经沉到了底。抗旨不遵还要连累阿莱 她拔了剑便说:“他也没说要活的还是死的。送过去也烂了,把我骨灰给他。” 传旨的太监气喘吁吁地说:“公主且慢!说、说了,聘书上写了,要、要安然无恙的” 景韬想得这么周到,她突然大笑了出来。 她终于还是输给了景韬,没输在文韬武略上,输在了她是一个女人。 午时的阳光甚好,轻柔的洒在金碧辉煌的宫殿的每一处,微风仿佛一群蝴蝶悄无声息地落满她的身体,将额边的碎发扬起。她的心忽然平静了。 十四年前,有一个眉眼敦厚的中年男人牵着她稚嫩的手,来到开满辛夷花的院落里,写了两个字给她看—— “承平” “此为太平安定之意。语有曰‘承平日久,生齿日繁’,从现在起,就是你的名字了。” 女童乌黑的眼睛望着他,依然不解其意,说:“先生,甘乐只是个普通的女孩,怕是担不起这样大的期待。” 男人摸着胡子呵呵一笑,“担得起,人非名不荣,非字不彰。甘乐啊,老夫就收了你一个女学生,你万万不可因自己是个女孩就自怨自艾,也不必去追求只有男子才可以做到的事情。坦坦荡荡的以女子的身份活着,女子可以做到更加不朽的功业。” “你看这人间动荡又安宁。天下承平,你能够让为师看到这么一天吗。” 这条路,不正是自己自己坚定不移走着的吗。 阿莱趁着众人沉默,对承平大声说:“平公子快逃!” 一个烟雾丸在墙根下炸裂,传旨太监呛着说:“快追!咳咳要是和谈不成,全部都等着被斩!” 烟雾中却没有侍卫移动,别说他们与她熟知,就是普通侍卫,知道李承平这个巾帼将军如今却要被逼与敌人联姻,政治家可以冷面无心,他们断不可落井下石。 烟雾散去之后,墙上坐着的女子不见踪影,众人松了一口气。 而后震惊的发现,那个女子神色平静的站在传旨太监面前,一袭湖蓝色的夕颜纹理蜀锦衬得她仿佛翠竹遮掩的一潭深水,她像是换了一个人,行礼道,“我对侍女管教不严,让公公见笑。拖了这久,耽误您交差了。” 第十女李承平,聪慧贤德,深明大义,端方淑良封将宁公主其母庐州唐氏,璞玉浑金,温良恭俭追封端妃,外祖唐丰赠三品 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圣旨么,为什么拿在手里,却如此烫手。 “将宁公主,还请明日移驾宗正殿受礼加封,加封后,联姻的圣旨就会送去礼华宫。” 将宁终将得宁么 传旨太监告退之后,承平也谢绝了其他人,与阿莱收拾东西回了礼华宫。 她单手撑着桌子上,静静地看着门外的宫人来来往往的搬着受封的衣物首饰,看着一抹晚霞与宫墙比艳,天空是如何由紫转黑,微弱的星光是怎样洒满夜空。桌上置起来温暖明亮的烛火,眼前凉了的茶换了一盏又一盏。 她可以给自己千万的理由离开这里,也有千万个理由踏不宫门出一步。 她应该去恨吗?去恨的话,她就可以不管不顾的结束所有的,让她痛苦的一切。 可是她还要去爱,去守护。 第二十七章 少年褴褛 在这个温和的夜里无法入眠的还有另一个人。 薛焕自万念俱灰的离开东宫后就扎进了酒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银子,等到天已大亮,家里的仆人才寻了一夜,也没想到,惯是遵规守纪的二公子能在酒肆里喝的烂醉如泥! 等到薛夫人赶来,二话不说给了一脚。 “混账!薛家的家风荣耻你忘得一干二净。让你父亲知道了,是谁吃好果子!” 她见薛焕毫无反应,眼角竟还挂着泪痕,屏了下人,柔声抚去他眼角的晶莹之物。他像个孩童一般,抱着酒罐,脸上尽是沮丧委屈。 薛焕哪怕是被父亲训练到浑身是伤也没哼过一声。哪个少年郎没有把心弄得全是伤,才慢慢地成长。 薛焕勉强抽出一丝力气:“娘,托你准备的聘礼,不必去筹备了“ 薛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是你喜欢的姑娘拒绝你了吗?” 薛夫人接着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受一点挫折就退缩啊,你爹当初追求我的时候——” 薛焕没有吭声。 薛夫人又问:“那就是姑娘被先别人看上了。薛家马上就进爵了,这大桓还有比你小侯爷更抢手的女婿?” 薛焕艰难地站起来,一边喃喃道:“她要去北列了我再也不能见她了” 突然他将手中的酒罐往地上狠狠一砸,“我甚至都不能告诉她我的心意!什么破小侯爷,什么狗屁将军!我就是一个废物!” 薛夫人满腹疑团在薛老将军下朝之后都揭开了。 北列的礼官当庭向皇帝求旨,替北列英王求娶第十女将宁公主李承平,并且增加和谈的条件,开放边境五个关邑与通商。 皇帝大喜,随即向天下宣告良邑一役的将领正是将宁公主李承平,又嘉奖了作战中一系列将领,薛老将军封了武嘉候,众臣皆呼万岁。 北列礼官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正准备上那番威胁的言论,皇帝便笑呵呵的下旨嫁女,并说,若是两国战场上兵戎相见的人都能结百年之好,更向天下彰显南桓与北列联盟之紧密,求和之诚心,那些蠢蠢欲动的西楚和边远蛮族若想黄雀在后,便是自讨苦吃。 听完这席话,薛夫人忍不住掩面哭泣:“甘乐这么好的孩子,焕儿没福气娶她便罢了,怎的命这么苦”一时间连自己成了侯府夫人也高兴不起来。 刚加封完就收到了联姻的圣旨,这天晚上,承平又睁着眼到四更天,她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什么。 对未来的计划全部都搅乱了,于是愤恨的想起了景韬,想起自己没射中的那一箭,想起自己没拔出的刀。 她忽然痴痴的想,好像也不用耳鬓厮磨一辈子,反正她也活不过二十岁。 想着这个,她竟舒了一口气睡着了,醒来时已是辰时。 对于承平来说,但凡遇到迈步过去的坎,只要能睡着就好办了。第二天醒过来,她还是会斗志昂扬的仔细研究这道坎长多少,宽几何,什么材质的,用什么样的姿势去夸比较端庄。 嫁就嫁,有什么大不了的。嫁了也可以离,还可以跑,甚至还可以弑夫。 她一边梳头一边问“阿莱,你怎么不叫我起。今天要做的事又打乱了。” 阿莱却是惊讶的说:“平公子,两天了,你终于主动和阿莱说话了!你瞧瞧这两夜不眠的脸色,愿意睡到天荒地老我也不喊你。” 有这么夸张吗? 等她向窗外望时,这天晴了连日,终于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今天本还想去射箭,只能在屋里玩投标了。” 梳洗罢,内务府的总管公公到了门口向她道喜,并且送上了所有比李承卉还要吃穿用度还要奢华的东西。 一年只进贡五匹的寇华云缎,十两银子一两的芳顶翠茶,怀南国手连大师亲手打造的琉金十三钗,官窑最顶级的掐丝珐琅彩 “奴才知道将宁公主不喜这些浮华,皇后娘娘示意,公主日后在北列要代表大桓皇室,还是要尽早习惯这些繁复的礼仪,日常的讲究,方不失大桓公主的风范。” 总管公公毕恭毕敬的说,“奴才刚刚听说宫人说公主想要射箭?下雨不妨事的,在北边的武苑里有室内的射箭场,公主不嫌,奴才可以领公主前去。” 承平:“哦?林公公不觉得本公主应该做些合矩之事,舞刀弄枪不是失了风范吗?” 林公公:“奴才在宫里三十年了,得见将宁公主,才知何为皇室公主风范。” 这就是拍马屁的皇家境界了。 承平:“自进宫起,便得公公费心,皇宫里能有林公公这样尽职忠贞之人,也令我耳目一新,只有替林公公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聊表谢意。” 李承平在太子面前说一句,顶他自己做十件事。给皇子卖命往往是铤而走险,可是在女子面前,透露些消息,说几句好话,殷勤着些,便可有天大的好处。 “不过,不必公公费心了。”承平淡淡的开口,“雨天心情烦闷,没有好兴致。” 林公公手心一凉,看来这个主子不是很好伺候,便告退了。承平看见他送来的东西便知道,她还有个麻烦没解决,难得今天神清气爽,会会她难得的客人有也无妨。 这圣旨一下,有人欢心,有人痛苦,有人默默哭泣,自然也有人愤怒。 安盛公主的侍女要是知道还有这么一出,肯定不会把那些珍贵的花瓶摆件又拿出来摆上。若是让李承卉去讨债,这打砸抢的本事就有用武之地了。 他们凭什么把我的锦缎都搬给李承平,凭什么我的夫君也要给李承平,我才是最尊贵的公主,所有最好的一切都是我的! 宫女们不明白,要她们公主去北列联姻她不乐意,现在她可以不用去了,怎么反而更生气了呢? 那个骗子,心机深重的女人!哄骗我答应联姻,现在又冒出来抢婚,是要在所有人面前羞辱我,我李承卉的脸往哪儿搁! 李承卉愤怒的说:“都是你们,八字没有一撇的事传得有模有样,现在全大桓的人都知道我被李承平换了!” 她气得咬牙切齿“互相掌嘴,谁先打到对面的人晕过去就免罚!” 按照一整套繁缛的用膳礼节后,真的连饭都变好吃了,累了吃什么都香。她正喝着一杯上好的西湖龙井茶,一位不速之客就扰了雨雾迷蒙的好雅致。 李承卉神色昂然的踏进礼华宫,周遭的雨水仿佛是衬托她的珠帘,让她沉鱼落雁的美丽闪耀。 “妹妹向您道喜,皇姐真是好命。一道圣旨就飞上枝头做凤凰,一时风光无两。当初苦口婆心劝妹妹的话,可以留着对自己再说一遍了。” 承平不恼反笑:“安盛公主是来谢谢我大义凛然替你出嫁吗?皇姐不才,抢你千里红妆,实在是惶恐万分。” 她本来是想嘲笑李承平,当初道貌岸然的劝她出嫁,如今也要以泪洗面,没想到居然还出言讽刺她。 李承卉一哼,“看来嫁给自己的敌人对你倒不是什么难事。既然知道是抢,还不和本公主道歉。” 原本客客气气的李承平,现在倒是一副冷脸,“李承卉,是景韬一句话就把原来一个给你陪嫁都不够资格的人,变成了身份比你还尊贵的公主,你不去恨她,反而她嫉妒你的姐姐,是不是太懦弱了?” 李承卉嗤笑道:“可笑,我嫉妒你?你有什么可值得我嫉妒的,你不过就是一个没有背景,没有相貌,没有疼爱,流放到他国的可怜女人罢了。” “哦。就是这么一个三没有的公主,瞬间就取代你。看来你说的那些东西在英王殿下眼里一点都不重要呢。” 李承卉拿景韬气她,她居然也拿景韬气李承卉。果然和她这样蛮横无理的人说话会带坏自己。 李承卉果然气急败坏。“谁知道你这个在一群男人里不清不白的女人是不是早和景韬眉来眼去了!” 阿莱怒喝一声:“英王就是看上了我家公主看不上你怎么样!这样空口无凭污人清白,还有一点公主的样子吗!” 李承卉气不过:“一个丫鬟也配教训我!来人,押下去打死!” 她身边的太监还没来得及动手,两个素白玉的茶杯带着滚烫的茶水就砸中了他们的手。 李承卉一句好大的胆子还没出口,承平幽幽看了她一眼,眼神如同凛历的刀剑,让她一时不敢放肆。 李承平:“我奉劝你一句,聘书上可是写了要安然无恙的将宁公主。从今往后别说是你,全南桓没有人敢得罪我一分!“ 阿莱知道平公子再也不做那个察言观色的可怜公主了,欣喜地说:“安盛公主请回,免得我家公主发怒,把您的尊躯误伤了。” “好啊李承平,你现在是有恃无恐耍威风了是?我会让你好看的,走着瞧。在这个宫里面,还没有人敢和我摆脸子。” “哦?父皇也不敢摆脸子吗?”李承平微笑着说。 李承卉咬牙:“你少父皇压我!” 李承平摇摇头:“安盛公主会错意了,我是真心在问。看来父皇还是敢和你摆脸子的,不过呢,我可以替你做到这一点。” 她微笑着,李承卉一张精致的脸已经气得要变形了。 还得谢谢李承卉提醒她,她现在完全可以仗着联姻公主的身份无法无天了。 第二十八章 天下承平 隔日礼华宫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等李承平练完剑后踏进正厅,李承怿身穿金丝绣制的仙鹤图案象牙白常服,雍容尔雅的坐在上座,举手投足可称得上是雅正。与她这个满身是汗,发丝凌乱,大踏步提着一把剑的假公主比起来,可谓是贵族中的翘楚。 她现在是天王老子都不怕:“怎么,太子殿下终于想起来看看我眼睛有没有哭瞎?” 没想到李承怿没有理会她的讽刺,反而正正经经的开口道:“是皇兄对不住你。” 承平顿时间哑口无言。李承怿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有错,更不会对不住任何人。 太聪明的人都过于自大,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没有的事。老天从来不会放弃向世人炫耀它能够颠覆命运的能力,不是么?”李承平洗了把手,说道,“嫁给景韬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不过是一俗人,就想要飞黄腾达,早知道嫁个人,身份、地位、财富、名声,什么都有了,何必自己九死一生的讨生活。” 她似乎很兴奋地的继续说:“亲王的王妃,是我这样的人做梦都梦不到的好姻缘,何乐不为呢?” 李承怿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拿娟帕擦拭着剑,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寻常人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东西,皇族是不配拥有的,李承怿,你命挺好的,有言蝶就知足。” 李承怿站起来走到她跟前,脸上全是心疼。薛焕说的没错,他们享受了皇子公主的待遇,得不到珍贵的感情是活该,她凭什么也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他作为兄长,本该呵护她,关照她,让她在庇护下成长,可是他这么多年来又做了什么 在她无家可归的时候抛下她,命在她羽翼丰满,能够自由生活的时候进军营,为了言蝶的安危让她以身犯险,在国家存亡之际舍她去守城,如今,又要把家国大义压在她身上,用她的幸福去换一个虚假的和平 李承怿,你凭什么这样对她! “为什么,李承平,你说啊!骂我无情无义,骂我狼心狗肺!”李承怿抓住她拿着娟帕的手,“你别再这儿演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 李承平生气的站起来,哼笑一声:“你怎么不说让我一剑刺死你得了。你多大脸啊,我去联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左右的了吗!我都说了我乐意,我要是不愿意嫁人,把我五马分尸都没用!你非逼我哭着求你想办法让我不要嫁给景韬吗!” 李承怿苦笑,“你若是怨我,我可还好受些。” “怨天尤人自怨自艾都没有用,我不做无用之事。” 她甩开他的手,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后低着头说,“李承怿,我乐意做你的剑,为你披荆斩棘,我乐意辅佐你,看你稳住河山。这些和你没有关系。我不是因为你是我兄长,也不是因为要报恩。” 她看着李承怿的眼睛,那双她上辈子日思夜想的眼睛。可她现在已经记不得那个人的名字了。 “更不是因为你长得像我一位故人。” 她缓缓开口:“是因为我曾经见过真正的繁华盛世,一个所有人都能自由无忧的生活的时空。我既然有际遇能够给把这一点点的能力奉献给百姓,就不想虚妄此生。河晏海清,天下承平,不仅仅是你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我日后在南桓辅佐你也好,去联姻也罢,反正都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而牺牲,有什么分别呢。” 李承平想,她一定是以前被那些政治课和琅玉教的圣贤书给荼毒了,没想到有一天如此诚恳的说出这这么多大义凛然的话来。 李承怿摇了摇头,真没想到,到头来她还是小看了她的气度。如果她是个皇子,自己这太子之位,还保得住么。 李承怿:“联姻不过是虚晃的停战罢了,撑不了几年。到时候两国战乱又起,你又如何自处?” 承平:“那我就让这场联姻成为真正的盟约。” 李承怿惊道:“你真的想和北列结盟?” 承平:“北列不是用通商来做交换吗,贸易带来和平,成就贸易就是成就一场和平的奇迹。” 李承怿沉思,他本来打算等南桓休养生息好,再夺回北列抢占的领地,如此丧权辱国之事,这是断不能忍的。 李承怿:“失地如何收复,难道拿国土和子民去换这场联盟?” 承平:“那片地四十年前也是南桓灭了卫国打下来的,人家还不一定认李氏当皇帝呢。” 李承怿:““ 你胳膊肘到底往哪儿拐? “有一个北列的士兵问过我,要怎么样才可以不死人又过上好日子,皇兄不妨也好好想想。” 醉卧沙场,是皇图霸业,是英雄赞歌,但是大多数百姓都不在意这一切。政治家口中的为国为民,又有几分真心? 李承怿:“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你替我去看了人间疾苦,如何让我的子民不流亡于战火,不困苦于饥寒,我心中有数。” 承平点了点头:“我信你。” 两人无言相对,片刻之后李承怿道:“只有南桓越来越强大,你在北列才不会受欺负。我答应你,待你归宁的那天,一定会看到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家。” 归宁她还有命活着回南桓吗。 李承怿道:“你不必太担心,我去和北列的使臣谈过了,若是要你与英王联姻,他此生只能有你一个妻子,不能娶侧妃也不能纳妾。哼,景韬既然要用倾慕你的理由来求亲,就让天下人看看他是如何情难自已,此生不渝。” 李承怿居然为了她去和北列谈条件? 等等,什么不渝? 李承平听了这话,勉强用手撑住桌子才不用倒下去。 这不是把你亲妹妹往火坑里推吗她还想给景韬纳一堆小妾,好和他相敬如宾老死不相往来呢,这下可好。 她无奈的笑了笑:“多谢皇兄美意,承平心领了,但是这条就不用了。我连景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哪来的此生不渝。” 李承怿满头黑线:“景韬的聘书上说,他在良邑见你,惊为天人,于是暗生情愫,如今天赐良机——” 李承平一捶桌子打断了李承怿的话:“满口胡言!他下令杀了我,尸首城门示众,还暗生情愫,他怎么不继续扯他是因为我才退兵回京呢!” 李承怿:“嗯,他真的是这样写的“ 李承平嘴角抽搐:“他应该去写戏本,当将军太屈才了。” 李承怿还想开口,她马上把他推了出去:“别废话了,快去把你加的那条取消掉。” 李承怿皱眉:“不行,国昭已经拟好,今天早晨送往北列了。” 这种时候李承怿办事效率这么高干什么。 李承平:“我现在严重怀疑,我不是上辈子欠了你,是八辈子。” 李承怿:““ 他唯一干了点对得起良心的事情,这样景韬就得一生善待她,怎么还怨上他了呢? 她又说:“你不用怎么早开始愧疚,我会惹一堆麻烦给你收拾的。” 练了一天剑,汗把里衣都浸湿了,洗浴时她把自己泡在巨大的木桶里。 李承平很害怕水,向来不敢让水没过胸口,那总让她想起溺水时窒息的感觉。但是今天,她想。想把头埋进水里,想要就这么窒息死去。 李承怿又提到了她要嫁给景韬的事情。她真想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土里就可以装作看不见。 没有人问过她会不会害怕,至少这能换来一部分人不再慌张。 她摸到了自己手臂上一道道凸起的疤痕,心里忽然一惊。 与从小保养得当的大小姐比起来,她的手臂称不上多纤细嫩滑,紧实的肌肉藏在娇嫩的皮肤下,下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更显得那些伤疤恐怖狰狞。 她征战的伤口依旧滚烫,还要用这副伤痕累累的身体去向一个男人讨下半辈子的生活。 她是要嫁人的,这些疤要怎么办 她竟然开始心慌了。 景韬杀了她的战友,侵占了国土,害得边境一片废墟。她怎么心平气和的和一个想要亲手杀死的人以夫妻之礼相待? 承平好似蝴蝶翻飞般的睫毛,似乎因为痛苦而不断颤抖着。 阿莱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平公子,水要凉了,快起来。” 李承平这才慢慢的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阿莱看见她好不容易明朗了几天的脸又沉了下去,心里跟着不是滋味。 阿莱很想安慰她,但以她十几年来对她的了解,这根本就不是嫁人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 李承平的心结是个死结,联姻只是逼着她尝试去解开的开始而已,缠绕芜杂的丝线深处,包裹着的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灵魂。 阿莱拿着布,替她搽干头发。 阿莱对她笑了笑:“有阿莱陪着你,去天涯海角也不怕。” 承平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握了握阿莱的手。 因为长年修行筱云剑的心法和前世的血莲秘术,李承平向来是个平和的人,很少会有太多的情绪波动,这天夜里,她却久违的做了一个梦。 第二十九章 惊泪破碎 在一片墨色的夜中,里屋走出一个身量单薄的女人,只穿了裘衣,三千青丝也铺散在身后。 月光透过贴花的彩色窗子洒进来,有了光晕。 她慢慢的走近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孩,孩子的奶娘在旁边的小榻上睡熟了。她先是轻轻的抱起了孩子,虽然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但是女人的脸上是含着笑意的。 好像一朵绛红色的梅花在无边的雪地里绽放。 可绽放过后空留一地花尸,女人的脸上充满了杀意,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犹豫的伸向了婴孩的脖子! 锐利的指甲划破了婴孩细嫩的皮肤,婴孩才刚刚发出哇哇的哭声,就被扼住了喉咙。 一旁的奶娘被这一声惊醒了,缓过神来后看见女人要掐死自己的孩子,惊呼一声,连忙去救那婴孩,女人的手一挥,就把她掀翻在地。 承平在黑夜里坐起来,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气,全身都湿透了。 守夜的宫女在外屋问道:“公主可是做噩梦了,用不用奴婢端杯水来?” 梦? 恐怕不是这样。 那是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的记忆。 原来她的生母,恨她恨到要杀了她 李承平忽然不可抑止的大哭,终于直面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她的母亲并不爱她。 为什么?若是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长大便罢了,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她的亲生母亲连一丝爱都不肯给她。 她想过很多可能。也许生母有说不出的苦衷必须要离开她,也许不想让她永远是个私生女,也许她其实不久于人世哪怕她是因为恨她的父皇也好。 阿莱披了一件外衣就急急忙忙的冲了起来,看见李承平狼狈的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深深的埋进去。 阿莱抱着她,说着没事,都是梦而已。 可不管阿莱怎么安抚,李承平却依然眼睛血红的盯着床边。 有三个女人的影子在那里。 她们似乎在喊着她,心疼的想要安抚她,却没法触碰。 她们好熟悉。 “妈妈“李承平缓缓吐出两个陌生的字眼。 其中一个影子朝她走了一步,像是一个母亲向自己的孩子伸出双手。 阿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明白李承平在说什么。 李承平的脸上又有泪珠滚落。 “我好想你我不想死“ 阿莱长大了嘴,“承平!承平!你在说什么!你没事!” 李承平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快传太医啊!”阿莱对着旁边的几个惊慌失措的宫女说道。 太医来了,却说不出是什么病症。 “许是公主殿下近来思虑过度,引发的癔症。臣只能开几幅安神的方子试着调养。还是要让公主好生歇息,平平安安的出嫁。” 太医开了些方子便走了,可是“我不想死”几个字,在阿莱脑海里却挥之不去。 李承平隔日醒来已是下午了,中间李承怿来过一次,听见阿莱的描述也不免得一惊。 阿莱想了很久,还是直接问承平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这样说的话,我想起来了。”她似乎有点难为情的说:“可能是在梦游。我以前喊芸娘‘姆妈’,应该是梦见她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以前在宫里溺水,快要死的时候想要芸娘来救我,所以才会说不想死。” 李承平笑了笑:“许是在宫里住久了,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就容易想起来。唉,还是换个地方住的好。” 阿莱认真的说:“不是,你当时是醒着的。” 李承平眨眨眼:“都说了是梦游,别人看起来是醒着的,其实就是还在做梦。” 李承平的演技都锻炼四十年了,要是阿莱都糊弄不了,自封的影后岂不是浪得虚名。 承平自己也很疑惑,她是开始产生幻觉了吗? 既然她的生母要如此对她,就还有件事情要解决掉。 慧妃正疯疯癫癫的在荒草丛生的院子里唱歌,突然被几个冲进来的太监反锁双手,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慧妃正要发怒,只见一个华服美玉之人款款踏入大门。 “慧妃娘娘,恭喜你,这么快就等到了我权势滔天的一天。”李承平蹲在她面前说道。 慧妃额头上青筋暴起:“是你个小贱婢!早该和唐昭仪一起去死!” 李承平完全不气:“慧妃错了,现在要叫端妃娘娘,而我也不是贱婢,是将宁公主。” “哈,这是攀了那个高枝还是爬了谁的床,一下就摇身一变,鸡犬升天了?”慧妃牙尖嘴利的还嘴。 李承平一只手撑着脸:“攀的是太子的高枝,这你是知道的。还爬了北列王爷的床,厉害吗。” 身边的宫女倒吸一口气,说一个黄花闺女爬床,这已经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侮辱了,从没见过不恼反而得意洋洋的反击的人,这位公主着实高招。 慧妃一时间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 只见下一秒,将宁公主浑身的气场就变了,周遭有一股呼之欲出的杀气,吓得宫女向后退了一步。 李承平捏住她的脸,说:“你知道你为什么该死吗?我说给你听啊。 第一,你克扣端妃的吃穿用度,让她无衣无食,感染寒疾。第二,你欺她体弱,离间她的侍女,遣散她的宫人。第三,你阻止她看病,不让她去向皇后请医。于是,端妃死了。第四,你作为一宫之主,不抚养她的孩子,还让她受宫人虐待。第五,陷害那个孩子落水差点溺亡。第六,她反咬她的姆妈被赶出宫。于是,那个孩子孤苦无依。” 她甩开慧妃的脸,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我不是特别恨你,真的。母亲会很难过,我心里充满戾气,也恨都没有,就是心情不好,想你死而已。我亲手杀过很多人,但是今天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她面无表情的挥挥手,两个太监上前,勒死了慧妃。 母亲,善良没有长出牙齿来,那就是软弱,我从前便告诉你,可是你不听劝。 现在我知道了,没有人会听劝改正的。你也总是告诉我,知道善是美,恶是丑的人,绝不可能被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损害,或者去憎恨他们。 我做不到。 我对生命怀着巨大的善意,却一直被恶意伤害,从前是这样,今后也会是这样。 慧妃身边仅剩的几个宫女吓得四散逃开,她神色漠然的走出冷宫,好像只是去串了个门。 她要做掉的人用不着耍心机玩诡计,手起刀落绝不手软。 慧妃之死马上传遍了六宫,把皇后气得不轻,虽然慧妃早就该死,但是李承平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人,根本没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实在是狂妄至极! “来人,把李承平带来!这样无法无天,嫁出去也是丢皇家的脸!” 待李承平见到皇后身边传话的宫女,连个借口都不找,直接说:“不去。” 宫女十分严肃的说:“将宁公主,皇后娘娘知道胡氏是是害死端妃娘娘的元凶,您一时报仇心切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去和皇后娘娘认个不是。还请您走一趟,伤了和气多不好。” 李承平只是挥挥手让她出去,连句话都懒得说。 那宫女脸上十分不好看。她作为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哪怕的安盛公主也要给她留几分客气。将宁不过是被选上去联姻,这几个月怕是不想在宫里好好过下去了! 阿莱看的胆战心惊,她就是去领了点东西,回来就听说平公子杀了一个后妃,现在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了,铁了心要在宫里横着走。 阿莱不过在宫里待了这么一段日子,宫仆的看家本领就学的炉火纯青。 阿莱把主子不想明说的意思透露出来:“姑娘还不明白吗,公主的意思是,她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向不相干的人多解释一句。” 宫女欠了欠身:“奴婢还是斗胆提醒一句,公主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就闹得不好看了。” 有多不好看?比如景韬觉得她和温良贤淑挨不上边,小小年纪手上沾血不想娶她了,那可太好了。 阿莱道:“姐姐一片好心肠,只需原原本本将公主的话返给皇后娘娘便是。” 阿莱这句粉饰太平的话,实际是在威胁这个宫女不该添油加醋的别说。 阿莱等人走了,腿有点软。 “平公子,你真不怕皇后“ 李承平面无表情:“这不是谢谢你未来姑爷吗。这么用心良苦的加了安然无恙四个字,谁敢碰我一根汗毛,我就碰瓷,到时候他能把怀南打下来,我就亲自去接风洗尘。” 阿莱:“妃子受了气去找皇后评理,皇后受了气,那不得找皇上” 李承平:“是啊,我要见我爹。他未必愿意面对我,这不是挺好的。” 阿莱叹气,又是一个心若上下四方往来古今的。 可是再怎么盘算,也算不到人言可畏。 她要是还记得话剧社排过《围城》,就会想起这么一句话:“流言这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恶意,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 第三十章 一腹鬼谋 “诶,你听说了吗,慧妃死前骂将宁公主爬床,公主没有生气反而还承认了呢。” “她在满是男人的军营里面这么多年,良邑又只有她一个女子奇迹生还,这里面没点故事,可能吗?” “我说为什么将宁公主要嫁给敌人还不见悲,难不成两个人早就曲通“ “是啊,那北列的聘书怎么写的,英王说早就倾慕她。” “难怪突然换了将宁公主去联姻,原来是要泼了这盆脏水。” “看看将宁公主无法无天的,丢了大桓的脸,气哭安盛公主,又直接杀了慧妃,还直接顶撞皇后娘娘真不是好惹的。” 怕是不久,北列街头巷尾的故事就能传到南桓来。这子虚乌有的谣言一起,报复无耻的男子成了痴情绝对的儿郎,而为国舍己的女子,却成为了不知廉耻的荡妇。 第二日,礼华宫的一个宫女实在忍不住将外头的流言蜚语和阿莱说了。 “岂有此理!这些碎嘴子,看我拔了他们舌头!”阿莱听了就想出门去,却正巧遇见承平从另一侧走出来,问她出了什么事。 “没有,一点流言罢了,怕污了公主的耳朵”报信的宫女咬着下唇。 李承平盯得那宫女发毛,她赶紧跪下:“外面都传,您早就和北列的王爷有过肌肤之亲,他,他才会放了您“ 阿莱板着脸道:“放肆!这你也敢说得出口!” 宫女结结巴巴的说:“不、不是奴婢奴婢也是想来禀告公主,让您早做应对!这宫里的谣言,是很可怕的!” 她刚刚把皇后得罪惨了,眼下宫里是不会有人替她做主的。 阿莱:“平公子,这会是谁故意陷害你?” 李承平摸了摸下巴,礼华宫的宫人对她即使算不上忠心耿耿,至少没有胆量害她。皇后不至于这么下三滥,其他妃子和她无冤无仇,不怕她冲进去勒死她们就不错了。 那就只有某个嫉妒心很强的公主了。 宫斗这么无聊的事情也找上她。 解决问题,能动手就不想动脑,不然她练这些刀枪剑戟是用来强身健体的么。 李承平翘着二郎腿坐在宫门外,礼华宫的宫人都跪在宫外的走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停下脚步,看看她要怎么先拿自己宫里的人开刀。 李承平唤阿莱:“阿莱,人若毁己,当退而求之己身,下一句。” 阿莱这才收了情绪,接道:“若己有可毁之行,则彼言当矣;若己无可毁之行,则彼言妄矣。” “当则无怨于彼,妄则无害于身。又何反报焉?”她歪了歪头,又说:“这句话不对的——当则无怨于彼,妄则无害于身。怎能不反报焉?” “你们平时也没少和本公主打听外面的事情。那就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她伸手接过轻霜剑,勾起一抹笑容:“这把剑差点就当面结果了景韬,谁要是也想试试,本公主也赐他一个肌肤之亲。” 她出鞘,混着内力的剑气直接削下了右手边宫殿上的琉璃瓦,哗啦啦的砸在了下面娇艳的花上。 李承平那副拽样就是要告诉你,她是公主改行做读书人,读书人改行当武将,文化高会打架,不仅擅长文绉绉的古文还擅长真刀真枪的砍人,谁再敢惹她她就砍你,瞧瞧最后是谁吃亏。 跪着的宫人大吃一惊,有个胆大的太监大声说:“公主光明磊落,谁再敢谣言惑众,我等必当忠心护主!” 阿莱摇摇头,拿一套军营里的法子来宫里管人,平公子怎么越发简单粗暴了。 一队大内侍卫闻声立刻赶来,还以为是什么贼人光天化日之下擅闯皇宫。却看见将宁公主满不在乎的拿着一把剑。 侍卫们皱着眉头,一时之间僵在了原地。按理来说,公然挑衅皇家,应该把此人抓起来问斩。但是皇家的人挑衅皇家,这 “看什么看,我拆自己家的房子,你们要来帮忙吗?”李承平也皱着眉头说。 承平味觉不好,皇宫里的山珍海味太过于清淡,有时甚至还是甜的,于她同嚼蜡无异。但是今天的午饭却有了变化。 阿莱说了句:“好辣。” 一边的宫女道:“许是最近水气重了,厨房放些辣的祛湿。“ 这个无关紧要的小片段,却平白无故的让她起了疑心。因为一连两天,菜的味道越来越重,酸的酸,辣的辣,很有可能是为了掩盖饭菜里放了其他东西的味道。 承平望着餐桌上的菜,一筷子也没动,心想:好麻烦。 她打屋檐的一剑把流言的事情捅得皇后不得不出面治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流言的事情草草平息,又不死心要在她饭菜里做手脚。 阿莱觉察到她的意思,问她要不要试菜。 承平摇摇头:“皇宫里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宫斗高手,我们这样的初级选手,想破脑袋也不会知有多少种无声无息致人死地的法子。” “谁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吗,平公子的身体出了问题,他们有什么好处?”阿莱道,“和公主有过节的,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还要不知死活。” 旁边的宫人听了,通通跪下磕头:“奴婢实在不知,我们就是按吩咐去从小厨房拿食盒,万死不敢做手脚啊!” 承平笑道:“起来,肯定不是你们。” 阿莱疑惑的看着她说:“不查吗?” 查?又麻烦又没好处,有什么好玩的,查到最后只会发现礼华宫里所有的人都在吃里扒外,弄成那样的局面多难看。 李承卉啊李承卉,姐姐看起来这么不好拿捏,你还要往枪口上撞?是该夸你有仇必报,还是该骂你不识好歹。 李承卉听说李承平吓得只好自己去厨房做饭,笑得乐开了怀。实际上饭菜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放料更重了而已,但像李承平那样的人,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起疑。 等着,让她李承卉难堪,就算她动不了李承平,也不会让她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住着。李承卉很清楚,光靠这些小把戏,李承平同样动不了她分毫。 宫里的日子如此清闲,与人斗,其乐无穷。她还攒着大动作在后头呢。 阿莱问承平:“平公子接下来打算这么做?” 承平东瞅西看,漫不经心的说:“不打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别担心,饭来张口的日子马上就回来。” 李承卉想和她斗,她就要陪她玩不成? 慧妃虽然因为五皇子夺嫡失败而被打入冷宫,但皇帝一直没有杀她也是因为她的家族在西南还有势力。 御史台奏参李承平的本子和雪花一样,南桓皇帝终于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堂堂一位联姻的公主,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勒死一位后妃,如此毒妇,若不严惩,有失一国风范! 因为持剑破坏宫檐,李承平果不其然又被参了一本。 堂堂一位联姻的公主,居然大庭广众之下挑衅皇威,如此刁蛮,若不严惩,有失皇家礼仪! 朝里有些人知道这两年是有李承平出谋划策,分析局势,他的太子才当的越来越顺遂。若不是她在后面煽风点火,和太子鼓吹改革,条条都是要砸他们的饭碗,不参她几本难泄心头之恨。 李承怿在东宫听见李承平干的好事,着实是坐不住了。 确实是很会惹麻烦!她几个月后拍拍屁股走人,那些文官还能抓着她不放不成,女人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李承平是他在宫外一手培养起来的,参她就是在参李承怿。 当时李承平说的一些话,点的一些人都无关紧要,李承怿后来仔细品察,才明白什么叫做举重若轻。 譬如与北列的战事还没开始时,那位三朝元老杨鼎坤又把炮火对准李承怿,说他结党营私贪图军权,还参他捧妾灭妻,被言蝶迷惑。他正要掐着杨鼎坤强占民田一事全力反击,李承平却劝他忍耐。政权与军权分离本来就是大忌,眼见李承怿在军营越发风生水起,皇帝心里不可能不打鼓,加上太子妃是皇帝亲自挑选,杨鼎坤看起来是再抓无关紧要的事情挑衅,实际上捏住了李承怿在皇帝手里的两个七寸。 李承怿确实可以把杨鼎坤拉下马,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李承平此时指了一个人,都察院的的推官袁展,因为察举杨鼎坤的孙子霸占民房私修豪宅而被杨党诬陷下狱。 除了太子的面子挂不住外,这些弹劾对李承怿来说又算不上什么大事。于是李承怿态度诚恳的认了错,把刚集起的军权一分为三,给了薛,钟两位老将军,自己还特意跑回淮安看望太子妃,像极了一个听从长辈劝说知错就改的大好青年,父皇对他更为满意。 回淮安时,李承怿顺便托刑部的人在牢里走了一圈,放了袁展。 袁展激不起浪花,可是他的至交表哥,有铁板之称的御史林松如用一封滴水不漏的弹劾奏章,拍起了千堆雪。接着在朝臣的党争里,一来二去,杨鼎坤一派垮了台。 她一直身在江湖之远,庙堂之外,为何有此番洞察力,思来想去,李承怿也只能归因为天才二字了。 殊不知,除了白天高强度的军事训练,李承平还会熬夜看完李承怿所有关于朝中的的资料和信件,一曲堂的打探也没有停过,加上她上辈子耳濡目染的政治手段,只用天才二字,是对不起李承平的。 第三十一章 笑山盟旧 李承怿带着手底下一帮谏臣,天天写折子和参承平的臣子互相对骂,这些不听话的狗,迟早是要收拾的。 天天说后宫不得干政,现在一群臣子管起皇帝的家务事了,玩双标你们是什么君子大夫!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寒风。将宁公主马上就要远嫁他国,又被造谣中伤,你们还要落井下石,实乃豺狼之心! 何况他一想起景韬用联姻的手段把李承平从他身边除掉就来气。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庙堂一器,功抵万臣。 景韬娶走的何止是一个公主而已。 你们全部加起来也没有我妹妹一个手指头重要,还严惩?她就是翻了天又怎么样,再敢骂她就打断你们的狗腿! 本以为皇上不会放任这两兄妹继续欺负臣子,没想到皇上反手就借此机会铲除了慧妃的家族。 不然呢,他能把北列未来王妃关进大牢吗。 于是,李承平继续安安稳稳的看阿莱在厨房做饭,参她的御史在宫门外面挨板子。 皇帝没有下旨给承平什么惩罚,她倒是自己在御书房门口跪着了,说自己任性妄为,连累了那么多赤胆忠心的臣子挨打,心里过意不去。 你杀慧妃的时候,拆屋檐的到时候心里怎么没过意不去? 皇帝:“平儿,宫里谣言四起,说你与英王不清不楚,此关系到南桓的颜面,你也该禀报父皇为你妥善处理。怎么可以在宫中动武,成何体统。” 李承平咬住下唇,小眉头一皱,几欲哭出来:“儿臣心中委屈。儿臣前不久才因为要远嫁伤心到夜半昏倒,后脚就有人传这样的谣言。儿臣保家卫国,不是让这些人吃人血馒头的!” 皇帝微皱眉头,看来并不是对她的遭遇无动于衷。 李承平知道他不先说慧妃之死,就是不想提起端妃以及她的生母。 还不等皇帝发话,她又说道:“儿臣要嫁到北列,已是肝肠寸断,几欲往生。还在宫里频繁梦见早去的母妃,恐怕会撑不到出嫁之时。” 开门见山,皇帝眼微眯,她这是以命相逼。 李承平跪下磕头:“儿臣有三个心愿,还请父皇成全。” 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作为一个父亲,面对李承平,他仍旧是有愧的:“说,朕尽量满足你。” 承平低着头不说话。 皇帝叹了口气:“你且先说来听听便是。” “第一,儿臣的随嫁需要十个南桓顶尖的厨子,做首饰的匠人,裁缝,以及南桓的特贡特产,比如东海群岛的辉夜珠,涂州的雪芽茶,怒海湖的宝石等等,还有一些普通百姓用的东西,可能是铜灯,绣品,亳州笔,潭轩纸等。儿臣认为,两国积怨已久,通商之前还需在上京先打点好北列的权贵,并且用小范围的商品交易先稳固好两国百姓的关系。” 皇帝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如此甚好,思虑周全。朕本有意下旨封你为驻北列的外使,通商之事由你来负责。” 承平微笑道:“儿臣先谢过父皇。第二,母妃去得早,儿臣在宫外长大,不懂礼节也不与人亲近。在宫里给母后惹祸,不得母后欢心。思来想去,长嫂如母,儿臣原与太子相交甚好,想要搬到东宫去住,他的妻妾为人端正大方,心思细腻,想要请皇嫂为儿臣打点出嫁的事情,教养儿臣。” 皇帝思虑了一会儿,长嫂如母?太子妃身心懦弱,长久称病,就是交给她也要假手他人可是她已经惹了皇后,也得有人替她操办婚事。 “朕也允了。你可不能再惹是生非,不然朕只能让你去牢里待嫁。参你的折子还在这儿搁着。” “是,儿臣知错。” “说,还有第三个愿望。” 她重重的磕头。 李承平收了所有的表情,眼睛里似有狂飞的雪雾弥漫。 “请父皇告知我生母的下落。” 她父皇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微微偷着一股压抑的怒意,死死盯着还未起身的李承平。 一旁伺候的方公公顿感大事不好。二十年来,这一直都是皇上的逆鳞,旁人轻轻触碰一下都是要半条命,将宁公主仗着自己要去联姻的身份无法无天便罢了,如今又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皇上怎么还能忍她啊。 她是从头到脚都没有“委婉”二字,直接撕开皇上的伤口吸血啊。 方公公连忙打圆场:“端妃娘娘原先是葬在了西陵妃园寝,那时将宁公主年幼,怕是不太记得,若是要前去祭拜,奴才马上就去安排。” 一通浑水摸鱼,把“生母”和“下落”的概念巧妙的换了。 皇帝的怒火稍许平息了些,道:“你一片孝心,若是要改制端妃的陵墓规格,朕也允了。” 说完便想要拂袖而去。 台阶都给到这份上了,将宁公主再不识抬举,那就是没脑子! “父皇,儿臣的母亲另有其人,是也不是?”李承平大声说。 她对上皇帝的眼睛,没有丝毫惧怕之色,似乎是豁出性命也要追问到底。 皇帝紧了紧喉咙,一时间仿佛看见了那个美目流盼,桃腮粉脸的女子,鼓着嘴问他:“喂,你喜欢我,是不是?” 在他留下李承平性命的时候,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被逼无奈的承认,是的,他喜欢她,他爱她。哪怕晚了二十年。 方公公连忙挥手把所有的宫人都遣散走。 他沙哑的说:“她不配做你的母亲,你且当没有她存在。” 承平:“你对不起她,所以不敢面对。” “朕若是谁都对得起,还有这江山吗!”皇帝重重的拍了桌子。 承平:“平儿知道,没有父皇的庇护和培养,就没有儿臣的今天。她毕竟怀胎十月生下我,恐怕此生都无法回到这片土地,只想见她一面,求父皇成全。” 没有皇帝的默许,就算她微不足道,也不可能出宫,不可能跟着琅玉,更不可能进军营。他骄傲的不让任何人提起她,并不是像慧妃说的那样,因为伤了自尊而对她生母恨之入骨,是因为对她生母依旧有情。 先激起他的恨和愧疚,让他丧失一部分理智,再用温情打动他,往往就是土崩瓦解。 “她还活着,是吗?“ 承平仰着头,眼里含着泪。 皇帝冷着脸没有说话。 “儿臣无心冒犯父皇,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知道她的下落,还在意她的存在,只有您了。” 他背着手,目光落在空无一物之处,有些佝偻的脊背微微塌陷了一些。 他有过很多女人围绕,或许对他深情,或许让他感动,或许勾过他的心魂,来往如烟,容颜都远去,可他心里记取了对她笃定的思念,岁月最终沉淀下的,是谁也说不明白的悸动。 看来,她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一句话了。 “能够知道母亲仍健在人世,儿臣已经心满意足了。惹怒父皇,儿臣自罚抄佛经为父皇延寿祈福。” 说完,她就退出去了。 碧丽堂皇的大殿里,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湿了眼眶,颤颤巍巍的靠在椅子上,嗤笑当初的山盟海誓。 少女牵着他的衣角,笑的花枝乱颤:“我们私奔呗。” “我恨你,你是罪魁祸首!我只当父亲从来没有救过你!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呵,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皇帝!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你有妻儿了?” 他喃喃道:“是朕的错,是朕错了。” 站在殿外等候的阿莱还不知道殿里上演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李承平一边走,一边擦掉今早在额间画的一朵梅花。 阿莱还以为她终于知道打扮一番了,原来又是在耍心机,顿感失望。梅花妆多配平公子啊,她的淡漠疏离被鲜艳的梅花妆一衬,就像天仙碧玉似的。 昨天阿莱为了这个奇怪的要求,可是特意打听了一圈,才在一个老嬷嬷那里学到了二十年前宫中竞相效仿的梅花妆,可是没过多久,这种妆容就烟一般的消失了。 阿莱笑嘻嘻的说:“平公子,林总管又送了一套珊瑚头饰来,想问问您的凤冠喜欢什么材质的。” 承平:“要轻的。” 阿莱:“啊?” 李承平:“现在头上的东西我都嫌重。” 阿莱:“那是不可能的。看来您还是要多多练习。” 承平:“” 这是什么神仙侍女,李承平刚刚怼着皇帝都不带怕的,现在却被阿莱训得服帖。 这样算起来,阿莱才是站在权力链顶端的女人。 终于稳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脖子,撑住了珊瑚头饰。她瞅了眼那套珊瑚头饰,还真是年度流行的“珊瑚色”。 她看着镜中的人,想,也不知道她的生母长得如何美艳不可方物,才能让一代君王念念不忘二十年。 要是她的脸能再多像生母几分,想必也是搅天动地的红颜祸水了。 好想当个红颜祸水。勾勾嘴角就有人拱手江山戏诸侯,掩面一泣就是伤心岂独息夫人。 李承平把珊瑚头饰取下放进锦盒里:“明天这个头饰打包好,送给言蝶。我们收拾东西,准备搬回东宫去。” 阿莱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李承平瞥了一眼她:“还待在后宫等着李承卉下毒吗。我已经把皇帝皇后都得罪了,你想陪我去去牢房待嫁?” 阿莱不可置信的说:“那安盛公主?” 平公子可不是这么宽宏大量的人,李承卉挑衅她,她就搬走,这不是给李承卉长脸吗。 “以后你就知道,什么叫杀人不见血了。”李承平说道:“她最看重什么我就毁什么。” 第三十二章 朝暮良人 虽然接近二月了,未有雪落,田野边渐有一抹嫩绿出头,可是北列上京不似怀南春色撩人,还是一片冬日的萧索。 大街上做生意的小贩还穿着棉服,在寒风中搓着手,而临街气派华美的楼阁里,却是温暖香甜的天国一般。 上京城最大的花楼惬月阁里,一个身着藕色薄纱的男子,正躺在几位美人的香肩玉臂里,享受着人间的欢愉。 门外有人报,他的客人到了。他拍掌屏退了左右的美人,换上了周正的墨绿常服,那男子眉眼长得端正,有一股出水芙蓉的意韵,一瞬间就如同一位清雅的公子。 隔壁的曲间里,一个长身玉立的的人站在窗边看景,他定是刚刚走入惬月阁,还披着火红色的狐裘,眉眼如星,挺鼻如峰,按理说,这种一看就会出手阔绰而且相貌甚佳的公子哥,自进门起就会有各种美人缠着。送茶的婢女大着胆子喊了一声:“大人,奴婢替您将外袍挂起来罢。” 那人才缓缓转身,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掠过婢女,那姑娘颤颤巍巍的接过狐裘,逃也似得躲在的墙根下。 此时那墨绿常服的人正是礼部侍郎元朗。他带着后头跟进的一批吹拉弹唱的姑娘先是对着屋里的男子行礼,接着在台上坐下。 元朗颇为亲切的说:“最近新写了一折曲子,特邀英王殿下一赏。” “你说约我谈事,”景韬四处打量了一眼,“也不必这么大排场。” 元朗云淡风轻的笑了笑:“谈风花雪月的事情,自然要来风花雪月的地方,难不成去你的城防大营吗?” 景韬:“礼部的官当得挺闲的,元兄还有这等雅兴写小曲。” 元朗是当初科举的探花,又是平远候的外甥,才华横溢又出身名门,仕途上的事情概不关心,写淫词艳曲混迹青楼的本事却要通天,随便一折曲子,不出一月就要火遍上京。 景韬这些年来久在军营,也很久没有听元朗的曲子了,便是坐下瞧瞧名堂。 一阵泉水叮咚般的乐器声后,惬月阁最有名的歌女开始唱了起来。 这曲子写的是一位将军爱上了敌国的公主,两人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未能相守,待到归田卸甲后重遇故人,隠于江湖。用凄美的女声唱着黄沙漫天的兵临城下,元朗自己跟着哼了起来,大有被自己写的故事感动的落泪的趋势。 景韬却是听着听着就黑了脸,看着元朗的眼神像是要掐死他。 景韬道:“呵,我说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编排本王的故事,原来近在眼前。” 元朗贱兮兮的笑着说:“诶,英王殿下此言差矣,这怎么叫编排,从您身上得来的灵感,元某这不是请您第一个观赏,特此感谢。” 元朗示意歌女们先出去,凑在景韬耳边又说:“那聘书还是我拟的呢,怎么样,发挥了我毕生绝学!” 景韬正要发怒,忽有一个身影风度翩翩的从窗台落入了房中,还不忘来个旋转。 “元大人的才华,在下真真是佩服!一封国聘,愣是字里行间透露着一股子风流气,却一点也不逾矩。谁家姑娘看了,不得肝肠寸断,相思成疾啊。” 来人笑盈盈的看着景韬,寒风侵肌的日子里却拿着一把骨扇,装模作样的扇了扇。 此人便是首富朱家的三公子朱局盛,本事是日常招摇过市,结交往来权贵。 景韬忽然发现自己认识的都不是什么好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浪蹄子。 朱局盛见他竟毫无反应,仍是冰山一般岿然不动,托着下巴凑近他:“我说稻儿,你就一年没回京,怎么就像人间烟火都吃饱了似的没劲。” 对哦,他好像和他们是一路货色。 “我都没有看过什么聘书,你这么清楚?”景韬捏住朱公子的下巴,嘴角好歹露出了一点烟火气。 朱局盛拍开他的手道:“元大人的墨宝,当然是全上京共赏。兄弟替你写的情书,保证完美无缺。” 景韬端起酒杯,幽幽的说了句:“我看李承平已经气得七窍冒烟了。气死了我还怎么联姻。” 景韬指了指他们俩道:“这首曲子不许发,一天之内把所有的流言都给我撤下来,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说完起身便要走。 元朗在景韬擦身而过时拉住他道:“云琛,你是想坊间流传你这些真真假假的风流爱情故事呢,还是想那些功高盖主图谋不轨的谣言满天飞?” 朱局盛也忽改那戏谑的神色:“我们这么煞费苦心的帮你,你却不领情。要不是十三控制着这些舆情,你能这么舒舒服服地出现在这儿。” 这北列的百姓口中没有了纨绔顽劣的三皇子,也不能有一个天下无双的战神英王。 元朗见景韬神色变了,好言说道:“来,我前岁埋下的花雕,喝了我这杯,喜酒可一定有我的份啊。” 三人坐下后,朱局盛问道:“你放着那貌美如花的嫡公主不娶。非要娶一个连礼册都不拿出来的庶女,英王殿下的心思着实在不好猜啊,还是直接来问本人来的快些。” 景韬淡淡的说:“不为什么啊,就为了报复她。” 两人一齐大笑起来,笑的几乎要倒地。 你给我使绊子,我看你不顺眼,又拿你毫无办法。思来想去,为了报仇雪恨只能娶了你。 元朗:“英王殿下的心胸和城府实在令我等五体投地,敬你一杯!” 想起那个城楼上只见过两次的模糊的身影,他的心忽然柔软了一片。 酒过三巡,朱局盛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不,不能喝了我家里那个,惹不起要是知道我又来了惬月阁,唉,走了。”说完又从窗户消失了。 而元朗本来就喝了一宿的酒,也倒了下去。 他看着这些年少时鲜衣怒马的好友,终于懂得了从前无法深刻体会过的寂寥。 他是最不可一世的纨绔首领,英姿勃发的大将军,天潢贵胄的三皇子。偶尔会有的遗憾孤独,风风火火的燃烧一把都能抛之脑后,靠骄傲和倔强就能撑起来。自从战场上回来,又软禁了大半月,做什么事都没劲透了。他从前喜欢战场,不过是想找点让自己充实的事情,功成名就之后,便没有什么可期待了。 李承平挑起了他的征服欲和占有欲,她就像一座城池,一处高山,一片汪洋,至于这是不是喜欢,都无所谓。 他也同样不能违抗,不能找寻下一个良人。在这个狭小的范围里,选一个稍微有些兴趣的人,也算有所期待。 他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厢房里弥漫着女子所用的各种香料脂粉的味道,微风撩动珠玉做成的帘子,细碎的响着。 景韬梦见有两个女子坐在床沿,他掀开第一个新娘的红盖头,一张苍白的脸上红唇如血,眼里全是痛苦,对他说:“云琛,我恨你。” 而另一个新娘自己扯下了红盖头,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从梦中惊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大半,红色的灯笼挂满了大街小巷。 他勉强喝了一口酒压下了刚才的噩梦,呵,他也有良心不安的一天呐。 老百姓们可不爱听那些政治上勾心斗角的事情,那些才子佳人爱恨情仇才是下酒的好谈资。 在元朗的新曲发布三天后,大街小巷都知道了英王爷传奇般的爱情故事。有啧啧称羡的,有嗤之以鼻的,还有大骂景韬不好好带兵打仗,就知道风花雪月的。 那些费心散布景韬准备起兵造反的谣言没人信了。这么一个被红颜祸水搅得五迷三道的纨绔,怎么可能有这种野心,巴不得在家准备迎娶娇妻呢。也是啊,景韬十几岁的时候也曾经是另一场故事的重要角色,有过前科,在战场上喜欢上了敌国公主,必然不假。 可是,他们小瞧了市井小民的再创作能力。单是一个含沙射影朦朦胧胧的曲子怎么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呢。于是茶楼饭馆的说书人,又编了一更加激动人心的故事。 那两人是棋逢对手将遇良人,互相钦佩却碍于家国鸿沟。三皇子果断狠绝,甘乐终于不敌。眼看着良邑城破,甘乐就要身首异处,三皇子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身护住受伤濒死的甘乐,将她接回营帐悉心照料。甘乐虽然心生情愫,但如何肯被敌人救下,愤而自戕,三皇子英雄柔情百般呵护,最后还是派人将甘乐送回了涂州。甘乐仍旧要与三皇子决一死战,正逢先皇驾崩,三皇子也不愿再与甘乐为敌,便回上京奔丧。当今皇上体恤爱民,不行穷兵黩武之道,同意和谈。趁此天赐良机,三皇子向南桓求亲,就此,一场乱世之中的旷世爱恋终于要有一个美满结局。 当然,说书人极力渲染了两人纠结矛盾的心理和缠绵悱恻的深情,使得这个故事沾染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壮之情,让人荡气回肠,欲罢不能。 就是不知道,当事人做何感想。 第三十三章 金钱开道 李承平自从那天见了李承怿之后,就浑身写满了惹是生非四个字。李承怿下朝就直奔东宫,看见阿莱正指挥宫人把大箱小箱的东西搬到屋里去。 “太子殿下万福!平公子正在屋里候着呢。”又能舒舒服服的和熟人一起住,阿莱可高兴极了。 李承怿闷声走了进去,他现在才领会到李承平的锱铢必较。 看见他皇兄来了,李承平连忙起身,眉眼含悲,“皇兄,几日不见,承平九死一生,实在无处可去,还请皇兄收留。” 李承怿没好气的说:“一个人投胎太寂寞,多拉几个黄泉路上好相伴?” 李承平不满道:“你还是没有心疼过我。” 李承怿:“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没人心疼你。心疼你的人都亡命天涯了。” “为什么把言蝶拉下水,你就这么讨厌她?她不过是个良娣,有什么资格为你准备嫁礼,你故意把她推到风口浪尖,要她起争夺正妃之意!”李承怿微怒:“别说你没想过。” 李承平耸耸肩,她就是放了把火,又没说要烧谁。 南桓的贵族相互联姻,朝堂上的姻亲关系复杂的理不清。为了巩固政权,李承怿的太子妃便是左相之女。太后不想让更多党派钻进皇家,就想选些许多身份不高的女子入东宫。 言蝶就是其中之一。她只是一个县令之女,选秀女时没被选上,却入了太后的眼成了良娣。无权无势,靠着李承怿的信任和宠爱先诞下皇长孙,站住了脚跟,活脱脱的励志宫斗典范。 而太子妃虽然身份尊贵,自知不得太子宠爱,从来不争不抢,她的大度包容反而赢得了皇上皇后的心。但是其他东宫的其他妾室却是处处为难言蝶。 如果把这场国婚交给太子妃,她尽心办好了,日后在李承怿心中便更重三分。李承平不过是送了套首饰给言蝶,她便不敢了,称病交给言蝶打理,实在难堪大用。 承平仰起头看他。 李承怿只想着言蝶被推到风口浪尖,从没想过他的太子妃。 “一个是结发妻子,一个是心爱的女人。责任和情谊,哪个在你心里更重些?” 李承怿一脸冷峻道:“你不要对她使坏心眼。” 她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太子妃惹怒李承怿呢,明眼的都看得出来,言蝶才是应该巴结的人。 李承怿和那个龙椅上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风水轮流转,许是终于等到李承平也有嫁人的一天,才开始思考一个女子必须依附一个男人的悲哀。 桓帝之女,英王之妻,东宫之妹,侯爵维私。 她日后也和太子妃一样,是一个身份堆叠的空壳子。没有爱,没有恨,只有为了家族的利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李承平要起钱来毫不手软,列的礼单上要额外给她陪嫁的财物够一个王府上下十五年的开销。 阿莱看着她开出的单子,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平公子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平公子,这也太多了,带过去不都进了北列的口袋吗?你还没嫁就这么为夫家着想“ 那北列给的彩礼还进了南桓的国库呢,卖公主的钱也没到自己手里。 李承平道:“阿莱,咱们去了北列就是没娘家的人,打碎牙都要往肚子里咽,等消息传回南桓,我尸骨都烂了。所以,我们在北列要怎么才能不受欺负呢?” 阿莱想了想:“像言良娣一样,受到太子殿下的宠爱,然后三年抱俩——” 她话还没说完,就吃了李承平一记暴扣。 阿莱揉了揉头,她也没办法啊,是太子殿下昨天鬼鬼祟祟的拉走她,要她多在李承平耳边吹吹风,多夸夸景韬,说说嫁人的好处,这样平公子才会幸福。 李承平:“你怎么还没深得我真传!双手要握住最简单的快乐。第一,要很有钱,钱是生存命脉。第二,要很会打,能打才能护住自己的钱。” 阿莱心想:说的天花乱坠,其实就是越来越懒,只想用钱和拳头来解决问题。 平公子什么都聪明,就是感情上懒得动脑筋。不想想这辈子怎么和英王好好相处,净想着老死不相往来。 承平又说:“当然不能让我的嫁妆白白的花在了北列。这些钱是我们的本金,以后要钱滚钱滚钱滚钱。” 阿莱噗的笑了出来:“平公子掉钱眼里了。” 李承平噙着笑看着阿莱,傻姑娘,这不是在为你谋划嫁妆吗。从我李承平这里嫁出去的人,下半辈子必定要大富大贵。 似乎赚钱能够让人产生好心情,李承平在商量着怎么搜刮国财的一段时间里,渐渐眉开眼笑,好像是真的在认真准备自己的人生大事。 李承平和李承怿说,要培养国民在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冲突时,必须顾大局识大体,这样,以后砸一部分人饭碗的时候就会比较顺利,这次就是教育良机,贵族就应该带头毁家纾难。 所以李承怿对这件事很是积极,除了国库给的十万黄金,还想从其他王公贵族给的嫁礼里多抠点,趁机打探一下这些达官贵人家里都藏了什么好东西,以后清理贪官的时候,也多有眉目。 武嘉候府带头,把封侯一半的赏赐都献了,再加点舆论煽动,送个嫁礼倒是成了一场炫富的盛宴,一时之间送将宁公主南桓里最大的斛夜明珠比较好,还是常山雪顶上的百年一株丹魂草显得比较有面子呢? “武嘉候?”李承平边看礼册边问言蝶。 言蝶:“妹妹还不知道,薛老将军封了武嘉侯。” 她抿了抿唇。 薛焕 自从她接旨册封的那天后,就没再见过他。 “那我还未去向薛老将军道喜呢,真是枉费他在军营的照顾。”李承平道。 言蝶:“妹妹要去侯府吗?正巧武嘉侯候夫人约我去府里赏杜鹃,过几日不如一同前去道谢?” 李承平点点头:“如此甚好。” 回到自己的住处,有一个太监正在门口等候。 “公主殿下,这是皇上命我送来的。”太监毕恭毕敬的呈上一封信。 李承平接过:“父皇可还说了什么?” 阿莱往那公公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太监笑呵呵的接过来,“皇上没说什么,只是皇上在写信时方公公说了一句‘皇上,您放下了,公主也要放下。’” 她得到了父皇全心的爱恋,他终究原谅了她的不恭。 但是李承平会原谅她的狠心吗。 等人走了,阿莱才小心翼翼她问这是什么。 李承平拆开信封,里面是一个地址。 西宁 “应该是我生母的所在地。”李承平说。 阿莱吃了一惊:“皇上给的?” 接着阿莱掰着指头算了算:“那公主打算何时出发?五月出嫁,现在已经是三月,一个月可来得及?” 承平意味深长的看了阿莱一眼,“还有点事情要办,不急。” 阿莱实在奇怪,承平为了知道生母的下落,不惜杀了慧妃惹怒了皇上,搅了这么大动静,怎么又不急了呢? “也是,现在不是想出淮安就走得了来了,还要从长计议。”阿莱道:“需不需要阿莱去找一曲堂,先打听一下虚实,或者找找偷偷溜走的法子?” 李承平:“一曲堂不能再用了,我怀疑他们也和北列做生意。出嫁之前,还得把这个麻烦解决掉。” 良邑和涂州的内奸,泄露给景韬的身份,很可能与一曲堂脱不了干系。 阿莱思索了许久道:“一曲堂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平公子在宫外十余年从未暴露身份,怎么偏巧会让景韬知道?” 承平道:“当初一曲堂被各方联手铲除,估计就是因为出卖雇主的信息。” 阿莱:“可是存在一曲堂的钱还没花完呢,还有十两银子。” 承平翻了个白眼,对阿莱说:“你手上这个镯子多少钱,还在乎那十两银子?” 阿莱嘿嘿一笑:“那可不,以前你为了挣十两银子,可得接好几单生意。” 承平立刻捂住阿莱的嘴,见四下的宫人离得远,应该没有听见,“以前的事情可不能乱说!传到李承怿耳朵里面,白敬仪都会被打死!” 阿莱悄悄把李承平推进了房间,见没人在房间里才说:“平公子,兰师伯还欠我们三十两银子没结,等去了北列可就要不回来了,去西宁的路上顺便也去看看兰师伯?” 李承平:“” 阿莱道:“自己挣来的钱要比别人赏的重要多了,那都是你出卖色相换来的,要好好珍惜。” 她嘴抽道:“那确实是也不是出卖色相,霓裳班刺杀的规矩,我也没办法啊。” 阿莱看了承平一眼,噗的笑了:“要是你把对付刺杀目标的招数都使出来,保证就是景韬这辈子最大的红颜祸水。” 承平斜了阿莱一眼,自己的耳根倒是红了,“我怕他死不瞑目!” 白敬仪在她十四五岁时就已经常常消失很久,撇下她们两个在一个小村庄里,又不太放心。后来就把她们送到了兰约丹那里。 第三十四章 白衣如故 师伯兰约丹是江湖四大刺杀集团之一,霓裳班的班主。 霓裳班是五代以前从筱云剑分离出去的的宗派。白敬仪把筱云剑法的剑术发挥到极致,霓裳班则把筱云剑法的舞术发挥到极致,看起来是一个专门训练舞姬的班子,实际上各个姑娘都是专业的雇佣杀手。 寻常江湖人也用不着看舞姬跳舞,所以刺杀目标都是各地非富即贵的大老爷,拿的赏钱也很丰厚。且不论刺杀的方式实在有失身份,要是李承怿知道她杀了好几个官员,可不是被扔进亲卫营这么简单了。 “小丫头,在村子里疯太久浪费了这张脸,万万不能浪费了这唯一的天赋。习舞也是筱云剑重要的组成部分,练好了保证能有大成!”白敬仪笑出一口白牙,接着就对兰约丹说:“师姐,这丫头能卖多少钱?” 李承平劈了他一剑:“骗子!那你怎么不跳舞!” 白敬仪正色道:“谁说为师不会了,我曾经也是霓裳班的头牌呢!” 说完还真给她舞了一段,那绝尘的舞姿,她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白敬仪却突然闪了腰,疼的嗷嗷叫。 “唉,我潇洒风流的岁月都被这丫头吸干了,你的年华要是不轰轰烈烈的呼啸江湖,怎么对得起我的腰。” 李承平想起原来的事情,嘴角挂起了一抹笑容。 筱云剑庄只是陪都怀南城郊的一个小村庄里的院落。筱云派二十年前还是叱咤武林的一大剑派,后来弟子四散各方,慢慢成立了自己的势力,筱云剑正统一派就只剩她的师傅白敬仪一人维系,还能有套落脚的庄子已经是万幸了。 白敬仪好歹也是怀南白家的少爷出身,却穷叮当响,到手的钱就花个干净,哪有闲钱养两个姑娘。在庄子里练剑的三年,还得靠典当东西和阿莱做绣品养家糊口。 筱云剑脱胎于舞步,以女弟子为主,习的是比普通剑更轻也更短的剑。讲究行云流水般的身法,繁复细腻的招式,春风拂栏似的步伐。虽然与其他门派的剑法相比,威力不大,但胜在速度,技艺和灵巧。 虽然威力不大,但是最好看就行。 以前有很多江湖门派会把家里的大小姐送来习筱云剑,会点花拳绣腿又不至于培养的太过于彪悍。 只是从白敬仪开始,筱云剑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传给李承平的筱云剑融入了破风派最快的轻功步法,又加上筱云剑自身极致的柔美与灵动,剑出快如闪电,准确挑破对手破绽后,刺杀狠绝果断,完全不似从前。 她的酒鬼师傅尽会提着一个酒袋,眯着一双桃花眼在一旁说风凉话:“我就没带过比你资质还差的徒儿——啊,我就收过你一个徒弟你说你啊,作为大弟子,天赋差,武功烂,内功就像游丝一样细,以后怎么给你的师弟师妹做榜样?” 承平只能气得牙痒痒:“就你这样,教一遍,半个月不见人影,给你再天才的徒弟有什么用!” “我这样风华正茂的美男子,江湖上还得继续流传我的传说,陪你练剑不是瞎耽误工夫嘛。” 三年练刀,十年学剑。自她十二岁跟白敬仪后,才练了四年剑。 筱云剑共有十四式,可自第十三式起承平始终不得要领。她自知资质平庸,在武学上难有大成,可仍是想将筱云剑全部习会。六年来只要得空,每日四更起床勤学苦练,寒来暑往,风雨无阻。 她十二岁跟他习剑,一直到十五岁都待在剑庄里,对江湖武林并没有多少了解。 白敬仪在她十六岁时突然失踪,连霓裳班也得不到丝毫的消息,她带着阿莱追着蛛丝马迹四处闯荡。她们几番寻觅未果,就买了一曲堂的情报。正好一曲堂被江湖势力扼杀,几乎覆灭,她向李承怿借了一大笔钱,想趁一曲堂势弱时收为已用,现在李承怿几乎已经成了一曲堂最大的雇主。但毕竟只是雇主而已,并不能控制一曲堂,难保它回过头来咬人。 白敬仪也没有亲近的好友或者恋人,就剩她一个徒儿在身边,如果她不管他,恐怕尸骨都无人去收。 她一边做些护送货物,当打手的差事换点生活费,一边开始了短短一年漂泊江湖的生活。 她对不起白敬仪的腰,也对不起筱云剑大弟子的身份。 她将穿上一袭烟霞美纱,逶迤曳地的大红嫁衣,把年华献祭给这个破败不堪的国家。 说起来承平也算是半个“退出江湖”了。 直至今日,她仍然在想,为什么那是江湖?为什么那些人就是“江湖中人”? 她不知道什么是江湖,只是一个过客,只知道提起那段时间,身体就像有血在烧,在淌。那里人来人往,恩怨牵挂,飞腾扬鞭,每个路过的江湖的人,一生都不曾离开过。 就算她活了三世,有近六十年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记忆,见过人生百态,爱恨情仇,依然要被江湖的光亮炫目到令人窒息。 既然已经路过,就别再回首。 割地赔款实在窝囊,联姻的公主又无法无天,让南桓里面外面都不太好看。但国家还是太平啊,士人百姓闲来无事议论两句,朝廷官员吃饱了上点奏折,该贪图享乐的继续,该贪污腐败的也不妨事,南桓的朝政还是稳稳当当。 可是南桓的“外不和里和”没能感染到北列。 北列百年来都是以战养国,骑马打仗是吃饭的家伙,新皇说停战就停战,说通商就通商,暗地里砸了多少饭碗不说,光是从前要扶景韬继位的一批朝臣就够他应付的。并且他又把关于和谈所有的活都揽下来,每天宵衣旰食,不得不说社稷真是消耗人。 好在景韬又回到了少年时期玩世不恭的样子里,重新成了上京纨绔子弟里说一不二的老大。想要手握重兵的英王殿下权倾朝野,怕是指望不上。 至于当事人到底是怎么玩世不恭的,版本有二。 一是隔段时间出现在不同的花楼里面听曲,和各种歌姬舞姬打得火热。这个有理有据,英王府里住着一个名动上京的歌姬婉兮,而且风流词曲艺术家元朗和英王的关系人尽皆知。 二是混迹酒馆和赌场,每天喝的烂醉如泥再赌个家底朝天。这个可信度不高,英王府穷大家都是知道的,英王不敛财不贪污,军费都是进了另一些老狐狸的口袋,景韬哪里有钱喝酒赌博。 况且,南桓太子在联姻里提了一个极为苛刻的条件:英王只能有将宁公主一位妻子,不能纳侧妃,更不能纳妾。 然而当这个苛刻的条件传到景韬耳中,他十分爽朗的笑了许久,然后一口答应下了。 原话是:有趣。 英王与将宁公主的缠绵悱恻的故事传的天下皆知,短短一月便有了五个不同的版本。有此旷世深情,要是不应下,两国的面子都不好看;要是应下,英王也忒惨了些,一直黑他的人都不忍心再踩两脚。要是不能左拥右抱,男人建功立业大富大贵还有什么盼头? 综上所述,英王定想要最后的单身狂欢,百姓都倾向于版本一。 南桓使臣不仅心满意足的达成了通商等诸多条件的商议,临走前带走了一份英王给将宁公主的礼物。 按照北列的习俗,男方应该在婚前给女方一份礼物,做为定情信物,一般都是家中祖传的金银首饰,或者男子的贴身玉佩等等。 北列的礼官着实犯了难,因为英王殿下给的盒子里头,装着一支羽箭。 这要是送出去,恐怕不妥。 两国自从先皇登基开始就没再往来,对于南桓的了解着实有限。大臣也不拘小节,通过一些在两国边境走私贩来打探情报才得知,原来这支箭是南桓的箭。 恐怕是英王殿下与将宁公主之间不能说的秘密,元朗笑眯眯的说道:“真正的情场高手在这儿呢。” 事实上,当事人的玩世不恭,其实是在家养鱼。 以前景韬成天养鱼,都要被骂个狗血喷头。 玩物丧志是大忌,尤其是当一个有权势之人特别喜欢某样东西,就会有很多小人投其所好,收罗这些玩意儿用来打通关系。 景韬依然是西路军的头头,地位可比“左相”,而北列的军官可比文官吃香,想巴结讨好他的人不计其数,谁升谁贬,查谁办谁,还不是他说了算。不送银钱不送女人,专门替他满世界寻找珍稀的鱼。 小时候屈服于父皇母后的淫威,他只能偷偷摸摸的收集各种各样的鱼,后来常年待在军营,没有条件和时间来巩固这种超凡脱俗的爱好。现在不一样了,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条件都具备了,春风一吹,英王府的鱼塘遍地开花。 景韬正光脚站在一个新的水池里,亲自给他的“小威将军”布置新家,种上水草,放上珊瑚,铺上光滑的石子。直起腰,看见夕阳西下,美好的一天又过去了。 别说去打天下了,早朝都不想去。 第三十五章 人群之人 晚饭过后,丫鬟重樱端来一碗茶,他忽然心生不悦,把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吓得重樱连忙跪下求饶。 王爷的脾气愈发暴躁了,明明一整天都乐呵呵的,怎的突然就骂人。 “本王说过了不用彩瓷。” 重樱细声细气的说:“王爷恕罪,这是昨天宫里赏赐的,赵总管说换上奴婢只能从命。” “滚出去!”景韬怒道。 宫里给了一点甜枣,就恨不得全摆到他面前来,彰显他这个王爷是多么得皇上器重么。这英王府根本就不是他景韬的宅子,而是皇上和太后用来监视他的华美的囚笼。他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全部都记录在案,现在他要用什么穿什么,也要言听计从。 夜里,流光向他汇报王府外打探来的情报。 “元大人说爷最近都在写星阁里听曲,还夸他写的新曲子特别好,他的才是正版的故事。”流光扯了扯嘴角:“放任元大人继续这样,是不是对爷的名声不利?” 景韬:“除了那些瞎编的风流事,还有其他的吗?” 流光在心里叹气:“还有一件小事,爷给将宁公主的礼物,也传出去了。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您给公主送了支箭,不少人笑爷不解风情呢。” 景韬皱眉,手指点了点桌子,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流光也纳闷:“不是爷与元大人说的?也可能是端王殿下。爷带的军队,军中的人断然不会在外嚼长短。” 元朗得罪过阿诺,肯定不会和他聊这些。 景韬对流光正色道:“去查清楚。” 流光立即意识到了严重性,领命后立刻出了王府。 到第二日晚上,流光才回来复命。 “元大人的消息是来自一个边境的走私帮派。这些年南桓的情报都要靠走私帮派传递,有个叫虎木帮的生意做的很大,傍上了成远伯府,渐渐的在上京也有些名气。其他人想偷偷做笔走私生意都会选择虎木帮,一来二去便与不少世家有来往。 礼部的王元担心爷的礼物不妥,在一个酒楼喝酒时里问了一个虎木帮的人,名叫阿亮。阿亮也喝多了,告诉他那是南桓的特制的轻虹弩的弩箭,元大人也在礼部当差,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听起来只是一个巧合而已,景韬的脸色却十分难看,眼神顿时锐利。 “开战之时,走私帮派就闻声而逃了,又怎么知道这是轻虹弩的弩箭?” 流光忽然一惊。轻虹弩是在与北列交战时才投入使用的新型弩箭,而走私帮派在开战前就清理干净了,时间节点对不上。 看来黑帮里有还有更“黑”的存在。 景韬随即喊来流云和流风:“你们和流光一起调查这件事,把背后的情报链给我揪出来。” 三人当夜来到阿亮的住所时,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待他们摸到虎木帮的老巢,刀架在了帮主的脖子上,帮主也还是说:“虎木帮就是一些贱民,怎么可能攀上西路军的好汉呢!大人明察秋毫,断不能冤杀小人啊!” 流云厉声问道:“阿亮为什么要逃走?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你们帮派所有的资料都给我拿过来!” 帮主艰难的撑着他膀大腰圆的身子从暗室里拿出了阿亮的卷宗。 “好汉,阿亮那小子,几个月前可是突然说寻了份新的差事,洗手不干了,他犯了事,和虎木帮没关系!他混得不错时,也没拉兄弟们一把,小子他倒霉了,怎么就坑上我了呢!” 虎木帮以利而聚,虽以帮派为称,但是组织并不紧密,填一份入帮资料,写清楚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就行,只是某些上京走贩们的一个名号,其他地方还有别的帮派。几个月见不到人,或者谁突然退出也是常事。 流光带一人前往阿亮的老家搜捕阿亮,而流云和流风接着把虎木帮翻了个底朝天,紧接着景韬又加派了人手搜捕阿亮,并且还在西路军内部暗中排查,一时间,英王府不再是养鱼基地,而是英王的军帐。 但都虎木帮没有与西路军中买卖军情的证据。 景韬:“换一个方向,查出是谁通知阿亮连夜逃走的。” 元朗也被景韬突如其来的认真搅得一头雾水,景韬带着人来礼部敲打他和王元的情报,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以前一起打群架的小霸王摇身一变,褪去了皇子的浮华,成了一尊凶神,竟令他不由得畏惧。 王元也没想到,自己踏踏实实当了一辈子官,就因为结交了一个贩夫走卒被英王给盯上了。停战之后,是这个阿亮之前主动找他,提供些情报供他工作需要,他给阿亮一些报酬,也没犯王法啊。 流光接触过的元朗,礼部的官员,王元见阿亮的酒楼,成远伯府等等,连着搅了一圈,依然没有任何线索。一个前一天还与高级官员喝酒聊天的人,隔日便能在上京城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光凭一个走私帮派的喽啰,真的能够和礼部官员混到一起吗,除了王元说的机缘巧合,阿亮是如何知道王元是谁,需要他的情报,又是如何接近王元的? 或许“阿亮”并不是一个人,就像是隐藏在人群里的无数双眼睛和无数张面孔,他在调查的时候,“阿亮”或许就在旁边扫地,摆摊,喝酒。 轻虹弩也不是军事机密,几十万人的军队,随便谁说漏嘴传到了虎木帮再传到王爷耳朵里也是有可能的,王爷为什么要如此在意? 一个蹊跷的小细节后面往往能扯出很多线索。情况好一些,是治军不严,有些嘴上没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再糟一些,就无法想象了。作战的关键时刻,军需物资跟不上,天灾横行国库空虚,先皇突然驾崩,新皇对他疑心极重,毫无根据的谣言四处散播,如今小概率事件的集体发生,背后必有推手。 多年来作战直觉告诉景韬,他很可能被装在一个套子里面。 上京城一筹莫展之时,流光回来了。 流光十分紧张的说:“禀殿下,未发现一丝阿亮的踪迹,但属下找到了阿亮的伯母。镇上的人也不知道他都在做什么营生,前几年突然发达,就把老父亲接到了上京,后来没有回去过。但是他的伯母说,阿亮已经死了。” 流云不敢置信的说:“什么?什么时候死的?” 流光:“三个月前,阿亮和父亲都死在一场疫病里了。做走私的大都是逃籍的黑户,本来就是用的假身份,疫病里死的人太多,根本没有人管。” 景韬莫名有点想笑:“闹了半天,在查一个死人。” 籍籍无名之人,冒充别人的身份以求换个活法,又被别人冒充了身份活下去。 一阵沉默之后,流云问道:“爷,接下来怎么查?” 景韬捏了捏鼻梁,吩咐道:“去和鉴镜司借几个查案的好手,好好搜搜他的住宅。既然他要用阿亮的身份活着,就必然留下生活的痕迹。” 待他们来到一处小院细细侦查后发现,阿亮在逃走之前还毁掉了一些重要的证据。香炉里的纸灰,书架上缺少的盒子,甚至是药箱里的乱的一塌糊涂的药膏。 景韬好整以暇的坐在阿亮家的案桌前,看鉴镜司的拭镜卫查案。 他闲来无事抽了几张纸,开始写下时间线来整理线索。 去岁九月,在战事开始前,阿亮从边境被赶回了上京,突然和虎木帮的帮主说要金盆洗手。三个月前,和父亲一起死在了疫病里,但是没有人知晓。又过了一个月,也就是新皇登基前,重新在上京城活动,接触了很多方面的人。停战之后开始向王元贩卖情报,人老实可靠,深得王元的信任。直到流光悄悄追查了王元,他便得到了风声,消失的无影无踪,重新变成了死人阿亮。 那么,冒充阿亮的人又是谁?上京城里,还有多少个像阿亮一样的死人? “唔,这种纸还挺顺滑的。”景韬提起纸来仔细端详:“一个平民能用得起这么好的纸张吗?” 一个拭镜卫忽然两眼放光,看着景韬手里的纸。景韬把纸递给他,他恭敬的接过后,先是闻了闻,后来又对着光线试着撕了一下。 “劳烦王爷移步,让小人借用案桌上的笔墨。” 只见他在纸上写了几画,又放在水中浸泡了一会儿。刚刚写上去的墨竟然已经渗进了纸张里,水根本化不开。 景韬疑道:“怎么,这还是一套的?” 拭镜卫非常激动的说:“禀殿下,阿亮一定与南桓有关!小人自幼酷爱书法,所以对笔墨纸砚略有研究。此乃桓国南化出产的帛藤纸和怀南芜湖墨,这种纸以其顺滑和经久不脆颇为出名,有‘一两银子一两纸’之称。但是后来断交之后,帛藤纸可谓是千金难求了。” 景韬道:“一两纸抵得上花去一个人半年的开销,这个阿亮家底挺厚实。” “如果阿亮喜欢书写,大可以用南桓的潭轩纸。”他指了指另一边放着的一堆雪白的纸,说道:“潭轩纸不仅比帛藤纸更加适合日常书写,并且价格较为便宜。 流云看此人一副想要邀功的样子,不屑道:“这样就敢断定与南桓有关?南桓出产的纸墨又如何,阿亮是个走私贩子,能用上南桓的纸也不稀奇。” 拭镜卫连说:“您说的是。巧就巧在他还用了芜湖墨。此二者搭配在一起,记录的材料水浸不散,虫咬不坏,至少能够保存百年之久,更巧妙的是,用南桓的一种烟熏烤之后,纸上的字迹会隐去!向来只有绝密重要的文件才需要用此搭配,若阿亮只是一个贩夫,何必费心使用?” 第三十六章 踏霜而去 景韬的手指轻轻点在案桌上,若有所思。 一日下来,所有有疑点的东西都摆在他的面前:焚毁过后还留下一个“英”字的纸片,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白色的立方形石头。 景韬拿起那个块石头,上面写了一个很奇异的字。 “西字中间加了一横,这念什么?”景韬道。 难道说他打小不学无术,如今连字都认不全了? 流云道:“属下倒是觉得是曲字上多了一字。” 流光接过石头,脸色骤然一变。 景韬笑了笑:“今日劳烦诸位了。只纯粹帮本王一个小忙,各自领赏钱去。” 流云道:“给王爷办差,各位可要守着本分才是。” 景韬又对那个拭镜卫道:“现在还有喜欢书法的拭镜卫,你也是个奇人。这些纸墨你若是喜欢就带走。” 那个拭镜卫大喜过望:“多谢殿下!” 待他们回到英王府屏退四下的人,景韬才开始询问流光,那块石头上的字符究竟代表了什么。 流光一句话也不说,立即跪下磕头:“流光办事不妥,给殿下惹了麻烦,万死难辞其咎!请殿下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让属下将功补过,还请殿下成全!” 景韬怒道:“大老爷们起来说话。你若真犯下死罪,我定不会饶你。” 流光站起来,低着头说:“爷还记得当时在攻打良邑时,让流光去查将宁公主吗?” “自然记得。我还没吩咐,你就已经做好了,端王爷还夸了你。” 流光更加羞愧道,“良邑的叛徒林焕新派来求和的队伍里,有一个人说可以为我们提供良邑新统领的情报,属下就是从他那儿得知将宁公主的过往。属下当时只觉得那是一个卖国求荣的叛徒,并不想搭理他。可他说自己是南桓江湖黑道上的一个情报组织,分布非常广,正是叫做‘一曲堂’。” 景韬道:“这么说来阿亮是南桓一曲堂的人。南桓的江湖势力居然渗透到上京来,真是不可小觑。可是这与你有何关系,你不过是从他那儿买了情报罢了。” “属下原以为那只是一场金钱交易,可是后来仔细想,愈发觉得蹊跷。那人问了我一些关于您的事情,我一概无可奉告,他也就自讨没趣得走了。当时与此人交谈过后,便觉得头有些昏,如今纸片上的‘英’字让属下实在闹心。”流光的额上都冒了汗:“会不会,一曲堂是冲着殿下来的?” 景韬抿唇不语。流光是想说,他也许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被套了话,于是一曲堂顺藤摸瓜的打入了北列的内部。 不过一个江湖组织,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掀风作浪么。 居然能让流光这样顶级的侍卫,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透露了主子的秘密,景韬的眼中聚起一股杀机,一曲堂,必须要清理掉。 “和一曲堂有过接触的只有你。”景韬对流光说,“将功补过,否则,你便去青崖了此残生罢!” 流光如蒙大赦:“属下领命!” 景韬又道:“不过,这次我要亲自去斩草除根。” 听说将宁公主要去杜鹃花宴,淮安城里不少小姐夫人都翘首以盼,想一睹这位有着赫赫军功的公主风采。 薛夫人更是紧张,上一次见甘乐还是她六岁的时候,那时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如今长大了也甚想见见。可是她与薛焕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这笔账是算在谁头上呢。 于是,当她跟着言蝶走进内院时,众人只诧异身边言蝶身边这个气质奇异打扮出格的女子,却没有把她与公主联系在一起,还以为是言蝶的女侍卫。 她不惯这样很多生人的场面,露了个脸寒暄一番已经是极限,实在没法像言蝶一样谈笑风生,至于其他人要对她评头论足,她才不在乎呢。 待了半个时辰,又不好和以前一样大大咧咧的跑到后院的居所里去找薛焕,只好先去了前厅与薛侯爷唠了许久。 且不说小时候薛侯爷还教过她习武,在军营里面,薛侯爷也没少照拂她。 承平一直十分敬重薛侯爷。南桓重文轻武,许多武将世家最后也逃不过鸟尽弓藏的命运。不少武将都是文官转行,立了战功又回去做官,最后能够封侯受爵的寥寥无几。 薛家代代忠良,子侄十三四岁就要上战场,每代都有年轻人马革裹尸。不管外面有多少繁华太平,武将的生活里总是战火纷飞。 承平道:“承平还要多谢侯爷慷慨解囊,如此大礼,真是无以回报。” 薛老将军倒是爽快的笑了:“甘乐怎么变得如此生分,薛伯伯早把你当成自己家的小辈,出嫁这么大的事,自然要尽一份心意了。” “那承平就却之不恭了,反正我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承平笑道:“薛伯伯不怕焕哥吃醋,说他不是亲生儿子么。” 小时候薛焕把承平带到薛家来玩,他们是一起上树一起捣蛋的,结果每次被薛夫人捉到了都要罚薛焕不许吃饭,却牵着承平去厨房挑点心。薛焕气急了说:“我看承平是薛家的私生女!我才不是薛家生的!” 他气鼓鼓又绝望的脸,她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薛老将军大笑:“他吃哪门子醋,这小子是恨不得把家底都搬给你。你说他,什么都不争,唯独跟太子争妹妹。我可不会留太多的财物给儿孙,等他们仗着家业就要自甘堕落,都留在淮安的香风里,谁还会去执戟守国。” 聊到国事,聊到联姻,薛老将军见承平丝毫不见悲,似乎她不是去嫁给敌人了,只是去出使异国而已。 一直聊到日上三竿,按理来说家仆肯定会去通报薛焕她来了的,可左等右等,他却还没有来。 恐怕是在躲着她。 薛侯爷见她心不在焉,闲聊似的提起来:“皇上为了祭奠与北列这一战里牺牲的将士,特意在城北建了一个衣冠冢,保存了许多无人认领的遗物。焕儿自请去监工,皇上大悦,我心也甚慰啊。多少少爷公子,在淮安城的香风里迷醉,就忘了浴血奋战是个什么事。焕儿今天还在那里忙活呢,好几天不着家了。” 听到牺牲的将士,她的神色忽然变了,眼里好似加了一层轻霜。 午饭过后,李承平就和言蝶乘马车离开了。 等马车入了宫门,东宫的宫女掀开马车的帘子时,顿时花容失色。 “公、公主呢?她怎么不在马车里?” 言蝶心下一惊,虽然李承平口头答应了联姻,但她心底是不情愿的,难道她就当真不会逃走吗? 一众宫人面面相觑。 言蝶稳了稳声音,道:“公主想必是贪玩溜出去了。此事不要声张,谁敢多嘴一句,立刻宫仗伺候!” 她转头吩咐身边的两个宫女:“你们去薛府问问,公主是不是有东西落了。” 接着又唤出身边暗卫:“多找些人悄悄的沿路追踪。有消息立刻向我禀告。” 说完这些,她立即去寻李承怿。 李承平的身手抵得上东宫上乘的暗卫,若是她有心要逃走,即便把淮安翻个底朝天也不见得有用。 言蝶见了李承怿,心里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花宴是她提出来,人是她带出去的,嫁礼也是她一手筹备,出了任何纰漏,她都难逃干系。 李承怿:“阿莱还在东宫吗?” 言蝶纳闷,这阿莱有什么关系,她一个侍女,还能帮她逃走吗? 言蝶身边的婢女说:“回太子殿下,刚刚去过了,阿莱姑娘还在,听说将宁公主不见了,她也很疑惑。” 李承平做事滴水不漏,如果她早策划要走,必然会做好计划,想办法先带走阿莱。 李承怿舒了口气:“那便无妨了。她丢下这个国家不管也不会丢下阿莱的。” 另一边,薛侯爷和薛夫人也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急忙忙来到薛焕的院子。 薛焕确实是去督工,但衣冠冢早些天已经建成,今天他听说承平要来,找个由头躲她罢了。 薛夫人四下看了一番,道:“焕儿,我还以为将宁公主是知道了你在家,偷偷找你来了。这下可如何是好,你要是知道她在哪,可千万不能隐瞒!” 薛焕听见甘乐的名字,一头雾水:“娘亲在说什么?将宁公主怎么会来找我。” 薛夫人又说:“到了东宫才发现,甘乐公主从马车上消失了。差人来打探是不是落了东西在侯府,这不是明摆着丢了人来问吗。” 薛夫人对老将军说:“承平一直都是个稳妥的孩子,怎么会一声不吭就走了,你都和她聊了什么?” 薛侯爷道:“今日与公主闲谈,似乎她有意问起你,我便扯了个谎,说你还在督工。你与她幼时一起长大,她在淮安都喜欢去什么地方,有没有想见的人,也去帮忙一起寻人呐。” 薛焕听父亲说承平问起他,心里别是一番滋味。 好想见她。 薛焕狠狠的皱了眉头,咬住下唇。 如果不是承平失踪,就是想到要发疯,他也要把自己的手脚打断,绝不会越雷池半步,跨过去了,他便是万劫不复。 第三十七章 如珠似玉 如果承平真的走了,如果没有人能够找到她,她就不用嫁给景韬,那不是一件好事吗? 可她不是这样出尔反尔的人,既然答应了联姻,怎么会不打招呼就走呢? 是心怀不轨之人诱她出逃,还是她有事情处理,或者是有人劫走了她 薛焕越想越怕。 “我马上去找!” 李承平智勇双全,心思缜密,是个让人放心过头的人。所有人都只担心她逃走会给自己,给国家带来什么麻烦,却不会想她又什么麻烦,只有薛焕在担心着她的安危。 琅玉曾经住过的小院,她喜欢的莲花楼,以前常去玩的河堤,甚至他们见面的酒楼,薛焕找了一圈也不见她踪影。 饱涨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住水汽的重量,在天黑之时下去了倾盆大雨,不时之间还有轰隆隆的雷声滚动。 今年的第一场春雷不期而至。 瓢泼大雨洗涮着南桓的淮安的街道,商贩立刻推着摊子往家里赶,一些店铺怕行人路滑摔跤,还在门口打起了灯笼。 薛焕只匆匆戴了一顶斗笠,仍旧骑马在街上奔走。 天黑了还不见影踪,她究竟会在哪? 斗笠根本挡不住瓢泼大雨,薛焕的身上脸上已经湿透了,额边的头发正在滴水,他压了压斗笠,侍卫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没看见那双慌张的眼睛。 一个侍卫对他说:“二少爷,天黑了。咱回去换身衣服再说。” 一道紫色的闪电忽然划破天际,白光下映出薛焕满是雨珠的脸,他瞳孔忽然缩小。 或许她不在淮安城里了。 “回府里报信,派人驾着马车,带着上干的毯子到玄阳门等着。”薛焕对侍卫说完后,便“驾”了一声,骑马消失在雨幕里。 三月的雨,还是很凉。 “宵禁过后,任何人无故不能擅自出城!”玄阳门的守卫拦住了薛焕,看清楚来人,又道:“是薛小侯爷,失敬!小侯爷为何冒雨出城?” 断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将宁公主擅自出城,不然御史台又要参她。 薛焕答:“这场大雨始料未及,城北的衣冠冢恐怕会有些事故,前去查看一番。” 守卫十分疑惑,这也用得着小侯爷亲自冒雨出城吗? “这”守卫十分为难。 如果拿身份强压,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做文章,事情只会更加麻烦。薛焕见遮掩不过,想起李承平浑水摸鱼谎话连篇的本事来。 “我有个姑娘,被老侯爷撵出城去了。一个女儿家,下这么大雨何处落脚,是。” 都是男人,谁没有铁汉柔情呢。守卫会心一笑,立刻放薛焕出城了。 他快马直奔衣冠冢。 一块两人高的石碑下,有个瘦削的身影正呆呆的坐着,似乎这场大雨与她无关,这座庄严肃穆的衣冠冢也与她无关,她只是挑了一个舒服宽敞的地方打坐。 天地之间,她就这样小小的,孤单的一个人。 薛焕喉咙一紧,发不出声音。 他有情她无意,一个人的六根被红尘所扰,还可聊作慰藉,把苦果酿成苦酒一饮而尽,隔日还能意气风发的忘干净。 可只要看见她,便会滋生出日复一日的贪求,有痛恨和嫉妒,有不甘和离愁,更有喉头甜腥的味道。 一顶斗笠递到了她的头上,承平抬头看见了薛焕。 大雨让视线变得模糊,男子的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像此时此刻阴沉的天空。 而女子的脸上闪过惊讶之色,却也只有惊讶。 薛焕紧抿着唇,没敢去看她的眼睛。 她想,她与这个男子,终究是擦身而过的两只飞鸟。 承平说道:“也就只有你能猜到我在这儿。” 薛焕也坐下,道:“你要是听说有座衣冠冢,一定会来祭奠的。这里躺着的,是我们的兄弟。” 承平垂下了头,道:“青山有幸埋忠骨,余寄青苔祭英魂。” 她的兄弟洒血于天,浇血于地,连尸首都残缺不全,只留下一些物品长眠于此。 而她呢,死在良邑的亲卫如果知道,他们拼死救出的人要成为敌人的妻子了,要做敌国的王妃了,会不会想从地狱里爬出来问她,他们是不是瞎了眼才救她。 “我是一个笑话。”承平闭上眼睛说道。 “你不是笑话,你是英雄。”薛焕把斗笠的带子给她系上。 她知道,薛焕能够明白她,薛焕或许是此刻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明白她的人。 如果不是这出闹剧,如果她此生一定要嫁给一个人的话,应该会是薛焕。同样是李承怿的心腹,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天赐的缘分。 她虽然不知道薛焕对她情意到底有多深,但她明白,她对薛焕,出于一种兄长的感情一定比男女之情多。 好在是这样,她还不至于太难过。 “淋都淋了。”承平说。 薛焕轻轻的说:“为什么在这淋雨,为什么不回去。” 他已经在压制心里的怒气了。 但他没有资格生气,李承平又不是他的谁。 承平:“马被雷惊走了,在树下躲雨,会被雷劈的。” 薛焕无奈的垂下手,说:“以后,也要好好珍惜自己。” 承平的眼眶顿时红了。 李承平,以后可还会有人珍重你,在你自嘲糟粕的时候,待你如珠似玉? 薛焕很想问她,如果没有景韬,你会不会嫁给我? 而他无数次张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他问了如何,不问又如何,命运是一条巨大的洪流,错过了的人,有的是心意,有的是气力,却抵不过漏走的时间。 他们的故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还没有张嘴就只能三缄其口。 薛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回去。” 李承平摇了摇头:“你回去罢,就让我任性这一次,让我最后陪陪他们。” 薛焕知道,承平的五个亲卫都战死在了良邑,折损在她未来的夫君景韬手里。 承平抱紧了自己:“我恨景韬。” 她接着笑了起来:“一个内心埋满了恨意和野心的人,却要教导百姓容纳仇恨,我做不到,我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伟大!” “对敌人说不恨,那是圣人。我不想你做什么圣人。”薛焕说,“战争和杀戮只会制造更多的仇恨。你以前就说过,只有贸易才能带来和平,所以你才决定去联姻。” 薛焕顿了顿,说道:“我也恨景韬,不仅仅因为他曾经是我的敌人。但是现在,如果我遇到他,我一定会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他。” 承平不解的看着他。 “因为我希望他能够善待你,我希望你能够幸福。这些死去的将士也会和我一样,为了我们的公主,我们愿意容纳敌人。” 薛焕哽咽了声音。 “所以,你也要善待你自己,放下过往的一切,就当是为了所以爱着你的亲人和战友。” 承平不能抑制的哭了出来。 将宁公主,你的泪水是为谁而流? 在这覆盖了命运的雨夜,她颤颤巍巍的哭声,只传到这片衣冠冢而已。 她首先是将宁公主,其次才是李承平。 他们同乘一匹马,薛焕骑得很快,怕回去晚了李承平要染风寒。在冰冷的雨夜里,怀中的人这么近,却已经天各一方。 “焕哥,我今天去候府,是有事情想拜托你。李承平说。 薛焕道:“你尽管说。” “我营里的军医季平现在在哪?我想把阿莱托付给他。” 季平对阿莱的心意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不是陪着她进宫,估计都能喝上阿莱的喜酒了。 薛焕不可思议道:“你不带阿莱去北列吗?你一个人要怎么生活?” 李承平道:“我活的下去,放心。” 北列就像一个有去无回的龙潭虎穴,李承平虽然与阿莱保持着主仆的界限,但是把阿莱当成亲妹妹一般,没有人在她心里地位比阿莱高,她临到头来,还是要替她寻一个好归宿。 薛焕皱眉:“我会帮你。但是你要问过阿莱,你所认为的为她着想,未必是她的心愿。” 李承平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马上就到城门了,雨渐渐平静下去。 李承平问薛焕:“还记得在涂州时,你说有一个愿望吗?” 薛焕没想到,她一直记得。 他裂嘴笑了,好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心情。 “现在想来,可能有些幼稚。我想在青山湖边建一所房子,打开门来,就能面对四季的好风景。” 只是他省下了后面的一句话:与你一起生活在那里。 “真是个好愿望。”李承平轻轻说:“好像我也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薛焕细细回味她的话,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克制和隐藏,她早就明了。 有武嘉候府接应,守门的士兵没有多加询问,就放两个人进了城,薛府连夜把李承平送回了东宫。 后来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装病,总之李承怿没忍心斥责一句。 虽然淋成了落汤鸡,看起来好不狼狈,阿莱仍能从承平眼里看出一些不同于以往的神采。就像一个被判决之人,看见了断头饭,还生出一些对人间的留恋一般。 第三十八章 天涯不离 她伺候承平服药躺下后,望着帷帐里她最最在乎的人,心似在滴血般疼。 自从决定联姻,承平待阿莱便如从前不同了。 哪怕自己是私生女这样的宫廷秘传,承平也不会隐瞒她,但是现在,不管她要做什么,要杀慧妃,要威逼皇帝,要擅自出宫,都不会告诉她,并且还要在行事时用各种理由把她支开。 阿莱已经不是平公子最信赖的人了。 好多次,阿莱都想和承平大吵一架,可是她知道,大喜大悲极损身心,平公子已经够累了,她又怎能再无理取闹。 匪帮劫掠村子时她逞英雄去救人,在霓裳班刺杀失败被关在地牢里严刑拷打,五天五夜不合眼从南疆战场杀出来 自从她和阿莱流落江湖,好像永远都是她在生病,她在负伤,阿莱忙前忙后的照顾着她。她肆意妄为,阿莱跟在后面担忧焦虑。 但是,以后不会这样了,会有一个值得阿莱托付一生的人,给她一个湖边的好风景。 她养了几天,淋雨招的风寒终于好了。薛焕办事的效率很高,托人给承平带了封信。 是季平写来的,他现在在怀南老家照顾年迈的母亲,其实心里一直惦念着阿莱,听说将宁公主要去联姻,以为此生无望再见到阿莱,希望能够得到阿莱的回复。在阿莱的答复之前,他会一直等着。 承平一扫往日的阴霾,兴高采烈的和阿莱说,她们过两天一起去怀南。 阿莱刚开始以为承平是去料理怀南的一曲堂,就答应了。 薛焕料到了承平会瞒着阿莱,且将框她到怀南。等阿莱见到心上人便不忍心离去,然后再自己独自嫁去北列。不亲自把阿莱托付给季平,想必她是不会安心出嫁的。 于是,他后来也给阿莱写了一封信。 薛焕是有私心的,他不放心承平一个人在那么遥远的他国,并不是怕她受欺负,而是不肯放过自己。她从没其他朋友,断然不会和其他人交心,没有如果没有阿莱陪着她,那么重的担子压着她,断不可能安然无恙。 承平正在房里兴致勃勃的计划着如何再从怀南偷偷去西宁,却见阿莱忽然一声不吭的跪在她面前。 她心里一紧,却故作淡然的问:“怎么突然行这么大礼?你是一不小心把我的剑折断了么。” 阿莱没有理会她的欲盖弥彰。 承平又开始胡诌八扯:“看来是我说中了,你在宫里吃的太好,力气变得很大啊。” “阿莱的父亲因为犯了重罪被处死,全家流放。六岁的时候,被关在全是奴隶的房子里,听见卖奴隶的人商量着说,像我这样的小孩,又不会干活,养大再买到青楼也是赔本生意。等过了那个月就把我杀了丢到乱葬岗去。 正好隔天就有一个人来,挑中了我。房子里的其他人都可怜阿莱,说是有那种喜欢幼童的富老爷要买我我在身上放了碎瓷片,如果逃不出去就自尽。 那个晚上我真的很绝望,我答应过娘亲要不顾一切的活下去。可是又找不到活着的理由。我特别憎恨这个世界,为什么有些人生活在阳光下,而我却像活在水沟的老鼠。” 阿莱说这番话时,脸上没有太多的悲切,反而带着笑意。 承平怪道:“你突然说这些过往做什么。” “我真庆幸自己没做傻事,因为买走我的人是李大叔,让我去给平公子做玩伴的。阿莱遇见平公子,是人生最大的幸运。”她流着泪道:“阿莱本来不配做平公子的婢女,但你却一直待我如亲姐妹一样,阿莱在这世上没有其他亲人了,斗胆把平公子当成亲姐姐。” 阿莱仰着头看着承平:“平公子为什么不带阿莱去北列?” 承平一时语塞。 她完全可以扯谎,说自己根本不是这样的好人,她巴不得阿莱一辈子不离开她。或者说,她早就厌倦阿莱了,一个罪臣之女,根本不配陪她嫁到北列去。 总之,利用阿莱的性格,还是可以糊弄过关。 阿莱全然没有以前温柔可亲的样子,冷冷的看着承平,“你是不是在想,就算被我知道了又怎么样,先糊弄过去,到时候你下药也好,把我绑起来也好,等生米煮成熟饭,你的花轿连影都没了时,任凭我这么哭喊,你也听不见!” 阿莱厉声说:“李承平!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跟着你出生入死,可你从没把我当成一个和你平等的朋友,而是一个事事只要听你安排的婢女,一味的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决定我的人生!” 承平没想到有一天阿莱会这样质问她,气极了道:“你知道自己只是个婢女就好,别说不带你去北列,就是再把你卖了又如何?” 话刚说出嘴,她就想打自己两巴掌,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承平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莱继续说:“是,我拿你没办法。我无权无势,就只能依仗着你,听命于你。” 承平看着阿莱,眼眶也红了。 只要她再狠心一点,再无情一些,就能断了和阿莱的关系,可她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莱哭着说:“我也没办法替你分担一点点痛苦,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去留。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想不想跟你去北列,我想不想嫁给季平?” 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 “好,阿莱,你想不想跟你去北列,想不想嫁给季平” 阿莱突然笑了,泪水滑过她好看的酒窝。 “我想,我都想。但我还是会选择跟着你。没有你,就不会有阿莱。” 承平极力忍住自己的眼泪:“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禁锢你追寻属于你的人生。你不需担心我,只需要让我看着你幸福的活下去,就好像我也能够拥有这样一份平凡的奢望。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不好。”阿莱摇了摇头,说:“阿莱也是这样想的。我也想看见你幸福。” 承平叹了口气,不忍心再看阿莱的脸。 活了三辈子,也没有说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事。这场别离本来可以来的再晚一些的,可惜她绝不能让阿莱犯傻。 可不知何时,阿莱手上多了一根尖利的发钗,她极快的举起发钗,狠狠的往脸上划去—— 等李承平反应过来打落她的手时,那素白的脸蛋上,已经多了一道向外渗着血的口子,从耳边一直到下颚。口子割得极深,不一会儿,鲜血“噼啪”的落在了阿莱的腿上。 承平顿时怒火中烧:“你干什么!” 阿莱张开手掌,接住了一滴血,笑着看她。 承平一边想找帕子给她止血,一边向外面大喊:“传御医!都快点!” 闻声赶来的两个宫女急急忙忙瞧了一眼,也没看清楚是谁的血,吓得赶紧去通知太医院。 阿莱握住她的手,轻轻说:“我知道的,平公子决定了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主意。你一定会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把我留下来。你去问问,那个男人会娶一个毁了容的女人?平公子,阿莱此生只能依靠你活下去了,求您念在昔日的情谊,行行好,让一个毁了容的侍女伴你左右。” 说完,她重重的磕了头。 好像那道口子是划在了她的心上,承平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的抖动,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居然用自毁容貌的办法留下! 如果她知道阿莱学了这股子自毁容貌的狠劲,绝对不会逼她一步。如果她听薛焕的,好好和阿莱商量,何至于断送阿莱的姻缘呢。 说到底都是因为她的刚愎自用,目空一切,总以为自己靠着手段和头脑就能决定一切,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阿莱。 她害怕被抛弃,害怕失望,却在做着抛弃别人,让别人失望的事情。 承平靠在阿莱的肩上,哭得更加厉害,坚硬的外壳顿时被拆的七零八落,只剩下一颗鲜艳心脏,赤裸裸的跳动着。 “对不起,阿莱,是我错了求你不要再做这种傻事。” 阿莱微笑着说:“平公子也要答应我,不要做傻事。阿莱真的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办法,阻止你继续推开关心你的人了。” 直到太医来了给阿莱处理伤口,承平靠在一边,双手环住膝盖,胸口仍旧剧烈的起伏,不住的喘气。哪怕是在战场上,她也未曾这样情绪起伏不定。 她又让阿莱受伤了。 跟着她,阿莱是永无宁日的,不可以 李承怿连着几日不见踪影,这时倒是赶了过来。 他看见一边是在包扎伤口的阿莱,一边的惊慌失措的承平。他唤了承平几声,她呆滞的眼神才慢慢有了神采。 李承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有你的选择,也不要干涉其他人的决定。该还的,都少不了。” 承平看见李承怿和阿莱,眼前浮现了另外两张熟悉的脸。 那些已经离她非常遥远的人,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在守护着在轮回中迷路的她吗? 第三十九章 江湖之外 阿莱的脸已经包扎好,承平问道:“有不会留疤的法子吗?” 太医顿了顿,十分为难的说:“阿莱姑娘的伤口太深了,恐怕” 承平心一沉。 太医咬咬牙,继续说:“微臣有一个民间的方子,原先是给孕妇去妊娠纹的,不知道效果如何,可能要持续使用两年方能彻底清除。” 李承怿见昔日的主仆闹到这个份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帮谁好,他厉色道:“阿莱,你自毁身体来伤主子的心,该当何罪!别说随嫁北列,你连做个粗使丫头伺候的资格都没有,该去刑司领罚。” 还没等阿莱下跪磕头,李承平就坐不住了,她的阿莱,李承怿凭什么喊打喊杀的。 阿莱倔强的咬着下唇,眼神坚定:“阿莱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求公主带我随嫁北列!” 一旁的宫女关窈和灼桃不由得为阿莱赞叹,她们进宫服侍主子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没曾想被挑中随嫁北列。就算给多丰厚的赏钱,家里有多少优待,一想到再也不能回到故国,明里暗里不知哭了多少回。原以为阿莱是和公主起了争执才变成这样,没想到阿莱居然为了让公主带她随嫁而自毁容貌。 阿莱吩咐事情清楚利索,把这个院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平时对大伙儿特别和善,从来不对谁颐指气使的。将宁公主虽然看起来冷冷淡淡,但是不发脾气不为难下人,平时的赏赐也不少。在宫里能跟着这样的主子,也是难得的运气。 她们也跟着跪下,红着眼睛说:“阿莱姐姐也是一片忠心,求太子殿下开恩!” 阿莱紧张的看着承平,她不怕太子要罚她,只是毕竟承平依然没有松口,打消不带她去北列的念头。 承平动了动喉咙,说道:“两年。等两年之后通商了,你就回南桓。” 两年之后,阿莱的脸也好的差不多了。 阿莱还想再开口,李承怿却是勾了嘴角,柔声对阿莱说:“还不快快谢恩。” 可是两年之后呢? 阿莱只能不情愿的磕头:“奴婢叩谢公主殿下!阿莱必定全力侍奉公主,再不敢有半点阶越。” 李承怿又说:“两年,那将宁公主的意思是,两年之后将奴籍还给阿莱,她便是自由之身了?” 承平答道:“不错。” 李承怿哦了一声,道:“阿莱听命。” 阿莱不知道太子殿下又要闹哪出,只能继续跪着。 “阿莱聪慧果敢,对大桓一片赤诚之心,本宫封你为七品女官,两年之后留守北列,在边贸院主管两国的绸缎贸易。” 阿莱喜出望外,眼里满是感激,重重的磕头:“奴婢叩谢太子殿下!必定忠心为国,肝脑涂地!” 承平狠狠剜他一眼,合着李承怿是在帮阿莱,在这留了一手,又着了他的道! 好啊,以后定要让李承怿尝尝阿莱的厉害,他才能明白这么多年,呼风唤雨的李承平被阿莱玩弄于股掌中的苦处。 罢了。她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顺其自然。 怀南的城中心的集市摩肩擦踵,往来的商贾操着天南地北的方言在叫卖和还价,热闹的让淮安吃惊,是不是该把都城的位置让贤才是。 集市里的一家茶馆正是应了闹中取静四字,毫不掩饰的散发着简陋寒酸,往来的都是些挑担的贩马的,一个个也就饮的起最便宜的茶叶,往往还要一坐一整天。门口一块不打眼的发黄的竹编招牌上倒是故作风雅的写着: “一曲尽,空余音,人散不悔。” 茶楼的库房里做了一个小隔间,看起来气氛有些不妙。 摇曳的烛影映着一袭月白的长衣,李承平眼角上挑,眸色一沉。 “于掌柜,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我也不与你兜圈子,我今天来就是想买下怀南一曲堂。” 坐在她对面的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憨憨的笑了:“瞧少侠说的,咱这又不是官府,还能买官卖爵的。江湖里的东西哪能随便便能用钱呢。” 那少侠皮笑肉不笑道:“您出个价。” 随即,身后一名蒙着粉色面纱的清丽的侍女递上两根金条。于掌柜一边说道:“这一曲堂要价不菲您也是知道的,这两根金条也烧不了多久。”一边又把手伸向金条。 这人身后的另一名容颜凌厉的女子指腹用力弹开剑鞘,冷森森的说:“一曲堂私通敌国,其心昭然若揭。还有什么可与他废话的!” “这位姑娘是新面孔啊?一曲堂虽有堂主总领,但一曲堂各自为势已久,这涂州一曲堂的屎盆子可扣不到我怀南头上。” 李承平眼眸一缩“这么说来,于掌柜也痛恨国贼?” 于掌柜道:“小老百姓,没什么家国大义,就是这老鼠屎忒恶心了些。李少侠是揪出为了这败类要买我怀南一曲堂?” 李承平道:“是也不是。堂中奇瑞巧匠甚多,我家大人想收为己用。于掌柜是生意人,这桩交易既能帮伙计们维持生计,您又能功成身退,何乐不为?” 他便十分爽快的扔下了两块白色鹅卵石做的令牌,道:“一根金条一块,李少侠要是有心,不如带上此令去一趟西宁,比买一曲堂划算。” 于掌柜向来都是认钱不认人,一点江湖人的架子都不端,爽快的让人心里不免打鼓。 于掌柜又从兜里掏出几块一模一样的令牌:“您要是还有金条,不妨多买几块?” “您这量产的令牌,还值一根金条?”在李承平凶恶的目光里,于掌柜只好把金条乖乖吐出来。 阿莱留在怀南着手准备与北列的布匹贸易,而李承平和紫夜即刻赶往西宁。 紫夜幼年失去双亲无牵无挂,做李承怿护卫四年,日后跟着李承平再合适不过。 李承怿并不知道李承平此行实则是去找自己的生母,只当她要去清理一曲堂,吩咐她一定得住官驿走官道,还派了暗卫悄悄跟随。 在她成功将紫夜策反之后,终于在离西宁不远的彩衣镇甩开了暗卫。 这个镇的居民不多,但是四面八方走江湖的常常路过此地,暗里的门当特别多,稍有不慎便是身首异处。至于她为什么门儿清吗,因为白敬仪把他在彩衣镇被坑的只剩一把剑的故事讲的余韵绕梁三年不绝。 只见来往之人皆是行色匆匆面露戒色,有一个身着鹅黄大袖衫的少女格外引得李承平注意。她外罩一件双孔雀金绣薄披风,用一颗红宝石领扣扣住,且手中长枪威风凛凛,看起来大富大贵,倨傲不训。 最令人不解的是,她居然朝着李承平和紫夜跑过来,并且还意图躲在她们身后。 眼见有人追来,李承平一跳三尺远,把那少女又暴露在大街上,挥挥手道:“你们要抓的人在这里。” 那少女顿时大吃一惊:“你你你你!” 一连串你字过后说不话来,随即闻风而逃,在她转身的时候,露出了腰间挂着的一个红色坠子。 想要完整的走出彩衣镇,最重要的就是住店。 承平吩咐紫夜跟上少女,自己则拦下了追来的两位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道:“女侠,你这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对象搞错了嗷,是那个小姑娘吃霸王餐不给钱!” 能用钱解决的都多大点事。李承平点了下头,道:“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怎得就被你诬陷?她为什么吃霸王餐。” 另一个男人道:“这年头没钱还敢闯荡江湖的多了去了。” 李承平双手环臂道:“先在店里设法偷了人家钱袋,然后到街上冒充清白——彩衣镇现在开黑店的手艺没长进,胆子倒是长进不少。” “你空口无凭的说我们是黑店,我们店在彩衣镇也是有口皆碑的!” “行啊,追。”李承平让开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那位,是有‘符’的。” 那两人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算了追不上了的样子,悻悻的走了。 接着紫夜带着那个少女又回来了。 少女笑容明媚,如山林初阳:“谢谢姐姐们!我叫赵嫣,家里是耍枪的,和师哥出任务时一不小心走散了。” 少女十分自来熟道:“敢问二位姐姐芳名?” 李承平道:“在下晚舟,这是我朋友江流。” 紫夜防心很重,问道:“大街上这么多人,你为什么要向我们求救?” “我娘说了,遇到困难找剑客,用剑的都是江湖正派,十有八九都会出手相助。” 李承平哦了一声,“麓北八剑可没一个是侠义之士,真亏有个这样的娘你还能活到现在。” 少女不好意思的捏了捏耳垂道:“我娘还说了,男人不可靠,一男一女也不可靠,但要是看见两个姐姐那就相当可靠。” 承平和紫夜只能相顾点头以示赞同。 她抬头望了望西斜的太阳,对赵嫣道:“萍水相逢亦是千里之缘,赵姑娘不如与我们一同投宿客栈,这点银两我还是担待的起。” 赵嫣听到有人收留,自是不胜欣喜。 李承平领着她走出闹市,去了一家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客栈,紫夜对客栈的伙计说:“要三间门朝南边,窗朝南边的客房。” 伙计不搭理她们,赵嫣对这暗语正疑惑,李承平十分自然的向她搭话:“你腰上的坠子倒是有几分意思。” 赵嫣顺着她的话拿起坠子,伙计一看便大声招呼:“三位请!” 她们三人在一楼用晚饭时承平提点赵嫣道:“客栈是凶险之地,你手里的‘盘扣符’可要收好。有符的人进了赶路帮的店,店家会优先保护,万一着火都会第一个通知,更不必担心黑店下蒙汗药偷盗财物了。” 赵嫣年纪小容易轻信别人,还一脸崇拜的向李承平打听这打听那,紫夜倒是明白了,她替这孩子解围纯粹是冲着利用这符的。 第四十章 仇敌逢双 她们往大厅里一扫,大厅里座无虚席,形形色色的人摆满了每张桌子,有一桌黑斗篷,有一桌青衣剑客,有带着猴子的老道士一个小小的客栈便漏出了江湖的一角。 菜上桌,话正说得起劲,忽得两拨人吵嚷起来,原本热热闹闹的客栈一时间鸡飞狗跳——却是没有人管,要么闻声躲得远远的,要么纹丝不动。 其中一拨人左手皆扎了一条黄色的布带,明明没钱给每个人发丝巾,不叫“黄带帮”,非要给自己贴金叫作“黄巾帮”。 黄巾帮为首的道:“走镖的,护着琉凤阁的刺客也好意思再在武林立足?把那个帮着官府来暗杀我们的副统领的小子交出来就饶你们一命!” 四大刺客集团之一的琉凤阁本来是和黄巾帮蛇鼠一窝,干的多是见不得光的事,这下自己咬起自己来了,也难怪大厅里的人都在看戏。 一位走镖的道:“我们护谁送谁你又奈何!你们黄巾帮副统领趁着战乱烧杀抢掠,崆峒百年门派毁在尔等宵小手里,人人得而诛之!“ 那黄巾帮的头领一人对阵四五个镖局的大汉,居然游刃有余,还不时嘲讽镖局的武功:“你们这小镖局也是不知死活,没有高手护着也想从黄巾帮地界上走货。” 黄巾帮的头领一个飞身,手竟然直接贯穿了一个镖师的腹部!并且那镖师像是五脏六腑俱是破裂,不一会儿竟七窍流血。 赵嫣震惊道:“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劫镖直接在客栈动手!” 说话间,那七八个黄巾帮的人已经重伤了镖局的三个人。镖局剩下的人簇拥着中间一个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少年。 她望向承平,但承平却依然在专心吃饭,实在躲不过赵嫣的目光,才说道:“在中州,不要管黄巾帮的闲事,这是南桓人尽皆知的道理。” 赵嫣明白李承平的意思是不要多管闲事,可还是忍不住想出手。 黄巾帮将镖局的一个小伙子被打飞到另一桌围着五个黑斗篷的人桌上,桌子被砸成两半,菜肴稀里哗啦的散了一地。 赵嫣见镖局一波人渐落下风,而另一方仍旧痛下杀手,握枪的手不住摩挲。 李承平轻蔑的对赵嫣说道:“你打算帮他们?黑吃黑,江湖上没有谁弱帮谁的道理。” 但是他们打架不挑个宽敞的地方,非要连累别人吃饭可就说不过去了。 四个穿着黑斗篷的人即刻起身,对着黄巾帮的人拔出腰间的长刀。那四人连拔刀的速度姿势都一模一样,一看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护卫。紫夜见若有所思的盯着造价不菲的长刀上繁密奢华的花纹。 剩下还有一个穿黑斗篷的年轻男子纹丝不动的坐在座位上,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弹掉飞溅在墨黑衣服上的菜叶,举止可称得上优雅从容。刀刻般立体的脸庞上,一双带着慵懒的长眸缓缓看向黄巾帮的人,许是他的容貌太过于俊朗,在混乱不堪的大厅里,竟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的眼神里带着赤裸裸的不屑和烦躁,微微透着一股煞气,似乎浪费了那张明玉生辉的脸。 一个黄巾帮的人上前道:“看什么看,老子剜了你的眼睛!” 一名黑斗篷的护卫如飞鸟般弹出,瞬间便将挑衅之人掀翻在地。 黄巾帮的人也非等闲之辈,才能在中州的地界上无法无天,而此人的一个护卫竟然如此了得,见此状大厅里不少人都站了起来,赵嫣心道:“终于有人做了出头鸟,看来我可以放心出手了。” 结果大厅里的其他人却并不是像她那样想,反而大声咒骂黑斗篷不该多管闲事,把所有人拉下水。 眼见黑斗篷和黄巾帮全面交手,并且已经有一个黄巾帮的人死于长刀之下,李承平心里暗叫不好,一只手把站起来的赵嫣按下去,自己使了轻功飞身向大门口而去,而紫夜怕她有个好歹即刻跟上。 只留下赵嫣一个人和饭碗大眼瞪小眼,百姓点个灯就这么难,而两个州官就可以一起放火! 有一个黄巾帮的人正准备开溜,正好让李承平给拦住了。 紫夜也许久未见轻霜剑出鞘,不知是不是因为又入江湖,李承平一出手毫无军营的身法,堪堪是只用了两式便逼的此人无法脱身,她剑又更快了。 紫夜不解她为何突然要出手,正要发问,承平大声对客栈里的人说:“诸位现在断然是无法独善其身了,若是有一个黄巾帮的人逃出去报信,让他们知晓人死在客栈的其他人之手,只怕的一个都别想活着出镇!”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这两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一个白衣胜雪淡雅疏离,一个紫衣如烟凌厉冷艳,让人十分好奇那蝉翼般的薄纱下是如何一片绮丽容颜。 黄巾帮本就是一帮流民地痞出身,可怕之处并不是有多少高手云集,而是团结。这个优点实在让人哭笑不得,但蚂蚁合力也足以撼动大树。但凡有人对黄巾帮发难,隔日必遭讨伐,哪怕你有命逃出去,他们也要追到土地老儿那要个行踪,实打实的为兄弟两肋插刀。 如此,黑斗篷们便知自己闯了祸,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看向主子,而主子在看姑娘。 黄巾帮为首的停下来眯眼看着两个带着面纱的女人道:“哪里来的蠢婆娘!” 李承平都不屑看他一眼,紫夜接过李承平的活儿,几招过后,如同长钉一般的佩剑便带着莹白的剑芒割破了眼前之人的脖子。 大厅里其实不乏武艺高强的好手,这次坐山观虎斗,一是两边都不该帮,二是因为黄巾帮最喜欢“连坐”,找不到仇家便一锅端了。如今那些个不懂事的黑斗篷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非要拉着一客栈的人躲避追杀,也只好让黄巾帮死无对证。有些人早看不惯黄巾帮鼻孔朝天,一时间又有两三人齐手向黄巾帮发难,不过片刻争斗,地上就多了十具尸体。 那黄巾帮的首领见大势已去,便将怒气都撒在了穿黑斗篷的年轻男子身上,柿子得挑软的捏,要是捉了那个小白脸,好歹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那首领向着年轻男子的后背而去,一个猛虎捉兔身法极快,黑斗篷的护卫情急之下喊道:“大人小心!” 擒贼擒王倒是没错,可不巧在这个大人可是大有来头。 北列英王驰骋疆场天下无双,岂是一个宵小能够伤及分毫的? 景韬“啧”了一声,重剑仿佛长眼,人还未转身,便一剑从腰侧向上一捅正中那人腹部,血溅了一地。 “哼,逃命心切,破绽忒多。”景韬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满不在乎的说道:“脏了我这身衣服,拿命来偿我都嫌。” 厅里一个大汉阴阳怪气道:“我道是谁家的公子如此莽撞,原来是官府的大人,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冲撞了您。” 早听闻南桓的江湖人对官府怨气颇深,这下火都烧到他头上了。但护卫一出手便是官家做派,他也只好认了这个身份,总不能说我是北列来的奸细,不是南桓的狗官。 景韬端端正正的开口:“在下不懂江湖门道,连累各位了。若是贼人上门寻仇,则是在下之过。诸位不如速速离去,今日各位的房钱我一并付了。” 瞧这拿钱了事的态度,铁定是当官的没错。看他们一行人的装备武器,家里官一定不小,紫夜仔细在脑海里回忆,南桓有这么个武艺高强的人物吗? 镖局的人却不与旁人一样抓着身份不放,感激涕零道的要抢着给赔偿。 承平她们三人无心理会这出闹剧,本想回房收拾东西换家客栈,却听见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捋了捋胡子向她道:“飘零随风,步下生花,挥袖若舞,狠绝如霜。阁下可是筱云剑传人?” 景韬听了此话,把镖局晾在一边,又继续好奇的看着两个姑娘。 紫夜抓了承平的手腕,示意她不能暴露。 行走江湖的,人家点了你的名断然就不能遮遮掩掩。不管是恩家是仇家,要找上门来就要应着。 李承平垂眸,拱手道:“晚辈不才,担不起这个称呼。能被无声流的前辈点名,不胜惶恐。” 老者对面的那位一身正气的青年骤然换了脸色:“果然是你!不是冤家不碰头,在下便是柳阳霍家,霍书然!” 李承平眼睛微眯,果然引来了寻仇的。 霍书然像是受欺负要讨公道的小媳妇,怒道:“你狗仗人势,借由官府之力,诬陷我霍家有反叛之心,使我伯父含冤而亡,霍家名声扫地,卑鄙无耻之人,还好意思提着轻霜剑出现在此么!” 李承平嗤笑:“那你倒是说说看,霍家为报私仇斩草除根,又是如何光明磊落了?” 霍书然脸色难看了几分,又道:“江湖的恩怨自己解决,你引官府插手,坏了江湖的规矩,让整个筱云剑在江湖无颜见人。” 第四十一章 无耻无赖 王侯将相瞧不上江湖草莽,江湖武林自认为顶尖高手,视朝廷之人为谄媚的走狗。 不过两看生厌的清高总比相互勾结的棘手要好。 李承平沉静道:“我已经自逐出师门,所作所为与筱云剑无任何瓜葛。” 霍书然双手环臂,一脸傲然道:“你今天给我磕几个响头,好好认个错。然后自废武功,退出武林,滚回朝廷去,别再使筱云剑法!” 紫夜拍桌而起:“姓霍的,莫要欺人太甚!筱云剑派内部的事情,轮不到你插嘴!” 霍书然鼻子一哼,眼神里带着鄙夷道:“我看你是舍不得——口口声声说与师门无关,却还要打着筱云剑的名号。贵族的人,就算捡回来养了几年,也改不了无耻的本性!” 周遭有人窃窃私语道:“什么?这个筱云弟子不仅勾结官府,还是贵族的小姐?” “要说没有关系,她当年能指挥西南布防营带兵包围霍家吗。” “听说她家被抄了,是白敬仪从淮安救回去的。” “把江湖绝学传给贵族的小姐本就不该,殃及师门,自废武功也是合情合理。” 武林中人尊严面子看得比性命还重,赵嫣见李晚舟落了下风,没有要还嘴的意思,生怕她被霍书然激得一气之下自废武功,刷的站了出去。 “你安得是什么心!自诩正义之士,道貌岸然,让这个姐姐自废武功后,你好趁机下手报仇!你霍家私藏武器,豢养家丁,勾结叛党,滥用私刑,证据确凿,人赃并获。本身就是触法违纪,还真当自己清清白白。” 李承平心里默数,一二三四一共用了十个四字词语。 这是谁家教出来的高材生。 满堂人竟一时无言以对,赵嫣接着说:“你没本事找官府翻案,也不思悔改,却把屎盆子扣到别人头上,抓着一点点细枝末节的江湖规矩替别人清理师门,手伸太长了!” 赵嫣傲气的上前一步,鼻孔朝着霍家的几个人。 霍家要是堂堂正正的承认自己反叛,大家伙儿还会尊他们一声不畏强权,公然反抗朝廷的统治,是英雄好汉。可是他们畏畏缩缩,想洗清嫌疑躲避官府,结果越描越黑。 堂下的人听了,这个小姑娘好像说的更有道理了几分,唧唧歪歪的讨论起了三年前的那出旧戏。 筱云剑上一代有一个女弟子柳越夏,本是南匪柳鸥的女儿。十五年前柳鸥屠戮武林,干了不少罪恶滔天的事,霍家掌门身死,霍家落败。后来几大派将南匪剿灭,筱云剑派却留下了柳鸥的女儿。 听闻霍家未报此仇,心有不甘,三年前劫走了南匪的女儿。江湖人对南匪无甚好感,也巴不得作恶多端的柳鸥绝后,筱云剑掌门白敬仪只身搭救,却也被霍家捉住。 这些事情本来无人知晓,白敬仪和柳越夏就要悄无声息的死在霍家的地牢里,突然传出霍家涉嫌柳阳地区的叛乱,西南布防营趁夜包抄了霍家,士兵在找寻证据的时候在地牢里搜到了奄奄一息的两个人,霍家一干人等通通下狱,霍家的新家主死于狱中。 这件事情来的蹊跷,武林中的大家私造武器,豢养门徒虽然于法不合,可是官府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多加干涉,但是勾结乱党企图谋反,实在言过其实。 偏偏是拿霍家开刀,又偏偏救出了两个筱云剑的人。 一时间众说纷纭,在各地又激起了江湖人和官府的斗争。后来传出消息,是白敬仪的弟子祸水东引,特意向官府举报霍家,才得以救出师傅。自那以来,他们三个人都无影无踪,筱云剑在江湖也渐渐沉寂。 景韬见状,想到刚才那两个蒙面的姑娘也算帮了他,站起来对堂中的人拱手道:“刚才诸位出手相助,不胜感激。不知道那位黄巾主会不会即刻率人过来,诸位还是放下这些争端,先行离开这是非之地。” 众人互相望了一眼,他们确实是顾着看戏而忘记逃命了,有人听了此话就打算动身。 景韬望了那边剑张弩拔的两拨人,他这可是在和稀泥啊。再闹下去,可就真难妥善脱身了。 蒙着白纱的那位筱云剑传人终于开了金口,声音柔柔的:“既然在这件事上我们都是理亏,再继续争执下去也是互相不服。这些恩怨,不如就用江湖规矩解决。” 景韬心道:直接走人便是了,还和那个人搞什么江湖规矩。 霍书然轻笑道:“没想到你还有几分骨气。怎么解决?” 李承平挑了挑眉,道:“遇事不决,武器解决。” 换而言之,说不通就打,谁打赢了谁说了算。 这算哪门子江湖规矩? 霍书然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走江湖的三天一小大五天一大打的都是家常便饭了。可是这个人,他要是打赢伤到了她,难保不会惹上官府的麻烦。 霍书然不屑道:“哼,可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向我挑战,筱云剑的大弟子,还是追查叛党余孽的官府走狗?” 李承平笑了笑:“都不是。以一个初出江湖的身份向闻名天下的沥川剑后人霍公子,讨教一二。” 众人皆是一惊,紫夜更是慌张不已,要是拦不住公主,哪怕她引来当地驻军暴露身份,也一定要确保她安然无恙。 “还用不着晚舟还用不着动手,我——” 紫夜还没有说完,李承平便用剑拦住她。 李承平道:“有些战斗是不能够逃避的,尤其是你师门都被人挑衅的时候。” 紫夜叹了口气,也罢,要是真有意外,她也有把握救下李承平。 李承平三言两语,议论的风气顿时就变了。 这个女子一开始默不作声,全凭身边两个姑娘为她据理力争,唉,白掌门被囚禁虐待,她一柔弱的女子被霍书然逼到这种境地,却还要主动发起挑战为师门挣回面子,果真是名门风度! 霍书然大笑,“那么胜负——” 李承平道:“如果你赢了,按你说的,我自废武功。如果我赢了,你自废武功,从此不要出现在有筱云剑的地方。” 景韬噙着笑看李承平,有趣,被人逼到自废武功的境地,现在不是夹着尾巴逃跑,反而要主动宣战,这些人江湖人的性子实在有趣的紧。 刚才还说众矢之的的黑衣男子懒洋洋的说道。 “我可是听明白了。江湖人可以无赖,朝廷的人可以无耻,要是用无赖对付无耻就叫坏了规矩,要是用无耻对付无赖就是犯王法。左右是狗咬狗,还得分个高低贵贱出来。” 霍书然阴阳怪气的说:“哟,两个狗官还同仇敌忾起来了。” 李承平心想,这个不知道谁家的公子哥会不会说话,一下把两条道上的人都骂了,哪里看出来他是在帮她? 刚才她说那两拨人狗咬狗,不该多管闲事。现在她倒成了其中一条狗了,是明摆着讽刺她想要隔岸观火却引火烧身。 客栈里大部分都是江湖跑腿的人,本来景韬一席话就就想四散去了,却因为这场对决而有十几个人留下了。 赵嫣和景韬一行人也留在客栈里。 流光问:“爷,咱们不能再惹事了,要是一大波人杀过来,属下可怎么交代。” 景韬慢悠悠的说:“只是看个对决而已,况且,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我去住荒庙吗?” 王爷就是王爷,出门在外,还不忘记要过得舒舒服服的。 景韬对着另一边一个人吃饭的赵嫣道:“小姑娘,你为什么还不走?“ 赵嫣放下筷子道:“我初入江湖,就能看见两大门派的对决,千载难逢的机会,干嘛要走,何况你不是管饭吗。你呢,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嘛,第一次走江湖,也很好奇。”景韬笑道:“她叫晚舟?” 赵嫣嘘道:“你一个男子,别那么轻浮的喊人家名字,受不了。” 景韬:“嘶,你们不是最讨厌朝廷的人,像那位晚舟姑娘做过卑鄙无耻的事情,怎么还向着她呢?” “别人怎么看她我不管,晚舟姐姐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帮了我,我就不会丢下她不管。” 确实,光看她那双星辰般灿烂的眸子,也觉得是个善良正直的女子。但那股异样的感觉,好像在什么人眼中也看到过。 李承平正在客房里打坐静心。 比武打擂的事情,她是第一次,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可是她不能退。 这些年来,王公贵族迫害百姓,打压江湖势力,使得江湖与朝廷愈发势不两立。查抄霍家的这件事情确实是她欠考虑,而拖累了筱云剑的名声。她丢了武功没关系,反正以后也可能用不上了。 但是筱云剑还要在江湖上立足,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撇清和她的关系。 师傅肯定宁可和柳越夏一起赴死,也不愿意她借助官府的势力,用这样一种卑鄙的手段让他苟活。 三年前,柳阳城。 李承平又一次潜入了霍家的宅子。 她之前几次潜入都差点被守卫发现。找到了霍家的密室,找到了兵器库,发现了霍二老爷在假山后面勾搭丫鬟,就是没发现白敬仪的踪迹。 第四十二章 庙堂江湖 难道他真的不在这里?可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霍家,如果她还不能找到白敬仪,他恐怕尸骨都寒了。 霍家意识到有人潜入,已经加强了防备。可是就算她找到了师傅,以她的武功,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把人带走,就是把命搭在这里也无用。 又一次搜寻未果后,她回到了客栈。 霓裳班是专于暗杀,兰师伯的武功也对付不了霍家,而且万一她搞错了,霓裳班在江湖也混不下去。白敬仪出于私情去搭救柳越夏,如果还有别人肯帮他,早就比她先查到霍家头上。 好歹是一派掌门,怎么就混得这么孤立无援呢? 阿莱递上一封信:“平公子,太子殿下最近到了西南布防营,问平公子可要前去。” 李承怿早已修书好几封想要她参军了。如果拜托李承怿的话,她也算是个有背景有靠山的人。 第二天,她来到了西南布防营。三年不见,她还没和李承怿寒暄,张口就要他救人。 李承平道:“霍家私自制造兵器卖给柳阳的叛党,就这个罪名,包抄霍家不过分。” 李承怿喝了一口茶:“证据呢?” “要什么证据,屋里肯定搜的出来一些来往的信件,而且我亲眼看见武器库里堆满了。”李承平说的很急。 李承怿轻笑:“多年不见,你还学会罗织罪名了。” 李承平不语。 “让布防营抄个武林世家对你来说又不难,我要救我师傅,他现在生死不明!” 李承怿道:“我帮你,是有条件的,你给我什么好处?” 李承平:“我以后不跑江湖不习剑了,你要我参军要我做什么都行。” 李承怿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道:“他对你就这么重要?你竟不惜放弃自由。” 李承平低着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他也没多照顾我,但是一直待我如亲人,授业之恩,我无以为报。” 李承怿又说:“你这么在乎他,他不辞而别让你漂泊江湖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你的处境。” 李承平舒了口气,对他说:“好啰嗦。” 霍府门口,霍老爷恭恭敬敬的对布防营的曾参军道:“霍家一直是柳阳的武林望族,不知军爷深夜造访,可有要事?” 曾参军看了李承平一眼,能让太子亲自下旨查抄一个小家族,这个人来头不小啊。 李承平已经换上了一袭灰色的军装:“少废话,给我拿下。” 所谓强权,就是在你深夜睡得正香的时候把你从床上拉下来打一顿,抢了你的枕头,再把你的被子都浇上水,还要放火烧了你的房子,让你无处可眠。 她是很讨厌蛮不讲理的官员,可是她现在也是其中一员了。 当她从昏暗破败,散发着腐臭的地牢里拖出了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的白敬仪和柳越夏时,管他什么公道,恩怨,罪有应得,是非对错,伤了她珍视的人,统统该下地狱! 没有自由算什么,就算是要她给李承怿当丫鬟,她也一百个心甘情愿。 成为一个无中生有的狗官又怎样,是非不分,草菅人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白敬仪醒过来看见她时,第一句话是:快逃,不要管我。 第二句话是,越夏还好吗。 啊,真是个狗屁江湖人,为了一个女人不惜和半个武林抗衡,到头来把自己搭进去。 可她没有时间来骂他了,今天西南布防营就要南下与乌番作战。 她跪在白敬仪床前,道:“师傅,徒儿坏了规矩,借用了太子的势力才救出您。现在,请您将我逐出师门,徒儿从此以后,与筱云剑再无瓜葛。” 她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此一别,恐怕此生不复相见,请您多多保重!” 白敬仪虚弱的说不出话,只能微弱的喊着“晚舟”看着她一边抹着泪一边离去。 这是他们师徒最后一次相见。 李承平在客房里打坐,本想在脑子里过几遍筱云剑的招式,却由得这些往事涌上心头。 侠道是锄强扶弱,靠着一些人未泯灭的良知和正义,星星点点的把世上的公平和道义掰回来一些。 而王道是锄弱扶强。把陈旧的,孱弱的,微不足道的人和事情统统消灭了,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诀出一个最坚韧的幼苗插在地里。 前者有了力量之后,是以一人之力的无坚不摧,后者有了力量之后,是倾巢而出的皇图霸业。 她选择了后者,是为了救白敬仪,也是因为她自己的志向。 从前以为能够济苍生,救万民。除了金戈铁马,平定四方,还可以一展宏图,流芳百世。 呵,学的什么十八般武艺,走的什么乾坤大道。到头来,不是连自己也救不了吗。 第二日清晨,两人在离客栈不远的一片空地站立,周围约莫有十来个人围着。 景韬好似真的是来看高手对决的,还命人搬了把椅子,装模作样的扇着风,就差有个侍女递茶了。 起初极静,只有呼啸的风声。 霍家的沥川剑以快着称,杀气很重,有“血沥山川”之意,所以霍家的人性情都较为暴虐,快意恩仇,眼里容不下沙子。 没想到是李晚舟先出手。 众人没见识到昨天在客栈里那翩若惊鸿一般优美的筱云剑,倒是看见她出手如同破雪劈山一般直接逼了过去。 沥川剑反应十分迅速,出手极快,轻松接下了她的第一招。 轻霜剑像是在千军万马之中穿行,以更短的刀身与霍书然近战,他没见过剑宗有这种打法,接着李晚舟像是一个杀手一般缠了上来。 他大喝一声,瞬间递出三式,只听刀剑相接之声,将李晚舟逼出身侧。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很明显,霍书然稳固的武学基础和凛历的剑法要更胜一筹。赵嫣不由得捏紧了袖子,连紫夜也冒了一把汗。 晚舟姐姐是个女子,气力断然比不过霍书然,用这种打法,耗光力气也没用啊! 景韬眯了眼,暗自观察这霍书然的表情,霍书然似乎是恼了啊。 “你为什么不用筱云剑!”霍书然道。 李晚舟在空中翻个跟头,轻飘飘的落了下来,眼角带笑:“用了,你对筱云剑,又了解多少。” 霍书然的剑如同海浪般卷了过来,连番几招过后,剑挟山川风雷而来,每次都擦着她的衣角而过,他大喝一声,如同九天落雷一般的剑影铺天盖地,看上去已经把李晚舟逼到一定的境地了。她肩上的衣物已经被划破了几道口子,只能勉勉强强一个空翻跪落下来。 可在景韬看来,她好像是在溜他,她看似被晃成残影一般的沥川剑搞得无处可藏,其实步子还是很稳当。 李晚舟知道筱云剑和沥川剑在快和狠上十分相似,用这两点是斗不赢霍书然的。 所以她一开始就将军中与敌人厮杀的招式和霓裳班刺杀的身法,可还是不行。 经过刚才的试探,霍书然是个从娘胎里开始的练家子,在江湖中与各路高手交峰,武功糅杂了其他门派的优势,断然不是她半路出家,每天练点花拳绣腿就能赢的。 她必须等待时机。 等霍书然露出破绽吗? 怎么可能等得到 她这一世拿的又不是武学奇才称霸武林的剧本。 霍书然可以用深厚的内力逼退她,她却是一个断断续续练了七年,还没有把筱云剑全部融会贯通的丫头。 她是在等借霍书然杀气的逼迫,等自己退无可退之时,捅开那扇天窗。 霍书然的剑越来越狠,剑影所至尽是肃杀之气,她避得堪称灵巧和优雅。又是十招过后,按理来说,她的气力也该用完了,可是他不知道,李晚舟姑娘在军营最艰苦的步兵营待了一年,体能堪比一个男子,加上她的躲避防御都是借力,她绝不会比霍书然先累。 这小妮子是想耗尽她的体能吗。他必须尽快解决她。 景韬的目光移到了在另一旁观战的江流姑娘身上,很明显,她们俩加起来或许能打赢霍书然,江流的手一直在摩挲着手里的剑,专心致志的看着李晚舟。 要真到了那一步,还管那么多什么江湖规矩,要是李承平交代在这里,南桓也就要交代了! 霍书然动用了沥川剑的杀招“草木如丹”,刚才的一剑威凌非凡,就要划破李晚舟的脖颈。 陡然间,李晚舟身边的空气都凝结了。 那是一双异样的眼睛。 眼周慢慢的泛红,瞳孔缩小,好似一招不落的把霍书然的招式刻了进去,不,好像还有更多的,超出了眼前,超出了天地的东西刻了进去。 与在良邑她力竭心散,一心求死那时不同,此时她面对的又不是络绎不绝的千军万马,她面前只有一个,曾经将她师傅虐待至死的霍家的人。 白敬仪濒死时,她的忧心如焚瞬间将她燃烧起来。 一股漫着血腥味的真气忽然提至心口,她嘴中念念有词,右手持剑向前面的人一劈,霍书然侧身一躲,未料她左手一掌向他拍来。 第四十三章 生杀予夺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那一掌居然不是虚招,而是真的带了带了凶悍霸道的内力,他堪堪受了一掌,浑身要被震碎一般。 这种招式,只可能是内功无比深厚的老前辈才能做到,李晚舟年纪轻轻,断不可能啊! 景韬刷的打开了扇子,真是别开生面的战斗。 她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出了自己最熟练的“踏雪”一招,腾空而起,在空中轻点一下,整个人如同一把忽然张开的大伞,朝着霍书然刺去。 他才刚刚站定,面对这样快的进攻,只能提着剑硬接。剑锋碰撞,擦出四溅的火花。 霍书然如果在此时稳住,会发现,这一剑根本没有那一掌所蕴含的内力。 可是他已经慌了心神,她以为李晚舟一直都在装模作样,一直用筱云剑灵巧的步法溜他,耗了他一半的力气之后,才暴露真实的功力。 接下来的三招,无一例外的正儿八经的筱云剑。行云流水般反手给了一招“无痕”,霍书然无比清晰的感觉到她破釜沉舟的杀意。 要是她这样耗费心机,还破不了霍书然的心理防线,那这武功废了就废了,练下去也没意思了。 这半个时辰,赵嫣的心提起来又放下去,提起来又放下去。明明家里长辈对决的时候,招式内力还要更加高超,为什么她就觉得如此惊心动魄。 和武林高手相比,晚舟姐姐可以说打的不成样子,可是气定神闲的姿态,让人觉得她留了三分余地。突然爆发的内力,让这个人充满了神秘色彩,江湖,真是深不可测! 霍书然的剑尖擦过了她的脸颊,白色的面纱被割破,飘落在空中。 就在此刻,轻霜剑从右手换至左手,剑尖微抖,她从霍书然身前略过,好似漫天的霜雪纷然,脚下步子画了个诡异的圆,一个转身,剑指他的后颈。 霍书然浑身一震。 “霍公子,你输了。” 赵嫣拍手叫好,景韬也不由得勾了嘴角,筱云剑还是挺有趣的。 李承平收了剑,无视霍书然,从他面前略过,大步向前走去。 霍书然不可置信的跪倒在地她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有如此深厚的功力,他能够感觉到里面糅杂了一种很奇怪的运功心法,让她短时间内简直可以比肩父辈的高手。 难道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废武功,以后要如何保护母亲和妹妹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位深藏不露的年轻女子身上。 景韬的呼吸不自觉顿了顿。 她刚结束一场殊死战斗,一身狼狈却有一股狂放的红莲姿态,好似漫天火光肆意燃烧,轻霜剑的寒光围绕着她,那双燃烧的眼睛望来时又撒下一山河的霜雪。 真不敢相信 都还没细看,她居然在又从袖子里面拿出了一叠面纱,不慌不忙的抽了一个戴起来。 她到底是多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面貌,景韬不禁随众人笑出了声。 就在她系好面纱的绳子时,忽然有一声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她忽然一怔。 只见她眼中寒气毕露,抽剑回身,刺穿了霍书然的胸口。 霍书然睁大了眼睛,盯着李承平的眼睛,艰难的吐出:“你不得好死” 她拔出剑,血溅了她一身。 她的声音低沉:“我要救一个人,便救了,要杀一个人,便杀了。” 霍书然倒了下去。 随之倒下去的,还有李晚舟。 她背部浅白的衣服上,被血晕染了一大片。一个手指大小的飞镖上,沾染着暗黑色的毒液。 江流大惊失色:“晚舟!” 赵嫣也气红了眼:“岂有此理!输了就下毒暗算!” “江流姐姐,这毒厉不厉害,晚舟姐姐不会死。”赵嫣在一旁,十分焦急的问到。 霍家剩下的人也目瞪口呆,少爷就这样死了 李承平双眸紧闭,嘴唇发白。紫夜剑指霍家剩下的几个随从:“交出解药!” 那些人吓得哆哆嗦嗦:“我我们也不知道少爷有毒镖,我们真的没有解药啊!” 紫夜啧了一声,很想直接剐了这些人,最后还是收手了,等她回头看承平时,见那位年轻男子已经上前。 景韬说了一声:“得罪。” 他将她背后的毒镖小心拔出后,将一块帕子放在李承平的手腕上,吩咐一个护卫替她把脉。 紫夜起初要拦,李承平却摆手让她退下。 护卫道:“此毒并不是立即致命,但若不能迅速解毒,恐有性命之虞。” 李承平微弱的说了声:“多谢公子,公子出手相助,敢问尊姓大名?” 景韬不假思索道:“鄙姓云。” 紫夜把她背起来,向客栈走去:“我先替你清理伤口。” 赵嫣立即跟了上去。 景韬快步跟上,走了两步,却若有所思的看了地上的霍书然一眼。 才刚到客栈门口,从街道尽头传来一阵给人送葬的唢呐声。 有人惊呼道:“不好,黄巾帮的送葬调!大家快走!” 真是屋逢漏时偏下雨。 听见此曲,则说明是黄巾帮的分舵主来寻仇,听脚步声,恐怕来了有五六十人。 赵嫣有些慌张的说:“昨天一个也没放跑,黄巾帮怎么会找过来?江流姐姐,我们也快走,现在人手不够,对付不了黄巾帮。” “黄巾帮定然把四面都围起来了,现在走已经来不及。”李承平撑着一点清明的神智说道:“江流,清平丹给我。” 紫夜面露难色:“晚舟,清平丹吃了虽然能暂时压制毒性,可你若是强行运气,会加速毒发。” 紫夜自然是拗不过承平,承平喊赵嫣:“你应该有和家里联系的信号弹。” 赵嫣懂她的意思,但如果家里人来了,她肯定就会被揪回去。迟疑了片刻,还是立刻放了信号,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唢呐声响时又立刻逃走了一批人,此时除了她们三个姑娘,此时还有那七人组成的镖局,一个老头,富公子的五个人和客栈里的伙计。 江湖人的恩怨不会殃及客栈的伙计,即便这家客栈老板不是泛泛之辈,也不会插手帮任何一边。 景韬:“进客栈。” 赵嫣跳脚道:“你有病啊,进去被包饺子吗,嫌死的不够体面吗!” 李承平道:“听他的。客栈可以列阵拒敌,强行突围才是找死。” 景韬略挑眉看了这位晚舟姑娘一眼,她也毫不客气的和他对视,似乎在说你我相信你的烂摊子你自己能收拾好。 一行人进了客栈大厅,景韬说:“烦请各位说说黄巾帮的作战特点。” “作战特点?这是什么词儿?土匪流氓打群架而已。”赵嫣翻了个白眼。 那位无声流的前辈齐老头说:“黄巾帮确是草寇出身,别的一般般,打家劫舍的围追堵截的本事倒真不可小窥。” 承平道:“尤其是‘蚁网’,目标如同深陷蚂蚁巢,削落了一部分,后面的并不会立刻补上,而是诱人往网深处走去,最后被蚁兵啃的干干净净。” 景韬问:“可有破解之法?” 齐老头答:“如果不能武功无双强行杀出,肯定是要一番谋划才能破解,可惜老朽只是个弹琴算命的,不通阵法布局。” 唢呐声离得愈发近,一时间皆是沉默。 景韬的护卫互相笑看着,开始刷刷的从身上解下各种武器,披风下还藏着弩箭。 景韬笑着对众人道:“小辈不才,就是打群架还有点经验,还请各位听我指挥,发挥自己的优势,定能把这窝鼠辈清理好,咱们舒舒服服的各奔东西。” 这位富公子看上去很不着调,现在周身一股刚刚睁眼的恶龙样。让人忽然明白过来,他原先的鲁莽的举动不是他说话做事不经大脑,而是他有这个本事和自信,他用不着动脑子,靠压倒性的力量就可以解决一切。 并且,那股王者的风范,让人不自觉的听从了他的指挥。 那位云公子执意让李承平回房疗伤,只留下紫夜。 昨天有从客栈离开的人跑去向黄巾帮告密,彩衣镇的分舵主听说自己兄弟被一个官家的小崽子解决了,当然要来拿人,黄巾帮的宗旨和优势就是团结,哪怕得罪官府,不报这个仇,还怎么混得下去! 唢呐声一停,黄巾帮便从四面破窗而入,蚁兵们一个翻滚,便亮出刀剑,有人一掌破门,雄赳气昂的站在门口,来了一句老掉牙的:“没有人能活着从这头门出去!” 定睛一看,客栈中间只坐了一个双鬓发白的老头,悠然自得的拨弄琴弦:“舵主晚啦,得罪黄巾帮的昨夜就散去了。现在只有一个不方便连夜赶路的体弱多病的老头。” 黄巾帮见只有一个老头,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怕是有埋伏。 李承平在三楼趴者看,哟,先唱一出空城计。 霍家的几个人看来是没跑成转做奸细:“舵主莫上当!筱云剑刚刚杀了我家公子,和那些官府的走狗就在客栈里面!” 舵主示意十人先进客栈搜寻,一人打算先解决了那个装神弄鬼的老头,剩下一队人刚要上楼梯,只听一阵凄若厉鬼尖叫的琴声好似浪潮翻涌,他们刚刚捂住耳朵,楼梯上埋伏的赵嫣就把枪一投,连串了三个。 那位舵主冷声道:“无声流的鬼弦术?有几分意思。” 第四十四章 只为佳人 一个个训练有素的蚁兵瞬间把二人围了起来,没想到赵嫣和齐老头配合的天衣无缝,一近打一远攻,几个回合下来竟没有蚁兵能近他们的身。 舵主大笑道:“让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孩打头阵,阁下可真是英雄豪杰啊!” 蚁兵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节奏,赵嫣毕竟资历尚浅,还要护着齐老头,枪法再神勇也抵不住几个来回。 正当更多的蚁兵被赵嫣和齐老头吸引到了客栈中间时,从二楼的四个方向射来了弩箭,一下功夫解决了许多蚁兵。 于是一部分蚁兵放弃围击赵嫣和齐老头,冲上二楼寻找弩手,并且合成一队将弩手挨个击破。 同时舵主亮出双刀直逼赵嫣,加上蚁兵的围截,二人无处可逃。紫夜从三楼一跃而下,护住赵嫣与舵主缠斗。蚁兵犹如一张大网,即便他们并不想冲出包围,渐渐的连一个落脚点都没有了。 齐老头享受着两个姑娘的保护,立在桌上,一道山崩地裂的弦音朝那位舵主一拨,舵主立即拎起身边一个蚁兵挡住身前,蚁兵顿时七窍流血。 二楼的蚁兵传来一阵尖叫后,景韬的四个护卫也从二楼跃下,分守四面,四个护卫身手了得,歩换身移之中,竟然堵住了不断从破窗中涌入的蚁兵。 他们事先已经服药和塞了耳朵,其实听不见舵主说了什么,所有作战顺序也是提前准备好,实战中根本没有交流过。 李承平实在猜不透,除了薛家,南桓的诸将门世家还有谁能在短时间内布好这样一个局。 舵主大喊:“龟龟缩缩的不肯露面,是怕了爷爷们小崽子!” 小儿科激将法,果然是土匪气。 姓云的在她面前出这么大的风头,而她却没有任务,李承平忽然有些心痒。 下面打的难舍难分,竟然有一队蚁兵从摸上了三楼! 忽然一股剑气向李承平逼来,她条件反射的一躲,来者的武功恐怕与那位舵主相当。 我就看看又没说话,打我干什么! 她下意识想要拔剑迎战,想起自己是个伤员,只能狼狈的躲避。 紫夜觉察到上面的动静,一时间分了心,舵主趁虚而入,砍伤了紫夜的肩膀。 紫夜疑惑,明明让镖局守住了二楼,怎么会威胁李承平? 她急着抽身去救承平,一个护卫道:“姑娘莫担心,公子守在三楼。” 景韬确实在,不过是躲在一个角落里看着李承平是不是真的不能运功。 袭击承平的蚁兵之首怒道:“你提剑不拔是用来切瓜吗!黄巾帮韩雨特来请筱云剑赐教!” 承平哼道:“一个土匪窝里滥杀无辜的无名鼠辈,你也配?” 她一跃到梁上,又道:“往那儿瞧,你找的仇人在后面呢!” 他看着韩雨袭击她却故意不救,本来想探探她中毒的虚实,没想到这丫头太机灵了些,这么快就发现了他。 一个蚁兵回头去看,她绕梁一个回旋踢解决了了他。 景韬手握一把有着血红色纹饰的重剑向她这边劈来,剑风掀翻了几个蚁兵,就剩那个韩雨。 景韬用剑指着他:“咱们两个鼠辈过过招,别烦那位名门女侠了。” 承平在梁上,看着那位云公子在第五招,就把韩雨捅到了二楼。 二楼镖局的人还在楼道口抵挡蚁兵,身后忽然掉下来一个,有些震惊。 承平从梁上跳下来:“既然王公子武功高超,何必耍我们迎战,您一个人不就能守住这间客栈。” 景韬收了剑道:“这把剑脾气不好,只愿意救美人。” 说完还调度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给承平。 承平:“” 她翻个跟头从三楼跃下,一边说:“哦?那请公子再救救我。” 哈?他堂堂一个王爷给她当保镖不成? “喂!” 景韬真是服了,这个人怎么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呢。 他跟着跳了下去。 李承平哪里不跳非跳到那位舵主面前去,舵主二话不说对她使了杀招,景韬自然不会看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人血溅当场,直接替她接下了这一招。 李承平弯了弯眼睛,道:“果然是把有脾气的好剑。” 四个护卫大眼瞪小眼,对于自家主人的出手感到十分震惊,景韬是多懒的一个人呐,何况“家累千金,坐不垂堂”,让主子以身犯险,他们的脑袋还不得交代了。 景韬的武功与江湖人的十分不同,一看就是稳扎稳打,正派的不能再正派,招招致命,剑剑带势,好似开山裂地的巨雷。 几个来回之后,身边的蚁兵一时惊的不敢上前,被齐老头的鬼弦术掀飞。而赵嫣和紫夜又在左右牵制舵主。 韩雨杀退镖局后,见大堂形式不好,立即到了舵主的身边,在他的指挥下屋外的蚁兵重新像网一样扑来,四个护卫慢慢都挂了彩,无法挡住所有蚁兵。 舵主双刀招架不住,跪在地上,几个官家的小崽子和一群老弱妇孺,竟然把黄巾帮搞得如此狼狈! 舵主扔出一排袖里剑,景韬虽然招式沉重,但是身体却很轻盈,一个飞身旋转堪堪躲了过去。 只是客栈内狭小,那排袖里剑没打到他身上,就会朝着后面的李晚舟去。 景韬意识到这一点后暗叫不好,忙要用剑打飞袖里箭,想喊她快躲开,一回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舵主这边忽然粉尘弥漫,传来了一个男人的闷痛声,待众人看清楚时,舵主的腿上插了一根弩箭,紫夜已经用剑抵住了舵主的后颈。 李承平从一张桌子下面爬出,亮出手里的小弩道:“擒贼先擒王,诸位,要保你们舵主,先停手。” 赵嫣真是闻所未闻,这位名门女侠居然干这种爬桌子底下暗算的事情,一时之间感到江湖的深度好像自己家门前的小溪一样。 “呸,卑鄙无耻!”韩雨怒道。 李承平:“黄巾帮不问是非,以多欺少,就不卑鄙不无耻了?我才不和土匪讲道理。” 对方的人数是己方的十倍,这种时候还扯什么风度,兵者诡道才是正道。 就在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的讨价还价,非要掰扯出谁更无耻时,外面传来了另一阵马蹄声,外面有蚁兵大喊:“舵主,是狐尖枪!” 韩雨大喊:“住口!几杆狐尖枪又如何!” 赵嫣喜出望外,把枪一立:“知道是狐尖枪还不快快将本小姐供起来!等我阿爹知道了,踏平你的老鼠窝!” 如果赵家的孩子张嘴就是我家是啥啥,我爹是谁谁,一定会被赏一顿鞭子进小黑屋。可她现在就是一个流落街头被欺负了也没处告状的可怜娃,现在自家人都到跟前了,输人不能输家世。 李承平很合时宜的补了一句:“枪仙若是知道,他的爱女被不分青红皂白的围了,恐怕黄巾帮的山头也要移平咯。” 枪仙?威震武林,问鼎盟主之位的赵贯 就算是帮主也不敢得罪枪仙呐,而现在舵主又在他们手里 韩雨立刻下令:“撤!” 蚁兵瞬间如同钻进了地洞一样的消失了,留下一个满头大汗的舵主,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求好汉饶命。 几位身着藏青色服饰的少侠解决了逃的不够快的蚁兵后,走进了已经破烂不堪的客栈。 赵嫣惊声道:“三四五六师兄!我在这儿!” 接着赵嫣就吃了四下弹脑壳:“让你闯荡江湖,让你留书出走!” 看着赵家的人嘻嘻哈哈,景韬走到承平身边:“晚舟姑娘也是偷跑出来的么?” 紫夜十分不爽的挡在中间,回道:“公子不必费心,江湖路远,就此别过。” 景韬十分有风度的说:“此事因我而起,连累几位,再次致歉谢过了。” 承平道:“不必。旁观者有罪,自作自受。再会。” 景韬在她们擦肩而过时,小声说:“实在佩服姑娘能对自己下毒的狠心。” 承平侧着望了景韬含笑的眼睛。 “在下并无恶意,眼下人多眼杂,晚舟姑娘若是不想此事传扬出去,不如听听我的条件?” 景韬说完就径直回客房了,也不管她接不接受这个威胁。 赵家下午便要动身,赵嫣在走之前特意来向她们道别。 赵家的一位师兄道:“李姑娘中毒,不如随我等一起走回赵家,有位名医可以为姑娘医治。” 李承平:“少侠不必客气,我在不远的镇上有位熟识的医师,不劳烦各位了。” 赵嫣对她们说:“多谢二位姐姐!赵嫣初出江湖,就能遇到你们这样的女中豪杰,实乃大幸,日后若有机会,还想和你们共闯江湖。” 赵嫣是个知恩报恩,善良正直的人,承平打心眼里喜欢她。初涉江湖见识不够,萍水相逢的这几日,就真心实意的把她们当成是大侠,她实在不想欺骗她。 承平拦了赵嫣的话:“有些人连侠字都不配,更谈不上豪杰。别把对江湖的向往败在我们身上。希望赵姑娘日后不再遇到我们这种欺世盗名,不择手段的人在江湖招摇。” 第四十五章 桃源旧都 赵嫣一时有些茫然,道:“晚舟姐姐嫌我隐瞒身份又不谙事务,又何必自伤!” 一位师兄打圆场道:“李姑娘若是在说两年前和霍家的旧事么,倒也不必。霍家要是堂堂正正的宣布与朝廷为敌,江湖还会敬他几分。可是他私扣筱云剑掌门,如今又要为难暗算于你,是罪有应得!” 紫夜忙安慰赵嫣道:“多谢各位仗义执言。现在晚舟已经退出江湖,朝廷与武林井水不犯河水,晚舟是怕赵姑娘若对他人提起我们,会对赵家的声名不利。” 紫夜给了承平一个眼色,承平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赵姑娘,我从前也爱听那些大侠高手的故事,他们手握一把利刃,为了心中一口血气,便能劈开世间一切艰难险阻,海内四方任其遨游。都说人心有两个梦,一个是山水田园梦,一个是鲜衣怒马江湖梦。正巧十几岁时陷进两个梦里,好想一世不醒。” 承平拍了拍她的肩:“要是早两年遇见你,定应下你的邀请。只可惜,时间不够了。” 赵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十分不情愿的跟着师兄走了。 看着赵家远去的马,她们两个心里都有一丝丝的惆怅。 紧接着,齐老头和镖局的人也收拾好了包袱,向她们拱手告别。 齐老头临走时,笑眯眯的对承平说:“江湖是人们梦里的桃源,大多数人都和姑娘一样,路过了,梦就醒了。人事皆非了,梦还不醒的,这一辈子都是江湖人啦。” 客栈里,只剩她们和那位云公子了。 景韬早就在一个雅间里沏好茶等着了,他拽出一副顶尖高手加世家公子的清贵样,往哪儿一坐,和刚才的杀神判若两人。 紫夜把剑往桌上一放:“我们急着赶路,云公子,打开天窗说亮话。” 紫夜看这个人邪气的很,一直有意无意的冒犯她家公主就算了,如今还想趁机威胁。 景韬道:“走江湖的姑娘都这么直接?在下有些不习惯呢。” 流光在边上暗暗叹气,两个姑娘脾气可真冲呐,还好殿下心情一直挺不错。 他接着说:“今日过后,江湖就会盛传李晚舟为师门颜面与霍书然决斗一事?你为了挽回筱云剑勾结官府诬陷霍家的龌蹉事,又设计诬陷霍书然暗算你。寻常人都不耻之事,真乃名侠风范。诶,霍家到底得罪你多少,一连被你放了两个黑锅?” 承平不动声色道:“哦?这故事编的好,我还中着霍家的毒没解,你就能空口无凭的污蔑。” 景韬瞧着李晚舟遇事波澜不惊,进退有度的样子,心里就很舒服。要是他不赶着回北列大婚,倒是想好好享受一下伴着美人闯闯江湖的日子。 景韬将两手往后脑勺一靠,懒懒的开口:“人不就爱听故事嘛,晚舟姑娘编一个新故事代替两年前的旧事,我给出一个更加合理更加有趣的故事,加上一点点小小的证据。” “顺着这只毒镖查,总能有个结果。”景韬晃晃手里的袋子:“除非霍书然的镖会拐弯,不然是伤不到你后背上的,唯一的可能是,这是江流姑娘扔的。” 承平神色安然的笑了笑。 总有一天,她会变得更加不择手段,就算被人当成大奸大恶之人,她也不觉得有什么羞愧难当的。 见她没有要狡辩的意思,他继续说:“我对这些恩恩怨怨的并无多大兴致,只是两位姑娘对我一直不太友好,有件事情又想打听一下,这才出此下策。” 承平道:“既然云公子知道我是如何卑鄙无耻,还要和我打听什么?” “结交有手段有头脑的人,可比那些嚷着道义找死的莽夫强。晚舟姑娘在江湖销声匿迹两年多,却比江湖人了解的信息还多,暗杀组琉凤阁,黄巾帮的蚁网,枪仙的女儿,想必是有些门路。”景韬正色道:“可知道‘一曲堂’?” 承平和紫夜下意识相视一眼。 紫夜问:“云公子的条件是一曲堂的信息?” 景韬:“正是。一曲堂做了些不干净的事情,在下想讨个说法,可惜却无门路。” 承平心想,如果姓云的是朝廷某个世家的人,说不定一曲堂里通北列一事祸及了他家。可惜不能暴露身份,不然倒是可以为李承怿拉拢此人。 承平:“一曲堂是个专门贩卖情报的组织,早些年凭借出色的情报网和磊落的道义,在江湖上也是一方不小的势力。二十年前堂主无故被灭门后从此衰败,新的堂主从不露面,一曲堂算是苟延残喘,没多久被另一个情报组织取代。后来就做起来些不太干净的事情,落到黑道上。” 景韬:“怎么的不干净?” “走江湖的道义二字大过天,情报也要干干净净。像一曲堂这样只要出钱就无所不用其极的组织,被人不屑。但是,名门正派总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要去查,官府想知道些江湖上的动静,特别是一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有钱没门路就容易上钩。” 承平心道,好,有钱没门路的就是我。 “因为一曲堂的交易里有一很隐蔽的规矩,交换情报,要求雇主交换关于自身的信息。看起来无关痛痒,一旦给了一曲堂一个口子,它就能把你翻个底朝天,然后这个信息又会高价被卖出。”承平用手撑着下巴,直直盯着景韬:“说不定等会儿,我就能在一曲堂买到云公子的情报。云公子正是为此事而来。” 景韬哼笑:“原来如此。如何才能讨回自己的信息?” 承平抬头,略有所思道:“讨不回来哦,除非把一曲堂全灭了。很多人都不知不觉的中招了,所以一曲堂在三年前经历了一场血洗,基本上完了。但是一曲堂有特别的字符密码,并将情报分别藏在了很多据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灭不干净。” 景韬沉默了,没想到这个祸患这么难解决。 李承平心想,姓云的的本事应该不小,如果借他之手能解决一曲堂里通北列的那部分,似乎比她自己去要方便得多。 她接着说:“一曲堂内部分派系也很严重,不知道云公子当时用的是哪个地方的一曲堂?” 景韬:“北边,涂州。已经找不到影了,我追查到一曲堂总部在西南方向,才特意到此地。但你又是如何得知一曲堂派系分裂严重?” 承平心想,他果然是和战事有关的人。 承平轻轻笑了笑:“不瞒公子,我也是怀南一曲堂的老主顾,涂州的叛逆分子逃向了曲州,云公子若是信得过我,带上这枚信物,装作是怀南一曲堂内部的人。” 承平拿出一块白色鹅卵石,上面刻了一个“曲”字,扔给了景韬。 “拿着银钱找到曲州一曲堂的据点,证明你是自己人,就可以见到他们的曲坊主。到时候如何达成目标,云公子聪慧过人,定然是有高招的。” 景韬把玩手里的银钱道:“没想到晚舟姑娘还有这么复杂的身份,江湖真是卧虎藏龙。” “没点压箱底的本事,怎么出来混呢?”承平耸耸肩:“情报也足够了,云公子能放过在下了吗?” 景韬撑在桌上,凑近了她,声音醇厚如酒:“还想打听关于晚舟姑娘的情报,可以么?” 她眯了眯眼,打量了姓云的一会儿:“江湖路远,祝云公子天黑没灯下雨没伞,后会无期。” 承平起身便走。 紫夜狠狠瞪了景韬一眼,做了一个弹开剑鞘的动作,也跟着出去了。 从职责上来说,流光应该警告江流不得对景韬无礼,但是从道德上,这个主子马上都要成亲了,还有心思撩拨别的姑娘,该! 流云道:“爷,就放她们走了?这些情报可信吗?” 景韬:“可信。我早该想到,有到我这儿发国难财的,也可能去曲州找了彭帅。” 流光:“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辛辛苦苦也探不到的情报,竟从一个偶遇的女子口子得知。” 景韬沉思了片刻:“无巧不成书。我们不去西宁了,要解决掉这个麻烦还要策划一番,时间有限,即刻转道去曲州。” 紫夜和承平乔装打扮后继续向西宁走,以后还是得住官驿,省得再惹来麻烦。 确实是她们冤死了霍书然。毒镖是紫夜扔的,她吃的也不是压制毒性的清平丸,就是提前准备好的解药。 没想到被他看穿了。没有能力杀他们灭口,只好相信他信守承诺了。 紫夜啧啧佩服:“他会不会知道你在骗他?” 承平:“我没骗他,情报都是真的。我为什么骗一个愿意替我解决祸患的人。” 她怎么忍心骗一个高富帅,何况这人是这一世第一个敢撩她李承平的人,坑死了可就没有第二个了。唉,两辈子都活的这么累,少女心都磨没了。 “如果按你说的规矩,买卖军情双方都中了一曲堂的套,我们为什么不向一曲堂买情报,直接把内奸揪出来?”紫夜不解的问道。 第四十六章 末路掌门 “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卖军情的人掀不起风浪来,而且迟早露马脚。买军情的人就更不用查了,毕竟以后我还得去北列住他家里慢慢查呢。”承平道。 她又正色道:“若是一曲堂和北列这两股不可掌控的势力结合在一起,才是最可怕的。姓云的能清理了勾结北列的一曲堂叛孽最好,清理不了我就去清理北列那边,绝不能让北列通过江湖势力渗透进来。” 清理北列将宁公主的意思是去弑夫吗紫夜有点慌。 可能是后来她们夹着尾巴做人,也没捡到和赵嫣一样离家出走的小孩,顺顺当当的到了西宁城。 和紫夜她们分开的第十日,赵嫣倒是捡到了个人。 那人的一袭白衣早就沾满了各种泥巴污渍,饿的瘫倒在离饭馆不远的路边,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把有着金色纹饰的银剑。 赵嫣想起了晚舟姐姐对她说的话:“你若有心谢我,下次遇到落魄的江湖人也救济一把,将爱心传递下去。” 脏衣男子在吃了三大碗米饭后终于放下了筷子,对着赵家的人行礼致谢:“我就知道会有好心的侠士给我一顿饱饭,人间自有真情在!哦,在下还未自我介绍,可能诸位少侠不知道我家的小门派,筱云剑,没关系,你们还年轻,哈哈,我一定能收到很多弟子,重振门风。” 赵家的几位不可置信的相互看了一眼。 那边的话唠喝了口汤后又继续瞎侃:“这么多年我就辛辛苦苦培养了一个大弟子,还指望她拳打少林脚踢峨眉,没想到这个白眼狼居然为了嫁人,就抛下孤苦伶仃的师傅,家门不幸啊。小姑娘,以后你可千万不要回娘家,跟着师门就好,保不齐逼你嫁给什么狗男人呢!” 赵嫣十分激动,正想开口,话唠又开始说:“但是呢,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这半个爹还是要为她考虑。跑遍了江湖就想送她一个贺礼,为了这个,把我这辈子的积蓄都花光了,所以才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话唠还想从这个小姑娘这里捞出一点敬佩的目光,没想到赵嫣一副被雷劈的样子,他才说道:“你怎么了?” 赵嫣缓了缓神,指着他说:“筱云剑?白敬仪?” 脏衣男子长大了嘴:“你居然知道我,我好感动啊。“ 赵嫣抢在他滔滔不绝之前打断道:“李晚舟是你大弟子?” 白敬仪:“咦,你连她都知道?你是不是仰慕筱云剑,想拜入我门下?” 赵嫣捂住胸口,自言自语:“晚舟姐姐要成亲了?可是我十天前才在彩衣镇见过她!” 白敬仪嬉皮笑脸一下变得非常严肃,他一拍桌:“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筱云剑的大弟子?” 赵嫣结结巴巴道:“自己、承认的,她、她还和霍家的人,决斗了。” 赵家三师兄护着赵嫣:“你吓到她了。” 白敬仪好像遭了雷劈一样,原先的狼狈一扫而光,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她怎么在这里?” 白敬仪立刻站起来,急切的问:“几位少侠可知她往何处去了?” 赵嫣:“江流姐姐提过,说要去西宁。” 白敬仪拿了剑拱手道:“多谢各位款待,在下先行一步。” 赵嫣却一把拉住了白敬仪:“你不许走,还没告诉我晚舟姐姐要嫁给谁,还有,你是她师傅,为什么不知她的行踪!” 赵家四师兄道:“白掌门莫怪,我家妹子受了晚舟姑娘的照拂,一直挂念她。白掌门莫急一时,待小妹细细与你说来。” “是我礼数不周了。”他重新坐下,问道:“还未请教几位少侠的名姓,改日也好相报。” “使狐尖枪的赵家小辈,白掌门切莫谈报答二字。” 白敬仪:“原来是枪仙的弟子,英雄少年。” 赵嫣急道:“你别岔开话题,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啊!” 白敬仪怪叫道:“哎呦,小姑娘别这么八卦,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赵嫣翻了个白眼,才一会儿功夫就判若两人,筱云剑有这样的掌门,难怪没落。 赵嫣哼哼:“我骗你的,她不是去西宁,就不告诉你真话。” 白敬仪正想着编个什么谎话才能骗过这个姑娘呢。 赵家的五师兄来到了饭馆,一边进来一边喊:“师兄,我们不用去幽人谷了,秦云纱已经被筱云剑求走了。” 六师兄接着道:“你也奇怪是不是!我们早就和幽人谷打了招呼,怎么就半道给了别人。” 他没注意桌上几个人风云变幻的脸色, 刘师兄接着道:“筱云剑的掌门说,他的大弟子要嫁到北列去,让谷主说什么也要把秦云纱卖给他。 五师兄此时又跟上了节奏:“能嫁到北列去的还能有谁!”他顿了一下,发现没人接话,自己接着说:“那位死守良邑的将宁公主啊!” 赵嫣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一口一个叫着的晚舟姐姐,一个行侠仗义的江湖女侠,居然就是 白敬仪的笑容僵在嘴角,这个死谷主,不是让他不要大嘴巴吗,好巧不巧的他就遇上了另一个买家。 趁着这几个孩子还沉浸在李承平的身份里没反应过来。 这个秦云纱三十六计走为上! 直到白敬仪干干净净的消失了,他们也没想到一个掌门还干这种趁机携货逃跑的事。 五、六师兄还不明所以,三师兄摇摇头,“没办法,那只能回家了。” 四师兄拍拍赵嫣的头,说道:“去静静。” 赵嫣从前听说将宁公主舍身为国还要被迫去联姻一事时,虽然也为她感到难过,但那毕竟是皇家的人。 南桓朝廷那么没骨气的割地联姻来求和,江湖上不满的情绪远远大过对于一个女子的怜悯。 可是一把将宁公主和李晚舟联系起来,她心里就剩下一句话:“这绝对不行!” 可是她又能改变什么? 所以,晚舟姐姐在分别的时候才会说那番话,时间不够,原来是这个意思。 李晚舟就是手握千万把利刃,也劈不开她与生俱来的金笼子。 而她的枪只要磨得够锋利,别说赵家的大门,四海八荒也出得。 她深吸一口气:“师兄,我们回家!” 自从彩衣镇出来,紫夜全副武装的“庇护”,一路上承平没敢再犯事,安安稳稳的租马车,走官道,住官驿。 紫夜一直碎碎念那个姓云的如何不知礼数,轻浮浪荡,让她再遇到这种人一定不能给好脸色。 紫夜就像护着自己白菜的老农民,千怕万怕哪里闯出来的臭野猪把她的地拱了。但凡有年轻公子看承平一眼,她二话不说就让人滚得远远的。 瞧公主懵懵懂懂的样子,哪怕是个小门小户的小姐也该知道男女有别,何况她是个待嫁的公主啊。承平觉得好笑。她跑江湖的时候,什么腌臜的人没见过,美人计都用了不少,区区一些小公子,有什么好在意的。她要是有心弄点风花雪月的事情出来,早就和某些鲜衣怒马的少年双宿双飞了,还能有联姻的这天? 所以该早恋的时候还是要把握住,等到被迫指婚的时候,就后悔莫及了。 与淮安的雄厚,怀南的繁华都不一样,西宁就像一座不染尘世的古城。建立在崇山峻岭之间,土地肥沃民风淳朴,百年来未遭战乱,百姓的脸上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确实适合修身养性。 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地址上的慈心庵,是一座非常简陋,香火也不旺盛的小尼姑庵。 她的生母,令南桓皇帝二十年耿耿于怀的女人,就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吗? 即便紫夜从没问过她为什么来西宁要见什么人,也知道不该掺和,一早就替她屏退了所有暗卫,就说这里的菩萨灵,将宁公主千里迢迢来上香,让菩萨保佑国泰民安,信不信无所谓,反正他们也不能进尼姑庵里。 两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小尼从庙里姑探出头来,这两个小尼姑长的极为漂亮。不禁让人怀疑这个尼姑庵的真实用途,难道这是她父皇御用遣散妃子的地方? 小尼姑见有香客来了,相视而笑,软软的开口:“施主,可是来求姻缘的?我们慈心庵可灵了,没带香火不要紧,这里有卖!” 本来承平心里紧张的很,她废了这许多力气,寻了芸娘,杀了慧妃,惹了皇帝,逃了皇宫,就是为了见亲生母亲一遭,被这两个小尼姑一逗,神色轻松了许多。 “不是。”承平答道。 一个小尼姑立刻抱了香火出来,看来是很久没有人来这里上香了。 另一个小尼姑道:“我们还能求姻缘签,或者把施主的生辰八字留下,还能算卦呢。” 承平很无奈地买了一把香,继续说:“听说慈心庵的静声大师擅长解凡尘男女的心愿,烦请二位替我通禀一声,一位故人前来拜见便可。” 两个小尼姑面露难色。“不瞒施主,我们也很多天没见到师傅了,她常常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 承平心想,难道是她知道我要来,故意避而不见。 第四十七章 梅落新雪 “哦,那就难办了——如果这座慈心庵被拆,或者你们被人掳走了,她会不会出来呢?”承平忽然眯了眼睛。 两个小尼姑听了此话,原地向后一跳,立刻做出应战的姿势,急切的扫了一眼周围。 小尼姑厉色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承平答:“说了,故人。” 桓帝多年来一直庇护着她的生母,多深的情,多大的恨,才让他们闹得分崩离析,以至于都对亲生女儿不闻不问。她都找上门来了,还要用逼迫的手段才愿意见她一面。 其中一个小尼姑对她说:“施主,人世匆匆,既已故去,何必念念至今。” “如果故去就能消散,这座慈心庵还会存在吗。她有脸面静对众佛,怎么连见自己女儿的勇气都没有?“ 喜怒哀乐,大概只有怒能够稍微遮掩一下她的情绪。 小尼姑本来把她当成了皇帝派来的使者,以为李承平是来劝静声回心转意,没想到她千里迢迢来见母亲了。 “贵人恕罪,还请去禅房稍坐,我这就去通禀。” 承平跪在蒲团上,看着前面供着的慈眉善目的菩萨,心想着,她会见我吗,她会想念我吗,她会拥抱我吗? 我们会聊什么?聊聊没有她的十九年,聊聊联姻公主的未来,还是聊聊她和父皇的过往呢。 承平从紧张到激动又到期待,忘记了自己是城府深厚的太子幕僚,战场上杀伐果决的甘统领,江湖上不择手段的李晚舟,只是一个期待与母亲见面的孩子。 一个身形消瘦的尼姑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一世所有的不幸,都来源于眼前这个人。 如果她没有抛弃李承平,李承平至少会有一个家,哪怕不太幸福。 青灯下的女人皮肤白皙,五官仍旧有道不尽的风韵,若不是眼角深深的皱纹,与一妙龄女子无异。和慧妃的描述一样,让人想到梅花上落的新雪,但是却不是洁白无瑕,而是冰冷无味。 李承平对上了她的眼睛。 “沉静”,她心中只有这个词。如同纹丝不动的山川一般,面前的女人没有一点见到久未谋面的孩子的激动。 那些压抑许久的思念和痛苦好像是从裂缝里长出的荆棘,把她整个人裹了起来,不依不饶的撕扯住本以为超脱凡尘俗世的心脏,把料峭春寒一股脑灌进了肺里,喘不过气。 她努力张了张嘴,想要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母亲会抛弃刚出生的孩子。 这个女人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贫尼法号静声,施主废了心思来见我,我很感激。但施主不必问你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好似一桶凉水浇下,承平无力的垂手。 “显然这背后有一个不得已的故事,施主是慈悲之人,想知道原因,是想要宽恕。” 无静继续说:“要么憎恨命运,要么与命运斗争。施主已经放弃了第二条路。便这样憎恨着我活下去。有时候,恨比世上的任何情感都要简单纯粹的多。” 对,她的母亲恨她恨到连宽恕的机会也不给她,并且这种恨意毫不讲理。 李承平眼中是一股愤怒的绝望:“你这个疯子。” 无静微笑道:“你不会比我差太多。” 她感觉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如果她所有的记忆都是完整的,也是活了三个二十年的人。为什么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如此执着呢? 不管那一世,友情和爱情都稀少,只有亲情真真切切的贯穿了整个生命,她本能的认为母亲是完完全全爱她的人。 本以为她会记起更多的前世的事情,但却忘得越来越多,完完全全的成为了李承平这么一个渴望着爱却无幸拥有的人。李承平遭受过太多的伤害和抛弃,如若没有前两世温暖纯良的性格以及充满关怀的成长环境,定会长成更加一个冷血无情,偏执仇恨的人。 她仰起头,道:“我绝不会成为你。” 早知道她们之间是无话可说,她又何必来到西宁。 早知道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弃婴,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早知道最后还是要在憎恨中活下去,她为什么还顺从命运。 她只觉得好累,抓不住最后一根稻草,只需要一闭眼,就能在海底永远沉睡。 静声递给她一个盒子,道:“这是一曲堂副堂主的令牌和印章,现在是你的了。等你回了淮安,自会有人和你交接事宜。” 承平怒道:“你要让我继续恨你,我又凭什么要给你赎罪的机会?是怕自己西去后,不好和佛祖交代么!” 她只是安静的看着承平,眼神就好像一旁燃尽的香灰。 “或许你不能接受,但这是我唯一可以用来爱你的方式。你一直都想要一曲堂,我知道。”静声的眼里仿佛有人柔光,微笑着对她说。 泪水夺眶而出,承平咬着嘴唇,一边摇头一边说:“你有什么资格说爱。” 静声伸出的手并没有收回去:“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父亲,一曲堂不会到现在的地步,我不能再让一曲堂毁在我的手上。 承平:“二十年前被灭口的一曲堂堂主——” “就是我的父亲。”静声道。 李承平大概能猜到当年发生了什么。 承平:“是他做的?” 静声沉默了:“不是,却也是。” 李承平:“你们两个,真是一场孽缘。” “如果不是因着我的缘故,施主以为就凭一点银钱,一曲堂这么多年来真的会供施主驱使?” 承平脸色微变:“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你三年前故意把一曲堂送到我眼前,还要谢谢你让一曲堂与北列串通导致我去联姻?” “联姻一事与我无关,涂州一曲堂早已不听我的号令。不过也好,你正好开辟北列的情报网——” 承平厉声打断她:“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替你办事!就凭你生我一场?” 静声完全不恼,淡淡的说:“你是个聪明人,各取所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承平抹了一把眼泪,从她手里拿走了盒子,对她说:“你们用一生来赎罪,我却一生替你们承担罪责。这是你欠我的。” 承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禅房,静声坐到了蒲团上念起了经,似乎她刚才见到只是一个普通的香客。 慈心庵里的香樟正在落叶,风一起,还未转色的叶子落满清冷的石板。春天的落叶是是为新叶的成长,但比起秋日的衰败,还要刺痛。 春已末了,愿也末了。不管结果是什么,都该放下。 走出慈心庵,深深吐出一口气。 那么多没爹没娘的孩子都活的好好的,早当自己是个孤儿不就好了。而且轻轻松松得到了一曲堂副堂主的信物,也算没白跑一趟。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抱着双臂靠着树的男子分散了她的心绪。 那人一脸高深莫测,左鬓垂下一缕长发,衬得羊脂玉般皎白的脸,显得五官淡雅如墨,右手手指上戴了一枚玉扳指,身侧佩的是把只有寻常剑三分之二长度的“凛霜”。 男子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却带了一种少年特有的风度,他看向承平,爽朗一笑:“在这儿蹲了你两天,看来师傅的轻功还是比你好上百倍。瞧瞧,两年不见,这张臭拽脸又更丑了些。” 白敬仪做好了准备,不管这个徒儿要撒什么娇,他都得正色告诉她:“李承平,你长大了,自己找的苦自己吃。” 谁知道李承平升级了,他话音刚落那瞬间就红了眼眶,接着豆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天啊,我得去找了金盆来装金豆子。”白敬仪不可置信的快步走过去。承平双手捂住脸,他的手刚搭在她肩上,她便呜呜的大声哭了起来。 白敬仪柔声道:“好了不哭了啊,你娘就是个混蛋,唉,都过去了。” “我才不会因为她哭!”承平仍旧捂着脸,道:“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 白敬仪摸摸她的头道:“傻徒儿,师傅也没脸见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别人还以为我当街欺负良家小姐呢。” 跟着白敬仪的四年是她此生最想要回去的时光,虽然白敬仪不怎么靠谱,作为一个监护人是不合格的,但已经给了她太多的关怀。 两人来到一处茶楼,喝了第一口茶后,白敬仪道:“你先问,想知道什么。” 承平道:“你是不是和柳姑娘去过良邑?” “是,赶的不及时,但你是如何从北列手下逃出来的?” 承平看着白敬仪笑了:“我还留了条逃命的路。你们两个终于修成正果了,我要改口叫师娘吗?” 白敬仪也忍不住笑了:“师傅还没有谢谢你,要不是还收了个徒儿,我们俩就交代在地牢里了。” 她低下了头:“你不怪我吗,教了我这么多的光明磊落,侠义大道,我却还是个不择手段的人。败坏了筱云剑的名声。” “所以你就要和霍家的人决斗?”白敬仪道。 看她一脸疑惑,他继续说:“路上遇到了个赵家的小姑娘,请我这个落魄的掌门吃饭。她说你来了西宁,要不然我就赶去淮安找你了。我给你求了个好东西。” 第四十八章 钟情此生 没想到她的无心之举,还帮到了自家师傅,承平低低的笑了。 白敬仪从包袱里拿出一件薄如蝉翼却坚韧的白纱。摊开来是一件小巧的上衣。 “秦云纱。有了这个,寻常刀剑就伤不了你,师傅也没有什么比宫里更好的东西了,就靠这张脸皮,好像靠的是你的脸皮,哈哈哈。” 承平接过了这江湖人求之如渴的宝贝,心里又是一阵暖,她笑道:“我是去嫁人,又不是去杀人。” “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不要怂就是干!别管什么家什么国,别让自己受气。虽然以前常常骂你武功烂,但说句良心话,我教出来的大弟子,绝不是小角色。”白敬仪做了个脚踩武林的姿势。 承平就知道他正经不了半刻。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静声的女儿?” 白敬仪想了想:“从你出生的时候。” 他很满意承平惊讶的反应,继续说:“你的生身母亲,是我的表姐,算起来我也是你表舅,照顾你几年也是应当的。当时是她拜托我去淮安看看你,我本来想通过琅玉先生寻个进宫的机会,没想到你就住在他哪儿。” 白敬仪与琅玉交好,在他家住了一段时间,承平也很奇怪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偷偷来看她读书。 她道:“然后你再回到琅玉先生家时,正好赶上他被争储之事牵连逃走。费尽力气找到了我和阿莱,顺水推舟的收我为徒,把我带到了怀南。” “是啊,世事要是没那么巧,我们也不能好好的坐在这里。至于你爹娘那些往事你也没必要知道,我也不想替她解释什么。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自己找到西宁来,她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现在看来,确实不怎么重要。”承平无奈的笑了笑。 “既然你父皇想抹去静声的存在,我也不想多事,毕竟这对一个孩子来说不是好事。”白敬仪的手暗暗握了拳:“早知道你看重这一切,我索性和盘托出,带着你隐遁江湖就好。绝对不让你回笼子里去。” 承平苦笑道:“我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呐。” 白敬仪定定看着她,李承平从前就不像个孩子,不仅不爱玩闹还生性凉薄,但却还有一股子不信命的精气神,为了摆脱皇帝女儿的枷锁,不管是什么都十二分努力的去做。 看着她将要在世上闯出一片条路来,他也不管不顾的去救越夏了。谁知转了一圈,她还是一头扎进了她的命运里。 白敬仪过了好一会儿说:“这条路也没什么不好的,走着走着,就能看到好景致。”可是眉头依然紧锁。 承平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两年的时间。 “师傅,等两国通商了之后,你来上京看我好不好?”承平微笑的看着他说:“也带师娘来,我肯定好好招待。” 她不希望这一面是永别。 白敬仪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说:“一定去,我还要看看嫁的郎君合不合我标准呢。” 两个人又说了许多这两年来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午饭和晚饭都在茶楼吃完,夜也深了。 他们结伴回了淮安,一起交接了一曲堂的事情之后,李承平回了宫里。 一个在笼子外面远望,一个在笼子里面,还得继续歌唱。 林花春红,谢了匆匆。夏日小荷已立,离定在小满的出嫁日期不远了。 一个侍女来设计国婚的嫁衣,未免太草率了,御秀坊的巧妇都等着看笑话,本以为阿莱就是手巧,没想到她设计的嫁衣图纸让最好的绣娘都望而却步。 绚丽夺目,繁华盛景。 那这件火红炙热的嫁衣必定成为全天下的女子的梦想。真期待将宁公主穿上这件嫁衣,风光大嫁的那天。 言蝶带人将剪裁好的嫁衣底样拿给承平试。两个月前量的尺寸,穿上竟然就大了一圈。 眼见着李承平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没想到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言蝶心里不是滋味。没指望李承平能够欢欢喜喜的出嫁,也不想看见她心里痛苦成这个样子。 言蝶握住了她骨节分明的手,李承平一惊,想把手抽回。 “公主原是不必和我这样一个交情不深的嫂子说什么的。算言蝶自作多情,想和妹妹说几句体己话可好?” 承平眼神有些躲闪,她实在不惯与别人谈心。 “公主近来为何事烦忧?” 她支支吾吾的说:“该处理的事情都做好了,没什么可烦扰的。” 嫁礼的事情有人处理,阿莱铁了心要跟她去北列,筱云剑的名声挽回了,终于见到了生母,一曲堂的掌权也到手。只要她嫁去北列,保二十年的太平也不成问题。 所有事情都做完了,她接下来时间该做什么呢。 她无奈的笑了笑:“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一千万个不愿意嫁给北列英王了。” 言蝶顿了片刻,说:“你并不是不愿意嫁给英王,你不愿意嫁给任何人。” 李承平怔住了。 言蝶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她侧身慢慢道:“临出嫁时,我在想,如果不成婚,不相夫教子,我这一生又能怎样度过?而你和大多数女子不同,一直以来,你都有想做到的事,有你的理想和信念。所以,嫁不嫁人对你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会阻碍你。 你相信自己的能力,也自有办法抵抗孤独落寞的时候,所以并不需要一个人欣赏你,爱护你。这场联姻打乱了所有的规划,让你对未来不知所措,你痛恨这种无法尽在掌握的感觉。” 承平扭开头,苦笑了一声:“我明白为什么李承怿喜欢你的原因了。你的一针见血,很舒服。” 她接着说:“言蝶,你很勇敢,可以无所畏惧的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哪怕陷在深宫,生死难料,都一样豁达,而我不行,我很害怕。” “殊途同归。就像现在一样,你想要做的事情,总有完成的一天。”言蝶说。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承平喃喃的说,“我无法往前。” 言蝶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爱一个人,会给你构造未来的勇气和力量。” 她挣开言蝶的手,站起来拼命摇头:“不,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她的眼睛睁的很大,眼里充满了幻影般。 言蝶不解道:“爱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就算你现在不懂,也不代表你心中没有它。” 言蝶离开后,她的头脑里一直回荡着那句话,你并不是不愿意嫁给英王,你不愿意嫁给任何人。 北列的聘礼到了,还捎来了一份景韬的礼物。李承平盯着那只雕花的木匣子很久,还是不想打开它。 景韬会不会再里面放炸弹? “平公子,盯了一上午了,你要是怕有蛇爬出来,我来开。”阿莱在一边催促道。 她只好不情不愿的开箱验货,打开之后,竟然是一只轻虹弩的弩箭。 阿莱拿起弩箭,捂着嘴轻笑道:“一‘箭’钟情?” 李承平夺过弩箭,愤恨道:“一‘箭’之仇还差不多!” 景韬还惦记着他在良邑城头射了他一箭,这心胸狭窄的男人,报复心真强。 宫女灼桃道:“北列的礼官说这是习俗,婚前男方要给女方一份定亲礼物,女方还得回一份礼,一般都是女子亲手做的香囊钱袋之类贴身的绣品,公主可要抓紧了,礼官等着带回去呢。” 李承平嘀咕:“不可能,再多活两辈子也学不会。” 阿莱:“平公子不是会针线?” 承平:“那是衣服经常刮烂没办法,绣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绣花。” 阿莱弯着眉眼道:“那绣个字。” 于是,承平无奈之下开始努力的绣“韬”字。 一边绣着,她一边想,韬字意为弓或剑的套子,有隐藏光芒,收敛才能之意。而北列皇帝景熙的熙字则是光明之意,有释放光亮的寓意。 看来北列的先皇和太后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景韬能够有所作为。这名字就像一个禁锢,时刻提醒景韬莫要出锋。 她竟然对景韬生出了一股同情。 难道给他起名韬,韬光养晦就真的能一世长安吗?在权力争斗的路上,只有生死,功成身退简直是痴人说梦。 自从两个人闹了一通后,承平面对阿莱是大气都不敢出,一边乖乖的在阿莱的指导下绣字一边问:“你去怀南见到季平了吗?” 阿莱手里慢慢理着着绣线:“见到了。” “他不愿意随我去北列?” 阿莱:“我没和他说这个。我说现在我是将宁公主的侍女,还是南桓的女官了,看不上他。那个傻子还说,他知道,他会挣出一片安身立命的本事。” 承平道:“季平估计很想拿针扎死你,你这个负心婆。” 阿莱拍拍承平的手:“各自有各自要追求的东西,他要侍奉年迈的母亲,然后在家编一本军医的医书。我们就,到此为止。” 因着那条疤,阿莱如净荷般清丽的容颜被粉色的面纱遮盖,承平垂眸:“我不值得你放弃这么多。” 阿莱淡淡的说:“我不会等他,他也不必等我。季平会找到一个比我更珍视他的人。” 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的。她从前觉得,阿莱是离不了她的,她必须要变得很强大很能干才能保护好她,让她永远无忧无虑,永远无知。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是她离不了阿莱。 阿莱就是这样,有着女性特有的温柔气质,你心里有再多的不满,痛苦,憎恨,都能在她笑盈盈的眉眼里化开。 而她自己呢,她们两个的生活轨迹基本一致,李承平吃过的苦阿莱也没差多少,承平知道阿莱的心比她还脆弱,承平用戾气和对抗来反击,但阿莱把所有的苦难都用一颗无比温柔的心宽容着。 这样一个美好的人,是天底下最应该得到幸福的。 是她拖累了阿莱。 “平公子,你绣的这是什么?得亏你是个公主,就你这个手艺,嫁出去就得天天担心被婆家休回来。” 承平立刻还嘴道:“我巴不得。” 阿莱只是静静的看了她三秒,李承平立刻认错改正。 承平不满的哼哼道:“你长得好看,我都听你的。谁让我对漂亮的姑娘都非常宽容。” 第四十九章 恃宠而骄 隔日,李承平放下手里第四个失败品,宫女灼桃匆匆向承平纳了个万福:“禀公主,安盛公主来拜见您了。” 话声刚落,她还没开口找理由不见,一个太监端着好些礼物,李承卉款款地跟在后头。 她能不能让手下的人把她轰出去? “许久不见承平姐姐,姐姐可还安好?” 可谓是笑的春光明媚。 李承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的小院:“瞧你无法无天的,被母后从宫里赶了出去。不过卉儿念在承平姐姐一点点好,还是想来雪中送炭。” 承平一声不吭,就想看李承卉还想唱什么好戏? 李承卉自己搭台,这独角戏唱的还挺自然。 “姐姐现在可是独享了一大份荣宠,要风得风。妹妹没有什么好东西相送的,这是公主从小就每日要使用的珍珠霜,承平姐姐都是要嫁的人了,总该注重一下保养。” 为什么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婊里婊气的,和后宫吃醋争宠的小女人一样。 灼桃立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传闻安盛公主性子刁蛮的很,百闻不如一见。 她见承平被李承卉的咄咄逼人气得不说话,真怕她吃闷亏。她也是从宫里千挑万选出来的贴身宫女,要为主子争口气。 “安盛公主殿下的珍珠膏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上品。只是将宁公主天生丽质,从来不用保养之物,怕是辜负殿下一番心意。”灼桃上前说道:“这几个月来,贺礼和嫁礼多到小院堆不下了,所以都直接送到库房里了。公主喜欢清静,哪有人敢来打扰呢?” 灼桃看起来是个脸蛋圆溜溜的天真少女,一条一条的怼人的本事巧妙的很。承平心里窃笑,这些小姑娘有趣的紧呐。 “再说了,将宁公主为国征战——” “你个贱胚子。”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灼桃本站在承平身侧,李承卉也不知道到底是冲谁,灼桃生生受了一巴掌,脸顿时红了一片。 也不打听打听她李承平是什么人,那么慢的一个巴掌,用得着一个小姑娘替她挡吗? 灼桃立刻跪下说到:“奴婢该死,奴婢冲撞了安盛公主,还请将宁公主责罚奴婢。” 她明白如果两个公主动起手来,两边都要受处分,还不如让她这个下人受了这一罪。 承平厉声道:“灼桃,你给我站起来。” 她接着狠狠地对李承卉说:“谁给你的胆子打我的人?你说谁是贱胚子?” 李承卉也不要仪容仪表了:“我骂的就是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出宫干什么了吗?你去见那个生母了。从小像一条野狗一样被养大,现在攀上联姻的盛宠,就以为自己真有公主的命。” 承平真的不明白,在这宫里遇见了每一个人智商都是在线的,哪怕是慧妃。为什么李承卉的智商永远和大家隔着一条朱雀大街呢。 对付乱咬人疯狗,她也是有打狗掌法的。 阿莱和关窈在不远处看着,关窈急得要冲上去,阿莱却是一把拉住了她:“干什么去。” “阿莱姐姐,她们让人欺负了,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啊。” 阿莱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去给平公子添乱。这是在我们的地盘上,走过去显得人多势众,到时候更说不清楚。就在这儿看着平公子表演。” 灼桃忙抓住承平的腿,急切的说:“公主殿下,万万不可!” 灼桃跟过两个小嫔妃,皇后一派的手段无人能及,这宫里面被人用了激将法后忍不住气的,不是死了就是疯了。 李承平一掌能把霍家山川剑震出去,要是用混着内力的巴掌,能把李承卉的脸打到不对称。 李承卉感受到了那股非比寻常的力量,眼里透露了绝望,在碰到她的瞬间,承平还是收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力量。 可能李承卉的脸涂多了珍珠膏,嫩的不像样,比刚才灼桃的那个巴掌响了十倍。 承平笑盈盈的说:“野狗是不是比疯了的家犬厉害多了?这一巴掌是替灼桃还你的。” 李承卉捧着自己的脸,带了几分不可置信,又带了几分胜利的姿态,她就是在等李承平打她。 她前前后后铺垫好了的,只要自己挨了打,别说后宫是她母后的天下,小半个前朝也是她外祖的势力,一个太子,能护她多少。到时候还不是要跪着求她放过。 灼桃几乎要哭出来了,早知道她也不逞口舌之快,非要在承平面前显示一下忠心,这下闹到不能收场了。 “你知道是一个对我用激将法的人是谁吗?”承平眨着眼睛问李承卉。 李承卉想笑,知道是激将法还要撞,她脑子不灵光。 “说来听听。” “是你的第一想嫁对象,景韬啊。” 李承卉气得整个人都炸了,她最恨的就是李承平抢走了她联姻的机会,她嫉妒的发疯。 她是大桓最尊贵的公主,本来这个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是她的,父皇母后也是她的,现在所有人都只会谈论李承平的好,夸她是如何如何的文武双全保家卫国,是如何如何的忍辱负重孤身北嫁。 她从小刻苦训练琴棋书画,身段仪态;她绞尽脑汁四处讨好;她每天以泪洗面,下了多大的决心答应联姻,可是呢,有了李承平,她的骄傲和坚强都被狠狠的践踏忽略,没有人再看她一眼,没有人还记得她才是最委屈的人。 她不该嫉妒李承平吗,不该恨她吗! “看见你就来气,你不要脸的娘抢男人,生了个你还是抢男人的贱货!” 承平仔细瞧了瞧李承卉的脸,但是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对称,反手又是一个巴掌。 她还没骂她生母,李承卉凭什么。 承平走上前一步:“你真的吵死了啊,别说景韬还不是你夫君,我就是抢了,你又能怎么样?” 诶,她怎么能把这种小三语录说的这么顺溜,难道这辈子拿的是恶毒女二的剧本,为了给白莲花小公主黑化复仇添薪加柴的吗? 李承卉不知道该抱着哪边的脸哭,楞在了原地。 “顺便也告诉你,景韬也中了我的激将法,你们两个要是凑到一起去,确实挺般配。” 话刚说完,承平直直的倒了下去,灼桃不可置信的扶住了承平:“将宁公主,公主!来人呐,公主气得晕倒了!” 估计是李承卉找来的,皇帝正好站在她小院的门外,冷冷的看着她们,脸黑得和煤炭似的。 李承卉不管李承平闹的是哪出,脸上还挂着泪痕,可怜兮兮的向桓帝说:“父皇要替儿臣做主,儿臣来给姐姐送礼,姐姐竟然给了我两巴掌,呜呜呜呜。” 梨花带雨是不能形容安盛公主的尊荣的,应该是声泪俱下。 灼桃机灵的很,立刻打死不认:“陛下明鉴!公主从未对妹妹动手,是安盛公主先动手打了奴婢,又侮辱公主的母亲,把公主气晕过去了。” “你胡说!父皇你看儿臣的脸,好疼啊。” 桓帝走上前,仔细瞧了瞧,灼桃的脸上清晰可见五个巴掌印,可是李承卉的脸上干干净净,什么事都没有。 他怒道:“你是在拿朕消遣吗!两姐妹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李承卉顿时慌了,为什么父皇一点也不心疼她?为什么要向着李承平,她可是被实实在在打了两巴掌! 李承平这时候缓过神来,气若游丝的微睁着眼,吐出几个字:“母亲为什么,承平一定要受人欺辱” 桓帝知道承平在静声那里受了委屈,没想到那个女人狠心到如此地步,把亲生女儿逼得瘦了一大圈。他没给过承平关爱,现在还有人借题发挥,,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现在李承卉敢挑到承平头上,日后她不是要闹到皇城风雨。 “卉儿,看来我实在骄纵你过头了。罚你闭门思过一个月,停俸半年,现在就去宗祠里罚跪三天!” 方公公连忙说:“公主赶紧,趁着天儿还早,算一天。” 皇帝许久不来东宫,竟然气冲冲的来了将宁公主的小院,又高深莫测的走了。 她们俩的智商虽然说隔了一条朱雀大街,但还是以李承卉年纪来说,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同龄人你的佼佼者了。 李承卉就是在祠堂里跪三十天,也想不出来到底是输在哪里。 是输在李承平到打巴掌不留掌印的绝世武功上了吗?还是因为自己反被激将?或者是没有比她更早装晕? 都不是,输在她动了最不能动的一条原则——让皇帝感觉到威胁。 之前李承平杀慧妃毁宫檐都没人动得了分毫,李承卉背后是皇后一族。前朝发难,他必须表态罚承平。每天都有理不完的朝政,在这种节骨眼上还给他添乱。 生了这么糟心的女儿,不罚他罚谁? 李承卉小小年纪便知道恃宠而骄,这本来是没什么要紧的,尊贵漂亮的小公主。骄纵蛮横些,顶多只是不能出去玩罢了。可坏就坏在玩弄权术,因为大人不是用感情来衡量是非的,宠爱的背后更多的是利益的平衡。 第五十章 千里红妆 李承卉嫉妒李承平,李承平何尝不嫉妒她。 李承卉是开在宫墙里娇嫩的月季,每一片花瓣都开的恰到好处,令万人赞赏驻足,有一滴露水的差错,就要把锋利的皮刺亮出来,小心翼翼呵护自己的美。 而她就像在干涸泥土里生长的禾苗,每一滴露水都能把她从渴死的边缘拉回来,每天都企图长得更壮实一些,直到有一天冲破热浪翻滚,坚不可摧。 她在生命中只吸取了少的可怜的稀薄的爱,却依然拼尽全力,把全部饱满的稻穗奉献。 嫉妒是顶鹤顶红,善妒不要紧,可是嫉妒到李承平头上来,那可有点要命。 一个众星捧月的公主要什么没有,能毁了她的,就是嫁错郎。 李承平想了想,还是去找了李承怿。 她按着规矩问候完了,打头来一句:“焕哥最近在忙什么?” 自从承平接了联姻的圣旨,薛焕基本不露面了,李承怿迟疑片刻道:“趁着这段时间在淮安,薛侯爷也在给他张罗婚事。” “你想把李承卉嫁给他吗。” 李承平很少问的这么直接了当。 李承怿狐疑:“确实也合适——怎么,你有意见?” “有,有很大意见。如果你想对付薛焕,那你就把李承卉嫁给他。” 李承怿:“两姐妹这么深仇大恨?好歹你们在宫里闹一闹还能解解闷。” “我没在开玩笑。”李承平正色道:“皇兄有没有想过,南桓的政治集团靠着联姻扭作一团,正是借此肆无忌惮。朝廷里尽是贵族的酒囊饭袋,寒门无路可进致使人才凋敝。北列悍将甚多,能兵分两路而来,而我们呢,除了几位老将守东线,西线竟然要靠你我亲自守。” 李承怿叹气:“我也想整顿世家,要改革入仕体制谈何容易。如果不靠皇家和其余家族联姻,政体不稳。如今薛家战功赫赫,父皇早有意借联姻拉拢。” 政治联姻虽然简单,但是好处多多,用了几百几千年都有效。重要的不是联姻双方感情和睦能促进两家联盟,而是他们的后代。对方未来的家主身上流着自己家的血,再疏远也得喊声祖父外祖,天底下哪还有比这更牢靠的结盟。 承平嗤笑:“还有比涂、曲二州被攻破更不稳的政体?政局看似铁板一块,再有外敌入侵,散沙都算不上,是粉末还差不多。” 如果不是北列皇帝驾崩突然,北列朝局不稳,此刻淮安已经沦陷了。 李承怿不可否置:“那你说让薛焕联姻是想对付他又是怎么回事?” “承平愚见——你要搞倒谁家,就把公主嫁给谁。先诱得那些要整治的世家相信自己已经和皇家达成了最为稳固的结盟,然后安心的在家睡觉,随便插点人进去找点贪污渎职的把柄易如反掌。等狐狸尾巴露出来,也以为靠着皇家的恩泽安然无恙,这个时候——” 李承怿轻轻摇摇头,感叹道:“大梦方醒,已经晚了。先麻痹对手,再悄然击破。” 承平报以微笑:“知我者,集安也。” 但这样干的人很少,就是因为这招也太损了些,不管怎么样,自己的至亲也会卷入其中,到时候那位公主面临的则是家破人亡。 她给过李承卉机会,她没有好好珍惜,只好悄无声息的做她以绝后患了。 “我就是最毒妇人心。但是你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李承怿将来是龙椅上的人,只会比她更狠。 事情已经铺垫好了,不用她出面,李承怿会想办法把李承卉嫁某个青年才俊,有了一个暗香浮动的开头,便以为迎来花好月圆的结局。 “薛焕是我的朋友,不管以后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皇帝,不要动他。把他撇的远一点,让他战死沙场也别让他死在政治争斗里。” 李承怿:“阿焕也是我朋友。” “我要的是你的承诺。” 李承平的眼神里有一种难得的恳求。 薛焕赤子之心,她不想看见那个总是大红披风笑的爽朗的少年将军在泥潭里挣扎。景韬和景熙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尚且要因为军权与政权相争,何况古往今来,忠臣良将能有几人善终?薛家爬的越高,与皇权的关系越密切,就越是步履维艰。 李承怿看着承平,轻轻舒了口气,道:“我答应。” 李承平咧嘴笑了。她真的很少真心的笑。 “难为你还在替我谋划。没有了你,实乃南桓的一大损失。” “当初琅玉先生收我为弟子,就是给你干活的。不管我爬的再高都不可能入朝为官,更威胁不了你分毫。我现在挺庆幸自己是女子。宫廷,书院,武林,军营都走了一圈,却还是无所成就,也就剩下这点去联姻的用处。” 李承怿已近而立之年,眼角竟已有了风霜。这种磨炼后的成熟老练,站在高处俯瞰众生的从容,是那个人不会拥有的。 李承平几乎不假思索的说:“还有两日,你的妹妹就要远嫁。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长谈,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上辈子就认识你,欠了你很多,最后用命来还都不够。我以后还是会做你的剑,但我再也不欠你了,再也不作为你的妹妹活下去。” 李承怿怔怔的看着她。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直到自己再也憋不出一句话来,终于只是对李承怿笑了笑,就像她请战良邑前的那个笑容一样。 是准备永别。 出嫁当日。 淮安摆出万人夹道的阵仗,各路王亲贵族在两侧跪拜行礼,连他的父皇母后也要长久的注视着她。 那个曾经狼藉的从宫里被遣送出去的,十九年来没被父母亲正眼看过的孩子。 她一袭焰红嫁衣逶迤拖地,风扬起她系在发髻上的瑰魅薄纱,头上凤冠熠熠生辉,双手端在胸前,昂首阔步走向祭台。 这一刻是她作为南桓公主最闪耀灿烂的一刻。 祭祖焚香,拜别父兄子民。 白敬仪环着手站在人群里,看着在澄碧的蓝天下,高高的祭台上那抹嫣红的身影好似随时都要被风吹走,但是又那么稳当的站立着。 他对身边头发灰白的琅玉道:“先生当初遁逃山林时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这个女弟子重返淮安吗。” 琅玉不语,只是目光不离她。当初那个十二岁的少女,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你不该给她起名‘承平’。还是我给的字好些,銮舞自空阁,渔歌尚晚舟。” 琅玉:“这是她自己选的,她选了将宁。” 祭台上的人喃喃对自己道: “大桓将宁公主李承平在此起誓,力保两国安稳,天下承平,百姓不为战争所戮,国土不被鲜血所染,此身旦存,此心不改。” 没有一个人能听见这个女子的誓言,但是她对着祭台下所有的百姓下跪行礼,所有人都看见了。 万里他乡,非生非死。 千里红妆,幸哉哀哉? 第五十一章 得见佳人 在南桓境内走完了暮春,在北列境内走过了初夏,在那一年小满的时候,上京城的百姓终于看见了南桓的花轿,半年的硝烟散去,终于看见了两国握手言和的一天。 午时,九响礼炮从东城门划破晴空,这是皇帝大婚才有的大礼。数百人簇拥着南桓公主的花轿,百姓奔走相告。从南桓公主下榻的官驿到英王府的路上锣鼓喧天,商铺酒楼张灯结彩,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英王面无表情的骑在马上,不见一丝喜色,好像他后面跟着的不是花轿,而是囚车。路边的小姑娘没见过如此盛大的婚礼,和母亲闹着说看不到新娘子,妇人道不急,待到了英王府门口,可有好玩的事情。 北列的婚礼有个习俗,亲朋邻居都会搬来家中的桌凳摆在通向大门的路上,新郎要双手牵着蒙住眼睛的新娘从这些家具上走过去,被踩过的家具便算是沾了喜气,能招来送子观音,必定人丁兴旺。 寻常人家也就摆几张意思一下,毕竟新娘子蒙着眼睛要走过去难免会害怕。 景韬看见自己家门前被那些狐朋狗友堆成足有两个大汉高的桌凳,环顾四周,礼部侍郎元朗竟向他吹了个口哨。 皇后的外甥何褚也来凑热闹:“摆长些便罢了,堆这么高是摆明了为难人家么!” 朱局盛笑嘻嘻的说道:“你也知那是寻常人家,今天的主角是谁啊,英雄盖世的三王爷!不挑战一下怎么对得起这一身的功夫!” 李承平前几日染了风寒,喝了几天药,成亲这日好歹是不咳嗽了,如今脑袋昏昏沉沉,只听见花轿外头吵吵嚷嚷的。她知道北列的习俗,盖头下面眼睛已经拿绸带蒙上了,下轿时未着地就被喜婆背着跨了火盆,脚落在了红毯上。 外人只看见一个举止端庄丝毫不慌的南桓公主,却不知李承平心都要跳到嗓子眼,要不是脖子上的皮肉拦住了,估计已经冲出去掉到了地上,感觉周围有一圈人围着,一时之间竟脑子糊住了,只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一个醇厚如酒的声音从跟前传来:“世人皆传本王早与将宁公主一见倾心。今日得见佳人,确会如此。” 元朗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景韬这是在公开辟谣啊。 等到景韬来拉她紧紧攥着袖口的手时,她愣住了,周围一片哄笑声,而面前的身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小声说道:“唔,有点高。我在,你别怕。” 李承平五脏六腑都炸了一遍,这是人这是景韬嘴里吐出来的话? 两双布满茧的手相握,一步步踩着各种堆叠的小凳子,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一边牵着新娘一边向后望,新娘繁盛的嫁衣光彩夺目,绣花鞋小心的踩在桌椅上,看起来温馨而浪漫。 人群在是如此健忘,谁也不记得这是几个月前在战场刀剑相接的两国将领只看见了两个日后要白头到老的夫妻。 走到最高点,本应踩着凳子慢慢下去,可是这堆起的四张桌子后面竟什么都没有了! 这些人不就是想看他抱着新娘子跳下来吗,哼,李承平又不是不会武功。 景韬见状,一通火也没处发,只想着快点结束这糟心的习俗。他松开李承平的手,自己运功轻轻点地,正想抬起头告诉李承平要使轻功,就看见她一脚踏空。 她竟不会武功? 第五十二章 他乡故知 蒙着眼睛根本不知道高低,她以为景韬松开了手便是到了,便提着裙摆保持着公主的端庄走下来。 踩空时她心中一惊,看来景韬是要故意让她当众出丑! 急忙想要变换姿势安全落地,却在半空中被抱了个满怀。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有一双手轻柔的托住了她的背和膝盖弯,手臂碰到对方的胸膛,大片的衣料相撞,温热的气息接触。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想到这么多人都看着,手掌立刻运力推开他,景韬也不自在,便立刻放下了她。 奇怪的温情过后,两个人又如同两座冰山一般,而且还是一个在南极一个在北极的那种。 新娘被送入新房,而景韬则陪宾客喝酒。月上枝头了,景韬还没有要让他们闹洞房的意思,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景韬还一直在一杯又一杯的喝,大有要把自己灌醉的架势。 何褚打趣道:“你这是要喝酒壮胆呐,不怕太醉了,那甘乐统领大婚当夜一剑结果了你?” 何褚是看着景韬和甘乐在良邑斗的死去活来的,光是想想都替兄弟捏把汗。 他确实需要壮胆,掀开盖头发现新娘永远不是她的胆。 天也入黑,新房周边早就清空了人,但依然可以听见大厅的吵杂,隐约想象那边觥筹交错的情景。这天晚上下弦月亮的不寻常,屋内静谧得有些吓人。 承平病了一段日子,又必须得赶在婚礼前学会各种礼仪,尤其是那中药还让她无比困倦。她原先是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沿中央的,这会儿便屏退了下人,想靠着床柱子闭目养神。 前段时间她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每每睁眼到半夜,这时不知为什么,竟卸下了一身的疲惫。忘记了她身处异国,忘记了新婚花烛,忘记了这动荡的一生。 这本该是她一生中最紧张的时刻,去国离乡,满目潇凉,悲过往畏前路,但是她有个特异功能——越不知所措的时候大脑越是放空。 这也许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实在是跨不过那道坎了,再蹦跶只能走向崩溃的边缘,索性两眼一闭。 一场夹杂着国仇家恨的政治婚姻,想来那个人也不会来的。在良邑没有除掉她,就想了这么个办法给她打造了一个华美的囚笼。凶残狡诈的三皇子景韬,在战场上对敌人毫不留情,那么对一个挑衅过他战神地位的女子,会手下留情吗? 景韬当然是不会去的,只是他正想回自己房间休息时,不自觉想起了婉兮的话。 他前段时间去找婉兮,想让她暂时搬出王府。李承平杀后妃拆宫墙眼都不眨,还不知会不会对一个府里的一个歌姬下手。 谁知婉兮不以为意道:“我听说过南桓的将宁公主,心怀天下,巾帼豪杰,断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倒是你——你既然对她无意,又要强娶,日后想着怎么冷落她可不是大丈夫所为。在北列她就不是养尊处优的公主,你想看见她因你处处被不相干的人嗤笑和轻视?” 婉兮最后道:“如果你大婚当夜不去看她,她如何在王府立足?” 他这腿又鬼使神差的徳音居走去。 “就是去看看。”景韬心里想到。 他走进新房,大片大片的红色惹的他心烦,一团红色靠在床柱上,景韬轻咳一声,见那团红色还是没有反应。 他不耐烦的走近,但李承平还是一动不动。 直接掀了盖头,红唇皓面,明艳欲滴的美人竟然睡着了。 酒力太盛让他有些头晕,他轻笑一声在床沿坐下,一时之间也聚不起眼力来端详她的睡颜。 瞧她大婚之夜,戴着这么重的凤冠,靠着一根细细的柱子就能睡的这么沉,想必是累了罢。难怪今天从空中接住她的时候就感觉她很疲惫,不然也不至于反应如此慢。 他以为他走进来的时候,李承平一定会一掀盖头破口大骂:“景韬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把我大老远弄到北列来找打吗!” 景韬也不吵醒她,只是见她这样睡也不舒服,便把床上的花生莲子扫开,又轻手轻脚的拿下来她的凤冠,端详了一下又丢在了一边,替她褪了鞋子,再将她轻轻放在床铺上。 这样也没醒? 做完这些他又觉得自己多事,她睡得舒不舒服关本大爷什么事。 他走到外间,看见桌上的佳肴美酒无人光顾,而这月色又好,自己又给自己斟酒。 红烛高照,美人酣眠,月光在面前倾泻流淌,这种落寞,他从前是不懂的。 如霜的月色照在景韬大红的喜服上,他伸手触了一下柜子上花纹繁杂的喜字。 爱而不得,拥而不惜,人生遗憾大多源自此。于是文人骚客硬扯出了海棠无香,花雕难醉,苦昼长良夜短,要告诉你,我仍旧是意难平。 婴宁,为何你做了别人的新娘。 第二日天已大亮,光线晃眼,承平顿时惊醒。六神归位,她警觉环顾一周,透过珠帘看见一个趴在桌上睡着的男人。 只会是他。 他来做什么? 无意间瞥见被随意扔在一边的凤冠和鞋子,忽然明白昨晚她睡着了,是景韬把她安置好的。 心里忽然有一股异样的感觉。 来北列的一路她上想了和景韬相处的很多种可能,相看两生厌型,老死不相往来型,鸡飞狗跳型但是也没有想到敌人的战术平白无故的升级了。 本以为景韬会不来接亲、不来拜堂、不来洞房,但是昨日大婚景韬是给足了她脸面,而且还颇为照顾。 他竟然不是那么的不近人情。 景韬听见珠帘晃动的声音也醒了过来。 睡眼惺忪中,一抹红色的倩影已至跟前。竟然见面前的女人向他行了一礼,轻轻道了声:“谢谢。” 他们两个,争山河,斗智勇,互相要把对方碎尸万段,如今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道谢。 听着好生讽刺。 红色真的很显白,景韬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再穿红色了。 一定是这使得他鹰隼一般出名的的眼神大打折扣,不然李承平怎么能毫不回避的直视他的眼睛。 五雷轰顶。 李承平脱口而出:“姓云的,怎么是你?” 景韬愣了一把,他什么时候姓云了? 李承平脸上厚厚的新娘妆还没卸,只一双疏离的眼睛还算有点眼熟。 景韬嘴角抽搐道:“李晚舟?” 真是他乡遇故知。 两个人智商都太高了的坏处就是,互相不用问一句就把对方的行为动机推测个十之八九,接下来便是极度尴尬的沉默。 还好此时外面传来一声:“王爷和王妃可是起了?用不用奴婢进来伺候更衣?” 无人回应,又一人说道:“待会儿还要去宫里给太后奉茶,额”好半响那丫鬟没了下文,屋里两个人也没事做就继续听着,那丫鬟又接着道:“王妃若是误了时辰,可能要被太后责怪。” 又听见外头传来阿莱的声音:“误了时辰也是两个人一起误的,凭什么只责怪王妃一个人?” 承平在屋里偷笑,阿莱的胳膊肘拐的真顺,心情顿时大好。 旁人听了外头传的故事以为他们两个有情分在前,昨天景韬又在新房里待了一宿,要是昨晚折腾的太晚误了奉茶的时辰,太后还能骂亲儿子不成,自然拿她立威。 李承平翻了个白眼,景韬依然在一边气鼓鼓的,不耐烦的向外头说了声:“进来。” 话音刚落,一排少女像一群鱼一样手里端着衣服首饰游了进来,为首一个年过四十的妇人欠了欠身:“奴婢是太后派来照顾王妃的卢嬷嬷。” 等众人抬头,看见两人坐在桌旁,还穿着和昨天一样完整的衣衫,王妃脸上的妆容都还没卸,一时之间完全不明白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他们是,彻夜长谈? 阿莱看景韬身上也没少块肉,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这从南桓到北列一路上,李承平一直笑嘻嘻和她讨论怎么结果了景韬,完全不顾阿莱青一阵白一阵的脸。 两个人互相不搭理,各自在下人的伺候下梳洗更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外头传的故事都是假的? 阿莱悄悄问承平:“昨晚你们,打成平手了吗?” 承平:“差不多。” 不然呢,说她昨天不小心睡着了,错失了下手的良机? 等洗漱完两个人又不得不坐在一起用早饭,李承平心想,撑过今天,花好月圆。 李承平打量景韬,觉得这家伙哪儿像是天潢贵胄的英王殿下?反而就像他前几年剿匪时遇到的大当家。 而景韬看着李承平,也觉得这女人浑身上下也没散发出一丝公主的气质,反倒像那登台唱戏的。 我看你像土匪,你看我像戏子。 该不会是搞错了? 景韬皮笑肉不笑的对承平说:“王妃昨晚累着了,来吃块羊肉泡馍。” 王妃昨天晚上怎么会累着?小丫头揣摩这句话后竟然脸红了。 这睚眦必报的男人终于开始露出他的本性,一本正经的事的打擦边球耍流氓的本事还能比得过我? “王爷知道就好,昨儿晚上在外头睡的香吗?” 为什么王爷要一个人睡在外头,难道是表现的不好被新娘子嫌弃丢出去了? 看来今天是遇到对手了。 饭后,承平的随嫁侍女关窈端上一碗药:“风寒还没好,公主别忘记吃药呢。” 景韬故作关心道:“哟,王妃生病了。那可得找个太医好好瞧瞧,别刚过门我就被安了个克妻的名号。” 承平阴阳怪气的回道:“劳王爷关心,上京风水不好,生个小病无足挂齿。瞧您这么有自知之明,我以后也能清净些。” 剑张弩拔的一早晨之后,两个人上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向皇宫去。 第五十三章 千里孽缘 竟无语凝噎。 磨蹭了很久,最想要感谢哈哈哈哈,很不要脸的像颁奖典礼一样。只是对于自己来说是很重要的一步。 感谢每一个点击《云起将宁》的读者,每一个点击收藏评论红豆我都非常非常的珍惜和感谢。给我一点点鼓励给我不爱吃的喜之郎,我就能当太空人! 虽然我只是一个新人小透明,虽然我知道自己要成为一个“作者”还有很多欠缺的地方,并且也没有推荐曝光的就这样上架了,但是还是要开心一下。 感谢汉堡编辑和卷卷编辑,每一句提点我都很受用。 最后,感谢某星移自己!(我真的很不要脸的那种)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做一件事情了,不如说为了写文这件事,把其他事情都看的不重要了。从闲的无聊的寒假开始,白天上学校的网课晚上码字,一边考试一边码字,再到现在白天实习顺便摸鱼码字,《云起将宁》陪我度过了一段很迷茫的时间。主角们越来越像我亲闺女亲女婿,我某星移今天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一定不会太监!!! 上架的一万字,在电脑再度崩盘后用手机码好了,一手交币一手交文。 给我一点爱?(′`)比心 第五十四章 无路可走 英王府圈了一块离宫城还算近但却不太大的地方,马车晃悠几下就能到皇宫。 马车宽大平稳,地上铺着织着大朵牡丹花的地毯,里面还一张小几上摆了新鲜的瓜果点心,中央放着降温用的冰块,舒适而安然。 他们一个左一个右,中间隔着很宽的位置,承平忍不住换了几个姿势但同在马车里,景韬没办法不感觉到她的焦躁,很欠扁的来了句:“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她头也不转,依旧看着窗外,没好气的回道:“告诉你安盛公主是皇族第一美人你又瞧不上,这不是该吗。” 也不知道这档口她为什么要提起安盛公主,是在恼他嫌她长的不够好看吗,可他也不是那个意思。 他大安盛公主快十岁了,干嘛娶个哭哭啼啼的小孩。何况李承平,惊心动魄的那种好看。 景韬好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转移话题道:“你身边的侍女阿莱为什么要带着面纱,这是你们的风俗吗?” 景韬想到之前在客栈里的时候她也是蒙着脸的,还以为这能引起话题来。 承平眼眸一沉,下意识咬了咬嘴唇,说道:“长得太好看,被我毁容了。” 好像又踩雷了。 景韬皱眉不悦,李承平肯定在说谎,但他没证据。 从早晨第一次相见到如今的无言以对,总共不过两个时辰,很多话到嘴边也问不出来。比起连面都没见过却要做夫妻的人来说,他们似乎对彼此还有些了解。但正是这一点了解反而使他们更加生分。所以承平这时候想起李承卉,也许从来不曾相见的两个人在命运的捉弄下还能显得更加端庄。 景韬也是一样想的,若是他们能够如寻常人一样在战场相争,在江湖偶遇倒也不失为一种缘分,只可惜他们对这场亲事各怀鬼胎,谁也不肯先捅开窗户纸,哪怕知道是未来一世相伴的人,也不想吐露半分心绪。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过后就能老死不相往来了。 奉茶的时候给新妇下马威是必然的,但是她作为南桓公主,若是被欺的太过,是在丢南桓的脸面。 慈安宫里弥漫着友好、和善、礼貌,太后还赐了一对套翡翠首饰给她,直到景韬被喊去给皇上请安,太后的脸顿时冷了下来,紧接着一众后妃眼里的笑意便化作了不屑。 这种变脸的戏法宫里天天有,但变的这么不加掩饰,倒是承平没料到的。 萧贵妃在一众妇人中是最显眼的,标准的瓜子脸,嘴唇和手指甲都涂上了蔻红色,华贵的服饰更是压过今日的主角。 她着了一身水红的北列北列裙装,也是顶级的衣裳了,可她穿不出彩云追月的锦缎,让南桓公主担不上惊艳二字,也就算得上标致。 在萧贵妃的眼神示意下,端王妃犹豫了一会儿,讥讽道:“听阿诺说起将宁公主,我还当是如何貌若天人,竟让英王放着年轻貌美的嫡公主不娶。” 端王景诺她是有印象的,一个不适合战场的将领,一生应该就是一个太平王爷,遇上这么一个城府不深又天真烂漫的王妃,也是难得到气运。 承平见这个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俊俏小王妃挺可爱,说了无礼的话她也不恼,回道:“弟妹问的我也想知道,只是还没来得及问夫君呢。” 没想到端王妃才装了这一会儿就原形毕露了,不自觉抿出了酒窝,又在萧贵妃的眼神下收住了。 萧贵妃接着发难:“听闻弟妹今年有十九了——本宫喊英王妃弟妹到像是占了便宜似的,本宫前两日才过十八的生辰,如今三皇子都两岁了。” 说完眼睛还瞟向了皇后,皇后仍是笑着。皇后十六进宫,如今也有二十六了,二十岁时才生了一个公主,并且后来一直无所出。 她只是淡淡的说:“回贵妃娘娘,刚过十九。” 众妃都想看着南桓公主如何应对这刁难,没想到这句话后竟没了下文。 人家不接招。 萧贵妃语气不善:“哟,好大的威风。南桓的宫廷礼仪就教你这样和嫂子说话吗?” 她又不是皇后,算哪门子嫂子。 皇后看上去是个极温和的人,有着成熟女子特有的韵味,这样也笑盈盈道:“弟妹不必如此惜字如金,多与贵妃说两句。” 她这是看出来了,不管她今天干什么说什么,都有的刺来挑,便说:“皇后娘娘提点的是,将宁记住了。回贵妃娘娘,娘娘喜欢怎么叫都行,您开心就好。” 她到底是脑子缺根弦还是心里缺个眼? 萧贵妃只能把这口闷气咽下去。 浔越太后年过四十,还是一头乌黑的发,离老态还远的很。目光锐利,透着一股威严之气。瞧她们嘴仗打够了才道:“你也知道两国是签了盟约的,韬儿只能有你一个妻子,你也要记着早些为英王府开枝散叶。” 说的好像没了她景韬就要断子绝孙了一样,还不知道府外面有没有养着私生子呢。 “儿臣瑾遵母后教诲。” 浔越太后倒早听闻李承平在战场上立过功,若不是她在良邑拖住了景韬,这场战局最后如何也未可知。这样一个奇异的女子,难怪景韬对她青眼有加。她倒不是不喜欢将宁,只是故意要摆谱敲打敲打她,这公主当惯了的人难免都娇蛮任性。她虽然和娇蛮任性不挨边,和景韬一样的离经叛道倒是写脑门上了。 “果真?那你倒是说说,为何韬儿昨晚一个人歇在外间了?”浔越太后懒洋洋的问。 她后脚才进皇宫,太后在王府埋的人前脚就递了消息。 那她和景韬什么时候把洞房花烛的事情接着做完,在什么地方,花了多少时间,太后还不得比她自己都清楚?这英王府是透明玻璃房,景韬是国宝吗,配个种还要记录下来以供研究。 承平细细想了想今天早上他和景韬的对话,好像怎么演都接不上剧情发展,一时竟然语塞。 周围的妃子低低笑出了声。 没想到浔越太后脸色竟然舒缓了些:“他自小脾气古怪,根本不与人亲近,他与皇上主动提出要娶你哀家也是惊讶。” 李承平正要顺着这个台阶下,演一出大婚当天被欺负的苦情戏,哪知浔越太后又说:“别还当自己是公主,为既然嫁了就得有为人妻子的样,若是再顶撞夫君,他会宠你,哀家可不好说。” 合着浔越太后也把市井故事听进去了。 我冤!我真没有妖媚祸国! 她从来没觉得景韬像救星,当他回来之后世界一下子变的如此祥和,所有人又戴上了友善慈爱的面具。 在慈安宫用过午膳之后,刚从殿里出来,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瓢泼大雨瞬间而下,立刻像水团一样砸在人身上。 李承平捂着头,正在四处张望躲雨的地方。她风寒还没好利索,可不想再喝令人困倦的汤药了。 景韬正与她并肩走,见状立刻把外衣脱下来撑着盖在李承平头上。 外衣就这么大,李承平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而景韬也正看着她的眼睛,瞳孔里互相印出对方。方寸之地外是瓢泼大雨,瞬间将夏日的燥热浇灭,薄薄的外衣片刻都坚持不了,景韬撑着衣服的手已经能感觉到水沾湿了他的手掌。承平忙低下头,正好看见景韬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一时间晃了心神。景韬这时候嘴里还不忘逞口舌之快:“还不都怨你咒我下雨没伞,这下自己遭报应了。” 他在彩衣镇和姓云的告辞前说了一句祝他天黑没灯下雨没伞。 这您老人家都记得?也太记仇了。 雨里若有若无的暧昧也瞬间消散,李承平讨厌景韬靠的那么近:“那你躲我干什么!” 景韬讥讽道:“等你风寒淋的更重了,我还没想好把你埋在哪。” 李承平甩开他的衣服踏进雨里:“我没那么容易死。” 刚才一片惊慌宫人此时终于找来了伞,二人只得回到宫殿里面更衣等雨停。 听见屋外的宫人议论道:“上京都旱了快两个月了,这刚和南桓和亲就喜降甘霖,是福兆啊!” 李承平听了这句话正有些安慰,结果另一个宫人道:“是啊,你看刚才三王爷还给王妃挡雨,千里姻缘一线牵!” 李承平绝不会感念景韬的一点好,所有的示好后面还不知道藏着什么别有目的。 景韬对自己突如而来的好丈夫人设也十分惊异。但看见李承平生无可恋的表情,他心情突然好起来,多来一些糖衣炮弹似乎比冷落她更好玩。 从午后到夜幕降临,雨终于也没劲儿下了,初夏的暴雨下这么久,甘霖也变成洪涝灾害。 等景韬和李承平分道扬镳回到自己院门口时,门槛里的水都要往外溢,本来他院子里就有一堆小鱼塘,在暴雨之下排水设施几乎是个摆设,院里的小厮正打着灯笼拿着水桶往外倒水,黑漆漆的夜里水波荡漾,放眼望去连成一片汪洋大海。 第五十五章 卑贱之躯 一个小厮卷着裤腿涉水而来:“王爷,屋里没进水!但是将军们都找不到了” 景韬给他宝贝的观赏鱼起了各种各样的将军名:小威将军,小骠将军,小雷将军 景韬脸都黑了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把他的将军踩坏了怎么办:“别倒水了,院子先泡着,天亮了把我的将军们找到再说。” “那王爷今晚是去徳音居歇息?”流光提醒道:“婚礼花销太多,剩下的两个院子还没来得及布置。” 送王府又不带精装修,赐婚又不付彩礼,他大把的银子先是修了鱼塘然后办了婚礼,一下子竟然匀不出钱添置家具了。 本王混了这么多年,居然娶个媳妇就破产,什么福兆,李承平这个灾星! 他进屋时,李承平正在里面的卧房里面和阿莱商量明天的事宜。 阿莱听见灼桃通报景韬竟然又来了,心道:“完了,平公子真对英王使了霓裳班的的魅术不成。” 她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承平,承平翻了翻白眼,太后派来的卢嬷嬷还在,她要是赶景韬,明天岂不是要去宫里跪一天? 景韬并没有进卧房,只是吩咐下人给他准备热水,然后一个人在外间喝茶看卷轴,就当屋子里面没有另一个人。 待到熄灯的时候卢妈妈很贴心的把所有人都遣走了,还好心提醒道:“王爷,早些进屋歇息了。” 于是景韬非常大尾巴狼的装作自己是来干正事了。不然呢,说我自己作孽院子被雨淹了,借你这儿住一晚。 景韬走进来李承平非常贴心指点了他一下,示意那边的贵妃榻是你的归宿。 “不行,本王昨天都没有睡床。”景韬看也不看的朝床走去。 李承平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那就公平一点,轮着睡。 哪知她刚从站起来要往下榻上走,她都没看清景韬的动作就被他拽住她的手腕,有些柔美的唇角微勾,看向她的眼眸射出一股捕猎时的兴奋。 目之所及仍是的新婚的大红色,被单上绣着烫金鸳鸯,熏香缭绕,红烛高燃。 李承平讨厌他玩味的眼神,二话不说,两人手上就过了几招,谁也没让步,最后竟然僵持不下。 承平冷冷道:“你想怎么样?” 景韬歪了歪头:“英王府买的床也够大了,本王能欺负一个女人去睡小塌吗?” “王爷多虑了,不欺负。”承平皮笑肉不笑道:“还有,以后少用女人两个字称呼我,我不需要你给女人的特权,也不需要你对一个女人的宠爱。” 景韬知道李承平不识好歹,还不知道她这么不识好歹。 得给她一点苦头吃。 他闻言不语,似乎是对她失去了兴趣,先撤了手上的招,接着承平也没有乘胜追击。 等她一放松警惕,他又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故意眯着眼睛看她露出的光滑的脖颈。 “需不需要,你说了不算。”他侧了侧头在她耳边低喃,声音就像一股电流:“何况本王需要。” 景韬才是学了魅术的! 他们两个保持这种暧昧的姿势,李承平的眼睛里不是厌恶,也没有丝毫娇羞,而是一片灰烬。是从骨子里渗出的冷。 她撇开眼睛:“昨晚王爷都没能好好歇息,今日又应付了许多事情,想必已经乏了,早些睡。” 这么敷衍的拒绝,景韬竟也不见恼:“既然王妃这么为本王考虑,别人要是说本王冷落你,你可别气。” 昨夜独饮到半夜,他着实是乏了。和承平那种能睁眼到天亮的不一样,他翻身躺在床上,闭眼就睡了,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了下文。管她是睡床还是睡地,既然她不把自己当女人,他也就不想怜香惜玉。 承平看景韬也不像装睡,不然实在是很想把他拖起来揍一顿。 承平才不会和他同床共枕,自己搬到小榻上,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胡闹结束了。 第二日,承平坐在梳妆台前,盒子里的云纹木簪在一众流光溢彩的珠宝里显得如此遥远又黯淡。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冰冷锐利。 他是彩衣镇的云公子也好,是北列的英王也罢。是温和细致也好,也轻浮狡诈也罢。 他都是敌人。 敌人就是,你要的他都要拿走,你有的他都要毁掉。 从进宫那天之后王爷再也没在德音居晃荡过,似乎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而王妃则直接称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王府的门朝那边开都不理会。 水土不服,所以衣食住行全部都由南桓随嫁的人接管;思国伤身,所以门窗紧闭不愿见人。 有了这两个蹩脚的理由,李承平大大方方的把德音居弄成自己的大使馆。 早再花轿进入北列境内时,一曲堂就悄然嵌入了北列的市井,很轻易的和原先被景韬拆的七零八落的旧部勾搭在一起,改代号为“西一阁”。 像景韬这样自负的人,肯定认为自己已经把一曲堂查抄干净。一曲堂在北列覆灭,但是西一阁重生了。 静声还将一曲堂的一位长老派给了她,承平来北列的一路上也没闲着,勤勤恳恳的跟他学了一曲堂的运作规矩,尊称他为“安叔”。 安叔装作她随身的厨子,每次都用特制食盒的夹层将消息送入屋内,称病在床的将宁公主一边吃着冰镇的葡萄,一边翻看上京的地图和权贵名单。 如果说她在屋里乖乖的养病,景韬用脚指头想也不会相信的。 她明面上的让阿莱和紫夜频繁出入王府安置随她来到上京的人,让景韬相信她还是原来的李承平,背地里,像阿亮这样的人群之人,在结一张西一阁的大网。 她带来两百多的随从,有手工艺匠人,有裁缝绣娘,有红白案厨师,有管账理货的整个迁了一个公主府到上京城。但是英王府的赵管事却不让这些三教九流的男子进王府,理由列了一大堆,阿莱只得先把他们安排在府外,反正这些人是来上京开铺子做生意的,又不是真的来伺候公主的,多花点银子置办点房产也不是坏事。 可她们都把此事想的太简单了。 上京是天子脚下,异乡人尚且还要被排挤一通,何况还是异国人。 阿莱看了好几家院子,刚开始谈好了价钱,主人一打听是南桓人,二话不说就轰人。 这些商人稍微转转脑子都知道这趟水现在可趟不得,先不说两国积怨已久,把院子卖给南桓人要被自己老爹骂,再者这联姻会不会过两天就翻脸,南桓公主一朝夕被打成阶下囚,连带着一家老小遭殃。 就是在下榻的客栈,店小二也没给好脸色看。南桓的人在北列过得都不怎么样,门不敢出,东西不敢卖,李承平自己也差不多。 英王府的下人原先听了市面上贩卖的风流故事,一开始也当王爷和王妃是旧相好,可是进宫奉茶那天之后,十天过去了,两个人就没再见过面。 王爷和成婚前一样,上朝,外面溜达,回家歇息,当作府里根本没有这么个王妃,没把王府交给她打理,甚至连王妃生病了也没来瞧过一眼。这二人的关系,不用眼睛看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既然是个不受待见的王妃,还是南桓的公主,王府的下人自然也不会端着她了。 佩姝原是宫里的高级宫女,身材丰满,长了一张绝色的脸蛋,被宫里选出来在德音居做管事的大丫鬟,不明不白跟了一个没前途的病秧王妃。 佩姝看拿进去又完整拿出来的饭菜劝到:“王妃还是多吃些,您这样身体怎么会好呢。” 隔着珠帘,听见里面卧床的承平气息不稳的说:“本公主说过了,只吃南桓厨师做的饭菜,把安叔的饭菜提进来,其他人,咳咳,我一概不见。” 瞧她那弱柳扶风的身段,一步三咳的早死鬼样就算了,讲究还忒多。 泡茶一定要取深山竹叶上的露水,一天的吃食要分五次送入,庭院要打扫到能光脚行走一来二去的,屋子里只能留南桓的灼桃和关窈伺候,他们每天只能在外院忙活这些杂事。 这日佩姝带着另一个丫鬟银桦,还联合卢嬷嬷又要进卧房照顾王妃,被关窈拦下了。 “公主刚吃药躺下,还是不便去打扰。” 佩姝道:“王妃病了十天还不见好,应该换个太医来瞧瞧。王妃不出去走动,这病如何能痊愈?” “公主是旧疾,只需按原先的药方调养一阵便好。关窈已将情况想王爷禀明,难道还有比王爷更关心公主的人了吗?” 言下之意,皇帝不急太监急,景韬都不管,你管哪门子闲事。 卢嬷嬷道:“王爷年轻,哪里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关窈姑娘,卢嬷嬷也不把你当外人,做奴婢的还是要替主子多想几步不是?若是王妃能早些诞下一男半女,对两国都是好事。” 关窈也是南桓皇宫里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卢嬷嬷是在指责李承平称病避宠,也不接她话,惊讶道:“还有这事?我南桓可从来没有奴婢敢替主子多想几步的。要是比主子还聪明能干,那岂不是乱了尊卑。” 关窈微笑的看着她们,佩姝叹了口气对卢嬷嬷说:“你看咱们一口一个王妃,人家一口一个公主就知道,和我们根本不是一条心的,我们何必又热脸贴冷屁股呢?” 关窈装作误会道:“公主不,王妃绝无授意,是我们不懂规矩,要是关窈说错了,请二位见谅。还是等王妃来与两位解释。” “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说道说道。”佩姝说着便绕开关窈向卧房走去。 如果是搁在从前,如此不懂规矩的下人是会被处理的,可谁让李承平无权无势无靠山,下人都不怕她。 阿莱正在伺候承平汤药,当然,碗里的是酸梅汤。她精心花了个病妆,头发随意的盘在脑后,两颊深陷眼圈发黑,颇似吊死还魂回来的女鬼。 阿莱冷冷的说:“怎么,公主做什么吃什么,还要你来拿捏?公主的人喊什么,也轮着你们插嘴?” 银桦匆匆对上她的眼神,就像是炎炎夏日里被冰冻住,这个人,绝不似看上去这样简单。 佩姝似乎早料到了她态度不善,纳了个万福道:“王妃严重了,奴婢们自然没有那个胆子左右您。只是太后日日差人来问,我们也好回话不是。” 阿莱走上前道:“公主贵体有恙吹不得风,这么长时间没给太后请安是请示过的,怎么还差人日日来问呢?佩姝姑娘可要慎言。” 佩姝知道自己扯谎也是理亏,但是仍要拿太后来威胁李承平。后来李承平也无心搭理她,敷衍了两句,心里就盘算着怎么处理掉这些碍事的下人。 又过了一日,安叔一边摆放食盘一边低声道:“住在东来客栈的裁缝和北列人起了冲突,有三人被殴打受伤,存放在客栈的货物被损毁。初步看是北列有人存心挑衅,他们都是极老实的人,除了吃饭几乎不出门惹事。我看北列民间对这场联姻成见很大。” 北列皇帝刚登基就奉行止战求和的政策,上上下下不知道砸了多少人饭碗,这股火很可能冲南桓人来。若是再把人安置在客栈,保不齐会有更大的冲突。 承平沉默了好一会儿,皱着眉道:“报官了吗?” “报了,咱们的人也动了手,一起抓进去了。但是打人的有官家背景,刚关就放出来了,而且北列对南桓的成见颇多,这事弄得不好,传出的不是咱们被欺负,而是南桓人争勇好斗。” 她也没料到事态往这个方面发展,有道是民不与官斗,朝廷要做什么一般的百姓都不会多事,这段日子来的层层阻挠和冲突未免有点儿蹊跷。 “官家背景?我将宁公主的人还没他们有官家背景。” “他们才不会把一个南桓公主放在眼里,您和一个无权无势的人质没什么两样,要是您拿出英王妃的身份来压,那这根本不是事儿。”安叔嘲讽道:“可是您这脊梁骨不能弯,哪怕眼睁睁看着他们千里迢迢跟您来上京吃牢饭,也不愿意跟王爷求个人替您理了这事儿不是?” 第五十六章 同舟共济 安叔说的没错,王府没人听她差遣,而她不可能低声下气的去求景韬。如果她能有英王府的管事权,就能让王府的人出面料理这些事情,一定会顺当的多。 李承平不怎么讲究尊卑,安叔人老资历高,说起话来也不怕气着她:“您带来的人都精明着,撒一把种子就能发芽。但是您没扎稳根基找好后台,再好的种子也没土壤,要我说,开铺子这事不急,您先掂量着。” 先是买不到院子,接着是府里的下人蹬鼻子上脸,然后又与北列人气冲突,别说在上京做生意了,这是要被逼得走投无路。 正焦头烂额着,灼桃呵斥着银桦走进来:“说,你鬼鬼祟祟的向公主的香炉里加了什么!” 银桦完全没有被捉到的恐惧,面无表情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阿莱接过来一闻,不可置信的看着承平。 好歹也走了几年江湖,这种配着书籍和美人使用效果更佳的药粉,阿莱接过来一闻便知道。 她恨不得打银桦一个巴掌:“谁派你做这种事,太后还是王爷!” 银桦不见一丝慌张,沉静道:“佩姝和银桦原是萧贵妃的婢女。” 英王府里几个大丫头都是直接从宫里选任的,景韬的清平轩更是他做皇子时一直用的婢女,剩下一些杂役才是重新招募。 银桦是在指认萧贵妃。 一个贵妃为何要往英王府里塞两个奸细? 银桦:“佩姝在宫里时就想做王爷的妾室,萧贵妃让奴婢协助佩姝,只要她得手,萧贵妃就有办法给她名分。但是清平轩不要新的婢女,见王妃与王爷感情不好又积病,佩姝便将主意打在王妃这里。” 合着这还是景韬的桃花债。 灼桃怒道:“真是欺人太甚,什么叫有办法给她名分?两国有盟约在前,王爷是不能纳妾的!” 李承平对景韬要不要娶小老婆不感兴趣,依然对银桦的话抱着很深的警惕:“萧贵妃为什么要帮她。” “银桦不知。佩姝似乎和萧贵妃有交易,她有萧贵妃想要得到的东西。” 承平道:“我一没逼问二没用刑——你招的也太快了。故意让灼桃发现你有问题,要借刀杀人?” 灼桃十分震惊的看着承平,她明明看银桦鬼鬼祟祟好几天才抓到现行,她这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银桦顿了一会儿回道:“王妃聪慧,银桦在您面前使小伎俩真是不知死活。” 银桦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承平不由得想自己未免太小看了周遭的人,她莫不是要被深宅大院的日子困住。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我,连演都不屑演一下。可是料定手里有我想要的筹码?” 面对这个英王妃,她最好和盘突出。银桦低低的笑了,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狠绝:“不错。一年前佩姝为了得到萧贵妃的信任,诬陷我的朋友勾引太子,让她被活活打死,我不仅能帮您把佩姝除掉,还能找出其他安插在王府的势力。只求王妃替我朋友报仇。” 说完她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承平走到她面前蹲下,双手环臂看着她:“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我不敢用。哪天反过头来把我这王妃也拉下马。” “待到将王府里的势力都清理了,王妃也把银桦逐出。但报此仇,银桦对钟鸣鼎食之家毫无留恋。” “只是朋友,能做到这一步?” “她救我性命,我却苟且偷生,眼看她死去却无力相救,如今为朋友报仇又算什么?” 银桦抬头看着承平,脸上是按捺不住的悲痛和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她自见到承平就知道,她要从这里抓住机会。 承平试探的问:“她可有埋葬的地方?” “卑贱之躯,何来安身之所。” 承平见银桦眼里的压抑的仇恨即将喷涌,心里又信了三分。 “如果我不信呢?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清平轩的小厮阿良是皇上的人,管理花园的张园丁是裴尚书的人,王妃还想知道更多吗?银桦抱了必成之心才如此坦诚,王妃舍不得杀我。” 银桦的眼底是背水一战的决绝。 承平计上心头,看了银桦很久才道:“我帮不了你,但是有一个人可以。” 自打南桓的花轿进了上京,上京城里就多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乌云,这些人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景韬很难不把这些人和李承平联系起来。 如果南桓假意和亲,李承平在上京搅弄风云,同时趁北列边境松懈之时再发难夺回失地,这才像是他们兄妹做的事情,也是景韬迟迟不肯交兵权的缘故。 但李承怿是舍不得让李承平折损在北列的,他敢抓住这一点。 西楚矿产丰富,技术先进;南桓丰饶富庶,人口众多;北列从一个小民族起步,靠着战争开疆扩土,在三国之中有了一席之地。只是走过了一百余年,战争不能再给北列带来奖励,而是太多伤痛。 景熙要以和为贵是正确的,但是北有日渐强盛的格族,中原有灾荒叛乱的农民起义,西楚的在边境的部署越来越多。 景熙还在做一个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之梦,他不得不防。 皇上有意削减他的羽翼,除了让他每日上朝点卯,协助兵部遣散部分军队再重新分配兵士驻扎各地,还得了个主管城防大营的金吾卫闲职。 在城防大营里,一群人叽叽歪歪的讨论在一个废旧造纸坊里发现一颗黑火雷的事。 骠骑都尉吴典君突然问景韬:“将宁公主可是病了好长一段时间?” 景韬正托着下巴看着那些肥肚腩走神,听了这话慢悠悠的说:“是啊,大婚前就病了。你怎么知道的?” 吴典君从中武举人开始一路打拼混到了城防营做了一个九品小官,后来家里使了银两让他进了西路军,和景韬差不多同时在对抗格族的几仗里崭露头角,两人关系一直不错,算得上是景韬的得力心腹。 吴典君听他那无关紧要的语气,挑了挑眉:“内人本想去拜见,可将宁公主称病回绝了。若是刚嫁过来就香消玉殒了,你可是要记头功。” 景韬不以为然道:“别忘了她是甘乐,命硬着。” 虽然当时吴典君也不想去救湖邑,但甘乐阻了他的援军:“元月里能带着三千骑兵在湖邑城外猫一天一夜,天寒地冻露水成霜,也不知道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是如何做到的。” “你觉得黑火药和她有关?”景韬思索一瞬道:“低估女人的错我不会再犯,王府里我已经找人盯着了,李承平称病,手底下是有小动作。但是想办法安置南桓的匠人似乎已经左支右绌,不像是有本事弄黑火药。” 吴典君不可置信的看他:“云琛现在那是你媳妇啊不是敌人!你就不能多关心关心,你我都是军人,一身病痛的滋味可不好受,万一将宁公主原来在军营就落下了病根,然后千里跋涉而来又思国感怀,又遇上你这么一个没心肝的——” 景韬捂着耳朵:“你是老太婆吗,也太啰嗦了。” 吴兄三十来岁,魁梧的身材加蓄上络腮胡,一副典型的武将样,和景韬这个小白脸比起来有气概的多,但这嘴是出了名的啰嗦。 吴典君:“就是你光棍打了这么久,硬生生把我给逼成一个老妈子!” 这一声有点带吼,挺着大肚腩的文官一下齐刷刷的看向老妈子和他没心肝的儿。 景韬也是个没皮没脸的,忍着笑对他道:“瞧瞧,见不到儿媳妇,急了。” 许是少有是把老妈子的话听进去了,当府里下人来禀告景韬,说王妃病重请他去看看时,他心里还是慌了一小下。 德音居里里毫无人气,院子里的落叶也无人洒扫,一看便知这些下人待她的态度。 他走进去,屋子门窗紧闭,围绕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好像就差把病入膏肓写在房梁上了。景韬心里“咯噔”一下,他虽然不喜欢李承平,但也不想她就这么病死了。 卧房弥漫着一股药味,一个人伏坐在小桌上,景韬走近,似乎怕惊动她,小声喊了一句:“甘乐?” 谁知抬起来来是一张面色潮红的陌生女子的脸,景韬吓了一跳,正色问她:“王妃呢?” 那个女子听了这话似乎是生气了,嗔怪道:“王爷何必心挂着一个病恹恹的女人,佩姝钦慕王爷已久。” 说着说着佩姝整个人就往景韬身上挂,气息发烫,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嗲嗲的说:“王爷不如让佩姝来伺候。” 景韬皱眉,正想一把甩开她,又不想对女人太粗暴,却听见帘子后传来阿莱的一声:“放肆!你个狐媚子!” 紧接着从外面哗啦啦进来一群人,关窈大声道:“居然趁着主子卧病勾引王爷,把这个不知廉耻的丫头给我拖下去打!” 佩姝此时像是清醒了些,被人扯走时看见了银桦,大声向她道:“救我!银桦救我!这不是你说万无一失的吗!” 第五十七章 暗夜汹涌 如果景韬能和李承怿交流一下,一定能够就“心疼李承平的人都亡命天涯了”这一点达成共识。 李承平装模作样的装病咳嗽了两句,景韬看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就知道她没病。 她眼梢一扫景韬,半带嗔怪的说:“王爷不要单独和我解释一下刚才的经过吗?我可是很容易吃醋多想的。” 等人都走了,景韬眯着眼睛看她:“我要解释什么?应该是王妃说说看,拿我下了什么好棋!” 李承平知道他在生气,却也不瞧他,低头给他沏了一杯茶。 “王爷真的担心我病死?”李承平笑盈盈的看他。 可能是为了演病人逼真些,这夏日里承平穿了一件就寝时的月白裘衣,外罩藕色的薄纱,露出大片脖颈和锁骨,未涂唇脂,看上去苍白憔悴。 景韬哼了一声不回话,承平又问道:“为什么喊我甘乐?” 结合刚才佩姝身上旖旎的气息,这两个问题像是一种高明的诱惑。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景韬不耐烦的问。 “刚才那个是德音居的管事丫头,一直想做你的妾室。至于她想的方法你刚才也看见了,我不过让她得偿心愿。能碰到英王,她死也该瞑目了。” 他的准则是李承平说的话最多信一半:“只是为了处理一个心术不正的丫鬟,能让王妃如此费心计划不成。” 景韬真是不喜欢兜圈子的人,她只好话锋一转道:“这个四面漏风的王府,王爷住得惯吗。太后安插的监视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也可以放任其他势力一窥英王府之貌?” “你什么意思?”景韬斜看她。 “佩姝和银桦后面,是萧贵妃。皇上,某个尚书,甚至某个组织的人,借着你不敢查太后的人,都把这儿当后花园,没事溜一圈记录一下,这样也不要紧吗?”李承平继续说:“王爷心胸宽广,我倒是不想寄人篱下又被人当猴子观赏。” 景韬看来确实不知此事,气的捏紧了茶杯,一字一句的对李承平说:“王妃觉得该如何?” “在此事上,我与王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王爷有公务在身,这种内院起火之事交给妇人来做再自然不过了。” “将宁公主有经天纬地之才,管理内院之事岂不委屈?”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李承平抿了一口茶,对他道:“涂州雪芽,王爷不尝尝?” 茶叶的清香顺着热气萦绕在房间里,剑张弩拔的气氛陡然缓和下来。 景韬盯着她道:“你有什么条件。” “把王府的管事权交给我,我把吃里扒外的东西不露声色的赶出去,太后也只会认为是娇蛮任性的南桓公主干的,怪不到你头上。” “你心甘情愿替我背黑锅,我怕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景韬倒是乐了:“你还有什么条件。” 还能再提条件,景韬可真大方。 对于这样大方的人,她自然是狮子大开口了。 “给我撑腰。” 李承平用四个字表达了她漫无边际的条件。 府里的下人欺负她,得撑腰,外面的人欺负她南桓的人,得撑腰,太后刁难她,得撑腰总之有什么麻烦都得兜着。 这下轮到她惊讶了,景韬怕不是个二傻子,想也不想的说:“好。” 在景韬看来,虽然她要防着承平祸害北列,但再怎么说也是他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王妃,别人若是欺负她,相比于在打他的脸,连自己媳妇都不护着,还算爷们吗。 他懒洋洋的拖着音看着她道:“那王妃是不是也要听听我的条件。” 李承平点了点头:“听听看。” 景韬一本正经的说:“在外人面前,将宁公主得像个贤妻,娇蛮任性但百依百顺,如何?” 这是个合理的要求,在男尊女卑的大背景下,景韬不说她也会给他留点薄面。 李承平心里已经在打算盘了,和景韬结盟,她的和平事业刷的像火箭一样一下飞向光明的未来,像悬崖峭壁间神仙施法架起一座大桥。 景韬笑道:“合作愉快。” 于是她也点点头,两个人愉快的结成了盟约。 最高级的政治智慧,不是你死我活势不两立,而是普天之下皆兄弟,但我和兄弟两条心。 从这一刻起,景韬不再是李承平的敌人了,而是等她把敌人收拾了之后,反过头再收拾的盟友。 说完打了个响指,流云闪进来,景韬说道:“给京兆尹递个话,今天之内把南桓的裁缝都放了。”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合着景韬一直就等着她求他解决麻烦呢。 景韬这个诚意表现的还不错,但是她没有想到,马上轮到自己表诚意了。 流云还没有走,还算在外人面前,景韬站起来走到她身前,牵起她的手腕拉她站起来,跟她说:“进来。” 李承平当然不会理他,想甩开他的手。 景韬回过身说:“百依百顺。” 什么,在念紧箍咒吗? “你现在就想反悔,不讲诚信吗?” 流云不明所以,但是知道自己碍事了,连忙想告退,景韬对又说:“你就在这儿待着,一刻钟之后才能走。” 景韬拽着李承平进了里间。 流云心想,这大白天手牵手进了卧房,自己肯定要听见一些不该听见的东西了。刚才王妃看见自己的脸了没,会不会找机会打死他? 但是过了好久,只有一片安静。 景韬拽着她往床走,李承平以为景韬不小心挨到了佩姝的辉香散,像某一位先生写的:看母牛都看成双眼皮的。心里不免有些毛毛的,这结盟的条件未免有点太过分了! 结果到了床旁边,景韬放开她自己走到床头,将一铜制的灯台向下一拉,墙后出现一个半人高的暗室。 景韬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道:“这里面有王府的布防,建筑工程图,密室的钥匙,还有什么我记不得了。” 李承平:“你放我房里干嘛?” 景韬:“忘记拿走了。” 然后景韬又把盒子放回去,对她道:“你有空晚上躲被子里慢慢看,别让人偷走了,都是关乎我身家性命的。” 承平觉得景韬就像一个拉着小伙伴去看他埋在地里宝藏的小孩,一本正经的跟她说:这是我们的小秘密,老大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又不能哭,于是只好抬头对景韬笑了一下。 见了几次,承平不是没对他笑过,但是皮笑肉不笑,假笑,冷笑,嗤笑,没有一个是真的。唯独这么一个尴尬的笑,是从眉眼里认真憋出来给他的。 景韬的老光棍打了这么多年,如今让他色心一动的李晚舟就站在面前,冷艳美人的唇角上扬,如同一场漫无天际的绚丽烟火在寒冷的星空绽放。 “去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府里转转,别像个见不得光的女鬼似的。”景韬不自然的撇开眼睛道。 但是李承平完全不动。 景韬又怒了:“本王今天难得有闲心帮你在府里立立威,你不想去?” 说完景韬心里又有点火,他干嘛要尊重她的意见?然后又想念紧箍咒。 李承平看景韬脚粘着地完全不动,心里翻个白眼道:“你不出去,是想看着我换还是帮我换?” 景韬立刻背着手眼望房梁的走了。 李承平差不多能摸着景韬是个什么德行了。看似有一身的贼胆色胆,拆开了还是个端着贵族风度的正人君子,摆一身风流倜傥的老纨绔样,其实对谁都不感兴趣。 景韬不过是带着她溜了一圈,算是承认了她在王府的地位,隔日赵总管便来亮了个相。 赵总管年近五十,膀大腰圆,两眼一眯,嘴角一咧,慈祥的就像弥勒佛。 他让小厮将府里的账本,钥匙,名册呈上来,恭恭敬敬的说:“请王妃降罪,小人断不是越俎代庖,王妃贵体有恙,怕府里事情繁杂扰您歇息。如今王妃病愈,只有让您辛苦了。” 他十分善言,态度又和善,接下来就开始客客套套的和她还有几个丫头唠起了嗑,能够得太后赏识,果然是察言观色,圆滑老道。 “我初来乍到,还有件事要向赵叔请教。今日那位佩姝,不知按大列的规矩如何处置?” “这种爬床的狐媚子,就是打残废了逐出去也是该!”赵总管似乎早有应对,眼珠子一滴溜道:“但王妃心善,又刚刚掌管王府,若是罚的太重,怕是让人嚼舌根呐。”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也不怕闪了舌头:“我这人最是心软,把所有人都聚到院里来,当着众人的面,她若是有悔改之心,就从宽处理。” 佩姝刚被押到庭院里,看见银桦完好无损的站在她身边,急着把她拖下水:“王妃,是银桦的主意!是她诱使我去做的!您派人去搜,药就在她房里!” 可是任凭她哭喊到声嘶力竭,李承平装作没听见似的,佩姝便知她被出卖了,李承平用她来杀鸡儆猴。 “我特别不喜欢为难女人,尤其是对长得漂亮的我都相当的宽容。都是苦命的人,何必相互为难呢。” 佩姝听了此话大喜过望,哪知道李承平这个出尔反尔的又道:“爱慕虚荣,贪图富贵没有错,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有错,破坏我两国盟约有错,手段阴毒有错。拉下去,一百杖。” 二十杖也够让一个女子终身瘫痪,一百杖和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过了好一会儿,其他人连头都不敢抬了。 “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要痴心妄想。如果有本事,那就来和我争。”她很久没有机会露出好战的眼神了,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个心肠歹毒,心狠手辣,心术不正,往往也心想事成的人。手里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还是会给口破棺材,不会破草席一扔到乱葬岗里去。” 这个不受待见的病秧子王妃,忽然腰板直了,露出了不好惹的本性。炎炎夏日,一大群人聚在大太阳下面,赵总管在一边忍不住得擦汗,承平突然和善的对他道:“赵叔先下去歇着,还有这么多事劳烦您操心呢。” 赵总管受宠若惊道:“王妃都不怕热,还在这与我们这些奴才说道,小人怎么敢去歇息呢。” 她整顿军队管理后勤都做的有声有色,管理一个王府这么啰嗦的事情,当然是做不好了。 银桦人沉静,有手段,李承平冒着得罪萧贵妃的风险替她报了仇,自然要从中收取好处。让银桦应付一大堆鸡零狗碎的事情,可算是把英王府剩下的院子都改造成了她的大使馆,原先在外面的人和货物都搬进了王府。 李承平掌府之后,王府的歌姬婉兮一身藕粉纱裙前来拜会,人约莫有十八九岁了,长得却还是清纯可爱,眼睛透露着一股子简单和天真,如豆蔻少女般。李承卉国色天香,婉兮平民之女,也就稍逊分毫。 身边美人这么多,她还怎么混。 “前段时间王妃贵体有恙,妾身不敢叨扰,还请王妃恕罪。” 婉兮的声线清亮,又透着一股甜糯,听了让人十分舒服。 “就你一个?” 婉兮正在思索她这话何意,李承平一边看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的又道: “英王的其他姬妾呢,这么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 婉兮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王妃,王爷没有其他的姬妾了。” 瞧不出来——景韬还挺专情。原来他喜欢婉兮这样娴静乖巧的。 若是他们两个心心相印,她也不想横插中间,虽然不给名分,可也不会为难她。 “你为何留在王府,只要我在,他就不能给你名分。” 婉兮眨眼道:“王妃瞧花园里的景致如何?” 承平迟钝了一瞬,她又不懂那些花草树木的,随便应了声不错。 婉兮得了这么一句敷衍,眼里却依然闪着光,带着几分厚脸皮的不好意思:“那王妃能不能不赶我出去?只有待在王府里,才能有这么大的花园,您就当雇我做个花匠,妾身别无他求。” 第五十八章 同室操戈 李承平奇道:“婉兮姑娘的歌声‘巧供泉声,间杂筝玉’,连我都有所耳闻,单在小小的王府里做花匠?” “妾身不才,担不得如此赞誉,只是不想再唱曲了。”婉兮眼底隐隐有落寞的神色。 景韬还挺有眼光,这个婉兮未免太别致了。 承平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有几个孩子?” 婉兮听她这么一问,不自觉有些吃惊,但到她这个年纪也是该嫁人生子了。 “妾未有生育。” 承平道:“既然英王独宠你一人,为何你仍无所出?” 婉兮先是一楞,而后毫不掩饰的捂着嘴笑了一会儿,眼睛弯的像月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连忙向她道:“王妃息怒,婉兮出身市井毫无规矩,冒犯您了。” 她是许久没见过如此真性情不做作的女子了,挑眉道:“你笑什么?” “王爷居然没有和您提我一次吗,枉费我把他当朋友一场,真是气人。王爷是受故人之托为我赎身安置,婉兮与王爷既无名,也无实。” 原来她们两个的对话从一开始就不再一个频道上。 承平倒是乐了:“你的意思是,景韬王爷千金为博美人一曲,流连烟花柳巷之事是假的?” 婉兮想了想道:“从前是不假,我与他便是在上京最大的花楼初见的。后来大概是,改邪归正了?” 说完冲她一笑:“至于是为何,王妃不如亲自去问他。” 婉兮提到“故人”时,就像和说其他词时一样,语气毫无波澜,估摸也是个无情的戏子。 那故人若是还在,那里用得着要景韬替他赎身安置,又是什么渊源,让景韬替他接下了一个名动北列的歌姬。 承平难得遇见如此有眼缘的人,婉兮活泼率真,看新王妃这么好说话,主动要带她去逛花园,奇花异草一样样的说给她听。 “王妃能不能教教我一些南桓的歌谣,我最近在琢磨新的曲子。” 婉兮是个提到喜欢的东西眼睛就会放光的人,让人不自觉的会被她吸引,几个人在花园里走着,如同一群巧笑作伴的年轻女孩一般。 承平声音较一般女子更为低沉,也从来不开嗓子,她指了指阿莱,于是那闪闪发光的眼睛又朝阿莱去了。 承平是不惯与姑娘们作伴的,听得她们歌声起来了,就一个人在凉亭里瞧着她们出神。婉兮的歌声清澈而有力量,明明唱的词里一字一句与你无关,可又都钻进里五脏六腑,众音不可逐,袅袅穿云霄,将这样一个出色的歌姬圈在王府里,未免太浪费了。 这要是包装出道,能赚多少钱啊。 她恍恍惚惚的想起了上上个时空的事情,那些在台下欢呼流泪的歌迷,台上众星捧月的明星,但是要回忆起四五十年前的事情,还是有些困难。 承平想到这里,懒洋洋趴着的腰突然直起来了,她盯着婉兮,露出一个奸商的笑容。 裁缝们都养在府里吃干饭,如果把婉兮重新包装成名动上京的歌姬,不仅可以借她的名气开个新的风月场所,她的衣着打扮定能助她在上京刮起一股南桓服饰的风潮。 如果达官贵人争相购买南桓的衣料和绣花纹饰,就能先给通商打开一个巨大的窗口,有需求就有利可图,南桓的布料一匹难求,届时不需费力推广,自然就会顺利的多。 若是通商之事迟迟推动不开,这场议和联姻迟早是镜中花水中月。贸易能够成就和平的奇迹,当握手言和能比烧杀抢掠带来更多的利益,谁愿意拿命去换好日子? 她想出府亲自去挑选给那些匠人做工坊的院子和售卖的店铺,但是府里的侍卫拦着,说王爷有命不许王妃出府。 而景韬一连几天早出晚归,根本逮不到他。 她只得硬着头皮第一次踏进清平轩,发现这里简直是个活鱼市场,各式各样的小鱼塘里养着稀奇古怪的鱼,不少几乎可以有凶神恶煞来形容。几个小厮在小心翼翼的给鱼换水,有些胆子大的还和她搭话,这些鱼是多么名贵,景韬最喜欢那些云云。 在清平轩守了一天,她趴在湖中的小亭里看景韬养的红龙锦鲤和闭壳龟游来游去,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倒是没有,唯一喜欢的大概只有练剑了。 直到夕阳给湖面撒上一层金辉,天边起了紫色的晚霞,景韬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可能是那些小龟游动的样子着实可爱,她对景韬说话的语气和缓的多:“为什么那么喜欢鱼?” 难得两个人心平气和,景韬负手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道:“俶尔远逝,往来翕忽。它们每每游到了池子的边缘,不会想着一定要跳出去,而是从容的往另一处游去。不会记得自己只有一小方天地。” 虽然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皇子和公主,都养在一座孤城里。这令人不寒而栗的皇城,每一阵杏花微雨,晓风残月都带着重重的杀机,颠覆了多少人的性情,纷纷扰扰间,便看不清去路了。 “唔,这见解倒颇有禅意。”承平轻轻说。 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只有一方天地的鱼,应该要比看过了天空却只有牢笼的飞鸟幸福。 她心里叹气:“他明明比大多人都要自由,也有能力跳出去,怎么会觉得自己只有一方天地呢。” 承平后来自顾着看着湖面出神,鬓角散落的头发在夕阳下成了飞扬的金色。她的侧脸没有了淡漠疏离,看起来更加柔和。 两人沉默课一会儿,景韬问道:“找我何事。” 承平慢慢转头看他道:“明知故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李承平怎么可能吃饱了撑着来打听他的喜好。 景韬顿了片刻道:“近来上京城不太平,过段时间再领你出去。” 承平皱眉道:“这世道有过太平的一天?我三岁吗,要你领着。” 景韬只是淡淡看着她,非常欠扁的说:“我说了算。” 她只能心里暗暗说:“行行行,您老大,您话事。” 她从景韬眼里看出了怀疑和打量,估计是以为这不太平的是她搅出来的。天地良心,她的小动作还在酝酿当中,一来上京就能搅个不太平,未免太高估她了。 她离开清平轩后,心里盘算着,景韬一句他说了算就能把她软禁在王府里,再来一句话就能让她去大牢里。要是真到了撕破脸那天,她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为了防止自己受制于景韬,她认认真真的躲在被子里研究英王府的布防和工程图,意图找出防卫最薄弱的时间段,以后要是有个好歹还能悄悄溜走。 这王府被英王殿下搞得跟军大营似的,严丝密封到不放苍蝇进来,她凭借着自己从前在霓裳班时潜入过几个宅子的经验,和紫夜一起筹谋了两天,找出了一条稍微可行的路线,决定在今天晚上的寅时从德音居出发,从屋顶向东南口运废水的小门旁边的竹林前进。 她们从嫁妆箱里翻出两身夜行衣,好久没有做过可能被射成刺猬的违法乱纪之事,血液都莫名有些喷涌。 以前她没给李承怿打工的时候,特别希望自己做一个来去无踪的江湖大侠,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她们伏在自己卧房屋檐的死角里,等着一队巡防的士兵从墙角走过。 “在自己家房子里躲侍卫,多新鲜啊。”紫夜看着承平一脸兴奋,心里无奈的想。 承平等到两队侍卫交替的那一瞬间,对紫夜道:“走!” 但紫夜却一把按住了承平,用手势示意她等待。承平顺着紫夜的目光而去,看见一个黑影从她规划的路线的另一端在空中翻飞。 “居然有人和我撞路线!”承平心里愤愤的想:“这可是我花费毕生精力破解的。” 那个黑影轻功了得,可以称得上上一等高手,身法如流云微风,在空中翻飞时好似一把空中的羽毛。 她们两个居然一时之间忘记了正事,光顾着欣赏出神入化的轻功。有这种武功来做贼,未免太可惜了。 等等,该不会是来偷我的嫁妆的? 那个黑影似乎有意向她们所在的卧房而来,两人相视一眼,撤是来不及了,只能屏住气息缩在角落,看着贼人意欲何为。 那个黑影从腰间卸下一条长钩绳,挂在房檐上,整个人以一种奇异的匀速度顺着墙壁滑到窗户旁。承平和紫夜虽然轻功不及黑影,但还是能够悄无声息的趴在屋檐旁边,看着黑影往窗户上戳了一个小洞,将一个竹筒料里的烟雾吹进了李承平的卧房,紧接着向洞里塞了几只指头大小的蝎子。 要是她今晚没有心血来潮夜探王府,睡在里面被下药的人就是她了。 那个黑影做完这些并未离去也未进屋,而是像蜘蛛一样挂在墙壁上闭眼凝神。 似乎是在等药效,过了半刻,那黑影从绳上滑下去,想大大方方的从正门进屋,卧室的外间是有小丫头守夜的,承平生怕那贼人迷晕了小丫头痛下杀手,心想小贼去你的,一个跟斗翻下来落在那黑影面前。 紫夜同时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侍卫闻声都向德音居赶来。 那黑影不知道自己为何暴露,也不恋战,直接腾越而起想从屋顶逃走。 承平随身带着轻霜,自然不会轻易放跑这个无冤无仇却要暗杀她的人。 她飞身而起,轻霜笼罩着一层寒光,那黑影从两侧掏出一对短剑,电光火石之间已经交手数次。紫夜立刻迎上,发现这黑影不仅轻功了得,近身搏斗也是一好手。 那人身法快的让人看不清,只是几招两人便抵挡不住,紫夜道:“阁下武艺高强,不知来公主房中有何要事!” “南桓公主两个女侍卫身手也是了得,在下认输。”说完便凭空落在几丈之外,这武功造诣,不服不行。 可黑影一跃起,两边的房檐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排人架着弩箭,数十支短箭擦他而过,却仍是让他逃脱,短箭追不上,那黑影已经完好无损的离开了德音居。 承平心有不甘,仍与紫夜一同追击,待到清平轩附近,流云流光问声而来,也跟上她们继续追击,景韬看清其中一个是李承平,当下拦住了她。 景韬很明显是听见声响匆匆起身,只匆匆披了一件外衣,墨鸦般的长发还未束起,在黑夜里面飘扬着,岫玉般的脸上神情凝重。 “让他们去追。”景韬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她这大半夜的一副做贼的打扮,不见一丝凌乱,肯定是有计划的,然后挑着眉说:“你没受伤。” 承平这才想起屋里守夜的小丫头,顾不上理景韬,立刻折返回去。 小丫头已经晕死过去,好在阿莱及时把毒血放出,小丫头暂时无性命之忧。 “好高明的暗杀,先用烟雾迷晕,接着放毒蝎探路刺杀,最后自己出面确认目标死亡。”承平对着阿莱道:“好在今夜无眠,不然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晚上惊心动魄,整个王府都搅得无眠。 景韬还以为刺客得手半夜跑出来围着她转,而李承平一直都在无视他,景韬瞪着她问道:“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又怎么会在追杀刺客!” 李承平道:“能不能把刺客抓到再兴师问罪啊,我还没质问你呢,你家怎么回事,睡个觉都不踏实!” 面对英王的黑脸,她只能选择坦白从宽:“我掐指一算,今晚是这个月王府防守最薄弱的一天,就想试试自己溜出去。谁知道那个刺客跟我心有灵犀,也觉得今天晚上下手最好。刚好让我撞见了其行刺全程。” 景韬不接她的话,她只好继续说:“真的这么巧,没有这运气我就已经交代在屋里了,你明天早上只能看见一个血淋淋的尸体。” 李承平特意把血淋淋的尸体说的特别慢,在场的人不禁毛骨悚然。 第五十九章 世无淑女 紫夜他们直到天亮才回来,果不其然,人追丢了。 每次出幺蛾子都是流光最先揽错:“是属下防密不周,让王妃受惊了!属下甘愿领罚!” 看流光一脸真诚,额上都冒冷汗,承平很随意的说:“没事,你看我像受惊的样子吗。” 结果景韬眼睛一横道:“自己去青崖领罚。流云,你重新整顿王府的防务,把刺客后面的人揪出来。” 承平撇撇嘴道:“刺客是冲我来的,不劳你费心。你放我出去,我自己能查。” 李承平刚刚差点交代了,景韬不是好生安抚,也没有半分心疼,破烂脾气这时候突然起来了,听了这话道:“哼,这人都杀到家门口了,我还能放着不管吗?你知道外面不太平是冲你来的,还要出去找死。您脑子是有病?” 李承平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这话听着这么耳熟呢。在大男子主义这方面,你倒是和李承怿有的一拼。” 没想到李承平居然也生气了。 她咬着一点点嘴唇,剑眉狠狠的立起来。她生平最恨别人小瞧她,尤其是把她当作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处处要被保护的女子。 这间屋子里气氛顿时异常尴尬。 景韬瞧见被打死放在一边的毒蝎子厉声吩咐道:“把她的东西都搬到清平轩去,还不知道有几只蝎子没找出来。” 虽然知道景韬是在替她着想,但是要她领景韬的情可不容易,李承平听了这话更不爽了:“那也用不着搬到清平轩,我和阿莱睡就可以。” 阿莱都不敢看景韬那凛冽的眼睛,想起太子殿下吩咐她要好好撮合,支支吾吾的说:“平公子,这于礼不合啊,卢嬷嬷知道了不仅要抓你的小辫子,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这胳膊肘怎么忽然间换方向了。 阿莱最知道承平吃软不吃硬,好声好气的劝道“平公子,王爷也是为了你着想。你不能总让他大半夜的披头散发的出来找你,而且王爷守在身边,你肯定能睡个安稳觉。” 景韬皱眉,怎么这话说出来像是他有多心急如焚非要守着她似的! 他只是想顺便监视她,如果外面的鬼鬼祟祟的动作停了,那他就相信黑火药的事和她无关。 景韬故意激她道:“我看,你是躲在屋子里做些小动作不敢让我知道。” 合着她死里逃生,还得洗清自己的嫌疑。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搬干净,看你清平轩能不能摆的下!” 承平和景韬恶狠狠的相瞪,鼻孔朝天一哼,谁也不想理谁。 阿莱装作不知道李承平在生她气,凌晨就开始指挥搬家,这是平公子的一小步,却是两国关系的一大步! 景韬一晚上没睡,第二日还是要早早起来上朝,刺杀的事情传到了宫里,他还得向皇上和太后说明情况,忙的脚不沾地,等到晚上才回王府,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大麻烦回来。 李承平被下了死命令不许离开清平轩一步,侍卫全方位守着,西一阁的动作只能停了,一天下来,吃饭喝茶怼景韬就成了她新的日常。 失手过后只会是更加严密的防备,她要是刺客,这段时间绝对不会再来,实在不明白景韬这是做给谁看。 景韬卧房的摆设极其简单,家具不带雕花,墙上挂着弓箭和刀枪,连床都像是铁板一张。不知道为什么,走进景韬的屋子时,李承平感觉一种熟悉的气氛袭裹而来,带着刀剑相接的金属声,在这富丽堂皇的王府里,刮出了一阵边关的风沙。行军行伍之人惯了枕戈待旦,和这儿一比,德音居像个温柔乡似的。 等她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都摆上,忽然间又多了一丝甜糯,好像掩盖枯城的风沙吹完后,有人归田卸甲,手捧清茶。 恍然间想起他们在良邑城头兵戎相向,如今却在一室内朝夕相处,竟然也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她对景韬道:“有人看不惯我要除之后快,不是正合你心意。” 景韬闻言轻笑:“我都杀不了的人,怎么可能轮得到别人来杀。” 看来他们之间,迟早还是会有一战,只是现在碍于形势结盟罢了。 李承平道:“既然你不动手,那洗干净脖子等着我杀你。” 景韬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李承平穿着寝衣坐在他的床上,是怎么说出这样没有一点说服力的话来,他讥讽道:“有没有那一天我不知道,我就知道现在我洗干净了等你熄灯睡觉。” 李承平:“” 她也不扭捏,反正那块铁板也挺大的,摊两个挨不着的荷包蛋一点问题都没有。 卯时三刻,两个人一起睁眼。 景韬瞅着她那张昏昏欲睡的脸,开口道:“我吵着你了?” 承平道:“练剑。” 梳洗,早膳,出门。 他们就像相处融洽的室友,互不干涉,互不打扰,这下连掐都不掐了,看的王府里的人心态又崩了。尤其是阿莱,原来两个人还有点虚假的笑脸,现在好像是撕破了脸皮。 一旦发现自己技不如人,李承平就会疯狂的开始练习。那个刺客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却令她望尘莫及。 夜色总是伴随着血与火的危险,她在迷醉的富贵日子里,几乎要淡忘了曾经的绝境和灾难。直到与刺客的刀剑相接,金属的气息灌进每一根汗毛,才记起她本该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管什么颠沛流离,刀尖起舞,拼着一口气在天地间找出一片安身之处来,这才是她。 白敬仪说:心不可一日放,志不可一日坠。习武之人尤其如此,白敬仪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在江湖上打出了一片名气,像她这样根骨不算绝佳起步又晚的,再不勤勉些,没有个十年八年连一套剑法都练不下来。 可是四年过去了,筱云剑的前十二式她已经能使得虎虎生风了,后面的两式她愣是摸不到门道。而后两式的心法只有四个字:“情字何解”。她当时拉着脸当白敬仪是在逗她,可问了很久,他仍然坚持祖师爷就是这样传下来的。 白敬仪那个吊儿郎当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你若是知道自己的剑为何而挥动,劈山撼海又有何难。但是你的剑,迟迟没有那股精气神在,再好的神兵在你手里也如同废铁。你啊,打生下来就是‘缺情少爱’的,这筱云剑的后两式你练不下来。” 看面前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咬着嘴唇沮丧的模样,白敬仪吐掉嘴里叼着的狗尾草,贱兮兮的笑道:“没有又如何呢,这世上还有‘大道’还有‘乾坤’,不知道身后护着的是什么,知道前方的敌人是什么就行。” 从清晨一直到日头毒辣,灼桃看着她一身都被汗水浸湿了,忍不住想喊她歇一会儿,可阿莱却示意她不要惊动。她对灼桃说:“以前我们在宫外的时候,没有一身武艺连自己的命都护不住,现在要身手高强的侍卫还不容易,你当公主练得真的是剑?” 灼桃确实不解,道:“那公主这样拼命又是为何呢?大概她是喜欢习武。” 阿莱感叹道:“因为她谁也不依,谁也不靠,就信得过自己手里的剑。” 人都是爱偷懒的,若不是为了享受欢愉,谁愿意吃尽苦头呢。但是自她跟了将宁公主就没见她好好歇过,勤勉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深夜在案上写写画画还是要早早的起来练剑。 一样的米养百样的人,有些人苦着累着就如同要命,可有些人呢,不苦不累才是要命。 终于等到日上三竿时,承平将轻霜一压一拉,带着比刚才缓慢的多的动作,将她周遭的锋芒统统收敛了起来,眼睛里被乌云遮住的烈日忽然亮了起来,一抹汗对阿莱她们道:“走,吃饭去。” 景韬不喜欢太多人伺候,所以只有阿莱跟了承平去清平轩,其他人都还留在德音居。 按照交换条件,她处理了佩珠,银桦要继续清除掉其他的势力安插在府里的人。 银桦借着来给承平送东西,对她说:“小丫头听说有毒蝎子留在屋里,吓得打都打不进去,银桦想来想去,也只有几个对王妃忠心耿耿的人才愿意进去替您早些把毒蝎子引出来,但有一个年龄稍大,经验丰富的人在是更好。但总归是有些意外会发生。” 银桦想借寻找毒蝎趁机陷害卢嬷嬷,再把此事嫁祸到刺客行刺。 “卢嬷嬷在太后心里的分量可重,她又是小时候照顾王爷的侍女。” “关窈和灼桃姐姐都是宫里出来的人,这点小事还心王妃放心。正是因为她是太后和王爷的身边亲近的人,一旦卢嬷嬷身体有恙,自然是让她回去好生修养。” 银桦用这种阴险的手段,一丘之貉的李承平当然是默许了,虽然卢嬷嬷也没干什么损害她的事情,但是谁要留着一个吃里扒外的奴才呢。 回到德音居,银桦对卢嬷嬷道:“王妃梳洗的东西还是得贴身的人去收拾,王爷早就让侍卫查过一番,已经确保没有毒蝎子了。嬷嬷连这点险都不敢犯?” 卢嬷嬷那日看见承平毫不留情的处理了佩姝,接着景韬对她又是照看有加,一顿功夫便拿到了王府的管事权,实至名归的成为了王府的女主人,早就不敢多在她面前晃悠。只是每天按太后的要求报告王府里面的状况。承平搬去清平轩后她更是接触不到一点,如此下去太后肯定要责罚她,这下有机会进到卧房里察看还能顺便表下忠心,卢嬷嬷把老命一横,跟着银桦进去收拾东西。 只要查验一下蛰她的蝎子也不难发现这是一个圈套,不过,中毒后神志不清的卢嬷嬷也没法再去寻找真凶了。 太后的明线是解决了,可暗线在何处便不得而知。 刺客不可能对王府的地图和布防了如指掌,府里定是有内鬼。借着刺客一事,处理了卢嬷嬷又趁热打铁,将府里有嫌疑与外界勾结的下人都地毯式搜寻了一番。秉承着错杀一千不放一个的原则,埋的浅的各方势力一棍子抡死。正好养在府里的南桓匠人裁缝闲着,她索性全部换成了自己人。 这一番组合拳打下来,算是真正的把大半个王府握在了手里。 听说卢嬷嬷中毒后神志不清,承平还亲自遣了灼桃去宫里赔罪,并表示在王府里为卢嬷嬷赡养晚年。 浔越太后听了只能冷笑。 这一切看起来,李承平是个可怜兮兮的异国公主,刚嫁过来因为生病差点交代在异国他乡,接着管事丫头勾引英王让夫妻生隙,现在半夜突遭刺客暗杀夜不能寐。 明明看起来她都是受害一方,可转头来,却成了这里面捞利最高的受益者。 得了王府的管事权,安置好了南桓的随嫁跟从,还顺便清理了她安插在府里的人。 一切做的顺理成章,把不利于自己的境地转化成对自己有利的境况,这哪里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公主,这是一个心机叵测的老狐狸! 浔越太后后官沉浮二十余载,自认为在女人里面算是手段高明的,这个将宁年纪轻轻城府如此,真是后生可畏。好在已经是景韬的妻,而不是北列的敌人。若是李承平一心向着韬儿,这件事情,她倒也可以暂时放过她。 那晚的刺杀惊动了整个上京,皇帝在早朝上亲自询问,并且调集了鉴镜司一半的人手彻查此事,可翻遍了上京,刺客的毛都没抓到。 下朝后景熙单独召见景韬。 “你们相处的可好?” 景韬犹豫了一下,想着他四面漏风的王府才刚被李承平补好一点,皇上还能不知道他们两个整天掐的鸡飞狗跳? 他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回皇上,不好,也用不着好。” 景熙虽然与景韬长相酷似,但笑起来却是春风化雨一般,对景韬道:“你还真是直接。当初那些枕边人的话都是哄皇兄玩的吗。” 景韬不可否置。 第六十章 迢迢岁夜 皇上日理万机,难得真有空来关心弟弟和弟妹的家庭关系不成,景韬岔开话题:“前些日子臣弟怀疑是将宁公主在搅弄上京,现在看来,是有股势力意图阻拦两国交好。只是这股势力十分机警,每次露出一点马脚就变得悄无声息。” 如果刺客那晚得手,这场不到一个月的联姻便会随着将宁公主的香消玉殒而终止。届时又要陈兵边境,战火又起。 是谁想要将宁公主的命? 景熙正色道:“南桓的使臣不日就要到达上京协商通商事宜,若是英王妃真的有个好歹,北列是洗不清的。前些日子让你查的黑火药恐怕也与刺杀有关。你最近护好她,定把刺杀的人揪出来,朕倒要看看是谁把国运扼杀掉!” “她和刺客正面交过手,臣弟调查了一番,应当是江湖里着名的轻功“绪风”,刺客的毒蝎也找人查验过,不知出处。绪风就是如今唯一的线索。” 景韬眉目微垂,右手扶着额头,自嘲道:“江湖势力也掺和进来?看来朕是不得民心。” 这句话十分凶险。 北列以战养国,打仗就是吃饭的本事,不知多少人靠着当兵养家糊口。在先帝手里,开疆扩土国力大盛,景韬继位一直是众望所归,可临到头来还是传位景熙,一时之间朝堂江湖一片哗然。景熙手段强硬,把控了这人心不齐的政局。而景韬除了没交西路军的兵权,样样和景熙一个鼻孔出气,止战养民的新政渐渐的有了起色,可按下葫芦浮起瓢,从中阻挠之人又有了动作。 景韬沉声道:“区区一些草莽,皇上不必挂心。臣弟定然全力搜捕。” 他的回答皇上还算满意,反正是他媳妇,管这件事情再合适不过。 他皇兄要他当李承平的保镖,直接找了个好理由给他放假,这下连上朝都可以不去了,奉旨在家陪媳妇。 这天景韬休沐,想去看看李承平平日里都在干什么。 他走到武苑,找了一圈不见她人影。夏日茂盛的青草几乎把李承平都遮住了,她蹲在草丛里,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路过的丫鬟小厮疑惑的指指点点。 他走过去轻咳一声,示意她作为王妃要注意形象。 她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景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一棵草上,有两个绿色的虫子叠在一起。 她示意他蹲下,说道:“这两个螳螂在交配。” 景韬疑惑道:“什么叫交配?” 她挑了挑眉,说的这么委婉了他都不明白:“就是在圆房。” 景韬顿时脸都黑了。 “一个女孩子家家,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这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虫子圆房不如自己圆一个。 他气得想站起来,却被承平按下去。 她很认真的对景韬说:“听说螳螂交配的时候,雌虫会一边交配,一边把雄虫的头啃掉,为了以后给腹中的卵提供食物。” 刚才还义正言辞的英王殿下一脸不可置信,然后就扭头和李承平一起津津有味的看。 等母螳螂把公螳螂的头啃掉的时候,他俩一起睁大了眼。 而往来的丫鬟小厮并不知道这是两个探索自然的人,还以为在草丛里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一溜烟的走了。 景韬心想:“她是想告诉我,弑夫这种事情虫子干的出来,她也干的出来?“” 李承平看着景韬,似乎要说什么。 景韬嘴角抽了抽道:“看我干嘛?你用不着吃了我,我养的起。” 承平依然很认真的说:“我还听说,小螳螂会从母螳螂的肚子里破出来,再把母螳螂吃掉,我想养来看看。” “你都哪儿学的?” 景韬满头黑线,把她拖走了。 要么是李承平在扮猪吃老虎,要么她根本就不是甘乐。他印象中的甘乐果断、狠绝、心思缜密,怎么可能是个没事做看虫子的人? 李承平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去来随我,独闯天涯的的女侠范,到了正儿八经谈事情的时候又换成了平定山河,心怀天下翩翩公子样,难得露出一丝不务正业来。 但景韬有没有想过,李承平也觉得他和传说中的很不一样,没有三妻四妾,没有放浪形骸,脾气虽然有点糟糕,但是对她还算宽容。就知道闲在家里养鱼,怼她,不求上进。可他往哪儿上进,往皇位上进吗? 外头的鉴镜司马不停蹄的顺着刺客这条线摸幕后主使,景韬又只能守着王府。自打不求上进的俩人建立了深厚的观虫友谊,景韬对她的态度又变了一点,没事做还要逗弄她一下。 经过刺杀一事,她就是睡觉都被景韬盯着,在府里走到哪里都有侍卫跟着,更别想着去出门了。但是不能再拖下去了,虽然给匠人和裁缝他们置办的院子可以让赵总管去看,但是铺子她要亲自去打探才放心,为了一个刺客就畏手畏脚耽误国家大事像样吗。 这天起来,景韬破天荒的对她道:“你想去哪儿走走?” 李承平毫不掩饰的皱着眉头,心想:黄鼠狼给你拜年,是不是得割条鸡腿还回去? 见她犹豫,景韬又道:“你来上京这么长时间还没出去过。今天是端午,街上会很热闹,有划龙船的,搭戏台的,晚上永定河边还会放河灯。” 承平道:“那你不怕” 景韬道:“你怕吗?” 李承平哼笑一声道:“你是只认识我一个月不成。” 阿莱听承平说今天要和景韬一起出门,迫不及待的端上了最近替她改的衣服。北列妇人繁密的裙子她怎么穿也不好看,何况还不方便打架。 “今天是平公子第一次在北列公开亮相,一定要好好的宣传一下南桓的传统服饰。这次用的是南桓最高级的烛锦,这丝滑的绸缎加上南桓传统的巴平花纹是,只有最顶级的绣娘才能做到。而且,吸取了北族羌服的优势,在剪裁下摆上线条更加利落。更重要的是——”阿莱掀开衣摆下,得意的继续说道:“保留阿莱的秘制,不管是逃跑还是作战,万无一失。” 白色烛锦犹如月华满襟,再看李承平墨染的眉眼,更是俊秀无伦,她不是雍容华贵的王妃,而是风姿如玉的谪仙,如同纹丝不动的山川。 阿莱非常满意的看着她,这才是她心目中李承平最美的样子。 景韬可没有专属裁缝,在炎炎夏日仍是一身黑衣,长袍边缘是烫金的一大片云纹,眉眼如星,挺鼻如峰,身上少了邪魅之气,反而多了一身清贵。 景韬见到她时几乎一怔,过了一会儿很无奈的笑着说:“今日如此装扮,我可是不敢带你出门了。” 他从未见李承平如此打扮,难得吐了口象牙。 但是她却听不出来,还以为景韬要出尔反尔,急忙想和他说说道理。好在景韬是拐弯抹角的夸她漂亮,如果让她当场听出来了,她就会恨不得拿拳头讲讲道理。 景韬身边的重樱接着笑道:“王爷怕领上街,被别家公子拐走抢不回来。” 阿莱接着笑道:“你瞧,这一黑一白走在街上,就像一局棋一样,好生般配。” 景韬听了心情大好,嘴角不自觉的噙着笑看她,她只好撇过头,心里暗骂那个姓云的又回来了。 他们没有乘马车,两个人慢悠悠的向最繁华的街市走去。路上的行人不住的打量他们,李承平不自在的找话题:“不是去看划船吗。” 景韬道:“你不是想去看铺子吗。” 没有正事要干,她才不会闲着去逛街。 李承平没了下文,算是默认了。景韬问道:“阿莱为什么总是叫你平公子,就是因为喜欢给你穿男装吗。” 阿莱长得太好看了,万一蒙着脸也被景韬盯上了怎么办。 李承平警觉道:“为什么你总是好奇阿莱,该不是对她起了歹心。” 景韬挑眉道:“就像现在,你很护着她,关系很不一般。” “因为阿莱六岁刚刚认识我的时候,我是穿着男装的,后来的几个月里一直以为我是男子,平公子平公子的就叫惯了。”承平努力的回忆道。 很久没有和别人提起过往事,她想起阿莱知道她原来是姑娘时又吃惊又尴尬的样子。那时阿莱换茶水弄湿了,正在自己房间换衣服,她又急着想要阿莱帮她把裂开的衣服缝好,怕被琅玉的夫人发现她又去上树。结果正好撞见阿莱在脱最里面的一件,阿莱看见她羞的大叫,当下被阿莱一个杯子砸趴下去。这才藏不住自己的女儿身,气得阿莱一个月不和她说话。 景韬一下听出了其中的端倪,问道:“你这么小就穿男装?” 就算喜欢男扮女装也是长大之后为了方便,倒是没有公主从小穿男装的。 像琅玉这样爱惜羽毛的,一生就是个清贫的士人,她夫人没有花那么多银两给承平买新衣服,就拿儿子小时候穿过的衣服给她凑合。 承平暗叫不好,不能让景韬知道自己的经历。光她是昭仪生的庶女就已经不配与英王联姻了,要是景韬知道她是自小流落宫外的私生女,就是在狠狠打北列的脸面。就像李承卉说的,她配不上景韬,做陪嫁还差不多。 “本公主乐意。”她努力装出一点李承卉的矜贵公主样来,其实心里早就毛了。 景韬望了她一会儿,道:“没关系,来日方长,你瞒得了我一时,瞒不了一世。” 承平只能瞪着他。 他忽然觉得这种和李承平斗嘴的日子也挺好过的,有人和你斗嘴,总比一个人在家对着鱼发呆好。 景韬要混球的时候混球,该正经的时候又很人模狗样,他指着两边街道大概给她说是哪个富商的,背后的靠山又是谁,平时什么人会逛这些铺子。承平本以为景韬脑子里就记点兵书和鱼,没想到他杂七杂八的都来一点,他早些年在上京城也不算白混,两个人一旦聊起正事来就相当和谐。 临了景韬又来了一句:“好好挣钱啊,我还欠一屁股债等你还呢。” 承平之前看了赵总管给的账本,咬牙切齿道:“您还知道府里是亏空的啊,我当钱都是大风吹来的呢。” 顿了一会儿,她又道:“你看过账本吗,钱花在哪里心里有数吗?” “果然是不出宫的公主啊。”景韬道:“账单直接寄府里,我怎么会看。” 这金镶玉的皇子,和她这冒牌公主真是没法比啊。 话说着,景韬停在了一家装饰的富丽堂皇的首饰铺门前。 “我在这儿订了东西,正好取了。” 她从前没逛过这么奢华的店铺,足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而景韬似乎熟门熟路。店小二一接景韬递过来的牌子就恭恭敬敬的想招呼到二楼的雅间里,景韬却说要在一楼随便看看,李承平也只好装模作样的逛。 这人穷惯了,哪怕手里有大把的嫁妆,看着那些首饰的标价,她也暗暗的吸一口凉气,这是能买一个矿啊。 “娘子想要什么?”店里还有其他人在,景韬第一次喊她娘子,李承平激了一身鸡皮疙瘩。 “马上是阿莱的生辰了,我挑一个给她。”承平心思都不在首饰上,漫不经心的说:“以前没买过什么好东西给她。” 景韬没说话。 南桓果然是有钱。北列顶级首饰铺里的东西也只够用来送侍女吗 走了一圈,她的目光忽然被一个装在黑色绒布上的簪子吸引了。 李承平不敢置信的盯着那只簪子,呼吸都有些急促,茫然了一会儿急忙召人来道:“这个簪子我要了。” 这店里的首饰个个价值连城,本来遇上这么连价都不问的主儿,店主应该麻溜的把这单生意做了,可却面露难色道:“对不住了,夫人,这簪子不卖。” 李承平急问:“为什么不卖?” “这簪子是一位大人托小店的陆大师打造的,材料也是那位大人送来的。陆大师的得意之作,小店求着才能在店里展示一段时间。” 第六十一章 无可依附 话都到这份上了,自然不能夺人心头之爱,可是承平依然不依不饶道:“可否告知我那贵人是谁?” 景韬脸上带着一点高深莫测,问她道:“你很喜欢?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店里的其他人都好奇围了过来。 那簪子非金非玉,通体是一种罕见的金属,如同上了黑漆一般。像是依据原材料的特点打造,像树枝般有些粗犷。最妙的是簪上爬满了血红色的像细密的冰裂痕一般的花纹,在簪头形成一朵血色莲花,张扬着妖冶和杀戮。 第一世,她的好朋友旅行回来后,带了一条有血色莲花的项链作为她的生日礼物。 第二世,她的心上人找到了她母族的秘传血莲心法交给了她。 这一世,血色莲花又出现了。 承平扶着额头,眼底一片猩红。 这时掌柜的匆忙赶来,带着店员大批跪下:“草民见过英王,英王妃!二位殿下亲临小店,实蓬乃荜生辉!” 其他人同样大惊失色,所有人都跪下行礼。这位就是那南桓的将宁公主了? 景韬全然不理会,心思全在承平身上。见李承平对外界毫无反应,像是被什么鬼怪魇住了一样,他用力握住她的手腕:“看来我与王妃心有灵犀,掌柜的,把簪子包起来。” 李承平被景韬的内力震慑回来,道:“不必了,不夺人所好。” 但凡她遇到了血色莲花,就意味着生命的倒计时, 她转身就要离开。 这一世,是谁会送给她血色莲花, 景韬狡黠的笑道:“这本就是我托陆大师打造来送给你的,何来夺人所好一说。” 来生依然陪伴着她? 承平只感觉五脏六腑被震碎,吃惊的无法言语。 景韬心里觉得好笑,一只簪子而已,至于这么惊讶吗。 “不信?这是我的剑‘沉渊’打造时多余的一块玄铁,这玄铁是陨石坠落所成,天下只此一块。” 这样说来,景韬的剑她见过,确实也有血色的花纹。 李承平眼眶微红,面色苍白,死死的盯着景韬。 景韬断是不知道血色莲花对她意味着什么,只是自己第一次送礼就送了她喜欢的,觉得很得意。 承平喉咙好歹发出了声音:“送铁簪,真寒酸。” 她整个人还懵这,景韬从掌柜的手里接过铁簪,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将簪子送入她乌黑的发,温柔的说:“我之前拘着不让你出门,这算是赔礼道歉了。 这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亲昵看来所传非虚啊。 承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要躲开景韬,习惯了藏在心里的情绪好像一条地下的暗河,被凿井的人不小心凿了一个口子,水流终于重见天光,在那个狭窄的口子上激荡,又好像有些如释重负。有些东西七零八落的掉了一地,她却一点也不想去捡,又好像有个锣鼓在脑子里拼命敲,不知要提醒她什么。 见四下的人,对她这个异族公主上下打量,英王身边美女如云,最后就选了这么一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的女子?未免有点浪费了。 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狠狠的把那个凿开的口子堵上,无比自然的挽过景韬的手臂,仰头笑这对他道:“夫君怎么不早说,是要给我惊喜吗?” 一旦戏精附身,她就可以暂且摆脱那个不安的,脆弱的,小心翼翼的李承平。 景韬头一次见临时飙戏,吃惊的瞪着她,手不自觉的想挪开,生怕有什么暗器结果了自己。 李承平没给他挣扎的机会,还顺势靠在他肩上,一脸幸福道:“走,本公主要去吃最好的酒楼。” 她要让这事传出去,传的越远越广,要让所有人都相信,南桓公主背后靠着英王,以后谁都要给她面子。 走出了这家首饰店,景韬看她的眼神像要杀人。 李承平毫不畏惧的回道:“大丈夫不杀老弱妇孺,大将军放我和弟弟走的那天就应该想到自己会有福报。” 这话好生耳熟。 景韬一把甩开李承平,怒道:“你!” 反正四下也无人了,李承平道:“王爷真真是心地善良。如果当初把我解决了,后来之事也未可知啊。” 在良邑的山林里,他放走的那个带着弟弟逃命的女子就是李承平? 那个满脸糊着泥巴,对着敌人的士兵低声下气,下跪磕头的女子,是南桓的将宁公主 景韬的“你”字后面无奈的接了一句:“真是没点骨头。” 看不起就看不起,她的信条就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装死装孬,保命就好。 其实景韬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的是,堂堂将宁公主,到底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她身上那种看不透的东西又是什么。 景韬无奈的跟上她,有道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遇上这么个三秒变脸五秒变身的媳妇,他现在真是一点脾气都提不上来。可能李承平是属绿豆的——败火。 “带你去朱家的酒罢楼,离这儿也不远。”景韬开口道:“东西南北城,分别是酒罢楼、茶罢楼、花罢楼和月罢楼,都是朱家的三公子朱局盛在打理。” 承平道:“这你倒是清楚,你是朱家的靠山吗?” 景韬道:“谁靠谁还不一定呢。朱家富可敌国,上京的房产油米有一半都握在手里。我和朱三公子只有酒肉朋友的交情,他和谁都称兄道弟,但绝对不会做亏钱的买卖。今天我给他赏个脸,算是见上一面,日后你再和他谈。” 承平心下明白了,景韬已经在帮她交接上京的人脉关系。其实她很不擅长应对这种油腔滑调的人,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临了景韬又补了一句:“大婚那天摆那么高的桌凳估计就是这小子的主意,不用给他好脸色看。” 李承平:“” 走进酒罢楼的大堂,不得不说这四个酒楼,名字起得风雅,里面的装饰也别具一格。在店家的引导下,他们来到一个非常大的雅间,正午时分整个屋子却凉爽通透,进去是一个巨大的绣满山水的屏风,绕过来桌椅小榻清一色雕花精致的黄花梨木,上来伺候的有小厮也有丫鬟,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等着他们入座。 “云琛你终于来了,鄙人甚是欣慰啊!”未见其人,先听见一人带点求饶又讨好的语气绕过屏风飘到饭桌上。 他刷了一声合起手里的骨扇,对李承平恭恭敬敬道:“在下礼部侍郎元朗,见过英王妃。” 来人长得人模狗样,眉眼端正得一副朝廷命官的正经范,但对着承平抛媚眼时不小心暴露了与生俱来的风流倜傥,而她居然还笑盈盈的回了他一个礼貌的微笑。 景韬心里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心想这小子三天不打就不知死活。 元朗就想没看见景韬似的,自顾自的坐下来和承平搭话:“何谓‘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鄙人今日算是见识了,实乃人生之幸。云琛近来都没什么好运,看来是都花在遇见将宁公主身上了。” 景韬当即把桌上一杯满满的茶一甩,被子滑到桌边也不没有停的意思,滚烫的水朝着元朗泼去,元朗吓得直接从承平身边的凳子上跳起来,大骂道:“这可是我为了见王妃新做的衣裳!” 可杯子却刚好在桌边立住了,多一点就会落下去,景韬的力道拿捏的分毫不差。承平放松了下来,竟然捂着嘴笑了,那眼睛弯成了弦月,景韬却是愣了,他还当她不会笑呢。 景韬也找不到他突然发神经要烫兄弟的理由,嫌弃道:“你能不能在南桓公主面前知点礼数,丢人。” 朱局盛此时招呼着小厮上菜,端的一副比元朗还正经的样子道:“这厮怎么又来蹭饭了,走走走,大人谈正事呢。” 李承平不是擅长交朋友的人,熟悉的人一个手都能数的过来,他们两个性格有些像白敬仪,看景韬和他们两个嬉笑打骂,不自觉的心情好了起来,看她如此,景韬就由得这两个见色忘友的家伙天南地北的扯西皮,从桌上的各色菜式到南桓的风土人情,景韬实际上不是个善于言谈的人,一顿饭下来也没在这两人面前接到几个话茬。 这样下来她倒是明白为什么景韬的女人缘不太好了,有两个帅气多金又有趣的公子在身边,谁会注意他那张臭脸。 朱局盛句句不离北列和南桓的一些风物,还非常真诚的向承平讨一点涂州出产的雪芽茶,说他父亲极爱此茶。 北列和南桓通商是多大的油水,不少商人都翘首以盼,可惜南桓的使臣还没有到,只有一个可怜兮兮的公主被英王藏在府里,再者说皇上的新政遭了不少阻挠,只是个八字没有一撇是事情,一时之间商贾之家都没有动作。 朱局盛与景韬自幼相识,能让景韬吃亏的女人这世上是找不出第二个了,南桓会轻易放了这样一个人才,只是让她嫁作人妇?李承平或许才是这场通商的关键人物。这一顿饭,北列最大的商贾人家便算是打开了财源滚滚一条窗户缝。 等最毒的热气过去后元朗又邀请承平去写星阁听曲,她不太明白北列人热爱听曲的乐趣是什么,或许说这种风雅的事情她实在没受过什么熏陶。晚上景韬带她去了一家小面馆吃北列的羊汤粗面,那盛面的碗比她头还要大,他们两个就不用像中午那样装皇子公主担矜贵样了,都是行军打仗的人,吃饱吃好比那什劳子的繁文缛节重要多了。这一日下来,倒真像是普普通通的四处转转,也是她来北列这段时间以来最放松的一天了。 端午是恶日,有道是物极必衰,五月的阳气最盛,便也是开始衰退的时刻,火气到了最盛的时候就会慢慢产生阴气,五毒邪崇开始出没。民间认为地府的门会在今晚子时开始开放,在人间逗留的孤魂野鬼会顺着河流回到地府。于是人们在端午这日晚上来到河边,将灯做成鲤鱼或者荷花的形状,引领那些鬼魂去往生之地。 河边挤满了人,还不知生死鬼魂为何物的孩子拿着灯在玩耍,抬头便是两岸的万家灯火,红色或者黄色的灯笼高高的挂在檐角,四处都是嬉笑交谈着的人们。 很久没有近距离感受人间烟火了,李承平看的有些出神,河边卖灯的小贩吆喝着,他提着满满一大串的灯对她说:“夫人,买盏灯给战争中死去的人。” 大多数人家都会自己做灯来放,很少有像他们这样需要卖灯的人,所以这小贩的生意也不太好,他的脸还很年轻,手却已经粗糙,一双渴求的眼睛望着她。她正不知如何是好,景韬却在掏钱买灯,拿出了她绣了一个“韬”字的钱袋。 她有些惊讶,但却急忙把目光从钱袋上撇开。好在天色昏暗,不然景韬就要瞧见她发烫的耳朵了。她从来没给别人绣过东西,更别说有人戴着,何况那绣功简直不忍直视。 其实景韬出门从来不带钱的,所以他也只有这一个钱袋。 她问道:“你也要放?” 景韬点点头道:“要放,而且还要放一把。像我们这种手上太多人命的,放了一年都能睡个好觉。” 景韬把小贩手里所有的灯都买回来了,他们蹲在河边,一盏一盏的点。 景韬没头没尾的说:“听说被刺死以后,如果没有人把这个人身上的利器拔出来,那么下辈子还是会被刀剑刺死不得善终。在战场上看的太多了,总觉得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 他们静静的在河边立着,那些七彩的河灯笼罩的淡黄色的烛光,在黑暗的河流上漂浮着,星星点点的,好像能够照亮黑暗的心。 做一个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似乎要比一个永远在轮回的人好些。至少还有一个陌生人会为你点一盏灯。 第六十二章 红妆为谁 他们无言的离开河边,打算绕条人少的路回府。 但这条路的人也太少了——没有人。 一股寒意顺着后背爬升,李承平已然警惕起来。 红色的灯笼也驱散不了恶日的阴森,忽有二十多道黑影落在四周,如同一群鬼魅逼近。 李承平原与景韬并肩而行,见状二话不说立刻上前一步,身体微微前侧,右手隔着裙摆从膝盖处拎出轻霜剑来,脸上毫无惧意,而是在瞄准包围圈的突破口。 景韬还没来得及为阿莱裁缝伟大的发明创造惊讶,承平已经提着剑与其中一个黑影交手,剩下的人急速向她包围。 刀剑相接的一瞬,承平的手腕却被身后的人握住,害得轻霜剑没握稳,险被黑影刺到。 她压根没料到这波攻击来自友军,李承平也顾不得眼前的敌人,遭雷劈似的看向景韬。 难道景韬和这些黑衣人是一伙的?他终于肯带自己出来,就是为了杀她! 可她还没来得及骂自己轻信旁人如今孤立无援,便听见最外围的黑影发出一声声惨叫,面前的黑影也被景韬一脚踢开。 景韬恶狠狠的说:“谁让你冲出去的?” 他的眼睛好像刀子一样要把李承平捅几个窟窿,李承平想着老娘还没发火你这个眼神是几个意思? 景韬早就布置了人手,在黑影开始包围他们两个时就铺了张更大的皮来包饺子。 这个脾气古怪的男人情绪总是来得很突然,并且不分场合的盛气凌人。 “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女人应该躲在男人身后。李承平,为什么你的第一反应是要冲出去?为什么你不会躲也不会逃?” 语气里来着不容反抗的压迫。 外围的人厮杀喊叫,宛若一场血雨风暴,他们两个人在风暴中心对峙,景韬把他的手腕拽的生疼,一步步的逼近她。 他在生什么气? 气她下意识的想要保护身无寸铁的人,还是气她不相信他尽在把握。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你就没学过珍重自己吗!” 面对景韬的逼问,她却无法像从前那样淡然的回击。 脑子里又好似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话。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被白雾笼罩起来了,她只能赤裸裸的面对自己。 “每个女子都会希望有一个人,能够携手与共,互相扶持,甚至,将一生托付给另一个人。 你不想。 因为你不相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你托付,你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已。 你不断的被抛弃。所以想要成为有用的人,只有有用,才会被人需要,只有被人需要,才不会被抛弃。 李承平,你太可悲了,有那么多人,被无条件的爱着呵护着,而你必须要去争取,去满足一定的条件,才能够得到可怜的目光。” 她看见景韬瞳孔里映出的自己,在这布满杀机,危险四伏的包围圈里,眼前的这个人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管,他的目光里只有你,你必须回答他。 李承平看着他道:“没有。没有学过,我只学过怎么手握利刃,怎么拼死向前,怎么把所有的障碍踩在脚下,怎么去保护更加弱小的人。” 景韬垂下眼,放开她。 李承平一个箭步冲出去与黑衣人搏斗,而景韬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浴血厮杀,没有出手帮她,也没有再把她拽回来。 英王和将宁公主在大街上正面遭遇袭击,和之前偷偷摸摸的夜里行刺不同,这算是公开挑衅。上京的城防营都督和鉴镜司的司主一夜之间被撤职查办,好好的一个端午节,河灯还没飘到下游,就弄成了全城戒严。 负责皇城守卫的龙虎军闻讯赶来,陈统领对李承平一拱手:“王妃受惊了,还请王妃随龙虎军先行回王府。” 李承平手里的剑还在滴血,她依然盯着地上的二十多具尸体出神,忽然伸手去探尸体的嘴。 陈统领心想,这不愧是战场里杀出来的,还没见过哪个姑娘家有这样的胆量。 李承平淡淡对景韬说:“嘴里有毒丸,不知是谁的死士。” 他们刚才制服了几个,本打算留点活口慢慢审问幕后主使,一瞬间便全部自戕。这些人必定干干净净,一点线索都不会留,光有一堆尸体毫无用处。 景韬淡漠的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道:“今天晚上的灯白放了。” 遭了杀手袭击,这两位当事人到跟没事人似的,陈统领站在一边,看着两尊不好惹的殿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本来去领罚的流光此时竟然出现了,对景韬拱手道:“禀王爷,抓到递消息的了,是活的。” 景韬转身就跟着流光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李承平道:“你先回府。” 李承平点点头,没有一丝被景韬独自留下的不安,她暗暗给某个屋檐上的人比了一个手势,就上了龙虎军的马车。 承平一下马车阿莱便急急忙忙的跑过来,看她衣角溅了一道血,上上下下的看她有没有受伤。 阿莱叹气道:“平公子下次不可如此,你现在不是甘乐,也不是李晚舟,这种厮杀拼搏的事情不是你去做,如果你一直把自己当做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谁都不会来保护你。” 平公子自然不可能解决不了这样一场袭击,只是以她现在的身份不需要也不能够亲手做这种事情。何况不是还有王爷在么。 承平心道:“可我不想他来保护,更不想他可怜我。” 其实阿莱嘴里这样说,还是比较心疼她新做的衣服,这洗又洗不干净,留着都是晦气,早上为什么要拿出来呢! 屋里的静谧一片,屋外本该守皇城的龙虎军守着英王府,整个上京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她对紫夜道:“让我们的人不要轻举妄动,英王会查的就不用重复了,西一阁,找找那些在东来客栈和我们的起冲突的北列人。” 紫夜有点疑惑,这伙儿袭击他们的贼人和那伙小混混有什么关联不成。 紫夜刚要走,承平又吩咐道:“注意他们这两个月都接触过的人,还有都去过的地方。” 她坐在桌前,喝着茶想事情,直到临近三更景韬回到清平轩,她还没有更衣洗漱。 景韬也坐下,问道:“你害怕吗?” 她本以为这是景韬用来激她不敢出门的话,可现在听来,他是在问她,有很多躲在暗处意图取你性命之人,你还要继续吗。 “这问题你出门前就问过一次。你布好人手放出消息让他们来行刺,故意带我出去当诱饵引蛇出洞,现在又来问你的诱饵害不害怕,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 李承平虽然是在质问他,但是并没有生气,好像是一种揭穿他的得意。 景韬今晚的神态异常严肃,眉头一直没松过,他顿了顿,沉声说道:“对不住,但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早点把事情解决了,省得你晚上睡不着而且总是会醒。” 她舌头打结——最受不了道歉了。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对她而言再正常不过了,如果她没有利用价值,景韬又何必护着她呢。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梳洗时她才想起今天景韬插在她头发里的铁簪,冰凉的金属贴着手掌的温度,在这覆盖了杀机的夜里,怎料血色的浪漫如何结束。 她把这支预示着命运的铁簪放入首饰盒里,悄悄的看了看那边疲惫的揉着眉心的人。 也许,他们不该这样下去。 梦里面,她又是在一个地上都是水潭的山洞里,正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一个人影趟着水走过来,脚下的水都被染成红色。 她突然迷糊醒过来,清晨的光线还不刺眼,两个人睡觉都很老实,不用划三八线都挨不到一个衣角。 她睁开眼,正好面对着景韬,而他正好也醒过来了。 在万籁俱寂的时候,两人相对无言,只是静静望着对方。这次她没有不耐烦的翻身,也没有装作没看见的重新闭眼,而是想起他说,知道她总是会醒。 一日的炎热往往在太阳升起前消散,风穿过帷幔,送来一丝清晨的凉爽。 她想好好记住这张脸,下一世会在什么地方遇见? 困意袭来,她又慢慢合上眼睛。 等她再醒来时已近中午,景韬似乎很早就出门,现在已经回来了。 一边用午饭,她一边对他说: “别再从刺客那里入手了,不如想一想是谁最想要我的命,将宁公主死了对谁好处最大。” 景韬放下筷子道。 “我。” 承平只能暗暗翻个白眼,夹着一块排骨说:“对,你非常有可能在贼喊捉贼。一边装作奉旨保护我,一边派人暗杀,以此洗清自己的嫌疑。” 阿来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瞎猜,说道:“这不可能的,王爷连置办家具的银子都没有,怎么可能请二十多个死士还自己都解决掉呢。” 按照阿莱的意思,景韬就是有贼心,有贼胆,也没本钱。 承平接着补刀道:“要不你想一想,有没有哪个倾慕你久的人,又能顾雇到到江湖里轻功数一数二刺客,又能当街袭击?不一定是姑娘,要好好想想。” 她看景韬差不多又要被气了,接着说:“这非常有可能啊,我下场了情敌就有机会上位了。” 嘴上虽然是说着戏谑的话,但两个人的神情都非常认真。 景韬:“联姻通商触及到了很多人的利益,不管是朝廷里的人还是民间的人,想破坏这场联姻的大有人在。” 承平的筷子戳戳米饭:“那这些人就很有可能团结协作咯。” 有人想要和平,也有人想要战争,发战争财的商人,从战争中贪污军款的政客,靠战争谋生的士兵,都是政策改革的利益受损者。商人出钱雇佣杀手,政客提供庇护,百姓可以提供信息多加阻挠,他们要杀的不是南桓的将宁公主,而是这场来之不易的和平。 李承平吃完了自己碗里的排骨又吩咐下人夹了一块给景韬。 她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您来个痛快的。” 刚才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景韬说最大利益既得者是他。不过是在良邑交过手,他也没有一定要杀她的理由。 最想要战争的人,不就是面前这个吗? 他的战神之路,还需要累累白骨来堆积。 北列内反对联姻通商者甚,皇帝的位置坐不住,如果景韬与他们联手,先破坏两国盟约,再起兵篡位届时他们都是功臣。 如鲠在喉,如芒在刺,如坐针毡,她从没有觉得自己的命压着这么重要的东西,岂止是一份虚幻的和平,还有北列的皇位! 难怪景韬一直问她害不害怕。 她心想,我现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问我害不害怕。 这个晚上守着你的人,才是最有可能杀你的人。 景韬吃着饭不看她,她对阿莱说:“阿莱,马上把东西搬回德音居去,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站起来,故意用带着惊恐和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他,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李承平”,景韬很认真的对她说:“我不会。”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一丝情意绵绵,但这一句却在她心里却有漫天的风沙袭卷而来,刮的眼睛生疼。 他们甚至谈不上熟。但她知道景韬就是杀光所有人都不可能对她动手。 无关小心计算后的权衡利弊,无关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只是一份对结发妻子的责任。不管景韬在战场上如何凶残狡诈,对待敌人毫不留情,他都不会做出杀妻弑兄之事。 这是很难得的,比一个人的山盟海誓,刻骨铭心还可贵。 但她还是装作不相信的样子,提起衣服就走:“不听不听不听。” 景韬垂眸,轻轻舒了一口气:“那我把流光流风调给你。” “不要,我自己有人。” “站住,本王的饭还没吃完。”景韬对眼神示意她:“给我夹菜。” 想到那个百依百顺的紧箍咒,李承平只好坐回去,刷刷刷的把桌上所有的菜都夹了一遍,把景韬的碗堆的有小山高。 “吃。”李承平撑着下巴眨眨眼看着他,撑死你。 “王妃刚才有句话错了。”景韬没动碗里的菜,反而凑到她耳边轻轻说:“有名无实,算一日夫妻么?” 瞧她恼羞成怒,景韬道:“你以后再跟我演,我就坐实了这夫妻之名。” 你戏精,就别怪我土匪。 第六十四章 家国之界 从她的花轿进入北列也不过两个月,西一阁就能在北列站稳脚跟。 就算一曲堂已经是一个十分成熟且出色的情报组织,要建立一条独立的情报网少说也要五年,何况南桓的花轿跟了多少人都要一一记录再册,这世上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少了一个人或者多出一个人。静声是把副堂主的位置给了承平,但又不是拿出令牌就有一群小弟一齐大喊副堂主好,到了北列和开荒也没什么分别。 窃取情报就比搜寻情报快多了。 安叔是个十分敬业的厨子,每日清晨都要亲自去市场选购最新鲜的食材,按他的话来说,将宁公主对饭菜的要求非常之高,但凡有一点不新鲜都会扔筷子。 他照例在市场西门下了马车,在各个摊贩面前晃悠了一圈,先向卖鱼的地方走去,在一家不起眼的摊子前停下,那小贩满脸堆笑:“安叔来了!昨夜正得了一条乌师鱼,您捎去!” 安叔摇摇头嫌弃道:“这肚子里货多不多,可是不好处理。” 小贩大笑道:“行家啊,小的就不瞒您,确实。但这是难得的大鱼,那些捉鱼的忙活了一晚上嘞。” 昨晚,鉴镜司灯火通明。 皇上听闻英王和英王妃在街上遇刺,一怒之下撤了司主,整个鉴镜司脚不沾地,只留下一部分昏昏欲睡的文官坐镇。 一个洒扫的小厮护着一盏油灯进了档案房。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普通到从别人身边过的时候都没有声息,和影儿擦肩而过的人只当他们是一个背景,就算是把他放到众人瞩目的唱戏的台子上都没有人会注意到。 西一阁称这种会隐藏气息的密探为“影儿”。 这个影儿没去大堂打探其他人的对话,反而到那无人问津的档案房里。开锁这样的看家本领便不必说了,可他既没有带走也没有复刻,只是挑选出他要的案牍,一本本的打开,快速扫一眼又放回原位。就这样翻看了十几本,他检查了一遍翻看的痕迹,将稍微有一点不整齐的地方摆好,又护着灯悄无声息的走了。 影儿回到自己昏暗的小屋,里面还有几个洒扫的小厮正在酣睡。他安静的坐在桌前,小心的拿出一叠纸盒笔墨。这正是景韬追踪阿亮追踪到的南化出产的帛藤纸和怀南芜湖墨。 影儿开始将他刚才翻看的十几本案牍一字不漏的默写在纸上。 一曲堂会从贫困人家或者奴仆中选出六七岁的孩子,让他们接受特殊的读写训练,只需要扫一眼便能全部记在脑中,即使不明白内容为何,他们也能过目不忘。 西一阁正是靠着这批影儿从鉴镜司,北列的各种情报组织,还有朝廷重要部门偷窃情报。 影儿在破碗里点了一块烟,将誊抄好的纸张在其上一熏,字迹瞬间消失不见。最后,他将纸张叠好卷成纸筒塞进贴身衣物里和衣而睡。 第二日清晨,他借着去解手的空档将纸筒塞进一盏不起眼的小河灯,从排水沟流到了院墙外的小河,在河边捞小鱼的渔夫便捡起这盏河灯向市场走去。 安叔在厨房里剖开乌师鱼的肚子,果然是有大货。 自从李承平和景韬结盟之后,不管是西一阁还是通商都进行的顺畅多了,安叔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副堂主印象也开始改观,和她说话时语气都尊敬了许多。 “之前按您吩咐,这是影儿昨夜找到的在东来客栈与南桓人起冲突的人的资料。” 那五个闹事的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家里不算顶顶富贵的人家,但是都和府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犯了事也很快就被放出来。 鉴镜司做事倒是一丝不苟,只是让王府的人提了一嘴这起事件是早有预谋,他们便也料到了与那伙儿小混混有关。几个月来这些人去过何处,如何相识,怎样碰面都一一记录在案。 仔细推敲后,承平派紫夜去探访这些人相聚的几处酒肆,临到夜幕降临,紫夜带回了一张版画。 平民百姓是不大识字的,版画是就成为了传播某些信息的途径。 这版画上有一个披着盖头的新娘,一边是运着财宝的北列军队,一边是拿着钱袋子举白旗的南桓军队。还有一个高头大马的将军拿枪指着这位新娘。 “哟,这是专门给我画的宣传画。” 紫夜听了她这话更是气的咬牙切齿:“绘此画之人其心可诛!” “怎么了,这不是画的还挺好看的。还以为民间会把我塑造成一个虎背熊腰的女土匪呢。”承平仔细端详着的说道。 紫夜被她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折服了:“这很明显是在挑拨,说联姻通商是南桓的阴谋,北列才是送钱吃亏的。” 李承平叹道:“人家画的也没错,北列的经济不够发达,如果真的通商,必定是从南桓购买的货物多,而北列卖给南桓的少。百姓不在乎是不是多了一块领地,在乎自己的钱袋子会不会让人给掏空了。绘此画之人悉察民心,深谋远虑,令人折服。” 紫夜道:“若是很多百姓都看了这画,肯定会受人煽动阻挠两国通商。” 这正是从那几个闹事的年轻人常聚的酒肆秘密搜寻出的。 承平略一垂眸,道:“和谈是北列皇帝提的,通商也是北列皇帝定的,如今却要把这股怒气撒到一个既无实权也无靠山的女子身上。” 纵观古史,女子亡国,女子误国,明明是一个国家积贫积弱引得外敌入侵,明明是君主朝廷乌烟瘴气逼得人民不得不反,可最后总能找到一个女人做替罪羊。如今连一个孤身北嫁的联姻公主也能成为国家的敌人。 你瞧那画像中的女子不可笑吗?夹在两军阵前,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还要被自己的夫君用武器指着,她到底是为何才到这种境地。 红妆为谁,武装为谁? 紫夜:“这不是其心可诛,是得挫骨扬灰!” “只要破坏这场联姻,就能阻止和谈通商,最快的办法就是杀了我。” 紫夜撇撇嘴道:“那怎么不想着杀了他们的英王,退兵是他退的,人是他说要娶的。” “那你看为什么要画英王拿枪指着我?” 紫夜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承平揉了揉太阳穴道:“因为他们要让这些反对联姻通商的人相信英王和他们一条心。可惜的很,皇帝偏要让英王护着南桓公主,所有人都知道英王和皇帝一条心。” “就该给这些人一点教训,省得以为我们南桓人好欺负。”紫夜一抱拳:“紫夜这就去端了他们。” 紫夜这个快意恩仇的性格也让承平很头疼,只好道:“强则辱,弱则生。先让他们欺负,英王会收拾的。紫夜,我们的行事准则是什么?” 紫夜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搞不懂李承平在想什么,不情不愿的道:“闷声发大财。” 承平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拿着版画走了。 说是说先让他们欺负,但是在李承平这里“先”可能就是几刻钟。 景韬捉住了那日晚上与刺杀团伙递消息望风的人,审了三天还没有审出结果。景韬坐在书房里面,见李承平进来了,抬头望了她一眼。 她一边把版画递给景韬,一边说说:“这事你管不管?” 景韬看了一眼,神色一变,望向她的眼神深邃幽远。 她接到联姻的圣旨那日,其他人看她的眼神也是如此,仿佛她可怜兮兮的值得全世界同情,但她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自怜自伤除了耽误时间没有其他用处。 景韬:“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可能是受了版画的影响,景韬一问问题她便条件反射的杠:“我自有我的门路。你不怕皇上看见这画,心里以为是你想造反。” 李承平完全让人心疼不起来,如果她不是这么硬邦邦的和景韬讲条件,而是服个软请他帮忙,他们两个或许会比较好沟通。 景韬不悦道:“这事明显是冲着你来的,扯上我做什么?” “看来某人说的撑腰就是这样撑的,那好,我和紫夜去把他老窝端了。”说完她转身就走。 而景韬也不拦她。 当这两个人同时在的时候,阿莱就知道自己一定要出现。 她正好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你们都在呢,今天做了些南桓的点心,王爷一起尝尝。” 阿莱明明来的是清平轩,怎么好像是在自己家招呼客人。 阿莱就不明白,也不是互相讨厌对方,就是拉不下脸,何必这样几句不合就又翻脸。她很认真的教训承平:“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没什么事像吃火药一样,王爷又不欠你的。” 李承平特想说景韬他欠了我全世界。 景韬很神奇的看见刚才还神气的像大公鸡似的人马上就乖了,很不可思议的看着阿莱,阿莱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一礼,示意她向来是公平公正,不会偏袒李承平。 李承平乖乖的坐下和景韬一起分享点心,还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对景韬道:“你尝尝这个,传统秘法匠造的花生糕,一两银子一口。” 景韬将信将疑的拿起试了一口,疑惑道:“你确定?” 阿莱很无奈的说:“平公子那是核桃糕。” 景韬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承平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道:“不是说将宁公主口味挑剔,只吃自己厨子的饭菜,怎么,连核桃和花生都吃不出来。” 阿莱忙补刀道:“何止啊,鸭肉和鹅肉分不清,羊肉的膻味尝不出来。有时候甚至连咸淡也——” 承平轻咳两声,示意阿莱给她留几分薄面。 味觉不好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好养活,不管是以前在剑庄还是在军营,别人觉得多难吃的东西她都咽得下去,最多就是容易饱。 景韬难得觉得李承平有一点可爱之处,但也许只有面对自己信任的人才会把这点可爱展露一点出来。 她后来在阿莱的监督下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没说自己的情报是从哪儿来的。 抓到的活口在审讯终于吐出了一个名字——“九三”。 顺着版画的雕刻技法和使用的油墨,摸到了三家印刻的小作坊。这些小作坊平时也只是印点盗版的画本子,作坊主要么是赌博负债累累,要么是家人重病,正是急需用钱时候,就有人找上门来重金请他们印刻这些版画。至于找上门的人是谁,印好的版画又如何分发出去,他们皆是一问三不知。 景韬既没有立刻关掉小作坊,也没有把那些该挫骨扬灰的工匠关大牢,而是让小作坊灯火通明的赶制新的版画。 阿莱打开景韬送来给承平的盒子时心里不住想笑。是谁传言王爷不解风情,惹的北列高门大户的闺秀们最怕做三皇子妃,这不是很会哄姑娘开心? 盒子里头是几十张版画,叠在一起看好似一本连环画,最面上的一张写着“四海升平”几个字,通篇再没有其他文字,按照市井里的流传画了一套从两人在良邑作战到她远嫁北列的故事。 版画上只有黑色粗糙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个夸张的人物。和贵族平时赏玩的字画不同,是很俗气的画法。那些画里人的神态丰富,该哭时哭,该笑时笑,得意,烦恼,紧张,喜悦一一都透过纸张传递给看官。 虽然流言搅得她在南桓被人骂作下贱,她一度对这个子虚乌有的故事恨之入骨。但是时至今日她不得不承认:只有让所有人相信景韬是爱护着她的,她才不至于横尸街头。 景韬一边防着她,一边又舍不得她死。她一边恨着景韬,却又不得不依赖着他。 她紧紧攥着这些版画,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她一定要和另一个人纠缠至此。若是和画里画的一样,他们只是两个在尘世中鲜衣怒马的偶然相遇的魂灵就好了,为什么要身上压着那么多的猜忌和算计,委屈和将就? 第六十五章 远隔山河 这家国压着他们,压得他们不会真心待人,不会敞开了哭和笑,不会质问和争吵。 家国要他们厮杀,他们便兵戎相见,家国要他们相依,他们便要守望相助。 她什么时候可以抛下这一切,做出自己的选择。 她放下版画,心里又是五味杂陈。只要一想到景韬,她的心便一刻都不得安宁。 去他的家国天下,老娘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景韬直接端了小作坊便可,多此一举纯粹是为了哄他开心,就像是在炫耀,你看,我不仅把这些狗东西都收拾了,还给你出了口恶气,以后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来欺负你。 阿莱自然是不喜欢景韬的,她也恨他。如果不是他将平公子圈来北列,她们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逍遥自在,也许,她会嫁给季平安安稳稳的开家裁缝铺子,平公子就像琅玉先生所想的那样辅佐李承怿,何苦弄得 但她们从六七岁时失去父母庇护的时候就知道了,如果不能学会随遇而安,不能放下过去拥有的一切大步的往前走,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能一件一件的去清算呢? 也许是对景韬没有一点点期望,所以当他一直护着平公子,从担心她生病到帮她在王府立威,从安置南桓的随从到查办刺杀之人,阿莱觉得,景韬对平公子挺好的。 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很多的人对平公子好都是为了她的利用价值,比如太子殿下,薛公子是喜欢平公子,白师傅和琅玉先生是长辈对晚辈的照料。可是景韬对平公子好,是因为他欣赏她,尊重她,还有责任感和正义感,不图她感激也不图她回报,一句话概括就是——他是个好人。 不对,他不是个好人。景韬想的应该是“李承平是我的东西,我都还没欺负,怎么可以先被别人欺负了。” 唔,虽然有点奇怪,但也是件好事。太子殿下说的没错啊,既然改变不了,要是他们两个能白头到老,景韬也是配得上平公子的。 阿莱喜笑颜开的对她说:“平公子,王爷可是有心了。真心换真情,你不应该谢谢他吗?” 承平不满的哼哼道:“我是要谢谢他,我谢谢他八辈祖宗。” 阿莱不说话,就微笑着看她。 承平拿桌上的茶杯把版画压住,然后就起身去料理其他事情了。 阿莱看见她的动作就知道自己间谍的很成功,她是怕风把版画吹乱了,意思是她喜欢,要把这些版画收起来。 面对上京城里对南桓人敌意,随嫁仆从比李承平直面的敌意要多得多。他们没住进王府之前,连出客栈的房门吃饭都不敢,虽然不乏一些良善之人与他们搭话闲聊,但仍是有些打量防备的眼神。直到后来裁缝们无缘无故被人殴打,货物又被人一烧,他们也萌生过退意。 将宁公主说他们是来北列的先头部队,先在上京踩出一片天地,给后面的人铺路。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不少商人工匠拖家带口的跟着她来了上京。 但是现在将宁公主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哪有空来管他们。 他们每天在府里也做不了什么事,只能帮忙做些粗事的差事。这便算了,不敢出门的日子总会过去的。有一天李裁缝家的妻子妙娘子听有人说外头偷偷传着一张版画,画了将宁公主,还有南桓人拿着钱袋子装北列人的钱,她便实在坐不住了。 他们是来本列做生意的,又不是来当间谍的。想当初他们从各个小山村里头跑出来,练就一门手艺把铺子做大做强,连公主远嫁都带他们到别的国家做生意,怎么可能是坐以待毙的人呢?不能只等着公主给他们铺路,他们要自己替她分忧。 于是妙娘子和丈夫商量着,他们可以自己去街市上摆个小摊儿,生意也不做大,就做他最拿手的灌汤包。不为赚钱,也不怕被人冷眼相代,就想着自己得给自己争口气,他们是来这儿做生意的,又不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没想到这主意一说出来,所有南桓人都觉得不错,他们便连夜做了些带着南桓特色的便宜的小荷包小首饰。这些人原先都是南桓数一数二的师傅,东西虽然简单便宜,但是都十分的精巧。开市鼓一响,离王府最近的街市上突然多了一群新摊子,他们在街市里一个不太起眼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小圈。起初起市场里其他的摊贩还疑惑这是突然从哪冒出来的,结果一看他们卖的货物都是没见过的东西,这客人还没到呢,边上的摊贩们到就先过来东挑挑西瞧瞧,一时间好不热闹。 他们的东西价钱公道,像妙娘子这样能说会道的妇人做起生意来又让人很舒服,不少人一边对南桓的小吃和小玩意儿们赞不绝口,一边还招呼着其他人也来看看热闹。 妙娘子的包子摊,李裁缝绣花裁衣是个好手,在后面揉面团上馅料捏褶子也是一气呵成。妙娘子将那笼屉一端,白色的蒸汽散去,一个个小巧的灌汤包让人垂涎三尺,手速飞快的将包子一提一放,客人把铜板扔进罐子,她就一个个的把纸包递过去。 李裁缝是个长得精瘦,话不多的老实人,不闻不问的坐在后面拼命做,妙娘子年不过四十,皮肤光滑,笑起来鼓起苹果似的圆脸蛋。 妙娘子又递过去一个大纸包,道:“您拿好嘞!” 一个老人接过来道:“我刚才尝了一个,味道真是不错啊,这不,想给家里人带一点回去。哎呀,这南桓人手可真巧,褶子捏的真是好看!” 妙娘子摆摆手笑道:“这北列的面粉好!您尝这皮子,弹牙!” 热热闹闹的街市上,谁还会去指指点点这是南桓人还是北列人,一件小小的商品,凝聚了一方的心血,换来了另一方的赏识,留下的是两边的笑脸和善意。所谓家国,也不过是地图上的一条线罢了。 隔天,南桓的小摊大军又转战了其他街市。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难免会有其他摊贩嫌他们抢生意。几天下来,把王府周围所有的街市都走了个遍。南桓人在上京摆摊子的事情也越传越广,不少人慕名而来。 有好事的地头蛇跑来找麻烦,说南桓人居然敢在他们的地盘上做生意,是真想把北列人的钱都掏空。 李裁缝坐在后面一声不吭的揉面团,妙娘子款款的像那些人行了一礼道“哟,您的地盘?妾身书读的不多的,可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是哪门子的地盘?再者说了,我这面是这条街尽头的刘记铺子买的,肉和柴火都是东市买的,就挣了点手工钱,怎么就叫把北列人的钱包都掏空了呢?明明是咱们的钱包先被掏空了呀。” 他们也料到会有人来找麻烦,所以一直都是聚在一起怕生事端。看那些人说不过就想着动手,其他的汉子早就放下手里的活计恶狠狠的瞪了过来。惹是生非的人耽误了其他北列人卖东西,还没等南桓人先围过来,其他北列人就对着这些混混们骂骂咧咧的。那伙人面子上挂不住就想掀摊子。 他们偷偷出来摆摊的事情李承平早就知道了,特意让王府的人暗暗跟在周边。还没等这些混混动手,闻声赶来的侍卫就把他们给包围赶走了。 从哪之后,承平便不许他们再去摆摊。 南桓的随嫁人员都很委屈,看见有生意可以做却要自行断了财路,实在是能憋死个人。况且北列有不少人都喜欢他们做的东西,他们已经和很多北列人都有人生意上的往来,真是犯不着为了几个混混就畏手畏脚的。 安叔也来求情道:“公主殿下尚且不敢随意在街上晃荡,他们可是冒险才出去做买卖的。若是他们不受人待见,碰一鼻子灰您嫌丢人也就算了。可他们做的很好啊,现在已经有很多北列人对南桓的态度开始改观了,这不正是您想要的。” 无数的困难前,她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信念,但是这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绝境。承平面色凝重,沉声道:“安叔,现在我连自己保不住。到如今这个局面了,南桓的主战派听闻我在北列遇袭,不依不饶的说要夺回失地,连北列朝堂的矛盾都在激化,我夹在两国之间,这条命要就便拿去了,可是他们要怎么办?都是我太过于自负,累及了大伙。” 她肩膀忽然一塌,不敢看安叔,说道:“安叔知道我最近在想什么吗?我不是想着如何在北列做生意如何立足,我想着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要如何拖延时间把大伙儿送回南桓去” 哪怕天天和景韬斗嘴,她也愿意安安稳稳的在北列待着,可是家国压在她身上,她要考虑的从来都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幸福。 事在人为。殿下怎么知道这诡谲的波澜是不是就被几个小摊贩给拍平了呢。殿下的牺牲,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您的子民都拥戴您,他们能够千里迢迢的跟您来上京,就不会怕这点危险。”安叔叹气道:“因为我也是如此。” 子民的拥戴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人拥戴。 承平忽然抬眼看着安叔,这个看起来十分憨厚的中年男人对她微笑着。他放下了南桓的一切,原来不仅仅是因为静声的一道指令。 她忽然想起阿莱的话:“真心换真情”,一直以来,她都只想着自己要为别人做什么,却没有看见周围的人也在拼了命的替她做些什么。原来被她打动的人,自然会跟上来。 安叔恭恭敬敬相她行了一礼道:“殿下,只要您不放弃,我等必定生死相随。” 承平暗暗的握紧了拳头,脸上的阴霾忽然一扫而光。 她怎么就忘记了呢,她认为通商可以成就真正的和平正是因为经济的发展是关乎所有百姓福祉的事情,绝不是一个人一道旨意就可以轻易颠覆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太平的日子才没过半年,要打起来,还得问问百姓们答不答应。她要做的,是让那部分不想打仗的人切身体会到止战通商的好处,这样他们才会站出来,就像骂小混混一样,去阻止那些意图挑起战争的人。 “好,好我让人去疏通管理市场的衙役们,下次再有人惹事就让官家去处理。然后,买铺子,买宅院,让景韬去拜托朱公子”承平似乎是又向阳间扒拉了一点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计划。 想到她的父母何德何能能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儿,大桓如何有幸能有一个这样的公主。她用剑,用笔,用嫁衣奋力的涂抹掉地图上的那条国界线,誓要为万民蹚一条安宁之路。 安叔静静的在一旁看着她在纸上涂涂画画,不禁红了眼眶。 不知为何,承平又突然泄了气,整个人耷拉在椅子上。 安叔问她怎么了,她拉长了音说:“唉,又要去拜托景韬。” 安叔心道:不然呢?你夫君不是你去拜托,我们有人能说上话吗。 然后他很不可思议的望了承平一眼,不是,将宁殿下在清平轩住了这么久,日日夜夜都和英王在一块,居然 安叔忽然心里一凉,连这点夫妻情谊都没有,那要是打起来了,他们确实是第一批为国捐躯的。 第六十六章 自从景韬送了那套版画之后,承平就开始觉得,他们两个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完全可以让景韬的侍卫传信啊,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去见景韬呢? 对于脸盲来说要分清景韬身边四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流光流云流风流尘是很困难的。所以她一天写了四封信,分别有关于刺杀,政局,通商,王府,写完一封叫一个过来,人家半大的青年侍卫在老阿姨般上下审视的目光下全身都起毛。她还叫他们抬起头来,直到她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全部分清楚了,再一个个的让他们去清平轩送信。 面对王妃突如其来的“关照”,他们想起景韬以前干的那些针对她的事情,他们都是帮凶。她迫于形势不敢对王爷动手,难道还不能悄无声息的把他们解决了?还是乖乖听王妃差遣。 李承平虽然不能心平气和的和景韬说话,但是可以心平气和的给他写信。她的字练得极好,柔美娟秀的小楷,一笔一画中又带着说不出的风骨。景韬看完信之后,确认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她对于局势的分析冷静清醒而自持,不会带入个人的感情,要是让她留在李承怿身边,日后南桓就是个大麻烦。 景韬没有给她回信,连个话都没捎给她,她气的牙痒痒,求人不如求己,只好自己试着去联系管理街市的部门。 从小满到小暑,蝉鸣声逐渐响亮,白昼也越来越长。她来北列将近有一个半月,期间李承怿给她捎过一封信问安好,但是她没有回他一句。李承怿的信写得一点也不官方,全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叮嘱和嘘寒问暖,通篇看下来要表达的就是一个意思:好好过日子,别搞事。 其实李承怿还给他的妹夫也捎了信,写得非常官方,看起来像是找人代笔的,通篇看下来非常隐喻的表达的一个意思:她不会搞事,你好好待她。和承平不同,稻儿对于他的小舅子还算认真,还是给他写了一封回信。估计景韬又找了大才子元朗来,把“我媳妇我会疼,你别瞎操心”这个主题春风化雨般化在洋洋洒洒的回信里。 可怜的太子殿下盼的春去夏来也盼不到那个曾经听话的妹妹的回信,听说承平吩咐邮役替她带一本《海物图》,不知道脑子搭错了那根弦,以为她思念故国风物。刚刚布置好北列和南桓沿路的邮寄驿站,李承怿就用上了——于是承平收到了南桓寄来一马车的东西。除去寄给其他人的东西,还剩下一个大箱子是给她的。 不到两个月,南桓对她来说已经久远的像是一场梦,在北列她自然是不习惯的,因为她要自己去把大箱子从外间搬进来卧房的时候,府里的下人都吓了一大跳,连连跪在地上说奴才该死没领会主子的意思。她只能无奈的等着他们一样一样分门别类地取出来。 就像醒来时脸上压的竹席印,拆开故友的书信,梦里的印记还是真真切切的留了下来。 李承怿可能是猜到了她有了新生活就不愿意回头看,特意搞了一堆催泪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南桓人写给将宁公主的信,摞起来有三尺高。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她实在是无力拆开这些信件,不读会错过,读了 承平还是挺担心薛家的,她的那个爹,一定会把所有人的价值都压榨到最后一滴,被压榨的底层人民毫无反抗之力——她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薛焕的字迹就如同他本人,快意飞扬,字里行间还是有着一股少年的丰朗,来信的主题明确:他要成亲了。 婚期定在下个月,迎娶的是工部王尚书的孙女。那个姑娘她是见过的,小时候在薛家的院子里一起玩,看起来是温温柔柔的小女孩,内里叛逆的很。 承平好似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刚刚还在扇风,现在浑身血都凉了三分 她不是叮嘱了薛焕要逃远一点吗! 怎么会是工部尚书家呢,薛夫人是个明白人,难道也舍不得一步步把薛家从风暴中心移出去? 薛焕还说,真不敢相信,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他们都是成家立业的大人了。 大人个狗屁。承平狠狠的抓着薛焕的信,几乎想要把它撕烂。可是想到这是焕哥给她的信,她又小心翼翼的把信平整好。 她不是难过薛焕要成亲,她希望他可以按照自己心意选择人生怎样去度过,而不是同他一样,最终还是成为一个牺牲品。 这世上的谁都可以变成一个大人,可是薛焕不可以。他必须永远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大红披风上不可以沾惹一点点世俗的无奈,膝盖可以弯下但不能陷入泥泞,他的眼睛里永远应该有风和沙和星空。 她恨不得现在骑一匹快马跑回淮安,告诉薛焕千万不要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就像薛焕当初也没有资格和她说,李承平,千万不要。她连一点点留恋都没有分给他,现在又假惺惺的把自己的希翼寄托在薛焕身上。 她失神的把皱巴巴的信纸装回信封,信封里却掉出一个贝壳来。很小的一个,却是罕见的紫色。记得薛焕说过,在南海有个海岛,岸边有着白色柔软的沙滩,一种紫色壳的蚌便能产出洼州进贡的辉夜珠。 她的心忽然剧烈的抖动了一下。 单薄的纸张上,被泪晕染的字迹好像失去了原来的颜色,躲在阴影里面。 花轿走过了南桓半个国境,紫夜似乎忍了很久,终于和她说,薛将军从淮安便一直跟着送亲的队伍。紫夜去劝过几次,但是薛焕说要看着她平平安安的离开南桓,直到永远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一个人,一匹马,踏着山川河水,欲走还留,晃晃悠悠到世事休。 千里相送,终有一别。 薛焕过后,再无薛焕。 终于到了国界线,承平下了马车,远远的向队伍的后方望了望。可是随嫁的队伍这么长,怎么看得到薛焕在哪呢。但他是能看见她的,看见她大红的嫁衣烧红天边的云。 紫夜穿过送嫁的队伍,在薛焕面前拉住马的缰绳,对他道:“公主说,把这封信给他罢。告诉他,走反了,从现在开始向南方去,去海角天涯。” 薛焕整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的,身上的衣衫也磨旧了,马也累的不想走了,这灰头土脸哪里看得出是薛府的公子。接过紫夜递来的信,信里写着短短的一段话:“我不能走,但你一定要。在我心里,你永远是自由随风,快意恩仇的少年。活出你的样子,没有人应该被束缚,去到什么地方都是风景。” 我会远隔山河与你策马而去。 看见那个圆圆的小贝壳,她忽然笑了出来。 薛焕这算是逃婚。到底是已经走了,还是已经到了? 看来也没必要回信,漂泊天涯的人,哪里有固定的居所呢。 她又随意捡了一封陌生的信来看,字写的幼稚并且歪歪扭扭,似乎是出自一个孩童之手。 是石敦的女儿写来的。 她鼻子忽然一酸,用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十二岁的女孩说她收到了承平寄给她的石敦留给她的小木牌,也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寄到将宁公主手里,但是听镇里的邮役说,大伙儿都可以给公主寄信,最后会一齐汇到了送往北列的邮驿里。她希望将宁公主要在北列好好生活,爹爹说过,他会成为天上的星星,看着她们平平安安的 后来眼泪模糊了眼睛,滴答滴答的落下信纸上。 他们只是她生命里不一而足的过客,却把自己的生命留作了她的印记。 疼痛伴随着一点点暖就这么钻进了五脏六腑。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路上遇见的人,或许短暂,或许匆忙,但是都一个一个好好的记得她。 明明是她对厉风儿说的,让逝者安息最好的办法,就是精彩的活下去,可是她自己是怎么做的呢? 只想着不痛不痒地过完一生,不要有留恋,不要有不舍,如果在这段时间里能把她想做的事情做好,就算没白走一遭。 她在桌前一动不动的坐了很久,久到好像把前半生都重新过了一遍。她也想去看南方洁白的沙滩,湛蓝海天相接,海鸟的翅膀贴着海面略向天际,光线被大海的宽阔吸收,待潮水退去留下各色的贝壳和海螺。 为了这场联姻,其他人也都付出了很多,她不能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让所有人都努力付之东流。不管是有多少人要杀她,有多少人要阻挠,她都必须一往无前的促成此事。 看了两封信就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担心李承怿是想让她哭瞎,然后可以找一个理由把她接回去。 看不看都一样,反正谁也帮不了谁,大家都过好自己的日子。 可是她的日子似乎就没有好过的一天,景韬又不知道去了哪里,竟然两天没着家。流光他们自然是和他一个鼻孔出气,说不知道,可能办大事去了。 直到隔天她的人在账房拦住了一张骇人的账单,有个人两天花掉了王府一个月的日常开支,她着实是坐不住了。一查这账单是上京最大的花楼惬月楼送过来的,她一下就气炸了。 第六十七章 君埋泉下 居然在她水深火热的时候出去玩女人,出去玩女人就算了,还花的她的钱!他知不知道王府已经亏空了,现在是她拿嫁妆在填! 现在正是她急需用钱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忍,拿她的钱去玩绝对不能忍。她朝外面的银桦喊道:“备马车,去惬月楼!” 银桦听了似乎非常为难,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开口。 承平道:“怎么,连你也要向着他?王公贵族竟然去嫖娼,他是不怕被处罚吗?” 银桦疑惑的道:“不会啊,惬月楼就是官家办的。” 北列和南桓的习俗有所不同。在南桓官员和贵族去嫖娼是可以被抓起来革职查办的,但是他们可以在家里养一堆的小妾,只要给了名分,养十几二十个都不是问题。但是在北列,哪怕是高门大户,也不能养太多小妾,寻常人家则更是,娶了姨娘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于是他们会把女人养在外面的私寮里,或者干脆就去风月场所。花楼是官府一笔非常重要的收入,民间也有各成风情的花楼。 北列讲究门当户对,家里面妻子的地位和丈夫差不多,但是若是奴籍或者被充作官妓入了风尘行业的女子的尊严和价值就不值一提了,几乎是被当交易的货物。 合着英王府没几个姬妾不是因为景韬洁身自好,而是因为都养在外头了?难怪他一口应下绝对不会纳妾。 算了,虽然他不能指望景韬守身如玉,但是李承平心里膈应的慌。他要怎么玩,只要不花她的钱,都无所谓,但是女色误事,景韬沉醉在温柔乡里就完全不管她的事情了,虽说景韬帮她是发善心,不帮她才是应该的。 李承平很绝望,好像每过一秒钟都少了一大笔银子。 阿莱也没想到景韬是个洗都洗不白的姑爷,只好安抚道:“平公子,你也别生气,要不您也为了国家牺牲一下色相算了,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你肯定比那花楼里的姑娘强。” 要是李承平勾引一下景,这事还不好解决吗。 她对银桦说:“我可以去踢馆子吗?” 银桦皱了眉头道:“您是说去惬月楼把王爷喊回来吗?这会让王爷很没有面子的。” 她现在还没有拂了景韬的面子还能安然无恙的底气。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运过来的银子进了其他女人的口袋不成? 银桦以为她是吃醋了,突然灵机一动道:“您是不能进花楼的,要是让太后知道了可就婉兮姑娘原来是惬月楼的,或许她有办法呢。” 婉兮听了此事后,咬咬牙,还是决定替承平去惬月楼走一遭,但是她不能保证能把景韬带回来。官员贵族进店都会拿一个通用的牌子以示身份,店里的伙计也判断不出到底是哪个贵人,就算是她去了惬月楼也找不到景韬在什么地方。 承平对婉兮道:“没关系,他们都认得你就行。” 惬月楼外面看起来十分气派,也没有像其他花楼一样有风尘女子在外招揽生意。可进了里面,一派酒池肉林的景象,四处挂着粉色的帷幔,传来男女欢愉嬉闹的声音。婉兮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待了七年。 她说是有些事情要回来找坊主谈,门口的小厮没拦婉兮。本以为婉兮已经是名动上京是歌姬了,这些人怎么也要对她有几分尊敬,有几个眼尖的熟客看见她进门便过来挑逗:“哟,婉兮姑娘回来了?怎么,是被英王妃搅得在王府待不下去了。” 婉兮只是淡淡的看了那人一眼,一声不吭的目视前方越他而去。 那个浪荡的公子愤怒的加了一句:“一个卑贱的歌姬,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那人一嚷嚷,周围的人便好奇的围了过来。 “这就是两年前英王不惜千金也要接走的歌姬?长得可真不错啊。” “可不,这婉兮手段可高明了,好几家公子都拜倒在她裙下,当时差点就成了杨阁老的私妾。” “杨阁老那得有七十了,这嫩草啃的。” 忽有一位公子在二楼撑着栏杆对那个出言不逊的公子道:“在风花雪月的地方,唐突美人可是煞风景的很。” 那人像是喝醉了,傻笑着向婉兮招了招手。婉兮只是淡淡行了一礼,便吩咐身后的婢女随她去三楼。 朱三公子已经出现了,景韬肯定就在附近。 众人才看见婉兮的婢女背着一个包袱,随即便猜测是婉兮可能是被英王妃给赶出来了,没有地方落脚,只好回惬月楼投奔原先的金主。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事传的有模有样。 惬月楼是教坊司下最大的一处官妓院,坊主是个看起来非常端正的官员,而不是寻常的青楼老鸨,见了婉兮,他恭恭敬敬的请她坐下。二人先是寒暄了几句,婉兮曾经是惬月楼的招牌,就这样丢了一个赚钱的聚宝盆,坊主心里也很是耿耿于怀。 景韬刚和几个官员告辞,出来便看见朱局盛笑眯眯的盯着他。 “婉兮姑娘来了。” 景韬感到吃惊,婉兮怎么会想再踏进惬月楼呢。 “外面的人都说,她是被英王妃赶出来了,带着包袱来投奔惬月楼。”朱局盛拍拍他的肩膀道:“这谈事情谈的家里乱翻天了,估计是将宁公主听说你进了惬月楼,脾气都发婉兮身上了。她是来找你替她做主。” 景韬不知道李承平又在搞什么名堂,但是又担心婉兮真的被她欺负,马上就去了坊主那里。 该男子一身酒气,身上还沾染了女子的脂粉味,婉兮看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行礼,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婉兮莞尔一笑:“王妃命我来给王爷结账,顺便和坊主谈个生意。” 婉兮对坊主道:“陈坊主,现在府上没有现银,这是南桓怒海湖出产的蓝宝石做的一套首饰,价格几乎能抵得上王爷这次在惬月阁多呆三天。” “哎呦,王妃真是太客气了,英王府上什么时候结账都可以,怒海湖出的蓝宝石,不仅价值连城连城,而且一粒难求,王妃出手这么阔绰,小人诚惶诚恐了。” 婢女拆开包袱,盒子里有一套精美绝伦的蓝宝石首饰,坊主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惬月阁的姑娘,什么样的宝贝没收过,可这套首饰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珍品的标准,坊主看的眼睛都直了。 景韬寻思着李承平这是什么意思,拿自己的首饰出来抵债? “王妃还有一个条件——下个月这个要选新的花魁了?她的意思是,不知道哪位公子愿意把这套首饰买下来把这作为花魁大赛的奖品,送给新花魁。” 坊主迟疑道:“这” 婉兮压低了声音对坊主道:“到时候怒海湖的蓝宝石在上京城重回一粒难求的盛况,您做中介,二成。” 二成!只需要他一句话,便能从中捞利,何乐不为呢? 待其他人都离开之后,景韬对婉兮道:“如果不是李承平命你,你应该再也不会踏入这个地方一步?” 婉兮没有回他的话,反而道:“王妃在等您回去。” 景韬皱眉道:“我回不回去与她何干。” 婉兮小心的像旁边撇了一眼,支吾道:“王妃会误会您是来惬月楼嫖娼的。” 景韬顺着婉兮的目光看见了她的婢女,眼神忽然凌厉道:“你是谁?” 刚才他还以为这房间里面只剩他们二人了,这个婢女竟然能把气息隐藏的这么好,他一时之间没有察觉。 那个婢女突然一笑,仍旧是低着头,轻蔑说道:“误会?那现在解释一下。” 景韬眯着眼睛瞧她,语气十分严厉:“李承平,你连婢女都演的这么像,在我面前晃了这么久,我竟然到现在才认出你。” 景韬怒道:“你跑到惬月楼做什么,这是你一个王妃应该来的地方吗!” 李承平丝毫不让步道:“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你——” 景韬厉色打断她:“我还要听你差遣不成?” 他冷眼扫她:“没有一点规矩还扮作婢女,快回去,我丢不起这个人。” 李承平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说她没规矩?她从小到大就没守过“规矩”两个字。她李承平扮个婢女怎么就丢人现眼了,她扮过的形形色色的人还多着呢。 景韬甩手就走,婉兮眼看他们又要吵起来,对李承平做了几个噤声的动作,把她拉住了。 官妓院和私妓院不同,里面的姑娘并不从事皮肉生意,大多数时候只是陪酒陪笑陪聊天,给官员或者刚中第的举子们歌舞助兴。尤其是官员们之间要谈事情,总会叫一些官妓出来作陪,这是一种社交和摆排场的方式。 若是想要得到某位姑娘的芳心,得美人恩泽,还得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李承平拿着南桓的风俗套在北列上,确实是冤枉景韬了。就算他不是在家养鱼而是愿意花时间精力来追求姑娘,人家也不会搭理他啊。 承平忍着怒气道:“你少骗我,只是和其他官员谈事情能花掉这么多银子?” 婉兮总是阳光般的脸上竟然闪过落寞,说:“说来也是好笑,云琛是来惬月楼祭奠故友的。” 这会儿已经接近傍晚了,天未转黑,惬月楼里却已经处处点上了灯笼,灯笼的影子印在红漆的木地板上,晃晃悠悠的影子。偶尔有婢女端着食盒来往于走廊,绣花鞋落在木制地板上,不会发出一点声响。 第六十八章 我寄人间 婉兮一向清亮的声音也低沉了许多,絮絮叨叨的说起往事:“那个房间,看来云琛今年还是要把它包下来。大概是把银子花在这上头了。那是他们几个年少时常常待的地方,我也是第一次在那里见到他的。后来延昭不在了,他没处可以寻到他活过的痕迹,每年到他忌日的时候就来这里待几天。” 景韬和倪延昭的情分,大概就像承平和阿莱一样,从小一起闹到大。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纵马长街,肝胆相剖,在惬月楼里包下一间厢房,日日纵酒高歌,热血相融,一个惬月楼算是承载了他们所有少年的荒唐。 “延昭是倪将军的嫡子,很喜欢听我唱曲,人又腼腆的很,不像其他公子凭着身份来向我搭话,只是每次都偷偷躲在远远的地方看。但那个时候上京城的公子太多了,我根本就没把他挂在心上,后来他随父参军,天南地北的闯,每次回上京也给我捎来各个地方的小玩意。” 说起那段时间,似乎又能看见“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过往。 婉兮当时还没有名动上京,他们也没有参军,景韬当时是不怎么明白倪延昭为何对婉兮如此痴迷,每次有婉兮出场,他一定要拉着景韬去看。景韬也很无奈,抱着手臂陪他站在老远的地方听曲,哪怕婉兮朝他们这里望了一眼,他都能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 “瞧你那点出息。”景韬不屑道:“不就是一歌姬吗。你要是喜欢,为什么不直接赎回家,官妓变成私妓还不容易,只要本皇子一句话——” 倪延昭狠狠瞪他一眼,道:“不行!你听不出婉兮歌声里的逃意吗,她天生有如此嗓音,怎可让她做了私妓折辱她。” 一个有名的官妓地位很高,常常能够周旋于各高官贵族之间,更有甚者佳名流芳后世,成为不是文人骚客歌咏的人物。可若是做了某人的私妓,只能偷偷摸摸的养在外院里,连个名分都得不到。 婉兮继续说道:“三年前,已经有数不清的公子想把我赎出去,当时杨阁老还未致仕,正是权倾朝野,硬要迎我回府,那些平时嚷嚷着要百般对我好的公子一个个都默不作声了。我一个卑贱的官妓,除了顺命还能如何呢。” 承平道:“所以,后来是景韬把你赎走了。” “是。我对三皇子一点印象都没有,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得罪杨阁老将我赎走。他只和我说,倪家父子全部在战场上捐躯,延昭若是在天有灵,定然我折辱他人之手。他不会碰我,保我一世长安,若是日后有了心上人,他放我走。” 承平道:“你竟然也肯?他是要你为他兄弟守一辈子活寡。” “求之不得。”婉兮轻轻笑了,“我自小在惬月楼长大,男男女女的云雨之事我见多了,也经历过。歌谣里的男欢女爱,百转回肠,实在听不出什么味道来。或许本生了尼姑命,打娘胎里起断了七情六欲,却偏偏长成了一个风尘女子。能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过完下半辈子,做梦都求不来。” 这倒是稀奇,人人都到风尘里来寻世间的灵肉欢愉,视情爱为命数者众,为情爱赴死者不乏,却有人天生避之不及。不过,有人嗜酒如命,有人沾酒便难受,有人对情爱无甚兴趣也是情理之中。 “婉兮从未对任何人产生情愫,虽然对延昭无意,但却十分欣赏他的为人。他是真正的君子,也是真正的军人。”婉兮叹气,眼眶渐渐红了:“我不愿踏入惬月楼,也是因着睹物思人。我们都变了,变得步步为营,变得心硬冰冷,只有他,永远还是二十岁的模样。”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是婉兮这么一个无情无欲的人,对倪延昭去世的痛心却是真诚的。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真诚的人,对于她认为值得的人,她宁愿拿一辈子去守着。 “四年前的今天,昌秦铁骑全军覆没于定北岭。他去对抗格族的路上一直都有给我写信,他临出战前还嘱托云琛照顾我,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婉兮已经止不住泪水,呜咽着说:“我真的不配!” 有的人你觉得永远都在,却等不到你的明天。 都道人的悲喜并不相通,但亲朋死在战场上的痛处她明白。承平拉住她的手,婉兮心里明白承平是想安慰她,所以忍住了像触电一样急忙往回抽的冲动。 “婉兮,你得走出来。去面对你无力挽回的时间。为他唱一首他最喜欢的曲子,他的百灵鸟不该用这副嗓子哭泣。” 当她们来到二楼的最角落里的一个房间时,屋子里面还有喝醉的朱局盛,他看见婉兮,带着醉笑轻轻的对她说了一句:“你来啦。” 房间里的灰尘在窗口射进来的夕阳的光芒下飞舞着,然后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延昭你瞧瞧,婉兮姑娘都回来了,元朗那个没出息的还是不敢来。” 一个名字是一群人的缄默。 大概景韬已经和他提了,朱局盛见到承平这副打扮也不惊讶,对她道:“王妃,见谅,对我们来说,这屋子里到处都是延昭留下的痕迹,他的衣服,他喝过的酒杯,他乱放的书,太多了明明是一起荒唐的,到头来就他一世荒唐。” 荒唐的昌秦铁骑的少主,放浪于勾栏酒肆,倾心于一歌姬,最后身死疆场。 婉兮拂着一张椅子道:“他最喜欢坐在这里,我对着窗户练声的时候,他喜欢在这里看着。” 她问朱局盛:“为什么不去他的坟前?” “坟?”朱局盛嗤笑一声:“倪家父子五人皆战死在定北岭,五千昌秦铁骑无一生还,云琛扶棺回了上京,最后朝廷却判了倪家作战误国的罪名,查抄府邸,家人发配边疆。棺材盖没掀就不错了,还想有坟,呵。战报刚传进门,倪老夫人就去了,留下一群哭哭啼啼的少夫人们,我们几乎是以命相搏,才被准了将倪家父子火化。” 第六十九章 清醒之间 当文官当得好就升迁,当得不好就贬谪,最多损失些钱粮。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一败牵连的便是数千数万的将士。仗打好了就是千军万马的统帅,打的不好,可就只有死。 朱局盛猛灌了一大口酒,烈酒烧过喉咙,激得他大声咳嗽,缓了一会儿,他眼睛出神的望着某个空无一物的地方,对她道:“将宁殿下,我没去过战场,五千人的尸山血海,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那些血与火交织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承平喃喃道:“人间炼狱。” 如果不是借着酒劲,恐怕朱局盛不会对她一个谈不上多熟的人说这些话:“云琛说他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延昭的尸体,后来所有士兵的尸首都搬完了,才看见延昭的一部分身体被马蹄踩进了泥土里,浑身的骨头都碎了,身上还插着无数的刀枪箭矢,稍微动一下烂肉都从身上掉下来。要是没有那场战争,我们都好好的。” 她的眼前不再是一个富可敌国溜须拍马的朱三公子,哪怕他未曾在午夜梦回,经历刀光剑影,战争的伤痛也刻在一个个看似与其毫无关联的人身上。 “他可是我们最亲的兄弟。我真的不知道云琛当初是怎么蹲在他旁边替他把箭一个一个拔出来,是怎么把延昭的尸体装进棺材” 他举着一根手指摇摇晃晃的指着另一边的小榻道:“你知道吗?云琛原来不是这样的,他打仗打的把心都打残了。他原先虽然顽劣,脾气又不好,但是他很珍视别人的生命,从来不会像其他贵族一样动不动就对别人喊打喊杀。后来他常常说,当一个人的名字最后一次被人提起,他就真的死了。” 婉兮渐渐唱起了歌,倪延昭最爱的曲子里面没有风花雪月也没有金戈铁马,只有一条小船缓缓的打莲花中划过。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朱局盛似乎再也招架不住酒力,整个人往地上一瘫,也许等他酒醒了能记起自己说了些不该对南桓公主说的话。 与恶龙争斗已久,自身亦成为恶龙,这大概是每个军人都逃不过的宿命,无论你是一个小兵还是一个总将。 可这到底是谁的错?是谁将年轻的人们驱赶着,夺走了别人春闺的梦里人,是敌人的错,是国君的错,还是战争的错。 有些人不畏惧死亡,不是因为他们天生不怕死,而是当一天见过的死人比一辈子见到的还多的时候,心都已经麻木了,生死还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时辰前还能和李承平吵架,这会儿景韬似乎已经喝到不省人事。他蜷缩在一张小塌上,就像一受伤的小兽。李承平走近,在睡梦中,他神色依旧冷峻,带着一些稀有的不安。她第一次看见景韬露出一点点脆弱的样子。 很少人会想起这个被人当做杀神的男人也不过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他十七岁时懵懵懂懂地为了一口气走上战场,十九岁经历最惨痛的战役失去最珍视的朋友,接着为了给倪家洗清冤屈,大败格族,计灭奸臣,就像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鬼,横扫四方,睥睨无双。 景韬十七岁从军,就是去了倪家的昌秦铁骑。最北边的格族,战马剽悍,武器凶残,人人都是与狼群厮杀而长成的战士,每年都要靠掠夺过冬,唯有倪家的昌秦铁骑守着北列最北边的国界。穷山恶水出刁民,因为不抢不偷就活不下去。四年前春末格族的牛马发了疫病,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发了疯似的大举侵略北列,把边境十个城邑的百姓全都杀光。 秦东总督贪功好胜,令倪父率领昌秦铁骑攻占定北岭,却中了包围,倪家四兄弟率领剩余的部队先行营救,却迟迟等不到援军,满门忠烈以身殉国。倪延昭做到副将时,景韬还只是个校尉,毕竟是皇子,也不敢把他扔到太危险的地方去,就让他守着一个小城。上面的人做什么决定,别说无权干涉了,等战报传回来的时候他才知道全军覆没了。 那是他第一次违抗军令,等他带兵杀到定北岭时,其实格族只剩下几百人了,如果那时附近的驻军驰援,昌铁骑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秦东总督仗着杨阁老的庇护,把罪责都推到了倪家身上,说是他们作战不利逞勇好胜,让北列最精锐的部队覆灭。后来景韬杀回极北,半年后俘虏格族统领才找到了他们诬陷倪家的证据,随着一年后秦东总督落马,军营政坛都大洗了一次牌,从那之后景韬便真正掌控了北列三分之一的兵马。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他最珍视的朋友死了,军权,名望,地位,这些因为复仇附加的东西,却紧紧的压在身上,再也卸不下来了。 李承平就着婉兮的歌声也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穿着婢女的衣服,却丝毫没有婢女该有的样子,反而像是老子。 她看着两个醉倒的男人,想着自己应该同情他们,但是却一点感觉都提不上来。男人不需要女人的同情和安慰,他们需要的是理解。 在酒的作用下,四个人迷迷糊糊的在软垫上睡着了,直到半夜,承平感觉景韬那边有异样的声音传过来,她借着烛光着摸索着走到他身边。 景韬脸色苍白,好似还被梦困着动不了身体,手毫无规律的抽动着。 听见声响,朱局盛和婉兮也醒过来了,迷迷糊糊的看着承平。 她扣住他的手,喊了他一声:“景韬?” 他闻声醒过来,瞳孔聚焦看清了来人,刚想开口,喉咙控制不住胃里的翻涌,突然整个人失去平衡向李承平靠过去。 吐了她一身。 大半夜的她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就感觉自己后背湿了。那边没心没肺还烂醉如泥的两个人当即大笑了起来。她狠狠的推开景韬,正想破口大骂,景韬对着地面又是一阵狂吐,脸色苍白的难看。 她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结果还是帮景韬找帕子擦嘴,等他吐得差不多了扶着他慢慢躺回去。她拧着眉头问他:“你是不是喝的时候一口菜都没吃?” 景韬慢慢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似乎是能忍住胃疼了,对她说:“你去换身衣服。” 承平都懒得搭理他,这大半夜的又不是在家,搁哪儿找衣服去。但是混着胃液的酒粘在身上着实难受,她说道:“现在回家去,找个大夫。” 其实景韬吐得昏天黑地酒还没醒,嘟着嘴不动,李承平拉他也没用。 “好,那我和婉兮回去,你明天接着慢慢喝。” 她明明是来把景韬抓回去的,现在却只能随他去了。反正这个房间是包年的,不就是多付点酒钱吗,她有钱的很。 她起身要走,刚离开软榻,景韬却眉头一拧撒酒疯的扯她的头发,见她吃痛瞪他,他又改变策略,拉着她的衣摆略撒娇道:“胃好疼,你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这是喝醉了就变三岁? 景韬的声音本来就醇厚低沉,撒起娇来杀伤力极大,她仿佛又听见他在耳边说:“可本王需要。” 那边的两位又是一阵狂笑,李承平气得哭笑不得,但却难得耐下性子来看着景韬的眼睛道:“大哥你睁大眼睛看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景韬摇摇头道:“没有。” “那你说,我是谁?” 承平觉得她马上就能打探出景韬的初恋情人了。 景韬突然傻傻的笑了,掰着指头说:“李承平,甘乐,李晚舟,将宁。你怎么这么多名儿啊。” “看来你还挺清醒啊,那还拉着我不撒手!” 景韬略微有一点迟疑,在烛光下清秀绝伦的脸庞显露出了一点呆滞,想了想道:“可要是别人的媳妇,我也不能拉着啊。” 第七十章 转身为你 李承平在心中怒吼:“你能不能清醒一点,谁是你媳妇!” 但是碍于另外两个人在,她只能用理智把这句话强压下喉咙。 承平试着用哄小孩的语气和他说话:“你是不是要讲理,你吐了我一身,我陪着你怎么回府换衣裳呢?” 景韬听了这话,似乎也在思考,婉兮这时很合事宜的补了一句:“此事不难,我找从前认识的姐妹借一身,惬月楼我熟。” 景韬正常的说了一句:“有劳了。” 婉兮刚走,他依然拉着承平的衣摆不放,说了句:“你穿这个不好看,料子不好。” 承平:“” 朱局盛已经习惯景韬喝醉之后变成这样,他自己也没好多少,胡言乱语道:“娘子,他们欺负你不在,我受不了了。” 说完眼不见为净又倒了回去。 婉兮见过无数喝醉酒的客人,回来时还带回一些醒酒汤和点心,李承平恐怕这辈子也学不会做个温柔的,会照顾人的女子,只能拜托婉兮连哄带骗的让景韬吃下去。等承平换了衣服出来,景韬看上去正常了许多,躺在小榻上发呆。 将近子时了,承平问景韬:“你认为倪延昭的的魂灵会回到此处吗。” 景韬的眼神依然是飘忽不定的,含糊的说:“应该不会。像他那样好的人,早早的就该往生去了。” 明知道故友的魂灵不会再流连人世,却还是要每年花大笔银两留下这个地方。景韬贪恋的是一同荒唐的年少。承平这才发现,这也是一个留在过去走不出来的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景韬想了想道:“我身上若是还有一点优点,都是来自于身边的人,缺点都是我自己的。 他很认真的看着承平说:“我不是个好孩子。” 一个魁梧的大男人一本正经的说出这样的话来,承平眼里聚起化不开的笑意,道:“对,现在开始听姐姐的话也还不晚。” 景韬却没有和她开玩笑,正色道:“如果没有父皇母后严厉管教,把我送到宫外和其他人一起念书,或许我真的是个穷凶极恶的灾星,暴戾,蛮横,懒惰。父母兄弟,没有人真心的喜欢我这样的孩子,只有延昭。他教会我怎么温柔的待人,怎么收起自己身上的戾气,他的坦荡,无私,善良。我很想成为他。” 说他轻浮放浪,他甚至不会真心实意的对女人动手动脚;说他嗜血残暴,他又对自己杀过太多人而内疚去河边放灯;说他暴躁易怒,不就是喜欢使小性子摆脸色。 你不是已经成为倪延昭了吗,成为一个君子,一个军人。 如果说曾经的景韬是一头朝着所有人吼叫的小兽,倪延昭便是用温柔的枷锁束缚了他的驯兽人,只是当小兽终于学会和世界温柔相处,驯兽人却离开了。所幸,小兽不想成为凶猛的怪物,他想活成驯兽人的样子。 看着景韬慢慢的又昏睡过去,夜色送进夜空的凉风,李承平头一次觉得,他们两个挺像的。她坐在小塌旁边,又给景韬擦了擦脸,支着手臂看他。 她头一次想,如果阿莱去了,她怎么办。如果她辞世,阿莱又要怎么办。 一个人要怎么在人世间撑着,怎么忘记给过你救赎的人? 她从前觉得人和人的纠缠羁绊最没有意思,一个人的际遇幸哀境界也太小,但是到头来,人撑着一口气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家国大义,鸿鹄之志,就像她和景韬,只是为了某个人某件事就走到现在了。 接近巳时,景韬醒来看见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子在他身边睡着了,像是把小榻当作桌子,懒洋洋的一趴就凑合了一夜。他撑着自己宿醉后头疼欲裂的脑袋,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完好的衣裳,思索这女子是从哪儿来的? 他昨天吐了吐了李承平一身? 怎么这种糗事都能让她遇上。 景韬撑着自己坐起来一点,偏头看了她一会儿,好像她从来不需要太舒服的姿势就能睡着。景韬又看见她有些散落的发髻,顺手勾了一缕,女子细软的发擦过他长着薄茧的手指,一种异样的温柔忽然将他的心融化了一地。 她守了自己一夜吗? 等等,这发髻好像是他扯掉的。 景韬突然觉得自己死定了,还是快点溜。 可是他一动,旁边的女子也醒了。他虽已多次瞥见她起床时的样子,但这次因为紧张心虚,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她像只阳光下慵懒的小猫,景韬生怕她马上变成老虎。 可李承平没有凶他,反而问道:“你还疼吗?” 景韬自知犯下滔天大罪,就像一个任性之后羞愧的小孩,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说什么疼? 承平很无语的看了他一会儿说:“那我就不用奉陪了。” 隔日是阴天,躲在云层背后的太阳按时起来,光线也足以让他看见婉兮给承平借回了什么衣裳。本以为是借套婢女的衣服乔装回去,结果借了一套白色的纱裙,裙摆上绣着一大片金色的牡丹,上衣还坠着很多花纹鸟羽和薄纱,看起来风尘气十足,尤其配上她淡漠疏离的眼睛,是一种更加高明诱惑。 景韬非常不开心的说:“换掉。” 承平心道,大半夜给借衣服就不错了,你哪来这么挑。在花楼里面还能借什么,借三品朝服够正经。 李承平对景韬道:“你该回府了。” 景韬已经丝毫没有了昨晚的狼狈,神气十足的说:“今天约了分管上京街市的官员来惬月楼。你自己回府,路上当心。” 本王从来没有不务正业,本王沉溺于酒林肉池都是干正事。 承平沉声道:“王爷,回府喝粥去。这些事情我自己办。” 景韬充耳不闻,拽着朱三公子就走。他不知道李承平到底在他喝醉的时候知道了多少,急忙想要和朱局盛算账,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见到李承平越来越慌。 承平刚追到门口,就和走廊上经过的一位公子撞在了一起。 第七十一章 海图风物 景韬听力很好,隔着几十步,听到身后两个人踉跄的脚步声顿了顿。 “姑娘没事?”那年轻的公子柔声问道。 承平心想这是个抓景韬回去的好机会,一瞬间戏精附体,娇羞的一低头,向那人欠欠身,又抬眸冲他一笑,那公子感到自己周围的空气都香甜可口,她糯糯道:“是妾身冲撞公子了。” 她现在这副打扮,又是在惬月楼里,任谁见了也以为是个官妓。那位公子见如此美人,心中一动,问道:“美人入怀,怎谈得上冲撞?敢问姑娘芳名?” 景韬的眼神顿时杀过来,朱局盛和婉兮三生有幸撞见某位公主变身,惊讶的相视。 这人光天化日之下在英王面前调戏英王妃,活腻了不成? 景韬愤愤的想,还是像昨天那样的好,李承平能不能把她那无处安放的魅力收起来一点。 他立马拦在两个人中间,把她往身后一藏,道:“这是爷府里的人。” 接着他没有威胁那个不懂事的小公子,反而狠狠瞪了这个丝毫不受守规矩还总给自己加戏的女人。 那公子十分疑惑,只好看向承平,惬月楼里的姑娘,怎么就成他府上的人了? 承平俏声道:“是,从今日开始,爷要带我回府了。” 她的奸计又得逞了,景韬不得不装作从惬意月楼赎下了一个官妓的样子带她回王府去,不然她是走不出这的大门的,那模样太打眼了,不知道多少公子等不及投怀送抱。 等马车回到王府门口,婉兮和承平下车后,景韬然后自己又上马车回惬月楼。 承平非常不爽的拦着他。昨天喝酒喝到吐,今天还要去应酬,这酒鬼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嫌药太好喝。 景韬道:“本王不去应酬上京的官员,你的事情有这么好办成?” 她原来是写信拜托景韬替她出面,但现在后悔了,若景韬是举手之劳随意吩咐一句就罢了,可现在却要专门为了她去和喝酒应酬,她觉得不能欠他太多人情,道:“我自己会处理,不用劳驾王爷了。” 而景韬并不明白,想到李承平为了圈他回府居然和别人眉来眼去,心想这女人什么事都敢干,对流光流云吩咐道:“要是再让王妃偷偷溜出去抛头露面,你们全部挨板子。” 她又被禁足了。景韬除了会把她关在王府里,还能做什么好事? 等马车溜出去好远,婉兮对承平笑嘻嘻的说:“王爷以前最讨厌应酬了,旁人请他三遍都不去,现在成了亲真是,知道疼人了。” 李承平有些呆住。 没有什么比男孩成长为男人更加浪漫的事情了。 也许是男人在成亲之后更加容易进入角色,从不知轻重的浪荡公子变成某个人的夫君的那刻起,景韬已经无时无刻都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男主人,习惯性的要替她遮风挡雨,要维护这个家的秩序。 李承平能一秒入戏,什么角色眨眼就来,却不知道怎么一个扮演妻子。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太遥远了,明明是一生都触不可及的一个词,却在景韬转身为她的通商去铺路的时候,有了一点点的体会。 近傍晚的时候,景韬回到了清平轩,发现李承平居然在等他。 前段时间还要靠写信传话避着见他,现在她却自己又跑来了。 桌上摆着一杯汤水,两碗白粥,三碟小菜,桌旁坐着一个人,四下并没有丫鬟小厮伺候。 她依然是一副不疾不徐的语气道:“醒酒汤,还有今天晚上这些饭菜都是对脾胃好的。” 景韬对李承平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十分诧异:“不用,我没喝多。” 李承平不信他说的话,只是看着他。 景韬道:“你不是不让吗?” 景韬怎么就突然听话了呢?李承平皱眉。 景韬开口又没有正经了:“王妃只是担心我饮酒坏了脾胃才特意过来的吗?” 李承平抿着嘴唇没答他。 她是这样想的吗? 他笑意更深了,原本平静的声调越发柔软:“难道不是因为吃醋?特意过来查探,担心我今晚又宿在什么莺莺燕燕的怀里。” 她的钱还没生出钱来,就要拿去给景韬填窟窿。等她闲下来了非得把王府的账给查清楚。 “我警告你,现在你手里但凡有一分钱都是我的,我不允许它随便进了别的女人的口袋!” 景韬没说话,就是勾着唇笑。她果然还是在意。 景韬的眸光一闪,蕴着戏谑的笑容道:“那好,那本王就找个不花钱的,今天不是从惬月楼拐了一个回来吗?” 李承平才不吃他这一套,咬牙切齿道:“我更贵,你付不起。” 他差不多知道李承平忍耐的边界在哪,要是再多说一句,估计小猫的爪子就要变成粗壮的虎掌拍过来,那他这好不容易被精心准备的饭菜还怎么吃。 于是他话锋一转,谈起了正事:“官府这边都办妥了,有什么需要就吩咐赵叔一声,他自会替你去跑。看中了哪家铺子传个话给朱局盛,只要你付的价钱,他就能办下来。明天我去城防营一趟,幕后之人再找不出来,我俸禄都领不回来交伙食费。” 李承平道:“上次抓到的人,现今仍是审不出来?” 景韬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不知是他们审的太狠没熬过去,还是有人偷偷在牢里结果了他,总之人死了,只留下一个代号九三。” 李承平沉思片刻,好看的眉皱着道:“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看来这团乌云,暂时是驱不散了。但自从上次街上遇之后,这些人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是他们就此放弃,还是在图谋一个更大的计划 李承平暗暗捏着自己的手指。 她这条命就放在这儿,有本事就来取好了。 景韬或许对他的部署很有信心,漫不经心的用眼神示意承平给他夹菜:“再看,幕后至少有三方势力。每方各负责一部分,互相的联系十分隐蔽。如果鉴镜司的老司主仍在,也不会放任他们如此猖狂。” 第七十三章 暗礁浮露 作坊主顺着原先的渠道把新印刻的版画重新发出去,那些人便知道大事不好,有几个急忙要狗急跳墙,一按捺不住就被抓捕了。 大部分被版画鼓动意图闹事的都是一些渴望政治权利,却不愿意十年寒窗考取功名的小少爷。一个个连顿鞭子都挨不住,还能搅弄出什么风浪来。 再就是些原先有些军功在身的老兵,打了一辈子仗了,哪怕朝廷给他们安排了返乡,但除了打仗砍人,什么也不会做。他们也不愿意回家,一家老小都不在了,父兄死在战场,妻儿饿死在饥荒,横竖是行尸走肉,跟着这伙儿人搅事,成不成无所谓,但老子曾经跟朝廷对着干过。 一项项大刀阔斧的改革政策从朝廷发到地方,刀刀劈下一块肉来。 北列皇帝借一个保护好南桓公主的理由让景韬休沐,其实是断了他这段时间参与政治的契机。比他更加有威望的东路军统帅彭湃接了圣旨就赶往驻地。朝廷变了天,止战通商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却还有多人都在观望。 景韬一个废物皇子,何德何能被他们认为是北列武将的头头?凭什么他们要诉诸的权力都加在他头上? 景韬自己就剩下了那一亩三分地的兵权,屯田,军械库等等都被新颁布的政令收归了国有,他从一个军阀变成了普通将领,还整天窝在王府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不少人暗地骂景韬是当朝最王八的孙子,本来可以当皇帝,可现在就知道抱着一个媳妇在家里头养鱼,和原来毫无雄心壮志的小霸王没什么两样,还是烂泥扶不上墙。 眼见着武将们曾经的特权和地位被削弱,而来年的春试竟然要减少武进士的名额,都分给文进士。几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连着吵嚷了几天,最后还是接了圣旨,该回家养孙子的养孙子,还能打的就赶往驻地练兵。 皇上下了死命令,五日之内必须找出策划那场袭击和刺杀的幕后主使,吴典君在废寝忘食日夜操劳,景韬每天早上去城防营点个卯就挂印走人。每天城防营都有操碎了心的老妈子和不争气的儿子在吵架。 照理说,景韬统帅三十万大军,要节制一个上京小小的城防营跟玩儿似的,他上任动了几个山匪的山头,上京城附近的地头蛇恶霸倒是安分了不少,该进牢房进牢房,该处决的处决。但是城防营的主要任务是巡逻护卫城内的达官显贵的安全。 景韬小霸王现在不带着其他的公子到处捣蛋胡闹了,现在他成了管别人捣蛋的大人,对很多他以前干过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城防营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可以丢给吴典君,就是些纨绔子弟纵马踢伤人,或者为了貌美的花楼姑娘斗殴的事情。 新皇登基前,朝中党同伐异,动不动就刺杀一下哪个府,现在除了他自己家遭难之外,别人家特别太平。 景韬带着《海物图》去城防营,这本画册着实令人惊艳,他突然想到,这东西不可能是李承平随嫁带过来的,难道是她最近才托人给他寻的? 想到这里,他居然有了一丝得意。 吴典君含着哭腔道:“殿下,我求求您在城防营上点心,放过我这一家老小!” 他翘着二郎腿在看《海物图》,漫不经心的说:“吴校尉要抓紧啊,我这一家老小两条命可都攥在您手里了。” 吴典君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十分艰难的组织语言:“难道鉴镜司的办案能力真有这么差?每条线索都断了,现在就查出绪风是一个江湖里专门偷财物的盗贼,昨天京兆尹衙门派人过来传话说,这案子再查不出个名堂,估计就得按盗窃罪来判,而且还是盗窃未遂。” 看景韬一副你这是在扯谈的表情。 吴典君无奈道:“之前皇上大张旗鼓的查幕后黑手,不过是为了做个样子以示与南桓盟约稳固。如今皇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人还敢违抗他止战通商的旨意,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实在抓不出来,一定会找个垫背的。” 景韬满脸不高兴,丢下手里的画册,正色道:“我府里的小丫头和嬷嬷被蝎子蛰了,大半夜所有人围着这事转,说是盗窃,糊弄谁呢?” 可是没证据啊,光是丢了几只蛰人的蝎子能说明什么,有人看见贼人拿剑架着英王妃脖子了吗? 当然没人看见,因为英王妃正在拿剑和贼人搏斗。 吴典君没想到景韬对此事如此在意,道:“他们那些人只看结果,不看动机,那贼人不是没得手” 景韬心里一咯噔,实际上吴典君说的非常有可能,毕竟此事闹到现在对他皇兄并没有什么好处,若不是碍于南桓的压力,一个联姻公主的死活谁会在意,更不要说花如此大的财力人力追查幕后之人。 景韬道:“笑话,用一个盗窃罪就想了了此事,未免也太草率了。南桓那边如何交代?” 景韬无心政治,吴典君在朝廷里的消息比他灵通多了,他说:“南桓那边没有太多动静,似乎对此事不太在意,不知道是不是被压住了。” 景韬十分诧异道:“你是说,南桓并不打算追究此事?” 景韬没有想到,李承平身后的南桓并不给她撑腰。 “这这我还真不知道。如果将宁公主写信回去诉诉苦,估计南桓的军队都要压过来。” 吴典君瞧景韬的脸色变了又变,试探的问道:“该不会将宁公主愣是一个字都没提?” 景韬瞧见那本《海物图》,怒气蹭蹭的上来,这家伙有心思去要一本书,没心思让家里人给北列施加点压力吗! 今日上京的暑气暂时被大片的乌云遮盖,但蝉声正噪。也许这些人都深谙“大隐隐于市”这条千古哲理,永定河畔的垂柳深浓,码头附近熙熙攘攘,船夫打声的吆喝,有许多马车来往运货,在这嘈杂的码头不远处,有一家破落的书斋。 这书斋不是卖书的地方,是卖文章的。说不上破烂也挨不上奢华,外面的工人手忙脚乱,抱着一大摞一大摞的纸走来走去,看不见前路,一不小心踢翻了地上的一碗墨水滑了一跤,险些脏了纸。 那个个人咒骂道:“败家玩意!谁放的,还得我赔不成!” 其他人忙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替他清理,原本忙碌的书斋顿时热闹。 书斋最里头的房间里,一个面容消瘦,身量修长的年轻人向书案后的男人行礼道:“英王将新印的版画按照我们原先的渠道四处散布,加上南桓公主在上京城做生意笼络人心,反对国策的人越来越少,不少盟友都认为大势已去,公子看这些易动摇之人如何处置?” “大势已去?”案桌后的人声音听不出喜怒,写完最后一行字,才慢慢说道:“确实如此。没想到云琛没只是小小的动了两个地方,便能让形式朝着对他们有利的方向去。” 这是个带着万种风情的男人,仿西域男子鬓角故意散下几大缕黑色卷发,薄嘴唇,尖脸蛋,一对含情的桃花眼透着些许慵懒,瞳孔里带着异域的灰蓝色。 他用手指勾了勾散落的卷发,放下笔道:“本就是借机看这南北盟约是否稳固,如今答案很明显,他们再继续斗下去只会露马脚。” 年轻人试探的问:“公子是说,我们已经败了?” “解决的这样轻易,我还是小看云琛了。浔越太后先下了一步好棋,云琛又接着下了一步,妙啊,实在是妙。” 年轻男子顿了顿,思索片刻还是问道:“英王殿下如何算又下了好棋?” 那个男人似乎很泄气的说:“他自己挑了个好王妃。琅玉的女弟子李承平,南桓的甘乐统领,他把李承怿的左膀右臂折下来,变成自己的。还有比他更精明的吗?” 变成自己的?恐怕未必。 年轻人在心中轻笑一声,面上却恭恭敬敬道:“可我听人说英王夫妇感情不和,至今无夫妻之实。” “哦?”卷发男子绕有趣味的转了转手中的毛笔,不知是否在认真听年轻人说话,飞快的在纸上写了些字,道:“若是如此,这位将宁公主,也太有趣了些。” 他曾经在聚英堂的首饰铺里见到过景韬带着李承平招摇过市,向所有人宣告南北的姻亲之好。没有谁能和李承平一样,眼中有狂发的风暴却依然如有山川般沉静。 没有感情,却和敌人握手言和,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事情。情义,际遇,爱恨,在她心里都抵不过家国的利益最大化。 那人一时间竟愣了神,直到年轻人问道:“如今我们又该如何,请主上明示。” 他眼皮都不抬,仍旧在写自己的东西,说:“没有替罪羊,他们能善罢甘休吗。” “属下明白。”说完便自行退了去。 啧,怎么联姻这种好事轮不到我呢? 那位公子将毛笔扔进了洗笔的瓷筒里,墨水如烟雾般在水中四散,慢慢染黑了整筒水。 将宁公主南桓最光辉灿烂的宝石,本该振翅翱翔天空的鸟儿,现在成了景韬最大的战利品。 假以时日,她必定要成为所有人争夺的对象。 可惜在这颗宝石发出更大的光芒之前,却被景韬给捡走了,该说他识货呢,还是该说他运气忒好。 本来清清闲闲去点个卯就走的景韬,今天在上京各个府衙转了一圈。似乎南桓真的对此事毫无介意,而北列也打算大事化小。 直到将近熄灯时,景韬忍着一天的怒气进了德音居。 灼桃在准备沐浴更衣的热水,承平正和阿莱在内间的小桌上商量事情。 德音居早将四处挂着的大红大艳的装饰都撤走,能搬动的华贵地毯和家具都进了库房,德音居又添上了李承平从南桓搜刮来的青瓷瓶和古玩字画,原先弥漫着女子柔情的德音居现成了一个规规整整的雅室。 景韬的眼神锐利异常,语气也是严厉:“李承平,你现在就去给你父兄写信,让他们要求北列彻查幕后黑手,你知不知道他们要把那晚的刺杀当盗窃处理?” 李承平觉得景韬脑回路有问题。 她想尽办法把这件事压下来,让李承怿安抚南桓主战派的怒气,不要让两国的矛盾加深,怎么景韬还要挑起两国起冲突呢? 李承平看不穿景韬的心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说:“以为王爷这么晚过来,有什么大事情呢。” 她坐到梳妆台前,准备解下簪子,送客之意非常明显。 阿莱对景韬行礼道:“王爷,天色晚了,您早些回去歇息。南桓的事情,公主自有打算。” 算不得什么大事?他为了李承平不受委屈,这半个月来辛辛苦苦的追查幕后之人,她倒是很看的开。 景韬瞧她这波澜不惊,进退有度的样子,怒气瞬间到了极点。 他将小桌上的茶杯一扫,上好的青瓷横尸了一地。 阿莱和灼桃连忙跪下道:“王爷息怒!” 景韬对她们大声道:“出去!” 王爷还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该不会要和公主动手? 李承平手里的簪子还没放下,不可思议的看着景韬,他从来不会对他的下人这么凶。 承平稳了稳语调,沉静道:“听王爷的,你们先下去。” 灼桃犹豫道:“公主,这” 万一公主不听王爷的,就是不肯写信向南桓求救,王爷把怒气撒在她身上,她们就是死也得护住她! 阿莱得了承平一个平静的眼神,暗暗的抓着灼桃的手,将她带走了。 景韬气所有人都在欺负李承平,如今皇兄为了什么大局着想竟连此事都要她忍气吞声。而她居然还说不是什么大事,又是一个很能忍的龟孙子! 景韬双手用力的掰着李承平的肩膀,厉声质问她:“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父兄?告诉他们你有人要杀你,现在北列朝廷居然连个真凶都不打算查出来!” 第七十四章 西阁昭展 景韬死死的盯着她,李承平被他问的说不出话来,好像很费力的在思考。 景韬见她居然没有一点反应,换作从前,他真的很想把惹他生气的人揍一顿。 他气的牙痒痒,咬了李承平的脖子。 是那种想要用力咬下一块皮肉来,但是又忍住了。 承平吃痛蹙眉,白皙的脖子上多了两道齿印,她也没反抗,就任凭景韬把怒气撒在她身上。 景韬真的很爱生气,气的胸口还在不住的起伏。 李承平垂下眼睫,肩膀一松,道:“因为没有用的。他们要如何,我没有反抗的能力。” “你是这种逆来顺受的性格吗!为什么不倾你所能去报复那些让你不好过的人?” 连他都替她觉得憋屈。 对付发怒的人,自然要采取怀柔策略。 她手指拂过他几乎要立起来的眉毛,语气中含着说不出的悲凉:“这是我的命。” 景韬火焰山高的怒气瞬间被李承平这句话浇的透心凉。 其实这本不是她的命,这都是拜他所赐。 他无力的放开李承平的肩膀,没有再说一句话,有些落荒而逃的离开了德音居。 灼桃惊讶,这才一会儿功夫,刚才恨不得把公主生吞活剥了的人,怎么垂头丧气的走了? 她和阿莱立刻窜了进去道:“公主,你没事?” 李承平一只手捂着脖子,不想被她们看见齿痕,一边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 阿莱立刻吩咐灼桃:“你去准备一下热水,我和公主说说话。” 虽然她刚才是在演戏,但戏中人亦是她自己。 那句“是我的命”脱口而出时,她对强按住了景韬的恨意。 阿莱问道:“平公子和王爷解释清楚了吗?” 李承平不答反问道:“我是不是太卑鄙了?” 她抬眼求救似的看着阿莱。 她怎么可能傻到真正和南桓往来的信件被北列知道。 南桓也有很多人要破坏这联姻通商,如果真因为她遇袭作为借口再一次兵戎相接,便正中了意图挑起两国战争人的下怀。 为了不给他们可乘之机,她特意让李承怿不要给北列施加压力,她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南桓只当她遇刺之事从没发生过就好。 但最大的问题便是所有人都会认为李承平是个不得庇护的公主,在北列的处境会越来越难,只能保全自己容忍各方给她的委屈。 但她没有选择把真正的意图告诉景韬,反而是在他面前装柔弱无助。 阿莱掰开她捂着脖子的手,看到那齿痕,笑道:“他咬了你,你骗了他,你们扯平了。” 承平也笑了。阿莱总是能在她陷入莫名情绪的时候,用最简单的话把她拉出来。 景韬咬她的时候,她心想只有小孩子才能干出这事情。心里面气到想咬死你,就真的咬脖子。 阿莱看那齿痕还不浅,对她道:“这大夏天的也遮不住脖子,明天得涂点粉,让旁人看了,还以为——” 阿莱和承平面面相觑。 接着阿莱就捂着嘴笑,吩咐灼桃别再进屋了。 留下承平一个人脑海里回放景韬凑过来狠狠的咬她一口的画面。 活色生香。 这下轮到她气得要把景韬大卸八块了。 景韬对于追查幕后之人不是非常卖力,他想把这件事情拖久一点,这样就可以借由不安全的理由把李承平圈在府里。 之前他对李承平的戒备心还很重,现在居然相信她真的是一个无权无势无靠山的可怜女人。 李承平确实可以借由南桓的压力来对抗北列的迫害,但那种冷冰冰的对抗已经是过时的策略了,与其势均力敌,不如装作自己柔弱可欺,引得景韬来为他出力。 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太看重情义和承诺,一旦他把李承平圈进自己的领地,认为这是他必须要庇护的人,就必定会倾尽所能去帮助她。 虽然说这招损是损了点,但是效果一定非常好。 损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李承平大概有两天没有见到景韬,直到有人通传端王和端王妃前来拜见。 景韬最讨厌别人来家里打扰他,所以这段日子以来上门的人不多,且大多数都被他一口回绝了,弟弟的面子他也不想给,但无奈景诺深谙和景韬撒娇的技巧,成为了大婚后第一位拜访英王府的人。 承平在一众姑娘的帮助之下,手忙脚乱的学了一早上该如何作一个合格的夫人招待客人。 在她与端王夫妇一番客套话过后,景韬才黑着脸出现,从始至终和承平还是没有一点交流。 一边是和端王妃有说有笑的端王,一边是不搭不理的英王夫妇,端王家和英王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端王妃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虽然前不久做了母亲,和景诺放在一起闹,天生一对的可爱俏皮。 端王妃看出两个人的端倪,示意景诺赶紧把正事说了,别在这打搅人家。 景诺全然不顾端王妃的暗示,对景韬说:“三哥,我前段时间听说婉兮姑娘又重现江湖了,我实在是耳朵痒,好久没听过婉兮姑娘唱曲了,颖儿也想听听。你把她圈王府里头,也太可惜了些。” 景韬就知道景诺找他没什么正事儿,道:“婉兮有她的规矩,你要听自己找她去,我也没拦着你。” “这这这,我怎么能” 这好歹也是英王府的女眷,他怎么胆大包天也不敢。 景诺得不到他三哥一个回应,把眼神投向承平:“三嫂,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应该不会像我三哥那么心硬?” 承平对他们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她还在想婉兮的规矩是什么。 景诺连忙拉拉端王妃的手道:“颖儿,我可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你是不是也该和三嫂说说情?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失望的。” 颖儿之前帮着萧贵妃给了承平难堪,但蜜罐里泡大没什么城府的小姑娘,自己也没放在心上。 颖儿说话带着少女特有的甜糯,对承平说:“三嫂温柔贤惠,肯定和婉兮姑娘相处的很好,能去替我们去请请婉兮吗?” 这种可爱又漂亮的小姑娘的请求,她一般都不会拒绝。 景韬心想,温柔贤惠这四个字,她挨得上偏旁吗?上次婉兮一定是受了李承平的迫害才会去惬月楼。 可是没过多久,婉兮真的邀请她们去王府里的湖中小亭。 待他们落座,婉兮问端王夫妇想听什么曲子,而且还一副和李承平很要好的样子。她什么时候挖了他的墙角? 一曲唱罢,端王妃非常真诚的对婉兮道:“果真是犹如天籁,颖儿能得婉兮姑娘一曲,三生有幸。” 婉兮施然回礼道:“端王妃过誉了,婉兮久不登台,早已经比不上现今的新人。” “怎么会呢?婉兮姑娘如今胜过当年了,若是三哥不这么吝啬”景诺说到一半偷瞄了一下景韬的脸色继续道:“必定是万人空巷。” “阿诺,我不喜欢与人扯闲话。”景韬容忍他扯完最后一个字。 景诺拿他正经的像块木头的三哥没办法了,只好说道:“是关于半夜闯入王府刺杀三嫂的那个刺客的。” 他们听了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见自己终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景诺一本正经道:“我前天在西郊的檀山打猎,半路上遇见一个年轻男子。他不跑还好,可这一跑,让我的暗卫瞧出轻功十分了得。暗卫说这是江湖上几乎绝迹的轻功——绪风,我想了又想,这名字我耳熟。” 颖儿哈哈一笑,接着说:“他一直想到今天早晨才想起来。” 承平忽见婉兮斟茶的时候一恍神,撒了些水出来,她平静的笑了笑,只道是自己不惯面对太多人了,随即对大家行礼道:“几位殿下议事,妾身便告辞了。” 景诺这消息来的太及时,本来京兆府衙门打算随便捉个小偷充做刺客,这下景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线索让他们随便结了这个案子。李承平这边也把西一阁所有的人手都派出去。既然绪风曾经在上京的西郊出现过,就必然能留下蛛丝马迹。 绪风落在景韬手里是迟早的事情,婉兮知道自己今日的失措逃不过李承平的眼睛,当日下午便自己去了德音居。 她进门便扑通一声跪下道:“绪风刺杀王妃罪无可恕婉兮恳求不要将此事牵连到他的家人!” 李承平觉得好笑,她与绪风交过手,若不是她那晚不在房中,就死在他的手下,婉兮怎么会认为向她求情有用。她是这种善良的小公主吗? 承平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婉兮,仿佛她从来就没有与此人有过任何交情。 “所以呢,你想让我不要再继续追究此事?呵,就凭你一句请求,我就要放过一个搅得我无法安宁的人?他就是九死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刺杀皇亲国戚是诛九族的大罪,只要绪风被抓,京兆府衙门不会放过他。 婉兮嘴唇发白,虽说她与英王的关系甚好,但是也觉不会因为她一句话就改变什么。婉兮似乎十分紧张,手不停的颤抖,仍是稳住了声音道:“绪风与王妃无怨无仇,他只是一个飘摇的江湖人罢了,背后推手定有他人!” 婉兮与阿莱相处的很好,阿莱实在不忍婉兮如此,便低声在承平耳边说:“让婉兮和绪风谈条件,绪风吐出雇主的信息,我们放过他的家人。” 李承平点点头道:“你有办法让绪风吐出幕后黑手?” 婉兮道:“我我没有十分的把握。” 李承平追问道:“你和绪风是什么关系?” 惬月楼来往的都是非富即贵,真不知道婉兮还牵扯到北列多少有名的人士。真是藏龙卧虎,一个小小的歌姬,竟然还和江湖人有牵扯,婉兮的人脉关系可不容小视。 她将头重重磕在地上,阿莱都有些不忍,眼神示意承平不必太过为难她。 “婉兮还年幼时,得过一位姐姐的照拂。是她教我怎么唱曲,怎么待客,没有她,就没有婉兮的今天。后来她和绪风一起走了。五年过去了,本以为她必是和心上人双宿双飞可是我也不知绪风为何做起了这种刺杀盗窃的勾当” 李承平思索片刻,让阿莱把婉兮扶起来。既然是与婉兮有旧,让婉兮欠她一个人情,日后有的是让他还的时候。 “你能在英王抓到绪风之前先见到他吗?” 婉兮大喜过望,既然承平开始在想办法,就有希望。 “可以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王妃真的肯答应我放过他的家人吗?” 李承平见她眼中已含泪水,必定是与那位姐姐情谊深厚,带着些威胁的语气道:“这要看,绪风能不能给我想要的东西了。” “来人,婉兮勾结刺客意图不轨,给我押下去暂听发落。” 婉兮立刻被人束手在背后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可李承平却依然是一副冷面冷心的样子。景韬曾经告诫过她李承平心狠手辣,胆敢当众掐死后妃,难道她这一步是走错了! 西郊的日头沉入到檀山下,余晖不甘落寞,却不得不收场,山间白雾越发浓重,恐怕要隔日阳光才能驱散。 景韬敲山震虎,把所有绪风能够藏身的地方都搜了个遍,他驻扎在上京附近的军队头一次动起来,让北列朝廷为之一震,英王的势力,仍是不容小觑。 城郊的一处行脚的茶馆,屋外摆了几张长板凳,几个过路的人排了两排在侃大山。 “最近怎么总看见些士兵在城郊,是又要打仗了不成?” “你没听说呀,这官府搞不定刺杀英王妃这事儿了,英王要是不把刺客绳之以法,这脸往哪搁呢?” “抓个刺客,至于这么兴师动众,我看那个将宁公主是妲己再世。” “托她的福,出兵抓刺客,总比出兵打仗好?” 路边的茶摊上,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用斗笠半遮着脸,端茶杯的手上有几道可怖的伤疤。 英王是如何得知他藏身于西郊难道是雇主为了撇清关系故意透露他的行踪,好让他做替死鬼? 第七十五章 真假静候 绪风本打算进城与他给他情报的人接头,可是城内四处都有鉴镜卫,他只得暂时在西郊的一个小镇上探听消息。 年轻的男子知道这附近的茶馆尽是些行脚商人,对城中各种消息都十分灵通,尤其喜欢高门大户的恩怨情仇。 刺杀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这笔酬金拿不到就罢了,他迟早也会被灭口。 坐在长板凳上的其中一人道:“怎么不是妲己再世?那婉兮伴英王多少年了?还不是被诬陷和刺客勾结,要害死她,英王只好把婉兮安顿到了在城郊的一处农院里避风头。估计是要抓刺客给婉兮洗涮冤屈呢。” 婉兮阿媛一直挂念着的小姑娘,竟然也被他给连累了?绪风苦笑,本就是自己无能,还断送了不相干之人的大好前程。 婉兮打生下来就没见过这种四面漏风的土墙,虽说大夏天是挺凉快的,但风雨交加的夜晚,滋味可不好受。 不说比那雕梁画栋的小阁楼,这间屋子还没有她里间一半大,只一张有了裂缝的桌子,勉强睡两个人的床和一个窄衣橱。 时不时还有老鼠在房梁上叽叽喳喳的窜来窜去,婉兮害怕的几乎想躲进被子里。屋子里只点了一根昏暗的蜡烛,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 王妃的计划真的能行吗?如果绪风不来,她永远也没法见到媛姐姐。 风又大了,险些将烛火吹得摇摇欲坠,她用手护住,却发现墙上多了一个人影。 婉兮装作十分震惊的问道:“是谁?” 来人似乎在查探这间屋子里是否还有别人。 “怎么,我一个落魄的歌姬,还犯得着被刺杀吗?” 来人放下了斗笠,身上被淋湿了一片,露出一张消瘦的可怕的脸,那人双颊深凹,只一双眼睛还像个活人。 “你是绪风哥哥吗?” 婉兮不敢置信,曾经那个俊秀绝伦的江湖公子,怎么五年不见竟成了这副光景。 “绪风哥哥你还好吗?媛姐姐还好吗!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探查出我认识你” 婉兮几乎激动得落泪。 绪风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婉兮,是我连累你了。” “你来杀我灭口吗?你为什么要刺杀英王妃?” “我是来救你走的。” 前面的是李承平教她怎么演,可是绪风突然来了这样一句,婉兮只能临场发挥。 “他们迟早会抓到你,你为什么要接这样的活儿?你会连累媛姐姐的。” “他们是捉不到我的。”绪风突然眼神锐利起来,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杀手,他早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了,只是提到阿媛,他又柔和的对婉兮道:“跟我走!我带你去见媛姐姐。” 婉兮犹豫了,她的眼睛向下看,呆在英王府实非她所想,如果绪风真的有把握逃离这里,那她还能跟他去见媛姐姐。 只是 床上的侍女突然翻身醒了过来,绪风顿时做出警戒拔刀的状态。 “她是从小跟着我的侍女,不会对你有威胁的!” 绪风的双刀已经攥在手里:“你能有这样会隐藏气息的侍女?” 阿莱见自己已经让绪风起了疑心,便对绪风道:“好眼力,奴婢是将宁公主的侍女。是来和你谈条件的。” 紫夜从衣橱后面出来,剑已经爬上了婉兮的脖子。 紫夜冷冷道:“如果你不想妻子最看重的义妹就死在你面前,最好坐下来听我们说说话。” 绪风心想:”英王先大举搜捕我的藏身之地,接着英王妃放出消息,引我去见婉兮,他们两一在明一在暗——倒是配合的天衣天衣无缝。” 婉兮根本顾不上现在剑张弩拔的场面,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是不是媛姐姐出事了?不然你为什么会抛下她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当初我协助你们逃走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一辈子对她不离不弃,你会照顾好她!” 故人就在眼前,似乎勾起了绪风的伤心往事,他无力地垂下了双刀。 婉兮朝他大喊:“你也会死的!” “从我接下刺杀英王妃的任务起,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阿莱似乎换了一个人,不再是嘻嘻哈哈的侍女,眼中同样有无数的刀光剑影,说道:“既然你如此清醒,为何不弃暗投明?只要你说出幕后之人是谁,公主必定全力保住你和家人的性命。” 绪风不说话,似乎并不打算和他们谈条件,但是眼睛不离紫夜架在婉兮脖子上的剑,害怕她真的死在他面前。 阿莱看了看绪风的神色,道:“是他们捉了你四岁的女儿?” 听见和女儿有关的事,他十分愤怒,说:“不是!我没有女儿!” “你是何等有名的人物?在江湖上的打听你的传闻,要费一番功夫,却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阿莱柔声道:“你真的相信那些人在你死之后,会替你好好照料一个孤女吗?没有什么比活着看的她长大更放心的事情了,不是吗?” 活着看到女儿长大绪风那无坚不摧的铠甲似乎破了一地。他可以不顾性命,可是如果英王妃找到他女儿的下落,那么他和阿媛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牵挂也没有了。 绪风把双刀插入鞘,对她们说:“真没想到一个联姻公主竟还有如此势力。两天之后,我在这里等她。只有她亲自来和我讲条件,我才会信。” 紫夜将架在婉兮脖子上的剑放开,直指着他:“笑话,你知不知道现在是谁刀架在脖子上?也有脸面让我们公主来亲自和你讲条件。” 绪风的笑容阴森可怖,沙哑的声音道:“哼,她当然会来。不知道使刀之人是谁,捉到一把刀有什么用。没有了绪风,还会有无数江湖上的刺客。” 话音刚落,绪风又好似一片被风刮走的树叶,瞬间在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隔日,德音居内。承平还特意把阿莱和紫夜都派去,没想到,此人防心如此之重。 “阿莱无能,辜负了平公子的期待。” 承平道:“阿莱,谈判事情向来都是你比我厉害,要是你都谈不拢,我去就更没用了。只是现在流风和流云盯我盯得紧,怎么才能溜出王府去?” 阿莱吃惊的睁大眼睛,对她道:“你真的打算亲自和绪风讲条件,他可以直接动手杀了。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王爷,让他增派人手。” 一提到景韬,承平顿感无聊。 “这倒不必告诉英王。”紫夜和阿莱对景韬的态度截然不同,道:“我想绪风是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这般胆色。” “紫夜是不是对自己的武功太自信了些?”阿莱有些生气道:“上次你和平公子联手也没抓到绪风一个衣角啊。” 紫夜和承平一齐看向阿莱,眼神幽怨,射出一股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寒光,异口同声道:“是啊,他要是动手,正好一雪前耻。” 行行行,阿莱惹不起二位女侠。 阿莱已经被气惯了,索性坦然的让他她们胡闹去,无奈道:“好,那请问怎么出去?流光和流云一个整天的屋檐上蹲着,一个守着大门,不管谁进出都必须查验一番,生怕平公子又装做婢女跑出去。” 王爷总算干了件好事,是该好好管管李承平那不守规矩,肆意妄为的性子了。 紫夜打了个响指道:“易容啊,让那位新来的术士扮作公主,公主再扮作其他人出去,别说流光流云看不出来,就是王爷亲自来了,他也认不出。” 紫夜和承平在偷跑方面总是不谋而合,阿莱只能对此报以微笑。她想着如果做个间谍把这事偷偷告诉景韬,李承平会不会被打断腿呢? 吃鱼难免会吃腻,但是小暑将至,将情报藏在消暑的冰块送进王府里,还颇有猜谜的意味,不知道哪一个冰块里藏着什么样的情报,每天噼里啪啦的敲冰块是也算是初夏的一种乐趣。 李承平发现最近情报的文风似乎与从前不太一样,问道:“关于绪风的这些卷宗是从哪儿来的?” 安叔特意找来了一把敲冰块的小锤子,一边敲一边道:“殿下的洞察力愈发厉害了。之前我们偷的主要是鉴镜司的卷宗,但是关于江湖上的情报,最近是偷了起鸳楼的。” 把“偷”字正大光明的挂在嘴边,偷的又准又好,似乎很值得炫耀。 起鸳楼的地位算是北列的一曲堂,只是规矩得多。武林秘辛一概没有,就喜欢贩卖一些江湖上名人的生平过往,像卖故事。只是没有江湖上的熟人介绍,轻易不能用钱买到。西一阁明面上买暗地里偷,正好派了几个南桓着名的江洋大盗过来,也不回去默写了,直接揣起就走。 绪风三年前遭仇人追杀,他的妻子李媛拼死护下两岁的女儿,后来绪风带着女儿逃命时,小姑娘不慎掉入一个冰窟窿里,捞出来的时候几乎断气,绪风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四处求医,之后绝迹江湖。 后来有位游医接下了这个小姑娘,诊金极高,要用一味非常名贵的火兰做药引才能够勉强为她续命,于是绪风做起了盗窃刺杀的事情换取高额诊金。 为了女儿,甘心从一个轻功独步天下的江湖正派堕入为人不齿的刺客大盗之流,这纸上轻描淡写的字字句句都是别人的血与泪铺就。 恐怕绪风的女儿已经时日无多,他才要冒着生命危险,接下刺杀英王妃这样的生意。 承平问道:“可有办法,医治绪风的女儿吗?” 安叔叹道:“难。原先也有不少人跟一曲堂打探一些治病救人的方法,堂里倒是有一位药师,如果能找到几位珍稀药材,或许能有办法。” 阿莱将冰块全部按照承平的吩咐敲的稀巴碎,然后将葡萄美酒倒进去,听他们说起医术,阿莱做军医两年,虽然治疗外伤为多,但药理也是懂的。 阿莱道:“珍稀的药草,平公子嫁妆里不是有几株丹魂草吗?先用这个给那孩子续上,只是心肺受寒,撑半年没问题。我记得白师傅和药师谷的掌门颇有渊源,若是能够请到药师谷的人来医治,这孩子肯定有救。” 但是,为了一个绪风,真的值得他们辗转多方去救一个不相干的孩子吗? 到了约定绪风见面的当天早上,阿莱一进德音居便看见她家平公子拎着轻霜剑去武苑和紫夜过招,她看谈条件是假,去打架斗殴是真。 可是她忙了一圈回来,发现李承平换了一身正常的裙装安安静静的坐在树下乘凉。疏影洒了她一身,斑驳的阳光随着风在青砖铺就的地面摇晃。 阿莱奇了怪了,问道:“平公子怎么就回来了?” 承平见到阿莱,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勾唇笑道:“就紫夜的那个武功,不禁打,我现在已经胜她万分了。” 承平最近确实是又对筱云剑十分上心,脑子里不是装着两国之间的事情,就是琢磨着剑法。 等她们进了房间,李承平好整以暇的坐在房间里吃葡萄,阿莱收拾了一下承平乱放的书本,正要出去,紫夜大踏步走进房间喊到:“关窈,给公主准备一身新的衣裳。” 接着,李承平将剑往架上一放,对紫夜道:“那位易容大师该到了?” 然后她瞥见了另一个李承平。 阿莱和紫夜就像被石化了,夹在两个李承平中间,不知所措。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一左一右的在你身边,任谁看了也要吓着。 那位假承平连她那冷淡疏离的气质都能扮出来,非常有规矩的向真承平行了一礼道:“草民寇淡,参见公主殿下。” 阿莱心想,她和承平相伴十二年,竟连她也骗了去,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李承平顿时眉开眼笑,心道:“太好了,以后景韬再也看不住我。” 紫夜应该是与寇淡已经很熟了,十分诧异道:“你怎么连公主的声音都学的这么像?” 寇淡顶着承平的脸微笑道:“紫夜姑娘,在下号称千面郎君,自然要对得起这个名号。小人已经扮作侍女在公主身边两日,难为关窈姑娘在房里睡了两日,还请公主恕小人之罪。” 第七十六章 风过起澜 紫夜好奇的绕着寇淡看了一圈道:“我上次见你还是一个男子你到底?” 寇淡顶着承平的脸嘲讽紫夜别有一番风味:“我虽然生了男儿身,但是扮女人可比你有女人味多了。” 这与李承平难辨真假的身段和眼神,居然还是个男人?承平顿时觉这着自己的那些小戏是小巫见大巫了。 紫夜本就不善言辞,被他一嘲讽也不知如何回击,寇淡趁此功夫,对李承平道:“天色不早了,装扮还需一番时间,公主请。” 随后竟然从承平的衣柜里拿出一套包袱,里面易容的眉毛胡子脂粉人皮面具样样俱全。 承平扮做关窈的样子顺顺利利的离开了王府,只可惜关窈还得被关在小屋子里,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阿莱让寇淡装身体不舒服去歇息就好,假如景韬来了她来应对。上次他们俩吵了架,估计景韬的气没那么容易消。 婉兮找了个理由说要去看望故人出府几天,可景韬的情报也很灵通,绪风都知道婉兮被扔到府外去了,承平和紫夜走了没多久,景韬气呼呼的跑来找李承平讨个说法。 阿莱拦下了景韬,说平公子最近身子乏的很,午后又睡下了。 景韬充耳不闻的进了里屋,李承平的作息他清楚的很,她那么惜时如金的人会愿意花时间午睡才怪,该不会是又跑出去了? 就这两日的观察,寇淡虽然对承平和景韬的相处不甚了解,那被吵闹到不开心的眼神倒是惟妙惟肖,懒洋洋的起来,对景韬不咸不淡的行礼。 景韬并没有看穿这是个假王妃,对她道:“最近搜查绪风很紧,难免他狗急跳墙再对你动手,你要是觉得闷,我也可以带你去宫里头转转。” 寇淡小声回道:“王爷多虑了,我正好这几日没什么气力。” 景韬的客气话说完了,挑眉切入主题:“好,你是没什么气力出去走,可你却有气力冤枉婉兮,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能不能不让她过安生日子?” 寇淡给了阿莱一个眼神,示意阿莱替她回答。 阿莱道:“这是婉兮姑娘自己来和平公子说,与绪风从前相识,要她网开一面,平公子一怒之下,便将婉兮姑娘送到农院去了。” 景韬对李承平道:“婉兮跟刺杀没有关系。现在王府交给你管,也不是让你只手遮天,你最好快点把她接回来。” 寇淡仍是让阿莱回答,阿莱说:“过两日。” 景韬瞧李承平竟然连话都不和他说,面对面也要让阿莱传达,重重的一拍桌子:“李承平你不要太过分,我也没强迫你做什么,没有谁的娘子成天摆个脸子给夫君看的!” 阿莱急得团团转,景韬对承平现在的怒气是越来越大了,大不了是两个人关系再差一点,可寇淡要是搞错了,还不知道是什么鸡飞狗跳的状况。 寇淡不知道李承平和景韬是怎么相处的,但他要是再不答话,只怕也要露馅。 假承平带着三分嗔怪,三分撒娇,三分怨念的说道:“王爷整天在面前念叨婉兮姑娘,也不怕我吃醋吗?” 景韬面对李承平这副面孔,实在有些受宠若惊,哪知假承平又剥了一个葡萄,放在他唇边柔柔的说道:“王爷消消气,婉兮出去确实是有事情,我是这样善妒的妇人吗?” 阿莱心道不好,王爷可是说过平公子再在他面前演撒娇的模样,他就对她不客气的。 景韬意味深长的望了假承平一眼,把递到嘴边的葡萄一口吞了,还顺便将假承平的手指吮吸了一下,眼神里带着威胁和嘲弄。弄得假承平一下将手指缩了回来,摆出一副娇羞的模样:“王爷不生我的气了吗?” 阿莱在旁边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这是顶着李承平的脸在犯罪了。可是寇淡的临场发挥也没错呀,两夫妻不就是这样的吗? 怎得画风如此违和,尤其寇淡还是个男人。 景韬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女人,心里怀疑又加深了几分,戏谑的说道:“还是特生气,你再让我咬一口我就不生气了。” 这完全不是景韬一惯的口气,他是在试探假承平。 “王爷,平公子是真的身体不大好,最近都嗜睡,您今日先——” 阿莱的话才说了一半,景韬就示意阿莱住嘴,道:“我听王妃说,你不要插嘴。” 阿莱心里知道完蛋,景韬已经要识破了,冷汗直流。她都没看出端倪来,景韬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寇淡误会了“咬一口”和“身体不大好”的含义,急中生智的一咬牙道:“我最近月事,心情很不好,你还要来惹我?” 景韬也没想到还有这档子事,噎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自己一个大男人还在这里搅人清静,呆呆的坐了一会儿,不觉耳根发红,只撂下一句:“你不为难婉兮就行。”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寇淡从前易容成风尘女子的时候常常用这个理由搪塞过去,教养越好的男人越避讳这些。 等景韬走了,阿莱面纱下的嘴还是惊讶的合不上,暗暗的向寇淡比了一个拇指。她差点在想,如果景韬识破了假承平,把李承平的腿打断,她能不能保住小命。 寇淡也深呼一口气,沉静道:“小事情,这样搪塞过去虽然有些不妥,但也是人之常情。” 阿莱似乎想到了什么,道:“不好,王爷该不会去找婉兮姑娘?” 寇淡急忙招住阿莱道:“你现在出去报信才会露馅呢。放心,给英王的情报是假的,西一阁不至于连这点事都疏漏。” 但景韬为什么能差点识破寇淡的易容呢,难道景韬比阿莱还了解李承平不成?阿莱心里打鼓,却不一会儿有了答案。 承平在熟人面前是亲切随和的,在她们面前什么样子都有,会很自然的笑和变着花样撒娇,以至于寇淡观察承平两日,学的都是她真实的做派。只是面对景韬时,她总是端着冷淡的架子,仔细的只把自己生硬的一面给他看,景韬自然察觉和原先的李承平不同。 阿莱便把这点区别与寇淡说了,寇淡虽然不解,却也没多说什么。 景韬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耳朵散热完,出德音居时问了流云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流云瞧景韬脸发烫出汗的样子,还以为他也觉察天是越发热了,道:“爷,今日是二十六,入伏了。” 景韬哦了一声,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吩咐路过的小丫鬟道:“把王妃屋里的冰块撤掉些。” 流云一脸错愕,天热不给加冰还撤,这是要开始走向决裂了? 今日晚上倒没下雨,蛙声一片,淡漠的云后露着几颗小星,倒真有一派静谧的农家风情。 紫夜道擦拭着手里的剑说道:“公主若,是绪风不肯与我们谈条件,就合力擒了他。” 李承平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换上了自己常穿的男装,照样将剑藏在小腿上,剪了一下灯花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即便我们捉了他也无用,绪风要是暴露雇主的信息,他的女儿会遭殃。” 绪风在四处探查了许久,确定只有两个女人前来才露面。他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动手杀了她们,只是就像那晚的婢女所说,那些人确实答应了照料他的女儿,但是他死之后的承诺能信几分呢? 他进门便瞥见一个穿着白色男装的女人坐在桌前,身后是见过的女侍卫。那白衣女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是绪风从没有见过的。只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人虽然难以捉摸,对他却是友好的。 承平见他便亮明身份,还让紫夜掏出令牌给他看。 他草草的向李承平一抱拳便坐下,承平也不恼他无礼,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让他先说条件。 绪风双手环胸,几乎不见血色的脸庞冷冷的打量着这位传说中能够力抗英王的将宁公主,他干裂的嘴唇发出来声音:“我是愚笨的江湖人,如果能想出两全的法子,也不用走这条路。不如南桓公主先说有什么办法保全我女儿的性命。只要我女儿没事,别说是招雇主的信息,就是让我回去杀了他,我也绝无二话。” 李承平亲自给他斟了茶,道:“还要长谈,绪风先生不如尝尝这里的茶水。” 绪风见这公主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心里竟然有些惊讶,只是哪怕他半日未进水,也绝不会去尝试别人给的茶水。 承平道:“绪风先生舔犊之情,实在令将宁钦佩,只是令爱的病也不是将宁现在就能有万分把握的。” 绪风听她说没把握,脸色顿时沉了几分道:“南桓公主既然探听到了我的过往,就应该知道我在此世上已无留恋,如果做不到,那一切免谈。我会用尽全力的逃跑,只看英王府何时能奈何我?” 说罢他便警觉的起身,用余光扫视屋子里是否还有埋伏。紫夜剑已然出鞘,绪风的双刀也按耐不住。 承平就知道江湖人不似朝堂人,没功夫和别人谈天说地,往往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只是紫夜一直是太子侍卫,难道这股子江湖气和她学的不成。 她将紫夜的剑弹回鞘内,道:“二位,劳驾,话还没说完呢。这屋子可禁不得你们一战。” 承平连忙道:“令爱的病不是毫无办法,我只是需要时间。不知绪风先生可有听说过常山的百年丹魂草?我手上正好有些,此药鬼为百药之灵,我虽不懂药理,但奇珍异草,名医能人还是能替您找寻一二。如果南桓公主和北列英王都做不到,世上还有人能救你女儿的人,还能有谁呢?你现在的雇主给你的价钱和给你女儿治病的人脉,可比得上我们?” 承平微笑着盯着绪风的眼睛,我这么好的大腿你不抱,你还抱谁? 见绪风仍旧不信,她挥手示意紫夜拿出见面礼来。 “千金难求的丹魂草,请绪风先生过目。” 绪风眼睛好似燃起了希望一般,嗡动嘴唇道:“我不过一介平民,还曾刺杀过你。一个贵族又怎么可能为我做这么多事情,你还有什么条件?” 承平道:“您是个明白的生意人。所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将宁当晚和您交手便觉得,绪风先生这一身的武艺做一个小贼刺客,实在是暴殄天物。不若弃暗投明加入我麾下。” 原来他当晚交手的人里有一个就是南桓公主,难怪会失手。他的行踪如何隐秘,刺杀计划天衣无缝,怎么就会被她识破? 实在是高深莫测。 不过绪风没想到这南桓公主竟然看上了他来作打手,如果真是这样,便是连他的命也要保? 绪风已经心动,可还是嘴硬道:“哼,要我为一个南桓公主做事?” 谈到这里便已经成了一半,她开出的价码个个压在绪风的心坎,她没有会失败的可能。 承平自己说了许多话,倒是渴了,自己喝了口茶道:“没错,让你为一个异国人肝脑涂地。但是请问你本国的人何曾与先生真心相待,又何曾为先生讨回公道呢?” 何谓异,何谓本? 利害相关便是本,利害相斥便是异。他们都是摸爬滚打的在险恶的世道里长大的,是不是有永远的朋友不知道,深谙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一条。只要形势允许,便要借助一切办法,将不利于自己的境况变为有利的境况。 任何曾经的敌人都可以握手言和,就像她和景韬一样。 “我刺杀你是诸九族的大罪,迟早落在官府手里,你又如何救我?” 听到这里,承平倒是笑了,道:“这倒用不着我了,知道京兆府衙门打算判您什么罪吗?” 绪风皱眉不解。 承平笑道:“就盗窃未遂而已,不对,也许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如果您去自首,就说英王四处抓人,搅得你还不如去牢里安生,英王上下疏通一下关系,几个月就能出来。只是不免受些皮肉之苦,可能牢里的空气也不大好?” 第七十七章 舟过险滩 之前景韬气死气命的不让北列将此事压下去,现在她一搅和,压下去反而是最好的情况。所以说,没事总发脾气,难怪一张黑脸老的快。 要绪风自投罗网,他犹豫了。 承平接着道:“但是几个月之后,绪风先生定能看见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婉兮姑娘对您的爱妻情谊深厚,将孩子托有他照顾,绪风先生有担心的地方吗?” 这对绪风而言,给谁卖命都一样,但是他却能从现下没法保全自己和女儿的境况里脱逃出来,简直想做梦一样。 他仍是怀疑李承平只是在给他画大饼,勾勒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未来却空空如也,就像他曾经给阿媛是承诺一样。 “不过一个联姻公主,你能有这通天的本事?” “将宁既然敢站在您的面前,只看——” 承平端起破烂的茶杯,却像端起了通天遁地的一席方印一般,眼神里有挑战也有真诚,盯着绪风道:“绪风先生敢不敢将身家性命交给我赌一把?” 光凭她敢亲自来和她谈条件一点,绪风便对将宁公主心怀敬佩,那些个公主小姐谁不是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等着被保护。 绪风哈哈一笑,将面前的茶杯端起向她一敬道:“殿下豪赌,在下烂命一条,这便奉陪了!” 说完二人以茶代酒,一饮而尽,眼神相碰,盟约无声。 绪风的神色全然放松下来,聊闲话似道:“你夫君竟敢放你一个女人出来和我这样粗莽无知的江湖人谈条件。你们夫妇倒是在达官显贵中的独树一帜了。” 承平心里愤愤的想:“景韬要是让我放开手脚随便干,还能是现在这个局面?” “与英王无关,只不过是将宁年少时曾打马从江湖走过,对江湖人总是有一些莫名的情结罢了。改日请绪风先生与我过招讨教一番,如何?” 紫夜发现这两人怎么聊着聊着就聊到过招上了,连忙道:“我也要!” 她和承平实在是对绪风的武功牙痒痒,可她们两个怎么练都似乎没能追上绪风一半。 绪风比她们年长,看刚才一副正经的像大人的两个姑娘对武学竟然是真的上心,便笑道:“若是有命的话。” 紫夜怪道:“这是什么话,小看了南桓公主不是。” “时间不多,回府晚了当心生变。”承平对紫夜说。 其实她特别担心景韬去查寝,总觉得寇淡已经被五花大绑,景韬就等着把她关进小黑屋里了。 她接着对绪风道:“您信得过我,两日后去城防营自首,切记不要去京兆府衙门。其他人问一概不答,只说是想偷宝石。英王提审你,不要提你见过我,只有阿莱和紫夜与你谈过,告诉他事成之后我放你归隐。” 李承平在他面前不喊夫君,一口一个英王。绪风当下明白这夫妻两个也不是事事同心,反正也与他无关,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承平又吩咐紫夜拿出一盒宝石和一袋银两给绪风,道:“事成之后,十倍。” 承平道:“你拿不到赏金,女儿的诊金还没付。袋子里有一块令牌,你去西郊李家村的铁铺,将你女儿所在地告诉那个汉子就行。” 绪风没有接,其实承平完全可以静候他落网,严刑拷打,或者探查他女儿的下落作要挟。居然还给她这么多银子,她必定还有其他的阴谋。 绪风似乎有些反悔,泄气道:“我想不通,殿下何必为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做到这种地步。我不喜欢弯弯绕绕,您要是还有什么计谋,不如和盘托出。” “对你而言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的事情,我只需让下人把箱子里的药材拿出来,再写一封信给自己的师傅,便能够完成。”承平有些凄惨的笑了笑,道:“那些贵族就是这样,他们动动嘴巴,就能把别人一生都颠覆。” 烛火在四面漏风的围墙里摇曳,灯下年轻的父亲脸色复杂,难以捉磨,似乎在体会这段话的深意。 他只是抱拳行礼之后,又似一阵清风般无影无踪。 紫夜印象里的李承平智谋绝伦,脑子里想的绝不是亏本的买卖,可是干的却全是亏本买卖的事儿。 她坐下对承平说:“嘴巴说的是轻巧,可是真要招揽绪风,要费心思绕一个大弯子。且不说那几株珍贵的丹魂草,要写信回南桓去药师谷求医又要浪费西一阁多少人力物力?再者说还要为此和英王协商沟通,他是否恩准此事替你把绪风赎出来还是个问题。这值当吗?” 承平反问了一句:“我们来北列值当吗?绪风为了女儿值当吗?” 很多事情,不问值不值当。 紫夜向来凌厉的眉毛忽然一塌,心里替承平想起联姻之事。但是紫夜怨的反倒不是景韬,紫夜怨南桓的皇帝。 同样是父亲,有人倾尽所有,也要挽回女儿的命;有人用女儿的一切,换一个安稳觉。 但她知道承平是不怨的,她的心永远在朝着光明温暖的地方去。同样是颠覆,把光明的命运颠覆成悲惨的命运,还不如把悲惨的命运颠覆成光明的命运呢。 承平回去之后字字斟酌,句句审查的写到三更才写好了给景韬的信,非常诚恳的为自己擅作主张和绪风谈条件道了歉,又非常真诚的请他帮忙疏通关系,让绪风早点出来。说是婉兮姑娘苦苦哀求,她实在是心软。 可是景韬比她想象中还要臭屁一点,连拆都不拆,直接让流光拿回来给她。她现在认真思考一下紫夜的话,觉得绪风又不是她兄弟,为了他和景韬说话确实不值当。 两日之约还没到,西一阁传来消息绪风已经去城防营自首。她前脚刚收到消息,景韬后脚打算去料理。她犹豫了两天,只好在这最后关头跑到大门口拦住景韬,把信当着他的面拆开贴在他脑门上。 景韬没办法,只能匆匆扫了一眼,而李承平撅着个嘴,一声不吭的在旁边望天。 景韬也抬头看了看蓝蓝天空白云飘,说:“你这本事果然是要通天了。” “不是你说要李晚舟鼎力相助?” “好啊,那晚舟姑娘如此丰功伟绩,不如跟我去城防营走一趟。” 说完也不管李承平从不可置信到不情不愿的表情,吩咐流光备马车。 承平实在想不清楚带她去做什么,一个人无聊的在撕手指甲边上的死皮,本来小心翼翼的,那马车突然一晃,竟不小心扯多了,无名指上立刻漫出了血。她又不是有随身带着帕子习惯的人,看着鲜血直冒,想着流出来的血吃下去还是自己的。 哪知道景韬突然过来抓住她的左手,将无名指上的血舔了个干净。 承平自然是右手一个巴掌过去,愤怒的道:“你干什么!” 景韬一抬手便制住了她拍过来的虎爪子,他的唇角无声的轻抿,突如其来的戏谑轻佻又吓人,道:“尝尝你的血甜不甜。” 景韬抬眼望她,照理来说,舌尖舔到了指腹是一种很大的刺激,李承平怎么突然不害羞了呢? 他心里深埋的怀疑又浮上心头,道:“今日身子还是不舒服吗?我是不是不该带你出府?” 他回来之后寇淡便走了,毕竟关窈在小黑屋里真的待不下去。阿莱这两天忙着商铺的事情也没见到几面。真承平便不知假承平经历过什么。 而景韬抓着她的手离得极近,她想着寇淡该不会是使了什么媚术?不是,他不是个男人吗? 她非常不自然的转开目光,一时之间语塞,在震惊中竟然忘记了要挣开景韬的手。可比起肢体接触,似乎暴露了寇淡的身份会比较糟糕一点。承平还满怀希望的认为,如果寇淡能够帮她多装几天英王妃,她就可以逍遥自在了,现在想来,寇淡给她挖了个坑。 她在景韬眼里看出了打量和怀疑,要是这狗尾续貂续的戏码不对 于是她想出了最简单的一个办法:我就静静的看着你,不说话。 四目相对,烈焰高燃。 李承平的眼睛太有戏了,景韬龙眼核一样的黑眼珠探查不出什么证据,自感无趣的把她放开。 城防营远在城墙附近,离王府有些距离,每日往返都要花挺多时间。李承平建议他干脆收拾收拾搬到城防营去住,要是工作业绩好,说不定还发奖金,就能早点还清她的钱。 李承平来看绪风是假,想刺探一下北列的军防是真,只是景韬没给这个机会。城防营基本上都是他的旧部,一路上守密备缜密有序,她打量的眼神还没飘到,就被警惕的目光顶上。 一路尽是年轻的小伙子,头一回看见看见英王领着一个束发男装的女子前来,还以为是他们的新同事,心里不免期待了一下,可一打听那是英王妃,期待一下落了空。 其他的武将惯是不苟言笑的,可吴典君是个例外,时常笑的脸上褶子都出来。吴妈妈见到这个在湖邑坑了他一把的甘乐,现在又坑得他夜夜发愁的将宁公主,脸上露出了对儿媳妇亲切的笑容。 “末将参见英王殿下,英王妃殿下。”吴典君接着又说:“可算是赶在最后一天把这事了结了,多谢王爷放过我这一家老小。” “谢谢你这个弟妹。”景韬望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李承平:“黄雀在这儿呢。” 正事还是要做的,绪风是重要的人犯,他自首后吴典君第一时间将他押到了秘密地牢里,以防被杀人灭口。 景韬其实是领她出来透透气的,连地牢都转悠,道:“你可以现在选一个比较喜欢的牢房,我给你留着。” 承平道:“嗯,那选一个老鼠比较多的。要是饿了,还能给自己加个汤。” “我这个牢里清苦,连耗子都养不活。如果真要加餐的话,只能扒一扒砖头上生的苔藓了。” 吴典君发现只要他们两个开始互掐,高冷的人设就开始崩塌。 他特别想提一袋瓜子,坐在边上看他们俩吵到地老天荒。 “不兜圈子,说完我好休息休息,劳驾,你们管晚饭?”绪风也不抬眼皮瞧他们,昏暗潮湿的地牢里,他懒洋洋的靠在床上:“可能我怕英王爷知道这事,还不如不知道。” 裴广轩是建宁十七年的进士,现今六十多了。也许是北列人都耳濡目染对战争感兴趣,反正这位读书人的仕途一直都和战争有关。 他最炙手可热的时候是担任武选司司主,虽然任免官职是吏部拍板,但是武选司在军中的地位非常高。每年武将升降的名单都由他经手,人不出现在名单上,吏部要拍板也没处找砖头。 而这个肥差他一当就是五年,可以说像景韬,吴典君这一批武将与他都有不少的渊源。后来他颇得老皇帝的重用,直接调任了兵部尚书,可由于景韬和景熙的皇储之争,兵部成了厮杀的前线阵地,景韬人远在庙堂之外,根本谈不上结党争夺。但裴广轩偏不站景熙,明里暗里扶持景韬,他这兵部尚书没能当多久就下台养老了。 可裴广轩在朝中的根基仍在,迫于多方势力,新帝登基之后反聘他做了工部尚书。 朝廷的人都视裴广轩是景韬的一个得力干将,说他是刺杀英王妃的幕后黑手,什么动机,谁信? 景韬都不信。 “一条乱咬人的疯狗。”景韬狠狠的瞪着绪风道。 哪知绪风反笑,嘶哑的声音里有几分嘲笑她自以为聪明:“英王妃,我和你侍女说过我没命。你答应我的另一个条件做到便好。断头饭能给口酒吗?” 承平愤怒的抓住牢房的铁栅栏:“你在骗我?” 绪风一个跟头翻身起来,走到牢房门口对他们说:“我虽然是在一个代号九三的人那儿接的单,但是走江湖嘛,手里不握着点雇主的底牌,怎么拿到筹全额的酬金呢?所以我拜托道上的朋友顺藤摸瓜,确定让我接这单生意的人,就是裴广轩。” 第七十八章 君子翻墙 也许是被捉时没被温柔的对待,他鬓角散落了一大缕断发,嘴角也有渗血的痕迹。 绪风一双阴毒的眼睛看着景韬道:“英王爷,朝堂上的阴谋算计我不懂,你的王妃就更不会知道。我说的话究竟几分可信,你自己应该心中有数。” 景韬沉着脸不说话。 承平大概知道裴广轩是景韬在朝廷里很重要的势力,该不会是有人要他们反目,故意离间? 绪风也不管景韬到底理不理会他,自顾对承平道:“我说的是真话。这条命我赌了,答应我的事情,你做到就好。” 绪风早知景韬不会信他说的话,他要交换的条件从一开始就只有他女儿的命和幕后之人的信息,并没有他的命。 承平一拳锤在铁栅栏上,死盯着绪风愤恨的说:“你仍是骗了我!” 绪风反而对景韬笑了笑道:“瞧见没有,只不过是和她侍女多谈了个条件没做到就这么凶,你若是负她,定要把你千刀万剐。” 承平也不知道她为何在意绪风的死活,她想起那晚交手的时候,对绪风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拉着景韬的袖子,难得服软的说道:“他是我领来的,你先别杀他,我会查清真相的。” 景韬非常晦涩的看了她一眼,没答应也没拒绝,一声不吭的走出去。 在场除了他们就只有吴典君,吴典君对绪风道:“断头饭,女儿红行吗?” 绪风点点头,也不再和李承平说话,径自躺了回去。 待承平跟着景韬走到地牢出口,景韬道:“李承平,我竟看不出你还有这侠义心肠,看见落难的江湖人还帮一把不成?” 如果说用绪风女儿的命来交换是出于利益,还要继续为绪风求情,确是出于对绪风的同情。 承平低着头,不可否置。 景韬回头看着她说:“我记得你之前对霍家那个人说过,你要救一个人便救了,要杀一个人便杀了。” 承平吃惊他还记得这句话,停下了脚步。 景韬偏头看她继续说道:“我原以为你只是一个只讲利害,没有感情的人,看来你的师父不仅教了你剑法,还教了你一些别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聊聊你的江湖,说不定我心情好,就放过绪风了。” 景韬虽然明面上不信裴广轩会刺杀李承平,但是裴广轩确实有动机。 景韬威胁道:“好像吴都尉已经去准备断头饭了?你最好快一些。” 快一些和他说说话,不要让他止不住去想那些朝堂上的阴谋诡计。 李承平好半响才说:“好,回去的路上说。” 其实承平看的出来他心里十分不舒服,就当是说个故事逗他乐好了。当然有些地方要合理更改。 在回去的马车上,李承平吞吞吐吐的讲起了过去。 “我十二岁的时候被筱云剑的白敬仪拐走了,反正南桓有很多公主,少我一个父皇也不甚在意。江湖也不好,到处是人心险恶,里面的纷争党派和朝廷相比差不了多少。” 说这番话完全是为了安慰安慰景韬,她玩的可逍遥自在了。 自从景韬上次扯过她头发之后,就觉得李承平的头发很好玩,今天她梳的马尾髻,就勾了一缕过来,他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江湖里有爱恨情仇,所有的人都很真实,心似乎就巴掌大,只能装得下几个人和一块地方。最好玩的是飞泉山庄的试剑大会,那是白敬仪第一次带我出远门。别人都是好几个师父师伯带着一大帮的徒弟去参加,希望拔个头筹给自己的门派挣门面。但是筱云剑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让我上去比试,可是我一上场对上的便是崆峒派的八剑之一的徒弟,他一看见对手是谁就帮我敲锣投降了。” 承平不惯聊闲天,就这么干巴巴的讲,景韬却是听出了趣味,道:“你师傅还真有意思。可武学讲究的就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这么护着你,并不希望你在剑术上有大成。” “也许是,反正教我再多,我的武功迟早是一个没什么用的绣花枕头。”承平搭理了他一句,接着皱眉道:“你不是和端王说你不喜欢扯闲话?” 景韬摸摸自己的鼻子说:“听你扯闲话,我觉得还行。” 她觉得景韬真的像小孩一样,说话不算数的。 “白敬仪夺得我们那一分场的头筹,托飞泉山庄替我打造了轻霜,他年少时便算得上一号人物,根本用不着去挣这样的虚名,就是冲着这把剑才去的。“ 她说起这段过往心里突然暖暖的,这才发觉白敬仪在她心里种下的种子这么深,她虽然爹不疼娘不爱,好歹有白敬仪拉着才没长歪,这倒是和景韬一样。 说着说着,承平感叹道:“其实我的命运从那一场试剑大会开始就变了。师傅见到了他的师妹,我皇兄派他手下的人窥探新一届的武林势力,顺便找到了我。” 后面的事情,景韬去北列都知道了,白敬仪为了去搭救他师妹身陷霍家,李承平也因搭救他而参军。 太多的巧合,便注定了结局。 景韬懒洋洋的靠在马车上,向承平说道:“真好,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可算打听到晚舟姑娘的情报了。” 虽然她是被关回笼子的飞鸟,但景韬却是从没有离开那方池子的鱼。好像看见李承平,也知道天空是什么模样。 但这只鸟,是他关的。 景韬若有所思的看着承平,如果她没有来北列,她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智勇双全的太子心腹,还是仗剑天涯的逍遥女侠。 总之,不会是一个提心吊胆束手束脚的联姻公主。 一切如她计划的那样发展下去,绪风判盗窃未遂,牢里关六个月就能出来。他的朋友将他的女儿带到上京,暂时安置在了承平买的宅院里。景韬暂时没有对裴广轩发难,两国之间主战派声音愈发微弱。 如同行舟过了几道险滩,到了大江大河的中央,哪怕是风拍雨打,船帆还是扬起来了,似乎,千里江陵也真是望得到尽头。 自从刺杀案草草了结,皇帝也没有理由再摁着景韬不放,在太后的授意下下旨让他回去上朝,也算是安抚被削了军权的武将。只要景韬还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武将顶多是和文官分庭抗礼。 六月初一,照礼去宫中给太后请安,前两个月太后都因为她生病或者出行不便给免了,只有景韬前去请安。 在景韬面前,太后对他永远都非常客气:“将宁啊,这段时间你受委屈了,好在这件事情也算过去。你们两个安心的过日子,要是有什么事,还有母后撑着。” 承平道:“是儿臣不孝,让母后跟着操心了。” 没过一会儿,太后对景韬道:“这心啊,是操不完的,两湖灾民领不到赈灾的粮食,结成一股队伍四处闹事,你皇兄为此事忧心忡忡,你若是得空,多与你皇兄叙叙。” 承平竟不知,英王府在太后管辖内,连前朝的事情也要管。 景韬当下明白他母亲要将他支开,恭敬道:“是,也有多日未与皇兄倾谈,母亲准许儿臣这就去御书房一趟。” 太后点点头,微笑道:“好,你去,将宁陪母后说说话。” 浔越太后对待承平也没什么客气的,一句话没说,直接喊了太医上来为她请脉。 坏了,难道是她动不动装病让太后给惦记上了? 太医向太后道:“回禀太后,英王妃身体康健,并无体寒宫寒,气血凝涩之症。” 太后示意太医退下之后,李承平突然开始心慌。太后这是让太医看看为什么她两个月过去了,还没有身孕? 怎么还忘了这一茬呢! 太后似乎早就料到了情况如此,也不戳穿李承平和景韬这对虚假的夫妻。 她的心没有这样猛烈的跳过,婆媳关系处不好,在拥有北列最高权力的女人面前,她轻飘飘的小命不值一提。 也许太后和景韬提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就被休了呢。 太后竟示意承平到她跟前来,似乎要和她谈心。 太后也是道:“将宁啊,这也不是你的过错,之前我也留了几个侍妾在他身边,独守空房,只能再嫁掉了。韬儿是有些奇怪,若不是真心喜欢的女子,他都没有兴趣。” 只愿意和真心喜欢的女子圆房?这情况好像比景韬风流成性四处留情还难办,难怪太后担心他断子绝孙。 好像太后语气中带着一些安慰,还挺心疼她。也是了,哪家的姑娘让夫君嫌弃了,婚后这么久没有圆房不觉得憋屈。 李承平把小嘴一撅,委屈的想掉眼泪,其实心里还想笑。 好在景韬还有这么良好的品质,这才没把锅都推到她身上。 承平心想,景韬这样怎么行,以后换个难守寂寞的媳妇,迟早给他戴绿帽子啊。 太后见将宁态度还算温和,哪怕守一辈子活寡好像没什么怨气。拉着她的手,察觉这女孩的手竟然比她个中年女人的还要粗糙些。 太后道:“母后也和你说些体己话,不管你当初嫁到北列有多不甘不愿,夫妻的名义既然在了,就要想办法携手一生。这次的你遇袭事情我放着不管,就是想让你们两个在磨难里多培养感情。你也看到了,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没见他从没有对别人如此用心过。” 做母亲的还是要给自己儿子说好话。 承平只好道:“母后多虑了,夫君待我很好。” 太后看她脸上依然难掩落寞的神色,想必被夫君嫌弃了内心还是十分痛苦。 太后也同为女子,知道这皇家的寂寞难挨,对这个南桓公主的聪慧也有几分拉拢之意,拍拍她的肩膀道:“母后能帮你的不多,就是重樱丫头也到年岁出府了,他也是我派给韬儿的,这就下旨让她返乡。接下来的你就自己要多上上心,他最烦别人管他的闲事。” 承平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惊讶,连道:“重樱事情向来做的很好,母后能宽限一段时间出府吗?” 太后十分不解,她这是在给李承平排除障碍,怎么还不领情呢? “母后,这有些事情重樱姑娘比我更清楚,我还得和她交接一下。” 太后不悦道:“你不用担心韬儿给你为难,这指令是我下的,他还能对我有什么成见?” 以后还要把重樱的活也干了,那她自己的事情怎么做得完? 她也只好不情不愿的领了这个恩。 先给一个甜枣,再打一棒子。太后接着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真想做一件事情,也没有不成的道理。如果做不到,我也不能委屈了我韬儿。” 承平还在细细思索,太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太后眯着眼睛对她道:“你应该不想,英王府的世子,不是你的亲儿子?” 承平冒了一身冷汗,她感觉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太后这是提醒,也是威胁。 景韬不喜欢她,太后必定给他找新的女人,难不成放任他绝后不成?太后是在提醒李承平,早点讨得景韬的欢心绵延子嗣。 并且联姻的后代才是重中之重,以后李承怿就是英王世子的舅舅,景熙就是英王府世子的伯伯,这层血脉关系难以斩断,才是两国交好的根基。 景韬回来之后太后也没给他好脸色看,随便说了些寒暄话,最后和景韬说:“小夫妇新婚燕尔的,动不动就分房睡,我看你啊,清平轩养太多东西,玩物丧志了,赶紧搬到德音居去住。” 景韬皱眉,这又是唱哪出? 景韬自己也明白,太后的眼线在他府里遍地都是,李承平清了又清,可还是春风吹又生。除了乖乖听母后的话,他从小也没什么可反抗的。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也没说话,对这突如其来的安排各怀心事。 不得不说英王混的太惨了些。刚开始挑来捡去不肯成亲,后来声名狼藉,常年在外征战,没有姑娘愿意嫁作三皇子妃。 养个歌姬是替兄弟养的,跟了五六年的贴身侍女心有所属。最后呢,牺牲自己的发妻之位娶了个碰不得惹不得的南桓公主——这日子过得真没劲。 第七十九章 朝堂翻涌 李承平跟男人斗智斗勇都不在怕的,可是和女人相处真不好处理。这是北列权利最高的女人向她抛的橄榄枝,要还想在北列混下去,只得顺从太后。她先随重樱离府,又把清平轩的东西都收拾到了她房里。 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但是西一阁的事情,就没法光明正大的处理了。 还有子嗣 大热天的,她愤愤地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她觉得自己是愈发任性了,明明是在出嫁之前就下定决心的事情,怎么拖到现在? 可是景韬越是放纵她自由,她就越像把头埋在地里的鸵鸟,不愿意面对现实。 “李承平!” 听见景韬喊他,承平才终于回过神来。 “你怎么回事?我已经喊你好几遍了。” 见景韬气呼呼地跑到床前,李承平才把自己从被子里钻出来。 “啊,什么事?” 景韬不耐烦的道:“你说呢?重樱走了,谁来替我宽衣?” 景韬嫌小厮粗笨,一直都是重樱在贴身照顾。本来成亲之后重樱就不方便做这些事情,可是李承平端着公主的架子不肯。而景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子当惯了,也是不肯自己换衣服。 于是她只好跟着景韬走进浴房,浴房很大,有个八尺长宽的浴池子,旁边柜子里放着换洗的寝衣,池边还有一些酒和果子,实在是富贵人家的做派。 她硬着头皮解景韬的腰带,景韬看她生无可恋的脸顿时又来了乐趣,催促道:“你快点啊,怎么手这么笨?是不是公主当惯了,不会伺候人?” 李承平听他这挑衅的语气,就知道他想找打,腰带解下来之后,她用力的把他领子一扯,直接露出光溜溜的胸膛来。 景韬遭到了女流氓的攻击。 本来只需要宽了外衣就好,他都是自己进了池子再脱里衣的。 好在景韬老大不小了,也不是纯情小伙子,十分冷静的命令道:“给我穿上。” 李承平嘴边不自觉带了一抹笑意,还是把衣服给他扯好了。 反正景韬不喜欢她,是不可能对她做什么的,她随便调戏都行。 她蹭了蹭鼻子,指了指浴室里的柜子道道:“待会儿自己乖乖换上寝衣。” 她正转身要走,忽然有一股气息逼近,她还没回头,景韬居然给她来了一个过肩摔! 浴房里本来就滑,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被景韬丢到了池子里面。 李承平从头湿到脚,对景韬怒吼:“你想干什么,我刚洗完!” 景韬蹲在池子边,得意的瞧着自己的杰作,啧啧的感叹道:“原来王妃想与我共浴呐,难怪要扯我衣服。” 水温虽然很舒适,但承平气的发抖,任头发粘在自己脸上,不发一言。 景韬道:“怎么,你还害羞了,刚才不是很会玩吗?” 李承平哼笑一声,擦了一把脸上的水,不示弱的对景韬道:“不是共浴吗?那王爷怎么不下来,还是说我今天守着这个池子,你还不洗了?” 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儿,池子也就比地面低四尺,于是景韬不情不愿的伸出手,打算把她拉上来,如果这个时候反将景韬,一定会被识破。她只得乖乖的借着景韬的力上了池边。 他们两个再继续互相挑衅,最后只能同归于尽。 后来景韬出来后,看见阿莱在给承平擦头发,李承平气的根本不看他。 阿莱也觉得景韬太过分了,心说你们要玩闹就算了,怎么可以只把媳妇扔进水里去,自己在旁边看着呢,这要是把承平给摔着了怎么办。 为什么不抱着跳下去? 如果承平知道了阿莱的内心戏,估计立刻就想让她回南桓去。 阿莱生气的对景韬说:“王爷,阿莱斗胆说一句,您的所为也要合乎夫妻之礼。” 李承平听了十分扬眉吐气,她还是有娘家人的。 没想到阿莱接着走过去在景韬耳边道:“王妃怕水,还是不要在水里面了。” 景韬:“” 这对主仆是怎么回事。 一个扯衣服一个误以为他要在水池里面 等到将要熄灯,景韬时隔两个月终于回到了德音居的床上。这屋子的陈设变了许多,看来她也是花了心思在这里生活的。 瞅见她仍然是气鼓鼓的脸,一双狭长的明眸动人,他心情有点好,他对李承平说:“母后和你说什么了?今天对我这么凶残。” 一提他母后,她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她忍着怒气阴阳怪气道:“她想早点抱孙子,你同意吗?” 景韬唔了一声,似乎也觉察出了他这么对承平有些不妥。 景韬探查李承平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道:“我给过你机会。” 说的好像她很想被宠幸一样,承平没好气的回道:“我谢谢您了,您千万别再给我机会。” 好像景韬就是要和她对着干,李承平想他怎么样,他偏不。 景韬开始不安分的挪到她身边,说道:“本王现在反悔了,还是觉得要再给你一个机会。” 她知道只要景韬近了她的身,不管武功练得再好,都绝不可能手无寸铁打赢一个男人。 她的理智告诉她,现在就跑,但她的理智也告诉他,现在不能跑。她是联姻的公主,是英王的王妃,如果她现在逃了,日后会招来更多逃不掉的麻烦。 太后会强赛人进王府,英王府的世子如果不是她生的,南桓和北列的联姻就不稳。 她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角,任景韬把她抵到角落。 景韬迟疑了一会儿,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脸侧,手已经缠上了细软的腰肢,她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他的另一只手解开她寝衣的腰带时,承平聚起一点神智,很没出息的闭上眼睛,眼角还有了一点潋滟,委屈的想哭。想如果这时候有刺客来暗杀就好了,搞砸了也绝不是她的错。 李承平既害怕景韬来真的,也害怕他不来真的。不愿意和不得不之间,她竟然生出一股从容赴死的决绝来,干脆任他摆弄。 景韬看她绸缎做的寝衣从肩膀滑落了一些,整个人僵硬的一动不动,感觉好生无趣。 景韬突然低低的笑了,可能是在笑话他自己美人在怀却毫无兴致。他很讨厌为了某些目的而和互相不喜欢的女人翻云覆雨。 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目光,低沉的声音说道:“阿莱说你怕水,让我温柔着点。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本来是一句挑逗,可景韬一说出这话,承平就知道他又在戏弄自己。想起他母后说的话,再想想这个大尾巴狼向来是人狠话不多,要是真想干点什么,哪有这么多屁话。 景韬只不过是喜欢和她对着干,看他的猎物生气,生无可恋,生不如死,他就越能一种想欺负的冲动。 承平忽然睁开眼,被自己的智慧所折服。 她落落大方的也去解景韬的衣带,抬眸凑过去说道:“我喜欢有难度的。” 景韬看出来她眼里的戏谑,突然爽朗的大笑起来,端着她的下巴道:“这可为难本王了。” 暧昧的气氛去的太快就像龙卷风,承平也跟着景韬笑了起来。 他们两个再互相挑逗,最后只能同床异梦。 守夜的小姑娘在外面撑着下巴想,这大半夜的,王爷和王妃在笑什么? 每天睁眼都有做不完的事情,既然两方都无意,夜深了哪有功夫还在玩闹。 承平正色对他说:“随便你喜欢上谁,只要我还活着,英王府的世子,就不可能是别的女人生的。不过你运气不错,我估计也活不了多长时间,就先忍两年。” 景韬还不明白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她就翻身躺下,不给他问话的机会。 景韬并不是这样轻易善罢甘休的男人,他把承平掰过来面对他,说道:“那我也认真告诉你,养你一个就很贵了,别的的我养不起。至于我母后,小事上可以听她的,大事上我从来没听过。” 景韬似乎是想看看她头发有没有干,又摸了摸,然后说道:“虽然池子就这么大,但我会尽力给你一方天地。” 景韬给了她坚定的回答,他不会养其他女人,也不会听太后的话。 承平只要看见景韬她的心就颇不宁静。不想再听他说话,想翻过身去,再也不瞧他。 景韬却按住了她的肩膀,最后说:“你也不会死。” 承平甩开他的手,狠下心说:不要给我承诺,我不会信。” 景韬熄了灯,在黑暗里无言的看着李承平的背对着他的身影。 他还是头一回这么被一个女人狠狠的拒绝。 她什么都不要他的。保 护不要,承诺不要,安稳也不要。 明明在这无边的黑暗的河流里,她也就这样小小的一扁轻舟,却好像认为靠自己就能撑到天明时的云开海阔。 寅时三刻,时隔半月的两位室友又一起睁开了眼。 承平第二日早给景韬扎朝服的腰带时,打量了很久,还是看不准八尺高的身材,腰到底在哪? 那人似乎很久没有早起去上朝了,如果不是有美人喊他起来,这种从懒惰的坟墓中爬出来的第一天,他一定是起床气震天。 他耷拉着眼皮拉起承平的手放在他后腰上,拖着长音有气无力道:“在这。” 承平:“” 她几乎是环住了他的腰,那腰线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细一些,后腰上紧实的肌肉摸起来手感很好。 景韬又不想要她,可也一点不觉得这种亲昵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倒是把李承平一大早搅弄的心神不宁。 天刚刚亮,围绕着皇城的马车都动了起来,赶往这天的大朝会。 裴广轩知道绪风落在了景韬手里,却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在上朝前碰见景韬,他照样和往常一样客客气气和他打了个招呼。 半个月不见英王,却没有什么人敢和他寒暄讽刺一下那小偷是如何进到固若金汤的英王府的。 国家那么大,四海之内数不清的大事小事都要决策,既然和通商无碍,他那点家事自然不会被提起,景韬每次上朝就当是听戏。 这日朝会一上来就剑拔弩张,户部王侍郎率先言辞激烈地弹劾两江几位地方官员贪污赈灾的银两粮草才导致流民闹事,接着几大勋贵世家反驳是户部安排不当,根本就没能调集到赈灾的银两和粮草。景韬就觉得这皮球滚来滚去,不知道最后落在谁头上。 最后吵都他耳朵都疼了,勋贵世家建议派兵压制流民再详细查明,而户部坚持派钦差彻查贪腐以平民愤。也许北列这个国家天性如此,总是要用暴力解决问题,日子好过要打,日子一不好也想打。 打去年起国境内不断有地区遭遇天灾,再加上贪污搜刮之气盛行,流民才集结成队伍攻陷城邑闹革命。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心里都有数,问题是谁出头来管这件事。 谁能够不党不群,一门心思干点好事,还不怕得罪任何人。 皇帝无奈的揉揉太阳穴,终于开了金口:“英王不如说说有什么想法?” 其实昨天景韬就已经跟皇上交了底,这事儿不能他去管。闹事的流民要知道他去,肯定以为是要把他们都给收拾了,不知会不会激起更大的民愤。 “臣弟不才,不能为皇兄分忧。” 他不想接这件事,但是有人想他接。 裴广轩出列对皇上道:“臣以为此事由一个亲王出面,会比任何人都去都合适,不管真相如何,才能心服口服。” 景韬心里冷笑,屁大点事用得着他吗?把他支走,只有对裴广轩好处最大。 他们虽然算不上朋友,但却是利益休息相关的盟友。如果换成以前,他一定认为裴广轩是在帮他的前提下,不想武将的权力被削弱太多,趁此机会让皇上意识到,用武力保障国家稳定太平是不可或缺的。 但是自从绪风说裴广轩是这些刺杀的幕后之人,他想问题的方式便不一样了。 这样一来不仅能让他的军队再次出动,引得皇上更加忌惮,搞不好一逼他交兵权,他就造反了。 第八十章 红杏墙头 再不济趁他不在,再来百十个刺客夜探王府,就是杀不了李承平,也能把她搅得惶惶不可终日,忍不了就跑回南桓去,然后边境再起冲突。 只是他想不明白裴广轩到底想干什么。 一干人等附议,自然都是裴广轩这一派的。他们需要更多的话语权,让景韬在这时候重新拥有政治地位非常关键的。 皇帝早就和景韬串通一气,可仍要问:“英王为何不愿?” 景韬很睡意的道:“回皇上,臣弟想这一去也要个把月,将宁公主胆子小,臣弟走不开。” 若景韬用其他理由推辞,他们有满腹的话来劝驳,可他就来一个:“我要在家陪媳妇”,真让人除了无奈也没任何办法。 裴广轩只能讪讪的笑。 英王必定是觉察出了问题,这是铁了心要与他们撇干净了。 “但是却有一个人选。” 景韬似乎很轻易的吐出了两个字:“景询”,可却在朝堂上激起了千层浪。说完之后,他就好似一个哑巴,在吵吵嚷嚷朝会上不发一言。 众人有意让景韬处理这件事情,可他不接,还要丢一个更大的炸弹。 朝会过后,景韬特意叫住了裴广轩,恭敬道:“裴叔,对不住了,只是我领此旨意确有不便,望您见谅。” 裴广轩行礼道:“殿下哪里的话,老臣思虑不周,没把王妃的安危考虑进去。如今南桓使团重定七月到达上京,殿下确实离不开。” 自倪延昭战死之后,他们的关系便愈发紧密,在为倪家洗刷冤屈扳倒杨阁老的过程中,裴广轩冒着风险出了不少力,甚至在景韬不交兵权将被弹劾关押时,裴广轩也联合不少人为他说话。 怎么看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一个时辰的朝会很快散去,景韬在烈日的骄阳下晃晃悠悠的回王府,李承平那边却风风火火的和太阳比热量。 承平早上起来也不去练剑了,目送着景韬坐马车之后,她立刻折返回德音居,催促道:“快快快,就只有两个时辰!” 经过这次的事情,承平意识到她必须加快了解北列政治的局势。可是她又不能让景韬发现她“能干”,就只能趁他不在家赶紧干。 光凭绪风的口供不可能扳倒裴广轩,她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景韬不对裴广轩发难,裴广轩是两国交好的敌人,她得给他一点威胁。 两个时辰里,她先吩咐银桦想办法说动将裴尚书埋在王府的眼线反水为她做事,接着听安叔汇报西一阁近来的安排动向,再叮嘱紫夜去让西一阁打探裴广轩一派的情报。 等景韬回来替他更下朝服伺候午膳。下午为了给眼线返回裴府的机会,又召集府里几个院的管事,说王府开支过多,要将多余的下人遣散。 他们两个每天的生活都安排的满满当当,景韬每每到了深夜还在处理事情。他们也不会分享遇见的一些事情,互不相扰,各自安好。住一起之后,就只有晚上熄灯前互相斗斗嘴,难得平淡如水的过了几日。 景韬推了处理两江流民的旨意后,又收到了贺锡南的宴请。这位就是他们四人里最为低调的一位,袭爵开国功勋成远候的世子。 元朗将扇子一开,眯眼笑他道:“稻儿,你和打光棍的时候看起来气色没什么两样啊。看来自己求来的南桓新娘子,自己吃不下来。这下刺杀一事草草了结,嫂子不是更恼你?” 贺锡南端的是风度翩翩的世子模样,给景韬倒了一杯酒:“这要是不在意,怎么我一放出有关将宁公主的事情来,云琛就不计前嫌的来赴宴了呢。” 景韬道:“她恼我?她本事通天我还没恼。小看李承平是会吃大亏的。” 这倒是让贺锡南倒是惊讶了,问道:“将宁公主本来只是一个管军务后勤的长史,侥幸在良邑立功,值得云琛如此费心?” 景韬回道:“她值不值得,十六不应该比我更了解?” 贺锡南淡淡一笑道:“还没那么大能耐,我只是上京城里平平无奇的八卦大报的掌柜,又不是上天入地的谍报组织头头。” 之前版画的翻印和传播贺锡南可是出了不少力,画师也是他找来的。眼看着南桓的商品越卖越好,眼红的商家抱团打起了抵抗南货的口号,不仅多方宣扬,还压价和南桓的小摊竞争,搞得原先蒸蒸日上的生意也变得不好做,贺锡南想办法压了这口号的传播,来和景韬讨讨功劳。 “让她多吃点苦头,不然李承平还以为自己三头六臂无所不能。”景韬端着杯子安然道:“你们有办法打听她从前在南桓都干了什么吗。她身上太多疑点了。” 元朗小声道:“你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贺锡南道:“能打听南桓情报的虎木帮不是被你给收拾了吗?咱们就都是一群草包纨绔,别的本事没有,就不务正业挺强的,稻儿你就别指望我们更多了。” 贺锡南十分好奇的看着景韬道:“云琛觉得将宁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假思索道:“阴险狡诈,有才无德,冷漠无情,不择手段。” 元朗做大吃一惊状:“嘿,有这么说自己媳妇的吗?” 倪延昭温润如玉的笑容里藏着一丝丝冷意,说道:“这样的人若是控制不住,以后是要成为一方人物的。好在是个女子。” 景韬又喝了一口酒道:“好在是女子?正是女子,才不得不防。既擅长利用别人,也甘于被别人利用。” 元朗轻飘飘的说:“居然能你这么自负的人起戒心,我倒是好奇这位临时加封的将宁公主是何许人物了。” 贺锡南道:“临时加封?她不是真正的公主吗?” “是真的,一直没有受封。”元朗望了景韬一眼:“不是云琛逼了南桓的礼官给临时补了礼册吗?” 景韬不语。 南桓皇室子嗣众多,她不受宠倒也不奇。若是南桓有意培养她辅佐李承怿,于是要送她入军营历练便算了。但她又为什么会做了筱云剑的大弟子呢? 八卦大报的掌柜,消息自然是十分灵通,临了贺锡南还有意透露,这些干扰南桓生意的商家大都来自上京的另一位商贾李家,而李家背后,则是裴广轩。 如果不是李承平挖出了裴广轩,景韬还会继续一口一口裴叔的叫。他能够猜到裴广轩的动机。 裴广轩一心想要扶持他坐上皇位,直到现在也不放弃。景韬也能够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从友为敌,是从裴广轩谋划刺杀李承平开始,还是从景韬放弃争夺皇位开始? 自端王和端王妃来过英王府之后,又有许多王卿贵族邀请英王妃去府里做客或者是递帖子登门拜访,她都一一应下了。 小摊的生意不好倒不是因为被一些商家给抵制了,而是普通百姓能用的货物差不多卖光,阿莱已经把商铺置办好,慢慢的匠人们都开始忙活其他事情。 现在她要做的是慢慢打通王公贵族们对于一些奢侈的珠宝绸缎的需求。 女人走前无外乎谈论珠宝绸缎,即便李承平不去宴会,得了她相赠的夫人也会在每月上下九的宴会里炫耀一番,既显摆自己与南桓公主的交情,也炫耀那些华美做工的礼物。慢慢的,南桓的珠宝绸缎在上京的夫人小姐里传开了。 阿莱的铺子还没有开张,就已经有人在暗暗的打听,她带着关窈忙上忙下,竟然还顾不上承平了,德音居就剩下灼桃和银桦跟着。 谁让她身边的侍女一个一个都这么能干,终有一天是留不住了。 六月里英王府的荷花终于开了遍地,金色的龙鲤游荡在碧叶红花下。景韬把监督检查小厮喂鱼的活儿也交给了承平,说这是重樱最重要的日常工作。 银桦已经顺利策反了那位园丁埋在府的眼线,那人道他进入英王府的主要目的是探查英王和将宁公主的感情。裴尚书一直不死心,还是想要将他的嫡孙女嫁给景韬。 李承平不自觉的笑了,如此看来,还真是情敌。 她当时和景涛说过这个可能性,但也只是说笑,景韬若有刻骨铭心之爱,怎么会娶她呢。 她一边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鱼争食,一边对银桦说:“这位裴姑娘愿意嫁给王爷吗?我听说王爷是上京第一不想嫁对象?” 银桦不可否置,进军营的大老粗多了,高门大户的小姐都喜欢白白净净有书卷气的公子,和其他的公子相比,论性情论才气,景韬只能归为下选。 银桦知道承平和景韬就只有政治关系,夫妻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名头,换成别人可不就敢把这事告诉承平。 银桦的语调总是慢悠悠没有情绪,对承平道:“奴婢有所耳闻。裴姑娘小时候便在西郊的狩猎会上惊艳上京城。三年前跟着母亲去回家省亲,路上正遇到一波劫匪,王爷那时正好回京述职,在路上遇见便出手救下这位裴姑娘,那之后便一直倾心王爷,闹出了不少事情。” 打听到了景韬的八卦,承平顿时来了兴趣,打趣道:“好一段英雄救美,如此佳缘,为何没成呢?” “裴姑娘算是苦等了三年,如今都熬到十八了,王爷成亲她仍是没嫁。那时先皇提过此事,但王爷又说他常在边关不想耽误人家,并且太后并不赞成这桩婚事,就一直搁置到与您成亲了。” 先皇同意,太后却不同意而且裴家与景韬的关系又微妙。承平心里窃笑,要打景韬算盘的人还真不少。 见承平久不答话,银桦似乎觉得话说的有些不妥,又连忙拍马屁道:“王妃不用把她放在心上,她论相貌聪慧,样样都比不过您。” 她装作沮丧,随手撒了一把鱼食,看小龟都踩在龙鲤身上争食了,心情确实不错,笑道:“果真?王爷身边美女如云,现是佩姝,再是婉兮,现在又多了个裴姑娘,我一个无权无势,又不得疼爱的异国公主,能守住王妃的位子吗?”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你手里拿了块烫手的山芋,别人还以为你手里捧的是金疙瘩,都想来抢你,特别想把他扔出去,但是他粘你手上了,还真丢不开。 承平倚在小亭子里,接近傍晚的云霞红了一片天,将她素白的衣裳都染的鲜艳,承平含笑的眉眼连银桦看了都是一震。 “那是自然了,银桦有时都看见王爷在偷偷瞄您。”银桦不禁笑道:“您是不知道王爷在上京城可是出了名的凶,尤其是对女人。” 话题逐渐变得奇怪。似乎除了紫夜,所有人都在暗暗撮合他们两个。 承平撒下最后一把鱼食,拍拍手里的碎屑,心想,等我翅膀硬了,我看他再敢凶我。 这天晚上,景韬难得留了点空闲和她说话。 “你和绪风的另一个条件是,你救他性命,他做你护卫。” 承平知道瞒不过他,也不知道这么快就瞒不过他。只好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承平一旦动的是感性而不是理性,心思就不难猜。 “你都把他的孩子接到上京了,定是为了圈住他。”景韬皱眉对他道:“再怎么说也是个男子,做你护卫不方便。” 她本来想反驳,却想想流光流云早就撤走了。 她道:“我纯粹是爱才之心。” 景韬就是不答应她把绪风留在身边了,其实她是想把绪风丢到西一阁去,但是又不能让景韬知道。 李承平硬扯开话题道:“绪风不是说九三是中间人,你去查过他吗?” 景韬马上被她带偏,道:“要揪出黑道上的人没么容易。根据绪风的线索我已经摸到九三的身份了。但是要找到他和裴广轩交易的证据,恐怕还得过一个月。” 景韬又道:“绪风给我了。” “不行!” 承平大声抗议,绪风是她千辛万苦弄来的,他居然想坐收渔利。 “你留着绪风干什么?”景韬皱眉问道:“你不会是想红杏出墙?” 第八十一章 情从何起 李承平差点被景韬给噎死,真的不想和他说话,于是她打算去熄灯歇息。 景韬以为自己猜中了,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他抓住李承平的手腕问威胁道:“你敢试试?” 她微张着嘴唇,故意睁大眼睛回头看着景韬道:“我要是一枝红杏出墙去,肯定有人在墙头等着。” 景韬能被她这句话给气死。 李承平皮笑肉不笑道:“你是皇子,我是公主,都是皇帝生的。你可以沾花惹草风流倜傥,我怎么不可以养十个八个面首?” 北列曾经就有一位风流的公主,还没有成亲就已经养了许多男宠,成亲后不仅给懦弱的驸马带绿帽子,还揍他个半死。景韬委屈巴巴的想着,仿佛他就是那个被戴绿帽子还被揍的驸马。 景韬把手指的关节弄得咔咔响,看李承平这个样子,这事她也不是干不出来。咬牙切齿道:“你是英王府的王妃!” 她丝毫不理会景韬的威胁,斜了他一眼道:“那你还是我将宁公主府的驸马呢,现在你身无分文,全靠我接济,到底谁地位比较高一点?” 不是,等等,怎么回事?李承平什么时候可以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了,她不应该是哭唧唧可怜兮兮全靠他帮衬才能在北列立足的联姻公主吗,怎么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哼,狼心狗肺!” 李承平听了他最后这句委屈巴巴的话,捂着嘴笑了起来,那嘲弄的笑声激怒了景韬,景韬一把横抱起她,道:“你要是这么不甘寂寞,我也不是拿你没有办法!” 李承平扯着嗓子喊。 “对不起,我乱说的!” 装死装孬,保命就好。 于是她找了另一个理由道:“我说真话,就想找个武功厉害的,跟我过过招。” 景韬放下她道:“我可以陪你。” 承平:“” 她心里确实痒痒了。 景韬在彩衣镇的时候虽然出手不多,可是却看得出是个练家子,恐怕武艺不在绪风之下。 第二天她什么也不处理了,就在武苑等着景韬。 景韬闷闷的说到:“我知晓你心里对我有怨气,你也不用每日憋着了,别整的好似我天天欺负女人。你尽管出招。” 景韬让流光将的沉渊递过来,流云以为他们就是拿两根棍子点到为止,哪知是真刀真枪的干。正想劝他三思,万一王爷伤到王妃怎么办?不对,李承平逮着这个机会伤了王爷可怎么办! 李承平眼梢挂着一丝难明的笑意,轻霜瞬间脱鞘,凌厉的剑光惊天动地的向景韬袭来。 景韬眼色一凝,剑式大开大合,颇有雷霆之势,沉渊与轻霜相撞,他只一招便封锁了李承平的袭击,剑刃相接,“叮”的响声刺破人的耳膜,李承平随即变化招式,筱云剑第七式“划空”横扫,逼得景韬后退一步。 “快来,听说王爷和王妃在武苑过招呢!” 阿莱只不过是去处理了一下裁缝们的事情,就听见小丫头在招呼大家去武苑看。趁她不在这两人还直接动起手了! 一群丫鬟小厮吵吵嚷嚷的围了一圈,远远的打量着身形上下翻飞的两个人。 一个小丫头惊道:“天哪,王妃的剑术也太美了!” 身轻如燕,衣袂翻飞,确实称得上是风姿卓越。旁人当它是好看,但是在景韬看来,自三个月前彩衣镇一别,李承平把“飘零随风,步下生花,挥袖若舞”全都舍了,对他就剩下一个“狠绝如霜”。 本打算随意过几招,就当让李承平泄泄愤,没想到打着打着还玩上瘾了。 筱云剑法比他想象中还有难缠些,而她的武功似乎又融合了很多军队的近身搏击,力道拿捏得当,忽虚忽实,使得景韬不得不认真起来。 但李承平的内功和力道是远不如他的,他只需要用绝对的力量压制她,她的招式再华丽多变也是徒劳。 李承平渐渐发现不管她是快攻还是硬拼都奈何不了景韬,轻霜要抵挡沉渊一阵不成问题,但是要打败沉渊,恐怕她还得回去再练个几年。 一股差距感油然而生。 所幸两个人只是在溜招,哪怕找到对方的空档也不会追击,外人看上去还当他们是势均力敌。 阿莱站在一边,感觉劝也无处可劝,可哪有夫妻之间刀剑相向的。其余人看热闹可起劲了,毕竟这也称得上是南桓北列两位高手的对决,寻常人可没有这样的眼福。 景韬一边从容的应对承平的进攻,一边还问她:“你喜欢练剑?” 李承平不想多和景韬说起自己的事情,随意的敷衍道:“能保命。” 景韬从七岁拿剑至今已有十六年,可李承平七岁习些拳脚,剑总共才练了七年。 景韬道:“你当初如何赢霍书然的,拿出那个本事我看看。” 她心道:“我已经拿出来了!你跟霍书然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好吗?” 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看上去略有气喘。景韬很久没有和别人过招了,他小时候练习,都是陪练的人有意无意的让着,还没有人把他这么往死里打。但是面对这个毫不留情的对手,他还得处处留手 他一时之间觉得有点好笑,已经无心和她对抗。只想让李承平把她的小爪子都收起来,以后乖乖的躲在他身后。 李承平双手将剑一横,丝毫不掺假的使出了最具威力的一招“无言”,与其他绚丽的剑式不同,带着一股宗师之剑的厚重感。 景韬等这一式很久了,他的手腕一立,沉渊化作了漫天的戾气,这一劈几乎携山破海,周围的空气都在激荡。功力相差实在太远,正面的一击震得她虎口生疼,轻霜直接脱手。 丢了武器,在决斗场上就只有死路一条。 李承平不可置信的看见轻霜飞出去,急忙去捞,这一闪神脚底不稳,景韬还了她一个扫堂腿,本是想让她顾着脚下无法去追武器,哪知她宁可被受景韬一招也不肯放弃轻霜。 估计李承平这一摔得脸着地。 景韬收了剑噙着笑捞了她一把,手托住她的腹部,李承平当即心里暗骂,但是重心不稳,整个人都被牵制住。景韬手掌轻轻一翻,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她被迫抬眼就能看见景韬俊朗的脸,骤得呼吸一滞,好似被景韬的眸子吸了进去。 将近打了半个时辰,李承平终于是在他手里落了下风。他趁此档口很想调戏一把,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手猛地一收,紧紧托住她细软的腰肢,让李承平整个人往他身上一靠,温热的气息相撞。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输了的人,应该受到什么惩罚?” 虽说英王脾气古怪,但模样是生得一等一的好,若是换作其他姑娘,被这么一撩拨,早就要羞的舌头打结。围成一圈的小丫头们惊讶的捂住了嘴,相互看了一眼,有的低低的笑出声来,有的羞的低头不语。 可更没法看的地方还在后面。 李承平左手顺着他的脖颈慢慢向上,指腹若有若无的打转,用手指勾着他的下巴,凑在他耳边喃喃道:“以身相许,如何?” 阿莱捂着脸,她实在不敢相信,堂堂南桓将宁公主,大庭广众之下反手撩拨自己的夫君她是会被吊起来审问啊。 被人调戏了最好的反击办法,不就是调戏回去么? 但是景韬没吃她这一套——杀气太明显了。 从正面看,这两人身形依偎,互相面带微笑的凝视着对方,可从后面看轻霜已经悄然指向他的后背,而沉渊斜挡住了刺向他心脏的一击。 这次在色心和小命之间,景韬还是选择了小命。 景韬啧了一声,道:“不怎么样,好像都是我吃亏。” 既然已经被识破,李承平默默的把轻霜收了回去,道:“那打下去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景韬也老老实实的放开她道:“今日便到此为止。” 丫头小厮们这才看见两人背后的动作是如此凶险,一窝蜂的溜了个干净,只剩下阿莱和流云还在原地,装作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英王和英王妃过招这件事仍是插着翅膀飞到了宫里。皇帝听身边的太监讲笑话似的说起此事,乐了好一阵,英王这个陪媳妇的日子过得真是滋润。 皇帝听说刺杀案以盗窃罪判处了之后,将宁公主那边不哭不闹,反而还放心大胆的与北列的许多世家的夫人走动,送了很多南桓的礼物。 不仅顺利跨过一场危机,期间还抓住促进两国来往的契机。短短两个月,北列百姓对于与南桓通商的态度有所转变,她的柔弱与坚忍,牺牲与进取也博得了北列朝廷的好感。 但是故事传来传去,传到女人堆里,可就不是有意思的事情了。这哪里听过娘子宇和夫君真刀真枪的交手的。 看来英王和英王妃的感情不仅是不好,简直是差到极点,连刺杀袭击这么大的一个委屈都受了,英王也没替他鸣个不平。 有的贼偷,有的贼惦记。 一个小厮撇见长街那边进来一辆宽大的马车,立即闪身跑回府里。 “小姐,小姐,英王爷去水天一色了!” “好,看来王掌柜是约到他了。” 一个身量娇小的姑娘,穿了一身湖蓝色的士人穿的常服,嘴唇上还贴了两撇滑稽的小胡子,立刻上了早备好的马车赶往水天一色。 这水天一色是个卖观赏鱼的地方,兼职做庭院的湖泊造景。从东海的鱼到北边太极湖的,从小如拇指的到大如圆盘的,专门做的就是英王这样不务正业,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的生意。 流光对那位女扮男装的小姐道:“可是这位公子愿意将这两只虎鲛鱼卖给我家公子?” 虎鲛鱼在圈子里面有名,却难得一遇,景韬费了多番心思也没有弄到一只,现在终于遇见出虎蛟鱼的人了。 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姑娘朝着身后的景韬行一礼道:“不知公子出价几何?” 她看见景韬十分惊讶:“怎么是你?” 景韬没想到他们竟然在这儿撞见了,起身道:“好久不见,裴姑娘别来无恙。” 这姑娘便是裴广宣的嫡孙女,闺字韶颜。 裴韶颜也是不墨守成规的姑娘,从小就喜欢射箭,在西郊狩猎会上那飒爽的箭术不知多少迷倒多少公子,常常女扮男装和景韬在各种地方偶遇。 裴韶颜看见景韬对她仍然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不疏离也不亲近,心里沉了几分,结结巴巴道:“劳殿下跑一趟,早知是殿下,我必是双手奉上。” 面对这位曾经暗恋他,暗恋到全上京都知道的裴韶颜,景韬就是再想要这两条虎蛟,也不敢与她过多纠缠。 “既然是裴姑娘辛辛苦苦得来的,我也就不夺人所爱了。”景韬向她告辞之后便要离去。 裴韶颜自然不会如此轻易的放弃,早打听好了景韬和将宁公主感情并不好,如果不是这场联姻横插一脚,现在她就是英王妃。 “且慢!”裴韶颜拦住景韬说道:“殿下见我竟是一句话都没有多了吗?” 景韬说道:“怕误了裴姑娘的名声。” “殿下从前与我射箭喝酒时误我名声还不够吗?我们在这撞见了,也是天意。“裴韶颜很认真的对他道:”我想和殿下说几句话。” 这王掌柜也是有眼力见的,他收了裴韶颜的银子,替她将景韬引到水天一色来,立即禀退了所有人,将这个房间留给了他们,流光也不想掺和他主子的这件事情,自己轻飘飘的顺着一块走了。 景韬心想:不你们都走了,这不是更误名声了吗? 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等了你几年,好不容易等到你凯旋,接着又等到你张灯结彩的成亲。 全上京城都在凑景韬和裴韶颜一对,连何褚都时刻打趣他,可是他只不过是顺路救了个故友的孙女,他和裴韶颜也没见过几面,更谈不上什么情谊缠绵,充其量是这姑娘单相思罢了。 但是这桃花债躲是躲不过去的。 第八十二章 心无情意 “好,裴姑娘,有什么事就直接说,我王妃还在府里等着我。” 听景韬拿将宁公主打掩护,她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裴韶颜将两撇滑稽的小胡子扯下来,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殿下,韶颜就直接和你说。我倾慕殿下已久,这桩婚事也是得了先帝同意的。如今先帝去了,殿下与南桓公主联姻,可是韶颜却成了上京城里的笑话。韶颜已过摽梅之年,父亲早亡,现今根本就没有公子愿意来提亲。” 景韬对裴韶颜的花招百出,穷追不舍早已经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一个姑娘在你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大胆的表露自己的心意,而且与你也算有半个婚约,这是个人也要三思一下。 景韬面无表情的说:“裴姑娘何必自伤,你是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必定有公子踏破门槛,只是你祖父太过疼爱你,定要为你一个好夫婿。” 她以为她的情谊终有一天能打动景韬,可她等来的依然是这样一段无情无义的话。 裴韶颜哽咽,声音里掩不住的失落,低声哀求道:“殿下,只当是行行好,哪怕是让我做个侍妾,我这辈子也算是有个着落。” 景韬无奈道:“本王只能拒绝你。英王府不会有侍妾,这是联姻之时,我亲口应下的。” 女人的眼泪对他来说是无用的,他要是学的会怜香惜玉,就不可能到现在才成亲了。 他低头对她说:“对不住。” 不纳妾那不过是个空头支票,他要是真的在外面养些无名无份的女人,李承平又能拿他怎么样?何况李承平就是一副景韬你赶紧去找别的女人我不会管的意思。 裴韶颜似乎是最后一丝希望也断送了,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都已经放下身段到这种地步了,还是连一个侍妾的名分都不给她? 景韬绕过她,目视前方而去。 “景韬,你就真的这么狠心吗?如果是这样,你当初又为何要救我性命!” 她已经是带了嘶吼的力气了,可是景韬不理她,径直走了出去。看来还得把李承平悍妇的声名传遍北列才行。 李承平也不问景韬为什么回来晚了。 倒是他主动提起说自己见到了裴家的嫡孙女,他不信李承平没听说过他和裴韶颜的事情,就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流光在一片边赞叹自己家爷光明磊落而且不怕死,这种桃花债也敢直接跟媳妇说。 李承平也算是博学强识,道:“哦,虎蛟在山海经中就有过记载,这种鱼身蛇尾状的鱼十分难得一见。你要是想买,可以问我借银子,利息给你优惠。” 景韬盯了李承平老半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昨天已经发俸禄了。用不着你借银子。” 李承平伸出手对他招了招,说:“那好,把惬月楼的帐结了?” 景韬哼笑一声:“惬月楼的花魁大赛一过,你就卖了五粒宝石,你真是在什么地方都能挣钱!” 明明她一年前还是一个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长史,如今李承平是愈发的猖狂,不屑道:“就挣的那点钱,还不够我做衣裳用的。我奉劝你最近啊,少买鱼,多挣钱。” 话题逐渐变得奇怪,景韬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来和他说裴韶颜的事情了。 最后钱比钱,压死没钱的,他只能气得拂袖而去。 等景韬走了之后,李承平扭头对阿莱说:“本公主不仅要为两国通商保驾护航,建立地下谍报组织,管理一个王府,现在居然还要智斗小三?这日子也太难了?” 阿莱使劲点了点头道:“能者多劳。” 李承平一拍桌道:“不行,前几个已经够难了,实在没心思斗小三,随便,她要上位就上位好了。” 阿莱知道她不把景韬放在心上,也不知道她这么不把景韬放在心上。 “平公子,如果王爷勾三搭四的事情传到南桓去,你觉得太子殿下会善罢甘休吗?这丢的,可是南桓的脸。” 阿莱看她仍是一副不情不愿,不管不理的样子,想要加把火:“平公子想要看到另一个女人在王府里晃荡,和王爷卿卿我我,最后再给他生个儿子,连英王府世子的位置都被抢走?” 她面无表情的对阿莱说:“挺好的,这日子过的多清净。” 阿莱有些生气说道:“平公子不处理?那我去。都已经成亲了,还这么不要脸的跑过来,这种甘心插足别人婚姻的女人,欠收拾!” 阿莱的秘密任务就是撮合李承平和景韬,让他们两个早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承平拉住阿莱道:“沉住气,景韬就是把整个惬月楼都娶回来,也不会娶裴家那个姑娘的。” 阿莱疑道:“为什么? 李承平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因为政治不会允许他们随意选择的。” 阿莱抿着嘴唇想了想,道:“那可是实打实等了王爷三年的人,两个人差点就成了。” “高门大户的小姐更不会有什么痴心痴情,她们满脑子都是为自己谋划一个将来。”李承平接着说:“告诉银桦,让我们新埋的眼线查查裴府的府里的情况,我估计这位嫡孙女日子过的并不好。” 阿莱就知道平公子不可能放任别的女人在她头上作威作福的,因为他还要在王爷头上作威作福。 说完这番话,承平就要要走。 “平公子做什么去?马上用午膳了。” “去把你家王爷哄回来呀,要给他重新做一顿饭多浪费钱啊。” 有礼制规定了亲王一餐饭有多少个菜,每个院子最少有多少侍从和丫鬟,承平想减都减不了,实在不明白这些贵族为什么这么浪费。 阿莱低低的笑出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王爷越来越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李承平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对阿莱说:“对了,去打听打听那两条虎蛟要多少钱?我要买回来炖汤,《山海经上》还写着,吃了这种鱼不容易长毒疮的。” 阿莱就知道平公子一定还是在意王爷的。 李承平算错了。 按眼线传回的消息,裴姑娘不仅过得好,还是掌上明珠,用不着扒拉上英王这棵大树。 裴韶颜的父亲是裴广轩的嫡子,只留了她一个女儿便英年早逝。裴韶颜的母亲身体也不强健,而且家族又在外地,没有什么势力。可是她却十分讨他的祖父裴广轩的喜欢,众多孙子孙女中,裴韶颜的地位很高,这也与她自身有关,不少夫人都夸裴韶颜懂事明理,贤良淑德,聪慧有谋,十五岁刚出阁就是众公子青睐的名门闺秀。 可她却偏偏要吊死在景韬这棵树上。裴广轩不忍看自己嫡孙女如此耽误下去,去年担着大不敬向先帝请了旨。 什么一往情深。 这情从何而起,又因何而深,只怕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这些少女啊,有了一个暗香浮动的开头,便以为自己是天上的星辰,被身边的人一鼓动,真把书本子上的故事看到自己身上,殊不知她们的花容月貌早已经是别人算计的筹码。 裴韶颜的侍女道:“小姐,又有人来问那两条虎蛟了。” 裴韶颜有着三春之桃的容貌,身着素衣,谈不上绝色,但眉眼狭长,有一种侵略性的美。 “别和我提那两条虎蛟,我明天就打了它们炖汤!” 都过了一日,裴韶颜仍是气得不行。 “颜儿这是做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借卖虎蛟一事与景韬相见是裴韶颜策划的,这两条虎蛟则是裴广轩替她找来的,他自然要关心一下此事的后续。 裴韶颜气的像裴广轩埋怨道:“祖父,孙女花了这么多心思替他寻了虎蛟来,可是他又是怎么对我的,我为什么会看上这样的人!” 她又不是嫁不出去,只不过景韬入了她的眼,平白无故赔了三年的青春,她就一定要得到。 “他是不忍心你到府里侍妾去,才狠心拒绝,云琛的性情祖父还不清楚。我裴家的女儿怎能轻易放弃。” 裴广轩一直各种说景韬是如何重情重义,如何光明磊落,裴韶颜也觉得景韬是北列一等一的英雄,除了她,旁人也配不上。 如果不是这场联姻,她现在就是英王妃! “我现在连殿下的侧妃都当不了,又何谈英王妃之位?” 碍着将宁公主,现在景韬不但愈发没有斗志,而且越来越倒向太后和皇帝,裴广轩想要借着景韬和裴韶颜的关系搅弄一番。 裴广轩端着手,爽朗的对孙女一笑,看着颜儿那张明艳的脸,他最疼爱的颜儿,必定要嫁给一个最好的男人。 裴广轩对他培养出的孩子非常骄傲,说道:“若不是太后的旨意,英王连瞧都不会瞧将宁公主一眼,只要你进了英王府,一个小小的南桓公主,又岂是颜儿的对手。” 裴韶颜所有的信息都来自祖父,她问道:“可是他亲口和我说,王妃还在等着他回去,怎么可能走到头呢?” 裴广轩道:“你可知是谁要向你打听这两只虎蛟?” 裴韶颜摇摇头。 “想要这两条虎蛟来讨好英王的人不计其数,这次南桓公主都心痒痒了。” 裴韶颜听到这个消息,眼角眉梢都带笑,露出一股轻慢骄傲的神情。 “您放心,我必定让南桓公主,知难而退!” 裴府那边野心昭昭,恨不得日夜通明的想出一个赶走李承平的计划,而李承平这边日思夜想的找不出一个逃跑的计划。 一只豆娘停在荷花尖上,透明的翅膀在阳光下显现出清晰的翅脉。下午承平指挥府里的下人去荷花池里头找莲蓬,还没拿去做汤呢,她坐在亭子里面就把两个莲蓬给剥了吃了。 看着小厮给景韬的小将军们换水,她伸了个懒腰,对阿莱说:“好无聊啊,能不能让寇淡进来替我两天?” 阿莱剥剩下的莲蓬,道:“不行,寇先生说他会被王爷识破,而且他不能和接受同床共枕。” 承平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就半天。” “紫夜说寇先生乔装打扮成了一个小官进了巡抚司,哪有空理你啊。您不是要更多北列政局的情报吗?” 正好有个小丫头报,有人请她去花罢楼谈谈虎蛟鱼的价钱。 “太好了,有借口出门了。” 其实承平昨天才去拜访了吴典君和几位将军的夫人,现在是日日都闲不住。 “李承平望了望鱼塘遍地开花的清平轩道:“就给这两条虎蛟起名,小傻将军和小蠢将军。” 花罢楼十分的雅致,处处都放了许多珍稀的花草,这个雅间里的一簇玉簪和茉莉香气沁人心脾。 只是她没想到裴韶颜居然敢亲自来见她,这小三当的特敢打上门来。 李承平在外面端的都是一副温良恭俭让的公主模样,绝对不会把她和景韬天天打嘴炮的样子摆出来。 承平先柔柔的说道:“没想到裴姑娘也对这些鱼啊虾啊这么感兴趣。不知道出价几何,本王妃能不能负担得起这个价钱呢?” 有些德行好的人,你越谦虚,他就越尊敬,而裴韶颜这种骄傲的小孔雀,自然就是敌退一寸,我进一尺。 “那是因为我从前便与云琛交好,云琛喜欢什么,我自然就尽力替他寻来。”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她都不会喊景韬的字,这个裴韶颜居然当着她的面喊。 还好她早就命令过阿莱,不管裴韶颜是说什么都装怂到底,不然阿莱现在已经磨牙霍霍了。 “哦,是这样啊。” 承平装出一副失落又嫉妒的样子。 她倒想多调出一点景韬的八卦,以后好拿这些事情压压他。 裴韶颜脸色略过一抹欣喜,道:“云琛与我祖父交好,所以韶颜从小便与云琛亲近,王妃莫要见怪。” 磨蹭了一会儿,承平支吾的问:“我听说你和王爷之前有过婚约?” “是啊,就待王爷从南桓征战凯旋归来。”裴韶颜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看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裴韶颜觉得要让李承平知难而退,她该来几剂猛药。 第八十三章 血痕依稀 “将宁公主,既然你知道我与云琛本来情谊深厚,你又何必横插一脚阻拦我们?他对你有夫妻之诺,可是他心里装着的人不是你,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你还是完璧?” 裴韶颜的“情谊深厚”也没挑明是什么样的情谊,她说的心里装着的人不是李承平,却也没直接说心里面装的人是谁。可是字字句句却让人误会她和景韬是如何的刻骨铭心,而李承平这个横插一脚的人才是第三者。 姑娘,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他心里没装着我,也没装着你,他心里面只装着他的各种小将军啊! 裴韶颜见承平不说话,眼梢一挑继续道:“想必你还不知道?云琛虽然放浪,好像对谁都有兴趣,但只会碰自己真正心爱的女子。” 话罢,她扫了李承平一眼,又低下头笑了。好似在嘲讽李承平,心里道:“该不会以为抱抱牵牵,云琛就真的喜欢你。” 这可是她费尽心机才从宫里面打听出来的,就是要让李承平误会,景韬已经与她有过肌肤之亲。 李承平心道:“很明显被他撩拨了一下就以为自己能做正牌的人是你好不好。” 两个女人各怀鬼胎,面上却是另一番做派。 李承平抓紧了手里的帕子,咬牙切齿道:“王爷有姑娘这样的红颜知己,真是幸运啊,多谢裴姑娘来提点我这几句。” 那李承平说她是景韬的红颜知己,也没说她相信她和景韬就有一腿。可裴韶颜就已经开始得意洋洋地抖落自己的羽毛了。 “这两只虎蛟我便送给你,只当是我给云琛的最后一份礼物。只是将宁公主就一辈子住在一个空壳王府里,你真的甘心吗?” 裴韶颜突然改变了话锋,端起了一副同情她的模样。 她叹了一口气,满是心疼的看着她道:“将宁公主,你本来可以有一个更好的人生,你又何必把自己放在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身上?” 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李承平实在是装不下去了,这杯绿茶喝的恶心。 “这便不劳裴姑娘操心了。我怎么好白拿你的虎蛟鱼,我稍后便按行里的价位,将银子送到你府上。” “我觉得虎蛟鱼,王妃还是不送给云琛的好。”裴韶颜还想要在最后添一把火,但却被李承平打断了。 “送谁?”李承平笑道:“哦,裴姑娘以为我要把这鱼送给景韬啊!我是打它们去炖汤的,南桓可喜欢吃虎蛟鱼了。” 阿莱知道李承平开始反击了,便道:“公主误会了,虎蛟鱼在北列可是难得一见,一条价值百金。”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还是回南桓去吃。”李承平向裴韶颜告辞道:“耽误姑娘时间了,那我可不买了。” 李承平笑嘻嘻的进府,对阿莱说:“裴府可真有意思,裴广轩派人刺杀我,现在他孙女又想直接逼走我,呵,你说他们家不会这般谋划就为了裴韶颜进英王府。” 阿莱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平公子不是说过裴府和王爷的关系不浅吗?说不定也是为了稳住王爷和裴府的联盟。” “聪明,现在就去好好查一查。” “可从什么地方查呢?” 李承平略想了一下道:“就查为什么太后不同意景韬和裴韶颜的婚事。” 当李承平把能够搜集到的所有情报拼凑在一起,她会发现,北列政局其实很明显的分成了两派。 拥护景熙的那一派推行止战通商,拥护景韬的那一派依然与北列先帝一样倡导以武力称霸天下。 在先帝有意立景韬为储君时,自然是要为景韬拉拢一些文官,比如说裴广轩。当裴广轩请旨赐婚时,先帝有意让他们结成儿女亲家。但是太后却希望立景熙为储君,所以一直不同意此事。 让景韬与南桓联姻无疑是浔越太后左右政局的一个大招。 有了南桓公主做靠山,景熙不敢轻易的动景韬景韬,而景韬又必须拥护景熙的政策,维持着这样一种微妙的平衡,浔越太后便可以一劳永逸的不担心两个儿子因为军权与政权分离而兄弟残杀。 景韬站在中间,左边是母亲和兄长,右边是拥护他的如裴广轩等人。 李承平心想,虽然景韬相信了绪风的话,但也没有必须扳倒裴广轩对理由。难不成就因为裴广轩指使人刺杀他王妃,他就自断羽翼? 这样说来,景韬夹在中间指望不上,要对付裴广轩完全可以借助太后和皇帝。 浔越太后一劳永逸的策略中忘记了这场联姻还有一个不稳定的因子——李承平。 李承平心如死灰的向着太后一跪:“请太后准许将宁与英王和离。” 就在前不久,承平还在担心她会不会因为没有子嗣而被太后给休掉,现在倒是发现想,太后最怕的就是这场联姻被破坏。 太后吓得脸都白了,稳住了声音好言相劝道:“阿宁,这是什么话?出什么事了?” 李承平好像已经绝望了,哑着声音说:“既然王爷对我无意,我又为何要横插一脚,阻碍他和裴姑娘的幸福呢?反正将宁回到南桓还是可以再寻一个好夫婿的。” 裴姑娘? 太后现在听出李承平的来意了。李承平一直都很积极的推动两国通商,连景熙都对她有赞美之词,怎么会这档口提出和离。定是裴家那个姑娘还不死心,又出来坏这场好事。 太后想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底,缓缓道:“阿宁啊,你先不要激动,和离这么大的事情,你好好跟母后说,母后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灼桃是最会讲故事的,她把裴韶颜找上门来指责李承平横插一脚的事情讲得是声泪俱下,现场感染力极佳。 李承平委屈巴巴的说:“只要母后同意,我这就写信给我父皇,这联姻之后如何我可就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是刺杀后是挑衅,只怕再耽误下去,将宁是没有命呆在北列了。” 太后一听这都要回娘家哭诉了,南桓这个娘家她惹不起,忙说:“阿宁啊,这件事情你和韬儿说了没有?” 李承平道:“我去和王爷说,不是自取其辱吗?从小到大也没人给我受过这样大的委屈,我虽然知道嫁了人之后要容忍,可是” 说着说着,李承平开始假装抹了一把眼睛,硬是憋出了一点泪来。 等太后解释了一番,保证景韬绝对没有喜欢过裴韶颜,才把承平的眼眼泪给劝住了。 李承平拧着眉头,嘴唇有些发干,道:“那这样说来,就是那位裴姑娘故意气我,和王爷无关?” 太后点了点头。 李承平顿了片刻道:“母后,这裴家到底是什么来历,我好歹也是亲王的王妃,她怎么就敢?难道说是仗着自己家和王爷关系匪浅?” 太后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了,裴家到处阻挠景熙,她早就想收拾了。 这把火点到这里差不多,承平就能坐等太好收拾裴广轩。有时候就是这样,轻轻的一挑,四两拨千斤。 待承平走后,太后身边的朝雨道:“您真的相信英王妃说的事情吗?” 太后道:“一半真一半假,这姑娘太擅长利用别人了。” 当初就不应该让韬儿自己做主,挑了这么一个不好控制的王妃。 “可是这裴姑娘对英王爷不死心,大家也是都知道的。将宁公主确实受了很多委屈。” “她是受了委屈,但也不应该拿和离来威胁我。”太后的眼里隐隐有一股寒意:“照这样下去,我还不得被她牵着鼻子走!” 朝雨知道太后这是动怒了,道:“那太后,我们应该?” 太后缓了缓,轻抿了一口茶道:“得让将宁公主自己心甘情愿地留在北列,不然,这联姻还是稳固不了。” 一路上灼桃都不敢多言,直到上了马车。 灼桃道:“公主真是高招,就这样演一出戏,我看那个裴、裴什么姑娘的一定完蛋!” 李承平叹气道:“太无聊了,我居然沦落到要和一些女人勾心斗角的地步。” 李承平心里想的是,什么时候放我回去叱诧风云,我倒是真希望太后同意我和离呢。 灼桃努了努嘴,嗯了好久说道:“我也想回南桓去。” 然后她又想了想,很无辜的问道:“但是回南桓去,公主要嫁给谁呢?” 嘿,这孩子也不想想她回到南桓去要不要继续打仗。 承平很认真的说:“还嫁给谁?当然是继续跟景韬打仗了。” 灼桃瞪大了眼睛,摆了摆手忙说道:“不行不行,公主你千万不能跟王爷打起来。” “为什么不能打起来?还有三个城邑在北列手里,难道皇帝会乖乖把它们送回给我?” 灼桃虽不是要慷慨激昂走上街头大喊“还我河山”的人,但也知道这是丧权辱国的事情,南桓拿不回割让的城邑是很丢人的。 李承平叹气道:“逗你玩呢。那一亩三分地真的很重要吗?四十年前还不是灭了别个国家打下来的。百姓想要的是好日子,不是为了一点点脸面一点点野心就拿自己家的男人的命去堆。” 灼桃心想也是,如果南北和平的做做生意,让大家的粮袋子钱袋子都满上,那几个城归谁,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别说四十年前那些地方不是南桓的,几百年前南北不也是一个国家吗? “那真的能和王爷和离吗!”灼桃很兴奋的问道,这样她就能回南桓去了。 承平为她的天真快乐感到痛心,道:“现在不能。政局不稳,和离或者我一死,两边面子上就都挂不住,在主战派没消停下去之前,我就是一根炸药的导火索。但是把两边的主战派收拾好了,战争不会因为我一个联姻公主嫁或不嫁而开始,通商也不会因为我走或不走而停止。” 这倒是灼桃从来没有考虑过的,原来公主殿下每天考虑的事情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她原本还想着怎么为公主斗赢王爷的其他女人,可公主想的是,怎么斗赢那些想要战争的人。 也难怪这北列一个能打的女人都没有,王府里面牢牢地被公主给把控住了。 承平的日子忽然好过,或许人一旦开始狂妄,就容易中招。 阿莱和关窈时常不在,就多了些其他的小丫头伺候,没有他们两个管着,酌桃一个不小心就放了些“别人”进来。 日子也挑得好,正好是个雨天,景韬在德音居用了晚膳之后也懒得再去书房,命人将一些卷宗拿到房里里看。 李承平是不喜欢沐浴时有人伺候的,尤其是阿莱不在。所以景韬发觉她洗了很久没出来时,四下也没见灼桃,唤了个守门的小丫头进去看看,可是小丫头没来向他汇报,也还是不见承平出来,他只好自己去了。 景韬敲了敲木制屏风,又喊了她,可是李承平还是不应。 他站在屏风后面正迟疑,却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心下一惊,该不会是迷药! 是他太大意,只怕里面的水都被血给染红了。 他闪身冲了进去,看见李承平寝衣穿了一半,连带子都没系上,就昏躺在池边。 她挽起的长发散落一地,眼睫在不停的颤抖着,景韬摸了一下她的鼻息,她的呼吸不但不弱,反而非常紊乱。 他拍了拍她的脸,把她从全是水的池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急切又必须稳定的喊到:“李承平,你怎么了,听得到我说话吗!” 李承平感觉到了其他人的气息,终于抓了一下景韬的衣服,呜咽了一声。 那一声混杂了一些难名的暧昧。 浴房里水雾萦绕,把两人席裹其中。 忍着全身奔涌的血液,她好像撑住了最后一丝清明,艰难道:“水雾里有辉香散你不要待,让我一个人” 辉香散?那可是最有名的 只是待了这一会儿,下一刻他的身体涌上了一股异样的热潮,李承平无力的靠在他胸前,现在他一点也不担心怀里的人是中了什么毒或者是迷药,只希望她永远昏睡在他怀里。 第八十四章 拦者必诛 有人把辉香散下在了洗浴的热水里,药效不仅会随着肌肤吸收进去,还会随着呼吸的水雾进入到身体。 如果承平没有洗着突然昏睡过去,或许等景韬洗浴之后,两个人的药效便能够双倍。哪怕是承平先主动,景韬自己也把持不住,最后也看不出来是下了香药,只当是自己情迷意乱了。 顾不得这么多了,景韬只能先把她横抱出去。 景韬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正想喊人找解药,但外面的丫头不仅自己识相地撤走,而且还把门给带上了。 王爷进了浴房,又把王妃衣衫不整地抱了出来,接着要发生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李承平又是头昏又是激热难忍,她昏在浴房里吸进去的药就更多,只能死死咬着下唇。 承平也就奇了,别人大不了就是很想泄欲,为什么她特想睡。最难受的在于大脑和身体被撕扯开,一个昏昏欲睡一个兴奋不已。要不是景韬吵她,她能一个人昏天黑地睡死在浴房里。 这一会儿的药效对景韬作用不大,他稍微冷静了一下,看李承平都把嘴唇咬破了,也还是乖乖地待在床上没有任何动作。 他问她:“你当如何?” 她声音有点气若游丝,艰难道:“去找阿莱,让她想想办法配出解药。” 景韬就是没被药倒也被她身上气息激到。 他只能转过身去不看她,拧着眉头道:“找阿莱做什么?我就是你的解药。” 承平不是听不出这弦外之音,只是她没想到景韬会为了她而献身。 李承平的头明明都已经快晕炸了,却还是费劲地说:“我最讨厌被人算计。” 景韬面无表情道:“被算计的人不是你,是我。” 这件事一定是他母后做的,决心给不听话的儿子和儿媳加一把火。 他母后安插了人在府里,能不知道他们两个向来是李承平先去沐浴吗,如果是他先中招,他可以死抗着,可是李承平中招,他就不会看着一个女人替他受苦。 辉香散的厉害他曾经尝过,整个人就像发了疯似的,不得到想要的必不善罢甘休,否则便是蚀心蚀骨般,母后也太狠了些。 想来也是料到他不会无动于衷。 景韬看她蜷缩着身体痛苦地扯着被子,身体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都紧绷着,额头已经满是汗珠,嘴唇都被她咬到流血。 景韬喉头动了动,坐到她身侧,伸手去解她的衣襟。 承平眼眶微红,呼吸急促,说话倒是利索,反问景韬道:“算计你,你就认了?” 母后什么都要控制,控制不了他,就控制他身边的人。 而被逼到这个地步,景韬仍是不为所动,这就是景韬的错了。他已经伤害李承平很多了,现在还要不停的伤害她。 母后要他与南桓联姻,要他永远不争夺皇位,要他光辉永远不能超过景熙,他都听了,仅剩的唯一选择是挑一个南桓的公主。 李承平是被逼无奈,景韬又何尝不是呢? 景韬抚过她的头发,呢喃道:“乖,很快就会好的。” 好像是被这句话安抚了,承平真的放松下来,也不再去咬嘴唇了。 罗衫褪去,女子的温柔暖香暴露无遗,可景韬依然不紧不慢的,没有一丝兴奋。 李承平不得不承认,即便她没有中计,景韬也很诱人,而现在,他唾手可得。 只需要再接近一寸——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按捺不住,她几乎想把他的气息全部吸掉。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句话能做到的人不多,李承平算一个。 她抬手拂过景韬的脸,强忍住了进一步发展的念头,喘息了一会儿,咬着牙说:“不乐意做的事情就不要做了。你不是说过大事上不听她的,这不是大事吗?” 景韬忽然一怔,手缓缓地放下来,李承平的聪慧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他不过轻描淡写的几句,她就能猜到个大概。 他母后是对的,是为了他好。而李承平告诉他,你可以不受她控制,你不乐意的事可以不做。 景韬叹气道:“但是你辉香散的滋味不好受,这对男人来说又不是难事。” 如果是景韬主动的,她就算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是愿意的,他们又凭什么任太后摆布? 李承平整个人就是大写的“宁死不屈”。 她忽然推开景韬,也不在意身上只剩亵衣,一掀被子往他身上一盖,道:“离我远点,现在别让我看见你。” 看见你就坏我清明。 他以为李承平是生气了,有些沮丧地把被子扯下来。 李承平已经闭着眼睛在打坐运气。 景韬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承平道:“我出过家,在领悟色即是空。” 景韬对她的回答感到五雷轰顶:“哈?” 承平闭着眼睛不看他,说:“烦,再看我揍你。” 景韬当没听见似的,抱着手臂坐在一边看她。 景韬头一次见到在男人面前坦腹露背还如此淡然的女人。常年习武使得李承平腰腹有力,手臂紧实,只是肩膀和肋下都有几道箭伤,后背更是有一道几寸长的刀疤。 他见过的女人都是肤若凝脂,别说伤疤了,连一块淤青都不会有。 景韬沉默地坐着,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等到李承平周围的气息都顺了,似乎真的靠自己就把药效给逼退时,她睁开眼睛,旁若无人地把衣服一披,全无害羞的样子。 景韬问道:“你真的出过家?” 李承平冷脸一横,道:“你脱也脱了,看也看了,打听这么多做什么?现在验了货,真不能换王妃了。” 景韬还是追问道:“药量这么大,是个真尼姑也早就欲火焚身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可能和体质有关。我想起大婚那晚也是突然睡过去,本以为是风寒汤药喝多了,现想来也是有人给我下了药。”承平继续道:“筱云剑本就讲究安神平心,许是我练的心法能护住神智,正好和某些药效冲了,只剩蒙汗药的效果。” 既然这心法有这么神,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被药效害得这样,景韬又问:“那你打坐调息又是哪里学的?” 真会问到点子上。 承平跟着兰师伯的那一年里学了不少东西。兰师伯的大徒弟专攻媚术,和她对视超过五秒的人最终都会牡丹裙下死。大师姐又是个不知轻重的,就喜欢逗承平这样新来的弟子,骗她说这是霓裳班的基本训练,没事就带她看点传承百年,科学全面的风俗春宫读物,就差带着去实践了,承平和阿莱十五六岁时没少受到成年人的荼毒。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大师姐要是自己玩过火了,就用这套打坐调息的办法降火,怕李承平有一天也热情奔放过了头,于是也一并传授给她了。多年来疲于奔命,这是她第一次用上。 她当然不会告诉景韬,说谎是很容易被揭穿的,但是只说一半真话却是保险的。 “我师姐教的。” “你说你师傅只有一个弟子,哪来的师姐?” “我不止跟了一个师傅。” 景韬哦了一声,看来她还藏的挺深。 景韬还想再挖出些李承平的过往来,可惜没聊几句,承平忽然身体一软,缓缓倒在床上再次昏睡过去了。 景韬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她无可奈何。一个连辉香散都能挺过去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如同他们大婚的那晚一样,景韬替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便坐在床边,思索着是否能够当面谴责他母后的行为。 这次他母后真的太过分了。如果他出面,母后是否会就此收手?可如果他不出面,李承平和太后之间又会怎么针锋相对? 他盯着床边的烛火看了至少有半个时辰,也没想出个结果来,看来还是等明天和她商量一下。 当李承平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午时。身体就像被抽空了一样,腰背极其酸痛,如同一摊烂泥似的,她坐到梳妆镜前,才发现自己竟是满脸的泪痕。 昨晚又梦见了什么? 有人推门进来,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景韬。 “醒了,我还以为你会死呢。” 景韬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实际上他昨晚直到夜深才睡,又不得不半夜爬天亮的赶早朝。 反而李承平完全没有了昨晚的狼狈,又不知从哪里凭空化出了一身的从容风度。 李承平看向景韬,那眼神让他感到陌生,说不上幽怨哀婉,却如同灰烬一般。 他正想开口,承平却道:“王爷不必多言,犯不着为了我而忤逆了母后。昨夜之事无需挂怀。” 虽然李承平总是对他恶语相向,不气他冒烟就不罢休,但是经过快两个月的相处,他以为他们至少算是比较熟悉的人了,可李承平对他说话的语气又回到了初见时的冰冷和疏离。 他虽然没有拿着刀子捅她,可是那些刀子都是打着为了北列,为了英王的招牌刺向她的。 景韬正不知说什么,正巧阿莱进来,喊了一声“平公子”。 景韬离开了,与阿莱擦肩而过时,他不甘心地看了阿莱一眼。或许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英王的王妃,只有阿莱的平公子罢。 “平公子,你怎么了?” 阿莱昨晚三更才回德音居,她去照顾绪风的女儿了。 承平打开了梳妆台上的一个锦盒,问道:“绪风的女儿情况如何?” 阿莱走过来要替她梳洗,一边道:“丹魂草疗效很好,暂时无恙。药师谷的嫡传弟子会随南桓的使团抵达上京。” 承平虽然很想阿莱一直待在她身边,但还是说:“嗯,辛苦你了。以后就不必特意回来伺候我,这些琐事有其他丫头。” 阿莱看见了锦盒里装着的那支云纹木簪。 承平忽然说道:“我好像梦见他们了。” 只是这一句话,她的眼睛便渗出了一些泪,她快速地眨眼,让睫毛分散这些遮挡视线的多余之物。 战争,是她永远也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如果他们未曾兵戎相见,或许她已经接纳景韬了。 “我梦见他们从烈火中爬出来,浑身焦肉,问我,甘乐,你的心会不会痛。你把我们丢在赤焰里,我们拼死救你,不是让你去做敌人的妻子的。” 承平说的很轻很慢,她的瞳孔涣散,似乎梦里的人爬到了她的眼前,抓着她往火焰里走,她已经被烈火焚烧成了一把灰烬。 “我背叛了他们。” 她话音刚落,阿莱便恨不得抽她一个耳光,怒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在你心里你的五个亲卫就是这种人吗!” 阿莱一把拿起那只云纹木簪递到她眼前道:“你告诉我,他们为了什么打仗?” 承平吞了吞喉咙,望着阿莱道:“为了有一天把北列人从南桓赶出去,为了有一天不用把自己的孩子也送上战场。” “你背叛了他们的信念吗?” 承平不语。 阿莱又道:“你正在完成他们的心愿。” “可他们一定不想我用被逼无奈的方式来完成。”承平对阿莱道。 阿莱蹲下来对承平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承平不会对阿莱隐瞒,她数次张了张嘴都咽回去了,最后拗不过阿莱才道:“太后让人在沐浴的水里下了辉香散。我没事。” 阿莱替她把脉,对承平道:“怎么会没事呢,你的脉象很乱,必须要找个大夫来看看。太后真是欺人太甚!她当我们都必须乖乖受她控制吗!那王爷他——” 承平摇摇头道:“他很尊重我。” 记得她的生母对她说过,憎恨着一切活下去是最简单的活法。 如果景韬暴虐又残忍就好了,他可以把她囚禁起来,也可以侮辱她打骂她。但正是因为景韬一直都尊重她,帮助她,她才没有办法去恨他,任性地把所有的罪责推到他的身上。 “承平,是否成为王爷的王妃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你是否接纳他。除此之外,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对不起自己。谁要拆散你们也好,要用尽手段逼你们也好,跟着这里走。”阿莱指着自己的心脏道。 第八十五章 弱极则强 虽然她看不见阿莱面纱下的笑容,但她弯起的眉眼可真好看,好像迷雾中的一盏灯笼。她永远是这样的温柔又坚韧,能够把所有的一切都包容,承平不自觉地笑意又上来了。 她道:“算了,反正景韬也不喜欢我这么一个恶毒的女人。” 阿莱都不想说她,成天把自己最糟糕的一面对着王爷,王爷怎么会喜欢呢。 承平从阿莱手里接过木簪,就算时间会带走很多,也不能淡忘那新鲜的仇恨。既然这份仇恨她不能放到景韬身上,那就放到那些与她为敌的人身上。 不管是北列还是南桓的将士,血不能白流,命不能白舍,若是有人执意为了自己的野心挑动战争,她就先让此人祭奠亡魂! 当她重新将木簪慢慢插入发髻的时候,好像忽然就找回了当年纵马疆场,黑甲在身的感觉。 虽然没有鲜血飞溅,没有厮杀吼叫,但这里就是她新的战场。 这半年来在悲喜与韬晦中沉浮,但过往的霜刃与帷幄早已经烙刻入骨血里,依稀在身体里翻涌。 威胁她生命的人,用手段逼她离开的人,监视控制她的人,还有更多在暗处磨刀的人。 她要的天下承平,挡路者必诛。 承平对阿莱道:“景韬之前说我没点骨气,我打算给他看看,真正的李承平。” 阿莱发现她的眼神里有着许久不见的跃跃欲试,听承平道:“我们不再需要柔弱了,如果我们不去抗争,沉迷于自身的软弱,只会一直软弱下去,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街上,被人踩进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死不过是命一条,景韬拿她做饵引贼人半路袭击也无所谓,她甚至可以放过刺杀的绪风。但是太后要利用她这副伤痕累累的躯体来稳固她想要的联盟,于她而言,这是一种侮辱。 可能是大家一般都不把“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往女子身上套,在那些人心里,女子一般都是既可以杀,也可以辱的。 是她一直表现的太过于软弱,太后便看不见她的骨气了。 只是她现今在前朝毫无根基,手里只有一个见不得光的西一阁,和一群裁衣做饭的布衣之徒,要想扳倒裴广轩,还得再忍忍。 先借太后的手挫挫裴广轩,再回过头来和这位长辈掰扯掰扯。 反正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当女子和小人合二为一了,就不是难养,而是难以对付。 关窈稳妥规矩,灼桃能说会道,银桦工于心计。关窈跟着阿莱,灼桃负责扯闲话,银桦才是管理王府的。 承平将一张名单交给银桦,她虽然不太管王府的事情,但并不代表对府里的事情心里没有数。 名单上的是她怀疑可能在浴房动手脚的丫鬟的名字。 “辛苦你排查一下,找到最有可能的那几个,让她们传一些该传达的事情出去。” 银桦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不到一天便锁定了目标。在她和兰儿一起整理衣橱的时候,她悄悄对兰儿说:“你和小卷的关系不错?” 兰儿诧异,手里的动作也放慢了。银桦总是沉默寡言,只有讨好王妃的时候会主动找话,怎么问起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来。 银桦要的就是兰儿的疑心。 银桦凑在她耳边道:“王妃怀疑小卷是太后的人。” 一听见“太后的人”,兰儿暗暗捏了捏手里的衣服。 兰儿吃惊道:“银桦姐姐,小卷怎么会呢?她一直对王妃都很忠心的。” 银桦向四周看了看,在她耳边道:“王妃怀疑太后派人在浴房放了药,不然怎么这几晚王爷与王妃” 兰儿故意露出掩不住的惊讶,大声道:“小卷竟然——” 说到一半,自己意识到声音大了,又连忙捂住嘴,又小声道:“这段时间小卷负责置放换洗的衣物,可热水是穗儿负责的呀。” 银桦心里暗笑,脸上却是如原先一样没有一丝表情。这姑娘竟然还趁机多拖一个清白的走。 “对,穗儿也可能有问题。”银桦小声道:“王妃见你平日手脚勤快又忠心,若是你能将她们排挤的远些,便让你到跟前伺候。你也知道王妃出手向来大方,赏赐可不少。” 兰儿心动了,如果能离王妃更近一步,不仅太后会给更多的赏赐,还能拿到王妃的赏。 银桦勾了勾嘴唇,她要借助太后的人,把该传出去的消息传到太后耳朵里。 李承平要下的这盘棋有点大,很多事情急不来,只能慢慢发酵。 于是终于有机会兑现她在心里埋藏已久的承诺——查账。 虽然她是很贵,但也不至于让诺大一个亲王府因为娶个王妃就穷得揭不开锅。 她从南桓带来的账房先生觉得王府的钱库有古怪,前一段时间特意停止用南桓的嫁妆填补空缺,但是账上几乎为零的收支竟然又起死回生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资金,几天过去了依然安然无恙,该花钱地方没少,也没人来说什么地方缺钱。 景韬花钱就是再大手大脚,也不至于连这件事情也不知道。而且他不管是去惬月楼还是要买虎蛟,从来就没担心过钱的问题。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还有另一本账。 李承平突然想到,自她嫁过来之后景韬也没做过什么正事,中间一个月不上朝,城防营又是个闲职,虽然是奉旨在家陪媳妇,但是也没陪她啊。成天出门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回府也在书房处理事情,查幕后之人就小小的出了一点力,动了一点小脑瓜。 绪风吐出了裴广轩之后,他更是举旗不定。 总之,景韬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不过转念一想,她似乎也没有资格这么说景韬,她自己藏得更深。 在堆满各种账本的案桌前,李承平撑着下巴发呆。 她会扮猪吃老虎,难道景韬就不会吗?作为一个资深军阀,怎么可能光靠俸禄和一些固定产业挣钱。 承平忽然发现,她对景韬一无所知。 搜捕西郊的军队,太后对景韬的控制,裴广轩和景韬的关系,倪家的旧案 疑团又浮上心头。 景韬会不会是幕后之人? 景韬想不想和是不是,是两回事。 他不想,但如果有人硬想扶他成为破坏这场通商最大的赢家 “殿下,公主殿下?”账房刘先生喊了他几句,承平才回过神来,连忙端端正正地坐好。 “殿下,这账大致看是没什么问题的。如果您觉得某部分的开支过多的话,也可以从此之后删去一些。比方说这个——” 账房刘先生眯着老花的眼睛看着一本账薄说:“冰块是不是用太多?” 承平扶额道:“刘先生,我请您来北列是要您当帮手的,不是当拆台的。” 刘先生还不过五十岁就已经双鬓花白,他捋着自己下巴上那一小撮不怎么茂盛的胡子想了想道:“还请殿下明示。” “您说英王府是不是能捞很多油水?赵总管虽然也才入府半年,想必已经赚得盆底满钵了?” 刘先生面露难色。 “还有,这账上无缘无故的多出钱来,该不是他发现自己偷拿太多,一旦亏空便会惹人注意,所以偷偷运转回来?” 刘先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承平把案桌上的账本拎起来,甩了甩道:“不管赵总管清不清白,他是太后的人,那就是不清白的。” 说完面无表情继续道:“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李承平丝毫不觉得她在做不君子的事情,反正栽赃诬陷的事情,她干的也不少。 刘先生忙答道:“是,这人,权利大了,手里多少有点不干净,仔细查肯定是能查出来的。” 待刘先生走后,银桦来禀告说裴府以裴广轩的名义送了两条虎蛟鱼来。 这两条鱼,没完没了的非要进英王府的鱼池做什么?虽然说这些池子是比其他家的富贵些,但也要有这本事啊,光靠别人送,也许顺着地下水道游进来还更快些。 这不,又让李承平逮着机会了。 景韬这天傍晚刚回德音居,就被李承平劈哩叭啦地扔了一些鱼食过来,还好没把鱼直接贴他脸上。他是没事,但是流光身手敏捷地挡在了他家爷面前,糊了一身饵料。 “瞧瞧,这是你那位红颜知己给你送来的虎蛟。”李承平指着两个木桶道。 景韬心想这是又唱哪出。 承平义正言辞地指着景韬骂道:“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背地里和裴韶颜勾勾搭搭。上次引我去花罢楼当面挑衅,现在居然敢把东西送到王府里了。怎么,下一次她是不是要直接住进这德音居里?” 合着这就是有骨气的李承平真正的样子。 景韬一句话也不反驳,只问:“你收了?” 李承平道:“不是我收的,是赵总管收的。” 赵总管要是能听见这话,应该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明明是请示过王妃的,王妃的原话是:“要收就收。”也没说是谁要收,怎么就成了他要收了。 景韬面无表情道:“现在马上送回去。” 李承平怒道:“你别扯开话题,你以为把鱼送回去,我就会相信你们清清白白的吗?” 景韬发现她今天还演上瘾了,不耐烦道:“你今天怎么如此无理取闹?” 李承平其实一半是本色出演,她本来就对裴韶颜满肚子的火,结果景韬居然还不思悔改,果然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估计就和裴韶颜说的一样,他不主动也不拒绝,对每个姑娘都留一点温柔,池塘里的鱼儿多到缺氧。 李承平继续拿出无理取闹的吵架方式来:“我无理取闹?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善妒又恶毒的女人?好啊,那和离!这样你就能八抬大轿地把她抬进王府。” “我都累了一天了,你能不能消停点?” 景韬确实是面露疲色,可承平还是不放过他,忙拉着阿莱道:“你看,他都不否认。” 阿莱也觉得承平有些过了,打圆场道:“王爷先歇着,有话屋里说。” 承平可能是陷在情绪里出不来,也可能是她早就想和景韬吵架,拦在门口道:“你别进来,我不想看见你。” 景韬用脚想都知道李承平又在搞事情。她对自己一丁点感情都没有,何谈妒忌吃醋? 景韬不走,反而逼近她道:“我偏不,你说不让进就不让进。” 生气了不哄,有误会了不解释,这种时候她就应该闹着回娘家。 李承平大声道:“你就是欺负我没娘家回是不是!” 景韬站到她面前,用身高优势俯视着她说:“没错。” 然后他几乎和拎小鸡一样的把她拎了进去,李承平是知道景韬没用力,但是在外人看来就疑似家暴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承平问,景韬不理她。 明明四下都没有人了,她还气鼓鼓地说:“我是很认真的在和你生气。” 景韬懒得理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口茶道:“你放长线钓什么鱼呢?” 李承平不答,景韬又懒洋洋道:“我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演戏,不然我有办法治你。” 承平只好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道:“没什么大鱼啊,就是把几个小丫头钓出来看看,到底是谁在给你母后送信。我答应你把府里的势力清除出去,接下来我要做什么,你就别管了。” 她最擅长的就是同时做两件事情,一件在明,一件在暗,让景韬花一点心思发现她明面上要做的事情,暗地里要做的景韬便猜不到。 承平问他:“你为什么信得过赵总管?” “我有什么信不信得过,这整个王府都是母后一手安排。” 她刚才还顺带坑了一下赵总管,这样看来也不必担心赵总管是景韬亲自提拔上来的人。 像承平这种没爹没妈长大的孩子,长歪了没人扶,长正了没人夸。她应该要羡慕那些有父母管教的人。 但她反而觉得有些庆幸,至少没人控制她,她想要怎样去生长都可以。没人觉得她阴险恶毒是错的,也没人能觉得她正直善良就值得被人爱着。 承平偶尔还是会尽尽妻子的本分,她给景韬倒了杯茶问道:“你今天在忙什么?” 虽然是关心的话,但是态度依旧冰冷,没有说服力。 景韬接过她手里的茶道:“怎么?你还想打探我的情报?那你亲自跟踪一下不就知道了?” 承平不搭话,径直走掉了。她现在尽最大可能不和景韬说话,也不看见他。 屋里,景韬扶额叹息,他母后的一池子辉香散生生断送了他和李承平的友情,看来以后是没办法一起在草丛里看虫子了。 罢了,像李承平这样一点真情实感都不透露的人,谁会和她做朋友? 屋外,李承平心里暗自得意,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吗。 第八十六章 蚍蜉撼树 那场架就是吵给兰儿看的。 李承平特意把与太后有联系的两个侍女都调到了内院伺候,这些姑娘还以为是自己成功地嫁祸给了其他的侍女,而自己安全了。 她们正巧看见了王爷和王妃因为裴韶颜的事情而争吵,而王妃又一次威胁说要和离。 两条虎蛟自是当日就退回。裴府的夫人来为那两条虎蛟的事情道歉,说是她的侄女儿少不更事,要请英王妃宽恕她。 李承平哪里肯放过? 她当场就问裴府的夫人,若是娶裴韶颜要多少彩礼。她现在还算是英王府的女主人,在她和离之前这件事情还是可以替景韬料理一下,以尽夫妻情谊。 裴夫人脸色发白,不能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能说回去和老爷商量。 可李承平倒是一副让她现在就必须应下的样子,非说她是主母,这不需要其他人点头。 本来裴夫人只认为,是裴韶颜特意想了个法子气气英王妃,没想到这样一挑拨,竟然真的搅成了?这个将宁公主是真的受不了一点委屈,这样就要闹和离? 王府的两个侍女当晚就用她们的办法把事情传进了宫中,气得太后一拍桌子道:“这裴家的姑娘愈发无礼了,竟然还敢上门挑衅,裴家这是连我这个太后也不放在眼里!” 裴韶颜与景韬的婚事是太后拒绝的,这场联姻又是太后定的。如果说景韬和李承平真的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会被很多人指摘。 之前李承平来和太后告状,太后悬而未决,是想看景韬如何处理,没想到他这个风暴中心倒是跳出去看好戏,自始至终没有表明明确的态度,实在是让人费解。 李承平明明有很多办法处理裴韶颜,哪怕仗着身份打了裴韶颜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她选择了似乎最软弱的一招,就是闹和离。 让所有人都认为这个联姻公主完全不似传闻中那般狠绝恶毒,反而是忍辱负重,到了几乎崩溃的边缘。 这样想想也是,凭什么要求别人坚强勇敢呢。 先是孤身远嫁给自己曾经的敌人,在王府里也没什么地位;接着促成通商处处受挫,南桓的随嫁都让人打了,货被人烧了;还有刺杀遇袭连命都保不住,结果幕后之人没抓到,这事就这么了了。 现在可好,连一个曾经的情敌都敢打上门来,指责她才是插足之人。 难道她还要为了这个家国继续赔上自己的青春和尊严吗? 太后真的信了李承平要和离,她真的开始同情她的遭遇。 最柔弱的方式,往往也是最狠绝的。 放在其他人身上,便是强则生,弱则辱,可是李承平正好可以利用这个辱,反治于人,强则辱,弱则生。 太后气得半夜都睡不着觉,对朝雨道:“明日将皇帝请来,我和皇帝说道说道,看看这纸盟约究竟算不算数!” 景韬不动声色,一是也想解决掉裴韶颜这笔桃花债,二是完全想看裴广轩下一步如何打算。 对于李承平的一退再退,他也是看在眼里,李承平口口声声说和离,但都是光说不练。她要是铁了心和离,还能说出来宣扬得满大街都是?早就暗地里把金银细软都运走,等到八匹马都拉不住的时候,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既然她说了吵架是为了利用此事把王府里的势力都清除,对景韬而言,这是一石三鸟的好事,他由得她去搅弄。 冰块用得太多,容易有嫌疑。 于是李承平又想了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就是拿书。 从书的封皮上看,都是一些文史诗集,还有一些通俗小说,实际上只有前面几页是如此,后面的内容则要靠西一阁特殊的读解方式来看。反正这府里大部分的下人也不认识字,这样还要安全得多。 于是下人们惊奇发现,英王妃突然之间既不舞刀弄枪,也不挑食吃冰葡萄了,反倒摇身一变,走到哪都在认真看书。 李承平最近要认真看北列的政治体系,拒绝再去替景韬照顾他的小将军,景韬便又回到了卷着裤脚光脚进小鱼塘的傍晚时光。她坐在一旁的小亭子里,手里的书封面上写的是《上京西时》,看着是一本介绍上京附近游玩美景的书,但里面真正写的却是北列的军事制度。 北列的兵权一分为二,一半在皇帝手里,一半在领军的统帅手里。等到作战时,皇帝会将另一半虎符交给作战的将领,两块虎符合二为一才能够调动军队。 而为了保证这位将领有充分的权利,这块虎符是终身持有的,若非叛国或重大作战不利,并不需要在战后交回另一半的虎符。 这样一来,没有皇帝的命令,将领就无法出兵作战,但是没有这位将领的虎符,皇帝同样不能拥有完整的兵权,这就导致北列这个国家基本上是在高层军官的控制之下,这也是北列为何能够一直以战养国的原因。 景熙无疑想要西路军统帅景韬和东路军统帅彭湃手里的另一半虎符,让权力高度集中于他的手里。 彭湃身后是北列的定国公彭家,彭家至少有二十位多位青壮年在北列军中任职,是北列势力最大的家族。但彭家深知兵权太过集中乃是国之大忌,所以将彭家的兵权分散在各个人的手中。彭家各位将军之间又有许多隔阂,只有彭湃算是个打头的脸面,但实际上他手里真正掌握的军队也不过十万。 可是景韬就不一样了。 他曾经是先帝属意的继承人,在扳倒了杨阁老和秦东总督之后,重新建立了昌秦铁骑,掌握着整个秦东的军队;大败极北格族之后,又建立了骁毅营;在征战南桓时,先帝又将二十万西路军交给他,而手下的那些人都是将他当做未来国君来效忠的,这么一算,实打实的掌握了三十万兵力。 没人知道景韬究竟想不想谋国篡位,也许是时机不成熟,他假意归附又答应联姻,也许他真的甘心一步步被削弱军权,做一个空壳王爷。 但可以知道的是:有人想景韬篡位,也有人想阻止景韬篡位。 对此,英雄盖世的英王作何感想呢? 李承平看向景韬,八尺的大高个,光脚踩在浅浅的小鱼池里,一向很邪气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了孩童般轻松自在的神色。 他的脸有些棱角分明,嘴唇和鼻梁却有些女子的柔和,夕阳照在他的身上,鬓角散落的几缕发染成了棕红色。 他发觉承平的目光,转过头对她一笑,手里还抓着一只拼命挣扎的乌龟,黑色袖子和裤脚挽起,露出了一截白皙。橘红色的光线在他四周打出了光晕,好像他不是手握三十万兵权的统帅,只是一个打渔归来的渔夫。 看的李承平也忘记了自己身处漩涡之中,一时竟然轻松自在了许多。 只听景韬隔了几丈远对她说:“书呆子,你会凫水吗?” 她摇摇头。 景韬似乎是很轻蔑地笑了她一声,而后他说道:“我教你。” 承平连头都不摇,直接不理会。 景韬觉得李承平不是一般的无趣,他弯腰把他的龟放在地上,龟的四只短腿一挨地便开始拼命逃跑,景韬对它道:“快走,追上她!去咬她!” 李承平在心里叹气,要是这货篡位做了皇帝,北列应该用“民不聊生”来形容,但是水产行业一定蒸蒸日上。 很可惜,景熙不可能让北列落入只有水产行业的境况。 李承平只需要再加一把火,不仅可以从裴韶颜这件事情上利用太后,还可以从兵权和政权分离这一条上,让皇帝也站在她这一边。 她要让景熙相信,如果裴韶颜嫁给景韬,则意味着裴广轩真的和景韬联手,那么皇帝就得开始日夜担心,这两股不可控势力什么时候会夺走他的权利。 景熙是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 一旦皇上知道裴广轩是刺杀她的主谋,再配合一些他与景韬暗中来往过密的证据,忌惮产生,裴家一个也跑不了。 但是裴广轩听到消息,英王妃要接纳裴韶颜时,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心想裴韶颜是个好孩子,果然没有白疼她。 他的孙女和英王在去年就有婚约,只是被联姻阻碍了,现在这个战战兢兢的英王妃都同意让裴韶颜进府了,英王也默许,这样好的机会能不抓住吗。 南桓连自己公主被刺杀都不敢声张,那么英王要再娶一位侧妃,南桓又能怎么样呢? 裴广轩也是一把老骨头了,下跪磕头都比旁人慢几分,上朝时,似乎是用尽了这张老脸,对皇帝道:“陛下,臣的孙女与英王殿下早有婚约,英王殿下成亲之后,这孩子日日在家痛哭。老臣年迈,嫡子早去,就这一个嫡亲的孙女,虽然也不甘心她做小,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只希望她过得如意便好。” 座上之人不动声色,道:“此事朕有所耳闻,说是英王妃与裴府的夫人说了,要裴卿的孙女嫁入王府,也没说给名分。” 裴广轩也没露出一丝喜色,仿佛要裴韶颜无名无份地嫁进英王府,他才是吃亏的,恭恭敬敬道:“是,将宁公主深明大义,心胸宽广,实在是让人钦佩。” 可皇帝的语气顿时直转而下,冷冷道:“裴卿也是觉得,这君子一诺可当戏言?” 裴广轩愣住了。 皇帝话语中已经有怒气,道:“盟约上白纸黑字写着的事情,朕若是违背了,天下人岂不是笑我们北列,从这样一桩小事开始,撕毁盟约失信于他国?” 裴广轩原以为两个女人之间斗一斗,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没料到皇帝竟然将此事说得如此严重,仿佛他就是一个破坏两国盟约的罪人。 虽然说他也确实是。 裴广轩连忙磕头,慌张地说:“臣万死不敢!只是臣的孙女闹成这样,臣也不如何收拾收场,只能顺着英王妃的意思来向陛下请示!” 皇帝扔下手中的奏折,淡淡说:“裴卿也是朝里的老人了,这么连一个孩子都管教不好?罚俸一月,自行反省。” 皇帝虽然是在处理一件女人之间的事情,却开始借题发挥,把矛头指向了他家教不严,借由此事挑拨是非。 但是裴广轩毕竟根基深厚,皇帝现在动不了他,只能先给他点提醒。 但是这裴韶颜的事情,母后昨天亲自召他去,要他下旨处理好,免得将宁公主对北列太过于寒心。 “朕早就把裴卿当做是自己的叔叔,太后前些时候倒是提过,裴姑娘和英王错过了,但是户部李侍郎家的二公子,倒是一直倾心于您的孙女儿啊。朕下旨赐婚,把这场闹剧解决了。” 裴广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掌上明珠就这样被赐婚,给了那个因为殴打妻子被迫和离的李二公子! 而且户部李侍郎与他之间,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往来,反而可以说是高攀了他裴家。这一张好牌被忽然丢进了水沟里,他连冷汗都冒不出来,只是呆呆的跪着。 皇帝冷冷地看着裴广轩,他可以捧你,自然也可以踩你。现在只是做主了你孙女的一桩婚事,以后还能做主更多。 想结上皇亲,未免也太毛燥,这裴广轩真是老糊涂了。 一位公公忙道:“裴大人这是高兴坏了,还不快些领旨谢恩呐。” 裴广轩磕头的速度比他进来时磕的还要慢,这一局,他输了。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埋在英王府的眼线明明传回消息说,英王和将宁公主不合到打起来,而且英王收了虎蛟鱼,是王妃和他大吵一架才把东西退回来了。还有赵总管特意给他送了礼物,以示裴韶颜无名无份嫁进王府的歉意。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示意着英王要娶她颜儿,怎么会反被皇帝下旨赐婚给别人呢? 裴广轩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被人耍了。 从一开始他得到的情报便掺了假,说不定他在英王府埋的眼线,成了双面间谍! 第八十七章 韶华已逝 码头不远处的书斋里,卷发的男子正拿着一张写完的文章自顾自叹道:“裴府千金遭拒硬入王府为哪般,细数红尘俗世客。妙啊,这篇写得妙啊!” 他的案桌上四处堆满了各种笔墨纸砚,像是刚被人盗过一样地乱。 说罢他拿着文章走来走去,口中还在念叨文章里的词句,一阵敲门声却扰了他的好兴致。 一人闪身进来,拱手道:“公子,裴广轩败了。” 卷发的男子头也不抬道:“嗯?太快了,他是不是狗急跳墙了。” “皇帝要将裴广轩的孙女赐婚给户部李侍郎的二公子。” “唉,确实是败了。”卷男子放下手里的文章,又说道:“这篇好文章得赶紧发,等圣旨一下,又过火了。” “公子,那我们应该——” “无用的棋子,自然是弃了。”卷发男子似乎早有预料,想也不想道:“那个老东西是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这么快打了裴韶颜这张牌。或者是有人诱使他乱了阵脚。” 他忽然微勾嘴角,将文章重新用镇纸压在桌上。 他眼底透着一股阴寒,缓缓道:“那就把证据整理一下,隐蔽些透露给给鉴镜司。云琛说不定要惦记着裴广轩在倪家的事情上出过力,不一定舍得他死。” “是。”那人有些迟疑,还是道:“且不说裴广轩只是败了一局,还没有倒,若是裴广轩一倒,燎原计划便进行不下去了,公子真的不捞裴广轩了吗?” “有人把裴广轩的敌人串联起来,我们棋差一招,已经追不上了。” 卷发男子已经开始蘸墨打算写新的东西,最后撂下一句话:“已经有比裴广轩更厉害的帮手出现了,还要这个输了的做甚?” 景韬也不是每天闲着,他手上的军队分别驻扎在北列的各个地区,如今两广两江流民闹事,他虽没有亲自去处理,但每天都在派遣兵力,协助查办此事的官员镇压暴乱。 绪风吐出了裴广轩,景韬还没有想好是否要和裴广轩反目,他竟然又让裴韶颜来搅事情。 他堂堂一个英王,还能去和女人斗不成。李承平象征性单方面的吵过一次之后,她反手就把裴韶颜收拾好了。 裴广轩或许已经觉察到了问题,开始在他周围弄各种小事情试探他,就差直接替孙女质问他这个负心汉,于是这便惹得他更加不舒服了。 处理完了西路军和城防营的事情之后,他还要再挤出点时间来调查绪风所说的九三。 道上的人接悬赏自有一套规矩,哪怕有绪风的朋友指路,景韬多方打探仍是一无所获。他和李承平夸口说一个月拿到证据,现在连个毛都没找到,更别说接触到九三了。 如果要了解一座城市,去问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九三藏身在一个叫作八百洞的地方,绪风不让景韬带一兵一卒,只能他们两个人去。 如果不是绪风带着,景韬这辈子也不会来到这样的地方。 狭窄逼怂的小巷子,全是用茅草和废料搭建的一个个棚屋,十米长的巷子里就住了五六户人家。 当他从这些昏暗的地方走过时,棚屋里的孩子站在家门口,他们饿得很瘦,衣不蔽体,只有一双很亮的眼睛看着他们,接着又马上跑了。而大人们打量他们的眼神则是警惕和不怀好意的。 在小巷的路边支着一口锅,下面放了几根柴火,柴似乎还没有晒干就拿来做饭了,一边烧一边冒出一股呛人的黑烟。锅里头煮的只是一些烂菜叶和白色的米汤,看见有陌生人过来,一个二十出头,面黄肌瘦的妇人立刻出来把锅端走,生怕他们把饭菜给抢走似的。 景韬是实打实在蜜罐里泡大的贵族,见到这样的地方,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悲悯。他从前不识人间疾苦,这些年在军队里面也算接触到了很多平民,他们大多数老家在乡下,有一些薄田和草屋。没想到,在上京城里生活的大部分人,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 他问绪风:“你确定九三在这样一个地方?” 绪风笑道:“这地方怎么了?这地方的人还能吃得起菜叶,还有棚屋可以住。悬赏的价钱极高就能随便花了吗?这拿命换来的钱,自然要省着点用。” 绪风拍拍景韬的肩膀道:“骗你的,九三这个老家伙不知挣了多少钱呢,只是图这个地方安全。这种三不管的地方,只有恶霸和流氓横行,官府要管都管不住。我跟他做了这么多生意,也只见过一次,还不知道他肯不肯卖我这个薄面。” 景韬把绪风的手拉下来道:“你在江湖里面也算鼎鼎有名的人物了。” 绪风道:“九三只谈生意,不谈交情,拿钱消灾罢了。你看看生活在这里的人——” 绪风一边走,一边警觉地扫过周围的人:“这些孩子从小就很会观察周围的一切,他们跑来跑去似乎在玩耍,但已经把我们在八百洞的消息送到个个大哥耳朵里了。” 这倒是景韬没有想到的,这些人生存的方式已经超乎他的想象力。 他也不会问出诸如“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只能用他的眼睛去记下这些普通人的面容。 绪风虽然嘴里话多,但是面上和景韬不见一丝熟络,他想起李承平那晚说“那些贵族动动嘴巴就能把别人一生都颠覆”,沉默了一会儿,想着那个女人确实不像一个公主。 他又说道:“讨生活不容易,我劝您呢,高抬贵手,别没事做给我们一锅端了。这天底下各自有各自的活法,有阳光照得到的地方,自然就有阴暗的。还有不知多少人在阴沟里头刨食呢。” 景韬没说话,他确实是想过,如果他谈不来,大不了调来骁毅营把这里整治了,这些百姓生活在恶霸流氓的管理下,日子肯定不会好过。但是真把这里的秩序搅乱,他们又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呢? 经过外面一圈臭得发黑的水沟,他们走进了从外面看起来像是储粮仓库的地下赌场。 这个地下赌场装修得极尽豪华,地下二层还有不少隔开的厢房。过道上点了很多散发着醉人香气的红色蜡烛,仆人们用银制托盘盛着熏烤好的羊腿走过,在角落里还有卖酒的。 大厅里的赌鬼们此起彼伏地叫喊,个个眼眶通红,目呲欲裂地盯着赌桌上的状况,那些赢了的,激动得将身上的衣服一扒,光着膀子向众人炫耀,而有些输了又没钱的,则立刻被人压走,不知是去砍手还是砍脚。一些美貌的异域美人穿梭在这些人群中,个个婀娜多姿,更有甚者竟在角落里就与情郎激吻。 这样的盛况,就是惬月楼也望尘莫及。 绪风待了一会儿,对景韬道:“刚才我带你走的是背面,这个地下赌场的正面可不好进。你听说过上京城里所谓的鬼市吗?那里就是正门。” 景韬自然是摇头。 绪风环着臂,看着前面的酒池肉林说道:“鬼灯从此尽,世有乾坤洞。端午时不是会放河灯吗?传说如果你跟着一盏河灯走,最后它会消失在鬼市的入口。鬼市里头什么都卖,杀人的毒药,上好的神兵,仇人的人头,你想要的女人。所有的欲望都可以用欲望来召唤。” 绪风似乎很乐于给景韬这样的贵公子灌输一些打破他想象的事情。 景韬身上有些老子的味道,放在公子少爷里算得上凶神恶煞,但在这种地方,简直就像一只小白兔进了狼窝似的,招致了不少人的目光。 有一个裸着上半身的彪形大汉向着绪风走,道:“哎呦,不是绪风兄弟吗?” 绪风向此人抱拳行礼,向景韬介绍道这是赌场管事的。 管事的斜了眼景韬道:“这个小兄弟脸生啊!” 绪风将他招过来,示意他离景韬远些,说:“这可是个大主顾,放尊重些,你得罪不起。” 那人道:“你不是自首去了吗?看来城防营也关不住你,兄弟你这功夫真是越发神通广大了。” 绪风有些无奈地看着景韬笑了一下,他倒是想越狱呢,北列多少监狱都关不了他,可是人家对付他自有一套功夫,如果不是景韬把他领出来,他就真得在那实打实的关六个月。他女儿在将宁公主手里头,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跑,何况这天牢里头的酒还有点好吃。 绪风问道:“九爷在吗?” 那人哈哈大笑:“怎么的?你这事办砸成这样,九爷可不敢找你做生意了。” 绪风说:“我这不是想给老主顾挽回点损失吗?我也是有职业道德的,这事办砸了,我心里不舒服。” 绪风搭着那位大汉的肩膀说道:“以后还是要混的,给我通融通融。” 大汉问道:“那你带这人来又是什么意思?” 绪风完全不似在牢里一副阴毒冷漠的样子,拍拍大汉的背道:“将功赎罪呀,我给九爷再介绍一单大生意,这有来有往,日后才能财源滚滚。” 景韬原来以为绪风就是腿厉害,没想到这嘴巴也这么能说。难道说这些江湖人都是这样?怪不得李承平学了些不三不四的腔调。 在赌场里待到将近中午,又送上了不少银票做见面礼,他们才等到九三的“接见”,还真没人给过景韬这样的殊荣。但是他也不恼,耐着性子一言不发地靠墙等着。 这位传说中的九三,壮得足有两个人的体积,每个手指上都带了一个粗粗的戒指。 景韬开场打闲话,问道:“九爷手上的那一枚莫不是南桓怒海湖的蓝宝石?” 他在惬月楼见过一次怒海湖的蓝宝石,颜色十分别致,如同湖水一般清澈,却又如同海水一般深沉。 “嗨,有眼力劲儿啊!”九三笑起来,满脸的肥肉都在抖,“确实是大主顾。” “您这块蓝宝石是很多年前从南桓得来的?” 九三一脸得意道:“那可不是。这个南桓公主也有意思,自己小命难保了,还能继续炒南桓的蓝宝石价钱,现在入不亏,以后价钱肯定还要翻上几番。” 闲聊了一番之后,景韬说明了来意。 “官员怎么标价?” 九三斜望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笑声尖锐得像是孩童一般,他令人拿出一张纸来,纸上按照官员的品阶有着一套标准。 “这是中介费,具体的还得和接赏的人谈。”九三嘻嘻嘻地笑着说:“我这儿的刺客价钱也不一样,像绪风这样顶级的,卖命钱不少于这个数。” 九三比了一个八。 “您这儿,谁都敢得罪?” 九三似乎是在嘲笑他:“我这儿也接各种贵族大官的生意,他们狗咬狗还来不及。何况官府现在,没多大能耐。” 景韬但笑不语,直接道:“在下有个刺杀将宁公主的法子,万无一失,能请九爷联系一下绪风的老主顾吗?” 他动动手指头就能杀了李承平,当然万无一失了。 九三若有所思地看了景韬一会儿说:“小本生意,却也有自己的规矩,请这位大爷公子另寻高明!” 景韬没想到自己刚刚说明来意,就被直接的拒绝了,还想再说一些能给的好处,但绪风直接说:“行,叨唠您了。” 九三看绪风还算识相,怒气便未发作道:“绪风,我敬你是条汉子,往后大路朝天,别弄得太难看。” 绪风摇摇头笑道:“九爷,该不是这缘分就这般尽了?” 绪风这棵摇钱树也快秃了,九三也知道他女儿的命不长,往后没什么事情能栓住他。 景韬答应绪风,来了这里一切只能听他的,只好跟着绪风告辞。 “我奉劝二位一句。”等他们要站起来走时,九三对他们说道:“蚍蜉撼大树,我们绝不站边,但也绝对不怕事儿。” 景韬和绪风还算是安然无恙地在夹道的刀剑中走出去,绪风连双刀都没拔,可那些人警觉地拿着武器,似乎非常害怕他。 第八十八章 进退两难 直到甩去跟踪的人,景韬才向绪风问道:“他是不是已经猜到我们的来意了?” 绪风摇摇头答:“可以知道的是,他不肯再掺和裴广轩这件事情。” 景韬心里清楚,现在就算他有心扳倒裴广轩,也拿不到证据了。九爷已经有所防范,最后那番话是在告诫他们,来软的来硬的都没用。 绪风伸了个懒腰道:“我好容易出来一趟,能去看看闺女不?” 对此,景韬当然是把他押回城防营了。 送完绪风已近傍晚,很多人都在准备回家,而景韬非常没有坐相地靠在自己的椅子上,头一次不想回去,想住在城防营。 为什么不想回去呢?因为他怕 等等,“怕”这个词,居然会从他的脑子里面闪过。 他和李承平夸口,说肯定能拿到裴广轩私通刺客的证据,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但他又不是没失败过,他是怕李承平会嘲笑他。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李承平那幅想要嘲讽他但是又忍住的嘴脸,她一定会毫不掩饰“让你吹牛皮,这下牛皮吹破了”的眼神。 他想到这些就觉得很烦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就又想摔东西。 吴典君正好进来,看见景韬这个大爷,这么晚了居然没有回家看鱼,而是在工作,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这下领导没走,他倒是不敢走了。 吴典君待了一会儿,还是厚着脸皮向景韬告辞,但景韬黑着脸问他:“你和你夫人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他自然不会蠢到在景韬面前炫耀,就很淡然地说:“拙荆愚笨,将军家的小姐不太会伺候人,有了孩子之后,更是一门心思陪孩子。但偶尔兴致来了,也会烧几个菜陪我吃壶酒。” 景韬道:“就这样?” 吴典君也不知道他想问什么,挠着头说:“有时非要我陪着去逛街或者回娘家,别提多麻烦了。哪里比得上英王妃好,聪明漂亮又不粘人。” 吴典君还想接着夸,什么智勇双全,心怀天下,沉着冷静等等,可是景韬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吴典君问道:“殿下还不回府吗,这天都黑了?” 他想回,他可喜欢窝在家了,可是他不敢回。 景韬不答反问:“你夫人会听你话吗?” 吴典君点点头道:“当然了。” “她会给你脸色看吗?” 吴典君摇摇头道:“她怎么敢。” 景韬双手支在桌子上,撑着自己想要爆炸的头。 李承平不和他说话,不想看见他,天天摆脸色还嘲讽他,他为什么要受这个气? 景韬叹气,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媳妇真的太重要了。 可李承平是他自己挑的,现在悔恨的泪,都是当初自己脑子里进的水。 吴典君大概能猜到景韬的苦恼是什么了,他清了清嗓子对景韬道:“殿下,我说句公道话啊。” 景韬以为吴妈妈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地教育他了,结果吴典君这次破天荒的就说了三个字: “您活该。” 说完,他一溜烟地跑了,留下景韬一个人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继续琢磨自己要不要回去。 景韬这边深入虎穴也得不到虎子,可是鉴镜司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一份裴广轩豢养死士袭击英王的证据。 吴典君在鉴镜司的朋友把这个消息传给他,说明天的大朝会要告御状,请吴典君鼎力相助。 吴典君只剩一晚上的时间来思考,城防营是否要把绪风这份口供送出去。 如果鉴镜司将他们的证据一呈,却没有打倒裴广轩,景韬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太妙。可如果此时城防营跳出来踩裴广轩一脚,就可以和裴广轩划清界限。 但是裴广轩和景韬、吴典君的交情确实不浅。他们刚刚参军时,裴广轩对他们都有提携照料之恩,后来在倪延昭的事情上,裴广轩因为替倪家求情,还被杨阁老整的半死。 吴典君决定这一次不请示,他知道景韬的性格。盟友反目,背后捅刀这种事情他干不出来。 鉴镜司在查办英王妃被刺杀一案上办事不利,受了多方苛责,连司主都撤职了,现在急着想要戴罪立功,有了这个证据,自然不会放过裴广轩。 鉴镜司首先发难,将裴广轩私自豢养死士,意图谋杀英王和英王妃一事告了御状。 似乎是心有灵犀,城防营都尉吴典君紧接着将绪风的口供一呈,刺杀和袭击的幕后黑手矛头都直指裴广轩。 之前匆匆以盗窃未遂了结的案子,一下翻出了惊天的秘密。 其实,裴广轩的目标只有将宁公主而已,但是那晚的袭击把景韬也捎带上了,一人踩一脚,传来传去就成了连景韬也一起刺杀。 皇上勃然大怒,工部尚书谋杀皇亲简直闻所未闻,当即将裴广轩押入天牢,静等三司会审。 太后一听闻此事,立即命令她的本家再踩一脚,要把裴广轩送入深渊。何褚这样厉害的御史,一篇洋洋洒洒的弹劾,叙尽裴广轩从前朝以来结党营私之事,从他贪污军款买卖官爵,到纵容家中子弟鱼肉百姓。 好好的朝中大臣,一下变成了万人踩的臭狗屎,从朝廷到民间人人喊打。 每个深陷政治中的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和敌人,其实手里都不干净,查谁和不查谁,就看靠山能不能得罪。 裴广轩门徒众多,本来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可是他把自己最大的靠山英王给得罪了,这才导致他的落败。 至于他为何要刺杀英王和英王妃,一时之间众说纷纭。裴广轩有如此地位,他又何必兵行险招?但不管动机如何,意图谋杀皇亲的罪名一旦落实,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西一阁在朝廷的很多部门里都埋了人,当日的大朝会还没有结束,裴广轩被打入天牢的事情立刻传到了李承平耳朵里。 李承平知道,鉴镜司前段时间确实获得过一些线索,但他们只派了几个十分厉害的拭镜卫追查,而且信息隐藏得非常好,西一阁也没有打探出来。 没想到在景韬和李承平都一筹莫展的时候,鉴镜司居然查出来了! 不过,这一天早就该到了。 皇帝当日便派兵包围了裴府,上上下下七十余口全部关押大牢,曾经高朋满座的裴府大院,如今哭声震天。 做好事可以不留名,但是这做坏事,李承平是一定要露个脸的。 借由这个机会,她要真正从幕后走到台前,告诉所有人,裴家有此局面,全拜她所赐。 她款款地伴着小厮的搀扶下了马车,一如她当初走入慧妃的冷宫般,趾高气昂地走进了裴府。 本来,为了要嫁到李家,裴韶颜几乎是哭瞎了眼,没想到圣旨还没下,自己全家就要被关进大牢了! 因此,当裴韶颜看见李承平时,好像看到最后一丝希望似的,连忙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却被旁边的士兵打了一棍子,又不得不跪下,她跪着爬向李承平:“王妃,是王爷派你来救我的吗?我就知道,云琛他不会不管我的!” 可李承平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在裴广轩的欺骗和算计下,裴韶颜一直认为景韬是喜欢她的,承平甚至有些可怜这个看不清现实的女人。 裴韶颜也顾不得体面了,拉着承平的裙角,对她大声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祖父是绝不可能会刺杀云琛的,我们是冤枉的!” “裴韶颜,看来时至今日,你仍不知道自己是落在谁的手里。” 李承平蹲下,也没拉开裴韶颜抓她裙角的手,对她道:“是姐姐我看起来太好欺辱了,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动手,真以为我好惹的吗?” 她捏起裴韶颜的下巴,语气中尽是不屑与轻蔑:“我在战场上拿剑串人的时候,你还在家绣花呢。” 裴韶颜愣了一瞬,大笑着甩开李承平的手:“好,原来是你这个贱人!你凭什么拿走我的一切,一定是你魅惑了他,云琛重情重义,一定不会放我们裴家落到如此地步!” 几个小男孩突然跑过来撞向李承平,口里喊着:“不许欺负我姐姐!” 她一闪身便轻松躲过去,那些男孩子很快被士兵控制住了,他们的母亲发了疯似的,要挣脱控制去保护他们的孩子,一个一个都在骂李承平。 李承平就不明白了,慧妃,李承卉,裴韶颜,她们一个个都要骂她是贱人。 可她到底拿走了什么?明明她才是被夺走了一切的人。为什么这些人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为什么最后她用手段洗刷了仇恨与耻辱,却好像她才是那个阴险歹毒的人? 裴韶颜站起来向大门跑去:“我要见他,我要见景韬!” 门口自然有士兵拦住她,恶狠狠地将她往地上一摔。 李承平远远地隔着几丈对她道:“我也不是针对你,你的小把戏,根本轮不到我大费周章亲自处理。” 李承平冷冷地看着裴韶颜从地上狼狈爬起来。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景韬永远不会娶你。” 李承平眼里寒光毕露,她回头转向跪了一地的裴家人,只是一眼斜望,就好像有无数的刀光剑影落下。 这下,裴家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只静静看着她和裴韶颜,生怕这位英王妃连他们一块收拾了。 李承平凑在裴韶颜的耳边,轻声说:“正因为你是裴家的人,景韬就永远不可能娶你。你祖父真正的意图,是扶景韬上位成为皇帝,而你就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裴广轩从始至终都在利用你,利用你和景韬那点暧昧的关系,给你一堆有希望的信息,让你做着春秋大梦,只是现在人事皆非了,你竟然还没有醒。” 裴韶颜听了此话大惊失色道:“你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承平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心里早该明白。当真这么巧吗?你回家省亲,就有劫匪敢劫裴家的马车,而景韬又能恰好在那时经过,没有这么一番打算,他最宝贝的孙女如何才能和英王来一场偶遇呢?” 裴韶颜瘫坐在地,原来,她只是祖父的一颗棋子而已,用她的青春,她的情谊,去换裴家的前程。 三年前,裴广轩认定扶持景韬,特意制造一场偶遇,想促成裴韶颜和景韬的好事。如果不是先帝忽然去世,景熙继位,裴韶颜就会名正言顺地成为北列的皇后。 这世事变幻无常,景韬早就没有继位的野心,可裴广轩的大梦不醒,仍梦想着自己作为扶持景韬继位的功臣,日后权势滔天,成为皇亲国戚的一天。 直到现在,他也仍然想要破坏这场联姻,让景韬篡位。 忽然,一个士兵拿着令牌冲进裴府大喊道:“英王有令,在裴广轩罪名未定之前,不得对裴府上下无礼!” 裴韶颜的一个侍女紧跟着士兵,匆匆地跑回裴韶颜身边说:“小姐!我回来晚了,你受委屈了!” 好,好得很呢景韬。 李承平竟没料到,景韬还有这种善心。 李承平站得挺直,俯视着裴韶颜说:“挺好的,你吃准英王有情有义,哪怕他未曾钟情于你,也绝不会看见你因此被连累。” 当李承平赶回王府时,景韬似乎正在筹划替裴家求情。 在王府门口,李承平拦住景韬道:“你站住!如果你现在替裴广轩说一句话,信不信舆论方向立刻指向你与裴广轩暗中勾结,一起破坏止战通商,想要边境再起战火,趁机重新夺回所有的兵权!” 景韬让承平走开,可她铁了心要拦他。 景韬沉着脸道:“裴广轩对我有过恩,而且他是因为拥护我才——” 真不知道裴广轩又给景韬灌了什么药,这些政治上的老狐狸,都一样擅长利用人心。 “拥护,呵,什么叫拥护?”承平嗤笑道:“和你有一样的信念,为此拼尽一生,那才叫做拥护。裴广轩那是什么?他为了自己的野心和利益,把他的目的强加在你身上,你管这叫拥护?” 第八十九章 魂断欲碎 景韬也不是完全没有理智,他认真地在思考李承平的话。 她其实特别想问景韬到底想不想当皇帝。 景韬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道:“大哥是明君。” 景韬已经给了承平答案,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做皇帝,可很多其他人却没有这样的自觉。 承平道:“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搭救裴广轩?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既然站在了你的对立面,就是你的敌人。” 景韬本来不必和她说这么多,也不必听她劝告,他要走,李承平能拦得住什么。 但景韬心里有很多纠结和矛盾,他一直都无处诉说,旁人也无法理解。 景韬似乎是下了决心,说:“这么多年来,他帮了我很多。尤其是在延昭的事情上,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有今天。” 真是个傻子,这种时候了,还记得这点恩情,裴广轩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帮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景韬好感罢了。但景韬就是这么简单,她可以毫不留情地对裴韶颜揭示裴广轩的算计,却不忍心把景韬拖进政治的漩涡里。 “你还想留他一命是绝对不可能的!” 景韬不再听,只说:“我至少要护住他的家眷。朝廷党争和女儿家有什么关系?” 承平冲着景韬的背影大喊:“我只问你一句,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景韬顿住了脚步。 裴广轩要杀的人是李承平。可她总是可以安然无恙地度过难关,总是可以爬起来想一肚子鬼谋,现在她也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所以景韬几乎快忘记了,裴广轩的成功赔上的,是李承平的命。 李承平握紧拳头,她绝对不能让景韬替裴家求情,如果这样,即便她扳倒了裴家,景韬也会马上陷入景熙的怀疑和忌惮之中。 ——不得安宁,这场联姻通商,究竟何时才能破除一切险阻落地? 她真的已经很累了。 这段时间以来,她每日都在超负荷地筹谋,白天没有一点食欲,晚上又睡不着,睡着了也是各种各样的噩梦,。 这时景韬再陷进皇权斗争里面去,她真的会累死。 李承平走上前,抓住景韬的袖子将他往回拉。 “景韬,你居然还问我,朝廷党争和女儿家有什么关系?” 景韬不动,李承平抬头看着他道:“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与安宁,和我一个女儿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就要夹在中间,为什么我就要承受这一切?” 李承平的声音本来就低沉,她只是冷静地问了两个问题,却比她声嘶力竭的哭喊还要悲凉。 不管多少委屈压迫落在她身上,她都没有抱怨过。 可是景韬在最后关头没能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她是当真难过了。 李承平就当作没有景韬那碍事的人,一转头道:“没关系,如果你真这么舍不得裴韶颜死的话,你现在谋权篡位,然后把他们从天牢里解救出来,还来得及。” 这次轮到景韬看着李承平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从你放弃争夺皇位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知道有多少人会为你而死,而裴家,只是第一个。朝堂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你以为从军营退下来,你的手就能干净了吗?”李承平道:“你继续做你有情有义的君子,心狠手辣的事情,就让我来做。” 景韬沉默不语。 他知道裴广轩是错的,他也知道应该听承平的,但他心有愧疚。 如果他现在不能救裴广轩一条命,那日后他也留不住其他曾拥护他的人的命,接下来景熙就会一个一个地,将曾经站在他这边的人毫不留情地连根拔去。 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军权一步一步地被削弱,而他要坚持的东西,总有一天再无力做到。 李承平比他清醒,比他心冷,让他不得不承认,在权力争斗的路上,只有生死。 景韬快步追上去与她并肩,走了一会儿低头说:“我听你的。” 本是承平先劝景韬,可当景韬真的听从的时候,她又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承平道:“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所有的一切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 承平心里也知道,裴广轩一倒,景韬在北列朝廷上建立的平衡就会受到很大的挫伤。 她夹在南北两国之间,景韬夹在主战和主和之间,夹在军权政权分离和统一之间。 他们都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很多东西失去,为了他们必须要坚持的事情。 景韬握住了承平的手,将她的手完全包在他的手里。她本能地想挣开,可是景韬一点也不退让。 承平停下脚步瞪着他,景韬道:“裴广轩是错的。政见不同没有错,但他错在用你的命来铺垫他的野心。哪怕他做过对的事情,这次也应该受到惩罚。” 承平没想到,说了这么多,从军权和政权的冲突到政治斗争的残忍,景韬最后下定决心,却是因为这么简单的道理。 炎炎夏日里,李承平的手依旧冰凉,也不知道景韬手心的温度究竟有没有传过去。而景韬的手总是容易有汗,黏黏搭搭的,也不知道李承平能不能替他攃干净。 天牢里,裴广轩被铁链锁在铁架上。 这天牢里还有曾经裴广轩斗败的对手。 “裴大人啊,要说这人呢,都是有气数的,您曾经说我们作恶多端,如今你自己贪得无厌,终于是气数已尽了。” 裴广轩一双阴冷的眼睛盯着他,也不回话。 “没那金刚钻,还揽瓷器活,哈,真把自己当作林相第二了。” 那人自顾自的讲,也不管裴广轩理不理,继续道:“你年轻时曾经崇拜林相,还喜欢仿他的诗文,以为自己也能如林相一般,从辅佐一个皇子争储继位开始,一生仕途顺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惜啊,自己没什么能耐,还选错人咯。那个三皇子,如今是封了什么王来着?生来就是煞星命,你还指望他?” 裴广轩受了一顿讥讽,这牢笼还没坐热乎呢,又被提走了。 裴广轩即便是阶下囚,也保持了一个大官该有的样子,在天牢破烂的板凳上坐着,也如同坐在自己府的太师椅上。 景韬来见裴广轩最后一面。 裴广轩见到他,却是咧嘴笑了。 他穿着囚服,手上还带着镣铐,朝登天子堂,夕落暗牢房。 “英王殿下,我原以为你是个有志向的少年人。我曾是多么敬仰着先帝,还有你。先帝少时便驰骋疆场横扫四方,我是眼看着他把北列变得一天比一天强盛,原以为你能够继承他的遗志,只是在皇权争斗上暂时落败而已,可我没想到” 裴广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景韬道:“我终究是错看了人,你真的就甘心位于人下,甘心我北列的弯刀从此之后藏锋于鞘,甘心看到先帝辛辛苦苦建设的大列就这样落败吗!” 裴广轩看着景韬的眼睛,嗡动着嘴唇急速地说:“快回答我,我要看到六年前那个踌躇满志,天赋异禀的三皇子!” 如果换成是从前,景韬可能会认为裴广轩是真心为了北列,只是他与景熙的政见不同。 可是后来在朝廷的漩涡之中,他终于明白了,这些人只是在利用他来完成他们所想要的。 景韬沉默了一会儿,说:“己所甚欲,勿加于人,你可还记着这句话?” 裴广轩冲他大喊:“为什么!” “裴广轩,如果你真的去过战场,如果你真的拿起刀杀过人,你就会明白,我不可能为了野心和权势,将武器对准自己的皇兄和同胞。皇兄是对的,大列不经得再打下去。” 裴广轩眼里的光终于熄灭。 裴广轩站起来,拖着锁链慢慢向牢房走去了。拐弯时,他回头看了景韬一眼,低下头道:“是我害了颜儿。如果殿下还能念我一点好,请您对裴家手下留情。” 这场从三年前就开始的皇储之争,暗地里的较量而今才结束。 承平知道景韬去见裴广轩了,也知道这场她赢了,赢得彻彻底底,赢得漂漂亮亮。 可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松一口气,刚刚走进外屋,便两眼一黑。 灼桃这时正在擦桌子,只听见砰的一声,回头便看见承平倒在地上。 “公主,你怎么了?”灼桃急得想哭,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公主晕过去了!” 阿莱和关窈正往德音居走,就看见小丫头急着冲出去喊大夫。 她们的第一反应,是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承平这次没装也没演,是真的忽然晕倒。 她就晕了一小会儿,被灼桃扶起来之后道:“还以为我这两眼一闭不睁,命就这样过去了呢。” 这德性,别人就是想担心也担心不起来。 王府里的大夫说,她是近日来忧思过度,睡眠又不好,所以气血两虚,才会突然晕过去。 “臣这就开些安神调息的方子,只是这药只有辅助的作用,还是要王妃自己多加注意身体,少去想一些劳神的事儿,每日按时多吃一些东西。” 得了大夫这么一个诊断,李承平非常不耐烦地对她们说道:“不就少吃了两口饭,至于大惊小怪吗?” 大夫和阿莱交代完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拉着她到一边问:“王妃是否有过梦魇之症?” 阿莱想了想道:“有,有时候会在梦里哭,或者说一些胡话,甚至醒过来还是恍惚的。。” 阿莱又凑在大夫耳边说:“大夫,王妃不可能忧思过度的。她从小就在算计各种事情了,就这点事情,还不至于让她晕过去,您确定不是其他问题吗?” 大夫还从没见过心这么大的侍女,有这么说自己主子的吗?顿了会儿才道:“臣不敢妄言。那臣再另开一副方子,待王爷回来,还请您代为转达,这些天多观察一下王妃的言行举止,是否会半夜惊醒或者郁郁寡欢。” 阿莱向大夫行礼道:“有劳您了。”但一转身,眼神顿时向李承平杀过去。 强大的时候刻意装柔弱,柔弱的时候又刻意装强大。 她是愈发管不了李承平了! 景韬刚从天牢出来,就听说李承平晕过去了,还以为她又故意耍小花招。李承平是不是没有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她已经用装病骗过他一次,还指望他再上当不成? 流光一直催景韬快些回去,他倒好,反而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按理来说,你媳妇无缘无故地晕过去了,又是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时期,是个人也该着急点?没指望你火急火燎,但好歹也得让人看见你有一点担心! 等景韬优哉游哉回到德意居的时候,却发现丫头都在外头战战兢兢的,脸上一副愁容。 景韬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王妃晕过去了怎么不在里面伺候。” 刚问完,景韬便听见阿莱在屋里头大声道: “从现在开始,你就老老实实地养着,什么事情都不许想,什么事情都不许管,每顿吃不到一碗饭就不许离开饭桌!” 关窈道:“王妃是晕过去了,大夫说是忧思过度气血不足,但是现在——” “怎么会这样?我过去看看。” 关窈连忙拦住景韬:“王爷,别进去,咱们就当作这件事情从来没发生过。” 景韬疑惑道:“为什么?” 关窈道:“因为王妃拒不承认晕过去了,她坚持说是没吃饱又摔了一跤。” 景韬:“” 关窈接着道:“阿莱姐姐现在正在对她进行批评教育,王爷如果这时候进去” 关窈不说话了。 景韬一进屋,就看见李承平这家伙撑出一副我很好,我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难怪把阿莱气个半死。 阿莱见景韬来了,连忙告状:“王爷,王妃她突然晕过去了,现在还不愿意吃药。” 景韬看向李承平,她满脸不在意地摇摇头:“没晕啊,骗你的,就是摔了一跤。” “你摔哪了?我看看。是谁说自己不是三岁来着?”景韬接着挖苦道:“成天风风火火地跑来跑去,我看就应该让几个丫头天天搀着你走路。” 承平这下终于乖了,景韬又道:“就按阿莱说的,你今天就别离开这间屋子了。” 合着这两个人要一起禁足她! 承平觉得,她的当务之急是别再让阿莱的胳膊肘往景韬那里拐。 景韬回府也没忘处理事务。等一切结束,都将近三更了,承平早已睡得深沉。景韬刚要去更衣睡下,却听见她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嘶吼,好像五脏六腑中有血液要爆发出来。 第九十章 光芒落下 “李承平!”景韬用力地摇她,可承平好像被梦魇住了一样,就是醒不过来。 眼看着承平开始额头冒汗,嘴唇变得苍白,脸上毫无血色,景韬只好把她扶起来,想要强行唤醒。 景韬在心里暗骂,这大夫开的什么药,该不是有副作用? 可是承平却似乎完全沉在了梦里面,刚触到景韬,她的手好似利爪,狠狠地掐着景韬的手臂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他!我永远是你座下的一条狗,这还不够吗!” 景韬大吃一惊,却怎么也扯不开承平的手,问道:“你在说什么,我杀了谁?” 他这才发现承平的眼睛从始至终就没有睁开过,好像是在说梦话。 没有可以抓的东西,接着承平就开始疯狂的抓自己,手臂抓出好几条红痕,景韬连忙摁住她的双手道:“你疯了吗?怎么回事?” 她似乎是没有了力气,低下头喃喃道:“你不能杀我,血莲会永远随着我而埋葬。” 过了一会儿,她的眼角缓缓落下两行泪来,轻笑着说:“主上,我族会以我的亡灵为祭,粉身碎骨,也必定用你们的骨肉滋养让长生天里的血莲” 李承平似乎成为了另一个人,透过她的身体,将临终前的绝望和仇恨全部灌进了景韬的胸口。每一个音调,如同穿过亘古大地的风,独自走过八千里的荒凉,却永远没有归期。 他想起自己在极北时曾经路过一片高耸的桦树林,在阴沉的乌云下黑的有些深蓝,站在树林的面前,踩着齐膝厚的雪,当一阵风从面前掠过又飞向天际时,似乎能感觉到天地之怆然,令人不敢立于其间。就像不敢去看幽深的树林,他忽然不敢低头去看就瘫倒在怀里的人。 那就像是一个无尽的深渊,她在心里面在呼喊,在求救,在极力的向她能够靠近的一切靠近。 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微微睁开眼睛,又任由梦里的恶魔将她拉了回去。 人本能的离危险东西远一点,她不怪景韬丢下她跑出去。 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天涯尽处,云正空眠宁魂归。 隔天她醒的时候,景韬照例没有醒来,她摇摇他示意要去上朝了,外面的小丫头已经在准备洗漱用具,结果景韬一翻身道:“吩咐流光去给我请个病假。” 李承平觉得好笑,问道:“你怎么了?” 景韬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忍住了。 昨天晚上他喊来阿莱和大夫,那时候承平依然是半梦半醒的,在说一些他们根本听不懂的话,大致的意思是有一个她很在意的人死了,一直在诅咒另一个人。 大夫给她把了脉,却还是看不出问题来,道:“还有一个可能,臣看了王妃的起居录,发现她睡眠和食欲都有所下降,恐怕并不是身体上的病。” 阿莱倒是纳闷了,她也习过医术,问道:“不是身体的病,那是什么?” “王妃心智坚定,非常人能及。所以在下特意开了一些让她放松的药。”大夫摸了摸下巴上的白胡子道:“这可难办了。臣只怕王妃有心疾,这就难以医治。” 阿莱疑惑的问:“心疾?” 大夫叹气道:“最好的办法是知道王妃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景韬倒没想到李承平成天活蹦乱跳,算计这个祸害那个的,居然 景韬背着手看向内室还在沉睡的人,道:“等她醒来再问问。” 阿莱脸色十分的难看,说:“王爷,没用的。平公子曾有一次做也做了和很吓人的梦,说着不想死之类的话,醒了之后,我问她梦见了什么,硬是搪塞过去。有一些东西根本没法撬开她的嘴。” 这倒是让景韬疑惑了,她对阿莱比对亲妹妹还亲,有什么是连阿莱都不能说的。 “你不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她了吗?” “是啊,阿莱从小就跟着平公子,一直没有离开过,可是她说的那些东西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阿莱又对大夫说:“王妃大概是十六岁的时候,常常像是有两个人同时在身体里面一样,有时候是她,有时候又是另一个人,会自己和自己说些很奇怪的话。” 三个人聊到深夜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景韬睡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解释一下,昨晚都梦见了什么。” 她其实是有一点印象的,最近时常会梦见自己前两世临死之前的场景,但也不会哭不会闹。难道昨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吵到景韬了? 此人面不改色道:“我不知道。很少会有人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 他完全不理会她的欲盖弥彰,正色道:“谁是主上?” 李承平没想到自己连这都说出来了。其实她也不知道主上是谁,大概就是个坏人。 景韬作为一个局外人,尚且要被昨晚的场景吓到,而她竟然不愿意吐露一句真相。为什么她就一定要把自己裹得这么紧呢? 他对语气里带了些恳求:“是谁要杀你,是从前的事情吗?” “我说了,那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我已经记不清了。” 她实在是没有耐心和景韬纠缠。而景韬默默的想,他应该做一些什么把承平治好。 裴广轩的全面落败,反而给李承平带来了更多的清醒。她还会有很多敌人,前路仍是一片茫茫,松懈片刻会万劫不复,苦心劳神会极损身心,从她踏上北列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没有宁静的日子。 夏日的热浪席裹着,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去看看景韬的鱼,只是望着它们曳尾池中,真能体会到景韬说的“忘记自己只有这一池天地”。 正是暑气盛的时候,晴空万里却飘过一片薄薄的乌云,落下雨滴来,淅淅沥沥的雨点不一会儿就打湿了青砖铺就的地面。 一边是晴空万里,一边是雨落满地。 她出神的喃喃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把裴广宣处理掉,北列的主战派就再也无足挂齿,她要做的事情才真正的要开始了。 银桦吩咐把午膳搬到凉亭里,对承平道:“王爷说夏热,王妃恐怕没什么胃口,特意让人去外面买了些开胃消暑的菜。” 承平淡淡的看她摆放碗碟,道:“不想吃,撤了。” 她确实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从睡眠到食欲,一点一滴蚕食着她。 时日无多。 她只能想到这一句话。而她还有这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如果在这个时候倒下,但她前面所做的一切便没有任何意义了。 银桦还当是因为裴家的事情导致她和王爷又生了嫌隙,早知道她就不提裴韶颜的事情了。 她劝道:“身体要紧,王爷的一片心意,您还是动动筷子。” 承平不答话也不坐过来,银桦再劝道:“王爷是把您放第一位的,若不是入了眼,进了心,怎么会如此温和呢?” 在他们看来,景韬成婚之后脾气好了很多,从前他的凶名远扬,一个烦躁的眼神都能吓到她们,现在不仅勤勤恳恳,而且不仅知道照顾王妃,这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承平撒下最后一把鱼食,拍拍手里的碎屑,对银桦道:“温和?” 银桦看承平的虽然是笑,可眼神已经变了,心里一惊,连忙跪下。 他大杀四方,坑杀士兵,攻破良邑,追击她,逼她联姻的时候,温和过吗? 如今的这一点温情,她还应该感恩戴德不成。 景韬听说这家伙又不吃东西,连午饭都赶回来盯着她。 饭后景韬突然说:“你最近一直在看《上京西时》?在府里闷了许久,上京城附近确实有不少景致优美的地方,带你出去逛逛。” 李承平皱眉道:“去哪儿?” “陶家在北郊有一片荒野,种了一大片的合欢,每年会举行合欢花宴,陶泓景邀请我们去他那儿游山玩水,皇家的温泉行宫也在那里,如果你觉得喜欢,也可以住一段时间。” 李承平犹豫了一会儿,一是不想和景韬出去玩,二是不喜欢去宴会。 何况她对出去游山玩水没有任何兴趣,那本《上京西时》只不过是个幌子,可景韬还真以为她想去玩了。 李承平道:“我还有事,阿莱的绸缎铺子马上就要开了。” 景韬瞥了她一眼道:“这些小事情他们会去处理的。大夫说你不能劳神,我可不是在劝你。别裴广轩没能弄死你,你自己先不行了。” 在景韬的威胁下李承平还是答应了和景韬两个人去陶家的庄园。 阿莱倒是非常兴奋的给承平收拾了一身的行头,阿莱经过这段时间对北列官家女子服饰的学习的学习,又做了两身更加融合北列特色的裙装。整体仍是以白色调为主,上半身干净利索,下摆却加了更多繁密的红色和金色花纹和褶皱。 但承平走出王府,发现景韬没备马车,反而牵了两匹马,一匹通体黑色,一匹是枣红色的。 景韬把那匹枣红色的马的缰绳给她道:“走,让我看看甘统领的骑术如何。” 陶家的庄园坐落在永定河的上流,总河道从此处流入上京城,河流两岸视野开阔,只有人高的芦草,没有农田也没有栽树,这块地方虽然土地开阔却无法耕种,所以人称荒岸。 陶家的庄园依着河流荒岸而建去,在水边有望江的楼阁,最负盛名的便是那一大片合欢林。 合欢树生长的很快,陶家买下这块地方也不过二十年年的光景,便已是重重茂茂。 在一片荒草萋萋中,一个可供二十多人休息玩乐的两层凉亭里,已经坐了十来个各式各样的人。 “元大人,不是说英王殿下今年终于肯赏脸了吗,怎么还是不见人影啊?” 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道:“难得英王爷答应了肯来来赴宴,你可做耐心些。” 元朗一个人霸占了一长条椅子,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的说:“光来他有什么意思?要是英王妃愿意赏脸,那才有趣。” 他们话正说着,打远处来了一匹马,马上的两个人正不紧不慢的,一路踏着美景而来。 他们都这些人都是习惯坐马车的,这大老远的愿意骑马来,难道是英王和英王妃来了? 可当人走近,元朗瞧了一眼道:“瞧瞧,成远伯府家的三公子都来了。这可是个出了名的懒骨头。” 这场合欢花宴其实就是各个贵族公子携着妻子的一个附庸风雅的宴会罢了,如果不是带李承平散散心,景韬确实是打死都不会来的。 他和陶家的陶泓景结的梁子可不浅。但他们俩越是看不惯,就越想要互相多见几面。 成远伯府的那一匹马还慢悠悠的向着凉亭而来,忽然从远方传来一阵口哨声,这声音不是那种俏皮的调子,反而像是在金戈铁马中的一声嘹亮的鹰唳。 一批枣红马和一匹黑马飞驰而来,马蹄踏的地上,草屑飞扬。 在这一望无际的碧绿的春景中,两匹马被矫健的的身影倒是成了另一道更美的风景。 那两匹马的目的也不是这凉亭,在众人的注视下径直略过凉亭,向前方而去,直到快冲到河边,才传来“吁”的一声,马的前蹄高高扬起,似乎是要将这片河岸给踏平。 黑马先到河边,立刻掉头转向凉亭,而那匹枣红马气势也是惊人,虽然落后于黑马,但掉头时却要熟练的多,在他们向凉亭骑来的时候,竟然平行了。 正好那成远伯府的三公子在凉亭前下马。他下来了之后,马上的美丽女子将手小心搭在他的手心,借着他肩膀的力一跳,把男子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落在地上。夫妻二人牵着手互相对视着笑,眼睛似乎都只有彼此,羡煞旁人,在这美景良辰中实在是相得益彰。 而另一边两匹马的主人,可就没有不能煞风景的自觉了。 这两个人走到哪都要和别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九十一章 请以剑舞 黑马的主人一身黑衣,利落的翻身下马,马鞭往马鞍上一搭,将袖子整理好,也不看凉亭里的众人,回身对着枣红马的主人轻蔑的一笑。 枣红马的主人同样利落的翻身下来,众人才看见这是一个白衣女子,她的裙摆飞扬如同繁密的花瓣,高高束了一个马尾髻,眼神冰冷充满不屑。 景韬李承平对说道:“刚才是我先到的,算我赢。” 李承平反笑道:“笑话,你吹哨子打乱我的马,也好意思说?” 景韬道:“我打乱它?如果不是我将它招过来,你就要冲到河里头去了。” 李承平不甘示弱道:“它比你聪明,知道走那边更快。” 这俩人也不和别人打招呼,就各自站在凉亭外你一去我一句的吵起来了。 元朗听了一会儿,哈哈大笑的走出来:“一段时间不见,二位殿下仍然是恩爱如初。” 何褚站在二楼的栏杆旁,见了景韬和李承平,对旁边的人说:“这对黑白无常来索命了。” 他们确实总是一黑一白的出现,好像永远不能相容。 “荒岸一江柳”和“田边一株稻”互相拱手行礼。 陶泓柳道:“英王殿下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 “陶学士是客气了,今天骑的马性子极烈,便是你有心相迎,只怕也难追得上。” 景韬小时候和陶泓柳关系非常差,但倪家的事情过后,后来对彼此都有改观。陶泓柳的父亲是他们这群人年少时的老师,自从陶泓柳的父亲去世之后,每年定下这合欢花宴,也算是同窗之间的一次相聚。 现在都是陶泓柳的姐姐陶寓凌组织的,在北列官场的夫人小姐中,她也算得上是上有名的人物,很多事情都由她牵头,能进入这合欢花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说是赏花,也不过打了个风雅的招牌,结交人脉才是重头戏。如果不是邀到了英王和英王妃,想必年年吟诗作对的合欢花宴会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出席。 陶寓凌笑道:“好了,弟弟快请两位殿下入座,莫要错过赏花的好时节。” 李承平在裴府这么一闹,很多人都不敢再小瞧这位将宁公主。北列这一代没有公主,其他人也想着也想着一睹这南桓公主的风采。 景韬和李承平是在场地位最高的,自然是坐在上座的两个位置。 英王和英王妃首次同时在宴会上亮相,就像是两座相顾无言的山峰。 李承平坐在景韬的身边,虽然表面上微笑地记着每一个人的名字,和每一个打招呼的人微笑示意,但却并不游刃有余。旁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她就更觉得自己是在接受审视。 她非常不自在,暗暗的深呼吸了好几次,悄悄地用眼角瞄坐在旁边的景韬。 景韬是很好的,天潢贵胄,清贵无双,在所有的地方都受人尊敬,似乎有很多的朋友,也没有人敢轻易的招惹他。 为了彰显南桓公主的气度,不管是去拜访其他的夫人或者是其他人来王府拜会,她都是非常客气并且谦虚的。 虽然在其他方面有过人之处,但是在贵族小姐的标准里,她无疑是不合格的。 毕竟她从小在宫外长大,就是一个乡下养大的野丫头,很多世面她都没有见过。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可以倚仗,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就连性格也不好。 李承平在北列装怂装惯了,应该说她一直就很怂。从一个不受待见的公主到寄人篱下的弟子,从一个破败门派的门徒到地位不高的长史。对成为北列最为尊贵的王妃这件事,李承平并不自信,甚至可以说有一些自卑。 尤其是在这种场合里,放眼四周都是名门闺秀,姿态谈吐都是如此优雅迷人,她就从心底生出一种错觉:“我是不是配不上景韬?” 想到这里她就更加心慌了,这种宴会她只在薛府参加过一次,也是落荒而逃,这次怎么就答应景韬来这里呢? 可是不管她多么不情愿,都需要去打通在北列通商的人脉。在这里随意与几位夫人相识都可以给她的事业添砖加瓦,所以她又逼迫自己硬着头皮去听那些人说的一些东西。 有一个年轻的小姐看李承平似乎不是非常适应这里的场合,便主动向他搭话:“英王妃衣服的料子可真好看,是我孤陋寡闻了,可以请教一下吗?” “黎小姐谦虚了。这是南桓的烛锦,自己穿惯了,便随嫁带了些过来。” 见李承平也不端公主的架子,反倒是客客气气的和别人谈论起这些服饰来,其他坐在旁边的几个夫人小姐便拉着她到一边去聊闲话了。 “听说您要在天启街上开一家绸缎铺子,到时候这烛锦也有吗?可要给我留几件。” 这一下打开了话匣子,那些夫人从头她耳环上的大洼珍珠到靴子上的绣花都问了个遍。 李承平发现阿莱绝对是让她来这里搞推销的! 不一会儿功夫,凉亭里的的气氛变热闹了起来 一位小姐对陶禹含道:“陶姐姐,这花宴什么时候开始呀?我已经迫不及待尝尝你亲手做的酥饼了。” 陶禹含莞尔一笑道:“还有两位贵客没到呢。”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两人走了进来。 这二位的亮相,比李承平和景韬的到来还要让众人吃惊。 承平好奇地随着大家的目光而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这名男子器宇轩昂,笑容和煦温暖,有一种温和的诗书气质。他身侧的女子容颜皎若初阳,你看见她便觉得有万丈阳光洒落心间。 李承平看到那位女子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差距,这是女人对女人的直觉。她就像是一出舞台剧中无可质疑的女主角,一个亮相,所有人变成了衬托她的配角。 这并不是因为她有多美,或是气质有多出众,而是身侧的那种氛围让所有人不自觉的接近并且喜欢。 很奇怪的是,接着众人的目光又悄悄的落在了景韬的身上。 景韬也难掩脸上的惊讶,有那么一瞬间他晃了神,但也只是这么一瞬间。 他走上前对着他们恭恭敬地行礼:“许久不见,二哥二嫂别来无恙。” 李承平满腹疑惑,却也跟着景韬向他们行礼。 这就是北列被废的二皇子景洵吗? 其他人看见景韬对景询的态度之后,也一个一个的向他们行礼示意。 景洵见到景韬似乎也很开心,连忙招呼大家不必多礼。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了这兄弟二人身上。 景洵回道:“一年未见,三弟仍然是英姿勃发。” 虽然是已经被废的皇子,可其他人对待景询的态度依旧彬彬有礼。 景洵的妻子见到李承平,笑容满面的说道:“这就是英王妃,三弟真是好福气。” 景韬道:“是。承平,这是二嫂。” 女子对李承平摆摆手,说道:“你别听他的,喊什么二嫂,听起来多老。你叫我阿婴就好了。” 承平对北列事情知道的不多,只听说六年前的左相齐归因为一起朝廷党争被削了官职投入天牢,所有女眷被充入掖庭为婢,二皇子景洵却执意要娶她的他的孙女齐婴灵。堂堂二皇子娶一个罪臣之女,引得先帝勃然大怒,景洵被狠狠的处分之后,宁可被除皇籍也要与齐婴灵厮守。 不知为何,周遭的人向承平投来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承平再看景韬,可是自从齐婴灵出现之后,景韬便的目光便再也没有分给任何人。 他眼睛里的温柔是承平从未见过的,连嘴角都不自觉上扬,好似满心的遣倦都在一个人身上了。 元朗还特意跑来拿他新写的词曲拿来邀承平一赏,说景韬那个老子没什么文化,而李承平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文化人。 元朗和何褚自然是知道景韬和齐婴灵曾经的关系,为了不让她看出端倪来,也是不让她面上难看,都过来主动和她说很多好玩的事情。 他们太小看女人的直觉了,景韬看齐婴灵的第一眼,她就已经明白了。 李承平又不傻。 一个谈不上旧爱,一个谈不上新欢,自然没有新欢旧爱修罗场,其他人看热闹也只能看看妯娌的寒暄。 李承平的目光又放回到齐婴灵身上,能让北列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同时倾心的女人,果然非同寻常。 她不一会儿就和周围的人玩闹成一片,既不喧宾夺主,也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如果承平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话,恐怕也会对齐婴灵心生好感,毕竟谁都会想要接近这样活泼温暖的人。 而且传说对所有女人都很凶的三皇子竟然在六年后仍对他的初恋对象念念不忘。 承平知道景韬心里有人,而且份量还不小,却没料到他喜欢的人最终成了自己的嫂子,也被命运开了一个大玩笑。 承平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却觉得很好笑。 陶禹含招呼道:“好了,这下人都齐了,大家就别愣着,所有的美酒和美食都已经摆在合欢树下。” 众女眷继续一起谈笑,景韬和景洵虽然时常有书信联系,却也许久没有见面,他们两个一边看着两旁的合欢一边聊。 景韬问道:“二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处理完了两江流民这事,可还顺利?” 景洵道:“有你在后方协调指挥,我只是出面走个过场罢了。” “二哥才气无双,我也是想不到朝中还有谁你比你更适合,把这样一桩差事丢在你身上,你可不要怨我才是。” “你大婚我都没能从天山赶回来,我还担心你给我好脸色看呢。”景洵笑道:“不过我和阿婴成婚的时候,你远在边关也没赶过来,这事儿我们扯平了。” 景韬不是赶不过去,他是不想去,一个人在军营里面喝的烂醉如泥。 可那是他的二哥,那是他喜欢的姑娘。 这些年少的往事原来都可以如烟般随风去,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随着年岁的增长,竟然也只留下一点点痕迹。 景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每隔一段时间不见,你就变得稳重许多。” 景洵又问道:“你和将宁公主这故事可是唱到西北去了,能和心爱的人厮守,感觉怎么样?” 景韬无奈的笑了笑道:“都是元朗编排的,根本没这事。” 景洵只是淡淡地笑着没有回话,他望了望和女眷们在一起的李承平,说道:“很好的姑娘。和阿婴完全不同。” 景韬也看向承平,她仍旧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有过多的交流,其他女眷在玩闹,她坐在中间静静地她们听说话。 景韬的笑容里有一些复杂。 齐婴灵是他想要抹去的一片天光云影,而承平是他想要拾起的未来光阴。 他们本该擦肩而过,可还没弄清被什么吸引,就在巧合之下匆忙的一路相伴。 其他的夫人有意无意的向承平透露,景韬和齐婴灵曾经是青梅竹马,俩人都在陶禹含的父亲这里念过书。 当时追求齐婴灵的公子能排一条街,景韬追的沸沸扬扬,景洵只是安安静静。最后齐家忽逢变故,一众公子都没了声,只有景洵坚定地站出来,不顾万难的带齐婴灵远走高飞。 承平一边和其他的夫人们聊天,一边观察着景韬。 面对自己的兄长和第一个真心喜欢过的姑娘,她很好奇景韬现在是什么感觉。 她曾经问过李承怿,责任和情义哪个在他心里更重些,承平想,景韬应该会选择责任。 合欢无疑是很美的,但是和手握合欢的美人更美。 景韬虽然和景洵偶尔碰面,但他有差不多四年没有见齐婴灵了。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一边笑魇如花的齐婴灵身上,合欢像她手中粉红的折扇衬着娇艳的面庞,景韬的呼吸不自觉变得很沉重。 合欢朵朵掉落,柔丝般的花朵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就像她曾经柔软的落在你他的心上。 合欢花有安神的作用,可旋转的光阴却像致幻一般让人想起过往。 第九十二章 恨之入骨 少女的笑如婴儿般,在满是脂粉脸和泣涕泪中肆意挥洒天真烂漫。 “韬哥哥,你不要再逗我笑了,让我母亲看见了我这般不守规矩,可要罚我!” “有我在,谁也不能!”少年脸上尽是傲气。 景韬这样一个浑身缺点的人,为了齐婴灵改了又改,课本不记兵书不读,她所有的一切他都悉心珍藏。 他曾经把自己所有的爱意和期待都给了,把他所有的温柔和善良尽数交付了,齐婴灵就像一道月光,倾泻了少年心中所有的河流。 有一场雨浇尽了上京城的尘埃,洗清了混乱的朝廷,也洗清了少男少女心中最后的惦念。她应该永远在花间灿烂的笑到直不起腰,终是跌入了将一切陨灭的人间。她跪在火盆前,脸色蜡黄面无表情,面对着前面f的三座坟堆。 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 景韬不是没有帮齐家,只是他没有能力帮。 他除了跪在父皇的殿下没有任何办法,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无能。那是小霸王活了十七年头一次尝到无能为力的苦果,而这些都是他自己酿成的。他连被除皇籍和齐婴灵双宿双飞的资格都没有,哪怕他稍微有一点话语权,哪怕他多得父皇母后一些疼爱,也许事情就不是这样。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齐婴灵成为宫中做苦力的婢女,看着齐家的夫人上吊自尽。 他万念俱灰的时候,景洵站出来,用他的尊贵的身份和光明的未来,用他的一切换回了齐婴灵的自由。 那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的二哥和他一样深爱着这个人,甚至比他还要爱。 他是感激的,也是绝望的。 只怪自己太没用,守护不了任何人。 少年的成长,没有漫长的打坐。只是那么一瞬间越过了一条河流,从此之后,经渭分明。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景韬终于决定去了参军。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可是真的相见,又不得不感叹,少壮能几时。其他旧相识,有的还在,有些已经远去。六年过去了,没有人还是当年的模样。景洵和齐婴灵并肩站在花树下,远远望过去谁都要赞一句天生一对。 景韬说带她来散散心,可是真的到这儿遇见了齐婴灵之后,他又完全把自己抛在了脑后,视她如空气一般,满眼满脑满心都是景洵和齐婴灵,他有没有看见自己的窘况和尴尬? 李承平在心中挖苦自己:“你算是什么?和齐婴灵相比,你不过是他的一个战利品而已,他从来就没有把你放在心里过。” 但齐婴灵确实是这样的光彩夺目。 不过好在她也从来没把景韬放在心上,这种气愤主要来自于她的好胜心,而不是来自于对景韬的占有欲。 午宴就设在合欢树下,陶家栽种合欢时,专门在这片林子的中央留了一片很大的地方,众人在这里说笑投标,下棋弹琴。 正当众人言笑晏晏之时,流光忽然出现在合欢林里,非常急切地找到景韬,拱手说道:“殿下,皇上召您和景洵先生即刻入宫。” 难道是他请太多假被皇兄盯上了? 景韬背着手对流光道:“皇上可有吩咐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传信的公公说,还是两江流民之事。” 景韬景洵满腹狐疑地相视,景洵在回上京之前就已经把事态平息下去了。 好好的宴会又被公事打断了,这天下真是一天也不得安宁。 “承平,你和我回去吗?估计今天之内我是不能再赶回来了。” 一听他们要走,陶禹含忙说道:“殿下放心,我必然好好招待王妃。合欢花宴本就开三天,不如就在陶家的庄里留宿一日。” 其他的夫人也劝承平留下,这宴会才刚刚开始,他们就走了确实是扫他人兴致。 齐婴灵见状道:“我可不走,让他们这些男人去忙,我还想多和弟妹说说话,就这样错过了未免太可惜。” 于是承平没有和景韬一起走,而是和齐婴灵并肩在花树下散步。 “景韬和从前相比真是天壤之别。”齐婴灵提起景韬时,只像提起一个很多年没有见过的老朋友,“他从前跟我们说只想当个闲散王爷,一辈子逍遥自在。结果后来他成了要一统南北三十万大军的统帅,让人想不到的是,如今在促进两国和平时又出了这么大的力。” 齐婴灵说完才想起来边上这个人是南桓的公主,她说什么“一统南北”简直是在挑事,懊恼的捂着脸连连向承平道歉:“对不起,我我其实想说的是,他和你成婚之后又变了很多。我和景洵在两国交战时也曾经到过边关一带,十里荒烟。好在两国终于联姻通商,我和景洵还感叹过将宁公主的功劳。” 齐婴灵率真而不做作,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所有的话都是发自真心的。 承平摇摇头示意她并不介意。 李承平到想知道齐婴灵会怎么回答,问道:“其他的夫人似乎说二嫂和景韬曾经是一对?” “一对谈不上,我夹在他和景洵之间也很为难啊!”齐婴灵看向承平,眼神似乎在说:还好景韬和你成婚了,他要是一辈子打光棍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李承平还没有多问,齐婴灵倒是合盘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就算齐家没有出事,景洵没有救我,我和景韬也不会在成亲的,我们不合适。” 齐婴灵看着李承平的眼神非常真诚:“你千万别听其它人挑拨,过去的事情就过去,我们都不会回头。” 齐婴灵确实是一个令人很舒服的人,李承平觉得景韬喜欢她一场,又成长了很多,简直是赚到了。 陶家的庄园景致甚好,除了合欢花林之外,湖光山色水榭楼台都非常雅致。英王妃下榻陶家算是对他们极大的荣宠,到了晚上,陶家的主母晚上也设宴招待了她们,承平住进陶家准备的厢房,招待都非常周全。 而且晚上她可以一个人呆着,终于没有景韬了。 也许是因为齐婴灵顺嘴提了一句南桓和北列的战争,这天晚上她又做了一个噩梦。 她难得回到了南桓的皇宫里,发现自己还是一个六岁的稚童,一个人沿着朱红的城墙根走,皇宫的门外面有人在等着她,心里面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觉得那是爹娘,可是她刚要跨出去,就跌进了一个深渊里头。 她眼前闪过幻影,耳畔突然有千军万马之声,她一袭红衣跌坐在宫殿的汉白台阶上,景韬骑着黑色的马冲进宫,身后的士兵押着她的父兄。 李承平看见浑身是血的李承怿,撕心裂肺的喊:“皇兄!” 可是景韬拿剑指着李承怿道:“我已经攻陷了淮安,李承平,你跟我回去。” 一支血色莲花饮着她的心血急速生长,魑魅魍魉遍布四周,一道道刀光遍体鳞伤,撕心裂肺。 她几乎是猛然从床上弹起来,睁开双眼喊道:“不要!” 身上冷汗直冒,她双手撑在床沿,心脏仍然在激烈的跳动。习惯性的看身侧,可是这一次景韬并不在身边。 为什么做这样的梦?这怎么可能会发生呢? 李承平失神的想着,这一晚睡了和没睡几乎没有区别,噩梦扰了她将近半个月,身上乏力的很。梳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眼眶周围泛着微红。 等她梳洗完穿过从陶家的庄园时,有几个小丫头在聚住在一起窃窃私语。 “哎,你们昨天瞧见南桓的将宁公主了吗?” “我昨天看见了。听说那个可怜的公主在英王府过的不怎么样,你看英王殿下对她不冷不热的。” “这能怪英王殿下吗,那个公主了硬邦邦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还穿男装,我的天啊!” “可不只是这样呢,我还听说她和英王殿下打起来过。” “要我说呀,女人就该安分守己地伺候好夫君,侍奉好公婆,做一个温良贤淑的人才是。” “对呀,也就只有齐小姐那样的人才配得上英王?千挑万选,就选这么一个——。” 要被看成女人,就必须具备大家所公认的女性气质,而这种气质是神秘又男人令人幸福的。 李承平直接走向那几个丫头。 “选了这么一个什么?” 李承平带着冰冷的笑意看着她们几个说道:“我堂堂将宁公主下嫁给景韬,到底是谁配不上谁。” 那几个丫头连连跪下求饶,陶禹含正好从旁边经过,问她们发生了什么。 李承平眼神冰冷道:“这几个丫头舌头太多。” 陶禹含知道这些人得罪了李承平,立即招人来把这几个人拖走。 承平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们,眼神里除了不屑还有一些同情。 “等等,说的也没错,你们要费尽心思寻一个好夫君,要眼巴巴的等着夫君的宠爱。你们就应该相夫教子,因为你们除了相夫教子什么也做不了。” 陶禹含十分吃惊李承平会说出这样胆大的话来。 李承平又说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没必要踩低捧高。这次我放过你们。” 上午景韬回到了陶家,他发现承平眼窝颜色又深了,连脂粉都盖不住。 景韬很关切的问承平:“你怎么了,昨晚又做噩梦了吗?” 李承平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太多的表情。 “昨天事发突然没能顾得上你,在这玩的还开心吗?” “挺好的。” “裴广轩的残党勾结灾民在两湖地区作乱,现在还不成气候,不知后面事态如何发展。” 景韬说着说着,忽然又停下了:“不和你说这么多了,省得你又乱想。” 李承平淡淡的没有什么表示,景韬只当她是没有睡好,身体不大舒服,就没有再多说话。这也不能怪他观察不仔细,只能怪李承平太擅长伪装了。 “现在是合欢花宴最让人翘首以盼的时候了。”陶禹含对众人说道。 她确实把这场宴会组织的非常好,照顾到了每一个人,并且一切井然有序。 “今日共有十二位夫人和小姐赏脸来了陶府的花宴,有些是老人了,但我还得再说一次。”陶禹含拍拍手,丫鬟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陶禹含拿起一罐胭脂对众人道:“我这里有十二罐胭脂,其中有三罐的颜色更浅,拿到这颜色不一样的夫人或者小姐,要为大家献上自己最拿手的才艺。” 元朗非常激动地对一位夫人说:“世子妃,元某就是冲着你一曲琵琶来的,你可一定要拿中啊。” 那位夫人被他逗得笑了,说道:“元大人,我已经连续献艺两年了,这今年再抽到,这种运气,我可直接上赌桌了。” 何褚对他打趣他的夫人说:“你能表演什么,和我下棋?” 一时之间,合欢树下一片欢声笑语,连景韬也被他们给带进去了,微笑着看着这些夫人小姐们互相谦让,但实际上对自己的才艺十分得意,想要惊艳全场的样子。 一位小姐忽然说道:“英王妃是新人,我们的才艺前几年都展示过了,如果南桓的公主能够一展风采,我们也是大饱眼福了。” 李承平应该会记住这个乌鸦嘴,她还真抽到一盒颜色比较浅的胭脂。 前面两位夫人有弹琴的也有作诗的,其他人就问承平打算展示什么。 景韬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承平,说道:“都是友人,你不必拘束。” 她在外面自然不会拂了景韬的面子,哪怕心里窝着再多的火,依然是一副贤妻的模样。 李承平站出来道:“将宁没什么才艺能拿得上台诸位一赏,请以剑舞。” 众人皆是一惊,却又想起这位公主本就征战沙场,会舞剑也在情理之中。 没想到李承平自然要展示舞剑,陶禹含懊恼的说道:“哎呀,这可不巧,我这没有备剑。” 李承平:“不妨事,我带了。” 她右边腿上的膝盖竟有一个非常隐蔽的扣子,只需要轻轻解开就从自己右边的小腿隔着裙摆拎出一把银剑来。 第九十三章 一生起舞 元朗和何褚相视一笑,这位将宁公主实在是有趣的很。 何褚道:“英王妃真是深藏不露啊,这一上午谁都没看出来你竟然还藏了把剑。” “将宁师承南桓筱云剑,剑在人在,在各位面前献丑了。” 元朗应和道:“好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女子舞剑,今日能睹王妃风采,简直三生有幸!” 景韬对李承平的心血来潮不知如何是好,叹口气道:“你认真的?” 景韬见过一次筱云剑,又亲手对决过一次,这套剑法战力很强,在这种场合似乎不太合适。 李承平淡淡答道:“筱云剑脱胎于舞步,大家就当看一段南桓的舞罢了。此舞名为篁筱,意为繁密的竹林。” 陶家的小厮们把中间的桌子搬开,空了一个非常大的场地,众人就围成了一个圈,将椅子摆在四周。 连景韬也饶有兴趣的坐在椅子上,等着他的将宁公主如何惊艳全场。 承平今日没有穿宫中样式的衣裳,月白的寇华云缎做成了一件略显素气的长衣,清雅却不失华贵,手上一副绣着火红彼岸花的束袖,腰间斜斜挂着一条皮质的苗疆腰带,也没穿绣花鞋,倒是穿了双暗花缂金的男式靴子。 确实非常适合剑舞。 其实这段舞也不需要练,只需要把筱云剑式拆开重组,再用比平时慢上两三倍的步伐,便变成了一支完整的舞蹈。 李承平站在场地中央,她提起轻霜,侧身站着,脸却面向景韬。 世上的女子或许雍容尔雅,或许傲雪凌霜,或许光彩夺目,却没有人能像一团冰冷的火焰,你未看她时,只如同炉子里的炭火安静的燃烧。而那沉静的眸子看过来时,似乎周遭漫天火光,正心中一惊时,又落满灰烬。 他们还以为这是一般的耍的虎虎生风的剑,可没想到李承平却是真的在跳一支舞。 她的剑行云流水一般,在空中反复推了一道道弧线,仰起头,眼神懒懒跟随着敬剑身,手腕灵活优美,那单薄的剑带动整个人,裙摆飞扬,好像一朵缓缓绽放的芍药花,令天地与之共舞。 所有人屏住呼吸,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怕惊扰了这场剑舞。 踩着飘零生花的舞步,她的两股内息冲撞在一起,让承平心里莫名的升起了一股恼火。 她在心里嗤笑着这里所有的人,真当我是给你们观赏的舞姬吗? 兰师伯早就调教过了,而她与生俱来的表演天赋学的也很快。 她轻颦浅笑,眼波流转,全部朝着景韬一个人而去。眼神始终不离景韬左右,或许妩媚,或许清冽,似乎这一支舞只是跳给他一个人看的,她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这是景韬第一次见识到承平的美。 仿佛有淡淡的柔光勾勒了她的面容,星星点点的清贵下隐隐有一股睥睨无双的傲气和灵动。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承平吸引住了,周围的人亦是如此。在李承平挥动手中的剑时,这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她美的分毫,那树上的合欢都纷纷而落。 没有几个人能抵挡住篁筱这支舞的魅力,她知道怎么让猎物一步步掉进自己的陷阱里。 景韬心神一漾,痴醉在她的剑舞之中,承平忽然绽放了一个摄人心魄的笑容。 所有的诱惑都是为了最后的一击。 手中的轻霜陡然多了一层寒意,剑速瞬间比原先快了两倍,挪腾转移让人移不开目光,却没有人察觉到其中的异样。原本春风般美妙的舞步,似乎能把周遭的空气都化作凛冽的剑气。 厌恨。承平胸腔里充满这种诡异的情绪。 看到景韬的脸就感到愤怒,恨他,看透他了。 是景韬破山河,陷城邑,杀她亲卫,逼她联姻,害她被关进了笼子里。 他的盟友刺杀她,他的桃花债挑衅她,他的母后残害她。 都是他的错,恨死他了。 如果不是景韬,她何必品尝这么多奇怪的情绪,愤怒,痛苦,自卑,绝望,这一切都揉杂在一起。 那些被埋藏在骨血里的恨意和委屈喷薄而出,通过这把剑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呼喊: “杀了他,顺便也杀了你自己。” 潮湿的岸,缠绕的水草,冰凉又深不见底的河底,红色的纹饰诉说着古老的怨念。 李承平猛一睁眼。 “踏雪”一式,本就是豁出所有的最后一击。 她脚猛然向下一踏,在空中腾跃一丈远,右手持剑向景韬刺去。 那一剑速度快到在场没有人反应过来,景韬也没有。 李承平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跟随着内心最原始的冲动而已。 当承平的剑指着他的喉咙时,景韬的心从未如此猛烈地跳动过。 刚才他完全被李承平的剑舞吸引住了,根本没有料到这是一场刺杀。 她藏了这么久,终于让他看到了她心中的猛兽。 想爱就爱,想恨就恨,要杀就杀,要救便救。 这才是李承平,她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景韬从心底生出了一种狂喜,几乎按捺不住想要站起来,只是李承平的剑抵在他喉头。他这辈子也不会想到,在他生命中最接近死亡威胁的这一刻,她喜欢上了一个无比恨他,恨到再走近一步就能杀了他的女人。 这是不讲道理的,可又顺理成章。 李承平对他敞开了心扉,把她压得最深的感情,用最惊心动魄的方式告诉了他。 其他人刚刚还沉醉在承平的剑舞之中,这下突然恍过神来,才发现他们的英王命悬一线! 陶泓柳虽然是个书生,但是圣贤书读多了的人也最不易被刚才的美色诱惑。 他大惊失色的喊到:“将宁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好好的一场花宴,李承平怎么可以用剑指着自己的夫君? 景洵的眼神锐利,他已经觉察到了李承平真正的意图,难道她从一开始表演剑舞就是冲着景韬来的? 景洵冷冷的说:“将宁公主,你应该要明白,如果英王有个好歹,你也无法安然无恙的离开这里!” 何褚也反应过来,他抿了抿嘴,打圆场道:“英王妃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不要说的这么严重,是。” 李承平没有看任何人,她冰冷的眼睛只看着景韬。 她是认真的。 恨意浇灌着心中狂放的红莲,杀气四溢,连周遭的人都不寒而栗。 陶府周围已经被严加戒备,他们都没有带侍卫前来,在场即便有些人有武功傍身,可李承平的剑就抵在景韬的喉咙上,只要她的手挪动一点点,景韬的脖子上就会多一条红痕。 元朗也结结巴巴道:“有什么话,我们放下剑再说。” 周围的人都应和着,请求李承平放下剑,可她似乎什么都听不见,眼睛里面只有景韬的命 她的眼眶泛着一些异样的红,眼神却无比清冷。 李承平是一个步步为营又冷静自持的人,绝不可能在正常情况下做这种事情,她现在无疑是一种失去理智的状态。 暴风眼的中心却岿然不动,似乎其他人的忧虑都与他无关。景韬勾了嘴唇,露出了一个终于轻松的笑容,说道:“你动手,我甘心死在你的剑下。” 在场的其他人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齐婴灵都不自觉的将手放在的胸口,只怕下一秒钟血溅三尺,北列的英王就此命丧黄泉。 或许景韬只要说错一个字,李承平真的会杀了他。 她忽然感到苍凉,就像她走过了荒芜的沙漠,经历了所有人都没有忍受过的孤独,而今终于体会到了人世间的荒凉与残酷。 而有这么一个声音告诉你,他接受你给的一切,包括你最决绝的恨意。 这样一句话,卸开了她所有的心防,如此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提起剑对着景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下了剑。 眼眶周围的微红没有退去,她的迷蒙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清亮,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不过说什么都晚了,他们现在就会把自己抓起来,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全身而退。 陶府的侍卫已经匆匆赶来,只需要景韬一个眼神,他们就会将这个包藏祸心的南桓公主拿下。 可是景韬旁若无人的抬手将她一缕散落的头发捋至耳后,眼神里有化不开的笑意。 李承平和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到非常惊讶。 “做的不错,我们比试了这么多场,你终于赢了一次。这次拜倒在你石榴裙下,我输的心服口服。”景韬对众人解释道:“让各位受惊了,这不过我们二人平日里的一些玩闹罢了。” 景韬三两句话就将这场凶险的刺杀变为了一场比试。 承平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没想到景韬会帮他化解,但既然他这么做了,她也就坡下驴。 李承平将剑插入鞘内,对着众人抱拳行礼道:“诸位有所不知,最后一式踏雪才是篁筱一舞最重要的部分。” 她站在景韬面前,虽然是和所有人解释,却是只看着景韬说:“篁筱是一支死亡之舞。筱云剑的初创者为报仇潜入了仇人的府邸做了一名舞姬,后来发明了这一套舞术,在一场宴会上时成功击杀目标,后来依托这套舞步创造了筱云剑法。这一支舞本来就只跳给刺杀对象一人看的。” 这不是越描越黑吗,将宁公主的意思不就是她从一开始就是想杀景韬 李承平不再看景韬,道:“目的也只有一个,用舞蹈来掩饰最后的这一击。” 元朗为了缓和气氛,哈哈大笑道:“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果真是惊心动魄,令在下大开眼界。” 李承平说的都是真的。 陶泓柳道:“这样的玩笑也能随便开吗?你莫不是要包庇他?” 景洵也说:“三弟,你好好想一想,不要被她蒙骗。” 哪怕是元朗,也感受到了承平刚才的杀意,说李承平只是玩闹,并没有想要杀景韬的心,在场没有人会相信。 谁不知道李承平和景韬有仇。 承平虽然说了这么一番话,但也不指望能蒙混过关。她低着头,手紧紧的握着轻霜,她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 她就像在处刑台上,下面有一群人看着她被行刑。她一个异国公主,干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还把唯一的庇护的得罪了,谁还会放过她。 她马上就能去上次在地里挑的那个苔藓多的牢房过完下半辈子了,什么联姻,什么通商,通通都再也不关她的事。 想到这里承平忽然轻松的笑了。 “承平。”景韬喊她,她抬头。 如果景韬问她,你是不是真的想杀我,或者你就真的这么恨我?她一点都不想撒谎。 但景韬只是说:“你累了,我带你去休息。” 李承平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景韬。 “承平,”他轻声说:“跟着我。” 景韬拉着李承平,旁若无人离开了这里,他没有看任何人,连齐婴灵喊他也没有停下。 这确实是景韬的一贯作风,我话都懒得跟你讲那么多,你爱信不信,反正老子想怎么就怎么。 刚刚走出其他人的视线,李承平终于撑不住,脚步踉跄。 景韬撑住了她的肩膀,说道:“气血逆流的滋味不好受。” 承平疑惑的看着他,推开他想离远一点,可他仍旧一只手搂着承平道:“不想让别人看出你走火入魔就老实点。” 真没想到她这稀松的武功也有走火入魔的一天,这支舞她也不是第一次跳,但确实是她跳的最好的一次,她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内功又突破了一层。 她想起白敬仪说,她打生下来就是‘缺情少爱’的去,剑没有精气神在。难道说对与景韬纠缠爱恨的厌恶成了她的精气神? 景韬好想能看穿她似的,问道:“清醒的时候还想杀我吗?” 虽然承平表面看起来很正常,但是体内气血逆流,再不调息恐怕撑不了多久。 “不。杀了你我也会死。” 景韬道:“我不是问你敢不敢,我问你想不想。” 她想了一会儿道:“想。” 景韬的笑意更深了。 第九十四章 长夜温柔 李承平搞不懂他,只能用有病来解释了。 他这样一个自负又暴躁的人,怎么可能容忍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受了这么大的侮辱。 景韬将两匹马溜过来,他扶着李承平和她一起上了黑马,枣红马乖乖地跟在后面。 景韬紧紧贴着承平,她不自然地问道:“为什么要骑同一匹?” “怕你骑着骑着掉下去了。” 李承平又问道:“去哪儿?” “温泉行宫。” “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以前会去哪里疗伤休养,放松一下再合适不过了。” 景韬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似笑非笑地说:“你今天话有点多。难道说这样的姿势让你觉得很不自在。” 她真的很讨厌景韬在她耳朵边上说话,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一定是因为她现在内力紊乱变弱了,竟然没法反击。 景韬看见她小巧的耳朵竟然有一些发红,心里更是高兴,愈发的喜欢她了。 “随便你怎么处置我,不要连累阿莱她们。” 她知道景韬还不至于人渣到对南桓的其他人发难。 “你觉得我会把你关进大牢里?”景韬看着她道:“我说了这是比试。再说了,还没人有这个胆子关我的王妃。” 就这样放过她了吗? 景韬嘴角露出了一钟奇特的微笑,说道:“不过,我还是要罚你的。” 他凑在她耳边道:“李承平,我罚你一辈子舞剑给我看。” 李承平本来就气血不畅,他这一句话差点把她喉咙里一口血给逼出来。 当作没听见就好了。 不然她真的会把轻霜拔出来的。 承平就这么把他晾着,他追问道:“您倒是给个回应啊。” 李承平就撂下四个字:“有病治病。” 不然呢,景韬还想得到什么回应。 都说了这舞是用来杀人的,他是不是想死想上瘾了。 景韬闻言大笑起来,一夹马腹,马蹄践踏着盛夏的原野,大风起兮,草屑飞扬。 温泉行宫离陶家的庄园不远,这是一座极大的行宫,依山而建,几乎纳进了半座山。山上有一股冷泉,山脚下又涌出一股热泉,冷热在这个行宫的中间交替形成一个天然的浴池,唤做太夜池。 这两组群泉水有疗伤效果,不得不说,这皇家占了这么一个得天独厚的地方,一年到头也没人来,实在是浪费得很。 他们到了之后,里头的宫人都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行宫里面湖光山色,郁郁葱葱,几乎与皇宫一样富丽堂皇。 承平受了内伤,景韬没有先带她去观园子,而是先到了一处厢房,里面的东西具备齐全,想必是景韬早有打算带她来这个地方。 没做多久,有一个青衣的男子斜挎一个药箱,在门口恭恭敬敬的行礼,姿态从容轻雅,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 男子起身道:“在下高柏年,见过二位殿下。” 其实这个温泉行宫是一个老年伤残军人疗养基地。在战场上受了伤的将军会到此处治疗,皇上雇佣了一些医官来此处。景韬在外作战难免受伤,每年都会来此处疗养一段时间。这位青年大夫师从太溪陈家,走南访北,专治疗一些疑难杂症。 高柏年收了景韬的信后,连忙从太溪赶过来。景韬真正的目的是带她来这弄清楚承平是生了什么病,带她去参加花宴只是顺便。 景韬对承平道:“高大夫医术高明,来替你治病。” 高柏年笑道:“在下就是一位赤脚大夫,没什么名气也没特长,就是被英王殿下给框进来凑个数。” 承平坐在小桌边上,景韬站在她身后,高柏年将一块白色的娟帕放在她手腕上替她诊脉。 高柏年又问了承平一些关于睡眠饮食,还有练功的问题之后,把景韬请到外面,叹了口气道:“殿下不是说怀疑王妃有心疾,需要我来医治,怎么还弄得经脉有损?” 在陶家的事情有些复杂,他到现在还对李承平的感觉很复杂,不敢回味那惊心动魄的场面,道:“这说来话长。高大夫就别那么多废话了,赶紧治。” 高柏年和景韬也是多年相识了,双手在身前一兜,很直白道:“你可真是捡回来一个大麻烦。” 景韬忙问道:“她怎么了?很难治吗?” “气血倒流不难治,施针就好。等把这个给排除掉,我再给王妃把把脉。” 景韬点了点头。 高柏年虽然走南闯北,一路见过不少人,但也没怎么见过女子受这么重的内伤。 他又支支吾吾的说:“这有妇之夫的夫君在这里,我来施针还是不妥。殿下也是习武之人,知道这些经脉穴位的位置,我在外头,还是劳烦殿下亲自替王妃施针。” “那怎么能行?”景韬先是义正言辞的拒绝,因为他觉得男女授受不亲,而且他又不是大夫。 可是当他看见高柏年为难的眼神,他忽然想起来,哦对,他是李承平的夫君呀。 景韬舌头打了个结,老半晌才说:“万一不小心把她给扎傻了怎么办?” 高柏年道:“久病成医,我给殿下扎了这么多年了,来来回回就这几个穴位,这不难。” 这两位还在那里叽叽喳喳,忽然听见里面承平急速的咳嗽声,高柏年说道:“殿下快磨蹭了,再耽搁下去对王妃的身体不好。何况我在外头指挥,您不必担忧。” 他怕李承平揍他,但也不想他王妃的身子被其他男人给瞧了去。 景韬走进来对她说:“没有女大夫,你就凑合着。” 承平见高大夫不进来,抽了抽嘴角道:“不会是你来施针?” 景韬就知道李承平不乐意,道:“那你继续等着,等明天喊阿莱过来,等到你筋脉受损再也不用拿剑。” 承平从小到大受伤都是阿莱给治的,还好这次阿莱没跟来,要是让她知道出去散个心都能把自己给搞成这样,以后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她在被阿莱骂死和被景韬扎死之间做了选择,乖乖的点了点头:“劳烦。千万别喊阿莱来。” 景韬坐在床边道:“李承平,没想到你最怕的是阿莱?” “胡说。” 她不怕受伤,不怕阿莱,就是怕受伤之后让阿莱知道。 高柏年咳嗽了一声,问道:“殿下,可以准备开始了。” 承平咬了咬牙,还是背对着景韬将衣物褪去了。 房间里面寂静无声,只有两个人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 景韬只好看着承平将她今日舞剑时那身寇华云缎一件件随意的丢在一边,稳了稳呼吸,才敢抬眼。 以前李承平假意撩拨他的时候,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可一旦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之后,一切都变得迷蒙起来。 好下手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现在李承平厌恨上他了,他反倒不自在了。 松下亵衣,她身上的里衣已滑落到了腰际。 那日晚上光顾着看她身上的疤痕,却没注意她身体的其他部分柔润的如一块白玉,薄而有力的肌肉覆在背胛骨上,腰线弯成一个诱人的弧度。 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承平莫名的想起了那晚的情迷意乱,不自觉身体热了起来,可是银针刺破皮肤带来的清醒又让她恢复神智。 她确实在丧失自己对行为的掌控,但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景韬听着高柏年一个个的报穴位,持起银针三两下起落,承平慢慢的感觉自己的气息顺了许多。然而两股气息在体内争斗,又让她五脏六腑的血液都翻涌。她脊背绷紧,却没有一声痛吟。 景韬下完了最后几针,她的喉头涌上甜腥,一股窒息的感觉将她包裹,呼吸断断续续,脑海里不断涌现关于血莲心法的一切。 关于前世的东西记忆都不太清晰,血莲心法是唯一一个,总觉得冥冥之中是个线索。她从这一世很小的就练习至今,这心法确实能让人内力大增,武艺超群,可是却要用暂时的清明来交换。她今天忽然由着性子对景韬出招,或许是因为血莲心法已经压过了筱云剑的心法。 景韬忽然皱着眉头道:“你怎么还练这种邪气的武功,以后不许再练了。” 承平不回话,她只是闭上眼回想上午发生的事情。 后面会怎么样,一切都取决于景韬的态度。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会为了利益的最大化,顺水推舟的接受景韬,可是现在,她算是恃宠而骄了? “但是我就不开心啊。”承平想道:“他勾勾手指我就贴上去,还不如同归于尽算了。” 高柏年直到写完药方,对他的药童道:“照这个方子煎两日。” 他接着看向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景韬,似乎他比病人还要难受些。 高柏年笑他道:“你不要乱来啊。她之前被药物松懈下来,之后又走火入魔,神智不一定能绷得住。” 说得好像他想乱来就能乱来一样。 高百年又皱着眉头说:“殿下不如再与我说说王妃的事情。如果真如王府大夫所说是心疾,那必然要有亲近之人的观察。” 景韬发现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既没有了解过她的过往,也不太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殿下的信里说王妃疑心重,不信任别人,爱逞强,习惯伪装,不喜笑,不交流。” “好像也没有那么差劲。”不过短短几天,景韬又改口了。然后他想,怎么会去喜欢这样一个变扭又差劲的人呢。 施针之后承平像一个哑巴,又如同纹丝不动的山川一样,显得十分冷静。景韬让她喝药就喝药,让她扎针就扎针,完全没有了扭捏,更不会与他多说一个字,只当是个陌生人,对景韬重新没有了半分情绪。 景韬自己喜怒无常,却没想到这还有一个不喜不怒的木头,实在让他泄气。难道他堂堂英王的喜爱对她而言如同空气吗。 这实在令人不太愉快。 在两个人同样骄傲的感情里,留下的玩不过先走的,痴情的玩不过薄情的,谁先动心就是输家。 水气漫过寡淡的池塘,蒸腾的白雾缭绕,承平走进了房间后面自带的温泉浴池,。 水温比正常沐浴的温度还要高一些,她将脖子靠在浴池的池延,经过那场舞剑和施针之后,她浑身都舒服极了,人有时候就得把情绪释放出来。。 景韬正在和高柏年交流,流光进来禀报:“王爷,太后派人传话。”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一边又要他做个闲散王爷,他好不容易休个假,又三番两次的来打扰。 太后竟然派了身边的侍女朝雨过来。 朝雨向景韬行礼道:“太后召王妃入宫,还请王妃快些准备。” “劳烦朝语姑娘回去通报一声。现在不太方便。请母后改日再叙。” 一开始太后说景韬快把李承平宠上天朝雨还不信,李承平目无尊长,挑拨是非,如今肆无忌惮的当众剑指夫君,现在连太后传唤都要推辞。 “王爷,您就不要为难朝雨了。” 景韬当然知道李承平上午在陶家庄园一闹,事情立刻就传到了母后耳朵里,她要是这时候去了慈安宫肯定会被罚。 景韬道:“王妃生病了,这里的水很好,让她多泡泡。” 朝雨道:“王爷,龙虎军正在外面,打算护送王妃去慈安宫。” 明着说护送,实际上太后料到景韬要护着李承平,竟然还派兵威胁。 景韬示意流光伏耳过来,对他说道:“去给王妃下点药,别让她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接着又对朝雨道:“这就不必了?温泉行宫有许多老将军在此疗养,我也分配了骁毅营的一些将士此守卫。” 说完,他长眸带着威胁的笑意看着朝雨,不再说话。 你有龙虎军,我有骁毅营,想来硬的不如碰一碰。 景韬是从小到大和她母后作对惯了,“孝顺”两个字简直是摆设,他护着李承平多半是有逆反心理在。 “王爷,太后是在帮王妃。已经有人准备向京兆府衙门举报将宁公主刺杀英王,如果王妃此时进宫,太后还能庇护一二。” 第九十五章 如露如电 景韬淡淡的说:“哦,还有人敢做这种事。” 景韬又将流光召回来当着朝雨的面说:“吩咐他们把所有消息截了,别让我听见有人诬陷。” “多谢朝雨姑娘前来,劳烦替我谢谢母后,只是这无凭无据之事,躲躲藏藏反而更加惹人怀疑。” 朝雨跟了太后很多年,也清楚景韬的性格,他打算护的人,别人就动不得。 朝雨讪讪的笑了笑,说道:“朝雨奉命前来,如果王妃愿意进宫,还是要护得英王妃周全。” 她的意思是外面的龙虎军不会轻易撤离,如果李承平自己要去向太后请罪,景韬就拦不住。 “朝雨姑娘,请便。” 景韬随即出去看外面龙虎军究竟做了什么动作。 龙虎军将整个温泉行宫都围了起来,他下令将西郊的军队调到温泉行宫附近驻扎。他还在行宫里面,龙虎军断然不敢肆意妄为,但他要做给其他人看,如果在此时他没有一个坚定的表示,那么李承平后面还是会受到多方苛责。 行宫里的侍女说在温泉里面泡久了会容易头晕,需要补充一些甜味的东西,承平接过她递过来的甜茶,可她喝了茶之后就靠着温泉的边沿睡过去了。 她很久没有睡得如此舒服,也许是这里的温泉水真的有奇效。等她醒来时已经浑身轻松,无梦度过。 她从中午一直睡到晚上,再醒来时已经不在温泉池子里,而是未着片缕地躺在锦裘里。 不用想也知道她是怎么出来的。 屋子里并没有人,她吞了吞喉咙,感觉嘴唇有些干。 床边已经放了一套衣服,她披上藕色的外衣,起身去找水喝。 刚刚起来走到外间的小桌边,忽然有一股清新水汽的味道扑面而来。 刚刚抬起头就看见景韬已经在她身侧。 他似乎是刚刚从温泉池子里出来,靠近脖子的头发沾了一些水,只披了一件衣服,连带子都没有扎好。 两个人匆匆对视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景韬不自然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他没想到李承平这时候醒过来了。 承平倒了两杯茶,自己喝了一杯。 景韬问她:“还睡吗?” 李承平顿了一会儿,思索他这话有没有其他意思,然后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戊时了。” 她踌躇道:“那还是等会儿再睡,现在不困。” 行宫外面兵马森森的时候,李承平睡得正香,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景韬觉得这样挺好的,他就想让她不要什么都不管,然后安安稳稳的过每一天。 实际上她刚醒过来就开始想,如果北列朝廷要对她动手,她是跑呢,还是跑呢? 他们早就有个隐藏计划,假如某一天政局有变,西一阁已经策划了出逃路线。只要李承平能够带人安全的杀出上京,他们就有办法逃回南桓。 但这只是下下之策,说可以和景韬说拜拜了,但两国关系日后会如何发展,便无法预料了。 昨晚的梦又让她有些担心,如果她逃走了,景韬是不是真的会去南桓把她抓回来? 那还是先跟他搞好关系 李承平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先休息。” 可是景韬没有乖乖地去睡觉,示意李李承平坐下,很认真地对她说:“我们这几天都不回去。” 她狐疑地点了点头,不回去就不回去,她又做不了景韬的主。虽然她是很想回去见阿莱。 景韬又道:“大夫说你有心疾。” 李承平在心里十分不屑地切了一声,撑着下巴斜眼瞧他道:“我不是有心疾,我本身就是个疯子。” 她恨不得把什么联姻通商搅得天翻地覆,这破事爱谁谁。可就是有人要拿家国天下压在她身上,生生得给逼疯了。 没想到景韬说道:“你先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就负责好吃饭好好睡觉。” 李承平闻言,歪了歪头道:“嗯?你要把我当猪养啊。” 李承平又忍不住怼他,可是景韬这次没有回击,反而非常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要是养只猪就好了,只需要担心它长得够不够白胖,可是养只鸟就得时刻担心它会不会飞走。 漫天星河如斗,静谧的行宫外无声地列着一队士兵,紫夜听说太后派兵围住了温泉行宫要拿李承平是问,连忙赶来救人。结果当她骑马杀到行宫外面时,一亮明自己是将宁公主侍卫的身份,剑都没拔就轻轻松松的进去了。 她一路横冲直撞的地来到李承平和景韬所在的房间。看见承平,紫夜连忙走上前查看了一番,急切地问道:“公主,你没受伤?” 景韬在一边没好气的说:“受伤的应该是我。” 他才是那个被刺杀的人,他才是差点丢了小命的人,怎么就没人关心一下他呢? 紫夜完全无视景韬,把李承平护在身后说道:“公主,外面已经被龙虎军包围了,紫夜粉身碎骨,必然护得公主周全!” 紫夜和阿莱不同,从她知道景韬就是那个轻浮的云公子之后,就没给过景韬好脸色。她觉得李承平迟早有一天会亲手杀了景韬。 都怪她自己干了蠢事,假如景韬真的要以谋杀罪把承平抓起来的话,紫夜和阿莱是不可能到现在还安然无恙的。 李承平连忙拉住紫夜,万一她惹到景韬可就不妙。如今只有景韬能救他们,景韬的态度决定了她们所有人的命运。 “紫夜,你误会了,先去另一个房间等我。” 紫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相信李承平。临走还给了景韬一个威胁的眼神,而景韬回了紫夜一个无所畏惧的微笑。 李承平问景韬:“是太后要抓我,还是皇上要抓我?” “没人要抓你。”景韬决定蒙混过关,不然李承平一定会去准备一个逃跑计划。 他走过去揽着李承平的腰往床边走。 “我今天受到了生命的威胁,你是不是该好好安抚我一下?” 李承平头一次不敢推开他。 紫夜说龙虎军包围了这个行宫,她还没有从这个消息中缓过来,又很害怕景韬突然生气,那么北列就真的没有人会护她们。 “为什么要帮我?”李承平了很久,这句话仍然是脱口而出。 她可以在这个时候撒娇,示弱,求景韬帮忙,可是道理千千万万,她心知肚明,偏偏做不到。李承平呼了一口气,推开他,准备把自己一直以来想说的说出来。 “这场联姻本就非你所愿,你不就是想报复我吗,现在把柄落在你手里,你把我交出去蹲大牢,然后你可以重新娶一个你喜欢的人。假如你心软放我回南桓,你会后悔的。”承平低着头没看他,又继续道:“或者只要你不累及其他人,你有什么目的,想要我做什么,我——” 她一边害怕景韬不护他们,可是说的话又是在把景韬往外推。从她和景韬联姻开始,这份关系就是极其矛盾且让人疲惫的。 她拒绝景韬多给的庇护和关照,一是因为自己那点不值钱的傲气,二是她一路都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只能依靠自己。 她从前也想过为什么别的姑娘都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另一个人的救助,而她不是一直在救别人,就是用讲条件的方法来交换帮助。 或许和那些丫头说的一样,她硬邦邦的没有一丝女人味,所以活该。 所以当真的有一个人愿意给你依靠的时候,她又不想依靠了。 一旦陷入对另一个人的依靠,就难以抽身,这份依靠是别人随时可以拿回去的。 话还没有说完,景韬眯着眼睛非常生气的打断她道:“李承平,你不是很聪明吗?我到底要怎么说怎么做,你才能懂!” 李承平感到诧异,她摸不准景韬的脾气,不过短短一日,景韬就变得更奇怪了。 景韬沉着脸,一个人生闷气,过了好一会儿,他用一种很无语又幽深的眼神看着李承平道:“我已经习惯有你的日子。我希望我每次回家都对着你那张臭脸。” 李承平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仿佛他在说什么特别难以理解的话,景韬又加了一句:“我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我。” 承平脑子里就像放了炸药,噼里啪啦的把脑壳炸碎了一地。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景韬,又退后了一步,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拒绝得非常明显。 景韬沮丧地坐在床上,看见承平睡过的枕头和被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它们团成一团扔了出去。 景韬愤愤的想:“我对她还不够好吗?又是救她,帮她,照顾他,还关心她,她还想怎么样?” 不管什么样的鱼迟早都能到手,只是看他有多喜欢而已,但景韬忘记了感情并不是和拥有一件物品一样。他发现他喜欢上了李承平,但是李承平依然是厌恨他的,又怎么能够去要求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也同样喜欢他。 紫夜在走廊上找到承平时,发现她像落汤鸡一样狼狈。 李承平脑子里面就一句话:“我完蛋了,景韬喜欢上我了” 有些喜欢能够让人从心里深处对未来的期望,有些喜欢好像还能生出绝望。 李承平抓耳挠腮,紫夜问她:“他就这样放过你,该不会是” 紫夜知道景韬在彩衣镇的时候就对“晚舟姑娘”很感兴趣。 承平有点迟疑了,然后含混不清的敷衍了一个:“嗯。” “从现在的状况来说,这是件好事。”紫夜话才开头,承平就狠狠地瞪回去。 紫夜抽抽嘴角道:“唉,我是说从理智的角度上来分析好,如果公主能给景韬一个正面的回应,我们的处境就一点都不危险了。公主不必为了我们的身家性命去牺牲自己的感情,但是——” 紫夜看承平那一副像是被雷劈了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说道:“好像命还是比较重要。” “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今天拿剑差点杀了他。我以为他出于某些利益的考量没有把我抓了,结果他居然——” 紫夜道:“景韬要是想死想上瘾了,那你就成全他!” 于是,在紫夜的撺掇下,承平奉行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则,看见景韬就绕道。 景韬让所有人都乖乖闭嘴,合欢花宴上的事情根本就没能传出去。太后没抓到证据,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时,外面的龙虎军已经撤了。 两湖流民暴乱之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时回去,太后还是会找李承平的麻烦,景韬只好先把她安排在行宫里,自行回去。 下朝的时候何褚还提醒景韬,说李承平起过一次杀心,就难免会杀他第二次,让景韬要防患于未然,谁能保证李承平下次不真的动手呢? 景韬保证不了。 但景韬自负不仅要让李承平不再想杀他,还想让她心甘情愿的做他的王妃呢。 何褚心里无奈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景韬原先防李承平防得死死的,生怕她祸乱北列,现在剑都抵到脖子上了,反而丢了魂。 承平还在行宫,景韬一个人德音居里过夜,身边没人,翻来覆去的,竟然有些睡不着。 景韬这天晚上又梦见的了李承平。 他从前梦见过她披着大红盖头,一剑刺穿自己的胸口,梦见过她站在城头向他射箭,反正都是一副仇人相见的样子,但是这次,是一个正常男人梦见女人会发生的事。 当一个眉眼疏离的女人斜卧的时候,万种风情从她唇角的笑意里涌出。景韬含糊不清的唔了一声,在梦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血液仿佛千军万马一样擦过血管,他本能想醒过来,但是温热的气息散入他四肢百骸,梦里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良心和理智很快就缴械投降了。 景韬醒来以后,面色铁青地在床上坐了会儿。他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面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可羞耻或者恶心的。 但是很丢人。 如果待会儿小丫头进来收拾床铺,他一个成了亲的男人还不如一个半大的孩子。顿时心情十分不好。拿起李承平睡过的枕头就往外面扔。 第九十六章 偷梁换柱 都怪她要撩拨自己。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合着都在后劲里。 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如果对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动心,等着他的只有万劫不复。 他四仰八叉的倒回去,一只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但是梦里的情景又来相扰。睁开眼睛,李承平乖巧的占着床边缘的样子又仿佛历历在目,他的千里防线就这么崩塌了。 一想到她打小穿男装混在男人堆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会被人轻薄了去。 景韬坐起来捂着自己的头,想把那些奇怪的思绪都摔出去。他现在就想爬到行宫去问问她,还有谁碰过你,你到底还调戏过多少男人! 景韬习惯于用愤怒来掩盖情绪,没经过任何人同意的把李承平认定为愤怒的对象,小声咒骂她:“没一点公主的样子!”,也不知道这股子风尘气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别说是名门闺秀了,任何人家都女儿也不是这样的。 景韬决定自己回清平轩去静静心。不能再呆在这里了,这里到处都是她的气息。 景韬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他又想李承平喜欢他,但他又拉不下脸了,只好硬着头皮去向享誉上京的风流君子的元朗请教。 景韬年少时混迹风月之地,情窦初开的时候一门心思都在齐婴灵一个人身上。等到后面就在前线连轴转,别说追姑娘了,连个母的东西都能看不见,现在对承平这种高级段位无从下手。 元朗就知道,重情重义遇上薄情寡义,李承平就是景韬的一道劫。 好在他最喜欢为人师表,拿自己平生的经验来教导他:“你先摆正好自己的心态。虽然说你们成亲了,但是你要从头开始。” 元朗有一本正经地说道:“别人呢,都是先追求再成亲。你们俩把这个过程完全反过来了。你现在要把她当成一个不熟的人,千万不要有一种相欠的心态。将宁公主虽然和你隔着那些爱恨情仇,但她是不是平时还是把你当朋友看待的? 景韬点了点头,以前好像是。 一个假正经的显摆,另一认认真真的求教。 元朗满意地点点头道:“面对一个聪明的女人,你稍微有一点点表示她都能感觉到,所以千万不能用力过猛。你一个二十出头的翩翩公子,太蛮横就让姑娘觉得很不舒服,但如果还做出那些少年人做的事情来,又会显得很不靠谱。” 元朗又摆了摆他从朱局盛那儿顺过来的扇子,靠在软榻上,随手拿起一样姑娘落在他房里的首饰。 “像我就这样最英俊潇洒的人,根本就没有这种烦恼。” 景韬一踹他,示意他说人话,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当自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就看你能玩到什么时候。 “要按着姑娘的接受状态来,她不开口问你,就不要主动说出自己的想法。也不要用行为来试探她的底线,不然的话有非礼的嫌疑。”元朗憋出了自己最后的心得道:“一定要和姑娘身边的姑娘搞好关系,女人在女人边上吹的风那是非常重要的。” 景韬想起紫夜对他印象非常不好,一直觉得他轻浮极了。 两个人探讨了一番如何讨好侍女的招式后,元朗又说:“还有就是,四目相对。眼神是最撩人的。” 景韬切了一声,说:“还眼神。” 元朗瞬间想起那天李承平舞剑时,什么样的眼神都能装出来,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看来景韬是遇见一个情场高手。 元朗突然泄气,仿佛刚才滔滔不绝的是另一个人,皱眉道:“那怎么办?我觉得你媳妇的段位似乎很高。” 景韬陷入了沉默。 元朗对景韬说:“我应该去和将宁公主多多请教,争取让全世界的姑娘都在我这里得到幸福。” 元朗说到这里,觉得景韬可能不会替他付酒钱,最后说了一句很万金油的话:“套路千千万,最终能打动人的,是真心和真情。” 元朗接着摆“婚姻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高深脸,景韬知道元朗没辙,还是自己琢磨。 养了两天,李承平的内伤好了很多,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阿莱的裁缝铺子开张。 元朗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虽然没把合欢花宴的事情写出来,但是发了篇拍马屁赞美南桓公主的舞姿卓绝的曲子,再加上他们在宴会上吟诗作对的句子又编成了一本诗集,李承平的那一句诗:“扇有蝶骨,梦无蓬莱,柔丝不敌羽叶”,凶名没传出去,倒是传扬出去了一波美名。 承平当然是不懂做生意的,但是手底下的南桓人非常懂得开店,前面在达官贵人的那里铺垫好了人脉,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元朗这么一编排,朱局盛推波助澜,上京城的人都期待着铺子开张。才开业没几天,订成衣的单子都接到手软。 她从行宫回来之后的那天,景韬除了会她一起吃了顿饭之外,基本也都躲着她。 李承平对阿莱道:“我怎么觉得景韬最近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阿莱疑惑道:“有吗?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看着他那些小将军们的眼神一样。” 阿莱捂着嘴笑道:“哦,是喜爱的眼神啊。” 承平:“” 还是早点把阿莱嫁掉好了。 七月初一,他们照例去宫中给太后请安,太后虽没有找个理由不见,但是等他们行完礼之后便立即离开了,很明显是在摆脸色给她看。 怎么说也是景韬的亲生母亲,她就是被太后刁难再多,也知道忠孝仁义,何况现在还不能够忤逆太后。 承平隔日跪在太后的殿前请罪。 过了一个时辰,太后气冲冲地出来道:“你这又是做给谁看?想让韬儿知道了,认为哀家又罚你不成?” 李承平说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没有尽到一个儿媳的职责,不在跟前伺候,还让太后跟着操心,但是绝口没提在合欢花宴上的事情。 “听说母后每年七月初都要去法华寺礼佛,承平想要陪陪母后。” 太后看李承平有意服个软,缓和与她的关系,就给她这个台阶下。毕竟她惹不得李承平,还罚不得李承平。 “既然你有这份心,就一并跟着去。哀家一直都想把先帝生前的抄写的佛经送到山顶的佛塔,只是这山路崎岖,想了许久也没能去做。” “若母后不嫌弃,儿臣恳求为母后走这一趟。” 太后在这会儿说起这件事情,还是有意摆摆长辈的做派,让李承平吃吃苦头。 太后倒是不信,寻常的闺秀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门逛一个时辰的街就能累趴下,更别说亲自爬一万台阶上山。 “你果真有这份孝心?山路崎岖,要上去少说也有一万个台阶。” 李承平答应的十分爽快:“儿臣未能在父皇面前尽孝,想要以此为父皇祷告。” 还算是个识相的,知道得罪了太后得让她出了这口气,太后对她的脸色好了些,应允了此事。 其实李承平还想借这个机会躲景韬。 这个转变来得太突然,她只想逃的远远的。 景韬对她无意,哪怕他们已经结为夫妇,也可以想陌生人一样相处。但现在景韬既然对她动了心思,处境可就不妙了。 李承平跟着太后去法华寺住几日,景韬一个人在家里,直到皇上下旨派景韬和景洵一同前往两湖地区,景韬出发前去了一趟寺里告知她。 景韬进去时承平正好跪坐在蒲团上,一个人看着面前金光闪闪的佛像发呆。 空旷的宝殿里面,光滑的石板倒影着她跪得挺直的背影,四面八方的佛像和罗汉都盯着她,好像是一场审判,可是神佛的注视又带着悲悯的情怀。 景韬知道李承平躲他和躲瘟神一样,于是他抱着手臂站在一旁问她:“你在和佛祖聊什么?” 承平正在看面前的一本佛经,轻声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她问景韬:“你真的相信神佛会实现俗世人的愿望吗?” 景韬道:“我的愿望我会自己完成。”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她:“你想和佛祖许什么愿?” 李承平抬头望着眼前的大佛,佛像鎏金的脸庞上难掩笑意,承平动动嘴唇道:“希望没有来生。” 每一声颂钵响,都能抽去凡尘的烦恼丝吗?活着,有时候更像是在体会心死。 景韬顿了顿道:“神佛不能实现人的愿望,但是他们能够给人去冲破阻碍的力量,把这些注入到人心里,方为神力真正的来源。你要是不希望有来生,不如想个办法让自己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承平无声的笑了,说道:“他人都传三皇子不学无术,整日与白丁为伍。传闻似乎不可信。” 景韬没接话,他确实不肯读书识字,因为他喜欢的东西不是书本里有的。 景韬还是没有走近,隔的远远的说了一句:“我去两湖一趟,流云会在,你多保重。” 这是他们三个月来头一次分开。 李承平“嗯”了一声,景韬知道这个冷漠的女人不会有更多的表示了,转身要离开。 李承平似乎是想起了礼节,从蒲团上站起来对景韬微微欠身,说:“夫君一路平安。” 李承平一句夫君,叫的景韬三魂六魄都要往极乐净土而去。 可是他还是忍住了自己想要离她近一点的冲动,手握紧了又松开,最后沉默的离开了。 如果依照他以前的性格,他一定会强硬的让李承平乖乖听话,可正是因为喜欢,因为在意,所以不想让李承平再多厌恨自己一点了。 景韬在不在,李承平的日子都照样过。 陪太后来礼佛的还有萧贵妃和另一个深得皇帝宠爱的淑妃。 萧贵妃诞下了皇长子,太后对她的态度似乎比对皇后的态度还要好。但是淑妃的性格似乎更加讨皇帝和太后的喜欢,眼见着就要超过萧贵妃在宫中的地位。 这个淑妃一点都不温婉贤淑,性格倒有几分像李承平,不管对谁都有点爱搭不理的。长得不算绝色,但却很清纯,不谙世事的天真里又带着些许妩媚。 萧贵妃抿了一口寺中的粗茶道:“在寺庙里面整日吃斋念佛,淑妃妹妹很不习惯。” 淑妃淡淡回道:“既然有心向佛,自然要做出一些行动。” 萧贵妃皮笑肉不笑道:“淑妃妹妹和英王妃都是命极好的人,从小锦衣玉食惯了,听说英王妃到现在都不怎么吃北列的食物,一直要吃自己南桓人做的东西。” 承平还不想开口,淑妃就回萧贵妃道:“姐姐这话说的奇怪,我听闻英王妃从前还在军营里呆过,那肯定也是过了苦日子的。” 萧贵妃朱唇微张,轻掩一笑道:“这么说来,我话说错了。那就只有淑妃妹妹从小是锦衣玉食惯了的。” 淑妃家世显赫,他的姑母是太后的妹妹,爷爷曾经拜过相。一家子在朝中都担任了官职。而萧贵妃在入宫之前还只是一个小州官的女儿。 她们斗嘴的时候,李承平就在一边默默的研茶焚香,能不不搭话就不搭话,也很少会一起谈论一些家长里短。 萧贵妃很看不惯李承平那副冷淡傲慢的样子,仿佛她们都不配和她坐在一起似的。 这几日下来,好话好事儿都是萧贵妃在太后跟前做,但最累最麻烦的事情她都有法子推到承平身上,灼桃和关窈都咽不下这口气。 灼桃一边摆东西一边骂道:“怎么的?那萧贵妃说的不好听,不就是个没规矩的狐媚妾?也好意思爬到我们公主头上作威作福。” 关窈叹气道:“要是王爷在这,她怎么敢这样放肆?” 灼桃闷着气蹲在一边道:“王爷这一走,公主的日子该不会又不好过了?怎么这些女人都和公主不对付,一个一个的都要针对她?” “因为嫉妒。”关窈继续把灼桃没干完的事情接着做,说道:“在她们看来公主一出生就是顶顶尊贵的人,聪明漂亮,又深得王爷的喜爱,天底下哪个女子不嫉妒?” 灼桃生从地上蹭得站起来,对关窈说:“可是公主从小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啊!嫉妒?要是我,我都不想当公主了。” 关窈转头对她说:“可是谁知道呢,连王爷都不知道。” 第九十七章 一路相依 太后的哥哥何海君曾经担任过宛南巡史令,年纪大了之后皇上派他任鸿胪寺卿,负责接待使臣的工作。 他来法华寺见太后,正巧出去时碰见承平,便与她说起南桓的使臣团几日前已经进入北列境内之事。 法华寺虽为皇家寺庙,装饰的富丽堂皇,但宝殿外面却仍保留了一些质朴的古风。 何海君已逾花甲之年,是个非常精瘦的老头,脸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肉了,一笑都是褶皱。 “马上就能见到故乡的来客,还希望英王妃不会太过于因思念故国伤神。” 本来远在天边的故乡,似乎要随着几个使臣的到来变得陌生的亲近,承平心里也有几分感触。虽然她还是能够吃着南桓口味的食物,穿着南桓风格的衣裳,但是一想到烟花三月,雾霭迷蒙的淮安,仿佛又能够回到她和阿莱一起坐在河边的杨柳下,来回摆动双腿的场景。 承平回道:“舅舅多虑了,夫君待我很好,在北列已乐不思蜀了。” 何海君对待她既像对待小辈般和蔼,又向对待上级般恭敬,莫名让人舒服。 “我最近要接待南桓的使臣,特意想找一些关于南桓的书籍资料。听说王妃是琅玉先生的弟子?我向来喜好诗文,尊师可谓是算北列文坛之首,不知可否有幸讨几本书来看?” “承平不敢自称是琅玉先生的弟子,但是先生的着作还是随身带了些来,蒙舅舅喜爱,承平改日亲自送到您府上。” 何海君没料到承平如此有诚意,还要亲自送来,忙摆手婉拒道:“岂敢劳驾。听三殿下说王妃有经天纬地之才,琅玉先生能有您这样的弟子,一定是自鸣得意。” 二人边走边说,从寺庙后面的青山上传来暮鼓声声,远近子规的啼叫在徘徊山间。 何海君心里对承平的好感又多了几分,李承平放在哪就是什么样,与朝廷官员相谈时,倒像是个风度翩翩的饱学之士,他心里头一次想和女子谈谈家国大事,又道:“我还想就南桓北列通商一事向王妃讨教。” “舅舅说讨教,实在是折煞我了。但我心里确实有些想法,想请您略听一二。北列年初遭了雪灾,冬小麦的主产地几乎绝收,想必应该供应不过来,只能等到明年的粮食。而南桓地处温暖地域,种的稻谷一年可两熟。去年老天赏饭吃,又是一个丰收年。且南桓有粮食储备,每两年会将仓内的陈米换成新米,再将陈米折价卖到不太富裕的地区。如果这次通商能够从南桓运来粮食,相信一定能解决流民饥荒之事。” 何海君点点头道:“南桓物华天宝。如果真能促成粮食交易,确实对两国都使好处。只是大宗货物的运输,在路上极耗费财力,运到北列来的成本也极高,百姓还是买不起。” 承平又道:“南桓水路众多,在平行的河之间开凿漕运,已经形成了非常发达的货物运输通道,不知舅舅有没有注意过,在开放的五个城邑里,有两个正好能够和河北列打通漕运。” 何海君恍然大悟,当时定通商城邑时是南桓先拟定的,他们只当是那几个城邑较小,南桓不太愿意与北列做过多的生意,却没想到在交通上的便利。 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承平最后添了一句:“想来这次使臣一定会与皇上说起此事,如果开通漕运,便是功在千秋之事。” 何海君心中感叹,这南桓人在经贸方面确实强于北列,难怪这仗打了这么久也没拖垮南桓。 何海君又说道:“南桓虽然耕种发达,但是缺乏铁矿和煤矿这样的货物,若是能走海运的话,则更为便利。” 承平也许久未与他人聊过政事,耳朵里一直听的都是钗环脂粉,何海君对通商开海运一事也有些见解,他们一直聊到近午时才告辞。 没想到萧贵妃暗地里跟了他们许久。突然从松树林里面出来。 承平向她行礼,她反而讥讽道:“英王妃不屑于与我们这些女人谈论家长里之事,倒是与和何卿相谈甚欢?” 萧贵妃还想给她扣一顶不守妇道勾三搭四的帽子吗?她放着年轻貌美的英王都不要,还能喜欢老头子不成。 “有才之士相交,自是相谈甚欢。” 李承平经过萧贵妃身边过的时候又说道:“佩姝那个丫头嘴巴挺硬的。只不过,不大忠心呢。” 萧贵妃凤眸里射出了一丝寒光,冷冷地看着李承平离去的背影。 萧贵妃和她的梁子早就结下了,现在不撕破脸皮,拿她安插佩姝在英王府的事情压压她,还不知道她怎么蹬鼻子上脸。 爬山之后腿软了几天,南桓使臣团已经进入了北列的边境,她每日都在忙上忙下,为使馆布置忙碌,一边收集北列税收,财政,外交等方面的资料。 在景韬走之后的第七天,李承平收到了一封他写的信。 景韬小时候就是个泼皮性子,连字都不愿意好好认,更别说花心思练字了,字和刚认全字的孩童写得差不多。家书也不好让别人代笔,这歪歪扭扭的字迹还是他认认真真写了几遍,才挑出一封自认为还算写得端端正正的信。 信里头写安抚流民之事比想象中复杂,可能要半个月之后才能回来,让承平遇见什么事情可以去找吴典君,要是有人给她委屈受,就先记着,等他回来算账。 又是叮嘱吃药又是要她注意安全,啰啰嗦嗦写了一堆无关痛痒的话,景韬最后还写道:“最近总是梦见你,你是对我下蛊了吗?” 承平看了信之后心里闷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尤其是最后这句话,夹在一大堆无关痛痒的话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让人不自觉耳根有点发红。 她放下信,揉了揉太阳穴,感觉非常头疼,随便回了封安好勿念的信后,索性不再理会。 如今两国的中央权力稳固,主要压力都源于外部国家,北列朝廷倾向于鼓励商业发展,让皇商带头,又陆续成立了专门管辖对外贸易的市贸司,下设管理运输,户籍,关税等部门,现在这些部门都接连与李承平有接触。除了最早的朱家,不少人嗅到了金钱的气息,有意与李承平结识,英王不在,可英王府却一下子要被人踏破门槛。 就连农民都看不起商人,士大夫贵族阶层就更是以商为贱,可李承平也不嫌商贾之事脏手,反而大张旗鼓的以自己的名义做起生意来。 阿莱管理的绸缎铺子生意不错,她打算趁热打铁,使臣团来北列会再补充一些货物,趁机再开一个首饰铺子。反正她也不挣钱,铺子就像是一个展会,在北列把信誉和质量先立稳。 在一个北列贵族家庭里面,妻子的地位几乎与丈夫相当,说的话对丈夫是非常管用的。甚至还有传言戏称:“要想搞定北列的男人,就要先搞定她后面的女人。” 有了这些夫人吹耳边风,何愁南桓的东西不受欢迎。两国互通有无,解决北列商品不发达的现状,不仅有利于和平,北列也会更愿意将矿产还有一些原料卖到南桓去。 听说南桓的使臣团要到上京来,西楚竟然也派了使臣过来,几乎就在南桓后脚跟到。 比起南桓和北列两个国家来,西楚的国土尽是高原和山地,气候以苦寒居多。唯有一块相对富饶的平原,又在与北列接壤的澜江,江的另一边百年前又让北列打下来了,这些年来一直蠢蠢欲动,还想着趁南北相斗之时揩一把油。这时候看南北关系稳定下来,估计又想卖个乖。 承平和阿莱从市贸司乘坐马车回府,由于大街上热气翻涌,马车里面放了降暑的冰块,为了不让冷气散发出去,门帘都紧闭着。马车中途停了一下,行进的速度比原先快,但却迟迟没有回到王府。 阿莱掀开帘子想要问问车夫是不是街上拥堵换路了,结果刚探出身子去,就被人从外面一把给拖走了。 承平大喊:“阿莱!”,一掀帘子冲出马车,立刻有两个人向她扑来。 她这次是去见官员,只穿了平常的裙装,并没有带轻霜。只好赤手空拳的击退了那两个人。 再抬眼时,已经有人拿刀架住了阿莱的脖子。雪亮的弯刀割破了阿莱粉色的面纱,阿莱的手不自觉向袖子里缩了缩。 李承平杀意毕露,心中的血气喷涌而出,又要进攻离她最近的人。 承平心里已经全部乱了,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在她面前,她尽量不让别人察觉阿莱对于她的份量,就是想让阿莱安全一些。 阿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最好不要让她看到阿莱的生命受到威胁。 她才不管这些人是谁要干什么,恶狠狠道:“把我的侍女放了!” 马车已经驶出了闹市,周围是一片稀疏的树林,停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七八个一副家丁侍卫打扮的人,把她围了起来可却不是王府里的人。 为首的人向她恭敬行礼道:“王妃莫生气,我家公子想邀王妃一叙,只要您愿意跟我们走一趟,自然不会伤你们分毫。” 阿莱的脖子都不知道被别人架过多少次了,不仅不慌张,反而对后面架她脖子的人说:“劳烦,刀拿远些。” 架她脖子的人还真就拿远了些。 阿莱接着道:“这也是邀请的态度,还你家“公子”,估计是哪个山头的土匪?连这点礼节都没学过。” 接着阿莱十分沉静的对承平道:“李承平,冷静一点。” 她好歹是把自己的怒火收起来了些,放下戒备的姿态道:“我最恨别人拿阿莱威胁我。” “王妃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可要担心这位姑娘的安全了。” 说完,蒙面人将阿莱往自己身上一扛,施展轻功逃走了,承平刚要追就被七八个人横刀拦住了,一恍神阿莱已毫无踪影。 一个人递了一个黑布条给她,示意她回到马车上。这些人是怕承平知道了他们的所在地,要她蒙着眼睛去见那个什么公子。 “还请王妃老实的跟我们走一趟,您的侍女必然安然无恙。” 阿莱在他们手里,而王府的侍卫竟然都不见踪影,想来这次劫持是筹谋已久。 李承平没想到裴广轩落网之后,后面还有人要和她作对。 她要一个人从这些蒙面人手里逃走是不成问题的,到时候再回过头清算,肯定能找到蛛丝马迹。但是他们带走了阿莱,就捏住了她的死穴。 她不能拿阿莱冒险。 敌在暗她在明,最坏的结果便是不仅是阿莱,连着她也掉进了狼窝里面。阿莱让她要冷静,她冷静了一秒钟,觉得自己必须去。 李承平一把扯过布条,系在自己的眼睛上。然后回身上了马车,另外有两个人也跟着她坐进了马车。 承平想起三年前,两个人初入江湖,路过了一个诡异的小镇。 她们两个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样的店是不能住的,误打误撞进了一家黑店。她去打探白敬仪消息回来之后,阿莱就从房间里消失了。 “店家,你看见和我一道来的姑娘出去了吗?”承平问客栈的掌柜。 掌柜非常晦涩的看了她一眼,说没看见。 她问了一圈,整个店都没人见到阿莱。 她纳闷的很,明明和阿莱说好了就在客房里等她,然后一起吃午饭的。 她只能离开客栈,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走,看能不能在街上看见阿莱。但有一伙小混混跟着她后面。待她走到人少的地方,前面又有一伙人拦住了她。 她一副江湖人的短打装束,旁人不知她功力几何,一般也不会来惹是生非。 可那些登徒子却一直用各种污言秽语挑逗她,实在脏耳朵。 她又气又恼,心里忽然暗叫不好,她有武功傍身,或许阿莱出事了! 三两下解决了惹麻烦的小混混后,她连忙杀回客栈,二话不说就扑向掌柜,没想到几个店小二先动了手,渐渐把她围了起来。 第九十八章 不会相思 “和我一起的姑娘呢!”承平厉声问道。 掌柜笑眯眯地说:“小姑娘,江湖险恶,本来以为你有点眼力劲,刚才已经跑了,没想到这么不长心眼。” 和这些人废话越多,阿莱就越危险。一个小姑娘落在别人手里,后果可想而知。 “开黑店?我倒要见识见识,我手里的剑能不能走这江湖!” 她直接一招刺穿一人的肩膀,还留了此人一条性命。要是敢拿阿莱的安危做威胁,一律格杀勿论。 “她要是少了一根手指,我要所有人偿命!” 掌柜的嘴角抽了抽,道:“好哇,有点本事!敢在戚风镇撒野!把她也绑了献给二爷!” 承平又斩落一人,厉声道:“也?” 她一个箭步冲到掌柜面前,那掌柜也是手上有些功夫,与她交手了几招,承平没能占到便宜,又让其他人围了起来,她不得不拿出看家本事,几番缠斗之后。终于承平的剑抵着掌柜的脖子:“是不是你们?把阿莱带到哪里去了!” 掌柜的冷笑了一声:“看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惹到哪个名家的少侠了。你要是敢动我一下,今日休想活着走出这个镇子。” 承平眯着眼道:“哦?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威胁,这镇子还没有王法了吗,快说!” 店小二不屑的说:“你也不打听打听,戚风镇上谁是王法。你今天杀了二爷的人,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就是,本来看你还有几分姿色,把你也送给二爷,还能留条狗命。” 看来不仅是进了黑店,还进了土匪的地盘了。 店小二道:“怎么,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既然这个镇子都是土匪窝,就算全部都杀了,也不一定能探出阿莱的下落来,可若是去的晚了 承平强忍下怒气,道:“好,只要你们说人在哪,我就放了你们掌柜。” 那个掌柜还要嘚瑟,承平直接让他见了血,大声吼道:“我没工夫和你废话!” 见了棺材,掌柜的就落泪了,只好一五一十的把阿莱的位置告诉承平。 “呸!你就是去了也是送死!”店里的人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 她到了掌柜所说的花楼,不知道剑下斩了多少条人命,大概这辈子也没杀过这么多人,血染红了她大半的衣服,连她的眼睛也染红了。 这座楼阁的走廊上遍是尸体,最后一个拦她的护卫被她斩死,尸体顺势砸开了一堵门。 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叫骂声:“死奴才!叫这么大的动静干什么!大爷我忙着呢!” 承平提着剑,扫过这个房间。 房间的一角,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呜呜咽咽的哭着,而桌子的另一边还绑着一个。 一个匆匆披了衣服的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小美人,等不及伺候二爷了吗?” 承平顿时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大喝一声:“阿莱在哪!” 紧接着手里的剑刷得刺向那个男人。 没想到这个二爷功夫和外面的护卫不是一个水平的,轻轻巧巧的躲过了她的攻击,随手提起床边的长刀,反手打得她措手不及。 几个回合,承平竟然落了下风。 她跪倒在地,偏头看见被绑在床上的阿莱。 阿莱睁大了眼睛,嘴上被塞了一个纸团,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让她快点走。她的上衣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露出里衣。 阿莱胸前漂亮的锁骨刺痛了承平的眼睛,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倒是笑了,赶得还算及时,没人贼人玷污了她。 二爷看了她们两个一眼,轻笑道:“原来捉了一个,还能得一双。你这种的脾气的小妞,爷也喜欢。” 看见阿莱没什么大事,承平稍微冷静了些,只是血依旧热的她难受,如果不把眼前的男人大卸八块,难解心头之恨。 承平道:“这叫什么,白日宣淫?” 那个男人爽朗的笑了起来:“没想到还是个会玩的姑娘。你是打不过我的,不如一起快活?” 她偏头看了一眼,那个已经被迫害的姑娘眼泪巴巴的看着她。 承平握紧了手里的轻霜,道:“应该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她确实打不过那个男人,但她就是死也不能退。 连看得见的正义都不能去维护,连在眼前的人都不能去保护,她学的刀枪剑戟,走的乾坤大道,又算是什么东西! 这是当时她豁出命交手最强的敌人,她记不得自己被男人打翻在地多少次,那个人像在玩弄她,每次起来都有一个伤口,但是却要留她性命。 终于在她支撑不住的时候,那人也似乎玩累了:“你杀我怎么多兄弟,我会留你活命吗。” 那人举起手上的刀,要给她最后一击。 阿莱不知怎么挣脱了绳索,推开精疲力竭的承平,生生受了一刀,那人没料到这个情况,刺偏在阿莱的肩膀。承平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招“舍生”,终于刺穿了那人的腹部。 阿莱用牙齿咬断了绳索才冲过来,整个嘴全是血。 后来,她又不知道杀人多少人,才带着受伤的阿莱从那个腥风血雨的晚上杀出去。 马车摇摇晃晃的大概走了还有一个时辰才停下。 那些蒙面的人也不敢对她太过无礼,到了一座宅院之后,示意她将布条摘下,然后李承平道:“人已经到了,我侍女呢?” “王妃不必着急,那位姑娘只需睡一觉,到时不管您和公子谈得如何,都能安然无恙的回府。” 承平也知道现在她为鱼肉,索性懒得和他们废话,推门而入。 里面的人穿着一个麻袋似的黑袍子,还带了一个银色的面具,也不知道大夏天的是不是要捂出痱子来。 承平瞟了这个绑架犯一眼道:“阁下又说要与我一叙,可现在连真容都不敢露。是否太没有诚意?” 传来一个故意压低的假音道:“在下面容丑陋,不敢在貌若天仙的将宁公主透露真容,要是公主嫌我长的太丑,不愿意与我一叙,该如何是好呢?” 连说话用的都是假音,难道是怕她有一天会认出他来? 李承平皮笑肉不笑道:“公子花费这么多心思劫持我来此,就不怕英王回来之后秋后算账?” “看来将宁公主对这场原联姻指派给你的夫君还是挺满意的。” 李承平居然从这话里听出一些酸味。而且他不称李承平为英王妃,而是一口一个将宁公主,恐怕他的立场并不是代表北列。 承平对他并不高明的开场没有耐心,说道:“阁下不如开门见山的说。现在天色尚早,要是耽搁的时间太多,我府里的人恐怕能把上京翻过来。” 那人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件事,示意承平坐下慢慢聊。这厅里没什么陈设,只摆了两张椅子,他们面对面相隔很远地坐着。 “在下想和将宁公主谈一场交易。” “我一个可怜兮兮的异国公主能和阁下交易什么?”承平觉得如坐针毡,语气也不耐烦。 那人却缓缓道:“您真是太谦虚了,能够在良邑阻截北列西路军,又能够清除王府里各方势力,最近还能将裴广轩一派一网打尽,这四两拨千斤的力道,在下不得不叹。” 此人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难道他在王府也有眼线? 李承平嗤笑一声道:“阁下的势力也不容小觑,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劫走还能安然无恙的信心,也让李承平不得不叹。” 她在北列根基尚浅,此人竟然能够躲过西一阁和王府侍卫,光天化日之下把她和阿莱挟持到此处。承平也害怕她今天不能活着走出去,于是立刻说道:“您到底想说什么?” 面具男道:“我想要英王交出所有的兵权。” 这倒是有趣。 挟持她,居然又独独找景韬麻烦。 承平笑道:“这真是为难我了,您应该去找皇上,他的兵权又不归我管。我在他心里也没那么重的份量,不会因为你抓了我而交出兵权。” 李承平脑子已经在连轴转,景韬交出兵权对谁最有好处,这个人会是皇帝的人吗? 李承平已经拒绝替他做事,但那人仍然道:“将宁公主和英王在战场上兵戎相向,国土沦丧,尸骨遍地,这仇应该没那么容易消解。哪怕英王倾心于你,将宁公主当真不动一丝杀念了?” 李承平这下是明白了,他是来离间她和景韬的。 但是她和景韬需要被离间吗? 她从一开始就想收拾景韬,只是一时没有机会,这时候有人想和她联盟,倒不失为另一条路。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有离间朋友的,有离间兄弟姐妹的,还是头一回有人离间夫妻感情的,而这人并不是想当小三。 李承平站起来背着手道:“阁下是要与我联手扳倒英王?” 那人似乎是笑了,说道:“要报复你的敌人,最好就是毁掉他最看重的东西。英王最看重的就是他手里的兵权,他自负只有自己能扛得动。哪怕兄弟生隙,朝局不稳,他也不肯放手。” 李承平确实同意他说的话,那人又说:“丢了兵权,英王没有任何的威慑力,皇上会放任一个曾经差点夺他皇位的人活着吗?” 承平听他说想要她夫君的性命,心里没有一丝波澜,道:“您这借刀杀人,一次借的刀可真不少。” 借她之手挑拨景韬兄弟的关系,再借景熙的手除掉景韬。 “就看将宁公主心中,瓶底关五万忠魂,良邑万名将士,南桓三座城邑,这些和景韬都命相比,谁的分量更重?将宁公主是个军人,不应该为自己的战友报仇雪恨吗?景韬只把你当做一个战利品。你本可以在南桓做一番大事业,却要被他囚在一个小小的王府里,整天对着没什么见识的妇人谈论些衣裳脂粉的事情。这都是拜谁所赐呢?” 她自然不会忘记。 这场联姻对她来说是一场屈辱。而景韬现在还要假惺惺地分给她一些喜爱和庇护,要他的战利品乖乖听话,做一个好妻子,永远陪着他玩耍。 凭什么? 她面无表情道:“那你交换给我什么?” “我可以促成通商一事,就算你们夫妻和离,南桓和北列的和平也不会被破坏。我能让景韬被削兵权,投入天牢,将宁公主安然无恙地回到南桓去。” 李承平心动了。 她只能维持好现在的和平,十年后呢,三十年后呢?只要北列的战神还在,对南桓永远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她是南桓人,她应该要想办法弄乱北列,只有景熙自顾不暇,才会更加依靠与南桓的盟约。 他看承平在犹豫,又向她走近了几步道:“在下现在还能给将宁公主一个看得见的好处。” “看得见的好处?” “公主听说过上京的鬼市吗?蛇鼠虫蚁之辈聚集起来,不比官府的势力差。鬼市不仅接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而且也会做正经买如您抬高怒海湖的蓝宝石价格,在鬼市里的价钱已经翻了两番。如果由我来打通与鬼市的交易,那么在正常市价不仅翻倍,而且还能卖得更多。” 这种不亏只赚的交易,她是一定会考虑的。 面具下的眼睛一直在打量李承平的脸色。 待李承平说回去考虑,日后给答复的时候,那人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她刚离开这个房间,那人立刻把身上的黑袍子和面具卸下,这大热天的,他里面已经全湿透了,他十分嫌弃的啊啊叫唤了起来,不住的给自己扇风,连鬓角散落的卷发都被汗给全打湿了。 “以后打死不穿这玩意儿。” 一个瘦高的年轻人立刻过来扇风,对那人道:“将宁公主真的会与我们联手吗?” “估计不会。” 那人吩咐人赶紧去给他准备一桶冷水,又说道: “现在云琛已经对李承平动情,如果他们真的结成紧密的联盟,那将会是我们最大的对手。现在播了种,至于种下去的种子什么时候发芽,是说不准的。” 然后他在窗口房间看着李承平和阿莱蒙着眼睛被马车送了出去,喃喃道:“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呐。” 第九十九章 光之来处 刀架脖子镇静自若,可阿莱听承平说这些人要与她结盟除掉景韬后,不禁心跳都跟着快了几拍,她抿了抿唇道:“这不行啊,你真的要和王爷反目吗?” 承平随着马车摇摇晃晃,轻描淡写道:“我和景韬就只是结盟的关系。只要我把王府里其他的势力清除出去,让景韬摆脱太后控制,我们就两清了。盟约结束之后是敌是友,不就看我想怎么样吗?” 阿莱心又沉了几分,李承平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弃搅乱北列的心,现在让她逮着机会了。 阿莱忙说:“难道你对王爷就没有一丁点感情吗?他对我们挺好的。平公子,你想一想,我们从小到大有几个人这样真心实意的对待我们呢?” 承平冷冷地掰开阿莱拂在她手背上的手。 “如果我们没有站在相对的立场上。” “现在的立场哪里是相对的?你们都想要促成两国——” 李承平生气的说:“好了,你不要再替他说话了。你也不想一想,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会自毁容貌吗?你忘性大,心胸宽广,我可还记着这些仇。” 恨和破坏是如此轻易,而爱和守护却那么难。 阿莱沉着脸,一路都没说话。刚才承平说的那番话让她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如果没有这些人挑唆,李承平和景韬的恩恩怨怨早就该翻篇了。 马车在离王府还有几条街的一个小巷子里停了下来,她们下了马车之后快速的向王府奔去。 李承平回来之后先把今天所有护送马车的侍卫和家丁都叫出来兴师问罪。 李承平厉声问道:“你们为什么擅离职守?” 侍卫和家丁们见到承平十分惊讶,道:“王妃刚才回府之后,不是说有事要出去,不让我们跟着” 家丁一直驾着马车在市贸司门口等着,接到王妃之后就一路护送回府,亲眼看见她在王府门口下了马车就一溜烟跑了,什么时候擅离职守了? 李承平没有再问话,反而召来紫夜。 她很少这么生气,说道:“紫夜这个侍卫当真是尽职尽责,要等我被关个几天你才出现?” 紫夜只能跪在地上请罪。 李承平又问道:“你最近是不是一直和寇淡一起?” 紫夜没料到李承平突然问起此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承认了。 李承平叹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现在,马上,立刻把寇淡抓起来。” 紫夜非常吃惊,额角冒汗,连忙向承平道:“寇淡做错了什么事?还请公主明示!” 紫夜和寇淡的接触太多,其实早在见绪风那件事上,承平就察觉到紫夜和寇淡关系不一般。 李承平气得要冒烟,说:“你现在竟然先问我为什么,再做事?” 紫夜连忙磕头道:“紫夜不敢。” “西一阁现在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联合其他人一起挟持我!要是没有他们协助,那些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劫走马车不成?他们在我走出市贸司官衙之前,让寇淡装扮成我的样子上了王府的马车,后又换了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装扮成王府侍卫和家丁的样子过来接走了我和阿莱。” 紫夜负责传递她对西一阁的指令,对西一阁的更加熟悉,西一阁没有任何理由背叛李承平啊。 可只有寇淡才能对承平如此熟悉。并且,能够做出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还能得到家丁和侍卫的装束,必定是有内应。 “寇淡联合外人挟持我,而你竟然还要袒护他,这就是你的忠心?我看你还是跟着使臣团回南桓去!” 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整个西一阁还是寇淡自己的打算,她已经斥责了紫夜,紫夜必定会自己去找寇淡算账。 她平复了一下怒火道:“把他带过来,我要亲自问话。” 当天晚上紫夜就把寇淡五花大绑地送到李承平面前。 寇淡的本尊是一个长相有些女气,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和紫夜一起端端正正跪在李承平面前。 “我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要是说不出个前因后果,你和紫夜也就不必再在我面前出现。” 寇淡做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他说道:“鉴镜司检举裴广轩的证据来得蹊跷,小人在追查时发现有人给鉴镜司提供了帮助。” 李承平觉得寇淡在故意扯开话题。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这与今日之事有何干系?” “今天劫持公主的人与起鸳楼和鬼市的九三都有联系,可以说是躲在裴广轩后面操纵全局之人。” 这大大的出乎她的意料。 “小人和起鸳楼接触时差点暴露了与公主的联系,为了撇清关系才答应他们乔装打扮成您的样子,替他们挟持您。小人让公主深陷险境,着实是万死难辞其咎,要杀要剐,全凭公主发落。” 紫夜连忙磕头道:“公主,寇淡虽然有错,但却是不想因为自己暴露了西一阁和公主,还请公主网开一面。。” “你还敢替他求情?”李承平冷笑道。 紫夜不起身,也没有否认。寇淡原本女气的脸瞬间凌厉了几分,道:“紫夜对此全不知情,并无包庇之心。是我办事不利,险些暴露了公主,请您降罚到我一人身上。” 看他们互相争罪的样子,承平又气又笑,又是女大不中留。 李承平心软的很,从来没有因为做不好事惩罚人,只是紫夜和寇淡有感情,很多时候难免乱了阵脚。 她看着他们二人道:“好啊,那我罚你们不许相见,这两个月的银子也不用领了。我花那么多银子养你们,你们要对得起这份价钱。” 寇淡听见李承平罚他不许见紫夜,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而紫夜也是紧皱着眉头,也不谢恩。 李承平玩着自己的指甲,说:“干什么?寇淡你替我和那些人牵线搭桥,不也是想我们要扳倒景韬,然后回南桓去吗?早点用心把这件事情解决,难道你们还想在北列过一辈子?” 紫夜和寇淡相视一眼,李承平这是同意他们两个在一块儿了! “只是你们要记着,我有武功傍身,遇到危险可以逃脱。这次有惊无险,还见了个幕后主谋,如果再让让阿莱深陷险境,你们永远在我眼前消失就算是轻的了。” 最后李承平吩咐寇淡道:“你可以继续装作与他们合作,不要暴露你与西一阁还有和我的联系。” 他们原本可以用别的方法约她谈,却偏偏要用劫持的方法来来为了彰显实力。这伙人背靠的北面最大的情报组织起鸳楼,又与黑道上的九三有联系,确实是惹不得。 李承平在马车上的话有一半是说给那些人听的。她何必真的立场鲜明,意志坚定? 两边都靠,两边都能讨到好处,至于到时候究竟站在谁那边,她还可以见风使舵。 两江沿岸一场大雨下去,并没有北方那种雨过天晴的碧空如洗,反而越发的闷热起来。 北列去岁收成就不好,今年先是北方暴雪不断,南边入夏时又遇上洪灾,导致各地难民聚集乞讨,饿莩遍野,连书上记载的易子相食之事都有发生。 停下与南桓的战争,其实也有这方面的考验。先帝的一生可以用穷兵黩武来形容,就算没有突然驾崩,北列也打不下去,只有休养生息才能让国家缓过来。 好在战争停了,通商之事既成,就能让一部分百姓的粮袋子鼓起来。 快马三日,景韬和景洵走到两湖地区,看着路上千里荒烟,原先的农田被水淹过之后,都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味。 自古以来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无非就是“天灾人祸”。天灾是不可避免的,但人祸却是自找的。 两湖地区之前组成的抗击流民革命的军队只是一只杂牌军,各打各的,不成气候,经过景韬一收拾,也算有了点样子。 景洵给景韬倒了一杯热茶,慢吞吞地喝完,他才问道:“打完别国打自己,贪完军饷贪赈款,在景家王朝下,百姓几时能安居?” 长风掠过大湖自东而来,景韬卸下肩头的甲胄,沉默地望向荒凉的方向,细雨后的空气还是含着一点水汽,他的神色凝重起来。 景韬没有景洵这么多愁善感,他苦笑道:“几时安居不难看到,再给我几天两湖地区就能稳下来。问题是,又能安居几时呢?” 流民的队伍里还混了不少匪帮,他们没东西可以抢了,又对官府怀有天生的恶意,这些悍匪做起了流民队伍的头头,教他们怎么去抢地主的粮食,怎么防火烧官衙。 原先景韬认为出动军队反而压制民怨适得其反,不让军队介入,只建议景洵这个不党不群的布衣平复民怨,罢免官员。 后来裴广轩的爪牙眼看自己跟着要被收拾,索性加入了他们。流民队伍与官府的冲突越来越激烈,两湖当地民怨本来就深,很快挑出了事端,引发了暴民叛乱。 各方的混杂使得一场跋涉百里的讨饭成了揭竿而起的反乱,他们都知道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可家里全饿死了,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明天,陈胜吴广一句:“等死,死国可乎?”流民还都觉得自己是为了国家而青史留名,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被利用。 景韬见识了六七年风风雨雨,知道暴民叛乱并不难解决。北列把铁器管的非常严格,只有军人才能有正经武器,流民手里的铁锹锄头都是有限的,装备齐全的西路军一压过去,便已经轻松的打掉了先头部队。 可这些都是北列的子民,就是军队里面一些士兵的亲人朋友。 景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一边随便打打,当众处决了些叛乱的头领,并且答应不对其余流民赶尽杀绝,还是以景洵招安为主,发放粮食,重新安置流民去其他地方。 可是传着传着,不是变成了英王用兵如神,三天破两城,就是英王心狠手辣,对流民残忍暴虐。 这种传言要是回了上京,又不知道被什么小人传出功高盖主的言论。 局势稳定之后,他干脆不干了,一路上买点特产回上京。 自从裴广轩被景韬亲手摁倒之后,他和其他文官就更没有交情了。景洵本就是废除皇籍的皇子,布衣之徒无忧无惧,用不着给朝廷里的党争和势力面子。 景韬和景韬处理完两湖流民的事情后,从南往北回上京的路上走到哪杀到哪,有景韬协助,景洵把各个地方涉嫌贪腐鱼肉百姓的官员都清了个遍。 景韬从两湖地区回到上京,紧赶慢赶让马连着跑了五六天的路,一进城就风尘仆仆地往王府冲,他在心里面幻想了无数次,李承平在家里满心待他归家的样子。 文人骚客们总喜欢以女子的口吻写些思妇诗,想象女子满眼柔情,思念的肝肠寸断,等到丈夫归来是一个多么令人动情又浪漫的时刻。 景韬现在的心情颇有:“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他希望李承平也是:“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小别胜新婚,景韬头一次尝到思念的滋味,整个人精神都抖擞得很。 门口的小厮见到王王爷回来,高兴地跑去通报,景韬就站在门口,想要李承平过来迎接他。 可是他左等右等,门口没有,屋里也没有,整个王府都没有。 一盆凉水浇得透心凉。 李承平这个女人又想干什么?他老早就写信通知了要回来的日期,结果她居然敢不在家? 可怜的景韬并不知道,他媳妇不但不想他,而且还想在他背后捅刀子。 灼桃见到景韬十分惊异,因为比承平预估的时间要早了一天。 景韬忍着怒火问道:“李承平去哪儿了?” 灼桃忙回道:“回王爷,南桓的使臣团近日到了上京,王妃正忙着与使臣安排各项事宜。” 见景韬仍然是黑着脸,灼桃又道:“王爷要不先沐浴更衣,我这就去通知王妃回来。” “不必了。” 景韬甩下这么一句话之后自己回了清平轩。 我一点也不想见到她。 第一百章 朽木难雕 昨天南桓的使臣刘宇见到李承平,比亲爹见了闺女还激动,一来就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李承平在北列受苦了,皇上和太子都非常的思念她。 见到千里迢迢从故国而来的人,李承平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为什么这些男人联起手来害人,却最后又要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说思念又没说什么时候让她回去一趟,光动动嘴皮子谁都会。 李承平正在和南桓来使臣喝茶寒暄,听闻英王从两湖回来,使臣都忙向英王妃告辞,李承平却示意他们继续。又过了一个时辰,等她回到王府时,景韬又进宫去向皇上述职了。 这一天景韬硬是不见李承平,直到晚上让流光拿了一些东西去德音居,说是从两湖给她带回来的礼物。 那能怎么办呢?想念的那个就是输给了不想念的人。虽然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埋怨,哪怕要赌气不见面,可仍然忍不住表露自己在意的心情。 此次接待南桓使臣的宫宴办的格外隆重,文武三品以上官员皆立当堂,殿外张灯结彩,殿内一派奢华,来来往往的宫人手上端着数不尽的美食与美酒。 趁着南桓的使臣团还没有进殿,一帮伶牙俐齿的文臣拐着弯儿的在宴会上讥讽南桓,等到皇帝和英王入席之后,又一个个收敛了。 就算将宁公主在上京有一些打点,但在政治场上没有根基,英王也从来没有在与南桓通商的事情上明确表露过自己的立场。 文官都想借着自己素日在朝堂上的三寸不烂之舌替北列彰显国威,在通商上多占一些便宜。景韬倒想看看南桓的使臣要怎么在这宫宴上抵住刁难。 随着太监的高声通报,南桓的使臣团步入宫殿。 一名身着绛紫南桓官服的人走在三个红衣皂靴的男人前面,那人长身玉立,风姿卓越,有玉山将崩之姿,撑得起一国的尊贵。 在场的王公贵族高品大员着实没有料到,为首的居然是一名女官。 周遭无数打量或者鄙夷的目光投到她身上,她似乎没有一丝压力或者是无措。 景韬吃惊极了。 李承平不好好的呆在家里,怎么还跟着南桓的使臣团到宫宴来了呢? 景韬刚想站起来,却发现李承平身上穿着的是南桓的官服。 人家不是来凑热闹的,人家是来办正事的。 宴会的两边都坐了很多人,景韬目光一直不离承平左右,而承平却没有心思分给景韬一瞥。 她今天又是不一样的,目光平静,仪容端正,每一根头发丝都像一位真正的外国使臣。 她端端正正的向龙椅上的皇上下跪行礼。 “南桓驻北列外使,都护府三品女官李承平,拜见北列皇帝陛下。” 接着南桓的其他使臣也接着报上自己的官职向皇上行礼。 景熙虽然知道李承平今天会随南桓使臣出席宫宴,但没想到她还是使臣团的老大。他嘴角不自觉勾了一抹笑,望向坐在他右手侧的景韬。 而景韬似乎也没有料到他的王妃还隐藏着一层朝廷命官的身份,只好无奈地对皇上笑了笑。 皇上让李承平免礼起身后,李承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景韬,笑容里有透露着些许骄傲。 李承平是整场宫宴上唯一的女人。但又不是以英王妃的身份参加,自然是随着使臣团坐到了皇上的左侧,位置正好与景韬相对。 景韬和李承平就好像不认识似的,只有眼神交流和客客气气的寒暄。 宴会上的其他人原来准备的满腹的稿子一下都打了哑炮。谁敢在宴会上拐弯抹角的嘲讽英王妃? 而景韬就不那么客气了,和李承平互怼挑刺一直都是他的一大乐趣。 “将宁公主真是能者多劳,这还是头一回有女子能坐到宫宴的贵宾位上,前无古人,本王敬你一杯。” 这话要是别人说,就是一番客套,可是由夫君来说,潜台词就是:“李承平你是要上天了,能干到和我平起平坐。” 李承平端着酒杯回敬道:“英王谬赞,将宁不敢当。将宁做了前人,就是希望后有来者。” 南桓使臣刘宇笑道:“不像北列人才辈出,女子为官在南桓并不是稀奇事。” 景韬轻笑,很不客气道:“南桓的公主当男子使了,那南桓的男子又当什么使呢?” 北列的文官本看景韬的面子不敢刁难南桓使臣,没想到景韬先开始找茬了。 外使须得进退有度,面对刁难和挑衅要风度翩翩的回击,有关自己国家的主权问题要坚定的维护。 坐在最后面一位使臣说道:“牛马。南桓的男人都是做牛马的,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景韬哈哈一笑:“这位兄台有趣的紧。不知如何称呼?” “臣陈明维,都护府四品主事。” 李承平对南桓的使臣团也没有过多的了解,只知道陈明维太年轻,不管是官阶和资质都不够,却是李承怿亲自挑出来的。面对景韬的刁难,他的回答幽默又得体,着实让人心生好感。 李承平上一秒钟还是一个与景韬井水不犯河水的南桓使臣,下一秒钟就换脸:“王爷生将宁的气,要记着陈大人的名字,日后好算账是不是?” 语气里既有调侃,又有妻子的嗔怪,先在景韬面前装一番“我可是大有来头”,景韬一找茬,她见好就收。 接着又是其他文官斗嘴的回合。一场宴会下来饭,没吃上两口都得先被对方的唾沫星子给噎死。 皇上对现在的局面还算满意,客套了一番后就先离开了。 李承平开了个场,后面就懒得说话了。景韬嘴角一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还是头一次在官场上看见女子,而这个女子是他的王妃。 李承平到底能给他多少惊喜,真是有趣极了。 承平并没有出席南桓与北列的后面几天的会谈,似乎她只是一个官阶较高的花瓶,拿出来摆一圈又放回去了。 她提议与北列通商更要打破经济,军事,文化上的隔阂,在上京和淮安都开办两国商品的展会,日后还要让国子监的学生交换学习,更要输出书籍和举办文化艺术演出。 这些方针政策,她父皇都一一采纳了。只是她在使臣团里面并无实权,具体怎么实行她又没有决定的权利。 毕竟只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毕竟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公主。 陈维明好几次都提议让李承平参加会谈,但都被刘宇不轻不重的挡了回去。 “事情颇为繁琐,还是不要叨扰公主殿下了。公主还要管理偌大一个王府。若是整日出来与我们一起抛头露面,实在是有失公主的身份。” 陈维明道:“公主领的虽是个虚职,但官阶仍是比我等更大,所有事情还是一概知会一声为好,来不来那是公主的事情” 刘宇依然我行我素,官大一级压死人,陈维明拿他也无可奈何。 他们还没在上京城上下打点,拜访南桓的使馆的可谓是络绎不绝。刘宇也没想到北列与南桓通商的诚意如此之足,连鸿胪寺卿何海君都亲自上门,有些飘飘然了。 客套完之后,何海君突然问起李承平来。 刘宇尴尬的笑了笑道:“英王妃家事繁忙,对都护府之事过问不多。下官也不能对上级指手画脚不是。” 何海君官场沉浮四十余年,还能看不穿这些人的心思。他们欺负李承平只是个女子,想要架空她的权利。 这些龟孙走着李承平淌出来的路,还要过河拆桥。 何海君听完,没给他将补过的机会,直接站起来说道:“既然如此,本官还是去英王府一趟,告辞。” 说完便直接离开了,刘宇劝都劝不住。 陈维明端着酒杯在一旁看热闹道:“刘大人,何大人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他是看在将宁公主的面子上才肯来这使馆,您不给将宁公主面,他也不给您面子。” 刘宇面上有些挂不住,抖了抖自己宽大的袖子,揣在身前道:“那是将宁公主的面子吗?何海君是英王的亲舅舅,卖的还不是英王的面子。” 陈维明也学着他揣袖子,嘴角上扬道:“何大人,此言差矣。北列谁不知道将宁公主把英王吃得死死的。先是将宁公主给英王面子,才有何海君给我们面子。” 刘宇脸上顿时拉下脸,陈维明却是个刺头,也不看领导的脸色,继续道:“况且没有公主在上京这番铺垫,先与北列名门望族打通好关系,再用南桓的商品在北边民间博得好感,刘大人真以为我们一来就能受到如此礼遇?如果真没有公主出面,这南桓的使馆可就不是踏破门槛,而是门可罗雀。” 要抢功劳也可以,可也不是这么抢。 刘宇板着个脸说:“本官当然知道将宁公主功不可没。我们怎能让公主再继续如此劳累,不然要我们做什么?” “是啊,只是公主能把这一切留给我们,也能把这一切收回去。” 说到这里,陈维明忽然想到北列有意与南桓通商的商人的名册还在李承平手里。 刘宇要驾空李承平,陈维明还想架空刘宇。如果他把刘宇这些不敬的心思都和李承平打小报告,说不定可以联合她一起掌控通商的大权。 后来刘宇再去请李承平的时候,她就摆架子说,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整日抛头露面的做什么。南桓真把她当男人使,她夫君可不是这么想的。 实际上李承平现在尾巴翘的老高了,景韬哪管得了她,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这个姑奶奶生气。 景韬没辙,只能趁着李承平不在去求助阿莱。 阿莱不想承平和景韬反目,她最知道李承平心硬的像石头,她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最好的办法不是阻止她与面具男接触,而是让她喜欢上景韬。 景韬还没开口问,她就立刻教景韬:“平公子最是吃软不吃硬,没有什么比撒娇装可怜更有用的。” 景韬:“” 是坑他的? 看他一脸不信,阿莱只好搬来自己现身说法。 “就比方您说希望平公子不要总是往外头跑,现在她翅膀硬了,您就不能对她下命令,就可以用这招。” 景韬抽了抽嘴角问道:“这怎么用?” 阿莱很嫌弃他,撒娇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问? 景韬想了想,立刻否决了这条提议。 这种对李承平杀伤力最强的招数都不用。 阿莱又道:“那要不您要生个病?” “装病吗?我已经很久不生病了。” 阿莱摇摇头说:“装病是不行的,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景韬忍不住想笑,她觉得阿莱在变着法吐槽李承平。 阿莱接着说:“而且还得稍微严重一点。如果只是小风寒的话,她就会说,一个老爷们儿,这点病都扛不住吗?” 景韬发现阿莱是真的很了解李承平的脾气。 “那胃心病,您有前科。阿莱给您弄点药,保证疼的要死,但是不会有实质性的损伤。” 阿莱自己点了点头,对自己的计策非常满意。 景韬忽然问道:“阿莱,李承平说你的带面纱是因为她生气刮花了你的脸,是这样吗?” “怎么可能呢。”阿莱低下头,用手理了理面纱道:“是阿莱自己弄的,和别人没有关系。” “王爷,平公子总是喜欢把自己描述成一个恶毒的人,不是说自己心狠手辣,就是说自己是疯子。” 景韬饶有兴趣的听她说,难道李承平还有他不知道的另一面? 阿莱很认真地对景韬说:“是真的。” 景韬勉为其难的微笑了一下。 阿莱道:“您要防着点。” 她到底是有多腹黑,才能让跟了十几年的侍女都不替她说话。 阿莱又笑道:“要是我说平公子身上有光,让人觉得敞亮和温暖,想必您也不会信。” 景韬想,什么是有光呢?如果是齐婴灵是和煦的阳光,李承平就是清冷的月光。 即使遍历过黑暗,也没避开应扛起的良知和责任,她能不被情绪左右,保持理性却仍然富有情感。 只是不知道这份感情能不能分他一点。 第一百零一章 一厢疯狂 后面一段时间,李承平要逛街,景韬说好,我陪着;李承平又要买铺子,他说好,我出钱;李承平听说那些人上门很烦,他说好,我挡了——整个就是一鞍前马后,百依百顺。 阿莱特意请景韬来德音居用晚饭,南桓的丫头们看起来如临大敌。承平见到景韬来了也不惊讶,反而和和气气的。 景韬看她不像是对他恨之入骨的样子,但想到此人惯会演戏,他闷闷地说:“听闻南桓的鱼做得不错。” 李承平立刻吩咐道:“灼桃,给王爷看座。” 一顿饭下来她也没多搭理他,都是阿莱一直在介绍这介绍那的缓和气氛。 饭吃到一半,景韬的的胃确实开始一阵一阵的疼,他起初还忍着,只是不说话。 李承平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事。 接着药效越来越厉害,他终于忍不住摁着胃。 看到李承平终于对他有了一点关心的眼神,景韬居然觉得有一些委屈。 他弱弱地说了一句:“我胃疼。” 阿莱露出在面纱下露出一个大功告成的微笑。 阿莱说道:“哎呀,那王妃快给王爷揉揉,我去让大夫开药。” 李承平一边嘟囔着问道:“你是不是又多喝酒了?”一边却是坐到他身边,先给自己的手喝呵了点热气,在放到景韬的肚子上。 问他:“是这儿吗?” 李承平已经好久没有离他这么近了,他的心怦怦得跳,跳到自己的耳朵都能听见,可一边又疼得呲牙咧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李承平觉得景韬好生奇怪,心想:他疼不疼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心疼他? 李承平把手拿开,说道:“看来揉是没用的,你还是忍着点,等会儿喝药。” 可是景韬连忙抓住她的手,说道:“有用!” 刚吐出两个字,他又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阿莱下的药量是要疼死一头牛啊! 景韬觉得自己真的是太豁出去了。 李承平看景韬是真心实意的疼,皱眉道:“那就先别吃了,我扶你去床上躺着。” 景韬一听,那他今天岂不是可以赖在德音居不走了? 那就是疼死他也值。 李承平搀着景韬往里屋走,景韬又可以闻到李承平的发香,表面上痛不欲生,心里头乐开了花。 阿莱确实把李承平吃透了,景韬一在他面前柔弱可欺,她对景韬的那些恩怨就全都抛掷脑后,只剩下贴心的照顾。 直到阿莱把熬好的药端过来,景韬气若游丝的说:“我自己来。” 然后碗还没端起来,就又疼到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胃。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为什么在承平身边呆着的人,演技都愈发精湛的呢? 李承平叹了口气,只好坐在床边上,一勺一勺的喂他喝药。 景韬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面暗戳戳的想:“这药好甜。” 温柔似乎是每个女人都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以至于很多人就不把这当一回事。多少男人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而身在福中不知福。 物以稀为贵,像承平永远都是拿一副硬邦邦的盔甲示人,偶尔从她的脸上露出那么一丝丝温柔的神情,都像金子一样珍贵。 等景韬把药喝完。李承平问他有没有好一些。 景韬说:“好一点了。” 李承平展露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景韬要看呆了,当他察觉自己竟然想着:“能让她赏些吝啬的笑意,替她做什么都可以。” 他明白自己栽了。 还好已经成亲了,也不要担心“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情再发生,便由得这种要命的想法盘根错节的延伸。 阿莱看着景韬周围能冒出粉色的泡泡来,道:“平公子,这都已经戊时了。就让王爷在德音居歇着,我去替他把明天一早的朝服拿来。” “那好,那你帮把我要穿的衣服拿到清平轩去。” 阿莱:“” 阿莱拼命的给景韬使眼色,让他趁这个机会赶紧再装一波可怜,不然就来不及了。 景韬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李承平居然能够狠心到这个地步,这一场真情终究是错付了。 景道:“一点小痛而已,无妨。我可以自己回去。” 李承平想了想,不扶景韬过去,好像又太没良心了,扶景韬过去,好像又太远了。 “别折腾了,王爷就在德音居呆歇着。” 说完承平就想收拾东西去清平轩。 结果景韬这个倔脾气又上来了:“不行,我说回去就回去。” 李承平看了她一会儿,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是乱使小性子,说道:“请便。” 阿莱叹气,真是朽木不可雕。怎么就不知道最后服个软呢,这不是白疼一场嘛。 药师谷的弟子随着南桓的使臣团来了北列,把绪风的女儿治好了,还捎来了白敬仪的话:“何日归乡,轻霜莫忘。” 她现在为了通商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白敬仪还要隔着八百里还要提点一下她功夫不能忘记练。 都练的走火入魔了,她现在轻易不敢调用内功。 不过归乡之日,貌似是有了盼头。 李承平想起来她好久没去看看婉兮,便想告诉她那孩子已经痊愈的消息。 远远的就听见婉兮正在树枝上的鸟儿比歌。她似乎是晨起之后就站在院子里面练声,并没有上妆,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素色的纱裙在她身上流泻而下。 婉兮在院子的一棵四照花下站着,白蝴蝶似的花朵翩翩欲起,玉色微酣,光彩照耀之时,花白叶碧。 云随碧玉歌声转,李承平不自觉停在了门口欣赏她的歌声。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诗经》中句子,似乎是为她而写的。 这样的妙人,不该拖着老去的红颜在王府里藏一生。 承平走上前道:“婉兮姑娘说过不再唱了,我以为你不喜欢做个歌姬,可是你似乎每天都在练声。” 婉兮勾唇笑道:“怎会不喜呢?能够站在台子上,唱出些心事和感悟,假若这能够通过声音传递给与我产生共鸣的人,对婉兮而言,那是世上最幸福之事。” “婉兮有如此才华,圈在一个小王府未免太可惜。如果你还想登台,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婉兮却摇了摇头。 “不再唱了。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自从延昭走后,上京城再难寻得一批真正懂得我歌声的人了。所以我才不再为达官贵人唱歌。” “怎么会呢?” “那时候一提到婉兮,更出名的是我的美貌,和数不清的公子哥的故事。没有人在意我到底歌唱的怎么样。” 承平低头略思索了一会儿道:“你歌里面少有风月情爱,多是一些对人生的无奈豁达,有没有想过将此带给更多人?” 这也是婉兮一直想做的。她曾经想过有朝一日做一个不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喜爱的歌姬,而不是一个单纯会唱歌的美人。 婉兮的笑容里有一丝凄凉,别回头去道:“婉兮都已经二十二了,早就比不得外面那些年轻貌美的歌姬,也就几个熟人还记得我。” 承平却说道:“听闻婉兮姑娘不仅歌唱得好,甚至精通好几种乐器,自己写词作曲。做个家喻户晓的歌姬绝不是难事,甚至以你在乐理方面的造诣,便是载入书籍流传后世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婉兮是个文人,心里定是有“诗万斗,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的傲气在。 天下满腹才华却不得志之人大概都有一样的心事,只可惜她是个女子,没有人去赞咏她的才华,也没有人会在意她心里对自己才华的自怜自伤。 承平又劝道:“我从小被四书五经荼毒多了,后来根据一门心思扑在武学上。对乐理了解的不多,但是元朗先生一直都对婉兮姑娘的才华称赞不已。” 婉兮没想到她能得到李承平和元朗这么高的评价,吃惊的看着她。 婉兮眼睛里有了一丝强压的光,咬咬牙仍道:“婉兮是觉得能够在王府里偶尔练练声,打理一下花园已是福分,不该再奢求更多。” 李承平毫不客气的揭穿:“你是说躲在英王后面,还挺舒服的。” 婉兮低着头,两只手不住的去揉帕子。 这么多年了,要她突然跳出英王府的舒适圈,自然是犹豫,外面不知有多少刁难和轻蔑在等着。她确实想再拼一把,一是没有人脉和资金,二是她已经遭受了太多的指责和苛求。 “躲在英王的后面,你永远是一个被人轻视的歌姬,一个尊贵的男人的附属品。哪怕他给了你荣耀,地位,安稳。婉兮,你真的甘心吗?” 婉兮被她说的生气,很急得说:“王妃有全天下女子都羡慕的东西,明明你也是被保护着的,又何必来欺负我一个无力自保的歌姬呢?” 李承平顿了顿,她有可以倚仗的身份,可婉兮何来勇气。 “被别人保护着很好吗?这么多年来,我只明白了一个道理,所有试图保护你的最后都是在害你。” 承平脸上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刚开始的时候,只要我干出格的事,景韬就想办法软禁我,他不是在保护我,而是在磨损我的羽翼,久而久之,永远活在他的保护之下,这样我永远也不能飞出他的手掌心。你如果不想做一只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就不要再奢望一个男人的保护,只有当你真正强大,才有人真的尊重你,而不是把你当做一个物品。” “您是说,让我真正的强大到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吗?”婉兮睁大眼睛道。 “难道你不可以吗?” 李承平坚定地看着婉兮,似乎能够把她上的那一股无所畏惧,亭亭独立的力量传递给婉兮。 “你绝不应该止步于此,你的光彩终有一天让世人赞叹。” 婉兮的心很久没有这样剧烈的跳动过。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你有不可被忽视的才华,你可以强大到保护自己,去扞卫你想要的东西。别人只会和她说:你要足够温柔,足够善解人意,这样才能够有别的人来保护你。 婉兮的眼睛里的光终于又亮了。 她向承平行了大礼道:“全听王妃吩咐,我不要再做一个让人轻视的歌姬了。” 李承平一开始只是想要借婉兮的名气宣传通商的商品,若她只是和那些人一样看重她的美貌和歌声,和把婉兮当摇钱树的人有什么区别?他们都看不见这个因美貌而被人忽视才华的女子身上有多么大的力量。 她是发自真心的想要帮助婉兮。 在她脱下军装被下旨联姻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朗玉曾经说女子可以做到更加不朽的事业是什么意思。当她们相互支撑,一起去实现自己抱负的时候,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不久后,婉兮开了一家酒肆,起名叫“归辞”,就在和南桓的绸缎铺子隔了两条街的一个风月坊里。 这天傍晚,端王和端王妃受婉兮的邀请来到归辞。 天色渐晚,其他酒肆门口习惯挂着大红色灯笼开门迎客,可是归辞门口挂着两盏粉色的莲花灯,不仅没有店伙计在门口招揽客人,反而还挂着一块藏青色的布帘,遮住了里面的状况。门口斜立着一人高的木板,上头贴了一张纸说明酒肆里的酒名,价钱竟然与寻常酒肆是一样的。 端王妃有些迟疑,向来没有女子出入勾栏酒肆,但是听闻这家酒肆是专门为婉兮姑娘开的,日后她都会在归辞里头唱曲,这间小小的门面竟然也吸引了不少人。 归辞门口排着长队,不管是什么人来,都只得在门口按照顺序进店,一些公子哥的马车停在旁边,让家丁去等着,把这条路堵的只剩窄窄的一道。酒肆本就不大,进去了百十号人后就关上了。 一些人此时坐不住了,下了马车指着店门口骂骂咧咧:“凭什么那种平民百姓能进去,本公子却不行!” 店门口的伙计就说:“婉兮姑娘是一视同仁的,您要么过两日再来?” “让你们掌柜的给我出来!” “婉兮姑娘就是掌柜的,您可以递帖子去拜见。” 第一百零二章 风摧人心 那人几乎气得要拂袖而去,骂道:“一个年老色衰的歌姬,懂不懂何谓门前冷落鞍马稀,爷几个来捧捧场,还真把自己个当回事!” 他身边的朋友连拉住他道:“婉兮身后可是英王府撑腰,你可别狂!” 那人甩开同伴的手,轻蔑道:“还英王府撑腰,婉兮早被南桓公主赶出来了,惬月楼不要她,她就自己出来开家酒肆罢了。” 景诺在摆架子方面的本事和景韬有的一拼,人高马大的往他面前一站,正要亮明身份,门口的伙计见他拿着邀函,忙打断了他道:“客官里头请。咱婉兮姑娘用不着其他人撑腰,爷来就是听曲子的,别带气。” 端王妃挽着景诺的手对那些人道:“这间酒肆就是南桓公主买下来的!你们不就喜欢听女人之间为了争宠夺势,互相残杀的故事吗?都见不得女人之间和和气气!” 景诺带着王颖儿进去后,发现这和其他酒肆很不一样,在门口的不悦顿时一扫而光。 其他酒肆就是一个桌子四个板凳,在大厅里整整齐齐的码着。可这个酒肆里头有一半都是演出的台子,只剩下一半的地方放了半人高的圆形单脚桌子,桌子旁边放了几张细胳膊细腿的椅子和板凳。 大厅里面很昏暗,只有台子正上方吊着几盏三层蜡烛的灯,看不大清周围是什么样,倒是有一种朦胧的氛围。 店里的伙计指着台子左边介绍道:“二位贵客,酒台在那儿。您可以在那儿买一壶酒,挑一个喜欢的地坐着等会儿。婉兮姑娘马上就出来了。” 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听曲的方式,厅里面已经有一些人三三两两很随意的坐在圆桌旁边交谈,十分享受。 话说着,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 先有鼓声大珠小珠落耳,间杂筝萧,台上的歌姬一袭宝蓝色的裙装,裙摆和领口上绣着南桓特有的巴平纹,头戴南海大洼辉夜明珠冠,朱唇皓齿。 可是她再不美目流盼,对台下笑意盈盈,而是庄重地站在台中央,闭眼享受着身后乐师奏响的曲子。 却不再是他们熟悉的甜糯婉转的声音,而是低沉又悠扬,恍如吹倒芦苇的一阵江风。 听她叹人间行路匆匆,纵今宵无处定;她咏故人不相逢,但过往风景如夜空明星;她还道天总有阴晴,上苍有情。 台下有人已经湿润了眼眶,悄悄别回头去。 景诺原先只是倪延昭和景韬的跟屁虫,就是喜欢婉兮身上带有的风花雪月,这还是头一次被婉兮的歌声深深的感动。 他收起了平日的嬉笑模样,呆呆地捂着胸口对王妃颖儿说:“我感觉这里好像空了一块。” 颖儿也已经听得出神,仿佛思绪已经被拉倒了九霄云外。 良宵苦短,婉兮最后对台下道,她今天最高兴的是看见曾经喜欢她唱曲的公子都携着佳人而来。 婉兮承载着一群人的年少无知,如今她回来了,把时过境迁的残忍刻进了苍凉的歌声里,让人无法不为之痴醉。 于是店里的客人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就一个个的领了店伙计发的纸片,只要拿着这个印花的纸片去南桓的店铺里面花个一两银子,就能拿到婉兮亲手誉写的词。 颖儿拉着景诺来到南桓的绸缎铺子,店里正挂着婉兮昨日穿的几套衣裳料子还有绣花样式。婉兮在台上的光彩夺目仿佛又在眼前。而且南桓的裁缝说可以为她定制一件独一无二的成衣,为了拿到一两银子就赠的的亲笔,就心甘情愿的花了快五十两。 伙计又说店铺和归辞酒肆有合作,但凡是买了婉兮姑娘同样式的绸缎,在新开的首饰铺里买大洼珍珠又可直减二两银子。 当颖儿去了首饰铺,灼桃正好在铺子里,一定要代承平送颖儿一对珍珠耳坠。颖儿推脱不了,又不好意思白拿了东西,隔了两日又带着她相熟的夫人小姐来瞧。 就这么口耳相传,李承平不知从北列的夫人小姐们刮走了多少真金白银。 眼见着南桓光是些绸缎首饰就能赚走北列这么多钱,日后要是彻底开放了五个城邑还得了? 北列的官员有些坐不住了,没多久就上奏要求开通海运将铁器矿产卖到南桓。 南桓的货物在市面上难求,在鬼市上翻倍,婉兮又把南桓的服饰风潮刮遍了整个上京。一时之间,南桓的货物成为了上京炙手可热的存在。 比如大洼珍珠在明面上已经告罄,却能在鬼市买到,而且价钱已经价格翻了一倍。 谁要是能够穿上一件烛锦做的衣裳,或者是给客人泡一杯涂州雪芽,再或者用谭轩纸写字作画,那说明你一定是一个顶顶讲究,顶顶富贵的人。 李承平也就四处煽风点火,但实质性的事情什么也没干,都是南桓外使专门负责,而面具人一伙在暗中把这种局面推到了顶峰。 但她做得高调,别人都把她当成是最大的主推手。 她的实力崛起的突然,不相干之人颇有微词。谁也不想承认一个女子既是南桓的三品女官,又做得一手好生意,开始抨击她抛头露面不恪守礼节,有失王妃身份。 要是换作其他人,也就此收敛些,李承平仗着自己是南桓公主,随便那些人胡咧咧,她就是不改。 景韬也是个奇葩,李承平不要他的承诺,可他确实做到了“尽量给她一方天地。” 而后竟有人上奏,要求英王管束英王妃,谁会放任自己的妻子成天往外面跑,而且还和自己平起平坐呢? 可景韬就当耳边风,怎么护短怎么来。老学究们骂骂咧咧,将此归结于李承平妖媚惑主,景韬还认了,说自己就是色令智昏。 一个在恋爱中昏了头,一个愈发的清醒。 没过多久面具人寄信到英王府。 作为促成大好局面的交换,要求李承平打探西楚使臣与景韬谈论的事情,并且悄悄传到皇帝耳朵里。 这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难。 景韬以前防她像防贼,现在生怕说错了一句,多管了一点,就惹得她不悦。 她要是主动问起景韬在忙什么,关心他一些,景韬就受宠若惊。 而正好他与西楚使臣的谈话并不大令人高兴,吃晚饭的时候和李承平发发一肚子牢骚。 “夷人就是没有一丝礼节。竟然敢说既然南桓北列联姻交好,不如也与西楚联姻。” 李承平听了之后,哼笑一声道:“怎么,西楚该不会是也想嫁个公主过来。” 景韬沉着脸,非常不悦的道:“不,他们想让钦儿嫁到西楚去。” 钦儿是景熙的长女,现在也不过才九岁。 景韬想起白天的事情又是窝火,道:“要不是吴典君拦着我,我当场就把他们给轰出去北列去!” 她大概可以想象这老子一言不合就想打架的样子,场面一定难以控制。 景韬本来就是个一点就爆的脾气,西楚惹的他不痛快,纯粹是找打。 李承平只是听着不说话。 轮自己的亲人远嫁他国,就知道心里不舒服了。 但面具人让她把景韬和西楚谈话的内容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是为了这件事情? 于是她又问:“你管城防营,还要接待西楚的使臣吗?” 景韬道:“自然不归我管。今日我与人约在茶馆里见面,正好遇到西楚的使臣,便与他交谈了几句。” 原来是有人制造西楚使臣和景韬碰面的机会。 景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问道:“你怎么突然对西楚感兴趣?”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饭菜,道:“西楚与南桓接壤不多。我对这个国家没什么了解。如果西楚真的也要与北列通商往来的话,那不是抢我生意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景韬唔了一声,又说:“你最近忙着通商的事情,似乎还挺高兴的”。 李承平还以为景韬嫌她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又要教育教育她。 “赚钱本来就很开心啊,不然你试试?” 没想到景韬倒是笑了,说道:“你负责赚,我负责花就好,花钱比较让我开心。” 她倒是觉得好笑,放下筷子故作生气道:“我侍奉太后,打理王府,还要赚钱养家,那你是干什么的?” “我负责在家养——” 承平不屑打断道:“养鱼是?你养的鱼又不能吃,又不能卖,老大不小了,能不能做点正事?” 李承平可能是听一些夫人发牢骚多了,开始和所有的夫人一样抱怨自己夫君是个废物。 景韬眯眼笑着看她,说道:“我负责在家养孩子。” 这话她没法接。 景韬不依不饶:“这是''正事''?” 这么多天了,景韬终于扳回了一局。心情十分愉悦,马上就把今天差点和西楚的使臣打起来的事情抛之脑后。 景韬的眼神弄得她浑身不自在,她脸一沉下来,他立刻就怂了。 “我噎着了。” 景韬立刻关切的说:“卡着鱼刺了吗?快喝口汤。” 说着竟然亲自替她盛汤送到嘴边,还督促她快些。 她五味杂陈的接过来。 可算明白那些亡国的女祸是怎么来的了。 现在她连一点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他,景韬对她的情分还算浅的,要是她想祸国殃民了 还不得是要星星不能给月亮。 但她转念一想,可能吗? 她父皇对她生母感情那么深,可是在皇位和江山面前,又算得了什么。那景韬对她的热情和兴趣,又能持续多久?只要再冷他一段时间,等他觉得没意思了,自然就丢得远远的。 慢慢的,每月上九下九妇女聚会的时候,皇后也会有人喊承平来了。 承平装作无意的在聚会上提起西楚使臣想让钦儿嫁到西楚去的事情。 长公主是皇后的唯一的女儿,这事自然立刻就会通过皇后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看着又忧心又害怕的皇后,皇帝道:“荒谬!别说我大列还用不着和西楚这样宵小之辈联姻,就是亡国了,也不可能让一个九岁的孩子远嫁他国!” “钦儿现在只有九岁,可是有一天她会长大” 皇后只要想到承平,似乎要看见自己女儿日后的生活。 最是无情帝王家,谁来保证钦儿日后的命运啊! 皇后性格太软,事事都是顺着别人的意思做。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竟然没有乖乖的应好,而是大着胆子说道:“那钦儿日后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嫁给一个对大列政局有助益的人吗?” “自然是随她。行了,前朝的事情不需你妇道人家操心。钦儿也是朕的女儿,朕还能不疼她?” 景熙根本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姑娘自然要嫁一个最合心意的男人,怎么可能做一个工具。 “南桓皇帝若不是如此冷酷寡义,也不至于寒了一众朝臣的心。有志之士要么宁入山野,不在朝堂。要么同流合污,目光短浅,不然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局面。要不是南桓还算有几个能干的皇亲国戚替他把着这江山,淮安早就被大列踏平了。” 同样是皇家,南桓和北列简直天壤之别。 景家的人在感情上一个比一个疯狂。 先有景熙不顾前朝反对,破格提萧氏的贵妃位,然后景洵为了齐婴灵甘愿废除皇籍,接着景韬宠南桓公主宠到让朝臣上奏骂他色令智昏。就剩下景诺比较正常,自己认识了颖儿后就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可是西楚的使臣又为什么会和景韬接触? 想到在前几日西楚使臣在宴会说陶泓柳和景韬一文一武,是北列双杰,一定要见一见,景熙心里莫名不舒服。 西楚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什么时候连他女儿要不要联姻这么大的事情,还要单独找英王商量。 看来他三弟的名声在西楚似乎比他这个皇帝还要响亮。 到底谁才是北列的帝王? 自他登基以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的讽刺他不如景韬,是用了卑鄙的手段才坐稳了皇帝的位置。如果不是先帝突然驾崩来不及改遗诏,景韬才是现在北列的帝王。 人言可畏。 皇帝起了疑心,饭都没有吃几口,扔下筷子走了。 他这样每天防着自己三弟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只要兵权还在景韬手里,就是景熙心里永远的一块疙瘩。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想起这件事情来。 第一百零三章 千金散尽 隔日竟有一封折子递到景熙这里来,参了一个叫赵全的人强占民田,倒卖粮食。 景熙对身边的王公公说道:“京兆府衙门去处理的事情,怎么还呈到朕这里来。” “回皇上,这个赵全是英王府的总管。京兆府衙门不敢处理此事,可是他又实在可恶,害了不少农户,只好请圣上定夺。” 景熙心里的疙瘩更大了。 赵总管只不过是一平头百姓,没有英王府在后面撑腰,他敢冒着关大牢的风险强占民田倒卖粮食? 京兆府衙门连按法处理一个英王府的总管都不敢,英王真是能只手遮天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一个王府的总管。”景熙一撂折子冷笑道:“英王管府不严,罚俸一月。” 这还是皇帝头一次罚英王。 英王刚平复两湖叛乱,皇帝给的赏赐和信任都达到了顶,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 贵族的下人仗势欺人的事情不少,多半闭着眼睛放过去。所以这事可大可小,料想京兆府衙门也是想到这一点,要么是让英王私下处理了,要么是让皇帝授意强压下来。 可是帝心难测,竟连亲弟弟一起罚了。 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是有深意在的。 王公公在先帝身边二十年了,这消息一出去,便说明英王又触到了皇帝的霉头,保不齐朝堂上又是一场军政离心的风。 赵总管犯法的证据有一半是西一阁收集的,再加上面具人与起鸳楼的联系,收拾一个总管易如反掌。 只需让人匿名去京兆府衙门举报赵总管贪污,再把证据零零散散的摆给他们,就像收拾裴广轩一样,让官府顺着他们的意思‘不经意’的查出一件大案来。 “那伙人在后面顺水推舟,让寇淡接着查面具人的底细。”李承平递给安叔一卷纸道。 安叔将这卷纸放进食盒,说道:“殿下,这事会不会烧到您头上?毕竟现在管理王府的是您呐。” 承平头也不抬,继续看桌上的册子道:“当然会。只不过‘自损八百杀敌一千’,赵总管是太后亲自选送的人,太后脱不了干系。” 皇帝下令要罚景韬,不管有英王与此事没有关系,英王府面子上都不好看。李承平亲自去京兆府衙门交代了一番,递上赵总管做假账欺瞒她的证据,把这件事撇得干干净净。 赵总管下狱没多久,严刑拷打下供出在太后的母家做下人时起,就已经仗着何府的势力欺压平民了。 为了庇护景韬,太后就出来认了此事,承认赵总管是她安排管理王府的,现在这个人出了问题,自然是她来担着。 太后都发话了,皇帝也不好再发作,对景韬的处罚只得作罢。 太后知道做错了事情,自然不好意思把手再伸到英王府,李承平也不客气,直接又遣散了一批下人。 这之后,即意味着英王府完全摆脱太后的控制。 她和景韬的盟约也结束了。 西一阁开始监视景韬,顺着景韬接触的人挖他所有的势力,同时李承平密切地与面具人通信来往。 安叔都有些迟疑,不敢相信盟友变敌人的事情真的会发生,但李承平的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风刮的方向容易变,西一阁现在的方针是与面具人合伙,一同扳倒英王。怎么对英王不利,怎么让他与皇帝生嫌隙就做什么。 安叔向承平报告着景韬的心腹近日来的动向,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停下来说:“好似在殿下身上看见了阁主的影子。” 承平愣住了,安叔笑了一下,眼角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惆怅。 “殿下一直一心为国,也该考虑一下自己。” 而李承平似乎有些惨淡的笑了笑,说:“我哪有这么一心为国。只是我想回南桓,不想呆在这里了。” 如果能在不影响通商的前提下,引得北列皇帝与英王生嫌隙,搅乱北列内部朝政,皇帝就会更加依仗通商来保证外部的安定。在英王被迫交出兵权后,再给他扣一顶里通外国意图反叛的帽子,大难临头各自飞,李承平就可以顺势与景韬和离,终止这场联姻,来北列的所有南桓人都可以回到故国。 北列没有了英王,就没有了能够威胁到南桓的战神。 这是对南桓最好的结果。 景韬将承平圈来北列,折下李承怿一只翅膀,李承平就让景熙痛失一臂,安叔也不得不赞她这一步走的绝妙。 安叔觉得承平和静声越来越像。但他从心底里希望承平不要像她的生母,把自己活成一个只顾利益不讲情面的人。 可是静身身上压着老阁主的死和西一阁的覆灭,承平身上压着对战争的恨和对这场和平的责任。被仇恨和利益控制的人,把一切搅着天翻地覆,她们也不会开心。 安叔想,无论把谁放在这个联姻公主的位置上,都不可能做的比承平更好了。她站在这个立场上,虽然是显得无情无义了些,却没有做错什么。 安叔最后说:“殿下不必自伤。老奴只是希望,您不必成为下一个阁主。” 承平忽然想起静声说“你不会和我差太多”,而她之前说,绝不会成为她。 而景韬还傻乎乎的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最亲近的盟友已经在他家里磨刀了。 景韬和阿莱讨教怎么哄她开心,阿莱说承平最喜欢白色的衣裳,喜欢书籍,不吃酸的东西,喜欢干净又很有礼貌的人景韬回头都一一记在纸上。 他也不去喝酒不去听曲不去买鱼,成天黏在承平后面,就算承平躲着他,他总是能有办法逼得她不得不见面,聪明才智全花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这天关窈从绸缎铺子回来,承平问她最后一批压箱底的寇华云锻卖得如何,关窈苦着脸说:“官府的人不让我们卖寇华云锻,定了的都给退回来了。” 承平心想南桓和北列通商正是大好的时候,难道是北列官府看不惯贸易逆差,还打压她的生意? 第一百零四章 无力奢望 承平叹气道:“看来明天还得去市贸司走一趟。” 关窈知道李承平和景韬不对付着,支支吾吾道:“公主,咱们告诉王爷。” 承平躲他还来不及,道:“告诉他干什么?我又不需求他帮忙。” 关窈摇摇头道:“我问他们为什么不能卖寇华云缎,官府的人说去问英王” 东西都卖的七七八八,就剩下几匹寇华云缎炒个好价钱。她给婉兮办了一个超级盛况的专场,要借此捞最后一笔银子。 敢情是他在后面捣鬼。 承平又不得不去见景韬。 自从温泉行宫回来,景韬偶尔脸皮厚来德音居蹭蹭饭,然后就老老实实的待在清平轩里,不越雷池半步。 景韬看承平终于上清平轩找他了,夏天的风都吹不过他的满面春风,一副您大驾光临,我这里简直蓬荜生辉的样子,要是能给景韬一根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承平坐下道:“王爷不必如此客气,我就是来问您一句,让人拦着南桓的铺子卖东西是什么意思?” 景韬得意洋洋的说道:“那些一般般的珍珠宝石我都无所谓,寇华云锻你就是穿不完做地毯,也不许卖给别人。” “你怎么知道我穿寇华云缎的,如果从来不穿呢?” “那天在合欢花宴上表演剑舞的时候你穿的就是这种,我亲耳听见你和其他人说起。” 好啊,原来景韬还偷听墙角。 李承平耐着性子和他说:“我已经有好几箱成衣了,用不着穿那么多衣服。而且我已经答应别人定出去了,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 景韬歪着头说:“怎么不可以,我说话就从来不算数,全北列都知道的。” 李承平只能呵呵了。 “你拦得住这一批也拦不住下一批,新的货物已经在路上了。” 景韬看她道:“我说了算。北列不能从南桓进口任何一匹寇华云缎,等会儿我就让人在关口卡了。” “你简直是无理取闹。”承平沉着脸道。 景韬还是改不了喜欢让她生生气的德性,环着手臂得瑟。 她叹了口气问:“为什么?” 景韬等的就是这句无奈的疑问,笑道:“因为好看,全北列只有你能穿。其他女人都不配和你穿一样的料子。” 就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 景韬现在是愈发的不要脸了,承平都懒得和他争辩。 之前有一次,她忍无可忍的地问景韬:“你到底为什么要选我联姻?” 景韬非常自然地答道:“放眼全天下,没有哪个男人配得上你,也没有哪个女人配得上我。” 承平几乎要被他的目中无人气死。 问题是这个习惯目中无人的家伙眼里只有你,那是最要命的。 承平本来想说:不,我觉得你配不上我。 但对于承平一次一次明确的表示她不喜欢自己,景韬一点也不担心,他确认“只要我去做了就一定能得到”,自负这一切只是暂时的,李承平一定会喜欢上他。 于是她只好说:“我配不上您好不好。” 景韬啧了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说:“怎么会呢,你是这世上最光芒四射的姑娘,和我是绝配。” 他说这话时,李承平觉得他要是真答应景韬了,他能说出:“站在我身边,我要和你一起征服世界”这样的话来。 不跟傻子玩。 她拿景韬没辙,不卖就不卖,反正又不缺钱花。 就算李承平总是拒绝他,景韬还是不死心,有阿莱从侧翼包围,他总有一天能打动李承平。 阿莱把承平框骗去王府的一处院落,这原先是景韬没银子添置家具的一间厢房,现在竟然四面的墙壁都被拆了,只剩下屋顶和支撑的柱子,可以一眼从屋子的这头看到另一头,屋子里面什么都没有摆,只铺了一层草席。 谁好好的拆房子,拆成个四面漏风。 承平正要发作,景韬忽然从她后面走出来。他拍了拍掌,水帘从屋檐倾泻而下,如同细密的银色丝线缠绕了整间屋子,在艳阳里,水珠折射了七彩的光芒,这间屋子犹如独立于一场不会停下的大雨中,可谓是风雅。 景韬道:“我给它起名叫‘无晴’,你看可好?” 阿莱说承平很喜欢一句诗:“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他似乎很想得到承平的欣赏,她只好道:“王爷好雅兴。” 李承平心里想的是:“落下来的不是水,是银子。有钱人都是这么玩的吗?” 建造这种飞云榭,首先要建造一个非常精巧的装置蓄雨水,必须得是手艺最好的几个工匠,花费一年的时间。没雨时还要耗费人力把水抬到屋顶,光是建造一个凉亭就要耗费百两纹银,这间屋子少说要花一千两。 景韬想了特别久,李承平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要本事有本事。那还少什么呢? 她说不要他对一个女人的宠爱,也不要给女人的特权,那就给对一个‘男人’的宠爱。 于是景韬专门让工匠在王府里给她造了一处专门练剑的道场。 景韬恨不得李承平什么都喜欢,最好是个想把家里堆满的败家娘们,这样他就有各种招数来讨她开心,可这个木头不是喜欢读书,就是喜欢练剑。 只好送她一间四面漏风的屋子。 景韬看得出来承平是喜欢这个屋子的,他背着手看向这间屋子说道:“送给你。现在天那么热,再早起来练剑也不见得凉爽,有了这间屋子,不必晒日头,还降暑。” 承平呆住了,他没想到景韬把她喜欢练剑这件事这么放在心上。 李承平没有他预想中的反应,景韬道:“怎么,我千金散尽,都没能博得美人一笑?” 李承平看着景韬,久久没有说话。 果然是太寒酸了。 景韬有一点泄气,说道:“唉,你要是不喜欢,我再把这个屋子改回去。” 李承平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一些动容,还有一些愧疚。 “以后别做这种事了。”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又一次转身离去。 第一百零五章 既许偏爱 那个女人用嘶哑的嗓音说:“你不会懂得何为爱。你是一个活过太久的怪物,心里只装着对世界的观望,永远不会亲近它。” 李承平坐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却握紧了拳头说:“爱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就算我现在不懂,以后也会明白。” 那个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你到底是谁?” 承平话音刚落,那个女人便凑近到她边上,近到几乎可以看到那个女人眼球里的红血丝。 “看你带着这点希冀能活多久,开始期望,便一定会失望。” 承平挣扎着,想要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可她似乎能感觉到那个人俯下来,正在钻进她的身体里面,五脏六腑几乎要烧起来,她拼了命要把她赶出去,却四肢麻木,只能看着魑魅魍魉在她眼前尖叫着飘过。 直到天亮时一切平静下去,她才能够醒过来,冷汗浸透了衣裳,她动一动自己的手指,将胸中一口郁结之气吐出,低低的哭了起来。 她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只要她对温暖的,美好的东西靠近一点点,就一定要用这种噩梦来惩罚她。 那个人,到底是谁? 知道她要去南桓的使馆,景韬特意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送她,却换来李承平冷冷的一句:“没事做吗。” 如果说之前是冷淡和无奈,现在她的语气里全都是压抑的厌恶和愤怒。 景韬心里凉飕飕的,虽然之前承平也常常说这样的话,他都是充耳不闻继续前进,但是面对她越来越冰冷的脸,他越来越放在心上了。 景韬勉强的笑道:“你别闹了,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好好过日子。” 景韬指的是在赵总管的事情之前,他们好歹能说上两句话。 承平说:“不能。盟约结束了,我们两清。” 三伏天里,景韬感觉掉进了三九严寒的冰窟窿里。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李承平要转身离开,他握紧拳头忍不住说:“这几个月来,你我之间,就只有盟友的关系?” 他心肺里翻涌着怒火,几乎带着哀求看着她。 而承平迟疑了一会儿,淡淡说:“还有名义上的夫妻。以后也是。” 景韬死乞白赖的堵住李承平。 “你说我有什么问题,我改。” 景韬有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壮。 李承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才说道:“你没有哪里不好,是我不好。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彼此放过。” 看见景韬先于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她忽然松了一口气。 终于伤透他了。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很害怕失去。有些人的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于是就强迫自己不要爱上任何人。 一个怪物是不配奢望人世间最真挚的感情的。 景韬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卑微过。 他是北列的英王,是睥睨无双的战神,他挥动指挥的利剑可以让天下闻风丧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让景韬说出什么都愿意为你。 都说人非木石,岂能无心。 他吐出一口含血的真心,却被李承平从悬崖上丢下去,先不说有没有摔坏,但最后肯定会被野狼或是秃鹫叼去吃掉,而她就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 景韬就不明白,李承平就是块冰也该被他捂化了,何况他们两个迟早是要过一辈子的,她端着是要干什么?难道被哄着捧着还上瘾了。 本王又不是非你不可,莽莽森林,换颗歪脖子树上吊还显得风度翩翩。 他想着李承平就作,本王不伺候了。 等她后悔了自然就会掉头服软。 但是他没料到的是,这不是欲擒故纵,是一刀两断,再见面时,李承平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了。 可到底是为什么一朝回到,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他竟开始怀念刚成婚的时候和李承平互怼的日子。眼看关系刚刚缓和些,又要对着李承平那张冰块脸,阴险歹毒又喜欢利用他的晚舟姑娘什么时候能回来。 景韬思来想去,翻来覆去,他明明是娶李承平回来报复她的,怎么反倒是自己遭报应了。防着她,护着她,现在还要哄着她。 元朗听说兄弟在他的指引下依然情路坎坷,决定劝他迎难而退。 元朗来英王府找他,居然看见这家伙一个人蹲在池子边上发呆。 自从李承平和他摊牌,景韬这两天邋邋遢遢,下巴上都冒出了胡子渣。 马上要瓢泼大雨的天空都没他脸色那么难看,元朗道:“走,出去转转。别在家等你媳妇回心转意了,我好不容易弄来两个听婉兮专场的座位,不带你去可惜了。” 景韬之前去找过婉兮一次,看她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现在的生活,也就放心了。 李承平挖他墙角,趁他在两湖的时候让婉兮出去自立门户,等他回来发现婉兮又成了上京城头号歌姬,并且风头比原先还要足。凭借着归辞酒肆特别的接待方式和李承平资金在后面运转,一个人一间酒肆,竟然盖过了惬月楼,不少着名的乐师被她的歌声打动,都投入了归辞酒肆。 现在任谁提起婉兮,都不敢说是一个过气色衰的歌姬,还得尊称一句婉先生。 元朗看景韬居然无动于衷,又说道:“现在想去听婉兮唱曲可不是用钱就能买着座儿的,你连队伍都排不上!必须得去几个铺子里买指定的商品集齐印章,邀来三个亲朋好友去参加每三天一次的集会,还要自发为婉兮写词曲画画像。最后人要是还太多,还得抽签进场。” 元朗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景韬脸上了:“你知道这有多难么?东西每天一开门就被抢空了,集会人山人海挤不进去,努力,热爱,运气,一个都不能少。” 不用想也知道是李承平的怪招数。 前两天连皇帝都听闻了此事,召婉兮进宫演奏。 这倒不是因为景熙好奇,而是景诺竟然傻到想让景熙也跟他去参加集会。 他已经疯了一个弟弟景诺,不能再让他疯下去了。 第一百零六章 慷慨余生 他甩开元朗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有气无力道:“好笑。婉兮明明是本王的人。” 元朗揣着手居高临下嘲讽他:“这就对了。您能不能把婉兮姑娘召回来啊?唉,扯远了——你既然知道婉兮是你的人,那将宁公主不也是你的人吗。女人嘛,搞不定还可以来硬的。” 以为他不想啊。 之前有这么多此机会他都不懂得珍惜,现在到嘴的鸭子都跑了。 以前景韬是把李承平“放在手上”,像对待一件夺来的战利品,想护着就护着,想冷落就冷落,为了找李承平不痛快,喜欢故意动手动脚气她;现在景韬把她“放在心上”,自然是束手束脚,没办法看李承平有一点不开心。 景韬小声嘟囔:“李承平会讨厌我的。” “我的大将军,那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你现在要成为全上京城的笑话咯。” 景韬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仰起头对元朗说:“是不是对李承平来说,我明媒正娶的,和从战场上抢来的没有什么区别?” 这倒是把元朗给问住了。 景韬喃喃道:“难怪她说我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李承平问为什么要娶她的时候,就应该好好回答的。 明明从一开始就欣赏甘乐,明明从一开始就喜欢李晚舟,可是当她们都变成了将宁公主李承平,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元朗看景韬几乎要魔障了,艰难道:“就这么和你说,何褚说过,将宁公主心太硬,就是把天下都拿来献给她,她也未必会真心实意的对你。不如忘了她,就当在府里养了个只能看不能摸的花瓶。” 景韬摇摇头:“要天下还是不行的,除了这个,都可以。” 元朗几乎要崩溃了。 他没料到景韬现在像个被狐狸精勾了魂的色鬼,那些人骂李承平妖女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李承平妖的比较清新脱俗,身边的人一时半会看不出来。 天生媚骨的女子,就像繁盛的花丛,这种媚对每个路过的人都是无差别攻击。 而天生风骨的女子,稍微展露一些媚态,便是打击精准,直中要害。 谁让李承平身上有一种欲据拒还迎的诱惑呢,随便往那一站,景韬就分不清东西南北,辨不清是非黑白。 “兄弟,我也不是讨厌将宁公主,但是我得跟你说句实话。这样的人做朋友可以,可是你不能爱上她。她性格里的偏执、阴狠与极端,导致野心和私心都很强盛。” “你怎么这么说她?” 元朗就知道景韬听不得别人说李承平不好。 “这是以前你自己说的,我又不了解她!”元朗几乎想吼醒他。 “是吗?” 景韬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的,不然他也没必要牺牲自己英王妃之位,把打李承平圈到北边来报复她。 元朗坐到他身边凑过去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啊,最近有一批西楚来的夷姬,雪肤长腿” 景韬白了元朗一眼,挪得远了些。 元朗“嘶”了一声道:“装什么正经啊。之前你去惬月楼,她不就急着把你抓回来,你可以放出消息去激激她。” 景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西楚来的夷姬?” 元朗以为景韬来了兴趣,道:“对啊,新开了一个私簝,咱们今天去听完婉兮唱曲,就去——” “好。”景韬一口应下来。 上次他和西楚使臣吵过之后,马上就让人通知他们滚蛋,怎么可能还有人收下了西楚送来的美人开设私簝? 所幸景韬的智商比较多,虽然在爱情里面昏了头,敏锐的直觉还是没丢。 原先的归辞酒肆已经不足以容纳婉兮的拥护者了,这场演出开在上京最大的酒楼里。 在周围的人疯狂发呐喊和尖叫中,景韬终于看到了台上与从前清纯乖巧判若两人的婉兮,明显比原来自信大方了许多。而婉兮还冲景韬悄悄微笑了一下,惹得元朗像被箭击中了一样,几乎要把景韬掐死。 “不懂得珍惜的男人啊!造孽!” 景韬只好笑。 李承平到底给婉兮下了什么咒,要是延昭能看见他的婉兮有一天变得如此光彩夺目,一定会很骄傲。 婉兮坐在古琴后面,对台下的人说道:“近来写了首新曲,望曲中人既许偏爱,慷慨余生。” “南国有白鸢,飞袂做剑舞。北朝鲲鹏举,浩波千里转。但愿天和海,一线不相隔” 景韬只知道婉兮在拿他开涮,她唱了什么记不住,但是记住了这一话“既许偏爱,慷慨余生。” 就是嘛,爱了就付出所有的慷慨,老爷们的爱情,结果不重要。 一曲唱罢,婉兮还朝二楼的雅间投去了一个眼神。 这是李承平精心策划了小半个月的演出,她自然是到场。 在场的两位主角又可以包揽北列人民半个月的茶余饭后了。 原来旁观者清,身处其中之人倒似雾里看花。 李承平在雅间里做了良久才缓过神来。婉兮唱的荡气回肠,曲中人都被那纠缠却深沉的爱打动。 好像从一开始,婉兮就撮合了他们两个。 如果不是她劝景韬说要在新婚之夜去德音居,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了。 元朗带景韬是去消受美人恩的,没曾想带了一个砸场子的。 景韬手下的人劈里啪啦的把这个新开的私簝一顿砸,说他们没经过官府备案就敢擅自雇佣他国的女人,当场把所有人都关进了城防营。 把元朗给气的。 “你懂不懂得怜香惜玉?这么娇滴滴的姑娘你都能关大牢!人家不就是来讨生活吗,西楚那种鬼地方怎么待得下去呢。” “别国的女人,十有八九都是奸细。”景韬完全不理会元朗的哼哼,看着她们一个个被押走。 西楚能悄摸摸的送美人来北列,一定也可以再干点其他事情,必须查出是谁收了西楚的好处。 元朗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着景韬道:“你家里有一堆,还有一个头头。” “坏了。”景韬突然清醒过来。 第一百零七章 白纸洒墨 将宁公主不会一直在偷偷的做些损害北列的事情。 吓得元朗以为自己一语中的,赶紧吞了几口唾沫,道:“不是” 景韬一拍掌道:“阿莱会不会一直在骗我?她是李承平的侍女,没有理由要帮我追她主子” 景韬就该想到李承平不是个善茬了,可是恋爱使人智障,他是绝对不会怀疑她的。 他们俩还在为了能不能抓美人这事吵架,流光向景韬禀告道:“爷,这间私簝的掌柜已经被我们捉住。” “押会巡防营,我亲自提审。” 说完就把元朗一个人撇在原地,大晚上的干正事去了。 与此同时,李承平偷偷去了一趟安置南桓随嫁仆从的小院。 毕竟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南桓人对她更多的是一种战战兢兢的尊敬,平日里他们只说一切都好。 她偷偷的潜进去听墙角。 正好从南桓又寄送了东西过来,李承怿给她带大把的东西,但由于运输的成本很高,他们就只能拿到一封家里捎来的书信。 他们当中只有李裁缝识字,所以在忙碌了一天之后,都去李裁缝屋里给他们读信。 书信应该也是找路边的酸秀才代笔,言简意赅的说了几件事情。 李裁缝眯着眼睛在蜡烛下看信,激动地说:“哎哟,顾大娘!你家的儿子跟你说,儿媳妇今年生了个大胖小子!” 顾大娘和她的丈夫高兴的抹眼泪。 “好啊,咱们家等了五六年了,香火终于有人继承了。可惜我做婆婆的没能在跟前伺候月子” 妙娘子安慰她道:“你在这儿挣这么多银子回去,肯定能把人养得好的。” 跟其他人不同,做首饰的刘师傅只身来了北列,他没有家人无牵无挂,竟然也收到一封信。 “老刘呀,信里头说他是村头老梁家的儿子,说他父亲前些日子走了” 刘师傅蹲在地上,砸了一下嘴,说:“最后一个老朋友,都进黄土了。” 一向木纳没有表情的的刘师傅,拿着袖子擦了一下眼角。 李裁缝叹气道:“生老病死,都没个准。原来咱还能赶着回去送一程。也不知道我那年迈的老母亲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妙娘子挽着丈夫的手臂说道:“知足,乱世里头能安安稳稳的闭眼,就不错了。” “人打拼一辈子,挣多了多钱?到头来图的是个什么?” 为了这万家灯火,太普通的喜怒哀乐。 李承平默默地离开了。 刚刚听完婉兮的曲子,想着反正也要过一辈子,不如与景韬和好。 可是她不能让别人一直经受分离的痛楚,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老死一生。 隔天阿莱捏着一张纸,几乎要把指甲嵌进肉里,手背上的青筋都能看见。 阿莱怒气冲冲,进门就质问她:“李承平你不喜欢景韬就算了,何必做到这个份上!” 西一阁趁着景韬的心思全放在李承平身上,顺着赵总管的事情查到景韬在聊城的部下屯田圈地的证据。 法律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军官不得占有土地,总是有人不知死活,非要仗着有兵有武器干这种事情,虽然出发点就是戍守比较无聊,顺便种种田挣钱。但是在朝廷眼里,有兵还有土地,下一步就该造反了,将军屯田圈地是可以直接杀头的。 李承平与面具人合伙,先透露景韬与西楚使臣私自会面,再引出赵总管强占民田一事,在皇帝心里种下一个疙瘩。 现在西一阁和面具人各自占有一部分证据,假如李承平把这份屯田圈地的证据交给他们,必然可趁此机会挑起轩然大波。 届时景熙起了疑心,军政分离的火药埋了这么久,一点即爆,景韬轻则是被连累,削职罚俸,重则是——不可预料。 景韬还有大把大把的小辫子可以抓。裴广轩一倒,景韬在政治上亦是失去了一个盟友,要是没人站出来替他说话,再添油加醋一把,借机整他一次也很容易。 要不是阿莱拦下了今天的情报,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做着承平和景韬和和美美的大梦。 可李承平怎么变得这样薄情寡义?她们生命中的善意就这样零星的一点,但凡有一点她都倾尽一切回报。可瞎子都能看出景韬对她的好,她倒跟个白眼狼似的,现在还打算和别人结盟除掉景韬。 面对着发怒的阿莱,李承平哼笑一声,挑着眼睛看她道:“银桦说你最近和景韬走的颇为紧密,但我相信这么多年了,你一定是心向着我。他给你使了什么迷魂药?现在满口满心的向着他。” 阿莱道:“我不是向着他,我是在劝你做对的事情。先生可不是这样教我们做人的。一码归一码,你不喜欢景韬,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怎么能在他背后捅刀子?好歹你也是他的王妃,连你都背叛他——” 承平打断阿莱:“你是觉得我分不清对错,现在做的一切都是错事?” 阿莱不退让,原本温柔的声音里带出些冷意:“平公子向来是手段了得,如今在北列羽翼已满,西一阁无孔不入,南北的关联皆在你掌控。” 阿莱接着憋着怒气说道:“平公子经天纬地,难道不知无德之才,其行不远吗?” 李承平听了这话,突然说:“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杀人,诬陷,背叛,离间,我什么事情没有做过?” 阿莱看李承平是王八吃秤砣,骂她无德也没有用,道:“你要是不想我呆在你身边,我可以回南桓去。” 李承平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说:“好啊,那你走。本来就没有要你来。” 阿莱被李承平气得不出话,几乎想要摔门而去,她咬着嘴唇,硬是忍住眼泪。 李承平怒火烧了头,真没想到阿莱居然有一天因为景韬和她吵架。 平复了心情之后说道:“李承平,你原来不是这样的!我认识的平公子最知道人心的可贵,你能不能看一看你周围的人,不要总是一意孤行!” 第一百零八章 蓬莱珍宝 李承平忽然站起来,几步快走到阿莱面前:“我一意孤行?你真想在异国他乡待一辈子,其他人想吗?真的以为我在北列做英王妃,玩玩做生意的小把戏就能长治久安,不可能!景韬和景熙迟早因为军政分离你死我活。我只不过借势而为,既不会影响两国的关系,还能让所有人安然无恙的回南桓去。我做错了什么!” 阿莱一点也不客气,冷冷回道:“借口。你死我活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你有能力火上浇油,还能阻止不了吗?联姻通商的一切顺利发展,大家就回不去吗?你就是在放任自己被仇情绪控制!” 李承平沉着脸,不依不饶道:“如果不是景韬逼我联姻,你脸上会有这道疤吗!你好了伤疤忘了疼,蒙在过家家的梦里不醒,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让你回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阿莱一把扯掉自己的面纱,把它丢到地上,大声道:“这道疤是拜谁所赐,你心里清楚!” 承平心里咯噔一下,眼眶瞬间红了。 阿莱哽咽道:“是你一点都没改!还是那么自私又固执,只知道用你认为正确的方式,把你认为的好强加到别人身上,从来不听劝!” “是,我就是这么一个差劲的人。你善良,你正直,你有情有义,是我不想做一个好的人吗?都做好人,我们两个都不知道死了几遍了!” 谁一开始不是白纸一样的人,可后来总有人的白纸上要落下一些墨。 姑娘吵架往往都能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出来里里外外吵一遍,直到把两个人的心都伤透了,生生憋出泪来。 景韬是死是活阿莱也不是很在乎,这吵架不是为了赢,也不是要争出个是非对错来,就是想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有什么分量。 分量轻的吵着吵着就散了,分量重的,往往就两颗心渗出的血都滴在一起。 男人们都喜欢看两个要好的姑娘为了他们而反目成仇,其实往往男人才是第三者。 初衷都是为了两国交好,不再起战争,扳倒英王搅乱北列就一定比和和美美的联姻更好吗? 等两个人都一起抹完眼泪的时候,阿莱低下头,闷闷的说了一句:“为什么你不能选择幸福的生活” 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这句话骗了多少人,把阿莱也骗了。 王子是真王子,可公主是假公主。 承平道:“我有一个生下来就想掐死我的娘,一个害死我外公,把儿女当工具的爹,养母死了之后就被宫人虐待。你和我说幸福,告诉我去爱,不觉得很可笑吗?” 李承平说的一字一句都那么轻飘飘,可是每一个字都让人不寒而栗。 阿莱脑子乱的说不出话,这些事情承平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她刚才气李承平不识好歹,她有什么资格放任自己这黑暗的漩涡里沉沦呢?非要把自己看的很孤绝,作到亲手把唾手可及的快乐和幸福都推出去。 可李承平现在告诉阿莱,她最有资格做一个心肠歹毒搅弄天地的人。拿着反派悲惨的人设,怎么做正派应该做的事情。 有一个悲惨的童年不算什么。 最可悲的是,所有人觉得她是可以拥有一切的公主,可是她的手心空无一物。 吵架到最后也没有和解,阿莱要李承平停止和面具人合作,可李承平认为与面具人结盟对他们更有利。 银桦告诉李承平阿莱与景韬来往甚密是想提醒她,阿莱或许会勾引景韬。 防火防盗防闺蜜。 不是谁都可以生死相依,不是谁都会宁可毁容放弃自己的幸福也要一路相随。 李承平是完完全全的信任阿莱的,即便阿莱和景韬交好,李承平也不怕阿莱会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情,比如把他与面具人结盟的事情告诉景韬。 阿莱要离开的时候,李承平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阿莱知道了一切,我应该就这样放她走吗? 这个念头太可怕了。 承平呆呆地跌落回椅子里,她的额头忽然冒汗,心肺感到一丝寒意。 不对,她怎么会用这样的恶意揣测阿莱自己是怎么了? 阿莱心想,她不是承平,也没资格对承平的决定指手画脚,但是每个人都坚持自己的想法。 既然吵架没有用,而李承平最看重利益,那就把她想要的利益完全破坏掉。 第一百零九章 无中生有 阿莱借着替紫夜传消息,约寇淡在外面的茶馆见面。 二楼靠窗的一张桌子,阿莱换上了从前她与承平走江湖时常用的打扮,只是比从前多了一块面纱。 她望着茶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几个十六七岁的佩剑少年在人群里急速的穿梭,忽然想起她们两个曾经为了找白敬仪的下落就这样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城,她们是主仆,但也像是同门的师姐妹。 阿莱也跟着李承平读书练剑,只是她更像一个普通的姑娘家,喜欢做衣服做饭之类的事情,而不是每天拎着剑去打架或者是跟别人争的面红耳赤。 阿莱常常约人来这家茶馆里谈生意,小二对她很熟悉,将茶水端上桌后说道:“阿莱姑娘又要约人谈大生意呢?” 阿莱微笑着点点头。 小二眯眼笑道:“真是一位能干的小娘子啊!不知谁有福气呢。” 李承平总是说阿莱漂亮又温柔,应该要嫁个最好的夫君,安安稳稳的过上幸福的下半生,再也不用跟着她过四处漂泊,朝不保夕的日子。每次李承平都想推开她,但她一次又一次的跟上去,因为她觉得承平就像指路的灯塔,跟随着她是不会迷路的。 阿莱也想过不打仗了就和季平成亲,她开一家自己的裁缝铺子,季平做一个医生,过自己的小日子。 但是阿莱确实并不应该,只做一个端茶送水的侍女。 作为一个女子,阿莱比李承平要成功的多。她能够发挥出女子的特质,不像承平那么硬邦邦的,又有足够坚定的心智和出色的才能。 除了李承平,世界上也没有几个女子能够做到留守北列七品女官,在边贸院主管两国的绸缎贸易。 “小哥说笑了。”阿莱回道:“不过是替我姐姐分忧。” 小二就喜欢和客人唠唠家常,接着说道:“哇,阿莱姑娘的姐姐,那必然也是一位出色的小娘子了,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人?” 阿莱还从没想过该怎么向别人介绍李承平,略想了一下道:“是一个,最不知道珍惜自己的人。” 天下人都把她当公主,她倒觉得自己轻贱。 小二对话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笑道。:“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家兄弟姐妹多,个个自私自利,最知道珍惜自己。” 看又有新的客人来了,小二连忙招呼人去了,边跑边心想:“连自己个都不珍惜,这得是什么人啊!那她会知道去珍惜别人吗?” 与其说阿莱是妹妹,不如说更像姐姐。 她和李承平在一起十二年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李承平的性格,一个有着非常多优点的人,必然也拥有着很多的缺点。现在知道她有过那些不好的经历,阿莱就更加担心她会走歪路如果不看着李承平能够走上一条安稳的路,也绝不能放心的离开。 李承平并不是每一次都正确,阿莱也不必每一次都对她言听计从。 寇淡装扮成一个五大三粗的商人,可从一双眼睛里还是能看出憔悴。 紫夜虽然后面没有再犯过大错,却也时常无精打采,阿莱晚上常常看见她一个人坐在王府的假山上发呆。 谁解相思苦,难知离别心。 阿莱把一个小盒子递给寇淡,对他笑道:“这是紫夜给你做的药囊,里面有一些安神的草药,你可以挂在身上。” 寇淡难以置信的接过来,仿拂珍宝。 他的手指拂过绿色香囊上细密的针角,欣喜又紧张地问:“这是她锈的?” “是啊,”阿莱点点头道:“和我学了两几天就会了,比公主的手艺好。” 寇淡将香囊轻轻拎起来,凑在耳边鼻子边闻了一下,配着他那张肥厚的假脸,显得有些滑稽。 阿莱笑他道:“挂在身上,你还能放在盒子里供起来不成?” 于是寇淡小心翼翼的将它系在了腰带上。 阿莱拿出一个包袱道:“这是公主的衣服首饰。这次的事情很重要,你装扮成公主的样子,我们去见与你接头的人,试探一下他们的诚心。” 寇淡疑惑地说道:“但公主只与那些人用书信来往,并不会私下见面。” 阿莱垂下眼眸,冷静的说:“事出突然。那伙人与我们合作,很可能还有其他的目的,需要亲自见面才能探知一二。” “好,需要我做什么?” “你只需要按照我的提示说话就好。” 寇淡想也不想就答应,毕竟阿莱是李承平最信任的人,她的话就是李承平的指意。 寇淡装扮成承平的样子,带着幕笠进了一家不太起眼的酒肆。 之前与寇淡接头的人,正是鬼市的九三。 “九三一介商贾,能因着做生意见到南桓三品主事,真是三生有幸。” 既不称李承平为英王妃,也不称她为将宁公主,反而以她领的虚职相称,实在有些别扭,这样一开场必定能够讨她开心。 却在阿莱的意料之外了。 反正李承平一般就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微笑就好了。 第一百一十章 碎月寂寞 寇淡临场发挥寒暄客气了一套之后。开始切入正题。 “你如何保证我与景韬决裂之后?不会影响与南桓的通商?” “李大人可知为何读书人都看不起商贾之人。” 假承平道:“商人逐利为本,轻道义,有悖士人的行为准则。” 阿莱继续道:“这是其一,也是大多数人对商贾之事的看法。真正的问题是商贾之人,并不从事任何劳作却能赚走最多的钱财,这是违背朝局稳定的。九三先生说这个做什么呢?” 九三话是听进去了,却看都不看阿莱一眼,似乎对一个侍女插话心有不悦。 对假承平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通商这做的是国家与国家的生意,不少高官必然要掺和进去。说是两国通商,其实就是两个国家掌握了大多数权利和财富的人进行的交易,这就成为了他们最基本的利益。大人不妨想一想,若是有人想要从您的钱袋子里拿钱,您会不会愿意呢?届时不需要任何人特意去维护被,触犯利益的人会自发地去维护两国的通商。” “凭一个道理,就能够保证吗?那按照你的说法,这场联姻便是可有可无——” 话说着,寇淡突然觉得胃一阵翻涌,一时没忍住,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他下意识的看了阿来一眼。 阿莱起初也很疑惑的样子。 对面九三忙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寇淡正想回话,可是嘴一张开,竟忍不住干呕起来。 阿莱大惊失色,看了九三一眼,似乎非常慌张。 她连忙扶着寇淡往外走,回头对九三说道:“九三先生,殿下怕是身体不大舒服。恕我们无礼,先告辞了。” 九三的属下连忙拦住她说:“李大人若是不舒服,我马上请大夫为您诊脉。” 阿来推脱了几次无果,急得跳脚道:“你为什么拦着不让走?难道是在茶水里做了什么手脚!” 九三忙道:“这这怎么会呢?李大人要误会。” 他们话说着,寇淡又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阿莱推开拦住他们的人,竟逃似的离开了。 等他们出了茶楼,九三的手下说道:“主子,万一她身体出了事情,该不会怪在我身上,耽误了公子的计划!” 九三挺着圆圆的肚子走出房间,站在窗边,看着阿莱搀着李承平上马车,若有所思。 “要真是咱们出了问题,她还能这么轻易的放过我吗?肯定是自己有鬼。” 九三心想:“女人呐。就是中看不中用。” 寇淡上了马车后才感觉好一些。 阿莱问他:“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他们茶水真的有问题?” 寇淡回忆自己最近的摄入的食物。摇摇头道:“不应该啊!我并没有喝他们的茶水。” 阿莱替他搭了脉,说:“没什么大事。恐怕是最近天气炎热。晚上又风大露重,你着凉了。” 码头边的书斋。 “你是说,怀疑将宁公主已有身孕?” 九三来到对那位卷发公子说:“是的,我与将宁公主见面的时候,他确实有害喜的症状。” 男子卷了卷手里的的纸,皱眉道:“有大夫给确切的消息吗?” “将宁公主身边的侍女本就习过医术,如果她刻意隐瞒,我想我们是探查不出确切的情报。”九三很严肃,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只怕将宁公主一边与我们合作,一边却又与英王藕断丝连,只是利用我们。” 卷发男子没说话,一边慢条斯理的在整理案桌上杂乱的东西。 互相利用,只是看最后谁都利用价值先消耗完。李承平还有可以利用的空间,景韬毕竟是景熙的亲弟弟,轻易不可能扳倒。如果李承平能反咬景韬一口,作证诬陷景韬勾结南桓意图谋反,说不定还有希望。 九三接着说道:“我差人去英王府打探了一番,说英王妃最近不大走动,食欲减退。” 卷发男子抿的着唇笑,但眼角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公子,小人觉得将宁公主这棋子不能再用了!我在江湖里行走多年。见过不少狠绝无情的女刺客,但凡女子,没有不为情所困。就算将宁公主与英王隔着国仇家恨,可毕竟是他的妻子。一旦有了孩子,天底下有什么女人能够放弃自己的孩子呢?” “可惜了。再观望一段时间。” 真没想到一个好好的棋子就这样废了。 角落里一名瘦高的男人说道:“只是猜测而已,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就轻易的放弃这么好的一个计划,这” 九三神色带着鄙夷,道:“迟早的事情。” 将宁公主如果不放弃她的孩子,就没办法合作,但是一个能放弃自己孩子的女人,必定是十分可怕的存在。 卷发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只能先恢复原来的燎原计划,此事先搁置。” 古往今来没人离间夫妻,看来是有原因的。 想要离间一对夫妇反目成仇,光靠嘴皮子和一点小利益是不太可能的,必须要等待时机让他自己走向决裂。 第一百一十一章 往后余生 景韬这几日一心扑在城防营里,也不回王府,晚上和朝臣喝酒之后就睡在惬月楼,第二天又直接去上朝。 原先他觉得上朝就像是去看一群游鱼扑腾,往往白日里去城防营点个卯就走人,一旦下朝谁也别想耽误他养鱼。 而现在呢,每天都板着一张严肃认真的脸,满脸写着“我要上进”,特别地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本来,皇帝就是把他关进大牢里批斗个三天三夜,他也不见得洗心革面不做混世魔王。 但现在,为了李承平,景韬决定先从认真干活开始改正,用个人魅力打动她。 李承平现在也是个官,而且还是举重若轻的人物,全部人都在夸她能干,景韬当然要好好努力,做一个靠谱的男人。 浸润在爱里面成长的人,要他去爱是很容易的,可要让他因爱生恨,去报复李承平,把她软禁在府里,不看她不理她,随便她被人剁成多少块,反而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其他人却不是这样猜测的,还以为是皇帝给他委屈受。 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皇帝上次罚了景韬,为了不让朝臣妄自揣测圣心,便下旨让英王和英王妃随驾去檀山行宫避暑。 面对这种“家庭”活动,李承平也没异议,收拾下东西就去了。 皇帝要景韬随驾避暑,多半是要试探他有无二心。如果她借着这次避暑,把景韬的部下屯田圈地的证据不露声色的呈给皇帝,接下来就有景韬的好果子吃了。 自从上次她放了狠话,景韬就开始成日在外面游荡,她认为景韬终于放弃了,他们又轻轻松松地回到了原来的相处模式,没事不说话,没事不见面,没事不送礼。 这样她的良心还好受些。 可她不知道的是,景韬琢磨出了一条哲理,他觉得爱情就是猴子捞月,打碎了一湖面的月亮,捞了一把寂寞不要紧,只要过程是快乐的。 是他行动得太晚,还有和李承平遇见的方式不对,除此之外,他们的婚约明明就是上天的安排。 有日思夜想的美人相伴,景韬表面上不动声色,好像他已经对李承平失去了兴趣,实则早就欢天喜地的准备去度假了。 欢天喜地遇上了不情不愿,马车上他们一人一边,景韬撑着下巴翘着腿看外面,试探地问承平:“你和阿莱怎么了?” 那次吵架之后,她们的话就少了,阿莱和李承平各忙各的,连景韬都看出来了。 她特别想白景韬一眼,心想还不都是因为你。 “阿莱给你当内应当了这么久,你应该和她很熟了,去问她。” 景韬察觉出了一丝不妥,小声说:“我和阿莱没什么。” 李承平看了景韬一眼,咬牙切齿道:“你要是敢有什么,我先送你一程。” 妻子身边的侍女被看上这种事情很常见,结果无外乎两种情况:一是为了套牢丈夫的心不被外面的女人勾走,妻子亲自把侍女扶上位;二是直接把侍女送走或者打残废。 还没听说过为了侍女威胁丈夫要珍爱生命的。 景韬愈发觉得,李承平这么讨厌他,很有可能是因为他阻止了她们两个相亲相爱。 景韬小声嘟囔道:“我才不是那种人。” “阿莱有心上人,她以后会回南桓去的。” 李承平这句话是给自己打气的。 既然她不回南桓,阿莱也不走,那就干脆断了这场联姻一起回南桓。 可是最近承平能感觉到,面具人一伙有了停止合作的苗头,送去的信渐渐没了回音,也得不到她接下来要如何从中作梗的指示。 他们在暗,她在明,一旦对方改变联盟意思,她是非常危险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临渊羡鱼 承平正在走神,景韬看承平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便接着问道:“哦?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憨的军医。” 李承平只能用“憨”来形容季平。 印象里,那个笑起来满口白牙的年轻人,处理起骇人的伤口来,如同与死神对抗的战士。可是安置好伤员,面对阿莱的时候,却手忙脚乱地把自己弄得浑身狼狈。 “比方说?” 李承平想了想,回忆起一件让她觉得不能理解的事情:“比方说阿莱刚开始弄不明白止血的穴位怎么扎,被老军医骂了一顿,说女人就不应该进军营,他就把自己的手割了,花了一整夜教阿莱在他手上扎针。” 景韬笑道:“这可不是憨。” “不是憨是什么?”承平转过头问他。 景韬没有回话,只是看着承平笑。 如果说之前景韬看齐婴宁的眼神是“慷慨年少”,他现在给李承平的眼神就是“往后余生”。 只是被看着,就好似有万丈天光拔地而起,世界闪耀得让人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面前的人赤裸的爱意,一不小心就暴露无遗,不懂得假装,不懂得退舍。 李承平发现,自己已经没法回避景韬的眼神了。 你觉得自己不值得,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但有一个人满心满眼全都是你,你是他眼里无法熄灭的光,是他眉间化不开的雪。 怎么逃得开呢。 北列多是平原,难得有这样一处连绵的山脉,能抵挡夏日的炎热。 行宫建在莽莽苍苍的森林里,云雾好似刚刚抽出的蚕丝,轻盈的笼罩着连绵的山群。 檀山的避暑山庄建造规模极大,从山脚的祭台到山顶的了望亭,宫殿隐约在高大的树林里,几乎占满了整座山。 第一天承平演得堪称模范王妃,一举一动莫不合乎礼仪,宴会后她和景韬随着皇帝和皇后在庭院里散步。 忽然有一群宫人簇拥着一个小姑娘向他们跑过来。 小姑娘很敏捷,提着裙摆跑的飞快,后面的宫女们弯着腰急促的招呼着她: “大殿下,大殿下!你慢点儿!” 这个姑娘扎着两把羊角发髻,穿着粉色的袄裙,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纤尘不染,尤其是肉嘟嘟的脸蛋上,有着幼童特有的柔嫩。 她谁也不看,径直跑到李承平面前行礼喊道:“钦儿见过皇婶!” 李承平明白了,这是景熙的长女景钦。 还没等李承平回礼,景钦又道:“钦儿早就想见见皇婶,你果然是女将军!和其他的娘娘们不一样。” 她几乎想拍着手跳起来。 李承平觉得好笑,这孩子是把她当珍惜动物看。 “别再叫皇婶了,听着好老啊!” 李承平沉着脸说,把钦儿吓了一跳。 她还真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要惹的李承平不开心,又忙说道:“那那叫什么呀?” 李承平看她手足无措,觉得可爱,弯腰对她道:“你觉得叫我什么显得我们亲近?” 钦儿想了一会儿说:“那就叫,平姐姐!” 景韬蹲下来和钦儿说:“那你叫我什么?” 钦儿甜甜地喊他:“皇叔。” 景韬道:“那你又叫她平姐姐,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她不假思索道:“但你也可以叫她平姐姐。” 钦儿一出现,就把原先沉闷的宴会搅活了,众人哄笑,连景熙都被逗乐了。 李承平忽然一下在旁边笑了起来,说道:“我也觉得可以。” 皇后走过来,笑盈盈的看着她说:“钦儿,你要守规矩是不是,不能这样和皇叔皇婶说话。” 说完又对承平和景韬说:“我素日里里太娇惯她了,童言无忌,弟妹和弟弟多担待。” 景韬捏了捏她的脸,说:“全天下都娇惯着她,也是应当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雪落心间 钦儿也不管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九岁了,还笑得有些太过孩子气,高兴地拍掌说:“这里也有一个公主!所以我就不是唯一一个公主了,有伴儿了!” 皇后摸摸她的头道:“对呀,皇婶也是公主,你要向皇婶学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公主,好吗?” 李承平心想,千万别学我,可担不起误人子弟这四个字。 但是她又很想亲近这种天真可爱的小姑娘,这才是一个小公主的正确养成方式。 “我要和皇婶学剑。”钦儿突然跑过去拉着李承平的手说:“筱云剑,我要看。先生说见过皇婶的剑就知道什么叫做:‘烁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她又转头对景熙道:“父皇,我背得好不好?” 景熙笑道:“钦儿能背这么长的诗文了,着实不错。” 承平看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心想,九岁背出一整本诗集的时候,如果也有人能夸夸她就好了。 景韬问她道:“你先生是谁?” “翰林院最年轻的大学士陶泓柳。”说完钦儿又转头对景韬眨眨眼道:“先生还说,让我问问田边一株稻有何感想。” 李承平在这个娇憨的小公主眼里看到了一丝狡黠,原来不是真的憨。 那四句诗非常隐晦的描述了当时李承平拔剑相向的事情,也不知道景韬是真没听出来,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景韬环着手臂道:“那你替皇叔转告陶学士,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媳妇大庭广众之下拔剑抵脖子上,他非但不生气,还得意起来了,觉得陶泓柳是在羡慕他。 说完,景韬还学钦儿对承平眨了眨眼。 她赶紧撇开视线。 承平皱眉想,敌人的战术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升级了? 皇帝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看他们打哑谜,忽然说道:“听闻西楚的使臣和三弟说,要让钦儿与西楚联姻。” 承平和景韬心里都咯噔了一下,果然,皇帝是不会闲来无事找你散步的,他的女儿,也不会无缘无故跑来找你聊天,都是为了当面问这句话。 皇后沉默地环着钦儿,钦儿发现四周的空气突然冷凝,也安静下来,看着这些奇怪的大人。 景韬连忙跪下道:“臣弟请罪。” 景熙装模作样地笑道:“何罪之有?你莫不是喝多,应下了?” 他怎么可能替景熙做主 原本还在说说笑笑的一家人,瞬间就成了猜忌的对象,景韬实在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可他不能发泄,接下来回答的话有任何一丝不妥,都能给他招致灾祸。 “臣弟改不了鲁莽的性子,动手了。”景韬一副街头打完架和哥哥认错的样子:“使臣乃是两国邦交的基础,臣弟一时冲动,可能断送了一段与西楚的情谊。” 李承平发现景韬还不傻,果然亲兄弟不是这么好离间的,接着也跪下道:“请陛下宽恕夫君。西楚使臣对钦儿公主如此无礼,着实可恶。” 李承平居然主动为他说话,这倒是令景韬心里一暖。 景熙:“” 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好家伙,堂堂一个亲王殴打外使,这是一个成年人干的事情吗? “你也该稳重些。”景熙扶额道:“好在西楚的使臣不敢声张,不然参你的折子又要满天飞。” 御史每次一旦发现自己闲着无事可干,就去打听英王最近在干什么。不知道参谁,参他总没有错的,地位够高又懒得和他们计较,回家还可以和儿子吹吹牛皮:“你爹又参了英王一折子!” 景熙示意他们起身,便是信了景韬的话。 景韬躲过一劫,老老实实地说:“臣弟一直都惹是生非,给皇兄添麻烦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色微凉 钦儿听了很不解道:“为什么我嫁人,皇叔要打人呢?” 皇后抱着钦儿道:“皇叔也心疼钦儿,不想你这么小远嫁他国。” 钦儿望着承平说:“可是皇叔娶了平姐姐,平姐姐就是从南桓远嫁来的。” 钦儿这么一问,景熙本来要质问景韬私自与西楚使臣见面的话就噎在嘴里,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李承平也想说,是啊,为什么呢,景韬这个国际驰名双标。 皇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景韬刚刚躲过一劫,又面临着灵魂拷问。 钦儿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不依不饶地问景韬:“皇叔,你为什么要娶皇婶呀?” 你总不能和一个九岁的孩子说,我们成亲的真相是因为利益,因为报复。 景韬下意识看着李承平说道:“因为皇叔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是这天底下最特别的人。” 而承平只低着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 皇后用手刮了刮钦儿的鼻子道:“好了,姑娘家的打听这个做什么,皇婶都被你弄害羞了。” 皇后终于带走一直在捣乱的钦儿后,景熙和景韬一时间无话可说,他们是兄弟,是君臣,也可能是敌人。 良久的沉默后,景熙用手指了指景韬,先是无奈地来了一句:“你啊”又话风一转道:“西楚不知道打什么算盘,别理会他们。” 景韬也明白,只要兵权还在他手里一天,就必须时时刻刻面对他皇兄的疑心。 景熙只是用手指了指他,无奈道:“你啊” 景韬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模样,但他明白,只要兵权还在他手里一天,就必须时时刻刻面对他皇兄的疑心。 承平在一旁默默地想,所谓“疏不间亲”,捕风捉影之事一旦被当面说开就没用了。景熙既然问了,就说明他和景韬也不是那么的坚不可摧。而要彻底摧毁二人的关系,必须要有无可辩驳的证据,或者让他们关系差到不愿意听对方解释的地步才行。 不得不说景钦非常有探索欲,她觉得母后在骗她,平姐姐看起来明明不是害羞,而且她看皇叔的眼神很平淡,跟母后看父皇的不一样。 傍晚,她又偷偷地跑去找景韬玩投壶。 景钦玩累了,就拉着景韬的手一边晃一边问:“平姐姐是不是没有那么喜欢你啊?” 景韬要是早知道她这么人小鬼大,就干脆让他爹把她给嫁了。 景钦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可能有点扎心,又问道:“皇叔,你对平姐姐是什么感觉?” “你喜欢下雪吗?” 虽然景韬答非所问,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燥热的空气还未沉降,夕阳的光辉撒满了山间,树枝蒙上了一层金色的迷蒙。 景韬慢悠悠地说:“我对她的感觉,就像雪花纷飞落满心间,既觉得绝美,又无限寂寞。” 他握紧景钦的手,又说:“想要向她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方不至于感到冷极了。” 她对景韬莫名其妙的话感到恼火,把小手从他的大手里头抽出来道:“大热天的,皇叔说什么胡话呢。” 后来景钦独自面对一场大雪将至,她特别想要告诉她的心上人,下雪了,但是她知道,那个人不会来陪她看雪。 景钦才明白皇叔没在说胡话。 她站在雪地里面,抬头让雪花融化在脸颊上,才明白那个一生睥睨无双的英王,竟然也有和她一样无限落寞的时候。 第一百一十五章 花容失色 檀山行宫虽宽敞,但也没有大到能继续让景韬和李承平任性地睡两个院子。何况在外人面前分房而居,是要让人看笑话的。 李承平当时也没赶景韬,是他自己搬走的。 肉在嘴边吃不到,还不如拿远一点。 景韬有意躲李承平,晚饭后借口他要陪钦儿去抓萤火虫,一直到承平熄灯睡着之后才回房。 末伏是上京最热的时候,但檀山植被茂密,地势较高,夜晚的温度要比上京城低许多,山风不停地吹着,生出一些寒意。 晚上承平竟然被冷醒了。 竹席凉得让人受不了,好在关窈伺候得周到,在床边放了两床薄被,她被冷醒之后,在黑暗里摸索着给自己加被子。 瞥见景韬还是没有盖被子的习惯,便想要去碰一碰他的手是不是很凉,需不需要给他加床被子。 她的手指刚碰上景韬的手背,就被他一把抓住。 承平吓了一跳,连忙想要抽回。 可是景韬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好像只是条件反射。 景韬睡着的时候总是显得怪无害的,同样是在军营里枕戈待旦过,李承平每次有个风吹草动都容易醒,要是有人在她睡着的时候突然动她,很可能立刻就要被她反手制服。 承平被景韬捉住了手,又松不开,只能等景韬等会儿自己放开手。 她都凉到要加被子了,可是景韬的手依然很暖和。 本来就是北方长大的,又在极北之地呆了几年,想必十分抗冻。 她已经好久没有认真看过景韬的脸了,初见时觉得他身上煞气很重,一看就是游手好闲,没有耐心,还脾气暴躁,白瞎了他那张脸。 不知道是看久了没感觉,还是像其他人说的,景韬真的变了。 竟然越看越顺眼。 李承平忽然心跳得很快,觉得被握住的手有些烫。而这时正好景韬睡得沉了,又松开了手。 她决定不给景韬盖被子,两床都给自己。 就算是避暑,每日的政务也没停。景韬和景熙每日去另一座宫殿里处理政事,在皇后的招呼下,余下的闲人便在行宫内的花园里聚会。 宫里嫔位以上的都跟着来了檀山行宫,其中最扎眼的还是淑妃。 为了分走萧贵妃的宠爱,太后特意将自己的堂侄女送进宫。所有人都预测,她将取代萧贵妃成为第一宠妃。 淑妃在入宫前就以美貌出名,她有一张让人难忘的娃娃脸,使她的美貌不似萧贵妃那样具有侵略性,天真与魅惑的结合,深深地让人着迷。 妃子聚在一起,不是敌对这个,就是讽刺那个的。 说着说着,她们似乎起了争执,淑妃一点也不顾萧贵妃和皇后的面子,直接行礼告辞,连个理由都不推脱,就自行先回去了。 对于把淑妃气走这件事,萧贵妃似乎非常得意,嘴角一直含着笑。 萧贵妃道:“皇后娘娘,淑妃现在愈发无礼了,竟然连您都不放在眼里。” 另一后妃道:“她日日在母后跟前伺候,有人撑腰,自然是有恃无恐。” 和她们相比,皇后是一位十分贤德的女人,对于后宫中女人争宠,她似乎并不在意。随便其他人怎么添油加醋,她也没有对淑妃无礼的行为发火。 “算了,淑妃妹妹一直都是这个性子。” 没有了淑妃斗嘴,萧贵妃没过多久也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李承平这么一个孤家寡人,王府里连个侧妃都没有,她们斗来斗去的都与她无关,一个人好生无聊地观察起这个花园。 高山上没有种太过艳丽的花,只有苍柏古立,原本应该开得沸沸扬扬的杜鹃花也谢了许久,只剩下重重森森之感。 李承平突然想,这皇家行宫的花园还比不上英王府的花园,可惜婉兮走了之后花园也落败了。 钦儿正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欢天喜地的捉蝴蝶,皇后坐在不远处看着她。 承平和宫妃不大熟络,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吃点心。阿莱和关窈在后面聊山上的好风景,说有一处瀑布,问承平下午可要随着一起去转转。 “又要一堆侍卫跟着去,太乏味了。”李承平说道:“整个檀山不是都已经被圈起来了?带不带侍卫都可以。” 不带侍卫,回头肯定要被景韬婆婆妈妈地啰嗦,可是身后跟着一长串的队伍,去哪里玩都是煞风景。 随意说的一句话,忽然提醒了她。 李承平可能是犯职业病,突然站起来扫视四周,说:“等等,刚才这里还有几队侍卫在交替巡逻,怎么现在——” 她的眼里忽然射出一丝警觉。 “来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悬崖绝壁 一个太监闻声前来。 “本王妃想见见龙虎军的陈总兵,不知他可有随驾前来?” “是,属奴才这就去传。” “陈总兵最好在一刻钟内出现。” 承平的语气里有不容违抗的命令,那个太监一路小跑而去。 关窈道:“公主不必如此警觉,听说这次在檀山避暑,城防营守在外围,龙虎军守在行宫里面,肯定是安全的。” 皇家每年都会在檀山行宫避暑,早已固定了一套护卫的制度。 宫妃们没有注意到,但承平和紫夜一起做过李承怿的亲卫,知道皇家的护卫队是什么规制。 要是让皇帝发现护卫不周就是大罪。 李承平盯着一片祥和的花园道:“我只是闲得发慌罢了。” 她不是闲的,是真的隐隐约约觉得心慌。 就像每次敌袭之前,警觉的士兵都能感受到自脊梁骨而上的凉意。 话音刚落,西南边的宫殿里传来一声巨响。 一些瓦粒碎片飞向空中,激起了一层粉尘。 阿莱惊慌之中,稳了声音说道:“是爆炸的声音!” 年轻的太监和宫女惊慌失措地满地乱跑,几个老太监叉着腰大声喊:“慌什么,成何体统!赶紧把主子护好,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山风呼过,层层叠叠的树枝上露出了几道影子。 老太监还没来得及踹人,几十个黑衣蒙面的人瞬间落满了整个花园,将他们团团围住。 老太监们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在宫里平平安安几十载,哪里见过这阵仗。 周遭都是密林,有无数可以藏身的地方,大内侍卫多是官宦子弟家的绣花枕头,根本就没有认真巡查。 李承平心想,她是不是走到哪都有人要搞点袭击? 后妃们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胆小的直接蹲在地上抱着头不敢动。 她们长这么大,连刀都没见过,现在一伙人磨刀霍霍地先斩了好几个宫女和太监,血溅了一地,没吓晕过去就不错了。 李承平穿着传统的北列宫裙,也没敢在伴着皇后的时候还带着轻霜剑。 她转头对她们说:“阿莱,快去把后妃聚在一起,保护好她们。关窈,你机灵点,赶紧跑出去报信。” 她们立刻分头行动,李承平直接拿起一个已经不能动弹的侍卫的刀就冲了上去。 裙装宽大的袖子和衣摆有些碍手碍脚,刀也不怎么顺手,李承平凑合凑合,还是替后妃们拦住了进攻。 可是黑衣人并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 她还要一边打一边安抚后面的后妃说道:“不要慌,再坚持一会儿就会有援兵来。” 可是后面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依然会分散她的注意。 “不要哭!” 她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大嗓门,生生把后面的人吓到不敢说话。 李承平就是再英勇也不能以一挡百,好在还有几个能打的侍卫护着。几个回合下来,也没有太多人受伤。 场面暂且还在承平的控制下。 李承平在这边护着后妃,可是钦儿却被落下了。 她一个人站在离她们较远的地方哇哇大哭,身边的宫女和太监死的死,伤的伤。 后妃们都自顾不暇,可是皇后看见钦儿一个人,非要跑过去护住她的女儿。 李承平哪有心思护着她出去救人,一把将皇后拽回来,扔进女人堆里说:“我去!” 黑衣人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却没伤到几个正宫娘娘。 好在李承平刚才先觉察到了巡逻的问题,去找陈总兵的那个太监回来得及时,带来了一队人马。 援兵来的太快,黑衣人不甘无功而返,竟然将矛头指向了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的钦儿。 眼看着那个小公主被他们慢慢逼到花园的边界。 她靠在石砌围栏旁边,大声地喊:“母后,母后救我” 皇后几乎绝望了,她身边的宫女死死地拉住她:“皇后娘娘,保重自己啊!”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刀剑,钦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皇帝家的小畜生,死!”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死难测 “欺负孩子算什么,有本事冲我来!” 李承平施展轻功从一队黑衣人头上飞过,吸引住了他们的目光,钦儿还算逃过一劫。 李承平一人一刀,还要去救一个半大的孩子,露出了不少的破绽。她身上挨了几道口子,其他人见她落了单,又纷纷聚过来。 可钦儿仍是被三个人包围在圈里,无处可逃。 她被逼急了,自己翻过石头围栏就往下面跳。 檀山之所以得到皇家青睐,不仅是因为温度低能避暑,其独特的地貌更是赏心悦目,山北部的悬崖绝壁上倒挂着松树,十分有仙气。 为了建这座行宫,大刀阔斧地把山头平切了一刀,为了方便观赏山景,花园的围栏外,就直接是陡峭的石壁。 李承平没辙,劈开几个人,想都没想就追着钦儿也往山下跳。 都怪白敬仪,天天给她灌输一些侠道精神。 她以为自己武功盖不了世,好歹也能盖住山。 结果她跳下去才发现——这山太陡,离山底少说也有两百丈,要是人掉下去,肯定得摔个粉身碎骨。 李承平左手抱着小公主,右手抓住了一根松树枝,挂在山壁上面。 双脚没有落地之处,山风呼啸,石屑向深不见底的峡谷掉落,小公主吓得整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眼看着松枝根本承受不起他们的重量,噼里啪啦地发出要断的声响。 李承平对钦儿说:“咱们还挺有缘分,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还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钦儿一双眼睛里全是茫然,对于“死亡”,她还非常陌生。 承平叹气道:“不要总想着有人来救你。谁都没那么大能耐。” 南北两国的公主,要在这种奇妙的缘分下同生共死了。 李承平左手把小公主搂得更紧些,让她的头埋到自己的肩膀里。 接着右手竟然主动松开了松枝。 她双脚蹬了一下石壁,带着钦儿腾空向上,摸到了她刚才情急之下插进石壁里面的刀。 金属和石头疯狂摩擦,迸出了四溅的火花。 李承平握剑的手几乎要断掉,震得虎口生疼。她死死地握住这把做工质量还算不错的剑,顺着石壁极速地往下滑。 钦儿在她怀里,紧紧地抓住她的衣服。 希望有她的肉身做垫子,这个小姑娘还能活下来。 景韬和景熙正在和几个内臣议事,就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巨响。 景韬的狗鼻子太灵,才刚点火,他就闻到味儿了,二话不说拉着景熙就往外面跑。 内臣刚跟着他们踉踉跄跄地从殿里出来,屋檐就被炸塌了。 好歹是逃过了一劫。 又是一群不知死活的人来包围。 龙虎军是吃干饭的,景韬和景熙身边带的暗卫可不吃素,爆炸一起就立刻护住了北列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他们并不惊慌,景熙从皇子到皇帝,这阵仗见过好几次了,而景韬更是从鬼门关里杀回来的。 不然怎么说北列民风彪悍呢,总有人动不动就喜欢搞刺杀袭击,哪个高门大户要是没被劫匪劫一下,或者家里没被闯一下,那说明你还不够富贵,不够位高权重。 他们这边刺杀的人并不多,很快就被解决了,景熙立刻下令让人追查爆炸来源,还没松口气,侍卫又急急忙忙来报,说皇后和贵妃那边也遭遇了刺杀。 景韬心里咯噔一下,李承平是不是也和她们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万念俱灰 皇帝一听,忙甩开一众下人,急急忙忙地就往皇后那边跑。 方公公跟上去,搀着他的手道:“皇上莫急,想必龙虎军在皇后娘娘那边也安排了很多侍卫,一定会没事的。” 男人毕竟见过大风大浪,不至于慌张到不知所措,但后妃们都是深宅闺秀,一个个六神无主,看见皇帝来了,才算恢复了一些神志。 刚一见到皇帝,皇后就扑过去,跪在他身边说道:“皇上,钦儿掉下山崖去了!您快救救钦儿啊!” 接着又有人扑到皇帝脚边说:“皇上,淑妃娘娘在被炸的偏殿里啊!” “皇上,贵妃娘娘受伤了!” 好好的一个花园,瞬间变成了火葬场,哭声此起彼伏。 皇帝被她们哭得感觉天都要塌了,大喊一声:“都给朕闭嘴,救人!” 景韬急忙在人群里面找李承平的影子,她有武功傍身,既然没出什么人命,她肯定没事! “英王妃呢?” 他在人群里面喊,却没有人回他话,连关窈和阿莱也没见着。 景韬在慌乱的人群里面暗暗松了口气,那她们应该是不在此处了。 皇后急急忙忙地跑到刚才钦儿跌落的地方,景韬这才看见阿莱正在向下四处张望。 太监大声朝乱成一锅粥的花园喊道:“快,快来人下去救救公主!” 景韬忙跟过去问阿莱道:“李承平呢?” 阿莱脸上毫无血色,只剩下一丝神智还留在这块躯壳里面,嗡着嘴唇道:“承平也掉下去了。” 景韬望了一眼陡峭的山崖,这下面是一片苍茫的林海。 他体内的三魂七魄简直要飞得一个都不剩了。 景韬把她扶起来问道:“你先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阿莱哽咽着说:“有一伙人把公主逼到悬崖边上,皇后娘娘想去救钦儿公主,承平替钦儿公主引开贼人,可是她刚刚赶到,钦儿公主就跳下去了” 阿莱说着就泣不成声,艰难地说完最后一句:“她就跟着一起跳下去了。” 皇后已经快哭成了泪人,连说道:“三弟,三弟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弟妹。她本、本应该是最安全的,那一刻就为了护住我们” 景韬几乎要崩溃了,就差自己也跟着一起跳下去,可还有一丝神智拉住了他。 皇帝捂着胸口说道:“三弟,如今全靠你了!” 皇帝这一吆喝,好歹把他三魂七魄招回来一半。 景熙丢了媳妇和孩子,景韬就丢了媳妇,相比一下受的打击还轻些。 看见同样魂不守舍的景熙,景韬暂时把悲伤转化成了力量,他迅速分配任务给所有还能行动的侍卫。 一部分去被炸毁的宫殿里找淑妃,一部分保护好剩下的人,同时即刻在周围寻找凶徒的蛛丝马迹,剩下的由他亲自带一队人下山去找钦儿和李承平。 流光跪下恳求道:“王爷,关心则乱。难免还有凶徒埋伏在山下,还是属下前去,必定将——” 流光本想说,必定将公主和王妃安然无恙的带回来,可是想了想,这尸骨能不能找到都是一个问题。 这伙人必定是早有准备,竟然能够在檀山行宫里埋藏炸药,支开皇家龙虎军,再出其不意的发动偷袭,说不定整个行宫都已经在其掌控之下。 阿莱连忙跟着说:“我也要去!” 景韬明明急得眼睛都红了,整个人不住的大喘气,却说道:“放心,我没事。” 阿莱执意要跟,景韬道:“阿莱留下,你出个好歹,我怎么跟她交待。” 阿莱也已经冷静下来,说道:“我是个军医。” 景韬拗不过她,又吩咐了几句,拿了沉渊就要下山。 景韬握紧了手里的沉渊,心里默默祈祷李承平没有生命之忧。 第一百一十九章 活要见人 李承平借着她并不能够飞檐走壁的轻功,在滑落的过程中尽量砸在几棵歪脖子松树上,以此来减少下落的速度。 虽然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刮破了许多,握刀的虎口都震出血了,但好歹让她离地还有几丈高的时候,速度慢到能够拉住石壁上的藤条。 有些老藤条摸上去还算舒服,可有些上面长满了倒刺,把她的手掌全部划破了。 她的脚先落在一颗大树的树冠上,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力。 离地还有十几丈,像李承平这种水平的半吊子大侠,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有武林盟主那样强劲的内力,就另当别论了。 下落时她一直在默念血莲心法,内力瞬间翻了好几倍,在树枝上点了几下,却发现依然没法安然无恙的着陆。 她把钦儿抱在怀里,在空中翻转了一个角度,让自己身体在下,最后重重的砸在了地面的落叶上。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竟然没摔得头破血流。 看来这功夫还是没有白练。 脑袋晕晕乎了半炷香之后,看见小公主趴在她身上哭。 钦儿脸上的泥和泪混作一团,连发髻也散了。 承平微睁着眼睛,用带血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脸,说:“放心,平姐姐没死。” 钦儿涕泪横流道:“呜呜呜,平姐姐不是为了救我,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好了,你哭得这么大声,会把狼招来的。” 想必她现在的光景一定是十分可怕,才把这孩子吓成这样。 李承平对着钦儿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说道:“现在还不知道坏人会不会追过来,我们要找安全的地方呆着,好不好?” 钦儿废了好大的力气,扛着李承平走到了一个灌木丛里面,可能是血丢的太多,这么折腾了一会儿,承平又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钦儿看承平又要晕过去,急得大叫:“平姐姐,平姐姐你坚持住,我现在就出去找人,我一定会带人回来救你的!” 她摇摇头,最后嘱咐钦儿道:“不要随便跑出去,就到这附近等着,会有人找过来的。如果等会儿有人过来喊你,只有听见是你皇叔的声音,才可以应他” 等承平又晕过去之后,钦儿一个人躲在灌木丛里面,大气都不敢出。 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大人,现在已经失血过多晕了她的身边。她必须要靠自己才能够活下去。 这对于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危险的小公主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每次想起父皇母后,都抑制不住的想要哭出来,可是皇婶为了救她才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她们好不容易保住命了,如果因为她的失误而又把陷入危险,又要拖累了皇婶。 “不要哭,不要怕!”钦儿摸了一把眼泪,给自己打气道:“没错,皇叔一定会来的!平姐姐都不怕,我也不能。” 不出所料,过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确实有一队人来到了他们藏身的灌木丛附近。 有人大声吆喝道:“公主,公主!你在哪里?听见了吗?” 钦儿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想从灌木丛里探出头去。 可想到平姐姐刚刚叮嘱她一定要听见皇叔的声音,所以她决定再等一会儿。 那些人问了几声,却没有人回应。 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远,钦儿有些慌了,万一真的是来救他们的人,却没有找到他们,可能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该怎么办呢? 她刚想赶紧从灌木丛里出来,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听见有人小声说道:“你听见声音了吗?我怀疑那个小崽子就藏在这附近。” “我觉得咱们得在草丛里好好搜搜,万一摔了个半死不残,确实没法应声。” 他们离藏身的灌木丛仅有几丈之远,刚才一不小心发出的声音,已经让他们觉察到了藏身的方位。 钦儿的心脏猛烈的跳动起来,她用力的晃李承平,可是李承平却没有要醒的迹象。 钦儿心道:“这下完蛋了!刚才应该听皇婶的话,不该心急的。” 陌生人的脚步声每进一步,她的心跳就像打鼓一样,速度快了一倍。 她们旁边的灌木丛马上就会被拨开,似乎下一秒,就会有一张陌生的可怖的脸出现在眼前。 钦儿闭上眼睛,把自己团成一团,她可算明白万念俱灰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二十章 大难不死 利剑擦着空气而过的声音刺破钦儿的耳膜,接着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厉声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刚才搜寻钦儿的一伙人闻声道:“快跑!援兵来了!” 钦儿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各种惨死的叫声,她吓得连忙捂住了耳朵,浑身颤抖。 “留几个活口!” 可是那伙人并没有给自己一条活命的机会,打不赢的纷纷自戕。 “这伙人很有可能是来追杀公主和王妃的,在这附近四处找找。” 钦儿觉得这些人应该就是来救他们的,但又有些不确定。极度的慌张让她的小脑瓜子几乎没法思考。 “报告,没有找到公主和王妃的下落。” 那人回道:“我们必须快些。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钦儿躲在灌木丛里拼命地听,等到脚步声又一次渐渐远去时,她的心沉到了底。 “找到了吗?” 她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回禀殿下,属下无能,只在崖壁上发现了一些带血迹的布料。” 景韬接过来,极力的稳住自己发颤的手,他捏紧那块沾血的布料。 景韬见识过无数的危险和生死未卜,可此时,他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裂开。 这是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让李承平穿那身淡紫色的衣裳。 李承平对他指手画脚很不爽,但又不能表现出来,还是换上了。 她的音容笑貌仿若就在眼前。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喜欢她,还没有来得及得到她的原谅,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和她一起尝尝檀山的山珍野味。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成了这副光景。 好像他年初的时候还说过,要把她的尸首悬挂城门示众,现在他恨不得把所有袭击者都砍了都挂起来。 “活要见人。”景韬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后面四个字:“死要见尸。” 钦儿终于迈出了她勇敢的一步,她拨开身上的枝条,向着那个熟悉的声音拼命跑去。 “皇叔,皇叔!我在这里!” 景韬听见钦儿的声音,迅速的回头,好像抓住了一根轴命稻草似的。 钦儿狂奔进了景韬的怀里,刚刚碰到景韬,她就不可抑制地大哭了起来,也不知道谁是谁的救命稻草了。 景韬急切地搂着她的肩膀,问她:“你皇婶呢,你看见她了吗?” 看见钦儿的瞬间,景韬的眼睛里那一分的希望瞬间变成了九分的期待。 但是钦儿哭的这么伤心,脸上又是血,他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皇婶她、她” 钦儿哭的太难过,说话结结巴巴的。 “她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 景韬几乎都要吼出来了。 流光怕他吓到钦儿,连忙把她带远了些,说道:“殿下,您冷静些。” 钦儿抹着眼泪指着自己刚才藏身的灌木丛,艰难道:“在那里” 就是面前有刀山火海,景韬也会奋不顾身的跑过去。 他在灌木丛前站定,不敢去想会面对怎样的结果。 他紧了紧喉咙,缓缓自己的心神,急忙拨开灌木丛。 看见一个还算没缺胳膊少腿的李承平,他的手颤抖着,探了探她脖子上的脉。 “太好了,还活着” 景韬抓着承平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高兴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知道李承平落涯后的这几个时辰,好像抵得过千秋万代,又仿佛呼吸之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怎不思量 虽然还活着,李承平的状况也不大好。 在她追着钦儿跳下山崖之前就已经被砍了好几刀,鲜血已经漫满了她肩膀和背部。掉落的过程中,用手抓着刀擦着石壁滑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右手已经脱臼。 由于手臂和山崖的亲密接触,半只袖子已经没了,血淋淋的右手上,袖子的布都已经和磨烂的肉粘在了一起。 景韬的心口剧烈地起伏,他平生第一回感觉心是会抽疼的。 “皇叔。对不起。”钦儿边哭边跑过来道:“都是为了救我,皇婶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景韬只能一直说道:“没事,没事。她会没事的” 景韬在战场上见多了血肉横飞,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子在他面前伤得体无完肤。 何况还是他最珍爱的人。 景韬的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样痛,他现在特别恨那些袭击她的人。 之前李承平也被刺杀过,也当着他的面战斗过,可她都是完好无损的,怎么会就这一转眼的功夫,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景韬的眼睛鲜红,几乎像一个发狂的野兽,他把李承平紧紧地搂在怀里,好像不远处的丛林里就会有另一只同样凶恶的野兽要把她叼走。他就是拼了命也要护住。 数十人围着他们,却寂静无声。 也许是景韬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在他失控之前,承平仿佛听见了他的呼唤。 在其他人手忙脚乱,想做个担架把李承平抬回去的时候,她终于醒过来了。 承平刚一醒,景韬立刻扑过去,眼眶红的吓人。 她没想到第一眼看见的居然是景韬,不由得生出一股大难不死的感慨来。 在将要落地的那一瞬间,她真觉得自己要英勇就义了。希望北列皇帝念她一点好,看在她救了钦儿的份上,赐她一块见义勇为的墓碑,再写一份歌功颂德的文章,赞誉她用生命缔造了两国稳固的盟约,也算是死得其所。 但是醒来看见景韬急切的眼神,她忽然觉得,活着还是有一点好的。 “承平,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感觉还好吗?” 景韬的声音温柔的让人发颤。 他的眼神真挚,不参一丝假,自责和心疼几乎要溢满整个林子,仿佛差点失去整个世界。 承平终于是全然清醒了,景韬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说道:“我简直要疯了。” 承平在脑子里面畅想了一下剧情发展,她应该搂着景韬的脖子哭,然后景韬再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呢。” 但她只是拍了拍景韬的手背,以示宽慰。 一是她没什么可哭的,“差点玩完”对她来说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二是她全身都疼地动不了。 她费劲地摇了摇头,对景韬道:“还用问吗,当然很不好。” 她还有心思讽刺他,就知道她还没摔坏脑子。 景韬负面的情绪突然一扫而光,看着李承平傻笑。 好好的一场生死重逢,对她而言好像只是一场自由落体运动。 过了一会儿,承平好歹是能够艰难撑着自己直起身来,刚要动脚,她疼得“嘶”了一声。 景韬皱眉问道:“你左脚是不是断了?” 承平脸色苍白,挤了一个笑给他,风轻云淡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他人都在心里暗暗的感叹一句:好坚强。 只有景韬气得想骂她。 景韬碰了她的小腿一下,刚想说话,她咬着牙道:“你就别问我怎么弄的,你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试试。” “我不会接骨,只能回去再治。”景韬沉声问道:“还有哪里?” “嗯右手好像也脱臼了。”承平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都不敢看景韬,自顾自的说:“我自己掰一下。” 他脸上浮现了恼怒,一声不吭按住她的右手的肩膀,她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大片的汗,右臂剧烈的晃动着,连看着的人都觉得疼,景韬“咔”得一声给她正位。 第一百二十二章 非我所愿 “疼吗?”景韬的眉头都拧成“川”字了。 承平安慰他道:“还成。” 景韬对她的死鸭子嘴硬感到愤怒:“我要是不问你,你什么时候说?你好好的一个公主,谁把你养得嘴这么硬?简直是胡闹!” 承平心里说道:还能有谁,白敬仪啊。 她只能怔怔地看着景韬,想起那晚遇到刺杀她拔剑去打架的时候,他也是一样的生气。 但当时她不明白,以为景韬是气他看不起自己,要一个女人护着他。 现在她明白了,如果有人把你捧在手心里面,害怕你受伤,你又不知道惜命的话,是在糟蹋别人的心。 看景韬咬牙切齿的样子,再刚下去,这个场面就收拾不了了。 于是她决定装晕蒙混过关。 她刚要往下倒,景韬就在下面接住了她,李承平整个人都落在景韬的怀里。 她仰头有气无力的看着景韬道:“我还是头晕。” 景韬看着她,满脸心疼。 “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我经不住你这么吓。” 李承平心里柔软了一块,难得没有抬杠,而是应了一句:“好。” 钦儿早就在一边眼泪巴巴的等着。 “平姐姐,都是钦儿不好,害你受这么重的伤。” 承平道:“你是个孩子,我护着你也是应当的。” 景韬这才注意到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承平身上,又蹲在她旁边说道:“上来,我们赶紧回去。” 这里山路崎岖,她又摔断了腿,除了背回去也没别的办法了。 李承平愣着不动。 景韬看她没反应,硬是把她往身上扛。 虽然在这种时候快乐有点不合时宜,但是流光头一次看见自己爷背人笨拙的样子,还是偷偷乐了一阵。 走了一段路,钦儿在后面和其他侍卫阐述她惊心动魄的历程,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一路无言。 承平趴在景韬背上道:“放我下来?你背不了那么远的。” 景韬道:“是有点重,换成别人还真背不动。” 竟然当面说一个姑娘重,真是太过分了。 景韬意识到了自己的直男发言,又加了一句:“你也就是高了些,瘦不拉几的,没点肉。” 承平满不在乎道:“换成别人,我才不让他背呢。” 景韬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救钦儿?” 她不假思索说:“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掉下山。” “你对自己的武功就这么自信,你从山崖上掉下去就不会有事?” “至少死不了,如果我不去的话。她就活不成了。” 这档子她才明白过来,心里那点国仇家恨早就放下了,不然,她一个凡事只看利益的人,怎么会豁命去救一个北列的公主。 在珍贵的生命面前,不分南桓北列,只有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 李承平是真的累了,失血过多,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的头靠在了景韬的肩膀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很安心。 这是一种太过于陌生的感受,久到像是上辈子。 从嫁给景韬开始,开始窝心,到闹心,再到安心,既然这个人已经闯入生命里,摆脱不了了,怎么相处相差的就是一个心态。 不像阿阿莱瘦削的的肩膀,景韬肩膀上的肌肉健壮,靠得舒服。 她在心里说,景韬,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怕我会不忍心。 当景韬感觉李承平环住他脖子的时候有些诧异,李承平怎么会主动亲近他呢。 可是不一会儿,他感觉承平在他背上睡着了。 他又觉得开心。 至少李承平在学着开始信任他了。 他一边走着弯弯绕绕的山路,一边不着边际地想:李承平有什么好的呢,随便在大街上拉一个人都要比她好。 固执,冷漠,自私自利,薄情寡义。 可她却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在意每一个不相干的人,替银桦报仇,医治曾经刺杀她的绪风的女儿,帮婉兮重新追寻理想。 又肯豁出性命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孩子,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还满不在乎。 在为了自己利益的同时,也没有特意去害过人,遇上能帮的,不着痕迹地顺手就帮了。 明明就是一个,善良的有些犯傻的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勿失勿忘 景韬背了承平走了近一个时辰才走出山林。对于他这个好久不锻炼的懒鬼来说,还是有一点累人的。 阿莱没有听景韬的留在行宫,跟着其余侍卫在上山的主道上等着。 景韬已经钻山林两个时辰,这时已经是下午。她默默的在心里祈祷承平安然无恙,生死未卜的事情,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她和承平还没有和好,如果承平就这样离开自己,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阿莱正在来回踱步,看见景韬背着承平出来,连忙擦去眼角的泪光。 看见昏迷的李承平,它的眼泪又要溢出来。 景韬连忙对阿莱道:“她只是睡着了。” 阿莱心里的大石头可算落地,她就知道李承平没有那么容易死。 阿莱是一个合格的军医,在下山之前就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药箱和担架。 景韬把承平放在担架上,阿莱吩咐侍卫们把她抬到一块平坦的地方去,立刻开始给她清理伤口,做紧急的包扎。 整个过程中,阿莱面无表情,似乎担架上的这个人她并不熟悉,与她接手过的几百个伤员没有什么区别。 景韬看得出来,阿莱就是在强装镇定,真不亏是主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阿莱整理好承平的衣服,把景韬的外衣盖在她身上道:“王爷,可以走了。” 景韬问道:“那她的腿怎么办?” 阿莱没答反问他道:“王妃若是从此腿上落下残疾,王爷当怎么办?” 有一个瘸了腿的王妃,岂不是很影响英王风流倜傥的名声。 景韬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坚定说道:“我会照顾她一辈子。” 阿莱仍然没什么表情,哦了一声说道:“好在王妃没摔断,就是骨头裂了。” 流光感到不可思议,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腿骨没粉碎就不错了:“这怎么可能!阿莱姑娘你认真检查了吗?” 景韬也这样认为,她也不知道李承平有这么大的能耐,竟然能护得钦儿安然无恙,自己还捡回一条命。 阿莱望了一眼李承平,无奈说道:“王妃之前轻功练不好,经常被筱云剑的白师傅逼着从高处往下跳,跳山崖跳多了,已经琢磨出了一套安全的落地姿势。如果不是抱着钦儿公主的话,估计连腿都不会有事。” 虽然后来轻功还是不够当盖世大侠,但是比自由落体运动,她应该排名比起靠前。 景韬:“” 这个姓白的,到底是什么狠人啊? 阿莱手里攥着剪下来的染血的衣料,冷冷的说:“不能放过伤她的人。” 景韬沉声道:“放心,你照顾好她,后面一切有我。” 皇上和皇后都在焦急地等着他们回来。 士兵将李承平的担架放下,一个侍卫抱着钦儿跟在后面。 皇后死灰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连忙将钦儿紧紧的搂在怀里。 钦儿完好无损,可李承平却浑身伤痕,昏睡不醒。 皇上感叹道:“这次多亏了英王妃,否则,真不知道还有多少死伤。” “陛下,奴婢斗胆替王妃回话。”阿莱道:“想必王妃会说为人臣子,自然为君主赴汤蹈火。”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李承平是南桓的公主,但既然嫁到北列,钦儿才是君,她才是臣。 皇上注视着一直跟在李承平后面呜咽的景钦想,要受过多少砥砺,才能把一个女子磨练成这样。 他把钦儿当作掌上明珠,呵护备至,日后她能否像李承平一样,担得起子民的拥戴呢。 “英王妃甘冒生命危险去救钦儿,朕欠她一个恩情。”皇上对景韬说完,又对钦儿说:“钦儿,皇婶是你的救命恩人,日后你可要多与她走动。” 景韬对皇后道:“臣弟还要继续捉拿贼人,烦请皇嫂多加照料。” 直到临近天黑,景韬把承平抱到床上时,她还是没有醒来。 景韬还想再陪她一会儿,可是外面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去收拾。 屋里的静谧与几个时辰前的动荡相对比,让人心生疲惫。 他忽然不能自已的吻了吻承平的额头。 虽然他明白,要是李承平知道了,一定会给他一巴掌。 想起她发怒时鲜活的样子,景韬握着她的手道:“你还是睡久一点,不然醒得太早又要瞎操心。” 景韬风风火火的离开之后,承平就睁开了眼睛。 其实景韬把她抱到床上的时候她就醒了,但又觉得面对景韬会很尴尬,装个晕装个睡对她来说信手拈来。 她坐起来,摸了摸额头上残存的温热,骂了一句:“他想死。” 然后又谴责了一下自己,景韬背了你一路,能不能有点良心? 阿莱一直就安静的站在不远的地方,幽幽地说了一句:“你刚才在偷笑。” “胡说八道。那是牵动嘴角差点要破口大骂。” 正色说完之后,她又讨好似的对阿莱道:“你先别骂我,我下次不会了。” 阿莱拿着绷带和药过来道:“不会干什么?不会去跳崖,不会去逞英雄,还是不会去救人?” “不会偷笑。” 阿莱刚刚倒出一点药来,就被她逗笑了,她敲了一下承平的头道:“那你下次当着他的面笑?” 天地良心,她是真的没笑,阿莱站那么远能看清什么。 “嗯,笑他和季平一样憨。”为了讨阿莱开心,承平没心没肺道:“我上一次受重伤,还是从良邑逃出来的时候,你和季平一起治的我。那时候是景韬的骁毅营追杀,不过半年光景,敌人却成了护卫。” 阿莱没有接话,这对于她们来说都是一段艰难的时间。 阿莱替她包好了左腿,承平舒了一口气,靠在阿莱肩膀上说道:“你看,人活着多不容易啊,见一次就少一次。所以就不要吵架了。” 阿莱现在不吃李承平撒娇这一套,道:“现在你改主意了没?” 李承平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非常冷静并且坚定的说: “我要离开景韬。” 阿莱楞了一会儿,问她:“为什么?” 经过这次檀山被袭的事情,承平知道景韬对她用情至深,她也动了顺水推舟接受这份感情的心。 为什么她问过自己很多次。 为什么不可以就这样接受一条安稳又幸福的路。 阿莱急忙又问:“你就这么恨景韬?” 亲身走过了战争与和平,会发现国仇家恨,说到底不过是权力者为了他们的王图霸业,煽动人替他们卖命的手段。 人们终究要放下手里冰冷的武器,超度血腥与死亡。 她若是真的要恨,也应该恨战争本身,和发动战争的人。 李承平摇了摇头,说道:“在我用剑抵着景韬的脖子之后,有一天我发现不恨他了。我也不知道是他转头对我笑的那一瞬间,还是他喊我名字的那一瞬间。” 阿莱还是不理解她说的话:“那为什么还会想要离开他?” “我去西宁见生母的时候,她和我说过这么一句话,要么憎恨命运,要么与命运斗争。恨比世上的任何情感都要简单纯粹,我和她一样,一直在恨所有的一切,我恨我爹娘,恨非我所愿就被安排的命运。而现在,我不想憎恨着一切活下去。” 承平坐直了身体对阿莱道:“阿莱,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接受这个安排。当我以为自己要在北列老死一生的时候,我突然在想,我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安排,为什么不能按照我自己的心意活?” 李承平用左手遥遥地指着窗外。 那里有轻柔的风,能够托着翅膀乘风而起。 “现在笼子门已打开,为什么不飞走?” 阿莱看着李承平,心脏猛烈地跳动。 这是她的平公子,她的眼睛里面永远有对自由的光芒。 她像滑翔的白鸟一样,哪怕命运多舛,也要借着长风吹过坎坷不平的路途。 李承平看着自己的手,神情骄傲不屈道:“我要自己来做选择。” 阿莱可算明白了,这一切和景韬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不甘心被别人肆意操控的命运。 阿莱抱住承平,说道:“好,这一条路,我陪你。” 顺从命运而活,永远比逆着来容易。 她们就是选择了最难的那一条路,一直走到现在的。 阿莱问她:“离开之后,我们去哪里呢?” 不做北列的英王妃,该做什么呢。 李承平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也没这么快,慢慢想。” 檀山行宫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虽然就炸了两座宫殿,却把整个北列都炸了。 码头边的书斋里。 九三高高兴兴地对案桌后的人道:“公子,他们的事情成了!” 而卷发男子似乎并不在意皇帝遇刺,他将桌上的砚台愤怒的扔向九三,砚台打到九三肥肥的大肚腩上,竟然又弹了起来。 九三连忙下跪求饶。 “让你没有证据就乱说,差点坏了我的好事。” 九三满脸大汗道:“公子息怒!小人犯的什么错?” “李承平既然敢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就说明她根本就没怀孕!” 九三这才意识到这件事,半响说不出话。 卷发男子骂道:“你什么时候收收那副看不起女人的样子?你忘记我们之前在浔越太后手里吃了多少败仗。” 九三不解道:“可是有没有李承平对我们很重要吗?” 卷腹男子耐着性子道:“如果我们将这次鬼火帮袭击行宫的计划提前告知,李承平就不会去救那个公主。现在就算我们有心要诬陷景韬,皇帝也会念在李承平救她女儿有功而网开一面。” 九三满头大汗道:“属下还是不明白,李承平就非争取不可吗?” 卷发男子语气凌厉道:“我们要对付景韬,既然杀不了李承平,难道等着她和景韬联手?” 九三恍然大悟:“属下知错,恳求公子让我将功补过!” 所幸还不算太晚,他也没指望靠鬼火派的这件事情就能一举扳倒英王。 他下令道:“立刻与李承平取得联系,至少要让她为这件事情大掩护,不要让景韬查到真相。” 死了将近二十个宫女和太监,最糟糕的是淑妃和萧贵妃吵架之后去了偏殿乘凉,但是没过多久那个偏殿就被炸了,屋梁塌陷了一片之后就起了大火,包括淑妃在内,还有她的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都被烧死在里面。 这天晚上,檀山行宫彻夜灯火通明,花园里摆着五具被烧焦的尸体。 好好的一个美人,转眼间就成了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确实让人惋惜。 皇帝因为淑妃的死雷霆大怒,龙虎军的陈总兵直接下了死牢。鉴镜司和城防营也连夜赶上檀山行宫四处搜捕贼人的踪迹。 吴典君几乎都要疯了,他接管城防营才几个月,就能摊上这种事情。 五月份偶然搜查到的一点点黑火雷还没查出个开头来,竟然就用在了袭击檀山行宫上。 内抓不到人,皇帝就要让他脑袋搬家,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檀山这么大,贼人撤得干干净净,望着那莽莽苍苍的大森林,就是把城防营一万人马都撒出去也是大海捞针。 除非神兵天降,要是贼人在檀山里面当几个月野人,躲在山沟沟里就是不出现,他们也只能给淑妃陪葬了。 能在屋檐上面放黑火雷,行宫里面必然是有内应。鉴镜司第一时间把檀山行宫里所有的仆从都圈起来严刑拷打。 吴典君在放置袭击皇帝的贼人尸体院子里来回的踱步,希望能从这些被留下的尸体上找到蛛丝马迹。 仵作正在查验尸体,有一个士兵正要走过来向吴典君禀告,却在路过尸体的途中停了下来,呆呆的望着其中一个人的脸,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这位士兵惊讶道: “柳三郎?” 他忍不住蹲下来查看这具尸体的脸。 吴典君闻声立刻问他道:“你认得这个人?” 他愣了一会儿道:“回禀都尉,柳三郎和我曾经都是毫州大营的士兵,后来我调任巡防营,就没再见过他。” 这名士兵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他怎么可能会谋刺皇上?” 吴典君骂道:“胡说八道!你可看清楚,我们大列的将士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这名士兵非常认真道:“可是我和柳三郎出生入死,我绝对不可能认错他的脸!” 吴典君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二十四章 雷霆雨露 先帝得罪的人忒多,一生遭遇的暗杀不计其数。策划暗杀的不是要么是恨他穷兵黩武的政客,要么是被灭的异族皇室残孽。 而当今圣上勤政爱民,举国上下一片赞誉,但一个忠诚骁勇的士兵,最后竟将利剑指向自己的君王。 是谁袭击了檀山行宫,毫州大营与此事有联系吗?这是一场政治暗杀,还是一场预谋的反叛? 吴典君快把自己下巴上的络腮胡撸秃了。 他想也是白想,这些九曲心肠的政治家真能折腾人,他只想回战场上去砍人。 景韬这时找到吴典君问道:“能查到这批黑火雷的来处吗?” 吴典君摇摇头,叹气道:“自从五月份有了黑火雷的消息,城防营几乎把上京城都翻遍了,也没查出确切的来处。这次淑妃娘娘遇害的偏殿的碎屑里,还发现了一些多兰诺。” 景韬惊道:“多兰诺?这怎么可能!” 多兰诺是极北格族的语言,意为“大地的血液”。 这是在格族领土里盛产的一种可以燃烧的黑色液体,只需要一点火星就可以连起一场大火,粘在人身上根本摆脱不掉,只能被痛苦地烧烂皮肤。 景韬当初就是把多兰诺和黑火雷放在一起用,大败格族的铁骑。 后来仗打完了,多余的多兰诺分别存在了离格族最近的毫州大营以及城防营。 景韬喃喃道:“知道多兰诺的人本身就不多,怎么可能把它运到檀山行宫里面。” 他扶着额头,脑子乱的很,策划这场袭击的人,恐怕与他的西路军有关。 这都什么破事? 吴典君面色铁青道:“属下立刻去查城防营库房里的多兰诺。” 景韬正色对流光吩咐道:“让流风立刻去一趟毫州,务必在其他人调查崔青之前把他控制住!” 崔青是毫州大营的守将,景韬原先的上司,现在统领着与极北格族接壤的八万兵士。 如果崔青也被扳倒,那么自裴广轩之后,又折景韬一臂。 吴典君道:“现在崔青不会听你号令了。” 景韬手心都已经冒汗,低声道:“我知道。” 但是控制住崔青,是怕他狗急跳墙,带领毫州大营哗变。 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崔青向来都是有大心思的人。他驰骋疆场三十年,军功累累,看不惯景韬这样的后起之秀轻轻松松的夺走了大将军的位置。 原先还有先帝压着,三皇子的大将军之位还能坐稳,先帝一驾崩,除了像裴广轩这样要扶持景韬上位的,还有人不满武将的权势被削弱的人。 现在眼看景韬烂泥扶不上墙,还不如自己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嘛。 景韬不想篡位,可是有人想替他篡,也未可知。 在景韬之前被软禁的时间里,景熙早就分离了他手里镇守北境和进犯南桓的军队,他现在除了名义上的三十万西路军,真正为他赴汤蹈火的也就只有昌秦铁骑,城防营和骁毅营了。 所以,毫州大营是不是要反,他不知道,就是要反,他也管不了。 吴典君叹气道:“云琛,恐怕大事不妙啊。” “先把檀山这件事解决了。”景韬只能用力捏捏自己的眉心。 这世界就没有一刻清静,能不能让人好好的避个暑。 李承平刚刚送走前来致谢的皇后和钦儿,拄着拐回到歇息的房间,一只白色的鸟站在窗台上等着。 这是西一阁用来传信的鸟。 阿莱将鸟腿上绑着的纸筒取下来递给李承平。 “火药,士兵,城防营。勿失勿忘,成败在此一举。” 檀山行宫一直都在城防营的管辖范围之内,而景韬正巧节制城防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城防营抓不到贼人,景韬必定要受到牵连。 李承平道:“这应该是那伙人让西一阁给我递消息。” 承平觉得奇怪,那些人都已经莫名其妙停止了与她的合作,怎么又回心转意了。 阿莱道:“难道檀山行宫的袭击案也是他们策划的?” “他们不见得有这样的本事,九三在黑道上分量重,很多生意都要经他之手。但是他们必定与袭击檀山行宫的人有合作。”李承平把纸条丢进香炉,道:“我们的机会来了。” 阿莱小心翼翼地问:“这事情会害死王爷吗?” “这怎么可能?”李承平觉得好笑:“他是皇上的亲弟弟,除非他造反,不然没人动得了他。最多撤了他的闲职,让他没那么多钱买鱼。” 那阿莱就放心了,要是王爷没钱,事事还得听平公子的。 阿莱的挑拨没成功,那伙人还是没相信李承平怀有身孕啊! 平公子身体也不差,怎么肚子就是不争气呢。 阿莱觉得有一点挫败,面上不悦。 李承平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却不想让阿莱太早发现她的恶毒,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对景韬下手太狠。” 等到景韬把烂摊子分门别类的撂给别人,终于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他停下来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城防营脱不了干系,如果不能够及抓到人,大家可都要倒大霉了。 他问道:“皇上那边情况怎么样?” 流云说道:“皇上因为淑妃娘娘遇害悲痛不已,现在何家已经派人赶来。萧贵妃受了伤,说受了惊吓,一直急着要让皇上去看看她,皇上现在在萧贵妃那里。” 流云顿了顿道:“殿下,您忙活了一天,咱们也该去看看王妃。” 萧贵妃受了点惊吓,皇上没陪一下就已经闹脾气了。李承平受了这么重的伤,景韬从始至终就没去看一眼,这日子恐怕是不想过了。 景韬却说:“你太不了解李承平了,她最不喜欢把自己软弱的一面给别人看。我要是早请安晚问候,才是讨她嫌。” 他自然是挂念着李承平的伤,可是眼下天就要塌在他肩膀上了。 流云又劝道:“我们的线索都断了,那些宫女太监吓得魂飞魄散,王妃或许比较清醒地记得当时的局势。” 景韬觉得流云说的有道理,决定晚上回去歇息。 可是有人比流云先想到了这一点。 鉴镜司的孙公照生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奉命于危难之间,可是他手底下查的高官,夺去的人命无计其数。 他隔着屏风问李承平:“王妃可有发觉这场袭击什么蹊跷的地方?” 李承平道:“我一介女流之辈,如何敢在孙大人面前妄语。是不是北列近来的刺杀都与我有关,胡大人认为我比较有经验?” “王妃说笑了,”胡公照又道:“单从结果论,假使贼人的计划成功了,那么受到损害的便是宫里的女眷了。淑妃娘娘只是碰巧进了那间爆炸的宫殿,遇害完全是一个意外。袭击宫妃,王妃不觉得蹊跷吗?会不会贼人是冲您来的?” 李承平知道孙公照是景熙最信任的一个鉴镜卫,应该不久之后就会成为新的司主。 李承平想了想道:“这场计划并不成功,他们的目标应该是皇上。如果只针对我,犯不着冒触怒龙颜的风险,一群后宫的妇道人家,也不至于让他们大动干戈来围攻一座行宫。” 胡公照道:“您说的是,是在下欠考虑了。看来这是一场谋逆案呐。” 胡公照上钩,李承平在屏风后无声的笑了。 “大人可听过一句话,叫做利高者疑?裴广轩行刺我一事就非常的蹊跷。可是他作为主战派,要借我之死挑起战争,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那么同理,皇上遇刺,谁的好处最大?” “这” “我听说里面有一个杀手曾经是豪州的士兵,这场袭击又用了黑火雷和多兰诺。忠心耿耿的士兵会听谁的话,来谋刺自己的君王呢?” 李承平这样一番话,让胡公照不由得想到景韬和景熙的军政之争。 毫州大营靠近格族的领地,是西路军的主要驻扎地,而黑火雷和多兰诺则是西路军骁毅营的杀手锏。 承平又装作开玩笑道:“胡大人可不能怀疑到英王爷身上,我们一直伴驾左右,我如今受伤,王爷现在还忙得脚不沾地。” 胡大人忙道:“岂敢岂敢。” 承平道:“这次袭击没有几个月的策划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说不定还有许多内应。人是活的,可物是死的。如果能从黑火雷来源和多兰诺追查,或许能有一些眉目。” 胡公照还真不敢小瞧了这位将宁公主,他只是来问问有没有可能是冲她来的,却在她这个受害者这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李承平认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道:“妇人之见,胡大人听听便忘了。最近接二连三出大事,真是辛苦大人了。” 胡公照最后道:“为了国家安定赴汤蹈火,何来辛苦二字。” 承平笑着看胡公照离开,她要把火引到城防营上面去,好好地烧一把景韬的后院。 这个资深军阀的手脚肯定不太干净,正好让扒了他的羊皮,露出他的狐狸尾巴来。 等景韬终于来看李承平的时候,她就装出一副日夜担惊受怕的样子来。 她无力的叹息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王府?这里已经很不安全了,怎么皇上还不回宫去?” 在檀山行宫处理事情多有不便,西一阁也不方便伸展手脚,只能靠那只鸟飞来飞去。 可怜这只鸟,从她在涂州的时候一直跟她跟到现在,越来越瘦,毛越来越少,她也没机会多喂它几次。 景韬看她有些反常,道:“等回宫路上的隐患都排查完,就起驾回宫。但我要留下来,只能你自己回府了。” 李承平面上不悦。 景韬问道:“你怎么了?” 她气鼓鼓道:“你不陪我回去吗?” 景韬犹豫了一下。 李承平活动了一下自己夹板的左腿道:“我就知道一出门准没好事,还是王府里面安全。” 景韬道:“难道你也会觉得害怕?” 李承平撅着嘴巴委屈的说:“我会。” 其实她一点也不会。 但是承平打算用美人计打乱一下景韬查案的节奏。 景韬能顺着一支箭查出一曲堂,查出这次的幕后主使也只是时间问题。要是景韬被她骗回上京去,光靠吴典君和胡公照,就不一定能早点破案了。 李承平上半身还缠着一圈圈的绷带,榻边放着一副拐杖,难得显露出一点点娇弱来。 “我怀疑他们的目标仍然是我。如今我行动不便,万一再来一伙人” 阿莱满脸问号,李承平刚刚好像不是这么和胡公照说的。 “黑火雷出现的时间和我嫁到北列的时间是差不多的。你也说过之前刺杀一事背后不仅有一股势力在作祟,裴广轩接连袭击都没有得逞,那他们自然会接着动手。” 李承平和说胡公照说刺杀的目标是皇帝,却和景韬说是她——目的就是让鉴镜司查景韬,而巡防营又顺着黑火雷的线索去查原先袭击她的人,这样就会误导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远。 李承平撑着额头,半倚在贵妃椅上,语气说不上说担忧还是自伤:“是不是我一天不死,就有人一天睡不安稳?” 景韬明显被她迷惑了,道:“我一定护得你周全。” “那你送我回去吗?” 她的眼睛里带着一些期待和不舍。 这是承平头一次要求自己陪她,景韬思索了一会儿,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道:“你又在演?打我什么算盘呢。” 李承平晃着景韬的衣袖道:“就打你的算盘啊。” 李承平的眼睛带着三分的妩媚三分天真还有三分柔弱,看得景韬的心砰砰乱跳。 这绝对是一个圈套。 明知道是圈套,可还是想往里头跳。 这次在色心和小命之间,景韬准备选择色心。 可是还没在温柔乡里陶醉片刻,流光急急忙忙地在门口禀告道:“王爷,皇上急召您议事。” 景韬这才把自己的魂召回来。 他非常不舍地把李承平的手从他袖子上拽下来,说道:“你回府里养伤,我处理了事情,马上就回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杀鸡儆猴 李承平和阿莱坐在马车里回上京,阿莱发现承平闷闷不乐的,一路都不说话。 景韬要是粘着李承平,她又不自在,景韬不陪她回府,她有点生闷气。 原来她的安全还比不上追查一伙凶徒。 景韬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阿莱劝她道:“平公子别生闷气啦,王爷毕竟有职务再身,还真能色令智昏不成。” “我和他使美人计居然不管用?”李承平恼道。 “要是王爷吃这一套的话,平公子何必策划一个大局,直接诱惑他交出兵权不就好了。”阿莱抽抽嘴角道:“直接把你说的什么苏妲己比下去。” 承平撑着额头道:“我要是能做个厉害的狐狸精就好了,可惜,不能靠美貌祸国殃民,只能靠才华了。” 城防营的士兵在山里地毯式的搜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贼人藏身的山洞。北列的雇佣死士都特别敬业,就像之前袭击李承平一样,打不过就咬碎嘴里的毒丸自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给景韬留下。 贼首皆挂城门楼示众,远远望过去,像挂了一排灯笼。 这是新皇登基以来第一起谋逆案,虽说有惊无险,但整个事件依然扑朔迷离,搞得北列人心惶惶。 黑火雷和多兰诺从何而来,毫州的士兵为何成了刺杀皇帝的雇佣死士,幕后主谋究竟是何人,贼人为何要残杀后妃女眷? 一切成谜,而一场更大的阴谋在趁虚而入。 鉴镜司在查名叫柳三郎的毫州士兵的过程中,有人把毫州守将屯田圈地的证据一个个丢到京兆府面前。 就像在路上撒食物,引诱一只老鼠慢慢钻进笼子里一样。没过多久京兆府就掌握了所有的证据,联合御史台得意洋洋的向皇帝参了景韬好几封折子。 只是全被皇帝压下来了。 紧接着,鉴镜司提供了一份城防营库房现存的多兰诺与借用记录的对比,得出城防营丢失了部分多兰诺的结论,还有城防营瞒报黑火雷追查线索的证据。 毫州是西路军最大的驻扎地,袭击的士兵来自毫州,屯田圈地的将领来自毫州。 城防营是景韬节制,檀山的外围安防是城防营负责的,多兰诺是城防营丢的,黑火雷的线索是城防营瞒的。 一切都这么巧吗? 究竟是景韬没有丝毫察觉,还是这一切都在他的默许之下进行 而城防营给皇帝的追查结果竟然是,此事与遇难的淑妃还有受伤的萧贵妃有关。 淑妃偏巧在那时进入了被炸的偏殿,而萧贵妃借由看见了毒蛇而调走了当时在护卫花园的一部分侍卫。 皇帝顿时就火了,他的妃子被烧成焦炭,淑妃又是太后的堂侄女,太后和何家成日在哭诉,城防营自己玩忽职守,居然还把屎盆子往两个女人头上扣,还是他最爱的两个女人头上。 就算皇帝不抓吴典君,吴典君都想自己去蹲大牢了。 先是搜捕压力大到他想从檀山上一跃而下,接着城防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好不容易查出了一点点眉目,还撞皇帝枪口上。 不要他的命,要谁的命。 景韬说事情处理完就回府,接着过了三日才见到人影。 他就回去喝了一口茶,和李承平说了一句,他摊上大事了。 然后匆匆忙忙的往皇宫赶。 等景韬走后,李承平翘着二郎腿端着茶道:“去给王爷打点打点,给他留一间耗子比较多的牢房。” 没办法,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如果景韬能早点意识到他们的敌对关系,堂堂英王,何至于被一个女人和一群小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呢。 吴典君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他虽然平日里罗里嗦,但从军十二载,也是从阎王爷那里杀回来的恶鬼,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必须好好表现最后一把,别连累了家人。 皇帝背着手,斜望一直磕头不起的吴典君。 胡公照道:“吴校尉,你早就有了黑火雷的线索,为何瞒而不报?城防营的多兰诺与上报的数量对不上,你又如何解释!城防营护卫松懈,致使贼人早就埋伏在檀山行宫,你可知罪?” “臣知罪。” 景韬也跪在一旁,心道:“不对!城防营护卫不周确实是吴典君之过,但是私瞒黑火雷和多兰诺一事根本无凭无据,怎么能一并认了!” 景韬连忙道:“吴校尉忠心耿耿,不可能故意瞒报,其中定是有误会。” 胡公照无奈道:“英王的意思是,鉴镜司在往城防营上泼脏水了?” 仗着在皇上面前,胡公照倒是硬气了起来。 “本王只是就事论事。”景韬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住心里的怒火,缓缓说道:“多兰诺只是存在城防营的库房里,工部兵部也会来借调一部分,不能断定檀山行宫所查出的多兰诺是城防营所出。” 皇帝抄起案桌上的几封折子往景韬和吴典君面前一扔,冷冷道:“你自己看看证据。” 城防营的士兵在两个月前的一封上报给吴典君的密奏,有人举报京郊的一处湖面莫名发生了爆炸,炸沉了一艘船,但是吴典君并没有将此事上报。 另一份是多兰诺库房所有的借调记录和现在库存的对比,有一部分不翼而飞。 皇上道:“吴典君,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吴典君感到背后有一股寒意,这一切都太巧了,他必定是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里面。 他如果挣扎,说不定还会出现更大的风暴。 “臣失职,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京兆府衙门、鉴镜司还有城防营在有些职能上划分并不明确,城防营最大的任务是保卫上京的安全,可是“安全”两个字太宽泛了,上到外敌入侵,下到高官遇刺,都能算在内,可以说是胡子眉毛一把抓,处理最多的还是纨绔子弟打架,把景韬搞得不厌其烦。 自打成婚以来,他几乎都围着李承平的事情团团转,后来又去了处理两湖暴乱一事,所以景韬去了城防营也就两腿一翘,把大小破事都扔给吴典君。 要是早知道有人能捅这么大个篓子,他就是日夜不睡,也不能让吴妈妈一人扛下所有。 只是景韬就不明白了,吴典君向来心细如发,军队防卫一直做得最好,在西路军里也从来没出过大差错,只是一座行宫,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而且黑火雷一事,他一直都非常积极在查,这种大事怎么可能瞒报呢? 景韬脑子乱成一团,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下巴低落在冰凉的地板上:“皇上,城防营是臣弟的管辖。如果孙大人硬要将罪责全部怪在城防营头上,那么臣弟才是最大的罪人!” 吴典君抢答道:“此事英王殿下毫不知情,皆是臣的失职!” “不必上赶着相互袒护,此事英王也脱不了干系。朕给英王的也只是一个虚职。”皇帝冷笑道:“英王是北列的栋梁之臣,自然不会连这样的事情都掂量不清楚。” 皇帝不想把罪责怪到景韬头上,毕竟檀山一事,他一直伴驾左右,爆炸起的时候他也是护卫有功。何况英王妃冒死去救钦儿,还在家里养伤。 景韬明白皇帝的意思,但吴典君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不能把罪责都甩到他身上。 “请皇上给臣弟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三天内定将这些恶贼全部揪出来。若是没做到,臣弟愿意承担一半的罪责。” 皇帝眼里都能喷火。 淑妃身亡他痛心不已,何家不依不饶一定要讨个说法,他已经心力交瘁。 皇帝还得给景韬找个替罪羊,不料他一点都不领情,还要替吴典君开脱。 “一半的罪责?只怕英王担不得。” 皇帝耐着性子劝他道:“英王快起身,吴典君渎职,让逆贼钻了空子,犯下大错,理当受罚。” 皇帝有意放他一马,可景韬没起来,反而很平静地说道:“吴典君是被冤枉的,此事必定还有隐情。檀山一事还未水落石出,逆贼还未捉拿归案,怎可先将矛头对准自己人?” 这时,一直站在皇帝椅子后面的一个太监出来劝道:“自从皇上继位,四海升平,怎么会有想要谋逆的狂徒呢?” 这丫不是来劝架的,纯粹是来捣乱的,偏偏要抓住“逆贼”二字大做文章。 没有逆贼?没有逆贼谁吃饱了撑的来刺杀皇帝。 皇帝死了好处最大的人,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他景熙继位以来,夙兴夜寐,夜以继日,也没能把这个国家的漏风的地方都补上,反而越来越混乱。 先是质疑他的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再是主战派反对联姻通商,南桓公主遭工部尚书暗杀,天灾致使两湖暴乱,他好不容易去度个假歇一歇,竟然有人炸他行宫杀他后妃。 这皇帝怎么当得下去。 而这一桩桩一件件,要么是和景韬有关,要么是景韬解决的。 杀手里面有来自毫州大营的士兵,黑火雷一事城防营瞒而不报,多兰诺又是景韬惯用的招数。 如今他要查办一个渎职的都尉,景韬还要阻拦 不知有多少证据暗指向景韬想要谋权篡位,若不是李承平舍命去救钦儿,他都要相信此次檀山遇刺一事是景韬默许的。 “够了!”景熙一拍桌子重重说道。 “景韬!我还没有问你的罪,你倒是好生神气啊!朕要问谁的罪,轮得到你来插嘴吗?你手下的将领在毫州屯田圈朕还没查,现在你的心腹吴典君犯下这样的大错还要庇护,我看你实在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吴典君就知道这事是冲着景韬来的,他一个小小的骠骑校尉,何德何能让人挖一个这么大的坑,颤颤巍巍道:“皇上” 皇帝厉声打断道:“今日朕就是下旨斩了吴典君,你又如何!” 吴典君愣了一下,圣心难测,他是渎职又不是谋逆,最多判个发配边疆,这一转眼的功夫就要被斩了 知道自己脑袋保不住了,他立刻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檀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令皇上龙体受到威胁,淑妃娘娘香消玉殒,臣万死难辞其咎!” 大殿里面,平时里见多了生杀予夺的太监们连呼吸都憋到了最小,生怕自己见证了一场新帝继位以来最大的狂风暴雨——皇帝忌惮英王的兵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真是砍了吴典君,相当于明着和景韬决裂。 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皇帝发了一通脾气,但也不想逼得景韬太紧。 他坐回椅子上压了下火气,正想着给景韬找个光滑的台阶下,不料景韬重重的磕了个响头。 吴典君心中一紧,只希望老天现在派一个神仙拿麻袋把景韬装走。 就算景韬一路做到西路军的统帅,说到底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热血儿郎,要他懂得不意气用事,还早个五六年。 景韬脸上是景熙很熟悉的倔强。 “皇上,”景韬道:“臣才是城防营的金吾卫,要斩就先斩臣!” 景熙气得握紧了拳头,他这是在威胁他。 “英王是不是自负自己份量太重,朕动不了你?” 景韬纯粹是认死理,他觉得这事不对头,吴典君是冤枉的,再者说他是城防营的老大,应该担责任。 景韬并不知道此事已经从渎职上升到了一个预料不到的高度,但还是漠然地说:“请皇上收回成命,重新彻查此事。” 吴典君本来直直地跪着,竟然膝盖一软,屁股坐在脚上,空旷的大殿里面发出一些衣料摩擦的声音。 景韬一直就是这种倔驴脾气,从来不知道圆滑两个字怎么写。 从景韬十七岁离开上京之后,他们两个再也没有这样针尖对麦芒过了。 景熙在这种极端愤怒的情况下,自然不会想到要让着弟弟一点。 他要让景韬知道,他可以给景韬一人之上的地位,也可以很轻易的收回去。他不需要一个忤逆圣心,不知好歹,以下犯上的英王,更不想要一个包藏祸心的弟弟。 第一百二十六章 转身逃离 皇帝冷笑道:“好得很。来人!” 一队大内侍卫闻声而来。 “吴典君渎职,勾结叛贼,图谋不轨,即刻押入天牢,三日之后午门处决。英王包庇下属,以下犯上,革去城防营金吾卫一职,杖责五十,回府思过。” 吴典君觉得现在这个旨意已经非常非常好了,立刻磕头道:“臣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韬抬头死死地盯着景熙,道:“皇上,军人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断头台上!吴典君没有勾结叛贼!” 景熙真没想到,景韬还敢这样顶撞他。 现在他敢为了一个小小的都尉和他叫板,以后他要是收他兵权,他还不得扯旗造反! “将景韬的亲王位降为郡王,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出府!” 景熙说完气得拂袖而去,不给景韬再开口的机会,没直接让他滚出去就不错了。 吴典君被押入死牢,与景韬分开时劝他就此就此了了此事。 “末将能够得到王爷如此相护,也能含笑九泉了。希望王爷念在旧情上替我照料一家老小。”吴典君顿了顿道:“王爷保重自己。” 吴典君言下之意是,大哥你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就千万别再搞事情了。 景韬闷声不语。 吴典君还以为他开窍了,一腔悲痛又涌入心头。 他不怕死,但景韬说的对,军人就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被陷于政治阴谋里。 景韬想的是,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吴典君就这样被处决呢,他怎么会连吴典君都护不住。 他受了五十杖后没有听命回府,而是跪在大殿门口,求皇帝开恩饶吴典君一命。 景韬背上受了五十杖,薄薄的衣料渗出一片血红。 他咬着牙顶着中午毒辣的太阳,脸上毫无血色。 皇宫的侍卫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只好跟在他后面劝他赶紧回府养伤。 ”英王殿下,有什么话回府处理了伤再说!” 景韬不应,只是跪着。 曾经英姿勃发的亲王,一朝一夕之间落得如此光景,皇宫的侍卫看着都不忍心,可是他们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他们不把景韬拖回府里软禁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多管闲事。 一个看着他们几兄弟长大的老太监连忙跑去和太后报信。 慈安宫没动静,反而是端王景诺没一会的功夫来了,他显然是匆忙而来,看见景韬,整个人僵了一下。 “三哥!”景诺急忙走到他面前,蹲在地上往前挪了几步,搂着他摇摇欲坠的肩膀。 景韬的汗水从脸上大颗大颗地滑落,很慢的抬起头,过了好一会才道:“这没你的事。” 景诺不敢违抗景韬,可他看见景韬背后身下漫出的血迹,被汗浸湿的头发,他又挪不开脚。 景熙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景洵成了一介布衣,景韬也成为了睥睨天下的大将军,他作为最小的皇子,却一直不用长大。 当初父皇刚刚归天的时候,朝堂上乱成一锅粥,他什么也没有做,看着景熙把景韬软禁。 这场兄弟相斗,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他忽然站起来,坚定道:“我去搬出母后来。”接着就往快步去了慈安宫。 过了午时,太后终于出现了。 太后本不想出面,景韬公然为了一个有罪的部下忤逆皇上,本就该受罚。 可是禁不住景诺的苦苦哀求,她被朝雨搀着来到殿门前,看见景韬身上的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身下已经一片血污,差点都要晕过去。 太后好不容易稳了稳。吩咐身后的侍卫道:“把三殿下扶回府去。” 景韬笔挺挺地跪着,也不看太后,说道:“儿臣万死,触怒了皇上。恳请母后开恩,饶吴典君一命。” “韬儿,现在吴典君是不是自己人还是个问题?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要被蒙蔽了。” 景韬道:“母后,吴典君罪不至死,儿臣也有失职。” 太后见他说不动,厉声道:“哀家不会替你求情,这件事情没得商量。你现在立刻回府去。” 景韬不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跪着。 这个又大又圆的黑锅就只能落在吴典君头上了吗? 吴典君深知此事不能深挖,想用自己的命了结此事,以免让皇上和英王翻脸。 而景韬不想领这个情。 如果他为了自保而不查清真相,和那些陷害忠良的奸臣又有什么两样。 景诺见太后不肯求情,只好道:“三哥,先上药,日头这么大,你这样跪下去怎么能行!”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会站在他这边,曾经的那股无力护住任何人的感觉又回来了。 太后甩开朝雨,上前问他道:“景韬,一个小小的校尉,值得你这样做吗!” 景韬道:“我没能替倪延昭保住倪家,也没能护住齐婴灵,而现在,一个忠心跟随我的部下竟要因为我的失职冤死。我若是眼睁睁的看着,我就不是一个男人。” 太后知道景韬认死理,估计他在这里跪个三天三夜晕过去,景熙确实会放吴典君一马。 可是这中午的太阳这么辣 太后拿他没辙了,对朝雨说:“去把英王妃请来。” 虽然太后不愿意承认,但是景韬这个倔驴说不定会听李承平一句劝。 对于今日宫里传出的巨变,所有人都感到诧异。 眼下正是捉拿逆贼的关键时候,皇帝最多意思一下让吴典君蹲大牢,换个人上,再罚一罚景韬办事不利。 怎么就给闹成这种局面? 这还不得谢谢李承平在后面煽风点火,让景熙怀这背后的逆贼哪怕不是景韬本人,也必然与他有关联。 就像裴广轩一样,哪怕景韬无心造反,但是景熙一死,其子年幼,只能是景韬把持朝政。 难不成还能有其他人想把景家的王朝都颠覆了。 李承平也没想到景韬这么不开窍,不懂得见好就收,反而上赶着把自己推进了火坑里面。 李承平腿脚不方便,坐着人抬的轿子到了大殿面前,自己一瘸一拐的走到景韬面前。 她只听说景韬跪着替吴典君求情,也没料到他带着伤。 这五十杖打的一点水分都不掺,用皮开肉绽来形容也不为过。换成别人,可能早就爬都爬不起来了,要是知道英王这身子骨这么能扛,景熙或许后悔没再给他加二十杖。 景韬真的是个倔强的人,总是在坚持别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好似妥协二字就没出现过他脑子里。 太后和景诺都在骂他,承平却不想斥责他,心里叹气,慢慢走向他。 太后头一次觉得将宁公主是这么的亲切。 “阿宁啊,你快劝劝你夫君,他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李承平拍了拍太后的手说道:“母后宽心。” 承平蹲在景韬面前。 景韬已经中暑了,好不容易聚起一点涣散的神智看清楚来人。 “你怎么来了?” 景韬留了太多的汗,嘴唇都已经干裂。但吴典君马上就要被斩这件事情让他更加难以接受,眼眸都黯淡无光。 李承平从没见过景韬如此凄惨的模样,连呼吸都沉重了。 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为了一个属下做到这种地步,又有几个人坚持真相和公正的判决。 李承平丢开拐杖,半跪在景韬面前。 朝雨以为李承平看见景韬这副模样受不了,连忙劝道:“王妃千万保重!” 李承平的手抚过景韬的脸庞,轻柔的对他说:“来带你回家。” 景韬正欲开口,李承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景韬的后颈来了一手刀。 景韬直接晕了过去,顺势倒在了李承平肩膀上。 惊得流景诺手里的伞都掉了,连太后都不禁张大了嘴。 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对景韬动粗,这个小妮子居然一来就把他儿子劈晕了! 景韬受了严重的杖伤,又因为中暑发起烧来,自然是没有气力防住李承平这一劈。 李承平怕景韬真在这跪上一天,万一景熙出于兄弟之情又心软了,那她不是白谋划一番。 她扫视了他们一眼,心道:“要是跟倔驴讲道理有用,那练武干什么?” 李承平十分冷静地吩咐流光流云道:“还不快把你们王爷抬回去养伤。” 李承平对太后微微欠身道:“让母后跟着操心了,将宁一定好好照顾夫君。” 你这个“照顾”,确实挺让人操心的。 皮肉伤对景韬而言不算什么,主要是高热不退,连药都灌不进去。 景韬醒来已经是隔日,一睁眼便斥责她:“你不该把我带回来!” 他已经发了高烧,头晕晕沉沉,嚷嚷着:“我要进宫。” 李承平走到床边把他按下去。 “你消停点!” 景韬扶着自己的额头,仍然要下床,可脚刚挨到地就瘫软倒了下去。 李承平去扶他,道:“我早就劝过你,从你放弃争夺皇位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知道有多少人会为你而死。皇帝会把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拔去。裴广轩是第一个,吴典君是第二个,我不知道第三个会是谁。” 景韬看着她道:“吴典君不会的第二个,也不会有第三个。” 承平道:“在权力斗争的路上只有生死,你总有一天护不住你要护的人。军政之间的平衡,你能维持多久?” 李承平根本不是来照顾景韬的,她是来往景韬心里戳刀子的。 要控住军政之间的平衡,真的太难了。 景韬道:“景熙讨厌打仗,一心要削弱武将的势力。但是北列以战养国,多少人都靠是打仗是饭?如果他的动作太大。势必会导致四境士兵哗变。现在的北列强极一时,可一旦自折羽翼,手无寸铁之人,只有被鱼肉的份。” 李承平能够理解景韬所说的。 “你想要做到,就必须变得足够的冷酷。当你周围的人一个个死去,还能够坚持你的信念吗?你挑战了他的皇权,景熙是在杀鸡儆猴。” 事情变成这样,已经大大的超出了李承平的想象。 早知道会累及吴典君性命,她便不会在这时助面具人一臂之力。 但是事已至此 李承平给景韬吹耳边风。 “你若是主动交的兵权——” 她和面具人达成的交易便是景韬交出兵权,她从此回到南桓。 景韬打断道:“不可能。” “皇上重罚你们,还不是因为忌惮你?你既然没有争夺皇位的野心,以交出兵权为交换,肯定能留吴典君一命。” 除此之外,他确实没有任何办法救吴典君。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李承平说了一半又说不下去了,又在景韬额头上换了一块新的湿帕。 “我去看看你的药煎好了没。” 她说完就出去了。 虽然是在照顾他,但是李承平和她好像是陌生人一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心疼。 景韬又不傻。 流云急匆匆的往清平轩赶,路上与李承平擦肩而过,只匆匆抱拳行了个礼,便低着头进去了。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说:“王爷,有件事情属下觉得还是得让您知道。” 景韬艰难坐起来道:“与吴典君的事情有关吗?但说无妨。” “王妃近段时间和一伙神秘人有来往,她把您与西楚使臣见面的事情告诉了皇后娘娘,又在与鉴镜司胡公照交谈时透露刺杀人员里面有来自毫州的士兵。” 景韬眉头紧皱。 李承平又不是无知妇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她掂量得清楚。 “属下不敢妄加猜测。”流云咬咬唇道:“但是,王爷是否要考虑,有些事情。不该对王妃透露呢。” 流云是在暗示他,李承平或许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景韬只觉得头疼欲裂。 所谓祸不单行,大抵如此。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此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景韬曾经一度认为黑火雷一事与李承平有莫大的关系。 李承平真的会安安心心的做一个北列的英王妃,平时搞一搞做买卖通商的事情,就足够了吗? 过了一会儿,承平带着侍女端着汤药回来。 在这种时候,与其妄加揣测,敏感多疑,不如直接当面问个清楚。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弃暗投明 景韬缓缓道:“上次是你找到绪风挖出了裴广轩,这次你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景韬必然觉察到她的嫌疑了。 李承平知道景韬烧的难受,身体上的伤病和他心里的苦楚混杂在一起,一条命都去掉了半条。 她道:“你好好休息,这些劳神的事情以后再想。” 察觉李承平含糊的态度,景韬心里好似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在啃食。 他的脸虽烧得滚烫,心里却已经清醒了一大半,忽然说:“我与西楚使臣见面的事情,是你告诉皇兄的吗?” 李承平略顿了一下,停下了要去端汤药的手。 现在再劈晕景韬还来得及吗? 她抬头对上景韬的眼睛,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是。” 就算景韬不问,李承平也打算告诉景韬,你今天落到这个地步,也有我一份功劳。只是他没料到,脸皮会这么早撕破。 李承平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景韬说道:“不止如此女人。赵总管强占民田,毫州的守将屯田圈地的证据,是我收集的,檀山行宫一事,是我挑拨鉴镜司胡司主查城防营。” 景韬躺在床上,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嗡动嘴唇道:“你出卖我?” 李承平眼里闪过恶毒,道:“是。可你现在,能奈我何?” 呵,景韬就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不过一日,曾经万人之上的英王被削了亲王的爵位,丢了城防营的职位,带着杖伤软禁在王府里面。只要他敢抗旨走出英王府一步,就可以直接去蹲大狱了。 而现在,李承平可以依仗西一阁,背靠南桓的使臣团,甚至还与一伙暗中搅乱北列的势力勾结。 景韬就是恨到要杀了李承平,也斗不过她。 她和景韬,已经是对等的地位了。 景韬舒了一口气道:“当时在彩衣镇,你也很爽快地承认了嫁祸霍家。敢作敢当这一点,倒是一直没变。” 景韬拿开搭在额头的湿帕,艰难地坐起来。 “你恨我不要紧,可为什么要连累吴典君?” 承平别开眼睛道:“这并非我本意。” 她并不知道,面具人扳倒景韬还会害吴典君的命。 景韬或许接下来会愤怒地骂她心肝脾胃肾全是黑的,竟然连自己的夫君都背叛。 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承平。 她是那么美好,连恶毒又狂傲的眼睛都是那么亮。 他怎么舍得对她发火,怎么舍得去责骂她。 她的剑要划破他喉咙的时候,他也是心甘情愿死在她剑下的。 这一切,从他将李承平圈来北列的时候就是自作自受。 李承平对景韬的反应非常不满意,接着激怒他道:“你输了,在我手里一败涂地。” 景韬抬头盯着屋檐看,嗓音哑的很:“从我喜欢上你的时候,就注定输的一败涂地了。或者更早。” 反倒是李承平先生气了,冷声道:“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我没心思和你打情骂俏!” 她走到景韬面前,揪着他的领子道:“吴典君马上就被处决,毫州大营要被景熙一锅端了,你自己成了案板上的肉,谁随便踩你几脚就爬不起来了。呵,英王爷,大将军,你对这一切还满意吗?” 李承平的动作似乎扯到了景韬的伤口,他痛得皱了眉头,李承平又沉默地放开了他。 景韬真的很不爱惜身体来着,现在成了这副光景,还在自己床边上放了一壶酒。 他抬手斟了一杯酒举起来对着她,眼里依然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深情,说道:“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这个问题李承平已经问过自己无数遍了。 她可是背叛又欺骗了他,景韬一副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又算是怎么回事? 是得好好治一治他。 李承平把他手里的酒杯拿过来往旁边一扔,酒洒了一地。 她语气如同冰霜:“我们从没开始过,何谈重新?如果你还不清醒,这就是结束。” “结束?你”景韬无奈的笑了一下,勉强牵动嘴角道:“你要和离?” 如今她算计景韬,搅乱北列内政已经藏不住了,两个人已经撕破了夫妻的假面,除了恩断义绝,也没有其他的选项。 她愣了一下,点头道:“对,和离。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离开你。” 李承平原本只是摊牌,在他面前炫耀一下,你看我是不是很会搞事情,把你害的很惨。 结果就闹成了和离。 而对于景韬来说,他最喜欢最信任的人阴了他一把,然后还说要离开,这谁受得了? 景韬的呼吸都凝住了,他头一次被狠狠的欺骗和抛弃了。 “你说什么?” 景韬已经完全崩溃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她偷偷策划了这些,都是为了离开他。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把自己最真挚的感情都给了她,她还是那么铁石心肠呢。 他甚至都不期望她能够接受他,只希望她好好的待在他身边而已,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景韬哀求道:“不要和离,好不好?我没有很想要过什么,唯独想要你的陪伴。求娶你是我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也是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李承平的脸依旧冷漠,景韬焦急地看着她道:“承平,不要离开” 李承平冷漠道:“我不过是你的战利品。” 景韬拼命摇头道:“不是。” 他的情绪波动太大,剧烈地咳嗽起来。 “以前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李承平站在原地,依然无动于衷似的。 景韬居然向她道歉 景韬拿起压在枕头下的荷包,哀求似的看着她,道:“你送我的荷包我一直都放在身边。” 荷包上锈了一个“韬”字,是李承平送的定亲礼物,她这辈子唯一做过的锈活儿。 她想要的不是和解,也不是景韬的愧疚,她就是要挣脱这一切逃走而已。 女人对待不喜欢的人总是很残忍。 “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四个月,我的心里没有留你的位置,对不起。” 李承平闭上眼睛,下定决心道:“如果你不同意,我可能会让这件事情变得更糟糕,现在只是一个吴典君,我会一直逼到你休了我为止。” 景韬整个人都僵住了,原本烫的发红脸的变得煞白,道:“看来,你的自由远远比我重要。” 胸口蔓延着透彻心扉的痛。 景韬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李承平,我以为我能留下你。” 景韬知道她想干什么,她要撞破这个笼子,从这场强加给她的婚事里面逃走。 为此,她可能和别人联手一起扳倒他,或者说,可能现在就杀了他然后逃之夭夭。 留不住,求不来。 这种遗憾并不是你永远的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或者是输了一场很重要的仗。镜花水月一般的梦永远萦绕在心头,你在心里告诉自己无数遍,可你发现终究是要醒来,终究是要散场。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承平自己也没有料到,她只能默默地站着。 景韬垂眸道:“我欣赏甘乐的狠绝,喜欢李晚舟的敢爱敢恨,讨厌李承平的虚伪懦弱,可是后来我发现,你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我很难过,我希望你能够做你自己。” 李承平抬头看着他,景韬说的每一句话,对她而言都是匪夷所思的。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欣赏喜欢她,对逼她联姻也抱有愧疚。 现在她背叛了这一切,他却放手让她去做自己,认为是他应该得到的惩罚。 “就算你要这条命我也是给的。何况你只是要离开了。”景韬苦笑了一下,有些自言自语道:“这场旅程,有些短啊。” 他小心翼翼地追寻人生的圆满,却还是只能放开李承平的手。 景韬地答应了和离,承平应该是狂喜的。 她终于可以不管不顾的结束这一切,她终于可以摆脱自己的命运。 挣破牢笼,她自由了。 可为什么,她感觉心空了一块? “我会去求母后和皇兄答应和离。” 双方的父母宗族不同意,也是不能和离的,何况这是国婚。 景韬沉默地靠在枕头上,或许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又或许他根本不能接受。 他已经感受不到背上的疼痛了,当他胸腔里的痛苦和背上的疼痛连成一片,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有更多的情绪了。 李承平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她看着这个让她恨,让她恼,让她不知所措,却又一直在她身边不离不弃的男人。 难过化作巨大的浪潮,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一直站在原地没走,景韬转头对她说:“李承平,我只想要一个答案,我的感情,对你来说,是一个笑话吗?”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景韬似乎眼里最后的一丝光亮也熄灭了,他无奈的抿了抿唇,闭上眼睛,自己忍着心里翻天覆地的难过。 如果早就知道没有结果,还会这么义无反顾的去付出一切吗,如果从一开始就防好李承平,或许也不必落得如此田地。 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最终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特别想要紧握着李承平的手,求她不要走。哪怕还有一点点希望,他也会去争取。 但他却不能去握。 景韬知道对于李承平来说,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已经失势,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再顺理成章不过。他应该就此放手让她重新自由。 见过雪花飘落就已经足够了,哪怕它碎成了一个人的寂寞。 可景韬不知道的是,李承平转身的瞬间,那些莫名的心绪蜿蜒成了心底的河。 她的脸上滑下两行泪来。 承平抹了一把这种陌生的东西,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为什么放手的时候眼泪会滑落呢。 她居然学会了为另一个人掉眼泪,学会了对一个人感到不舍。 以前兰师伯的大徒弟和她说:“如果你想毁了一个男人,就让他爱上你,但你永远不要爱上他。” 她是真的想毁了景韬么? 她到底想要什么 为什么把景韬弄到如今这步田地,她一点也不觉得快乐,一点也不觉得解气。 她走出景韬的房间之后,和她曾经无数次无助又失落的时候一样,随地坐在了墙根下。 她看着清平轩里遍地开花的小鱼塘,她在这里帮景韬喂过鱼,想起景韬光着脚踩在水里的样子。 想起景韬说,做一只鱼就不会记得自己只有一小方天地。 她把发髻拆了,拼命抓散自己的头发,然后大喊大叫了起来。 清平轩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十分诧异的看着她。什么公主什么王妃,她一点形象也不要了。 她满脑子都在想,该不该这样一走了之?景韬该怎么办? 景韬的死活到底干她什么事,都是他活该。 她就是要让景韬心碎,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逃离。 然后她脑子里冒出一句话: “景韬之后,再无景韬。” 这让她突然间平静了下来。 她可不可以再贪心一点? 不仅仅想要南桓安定和平,想要北列也是如此,想要全天下所有被她选中的人,包括景韬,都可以太平的过自己的日子。 如果她挑动北列的内斗,会有很多人像吴典君一样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那她到底是南桓和北列的百姓口中,带来和平安宁的使者,还是一个带来杀戮和死亡的恶魔? 更重要的是,她舍不得景韬从此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李承平走了之后,景韬把流光叫进来。 “流光,拿笔墨和印章过来。” 流光依言拿过来,景韬写完之后,流光发现这居然是一封和离书。 他诧异道:“王爷,你这是?” 景韬道:“嗯,和李承平和离。” 这肯定是李承平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主动要和离的! 流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十分生气地说道:“王爷为她做了这么多,甚至为了她在合欢花宴上谋杀您一事得罪了太后,她却在这个时候丢下一切要和离。这简直是这怎么能答应呢!” 流光真是会扎心。 难道景韬不知道吗,一定要说出来吗? 景韬有气无力道:“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她也没拿刀逼我。” 景韬也无力面对这样的状况,靠在床上说道:“或许就像她说的那样,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是我一错再错。”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画地为牢 从景韬在良邑对上李承平开始,流光看着他们一步步走来。 流光道:“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我若不答应,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现在景韬已经斗不过李承平了,这个女人若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还会挑起更大的事端来。可偏巧,景韬不愿意对付她。 景韬想,我还了她自由,她应该不会那么记恨我了。 流光眉头不展,他替景韬感到不值。 景韬道:“好了,不要再提她,当务之急是救下吴典君。” 景韬还在用他昏昏沉沉的脑子苦思冥想,外面早就炸了锅。 英王倒了。 这意味着与其利益相关的集团,西路军,城防营,包括上京首富朱家,一切与英王权势休戚相关的人,在不久后都会迎来一次寒冬。 北列政坛的风向标转了几圈,最后彻底还是转向了景熙。 一朝一夕,英王就落得如此下场,早会上何褚和元朗和其他大臣吵作一团,皇帝一声不吭的直接下朝。一些大臣又集体向皇帝请愿,要求重新调查。 何褚递帖子来英王府拜见,却被看门的禁军拦住了。 何褚急得跳脚:“本官奉太后之命,来看看表弟的伤势,以解太后忧心,你们拦什么拦!” 好不容易进了大门,又被发烧,身体不适的理由让小厮挡在前厅。 小厮还是道:“小的通禀过了,王妃说王爷现在不见外人。” 又是李承平? 在听说李承平把景韬劈晕了带回去,何褚便开始怀疑她了。合欢花宴上四处溢散的杀意,可不是闹着玩的。 府里的小厮拦得不住何褚,一直堵到清平轩门口。 何褚一甩下摆走进房间道:“云琛,你至于吗?” 景韬正好抬起头来,何褚看景韬就像个半死不活的人了。 景韬脸色苍白,脸颊滚烫,额角却冒着细密的冷汗。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也没个人在身边伺候汤药。 何褚问流光道:“英王妃呢?” 流光没好气的答道:“英王府没有王妃了。” 景韬微睁眼对何褚道:“谁让你来的,出去。” 何褚也是知道的,对于探病探伤的人,景韬的回应向来只有一个滚字。 他最好快点讲正事,不然景韬会马上派人把他“请”出去。 何褚坐在床边,本想去探探他的额头,却被景韬这厮一拍爪子道:“莫挨老子。” 这家伙,又在发脾气。 何褚气道:“吴典君这事本身还有周旋的余地,可也不知道是谁挑拨皇上,又升起了对你的忌惮,这事就无论如何都不能翻篇了。” 见景韬没有反应,他继续道:“或许把那个挑拨离间的狗东西找出来,斗上一斗,还有转机。” 他一边看景韬的脸色,一边道:“是不是李承平在挑拨离间,搅乱北列的内政?” 能让景韬吃这么一个大亏还甘心当哑巴的,除了李承平还能是谁! “不是。” 景韬斩钉截铁道。 如果让别人知道,李承平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你又给她开脱?你还要替她瞒多少事情!看看外面乱成什么样了,檀山遇袭一事把北列搅得人心惶惶,淑妃遇害到现在也没个结果,太后还有我三叔都闷着气,现在你又” 景韬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何褚皱眉道:“云琛,你不会是心软了” 景韬发烧发得晕晕乎乎,正好装聋做哑。 ”你还记得你当初是为什么要挑李承平和联姻吗?” 景韬被他罗里嗦闹烦了,道:“我记得。” 那何褚就搞不明白了:“你当时那股子要把她的尸首悬挂城门示众的气劲儿都哪去了?” 何褚真的很聒噪啊,景韬还不知道他要扰多久,道:“都是我自作自受。我已经逼她嫁给我了,如果她要离开我还要逼她留下。那我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你这是放虎归山!” 景韬眼神锐利起来,道:“你不要这么说她。” 景韬这时,倒是有一股要把何褚挂起来示众的狠劲儿。何褚咬牙切齿,说景韬见色忘义都是轻的。 景韬能把天下易守难攻的关都过了,怎么就是过不了李承平这个美人关? 何褚漫无边际的想,或许这就是他不能做英雄的原因,美人和英雄是互相成就的。 何褚道:“他把你毁到这个地步,竟还要替她说话!我看你真的鬼迷心窍!李承平一个无权无势的联姻公主,怎么能在北列站稳,怎么能够收集到那些证据。” 景韬道:“因为她是李承平。” 何褚几乎要噎死,道:“你得意个什么劲?不要把心交给一个聪明的女人,你留下她就是一个祸害。” 何御史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骂人,一旦开始便滔滔不绝。但是景韬耐心差不多到极限了,他只好闭嘴。 景韬不为所动,何褚走到他床前语重心长道:“云琛,忘记那副妖媚的皮囊。” 景韬道:“我看你长得比她更妖媚点。” 何褚垂下那丹凤含春眼,他实在是贼喊捉贼。 李承平长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在和妖媚祸国挨不上边。 景韬翻了个身背对何褚道:“背后另有其人,你最好别抓着李承平不放,别怪我没提醒你。” 行行行,景韬要护着的人,谁动景韬和谁翻脸,皇帝他都不怕,什么他干不出来? 何褚叹气道:“你懂什么叫及时止损吗?” “我看不上那玩意。一辈子都在追求功利,在感情里还这样,也太没劲了。就算李承平祸害了我一把我也喜欢她,我认栽。” 明里暗里劝了多少次,这人非要往火坑里跳,就是把坑填平了景韬都能造出一个来。 “那你趁此机会交出兵权。” 何褚和李承平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景韬嗤笑道:“然后呢,兵权给谁?” “兵权会落在贺侯手里。贺侯虽然老了些,但位高权重。近来皇上越发的信任他。贺锡南又是不理事的主,和元朗差不多的德行。皇上不必担心军权旁落。” 景韬正色道:“正因军权会落在贺磊手里,我才不愿意交出兵权。” 何褚皱眉道:“你觉得贺侯有问题?” “他手上已经掌控着皇家的谍报组织,是要踩在皇家头上威风了。”景韬道:“哼,如果倪家还在,哪里用得着担心兵权给谁。” 皇上希望武将之间相互制衡,这样他才能收渔翁之利,若是几大武将齐心协力,他晚上哪里有安稳觉睡。 想到这些,景韬就一个脑袋两个大。 这江山大业他不能去扛,可也没人能扛。 号令三军,所向睥睨是很爽,但是也要用一颗嗜血残酷的心来交换,夺走他渔舟唱晚的安宁。 如今他还不得不去面对这些,让他既活不好又死不掉的政治权谋。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换吴典君一命?” “没有。” 何褚心想,事已至此,看来景韬已经放弃吴校尉了。 景韬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但他有更烂的办法。 等承平回了德音居,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妆容,流光送过来一个信封。 是景韬签了的和离书。 李承平捏紧了这副她日思夜想的和离书,心想景韬写的可真快啊,早就准备好了。 只能用“恨之入骨”来形容流光给李承平的眼神。 “我希望这是王爷最后一次为了王妃盖上他的印章。”流光尽量压抑自己的愤怒道:“从不纳侧妃的盟约,到南桓人经商所需的契约,却最后换来这样一张纸。王爷给了您庇护,你刚能站稳脚跟就卸磨杀驴,流光也是头回见识。” 李承平不发一言,只能在心里冷笑。 可能在别人眼里,她事事都依靠景韬,才有如今的地位,她落难时是景韬帮她,而现在景韬有难,她却忘恩负义。 可刺客的绪风是李承平挖出来的,裴家是她打到的,通商是她一手成就的。只是她一直躲在英王的背后,一直在暗处行动。 对她来说,不过一场各取所需的结盟,她替景韬清除王府势力,摆脱太后控制,景韬给她王府的管事权,给她撑腰。 都是有来有回的交易,她不欠景韬人情。 既然不欠人情,对得起良心,又在犹豫什么呢? 流光拱手道:“得罪了,只要您签了和离书,这是我最后一次喊您王妃。” 和离书上写道: “此缘不合,并无他怨,乃二心不同,未能一意想通。不忍故来相憎,反目生嫌。 与尔结缘,实为吾幸;然哉有怨,则来仇隙。情深不寿,无奈缘浅。 故以此书,会知诸亲,以求一别,各归其道。 盼娘子相离之后,美人如玉,剑气如虹,则慰吾心安稳。 山长水阔,各有相逢。” 流光走后,李承平盯着和离书发呆。 签了它,从此之后就与景韬再无瓜葛。 她只需要作壁上观,在房间里面好好把她的腿伤养好,再拿上和离书,就可以结束这一场联姻的闹剧。 可是她后悔了。 为什么她不去珍惜眼前人,为什么他们不能够相互取暖。 她什么也没有把握住,却还在和景韬纠缠一场命运赐予的错误。 李承平强迫自己从低落的情绪中出来。 如果吴典君真的玩忽职守,景韬也不必袒护他,这件事情必定还有隐情。如果吴典君就这么轻易的死了,那么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就再也找不出来了。 景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他还要来个劫法场。可他要是敢擅自离开王府一步,就真的死的透透的,但是她还可以自由行动。 李承平召来紫夜。 “西一阁有没有有关于淑妃的情报?立刻给我调过来。” 他们袭击檀山行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紫夜没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还带回面具人给的锦盒。 紫夜道:“公主,他们让寇淡传口信说,只要给英王用了此药,便是大功告成。” 紫夜担忧道:“公主,真的能和离吗,两国的盟约会不会因为和离而结束?” 承平皱眉不语。 北列的内政越乱,皇帝就越要依靠通商保证外部的安定。 即使李承平和景韬和离,也不会影响止战通商。 而且有李承平在,皇帝就不能把景韬往死里整。 皇帝还巴不得他们和离。 阿莱出神的喃喃道:“真的要走了啊” 李承平没有说话。 为了防止景韬再去找景熙翻盘,他们给了李承平一瓶蒙汗药,让景韬睡到吴典君被处决之后。 别说蒙汗药了,就是这时候拿瓶毒药毒死景韬,大家都会觉得景熙做的。 李承平赶紧把这个恶毒的想法甩出脑子。 所幸好人各有千秋,坏人却都是一样的坏。 她看了看这个小瓶,心想,万一这就是一瓶毒药呢。 趁此时借她的手杀了景韬,再嫁祸给景熙,到时候西路军的子们听说自己老大被人杀了,愤而发动兵变。 等查到李承平头上,还能把她一起除了,这样就再也没人能暴露他们的行踪。 这可真是一箭三雕。 若是李承平被和离的激动冲昏头脑,说不定就给景韬下药了。 经过阿莱的鉴定,这确实是一瓶毒药。 李承平把药瓶扔进盒子。 想把我当枪使,恐怕你们还嫩点。 她也可以随时“弃暗投明”。 她和这伙人合作,但也从没想过要害景韬的命,他们竟然动了这种心思,那就是触到了她的底线。 皇帝派人把把住王府的各个门,极少人能够进出,景韬人被软禁在王府里,想救吴典君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帮凶就住在景韬的家里,他护着她,喜欢她,最后还放她自由。 如墨的夜色中,几点灯火在荡漾的水面上映着,清平轩和德音居隔得并不远,承平从窗户就能看见景韬房间的灯火彻夜未熄。 李承平想:到底什么事情才能让景韬记恨呢? 或许她能决定放下仇恨,去追寻自由的生活,是景韬教会她的。 要不要嫁给景韬,和要不要离开他,是平公子这辈子最纠结的两件事情,阿莱不能出谋划策,只能她让自己选择。 但是这一次,她存了一点私心。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欺赤子 夜色阑珊,李承平坐在桌旁,望着窗外出神。阿莱在屋里噼里啪啦地开始收拾东西,从各个小柜子里面找出一堆东西堆在地上。 李承平问:“你在做什么?” “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好走人。” 阿莱一脸无辜,仿佛她根本就不知道承平还在犹豫似的,继续说道: “这些就不用带走了,大老远的装不下,我拿去扔掉。” 李承平看阿莱收拾出的东西——全是景韬送给她的。 除了鱼,其他送到英王府的礼,景韬一转手全送到德音居。 精巧的机械玩具,珍稀的麓山春兰,北列历朝名家字画。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特意为她绘制的版画,去两江沿路带回来的各种小玩意,风筝,笛子,布偶。 阿莱东西放进箱子里,就要推走。 “别扔!” 李承平急忙站起来向阿莱走去。 阿莱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说道:“为什么不扔?既然都要和离了,咱们拿上嫁妆就行,英王的东西不用顺走。” 李承平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委屈的说:“你故意激我做什么?” 阿莱停下手里的动作,说道:“帮你想清楚啊,如果不失去,你会知道珍惜吗?” 李承平不说话,阿莱又道:“他逼你画地为牢,你也可以甘愿把钥匙丢掉。这没什么的。” 李承平呆坐了一会儿,才道:“已经没有笼子了。” 阿莱疑惑地看着她,承平看着阿莱道:“我再也不是一个受人轻视,任人摆布的南桓公主了,北列的王府对我来说,已不再是一个牢笼。” 在她能够完美的让景韬吃一个哑巴亏时,她已经有足够的实力获得自由。 阿莱知道她改变心意了。 第二天一早,关窈就急急忙忙地过来,说宫里派了人来宣旨。 关窈道:“公主,他们直接去了王爷的卧房。听说是要让王爷明日去监斩!那个校尉,不是王爷的部下吗。” 阿莱咬牙切齿道:“简直是欺人太甚。” 估计景熙也和李承平想的一样,觉得景韬要去劫法场,特意给他安排一个绝佳的观斩位置。 景韬要是老老实实的斩了吴典君,这事就翻篇了,可景韬要是敢抗旨 李承平再次跑回清平轩的时候,景韬已经跪地接了圣旨。 李承平就在门口,看着景韬忍着病痛艰难地攥着圣旨,流云扶他起来,可景韬却一把推开流云,自己挣扎了很久才爬起来。 景韬只穿了一层单衣,隐约可见他背后浸血的绷带。 受了杖伤,刚被李承平伤的体无完肤,结果景熙还要他亲眼看着他想要护住的人被斩首。 这就是帝王的权利,哪怕是要你一家老小的命,你也要感激地磕头说皇恩浩荡。 阿莱还想上前去看看景韬的伤势,却看见承平转头就走。 “平公子,你上哪儿去?” “皇宫,我要面圣。” 李承平步伐非常快,几乎像是要跑起来,一点也不顾自己瘸着。 阿莱连忙跟上她,问道:“面圣?” 她也不转头,只是握紧了拳头一直走。 “和离书我已经拿到了,还愣着干什么?” 阿莱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道:“平公子,那王爷他接下来就” “别和我提他。烦死了,老娘看不得他那可怜巴巴的样!” 笼子门已经打开,可她却不想飞走了。 就给皇帝露一手,看看什么叫刁蛮公主。 李承平对他们下令道:“让西一阁所有的人都出动,去查找此次檀山遇袭一事的真相。” 安叔对于李承平突如其来的改变感到非常诧异,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说道:“且不说西一阁没有这个本事,现在出手很有可能会暴露西一阁的存在。我们去查真相,有点得不偿失。” “只差最后一步了啊。”紫夜闷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这番谋划,为什么现在放弃啊?” 李承平咬唇不语。 因为‘盟友’不可靠,因为时机未到会破坏通商,因为会连累吴典君,因为就算回了南桓也无处可去。 理由有千千万万条。 最重要的是,景韬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酷,不仅可以看着景韬去死,甚至可以亲手送他上路。 可原来光是看见他生病,受伤,就已经受不了了。 人非木石,岂能无心? 哪怕不关乎情爱,只是对景韬的这份惺惺相惜。 但是李承平笑着说:“因为,吴校尉是个好人呐,我想救他。” 他们狐疑地点点头,没想到,公主这么善良。 “紫夜,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九三的藏身之所,把他们扒出来。北列朝廷这么多部司加起来都找不到幕后主谋。或许现在只有我们能暗中通过那伙人找到真相。” 阿莱冷静道:“光靠我们还不够。当下要先救下吴校尉,真相是什么往后放一放。” 李承平思索了一会儿道:“阿莱,你去联系元朗和何褚,让他们出面帮忙,继续让大臣上奏,把这件事情导向对景韬有利一面。” “我知道是我太任性,临时改变了计划。”李承平眼神锐利,最后对他们道:“不惜一切代价,救下吴典君。” 与谁为敌,与谁为友,主子自然有主子的考量。 众人拱手道:“属下遵命。” 李承平又想起让灼桃去府外把婉兮请回来照顾景韬。 她还是担心景韬身边没人照顾,一发脾气会病的更重。 结果婉兮是回来了,但是不肯去清平轩。 “我不去。”婉兮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他脾气太臭了,在他生病受伤的时候去看他,我肯定会被凶的。” 承平:“” 活该打光棍。 承平将目光投向灼桃,灼桃撅着嘴巴拼命摇头,道:“公主,清平轩的人基本都被王爷赶出来了啊,我真的不敢” 婉兮叹气道:“只有王妃能照顾得了他。若换成是别人强行把他从宫里带走,就准备好棺材。” 这时候搞什么非你不可,她还有正经事要办呢。 她李承平,是干端汤送药这种活儿的吗,景韬多养几个小妾不好吗。 眼看马上就下朝了,婉兮道:“这事我帮不了忙,但是只要我一句话就能在民间制造舆论,让那些说书的拼命编,皇帝陛下迟早受不住压力的。” 到最后,这两个忙正事的女人也没去照顾景韬。 除了腿脚不便,她身上的小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是李承平出门前特意把绷带一直缠了自己的脖子上,两只手上也缠满了绷带,再拄着一个拐杖,一蹦一蹦的去见皇帝。 她还捎带上了驻扎的南桓使臣团。 以前她没有娘家人,现在她可不怕了。 皇帝看她腿脚不便,免了李承平的跪拜,还给她赐了座。 景熙看李承平一副凄凄惨惨的样子,心里对景韬的气也下了三分。 “英王妃为了救钦儿落得一身伤,朕还没有亲自赏赐。”景熙道:“不知英王妃携使臣前来是为何事?” 李承平面无表情道:“英王好歹也是我将宁公主的驸马,皇上说削爵就削爵,说杖责就杖责,可问过本公主的意思没有?”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 景熙降下去的火又冒出了三分,冷冷道:“朕处罚臣子,还要过问英王妃的意思不成。” 李承平傲首挺胸道:“英王也是本公主的臣子。” 景熙无可反驳。 李承平的意思就是:打狗还要看主人。景熙是景韬的主子,李承平也是他主子。 景熙厉声道:“这件事情恐怕还轮不到南桓插手。” 她也就是假威风一下,她爹当然不会买她的帐。 李承平转而笑道:“既然皇上认为此事与南桓无关,那本公主就放心了。” 本来也没指望靠南桓公主的身份有什么用。 她的大招还在后面。 拄着拐杖也不能影响李承平趾高气昂,她一抖手里的纸道:“这是英王亲自签的和离书,本来这也只是夫妻之间的事情。考虑到是两国联姻,只要皇上恩准便可生效。” 景熙还以为李承平是带着南桓使臣来给景韬求情的,没想到人家更狠,直接来和离。 景熙哼笑道:“英王妃这是何意?” 想要把一件混乱的事情拨回正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弄得再乱一点。 一直在旁边装聋作哑的使臣陈明维开口道:“皇上已经将英王将亲王贬为郡王,我们公主自然是不会嫁给一个郡王的,这场联姻不如就此结束。” 李承平捋了捋自己的鬓角,一副非常欠打的表情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英王犯下大错,本公主青春年华,怎能赔在他身上?我堂堂南桓公主,还能嫁给一个被打残了,终身监禁的郡王吗?” 把自己的无情无义,始乱终弃说的如此有理有据。 景熙道:“就因为这个,将宁公主就要断了与我三弟的情分?” 李承平心想:本来也没有什么情分可言。 她说道:“情分归属情分,可本公主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啊。” 这时候,太后终于闻讯前来。 她一进门便对着李承平恶狠狠的说道:“哀家倒要看看,韬儿是娶了怎样一个忠贞不渝的好王妃!” 太后气得要发抖,李承平在她面前一掌劈晕了景韬,现在还要落井下石,趁机和景韬和离! “儿臣参见母后。”李承平艰难站起来对着太后行礼。 “你不要叫我母后!” 李承平对太后笑笑,她真正的意图便是把太后引过来,任何人和皇帝求情都没有用,但是太后说话有用。 “本公主嫁来北列不过三个月,先是刺杀袭击,而今又落的这样一身伤。本以为还能有个依靠,可是景韬这样不争气,竟然犯了这么多的错事,这让我以后在自己家姐妹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陈明维接着说道:“将宁公主可是我南环最珍贵的明珠,她怎么能够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郡王呢?” 李承平愤恨的控诉起来:“他懒散无能,脾气暴躁,还会和我动手。本公主年轻貌美,怎么能吊死在景韬这棵歪脖子树上?” 景熙黑了脸道:“你怎能对自己的夫君如此无礼!我三弟不是这样无能的人。” 李承平反问道:“不是无能的人,怎么会连一桩刺杀案都查不出,落得个削爵被杖责的地步?” 这个将宁公主看起来深明大义的样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爱慕虚荣,爬高踩低的女人。 这样的弟媳,不要也罢。 皇帝道:“将宁公主若是执意要和离,朕也无话可说。” 天要下雨,弟妹要改嫁,皇帝也没有拦的理由。 浔越太后听到这这里便心急了,怎么可以放任景熙同意他们和离。 太后连忙给了景熙一个制止的眼神。 景熙又说道:“此事兹关两国交好,岂能儿戏?英王妃可要考虑清楚。” 李承平皱眉反问道:“皇上刚才不是还说,南桓不必插手此事吗?” 要是承认此事与南桓有关,景韬是南桓的驸马,李承平就有可以插手。 要是说这件事和南桓无关,和离便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矛盾,并不关系两国止战通商,那又凭什么拦着人家夫妻要和离呢! 太后斥责李承平道:“胡闹!姻亲是结两家之好,何况现在是结两国之好,就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就要闹到这个地步吗?” 陈明维端着手又说道:“联姻双方就讲成一个门当户对,要是英王我们公主也不会要和离。何况这个和离书是英王早写好了给王妃的。” 南桓公主就是太后给景韬找的保命符。 景韬现在已经失势,如果李承平要和景韬和离,景熙想要景韬的命,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太后不会因为吴典君为景韬求情,但是却一定会为了李承平要与景韬和离而求情。 只要太后发话替景韬求情,事情就会有转机。 男人总是不会因为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而心软,但是女人会,女人最在意家庭。而一个男人总有他在意的女人也许是妻子,母亲或者女儿。 第一百三十二章 匪夷所思 话罢她又对景熙道:“皇帝啊,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骠骑校尉,何必给你弟弟下如此重的惩罚?他是犯了什么滔天大错啊!不仅要杖责他,还要夺了他的权,削了他的爵位!” 只要太后说一句:“那可是你亲弟弟”,这个世界上什么争权夺势,是非对错都不重要了,血缘关系最重要。 有了这层血缘关系,景韬就是杀人放火谋权篡位景熙似乎也必须原谅他似的。 景熙沉默了。 李承平和景韬和离,这是皇帝和太后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太后对此毫无办法,只好低声问道:“将宁公主,你执意要与韬儿和离吗?” 李承平这才顺着台阶下。 “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果王爷还能有从前那般份量,本公主自然也不想和他和离。” 陈明维应和道:“那公主殿下的意思是,只要能挽回此事,不削英王的爵位便不和离了?” 景熙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明君,果然是明君,此话一出,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李承平巧笑,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出人意料道:“那如果英王根本就无错呢?” 皇帝和太后皆是一愣。 李承平做起事来,一个套子里还有另一个套子,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本公主得到的消息是,城防营所查无错,此事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如果皇上能够彻查此事,还城防营应一个清白,那本公主也没有和离的理由了。” 李承平一改之前刁蛮任性的公主样,疏离的眼睛里隐约有狡黠闪过。 如果景熙不想李承平和离,那就必须让景韬是“清白”的。 “希望皇上能够重新彻查此事。”景韬说这句一点用都没有,但是李承平背后压着和南桓的外交关系。她的要求,景熙就必须考虑。 “如果将宁公主能拿出证据来,朕自然还英王一个清白。” 李承平又开始抓漏洞反击道:“皇上打趣了,本公主为何要拿出证据来?景韬究竟清白与否与我何干?只是他若清白,本公主我就可以不和离。” 换句话说,现在是你们求着我,要让景韬清清白白,而不是我想景韬清白。 皇帝这下明白了,李承平来一出闹和离,目的就是彻查此事,释放吴典君,恢复景韬的爵位。但她就能装出一副她是受害者,现在是她在宽宏大量的样子来。 在李承平和陈明维的歪理邪说下,皇帝竟然无法反驳。 皇帝原先就不占理,但他是皇帝,他想要发怒,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的。 谁没事找死,去跟皇帝讲道理? 还没等景熙说话,李承平祭出了她最后的法宝。 “皇上,也许淑妃娘娘根本没有死。” 太后首先发问:“你说什么?” 李承平云淡风轻道:“我有一个侍女,在后妃被围困时跑出去报信,路上遇见几个男人带着一女子趁乱逃走。” 皇帝直接定在了原地。 一日后的刑场。 吴典君的夫人也是出身将门,自从吴典君被下狱之后,她就一直在四处奔走,求上京城那些权贵老爷们替吴典君说情,可是连英王都自身难保,还有谁护得住吴典君。 囚车一路穿过半个上京城,到了东市的行刑台。 吴夫人一直跟在囚车后面,大声对周围的民众说到:“我夫君是冤枉的!” 吴典君在天牢里受了严刑拷打,囚服上面全是血。 他一直不肯说出自己为什么要瞒报黑火雷的事情,也不知道少了的多兰诺究竟去了何处。 到了刑场,吴夫人要靠近囚车,护卫的士兵竟然也没有多加阻拦。 吴夫人只能见到自己夫君的最后一面,她紧紧的抓着囚车的栏杆。 吴夫人虽然泪流满面,却依然用坚定的声音说道:“典君,不管他们怎么,说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一个恪尽职守,忠肝义胆的真男儿。不敢管多难,我都一定会把孩子好好抚养长大!他们的父亲绝对不是玩忽职守一个罪人” 吴典君紧握着吴夫人的手道:“莹莹,你还年轻,是我连累了你。” 李承平掀开轿子的帘布,看着吴典君和他夫人生离死别。 阿莱在一旁说道:“这夫妻和夫妻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说完还朝李承平挤眉弄眼。 阿莱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平公子能在最后幡然醒悟,为时不晚。” 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想清楚,到底应不应该帮景韬。 阿莱给她打气:“为了能和景韬和离,你已经很拼了。” 总觉得阿莱在讽刺自己。 一路上边竟有不少百姓为吴典君喊冤。 吴典君城防营上任以来,打土匪除恶霸,也算给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其中还有一些受到了婉兮和一众说书先生的鼓动,也跟着来了。 他们跟着吴典军的囚车一路走,一路喊:“吴校尉是冤枉的,望皇上开恩!” “请饶吴校尉为性命!” 主监斩官看见群情激愤的百姓,心想是不是应该向皇帝禀告,暂缓处决,免得激起民愤。 他下意识看了景韬一眼,景韬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坐在监斩台上。 他坐的笔直,依然带着他的皇室风范,旁人根本看不出来他两日前背上一片血肉模糊,两天以来高烧不退。 这种情况下,还一定要景韬来监斩,景熙就是想直接让景韬病死算了。 随着处决的时辰越来越近,景韬的手心已经全部都是汗。 吴典君遥遥看向景韬。 景韬刚刚参军的时候,吴典君还是他的上司,除了倪延昭之外,吴典君是他在军队里面最信任的战友。从北到南大大少少数次作战,他们经历了同样的荣光和血礼。 如今,一个赤诚的将领就要死在死刑台上。 吴典君将送行酒一饮而尽,举着空杯对景韬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景韬表面上不发一言,却紧紧的握着拳头,指甲都已经嵌入肉里。 男子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出太多的感情,却不代表他们内心的感情就比哭天抢地的女子少分毫。 景韬之前去处理两湖地区的暴乱,抓到了在后面搅弄事情的裴广轩的心腹,也和吴典君在同一天处斩。 和吴典君这么温柔的告别不同,裴广轩的心腹朝监斩台大喊: “景韬,你这个窝囊废,先帝怎么会把三十万大军交到你手里!你被那个狐狸精蒙蔽,先是把老裴踩下去,现在又要让吴校尉替你背黑锅,兄弟们的前途都毁在了你手上。孬种!你的血性都喂狗了!” 李承平心里默默的想,景韬为了军政的平衡忍辱负重,竟然还要被人骂孬种。 她皱紧了眉头,恨不得赏他两个耳刮子。 他们要的踩着人骨得来的前途,他们要的政治权利,为什么一定通过内乱带来的战争上,又凭什么把他们的野心强加在景韬身上? 行刑的大汉直接一大棍子把那人打在地上,磕的他满脸是血。 等那人抬起全是血的脸,用他磕破了牙,满嘴是血的嘴巴说道:“景韬,你的一生都逃不开杀戮,你要保护的人最终将为因你而死,你痛恨的人必将把你踩进深渊。你不得好死!” 李承平看景韬毫无反应,似乎这些诋毁和诅咒他已经习以为常。 景韬到手上无疑是沾满鲜血的,这其中有敌人的,也有朋友的。 “承您吉言。本王等着那一日。” 好在时辰已到,主监斩官扔下了斩首令。 行刑台上洒满血的天空,与战场上是如此相似。 只是这里并非并非战场,杀人也无形之中。 轮到吴典君了。 刑场竟然来了那么多百姓,如果他贸然动手,很有可能会伤及无辜的性命。 景韬仍然在犹豫,是眼睁睁的看着吴典军死在处刑台上。还是真的为了此事与景熙撕破脸皮。 可是他背后不仅有一个吴校尉,还有三十万西路军的弟兄。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应该做一个闲散王爷,老老实实的隐藏好自己的光芒。 景韬埋伏在四周的人还在等待让刀出鞘的指令。 直到监斩官将斩立决的令牌扔到地上时,景韬决定了。 他今天就是和景熙撕破脸皮,也要把吴典君救下来。 军人都是死里逃生的人,哪来这么多纠结。 人总是厌恶危险,害怕就此输掉一切。可景韬一直就敢义无反顾地坠落,哪怕最后只剩两手空空。 他将沉渊放在了案桌上,作为行动讯号。 一人无声地穿过人群,向承平所在的轿子拱手道:“大人,英王殿下动手了。” 李承平对轿子里的太监说道:“方公公,看来我与皇上打的赌,是我赢了。” 就算搬出淑妃,昨日皇上依然不松口,他心里真正的疙瘩还是景韬有反叛之心。 太后离开之后,李承平和皇帝打赌:“英王明日一定会劫法场。皇上逼他落一个抗旨叛乱的罪名,北列就再也容不下一位三王爷了。到时候,就算是皇上和太后有心护他,怕也为时已晚。” 而皇帝认为一个小小的下属还不至于让景韬再次公然挑战他,景韬但凡有点城府都该忍住。 “城府?” 李承平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帝。 “皇上可知什么样的人能做战神吗?” 皇帝不语。 李承平自顾自说道:“有信念的人。” 皇帝动摇了,道:“何出此言?与你赌他劫法场有何关系?” “他没有弯弯曲曲的心思去算计别人,他只知道抱着自己的信念冲锋陷阵。如今,追查真相,不使吴典君含冤而死就是他的信念。一把没有信念的刀,是会断的,他要撑住心里的一口气,就一定会不顾一切救吴典君。” 李承平顿了顿,打张感情牌道:“皇上是他的兄长,再明白不过了,只是常常会忘记。” 皇帝陷入了回忆中。 在每场细雨都暗藏杀机的上京城里,世家的孩子都是带着九曲心肠出生。 而景韬就像痴傻一般,总是被人暗中算计,气急了就发脾气和人打一架,而且打过就忘,特别不爱记仇。景熙怎么教他都教不会,还得暗暗的帮他报复回去。 李承平微笑道:“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古人诚不欺我。” 皇帝的神色终于松弛下来,道:“好,赌注?” 承平道:“如果我赢了,您答应彻查此事,暂且饶过吴典君性命,恢复英王爵位,解除禁足。本公主永不提与景韬和离一事,只要活着一天,必保两国盟约稳固。” 确实是不错的赌注。 皇帝又道:“如果你输了呢?” 输了,那可就铁了心得和离。 如果景韬是在心里默默记仇的人,等景韬恢复了元气,她还不得是死无葬身之地! 承平避而不答,笑道:“皇上不应该先想想,怎么阻止他做傻事吗?” 这位方公公微笑向她示意,接着走下轿子,扯着嗓子喊道: “圣旨到!” 就在流光要带人冲出来的时候,宣旨的太监到了。 流光连忙停下,差点被后面的人一脚踩趴下。 “重新彻查檀山行宫遇袭一事。城防营骠骑校尉吴典君暂时收押天牢,钦此!” 行刑场上顿时人声鼎沸,包括吴典君在内,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反转! “皇上圣明!” “吾皇万岁!” 百姓们欢呼大喊。 在嘈杂的人群里,景韬都呆住了,皇帝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主监斩官接了旨,将吴典君押回天牢。 直到吴夫人过来给他下跪磕头,景韬还是恍恍惚惚的。 吴夫人跪道:“多谢王爷,您予我夫君的救命之恩,妾身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 景韬忙请她起身道:“夫人这是哪里话,吴校尉本就受我牵连。您的大礼本王实不敢受,必定是有其他人在后面帮了吴都尉。” “不是王爷?”吴夫人疑惑道。 连皇上的亲弟弟都没辙,会是谁呢? 直到闹哄哄的人群都散去,景韬回到英王府,吩咐流光道:“去打听打听是谁替吴典君求了情,本王重重有赏。”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世一双 承平一边慢条斯理的喝粥一边道:“之前陪母后去寺里时候,淑妃也一同去的。她养了一只白毛鹦鹉,说的人话比人还动听。有一回那鹦鹉突然说‘带我一起走’,淑妃脸色很是难看,被母后训斥了一顿。后来听见其他夫人谈论,她因为曾经抗婚跳湖自尽。” 景韬对此事也有所耳闻,道:“嗯,确有此事。”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李承平凑到他耳边说:“淑妃是策划这次檀山谋逆的幕后人之一。” 李承平噙着笑道:“无非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景韬皱眉,摇摇头道:“这太匪夷所思了。淑妃只不过是一个——” 他原本想说一个“女人”,却觉得这话得罪李承平。 景韬小声嘟囔:“又不是所有女人都跟你李承平一样。” 李承平也抱着手臂道:“不是女人堆里的翘楚,也爬不到皇妃这个位置上。所以呢,也不见得比一般的男子差。” 李承平话饶了一圈,又绕回来道:“皇后曾经说我和淑妃很像,所以我猜,这有好的容貌和出身的姑娘和我一样,也想要自由。” 景韬道:“谁会为了她的自由,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去刺杀皇帝?” 话刚落,想起“夺妻之仇”四个字,景韬隐隐约约嗅到了尴尬的气息。 给皇帝带绿帽子,这就算了,古往今来也没几个妃子真心喜欢皇帝。 但是为了和皇妃私奔谋杀皇帝 景韬道:“你真是异想天开。” “你不信?” 李承平把关窈召来。 “关窈,你再仔细说说那天你看见的情景。” 关窈有一点害怕景韬,低着头道: “奴婢奉公主的命令去找人增援。但是檀山行宫太复杂了,奴婢一不小心就走错了方向。” 关窈说着说着脸红了。如果不是她太笨迷路,耽误了时间,她家公主也不会受伤了。 她继续道:“当时四处都是是燃烧的烟雾,还有喊打喊杀声。我就偷偷摸摸的顺着墙根走。看见有几个蒙面的男子帮助一个带着面具的女人翻过围墙,逃进了山林里。” 景韬望向李承平道:“你猜淑妃亲手策划了这场袭击,用爆炸引发燃烧造成遇害的假象,就是为了从檀山逃走?” 这一切简直像在胡扯。 李承平点点头。 景韬笑道:“你的证据呢?空口无凭,皇上是不会相信的。” “没有。”李承平冲他一笑道:“所以现在,你不能再睡懒觉了,得去找证据。” “尽可能重新验明烧焦的尸体究竟是谁的,或者找一找檀山行宫没有与淑妃相似的女子近几日刚死。” 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很有可能被调包。 景韬若有所思,说道: “可以确认被烧死的人里面有一个是淑妃身边的随嫁侍女彩儿。她天生少了一一个脚趾,仵作可以从骨头验明。” 景韬道:“淑妃竟会为了自己逃之夭夭,不惜害死身边最亲近的人的性命?” 李承平道:“若此次袭击成功,害死的可不止是四条性命。” 一个看起来柔弱天真的美人,会如此心狠手辣吗? “虽说此事伤及皇家的颜面。但吴典君现在还在大牢里,若你不把真相讨出来,他仍然免不了一死。” 景韬叹气,这破事,怎么就能扯上他呢? 如果真的按李承平所说,这完全就是景熙的家务事嘛。 他的媳妇要和人私奔,他媳妇的情郎要炸檀山行宫。 结果最后,英王府了多了两条病号,他削了爵丢了官,吴典君命悬一线。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李承平把一块扁平的糕点分成五份,指着它道:“裴广轩,毫州大营,城防营,骁毅营,昌秦铁骑。你手上的五口吃的,已经丢了两口,如果保不住吴典君和城防营,最后的两口,也可能被别人抢走呢。” 说完,她冲景韬狡黠的笑了笑道:“接下来怎么做,你那么聪明的人,就用不着我明说了。” 景韬道:“抢我口粮这件事和你也脱不了干系,能不能别这样冷静的分析我都是怎么被人阴的?” 她拍了拍景韬的肩膀,自信道:“放心,现在有我帮你,我比他们更阴。” 经过各方努力,景韬终于得到了一个亲自提审吴典君的机会。 世事无常,朝登天子堂,暮为死囚郎。 两人从前几乎日日得见,一下分别了三日,简直有点如隔三秋。 一个穿着囚服脸色憔悴,胡子拉碴,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另一个大喜大悲,带着伤病奔波,两个人都活像“田边一株稻”了。 吴典君真以为在刑场上就是见景韬的最后一面了,大老爷们儿才说出这么矫情的话。 现在又能活着相见,尴尬的牙疼。 “还以为只能给你收尸,没想到你还会喘气。”景韬调侃道。 吴典君被他这么一说,又开始喋喋不休了,说起京兆府死牢的伙食和采光和城防营真是没法比。 “老吴。”景韬问道:“你为什么瞒报黑火雷的事情?” 吴典君一直不肯说,可是景韬一问,他马上就招,正色道:“因为之前在湖面上爆炸的黑火雷并不是那么的‘黑’。” 景韬一脸懵,吴典君接着道:“你知道山城鬼火派吗?” 景韬点点头道:“有所耳闻。” 吴典君道:“朝廷不允许民间私自制作军火炸药。但是凡事,唉,总有人能疏通关系。先帝时战争不断,光是官府供应的黑火雷是不够用的。前线要用,可是很多地方武装也需要。便会从鬼火派手里走私一部分黑火雷。” 景韬忙道:“你的意思是,这部分黑火雷出自鬼火派之手吗?” 吴典君点了点头,说道:“属下现在基本可以断定。” 景韬沉声道:“为什么瞒报,你要袒护他们?” 吴典君搓了搓手,惭愧的说:“确实是我存了私心。如果直接将此事上报,会引得朝廷彻查鬼火派。我父亲与鬼火派颇有渊源,可以说我一家老小都受了任家的恩,任家写了信求我,我本想把此事先按下慢慢查,最多安个私卖火药的罪名可未曾料到,黑火雷被人用在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上。” 景韬的脸黑的很难看。 “这件事情,你死罪可逃,活罪难免。” 吴典君十分愧疚的说道:“属下辜负了王爷的信任。” 这样说来,檀山遇袭一事和山城的黑鬼火派脱不了干系。 这一桩案子背后牵扯到了毫州大营,城防营,山城鬼火派,淑妃。 真是好大的一个局。 吴典君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环节,并没有做什么恶事,却被推到一个必死的境地。 景韬无奈的道:“你给我收拾了这么多烂摊子,算我欠你的。” 而另一边。 李承平在苦苦思索怎么找证据,正好阿莱进来道:“平公子,你还记得之前那个佩姝吗?” 当时佩姝在萧贵妃的帮助下进了英王府,想用迷药爬景韬的床,李承平当着众人的面罚她一百仗,以此在王府立威。 但事实上,她想知道萧贵妃和佩姝之间有何种交易,便留了她性命关起来。但是佩姝的嘴巴很硬,一直不肯说。 “她怎么,死了吗?” 阿莱道:“佩姝现在愿意说出她和萧贵妃的交易。” 李承平倒是笑了:“有意思,嘴硬了这么多个月,干吗在此时跳出来。” 李承平倒也没有虐待佩姝,就是坐了几个月的牢,吃的不太好,住的不太好,好好的一个美人,憔悴的如同干草一般。 “我听说了淑妃的事!” 佩姝一见到李承平,激动的大叫。 “淑妃没有死,她肯定是有阴谋的!” 李承平坐在椅子上,俯看她道:“你都知道什么?” 佩姝磕头道:“萧贵妃一直将淑妃为眼中钉,一心想要找到他的把柄,而我有扳倒淑妃的证据,就用这个和萧贵妃做了交易。” 提起这件事情,佩姝似乎十分得意。 “淑妃在半年前还有身孕,但是她自己喝了打胎药,又把这件事情嫁祸给了萧贵妃。” 阿莱吃惊道:“虎毒还不食子呢,淑妃好端端的,怎么要打掉自己的孩子?” 佩姝眼睛里放着奇异的光,盯着李承平说:“因为她怀的是不喜欢的人的孩子。” 阿莱不禁张大了嘴,李承平却不屑的说:“多大点事啊,有几个妃子真心喜欢皇帝不成。就凭这个,你想让我放了你?你恐怕也没有她自己打掉自己孩子的证据,不然萧贵妃早就借题发挥了。” “是。”佩姝被拆穿后又道:“但是我有淑妃想要逃出宫,与她的情郎私奔的证据!” 李承平也没料到,老天爷送一个绝佳的证人给她。 “呵,这倒是新鲜了。”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是敢行动起来的人还真少。 李承平又不想让佩姝太得意洋洋,说道:“淑妃都已经死了。何况,这些后妃争斗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淑妃肯定没有死,她是要借机逃出去!” 阿莱在一边都激动了,可转头一看,李承平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又怎么样,还是与我无关。” “何况如果皇上知道了是淑妃在背后捣鬼,一定会赦免王爷。” 提到景韬,佩姝的神情忽然柔和下来。 她跪在地上,双手不安的握着,道:“我爱慕虚荣,一心想要靠着王爷飞上枝头凤凰,可是我也是真心爱慕他” 李承平的脸顿时黑了。 佩姝是她来北列之后,景韬的第一笔桃花债,她送走了裴韶颜还不够,佩姝竟然又要当面挑衅她。 佩姝看见她的脸色,不敢再往下说,急忙又说道: “淑妃的随嫁侍女彩儿一直悄悄的帮淑妃和她在宫外的情郎递信,恰好被我撞见过一次,后来我偷到了其中的一封信。” 李承平不耐烦道:“证据在哪里?” 佩姝终于看到了希望道:“您放了我,我就取来给您。” 李承平对她温和的笑了,说道:“这多好办呐,我最喜欢和聪明漂亮的女人做交易。” 把山城鬼火派和淑妃一联系起来,又扯出了一条不得了的线索。 鬼火派之所以敢多年来都私自贩卖黑火雷。,因其隶属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家族——山城任家,且在先帝征战山城的时候立过大功,还被赐了伯爵位。 朝里面有人罩着,贩卖黑火雷就简单的多。 事情牵扯到前朝一段皇家比较艰难的时期,何家作为外戚,为了巩固自身的势力,与江湖上许多有名的家族都有密切的联系。 其中,任家家主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了何家四房的三公子何西军,也就是太后的一位堂弟。 而淑妃何浅就是何西军与任小姐所生的女儿。 西一阁不负所托,顺着鬼火派任家在起鸳楼偷到了一份更加有意思的情报。 山城任家的少主,鬼火派未来的继承人任坤明,是何浅的表兄。何浅寄养在外祖家的那段时间,倒是与这位少主交情不浅。 等李承平和景韬把这一切都串起来之后。 李承平在景韬面前很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这故事,也太好听了些。” 李承平搅着自己一条头发,笑道:“江湖武林世家的少主与贵族家的小姐心心相印,却被家族无情的拆散。贵族小姐不甘心嫁入皇室为妃,策划的一场和自己的情郎私奔袭击行宫的事件。” 景韬全程黑脸。 李承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人生在世,难免头上带点绿。我就说檀山行宫的绿化做的特别好。” 景韬扶着额头说:“这件事情不能告诉皇兄。” 总不能跑去和皇帝说,你媳妇给你戴绿帽子让我知道了。 “当然不能把这件事上报,万一皇上龙颜大怒,知道的一个都跑不掉。” 李承平一副看戏的样子,对景韬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 “先把人抓到再说。” 晚上把调查此事全权交给了景韬,自然也给了他部署抓捕的人手。 此时,距离檀山遇袭一事已过了将近十日。 第一百三十四章 买卖不成 西一阁传回消息,寇淡被面具人一伙给抓了。 并且在此时提出要与李承平见面,无疑是以他要挟,逼她重新考虑结盟。 阿莱骂道:“不赶紧夹着尾巴跑,还敢现身?” 不与其为友,便是与其为敌。李承平现在站在景韬这边,已是与其对立。 安叔请求她道:“公主,不能去啊!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您与寇淡的联系。这根本就是鸿门宴,如果您去的话,一定会有危险。” 李承平道:“可是寇淡落在他们手里。” 寇淡只不过是西一阁的一个下属罢了,事情败露被丢弃也是理所当然。 是她和寇淡还有紫夜说,完成这次任务就可以去回南桓去,如今她毁弃与面具人的盟约,使寇淡来不及撤离,陷入了危险。 紫夜抱拳跪下道:“公主,属下万死,恳请殿下允许我去救他!” “紫夜,你是我的护卫,你可知道,若你也落在他们手里。我与他们便洗也洗不清了。” 李承平不救寇淡,弃车保帅,乃是常理,紫夜也明白这个道理。 紫夜神情异常坚定:“做太子侍卫时,我日日刀口舔血,替他杀人,也被人追杀,我生命的全部就是主子的命令。是您告诉我在职责之外,还有自己的人生紫夜若是失败,以死谢罪,断不会给人留下把柄!” 不仅仅是对阿莱,承平对她身边所有的属下皆是如此。不需要他们全心全意的,只为她一个人服务,每一个人都应该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因为见过太多血色,才明白平淡的温暖和安宁是多么可贵。 阿莱也请求她道:“平公子,你想想办法!” 李承平还没有发话。 紫夜仍旧跪着,她心里一千个一万个放不下寇淡,道:“公主,对不起。寇淡也是我珍视的人。” 承平道:“能遇见一个让你万死不辞的人,也是一种幸运了。但你一个人是不够的。寇淡也是我的属下,他替我卖命,我自然要护着他。” 紫夜大声道:“万万不可!紫夜就是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你陷入险境。” 李承平不以为然道:“就去见见他们又何妨?我还想和他好好掰扯掰扯,是谁先背弃盟约。” 谁知道那伙儿人会不会狗急跳墙,得不到李承平的协助,干脆杀了她。 李承平对其他人的劝告充耳不闻,对安叔说:“约在哪里?” 安叔愁眉苦脸道:“他们可约您在八百洞见面,那是九三的地盘。” 李承平倒是笑了:“竟然约在自己的老巢见面,不怕我给他一锅端了。” 紫夜不可置信,道:“您真的要去?” 出于私情,紫夜自然是希望李承平能够换寇淡一命,但是出于职责,她不能够拿李承平的命冒险。 阿莱他们又苦口婆心地劝她三思。 李承平回了一句:“大不了和他们打一架。” 他们怎么就忘了,这是个三天不松松筋骨,就觉得浑身难受的公主。 阿莱怒道:“你做梦!看看你身上的伤,你现在走路能走利索吗?” 李承平道:“我就是去做个诱饵调虎离山。我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阿莱气的跳脚:“你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让你去。” 那个十几日前才坠崖,生死未卜的人欠扁道:“人不能惧怕危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阿莱看这么多人在谈正事,只好道:“待会儿再跟你掰扯。” 安叔揣着手提醒道:“九三能和像绪风这种顶尖高手合作,难保手下还有厉害的人。” 这倒是提醒李承平了,她说道:“我还有一个人可以用。” 绪风这位顶尖高手,不就在她手里么。 紫夜还是犹豫,道:“就算您去了,没有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们也不会放了寇淡。” 紫夜眉头不展,对她而言,承平是主子,那有主子为了一个下属犯险的。 承平扶起紫夜道:“我只能打个掩护,真正要救寇淡还得靠你。所以啊,紫夜,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和寇淡回来。” 紫夜对上李承平诚挚的目光。 她与紫夜也相识三年了,从同僚再到主仆,李承怿一句话,她舍弃七品带刀侍卫的官衔跟着她千里迢迢来北列,虽不及与阿莱感情深厚,却也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 紫夜抱拳行礼:“属下领命!” 最后的计划是,李承平去见面具人,紫夜和西一阁其他武功高强的人趁此机会偷偷营救寇淡。 其他人走后,阿莱愤愤道:“我觉得景韬把你带坏了,你越来越像他。” 景韬为了保吴典君煞费苦心,丢了爵挨了打,现在她为营救寇淡闯龙潭虎穴。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李承平想了想,却是笑了。“可能这就是,入鲍鱼之肆久沾其臭。” 与此同时,景韬马上要出发去山城找任家算账,下人正在给他打包行李。 承平听说他要走,突然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说道: “我想借一下绪风。” 景韬迟疑了片刻问道:“怎么了?” 李承平说的煞有其事:“他女儿最近高烧不退,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说不定见了爹爹,心里有口气就活下来了呢。” 景韬没相信,道:“如果你遇到什么事,可以直接告诉我。” 她正在想换一个什么谎,景韬苦笑道:“就把我当成一个朋友,像阿莱那样,或者当成你皇兄也行。” 她的内心是惊恐的。 李承平没有说话,她戒心很重,就像既不信任面具人一伙,也没有完全的相信景韬。 其实只要她和景韬说一句,想要多少人马都可以,更别说救一个属下了。 景韬就知道,李承平还是没能把他当做自己人。 李承平支吾道:“我觉得我的武功不够好,还得再多练练。我们两个要是总过招,传到母后耳朵里就不好了。” 景韬根本就不信她说的鬼话。 但是他相信李承平能把事情解决好。 “好,我偷偷把绪风给放出来。正好我不在,他也能护着你。” 没一会儿,流光就来催景韬出发了。 李承平又吩咐下人给他多塞了两件披风进去。 “现在天冷了。山城那边风多露重,你可千万别再生病。” 景韬不胜欣喜,咳嗽了两声道:“咳咳,你担心我啊。” 瞧他那得意样。 李承平装模作样的说:“你这病还没好利索,我可——担心了呢。” 是个正常人都能听的出来这句话说的有多假,可是景韬就能在心里偷偷的乐。 他乐道:“你放心!这点小伤小病,不碍事。” 这次任务是悄悄进行的,也就不好大张旗鼓的送到城门。 李承平一瘸一拐的把景韬送到王府门口,便分别了。 景韬临上马时还很认真地对她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按时吃饭睡觉,不要想太多。” 阿莱都没有这么肉麻。 李承平象征性的点点头,心里想,罗里嗦的,你不在又管不了我。 那边景韬还在因为和她分别心中惆怅,李承平面上一副挥泪送别的样子,在景韬的马跑没影了之后,迅速转头,拐杖一扔。 “他终于走了,我们快点部署。” 阿莱用尽浑身解数,最后李承平拗不过她,干脆放了点药,让阿莱睡上一天一夜。 偷偷地溜到了八百洞之后,他们兵分两路,紫夜绪风去找寇淡,李承平一个人和面具人见面。 李承平装作不知道八百洞是什么地方,只身而去,要求面具人也只能一个人见面。 可能是发现铁面具和大罩袍太影响风度,这人换了一个白玉面具和淡青色披风。 在八百洞的一家酒馆里,李承平翘着二郎腿对他道:“你就只会用这种挟持人质的方法逼我见面?” 白玉面具只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那人先抿唇笑了笑,然后道:“不然我哪敢呢。” 李承平仔细打量此人,看上去还是个青年,居然如此老谋深算。 面具人道:“那位易容的小兄弟是你什么关系?” 李承平不假思索道:“男女关系。” “将宁公主说笑了。” “不可以吗?” 李承平就是故意来抬杠的,既然她拐弯抹角的不愿意说就算了,不过是手底下有几个奇奇奇怪怪的人替她做事。 他切入正题道:“将宁公主在最后关头帮助英王,莫不是对英王动心了?” 她继续态度依然倨傲道:“不可以吗?” 面具人轻描淡写的说: “他只会对自己没有得到的猎物感兴趣。可对自己得到了的女人,便无几分耐心了。三皇子从前那些始乱终弃的故事,可不是假的。” “哦?” 这李承平倒是没有听说过。 面具人继续道:“公主不妨去打听一下,在城南有一个三元村,专门收容那些高门大户里被抛弃的女子。这些女子既不能再嫁人,又不想去出家。里面可有不少是从三皇子那里偷偷活下来的。” 李承平的脸顿时拉了下来,略拧眉头。 她竟然忘了,景韬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少爷,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皇子,从前不知道有过多少女人。 “公主这样好的出身,肯定没有被人辜负过,不知道这其中的苦处!” 女人都是感情动物,看她上钩,面具人道: “就拿一个其中名为萱姬的姑娘来说,被送到三元村后,不甘寂寞,竟逃出去做了妓,被抓回来后成了三元村最有名的疯子,从前英王还要抬她做侧妃,现在也再没有给过一丝柔情了。” 要是搁在以前,李承平才不管景韬玩弄过多少女人。 可是她现在变得在意了。 面具人很满意她的反应。 “英王是一个极度自负的人,一旦他发现你没有他想象的完美” 他说着,话锋一转道: “你所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可不会给你。” 李承平瞳孔骤然缩小。 她本就是不相信感情的人,被这么一挑拨,想起她身边接触的所有男人,父亲,兄长,可都不是什么专情的人。 面具人也懂得点到为止,说道:“与其限制这种男女之情里,不如依靠稳固的利益交换。这才是我们擅长的事情,不是吗?” 李承平却也不是这么好算计的,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挑眉说道: “谁要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面具人一时间有些错愕。 “两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人不多的是吗。这莽莽森林,本公主才不吊死在景韬这一棵树上。” 面具人知道其实她已经把话都听进去了,却还在嘴硬。 而李承平也知道他在挑拨他和景韬感情,再说下去也无甚意思。 与其相信一个陌生男人的话,还不如直接找景韬问个清楚。虽然她不怎么相信景韬,但是更不会相信这个人。 她又不是刚刚情动的少女,看多了便明白,对男人来说,已经失去和还未得到的才是最珍贵。 换句话说就是喜欢犯贱,对能够轻易得到都不珍惜,而对已经失去的人念念不忘。 面具人听了此话哈哈大笑起来,手撑在桌子上,凑近了她道:“那公主看,我这棵树够临风吗?” “你这么勾引一个有夫之妇真的好吗?”李承平就很嫌弃的样子道:“你也就只敢在景韬不在的时候来找我,连真面目都不敢暴露。” 李承平也手撑在桌子上靠近了他说道:“如果你比景韬长得更好看,我倒是可以考虑。” 好像被一个富婆包养确实不错。 “我那位会易容的小兄弟,虽然没有景韬有钱地位高,但是长得好看呀。你要是伤了他,我可会生气。” 面具人道:“将宁公主出尔反尔,边装作与我们结盟捞取好处,转头抛弃盟友。我要拿他的命来解心头之恨。” 承平收了戏谑的神情,威胁道:“你大可以试试。” 李承平的目标是拖住面具人,让他以为她还愿意与他重新结盟,这样紫夜那边才会进展顺利,还不能这么快和他撕破脸皮。 承平又变了脸,嗔怪道:“你莫不是吃他醋了,才急着要他性命?”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逃离虎穴 面具人大约也没料到这南桓的公主如此开放大胆,一时间被她那明艳的脸晃了神。 这般虚情假意,却也真的勾人。 过了一会儿,他低低笑道:“公主何不相信我。” 李承平也不与他兜圈子道:“你给景韬的药里放的是什么毒?我要是真的相信你,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吗。”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将宁公主怎么这样多疑。” 李承平冷声道:“尔等背弃盟约在前,却还要反过头来指责我,知道‘道貌岸然’什么意思吗。” 这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对方都不是什么守诺的正人君子。 面具人道叹气道:“将宁公主不考虑回心转意了?英王迟早要倒台。” “你这人好生不识趣。”承平又道:“这就是你和景韬的区别。如果我要离开,就别拽我。” 面具人已经觉察到,一来李承平兜兜转转,却并无重新结盟之意,二来她与景韬难以被挑拨。 他讽刺她道:“也是呢,一个连自己夫君都背叛的女人,我怎么能相信你。公主最好不要轻易的让英王得到你的身心,不然,也不知道他能容忍你到几时。” 李承平真的很想骂他,我们俩怎么相处,干你屁事。这男的和村口八婆一样,真碎嘴。 绪风混了黑道多年,在八百洞这个地方也有一些自己的耳朵。 那个黑黝黝的小女孩对绪风伸出手,用稚嫩的声音说:“你想知道什么,给我钱。” 紫夜在绪风的示意下,给了那个女孩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也够她生活一年了,可是这姑娘非常不屑的鼻子哼哼两声,漫不经心地把银子揣进兜里。 绪风问:“九三最近抓来的人关在什么地方?” 黑黝黝的女孩道:“你是想知道死的还是活的?” 紫夜一听这话,呼吸都凝住了。 绪风安抚她道:“他们不敢的。” 随后对那个女孩说:“活的。” “行。你告诉我那个人大概长什么样,再给我五两银子,我去让我的小弟们替你去探探。” 那个女孩神情非常骄傲,说道:“事成之后还要再给五两,不然我马上就去九三告发你。” 好在李承平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绪风把钱递给那个女孩,说道:“你比你姐姐还精明,她去哪里了?” “死啦!” 女孩笑嘻嘻的对他说,然后抢过银子就跑。 紫夜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孩子,不禁皱了眉头。 绪风见怪不怪道:“八百洞穷人家的孩子,就是这样活的。” 紫夜心想:“这样心术不正。以后可怎么办?” 不过她也没有心思去替别人想了。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那个孩子还是没有回来,紫夜不耐烦的说道:“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吗?” 绪风闭着眼睛坐在墙角边:“不然呢,如果我们能够在这里找到人的话。为什么叫八百洞?” 这片叫八百洞的地方,正中央是一条废弃许久的开凿河道,河道两边有许多临时搭建的棚屋。不怎么干净的水的河道流过,远远望过去就像两座凿满洞的大山,隐隐绰绰。 见怪了红墙金瓦的人自然无法想象这的人如何生活。 突然有一个孩子在他们头顶的棚屋吹了一下口哨。 “喂!往下一个吹口哨的地方去!” 绪风他们立即行动起来,等他们一直追着口哨声来到一个地下入口时,口哨声停了。 一个五大三粗裸着上半身的男人走出来道:“这帮小兔崽子,挣钱居然敢挣到爷爷这里!” 紫夜的剑直指其喉咙道:“人关在哪!” 绪风沉声道:“不用废话,杀了。” 紫夜便一剑刺穿其喉咙。 他们一路杀进地底,路上见到的所有人都被无声无息地放倒,终于在昏暗的房间里面找到一个牢笼。 绪风让他们一路上不能发出太大的动静,他们刚进去时,寇淡全身的衣服都被扒光,用燎铐挂在架上,他的身上已经被鞭子打得血肉模糊。 两个痞里痞气的男人在还在议论着:“妈的,打扮的跟个娘们似的,居然真的是个带把的。” “估计就是蜂巢里出来的。” “瞧他细皮嫩肉的,也能让大爷爽一把。” 寇淡听着这些污言秽语,往他们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其中一人抹了一下自己的脸,一刀就要砍过去:“你这狗娘养的!” 那人话音刚落,低头便发觉自己腹部流血不止。 紫夜冷冷骂道:“滚去死。” 绪风接着解决了另一个。 绪风对寇淡道:“兄弟啊,你都让她给看光了。” 寇淡看见紫夜,眼睛里闪着光,却又立刻羞愧地低下头。 “紫夜,你——” 紫夜却哭着不管不顾的紧紧抱住了寇淡。 寇淡却想挣开她道:“你怎么弄能为我这种人犯险。” 紫夜含着哭腔,却狠狠道:“你他娘的闭嘴!” 绪风拿手挡住了眼睛,好像这一幕简直不能看,西一阁的其他人见状,也别开了目光。 紫夜好歹也是他们的领头上司,女上司在他们面前公然谈恋爱 “咳咳,先让这位小兄弟穿上衣服。”绪风提醒道:“咱们得快些走,等会儿肯定有追兵。 走出地牢,绪风望见李承平的方向传燃起一个烟雾弹,对紫夜道:“你们公主撑不了多久,我先去了。” 寇淡不可置信道:“公主也来了?” 面具人肯定不知道,女人最喜欢迁怒了,承平听了景韬的风流韵事,肚子里一窝的火,正好没处撒。 在感受到屋外和房梁上的异样后,她一个健步便跳上桌子控制了这个白玉面具的人。 先下手为强。 面对着已经将她包围的黑影,她发现一天不吃饭不会死,但是一天不带剑都会死。 她站在此人身后,一只手环住他的肩膀,把轻霜架在他脖子上,这种劫持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在下只是一个文弱书生,经不得您揉搓。”他做出一副害怕剑挨到脖子的样子,却往李承平身上贴。 还不忘嬉皮笑脸道:“您这剑有什么咒术吗,是不是被你威胁生命的人都会爱上你?” 承平最多就只能允许景韬碰她,当下直接给了他一胳膊肘。 她一恼,露出了破绽。 一个人从后面踢中了她的右肩,那是她跳下山崖受过伤的地方,李承平身体向前一倾,只得放开面具人。 此人竟然能悄无声息的绕到他的身后,又是一个身手堪比绪风的人。 面具人立刻跳到三米开外,笑盈盈的说:“真没想到,公主受了重伤,武艺还是这么高强。” 这样一来,手里没了可以挟持的人,面对七八个敌人,局势对她不利。 见她身边无人前来相助,他又讥讽他道:“哎呀呀,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要什么侍卫没有呢,你怎么总是自己打打杀杀的?” 李承平不说话,那人又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该不会是假冒的公主?” 李承平真的被他惹怒了。 “本公主喜欢打打杀杀,要你管!” 话说着,她已经向离得最近的两个人发起了进攻,在狭小的房间里,剑光飞舞。 他依然调侃道:“太强硬的女人,可不讨人喜欢。” “我用不着讨人喜欢。” 面具人在重重防卫之后,承平连根毛都挨不着他。 他也不走,就站在一边看着她打斗,像在看戏似的。 “你乖乖被抓,慢慢等你夫君来救你多好。”面具人阴阳怪气道:“哦,可惜他远在山城赶不回来,你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会在的。” 他自认为每句话都能戳到承平的心窝子里去,当一个女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最信任的人却不在,无疑会给她造成巨大的打击。 尤其是对李承平这样空有一个坚硬的外壳,却没有丝毫安全感的人来说。 她嘴硬道:“那你恐怕想错了,他来了,我才死定了。” 要是景韬看见她又打打杀杀,一定会气得朝他怒吼:“李承平,老子看你就是找死!” 可能下半辈子都会被他关进小黑屋里面。 七八个人轮番上阵,她腿脚还有一些不太利索,应付得有一些吃力。但是他们似乎并没有要杀了她,更是在制止他伤害他们的主子。 哪里有人从一开始就能强大到依靠自己。 强大,常常是因为无人可依。 白敬仪虽然很少回筱云山庄,但是每次回来,就会和她真刀真枪的干一架,以检验她的练习成果。 每次不把她往死里揍到浑身是伤就不停手。 每次她撑不住的时候,都很想逃很,想求救。 她往往是一边哭,一边抵挡他的进攻,到最后只能趴在地上挨打。 白敬仪只会说:“你的对手不会手下留情。不要畏惧,不要求助,相信你手里的剑。” 手握利刃,拼死向前,把所有的障碍踩在脚下。 李承平突然开始揉眼睛。 “诶,怎么还哭了?” 这个面具人必定是一位有教养的公子,见到女人哭,他还有些怜香惜玉了。 他手下的人正不知如何是好,面具人又说道。 “你别装,我不会信你。” 李承平放下手笑道: “我哭,你怕了吗?” 他们接着看见一双异样的眼睛,瞳孔缩小,眼眶微红。 轻霜忽变得惊天动地,李承平三丈之内,一片血迹。 自从她在合欢花宴上走火入魔之后,功力又大大精进的许多。 在实战中,竟然摸到了筱云剑第十三式的诀窍。 眼见着带着打手不够厉害,面具人道: “将宁公主,何必闹到打打杀杀的份上呢?” 李承平道:“拳头让人闭嘴,乖乖听话。” 有一股甜腥的内息在狭小的房间里骤然升起,炫目的剑光似流星般,直指面具人的眉心,强大的内力将他的白玉面具震裂。 承平却立刻又被他身边的打手给逼开,忽有一阵难以抵挡的大力涌过来,使她踉跄着往后退去。 面具人捂着自己好不容易换来的新装备,又生怕李承平看见他的真容。 “李承平,看来是真留不得你了。” 这丫头纯粹是来找架打,不能再跟他客气。 面具人手下的人停下点到为止的招数,个个亮出了杀招。 这就是她想要的。 她整个人的精力好似全在剑上,被逼到无处可退的地步,她身上奇经八脉才能够与血莲心法产生某种隐秘的联系,幻化成一个非常朦胧的意象。 那里有有妖艳的血色莲花,有黑发如瀑的少女,带着笑容在黑暗的河流上划船穿行。 可惜几次好似隔着一层轻纱,不论如何都掀不开。 掀不开的下场,就是被人逼的无处可躲。 “天呐,我犯的什么蠢要来打架。”承平在心中暗叫不好。 要是她真的被人捉了,后果不堪设想。 且不说以她为要挟能交换到很多好处,就是绑票要赎金,都能要个十万两。 更可怕的是,阿莱和景韬都不会放过他的。 承平心想,阿莱就算了,他现在怎么连景韬都怕。 一对双刀飞过来,准确无误的插在了她面前两个人的脖颈上。 一直躲在另一个房间的九三抬头,看见了绪风。 九三道:“绪风!你竟然叛变给皇家的人做打手,真是没点风骨!” 绪风很邪气的笑了笑,沙哑的嗓子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一听到绪风的名号,九三带来的打手都愣在了原地。 是那个轻功独步天下,一对双刀结果了独孤手和九龙阁主的绪风? 绪风对他们道:“钱财身外物,各位说是不是?不想死的,现在滚还来得及。” 这些人哪里是绪风的对手,一时间都不敢动。 绪风来了,则说明紫夜他们已经救出了寇淡。 没想到李承平除了脑子好使,手脚也利索之外,竟然还能把绪风招为己用。 果然是拳头让人乖乖听话,面具人眼见局势不利,冲李承平道:“我也不是非得要英王爷的命,对?我的职业是个阴谋家,将宁公主何必要和我撕破脸皮呢?这个交易不成,您改心意了,可以换一个呀。” 都是知识分子,能谈买卖就不打。 第一百三十六章 得尺进寸 李承平示意绪风收手,微笑道: “好呀。” 变脸可变得还真不比别人慢。 她马上提出条件道:“袭击檀山行宫的人是谁,藏身的地方在哪儿。” 面具人皮笑肉不笑道:“您这也太为难我们了。” “不肯说?”李承平邪气的笑道:“我觉得这个八百洞治安太差,民不聊生。是时候该整顿一番了。如果皇上抓不到袭击檀山行宫的人,那么抓几个牵线搭桥的,还有黑道上的商人做替死鬼也是交差,似乎也不差?” 九三忙道:“先别把话说的这么死嘛,凡事好商量。 李承平就不想好好商量。 “自古民不与官斗。本公主已经把今日的行踪都上报给京兆府,鉴镜司等等部司,如果我今天没能安然无恙地回到王府,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我看这里地段不错,一把火把这个八百洞烧了,给我建一个南桓使馆。” 面具人暗自急得跳脚:“我真是脑子抽了,怎么会约李承平。” 打不过就做兄弟,九三开始抛出橄榄枝。 “我们在通商这件事情上,帮的忙可不少。马上就要开通边关五邑了,当黑道老大也要钱不是,我给您介绍生意,只要二成利润。” 李承平微笑道:“你这人坏的很,本公主才不信你的邪。” 不一会儿,紫夜突出重围,带着西一阁和受伤的寇淡杀到了这个地方和他们汇合。 寇淡已经昏死过去,垂下来的手臂还在流血,头发散落,衣不蔽体,看上去好不狼狈。 紫夜的眼睛哭红了,却死死的盯着面具人和九三。 “我要杀了你们!” 李承平刚刚缓和下来的情绪,又陡然升起:“你们好大的胆子,抓了我的人,还敢伤成这样!” 这买卖谈着谈着,居然因为一个小小的属下翻脸,难道这人真是李承平养的小白脸? 九三他们立刻做出应战的准备。 李承平下令道:“杀了他们。” 绪风劝道:“当务之急是治伤救人,后面再跟他们慢慢算账。” 面具人他们也在犹豫,西一阁这点人手,不见得是他们的对手,但是他们又不敢伤李承平。 打伤了她一个下属,就发狠要鱼死网破。若真如她所说,她今日回不去就引来官兵 面具人道:“李承平,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你与我决裂。日后必定追悔莫及!” 李承平不屑道:“本公主倒要看看,一群鼠辈,如何嚣张。” 承平也明白,她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以西一阁现在的势力,不可能与这些在上京城盘踞已久之人相争。 只能放任面具人一伙儿跑了。 她早让绪风在城防营的时候供出九三的老巢,不一会儿功夫,城防营便带人查抄了九三的赌坊,抓走了一批他手底下的人。 这一趟她不仅救出了寇淡,还将九三的老巢一锅端了。岂止是入虎穴,得虎子,这是把大老虎都赶走了。 她当初放过绪风,医治他的女儿不过是一时兴起,现在看来,无心栽柳柳成阴,绪风倒是帮了大忙。那几株珍贵的丹魂草,确实值当。 李承平是真的想八百洞夷为平地,但是在回了德音居后,绪风劝她说:“也给别人留条活路。” “那些百姓再跟着九三做事,才是死路一条。” 绪风半睁着眼睛说道:“老鼠只能生活在阴沟里,见到太阳,会逃窜的。” 承平道:“你想让我放过八百洞的人?” “不,只是没有必要。”绪风道:“老鼠之间也是要抢食的。九三逃命还来不及,短暂的混乱之后,八百洞自会推出一个新的黑老大。你要是扶一个人上来,这片三不管的地方,不就有你一份势力的吗?” 李承平盯着是绪风,笑道:“有你这样的爹,会把女儿教坏的。” 提到女儿,绪风竟然笑了,那张长年累月跟恶鬼似的脸上,夺来几分柔情。 他道:“那可不一定。你的皇帝爹这么坏,不也没把你教坏吗?” 单比坏,李承平还真不及他爹。 承平转移话题道:“这次不会把你抓回去了,你大可以放心把孩子交给婉兮。” 绪风伸了个懒腰说:“你要是再把我关回去,我才不会给你卖命。” 李承平眨眨眼道:“景韬不让你给我卖命,他想把你收为己用。” 李承平虽然面无表情,绪风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向她漫不经心地拱手道:“小人自然是听您差遣。” 承平将进出王府的令牌和钱财房契一并给了他,说道:“我知道江湖人不惯与王公贵族打交道。我也不是雇你来做贴身侍卫的,你可以带着孩子搬到房契上的地址住,也可以把孩子留在婉兮那里,我会托她培养她长大。” 这可能是绪风遇到过最好的雇主了,给钱,教养孩子,还分房子。 承平看她不接,又说道:“先生应该不想女儿跟你一样刀口舔血,跟着婉兮吹拉弹唱,做个闺门小姐多好,她也算是孩子的姨母,你大可以放心。” 绪风习惯了拿钱拿珍宝做事,原本再不信任何人了,可是面前这个异国公主,却细致入微的体谅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绪风心中百感交集,向来阴森的脸上难得有了阳间的颜色。 他领了东西,一拱手离开,算了默许了承平的安排。 李承平和男人的思维能力是不同的,她的智慧源于像所有女子一样懂得情感,与他人有共情能力,却又能够不被感情干扰。她天然地体恤他人处境,用女性力量使一切变得更饱满。 和绪风聊完,还有一对。 李承平灌了一口茶,觉得有些累。 景韬让她要好好吃饭睡觉,不要想太多,她一个都没做到。 在紫夜的住所里。 “紫夜。”寇淡按住了紫夜给他包扎的手,轻轻说:“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紫夜先是一愣,接着愤怒道:“你在说什么呢!是不是怪我让你陷入了危险?” 寇淡咬着他嘴唇乌青,过了一会儿道:“紫夜,我是不是一点儿也不像个男人?我没办法保护你,还要让你涉险来救我。” 其实寇淡的易容技术可谓是出神入化,要怪就怪紫夜姑娘自己太能打了。 “我是配不上你的,你是南桓的女官,公主身边的红人。而我你也听见他们骂我什么了。我在来西一阁前是个戏子,后来去班子倒了,我就靠着易容的本事行骗为生。又生了一个女子的皮相,到哪儿都受人欺负,别人的男人都看不起我。” 紫夜轻轻说道:没什么配不配。一个人好不好,不在这些表面的东西。“你是最好的。” 寇淡还想说,可紫夜打断他道:“别人怎么轻贱你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人不能自轻自贱。他日若是再有人要对你说那些话,我统统杀了。” 紫夜本来想揪他耳朵,又不能太粗暴,轻轻捏了捏道:“我告诉你,我别的不图,就是看上你这张脸。” 寇淡有些生气道:“你这样,和其他人也没区别。” “当然有了。这张脸是我喜欢的人的脸,不管是老气横秋还是清俊无双,我都要看一辈子。” 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 来自各方面的慢压力,会一点一点的蚕食人的骄傲,陷入自我怀疑。而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总是期望自己在她面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 一个好姑娘会让你知道,你所有的努力她都看见了,你们会有无比光明的未来,而她会一直陪着你。 一股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在空气里悄然蔓延。 不巧此时李承平敲门进来。 承平上下打量他们道:“怎么,这么快就要办酒了?” 两个人忙支支吾吾的分开。 承平又打趣道:“紫夜,你也给阿莱做做思想工作,我等她这杯喜酒也很久了。” 寇淡见到她,立刻要下床行礼,紫夜倒是按住了他,道:“公主能冒着危险去救你,还差你这一个礼。” 寇淡还是艰难的起来,略向她行礼道:“公主救命之恩,草民无以回报!” 承平不满的哼哼道:“是啊,无以回报就拐走我的护卫。” 寇淡惭愧道:“草民配不上虞大人” “虞紫夜!”承平忽然大声道:“你把寇淡怎么了?他现在居然叫你虞大人了。” 紫夜无奈的耸耸肩。 紫夜人比较强势,性子又直爽,难保寇淡以后不会被欺负成受气小媳妇儿。 原来寇淡仗着这次嘴皮子利索嘲讽紫夜,丝毫没有把她当成西一阁的上司,如今也是风水轮流转。 紫夜虽已经失去双亲,也是侍卫出身,却不是普通跑江湖的人。 虞家出过几个皇宫护卫,这一代就剩她一个女娃,为了扛起虞家日渐式微的门楣,从一个虞小姐变成了虞护卫。 “给我做事的人,不管从前是哪里打滚的泥腿子,还是卖笑唱戏的江湖艺人,通通鸡犬升天。” 话罢李承平还做了一个鸡犬升天的手势。 “你现在就别想着原来的事情,都是翻身农奴把歌唱。要说配不配呢,世上谁也配不紫夜,你就让她自个儿掂量。” 寇淡心里一暖,李承平亲自来看望他的伤,看出他的自卑,还特意安慰。 李承平走后,他对紫夜道:“公主殿下一直都对下属这么好吗?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不可思议。” 紫夜也不好意思说,李承平这个公主才当了五六个月,离颐指气使的贵族做派还差了老大一截,只好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 或许也不仅仅是这样,紫夜道:“阿莱总是和我抱怨,她心里不是只装着自己,总是替别人想。” 紫夜一边走神一边包扎的手艺,把寇淡裹成了粽子,她摇摇头道:“我还是喊阿莱来包你。” 山城并不远,快马不到两日便能到。 恐怕除了李承平,没人能猜到在檀山行宫被袭击这事后面,还夹杂着私货。 事情已过去了小半个月,不插翅膀也能爬出老远了,想把任坤明和淑妃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淑妃也算是任家的表亲,一个光耀门楣的亲戚遇害,少主数月未归,任家却一片风平浪静。 山城不是景韬的地盘,不好部署,他打算来一个引蛇出洞,便把任家给查抄了,捉了任家的家主,也就是任坤明的爹。 虽然不能让皇帝知道淑妃和任坤明的关系,但是任家的鬼火派勾结毫州大营行刺皇帝的罪名,也够把任家满门抄斩了。 现在是任家,接下来就是何家。 要是这两个人能够弃自己整个家族不顾浪迹天涯,那他也无话可说了。 景韬去山城溜了一圈,五日便回来了。 李承平破天荒的带着人在王府门口迎接他。 “夫君一路奔波辛苦。” 虽说理应如此,景韬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他下马后将马鞭搭在鞍上,抱着手臂低头问她: “你是不是又犯了错误。” 李承平甜甜的笑道:“没有啊,怎么会。” 景韬哼了一声,也不瞧她,径直往前走,把她甩在后面。 李承平心里有鬼,顿了顿脚步,快步跟上去。 她向来是能屈能伸。 走到屋子里,她撤了闲杂人等,景韬才道:“我在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你去了八百洞。你是不是去见那些黑道上的人了?” 李承平作惊讶状道:“什么?那个叫九三的就藏身在八百洞吗?我只是去体察民情,很多穷苦老百姓用不起很多东西,想想从南桓拉着什么来卖,才能帮助到底层人民。” “你就可劲儿编。”景韬抱着手臂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李承平撇撇嘴道:“去打探淑妃的下落。” “打探到了吗。” “也没有。” “那你去做了什么。” “我去和他们一刀两断了。” “他们?” 李承平老老实实的把她如何与面具人合作的事情和盘托出。 说好的坦白从宽,但是景韬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明明是坦白从严。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往而深 李承平低头说道:“我既然决定要站在你这边,自然不会与他们藕断丝连。” 景韬还是不说话。 生闷气可比明着发火,要严重得多。 景韬憋不住了,道:“有人趁我不在想绑架你,如果我不问,你什么时候会告诉我?” 她怂怂肩膀道:“没多大事啊,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景韬越想越气:“万一呢,李承平,万一他们胆大包天,就敢直接杀了你。” 她小声嘟囔:“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 景韬冷哼一声,怒道:“你以后再干这种事情,我求你千万不要告诉我。” 这次竟是景韬直接转身走人,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李承平觉得特别委屈,她做错什么了。 真的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发火的。 他那么多风流韵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果然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颜色就开染房。说不定就像面具人所说的那样,他喜欢的是一个得不到的女人,一旦她收起那一副冷淡的样子,开始去哄他了,景韬就会开始登鼻子上脸。 她本就得罪了英王殿下,英王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没说什么,现在又不怕死的背着他去八百洞惹事,简直是火上浇油。 本来景韬高高兴兴的回家,正要和她商讨淑妃的事情,现在一怄气,见着她,鼓着个腮帮子也不说话。 她把阿莱迷晕了,偷偷去八百洞,阿莱也在气头上,哪里会搭理她。 李承平陷入孤立无援的情况里,不由得十分郁闷。 如今回想起来,她也承认,拖着伤腿还要孤身去八百洞确实欠妥。 一场饭下来,她自知理亏,便也能木着脸不吱声,那一点点火气变成了愧疚。 景韬离家多日,自然是要去看看他的小将军们。 傍晚时,他正站在湖中央的小亭子里面,望着水面出神。 李承平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背着手站在他身边,尝试着搭话: “有些虫子用来喂鱼特别好,比如像竹虫,黄粉甲的幼虫,蜂子之类的。白白胖胖的,比喂肉更能长个。” 一只凶神恶煞雷龙鱼的浮上来,用白色眼珠瞪着她,似乎并不同意她说的话。 景韬没接话,她又继续道:“南桓有一些民族也喜欢吃虫,先用鸡蛋挂糊,再油炸,佐以椒盐,咔嘣脆。” 景韬的气在李承平面前瓦解,没好气地搭理了一下:“你吃过?” 承平这样圆滑的人,连忙顺坡下驴,说道:“偶然尝过一次还没有化蛹的马蜂,捏起来软软的。” 景韬不可思议的瞄了她一眼。 她趁热打铁道:“云琛,我错了。” 好家伙,连称呼都改了! 李承平脸上自带一股冷淡疏离的气质,看上去就很不像是会服软的。但凭着自己正值青春年华,貌美如花,偶尔低个头,竟然也不显十分违和。 景韬叹气道:“是啊,你总是知道你错了,但你又不会改。” 这话说的确实不错,李承平因为诸如此类的事情和阿莱吵过大大小小无数的架。 所谓狗改不了吃屎,大抵如此。 景韬道:“我看你一点诚意都没有,不过是用这种办法对付我,简单有效罢了。” 不管是撒娇撒泼撒气,只要业务需要,都可以装,比如他现在要让景韬消气,就可以低头。 但装就是装的,总是会暴露。 景韬聪明的很,现在已经能看出她的伪装了。 李承平好像被人拿走了头上的套子,慌张的很。 景韬不瞧她,说:“只要你和我提一句,哪怕把八百洞端了也不是难事。用得着去犯险么?” 她只好道:“有个下属被他们捉了,拿他来威胁我,我如果不亲自去,他可能会死。” 好在景韬也不想着要用赌气做要挟,来改变她什么。 他只是瞪了她一会,绷着一张臭脸道:“你既然知道要替别人出头,也该留点余地让别人替你出出头!” 李承平一听,有些茫然。 “我常常在想,一国之公主,为什么会养成你这样的性子?” “唉,家教不严,让您见笑了。” 见她又用胡诌八扯避开话题,景韬不满的哼了一声。 “以后你别让我觉得,你不需要我。” 啊?可是她李承平,确实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人啊。 但是表面上,她还是把头点的和小鸡啄米一样。 虽然说她李承平顶天立地,没办法,勉为其难的给他一点存在的机会。 承平道:“我饿了,我想去我们第一次出去的那个小面馆吃羊汤粗面。” 景韬憋着笑瞪着她。 好一会儿才说:“你还会饿?我当你修仙,辟过谷呢。” 知道李承平有心来和好,景韬的气就已经消了。 逃离那些摆在眼前的“家国大事”,投身一场柴米油盐的烟火里。 晚上还在外头吃面的,多是一些赶不回家的旅人,或是热爱这家面馆的邻里街坊。 相比于两个人第一次吃面时的拘谨,这次他们倒真像一对寻常的小夫妻。 落座后,景韬问她:“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 承平道:“你之前说,每次回上京就喜欢来这里。” 他当时随口一提,不过是为了没话找话,李承平却记住了。 今天早晨他才从山城赶回上京,按照习惯确实是想来。 “你不嫌弃这样的面馆?” 李承平觉得好笑,她以前飘摇在外的时候,可吃不上满是羊肉,还加中药材熬制的羊肉面。 但是人家现在的身份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呢。 她非常做作的说:“偶尔感受一下普通人家的生活,挺有意思的。” 她接着问:“那你呢,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李承平头一次好奇景韬的过去。 “因为——” 景韬还没说个所以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从后厨走出来,瞧见景韬,乐呵呵的招呼着。 “哟,云哥儿,好久没见你了。” 景韬说道:“王伯,您不是回乡去了吗?” 王伯把两碗羊肉粗面摆上,说道:“田里没什么忙了,回来给我幺儿搭把手。最近生意红火着嘞!” 他笑眯眯的看着李承平问景韬道:“这是,你媳妇儿啊?” 景韬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李承平一眼,骄傲道:“是”。 王伯赞叹道:“长的真水灵,跟你一样。” 头一回有人用“水灵”来形容景韬,李承平忍不住笑了出来。 “三皇子,没想到你这么平易近人啊。” 景韬慢吞吞道:“还不是因为倪延昭那个冤大头。天天喜欢干些扶贫济弱的事情。” 景韬不满的哼哼道:“自己撒手不干了,擦屁股的事情全都扔给我。” 承平道:“哦?说来听听。” “王伯之前摆个小摊卖面。倪延昭没事就喜欢跑去吃,然后遇上一伙恶霸流氓要砸摊子,我就只好跟着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后来帮王伯开了现在这家店,每次出征回上京,我们就会聚在这里。” 原来是延续了与故人的习惯,只是故人再也不会来了。 承平道::“对不住,说起你的伤心事。” “都过去好久了。”景韬道:“快吃,面都要凉了。” 接着聊的,就不是寻常人家聊的事情了。 景韬对她道:“毫州守将崔青率领五万兵士杀了坎儿关的康亿将军,叛逃去了格族。” 李承平惊讶之余,挤出时间来嘲笑她道:“啧啧啧,你完蛋了。” 部下反叛,景韬不收拾,就得收拾景韬。 因为这世上除了你我他之外,还有很多人。景熙大力推动军队改革,断人财路,阻人权势。 原先还能靠打仗砍人头换赏,再不济还管老百姓收点保护费。现在驻地的田产,军火库全部都收走,比如说毫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日子都过不下去了,那人家自然是要跳起来跟你拼命的。 李承平道:“有道是长治久安,你不经常巡视各个驻地,凑到跟前去管,就会乱。” 她放下筷子道:“也不对——你倒是想管,皇上不想让你管。” 打仗是一件非死即生的事情,可是在很多事情里面,你是死不了又活不了的。 景韬道:“他现在也不打算让我去收拾崔青,要派其他人去。” 李承平道:“那就把烂摊子丢给他好了。又不是没了你,北列就无人可用。” 李承平还想蘸着北列军政之争的“醋”下面吃,顿了顿道:“我不说了,等你说女人干政。” 景韬挑眉看她,心说你李承平干政干的少吗,近年来南桓的诸多大事里面,还能没有你搅浑水? 女人不得干政这个口号喊了几百年,是因为睡在权力旁边的女人一举一动就足够改变权力更迭了。男人既离不开她们,又怕她们,但是最后依然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们特殊位置,决定了其本身就是政治的一部分。 比如李承平。 承平把面里的羊肉扒拉到一边,说道:“我想母后已经告诫过你,不要让我多嘴了?” 仔细一瞧,北列的政治被几个女人玩得团团转。 遇上浔越太后这样一心为国的女人,自然是好事,后人都会赞叹她。遇上李承平这种心怀鬼胎,祸国殃民的公主,可就毁誉参半了。 她孤立无援时,北列人对她褒贬不一,也有人可怜他。如今她势力盛了,慢慢变有人骂她魅惑英王。 她要是再落个干政的名声,这通商还干不干了。 “那我想听听南桓驻北列外使,都护府三品女官的见解。” 景韬还挺会变通,后院的女人不能干政,但是李承平本来就是女官啊,虽然是当花瓶摆着的。 李承平笑了笑,道:“他以为按住了你,就算是高枕无忧。没想过按下葫芦起了瓢——群龙无首便各自成妖。如果是我,我现在就把你这个妖王放出去,收拾了其他小妖。但是谁让你姓景呢?只能辛苦你大哥了,不管是葫芦还是瓢,通通得按下去。” 话罢,两个人都沉默了,心里互相为对方生出些惋惜。 她接着道:“但你是怎么想的?” 景韬道:“他讨厌打仗,一心要削弱武将的势力。但是北列以战养国,多少人都靠吃战争这口饭?他的动作太大,势必会导致边境的士兵哗变,现在我还能替他扛一扛。西楚早就对北列虎视眈眈,一旦自折羽翼,手无寸铁之人只有被鱼肉的份。” 景接着道:“我是可以撂担子不管,只是不愿意看他被江山社稷折磨的太惨了。” 是个人嘴巴上都会说着替皇上分忧,只是真心是往往没有,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没办法不多疑。 再温暖美味的羊肉面,也不能诱走盘踞在权力上的恶龙。 承平把羊肉都夹到景韬碗里去,说:“大晚上的,我不想吃太多。” 景韬一愣,问道:“不好吃吗?” 李承平无奈道:“白问,我尝不出味道的好歹来。” 景韬也渐渐发现了,这家伙的味觉真不是一般的差。不管是腥的,膻的,还是咸的,她都能和没事人一样往嘴里夹,面不改色。 她拿手指蘸水,在黑色的桌子上写字,说道: “一人一半,是伴,一人一口,是侣。” 李承平接着冲她一笑,拿起筷子吃面。 有句话说,所谓伴侣,就是每天在一起吃饭的人。 景韬竟也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心中一喜,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要保命就收敛光芒。你母后早就给你打算好了。”李承平淡淡道:“一个怂,一个孬。这两个原则要一如既往的坚持下去。” 景韬只好苦笑着摇摇头。 在回去的路上,李承平指挥景韬:“走大路。指不定从哪儿跳出一波人来。我今天可没带剑。” 西城区多是普通百姓,宵禁比较早,也比较严格,往东边走,则会路过流光溢彩,夜夜笙歌的几个歌舞坊。 二人踏着一路点点灯光,并排从人群里穿过,耳边传来路人交谈的声音。 夜晚变得凉爽,空气中飘来旁边脂粉的香味,景韬一偏头就能看见李承平的侧脸。 景韬已经纠结了一路,终于鼓起勇气说:“承平,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她心想:“这么会得尺进寸?” 还不等她回答,景韬就擅自牵起了她的手。 她瞪景韬:“你这算问吗?我还没答应呢。” 景韬贱兮兮道:“对啊,因为你今天没带剑,打不过我。” 李承平只是白了他一眼,倒是没拒绝。景韬就像头一次吃到蜂蜜的狗熊,笑嘻嘻地把她的手攥在手心。 一对夜归人,拾起对方放在手心。 想到李承平心里有他,身边也是他,夜宁静,苍穹斑斓,嘴角便不自觉勾勒了温柔。 无尽的黑夜里,他们从高门大户的府前走过,夜风吹过,拨动挂在檐角的琉璃灯,在一片红墙金瓦七彩的熠熠生辉。 便像是一场梦。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君子一诺 佩姝原本就是上京人,将她保命的这份证据藏在了原先经常去祭拜的一个尼姑庵里保存。 这份通信谈不上关键证据,因为里面并没有直接透露两个人密谋檀山袭击一事,但是字里行间都是浓情蜜意,能看出和何浅与任坤明超出了表兄妹的关系。 拿到证据之后,紫夜要将她带回了府外关押的地方。 “公主,佩姝怎么处理?” 李承平淡淡道:“杀了,她想勾引主子不知廉耻不要紧,如果银桦知道我留她一条狗命到现在,恐怕还得怨恨我。” 紫夜领命后,承平又问道:“对了,关于萱姬的事情,西一阁查到了吗?” 紫夜道:“尚未。这件事情似乎被压得很隐秘。西一阁派人去三元村打探过,并没有这个人。” 李承平板着脸没说话,难道是面具人故意编造的? 紫夜瞧她脸色凝重问道:“承平,你很在意这件事啊。” 她道:“这世界上的太多东西都很复杂,我希望感情是简单的。” 情欲往往伴随着贪欲,你会开始想要去霸占这个人所有的一切,哪怕是他过往的感情。 紫夜心里叹气:“王公贵族的感情。就不可能简单。” 何浅的母亲,也就是任家家主的小妹,自然不可能放任自家哥哥就这样被景韬抓走。 政治集团通过联姻形成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哪儿都动不得。你动了人家一点,马上就有各种沾亲带故的人要来揍你。 何世军来向景韬讨个说法,他们的女儿刚刚遇害,景韬查不到罪犯,反而捉了何浅的外祖,还非说任家参与了这场袭击! 这不是扯淡吗,谁没事做杀自己外孙女婿,还炸死自己外孙女的! 何世军痛失爱女,不过半个月,双鬓已经灰白。 “英王殿下,小女尸骨未寒,您就将矛头直指她母亲任家。难道说,我们会害死自己的女儿吗?” 景韬似乎早有准备,不紧不慢道:“何大人,我先纠正您一件事情,淑妃娘娘或许并没有遇害。仵作又重新查验了一遍,验出被烧焦的尸体上的布料,并不符合淑妃娘娘的身份。” 难道被烧死的人真的不是何浅?何世军整个人一僵,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景韬试探的说:“有可能是贼人将她掳走了,放了一具假尸体代替她。” 何世军难掩惊喜道:“可是,小女没有身亡,又在哪里呢?” 景韬的手一边叩着桌子,一边观察何世军的脸色:“何大人觉得谁最有可能会掳走淑妃吗?” 何世军道:“殿下说笑了,怎么会有人狗胆包天掳走皇妃。” 天气并不炎热,但是何世军的额头上已经冒了细密的汗珠。 想必他的心里也有谱的。 景韬拿出从李承平那里得来的何浅与任坤明的信。 “大人可认得这字迹。” 何世军接过来一看,大惊失色,连忙下跪磕头道:“殿下,这一定是栽赃陷害啊!” 景韬微笑道:“本王也这么觉得。” 这件事情要是捅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皇帝的面子没处搁,却又还得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忍了。何家教养出了这么一个好女儿,脱不了干系。任家也是山城一番势力,如果因为此事倒台,山城必定要乱。 况且查出真相的人也没有好果子吃。 还不如让吴典君背了这个黑锅,再全部推到毫州大营上面。 这个又大又圆的锅景韬打死也不接。 壁虎还懂得断尾自保,人就更是了。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替死鬼,那当然是一个势力集团里最弱的人承担。 何世军连忙道:“这一定是任坤明那个小子引诱我女儿做这种糊涂事!” “唉,此言差矣。我看淑妃娘娘也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说不定是她——” 受害者,居然成了幕后主谋,简直是匪夷所思。 景韬话还没说完,何世军立即说道:“殿下,小女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有本事想出这种荒唐的事情来,您口说无凭,可没有证据。” 景韬也明白,他迟早顶不住各方压力继续扣着任家主,若是这段时间里面依旧捉不到他们,没有证据,任家和何家就不会有事。 景韬道:“那您说,淑妃娘娘必定是被蒙蔽不知情的,也要拿出证据来。不然本王就只好这样呈到圣上面前了。” 景韬估计是和李承平学的歪理,自己还没拿出证据来呢,就让人家拿证据。 何世军整个都颓了,他痛失爱女就算了,如今,这个他最疼爱的最有出息的女儿,竟然要把整个何家和任家拖入深渊。 景韬的手指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子道:“若是你与夫人心力交瘁,几近病危,淑妃娘娘这么孝顺的女儿,一定不会丢下何家不管,自己浪迹天涯。” 怎么样把何浅父母病危的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李承平说包在她身上了。 而在附近,景韬布不下了天罗地网。 一个男子牵着一个女子的手在大雨里面狂奔,他们的每一步都能激起四溅的雨水。 润湿了的石板路非常滑,那名女子大喊一声,突然摔倒在地。 雨水已经将她的头发都打湿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似乎是扭到了脚,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那位男子将她扶起来道: “浅浅,我背你。” 他刚刚把那名女子背到身上,一个属下飞奔过来,向他禀告道:“少主,城防营不仅派人堵住了所有的城门口,还联合鉴镜司人仍旧在追查!” 男子眼神锐利,暗暗骂了一句:“吴典君这个卑鄙小人。” 忽有一个人如同闪电般,出现在男子身前。 “几位,请留步。” 男子的手下立刻护住了中间的两个人。 他大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并不回答,道:“那位夫人留下,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你做梦!” 男子让他手下的人护住那名女子,拔刀向前。 绪风将头上的斗笠向前一甩,沿斗笠甩着雨滴飞向男子,被男子举刀劈开。 绪风即刻拔出双刀,直逼任坤明。 紧接着,从四面小院围墙里跳出了一伙儿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即刻将那名女子和他的属下包围。 “坤明!” 那位女子吓得大喊。 男子想要摆脱绪风的纠缠,杀开黑色的包围圈退到她的身边。 绪风抓住破绽,一掌将其掀翻出一丈远。 男子挣扎了一会儿,也没能站起来。 女子连忙推开周围护着她的人,向男子的方向跑去,黑斗篷的人伸手要去抓她,她手臂一甩,道:“谁给你的胆子!别碰本宫!” 黑斗篷惺惺收回了手。皇妃都细皮嫩肉的,稍微碰坏了一点,他拿命可赔不起。 绪风收了刀,慢悠悠的说:“淑妃娘娘,属下奉英王命,从贼人手里带您回宫。” 何浅狠狠地剜了绪风一眼,扶起男子道:“坤明,你快走!我逃不掉的!” 任坤明拉住何浅,坚定道:“我不能再让你回到那个牢笼里。” 其他人又是一番打斗,任坤明的人落了下风。 这时,一辆马车向着他们所在的地方飞驰而来。 连同绪风在内,景韬调了将近二十个武功高手来围堵和何浅和任坤明,已经控制住了他们所有的部下,只留下任坤明和何浅两人紧握着双手,站在包围圈内。 何浅的父亲急急忙忙的下了马车。 “女儿,你好糊涂啊!” 何浅见到父亲,就知道的行踪已经全然暴露了。 她低头说道:“父亲。女儿不孝,给何家带来了灾祸。我不求你成全我们,只求你放过坤明!” 何世军气的说不出话来,缓了一会儿才道:“你已经是淑妃了,何家生你养你,给你锦衣玉食,这就是你的命!” 任坤明大声道:“姑父,你已经逼何浅嫁给皇帝了!她对你们来说是什么?一个联姻的工具,这一个给何家谋富贵的傀儡!” “任坤明,你要让任家和何家为了你们两个的一己私欲陪葬吗!” 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还有景韬和李承平,他们站在了何浅父亲的身后。 何世军背着手,仍然保持着一个一家之主的威严道:“现在英王殿下给我们一个保住皇家颜面的机会,浅浅,只要你乖乖跟我回去。殿下只当你是被贼人劫持失踪。” 何浅苦笑道:“父亲,你和母亲装作病重,我心里惦念着你们,你却联合英王引我现身?” 一直沉默的景韬开口道:“何浅,现在回头为时不晚。我会尽力替你隐瞒。” 何浅对景韬头投去求助的眼神。 “那坤明呢?” 何世军此时十分大义凛然,愤愤不平,道:“他胆敢炸毁檀山行宫,伪造你死亡的假象将你掳走,自然要为他的所作所为此处代价!” 何浅大喊:“不是这样的!是我要走,是我拜托任坤明带我走!” 何世军急得直跺脚:“糊涂!” 李承平无言的站在景韬身边。 雨里的淑妃看着好不狼狈,但她有一张天真与魅惑结合的娃娃脸。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一个眼神,就会有无数的男人给她荣华富贵,保她一生无忧。 可是她选择为爱奋不顾身,不仅仅丢下自己所有的一切,还有生养自己的家族利益。 应该说她自私呢,还是应该说她勇敢。 何浅对李承平道:“英王妃还记得吗?在寺里的时候,那只白毛鹦鹉乱说话,是你替我解了围。你后来对我说了一句诗,‘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李承平自然记得。她只是对淑妃随口一提,却没成想被她记在心里。 李承平沉声道:“淑妃娘娘,笼子门不是这样打开的” 景韬沉声说道:“淑妃,你为了一己情欲,将半个国家闹得人仰马翻,累及多少无辜,包括你的侍女彩儿,檀山行宫死了二十五个宫人,在追查的过程中,又有二十八名士兵殉国。在你的帮助下,毫州大营守将反叛格族,极北又起战事,他们应该为你的自由付出的代价吗?” 何浅低头不语。 说她祸国殃民也不为过。 她错了,可她也没错。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 任坤明对景韬道:“你干什么把这一切都压在她身上!这都是我一手策划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何世军温和的劝道:“浅浅,就当作这一切没有发生过,你还可以回去继续做淑妃。” 必须有人为檀山的事情负责,任坤明已经逃不了了,他们无路可退。 就算景韬能保守秘密,何浅又怎么能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回去做淑妃? 何浅大笑道:“这世上已经没有淑妃了。淑妃已经在檀山被炸死了。如果父亲容不下这世上还有一个只爱着坤明的何浅——” 何浅用它她最决绝的方式,向她无力的命运发出最后的抗争。 “我不想要那虚幻的安宁幸福。” 她从袖口拿出一把匕首,准确的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浅浅!” 何浅的父亲想要跑过去,却在景韬的示意下被流光拦住了。 李承平站在伞下,握紧了手。 “浅浅,你不要这样!” 任坤明抱着何浅大哭。 老天爷本来应该在故事进行到最高潮的地方来一场瓢泼大雨,可在这时候,却放了晴。 乌云散开,天光微亮。 任坤明悲痛道:“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 他一定会放弃这份长相厮守的愿望,只要何浅能够好好活着。 何浅不住的向外咳血,原本娇嫩的脸因为沾染了鲜血,显得那么凄美。 “坤明,谢谢你。带我逃离了那个地方。我宁可这样轰轰烈烈的死在你的的怀里,也不要在皇宫里面,老死一生。” 何浅闭上了眼睛。 任坤明痛苦的浑身颤抖,用尽全力拔出了何浅胸口的匕首。 他紧紧抱住她,说道:“我早就想好了,如果生不能相守,便死后相依。” 那柄匕首混杂着何浅的血液,刺进了任坤明的心脏。 穿透乌云的光芒,正好落在他们身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不可以死,死者不可以生也,非情之所至。 相知相爱难相守。 偌大一个世界,有天涯海角,东隅桑晚……却容不下一对爱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欣喜相逢 何世军冲过去,抱着何浅和任坤明的尸体失声痛哭。 他之前收到女儿的死讯,在看见烧的如同黑炭似的尸体时差点晕死过去。如今又眼睁睁看着女儿和侄子双双自刎于眼前。 这个双鬓发白的中年男人,面对这样的结局,是否会后悔当初拆散了他们呢。 李承平不由得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喃喃说道:“我是不是做错了?或许该放他们远走高飞” 景韬看着她道:“他们没有别的选择。能放任他们死在一起,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死亡是这场悲剧最好的收场方式。 李承平或许在何浅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只是何浅选择用力的撞的头破血流,也要飞出这个笼子。而她在笼子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安宁。 两种结局,不能不说,何浅的轰轰烈烈,她这辈子也做不到。她身上压着太重的担子,每走一步,都要思索牵连着多少人的命运,且不说大到两国百姓,就是丢下阿莱她们也不行。 只是见识过爱情的模样,不禁羡慕。 景韬无声的望着她,承平很少会被其他事情打动。 只是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都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景韬心想,他与李承平不必挣扎便能够白头,已是最大的幸运了。 爱情是勇敢者的游戏,多半是属于疯子和傻子的,太聪慧计较的人都不配拥有。 不思索值得与否,门当户对,不计较失去,痛哭,欺骗,背叛。 留下那一堆烂摊子给手下人收拾,他们除了唏嘘感慨一番,也只能乘马车回府。 李承平道:“你皇兄真惨,这绿帽子戴的,我都不知道该同情谁。” 景韬不怎么多愁善感,却不由得联想。 他问李承平:“你心里该不会也有什么人。” 他这么会举一反三,汲汲自危,李承平倒是偷偷乐了。 她掰着指头道:“心里何止一个人呐,一二三四五——” 景韬的脸不是一般的臭。 “到底有没有?” 李承平一摆脸道:“我就不告诉你。” 还想打探我李承平的情史,你两只手数的过来吗。 景韬一个人闷着越想越气。李承平又不是深居闺阁,一辈子没见过几个男人。他回忆起她的种种经历和行为,想问又问不出口。 他敢打赌在李承平合欢花宴上舞剑的时候,在场所有男人在那一刻都为她动心了。 好在她的剑只指向了他一个人,好在那支舞也只是为他一个人而跳。 景韬现在只恨不能跑到南桓把那一二三四五去通通揪出来。 于是一直板着给脸,一声不吭。 承平问他:“现在两个人都没了,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景韬现在才没心思管别的事情,道:“你还知道同情起别人了,触动了你深藏的感情。” 承平挑眉道:“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看见景韬的剑眉狠狠得竖起来,竟然有一丝可爱。 “喂,你吃的哪门子陈年老醋?” 李承平凑过去,笑着捏捏他气鼓鼓的脸。 “都是逗你玩的。谁敢惹上我啊,不怕被我我皇兄打断腿吗。” 看着她讨好又戏谑的笑,景韬愤怒的表情一下子就崩了,李承平切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前一瞬间把他气到冒烟,而在他正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又把他心给化了。 李承平就是属绿豆的,败火。 闹了一通,皇帝暂且信了李承平那一套赤子信念的说法,相信景韬并无二心。 在景韬的上奏里面,任家并未直接参与檀山袭击一事,整件事是毫州守将崔青一手策划。 他用多兰诺作为交换,与上京鬼市的黑道商人勾结。又联系了鬼火派私卖黑火雷给他,而任家怕事迹败露,又借由与吴典君的交情瞒了此事。至于城防营库房里面少了的黑火雷,是任家偷了用来栽赃吴典君。 丝毫未提起淑妃与任坤明的关系。 至于李承平在皇帝面前说淑妃并没有死这件事也不知道皇帝究竟知道多少,总之没有追查。 皇帝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让景韬告退,这件事就这样翻篇了。 景韬慢慢地从宫殿走下汉白玉台阶,想到: 他们的故事不会有人知道。 为了保住皇家的颜面,只会有一个不幸被炸死在檀山行宫的淑妃,和一个即使任家一夜之间荡然无存,也没有现身的任家少主。 按律要判任家男丁抄斩,女眷充奴,在何家以及多方哀求下,判了家主终身囚禁,剥夺爵位,查抄府邸,任家所有人流放。 谁也不敢在皇帝面前再提起淑妃,何家的人对此事都心知肚明,不敢多在皇帝面前晃悠,生怕一个雷霆之怒,落得和任家一样的下场。 英王府要罩着吴典君,何家要罩着任家,太后要罩着何家,一来二去,无人可依的毫州大营成了背锅侠,所以说,没靠山就是不好。 檀山一事算是告一段落,虽然保住了吴典君,但景韬自己辞了城防营的职位。 毕竟毫州都是曾经是景韬的部下和将士,皇帝心里仍觉得景韬会念着旧情放崔青和亳州大营一马,便派掌管中原大军的成远侯贺磊去料理毫州大营,相当于景韬别再想接管毫州。 景韬手里的三口糕点,还是只剩下了两口。 贺磊领了兵即刻赶往毫州,大有要把崔青大卸八块的架势。 吴典君很快就被放出来了,但他仍然要为替任家隐瞒黑火雷一事受罚。削了他城防营的官职,被派到西北一个边陲小镇当守将。 吴典君和他的家人离开上京的时候,景韬和李承平亲自在城门外相送。 吴典君和景韬哪次分别不是意气风发,两个人互相吹着牛皮要如何建功立业,大概也没想到还有这样沉默的一日。 还是李承平拿出一个小盒子,对吴夫人说道:“山高路远,一个小礼物,路上寥解沉闷。”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白玉做的小茶壶。 吴夫人不解,李承平道:“有句诗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能捡回一条小命已经是万幸,哪有心思去想那些一文不值的忠诚,那些被人冤枉了的委屈呢? 要不是英王妃在百姓里散播消息,吴典君处斩那日,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百姓替他们说话,说不定还要指着他们的脊梁骨骂他们该死。 军人是把忠诚的名声看的比命还重的,这是景韬的信念,所才拼命也要还吴典君清白。 吴夫人明白,李承平也明白。 吴夫人险些落下泪来,只能紧紧握了握她的手道:“王爷和王妃的恩情,妾身无以回报。只能烧香祈福,盼你们一世长安。” 吴府几辆破旧的小马车,远远隐没在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流里。 他们正要转身回去,景韬垂眸对李承平道: “承平,谢谢你留下来帮我。” 这还是景韬头一次跟她说谢谢。 李承平夜低着头说:“我只是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还好她最后改变了主意,她也不想看见吴典君只是因为一点小错落个斩首示众的下场。 景韬道:“上次你不是说要讨赏,想要什么?” 金钱权势,地位荣宠,李承平什么都不缺,唯一想要的自由,还被自己放弃了。 李承平沉默了一会儿,想着不要白不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对景韬道:“我要一个承诺。” 景韬疑惑地看着李承平,她看着景韬道:“不管日后有什么动荡,你承诺此生都不会进犯南桓。” 她不要你承诺一辈子只爱她一个人,承诺一辈子都要对她好,她要你承诺对她的子民慈悲。 景韬一愣。 这样的承诺,景韬敢答应? 谁能保证一年后,五年后,五十年后,是不是会天翻地覆。 她帮景韬缓过这口气来,意味着之后不再与他为敌。但北列的战神依旧会是南桓的威胁,她夹在中间,怎么都得自己的国家考虑。 李承平看着他,非常认真道:“君子一诺千金,你可想好了再回答。” 景韬要是再攻打南桓,李承平还不得跟他拼命。 “果然是南桓的公主。”景韬心想。 家国永远高于个人之上,李承平是如此,景韬亦是如此。 但景韬认真道:“我答应。” 在景韬和承平忙着查清檀山袭击的时候,阿莱也没有闲着。 她在外忙活绸缎铺子的事情,日日要设计新的式样,只有到了晚上才回王府睡个觉,几乎是用“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对待那个把她迷晕跑去八百洞的人。 阿莱的绸缎铺子起名“来仪堂”,如今开在最繁华昂贵天启街上,足有三间店面,两层楼的大店铺。南桓的裁缝设计样式,打版,传授刺绣技法,与朱家合作了几家绣房,负责下游的制造售卖,生意红火的很。 不过现在来仪堂只是用了南桓的款式,还是用北列的布匹。 李承平随嫁带来的存货已经卖光了,昂贵的烛锦不仅求不到,价格还炒高了三倍。 还有寇华云缎,当初一共就挂出了三匹,小姐夫人们手都还没捂热乎,店里的料子直接让英王给收了,说是只有英王妃能用。 再加上李承平花重金挖了几个花楼的管事,重新包装婉兮,造了一个空前绝后的歌姬,借婉兮的名声让南桓的衣裳首饰引领了今年的潮流。 前期一铺开,在巨大的商业利益的驱使下,整个市场已经盘活。商人们早已按耐不住,各显神通,给官员送礼贿赂,就盼着九月底与南桓开通城邑通商,想尽办法分一杯羹。 阿莱正站在柜台后面,和一位公子介绍最新布料和纹饰。 这位公子是朱局盛大哥的长子,生意道上的人称他为朱小公子,现在主要帮着他爹管理朱家的绣坊,对阿莱的设计颇为赞赏,常常往来仪堂跑。 朱小公子借着谈生意和阿莱搭话:“在下可否邀东姑娘过几日去天香楼一叙?” 阿莱现在成了掌柜的,便用回了自己原来的姓氏——东。 阿莱道:“二楼就有雅间,如果朱公子想谈生意,我们这就可以移步。” 朱小公子想着,先随便谈谈也好,便应下了,阿莱就要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第一百四十章 南无静树 “兄弟,让让。” 门口突然大摇大摆的进来了一个人。 李承平今天彻彻底底女扮男装了一番,束了男子的发髻,还从景韬那顺了把扇子,装模作样的出来调戏良家妇女,不过旁人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是女子。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良家妇女的样子,王妃公主做了一段时间,改不了骨子里那股江湖气。 朱小公子也好奇地盯着她。 李承平怪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铺子里的伙计自然是认识她的,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英王妃。” 李承平向左右挥挥手,说道:“我有要事相商,先把这位公子请出去。” 铺子里的伙计立刻依言照办。 朱小公子哪里受过这般“礼遇”,被架走前还依依不舍的冲阿莱道:“唉,东姑娘,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李承平冲他大喊道:“她就喜欢我这样的!” 又抽哪门子疯? 阿莱拿鸡毛掸子甩甩她:“不买东西就别干扰我家生意。” 李承平对她道:“阿莱,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还谈什么生意?” 阿莱还没来得及回话,李承平翻过柜台,把阿莱往自己腰边一搂,施轻功翻了出去,嘴里道: “拐个小美人出去玩喽。” 直到她们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阿莱捂着嘴笑道:“你今天干嘛打扮成这样啊!” 李承平装模作样的扇了扇,说道:“我怕有其他不长眼的臭男人跟我抢啊!有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在身边,肯定没人敢对你动歪心思。” 阿莱翻了翻白眼道:“你成天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铺子里找我?” 那还不是因为阿莱天天忙里忙外的,她已经连着好几天没看见阿莱了。 承平拿扇子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今天是你生辰啊,十八了,老姑娘。” 听见老姑娘三个字,阿莱第一反应是反击,道:“你已经是个妇女了,还好意思嘲笑我。” 阿莱又想到“生辰”,接着一楞,道:“哼,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承平道:“明明是你自己忘了。” 承平兴奋地说:“我要带你去上京最风雅的酒楼潇洒。你今天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尽管说,我把整条天启街都给你买下来!” 这种暴发户说的话,从李承平嘴里说出来,竟然也不显得违和。 她叹气道:“以前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现在我发达了,要好好补偿你。” 擅长撩妹的人不一定擅长撩汉,但是擅长撩汉的人一定很擅长撩妹。 李承平一番话把阿莱哄得高高兴兴,眉开眼笑。 两个姑娘手挽着手,仿佛要弥补她们欠缺的少女的光阴,一路欢声笑语,在天启街上一家一家的逛。逛累了就在路边的茶馆歇一歇,牛饮牡丹似的灌完一壶好茶。 虽说阿莱就是卖衣服钗环首饰的掌柜,但是姑娘呢,这些东西都不会嫌多的。南桓的款式有了,北列的自然也要再来一套。 逛了街,她们又去了离得最近的茶罢楼。 茶罢楼是天启街上最贵的酒楼,没有之一。 天子脚下阿猫阿狗都显富贵,来茶罢楼的就更是,茶罢楼门口停了许多豪华轿辇,从车上走下的人无不昂首阔步,极尽傲气,每根头发丝儿都散发着一股金贵的气息。 像她和阿莱这样去哪儿都喜欢用走的,就显得有点寒酸了。 她们在茶罢楼现身,引来一道道打量的目光,一个女扮男装怪里怪气,一个蒙着面纱看起来很普通,但身上的绸缎和钗环首饰,还都不是不是凡物。 要是搁在半年前,李承平可不敢一个人来这种地方“见世面”,她现在皇宫大内都出入自如,走到哪都是一种闲庭散步的姿态,让人不敢随意轻视。 伙计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会儿,道:“二位小姐,是寻人还是吃饭?” 李承平就说了两个字:“玉榕。” 能定玉榕这个包厢的,那断然是二品以上的高门大户。 伙计满脸堆笑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怠慢贵客了!” 伙计在前面引路,阿莱习惯性作为侍女跟在李承平后面。 承平挽过阿莱的手臂道:“又没有旁人在,不用这么拘束。” 伙计原先以为是哪家小姐带着侍女来请客,现在倒是猜不到她们的关系了。 他便小心用余光扫了一眼带着面纱的姑娘,她看起来亲和有礼,不似旁边那女人那么一副高傲的样子,身份虽然不及,也比寻常闺秀出众。 快走到包厢门口,匆匆跑出来另一个小伙计,对着领路的那个伙计小声说道:“玉榕定出去了,客人都已经在里面了!” 李承平皱眉不悦道:“店家,怎么做生意的?我昨天派人来说了,要把最好的包厢留给我。” 伙计只好赔不是道:“您也知道我们这儿时常是有特殊情况,小的只能得罪了,今天这个主人您得罪不起。我给您换个包厢,菜金八折,酒水全免,您看怎么样?” 李承平冷笑道:“我倒想看看,是谁我得罪不起。” 话说完,就要往玉榕包厢走。 伙计连忙追上去,一边喊道:“这位小姐,小姐!” 阿莱也跟上去劝道:“平公子算了,在哪儿吃不都一样吗?” 伙计一直在请她高抬贵手,李承平不耐烦地回头,她深得景韬真传,近朱者赤,一副老纨绔的样子装得有模有样,话说着就要去推包厢的门。 “是谁这么不懂先来后到的规矩啊!” 伙计连忙拦下她道:“这位小姐!您听小的一声劝!” 她除了顺了景韬的扇子,还顺了景韬的令牌。 就和那伙计一看,哟,英王的令牌。 都是爷,哪个都得罪不起,最后吃瓜落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在茶罢楼打工的小人物。 茶罢楼的的伙计慌张地直打转:“是小的疏忽了,这是管事的做主定给别人的,小的也没办法啊!” 阿莱劝道:“就别为难人家了。我们两个人用不着这么大的包厢。” 李承平仍道:“这叫为难?他们办的是什么事儿?” 邻里的伙计见她态度强硬,也不敢吱声了。 这群人惯是见风使舵,看她们是两个姑娘好欺负,换作旁人在,哪敢要她们把定好的包厢平白无故的让出去。 伙计忙向阿莱投去求救的眼神,阿莱便道:“在哪里吃不重要,吃什么才重要啊,对不对?” 阿莱又凑在李承平耳边道:“看别人脸色生活不容易,能大度些便大度些。” 李承平好容易带阿莱出来潇洒一次,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败了兴致,便听了阿莱的。 她松口道:“得亏是她心善,不与你们计较。” 那个伙计如蒙大赦,一个劲儿给她们道谢:“小的立刻就给您换玉榕对面那间,两个人正好,还能看见江景,您看怎么样?” 很快把不愉快忘在脑后,她们一边吃一边闹的不亦乐乎。 李承平看着窗外的江景,摇摇扇子欠扁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好的男人了。” 阿莱放下筷子撇撇嘴道:“平公子,你能不能有个正形?” 李承平指着自己的心口说:“不行,因为阿莱是我的心尖尖呀。” 阿莱:“这些骚话能不能留着对你夫君说?” 李承平一听,翻白眼道:“那当然不行啦,我跟他又不熟。” 阿莱摇摇头道:“你是要把他气死。” 酒罢楼豪气,茶罢楼清雅,花罢楼风韵,月罢楼别致。朱家的这四酒楼各具风格,几乎所有的权贵往来都会集中在这四家,可谓是垄断了上京所有的高级酒楼。 本来想把招牌菜全都上一遍,阿莱节俭惯了,又不让她多点。 “阿莱,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该开一家酒楼啊!”承平突然道:“民以食为天。开饭店永远是最赚钱的,我早打算过,那么多南桓的厨子就养在王府伺候我太浪费了,下次开通城邑还可以带些酒来。” 阿莱道:“我觉得能行,上次从南桓带了些蔬菜谷物的种子来,种在王府的农庄里面。虽然收成不多,但是勉勉强强还是能种活的。” 接着两个人就探讨起了开酒楼的可行性方针。 饭吃的差不多了,她们刚走出这间被换的包厢,正赶上对面玉榕的人出来。 一些看上去是官员的人正在点头哈腰,向一个人拱手告辞。 那人拽的跟二万五八似的。 李承平脚步一顿,一瞬间刻意隐藏了气息。 正巧,抢了她包厢的那个官员就是新上任的鉴定司司主胡公照,经过檀山这么大一事,他得罪了景韬,不想以后被景韬揪小辫子,设宴请他吃饭来示好。 而胡公照现在又是皇帝非常信任的人,景韬稍许学的圆滑了些,便也赏了他面子。 李承平若是不藏,景韬只当是一个普通客人,可她隐藏气息这一举动却引起了景韬警觉。 他转过头来,正好对上挡着自己脸的李承平。 景韬眉头不自然的皱了一下,也不管周围的人还在和他说话,径直对她说道: “你不是说去铺子里转一圈,怎么在这?” 李承平一瞬间像被他施了定身术,脚尖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放。 “逛街!” 李承平甩下这句话,立刻拉着阿莱就跑了。 两个人身手敏捷的在茶罢楼的走廊里穿梭,吓得端菜的伙计和其他人一阵惊呼,活泼的根本就不像李承平。 景韬看着她一路做贼似的,从三楼跑出了大门口,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什么时候她也能跟他这么开心就好了。 一开始负责李承平的那个伙计一拍大腿道:“哎呀,我就说她们看着像吃霸王餐的!快联系守卫就把她们抓回来!” 胡公照和周围的其他官员看了一会热闹,居然有人在茶罢楼这么光明正大的吃霸王餐?而且英王还认识。 景韬对那个伙计摆摆手道:“不必追了,我来结账。” 胡公照一听,连忙道:“啊,这怎么能让您费心。伙计,一并记我账上!” 景韬道:“胡大人客气了,我这王妃摆明了要把帐赖在我头上。” 王妃? 众人顿住,这英王妃……完全不是传说中那么清冷端庄啊! 晚上,李承平订了一条永定河上的画舫,带着阿莱在画舫上,看着两岸的灯红酒绿。 繁华之处,皆似梦境。 她们在船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小酒。 阿莱对她道:“平公子,自从决定留在北列,你变了好多。” 她转头问阿莱:“哪里变了?” 阿莱认真道:“变得更活泼爱笑了,更有人情味了,也更会表达自己的感情。” 承平点点头,不以为然道:“听起来是件好事。”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变得像个人了?” 阿莱哈哈大笑道:“你竟然有这样的自觉!” 承平不说话,也只是不住的笑。 江风时大时小,吹动着画舫上挂着的红色灯笼,转动着灯笼上描画的牡丹花。 李承平已经是有些微醺,半认真半戏谑道:“阿莱,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阿莱偏头看她。 承平道:“我上上辈子就认识你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两个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去旅行。你给那个人表白的时候还是我给你在球场点的蜡烛。” 阿莱当她醉了在说胡话:“什么上上辈子啊!那上辈子呢?” “上辈子你没到我身边来。所以我就没朋友。” 承平靠在阿莱肩膀上,有气无力道:“能够再次见到你,真的太好了。你一直陪着我,真的谢谢你。” 阿莱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道:“你喝多了?怎么这么煽情啊。” 一壶小酒都见了底,她们躺在船仓外边的船板上。 承平道:“你还记得吗?离开上京的时候,你说以后再也看不见除夕夜里的烟火了。当时你还哭了。那个时候我们才十二岁呢,怎么会知道这一生就要一直在漂泊?现在终于安定下来了。” 一番话把阿莱也拉回了七年前的记忆里。 荡然无存的家,无处容身的淮安城,一个自称筱云剑掌门的年轻男子要带他们去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们知道再也无所依仗,只能互相握紧对方的手,被逼无奈的成为清醒的大人,踏入那灰暗的未来里面。 李承平点燃了腰间信号弹,说道:“我想了很久,什么样的礼物才能庆祝我心里最好的姑娘的生辰。” 片刻之后,永定河两岸无数的烟火飞升而起,在夜空中炸出了一片绚丽,岸上的人们纷纷抬头惊叹。 阿莱出神的的望着黑色夜空里渐渐下落的焰火。 河两岸华美的楼阁亮着的暖色灯火,与空中流光溢彩的烟火相应,让黑夜也不再寒冷。 烟花易逝,不肯温柔,好在长街再长,还有承平在挑灯回看,瞧她在哪里。 可惜隔着那层面纱,承平没法看见她的笑容。 争吵欢笑,悲喜散聚。都说没人能一直相伴,到最后各自还是要走各自的路,只是用一道伤疤,再换一途,还是很值得。 第一百四十一章 花好月圆 李承平闹和离,太后和皇帝后知后觉中了她的奸计,之前刁蛮无理的将宁公主完全是演了一场大戏,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在北列压着没传开。 使臣团却将此事传回了南桓。 之前承平在南桓受刁难与暗杀,李承怿看不下去,要给北列点颜色看看,她却传信回南桓要他压住南桓主战派的火气,免得北列不想开战了,南桓还要为了四十年前的“祖宗”抢来的几个城邑毁了百姓来之不易的安宁。 如今她已在北列站稳脚跟,将通商顺利进行下去,为什么会在此时提出和离呢? 比方说,景韬可能软禁她,冷落她,在她面前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再过分一点甚至会逼她喝避子药,废她武功,杀她侍女。 李承怿都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他深知一个男人狠心对待一个女人时,也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承平跟景韬的关系人尽皆知,万一受了欺辱,好歹让北列知道将宁公主是有人撑腰的,景韬断不敢太过分。 但是他妹妹也不可能弱到任人欺负。李承平九曲玲珑心,只有别人受她欺负的份。 李承怿想不通,但不管怎么样,既然承平提了,受了欺负回娘家看看再正常不过。 他逮着一个机会向父皇提起承平要和离一事。 “将宁前不久和北列提出要和英王和离,儿臣想着还是接她回来一趟?依照她的性子,断不可能无理取闹。” 南桓皇帝冷色一沉道:“她才嫁半年就闹着和离,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大桓皇室教女无方,她想丢这个人,大桓丢不起!” 李承怿道:“按礼,出嫁三日后也要回门的,都过了半年,让将宁回家看看也好。” 哪知他父皇顿时将脸一拉,暴怒道:“一个太子,不想着以国事为重,成日惦记着些女儿家的事情!” 他背着手回头骂道: “我知道李承平在打什么歪心思,告诉她,想都不要想,她就给我待在北列,下半辈子别想回南桓!” 这样狠毒的话,连李承怿都心中一震。 虽说承平并没有在宫中长大,她的生母与父皇又有一段孽缘,但好歹也是他亲生的闺女。 他暗暗握紧了袖摆下的拳头,然后又松开,平静的似乎与他毫无关系。 李承怿道:“父皇说的是。将宁九曲心肠,她不甘不愿的嫁到北列,一定在盘算逃回来。儿臣必定好好训斥她。” 南桓皇帝平了火气道:“北列新皇天性多疑,有她留在北列,才能让他相信大桓的诚意。不然,他成天惦记着大桓要夺回失地。” 成天惦记夺回失地的,是南桓皇帝才对。战争结束后,军队也一直驻扎在失地附近,没有调走。 谁知道南桓皇帝是真的通商求和,还是拿李承平联姻当幌子,暗度陈仓呢。 走出大门后,李承怿回望金碧辉煌的大殿,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李承怿对他父皇积怨已久。 他对有功之臣卸磨杀驴,对儿女冷漠无情。成天玩弄权势,不顾百姓生计。如今还整日问佛求仙,再放任国家在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手里,如何能够长久呢? 虽立他为太子已有十年,但为了维持众皇子与朝臣之间的平衡,却一直在暗中挑动几位皇子争夺太子之位,以此来牵制他。 明知道李承平是他的左膀右臂,若将她留在南桓,必定助他稳坐太子之位,故意应下北列把她嫁到北列。 如今,连一点可能回来的希望也不肯给。 回去后,李承怿吩咐一个亲卫道:“你替我亲自去上京一趟,给将宁公主递个口信,把皇上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她。她若问什么,你如实作答。顺便看看她在北列究竟过得怎么样唔,特别是是英王的关系。” 亲卫犹豫道:“殿下,皇上的话对公主来说是不是太过于……” 李承怿却道:“说的越狠越好,让她断了这份念想。” 李承怿心想:“承平若能在北列得到幸福是最好的,最好永远也别回这个没有一丝温情的地方来。他们的背后都没有退路,唯有自己活下去。” 从淮安到上京,要是不心疼路上会跑死几匹马,半个多月也能到。 虽说承平闹和离是虚晃一招,但她也想借此试探南桓对她的态度。 听说太子殿下亲自派人来看望公主,灼桃和关窈喜滋滋的陪着承平接见远道而来的“亲人”。 一番寒暄后,亲卫狠下心,握紧拳头道:“太子殿下让小人告诉您,皇上的原话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受了再多委屈都自己给我忍着,南桓不会给你撑腰,望你好自为之……想都不要想,就给我待在北列,下半辈子别想回南桓。” 亲卫按照李承怿的意思添油加醋地禀告之后,见将宁公主似乎没有太多的反应。 灼桃和关窈听了,都忍不住红了眼眶。这竟然是一位父亲,对千里远嫁异国,孤身换来南北安定的公主说的话! 灼桃不可置信的望了望那个亲卫,又看了看承平,道:“你胡说八道!我呸,还泼出去的水,嫁人了怎么就不能回南桓,公主要回去天经地义!” 关窈拉了拉灼桃的手道:“你别在公主面前放肆!” 承平慢慢呼出了一口气。 明明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局,却还总是忍不住想要期待。 期待的结果往往只有失望。 就像她从前受宫人虐待的时候,也希望父皇有一天会想起她,会当着她的面把那些欺负她的人全部打板子。但是他从来没有出现,直到她变得有用,他才愿意见她一次。 现在她是有用了,可是他又嫌她太有用,会威胁到他政治上的平衡。 说到底,儿女只是工具。 李承平面无表情道:“那个人还真适合当皇帝的。那也麻烦你给太子传个口信,我与那个人,只有君臣之义,没有父女之情。我要不要回去,那个人说了不算,我就是回南桓,也绝不再踏进宫门半步!” 话说的也狠。 亲卫临了还是要替自己的主子说说好话:“太子殿下还说,公主想要什么协助,可以尽管和他提,千万保重自己。他一定会守住你们之间的承诺。” 她装作没听见似的,接着淡淡道:“还有,交换国子监的学生,出版书籍一事也请南桓快些考虑,书籍的名单还有交换学子的人数和要求,我也一并拟好了。” 亲卫支吾道:“这属下说句不该说的,刘宇大人此番回南桓,说您越俎代庖,大加干涉通商的事务,皇上似乎有意削您的权利。” 李承平冷笑道:“哦?削我的权,这权力本来就是我从刘宇那抢来的,他要是不服气,可以抢回去。我可以成就这一切,就可以反手毁了这一切。” “属下遵命。”说完,他便要告退。 “等等。”李承平喊住他,问道:“你有薛焕将军的消息吗?” 薛焕已经很久没有给她写信了。 亲卫道:“自您出嫁,薛焕将军便离开了上京,至今未归淮安,小的也不太清楚。听太子殿下提过一次,说是在四处闯荡。” 这样也好,她求不来的逍遥自在,薛焕还有。要是南北不再开战,薛焕也不用上战场了。 李承平道:“如果有他的消息,烦请你们写信知会一声。” 亲卫应下后她又道:“太子现在还要行使督军一职吗?” 亲卫道:“战争已经结束,自然也无督军这个说法了。” 李承平点点头,暂时沉默。 南桓皇帝喜欢卸磨杀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薛焕不回淮安,意味薛家现在如履薄冰,李承怿没有了插手军队的权利,空壳太子一个。 南桓也要变天啊。 唉,可怜她南北两边操碎了心。 灼桃依然咽不下这口恶气,道:“怎么,太子殿下千里迢迢地派你过来,就为了说这些气公主么?” 亲卫回道:“太子殿下很关心公主。尤其是,希望您能和英王殿下举案齐眉。” 灼桃冲着亲卫道:“关心?光关心有什么用,就是公主受了欺负,他们有谁想帮一点忙吗。” 关窈连忙拉住咄咄逼人的灼桃道:“你有气也别冲人家撒。” 接着对亲卫道:“但是她话说的在理。别说王爷待我们可好,就算我们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也没见南桓伸把手了。” 李承怿恐怕担心她在北列过得太凄惨了。 承平眼神示意她们闭嘴后,承平唤灼桃道:“对了,王爷待会儿不是要过来用饭吗,记得给他温壶酒,别总让他喝冷的。” 亲卫恭恭敬敬的在旁边听着承平像寻常夫人一样吩咐备膳,心里替李承怿落下一块大石头。 灼桃懵着听,王爷说过要来么?还给他温酒,是要下毒么? “王爷上次还特意说拿他那方好砚台和玉如意要送给皇兄。”李承平接着道:“你待会儿吩咐下人仔细包好拿给这位小兄弟,路上可不能弄裂了。” 灼桃一边应下一边疑惑:“玉如意倒是有很多,砚台是之前何海君大人送给公主的吗? 她最后对亲卫说道:“告诉皇兄,如果有必要,记得他还有个妹夫是北列英王。” 若南桓的太子殿下临到头还是担心被废,在南桓那里,李承平站谁做储君,就代表景韬站谁,四舍五入算是北列站谁。 她李承平现在也是举重若轻的人物了,惹得她翻个跟头,也能搅个天翻地覆。 承平暗暗垂下眼眸,这个老东西,差不多该让贤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月影婆娑 南桓的局势不容乐观,加上对亲情的失望,让承平近来愈发的沉默。 对于失去了毫州大营和城防营,景韬面上倒也没有很在乎,该混日子接着混。 兄弟俩闹了一圈,一家人总该是要和好的。正好趁着中秋节,太后邀请了所有的皇室宗亲,在慈安宫大摆宴席。 皇帝遣了身边的方公公亲自来请英王和英王妃,算是给了个台阶,大家都下。 临近中秋,本该是桂花香气汹涌地灌入肺里的时候,可在淮南遍地栽种的桂花,上京却没有一棵。 承平跪在牌位前,面前的案桌上供了一些食物和酒,脚边还放着一个火盆,南桓的丫头们都围在旁边。 景韬在外浪荡完来德音居蹭饭,一进门外面的丫头通禀景韬来了,承平起身迎接。 景韬在她身边站定,看那牌位上写着“先妣李慈母唐氏之灵位”。 承平道:“今天是我母妃的忌日。” 她低着头,敬完酒后将其撒在地上,又向火盆里撒了一把纸钱。 “还请你见谅,于礼,只有家族里的男子才能祭拜,但是除了我,也没有别人还记着她。” 景韬示意灼桃给他三柱香,道:“我也给你母妃供几炷香。” 景韬要跪到蒲团上,灼桃连忙拦住他道:“王爷,使不得!” 承平亦道:“她只是端妃。” 妃亦是妾。景韬是嫡出的皇子,论身份论地位,都绝不应该跪她的母妃,要跪也只能跪母后。 景韬哦了一声,也没再跪,就朝牌位深鞠了一躬。 承平看他对着端妃的牌位弯腰,竟然有些发愣。 景韬问道:“你母妃去了多少年了。” 承平道:“十五年了。” 阿莱喉咙动了动,扶她道:“公主,快起来,别伤心坏了身子。” 承平起来道:“无妨,我那会儿还小,记不得事。” 她怎么会不记得。 十五年前,为了一同庆贺太后的六十大寿,南桓皇宫正在准备一个热闹非凡的中秋节, 礼华宫的西偏殿里,唐浣的咳嗽声却日夜不停。 甘乐被宫女抱在一边,看着躺在病榻上病容苍白的母亲。 芸娘哭着道:“娘娘,您这样是不行的,那些太医不肯来治,奴婢去找太后!” 唐浣用尽全力的摇摇头:“你要是还想给甘乐留一条活路,就绝对不要在这节骨眼上给宫里添晦气。” 屋子里的仅剩的两个宫女和一个太监都忍不住偷偷抹泪,他们的主子,是真的撑到极限了。 甘乐用力拍打抱着她的宫女,宫女只好把她放到地上。甘乐跑到母亲的病榻前,用她的小手捂着唐昭仪冰冷的手,含着泪水望着她。 唐浣苍白的嘴唇微勾,抚着她的头道:“甘乐乖,你不要害怕,以后要听皇后娘娘的话,好不好?” 甘乐道:“母亲放心,孩儿会用尽全力活下去。” 唐浣慈爱的笑道:“你这孩子,太早开灵了,也不知是福是祸。如果能活下去过寻常的日子就好” 在那年的八月十三夜里,唐昭仪没声没息的去了,门口连盏白灯笼都没敢挂,没有人在意宫里又死了一个女人。 只有皇后知道这事,让人给挑了口棺材先敛了尸身,等到太后六十的寿宴过了才宣告。 南桓的中秋花灯做的非常精致,四处又挂满了各种彩色的装饰,给皇宫增添了许多喜庆。太后慈善,给宫人发了赏银,还做了新衣,人都喜气洋洋的,比过年还兴奋。 当整个皇宫在寿宴上欢声笑语时,甘乐站在母亲的棺材旁。 烛火灰暗,纸扎的白花被外面灌进来的风吹得哗哗响着。桂香在夜色里飘荡着,她透过窗户看见了流光溢彩的御花园,还是乐器声,欢笑声,就是没有了母亲的声音。 四岁的甘乐看着自己稚嫩的手,发誓要把所有亏欠她母亲的东西都讨回来。 而她也做到了,出嫁前,她要求重新举行为唐浣加封妃位的大礼,光耀了唐浣母家,庐山唐家的祠堂要记着,这个家族出了一个皇妃,一位公主。 只是死后再怎样极尽哀荣,也已经晚了太多年。 皇帝最后也没有把唐浣藏进妃陵,不过也好,她猜唐浣不想死了也还要与他同眠一室。 火盆里还残留着余温,红色的火星藏在灰烬里,只剩一点点烟味。 她想起芸娘对她说:“甘乐,那些人在你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你若是执意全部讨回来,久而久之,你的一生会活在偏激暴躁之中。那些人和事都不足挂齿,你能一生甘甜快乐,就是了了昭仪娘娘的心愿。” 承平对景韬行礼道:“在这件事上,还要多谢你娶我。” 景韬疑惑:“嗯?什么事。” 因必须是她与北列联姻,她才敢有恃无恐的杀了慧妃为母亲报仇,才能讨回母亲的哀荣。 承平自嘲道:“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让我少奋斗了二十年。” 景韬苦笑不得,道:“嫁得好?我才不信。” 接着景韬笑着对灵牌道:“岳母大人在上,想来我这王妃还不敢在您面前撒谎蒙骗我。” 两日后的中秋家宴,美酒佳肴,歌甜舞美。 太后发了话:“只谈家事,不谈国事。” 人家这一家子,就叫做没有隔夜的仇,北列人本性格豪爽,如果一顿酒解决不了的,那就两顿。 酒过三巡之后,之前皇上与英王翻脸因军政相争之事成了一场涟漪,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涛。 承平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酒杯里的美酒,心里嘲讽这些毒辣的人,哪怕背地里斗死了,面上也是一副兄友弟恭,母慈子孝。 为人臣子都挺奴才的,罚也是赏,杀也是恩,主子对你有一丝仁慈就感恩戴德,忘记了他做过多少没人道的事情。 钦儿现在不是一般的粘李承平,非要跟她坐在一起,拦着她和景韬中间。 端王夫妇抱着孩子来,后宫里今年又添了一位小皇子,一场中秋的家宴,算得上是其乐融融。 太后微笑道:“算起来,韬儿有四年没有在宫里过中秋了,一家子能聚在一起,真是不容易。” 自景韬征战在外,逢年过节就绝不回宫,太后仍是不厌其烦去请。 景韬道:“儿臣一直在外奔波忙碌,没有时间在母后跟前尽孝,自罚一杯。” 今年太后还破天荒的邀请了被废的二皇子景洵和齐婴灵,反正老皇帝已不在了,什么事都该翻篇了。 太后又问景诺:“洵儿和婴灵现在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他们来?” 景诺道:“他们一直闲云野鹤惯了,现在与南桓通商的城邑即将开通,就往南边走了。” 太后点点头,却也明白他们两个仍然不认这个家。 “哦,多出去游历走走看看也好。” 太后接着道:“你们平时也要多关注洵儿的动向,虽然书面上不是一家子了,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管再大再富贵的家,都须兄弟齐心,坚果子要烂,也都是从里面让虫给蛀了的。” 几兄弟连忙向太后称是。 浔越太后十六岁就做了国母,宫中妃嫔不多,子嗣稀薄,几个公主都连着夭折,先皇常年在外征战,皇家里里外外都是太后撑起来的。她为人处世却手腕强硬,为妻为母却宽和,将其他两个孩子也视若己出。 因此,也经营了一个与南桓皇室完全不同的皇家。 钦儿抬起头,粉扑扑的小脸朝着李承平道:“皇婶,我也想去南桓看看!南桓的宫殿和北列的宫殿有什么区别呢?” 李承平回忆一下,心想,更大更豪华更气派,但是,总不能在这儿炫富。 于是她道:“屋檐更斜一些,因为雨多。” 太后突然对承平道:“阿宁还是头一回不和父皇母后一起过中秋?我们这一家子人不多,可能还没有南桓那边热闹。” 她该怎么说呢,说她从来就没有和“父皇母后”度过一个中秋节。 承平答道:“谢母后关心,这里比那边热闹多了。南桓那边一般不说话的,吃了饭就会匆匆散去。” 承平放下酒杯,却任意随着心绪飘往远方。 她想起小时候在琅玉家过节,先生一旦开始对月吟诵酸诗,就要吩咐承平给他倒酒,琅玉夫人就会开始骂他,年年闹作一团,却也流出了不少吟风弄月的好诗句。 还有十四岁的时候,白敬仪难得在中秋的时候带她们去了上好的酒楼吃饭,还逛了中秋的庙会,买了两盏兔子灯,她和阿莱一人一盏,在屋门口挂了一年。 即使这一切永远成为过去。 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漂泊和动荡构成了生活的底色。这里的所有人都成了她名义上的亲人,可她和谁也不熟。只想快点从这里逃开,和阿莱一起在水里捞月亮。 承平虽不是一个闹腾的,却很懂得如何与别人客套,但今天的宴会总是让她想起有关于南桓的事情。景韬感觉她的话比平时还少,不管跟她说什么,她始终带着一种如坐针毡的紧张。 萧贵妃拿景诺打趣景韬,问他什么时候能让太后抱上孙子。 说完还把脸稍微向太后偏了偏。淑妃一死,萧贵妃当然不会放过去抱太后这棵大树,自然是揣摩了太后的心思,才会问的这么肆无忌惮。 而自从景韬娶了李承平之后,简直如同脱缰的野马,再也不受太后控制。 太后只好安慰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索性什么都不管。 李承平尴尬的脚趾都能在地上抠出个洞来,脸上的神色更是变幻莫测。 毕竟成了亲之后,长辈都急匆匆想要孩子。 景韬淡淡一笑,道:“小孩子太闹腾了,日后再说。” 萧贵妃道:“英王这话说的,孩子乃是送观音送来的福分,缘分到了,不要也得接着呀。” 萧贵妃语中之意,也不知道是将宁公主不愿意给英王生孩子呢,还是英王不愿意碰她。 再说英王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现在娶了一个惹不得碰不得的南桓公主,那不是香火无继? 反正萧贵妃要看李承平笑话。 景钦打一开始就坐在他们之间,这时委屈的大声说道:“皇叔说小孩子太闹腾了,是嫌钦儿吗?” 李承平从来就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不管萧贵妃说什么都懒得搭理。 她只对景钦说:“不哭的小孩就不闹腾。” 景钦这孩子看着天真,却十分会探查气氛,其凭借着自己童言无忌,顺势就把话题转到其他地方去。 “钦儿已经九岁了,不会哭的。能不能经常去英王府玩呢?” 承平道:“好啊,带你去给皇叔的鱼喂食。” 李承平没搭理萧贵妃,她自讨没趣也打住了。反正她的目的只是替太后探探口风,她一个贵妃跟王妃斗什么,无非是呈呈口舌,不想让李承平舒服。 景韬看她们俩不对付,随意搭理几句就向太后和皇帝说道:“母后,皇兄,臣答应了承平一起去看看中秋的灯节,再不去都要结束了,就先告辞。” 景诺往嘴里丢了一颗糖,也连忙道:“母后,皇兄,我也告辞了。婉兮姑娘今天晚上开专场呢,我要和颖儿一块儿去看。” 皇帝叹气道:“行。你们一个一个的都有安排,就朕困在这宫里头。” 景诺道:“这怎么能叫困呢,有这么多娘娘陪着你,嘿嘿。” 话刚落,景诺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淑妃刚走。 皇帝脸上的落寞一闪而过,道:“朕也乏了,就各自散去罢。” 在出宫的马车上,景韬问李承平:“你怎么闷闷不乐的?萧贵妃嘴巴是多了些,你犯不着跟她置气。” 承平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不惯应付这些家长里短。” 景韬狐疑道:“你家子嗣众多,有很多兄弟姐妹和娘娘,相比之下,我们家人算少的。” 承平道:“我又不住在宫里。” “但是逢年过节总要回去。” 李承平转头看景韬,鼻子哼笑一声。她要怎么解释,自她出宫,就从来没人装模作样的邀请她回去过。 她冷冷道:“我不想去看灯,我想回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世而出 景韬本想他们两个人好好过个节,赏赏灯逛逛街,她喜欢什么就给她买,却也只得作罢。 景韬揣摩不透她心思,只是淡淡吩咐车夫回府去。 马车里的气氛异常沉闷,让景韬这粗糙的大男人都察觉到,一定是出了问题。 景韬试探着:“你还在恼你父皇没接你回家?” 景韬知道南桓来了人,她父皇可能迫于形势,没有给她一个坚定的立场。或许在中秋佳节这花好月圆的日子里,让她触景伤情了。 景韬说的是“回家”,不是“回南桓”。 对景韬而言,宫里或许充满腾腾的杀机,颠覆天下的权力,是国家的权力中心,也是他的家。 有忌惮却也爱护他的兄长,有玩世不恭但敬仰他的弟弟,有强势但也牵挂着他的母后。 照理来说,家这种东西,人人都该有一份,可是她没有。 李承平不接他的话,只是沉默地蜷在马车的另一边。 待回了王府,她也径直向德音居走去,景韬仿佛是哑了,只感自己这张嘴多说多错,也只好回了。 玉盘清寒四溢,景韬放心不下,心想就算死皮赖脸的赖着承平,也不能让她自己消沉下去。 旁人随意闹些情绪,过几日便好了,可是李承平总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似乎她一直在假装成另外一个人。 当他硬着头皮去了德音居,阿莱却说:“咦,今日不是宫宴么,怎得回来这样早?” 景韬当下明白,李承平并没有回来。 阿莱疑惑道:“平公子呢?” “哦,她在清平轩,额” 景韬支支吾吾地退了出去。 她不会又翻墙跑了? 这半年来,景韬也算对承平的性格有所了解,她不开心又收不住的时候,肯定会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让旁人知道。 他在王府里低调地转了两圈,终于在花园里寻到一个身影。 缺人打理的竹子长得异常茂盛,风吹过时簌簌作响,在月光在照耀下,往围墙上洒了一片斑驳的影子。 承平坐在花坛的边沿,正仰头看着一轮圆月,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幸福是比较出来的,从前她周围都是一群贱命胚子,有父母双亡的,有父亲赌博喝酒的,有母亲改嫁丢掉孩子的。 她会想:“有娘生没娘养的人还多着呢,多我一个也不多。” 可现在,身边的都是贵人命。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而幸福的人却是如此相似。 并不是他们身份显赫,是他们有家,有爱和牵挂。 人难免产生自怜情绪,很多人自怨自艾,哭爹骂娘的就过了一生,唯有时刻保持清醒,压住艳羡和不甘,收起对自己的可怜,才能实现自己真正的价值。 景韬隔得老远时,承平就已经发现了他,她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转头看着景韬走过来,依旧不发一言。 脸上是景韬熟悉的冷淡和倔强,在拒绝他的靠近。 景韬停在原地,低声问道:“承平,你是不是想家了?” 直到想起月是故乡明这句话,景韬才发现,他从没有考虑过她对南桓的思念。 “我没有家。” 她语速很快的说完这句话,委屈和心酸却齐刷刷的涌上心头。 她将头转回,睫毛一颤,竟因这句话渗出泪来。 月色疏疏的照着她,淡淡勾了一个背影给景韬。 亲人遥在千里之外,不管她在北列出了什么事,都没有人能给她一点依靠。她一路跌跌撞撞的走着,也没人会扶她一把。 都说千里共婵娟,却没有亲人会在中秋的夜望着月亮思念着她,她也没有可以思念的亲人。 景韬,你能否把她从那个无尽的,只会剥夺她一切的家里捞出来,给她一个新的家。 哪怕李承平从未对他提过,自己是在一个怎样破碎动荡的“家”里长大,景韬也能感受到她残缺不全的心。 “这里就是你的家。” 景韬快步走到她身边,承平却慌张的躲避。 景韬看见了她眼角的湿痕,心里一惊。 他从来没看过她的眼泪,在他的脑子里,李承平根本不可能会哭。 他一句话也没说,直接用力的抱紧她,一只手环着她的后背,一只手把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口,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 承平没有想到,一个拥抱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好像她一瞬间就顶天立地,什么都不用害怕。 泪水终于从脸庞滑落。 她的力气好像被全部抽光了一样,想要往地上坐,她心里面压了很多事情,就像此刻的身体一样,被重重的拖垮,再也站不起来了。 景韬拼命的拖着她,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说道: “听着承平,我不知道那个家让你有多难过,也不能保证给你更多,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不会离开,我一直在等,至少你不是一个人面对黑夜。” 抽噎声低低在花园里响起,不一会儿成了一场失声痛哭,她终于在景韬面前卸下了盔甲,终于敢在他面前袒露脆弱无助的一面。 她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放声大哭过了。 “景韬我恨你,我恨死你了!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依靠,只有拼尽全力,我本来可以靠自己得到想要的一切。可是呢,你毁了这一切,毁了我的人生!我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一个依仗着别人的将宁公主。” “是,你是南桓的甘乐,是太子的幕僚李承平,是筱云剑的李晚舟,但你是我的将宁。” 景韬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是我太自私,没有考虑过你的心情,对不起。” 她不再拼命的要挣开景韬,而是逐渐安静了下来。 若不是心碎难忍,李承平绝对不会对他露出这么软弱而又无助的眼神。 景韬心疼道:“不要再说没有家这样的话了,我会很难过。你嫁给我,这里就是你的家。” 承平抬眼看他,景韬满眼的怜惜和心疼,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讨厌。 如今她才明白,为什么景韬一直因为她的死扛生气。 你得试着给别人一个被你依赖,一次捧起你脆弱,说爱你的机会。 景韬察觉她全身松弛下来,也没有紊乱的内息后慢慢放开她,摸摸她的发,柔声道:“不要再恨我了,我给你吹一支曲子。” 他拉着承平在石椅上坐下,从腰侧拿出一个圆形的物体。 “这是” “埙。” 这只埙通体漆黑,上面刻了深棕色的神鸟纹饰,景韬随意的坐着,黑色的衣角随意搭着,将它放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还以为景韬这个大老粗,从来没有耐心搞风花雪月的,在音律上向来没什么建树。 埙的声音并不像筝萧那般亮丽,其声浊浊,悲而幽然,却让他吹出了一种安抚人心之感。 家么 承平将手撑在身侧,仰头望着夜空。 母亲,当我停止争斗,放下旧恨新愁,这一生就会变得甘甜快乐吗? 她侧过去望了望景韬的脸,月光下景韬专心为她吹奏的样子,很是美好。 我们是不是浪费了太多锦绣光阴,愧对了一场跋涉千里的相逢。 曲罢,承平渐渐平复了心情,她道:“真好听,这首曲子是什么名字?” 景韬道:“不知道,我自己瞎吹的。” 李承平:“……” 本公主难的夸你一次,你能不能帅过一刻钟? 也不知道是景韬那一大堆深情款款的话给她灌了一口气,还是极其想吐槽景韬哄人开心的手法,总之,她又把那些该死的往事抛之脑后了。 承平看了景韬一会儿,微微扬起了嘴角。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一定会有人爱我,用他俗气和热烈的爱让我知道,我值得被爱被肯定,值得世间所有的美好。” 两个人沉默了好半晌,景韬道:“夜深了,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不是要回清平轩…… 承平支吾道:“你先走,我不想把坏情绪带给其他人。” 她眼睛还红着,可不想让阿莱她们知道她哭了,太丢人了。 景韬似乎觉察到了她的心理活动,扶着下巴一本正经道:“可是,刚才我去德音居的时候,她们正在打牌九,玩的挺开心的。” 李承平立刻毫无预兆地坐直了,景韬去过德音居,那阿莱肯定会猜到的。 景韬坏笑道:“所以我说,你在清平轩。” 两个人用眼神交流。 所以啊,李承平,是跟我走还是让阿莱知道,你自己选一个。 心机男! 现在已经过了亥时,打牌九的那几位终于意识了两个人不知所踪,提着灯笼找到了花园里。 灼桃喊道:“王爷,王妃,你们在这儿呢!害我们好找。” 李承平脚底抹油,冲过去躲在阿莱后面,嘤嘤嘤的对阿莱说:“阿莱,他太过分了,大晚上的讲鬼故事把我吓哭了。” 承平还一边瞪着景韬说:“阿莱,我最怕妖魔鬼怪了。” 灼桃她们望了望周围阴森的气氛,不禁打了个冷颤,皆用眼神鄙视景韬。 大过节的晚上没有风花雪月,还特意把人带到这里讲鬼故事…… 这纯粹的恶人先告状! 景韬气得牙痒痒,以后要是再心疼李承平,他就得亡命天涯了! 阿莱惊呼道:“哎呀,平公子快些回去,我来与王爷好好说道说道。” 承平走后,阿莱对景韬道:“王爷是被她冤枉的?” 景韬不满的哼哼道:“我真是好心没好报。你信我的话还是信她的?” 阿莱道:“当然不信承平了。她为了掩盖自己情绪,什么瞎话都能顺嘴编。” 景韬遇上这幅德行的女人,也只能无奈叹气。 阿莱又逮着机会揭她短,道:“王爷也当她天生不会哭?她小时候也常常躲我,就是怕偷偷哭了让别人知道。但是我能看出来她眼睛肿了,就是不说罢了。后来离开上京去筱云剑庄后,我再也没见过她的眼泪。” 难以想象,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公主,伤口上要结了几层疤,才能变成这个样子。 景韬想起李承平好像是年少丧母,孤身离开自己皇宫读书学剑,又经战场磨砺,不得不变坚强。 景韬沉默了一会儿,道:“阿莱,有时候,我挺嫉妒你的。” 承平不怕景韬,可是阿莱怕。 阿莱低头想了想,承平和她一起长大,什么事情都只告诉她,一天到晚都可以和她待在一起,甚至和景韬和离,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让她回南桓。 那天还给她两岸的烟火贺生辰,整夜都不回府,景韬差点把上京城翻过来。 景韬神情很严肃,在黑夜里,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好像要把阿莱戳两个洞。 阿莱吓得腿都软了。景韬说嫉妒她,嫉妒还不得除了她啊 “不不不,千万不要嫉妒我!我和平公子情谊再深,王爷才是她日后要相伴一生的人。我、我再过段时间就把自己嫁出去!” 阿莱满含求生欲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景韬沉着脸开口道: “如果我能早点遇见承平,在她变成现在这样之前就保护好她。她就可以不用在我面前假装坚强。” 阿莱愣住,咬了咬唇道:“我也不想她变得这样心机深沉,善于伪装。很多人都不喜欢承平,甚至说她是个很坏的女人。” “很坏的女人?好,确实如此。”景韬突然笑了,接着道:“真是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说的是他自己。 纯真善良,温柔贤惠的好女人不要,非爱上一个坏女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木秀于林 虽然保住了亲王爵位,但也给了皇帝削景韬军权的机会。 一旦贺磊抓到了崔青,平叛了毫州,北境最大的军事重地也将拱手让出。 檀山事刚发时,景韬就派了流风去控制崔青,本以为事情有转机,谁知崔青杀了自己的副将,带着几千心腹叛逃格族,等于在北列的北境撕开一道口子,放格族的恶狼进来。 出了一个叛徒事小,可格族的王族给他加官进爵,要借着崔青再一次展开和北列的争斗。 他好歹也是西路军的将领,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就算景韬不敢违抗旨意,忍着没去活剐他,景韬手底下的其他将军也不能忍。 自己培养出来的将军攻打了自己曾经镇守的军事驻地,多新鲜啊! 必须得抓回来汆成丸子! 不然丢他们西路军的脸。 自从与四年前把格族揍老实了,昌秦铁骑就一直没再打过仗,正好肃清了自己崔青这个蛀虫,免得挂着的刀生锈。 昌秦铁骑就守着格族最西边的防线,其统领谈靖之一声令下,眼看战马就要越过北列与格族的边界,流风及时带着景韬的军令,命令昌秦铁骑原地待命,不得干扰成远侯贺磊作战。 干扰谁打架还嫌帮手不够多。 是李承平和景韬说,既然皇帝要借此机会重用贺磊,便让他中原大军去逞威风,不要拿自己的兵去拼,吃力不讨好。景韬只负责袖手旁观,贺磊干得动还好,干不动嘲笑他,再给他露一手。 皇帝下旨让贺磊处理毫州大营,景韬现在又没了城防营的职位,只好整天闲在家里面无所事事。 一方面可以做给他皇兄看,一方面还多了一个玩伴,景韬白日里屁颠屁颠的天天缠着她做这做那。她去南桓使馆,他要跟着去,他去店铺里面,景韬也要跟着。 一封封的军报暗夜里送进英王府,景韬虽身不能至,心却在北境。 难得两个人心平气和的在屋子里面下棋,景韬的棋风如同他的作战,攻势迅猛,大开大合,而李承平则是在一味的防御。 流光递上一份帖子给景韬道:“吏部邀请您去参加今年的秋林大会。” 景韬都没接过来看一眼,就说:“不去。” 李承平问道:“什么是秋林大会?” 流光回道:“回王妃,是比试骑射的大会。为了来年的武选,各世族都会挑选子弟去参加。秋林大会分成少年组与成年组,子弟们在十三岁时便可参加。王爷十三岁参加,连续四年都拔得少年组头筹,记录至今未有人破。” 景韬表情有一点得意,道:“七年前都没人能赢我,我再去参加那不是欺负人吗?” 李承平道:“你当时参加的是少年组,现在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景韬道:“本王现在是什么身份,不跟他们一起玩。” 流光道:“吏部也考虑了,这次是想请您去开场的,只要坐着看。皇上也有意让您替他去看看,还派了人来,要您物色一下各家子弟有无才能出众之人。” 李承平道:“去,不到跟前去做个闲散王爷,皇上以为你天天躲在家里挥斥方遒呢。” 趁着景韬还在犹豫,李承平落了一子,又抢了先机。 景韬笑道:“你去我就去。” 李承平心想:“这跟屁虫。” 这时候灼桃也过来,对承平道:“钦儿公主差人来要您去秋林大会呢,说她想要去玩,但是没人带她。” 李承平道:“哦,那我知道你皇兄为什么要你去了,他就是孩子太多,带不过来。” 两个人一起在心里叹气:“小孩子真麻烦。” 秋日高阳下,战马嘶吼,旌旗飘扬。 秋林大会在城郊一片枫树林里举行,正是霜红满天。除了长得又直又高的树,树下面已经被马蹄踏得只剩下了尘土,一有人经过便扬起一阵风沙,在上京这繁华锦绣之地晃出一种边疆的感觉。 景韬和李承平到场时,一堆文武官员已经在等候,看台下面齐刷刷列了几十队参赛的年轻人,乌压压一片,看台两边则是凑热闹的以及参赛人的女眷。 北列非常注重子弟的骑射本领,这也是为他们未来的武选以及选任将领的一次重要考核,骑湛,谋略过人的,就会被朝廷看上。 而今年主持这场秋林大会的,是曾经连续四年拔得头筹的英王景韬,同来的还有南桓将宁公主李承平,以及皇帝的长女景钦。 说是五年来最大的盛会也不为过。 钦儿牵着承平的手,叽叽喳喳的问东西。 “平姐姐会骑射吗?” 景韬一副大老爷的样子,坐在看台正中间,懒洋洋的说:“她会得很呢。” 钦儿不满他插嘴,道:“平姐姐都还没回答,皇叔怎么知道的?” 景韬回头道:“人家那可是百步穿杨,差点把我小命都给弄没。” 景韬说的是李承平在良邑城门楼上向他射的那一箭。 李承平阴阳怪气道:“王爷过奖,百步穿杨谈不上。我的箭要是够快,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说完,景韬好像是想起了他们头一次见面的情景,再想想如今,不住的想笑。 景韬公众场合只会黑着脸,不说话,如今也有一点慈眉善目的样子,左右的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钦儿拉着李承平道:“我要听我要听!” 李承平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省的血与火沾染上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随着号角升起,在场众人皆对着看台上天潢贵胄的王爷、公主下跪行礼。 那齐刷刷的阵势着实把钦儿吓了一跳。 景韬端着一副见怪不怪的矜贵模样,把元朗给他写的稿子背了一遍。 反正景韬没懂是什么意思,下面的人估计也没懂。 不过,这并不妨碍下面的一堆毛头小子对他们战功赫赫的英王殿下投去敬佩瞻仰的目光。 看台两边的世家小姐在人群里搜寻自己的兄弟的同时,也悄悄的将目光投向那位大列数一数二的英雄。 景韬长身玉立,穿着一身黑色轻甲,手按在长剑上,其凛冽不羁的气质,把李承平的思绪又带回了景韬初遇的战场。 在场的北列年轻人都还不知道战场是什么模样,却已经在为作战做准备。而南桓的贵族即便上过战场,回去之后也只会吹着子虚乌有的牛皮下酒。 南桓在军事上的落败是不可避免的。 好在,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望诸位,一剑霜寒动九州。” 背完最后一句话,景韬心想:“这写的都是什么玩意,不应该告诫他们别作弊吗?” 景韬表演完毕,景钦端着手走上前,用女童稚嫩的声音说:“众卿免礼平身。” 在等候开赛的过程,十三四的小少年们头像都系了一条红色的抹额,个个脸上都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骄傲。 一位深蓝衣袍的少年说:“瞧见了没?那位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夺得整个少年组的头筹了,大他一轮的人都落了他一大截。当今都是到十七岁才夺得头筹的。” 而另一个白衣少年道:“当今才在治国。” 深蓝衣袍的少年道:“你就给自己武艺不精找借口,现在咱们比得上是骑射,又不是读四书五经。” 另一位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那可是不世而出的帅才,再过个十年八年的也没人能赢他!若不是身份尊贵不便参加,还真想一睹其风采。” 深蓝衣袍的少年扬眉道:“我爹说了,日后要是有机会,让我跟着英王殿下好好见识见识。芳林新叶催陈叶,十年后怎么不会是我们的好光景?” 角落里一个面容稚嫩的黑衣少年,听着其他人侃侃而谈,不发一言。 他只是抬头望了望看台上那位万人敬仰的英王殿下。 景韬没有把目光投向这个小小的少年,倒是钦儿觉察到了,正好对上那个少年的眼睛。 少年的眼神很清澈,却带着一股战意。 钦儿问身边的大宫女:“那个站在角落里,瘦瘦小小黑衣服的是谁?他居然敢瞪本公主。” “殿下,奴婢也不知道。” 在钦儿的蹙眉中,武选司的官员接着开始宣读比赛的规则。 秋林大会分成三个赛段,每个赛段积分,最后总分最高的即拔得头筹。最高的前二十名会进入武选司学习,第一名则直接进入来年武选的最后一关,极有可能官拜九品。 第一个赛段是骑术,最靠近看台的就是赛马场,所有人都比完之后,则直接开始第二个赛段,参赛者要以最快的速度穿越林子,并且还要射中林子里放置的靶镖。命中的越多,越靠近靶心,出来的越快的人,得分越高。 上午骑射的总分相加最高的前二十名下午还要进行打擂比拼,一对一淘汰,按名次积分,最后决出得胜者。 接着,隆隆的战鼓擂起,只等金箭射中靶心,便是宣布开始。 以往都是在看台百步开外放老大一个虎图腾的靶子,今年居然就放了一个普通大小的圆心靶。 李承平心想:“这要是没射中,那得丢多大人。” 可能是觉察到李承平在咒他出丑,景韬拿着弓箭,对承平悄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承平狠狠的瞪他一眼,低声道:“你搞笑,我多久没练过?” 景韬也只是逗逗她罢了,笑着便已经开始搭弓拉箭。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看台上,李承平刚刚舒了一口气,抬眼瞄了一圈周围。 这对景韬就像拿起筷子吃饭一样熟练,还没等人欣赏他拉弓的样子,箭已离弦,正中靶心。 景韬将手一扬,流光立刻接走他的弓。 看台下爆发一阵欢呼声。 这家伙,还真会出风头。 所有人都在看景韬,景韬看李承平,李承平却不看他。 景韬低声对她说:“你夫君这么英姿飒爽,你就一点都不心动?” 李承平装模作样的配合他,一边鼓掌一边说:“你好棒哦。” 为了能在良邑拦住景韬,她可是做足了功课,景韬有多牛逼,恐怕李承平比他自己都更清楚。 要是给景韬放开手脚加油干,他此生必定能够横扫四合,一统八荒——前提是北列的国库充足,百姓没遭天灾,内部政治足够稳定。 参加此次秋林大会的也有一百来号人,分了五组赛马,踏出满天的风沙。 马匹是武选司精心培养的战马,提前半个月给他们熟悉,这样就不存在谁比拼马好,谁的马差,全拼骑术。 景韬看着下面打马而过的少年,很狂妄的说:“一个能比过我的都没有。” 李承平心道:“大爷,人家比你小很多。” 在景韬面前又跑完一组,景韬问旁边的武选司的官员:“第三组跑第一的那个黑衣服的是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那是安顺海平伯楼虎的孙子,楼骏。” 景韬道:“安顺海平伯,倒是没什么印象。” 一个异地小城的伯爵,自然入不了英王的耳朵。 “楼家是历代都在东海抗击海盗,很久之前封的爵位了。” 但所谓富不过三代,很久之前封的爵位,则意味着现在家族式微。 那个少年看起来就不像是上京的贵族子弟做派,应该是为了这次秋林大会专程从安顺赶来参加的。 景钦别的都没听进去,就记住了楼骏的名字,心想:“敢瞪本公主,有你好果子吃。” 第一百四十五章 烈女缠郎 赛事进行的如火如荼,朱局盛忽然走上来向景韬行礼。 景韬道:“你怎么也来了?” 有他的地方,向来少不了元朗那倒霉玩意,可是元朗竟然没跟来凑热闹。 朱局盛一副“我可是来办正经事”的样子,拱手道:“草民友情赞助了此次秋林大会。” 他上指了指看台一边,那里挂着一道横幅,上面印了一个朱家的标志,还写着:“四罢楼预祝本届秋林大会圆满成功。” 这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阿莱不甘示弱的指了指另一边的看看台,说道:“朱三公子,合作愉快。” 另一边的看台也挂了一个长长的横幅,上面写着:“来仪阁天赐坊预祝各位公子夺得佳绩。” 朱局盛嘿嘿道:“这还多亏了英王妃绝妙的主意。” 李承平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忘记赚钱。 这广告打的多响亮,其他方来的富贵子弟看了这俩个飘扬的横幅,说不定就会去朱家四罢楼搓一顿,再到阿莱的铺子里捎点礼物回去。 朱局盛道:“草民还没有多谢王妃,留了一匹压箱底的烛锦给我,内人亲手为我做了这一身衣裳。” 朱局盛貌似是在谢谢李承平,实际上是穿的跟花孔雀似的跟景韬炫耀。 阿莱惊叹道:“想不到少夫人手艺如此精巧,剪裁和刺绣都十分的不错。” 朱局盛道:“能得阿莱姑娘称赞,内人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朱局盛别开那把骨扇,得意洋洋的看了看景韬。 这小子无非就是想说,你再英雄盖世又怎么样呢?你娘子还是不会给你做衣服啊! 景韬道:“你好好穿着,别弄坏了,小心回家跪搓衣板。” 给你做衣服又怎么样呢?至少我不用跪搓衣板啊! 这时,各位少年们已经在树林里穿梭着射靶子了。 第一个从密林中跑出来的是新上任的龙虎军领主的幺子,正是那个深蓝衣袍的少年,众人爆发一阵欢呼。 他昂首阔步的走回出发的地方,带着傲视一切的轻狂。 李承平等着一个个少年跑出来走向看台上的家人,心想,这一关好像没那么简单。 每个人的箭上都有标记,别人命中过的靶子不能再射,这意味着要在林子里,寻找到漏网的靶子。命中的快自然也会越多,但是命中率也会相应变低。 参赛者需要在数量、质量、速度中找到平衡才能得最高的分。在这个过程中,并不知道其他人命中了多少把子,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得到多少分。 而速度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谁不想第一个接受欢呼?在这种诱惑下,其实是在考察对全场的把控能力,以及分析对手的能力。 那个叫楼骏的黑衣少年,一直到第五个才出了密林。 各大世家的翩翩公子,有人容貌出众,有人气质非凡,有人才华无双。但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平凡瘦弱的少年,得到了上午骑射的第一。 一时之间,他成了众人谈论的对象,大家都在问一个问题——他是谁? 安顺海平伯的孙子,楼骏。 比赛最能让人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儿,变得惹人注目。 楼骏对自己赢得了比赛感到不可思议,也十分欣喜。 景韬笑道:“此子来年必然拔得头筹。” 钦儿也没想到这个“瞪”她的人居然赢了,问道:“为什么不是今年,下午不是还没比吗?” 景韬道:“不管他能不能打得过,他都会输掉的。” 李承平接着道:“如果他下午也夺得第一,就会超过英王十三岁时的分数,我说的没错?” 景韬不作声,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李承平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要是够聪明,就会懂得藏拙,以他的的家族势力不能容许他这么快就做出头鸟。” 果不其然,少年刚好在比试中第一战就被淘汰了,加上他原先的成绩,马马虎虎的以第十名获得了武选司入学的资格。 这个成绩正好让他不因上午骑射分数太高而过于招摇。 看到太阳落山,一队队马车浩浩荡荡从京郊回城。 英王府的马车宽敞舒服,可是景韬那里不靠,非要挤承平身边去。 承平冷冷道:“英王殿下,请注意夫妻之间该有的礼数。” 景韬道:“你连夫妻之间应尽的职责都不做,还跟我讨要礼数?” 承平道:“我何时有过不尽责之事。” 虽然她不会做饭不会女红,家里也没有其它姬妾要她管,衣食住行她一概不知,不事双亲,不教养孩子。 除此之外,她都做了啊。 景韬笑眯眯道:“你一个大美人天天在我身边,我却连手都碰不得,可怜我独守空房,你是不是不尽责?” 承平的耳朵有点发烫。 景韬一天不惹她就皮痒,真想抽他。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让敌人得逞。 景韬感觉有一个凉丝丝带着薄茧的手有意握紧了他,吓得一个激灵睁大了眼。 李承平凑得很近,仰着头含情脉脉的望着他的眼睛,丹唇轻启:“我错了。” 眼里尽带玩味,甚至可以说是挑衅 没想到堂堂南桓公主,叱咤风云的女统领,三品都护府女官,还学了这么一身风尘本事! 承平在霓裳班赚钱养家的时候,不知轻重的大师姐哄骗她学习一颦一笑,决心要把霓裳班的媚术在一众师妹身上发扬光大,在高超的调教和刻苦的训练下,霓裳班的徒弟们常常能来去自如的切换。 至于承平为什么要学这个,大师姐说,技多不压身。 景韬一时之间呼吸都乱了。他啧了一声,手抚上承平的脸道:“你以后最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会很危险。” 景韬故意打翻了马车里桌上摆放水果点心的小盘,弄得噼里啪啦一阵响。 他的手扶住承平的光滑的后颈,将辰口重重压了下去。 承平惊异得睁大了眼睛,以她的武功,只要给景韬一掌,就能轻松在景韬开始前结束他的冒犯。 但是阿莱听见马车里有响动,从车外传来一句:“平公子,出什么事了?” 外面还跟着众多家仆侍卫,马车正走在上京繁华的街道上,景韬料定她不敢当街动武,要是这时候弄出动静,可就麻烦了。 送上门来的猎物怎么能放过。景韬像个耐心的猎手,等她露出破绽,一点一点的撬开。马车里空间狭小,他将承平抵在车厢的角落,霸道的加重了这个口勿,从一开始的浅尝辄止逐渐变本加厉。 马车里无人回应,流光担心有状况,就要掀开帘子,又问了一句:“王爷?” 景韬这才放开了她,回了一句:“没事,公主殿下生我气呢。” 承平狼狈的瘫在座位上,愤怒的脸阵红阵白。景韬一脸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天时地利人和,这么多天终于得手了。 承平没有看他,而是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膝盖,就像被流氓非礼了一样生无可恋。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才会相思 景韬心下一惊,忙坐过去,一只手放在半空中又不敢碰她。 “喂,你别哭啊我给你道歉” 哪知背后突然有一股气势逼人的掌风,承平扼住景韬的后脖子,把他狠狠的往车厢上砸,就在他要被撞出鼻血的时候,好歹反应过来用手抵住了车厢。 景韬转头道:“你个疯女人,谋生亲夫!” “我真该杀了你!不要再过来!” 承平自下了马车就一言不发的往德音居走,景韬追过去,她就动手打人,不是一般的狂躁。 这就叫做一口勿回到成亲前,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平公子,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李承平羞愤的都想自杀了,阿莱还在问。 她把笔甩在桌子上道:“我非得把他那脑袋砸成核桃才行!” “他说我不尽夫妻之责,然后还敢——”李承平气到冒烟的朝阿莱比了个嘴型,示意今天回来时发生了什么。 阿莱笑得直不起腰来。 不顾李承平青一阵白一阵的脸,阿莱笑了好一会儿道:“他说的在理啊!天地也拜了,这辈子都跑不掉了,还想怎么样,这不是迟早事情吗?” 李承平叉着腰道:“你胳膊肘到底往哪拐?” 阿莱明察秋毫道:“是不是你勾他的?” 景韬的教养极好,虽然不怜香惜玉,但也不会动手动脚,如果李承平不做点什么,肯定不会干这事。 “我——” 话到嘴边有一点烫嘴。 诶,好像确实是。 李承平开始收拾起桌子上堆的各种信件和账本,愤愤道:“那王八蛋把我搞得满脑子全是他。” 她只要想起来今天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自己是飘的。 阿莱打趣她道:“霓裳班未来的小头牌,你不至于因为这个心烦意乱。” “当然不能够!”承平立刻道:“我是深得大师姐亲传的。” 阿莱抽走她手里的毛笔,叹气道:“有句话老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 李承平接着皮笑肉不笑道:“后面那句话是——恶鬼怕钟馗。” 她怕了景韬这钟馗好了。 顿了顿,承平道:“而且他抢走了我的主动权!” 不管什么事情,李承平都不喜欢自己处在被动的地位上。 阿莱更是深得大师姐亲传:“那你可以选择在别的事情上更加主动,这样就扳回一局了。” 李承平给这段对话盖棺定论道:“反正我不想见到他。” 那之后,景韬就开始变着法的要跟李承平住在一起。 她有一日从南桓使馆回来,看见德音居的房梁塌了。 接着景韬在她后面啧啧啧道: “哎呀,这房梁都塌了,怎么住人啊?马上就下雨了,还是搬到清平轩去。” 李承平扫了他一眼,跟府里人说,今天必须修好。 屋檐刚修好,隔天窗户又坏了,关都关不上。 景韬又来故技重施。 “哎呀,这窗户都坏了,四面漏风,怎么住人呢?还是搬到清平轩去。” 李承平不耐烦地对他道:“你干脆把这个房子拆了算了。” 接着还小声骂了一句:“幼稚鬼。” 景韬不管做什么都碰老鼻子灰,只得将目光投向其他方面。 “你那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哄人开心?” 朱局盛竟然从他脸上看到了“我太难了”四个字。 景韬多年来一直欺压他们这些无辜的平民小百姓,积累了许多的新仇旧恨,说的过却打不过,逮住他的难处,正好下酒吃。 “肯定是娘子没给你好脸色看,”朱局盛笑他道:“一看我就知道,这种情况我最有经验了。” 景韬冷哼一声。 朱局盛继续打趣他:“你说你,那么多上吊也要嫁你的大小姐不要,偏等到人老珠黄时挑了个冷面冷心的王妃,这不是自讨苦吃?” 虽说他们四人被称“醉京四郎”,景韬的风流名声却是被拖累的。比如他们几个撩了名花有主的姑娘,正主找上门来,景韬一般是负责指挥打群架和殿后擦屁股的。 除了一些不怕死又颇有渊源的,大部分姑娘可不想见他第二次,根本没有上吊也要嫁他的女人。 景韬不说话,朱局盛道:“我们兄弟一场,给你支个招。” 他看景韬没有说话,便继续道:“你又不是追求她,人都是你明媒正娶弄回来了的,没必要太小心翼翼。就一个字:宠!光明正大的宠,人神共愤的宠,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那种。讨娘子欢心,甜言蜜语花前月下那是不管用的,得使劲送礼物。” 景韬挑了挑眉,切了一声道:“送什么?那是李承平。我把北列占的三个城邑还给她,她或许还能给我几分笑脸。” 朱公子蹭了蹭鼻子,老奸商又附身,道:“我近来得了一批异犬,有几条简直就是可爱到滴血。我大老爷们儿都忍不住要摸一摸,她再怎么铁血,也会露出点小女儿态的。我还没给我娘子挑呢,先便宜你了。” 不得不说,这富家子弟真会玩,有几条小狗,雪团似的,提溜着黑色的大眼睛,眼神堪比天真无辜的少女。还有一些体型略大,但是有棕色柔顺的长毛,使劲摆着尾巴招人疼爱。 景韬走了一圈,实在不知道选哪一只。忽然传来一声震天似的狂吠,吓得院里的小狗嗷嗷呜呜的叫了起来。 “还有什么狗?”景韬疑惑地朝另一个院子走去。 看院子的管事急忙说道:“那是草原来的黑鬃狼犬,和草原狼杂交出来的,威风得很呢。要是您看上了,挑只小的给王妃,多带一只自己养着玩。” 在狂吠中,院里的下人颤颤巍巍的打开蒙着的布。 有半人高的铁笼子里关着一只两尺来高的黑狗,一条腿差不多女子的小臂粗,尖牙旁滴着涎水,眼神凶恶如同饿狼,低嘶着向着景韬。 管事的说:“这是只母犬,还没有成年,公犬能长到半人高。看着凶恶,但是绝对不会伤到主人的。” 景韬点了点头,“就这只。现在带回王府去,负责饲喂的人,也一并去王府。” 朱局盛惊道:“不是给你王妃买礼物吗,挑来挑去倒给自己买了一条。” 景韬道:“就是买给她的,本王不喜欢有毛的畜生。” 景韬心想,给本王摆脸色,还给你买礼物哄你开心,想得美。 朱公子心道,景韬说娶将宁公主是为了报复,现在他可是相信了。 承平被关窈从屋子里喊出来,说王爷有事请她出去一趟。她半信半疑的走到花园里,忽然听见几个丫鬟发出震天的尖叫,院里的小厮也大喊着撒腿就跑,还不忘拉承平一把:“王妃,快躲回去啊!” 这是干什么,抄家灭门的来了不成! 她老远看见景韬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接着他身边一个黑色的影子箭一般窜了出来。 朱局盛以为景韬最多让她看一眼吓她玩玩,没想到他还把狗放出来!要是真伤到人,景韬不心疼他都心疼。 他气喘吁吁的跟在景韬后面,正想让暗卫拦住丧心病狂的狗和英王。 谁曾想,李承平的眼睛里好像有大片的流星掉落。 众人都听见了,王妃赞叹了一句: “好帅!” 所谓一见钟情,不过如此。 好像天地之间,她的一双眼睛只容得下那只吐着粉红舌头朝她狂奔的恶狗了。 那狗也很有灵性,所有人都害怕它,厌恶它,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却用一种充满慈爱的目光看着它,它放慢了速度,一边小跑一边打量着承平。 承平做出了一个“过来抱抱”的手势,绽放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兴奋地说道:“你是哪里来的小宝贝啊!” 恶犬一反刚才阎罗的样子,试探了一番,确定没有危险,乖乖的把头伸过去给她抚摸,一开始还有点怕生,承平手法极好,慢慢的恶犬就一脸享受。 景韬的坏笑还僵在嘴角,暗卫跑到一半也不知所措了。 景韬深吸一口气,气到冒烟,心想: 李承平,你居然对一只恶犬都能露出这么真挚又喜爱的神情吗!你夸一只狗帅也没夸过我帅! 小宝贝?这是从你嘴里吐出来的字?我一定是走错了宅子,我要重新推开门。 景韬捂着自己的胸口,不是一般的疼。 刚才四散而去的下人又慢慢的回来,一脸惊奇的看到王妃已经驯服了恶犬。 承平终于想起来分一点注意力给人了,她笑着对景韬说:“这是你带回来的吗?” 她居然为了一只狗,对自己笑了,笑的这么真诚! 朱局盛一下就明白了,看看,果然是夫妻俩,还是景韬明白王妃喜欢什么类型的狗,一下子两个人就和好了。 后来朱三公子逢人就说,景韬和李承平就是绝配,天生一对。 朱局盛连忙说:“是啊,是王爷亲自去我哪儿挑来送您的,王妃喜欢就好。” 承平冲着景韬说:“谢谢夫君!” 那一句甜甜的,谢谢,和夫君,外人听来都如同一股清澈的山泉,让整个王府流光溢彩。不知道景韬心里是不是已经奔涌成海了。 朱局盛朝景韬眨眨眼,悄悄竖了拇指,兄弟把妹有方,然后自己麻溜的走了。 景韬轻轻咳了一声,看热闹的众人就散去了。 他走过去,恶犬立刻就露出原来的真面目,承平敲了它的头一下:“不可以这样!” 恶犬就乖了。 景韬半响开口道:“你以前是杂技团训兽的吗?” 承平道:“胡说什么呢,我天生和狗狗亲近。” 景韬退开一步,她是被妖怪附体了。 李承平近来总是若有若无的散发着不属于她的气场。 承平问道:“它有名字吗?” 景韬摇摇头。 她揉了揉恶犬的头道:“那就叫呆呆,这名字真威风!” 景韬后悔了。 他好像给自己找了一个情敌。 从那之后,李承平就没再怎么搭理过他。他想去粘李承平,可是承平只想黏着那只狗,一来二去的,他也只好粘着这只带毛的畜牲。 没成年的狗性子都比较活泼,之前凶悍是因为别人都怕它,没有安全感。但是李承平事无巨细的照顾呆呆,又是洗澡又是梳毛,没几天就对府里的人变得温顺了。还给它做了一个皮革的嘴套,即使放出来也不怕咬人。 而呆呆大部分时间还是乖乖的坐在墙根底下看人,确实呆头呆脑的。 德音居不够它窜的,这畜牲,不,呆呆还跑到清平轩里跑。 来了就往他的鱼塘里头跳,他的小将军哪里见过这般恶犬?平时凶神恶煞的,被呆呆追着在池子里游,水花四溅。 府邸的小厮豁出性命,才保卫了他的小将军们,刚好承平不在家,没人教训它。 景韬和这只臭狗大眼瞪小眼。 虽然是景韬把它带回来的,可呆呆不认他当主子,只认李承平。 “你是一只母犬,请你淑女一点。” 呆呆朝他狂吠。 “算了,狗奴才都像主子。” 李承平就和“淑女”二字完全不挨边。 这下呆呆却不叫了,仿佛同意了他的话,还往景韬脚边上嗅了嗅。 景韬倒是奇了,这只有毛的畜牲还挺有智慧啊。 “本王是不是很会哄你主子开心?” 呆呆忽然亮出利爪,往景韬的靴子上一划拉,接着兴奋的撒腿就跑。景韬看着自己被划烂的靴子,不可思议的看呆呆。 呆呆觉得自己可能没惹到他,于是又折回来撞了他一下,继续撒腿就跑。 景韬开始练习打狗掌法。 一直闹到李承平回来,还在追追打打,一干人等不禁叹气,好端端一个狂拽酷霸的英王,怎么突然间就傻了呢? 以前是景韬出去上朝干活,李承平在家帮他养鱼,现在可好,变成了李承平出去干活,景韬在家帮她养狗。 景韬每天都念叨:“真烦。老子要离家出走。” 没过多久,景韬离家出走的机会就来了。 这些雄霸一方的大将,都不安分。 贺磊那边还在向崔青进军,其他人也蠢蠢欲动,毫州守北边,东边还有一个防海寇的安顺,皇帝可能也看不惯景韬养完鱼还养起了狗,让他去安顺逛一圈,免得重蹈覆辙。 第一百四十七章 良缘天赐 景韬准备前往安顺时,李承平还在南桓使馆和使臣和北列边贸司的大臣开会。 现在边关五邑已经开放,忙得他们七荤八素,脚不沾地。 李承平早已将三品的虚职变成实权,大事情她不拍板,就没人敢擅作主张。 通商的路是将宁公主铺好的,她若是一个不开心,想把路基掀了也易如反掌。 众人正在为开渠的事情争执,下人匆匆忙忙跑进来,小声告诉承平景韬要见她,她才反应过来景韬要提前出发。 她这段时间没怎么理过景韬,想起人马上就见不着了,心里还有点异样的感觉。 景韬大大方方的在南桓使馆里抱了抱她,说:“你肯定会想我。” 承平只是垂眸,说道:“早点回来。” 有道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调查檀山遇袭一事中暴露了西一阁的短板,西一阁现今只能在上京城里活动,对于其他地方的势力爱莫能助,不像南桓一曲堂在每个州都有分堂。 建立情报网第一要义就是钱。 情报费是很贵的,当初若不是用了李承怿大把的银子,怀南一曲堂也不会听她号令。而且为了安全起见,整个西一阁只供她一人驱使,尚未扩展卖情报的业务。她挣来的那点身家光是要维持上京的西一阁便捉襟见肘了。 屋逢漏时偏下雨,安叔又告诉她:“堂主要将原先派来的人调些回南桓去,似乎正在筹划另一桩大事。” 承平感到大事不好,道:“都要调走谁?” “千面郎君寇淡,燕处燕寂二位大盗,十位隐藏气息的影儿,还有——” “打住打住!”李承平做了停的手势,苦着一张脸道:“安叔,您就说还剩下谁。” “我。”安叔指着自己呵呵一笑道:“咱们埋的暗桩和线人自然都在。”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亲娘也靠不住。 “堂主的大事。”李承平一边玩着自己的指甲一边笑着说:“自我走后,就把和一曲堂联系的渠道都交给了李承怿。那位金主现在和一曲堂,是想一起做什么呢?” 安叔揣着手道:“那可说不准了,毕竟一曲堂跟他还有一笔账要算。” 李承平撑着头,戏谑道:“图穷匕见。听说前不久又添了一位新公主,想必再过十年八年的也还身强体壮。现在就把儿子逼得狗急跳墙,不能够。” 阿莱一直闷闷的站在一边,听承平说完,道:“说句诛心的话,阿莱倒盼着这一天!且不说南桓在他手里乌烟瘴气,单凭他对平公子的态度,就不配做一国之君!” 李承平倒是很没良心的笑起来:“没事,没人诛你心,现在在北列的地界上,他要杀都杀不着。” 承平道:“事到如今我才看清,姜还是老的辣。联姻从开始便是一石三鸟的谋划。其一,把我这个祸害送的远远的,让李承怿太子的位置不能稳坐。其二,不管我是死在景韬手里还是其他人手里,南桓都有借口重新开战,收复失地。其三,他知道我极不安分,肯定会搅乱北列政局。我作为工具人真是被他用到了极致。” 可不是么!她们在北列步履维艰,却通通在南桓皇帝的算计里头,连李承平和景韬的仇恨都被他利用。难怪李承平得到了和离的机会,他还直接骂她,要她死都死在北列不许回南桓,就怕她真的和离,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阿莱既气得牙痒,又无可奈何。 承平站起来拍了拍阿莱的肩膀,安抚她道:“可是他算漏了一点。只会用政治家的思维来预测别人的行动。从小把我当工具养,忘记我不是与他一样冷血无情的男人。” 承平笑着对阿莱道:“我是一个妙龄少女啊!” 阿莱无情揭穿:“得了少妇。” 承平叹气道:“不要总用这种词语形容我嘛。” 阿莱更气李承平无所谓的态度,气愤之余又想到此话里的深意。 皇帝漏算了一件事——景韬和李承平会产生感情。 人心都是肉长的,两个有情有义的人在日复一日的相互扶持里,哪怕是从一开始两看生厌,深仇大恨的两个人,未必不能相伴白头。 景韬和李承平结成最稳固的联盟,大概南桓皇帝也没有想到。 承平向安叔道:“便依堂主的吩咐。北列这边有英王的人在,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唔,她现在是依仗起景韬来了? 这实在有些损害她的风度。 不过,干嘛放着盟友不用,她和景韬是有利益往来的一根绳上的蚂蚱。 安叔道:“小人有一个想法,从一曲堂借调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公主还要在北列生活下去,不如借此机会培养自己的羽翼,让北列人加入西一阁,隐去南桓的烙印,将其变为北列江湖的情报组织。” “这倒是个好主意。”承平道:“那就交给您了。要钱要粮再找我,谁让我一直都是做后勤的。” 真的,好像她最擅长的事情依然是讨钱讨粮。不过以前是找李承怿打秋风,现在找谁呢。 只想了一瞬,承平又道:“哦对了,绪风在八百洞扶持了新的老大,可以去找他介绍些人。戴面具那伙元气大伤,但不能放松警惕,他们只是暂退。斩草未能除根始终为患。必须尽快找到其真实身份。” 提到那伙人,见李承平突然陷入沉思,屋子里顿时又没了声音。 那伙人最开始联合裴广轩要她的命,裴广轩被杀之后又迅速与李承平合作,目标从杀她改成了让景韬失势交出兵权。 在此过程中,参与檀山遇袭一事,将其嫁祸景韬和吴典君,吴典君差点被处死,景韬触怒皇帝被夺爵。 最后,她站在景韬这边,背弃和面具人谈好的条件,保住了景韬和吴典君,但淑妃和任坤明死了,任家败了,崔青反叛去了格族。 承平将这一路来的线索串联起,也想不出这些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事情的主谋分别是裴广轩,她自己,淑妃和任坤明,崔青。 裴广轩要破坏联姻通商,顺便逼景韬造反,她要让景韬失势和离,淑妃要逃出宫,崔青要谋刺皇帝。 简直是一团乱麻。 那伙人就是一根搅屎棍!什么地方出乱子就往哪里搅合。 反复背叛合作的人,一旦对其不利就反手出卖,再寻找更加强力的合作者。 面具人说他不是非得要景韬的命,难道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只是个负责协助的阴谋家? 这趟混水她本不想趟,问题是英王妃这个位置,让她从一开始就处在了漩涡的正中心。 不,不如说全是拜景韬所赐,是景韬处在北列权力的中心,暗潮都围绕此处汹涌。 景韬里里外外看,实非良人,当然不会有人想嫁他。 首先便是这皇家兄弟之争,日日夹在中间,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其次他战场来回奔波,现在年轻,日后必定满身伤病,就算不是战死也会多病多灾,寿命难保。再其次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哪怕贵为亲王,也实在不是好去处。 她的命真的太不好了,最后也没嫁个好人家。 想了一大通,最后李承平在心里对自己道:“不管了,皇帝不急太监急,景韬自己不去揪出他的敌人还当什么英王,老老实实把兵权交出去,在家养鱼就很适合他。” 阿莱察觉李承平神情松动了,才道:“可是寇淡埋伏这么久,依然一无所获,他们藏的太好了。” 承平刚才和自己说不要管,现在又喃喃道:“两次接触,我怀疑那个人与景韬相识。从景韬身边查起,从小到大的熟人,有嫌疑的一个都不要放过。” 说不定,敌人就在眼前。 说完,承平突然疑惑道:“不对啊,这是西一阁负责的事情,紫夜人呢?” 阿莱望了望房梁道:“您是不把王爷放心上,人走了几天也不见丝丝感伤。紫夜可是满心满眼装着寇淡。现在要把寇淡调回南桓,她正闷着呢。” 承平幽幽道:“刀成天悬在脖子上,睁眼闭眼都是麻烦,我还要时间感伤。” 承平只好将目光投向安叔,安叔道:“不行,堂主亲自点了要千面郎君回去一趟,估摸着要半年。” 承平沉默了片刻,对阿莱道:“上次的信里也说紫夜的祖母病重了,她好歹是虞家的小姐,让她也随西一阁回南桓一趟。查檀山也暴露了我们一些暗桩,正好沉寂一段时间,免得被鉴镜司发觉。” 麻烦再多也赶不走人心里的情绪。 承平抱着一杯茶倚在门边,深黑的天空空荡荡,好像等着月光来填满。 也不知道远去的人现在走了多远,是不是快到安顺了。 蜷缩在床上意外得失了眠,这才知道相思之苦。 在夜里突然一遍又一遍的想起景韬的脸,说过的话,想起他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恨不得现在就披上衣服追到安顺去。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阿莱还说未见她有丝丝感伤,谁说不想呢。就是因为知道思念的滋味不好受,才放紫夜跟着寇淡回南桓。 灯半昏,月半明。 她索性爬起来,诉诸笔墨,给景韬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想起景韬斩钉截铁的说:“你一定会想我。” 又将其揉成一团扔在一边。 她蹲下来捡起纸团,才发觉自己在做奇怪的事情。 秋色渐浓,永定河的水流也变得缓慢,河畔的垂柳光秃秃的,没有绿叶的枝条如同乱糟糟的扫帚,面具人藏身的的书斋也没有了忙碌的伙计。 “上京城可是我们的地盘,就她一个小小的南桓公主,未免太过猖狂!” 坐在卷发男子面前的,是一个胡子满脸的中年男人,大声道:“九三,你就这样将八百洞拱手让人?公子,这实在——” 面具人道:“一个女人不足为惧,但她背后的是英王。八百洞唯一的用处就是隐蔽,里头尽是些偷鸡摸狗的愚民,既然已经被官府发现,弃便弃了。” 九三拍桌怒道:“五七,你尽知道埋汰我,你又斗得过英王不成?” 卷发男子一边看着正在煮开的水,一边道:“我们辛辛苦苦做的局,先是搭进了裴广轩,接着又搭进了鬼火派任家和淑妃,只能看崔青在北境能搅和出什么风浪来。一步一步的败在英王和将宁公主手里,倒促使他们结成了同盟。” 卷发男子将手里的茶叶捏碎成粉末,散在空中,说道:“可惜了,李承平已经不能并肩,放任之,必成劲敌,必须想办法除了她。” “英王不好对付,可是女人的破绽却有很多,咱们要四两拨千斤。”五七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子才停。 五七道:“咱们想要她的命,那不容易,让她自己结果自己,我还是有个办法。” 卷发男子抬眼看他:“你又在想什么下三滥的事情?” 五七又是一阵大笑:“再不行动,我们还不知道要败多少次,公子,绝对脏不了咱们的手。”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误人子弟 李承平第二天从床上跳起来跟阿莱说:“我要给他做一身衣裳。” 阿莱:“给谁?” “给那个被朱局盛嘲笑,没有娘子给他做衣服的人。” 这又是什么心血来潮? 李承平连朵花都锈不出来,还做衣服王爷能穿得出去吗。 阿莱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噗一声笑道:“你——” 李承平静静看着她,阿莱又不敢说下去了。 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佛曰:不可说。 等阿莱下定决心要把李承平培养成大家闺秀,找来了材料和针线,谁料这位光说不干假把式的人又道:“现在不做,没空。” 阿莱黑着脸把手里的绣绷重重放下。 李承平只好讪讪道:“皇上召我进宫。” 阿莱吃了一惊。皇上要见李承平做什么呢?景韬又不在,该不是要拿之前那件事情开刀。 阿莱道:“您之前和皇上说淑妃还活着,可最后闹出这桩事情来,皇上肯定是知道内情的,是不是会被责骂” 感觉景韬不在,她们一个一个的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就怕出了事没人护着。 见皇帝她怕什么?她打小在李承怿边上大的,帝王心术的书她都读透了,景熙肯定没能有李承怿难缠。 承平道:“此事只会烂在肚子里。我猜多半是因为开放边关五邑的事情。” 御书房当值的太监忍不住多瞧了李承平几眼。 前不久听说这位刁蛮的英王妃,触怒皇上和太后,逼着皇上下旨重新彻查檀山遇袭一事,还恢复了英王的爵位。御书房连后妃都不能进,现在皇上居然宣她来议论政事,也是新鲜。 皇帝刚见完兵部的人,放下毫州来的奏折,宣李承平觐见。 李承平还跪着,皇帝也没让赐座,抬眼皮瞥了她一眼,道:“如今恢复二弟爵位,便和好如初了?” “回皇上的话,臣妾是个俗人,只爱权势地位。” 为了吴典君一事,她可是把皇帝和太后得罪惨了。 惹了北列最不能惹的两个人,还顺便同时还跟她的皇帝爹还有面具人一伙翻了脸,简直称得上是为了景韬对抗了全世界。 想想让人心里有点发毛。 皇帝继续道:“之前你救了钦儿,朕还没有赏你,你想要什么?” “臣妾不敢讨赏,皇上能撤了对王爷的罚,就是最大的赏赐。” “你现在倒是会油嘴滑舌了。” 承平不知道怎么答,果然是亲兄弟,不仅脸长得酷似,连跟她抬杠的习惯都和景韬一模一样。 好在这时太监禀告道:“皇上,何大人到了。” 何海君向皇帝行礼后,又对承平呵呵一笑道:“下官正寻思着,是喊李大人好,还是英王妃好?” 皇帝道:“议政事,自然是以公职论称。” 说完给何海君李承平平身赐座。 承平恭敬道:“谢皇上抬爱,真是折煞臣妾了。” 皇帝看李承平现在一副两袖清风的君子模样,再想到她之前刁蛮自私的样子,简直头痛,到底只是装的,怎么被骗过去了? 何海君寒暄道:“李大人近日来辛苦了,开放边关五邑,好在有李大人才顺利进行。” 边关五邑有安置商户租住的自由贸易区,制定了一系列鼓励通商,减免税款的法规,南北的商人都从此受益颇多。 承平道:“我不过一介女流,又不懂贸易,都是仰仗各位大人的才学。” 南北通商形势一片大好,细看下来,每一步后面都有李承平的影子。 在联姻之前,很多人都想将战争的仇恨发泄在她身上,等着看她过得苦不堪言,在接二连三的袭击中,她不但站稳了脚跟,彰显了南桓的风度,还带领南桓人在上京树立了做生意诚信细致的形象。 接着,南桓商品在北列流行起来,各路显贵都争相购买,通商一事几乎是被民间的声音推着前进的,几乎无人再想着先帝要打下南桓的霸业。 “贸易能够成就和平的奇迹。”这是李承平反复提到的一个观念。 战争的目的很大程度上是掠夺财富、土地和人口,如果光靠贸易就能得到财富,谁还拿命去换? 南桓的经济实力强于北列,势必会冲击北北列的经济。而景熙也明白这一点,他想要引来南桓的活水,好好淘汰掉北列落后的产业。 景熙的脑子到底是搞经济的。 先帝以军事征服为中心,景熙以经济发展为中心,这一点与李承平的观念不谋而合,从这点来说,他们是政治同盟。 还要把更多人拉进同盟里,清除掉阻挠的对手。 谈了近一个时辰,最后关键的问题是李承平说的一切,能否代表南桓。 李承平最后隐晦地表达,如果李承怿当上皇帝,很多变数也就成了定数。 如果说景熙要给李承平一个评价的话,应该是看不透。 传闻中的将宁公主,深明大义有勇有谋。景韬口中的她,凉薄寡淡善于伪装。而之前听何海君说,通商一事背地里都是李承平一手把控,慢慢地让景熙发现,李承平的地位绝不仅仅是一个联姻的公主,一个亲王的王妃这么简单。 如今面对天子,她倒只像一介外国使臣,不逾矩,不多言。让人觉得她那女人的脸只是用来骗人的。 反正,是一个过于聪明的人。这样的人,若是为敌人必须及早除去,就算是同盟也得好好防着。 不过,女人的弱点也会很多。 想到这里,景熙心里的戒备放了下来。 再聪明的女人也会心软,爱动恻隐之心,所以会有软肋,就可以击破。 男人的心里哪怕不装着天下,也不会只装着一个人,而女人往往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装不了天下。 承平抬头对上皇帝的眼睛,微微露出笑意。 和景韬同样自负的人,也会犯低估女人的错误,都不知道她李承平,心里只装天下。 她才刚舒了口气,不料刚出御书房,太后又派人来请她去慈安宫。 这怎么,她进个宫跟进趟城一样稀罕,都要见一见? 正好,她本来也打算要去和太后讨罚。 她以和离逼迫太后,放话说淑妃没死,结果扯出一桩大家心知肚明又不能捅破的丑闻来 景韬在时太后不敢拿她怎么样,景韬走了,她就自己送上门,让太后把这口气出顺了就行。 却不知道慈安宫里,太后和皇后都在。 皇后并不知晓太后为何要将她召来,又听说将英王妃也请来,她怕淑妃的事情没那么容易翻篇。 皇后看太后架势挺大,壮着胆子问:“母后,您还为英王妃套您出面生气么。她也是一心向着三弟,才不知分寸。” 承平救了景钦,连带着皇后说话也向她几分。 太后道:“怎么,你向来不多事,是要替她说话?” “儿臣” “皇后贵为天下女子之首,拿出点风范来,别成天一句话只会说个开头。” “这” 太后严厉的眼神顿时扫过去。 皇后挺了挺腰板,颤颤巍巍道:“儿臣认为,檀山一事,三弟妹是最大的功臣。若不是她在檀山及时派人召回侍卫,一片惊慌中护住后妃,又舍命救下了钦儿,损失的岂止是淑妃妹妹?我们的命怕也要搭进去。皇上执意要夺三弟爵位时,幸好三弟妹不惜触怒龙颜也要彻查真相,不然就冤枉了忠臣,让奸臣觊觎了国家。所以” 皇后见太后毫无表情,害怕得不敢再说下去。 “所以什么?” “所以”皇后咽了咽,心砰砰直跳,咬咬牙道:“三弟妹固然是有错的,她以和离逼迫您求情,又信口开河说淑妃妹妹没有遇害,但儿臣认为三弟妹是功臣,应该重重的赏,而不应拘着小事不放!” 皇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这些话说出来了。她一点都不敢干涉前朝的事情,也就是扯上了弟弟和弟媳,她才敢壮壮胆子说自己的想法。 太后突然笑了,道:“这件事情,哀家思来想去,英王妃做的挺好。” 太后一只手倚在扶手上,缓缓道:“韬儿有眼光,给自己挑了个好媳妇,英王妃的位置左右都难,换成谁也坐不住。 哀家本来觉着他们性格相冲,之前许多事情都没插手让他们自己解决,一起度过难关就能有情分在,成了谁都替不了的人。” 浔越太后对景熙的控制一点也不少于景韬,皇后是太后千挑万选选出来配给景熙的,但景熙并不喜欢皇后寡淡弱懦的性格,当萧贵妃独得宠爱,又先诞下皇子,太后又择了淑妃进来分萧贵妃的宠。 皇后只能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儿媳。 包括她在内,所有后妃都赶忙孝顺着太后,和她们相比,浔越太后和英王妃的婆媳关系是针锋相对的,现在,太后居然改了口,欣赏起英王妃了。 皇后轻松的笑道:“母后说的是。儿臣也觉得二人是天赐良缘。” “韬儿就像个炮竹,可你看,他在将宁公主面前就哑火。她吃得住景韬,哀家也就不管了。”太后接着笑道:“问情为何物,往往一物降一物罢了。” 将宁公主原该是如她堂侄女淑妃一样自由肆意的人,若不是景韬那样蛮横的脾气给她戴上个镣铐,恐怕让她无法无天了。 “那母后今天是想?” 太后道:“一样的道理,钦儿太野了,南北的公主难得能有缘分,好好把握,让她和英王妃学学。” 皇后没想到,今天是为了她的钦儿,捏了捏自己的衣袖。 她们话正说着,李承平就到了。 李承平行礼寒暄一贯的寡淡,没有谄媚,没有玲珑,好像不知道“人情练达”是什么。对人向来是不动心思,别人要恼她要喜她都无所谓。 她去宫里收获的评价一句话概括叫:智商高,没情商。 “儿臣向母后请罪。” 李承平跪着端端正正,好好地磕了一个头。 “罪倒是没有。”太后根本不提淑妃的事情,问道:“我差人在外头等你可有一个时辰。将宁,皇上刚才都同你说了什么。” 李承平有些惊讶,顿时又明白了,回道:“谈论的都是通商之事,何海君大人也在场,儿臣不过是听着,也插不上话。” 浔越太后饶是翘楚了,先帝在外征战时,她在上京一手稳住朝政,杀退了想要趁机夺权的齐王。再到先帝突然驾崩,上京城里暗潮涌动,想扶景熙的和想扶景韬的两派斗得不可开交,她又助景熙坐稳了帝位。 太后细瞧李承平,论相貌脾性,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是论眼界胆识,就是放在满朝文武里面也不输。 李承平一个无依无靠的异国公主,内政外交之中,仍把船稳稳的开向了她要的岸边。 太后道:“你是有个有主意的,也要知功成身退四字,尤其是女子,高调做事,必然要遭人非议。” 李承平多次与太后接触,太后都对她抱有一些敌意,多半是因为她对景韬抱有敌意。现在竟然开始为她考虑了。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太后又说道:“你从檀山回来就一直在养伤,大半年也没见气色好起来过。事情是烦扰不完的,但女子身体不比男子,自己要知道爱惜。我差人去送了一批药材补品和制药膳的厨子,你可要按时服用。” 李承平没想到太后对她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谓是受宠若惊。 景韬不是凉薄的人,景家一家子都是这样,对情谊分外看重。对你好就是好,不好就不会装。 “儿臣谢母后关心,必定会照顾好身体。” “听韬儿说你很小的时候母妃就去了,在皇宫里面,无依无靠的,很是心酸。”太后向她招手道:“坐过来。” 浔越太后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知道小时候没爹娘疼的就容易长成这样,不肯付出真心,也讨厌别人靠的太近。 承平心中一暖,依言坐到太后身边。 “这个家里的都是哀家的孩子,北列的百姓也都是哀家的子民。你就放心地在这里过下去,和离这件事,断断不能再提。” 政治家说的话,可以相信吗,可以感动吗。 承平抿着唇,似乎感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柔声道:“儿臣知道了,谢母后。” 第一百四十九章 嫁与白雪 能和寇淡一起回南桓,紫夜心里自然是高兴。她祖母含辛茹苦抚养她长大,若能和寇淡回去见见祖母,也算了了紫夜的心愿。 可她是李承平的护卫,职责在身,又挂念着承平的安危。 于是紫夜去拜托绪风这段时间护卫承平,可绪风直接拒绝了紫夜的请求。 绪风不是来给贵族做贴身侍卫,平时也不在王府里,为了让李承平和官府疏通,留住八百洞,替她掺和八百洞选新的老大。 他依然是阴森着脸,道:“这不在契约的范围内。英王也派了护卫护着她。” “我信不过英王的人。”紫夜道:“绪风,公主帮了你这么多,又听你的没有端了八百洞,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做!” 要绪风放下江湖人的傲骨,做一个鞍前马后的护卫,他做不来。 紫夜道:“公主都已经帮助八百洞的人找了谋生的活计,让他们搬运南桓来的货物,这样那些孩子就不用替九三做拿命换钱的事情了。” 绪风不愿意承认,道:“她给自己找到了廉价的苦力。” 紫夜沉着脸道:“你过分了,公主做的事情在你看来全都是别有用心是。” 绪风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很冷漠:“难道不是吗。她对八百洞的帮助,实际上只是一种怜悯罢了。看到这些人‘好可怜’,心生一点点贵族的怜惜,把不要的东西施舍出去,愿意留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地。” 贵族是搜刮着民脂民膏堆起来的珠玉,绪风替英王府做了一段时间的事情,尤其跑腿的时候,接触到仗势欺人的狗奴才就更多了。 紫夜恨极了八百洞那地方,道:“那些人大多替黑道的商人做烧杀抢掠的不法之事,按律,八百洞是法外之地,被官府清洗都是正常的。” 绪风斜着眼睛看她:“我在八百洞待了五年。你知道八百洞的人为什么过着这种生活吗?有的因为贵族建府邸被强征了房子,有的被贵族掳去污了清白,还有的就因为挡了路被打断双腿。” 紫夜不想听可恨之人的可怜之处,道:“你若是不愿便罢了。但请不要用你狭隘的心胸把她和鱼肉百姓的贵族放在一起比较。” “我?”绪风嗤笑,紫夜居然敢骂她心胸狭隘:“那你倒是说说,一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公主,每天活着锦绣楼阁里的明珠,怎会平视贱民?” 紫夜真没想到绪风这么让她生气,道:“是因为你一直在仰视她,所以才觉得她在俯视着你。承平她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上一等。” 绪风只轻轻说了句:“奴才。” 绪风作为顶尖高手,又是跑江湖的刺客,他的桀骜不驯,府里人都是领会过的。 他看不起其他人甘心做下人,连一向最温和的阿莱都常常忍不了他。 要不是为了承平的安危,紫夜也不会拉下脸来拜托他。 紫夜一把拽住绪风的领子,绪风阴冷的看着她道:“放开,你没命动我。” 紫夜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他,说:“我是奴才,我甘心做她的奴才!承平六岁出宫,读了几年书,十二岁就开始在江湖漂泊,十七岁参军,从死人堆里面杀出来。这是你想象中那个尊贵无比的南桓公主吗?” 绪风的眼睛里这才有了其他的东西。 那个每天挑三拣四,活在花团锦簇的王府里,永远端着一副金贵样的女人 紫夜放开他道:“你可以无礼,但别把公的说成这样,你轻视她的牺牲,认为这是一个贵族的傲慢,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绪风满不在乎的扯了扯领子,道:“我知道了,罗里嗦的,我干。” 紫夜:“” 太后说了一堆,最后想让李承平将景钦带到英王府住段时间,让景钦反思反思公主应该做什么事情,而不是做一个懒虫。 钦儿现在既不愿意读书又不愿意刺绣,琴棋书画一概不碰,就想着跟她仰慕的平姐姐一样武功高强——总之就是一直嚷嚷着喜欢英王妃。 可是练武太辛苦了,皇后也不能让她去舞刀弄枪,听说李承平舞剑不错,不如让她随便教她点什么舞术的探海,挂点空里翻,她吃了苦头便能学乖。 一是皇上和太后有心拿钦儿对李承平的感情来拉拢英王府,小孩子是最天真无辜的,压一手血脉亲情,以防闹到最后不可收拾。二来还能让景钦步入正轨。 李承平在路上悄悄对关窈说:“是我看起来很闲吗,为何要将钦儿丢给我管?” 别说管孩子,她连自己都管不好,简直是误人子弟。 关窈点了点头道:“在旁人看来,王爷不在,公主肯定会很闲。” 也是,就没有比她日子过得更轻松的贵族夫人了。 首先,不用服侍公婆。宫里的娘娘想巴结太后还巴结不过来,没有空位置留给李承平。而且太后看她就来气,她不跑的去气太后就算孝顺了。 其次,别的府里还有点侧妃,姬妾,还要玩一玩宅斗争宠什么的,景韬就娶了她一个。 再不济也要相夫教子。 可景韬去安顺了,一走就得一个来月,孩子就更是了,连个毛都还没见到。 虽然这件事情她都不用做,但是她要当官呢。 可是在她们的固有印象里,没有人把她当成官。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都希望孩子一生无忧,却又不得不担心他们是否有足够丰满的羽翼,在风雨来临前庇护自己。不忍心把那些灰暗的痛苦的现实交给他们,只好请人来做。 皇后的原话是:“倘若钦儿有弟妹三分之一的本事,也足以她成为一个担得起责任,受子民拥戴的公主了。” 承平认为她的人生实在不足以作为其他人的范本,完完全全就是苦命造成的。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满腹才华? 皇后想让李承平教钦儿些道理,李承平就教钦儿珍惜偷懒的光阴:“小时候都不偷懒,长大更没有懒可以偷了。幼年的时光,就这么一点点。你从小就辛苦奔波,长大了就是个劳碌命。” 钦儿道:“既然这样,那平姐姐九岁的时候在干嘛?” 李承平道:“上树掏鸟窝。” 钦儿鼓着脸生气,她觉得平姐姐就是不愿意带她玩。 李承平道:“我没骗你啊,你不信问阿莱,我们俩一起。” 阿莱道:“是啊!掏完了,我拿鸟蛋煎饼。但是公主师从琅玉居士,九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写一篇完整的赋文了,连南桓的太子看了都要忍不住赞叹。” 银桦可没听说过南桓的这些事情,顿时来了兴趣:“琅玉居士是很厉害的人么?” 阿莱道:“文坛泰斗,人称布衣宰相。” 李承平眼神示意阿莱:“现在不是吹牛的时候。” 阿莱对银桦道:“没吹牛,琅玉先生说公主是他收过最聪明的学生,比太子还聪明。” 说起这个,承平突然来了劲儿:“那你怎么不说我每天三更爬半夜的起来背书?那简直是披星戴月!一年就得背一架子书,全是密密麻麻的古文,像虫爬的似的。好嘛,他当时还觉得我能血洗文坛,结果丢下我混混沌沌这么多年,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 阿莱回忆一下,那确实是太苦了。 琅玉和她们说,吃了学习的苦就不用吃生活的苦,结果吃了学习的苦还要吃生活的苦。 承平接着骂琅玉:“就不知道他抽哪门子疯跟李承怿说让我去军营。不就是仿写了一篇《王都赋》,被他念叨了半个月,哪里看出我就是搞军事理论的?” 她抱着手臂叹气道:“我可算是发现了,我这辈子就是被他攥在手里的。” 钦儿又一次投来钦佩的目光,那种眼神让承平感到头皮发麻。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甜糯糯的小女孩,满心满眼的喜欢你,难以招架。 由于一个院子被景韬拆了做练剑了,其他院子没装修,李承平本来想把德音居让给钦儿,她去清平轩。 钦儿拉着她道:“平姐姐要陪我睡啊,不然我怎么睡得着?” 承平惊讶道:“你都九岁了,我九岁都能去睡大街。” 钦儿还是不让她走。 李承平躺在床上,被景钦抱着,也只能叹气。 没当娘就得带孩子,早知道就不救她了。 第一百五十章 邪族血莲 于是钦儿开始了她的南桓公主日常观察记。 李承平每天早上卯时三刻就会起来去练剑,但这天早上要教钦儿练舞。 钦儿一般要睡到辰时才起,她强睁着迷蒙的睡眼,跟李承平练了一个时辰之后。两个人吃了早饭,往南桓使馆去。 钦儿就像李承平带的乖娃娃,走到哪紧紧跟到哪,也不多问,就坐在一边观察承平。 来了先开个晨会,讨论的是北列的哪些书籍可以在南桓出版。 翰林院的老学究觉得他们写的诗文极其优秀,必须要先在南桓出版。 李承平道:“诗词骈文,固然精彩。却不宜作为首批刊印的书籍。我建议先试些民间的通俗小说,画本子,戏曲等。” 话还没说完,一位老学士又说道:“此等上不得台面的书籍,如何能彰显我大列文坛的水平?” “杨老,要代表大列文坛的水平,翰林院已经派了一批最优秀的学生去南桓。” 李承平在开会时就是统领全场,道:“我拟定在北列出版的南桓书籍都是农书,医书这类贴切百姓生活,能传授知识的。” 一个好汉三个帮,自然有人应和道:“此为千载难逢的交流良机,更该让两国百姓更好的对彼此有一个认识,为备加深通商,而非鸿儒们的高谈阔论。” “注意措辞!”老学士把他的拐杖蹬的铛铛响:“那是高瞻远瞩! 李承平这时道:“老先生的文章,自然也是要有的。” 杨老挑选的书籍名录,李承平前面六个全划掉了,就留了最后一本。 “比如您的着作。”李承平狐狸笑,说:“杨老革新文坛,笔力藏健,有盛世文人风范,门下弟子无数。说是文坛第二,恐怕也无人敢称第一。” 小老儿这就比较满意了。 先怼了他一圈,最后又拍了个马屁,算是搞定了翰林院。 接着,承平坐在案桌前面,阅读和批准桌子上已经垒三尺高的文牍。 钦儿拿了瓜果点心在一边练字,出去吃饭后,下午承平则要与南桓的使臣沟通,接见北列的大商人和其他部门的官员。下午过了一半时,又去铺子里逛了一圈。 傍晚时和钦儿一起照看景韬的鱼,跟呆呆散个步,复习早上练的舞。 晚饭之后,本来是要她秘密处理西一阁的事情,有景钦在,就只能聊天。 承平道:“我日子过得很无聊的。” 景钦点了点头,平姐姐这一天过得跟父皇差不多。 “所以啊,你想过这样的日子吗?” 景钦摇摇头,说:“那我该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承平想了想,道:“在你及笄之前开开心心长大,多学些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一定不能忘记要多读书。最好呀,以后你弟弟跟着谁学你就跟着谁。” “那及笄之后呢?” 李承平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道:“然后擦亮眼睛找一个喜欢的人。这时候你已经够聪明够优秀了,想尽办法的把他弄到手,等着琴瑟和谐百年好合。” “平姐姐也是这样吗?” 李承平支吾了一会儿道:“应该,不是。” “那钦儿想成为像平姐姐一样的人!” 李承平觉得钦儿真没必要走她这条路。 她有一个好的不得了的家,父母亲人都对她疼爱有加,是当之无愧的公主殿下。 承平把橘子赛她嘴里,道:“你只要做自己,别人已经有别人在做了。男子最幸运的是,在幼年时被给予了很高的期待和要求。你是女子,没人会要求你治国平天下,期盼你嫁个好人家,幸福美满就好了。” 钦儿脑瓜子不大,却一点都不好糊弄:“平姐姐的话一点都不可信。听说你是十七岁入了军营,怎么不嫁人呢?” “这个,你就得问南桓的太子了,要给他干活。” 钦儿皱着眉头,不高兴道:“你骗人。” “哪里骗你了?我现在也很后悔。当初要是早点嫁人,就不用嫁给你皇叔了。” 承平看出来钦儿野的很,估计是不会乖乖听话的,于是道:“如果你不想早早嫁人,得先试着用男子的要求来做。但是竞争从不平等,你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有不输甚至超越的天赋,更要有身份,际遇,良师益友。” 人生导师刚刚要开始,哪知钦儿嘴锋一转,问:“你对皇叔是什么感觉呢?” 小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 看见李承平左支右绌,灼桃和关窈她们在一边窃笑。 李承平觉得景钦简直最难缠的人,不派她去当提审官真是可惜了。 她终于机智道:“你怎么不去问他对我是什么感觉?” “我问过!”钦儿高兴道:“皇叔说额没太听懂,就是他大热天的很冷,要靠近你一些之类的胡话,一听就是在扯淡。” 关窈她们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承平却是沉默了。 什么感觉呢,景韬是在她心里洒下一道光的人,倾泄流淌,一片汪洋。 承平抓住机会反问:“为什么对我和你皇叔的事情感兴趣?” “本来我觉得,南桓公主肯定不会心甘情愿的嫁给北列英王,你一定会像淑妃娘娘一样跑掉的!” 李承平连忙捂住景钦的嘴,好在左右都是她信任的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道:“你还知道什么?” “淑妃娘娘不是好人,她差点害死大家。”钦儿瘪着嘴说:“我喜欢淑妃的鹦鹉,可她却杀了它。” 景钦的聪明已经超乎李承平想象,难怪太后要费心培养她。 李承平转移开话题:“钦儿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我没有想嫁的人,但是!我想嫁给冬天的雪。母后说,嫁就是一辈子都在一起,我想要一辈子都能看雪。” 承平好像明白,皇后想让她教景钦什么了。 钦儿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时而茫然,时而坚定,像每一个曾经无比憧憬未来的女孩。 承平很认真的和景钦说:“如果有人告诉你,只需要做一个全天下人都疼爱的公主,可以什么都不会,千万不要信他们话,说这些话的人都是想害你。” 景钦很想说,她父皇就是这样告诉她的。 她疑惑地看着承平,不知道该不该赞同她的话。 这时阿莱拿着一个橘子对她道:“钦儿公主,阿莱给你举个例子!怀南人喜欢在屋子前种橘树,隔壁邻居有棵树,结果子又甜。冬天来临时,用草席把树干包起来防止被冻伤。但是剑庄的老婆婆从来不给橘树包草席。后来有一年特别冷,隔壁家的橘子树冻死了。但是我们的树却活下来了,来年依然结了很多果子。 剑庄的老婆婆说,她在这儿呆了几十年,知道五六年就有一次很冷的冬天。我们的树呢,经受了寒冷,就能够熬过去,但没有自己挨过冬天的树就受不了。 所以,王妃是想告诉钦儿公主,不要相信别人安排的最容易走的那条路,开头越好,后来陷阱就越多,捷径大多时候都是凶险末路。” 钦儿拍了下手掌道:“阿莱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或许这就是皇后认为承平能够给钦儿做榜样的原因。 深居宅院,一生被束缚在相夫教子的贵族女子,在她身上看见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 应该怎么定义女人——她所有的功绩成就都来自于,她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一个女儿? 第一百五十一章 若问神灵 景钦在王府才待了三天,就因为思念母后回宫去了。 自紫夜走后,绪风千万个不情愿地给李承平做起了护卫。而承平暂时料理好了南桓通商的事情,在府里跟绪风过招。 绪风可不会像景韬一样让着李承平,跟白敬仪一样把她往死里打。李承平一次一次被打飞出去,又一次一次重新捡起剑来。 灼桃看得心惊:“阿莱,公主为什么非要练剑啊,多苦多累!什么样的武艺高超的侍卫王府招不到。” 阿莱看着承平仍旧翻飞的身姿道:“我看着她从十二岁开始,不管是天寒还是地热,刮风还是落雪,不闻不问的在剑庄里的练了四年。她看重的不是武艺到了何种境界,能打败多少敌人,而是一口气。” 灼桃惊讶的说:“一口气?” “有些苦行僧人甘愿常年受苦,将常人不能想象的折磨看成一种修行,她是把习武当作修行。”阿莱看向承平道:“她在追寻着什么我们不懂的东西,这东西能吊着她那口气,让她觉得自己还真切的活着。” 一直到李承平满头大汗。 绪风走过去,弹了一下她的轻霜,利剑划破空气,他道:“很好听。你喜欢刀剑出鞘的声音吗?” 李承平不语,绪风道:“你讨厌杀戮。” 李承平点点头。 他问她:“一国公主,你为何执剑?” “为了能有本事自保,也为了能保别人。” “别人,是指谁?” “身边的人,或者是某个顺手要帮的。” 绪风轻笑一声,道:“现在呢?你庇佑的,是天下万民?” 李承平想了想,依旧点点头。 绪风咧嘴笑道:“那我不教你了。” 李承平急忙问道:“为什么?” 绪风抱着手臂道:“我教不了。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我的刀剑是用来破坏的,不是用来守护的。” “你的剑,没有精气神。” 绪风和白敬仪说了一样的话。 承平问道:“什么样是精气神?” 绪风道:“那得你自己找答案。等你想出来了,剑之所向,才有万钧之力。” 筱云剑后两式的心法是她参悟不了的四个字:“情字何解”,大概就是绪风所说的精气神。 李承平不依不饶道:“守护也是在破坏。守护了自己的东西,势必破坏了别人。” 绪风且不与她论目的,又道:“武学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十年练一剑都算是造化。论经脉、资质、方法,你算中等偏上一点点。若能持之以恒的练习,不被庶事缠身,或许能把你的筱云剑练出点名头,你做得到吗?” 绪风抬起眼皮看她一眼道:“这可不是躲在深宅大院里当夫人能练会的,武学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你都没有死的机会。你为何这样执着于自己的剑呢?” 李承平握紧拳头道:“是不是你们从一开始都认为,教我再多,我最后都只能成为一个在深宅大院里只能学点女红和管家的贵族夫人?” 绪风讽刺道:“难道不是?” 李承平抿唇不悦,绪风想想,他现在给李承平干活拿钱,不能和原来一样目中无人,还是要尊重一下领导。 绪风又道:“唉,我的意思是分工合作,你只需做你擅长的事情,打架送死的事情交给我们这种人不就行了。” 李承平摇摇头,我的命也有人替我去活吗? 李承平说道:“时间还没到,再来。” 绪风决心要让他吃吃苦头,让这个不满于只能当贵族夫人的女人认清现实。 又是一番打斗过后,有别于之前的迅猛,轻霜慢了下来,绪风的双刀如雾蒙蒙,让她竟然看不清形状。 绪风退后一步,携双刀向她猛冲过去,隐挟风雨之声。虽无杀意,却是想要一击必中,让她彻底倒下。 瞬间激起了李承平的战意。 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当被逼到无法顺利的份上,血莲心法才会被激发出来保护她,其背后藏着的秘密,才有揭晓的可能。 这也是她执着于剑的原因。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捅破天窗,想抓住血莲心法这根最后的稻草,弄清楚血色莲花与她的短寿究竟有何联系,能不能躲开最后的命运。 景韬称她的血莲心法为邪气的武功,倘若不听那些白胡子老道瞎扯扯什么正派邪派,坦道歧途。从结果上看,邪功之所以被人称为“邪”,就是能让人一步登天,但是也要付出代价。 所以在合欢花宴上,明明无意使用,血莲心法却使她走火入魔。如果不能尽快控制住,那她很有可能会变成一个疯子。 泛红的眼眶,似乎凝成了一种悚人的血痕,狂放的战意隐藏在一双瞳孔缩小的眼睛后面。 绪风居然李承平突如其来被提升了内力击出去,着实被吓了一跳。 这就是上次营救寇淡,李承平能够面具人手中全身而退的原因吗? 绪风迎着她的陡升的内功而上,近身搏斗时,两人都感觉到对方的武功有自己非常熟悉的地方。虽与其他门派的心法混在一起,仍然还是有一点痕迹。 绪风不可思议道:“你使用的心法怎么与我族如此相似?” 李承平站定后,听了绪风此话,激动地说道:“你族?” 绪风疑惑得看着她道:“我们瓦族人自小修行秘法,可短时间内提升内力,更有甚者可以一步登天,问鼎武林。” 李承平连忙问道:“你族有一个血色莲花的图案吗?” 绪风不假思索道:“那是我族的图腾。” 李承平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但内心却是狂喜的。 她苦苦找寻的线索,果然就在血莲之中。 混乱的梦境中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进她的脑海。 酷似阿莱的好友笑着拿着一条项链说:“这是我去东南亚旅游的时候看见的,我当即觉得,这种红色跟你气质好搭!就咬咬牙买下来给你做生日礼物啦。我看不出来是什么花,店家说是莲花。” 那个和李承怿长相一样的少年人,拿着一卷纸对她道:“这就是你父母部族里流传的血莲心法,他一直想要得到这个,才会把你们家放在身边。你父母的部族,恐怕就是因此而灭亡。” 说起来,她前两世是怎么死的呢?好像也和血莲心法有关 不管是那个遥远的,充满着不可思议科技的时代,还是那个充满诡谲的部族杀戮斗争的世界,全都如同的泡影。 她已经一度分不清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如果绪风所说的瓦族现在还存在,而上一世部族已经被灭,那她不仅不是一个空间,连时间上都是混乱的。这三世根本就不在一个时空里! 第一百五十二章 醉酒当歌 绪风按着她的肩膀厉声问道:“你是跟谁学的这种心法?” 李承平失神道:“我” 阿莱连忙过来质问绪风:“你做什么呢?怎么能对公主无礼!” 绪风不管阿莱,继续对李承平道:“瓦族血脉稀缺,中原武林动荡之后四散各地,而正统的血莲心法更是已经失传,只有神话故事里的巫昭才能接触到,我们都只学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你南桓跟瓦族隔着千里” 阿莱:“平公子,你们在说什么?” 李承平苦笑道:“我恐怕不小心得到了武林秘籍。” “你从哪里得到的血莲心法!” “若是我说,无师自通,你信吗。”承平撑着额头道:“我没必要骗你,我也想知道这份心法的来处。” 绪风把双刀收进鞘内,直起身冷冷的对她说:“你无师自通?难道你想说——你是巫昭。” “巫昭?” 根据绪风的讲述,瓦族是北列一个非常古老的少数民族,有自成一派的语言文化。原先生活在一片密林的湖边,湖里有一种血莲花。在瓦族的传说,他们的神灵是从血莲中诞生的,便血色莲花作为图腾。 在神话传说中,血莲中诞生了一对神。一个在湖底守护着他们生存的土地,一个作为领导者帮助瓦族建立了自己的文化,带领部族繁荣兴盛。这位领导瓦族的神,便被称为巫昭。巫昭为了保全族人就创造了这样一套武学心法,让族人练习,有保护自己家园的本领。 在故事的最后,巫昭离奇的消失了,湖水开始泛滥,淹没了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变成了一片汪洋。后来在别的部族侵略的杀戮下,瓦族人不得不迁出密林,而后四散各地。原先的文化和传承都悉数被忘却,慢慢被其他部族同化。 绪风确实感受到了完整的血莲心法在李承平体内涌动,他道:“不可能的巫昭只是神话故事里的传说。” 在这个时空里,只是一个传说,但是在另外一个时空,却很有可能是另外一种发展。她本来就不仅仅是属于这个时空的人。 阿莱拦在他们之间,对绪风道:“就算有血莲心法,这也不是以你的身份能够过问的事情!” 绪风看阿莱的反应,忍不住怀疑道:“你真的是南桓的公主?” 灼桃气愤道:“这还能有假!” 绪风阴冷着脸道:“那你解释清楚,我族的心法,你是如何得到的!” 阿莱也疑惑地转向承平:“平公子,我怎么也不知道筱云剑有什么血莲心法?” 她要怎么解释——说我这人比较特殊,生下来就拥有前两世的记忆,上辈子那个人是瓦族人,她得到了完整的血莲心法,而且还断送了整个部族? 实话肯定是不能说的,撒谎也会被阿莱知道,但是可以只说部分真话。 李承平又开始编瞎话演戏。 她似乎极不情愿的回忆起往事,道:“在兰师伯给的一次任务里,我遇见了一个女人,血莲心法是她传给我的。” 绪风怒道:“你在撒谎!瓦族人怎么可能轻易将血莲秘法告诉别人。后来呢,那个人去哪了?” 承平沉默了一会儿,悲痛道:“死了。” 绪风不依不饶地追问:“怎么死的?” 李承平可是南桓的公主,就算和紫夜说的一样,她自小在宫外长大,也没有契机接触到瓦族的遗孤。 李承平高深莫测道:“你不是也说了,血莲心法是秘法,肯定有人想要得到助其一步登天。她被人追杀奄奄一息,将血莲心法和内力传给了我。” “她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承平努力地圆谎,就把上一世的自己当作一个已故的朋友。 “或许她不想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死。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其他事情,我想知道血莲心法的秘密,才会一直苦练的。只有每次被逼到绝境,才能提出一点血莲心法,我想把它全部逼出来,或许能解开谜题。” 绪风怎么听都像说书人编的,继续追问:“她为什么要——” 李承平打断道:“这个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了,女人的友谊,不需要理由!” 听起来好像“男人的战斗,不需要解释!”或者是“为了梦想,需要理由吗?”这类没有道理逻辑却又让人无可反驳的话。 阿莱有些生气道:“我怎么从来没听平公子提过这事?” 阿莱和李承平就没分开过,这样一个至交好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承平急忙道:“都说了是秘密啊!如果不是遇见绪风,我也不会说出此事。” 李承平问道:“你还知道关于血莲的其他事情吗?” 绪风摇摇头:“没有了。如果不是以为你也是瓦族人,我恐怕都不会想再想起这些事情。” 秘密总没有这样轻易的解开。 李承平脸上露出疲倦。 她对生命的态度一向淡然,这辈子能做点有价值的事情,别再窝窝囊囊的死了就行。对于自己的生命,自身的幸福看得比什么都轻。 但是人呢,说不存奢求,不渴望幸福就是一句空话。 命运强行把她和景韬按在一起,她忍不住想得到更多。 或许搞清楚血莲的来源,就不必又带着这一世的残缺不全的记忆继续往生,不用在下一世又遇见故人,哪怕是这一世能活的久一点也好。 “你如果能在战斗中逼出全部心法,血莲会告诉你的。”绪风道:“我现在是见得光的邪魔歪道,又做了贵族的走狗,知道邪魔歪道要怎么打出一片名声来吗?” 李承平:“难道也有比武大会?” 绪风:“没错。上京有一个角斗场。许多贵族子弟喜欢去那看人厮杀,打赢一场十两银子。赢的越多,排行榜上名次越高,九三那样黑道的商人就会找过来找你做生意。” 绪风是想带她去角斗场,那里的人不会手下留情,要想进步,实战是最好的老师。 绪风问道:“你敢受伤吗?” “那是当然。” 阿莱恨不得扇她:“你敢?” 李承平立即改口:“当然不敢,景韬会知道。” 这家伙的存在实在有些麻烦。 李承平又自顾自的说:“他还有一个月才会回来。” 阿莱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有送死的机会一定要上赶着去。 但是她家平公子练武的疯劲,阿莱也看了四五年,有什么办法呢。 景韬以为李承平在家闲着会想他的时候,李承平满脑子只有怎么打赢眼前这个或者五大三粗,或者全身暗器,或者内功诡异的对手。 她琢磨了两年的筱云剑第十三式,就在上京城昏暗的角斗场里被磨练了出来。 绪风李承平两个江湖中人很快就臭味相投,一边在景韬给她造的“无晴”里擦剑一边唠嗑。 “不错,十五天赢了十八场。你已经上榜了。” “排第几啊?” “一百零八。” “那你排第几?” 绪风摇摇脖子道:“好久没打过,都把我撤下来了。最后一次当然是排在第一了。” 难道这就叫做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李承平心里安慰自己道:“没关系,我还年轻。” 绪风又道:“我还挺想见识见识你师傅的剑,他是什么样的人。” 提前白敬仪,承平神情愉悦道:“我师傅和你差不多年纪,唠唠叨叨没个正经。他说好会来看我的,到时候肯定有机会。我要让他看看,筱云剑的大弟子李晚舟,现在也已经摇身一变,榜上有名了!” 绪风脸上有一道一寸长的疤,咧嘴笑的时候,看起来是很吓人的。 绪风道:“等我女儿身体好些了,也让她跟你练筱云剑,耍起来还是很好看的。” 李承平笑道:“真的吗?那我可以在北列开门立派了。” 绪风抱着手臂在旁边,不置一词。 确实和紫夜那个丫头说的一样,李承平不是能用来和寻常贵族比较的人。 说到底,是个不到二十的姑娘,若不是这家国天下压在她身上,早早的嫁到北列,放在江湖上,正是活泼可人的女少侠,自由逍遥,快意恩仇。 关在这一方小小的王府里,可惜了那对翅膀。 第一百五十三章 深入格族 景韬一路往东走,在一处官驿留宿时,之前在秋林大会上的黑衣少年楼骏也刚好返回安顺。 楼骏觉得以他的身份,景韬肯定是不会见他的。但同住在一个驿站,礼貌起见,还是特意过来拜见景韬。 下人进去通禀,楼骏就坐在外面等着,小少年全然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跟李承平斗智斗勇惯了,景韬也慢慢长了心眼,就怕皇兄认为他有意拉拢,建造自己新的势力集团。 皇帝要景韬在秋林大会上物色人才,可后来他并没有向皇帝提过楼骏,而是说没有一个能看得上眼的。 好在后来楼骏一直表现得比较低调,年纪轻轻就能这般忍住,在上京待的这段时间没惹事出风头。 所以,即便是景韬刚好去安顺,与海平伯有接触,也不会让人觉得景韬看中了他。 景韬正好闲得在看雨,瞥见那少年坐的笔直,便想逗逗他。 随便给一点鸡毛,都能有人捧着当令剑使,原来他也到了可以当别人前辈的年纪了,不自觉的想耍耍范儿。 想想又感到岁月不饶人,他怎么就到这把年纪了?十年前他在秋林大会的风头无两,好像也没过多久似的。 楼骏见到他,有些颤颤巍巍的,他大概做梦也没想过还有跟英王面对面的机会。 景韬问道:“你从小在安顺长大?” 楼骏也没想到英王这么“亲切”,连忙答是。 景韬懒洋洋的问:“安顺靠海,有什么漂亮的鱼吗?” 啊这 楼骏哪里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脑子空白一片,只跟着感觉说道:“有好吃的鱼” 景韬闻言轻笑,楼骏的脸都红成了猪肝色。 流光在旁边咳嗽了一下,示意他注意一下形象。 景韬回了个正型道:“楼家练水军的,怎么你练骑射去了?” 楼骏道:“回殿下,我打小跟着师傅学的,现在安顺也很太平,水军也不怎么练,爷爷身子骨老了,也没人教。” 景韬道:“你师傅是骑兵退下来的?” 这小子骑马的功夫很有西路军骑兵的影子。 楼骏有点不可思议,这他都能看出来,道:“是,师傅原先是昌秦铁骑的士兵,八年前退下来的。” 景韬笑道:“小子,敢在本王面前提昌秦铁骑。” 楼骏一看景韬笑他就慌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额头上直冒汗。 “我从小就仰慕您,一直很想加入昌秦铁骑,日日练武,未敢懈怠!” 不知道说什么,拍马屁总是没错了。 景韬很不要脸的重复了一遍:“哦?仰慕我什么?养鱼本王倒是一绝。” 楼骏跟如数家珍似的道:“您是大列的战神!十七参军,平北征南,一手重建了辽东防线,重练昌秦铁骑,增设骁毅营” 景韬道:“小伙子,没事做不要学那些被推出来传唱的人。就是因为聪明人都不干这些,才被推出来做榜样。你就多学点哄姑娘开心的本事,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那才是真理。” 楼骏正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话怎么也不像他一个北列大将军说的话。 这时有人进来向景韬汇报,楼骏就很有眼色的告辞了。接下来他都不敢再跟景韬住一个官驿。 流光递上一份战报道:“格族拒不交出崔青,而现在两军在边境对峙,看贺侯爷的架势是要全面开战。” 景韬道:“崔青造反是板上钉钉。一想到隔得老远的地方守将能把手伸到上京城里,当着本王的面用多兰诺炸行宫!我是真咽不下这口气。” 流光道:“爷,王妃之前不是和您说的很清楚了,这口气就是带火,也得咽下去。“ 之前李承平和景韬说过这样一番话。 “首先,你要记着一点,军政分离永远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内政还不稳,不抓狠这些各方大将就会乱,确实得握着军权不能放。但必须要定个时间,让你皇兄相信,等到各大军区稳定下来后,军权迟早都会是他的,你只是在替他做事。 现在还有一点,就是要让他明白,英王景韬是不可以被替代的。你是北列的双将之一,西路军只能听你的号令。他现在觉得贺磊能够代替你,那你就让他去试试好了,到时候高下立见。 最后,不要和彭家有接触,各个将帅之间不能和谐,如果你们都抱成一团,那皇帝还要不要睡觉了?最好是大方向上不要闹矛盾,小事情上多闹一点。” 怎么他现在做什么事情都听想听李承平的了? 景韬说道:“好好好,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完,操贺磊哪门子心?要打就让他去打好了。” 皇帝其实只是想打乱各大军区,重新再下一盘棋。东西南北中,互相调。也不知道贺磊的中原大军能不能吃得下格族。 景韬靠在椅子伸了个懒腰道:“好在老谭还算听话,稳住了昌秦铁骑,看看贺侯爷这台戏怎么唱。” 安顺是一个很大的港口,平时来往于东海的商船都要在此地停靠。 因为马上要开通与南桓进行铁器贸易的海路,皇帝把这个地方看得很重,想让景韬过去吓唬吓唬东海的海盗,让他们安分一点。但景韬根本就没接触过水军,东边一直都是彭家的地盘,这个安顺的守将也是彭家一派的。 安顺守将姚克亮体量很足,肚子有景韬两个腰粗,说话油腔滑调,看不出来能不能打,但是搞行政接待很有一套。 英王亲自光临他们这样一个东边的偏远地区,那自然是做足了功夫。 而景韬也很开心,因为他又收获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鱼。但是海鱼他又养不了,于是就只能吃了。 第一批开往南桓的货船要到十月才开船,景韬少说也要在安顺呆一个月。 景韬刚到安顺,李承平就给他寄了信。大概意思是希望景韬要好好干活不要偷懒去海里游泳捞鱼,让海运的事情安安稳稳进行,也算是帮了她大忙。 这信写的全是正事,通篇都没一个字能看出来李承平说想他,索性把信往旁边一扔。 送信的侍卫本来走了,又折返回来拿出另一封信,说是临走时阿莱偷偷塞给他带来安顺的。 阿莱偷偷塞信的举动着实令人费解。 景韬正因为李承平“太过于正经”的家信而闹情绪,满腹狐疑地接过拆开。 信封上没有写明谁写给谁的,里面躺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 字迹很是眼熟,似乎和刚才读的信出自同一人之手。女子一般都连娟秀的小楷,这手生猛的魏碑除了李承平还能是谁? 正是李承平半夜写了又扔掉的那张纸。 景韬的心脏惨无人道的停了几秒。 送信的侍卫好奇地盯了景韬一会儿,又忍不住想瞟一眼信的内容。这是天塌还是地陷了,能把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英王看成呆头人? 能用半页纸的思念就把不通文墨的英王殿下看得魂飞升天,不愧是差点血洗南桓文坛的平公子啊。 “王爷,出事了么?” “咳咳。”景韬示意他退下,压抑着浮于言表的欢欣道:“没事,一封被王妃的淘汰的家信罢了。” 人走后,景韬把信贴在自己心口,不可置信地甩了甩头。 早知道出远门这么有用,他早就该这么做了! 景韬暂住在安顺太守府,本来应该霸占一下当地贵族的宅子,但姚克亮觉得海平伯府破破烂烂的,还比不上安顺的太守府,还给他房里塞了几个娇滴滴的丫鬟。 政治和色情是不分家,所以送的女人也不是一般的女人。这些经过调教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管是诗词歌赋还是经天纬地,都能跟你谈得来,任务就是得把上面来的大老爷伺候舒服。 接近景韬的女人,一般都别有目的,所以他才讨厌女人。 结果没一天,那些丫鬟就哭天抢地的再也不愿意去伺候了。 据说是丫鬟在陪景韬和姚克亮喝酒的时候,景韬喝醉了看着夜光杯里的葡萄美酒说:“这颜色真透亮。我王妃将府里一个美姬杀了,血染红了一池的颜色和这个就很像。” 他揽着一个美人的腰肢说道:“天高路远的,她看不见,就派了一个人跟在我身边。” 说完还把瞥了眼流光,又道:“不过她发现了也没关系,只是几个女人的命罢了。” 谁不知道英王妃曾经在战场上串人不眨眼的,她的美名远播,景韬帮她把凶名也远播。 现在他有了家室,就能找李承平给他当挡箭牌,让那些想往他身上贴的女人知难而退。 多少男人的梦想,就是让女人往自己身上贴,景韬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姚克亮送鱼又送女人,无非就是想拖着景韬,让他没事做别查这改那的。景韬舒舒服服的住了两天,摸清了安顺这地方的政治势力之后,就赖在军营里面了。 这些年他不是在西边吃沙子,就是在北边铲雪,哦,还在南边和李承平干了一架。唯有东部沿海的水军是他从来没有涉足过的。 海平伯之所以封号“海平”,便是因为楼家操练海军,打击海盗的本事很强。 想起楼骏也在安顺,他便派人约了海平伯楼虎,楼虎的儿子也就是楼骏的爹,一直都卧于病榻,楼虎是有意多扛几年,让他孙子接班。 楼虎人过花甲之年,个子不高的小老头,看起来依旧十分健壮,有武将特有的豪爽。 景韬是来和老前辈讨教的,姿态放得低,酒过三巡,便没有了什么伯爵王爵之分。 谈起北列的海军,楼虎最头疼的就是船。 “我们要想办法造更大更快的船!”小老头喝的脸红红,举着杯子嚷嚷:“有了好船,我们楼家的海军就是无敌的!区区东洋海盗,算什么东西!” 楼骏连忙捂着脸,不忍心看爷爷发酒疯。 他好不容易刚有了个和英王一桌的机会,楼家就丢脸 楼虎凑到景韬面前说:“南桓的船,就很不错!” 他摇摇晃晃的站在椅子上大声道:“本将军年轻的时候,跟南桓的海军干过!他们的帆船又大又稳,掉头很快!要是能弄来一艘,或者有建造图纸,做一个新的船坞就好了。” 景韬也喝多了,哈哈大笑道:“那就和南桓卖一艘!” 楼虎眯着眼睛摇摇晃晃道:“这可是军备,南桓不会卖的!“ 景韬又开始吹牛:“这还不容易。和南桓买什么,还不是李承平说了算。只要她肯答应卖,就能搞到南桓的船。” 楼虎听了此话,打了个酒隔,惊讶道:“这位李承平是何方神圣,竟然有如此本领?” 景韬把花生米丢进嘴里,嘎嘣一嚼道:“我媳妇。” 楼虎一榄景韬肩膀道:“那敢情好啊!” 楼骏在角落里默默抱紧自己:“” 几颗花生米啊,就醉成这样。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上兵伐谋 景韬在安顺跟着海平伯打海盗,算是做回了带兵的老本行,和上京刮风下雨都藏着杀机相比,多少有点乐不思蜀。 他甚至都想,用崔青杀鸡敬猴后,四方大将也不敢再造次。等把这档子事了了,回去跟皇上求一块封地,他也不在皇兄面前折腾,随便放他去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够了。 但首先,拿崔青杀鸡敬猴的事情就解决不了。 格族曾经在景韬手里吃了一串儿败仗,本已对北列俯首称臣。贺磊直接派中原大军猛攻边界,要求他们立即交出崔青,本断定是不费吹灰之力。但不知道格族的王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崔青给了他什么好处,硬是扛着不交人。 当时不让西路军讨伐崔青的理由是:崔青太过熟悉西路军的作战方式,加之很多人和他有过旧交。 结果中原军不习惯在北境作战,攻打格族一直都不顺利。 北境寒苦天下所无,八月即有大雪,九月初河水尽冻,冬日的极北之地,雪落地即成坚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要是入冬前打不下来,等崔青熬一个冬天,在格族把势力熬出来,狼崽子就长大了。 况且,崔青本身就是北列数一数二的大将,如果不是景韬突然冒出来,西路军大将军的位置过几年就是他的。他对北列骑兵的优点摸得一清二楚,有他在后面指挥,根本就讨不到便宜。 贺磊和格族一战,大败。 战局僵持了半个月,贺磊感觉那点儿家底经不得再打下去,于是向皇帝要旨意,让昌秦铁骑辅助。说他的中原兵不适应在北边打仗,还是要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景韬当然是不答应了——你这活干成这样,还想要用我的兵。 但是皇帝答应了,景韬也不能明着不答应,但他又不想让贺磊败光了自己的兵,毕竟昌秦铁骑可是他的王牌。 就算安顺海美天高,景韬也实在闲不下去了。 景韬桌上多了一摞上京来的战报,并且有同一个目的——问他怎么办。 崔青把景韬气得一佛出世二佛上天,之前不去收拾他完全是惯着皇帝,贺磊干得一塌糊涂,他再去救场,这才高下立见——就让皇帝看看,到底谁才担得起西路军的兵权! 皇帝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放景韬去的,但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一条,景韬背的滚瓜烂熟。 景韬在海平伯府他谋划如何作战时,楼骏非要见他。 楼骏跪道:“王爷,我我是来向您献计的!” 景韬挑眉道:“献什么计,美人计?” 楼骏满腔的热血就让他一句话浇了个透。 景韬笑道:“你先说说看。” “您是不是马上要动身去北境?” 景韬打个哈欠道:“哟,全天下都觉着我会去。” 楼骏拿出挂在腰侧的一卷地图铺在地上,对景韬道:“王爷您看,从安顺出海,驶过琴海湾,再向西北方向靠岸,便可从格族的领土上岸。虽比走陆路绕得远了点,但比起走陆地正面攻打,从背后的海上突袭更加出其不意!” 楼骏正拿着地图,洋洋洒洒地说着自己的作战计划,楼虎气冲冲的进来,向景韬抱拳行礼后,狠狠地瞪着楼骏。 楼骏心虚地咽下一口唾沫,几步可闻地喊了声:“爷爷” 楼虎揪着楼骏那耳朵把他往外拖。 一边骂道:“我就说房间里海图怎么不见了?你这个龟孙子,这小伎俩也好意思跑到英王面前班门弄斧!” “爷爷好疼,您先撒手听我说!” “毛还没长齐的小兔崽子,信不信我抽死你!” 那个楼虎口中“毛还没长齐”的少年,似乎忘记了耳朵的疼痛,眼皮也不眨地说道:“我虽然年少无知,但是知道投敌叛国的逆贼人人得而诛之!崔青不过是负隅顽抗,我楼家的海军定将他打得左支右绌!” 楼骏抱着柱子不肯走,大声道:“您今天就算把我的耳朵揪下来,我也要说完!我已经研究好几天了,肯定能打败崔青!” 景韬和海平伯相视一笑,这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景韬示意楼虎松手,笑道:“唉,我带这孩子去见识见识,战场上血肉纷飞是什么样,看看他还能不能这么心高气傲!” 楼骏一听,就知道自己献计成功了,立刻傻笑起来。 朝阳初升时,十五艘大帆船趁着尚未亮起来的天光,冲进了格族寒冷破败的港口。 格族在港口的那一点点居民方才从睡梦中醒过来,眼角的眼屎还没擦干净,就听见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海面黑压压的一片帆船过来时,他们都惊呆了。 北列怎么还想着用海军来打他们了呢? 格族只擅长放牧,最强的是草原上的铁骑。浅海有半年都是被冰封住的,海边打渔就都谈不上,更别说水军。 他们的王都离海边也很远,短短的海岸线相当于是个摆设,别说没人想过从海上攻打格族,格族自己都没想过。 楼家的海军不费吹灰之力登陆了格族领土。 已经入冬月,天气转眼就冷了,丫头们都聚在德音居里吃炖羊肉。 关窈惊叹道:“王妃最近食欲很好呢。看来太后给炖的药膳起作用了。” 李承平笑道:“当然了,没有景韬在面前晃,吃饭都香。” 灼桃叹气,心想:“骗人呢,公主就是每天动得太多,不知道跑哪里打架去,饭量才大了。” 流云报上刚得来消息,说景韬秘密从安顺出发,从海上攻打格族。 吓得灼桃手里的汤勺都掉在餐桌上,连忙对承平道:“王爷怎么就去前线了,这也太危险了!” 关窈也跟着紧张起来,安抚承平道:“王妃您别担心,王爷肯定得胜归来。” 搞政治阴谋他不行,打仗那不是景韬看家本事,有什么好担心的。要是景韬都搞不定,该担心的就是整个北列了。 李承平同样故作惊讶道:“啊,不是,格族也太惨了这才几年,被景韬揍了多少遍呀?这次还开人家后门打。” 关窈看李承平全无担心的样子,想自己瞎操什么心。 承平问流云:“他什么时候回来,说了没?” 流云支吾道:“如果战事顺利的话,一个月就够了。” 李承平慢条斯理的接过一把新的汤勺,皮笑肉不笑道:“要是不顺利呢?” 流云道:“王爷请王妃放心,也请王妃宽容,现在才十月,王爷年前肯定会赶回来。” “说好的日子,一天天的往后推。”承平面无表情的夹菜,声音冷冷道:“现在直接推了一个月。” 热气腾腾的餐桌上,气氛骤然冷了下去。 王妃是生气了,肯定是生气了 李承平夹到碗里的菜也不吃了,索性放下了筷子。 她的眼神顿时都变了,道:“哼,得胜归来,北境已经千里冰封,还不要命的从海上登陆别人的领他,不要栽在异国他乡就好了。” 刚才还完全不担心呢,现在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咒景韬。 流云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关窈赶紧打圆场道:“吃饭呢,不说这些。王妃快吃,菜都要凉了。” “我不想吃了。” 关窈刚才那句“王妃最近食欲很好”就像热气一样,散得真快。 流云赶忙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道:“对了,王爷还让我给您带了东西!瞧我这记性。” 流云一溜烟地跑走,提了一个小箱子回来。 难怪王爷要特意交代把这些东西送给王妃,原来他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景韬寄回了一箱海螺贝壳。 “这都是王爷在海边捡的,您瞧这个红色的螺,很稀少的。” 流云开始瞎掰,他并不知道这些是不是景韬亲手捡的,也不知道那个螺是不是很稀少。 李承平示意流云拿过来,然后她抓了一把,放在手里瞧了瞧。 流云正要松一口气,李承平手一扬,把手里的贝壳海螺撒进了一盆汤里。 流云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还耍上脾气了呢。 爷啊,快回来哄哄! “不是针对你。”承平冷笑道:“我就是,一如既往的,单纯的,不爽他罢了。” 楼家海军战线拉的很长,几乎把所有的港口都打了。 崔青也不知道这种从海上攻打格族的蠢主意是谁出的,暗自认为北列将军的脑子都傻了。 就算把格族的海岸线全部送给北列也无所谓,在陆地上格族依然是无敌的。就北列船上载的那几千人,一旦进人国境就会被吃抹干净,更不要说向格族王都行军。 还妄想背后夹击,可笑。 楼家的海军煞有其事的攻打着格族,一不坐二不休,格族既然不肯乖乖顺服北列,干脆就把这些地方收下好了。 景韬暗度陈仓,率领一队人向王都进发。 悄悄登陆的三千个人冲到格族的领地上,基本上算是送死去的。 但是,如果这三千人是骁毅营,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毁于忠贞 景韬征战七年,有三年都在跟格族打,自己都能说格族话,手底下更是有人说的贼溜。 格族人不能只靠放牧过日子,会借助和北列的商道,用牛羊和多兰诺交换他们造不出来粮食和锅碗瓢盆之类的。 仗打起来了,可是日子还是要过,格族人迫切需要过冬的炭火,所以不能让战争毁了生意。商道和贵族都有牵连,大商人往往能在部族首领的宴席上拥有一席之地,他们在格族的份量不轻。 景韬他们一队五个人,假扮成东部商道派去王都谈判的使者。 他们入境之后,用以前留下几条商道的线人攀上格族的贵族,声称自己是北列大商人派来的央求停战的使者,同时用财宝上下打点,请求去王都面见格族的王。 格族的王都,根本都称不上是都,只是比较多人聚集的一块有土墙围着的地方,随时可以卷起毡帐换给地方。他们的贵族住在稍许豪华的毡帐里,用着无数“阿哈”。在战斗中败落的另一个部落的所有人都会成为胜利者的奴隶“阿哈”。 其中也有在边境生活,被拐来的北列人,格族的贵族喜欢来自北列的阿哈,虽然不太强壮,但聪明听话。 景韬混进商队,为了不暴露身份,骁毅营的士兵只好暂且被充作被俘虏的北列人,以阿哈的身份悄悄混进格族贵族的毡帐里。 饶是崔青再精,也不会想到叱咤风云的北列英王,不仅会跟在一队混杂着牛马粪便的商队后面混入王都,骁毅营的士兵还成了任打任骂的奴隶。 崔青在一年前设计分裂了格族的各大部落,他反叛到格族后,竟有通天的本事,掌握了格族的兵权。 外面攻不破,就从内部瓦解,西边的昌秦铁骑和东边的楼家海军都是幌子,最重要的在于景韬能不能策反格族内部的政权,让格族自己把崔青赶出去。 景韬作为商队的使者,在一个格族贵族的毡帐里还算受到了礼待。 先礼后兵,汉人的老规矩。正色酒酣爽快之时,景韬一声令下,埋伏在这位不走运的贵族家里的“阿哈”们忽然全体造反,就差把毡帐顶给掀了。 景韬伸了个懒腰,挑了个舒服的狼皮椅子坐下,端起一杯酒。 下面是吓得哆哆嗦嗦的格族贵族。 流光介绍道:“败在北列大将军的手下,你死得也不窝囊。” 格族年轻的贵族愣愣道:“是北列哪个大将军?” 景韬不怀好意地笑着说:“你们的王,跟我很熟。” 那能不熟吗。 格族的王阿丘雅曾经被景韬拿刀抵着脖子,被逼说出当年是如何勾结秦东总督包围倪家的昌秦铁骑。阿丘雅还亲自写了证词,做证是秦东总督里通外敌,陷害倪家作战不力,才还了忠臣的清白。 景韬一双眼凌厉如寒星,从容不迫的扫视一干跪着的格族贵族。 其他人也诧异的等着那小贵族接下来要说出的名字。 那个小贵族倏然想起来,结结巴巴道:“你该不会是那个三……景……英——”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面前这位令格族闻风丧胆的敌人。 景韬穿着格族的衣服,站起时腰带上的挂饰还叮叮当当的响,道:“久违了,看来王都还不曾忘记我。” 三年前杀进王都的北列将军,除了景韬,还能是谁! 景韬将腰间的沉渊放下来,没骨头似的拄着沉渊,格族贵族吓得灰蓝色的瞳孔不住地缩小——自从景韬领着昌秦铁骑杀进王都,他就成了套在格族脖子上的绞刑绳。 他走到年轻贵族的面前,俯身问他:“你们那王最近是不是老糊涂了?” 那个年轻贵族竟抱住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喊:“大将军!大列的王爷!你快救救我们的王,我们愿意为您鞍前马后!” 这倒是让景韬始料未及。 他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踹开了他,道:“少动手动脚的,这样求饶,本王还是头一回见。” 那年轻贵族替崔青做事,眼看局势不利,又立刻装出一副对原主子忠心耿耿的样子来。 一来二去,景韬从那贵族的口中探听到了格族现在内政的情况。 他知道崔青分裂了格族,还不知道这小子这么能耐,帮助王的弟弟夺王权换取兵权。把他们原来的王阿丘雅都给关起来了,生死未卜。 看来,他带入孤军深入格族王都这步棋是走对了。接下来只需要联合起格族里应外合,把崔青干下马。 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下攻城。” 李承平看了北列的战报,景韬这种人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承平放下战报叹气。 景韬下了老大一局棋,中原大军,昌秦铁骑,楼家海军全都还在围着格族装模作样地打,打着打着,听说景韬带着格族人在王都造反了,救出了被砍断手脚的格族王阿丘雅,逼得崔青从王都灰溜溜逃走。 所以,北列的军队还没正儿八经的猛攻格族,格族不攻自破,就差讨回崔青的狗命。 不战而屈人之兵,景韬用兵的境界又提升了。 承平光是看战报都能想象,景韬那么一点点人在王都策反的凶险程度。 灼桃一拍手,期待道:“也不知道王爷现在人到哪里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王爷走了一个多月,好在一切平安无事。公主,快给王爷写封信问他安好。” “他要是在北列还好,跑去格族的领地,连信都送不到。” 自从知道景韬从海上攻打格族之后就音讯全无,她还真当景韬还在海船上耗着,人居然就跑到格族王都去。 灼桃道:“公主,怎么了?难道王爷得胜,您不开心吗?” “没事,就是有种挫败感。” 李承平心想,她再练十年也比不上景韬,当初她是怎么觉得自己能在最强者的舞台上和景韬一较高下的? 灼桃虽然害怕景韬,可也不得不佩服,北列的大将军,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灼桃道:“挫败感?您嫁了这样一个夫君,应该自豪啊!” 李承平习惯性把男人当作竞争对手,哪怕是和她拜过天地的男人。 “很多人都眼红公主,说您命好嫁了好夫君。” 承平嘴上说着:“还成,勉勉强强算合格。现在对好男人的要求都这么低了吗?” 灼桃嘻嘻哈哈道:“也就勉勉强强配得上公主罢了。” 承平对灼桃道:“我明天要去参加南桓使馆办的宴会,你收拾出一套合适的衣服首饰来。” 她口中的南桓使馆的宴会,实则是自己暗中做东,邀请了已到上京的南桓商人,以及北列相关的商人官员,望此宴成为交流合作的契机。 为了这场宴会,她已经策划了近一个月。 以承平的身份,本不应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但她作为南桓公主,又是驻北列的三品外交官,相当于是南桓商人在北列做生意要拜好的“码头”,却推辞了许多人的拜见。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赏个脸。 酒楼附近已布置了安防,为了低调行事,承平身边只带了灼桃和关窈,以及一个绪风。 离午宴开始还有半个时辰,一行人已经到了天香酒楼的门口。 天香酒楼前来了四五辆马车,李承平并未坐英王府招摇的马车,只带着灼桃和关窈。她身披狐裘,一身绛紫身盛装,手里拿着暖炉,柔美中又带了几分威严。 外面刮着小雪,酒楼里暖意融融,绪风刚接过李承平落了雪的披风,眼神忽然一厉。 “你先进去。” 话罢,绪风突然追着一个人去了大街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 声名狼藉 李承平并未在意,心里还在想着宴会的流程,接着店门口的伙计将李承平迎了进去,她正走在通向中央宴厅的路上,听见左边的大堂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老子就要在这吃饭,你凭什么把老子赶出去!” “客人,今天这里被包场了,您下次再来!” 此时已有先到的官员与李承平寒暄,她虽然听见了异响,但精力仍然放在与其他的宾客说话上。 忽然,一个十四五岁的店伙计竟然被人抛到了半空中,飞过了好几个人的头顶,正朝着李承平而来。 周围簇拥了太多人,无处可躲,她反应过来时,只好出手把那个店伙计挥向一边,免得他砸中自己。 要是在这种场合失态,丢人可丢大发了。 可不料伙计的手上还端了个装调料的托盘,关窈虽然眼疾手快推了承平一把,仍是有碟子里的辣椒油洒在了李承平的肩膀上。 绸缎上被泼了鲜红的辣椒油,散发着一股又香又辣的味道。 场面十分混乱。 关窈连忙拿帕子给李承平擦,灼桃看衣服是被毁,参加不了宴会了。气得直指着那个伙计骂道:“你怎么回事啊!” 那个小伙计吓得浑身哆嗦,拼命的磕头求饶。 “小人万死冲撞了夫人,求夫人饶命!是那边的两位客人把我扔过来的,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 灼桃急切地说道:“主子,这怎么办?宴会马上就开始了!” 关窈遇事更为镇定,对灼桃道:“别慌,还有半个时辰,赶紧回府里拿套新的过来。” 这时候绪风才匆忙赶回来。 天香酒楼的店家这才连忙收拾烂摊子,给他们赔不是。店家只知道这里要办一场宴会,却也不知道李承平的身份,不过是不小心泼了个女人点调料,这个女人也没吵没闹的。 只把在大堂里闹事了两个人打了一顿轰出去,又拿着那个被人飞起来的小伙计出气,扇了他好几个巴掌。 李承平喝道:“够了!” 另一个伙计满脸堆笑,出来说:“夫人,都是小店的错!您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们正好有一间梳洗用的屋子。还是先将这身衣裳褪下来,在屋子里稍坐片刻,等府里拿了新的替换的衣裳来,您看怎么样?” 李承平真不想这场宴会还没开始就闹得乱七八糟。可是肩膀上沾的调料熏的她难受,在别人面前衣冠不整又有失风范。 得了承平的眼神,关窈道:“带路,你们可仔细着点,再出什么差错,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他们跟着这个伙计去了三楼的房间,李承平和关窈在房间里面,绪风在外面候着。 绪风没想到,他追着一个行迹可疑的人出去才这一会儿,就出幺蛾子。虽然李承平并没有责怪他,但绪风暗自自责,一句话也不说,守在门口寸步也不敢离开。 这屋子还挺大,有衣柜还有梳妆台,她们坐在屋子里间的屏风后面的梳妆台前整理着装。 关窈一边替李承平脱下外衣,一边说:“真晦气,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 李承平揉了揉眉心道:“只要灼桃快带上衣服赶过来,也还不算太糟。” 屋子炭炉子烧得很旺,脱了外衣也不算太冷。 她坐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要用这间屋子是突发的情况,为什么屋子的炭火已经烧得这么旺了呢? 等到李承平再次恢复意识时,先是感到手指冰冷,微微睁开眼睛,有一个油头满面,笑起来脸上全是皮褶子的男人凑在她的眼前。 而垂眼一看,自己的上衣已被解开,露出大片肌肤。 她脑中一震,全身却抽不出一丝力气,只能任由面前这个一脸淫笑的猥琐男人继续放肆。 凉意席卷全身的血液。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她被下药迷昏,并且让人非礼了。 意识清晰了一会儿又渐渐薄弱,而她脑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自尽。 她的命,她的身体,从来就不属于她一个人! 如果失了清白——作为南桓的公主,英王的结发妻子,两国皇室的名声都会被她断送,活着还能面对什么。 是自身的恶心,长辈的唾弃,夫君的厌恶,还是百姓的嘲笑? 承平想到了景韬。 景韬会来救我吗不,不可能的,他还在与格族作战。 她命令自己,不能昏过去,聚起内力来,但是四经八脉却像被堵住了一般。 不甘心!她辛苦积攒的人生不能就此毁于一旦! 血液在五脏六腑狠狠地烧起来,她能感觉到血莲心法在横冲直撞,要把她的神智撕裂。 付出强行冲破四经八脉的代价,也只给了她几秒钟的时间。 李承平尽最大的声音喊了一句“绪风”后,拔出发髻里的簪子向着门尽力挥去。 眼前的男人被她吓了一跳,直接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原因为强行冲破经脉而凝滞的气血,被这一巴掌打的喷出一口血来,脸侧向一边。 李承平被这一巴掌打懵了。 原来不管她已经有多强的武艺,有多么尊贵的身份,作为一个女人,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一切再也无法挽回。 李承平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五脏六腑火烧一般的疼,喉头还残留着血腥味,她甚至都不愿意睁眼面对现实。 就算她还活着,和杀了她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丢了南桓的脸,丢了景韬的脸,也丢了自己的脸。 模模糊糊中,她又想起那个巴掌,那双手游走在她身体上的感觉让她作呕。 这样的羞辱,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脏,很恶心。 有人拿帕子轻轻的替她拭去额边的汗珠,轻声道:“承平,你醒了吗?” 李承平听见这句话,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猛地一睁眼,又有些头晕。 旁边有人握了握他的手道:“三嫂,你不用担心,没事的。” 承平这才恍恍惚惚的看清,是端王妃。 阿莱看她终于醒了,温柔道:“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 端王妃怎么会在?难道这件事情已经传扬出去了! 李承平不知道失去意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却又不敢去想象那个人对她做了什么 她又重新痛苦地闭上眼睛,眼角渗出泪,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无论身边有谁在喊她,她都不肯回应。 她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 景韬,我很害怕 我不怕别人要杀我要害我,可我怕你会丢掉我。 你一定不会想要再拥抱我了。 为什么就像那个人说的,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 她又咳出一口血。 “平公子,你振作一点!”阿莱含着哭腔在她耳边大喊:“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内伤啊!” “血莲心法固然强大,反噬的力量也一样可怕!” 绪风不顾外面的阻拦,非闯进来,在屏风后面对李承平大声道:“你没事!在你打出簪子后,我立刻进来把那两个贼人捉住了。” 李承平这才睁开了眼睛,好像被绪风从又黑又深的冰窟里捞出来,终于吸进了一口气。 那只一瞬间混着极强内力的发簪虽然打中了木门,但由于木门太厚,甚至连门都没有贯穿。 男人骂道:“还敢喊人!这小娘们!” 原来房间里面还有另外一个男人,那人正在关窈的身侧为非作歹。 另一个男人连忙说:“老唐,那我们赶紧走!” “才刚扒了皮,靠!差点就得手了!老子下了这么重的药,这小娘们怎么会醒过来?” 这两个男人还在慌慌张张想要把李承平和关窈拖走藏起来的时候,有人推了一下木门。 好在木门从里面锁住了。 “喂,你没事?” 没有人应答。 这两个男人舒了一口气,锁住了这么厚的门,外面的人一时半会是进不来的。 可下一秒钟,整堵门都被打成两半的门直接飞了进去。 巨大的声响也引来了酒楼里的其他人。 绪风急忙探查房间,终于在屏风后面找到了躺在地上衣不蔽体的两个人,而那两个男人正想跳窗逃走。 绪风随即挥出双刀,将那两个人的小腿钉在了窗口下面,他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绪风别开眼睛,沉默地把手里的披风盖到李承平身上,又脱下自己外衣盖到了关窈身上,紧接着试探了两个人的鼻息。 外面的人闻声赶来,门口已经聚了一大堆人,还有胆大的直接进到了房里。 绪风恶狠狠的拦在他们前面道:“都不许过来。” 有好事者说道:“哎,这怎么回事,捉奸吗?” 绪风怒道:“不是这样,给我滚!” 那些人凑热闹似的,目光越过绪风落到地上盖着衣服的两个人,说道:“看,有两个姑娘!” “没看见她们被人迷昏吗!”绪风咬牙切齿,随即走向窗户旁的两个人说道:“敢乱说我杀了你们!” “这是要杀人灭口呢?”周围的人又议论道:“你说她们两个被迷昏了,你又是什么人啊?” 绪风只好解释道:“我是她的护卫。” “这话谁信啊,你是哪家的人啊?” 绪风当然不能暴露英王府,这两个畜牲实在气得他无法思考。 房间外面已经围了一堆人指指点点,绪风实在懒得和这些人废话,北列人最喜欢编故事,他们想什么传成什么样。 “等等”——绪风架在两个贼人脖子上时,冷静地想了想。 一楼都是被请来的宾客,李承平和关窈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她们狼狈的样子一定会传扬出去。 如果别人认为这两个贼人得手,或者被传成通奸这种更加离奇的事情这两个人死了,就会死无对证,像他现在有口难辨。 那得是多大的一个丑闻,比杀了她们还要恶毒千万倍!如果这两个人死了,加在李承平和关窈身上的流言蜚语就洗不清楚了! 屋内一片寂静。 李承平听了绪风的描述,心里陡然有了一点安慰。听说人还没死,她恨不能亲手杀了他们。 绪风接着说道:“你快点运功调息,再放任自己气血紊乱下去,你会死的!” 李承平说:“除了同归于尽,成全了这忠贞的名声,我还有的选吗”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三人成虎 阿莱呆滞道:“怎么会这样” 李承平脸色很糟糕,嗡动着苍白的嘴唇说: “就算你及时赶到,可无论如何我堵不了悠悠众口。是失我一人,还是失南桓与北列皇室的名节。两害取其轻,我别无选择。” 绪风知道她的意思,古往今来,但凡受辱的女子只有这条死路——她想要了结自己以保全皇室的名声。她不仅使自己受辱,连两个家族的脸面都丢尽了。 绪风满不在乎道:“我直接报官了。皇室的名节已经保不住了,你自己看着办。” 绪风后来将那两个人的脑袋往地板上狠狠磕下去,让外面的人报官,京兆府已将两个无耻之徒抓了起来。 屋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片刻后,承平埋怨道:“你怎么能报官呢” 绪风不耐烦的说道:“名声这玩意儿跟你的命比起来算什么?不说那俩畜牲没得手,就是得手了,犯得着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贞洁名声去死吗?我护卫不周,你大可以杀了我堵别人的嘴!” 酸书生搞出来一套要将贞洁看得比命还重的礼教,绪风却气不过李承平这样的女人竟也要为此寻短见。他只知道跑江湖的贱命胚子,别说是丢了清白,就是丢了胳膊丢了腿,也得死乞白赖的活下去。 端王妃向来是一副温婉无害的样子,此时对着外面的绪风严厉道:“哪里来的狂徒,快给我轰出去!” 她接着又看回承平,道:“是报官了,无论如何,都先等案子查清楚了再说!” 李承平突然间低低地笑了。 那笑声说不出来的嘲讽,和哀婉。 阿莱趴在她床前道:“承平,你不能死,我一定会想办法,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寻短见!” “你不能死”,点醒了李承平。 她的亲卫舍身救下她,她答应过要替他们活下去的。如果自轻自贱,就浪费了他们的生命。 对,没有人可以逼死我,没有人可以打倒我,只有我自己。 我这条命是别人用命堆出来的,我要替他们活下去。 李承平对小榻上躺着的关窈说:“关窈,你也听见了。我不打算死,你也不可以。” 年轻的女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命,好像这个世界都在逼着她们去死似的。 关窈把藏在衣袖下尖利的簪子悄悄放下,早已经满脸的泪痕,泣不成声。 她本来是想的是,如果李承平做了决定,她也没脸再活下去。 灼桃赶紧跪在承平的床前磕头道:“请公主责罚!是灼桃没有及时赶回来才、才” 灼桃话还没说完整,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抹着眼泪道:“我本是赶紧跑回府里的,但是回去的路、那条路给堵了,绕了远才回到府里,回来的时候马又突然受惊,好在车夫带我跳了马车” 阿莱赶忙道:“平公子,这不是灼桃的错,她的手臂也摔伤了。这件事情肯定不会这么巧,定是有人谋害!官府定会将下三滥的小人抓起来千刀万剐!” 端王妃见她们有事商讨,安慰几句后离开了。 承平又吩咐道:“替我出去谢谢绪风,要不是有他在,咳咳——” 她又开始咳嗽起来:“还有,多亏你们了。” 阿莱连忙扶她躺下:“知道了!你好好养着才是头等事,剩下的有我在呢。” 就在绪风报官后不久,景诺马上赶到了天香酒楼。 直接在大街上把那两个无耻之徒给揍了一顿。 一边揍一边骂。 虽然说不能对罪犯施加暴力,报官后所有的事情就得按法处置,但是谁敢拦呢。 “呸,真不要脸,就该阉了他们!” 最后快揍死了,京兆府的人把景诺拉走,他还不忘再踹一脚。 由于英王府也没个能主事的人了,接着景诺把李承平带回了英王府,由颖儿照顾。 李承平的身体情况不容客观,接下来的时而昏迷时而清醒,醒来又不得不面临京兆府衙门的盘问。 案子很明晰,李承平和关窈被那两个人药昏后被非礼。要弄死他们都是小事,难办的是天香酒楼位于闹市的中心,在场的人又非常多。消息很快插着翅膀飞到了大街小巷,不到一天的功夫,整个上京城都在议论此事。 李承平内伤恢复些之后,景诺来探望她。 承平行礼道:“端王殿下,真不知该如何感激。” 景诺连忙虚扶道:“三嫂怎么这么客气?我们是一家人。” 承平心中不是滋味,她本以为给景家丢了这么大一个人,没想到景诺不骂她,还这么照顾她。 “三嫂放心,虽然三哥不在,但是我一定会护你,替你讨回公道。”景诺愤愤不平道:“要是我三哥在,就把这些王八犊子五马分尸了!还等什么官府处理!” 景韬 这两天来没人在她面前提起景韬,李承平听见这两个字,抓了抓自己的袖子。 提起景韬,她心里就像是开了一个洞一样,景韬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从来没有一种未知让她如此恐惧过。 “三嫂,我马上就写信派人送到前线去,就是也不知道三哥身在何处。” 李承平道:“别!前线作战凶险,不要让他因为我的事情分心。” 景诺道:“还是三嫂替三哥考虑的周到。” 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和景韬说。 承平故作镇定地问道:“四弟,京兆府查得怎么样了?” 一个人可以只用十几年读透世家真理,可却无法做到遇万事都泰然处之的风度。 景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三嫂,你见过大世面。在良邑那一仗,你可把我打的落花流水。这件事情” “这事完完全全不赖你。那两个畜牲是地方上有名的流氓无赖,以前就干过强抢妇女的事情。 更过分的是,我把天香酒楼所有的人都扣了才审出来,酒楼有人和这两个流氓无赖串通已久,专门骗天香酒楼陪客的一些舞女歌姬,还有来吃饭的小姐夫人去那个房间。而他们藏身在房间的暗室里,还放迷香,偷偷的做那些龌龊事。而那些姑娘醒过来找不到人,为了自己的名声又不敢声张,才让他们一直这样嚣张!” 景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但这事情,凑巧的有点离谱,李承平还非走了这狗屎运。 承平脸上不见悲色,反而道:“真是一场好谋划。轻轻松松推到了巧合和替罪羊身上,自己手上没沾一点腥。” 景诺疑惑地看她,承平道:“偏巧我的护卫被引走后,客人吵架动手导致伙计泼我调料,偏巧这家酒楼伙同流氓奸污女子,偏巧侍女回来的路上被耽误。最后罪名都推在了两个流氓和同伙身上,那引走护卫的,酒楼吵架的,演戏泼调料的,堵路惊马的,以及所有散布谣言污我们清白的这些人,怎么个算法?” 景诺:“这” 承平接着叙述疑点:“还有,蒙汗药能轻易迷晕我吗?这迷药能够麻痹神经,封锁内力,可普通的地痞流氓怎会有这种药呢?” 景诺听她说了一遭,已经明白这事是有人策划的。 景诺握紧拳头道:“三嫂亲自给他们来三刀六洞都没问题!可现在人已经送去查办了,不按律处理也有碍你的名声。毕竟这事已经闹得全城皆知,连皇兄和太后都一直在过问。只是三嫂一直都在养伤,没让你知晓。” 没有确切的证据,想让官府揪出背后策划的人是行不通的。 为了保全仅剩的一点颜面,她还不能大张旗鼓地讨回公道。 承平只好平复心情道:“嗯,我知道了。” 景诺临走时仍然道:“我景家的男儿不会做把错怪在妻子身上的事情,无论接下来有多难,三嫂定要好好的等三哥回来!” 端王明明是个跟在景韬后面撒娇打诨的糊涂蛋,竟然也像个成熟的大人了。在她感到无助,绝望,沮丧的时候,还一直在帮助她。 和从前不同,她不是孤身一人了。 承平行礼微笑道:“多谢。” 虽然景诺是按最好的结果安慰李承平的,但景诺心里也没谱。 不怪归不怪,是非对错和感情又是两回事。 因为萱姬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三哥怕是只要想起李承平被贼人脏污过,不管原先是多么情深意浓,心里不可能不介意。 哪怕不休妻,也只会被丢在府里,老死一生了。 景诺回望了气势恢宏的英王府一眼,叹了口气。 只能感慨李承平命真的不好。 此事说到底只能归于妇道人家的事情,又是上不了台面的。连景诺插手此事都不太好,何况是外男呢?因而谁也不好出手相助,只能任着事情发酵。 第一百五十八章 明月清风 用不着查都知道是戴面具那伙人干的。 要么不树敌,一旦树敌就得追杀其到至死方休。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哪怕你已经是一只野兽,也还会有更加强大的敌人随时冲出来将你撕碎。 在利益的争斗里面,最弱的一环会最先遭到攻击——俗话说柿子要挑软的捏。 李承平莫名处在了一个既危险又至关重要的位置上,相比于其他的势力,南桓,皇帝,英王她往往被当作是最薄弱的环节,基本上成了攻击的靶子。 南北止战通商要拿她开刀,北列的军政之争要用她来离间,现在要对付英王,又要毁了她的清白。 绪风报官之后,京兆府立刻派人围了天香酒楼,酒楼里的人都拍着胸脯说什么都没看见,打死也不说。可世间没有不漏风的墙,不到三天的功夫,民间的舆论竟然向着往离奇的方向发展。 李承平在止战通商上的功绩让人尊敬,这一点,人们不能批评她。 但左看右看她都是带女子“离经叛道”的坏榜样。 上到北列公主,下到街边女童,都开始赞颂将宁公主,要是个个都学她,吵着要读书习武了,到年纪不肯嫁人,觉得女子能掺和军事政治外交,国家还不得乱套! 况且,谁愿意看见一个异国女人手握大权?显得普通男人还不如她有能力,又显得传统的女人没骨气。 这不,正好在天香酒楼出了这么大一桩丑闻,就有批评她的把柄了。有些男人借着这个机会好说教家里不够遵规守纪的媳妇女儿,女人也开始指责南桓女人抛头露面败坏风气,连带着把阿莱关窈也骂了。 接着坊间突然出现一批恶意的谣言,说李承平是因为水性杨花,从小就混在男人堆里,所以一直嫁不出去;还有说她在战场上就魅惑英王,就是为了遮盖丑事才联姻;更有说她是趁着英王不在上京,去酒楼私会南桓来的情郎,事迹败露才扯了这么一个谎。 无凭无据,漏洞百出的谣言,只要够如人群沸腾,就有人信。 牌九桌上,茶馆里,洗菜洗衣的河边,田间晒谷场都有人在议论。 男人会说:“所以女人就不能抛头露面,成天混在男人堆里,不爱惜自己的清誉。” “哎呦,还清誉,都不知道私会多少个人了!” 女人会嗤笑她:“怎么不是真的!我夫君亲眼看见她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呢!” “太不知廉耻了,居然还敢堂而皇之的报官?要是我,都没脸活着了!” “你看她才嫁多久,怎么北列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跟她有关!要我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个公主自己就有问题!” 荡妇,不要脸,嫁不出的老女人,红杏出墙,不干净诸如此类。 想想也是没错,军营官场,和李承平打交道的都是男人,她长得又好看,夫君快两个月不在身边了,和别人眉来眼去这不是很正常么!要是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也耐不住寂寞!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 讹传一再重复,就可能以假充真,最后谁也是满身嘴说不清。 女英雄和女官屈指可数,将高高在上的圣人贬得一文不值,丢到泥巴里狠狠地踩脏,是小人们的乐趣。 沉寂了一冬的码头书斋里,又忙得热火朝天。里面堆了一摞又一摞的文章,伙计正在加紧派送到各个茶馆里。 卷发男子玩着手里的白玉面具,嘴角放肆地上扬。 李承平大概还没体会过阴沟里翻船的屈辱。 五七的手段不怎么高明,就是故意丢只苍蝇来恶心恶心她,让她打碎牙还得往肚子里咽。 好像因为她是李承平,她就应该永远成功,永远不受到任何伤害——头一回知道“没辙”二字怎么写,怕是早已无数次想到去死了。 想她李承平是什么样的人物?被此等下三滥的手段非礼,又被漫天乱飞的谣言中伤,不但不会激起她的战意,反而会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诛人诛心。 一旦她失去了心里那点力量,也就不足为惧了。 李承平从端王府回到德音居里,捏着安叔送上的坊间的情报,感觉连气都喘不上来,只能呆滞地坐着。一只手紧紧攥着衣摆上的白狐狸毛,喉咙吞咽着抑制情绪。 安叔赶紧将她还没来得及看的全部抱走,劝道:“殿下,您知道了就成,我们会赶紧想办法应对,莫往心里去了!” 太后之前还提点过她,女子要知功成身退四字,高调做事,必然要遭人非议。 如果不是她贪求一点名誉,不愿意永远藏在幕后,定要出席那个宴会——又或者,她就不该一直插手通商之事 西一阁的人如数出动,可漫天的谣言还是压不下去,百姓不会看事情的真相,只会愿意相信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李承平无力地垂下手,因为强冲经脉而受的内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向来逞强,坐直了腰杆,声音却在抖,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有人过得不舒服。恐怕只有我死了,他们才会就此收手。” 琅玉在骗她,说以女子的身份坦坦荡荡的活着,能够做到更加不朽的功业,根本不是这样。 为什么她一直都败在自己是一个女人上呢?她辛辛苦苦在南桓军营和朝廷里打拼出来的地位,却因为是公主被迫去联姻。现在好不容易做了女官却又因为是女人而被折辱,把辛苦拼来的名声和自由拱手让人! 也许她就不应该用一个女人的身躯,到男人的阵地里去拼,去争夺 阿莱忙说道:“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那就更要活得光光彩彩的,让他们个个都不舒服!” 灼桃接着道:“就是啊公主!之前南桓宫里也有谣言,身正不怕影子斜,大不了让王府的护卫全给它封了嘴!” 承平没有答话,西一阁走了大半,她知道以现在的势力是解决不了此事的。 “我累了,你们都先出去,让我一个人想一想。” 侍女被承平赶出去之后,银桦泄气道:“只要王爷一句话,王爷向着公主,别人说再多又怎么样?” 灼桃气得跺脚道:“可他们尽会挑着王爷不在的时候!” 阿莱叹了口气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现在只能多加小心。” 灼桃委屈地泪珠都滚了下来:“那我们也眼看着公主被人欺负成这样!” 阿莱忙给她抹了眼泪道:“一直以来都是公主在指引着我们前进,现在是时候换我们来守护她了。” 而德音居里,承平在窗边站了良久。院子里的红梅还在孕育骨朵儿,枝干光秃秃的,只教人感到萧索,完全不似诗文里所写的清疏。 承平静静地倚在窗口,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了。 反正最后都会被逼回到一方宅院里面,老死终生。 在军营的时候,胸中含着一口气就能手握利刃拼死向前,那股气是什么呢?现在为什么又没了? 她突然开口道:“你这样一直悄悄的不离左右,我会很有压力的。” 过了一会儿,屋顶上传来回应:“我答应过会护着你,直到紫夜那丫头回来。” 绪风一直觉得自己护卫失责,就算王府已经戒备森严,他还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承平:“毕竟男女有别。” 绪风坐在屋顶上,抱着手臂道:“所以我这不一直在屋顶。你要是觉着不舒服,我这就走。” “之前你就是从这扇窗户到吊下来行刺我的,风水轮流转,有什么感想?” 绪风:“” 她忽然想起那晚的鸡飞狗跳,景韬那副一点也不想管她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不觉笑了一声。 “我头一次发觉我是被人守着的。”承平道:“原来有人守着,就不那么害怕了。” 绪风转而问道:“这次血莲心法的反噬,有从中想到什么吗?” “什么?” “少装模作样了。”绪风道:“你可以瞒别人不能瞒我。接受血莲心法必付出相应代价,用清明或者健康交换。完整练习血莲心法的瓦族人命都不长,你以为你还有多长的寿命来换。” “我倒觉着它是在护着我,不然我死好几次了。有种什么感觉呢?我好像是一个容器,没到那个时候,不允许容器毁掉的。” 承平勾着一抹惨淡的笑容道:“有人为了长生不老做尽恶事,我作为一个位高权重的公主,想多贪恋一点人世的光阴,应该不过分。” 屋顶上并没有传来回应。 “你去找其他流落的瓦族人,替我查清血莲心法的事情,酬金任你开。” 过了半响,绪风道:“下雪了,回屋里养着。” 天色忽然如暮,雪霏霏而落,一个时辰的功夫后堆积在了梅花枝上。雪压霜欺的景象,真叫人去怀疑春天。 王府里的老大夫整天在阿莱耳边吵着说要劝李承平静养。 阿莱只好挑明了说:“让她静养,您不如给她棺材钉上盖。” “阿莱姑娘,王妃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这一伤,太后给的药膳都白喝了。要是再劳神伤身,会落下病根子呐!” 让李承平当一个病弱少女,不对,少妇,她更愿意把自己的阳寿全点了,成了她一世英名。 阿莱道:“大夫,你懂,还是要开安神助眠的药。” 阿莱把“安神助眠”四个字说的格外重。 老大夫点了点头:“也就只能这样了。” 李承平这一睡,其他人就接替了她。 第一百五十九章 荣损一俱 来仪堂的东掌柜,单名一个莱字,从小便是将宁公主的贴身侍女,会设计衣裳款式,做得一手好绣活儿。 天赐阁的关掌柜,唤作关窈,原先是南桓皇宫尚珍司的宫女,对珠宝首饰品味极高,侍奉过太妃。 英王府的主事灼桃,伺候过皇子的笔墨,知书明理,一张巧嘴,最会说故事和帮人吵架。 单单知道对付李承平,却算漏了其他女人,是不能够的。 准确估量了一个女人,却低估了其他女人,也是不能够的。 阿莱将西一阁、随嫁的匠人裁缝、店铺的伙计和绣娘都聚到了来仪堂,说明她们的计划。 “这种事情在上京不止发生过一次,端王殿下说以前就有姑娘在天香酒楼里受过迫害,为了名声不敢声张,我们将她们寻出聚集起来,帮她们写诉状报官。” 阿莱想发动身边所有人寻找曾经遭受过迫害的女子,匿名写信或者直接到天赐阁来,英王府会将她们的遭遇报到京兆府,替她们主持公道。 安叔不可置信道:“但这样事情不会平息下去,反而还会持续更久,闹得更大!” 阿莱道:“每错,堵不如疏,我们不如趁机掀起轩然大波,将舆论转移到应受到处罚的罪犯身上,而不是总抓着微不足道的贞洁清白大做文章。只有先增加我们的力量,找到更多与我们利益相同的人站到公主这边,才能化解谣言。” 一位绣娘道:“可真的有人会站出来吗,小女就不敢。” 阿莱道:“如果有王府撑腰,又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想她们一定会想将伤害自己的人送进大牢,甚至砍了他的头!” 被男人侮辱,被流氓欺负,为了能在弱肉强食的社会中苟活下去,哪怕受到了侮辱,卑微的女子也不敢站出来为自己找寻正义,只能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因为她们没有证据,亦或是上告了也能被人用钱用权压下去。这些受伤害的弱女子,知道自己惹不起,家人和丈夫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但若是一个有权势有地位的女人能够为她们撑腰,替她们发声,那她们就能稍许有一点勇气。 “我们别无选择!”灼桃对着厅中的众人道:“我想诸位都是发自真心追随公主的,公主的为人处世,我们都看在眼里,必定不能眼看着她被人欺辱,被谣言中伤!” 关窈看着厅中的人都已经动容了,接着灼桃的话说:“莹娘,前不久你儿子高烧不退,是公主遣了大夫替你看的。宝儿哥,你妹妹被夫家殴打伤残,也是府里报官撑腰。公主默默记在心里做了,也不要人回报,我们都受过公主的恩惠,现在也要帮衬她一把。” 莹娘和宝儿哥都是铺子里的北列人,其他南桓人自是不必说。 灼桃道:“将宁公主李承平,不能仅仅是一个公主,一个王妃,更要成为一个在精神上带领我们的人。 她为后人书立了一个女子也能强大独立,可以在时代逆行的斗士的样子,她堂堂正正的活着,保护国家,庇护百姓。现在世人都盯着她的失态,却忘记了是她将一切献给了两个国家!” 灼桃说的义愤填膺,可下面的大多数是普通的百姓,都本着不多管闲事的原则,如果计划能成是好事,如果不能成,那要是事态更加糟糕了,错算是谁的? “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对啊,怎么找得到人。” “万一失败了呢” 堂下开始小声的议论纷纷,谁也不敢先起这个头。 “你们怎么把我给忘了。” 婉兮那清澈的嗓音,走到哪都是先声夺人。 “婉兮,怎么你也来了。” 婉兮笑道:“把我当外人了不是?单要论英王妃的恩惠,我必定是的头一个。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说的话还有些管用。” 阿莱固然明白婉兮的用处,她现在可是光彩夺目,名声更盛从前。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像众星捧月般追捧着她。英雄枯骨有没有人问不知道,但婉兮的事情必定天下知。 阿莱皱眉道:“就怕此事牵连到你,他们也开始杜撰你的谣言。” 婉兮笑道:“那样好!百姓就是听一茬忘一茬,如果他们把矛头对准我,就此把王妃的事情翻篇,算是我的大功劳。” 阿莱没想到婉兮愿意趟这趟浑水,冷静道:“可这会毁了你好不容易重新挣出来的名声,你以后都不能再登台,也无所谓吗?” 婉兮道:“名声?我一个歌姬要什么名声,再说,这个重新登台的机会是王妃给的,为了她被收回去,这几个月也算赚了。” 婉兮拍了拍阿莱的手道:“这你们就不用操心了。用新的荒唐事把这事情盖过去,不能再让小人毁了王妃的清誉才是头等大事。” 阿莱满含感激地看着婉兮。 婉兮莞尔一笑:“尽管吩咐我,什么后果我都能受得住。” 要说世间,能有几个人不被声名所累。 婉兮活的太洒脱了,如山间的清风明月一般,声名,妇道,子嗣,女子最看重的东西她都不在意,怎么不让人艳羡。 厅中众人皆不可思议,名动上京的歌姬婉兮,居然不惜一切代价平息此事? 一位年轻人跳起来道:“说得对,东掌柜,你说要怎么做,我们跟着你!” 其他人,哪怕是平日里小心翼翼的绣娘们也咬牙道:“全听姑娘吩咐!” 原先归辞酒肆已换到了装得下几百人的大酒楼,婉兮特地又唱了《海天游》,追捧婉兮的人都知道这曲子写的是李承平和景韬。 曲罢,婉兮放下琵琶鞠躬,起身惨然笑道:“此曲怕是妾身最后一曲了,感谢大伙的厚爱。” 这是要告别? 下头顿时炸了锅,哭着喊着和问婉兮为什么,说不要走。 婉兮掩面,像是要哭出来道:“是妾身没福气现有太多人拿英王妃说事,要女子不该抛头露面。王妃怕婉兮在外头也遭人迫害,省得别人说英王府的女人,皆是不守规矩的。” 下面的人连忙哭喊着说不是,抛头露面非常好,英王府的女人都是好女人。 “妾身认识的英王妃最是端庄守礼,深明大义,是这世上难得的女子。如今一群小人趁着王爷不在上京嚣张至极,还散播谣言中伤她。妾身要陪着王妃,把那些谣言止住,等到王爷回来。” 下面的人连忙哭喊着说,我们也帮你止住谣言,我们等你回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婉兮破涕为笑,又向大家行了大礼:“各位若愿意帮助王妃,都是妾身的恩人,妾身在此先谢过了!” 下面的人连忙喊着我们一定会努力的,不用客气。 婉兮这才开玩笑道:“大伙儿若是有空,不如传传妾身的谣言也好,别让王妃姐姐,这一下风头就盖过我了。” 下面的人这才一齐笑了。 端王妃也去了那一场,从其他人嘴里知道这段时间疯传的谣言,在府里来回踱步,对景诺道:“太气人了!既然婉兮都能为了英王妃这样豁出去,英王妃还是我们的嫂嫂呢!阿诺,你大男人不要管女人家的事,这个忙,看在婉兮姑娘的面子上,我一定要帮!” 景诺看她全身都是战意,搂着她的肩膀道:“颖儿!你一定可以的!我还要去查背后的推手,谣言的事情就靠你了!” 实在不能低估婉兮的影响力,更不能低估她手下狂热听客的战斗力。 如同之前疯狂拉人入伙一样,捧婉兮的人们又开始疯狂给李承平洗白,在街上都能和人因为此事吵起来,还有人专门撰写一大篇攻击漏洞粉碎谣言的传报。 确实如阿莱所说,散步谣言者开始攻击她,说她是个无情无义的婊子,从前攀上倪家的长子,倪延昭死后又勾引景韬,景韬成婚后,眼见自己失宠,又出来勾引其他男人。 不过,在多方努力下,漫天的谣言终于停下了的脚步。 这依然是对女子严苛的时代,哪怕有浔越太后珠玉在前,也容不得其他人紧跟其后。李承平在挑衅着所有人,所以也要承受这份危险。 太后正好问起端王妃天香酒楼的事情,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太后算是为英王府操碎了心。 她才刚刚对李承平升起的好感,又被这件事断送了。 太后怪道:“她李承平本事大着呢。哀家早告诫她见好就收,她听不进去,现在事情闹成这样,怎么收场!” 端王妃看似天真,想事情却又不天真,道:“母后,您想想,英王妃是南桓的公主,那自幼受尽宠爱,不曾受半分委屈。来北列已经被指摘得够多了,要是自己能处理还好,可她因为冲破什么脉来着?儿臣也听不懂,反正受了内伤,成天昏迷着。若是因为这件事损了身体,怕是英王爷回来,不好交代。” “还要交代什么?”太后不悦道:“她被人玷污了清白,还有脸等到她夫君回来么!” 第一百六十章 冤情昭昭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另两个儿媳都开始向着李承平说话,明明端王妃之前还听萧贵妃唆使和李承平拌嘴。 “颖儿,你觉得哀家该怎么做?” 端王妃道:“儿臣不敢替母后想。” 颖儿卷了卷手里的绢帕,继续道:“母后在宫里,自然不知道外面传得有多难堪。” 太后挑眉道:“呵,官也报了,皇家的名声丢出去了,别人要议论也是她自己造孽。” 颖儿抓着机会道:“还远不止这件事,说英王妃早就勾三搭四的也有,说她嫁人前就不干净的也有——” 端王妃话还没说完,太后重重的拍了椅子,站起来道:“一群放肆的刁民!皇家的人也容得他们泼脏水!” 颖儿忙道:“母后,您先消消气,这事夫君在查呢,背后必定有人推波助澜!儿臣就是怕怕英王妃是个刚烈的性子,心里不痛快,一不小心做了傻事。” 太后冷静地想了想,李承平能在众人之前对景韬拔剑相向,她看起来圆滑,心机深沉,骨子里却是爱憎分明,畅快利落。 她会做什么呢,杀到京兆府去把人砍了? 可能景韬或者其他人说了重话,她还会寻短见。 颖儿叹道:“总有人不容忍别人干净的活着,非要把人打个粉碎。听说母后年轻时也被人刁难过,唉,女人要出点头,怎么就怎么难。” 男人可以为了那点面子往女人身上撒气,可她们都是女人,知道李承平要从女人堆里走出去多难。 太后思索了片刻后,叹声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罢了。” “行了,我看出你向着她了。宣英王妃明天进宫来。” “怕是英王妃现在门都出不得。昏迷了好些天,要见英王妃,母后恐怕还得亲自走一趟。” 要太后为了李承平亲自去一趟英王府,这实在匪夷所思。 朝雨又一次带着龙虎军“请英王妃及侍女入宫一趟。” 这阵仗还挺大,把英王府的大门都围了起来,说李承平身体有恙不能入宫也无用,太后是铁了心要捉她进宫。 李承平几乎是成日昏睡着不能理事,阿莱连忙和王府的家将商量着决定,不能交人。 护院拔刀,墙内架起了弩箭,皇宫的龙虎军和英王府的护卫气势汹汹地对峙。 “大人这是做什么,想要违抗太后懿旨么!” 为首的家将对着空中一报拳道:“末将奉王爷之命护卫王府,王府的院墙就是铜墙铁壁,若是王妃再出了闪失,我等的下场和抗旨不尊无甚区别!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我等!” 景韬走前是留了死命令的,如果上京出了事,一切都以李承平的安全为第一要义,其他的一概不管。 阿莱跪地请求道:“请姑娘宽恕,王妃实在是伤病过度昏迷已久,实在不能入宫觐见。” 朝雨料到她们必定找理由不肯入宫,道:“便请王妃的几位侍女和护卫入宫一趟。” 关窈想着,去就去,省得惹怒了太后。 她正欲起身,阿莱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 关窈疑惑看她,阿莱即刻道:“贼人阴毒,若是王妃无人照料而出了岔子,奴婢们万死难辞其咎!还请姑娘回禀太后宽限几日!” 关窈忽然明白,太后会在宫里用护主不周的罪名扣下她们,李承平自身难保,可救不了她们。 两边又不敢真打起来,还在僵持着,太后竟然亲自驾临英王府。 承平病中坐起,穿戴整齐在大厅接待了太后,太后落座后直接屏退了所有人。 原先生龙活虎的李承平转眼成了弱柳扶风,太后便信了端王妃的话。 内伤倒是其次,主要是睡得太多,一睡就停不下来了,好像要把这辈子欠的觉都补上。 李承平跪在地上已经一刻钟,太后终于发了话。 “哀家不管你有多少委屈。如果你怀上孽种,就把你们一起打死。” 浔越太后亲自来英王府探望,举动是善意的,话还是往狠了说。 是未遂还是已遂,谁也证明不了,太后便是下旨休了李承平也无不妥。 承平跪着磕头道:“母后仍然不信我。” 太后身体忍不住前倾,拍着椅子扶手道:“现在这个地步,谁能信你?如何信你!你身子让旁人看了去是不争的事实!” 女人一旦被男人玷污了,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丑事。这样的女子就算想活下去,也会让人的唾沫淹死。女人要是有一丝羞耻心,就该自我了结。 承平道:“那儿臣只能说一件更让您生气的事情了。” 浔越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儿臣仍是完璧之身,不惜冲破经脉身负重伤,也不肯让贼人玷污了去。如果母后不信,执意要逼我,那只好以死明志了。” 成婚近一年了,完璧之身? 李承平跪在太后面前,沉默地看了太后一眼,又看向地面。十二月的日子里,外面飘的雪还堆着没化,李承平开始解开自己的衣裳,一层一层,直到只剩里衣。 太后一开始还忍着看她想做什么,直到她连里衣都脱了,唯独挂着胸前的亵衣。 太后怒道:“你好大胆子!你要做什么?” 李承平只是转过了身,背对太后道: “身后这条大口是去年与北列战斗时留下的,肩膀上的箭伤是在檀山,后边的鞭伤是前年被抓审讯打的。” 背上细腻的肌肤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的伤痕。 每一道伤痕触目惊心,可以想象当初滚烫的鲜血泊出。 她一直是在用这具女人的身躯在战斗,怎会有人忍心让战士的身体受辱? “李承平不是用女人的身体向男人讨生活的,就算要死,也绝不因此事被逼死。” 李承平这一身不惧死的痛快劲儿,浔越太后还挺喜欢。 太后沉默后,唤她快把衣服穿上,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你也知道韬儿从安顺去了北境,帝心难测,就怕有些居心叵测的人借此事大做文章,不仅参他违抗皇命,自作主张,又加一条治家不严的罪名。” 君子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果家都当不好,自然有人借机参一折子。 就算太后和景韬不追究,朝廷里的人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李承平。 “先不说发落你,光是你身边这些护卫不周侍奉出差错的侍女,可跑不了。” 太后语调缓和,却带着杀机。 李承平猛然抬头,心中一惊,急得剧烈咳嗽起来,又连忙止住重重磕头道:“儿臣抛头露面,惹是生非,让母后一起操心,儿臣知错了!求母后救儿臣一次!” 想不到仗着自己的才智身份,一向刁蛮南桓将宁公主,也有向人磕头求救的一天。 太后心里窃笑,依旧冷淡道:“我不拿奴才开刀,如何救得了你?” 或许如绪风所说,以护卫不周的罪名杀他来堵别人的嘴,她身边的丫头一概都要受牵连。 承平磕头不起,却握紧拳头,闷声道:“若是如此,母后便不必保我。” 太后道:“做奴才的让主子贵体受损,遭贼人侮辱,本就有罪。你居然为几个奴才,连自己的声名前程都不要了?” “多谢母后苦心。儿臣的奴才个个忠心为主,不曾有渎职之事。都是背后设局下套之人千刀万剐,断然怪不到他们头上。当初王爷也不会为了保全自己而放弃吴都尉,儿臣也做不到用他们的命来换自己的名声前程。” 太后笑了一声,道:“你打算再来一出计中计,还是去拜拜菩萨,自求多福?” 承平实在是跪不住了,腰塌下去,不甘心地再挺起身来。 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她捂着心口忍着泪,面容愁苦道:“儿臣命苦福薄,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原也不知道还有几段年岁。王爷曾待我情深意重,若是还没等王爷回来就去了,只怕会惹得母子生嫌隙,不利国家安稳,两国交好。” 眼下的形势,联姻是太后给景韬找的保命符,只要太后还在乎景韬的一世长安,李承平就不能死,不能休。 “相比于求助,你果然还是更加擅长威胁。” “母后儿臣已沦落至此,何来的力气威胁您?只要母后能保我英王府上下平安,儿臣日后不再忤逆,必定尽心侍奉!” 这个人情,太后是一定要让李承平欠下的。 “英王妃都说到这份上了,做长辈的,自然要庇护小辈。等韬儿回来发落你,这件事哀家就算心疼你,也帮不了你。” 要不要休她,最终还是看景韬的意思。 承平垂眸:“儿臣知道。母后不赐我毒酒,儿臣已是感恩戴德。” 太后走后,丫头们连忙过来扶她:“公主,地上凉!你快起来!” 阿莱连忙拂去她眼角的泪道:“太后又为难你了?” 本以为向生活低头就好了,没想到生活是想让人跪下。 “没事,苦肉计,经常要用的。”承平笑了笑,自己擦了眼泪道:“我哭一哭跪一跪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是大事。” 说好要有骨气的,可她羊羔皮披久了,这膝盖自己就弯了。 “阿莱就希望,以后平公子不用再向别人下跪” 承平刮了刮阿莱的鼻子道:“那怎么可能,你是要怂恿我当皇帝呐?” “你就别开玩笑了,我刚刚听你快把肺咳出来了。快去端汤药和暖炉子来!” “朝臣已经参了我几折子,若是太后不帮我在朝堂上免受苛责,我只能等着被软禁,咳咳,也保不住你们。至于其他的事情,真是没辙。”承平苦笑:“我还是求求菩萨好。” 阿莱看着承平心力交瘁,还得用苦肉计尽可能护住他们这些奴才,心里暗下决心。 不会的,还有我们。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攻自破 京兆府的官员恨不得一头撞死。 干嘛要报官呢?强暴未遂本就不好论罪,古往今来也没几个人报过官,翻遍典籍,吵了三天也不知道怎么判。 何况这摊上的,还是英王妃啊! 在多方努力之下,五天之后终于有人寄来了第一封匿名的诉状,第六天时,有一位带着幕篱遮住全身的女子来到天赐阁,关窈在隔间里接待了她。 “这位姐姐,你有何冤情?” 女子颤抖着说:“妾身要告的是朝廷命官,也可以吗?” “不论身份地位。” 女子迟疑道:“但是事情已经过了很久,妾身没有有力的证据。” 关窈柔声道:“姐姐只需把事情的原委告诉给我们,英王府会派人去查证,替你打官司。” 女人沉默片刻,擦了擦眼泪后徐徐说道: “这是妾身一辈子的噩梦。那时我还未出阁,但已经定下婚约。我告诉了母亲,她和我说,要忍着,不能败坏家族的清誉,否则族里的人如知道了,会要我投井自尽,我也无数次的想过死,却又不甘心为什么?我们才是受害的人,却要被这个世道逼着去死” 幕篱下传来女子悲切的哭泣。 关窈暗暗握紧拳头,她也是一样的,如果不是李承平拦着,恐怕早已自尽了。 李承平对关窈说:“没事,是我连累了你。你看,天塌下来我顶着呢。流言蜚语都是冲我来的,没人记得你的事,我肯定给你找个好归宿。” 李承平若是个寻常人家也好,偏偏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身居高位跌下来就是粉身碎骨。可是她依然是她们的领袖,依然不能够倒下。 关窈握紧了那个女子的手道:“我们就和吃人的世道斗上一斗!”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们惊奇的发现,此类案件数量之大,情节之恶劣,受害人之广,远远超乎她们的想象。 有已经立案证据确凿,但三日后犯人便走出牢门,有的被打到再也不能生育,甚至有替自己八岁女儿报案 这些女子撒在枕巾上的泪,埋藏心中的苦,日日不得伸张的恨,一旦见光就要被钉在耻辱柱上。女子读的书只告诉她们“明其卑弱”,怎么没告诉她们,卑弱的下场就是受尽磋磨而死呢! 英王府的护卫带着一群带白纱幕篱的女子,浩浩荡荡的走向京兆府衙门,幕篱垂下的白纱遮挡了她们全身,当中有的还未出阁,有的已经是孩子的母亲,却依然有勇气要在世间讨个公道。 阿莱击响了鸣冤鼓。 有人出来后,关窈随即带着一众女子跪下:“小女要为三十七位姐妹同胞击鼓鸣冤!请求大人替我们主持公道!” 小捕快赶忙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是来闹事的!” 接着关窈又拿出一叠纸:“除了在场的姐妹,小女还有一百零三张诉状要呈于朝廷。这里一共有一百四十起,与十日前英王妃在天香酒楼所报相似的案件,期望得雪,重见天日!” “来人啊!把这些刁民轰走!” 接着一群带刀的捕快从衙门里冲了出来,有胆小的姑娘吓得立刻站起来想走。一旁英王府的护卫安抚道:“姑娘莫怕!我们护着呢。” “你们是受何人指使,胆敢聚众生事!” “我们是来报官的。” “走走走,我们现在忙着呢,不接你们这些平头百姓案子!你们去县衙告去!” 灼桃道:“冤情之多,罪孽之重,需得上报到京兆尹衙门才有望,我们要见大人!” “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今年事事不顺,案子一连接着一连,实在没心思理会一群平民妇人的冤情,能过去的都放过去。当官的人都讲究方圆,如若不是有身份地位,别说几十出奸淫案,就算是几十条人命,谁在意呢。 这些案子,不能接。 原本跪在人群里的关窈站起来,掀开自己的幕篱,大声道: “姐妹们,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只要句句属实,就有王法天理!那些男人都没有去死的勇气,都不敢死给国家,死给家庭,却有脸让女人因为这点子虚乌有的礼教去死,我们做错了什么就要死?” 做此事的初衷是让舆论从李承平身上转移到罪犯身上,但关窈听了这么多女人的遭遇,加之自己也是受害者,她更加想要帮助这些人。 关窈话音刚落,原先议论纷纷的路人开始对着她们骂骂咧咧。 “一群不干净的女人,也好意思站到大街上丢人现眼。” “就是啊,借着英王妃的事情以为自己金贵了呢。” “换成是我,怎么有脸活到现在。” “该死,我家那婆娘不会也在里头!” 污言碎语落入耳中,有些跪着的女人已经害怕被家里发现,想要逃走。跪着的女人也开始低声哭泣,有些喊着要报官主持公道,还有一些喊着要回家不报官了。 “大家别慌!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要害怕,他们的嘴吃不了人!” 周围还有围着的老妇人拉跪着的女子道: “哎呀,这些姑娘,快走!官府不会接你们案子的!” “暴露了身份你们的命都不保,要生生让人逼死。” 眼看着端王妃与京兆府的人继续僵持不下,众人不免在心中发问——哪里会有清清白白的人,哪里会有正义公道的世间? 场面继续混乱,阿莱有些控制不了。 阿莱继续疯狂地敲击手里沉重的鸣冤鼓,好像在用她纤瘦的身躯撞着厚重的鼓。 “这个世道,会记住这面鼓经久不息的回响!” 鼓每敲击一声,阿莱就说一句: “这些人里,有人因为冷漠自私而沉默,有人会在其中迷惘失落。” 跪着的女子抬起头看着阿莱。 “即使我们渺小,仍然不能放弃我们可以扛起的责任。” 阿莱实在累极了,大喘着气。 “我们去给后来人点出前路。” 阿莱总能在别人不知所措的时候说该说的话,她富有情感,即使经历过黑暗的过去,仍然相信人性有美好之处。 原本乌烟瘴气的衙门口沉默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世长安 紧接着,一顶华丽的大轿,落在了京兆府衙门口。 轿子上下来的女子看起来很是年轻,脸上还带着婴儿肥。 “你又是何人?是你指使她们聚众闹事不成!” 端王妃仰着下巴道:“两家女人的铺子掌柜帮一群女人打官司,我端王妃先来凑过热闹。” 原先气势汹汹的捕快赶忙跪了一片。 端王妃款款的站在阿莱边上,声音有些奶气,气势倒是不输,道:“我也是来仪堂天赐阁的老主顾,也让我见识见识这些案子要怎么判!” 翰林院陈大学士的爱女,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京兆府的主事官员一路小跑到门口,见到端王妃先摔了个大马趴,接着做和事佬道:“王妃,您们快里头请,怎么能和这些草民站一块儿呢!失了您的身份呀!” 端王妃歪着头问他:“大人贵姓啊?” 那位官员满脸堆笑道:“下官免贵姓王。” “哦,王大人。”端王妃笑出了酒窝:“您挺会挑拨离间的啊。” 王大人想自己好歹是二品的大官,端王爷见他也得客气着!他刚要说话,端王妃回头对其他人道:“别听他的,他在挑拨我们分裂,不要我们成为盟友。” 王大人整个人都呆了,这些女人就是来挑事的,压着他们要接案子。 端王妃披了身红色的披风,手上拿着暖炉,侧身站着。 这位雍容尔雅的贵族夫人,站在一群平民女子的面前,竟然也如同军队的首领一般,让人不由得臣服于她脚下。 端王妃对地上的女人道:“都起来,跪在地上不凉么?” 阿莱惊呼道:“端王妃” 端王妃傲视地走向衙门口:“王大人,都过了十日,不知道英王妃的案子,您打算怎么判?” 今天的热闹可真好看,百姓接着议论纷纷。 “你看这个该不会是英王妃?” “她还有脸出现在人前呐。” “别乱说,皇家还没休她。” 端王妃压根不屑王大人回答,转身扫视周围聚集的百姓。她眼神一扫过去,原先骂骂咧咧的立即低下头,谁还敢造次! 端王妃哼笑道:“王大人不把报案的人带进公堂,还愣着干什么?凭我一个人的面子,今天她们连门都进不去?” 王大人还在犹豫。 端王妃走过去,柔柔道:“王大人忘记您的女婿在西路军当差了吗。” 王大人脑瓜一转,茅塞顿开!之前正不知道怎么判英王妃的案子,不过,有了这些,就好办了。 贵族妇女未遂,要是了判死刑又太重,说是未遂谁信?有嘴说不清。 不判死刑,是想让英王判整个京兆府死刑? 但是—— 贵族妇女未遂,而且有多次犯罪前科,罪加一等!可以直接当众处刑!散播谣言,协助作案的人都可以一同处刑! 顺便,之前碍于多方面子,或者收了钱积攒的陈年旧案,都可以捎带上全砍了! 卖两个王妃人情,还能在年底冲一波政绩,下一个青天大老爷就是他了! “一群混账东西!”王大人怒骂那群捕快:“京兆府就是为民主持公道!你们还敢拦人报官!快把人带进来!” 王大人道:“诸位姑娘放心,下官必定秉公执法,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犯人!” 端王妃站在门口,一甩披风笑道:“这样用王妃的身份才痛快!” 对高门显贵而言,只需他们平时喝茶赏花的时间花一些看看平民百姓,却可颠覆许多人的命运。 碍着官家的面子,天香酒楼一事没人敢在明面上议论,尤其是自诩清高的读书士人。可众多受害妇女在二位王妃的庇护下集体请愿,却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他们其中更有人,早就恶心仗着势力戕害妇人的流氓无赖,振臂高呼自然一呼百应。 士人相聚的茶楼,权贵相交的宴会,竟然偶尔也有这些事情入了他们的耳朵。背靠英王府大树的人,首富朱家,礼部元家,国舅何家二房,更不用说与南桓公主生意往来的商人,手艺人,西一阁 天香酒楼的罪犯及同伙余人一同公开处以斩刑,其余案件中,还有曾经立案但量刑太轻的重新判刑,证据确凿罪大恶极的罪犯处以斩刑,还有人收监或者流放,即使是犯罪时间久远,证据不足的,被官府带走审问时,也搞得身败名裂。 一石激起千层浪,余波竟荡漾到了修订法案上。 在官府的争执中,民间舆论的对抗中,又一次轰动上京城。 南桓店铺的女掌柜和端王妃,真真正正地做了匡扶正义,为民除害的事情。 如此一来,谣言不攻自破。 原先散步轻信谣言的人沉默了,而更多有良心有判断的人出来发声,指责罪犯,替受害女子鸣不平。 舆论波及之光而深,远远超过一件贵族夫人被非礼的小事。半个月的功夫,百姓听过就忘了,无人再追究此事。 冬都过了大半,庭中的红梅味道都淡了,眼看着再要十日就是年关,沉寂到底的萧索,终于也要因为新的春日而被打破了。 而千里之外的北境,正被冰雪冻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有春日的气息。 四年前,景韬打完格族后转战西部和南部作战,毫州大营留给了崔青接管。没想到他一走,崔青就和格族的聊得火热。 崔青与格族交好的初衷是分裂格族各部族,趁他们四分五裂时一举吞并他们的领地,他也好做开疆扩土,流芳百世的大将。 可谁知风水轮流转。 老皇帝一死,景熙立刻改变国策,别说开疆扩土流芳百世了,他连手里那点地都守不住。 毫州这么穷的地方,军队打下几个地主土豪,屯田圈地,然后再租给其他的百姓用。既可以收军粮,又可以收地租,没事再卖一下军火。 日子虽然是苦了些,好歹也算是军阀。但景熙突然抓军队这么紧,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当时裴广轩查崔青私贩军火、屯田圈地的证据,想以此要挟崔青配合他行动。杀了李承平,破坏两国联姻,再鼓动景韬的西路军全线造反! 到时候,景韬就是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想反,不反也得反。 后来裴广轩一落败,崔青成天提心吊胆怕查到他头上。于是想着,反正都是死路一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如自己揭竿起义做大王呢! 正好有人给他和鬼火派搭桥,要是能够杀了景熙,上京乱成一锅粥,直接杀过去。 可惜如意算盘打得这么精,也不知道是哪出了差错。从裴广轩到鬼火派,就是一个都成不了。 崔青以报仇雪恨为由,煽动格族人为他卖命,好像他手上没沾过格族人的血。 景韬带着格族人在王都造反,救出了格族王阿丘雅,逼得崔青一路灰溜溜向东逃走,景韬从王都一路追击崔青,把他逼到了海岸线附近。 崔青知道海上全是楼家的海军,但是冰雪封冻了岸边的海水,要打也费劲,于是向送信给景韬求饶。 景韬又回到了楼家的海船上,在船舱里直接把信一撕,道:“我不想听这孙子还有什么遗言,就算是灭门之仇,他也是大列的将军!有什么事情是要叛国降敌的!” 流光迟疑道:“可是” “和他扯什么!没什么可是的!”景韬骂骂咧咧道:“本王一定要收拾了他!” 流光道:“王爷,马上就到腊月了,年夜饭还赶不赶回去。” 景韬一挑眉,该死,竟然忘记这事了。 景韬轻笑着掐掐手指道:“都已经怨上了,晚些也一样。” 自从知道景韬离开安顺去打崔青之后就断了联系,王府里的家丁赶到安顺,又从安顺坐船跑到格族的港口,等了十几天才终于等到了景韬从格族王都回来。现在都冬月十八了,一个月前离开上京的人现在才找到他。 家丁还带了一个大包袱来,道:“王妃知道还特意给您捎了冬衣和披风,但小人寻不着王爷,怕是都用不上了。” 景韬看见李承平寄来的衣服,因为崔青不悦的心情一扫而光。 “她还说什么了吗?过得怎么样?” 家丁满眼笑道:“王妃一切都好!日子冷了也不常练剑,就在屋里看看书逗逗狗。哦,王妃还一直打听北列怎么过年,应该信里也问了您年夜饭想吃什么菜。就等着您平安回去呢。” 景韬笑道:“打完最后一仗,都回去过个喜庆年!” 流光除却护卫,更多是照顾景韬日常,在李承平寄来的冬衣里还有一个信封。没让人亲自递上,而是混在衣服里,像是要让景韬自己好找似的。说不出是嗔怪还是乐趣,流光想起那个冷面冷心的王妃,倒先替景韬有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夫妻果然还是夫妻,竟然带了一股暧昧。 流光替景韬高兴,等景韬议事出来,忙不迭地递上,贱兮兮地说:“爷,信夹在衣服里了,难怪不好找。” 景韬听了此话,神色变得微妙,承平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小女儿姿态。他有些得意地接过来,笑骂流光道:“我是有媳妇的人了,以后你可不能乱翻。” “是不该,属下多手!”流光笑道。 李承平写了开通五个城邑后,南桓的大商人已经到了上京,两国在政经军民艺书等方面交流的盛况,安顺的第一批货船也千辛万苦到了南桓。 景韬闭上眼睛,想着万里江山,万家灯火,络绎不绝的商旅,矫健雄壮的马群,朝堂觐见的臣子,花灯下脂粉堆笑的女子。 江山无限,繁华似锦,尽在其笔墨中。 说来景韬喜李承平,清醒沉稳倒是其次,难得的是她何等胸襟气魄,纵使身在一方宅院,总能让人在她身上看到无限广阔的世界。 “英王,我找英王!” 一个急喘气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船上。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内藏祸端 “谁啊你,大呼小叫的。”一个看守的士兵在门口骂道。 来人亮出令牌道:“我是端王的亲卫!有要事禀告英王,快让我见他!” 士兵一边领着他进去,一边问:“兄弟,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跑成这样!” 那亲卫见到景韬,简直像见到再生爹娘,扑通一声跪下去:“可算找到您了!王爷快回上京!英王妃不好了!” 景韬“噌”的站起来道:“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端王的亲卫连忙递上信:“这是端王殿下的亲笔信。” 景韬慌得拆信都拆不开,丢给流光,吼道:“你先快点说!” 那亲卫哆哆嗦嗦了好一会儿,道:“十月二十日,王妃在酒楼里遭人非礼,受了内伤昏迷不醒!” 刚才景韬眉眼间凌厉森冷的杀伐之气,顿时凝结成霜,簌簌落下。 他脑子懵了一瞬,目眦欲裂,那模样都要杀人了。 那亲卫道:“具体的都写在信里头了,王爷先——” 流光还记得李承平为了和离把景韬坑惨了的事情,李承平她本来就对这桩婚事不满,什么鬼心眼都有。为了捉崔青,他们都在雪地里扒拉一个月了,流光不能让她又坏了景韬的事情。 “爷,爷!”流光赶忙拦他:“您先冷静着点!先不说马上要与崔青决战,说不定是王妃要您休她,故意弄出的事情呢。” 景韬一拳把手边的桌子锤烂,对王府的家丁道:“你不是说一切安好吗!是不是李承平不让你说的!” 王府的家丁听此话一头雾水道:“怎么了,小人十月十八离开时还好好的” 那亲卫连忙道:“小人听说英王妃吐了血,有人暗地造谣中伤王妃,端王殿下担心太后会替您休妻,才让小人日夜兼程来要一个您的意思。” “你说什么?” 那亲卫的每一个字都在往景韬心里刻刀子。 按照世间的真理,一个被沾污的女人,要死要休不正好随她去么。 流光道:“都过了一个月了,您就是现在回去也于事无补” 景韬就听见了“过了一个月”,抓着流光道:“都过了这么久,我还不在她身边,我还算是她夫君么!” 流光只好住了口。 说完,景韬居然手捂着头,就地蹲了下去。 一边是决战,一边是李承平。 周围的空气静极了,唯有燃烧的炭火噼啪作响,流光手放在半空中不敢碰他。 “爷,信您自己先看一下。昌秦铁骑的谭将军明日就到,西边贺侯爷可还看着。” 景韬神游地说着“我知道”,脑子里却摸不到头绪,心里也是片刻空白。 景韬黑着脸把信抽过来。 流光安慰道:“王妃是什么人?定没事的。” 在旁人眼里,李承平是什么人呢,刀架脖子上都不眨眼的。名动天下,薄情寡义的李承平,死都不惧怕,还会惧怕让人沾污清白吗。 会,当然会了。 他的承平没有三头六臂,和别的姑娘一样,会哭会笑,会害怕。 现在有人欺负她,趁他不在,所有人都在欺负她!把他景韬的脸狠狠地往地上甩! 他怎么忍得下去? 景韬急忙抓着那亲卫的肩膀道:“她没有寻短见?” “属下不知,属下离开的时候王妃还昏着,没能说上话。” 景韬只能心里想着,李承平也不是个行走的牌坊,她之前在南桓不还有一二三四五吗,不会想不开的,肯定不会的。 还好是个风流的公主啊,这样挺好的,这样就不会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死板了。 景韬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对他们道:“都先出去,这个兄弟,辛苦了。” 他把景诺的信里里外外看了两遍,景诺把事情原委都写的很清楚,也妥善处理了,景韬心才定下。 格族的酒,入口如凉水,入肚如尖刀,是他特意在阿丘雅王宫里顺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得来了借酒消愁的机会。 景韬知道,李承平让人非礼的事情,多半是冲着向他报复来的。暗杀,行刺,袭击檀山,事事都是冲着他来的,但事事伤到的却是李承平。 景韬大口大口饮着烈酒,他只能醉这一夜,只能用一夜收拾好心绪。 他无法给她一世长安。从她嫁给他开始,就是无穷无尽的动荡不安。 他让得了天下,守得住国土,救得了北境的百姓,却给不了李承平陪伴和保护。 过了没多久,楼虎也知道了此事。 英王时不时就要把李承平挂在嘴边念叨,说她如何聪明,如何鬼怪,也知道二人感情甚好。出了这么大的丑事,也不知道英王是回去遮掩一二,还是放任其自生自灭,省得污了颜面呢。 楼虎道:“殿下,崔青已是穷途末路,您大可放心离去。老臣不才,却也是沙场一生,定会将其捉住!” 景韬看上去冷静自持,全无昨日的暴怒,道:“楼伯爷,无妨。崔青极善用陆军,强弩之末更是凶极,您在海上惯了,恐怕会在他手上吃亏。” “但是您——” 景韬摆手道:“不必在意。” 刚才楼骏跑来又来和他请令,说天气苦寒,要替爷爷上阵。 北境确实是冷,楼虎确实真是老了,一个月前在安顺分别时,他的身体还没有现在哆嗦得厉害。 “我们的优势是配合好,人数多,但崔青战术灵活,手上的兵骁勇善战,此战我并无万分的把握。崔青行刺主上,谋反叛国,又挑拨他族内政,在北境引发战争,这场仗要是不能大获全胜,怎么对得起折损的兄弟,还有格族枉死之人!” 既然景韬做好了决定留下来,楼虎自然不胜欣喜。不然他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往小了说,如果崔青撑过去了,包括毫州在内的边境三州以及格族的子民,北境的战局不稳,格族又要成北列的心腹之患。 往大了说,崔青有叛乱之心,届时联合格族一路进军上京,豺狼当道,家破人亡,百姓又要陷于动乱之中。 哪怕是有人告诉景韬李承平死了,身为军人,景韬也不会回去。 他只能暗自祈祷:承平,别干傻事,千万等我回去。 经过了将近八个时辰的作战,昌秦铁骑将崔青逼到走投无路,只能坐船从海上逃走。 景韬骑着昌秦铁骑的战马,眼看着崔青在部下掩护下上船。 面对曾经并肩作战,大败格族的战友,景韬看着崔青,无数曾经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他们曾经相视一眼,就能够默契的配合作战,横扫北境,所向睥睨。而今在权力野心的洗礼之下,物是人非。被自己养了几十年忠心耿耿的狗反咬一口,景韬只能沉默。 景韬的副将急红了眼道:“崔青,你的家人还在贺磊手里,你要还是大列的将军,就滚回来!留他们一条生路!” 崔青看见景韬,哈哈大笑,他大喊道: “我才不屑于只做什么大列的将军,我是要成为王的,要成为皇帝!” 景韬咬牙切齿道:“崔青,你也算一个王者吗!” 自古便知权势如腥臭烂肉,可仍能能引人对此趋之若鹜,惶惶终日兢兢业业,功成名就之后又向着更大的权势而去,以至于六亲不认,反目成仇,却最终落得家破人亡。 “在这世上,拥有王者资质的人数也数不清!景韬,你是一个,你哥哥是一个。但是你个缩头乌龟,都不敢站在王者角逐的舞台上一决高下!” 景韬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和你所理解的王道,不一样。” 崔青大笑道:“我不会败在你手上,我不认!你只是景熙的一条走狗!” 昌秦铁骑将军的谭飞知率兵继续追击:“不要放走崔青!不要让他去海上!” 景韬身下那匹高大的黑骏突然狂躁,向着天空高扬马蹄,突然将景韬翻下马。 “王爷当心!” 同一瞬间,轰隆隆的雷鸣声竟然从雪下而起。 崔青在雪下埋了黑火雷!连带着点燃了一道道的多兰诺,冰封的赛布海岸火光冲天,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建起一堵诡异的红墙。 崔青出自西路军,原本用来对付敌人的的武器被他转过头来对付自己人。 刚才让景韬当心的年轻亲卫被炸的支离破碎,残肢和鲜血洒在白雪上,很快渗红了一大片。景韬剩下的亲卫在烟熏火燎之中声嘶力竭地喊着王爷,却迟迟没有回音。 空荡荡的荒原上铺满了死亡与战争的丑恶。他们也顾不得逃跑的崔青了,一个个用手在雪地里挖人,往往是看到露出的一只手,挖到最后,发现只有一只手。 海上的寒风将船帆吹得很鼓。白色的海水与灰暗的天空相接,看不清海平面的位置。 上京终于是见到了并不绚烂的冬阳,孤清地挂在天边,等着云翳遮住。云又不时被狂风吹到了一起,好似天空一刻也没有安宁。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见风使舵 外面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李承平得着手开始肃清吃里扒外的家伙。 府里面肯定有面具人的内鬼,从南桓来的丫头仆人,都与她休戚相关,自然是不必怀疑。可府里大部分依然是北列人。之前谁都能在王府插双眼睛,好不容易肃清了一批恐怕是在那之前便埋伏在此。 潜伏这么久竟然一点端倪都没有查出来,未免藏的太深。 比如,银桦就挺聪明的。 李承平忽然将银桦召来,语气带着冷意道:“我把你放在身边大半年了,居然还没瞧出你拿两份银子——谁给的多?” 银桦不可思议地抬起头道:“您怀疑我是内鬼?” 在德音居华美的正厅中,进行着一场审讯。 “我第一次就告诉你了,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我不敢用。” 银桦是非常沉静的性格,这时却抑制不住地委屈和愤怒。 “要是我对您无用,您怎么会留我到现在?我替您管理王府,斗败裴家,清理太后眼线,哪一件不是忠心耿耿!” 银桦见李承平面无波澜,便知自己今日在劫难逃,索性把心里话一次倒出。 “您从来不信任奴婢,里屋从不让进。奴婢做再多,也被南桓陪嫁的丫头压的死死的。府上人都说,奴婢就是为您死了,作为北列人,也换不来您的信任和接纳!” 李承平道:“是。但你依旧不是我的人。” 银桦知道瞒不过李承平,低声道:“只要是对您有利的,何必在意是谁的人。” “你的主子是谁。” 银桦死死咬住下唇。 “看来是我素日太宽厚你,你认不清我是谁了?”李承平一拍而起:“我杀你易如反掌!” 关窈拿起手边的一根棍子,朝银桦的后背打下去。 银桦骤然挨打,眼泪夺眶而出。 李承平冷冷的说:“想你年纪轻轻我便提你做王府的管事,平日里在府里你说一不二,还不够风光!如今这般负我,你就在这被打死好了。” 银桦重重地磕了头。 “用人不疑,我们把话说开了,以后也好坦诚相待,对不对?”李承平柔声道:“你在替谁做事?” “请王妃赐我死罪,只求您放过我的家人!” 银桦是个能干的人,可惜,终究不是自己的。 就是不知道这根线要放多久才能钓到鱼。 李承平站在银桦身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来人,将银桦关进柴房严加看管,不必给她食物和水。” 今日早晨梳妆时李承平对银桦还是和风细雨,短短一炷香功夫,处罚便如雷霆般降落,李承平的言下之意,不就是要银桦死 关窈立刻跪下求情:“公主,事情还没有查清楚银桦除了管理府里的事情和日常的起居,其他的不太可能接触的,而且她没有任何要出卖您的理由啊!” 李承平扫了一眼关窈,道:“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做的决定?” 侍卫已经进来押走了银桦,她随意地一挥手道:“把关窈也拉下去关一天。” 李承平就像变了个人,其他人便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连关窈求情都被一起发落,王府上下议论纷纷。 “听说王妃今日大发雷霆!好像因为怀疑银桦是沟通贼人的内奸呐。” “不能,她可是所有北列的奴才里最得信任的,连银桦都不信,她还能信我们吗?” 事情很快传遍整个王府,一时间人心惶惶,如果府里真的有坏人的内鬼,王妃接下来会不会把他们也一并处理了? 李承平本是打算借敲打银桦吓唬真正的内鬼露出尾巴。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银桦后面竟然真的另有其人。 人呢,总是有你意想不到的苦衷。 被人蒙在鼓里当猴耍,是会激怒李承平的。 银桦本来应该是萧贵妃安插在王府,用来帮助佩姝上位的帮手,且不论萧贵妃的目的是什么,既然银桦背后另有其人,那一定是萧贵妃的对头,淑妃已经死了,后宫只有她一人独大,那么就只能是—— 李承平揉了揉太阳穴,心想:一个个,都这样不简单啊。 当日下午,她进宫拜见皇后。 “许久不见钦儿,想看看她最近功课可有长进。” 皇后抿唇笑道:“弟妹无需操心。以弟妹的见识和胆魄,岂会耽误她?只是世界有万般的凶险,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弟妹这般际遇,万望她平安顺遂即可。” 承平只得在心里苦笑,之前太后巴不得景钦能跟她学点好,一出事又立刻要景钦与她撇得干干净净。 承平道:“是臣妾误人子弟了。” “弟妹日后做了母亲,一定会理解本宫的。” “那是自然。说起来臣妾有一事不解,为何钦儿一直没有封号?” 随口闲聊,把话题扯开就是。 景钦贵为嫡长公主,却只有一个单名,没有加封。 “弟妹也知道,皇家这一代,没有一个公主。” “是。” “从前有几个公主,每一个没过十岁便夭折了。国师甚至说,是先帝杀孽太重,景家的女儿抗不住这股煞气。”皇后顺着话题与她继续说道:“所以一直不敢给钦儿加封,只把她当普通女儿养。小时候送到外祖家,直到前两年才接回身边,本宫的父亲母亲哪里敢管教她,纵容得很,这才养成这个野性子。” 话渐渐说的投机之后,李承平开门见山道:“臣妾想和皇后娘娘打听一个人。” “但说无妨。” “银桦和佩姝。” 承平仔细盯着皇后的表情,觉察出了她的一丝惊讶。 承平道:“虽说她们两个是从宫里选到英王府的,却不是三皇子身边的侍女,而是东宫的人。想必皇后娘娘对她们也有印象。” 皇后笑道:“东宫里的侍女等级森严,难道本宫贵为太子妃,还会去记一些小侍女吗?” 话罢,她又徐徐开口道:“也该是萧贵妃这种出身普通人家的,才会与她们惺惺相惜。” 李承平心领神会,便道:“皇后娘娘不愧是一国之母。” “何出此言?” “李承平要感谢皇后娘娘搭救了。” 若不是皇后为了阻止佩姝将银桦放进英王府,她也不会得到和景韬结盟的机会。了,更不会有后来。 皇后扑哧笑了,原本柔弱的面容竟然多了些厉色。 料想,能入浔越太后的眼稳坐国母之位,不该如看上去那般无害。 “你这样聪慧过人,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索性说开了。” “英王对北列的份量,就不用本宫多说了。萧贵妃当时怀上了皇子,而本宫只育有一女。她想借这个机会稳固自己的地位,日后好扶她的儿子。女人呢,肚里的孩子还没落地,就恨不能把一生的路都给他铺平。” 如果萧贵妃计划成功,佩姝成功勾搭上景韬,景韬多多少少可以为萧贵妃的孩子保驾护航,结为政治同盟。 承平嗤笑道:“梦,她还是可以做一做。” “承蒙皇后娘娘照拂,您在此时和盘托出,不知李承平可以为您做些什么。” 皇后抬眼看她,又轻轻垂眸看着自己的腹部道:“本宫有身孕了。” ——女人呢,肚里的孩子还没落地,就恨不能把一生的路都给他铺平。 柴房里,银桦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跪着。 “卸磨杀驴,就像您对待佩姝一样。” “你对我的做法颇有怨气。” 银桦抬头,委屈地看着她道:“对您来说,有长久的朋友和敌人吗?” 承平同样盯着她。 “我不用你给我卖命,你也没有做好把命交给我的准备。你现在做个决定?不是我不愿意放过你,可秘密只有死人能守住。” “银桦的主子是站您这边的。” 银桦依然面无表情。每次李承平用死威胁她,她都一点反应也没有,像块木头。 “你料定我不会杀你。”李承平道:“是因为皇后会亲自保你么。” 银桦眼中全是震惊,她守口如瓶,李承平又怎么知道她是皇后的人!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必如此惊讶,就昨天猜的。” 银桦:“” 事到如今,银桦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虽然皇后娘娘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奴婢从未做过对您不利之事——” “我知道。你替你朋友求情申冤,差点被打死,皇后保住你,让你在萧贵妃那里做卧底。”李承平道:“银桦啊银桦,你天生就是做卧底的好材料。”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你和别的丫头不同,我可以给你另一种选择。” 李承平附到银桦耳边轻轻说了什么,银桦的表情完全变了。 李承平年纪只比银桦大一些,可是每一句话,每道命令却有让人臣服于她的压迫力。 “奴婢任凭您差遣,忠心耿耿,此生不渝!” 敌人在暗,她在明,这种情况对她十分的不利。 如果要找出他们的内鬼,最好的办法是引蛇出洞。 银桦已经没吃没喝的待在柴房里第三天了,急得阿莱想直接去把银桦救出来。 李承平这才吐露了她的计划:“面具人最喜欢找替死鬼了。让银桦做了替死鬼,他们会放松警惕。说不定会趁机杀银桦灭口,这时可以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鱼儿上钩。” 府里的人都知道,银桦是靠着揪出王府里其他势力埋藏的眼线而获得李承平的信任,她必定有自己的手段和方法知道谁是内鬼。 如果银桦打算再靠曝光别人而重新获得信任,内鬼是非常危险的。 此时,真正的内鬼应该已经乱了阵脚。 事实上,银桦不知道谁是面具人的内鬼。 李承平让银桦假装知道一切,让人分批在府里不同人群中放出了不同的消息,声称银桦打算招出谁是真正的内鬼。 如果那个人想平安无事,就想办法救银桦一把,不然就等着同归于尽。 府里有很多小团体,平时拉帮结派互相扶持,也会互相传递消息。比如说,告诉忠伯那帮人,午时在膳房与线人碰面,再告诉兰香那帮人,亥时在酒窖拿一个至关重要的的信,诸如此类,将范围圈缩小至一群人,李承平再派人蹲守。 李承平确认她的计划是可行的。 可惜,直到银桦奄奄一息,府里风平浪静,没钓出一只鱼来。 对此,她得出的结论是: 难道,不是“我”身边的人? 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坚冰细流 找不出第二个内鬼的踪迹,银桦也突然人间蒸发。府里人猜都不用猜,银桦肯定就是内鬼,让王妃私底下处置了。 景韬在极北之境将崔青赶出王都的消息传回上京,铜墙铁壁的英王府外飘荡着一股酸味。 “英王真的只有二十四岁?真是战神下凡呐。” “英王殿下也太帅了!” “三殿下简直是北列的定海神针,没有他出马解决不了的敌人。” 诸如此类的溢美之词莫名流传开,让人怀疑是不是景韬买通了各个街坊最能唠嗑的大爷大娘。 在夫人小姐的花会茶会上,又谈论到了李承平身上。 “这么好的夫君,怎么给了这样一个不知检点的异国公主呢。 另一人轻笑道:“英王妃的位置怕要让出来了。” “哟,你该不是看上王妃之位了?” 那小姐掩面娇羞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时过境迁,上一拨哭爹喊娘也不肯嫁给景韬的大家闺秀都当娘了,这一拨只听说过景韬多么神勇威武。 “那可不一定。英王对将宁公主可是盛宠啊。” 那小姐忙辩驳道:“怎么就盛宠了?还不是做出来给外人看看的。要是遇上这事还能要她,我就信。” “听说英王殿下原先憎恨女人来着,退了好几门亲,姑娘被他弄得嫁不出去了——他可不是个良人。” “可别这么不知死活。裴家的那个,不就败在英王妃手里。人家是公主,又是女官,还是正妃,天下女子之翘首。” “她以前有本事,现在也叫落草的凤凰不如鸡。” 最后她们得出的结论是:“英王要是回来了,肯定休了她。”“不会要她的。”“南桓公主配不上英王殿下。” 在阿莱的严防死守下,诸如此类的话传不进李承平的耳朵里,但却钻进了南桓使馆。 之前,李承平联合陈明维等人在两国的外交经贸上只手遮天,生生架空了刘宇的权力,这仇他可记着。 刘宇一个激灵,对啊,英王那得是多么骄傲多么尊贵的男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会要一个污了清白的女人呢! 失去了倚仗的女人,还不是任人搓扁揉圆? 此时不踩,更待何时! 自出事后,李承平没再去过南桓使馆,下人来报,说使臣陈维明求见李承平。 “陈明维?他来做什么。” 陈明维之前跟着李承平一个鼻孔出气,看上去是个油盐不进的纯臣。恐怕现在看李承平大势已去,来讨要她的印章,好去巴结刘宇。 在王府的正厅。 承平讥讽道:“怎么?当初不见你们伸把手,现在事态刚平息,又要急忙把我赶出去做事?” 陈明维看李承平无恙,嘴巴依旧如此毒辣,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殿下有伤在身,自然是要好好调理。”陈明维试探道:“很多人又在观望殿下和英王是否因此感情破裂,而您又掌控着都护府,就不知道这通商还能不能进行下去。” 她当然知道! 就算谣言止住了,罪犯被处死刑,可她被人玷污了清白依然是人尽皆知之事。 这样难堪的事情,景韬休了她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她和景韬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半年,感情谈不上有多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差的。但是人啊,说对幸福不存在奢望是非常难的,心里刚刚生出一点生的希望,就被掐灭了。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却要被小人的暗算断送。 李承平极力的稳住情绪,可还是咬牙切齿道:“所以呢?” “刘宇那帮人现在趁您不在,揽走了大权,筹划逼殿下交出印章。” 真当她不出门就不知道,就在歇的十几日里,包括之前一直站她这边的陈明维,反过来架空了她的权力,还以不安全为由不让她去南桓使馆。 权力踩着别人尸身而上,要怪就怪她自己阴沟里翻了船,才叫墙倒众人推。 但是李承平讨厌他们难看的吃相。 “陈大人以为本公主应当如何?” “殿下,我们都是为您着想。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希望您不要这样劳累。” 给她权力官位是南桓皇帝的意思,要拿走也是皇帝的意思。 “用不着把皇帝搬出来吓唬我!” 李承平这一声,着实把陈明维吓了一大跳。 “微臣知道殿下恼怒,不敢辩驳。微臣对殿下一片赤诚之心,实在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 “一片赤诚之心,呵呵,说的真好听,比唱的还好听。” “还往殿下能够相信微臣” 阿莱李承平耳边说:“自从出事,陈大人一直跟在我们身边忙前忙后,帮了不少大忙。” 李承平这才信了陈明维几分。 陈明维是个儒雅之士,年不过三十,为人端庄正派,在使馆与承平与是交谈最多的。 陈明维对上承平的眼睛道:“对微臣而言,殿下是臣的君,臣愿意为殿下赴汤蹈火!” 还没有人对李承平俯首称臣过,陈明维的君应该是皇帝,说这种话,也不怕传出去被撤了官职。 陈明维的神情十分认真,眉眼间的自然而然地有一股忧虑和孤绝,好似已经决定万劫不复了似的。 听了他这番话,李承平倒是皱了眉。 他真的可信么? 陈明维立刻结束了他不合规矩的对视,慌张跪倒磕头道:“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夫妻分裂的地步。皇上不见得会让殿下回南桓,总要有一方势力来保证公主的安全!这后面的凶险,您不得不掂量着啊。 如果她真的被景韬休了,南桓又容不下她,这真是无依无靠。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硬攥着印章不放,得罪刘宇,不仅仅是她自己,府里一大帮人又该何去何从。陈明维在劝她给自己留条后路。 李承平道:“因为有危险,所以女人应该乖乖躲到家里,不要去和男人争权夺势。然后呢,把自己的贞洁和性命献祭给这个国家,这样可以满足男人那一点点优越感和虚荣心了吗?” 李承平放下茶杯,冷笑。 陈明维不寒而栗。 她果然不信他。 她缓慢地带上鹿皮手套,漫不经心道:“陈大人,您的苦口婆心本公主听进去了,等操办完过年的事,年后再去交接事务。除了印章。刘宇不想要我手上的名单和契约吗?” 陈明维道:“若事态有变,微臣竭尽所能,必保殿下平安!” 回德音居的路上,阿莱忧心忡忡道:“平公子,刘宇这帮见风使舵的,咱们日后就不管通商那档子破事了,谁稀罕谁管。” 承平却道:“保两国和平,促通商顺利是我给自己的使命,其他人是帮就帮,是阻就收拾,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阿莱微微摇摇头,总觉得承平和从前不同了。以前她有这么宽宏大量? 李承平走出前厅,临近年关,天气变得越来越好,午后的太阳虽然明亮,却没有暖意。 看着戒备森严的王府,紧闭的大门,墙下来回巡逻的护卫,“要习惯过这样的日子了”——脑海里忽然出现这样的念头。 她突然闪了神,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此刻为什么身在此地,好像从眼前所在的世界里抽离出来。 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偏僻农庄里练剑的少年,不知天下之大,苍生之苦,不知时间如同奔流的河流,携裹着自己往不想去的地方走着。而在对景韬情感的稀释下,以为这并不是一个悲剧。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一定不会——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还是会。 从一个心比天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少年,成为一个深居宅院的妇人。 直到阿莱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陈大人说的是真的吗?如果南桓也不会帮我们一把?” 李承平苦笑道:“别担心。联姻是太后给景韬找的保命符,只要两国盟约不破裂,我就不会被休。” 阿莱皱眉道:“咱们就先拖着,拖到王爷回来。” 提到景韬,阿莱似乎就安心了下来,可李承平紧了紧披风,其实她害怕景韬回来。 怕失望,怕事情远远的比想象的还要可怕。 承平呼出一口气,看着远处道:“我现在才知道说不靠别人,以女子身份坦荡荡的建功立业都是骗人的话。如果不是靠男人,李承平又有今天吗?没有那个父皇,没有李承怿做靠山,在南桓朝堂我什么都不是。在北列要靠着公主的身份,要依靠着景韬。现在我只靠自己,甚至连别人的认可都得不到。现在我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谁都能来割一刀” 怎么还说起了丧气话? 她退缩了,不敢随便树敌,不敢锱铢必较,只能小心翼翼地做好一个妇道人家。 阿莱停下脚步正色对她道:“平公子,那你再想一想,没有你出谋划策,太子之位如何坐得稳?如果没有你守卫良邑,太子殿下如何扭转局势,南桓北列又怎么会求和?有你铺路,通商才顺利进行。你的随手翻弄,就能挑动北列军政之争,他们忌惮你的能力,才会想方设法对付你!” 李承平怔住了。 阿莱双手拍了下她肩膀道:“你可是李承平啊!你的自信和勇气呢?不要小瞧自己了,只是那些男人太擅长过河拆桥,一旦利用完女人,就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放心,不靠他们,你还有我们呢!” 对,就算无所依靠,阿莱,关窈,灼桃,婉兮,端王妃一个个的女子加起来,帮她共同度过了难关。 所谓不朽的功业,从来都不是一个人闯来的。 这时候她清晰地意识到,朗玉曾经说女子可以做到更加不朽的事业,是当她们相互支撑,一起去实现自己抱负的时候,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承平抬起头对阿莱一笑:“是。阿莱姑娘训的对。” 阿莱笑骂:“我还敢训?你可折了我命去。” 二人说着,路过清平轩门口,几个小厮正在清理雪融化后被埋在下面的落叶。 景韬迟早是要回来的。 承平走进清平轩,吩咐小厮道:“把这块高浮刻鱼蟹池端砚给他摆上。” 清平轩的小厮接过来一看:“这可是南桓上好的芜湖砚!上头雕得这鱼蟹着实可爱,王妃有心了!” 承平这段时间在府里待着也闷,开始捣鼓起了陈设,将她嫁妆里的矾红彩描金堆塑螭虎胆瓶、大理石纹的梅瓶、冬青釉如意长颈瓶等等都摆上了,府里慢慢地越来越有家的味道。 承平走进内室,阿莱忙跟上。 挂盔甲和佩剑弓箭的地方都空了,他的酒杯,他用过的棋盘还摆在原先的位置。 承平看着冷冷清清的清平轩道:“他会不会听信谣言,认为我趁他不在勾三搭四,或者说,一个被玷污了清白的女人,甚至都没有和他有夫妻之名的资格。” 承平道:“阿莱,我感觉自己是分裂的。一边又想着,我和景韬能不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和原来一样一天一天的变得更好。一边又想着干脆趁此机会一刀两断,抓住机会一走了之!或者,只跟他谈条件,讲利益,想办法来保住我现在的地位,让他不敢不能休掉我。” 阿莱沉默了片刻,无奈地对她道:“你在害怕失去他。” 是的,李承平确实在害怕。 她甚至都依赖安神助眠的药方,否则夜夜都有芜杂的思绪,混乱地堆在脑子里不得入眠。 承平喃喃自语:“我果然变得很奇怪。” 第一百六十六章 温香暖帐 阿莱带人逼着京兆府接了案子后,更多的人写信或者直接上来仪堂天赐阁求助,李承平也觉得这事应当继续办下去,正好端王妃揽走此事,也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李承平当甩手掌柜,事情都丢给了安叔和绪风,让西一阁开始了买卖情报的业务,自己藏在后面不多管。 真没想到,她还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闲在府里绣花裁衣的一天。 虽然她不记得自己说过要给景韬做衣服这件事,才是阿莱非说有。 连最简单的刺绣都少说又二十种绣法,学起来也不比读书练剑容易。 整日只需对着针线和锈绷的日子让人宁静极了,连怎么让景韬对她从轻发落的事情都不琢磨。 就这样到了腊月。 阿莱怕承平闷得慌,没想到她还能安安心心地绣花。 “平公子,要不您就别和他们怄气了,回南桓使馆去。离了您事情都乱套了,朱家多有不满。” 李承平两耳不闻窗外事,道:“大丈夫处身立世,不堕心志,随处都是安心乡。” 阿莱心道:“这位少妇不称自己是少女,该自称大丈夫了,简直闻所未闻。” 阿莱劝道:“别耍脾气啦,单说绸缎生意,可是只认您的印章,南桓那边发不了货,很多商人都去堵南桓使馆了。” 此人轻蔑地“切”了一声,扬起下巴道:“和我有什么干系?既往不咎这个词太虚伪了,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词,冰释前嫌?” “我喜欢风水轮流转,往死里转。” 唉,她是铁了心要做甩手掌柜,什么都不想管。 灼桃指着桌上的菜兴奋道:“考验公主的时候到了!来辨别这三盘菜里哪个是猪肉,牛肉和羊肉呢!” 为了让承平开心起来,她们都变着法儿的活跃气氛,终于拿她几乎失灵的味觉来打趣了。 三盘蒜叶炒肉的肉丝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光从外表根本辨别不了。 阿莱在旁边想着这也太容易了,她老远都能闻见羊肉的膻味,一尝肯定错不了。 李承平把三盘菜都夹了一遍,在嘴里砸了许久,又夹了一遍,闷了许久才说出答案。 她胸有成竹道:“这个肉硬些,是猪肉,这个看起来更红,是牛肉,这个只能是羊肉了。” 灼桃一拍掌道:“真了不起!” 承平放下筷子道:“小意思,我还能挑战更难的。” 灼桃俯身大笑道:“了不起啊,居然能全部都猜错呢。” 阿莱惊异道:“不会?这厨子去膻味有这么厉害吗?” 阿莱一尝,取笑承平:“平公子是在开玩笑,这个味道也太明显了。” 承平:“” 她不信邪,又尝了一遍道:“啊真的分不出来!到底什么是羊肉味?” 姑娘们正闹作一团,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道:“王妃,王爷回京了!” 承平刷的站起来道:“他进城门了?” 她急急忙忙地往外走,阿莱急忙给她拿上披风和围巾。 承平对小厮道:“派人去接了吗?什么时候的消息?” 根本没消息,景韬先他两日派回去递口信的人都还没他跑得快,终于赶在腊月二十五这天傍晚进了城门。 不料刚到德音居的门口,便撞见景韬飞奔而来,像是进门就使了轻功。 看见景韬的瞬间,承平便定着不能动了。 天将黑不黑,景韬一身风尘仆仆,好多日未曾梳洗,眼眶下一圈乌黑,下颌泛着胡子的青色,与分别时的意气风发完全是两个人。 好在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实际上,赛布海岸的那场爆炸,先是将他后背烧伤了一大片,接着又把景韬埋进了雪里,他疼得晕死过去,养了几天就赶着回上京。 光线昏暗,草木飘摇,但是我看见了你的时候,心里所有的坚冰就融成了涓涓细流。 天地之间,眼睛里只能装得下彼此。 丫头们在后面高兴的大喊:“太好了,王爷终于回来了!” 整个王府喜气洋洋的,人们都聚了过来。 景韬没说话,只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却不料李承平直直地在景韬面前跪下去,说道:“我丢了您的脸,请王爷责罚。” 这可把景韬给吓傻了,好像是看见皇帝在他面前跪了,连着也想跪下。忙撑着自己的膝盖把她拉起来道:“你这是又唱哪出啊?我受不起!” 景韬拖她,可李承平就是不肯起。 景韬又笑又气:“你拿剑抵我脖子的时候,在我背后放冷箭的时候,也没见你给我跪过啊!公主,你别这样好吗?” “这不一样。” 眼见景韬也要跪下去了,阿莱默默喊了一句:“得了,你们俩要再拜一次天地呐!” 见李承平动真格,景韬眼神冷肃,厉声道:“我命令你,起来。” “我丢了夫君的脸面,太后让我等夫君发落。您要休要关都绝无二话,只求不要牵连,放其他人一条生路。给他们一处容身之地。” “该千刀万剐的那些个狗胆包天的畜牲,你是受害者,你有什么错,有什么要责罚的?” 李承平不语。 “你觉得我会如何?” 景韬正色道:“厌弃你,嗯?” 李承平一直在忍着没哭。四下静极了,下人都端端正正的跪着,没人敢出声。 自他们成亲,哪怕打骂对方摔东西也是有过的,也没有这样严肃过。 “若是如此,那你又如何——” 景韬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往日灵动狡黠的眼睛真的如同黯淡的珠子一般了。 “我还真是看不出来,一身傲骨一身软骨的李承平还会这样自轻自贱。” 景韬将她拉起来揽入怀里,道:“李承平,你唯一的错就是总忘记自己是个女人,是我的女人。为什么你不给我写信,你是不是不信我会早点赶回来?是不是你什么事都只想着自己解决?” 拥着人,扫去了一身的湿冷,全身都热了。 “我” 她一瞬间有些错愕,本以为景韬再也不会拥抱一个被脏污的女人了,但是,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和他们说的不一样,他们都错了,景韬根本没有动过不要她的心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景韬时,像是万丈天光拔地而起,世界都被点亮了。 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好像那些事情从来也没有发生过。那些烦扰他,让她生不如死的斥责谩骂全都抛到九霄云外,重新变成一个只要活泼爱闹,刁蛮任性的将宁公主。 这一次,不要掩饰,也不要口是心非。 “不是的。”承平也揽住他,下定决心道:“我多想你在我身边。” “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陷入这种境地,我会保护好你。” 有时候,哪怕开始时实非良人,也不代表不能从两看生厌走到情投意合。 好的感情更加类似于结为同盟的伙伴关系,肝胆相照胜过情投意合。在对方落魄狼狈时,给其挺直脊梁抬高下巴的勇气,并肩面对未来。 阿莱她们晚饭还没有吃上,却突然被喂饱,还是溜了。 得了阿莱的眼神吩咐,大家四散开,该准备什么的准备什么去。反正他们眼里也看不见别人了。 承平松开景韬说:“你不怕别人嘲笑你留着一个丢人现眼的妻子吗,你还是把我——” 景韬知道她想什么,他打断道:“除了失去你,我没有害怕的事情。” 得了景韬这句话,李承平演也不想演了,矫情也不想矫情了,含着泪笑道:“我也是。” 景韬揉揉她的发道:“我日夜兼程赶了十天路,让我先吃口热的。” 想到北列的白毛子风刮得她烦,承平一听急坏了:“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慢些走啊。” 落霞从暗红转为烟紫,云层渐渐四合。 屋檐下点着黑夜里等侯的灯,就像天明时远方残留的星辰,让人不再是孤独灵魂。 “上马饺子下马面。”灼桃在饭桌上摆了一碗热情腾腾羊肉面。 “诶,桌上怎么摆了三盘一模一样的菜。”景韬好奇道:“猪牛羊肉为什么都用蒜炒?” 灼桃惊讶道:“哇,王爷一眼就能认出来!您分的清哪盆是什么肉吗?” 景韬连尝都不用尝,直接说出了正确答案。 灼桃看着承平不住的笑:“王妃吃了大半盘也没分出来。” 灼桃的喜悦和欢快传染了他们,一时间谁也不想提辛苦遭逢,景韬大笑了起来。 李承平回瞪景韬:“一回来就敢取笑我。” 景韬老老实实的把面吃完,在德音居里四处走动。 他回来的突然,李承平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景韬看见了摆在桌上的没有完成的绣品。 他拿起来道:“还有闲情逸致学习刺绣来了。这是绣了一只,猫?” “是老虎。” 眼见李承平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来。 景韬举得高高道:“哦,那我收下了。” “谁说是给你的?你也太不要脸了!” “那是给谁的?” 承平一把抢回来,嘟囔道:“我以后能做得更好。” 难得李承平能在正经姑娘该做的事情上下功夫,景韬却笑道:“不用做得更好,这样就行了。” 景韬知道她这段时间过的憋屈。该干的事旁人不让她干,才只好在家里做些绣花。 灯换人定时,承平问道:“崔青死了吗?” 第一百六十七章 永无宁日 景韬摇摇头,轻蔑道:“走的急,不知道。” 承平先替他急了,啧了一声道:“崔青败在你手里,你把善后留给贺磊了吗?” “我不打算留给他。这不是挂心着你,怕我回来晚了只赶上你抹脖子。” 景韬知道李承平心里担心什么,却不想去讲江山天下,他现在只想要这一方暖屋,亲切的人儿。 李承平岔开话题,不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还好。仗是你打赢的,只要皇帝知道就行,但是功劳你要让贺磊拿了,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能耐。” 景韬只是看着李承平,也不应话。 “天下人都知道英王被派到安顺,谁派你去北境了呀,您不正言不顺的。知道拥兵自重什么意思吗?” 她这一针见血的凶险,景韬只当作耳旁风似的,眼睛黏在她身上不走。 近三个多月不见,李承平变了。她身形比从前还要消瘦,褪去了少女的婴儿肥,下颌的线条流畅,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淡疏离,眉眼间多了属于女子的温和。 他被爆炸埋在雪下晕死过去的时候,脑子就剩下李承平了,伤也没怎么养,一路风雨兼程地赶回上京,只盼着早些见到她。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不讲道理的感情是怎么霸占他的。 不过看她跳了一支舞,便从开始时对于妻子的责任悄然改变,后来的患难风雨,将离不离,温情相伴,她无疑成了他最珍重的人。 想到刚才他进门的时候,李承平那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思念,他的心情就极好。 原来某人胸中千里江山寒色暮,也会独思柴门风雪夜归人。 隔着这么厚的衣服,颈下的一片却仍然可见起伏,面前的人让他口干舌燥。 景韬的视线貌似沾了炭炉的火星,李承平看此人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突然问他:“是不是这屋子太热,你不习惯?” 景韬含糊的“嗯”了一声。 “脑子太热你早说啊,我送你去鱼塘里凉快凉快。” 哎呀,突然生气了。 李承面无表情道:“现在你是在给你大哥做事,不是给你爹。军政分离是他心里是过不去的疙瘩,你要藏锋!” 景韬这才嬉皮笑脸应和道:“好,我明天就上宫里请罪去。” 李承平的心都要操碎了。军权这事,一个不小心惹到景熙,她也别求景韬给她容身之地了,一起蹲大牢。 “天色不早了。在清平轩给你备了热水,一路奔波,快些回去歇息!” 景韬恼道:“你又要赶我走。” 三个多月没见,他以惊人的速度横跨了半个北列回来见她,她居然还要赶他回去! 景韬顿时火起。 阿莱悄悄向景韬打手势示意他先别发作,赶紧过来。 “王爷,平公子内伤还有后遗症呢。” “都一个月了还未痊愈,这么严重?” “太后一直有送太医和药膳来,再过半个月应该好了。现在每晚都咳嗽,就怕吵着你休息。这些日子得夜夜有人守着,不然就给噩梦吓醒。” “那也无妨,正好我守她。” 阿莱咬了牙道:“大夫说了一定要静养,平公子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所以有些事情不能——王爷在旁边忍着也辛苦。” 阿莱脸皮也薄,说不下去了。 景韬明白了,阿莱的意思是不能行房。 他耳根子一红,道:“我知道了,你们都先出去。” 李承平还坐在炉子边烤火。 景韬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指了指自己的脸说道:“我想要这个,就走。” 承平一把按在他脸上推开道:“你还知道要脸啊。” 话是怎么说,李承平最后还是禁不住凑过去,啄了一口,半嫌弃半羞涩道:“全是胡渣,扎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忽然哪来的这股冲动,回过神来才恍恍惚惚发觉,哪怕面上多不情愿,这是第一次她主动亲近景韬。 “唔,那也有不扎人的地方。” 和在马车上一时兴起的口勿不一样,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缠绵。 良久过后,景韬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喘息着道:“对不起,我没克制住。” 承平脑子像浆糊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刚对上景韬的眼睛,就听见他说了一句:“我好想你。” 便是一路陷落。 在四面八方的责难和阴谋中,原来他们始终心系对方,没有彼此猜忌和怀疑。只有温柔的唇齿,诉说着思念与牵挂。 可她梦里却没有温情暖香。 女人站在无边茫茫的一片雪地里,身着红衣,背散墨发。 承平远远看着她道:“你可算回来找我了。” 在梦里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以至于这些话是不是她自己说出来的,也不太真切。 她很久没有在梦里和这个女人相见。 女人幽怨地说:“你应该明白,只要你对温暖的,美好的东西靠近一点点,我就会回来惩罚你!” “血莲心法不是你的,你没有资格来惩罚我!” 女人瞬间从远处来到她眼前,一把拽着她的头发将她在雪地上拖行,道:“我当然有资格!你是瓦族最大的罪人,我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 被拖着走的女人哈哈大笑:“随便你好了。我愿意为了他藏着我所有的不安和逃避,做一个热爱生活,向着光明而前行的人。” 女人回过头,一双恶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恨不得给她三刀六洞。 女人立刻挥舞着拳头朝她而来,招招都带了不输于宗师的功力,不过几招她便被掀翻在地,只能急忙捂着头躲避。拳脚落在她的头,腹部,手臂。 直到打累了,女人才停下来气喘吁吁道:“打死你!我看你还能不能说这种话!凭什么!你这个罪人凭什么,你不配得到任何美好的东西!” 她擦掉嘴边的血道:“我是害死很多人,犯下滔天大罪,但我不会向你屈服!” 挣扎着醒来后,承平出神的想道:“那个被打的不是我,我才没犯滔天大罪。” 和之前做噩梦不一样,她醒来后内心竟然没有了恐惧和痛苦,只一会儿就清醒了。 为了他?为了谁呢? 换做从前,她对他的感情是掘地三尺地埋起来,稍微发了一点芽就狠下心掐掉,用她惯用的演技层层掩盖,防卫到她自己都像应该看戏的局外人。 现在,小芽还是冒出土了。 进来服侍她的灼桃已经准备好了衣裳,承平问道:“什么时辰了?” 灼桃道:“公主,辰时了,反正也没其他要紧事,要不要再睡一会儿,这天又变冷了。” “不了,越睡越乏,收拾好我们去清平轩。” 景韬在清平轩醒来,一睁眼看见李承平和煦的笑容,好似春阳照耀在将近冬日的凄风寒雨里。 心神一漾。 可是转头一想,笑里藏刀这句话就应该天天贴在李承平的脑门上,于是他正想着,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有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了她。景韬忍不住想笑,以为是李承平。 可刚一睁眼就看见一个硕大的狗头,不由分说的舔了他一口,哈喇子糊了一脸。 景韬一边从床上弹起来,一边大骂:“你这个长毛的畜牲!” 李承平坐在床边大笑。 景韬气得又躺了回去,愤愤不平地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 李承平一只手摸着呆呆夸道:“干的真好,宝贝。以后喊他起床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呆呆可能是会错了她的意,觉得舔人是能够得到夸奖的。于是它大爪子向着承平扑过去,而承平坐在床边上无处可躲,直接被呆呆摁到了床上。只能闭上眼睛挣扎着,让呆呆在她脸上舔了一把,发出一串哀嚎。 景韬火冒三丈。 这个情敌留不得了! 他堂堂英王都没得手,凭什么一只狗作威作福! 承平偏头一躲,正好磕到了景韬的额头。 额头触额头的距离,两个人都互相在对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清晨的气息钻进了鼻,倒的四仰八叉的血液开始不合时宜的奔涌。 李承平耳根红了,景韬察觉到被子里的情况更是尴尬的一身燥热,舌头打结。 李承平也没顾得上训斥呆呆,尴尬道:“行了,别赖着了。你皇兄还等着你去上奏。” 说着就直接动手掀景韬的被子,妄图用外面的寒冷逼迫他起来。 景韬却一脸正经的按住了她掀被子的手:“李承平我告诉你一件严肃的事,早上的时候不要掀开男人的被子。” 李承平觉得他莫名其妙,就是找各种理由赖床:“为什么?” 景韬坐起身来,把李承平胳膊一抬,让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懂了么?” 李承平脸顿时红成了猪肝色,生怕自己送上门被吃干净,只能乖乖的点点头。 景韬正在一边更衣,呆呆突然凑到床底下嗅来嗅去,思索片刻后,又趴在李承平面前,朝着床底下叫,似乎在提醒李承平床下有异样。 李承平疑惑地向着床走过去。 这时景韬一把拉住了她。 李承平诧异回头,就在这片刻,景韬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然后迅速朝着流光做手势。 “你搞什么?” 景韬即刻恢复正常,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没什么,忍不住想靠近你。”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流光做贼一般地溜出了房间。 “你藏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啊,你说什么呢。” 李承平才不信他欲盖弥彰的鬼话,甩开他,命令仆人查看一番,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长毛畜牲净会找我麻烦。” 肯定是藏了气味很大的东西,被呆呆闻出来了。 “没时间了,我赶着进宫。” 费了好大劲才从李承平的审问下逃走。 景韬问流光道:“处理了吗?” 流光道:“已经烧了。” 床底下藏的是景韬因为背部烧伤换下的绷带和沾到药的里衣。 “爆炸的事情为什么要瞒着王妃?” 景韬故作云淡风轻道:“婆婆妈妈问东问西烦死了。该想个办法解决了那个呆狗,你说我领它回来干吗?” 李承平这家伙是真的被狠狠摆了一道,被逼得内伤复发,心力交瘁,实在不想再让她担心啊。 一点点皮肉伤,大老爷们自己能扛。 虽然差一点点就被炸死了,其实心里委屈地紧。 第一百六十八章 相拥而眠 御书房里,方公公报:“皇上,三王爷昨个儿回上京了,特意过来请罪,现跪在门口求见呢。” 景熙面无表情道:“朕现在没空见他。” 连日的晴天突然阴冷下来,北边的大风刮得呼呼响。 景韬在外厅等到中午,皇帝也不松口见他。一从战场下来就连着赶了十几天路,他琢磨不透,便眯着眼睛打盹儿。 在不远处的议阁里,一众大臣先急得跺脚,揣摩着皇帝的心思。 英王擅自领楼家海军攻打格族,又潜入格族王都大闹一通,虽说最后以四两拨千斤之力打了漂亮仗,可说到底是不遵旨意行事。皇帝对其不褒不罚也不接见,到底是小打小闹呢,还是暗藏杀机? 方公公对景韬道:“王爷,太后请您去慈安宫用膳。” “不行,我得先见皇上。” 方公公笑道:“是皇上派奴才去慈安宫禀告您进宫面圣了。” 景熙不给景韬好脸色,却又要给他找给台阶下。 浔越太后开门见山道:“前段时间你王妃的事情,都知晓了?” “是。”景韬也知道太后亲自去了英王府:“多谢母后护承平周全。” 浔越太后恨不得参趁此机会休了李承平,可景韬要没了这场联姻,像他这样不遵旨意,胆大包天,回来就能挨板子。 她不是护着李承平,是要护着景韬。 太后微笑道:“过去的事就过去。如今,不管你要娶侧妃还是纳妾,南桓都没有阻拦的理由了。” 景韬心里一惊,怎么突然间说起这个? 他疑惑地抬头,太后接着道:“虽然是有盟约在前,但事出有因,你不喜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必委屈自己。” 景韬赶忙道:“儿臣没有不喜她,母后误会了。” “那她怎么还是完璧之身?” 景韬大脑空白了一瞬,脱口而出:“母后怎么知道!” 妥妥的不打自招。 “她亲口说的。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之身,甚至不惜在哀家面前露出背上的伤疤。” 李承平不是轻易服软的人,被逼到要用苦肉计的地步,究竟是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景韬心神一散,不由得心疼。 太后冷笑道:“你们合起伙来骗哀家!” 景韬沉着脸反击道:“那也是母后逼迫在先!辉香散如此阴毒,母后还是不要轻易脏了手。” 原来他们两个早就识破了,一直演戏给她看。 太后怒道:“你就尽管护着她,与你母后作对!你为了她忤逆了母后多少次?” 景韬呼了一口气道:“我不是护着她,她不需我来护。” “既然我已经和李承平绑在了一起,就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李承平终究是因为我的逼迫嫁来,我非但没有给她安稳,还让她一直因为男人的争斗深陷泥沼。所以那件事情我不怪她,我怪我自己。我想要讨了她的真心才结亲,想要李承平不后悔嫁给我。” 景韬昂首挺胸地对着太后说出这番话,似乎因为太过激动呼吸变得急促。 太后很是惊讶,她性格怪异的小儿子,竟然也学会喜爱,学会反思了。 虽然景韬有很多坏毛病,怎么看都不太正人君子,但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是非对错,都坦然承认,责任道义,都敢于承担。 “母后不用动给我纳侧妃的心思,这是——”景韬顿了顿,鼓足勇气道:“儿臣的家务事。” 浔越太后没有表情,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道:“去。” “去哪里?”景韬以为母后又在恼他冲撞,跪着不敢起身。 “儿大不由娘。回你家去。”太后挥挥手说完后,瞧也不瞧他一眼便走了。 景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身边的人都变得很复杂,或者是,他终于深入思考了。 以前大哥要是不想见他,他肯定溜烟跑了,现在他得考虑这个不想见有没有夹杂恼怒和忌惮。如果母后说不想管他,他肯定高兴得一路狂奔,现在他却要思索里面是不是还藏着别的算计和以退为进。 难道是和李承平待久了,竟然得了她的九曲心肠? 陈明维在阿莱从铺子回府的路上拦下了她的轿子。阿莱是太子亲点主管绸缎贸易的女官,和陈明维有点交集。 陈明维急切道:“阿莱姑娘,我斗胆想问一句,公主可还安好?” 阿莱奇怪地瞅他一眼道:“替公主谢过陈大人。王爷昨天回了上京,公主气色好了不少。” “哦。”陈明维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那就好。” “陈大人,公主是不会现在交出印章的,您别费心思了。” “阿莱姑娘。”陈明维真诚道:“我不是为这个而来。我就是怕——” 阿莱冰雪聪明,打断道:“陈大人,他们夫妻和睦,如往日别无两样,这样说,您可明白了?” 陈明维神色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失落,对阿莱行礼道:“多谢姑娘告知,微臣放心了。” 阿莱回礼道:“这份同僚之情,公主必定心中有数。” 阿莱看着陈明维走远,摇摇头想:算命的也没说李承平今年命犯桃花啊。 等景韬回府,发现李承平居然好好地在家里等他。 承平十分自然道:“很久没好好吃东西了,晚上我们吃暖锅。” 李承平难得如此温和,景韬却脸色严肃道:“这个时间,你怎么不去南桓使馆?” “我快一个月没去了。” 景韬撇了眼桌上的东西道:“因为那件事情,你就成天在家绣花?” 承平抬头笑道:“你不喜欢我在家陪你啊。” 景韬盯着李承平看,果然变得一点也不像她。 他把桌上的绣绷和绣线往门外一扔,道:“这双翻云覆雨的手,不必做这些翻针覆线的事。” 景韬知道她这段日子过的憋屈。想必该她做的事旁人不让她干,才只好在家里做些绣花。 气氛陡然间沉下来。 “成天尔虞我诈多累,绣绣花也挺好玩的,乐个清静。” 景韬却依然闷着不发一言。 承平知道他又在生气了,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正如陈明维暗含的意思,因为她的疏忽,而今她就是一颗被丢在北列的弃子。如果不能得到景韬的喜爱,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这时候再失去景韬的庇护 为了不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恼景韬,承平低声下气道:“还请王爷给我一容身之处。如果王爷也不要我,就只好漂泊去了。” “李承平!” 景韬的愤怒来源太多,这一天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让他火大。 景韬提高嗓门道:“全部人都等着看我休妻,怎么连你也如此看我!一口一个王爷,你怎么变得这么奴才?你装出副温婉贤淑,低眉顺眼的样子来做什么?” 他们两个吵架从来都不需要理由,谁都搞不懂对方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承平拍桌而起道:“去做女官就说我抛头露面不守礼节,在家做贵族妇人又嫌我刻意伪装乏味无趣,我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你们到底想要我什么样!” “我不是这意思。”李承平一发火,景韬就急了,他语气和缓道:“我从来没有说过你抛头露面。还发生什么事情了,告诉我,好不好?” 李承平直接道:“不好。” 承平别过头去,心想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果然看见他就来气,还不如别回来。 景韬吩咐银桦道:“去把暖锅准备着,一边吃一边说。” 银桦应了是,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走。 景韬又亲自把他丢出去的东西捡回来,道:“你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别因为一些流言蜚语改变自己。我以为你会更刚硬,从母后哪里回来才知道,他们竟然把你逼到这地步。” 李承平不看他,她实在不愿意让景韬知道她前段时间的狼狈不堪。 “我可以帮你的。”景韬对她道:“你不去使馆,是南桓的使臣欺负你了。策划这场阴谋的人,我也会揪出来。还有谁?没关系,我会一个一个收拾回来。” 承平依旧不回话,景韬左手撑着额头,有些泄气道:“我不是故意和你吵架的。你受了委屈又不肯告诉我,我很心疼。我不能给你安稳,在你需要的时候赶不回来,还总是连累你陷入争斗。” 景韬刚才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愤怒也说不定。 景韬深沉却又含蓄的懊悔,让李承平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在指责她,连她自己都在怪自己丢了景韬的颜面时,景韬却在冰天雪地的北境怀着歉意作战,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看她。 她竟然心疼难抑,不是内伤的疼痛,只是心口被划了条口子,血液如同河流盛不住地水四处横流。 良久的沉默后,李承平终于转过身来。 “我刚刚已经说了。天下之大,这里是我唯一的容身之处,我是在讨好你,求你不要厌弃我。”李承平淡淡地开口:“你给了我安稳,这种安稳还没达到你的标准,却已经超出我的预期。” 两个人都强颜欢笑。 “你当真没有怪我?”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了此话后,各自无声地笑了。 承平道:“他们还欺负不到我头上,都护府是遵我父皇的意思不再让我掌权。那些虚名权势,没了就没了,对我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景韬轻笑道:“那是南桓的损失。” 承平挑眉笑道:“他迟早认识到这一点。” 好半响,景韬说了一句:“你自己,不能先放弃啊。” 承平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又轻轻放开。 在父权社会中,女子想要不服从和不依附,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力量。 景韬知道她产生了放弃退缩的念头。没有了继续做李承平的勇气和力量,只好躲起来先乞求怜惜,她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当价值被利用完之后,当原来给予支持的环境被破坏之后,是选择妥协和放弃,还是选择继续争取? 还得承平自己做出抉择。 “嗯。”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会帮你。”景韬认真道。 当一位男子能够欣赏女子为成就自己而付出一切,勇敢去斗争的时候,则标志着他展现了自己独立人格和阔达胸襟,他同样对父权社会的约定基准产生觉察和反思。 话终于投机时,准备好的暖锅也上来了。热气和香味萦绕着,一两牛肉漱口,两口小酒下肚,话也渐渐说开。 景韬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唔,报仇啊。我那么锱铢必较,在阴沟里翻了船,当然要追敌到你死我活。” 她心里想的是:“看我是个女的就以为我好欺负,想捏软柿子,捏铁疙瘩。” 景韬认真道:“这事我会处理。” 承平意味深长地看了景韬一眼,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免得他又说觉得自己不需要他。 “嗯,那当然是你来干了。” 景韬放下筷子,在桌上握住她的手,承平下意识想抽出,却发觉自己也在贪恋他掌心的温度。原来可以静静地不说话,就明白对方的担忧与心疼。 暖锅飘来辛辣的香气,呛得她咳嗽起来。 “内伤还严重么?阿莱说你晚上总咳嗽。” “不,纯粹是呛的。” 景韬给她递帕子,旁人看来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刻,承平却突然按下他的手道:“对了,最终的战报今天会到。” “是啊,海平伯应该带着崔青的脑袋来上京了。”景韬被她突如其来的正色打断,皱眉道:“你别跟着操心了,养好自己先。” 要李承平不操心,景韬先得有钉棺材板的锤子。 承平道:“别抢军功,给你你也要让出去。” “是抢吗,这功劳就是本王的。若不是我赶得急,定要带着崔青的脑袋风风光光地回上京,震慑天下不忠之心!” “你让所有人看见了你的重要性,知道兵权该给谁,他们同时也会看见你的威胁。” 景韬不耐烦地“唉”了一句。 他知道承平的意思,可就是觉得烦人。 “皇上不见你,他想要等到最后的结果再发落。而母后一直没有对我有任何的惩罚幽禁,这说明她知道你需要南桓的势力来保证平衡。一切恰巧说明,现在危险的人依然是你。” 流光很合时宜地进来道:“爷,北境的战报到了,兵部请您议事。” 景韬全当耳边风,继续涮着肉片道:“偌大的北列,放不下一个安宁的暖锅。” 景韬心事重重地吃完,就走了。 暖锅依然在沸腾,香气萦绕着屋子,承平看着景韬离开的背影,轻轻说道: “我们的世界,永无宁日。” 因为他们有一定要坚守的东西,也必须要承担这份动荡。 第一百六十九章 莫非王臣 出岔子了。 景韬感觉大局已定后便赶回上京,海平伯楼虎的水军是在海上击沉了崔青的船,这份功劳,也就是崔青的人头,落在海平伯手里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老伯爷收兵时在冰面上不小心滑倒,他已年迈,这一摔就没能站起来。又受寒发了高烧,如果不能及时就医,恐有性命之虞,只好留在当地养病。 相比于成远侯贺磊,昌秦铁骑的谭将军不够格得这份功劳的,于是就让贺磊平白无故的在最后捡了个大便宜,带着崔青的首级班师回朝。 贺磊给兵部的折子,自然是大肆宣扬自己在其中出力很多,功劳甚大。 这仗是谁打的、怎么打的,兵部心里头门清。可问题是到时候论功行赏,不一定公平。 一个是皇帝心中未来大将军的人选贺磊,另一个是北列人人称服的英王景韬,两边都不能得罪。 最重要的是——皇上希望这个功劳是贺磊的,这样贺磊才能够名正言顺的接管景韬在北境的统领,代替崔青接手毫州大营。 可是英王的盛怒,谁来承担呢? 这一晚上,兵部尚书联合众臣推心置腹地给景韬讲了皇帝打乱五大军区的良苦用心,希望他可以把哑巴亏吃下去。 兵部侍郎卢保谦道:“王爷,下官斗胆问您一句,您率兵从安顺前往格族,可经过了皇上的许可了不曾?” 景韬道:“本王每有下一步的部署,皆是上奏禀明圣上的。” “您看见皇上批准的回奏了吗?” 景韬压着怒气道:“战事瞬息万变,若是每一步都得了指令再行事,还打哪门子仗?我上奏后两日便去了格族领海,不曾收到一封来信。” 若不是格族那边消息不灵通,也不至于自己王妃出这么大的事毫不知情。 “可问题是,皇上也没看见王爷的上奏,只收到一封直捣王都的战报,还是从贺侯爷哪儿来的。” 景韬拍桌而起:“你说什么!” “王爷息怒!”卢保谦忙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相当于,您在格族做的一切,并未有任何证据表明是请奏过皇上的!” 景韬目呲欲裂:“好啊,是谁如此歹毒,这是要将我陷入目无圣上,拥兵自重的境地!” 陷害的有些明显,但是效果还是有。 皇上当时龙颜大怒,直骂景韬骄横,要不是太后劝着,差点出了大事。好在海平伯一直按规定上奏,奏折都好好的传到了上京,但就是没收到景韬的。 “你们兵部又是怎么办事的?本王的奏折都能弄丢!一群废物!” 居然让小人在截信这件事上得逞了。就像李承平之前对他说,那些人有本事坏她名声,当然也能腾出手来陷害景韬。 “王爷,当务之急是您亲自说清来龙去脉,把奏折都补上。” 景韬就在兵部补奏折补了几个时辰,再回府歇息时,已经是子夜。 他来到德音居时,门口守着的丫头道:“王爷,王妃已经熄灯歇下了。” 景韬嘘了一声:“嗯,我就进去看看她。” 小丫头心想:“晚饭的时候不是才见过?果然是小别胜新婚,真腻歪啊!” 可能是突然变了天,炉子又添了更旺的炭火。对于景韬来说,这种温度太热了。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看见李承平身上居然盖着两床厚棉被。 她睡觉还是很老实,只占着一点点位置,在被子下面鼓起来的一小点。 他坐在床沿看了她一会儿。 景韬只觉得累极了。 他到外间洗漱换衣后,轻手轻脚的爬上床。 说好的就看一看 景韬早突然无比想念早上看着她醒来的日子了。 这么冷的天,总不会再把他赶出去了? 景韬等着李承平发落,可是她是一直没有醒。 李承平安神助眠的药都当水喝,现在沾床就睡得很死沉。 景韬想找骂,想听听她的声音,于是不安分的钻进承平的被子里,靠近了她。 这样都没醒? 这屋子都快把他热死了,被子里却如同放了一个大冰块,除了李承平身上还带着一点人应该有的温度,手脚皆是冰凉的,被窝里的其他地方也没有温度。 景韬一边心想着南桓的人这么不经冻,一边把承平的手放到自己的手里捂着,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他听见簌簌的落雪声时醒了。 身边的女子紧了紧被子,似乎探知身边有可供取暖的事,依着本能慢慢了过来。承平将头靠在他胸口,微微握着的拳头搭在他们之间,景韬在黑暗里无声的笑了。 原来肩挑山河,背扛社稷之后,只要能在一个落雪的寒夜里有人相拥而眠,足以。 他没来由的想起自己向皇上求亲时的一句戏言。 “臣弟欣赏她,若定要有个枕边人,非她莫属。” 可“枕边人”三个字像一股暖意涌入心口。 索性大着胆子将她环住,近到感觉她的鼻息打在心口,围绕着均匀的呼吸声。 如果人生只有此刻就好他喜欢每天早上起来都有人在身边,无论外面如何动荡,要面临多少刀光剑影,都有可以回来安眠的地方。 他们都负重前行了太久,她走进了他的生命里,打开了他的枷锁和牢笼,可承平大概只会认为,是他用枷锁和牢笼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世事如烟,原来年少时再深的爱恋原来也可以当作梦痕了,唯有枕边人在冬夜里相拥取暖,才是此刻的幸运。 四更天的时候,承平醒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趁我睡着占便宜!” 承平先推了他一把,景韬差点滚下床去。 睡得好好的被人暗算,景韬暴露在了寒冷中,扶着头道:“你大早上的别血口喷人,你看你的枕头在什么地方,明显是你冷自己钻过来的。” 李承平回头望了望,她现在睡的位置确实和枕头偏离了许多。 承平微蹙着眉思索昨天她为什么睡得这么死,景韬又凑回来道: “你怎么弄的?不仅脸成天跟冰块似的,身上也跟冰块似的,捂了一晚上才捂热。” 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承平重新拉进他怀里。 承平骂道:“你少得寸进尺!” 某人撒泼不撒手道:“有什么关系嘛,再睡一会儿,困死了。” “天也不早了。你回来了不去上朝吗?” “不要我才睡了两个时辰。江山社稷太耗费人了,谁爱管谁管。” 景韬就是改不了他那间接性努力,持续性懒惰的坏毛病。 “景韬。” 承平只好窝在他身侧不能动。 景韬含糊不清地应付她:“嗯嗯嗯嗯。” 承平:“你要是造反,我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你,有你这么懒的人,国家就废了。” 景韬微睁着眼俯看怀里的人道:“都怪你祸国殃民咯。” 皇帝上朝后发现景韬没来,从宫里派人来撵他进宫。 “公主,昨天晚上突然好冷,有没有冻着你啊?”灼桃关切道:“我想进去给你送暖婆的,可是守夜的丫头说王爷歇在这儿了,我就没敢进来。” 入冬以来,她每晚手脚皆是冰凉的,丫头都知道她受伤之后畏寒,给加好多炭火。 承平正在戴耳环,一不小心扎到了自己。 冷? 她愣了愣。 昨个晚上变天了吗,可是她不冷啊。 关窈拍拍灼桃的头,笑她道:“傻丫头,你既然知道王爷在,还能让公主冷么!” “说什么呢!”承平听了此话笑骂道:“还学会打趣我了,赶紧铺子里做事去,别一天到晚盯着我。” 灼桃和关窈皆憋着笑。 灼桃一边给她编辫子一边道:“王爷回来真好呐,我可真开心,要给公主梳个最好看的发式。” 承平道:“我看出来了,你比我还开心。” 关窈应和道:“这哪能呢,公主是在心里可劲儿乐的。” 承平恼羞成怒:“再说一句你们就出去。” 景韬吃好了早饭急着进宫,看承平仍在梳妆,溜进来说了一句:“晚舟姑娘,我走了!” 这下灼桃和关窈彻底憋不住笑了。 这什么鬼称呼啊! 李承平手里的金簪都被她捏弯了。 阿莱忙完过来,听说景韬昨晚歇在德音居了,合着自己前天晚上苦口婆心白干了呗。 她训斥昨晚守夜的小丫头:“你怎么放王爷进去了,连门都守不好吗?” 小丫头委屈道:“王爷说就看一眼,然后就没出来,我” 阿莱扶额,心想:“我一个黄花闺女为什么要操心这种事情,是时候给她找个老妈子了。” 阿莱刚打了满腹的草稿走进去,承平见到她便道:“阿莱,去吩咐一下安叔,不要把精力放在追查天香酒楼那件事了,马上去查成远侯贺磊,以及整个贺家。” 这一大早怎么又开始布局了? 阿莱看承平正经的模样,连忙应了声是,转身要走出去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回来。 承平抬头道:“原因我后面再和你说,今天先见下陶寓凌,看看她能不能给我和贺家牵线搭桥。” 阿莱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昨晚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了,不然药都白喝了。” 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好好好,现在就去拿手炉,我体弱多病好了。” 皇帝身边的方公公曾经也是先皇身边的人,和景韬的关系也不错。景韬以前也给他说过好话,所以经常给景韬提点一二。 方公公道:“昨天皇上心情不悦,这不,听说北境大获全胜,今天又好了。” 皇帝高兴的时候接见,一般没什么凶险,但景韬心里就觉着别扭。 兵部的意思是皇帝对于他擅作主张十分不爽,可是他又打了胜仗,按理说多少还是对他有气的,怎么会心情好呢? 景韬进去的时候,景熙正在看奏章,见景韬来了就给他赐座,和颜悦色地道:“三个月未见三弟了,你给兵部的汇报朕已经看过了,做的很不错,大大出乎朕的意料。” “大大的出乎意料”才是这堆屁话的关键。 景韬自然是立刻跪下请罪,就算他不是八面玲珑,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景韬埋汰自己道:“大哥最知道我的,就是个疏蠢粗浅的行伍之人,做事不谨慎,说话不过脑。在上京闲了半年,碰上崔青这逆贼,手实在痒痒。” 这种话他在大臣的嘴里挺多了,便道:“你跟崔青向来交情不错,怎么最后下不去杀手,把这么大的功劳拱手让人呢?” 虽说和皇帝的对话没有一场是轻松的,但今天却格外含着如坐针毡的气氛。 从檀山的事情之后,他们很久不聊这样的天。 “臣弟不管什么交情不交情的,站在皇兄的对立面就是敌人。臣弟自然想要这份功劳,就是出了些岔子,没有得到皇兄许可就擅自出兵,不敢要。” 皇帝心里哼笑一声,他倒是自己心里清楚。 “那为什么亲自不带着崔青的人头回上京?” 景韬抬头,无奈地摆摆手道:“臣唉,还请皇兄先恕臣弟擅离职守之罪!皇兄也知道臣弟王妃那件事,怕再晚回来就该赶上她抹脖子了。” 景韬接着十分惭愧道:“崔青的脑袋我是算准了万无一失才敢回来的!还请皇兄体谅我心急如焚” 皇帝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点,还以为是景韬学聪明,知道藏拙,故意将崔青的脑袋让出去——没成想依旧如此胸无城府。 “既然你也知道自己有罪,功过相抵,领旨谢恩。” 后来皇帝大致意思是叫他要以大局为重。景韬知道景熙想要借此打乱几大军区的部署,好让各守一方的大将不要在一个地方盘踞太久,都成了当地的土皇帝。 都让你谢恩滚蛋了,再触上什么逆鳞就不好收场了。 景韬走了后,方公公道:“皇上累了一上午,奴才给皇上端一碗参鸡汤暖暖身子。” 见过了弟弟,景熙眉头也不见松展。 方公公的脸都要笑抽了:“皇上不必忧心呐,三王爷可是您至亲的兄弟,这不就是给您分忧的得力帮手。” 景熙却不理会这句话,直接吩咐他道:“兵部尚书可还在候着?” 方公公又连忙去宣兵部尚书曹仕昌。 这场对话可比刚才更加凶险。 “曹尚书认为,朕还要不要收英王的兵权?” 第一百七十章 东山再起 兵部尚书曹仕昌应和几句后道:“兵权虎符乃是先帝所赐,英王爷不交自有他的思量。而且,虎符不过是一虚物,真正要看的,还是真的握在谁手。” 方公公悄悄瞧了曹仕昌一眼,觉得他这话看似在打圆场,实则是在祸害景韬。 谁不知道这个理?交不交虎符都是一样的,秦东的昌秦铁骑,北境的毫州大营,西边和上京的骁毅营。北列五大军区景韬就占了仨,军中身居要职的将领,多少都是效忠于先帝,青睐于景韬的人。 军队的事情,景韬说话可比景熙有用一万倍。 虽然说打虎亲兄弟,问题是,打虎棍子还是在自己手里才比较安心? 三王爷要是不姓景,只是个打拼上来的武将就好了。 “那曹卿以为,如今军权是握在谁手里呢?” 方公公不由得抖了一下,曹仕昌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然是在皇上的手里。” 曹仕昌好似每句话都是在和稀泥,可仔细听就觉得是在挑拨离间。 景熙撑着胳膊,思索了片刻吩咐道: “都退下。” 李承平和陶禹凌打探了贺府的消息。成远侯的爵位是开国就承袭下来的,称得上百年望族,当今成远侯贺磊年轻时也不着调,仗打的一般,混官场时站对了景熙的位置,相比于其他战功赫赫却与景韬交好的大将,景熙看中他的忠心。 贺磊只育有二女,世子之位落在他弟弟的长子贺锡南身上。 说来,贺锡南与景韬还有元朗那伙人关系一向不错。可是李承平却从未听景韬提起过贺锡南。 这倒让她诧异了。 关窈见李承平见过客后眉头不展,便劝道:“天塌下来王爷顶着,公主可就别操心了,该喝药了。” 李承平拿起药碗,心里嘀咕:“天塌下来他顶得住么” 正在心里埋汰景韬,就听见人报他回了。 景韬坐下来,下人便走了,他道:“我可是头回打了胜仗不去讨赏去讨罚的。” 李承平想笑,但一咧嘴,就“啊”了一声,嘴角干裂流血了。 景韬看着她,她擦了一把,漫不经心道:“上京的冬天太干了,涂什么都不管用。” 或许是对李承平的血情有独钟,景韬直接将唇覆了上去,给她擦了个干净。 尝到一股药香。 所幸四下无人,她推开他骂道:“愈发无礼了!你什么时候都趁机揩油啊!” 景韬看她羞恼,道:“那当然要珍惜每一次机会了,谁知道不会又一走两个月呢。” 李承平撇过头:“那你还是离我远些。” “我不在家你想我回,在家你又想我走。公主的脾气好古怪。” 实在觉得景韬的语气像是在打情骂俏,李承平回过头来瞪他,说道:“虽然,我平时对你总是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 景韬的小耳朵马上竖起来听。 李承平接着道:“其实我在背地里一直说你坏话。” 景韬:“” “你的折子没有递到皇上手里,很容易会怀疑到这是同我那件事一起,有小人从中作梗,但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劫走官府的战报?奏折皇帝看没看见,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想说是皇兄故意的?” 李承平挑眉道:“我突然想明白了。如果他铁心了不想让你管崔青,就会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怎么会派你去安顺呢?安顺离北境也就是七八日的日程。你长腿了自己要跑过去,谁也拦不着。” “这是个意外,谁和你一样这么多心眼。” “景韬,你和我还装?” 景韬心虚地放下了茶杯。 李承平悄悄翻了个白眼道:“他从一开始就料到你会去,是想知道如果强拿走兵权交给贺磊,四境之内不能安稳?当统帅的,手底下的哪个将军能打哪个不能打,心里不清楚吗?皇上难道不清楚你和贺磊彭湃这些将军,谁堪重用?” 景韬往椅子上一靠,也忒没劲,李承平什么都摸得这么清。 李承平双手撑在桌上,有些得意道:“我帮你猜猜你皇兄在想什么?” 景韬没答,但眼皮却动了一下,承平便道: “你去一趟安顺,楼家海军就攀上英王这颗大树。这兵权交不交又如何?朝中各大军区都有你景韬的亲信心腹,以后还会有更多。不仅你自己的这份功劳要不到,楼家的功劳也要不到。你就是做的再多,也要被皇帝拿捏的死死的。” 见景韬依旧不恼她直言,她眼眸一转,又呵呵笑了起来。 景韬莫名其妙问道:“讲着我小命不保的事情,还笑得出来。” “而且,皇上心里很不爽的,还有另一件事情。”李承平道:“他昨天不见你,是他知道我在后面给你出谋划策。” 既然她知道,还让他在宫门口跪一上午!最毒妇人心! “就像给我皇兄出谋划策,父皇看我不顺眼一样,我现在给你出谋划策,当然也碍皇上的眼。要不是在使馆帮管着边贸生意,嗯,那我对他便无用了。” 景韬听着这话,感觉李承平比他皇兄肚子里的蛔虫还精,气道:“真是个九曲心肠,这些东西你是怎么胡诌八扯出来的?” 她故作玄虚道:“对,这些话全是胡扯,但我就知道一件事——寻找矛盾。” “你皇兄夜里头睡不着觉的就两件事,一个是收不回兵权,一个是跟南桓的通商能不能顺利进行。偏巧二事的关键就是你我,我们俩就成了他的茶饭不思。” “我不听这些。” 承平一点头道:“好,我就跟你说这一次。他知道你肚子里几两墨水,你该怎样就怎样,我说这些不是想点醒你,或者帮你。” 景韬纳闷道:“那你说这些做什么,刚才嘴唇不是干么!” “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两个之间的差距。” 景韬:“” “不该去争的人你非要去争,不应该劫法场,你非要去劫。你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可是你就不愿意做正确的事情。” 景韬好似被人踩中了尾巴跳起来:“你怎知我要去劫法场?” 李承平眨眨眼:“如果把自己放在别人的处境思考,自然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不过放在皇帝的处境比较难,高处不胜寒的人都难以揣测。” 景韬面如死灰,李承平不是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她是钻人心肠的毒虫啊! 景韬皮笑肉不笑道:“呵,那我现在在想什么?” 承平似乎是说话说累了,趴在桌上道:“堂堂英王的心思让一个女人猜中,你现在应该想揍我一顿。” “嗯,猜得不差。”景韬笑道:“还有呢?” 承平懒洋洋道:“还好我不同你作对了。” “不同我作对,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她刚要开口,又慢慢地咳嗽起来,自己灌了茶水止住。 景韬沉着脸道:“你成天算计这个琢磨那个,迟早有一天要病倒。” 她反而满不在乎道:“我才不是什么病弱少女。人生唯一有把握的事就是人终有一死。” “景韬,我想好该干什么了。”李承平一双算计的眼睛又朝着他来了。 “开酒楼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 哦,多么接地气的梦想,简直就像街头的小贩说“我想成为一个很有钱很有钱的人“一样。 景韬嫌弃道:“就你这个味觉,去开酒楼——这不是相当于让瘸子去跳舞吗?” 承平不悦道:“我就是通知你一声,花你的钱了吗?” “你丢我的人了。” “我一定不会丢人的,我要让你知道我李承平干一行像一行。” 公主不想当,王妃不想当,大侠不想当,官不想当,现在改成想当酒楼掌柜?这思维太跳脱了,都哪儿跟哪儿啊! 景韬道:“姑奶奶,你想把全天下的酒楼吃一遍都行,别胡闹。” “不管我想做什么都会帮我,这是你昨天说的话。” 景韬蹙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李承平瘪着嘴撒泼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我难道就不配过一天安生的日子吗?就一定要每天提心吊胆?我怎么就会嫁给你啊?天呐,我这是什么命啊!” 景韬眉头拧成了“川”字。 为什么李承平能猜到皇帝和他的心思,他一点也猜不透李承平的心思。 女人心,海底针,古人诚不我欺。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君子之仇 军队独裁者的反对不需要理由,开酒楼这件事只能无限搁置。李承平只能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复仇大业中。 承平在无晴里面打坐调息。 她只试着调用了一丝内力,便有如千钧之力压身! 内力暴乱四溢,仿佛躯体内的各个方向传来涨裂之感,李承平艰难地压下这口真气,尽力放松自己,这种剜骨之痛已经逼得她大汗淋漓。 本来走火入魔气血逆流,又为了救景钦不得不全开内功,上次在酒楼里强行冲破四经八脉,本就摇摇欲坠的躯体一击即溃。 绪风在不远处给她护法,见状立刻逼停。 绪风轻轻摇摇头道:“看见了,你现在就是个漏水的陶罐,血莲心法在躯体里与筱云心法厮杀。要么绝不动用内功,要么就做好自废血莲心法的准备。” 李承平不语,只是静静喘气。 “舍不得?贪心不足,搞不好要爆体而亡。”绪风嘲讽道:“留着干什么,反正你夫君会护好你。” 绪风又认真道:“这东西留着迟早害了你。” “偷来的东西自然要还。”承平咳嗽了一会儿道:“不要就不要了,没有血莲心法,我的剑也能走这乾坤大道!” 绪风笑道:“哈,你的剑本就无甚威力,没了血莲心法就跟挠痒痒似的。” 不管血莲心法以及背后藏着的秘密究竟是想要她的命,还是在保护她。要是没有这份上一世拼命夺来的秘法,以她稀松的功力,早就死得透透了。 血莲终究是引她走向死路的讯号,是向死求生,还是坐以待毙 李承平只说了一句:“富贵险中求。” 她撑起自己的身体向屋子外面走,要不是那群跳蚤,她何至于如此狼狈。 她前程似锦的命运戛然而止,她的抱负,志向,尊严,自由——什么都没有了,连武功都没有。 自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承平脚步顿了顿,回头对绪风说:“要不,你教我轻功。” 绪风:“” 这天晚上,景韬从德音居的窗子翻进去,脚还没落地,便听见一声愤怒的狂吠。 吓他一激灵,又把脚抬回来蹲在窗台上。 呆呆差点把他扑出去,好在闻出了味道,只是朝他呲牙。 李承平听见声音,手拨开珠帘进来,正巧看见他们大眼瞪小眼。 景韬被呆呆逼得只能待在窗台上,不满道:“你干嘛把狗放屋子里?” 承平道:“看门啊,你干嘛鬼鬼祟祟进来?” “给你一个惊喜啊!” 现在变成惊吓了? 事实上,阿莱对景韬严防死守,绝不让他到德音居过夜。 景韬好不容易从犬口下坐到了椅子上。 “你现在跟刚嫁过来时一样,像个见不得光的女鬼,明天记得换身喜欢的衣裳。” 那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了,她只为银桦的事情进了一次宫,便再也没出过门。 李承平无语地盯着他道:“做什么?” “我带你去个宴会。” “不去。” 景韬不喜欢商量,道:“你不能拒绝。” 景韬自顾自的翻她的首饰盒,似乎在挑明天要戴的。 李承平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她丢了自己名声就算了,不想给别人对景韬指指点点的机会。 “我不去!” 李承平突然生气,把景韬吓了一跳。 景韬尴尬地笑道:“你不想东山再起啊。” 李承平冷着语调道:“你可以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不在乎,不代表我不在乎。” 景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快要透不过气。 那日的事情又在李承平脑海里浮现,贼人的淫笑,撕烂的衣裳,被打的巴掌,诽谤的谣言,外人的指指点点。想到喧闹的宴厅,她几乎想要逃出去。 呆呆感到氛围不妙,低低地对李承平嗷呜了一声以示安慰。 景韬怕刺激她,一直不敢再提天香酒楼的事情,李承平一直表现的非常平静,他以为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她已经可以坦然面对。 她把呆呆放在身边,也是感到不安全。 她脸色顿时如同寒冬的风雪般:“我现在连活着都费劲你知道吗,别再逼我了。” 景韬皱眉道:“只是见些人。” 承平甩开他的手,大声道:“我不想,我就不能缩在壳里吗?我没有脸见人,他们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看待我,连进趟宫都是冷嘲热讽,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给我留一点尊严!” “有我在,没有人敢——” 承平立刻打断道:“尊严不是别人给的,不是你给的!不是没有被英王厌弃就还在的。” 李承平的眼睛如同蕴藏着火焰一般,好像烧着了自己,很快又熄灭下去。 尊严,这是最致命的一击,打碎了一个高傲者的尊严,无异于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踩进泥里。 李承平的肩膀塌下来,愤愤道:“就算他们表面上装得再恭敬,心里都一样对我嗤之以鼻,说我是个抛头露面活该被欺负的荡妇。” 景韬把刚挑出来的金钗放回盒子里。 “你不是。” 呆呆开始哼哼唧唧地蹭李承平的脚,这只草原来的狼犬,威风八面的皮囊下,藏着对主人感受灵敏的回应。 承平慢慢地抚摸呆呆的头,缓缓道:“一个月来,我只敢躲在家里,要不是阿莱她们一直不放弃替我解决这件事情,我我原先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而今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能。让我继续懦弱一段时间。” 人总是会遇到挫折,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化险为夷,平步青云。面对困境,难过和愤懑滋生开来,她也只是普通人,也无能为力。 “你还在害怕。”景韬道。 承平侧对着景韬,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我当然害怕。” 她害怕太后要休她,怕自己给南桓丢脸会被逼死,再后来又怕景韬会厌弃她。 现在她一点内力都用不了,景韬今天把她赶出去,明天就可能横尸街头。 现景韬要带她出去,她害怕别人嘲笑景韬竟然还要这样一个脏污的女人。 “一个胆大包天的人渣,处理了就过去了。可是可是”承平开始哽咽:“我只不过是去参加了一个很重要的宴会。为什么都要骂我为什么说是我的错” 她的声音在抖。 她强忍着怒气道:“他们可以来杀我,不能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来侮辱我。让我在一个不透光的屋子里挣扎,做一辈子的行尸走肉。” 她扶着额头道:“对不起,我已经够让你头疼了。” 景韬一直静静听着她的委屈,他走过来握住李承平的肩膀,低头对她道:“抱紧我,嗯?” 他必须承认,身为女子,李承平受到了多千万倍的阻碍和伤害。 景韬伸手揽她入怀,承平将头埋在了他身上,沉默了一会儿,她道:“云琛,和那些女子和孩子受过的伤痛相比,我知道这不算什么。而且,你对我这样好,我已经很幸运了。” 她握紧了拳头道:“我恨自己没法战胜心中的恐惧。那天关窈也在,我却没有多关心她一些。阿莱她们帮助了很多女子,可我像个缩头乌龟,只能小心翼翼的保全自己,只想着报仇雪恨。我本来应该多做一些,再坚强一点。” 虽然她不在场,却可以想象去京兆府击鼓鸣冤的那天,必定是铺天盖地的指指点点,人们的眼里从没有怜悯,只剩厌恶鄙夷的眼光。 那么多凋零的人生,不止她一个。 景韬道:“和我去,她们想见你。” 马车来到平民坊一处十分不起眼的小酒楼。 李承平深呼一口气,马车的帘子被撩开,她仍旧坐着不愿动。 关窈从外面探进身子来,向她微笑着伸手,承平看了旁边的景韬一眼,犹豫一会儿,将手搭在关窈上面走下马车,走进酒楼。 去京兆府衙门喊冤,还有递了诉状给天赐阁的女子,和她们的家人,看见李承平的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承平向旁边一看,端王妃,阿莱,婉兮也悉数在场。 众人纷纷跪下向他们行礼,承平被人群簇拥着,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多谢端王妃和英王妃替民女伸冤!” 那一双双感激和尊敬的眼睛看着她,有些还蕴满泪水,仿佛李承平还是那个举世无双的将宁公主。 “不,我担不起这样的赞誉,我没有做什么,是端王妃和我的侍女们是你们自己替自己伸张了正义。” 一位妇人捂着心口,激动地对她道:“不,将宁殿下,妾身是第一个去天赐阁的女人。直到殿下出现之前,妾身做梦都没敢想,还有把恶人绳之以法的一天!” 接着又有一位年轻女子说道: “您是和平与安宁的使者!您作为女官,小女常能看见您的马车去往南桓的使馆。您的存在就已经激励着我们,您是我们的恩人,是我们的英雄!” 承平不可置信,微皱眉道:“我没有那么伟大,你们都是自己的英雄。这都要谢谢端王妃和几位掌柜还有婉兮姑娘,还有很多帮助你们的人。” 端王妃笑盈盈地向她走来,道:“担得起。没有将宁殿下,我也没机会做一生里最痛快最自豪之事!” 端王妃是平日只知喝茶赏花的高门显贵,对平民百姓虽有一丝丝同情,心底却仍带着优越感,然而从她真正帮助她们的时候,才感庸碌之人是多么坚韧伟大。 婉兮真诚的对她道:“我们都是受到将宁殿下的指引而走上了自己的道路,是殿下让我们有了获得幸福的可能和能力。” 李承平感到自己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战栗,望着跪拜的一大群人,她在想,原来除了污言碎语,还有这么多人拥戴着她。 她低下头,心口在猛烈地跳动,喃喃道:“你们都非常勇敢,你们比我勇敢。” 景韬与阿莱站在一边,目光一直不离李承平。 “得让她明白,她但凡站在那里,便已经是万丈光芒。”阿莱转头对景韬道:“王爷看见了吗?” 阿莱的眼里有潋滟的水光。 景韬道:“嗯。” 即使遍历过黑暗,也没避开应扛起的良知和责任,她从自顾自怜中走出,带领人们与自身的命运斗争。 “她是一个战士。”景韬道。 在回去的马车上,景韬忽然牵起她手掌,安静地看着她。 “你看见了,你绝不是胆小鬼,也绝不无能。” 承平有点不自在,说:“不知道除了谢谢,我还能说什么。” 她很感激景韬,他让她能够自由的来去。这是她觉得最宽阔的爱。 就像他说的,极力给了她一方天地。 景韬不好意思地把脸扭过去道:“我没想过这么多,只是觉得你开心就好。” 承平垂眸道:“我是不是太抢风头了,刚才你一直坐在旁边看着。” 李承平是担心的,按照她前几年在军营里的经验来看,女人一旦变强,男人就觉得自己软弱,女人有些权势的时候男人就会发神经,好像她总是显得他们无能似的。 景韬道:“怎么会。” 景韬不会发神经,因为他足够强。李承平就是比赢了全天下的男人,也不可能显得他无能。 承平发现她越发喜欢看景韬了,笑道:“那你闷着在想什么?” “不舍得你干这干那的,就想什么事情都我来做。可是又觉得可惜。” 顿了顿,景韬又道: “你要是身体康健,我才不管你折腾。” 早日保证两国通商顺利进行是李承平最大的心愿,他只是心疼她的操劳和付出,却没有立场责备她。 到最后,连一句重话也不舍得说出口。 景韬抚了抚她的发,道:“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好。” 承平也不知道为什么,景韬明明是在责怪她不珍重身体,可她莫名觉得感动,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道:“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胖了?” 景韬笑道:“对,更重了。马车都比以前走的慢。”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为非作歹 为贯彻落实自己落草的凤凰不如鸡,再也翻不起风浪的设定,李承平拒绝了所有南桓使馆的会议邀约,使臣团的官员前前后后来了英王府三次,终于见到了李大人一面。 那位汤大人跪下就开始倒苦水: “如今出现了高仿的假货,还有些许走私的货物也流入了北列。这类货物逃了关税卖的便宜,严重侵犯了正经商人的利益,他们要求南桓惩治此类事情,严格把控。 再有,绸缎贸易的商户只认您的印章,我们费尽口舌说您现在养病不方便,已是刘大人暂代职务,可是他们就是不肯。货物堆在仓库里卖不出去,那边订了货的顾客拿不到又在闹着要退货。 额,您再看开凿漕运运送粮食的事情该如何是好?户部本应下了,可如今又压着不卖,也不知道朝廷是怎么个意思,北列边贸司希望我们能积极沟通协调一下,毕竟灾民还等着赈灾的粮食” 和念经一样念了半个时辰,直到李承平打了个哈欠,汤大人才停下。 她挥挥手道:“本公主知晓了,今日乏了,退下。” 汤大人张着嘴巴看着她,起也不是,跪着也不是,端着袖子“这这” “公主,您就给下官指点一条明路!” 李承平道:“各位使臣大人都是饱读诗书的国之栋梁,你们都没辙,我一个弱女子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 汤大人连忙拍马屁道:“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下官才疏学浅,唯公主殿下马首是瞻!” 李承平嗤笑道:“不是还有刘大人么,我不能越俎代庖。” “刘大人和陈大人不知闹了什么别扭,很多事情都不能达成一致,就——” 汤大人又搬出了另一招:“公主,有些事情本该是上次宴会后的会议上要讨论的,哪知宴会搅黄了,一直拖到了现在。” 汤大人内心:“这本来就是你打算要解决的事情嘛!怎么现在甩手不干呢!” 李承平毫无反应,汤大人只好指着自己的头道:“公主,您看下官的头发都掉了一半啊!实在是没辙了,求求您去主持大局!这都乱套了,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好好的通商搅得这一塌糊涂!” “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以轻易抛头露面的。” 见李承平软硬不吃,汤大人又对阿莱道:“东莱姑娘是七品女官,这些事情您是知道的啊!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局面,下官实在是担不起这个担子了” 把别人的负责和付出当作理所应当,习惯了天塌下来有人顶着。一旦顶的人甩手不干,就妄图用道义绑架,用哀求打动。 阿莱只好打圆场道:“公主,汤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如果您出面——” 其实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也挺好的,这样一来,南桓使馆便又在李承平的掌控之下,对她们的安全也是好事。 李承平皮笑肉不笑道:“汤大人啊,本公主已经自身难保了,实在是,爱莫能助。” 汤大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道:“殿下,您遇到什么麻烦了?” “您不打算帮忙,就别装了。我们各自努力活下去。” 汤大人蔫头巴脑地告辞时,李承平还不忘记说:“对了,我这几个月的俸禄还没结呢,不会是年结?你们的发了吗?” 戏弄了汤大人之后,她看上去非常开心。 阿莱道:“平公子,欲擒故纵玩的也差不多了,万一台阶没了,我们怎么夺回大权啊。” 李承平歪着头道:“我说过我要继续给皇帝干活吗?” 来真的?不会真的要去开酒楼。 “要用就用,用完就扔,我有这么贱吗?来一句为国为民,我就要抛头颅洒热血,看我失势就往旁边一踹,奸商都没这么黑的。又不给俸禄还丢名声。我图什么?图给他干活命丢得快,还是图被人抢功劳?” 阿莱打算走,道:“那我去琢磨琢磨开酒楼的事情。” 李承平无奈道:“回来。古人讲‘做官要三思’——思危、思退、思变。这档口,要以退为进,躲起来慢慢看清局势,而不是沉不住气跳出去。” 目前迫在眉睫之事,当属报仇。 谁能够有足够的人手安插内奸散播谣言,让黑道的商人为之所用,同时又与景韬熟识,并且还有利益冲突,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他们的目的意图是什么? 搜索势力范围很大,而且西一阁被堂主调了一半回南桓,现在人手不足。 没钱没人没精力怎么斗! 办法了,既然不能靠自己,只好利用别人。 虽然说世上无漏风之墙,但有人把墙凿穿了漏她的风,弄得满城风雨,定是要秋后算账。 因为檀山一事吴典君被贬,景韬被夺权,城防营直接垮了,上京的安全防卫几乎全落在了鉴镜司上。 承平拿了一张文稿给阿莱:“给胡公照大人送点礼物,麻烦他帮我找找这篇大作出自何人之手。对了,千万不要暴露我。” 李承平的嘴角不易察觉的勾了勾。 “再让鉴镜司把搜查结果呈至英王手里,送胡大人一份大功。” 阿莱一听这话就知道此人又在布置阴谋诡计,特别想给她订口棺材,让她别把自己给累死,道:“平公子,这有必要吗,就算他们想要造反也与我们无关。” 承平似笑非笑道:“他想毁了我的一切。” 不把那个戴面具的龟孙子弄死,她不是白活一遭! 与她势不两立的人,绝对不能留在这个世上。 “再让安叔去追查最近一年来,尤其是官员被刺杀的案件。九三手下有接刺杀任务的组织,我只不过是他的生意之一,找到其他的生意,看看他们是否有组织有目的的杀人。” 阿莱道:“不妨我们把来龙去脉一并告诉鉴镜司就好了,为何自己追查?” 自从和九三还有面具人谈判失败之后,他们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鬼市的势力再上京城盘根错节,没有北列几个部司联合起来下定决心是绝对除不了的。更不可能为了英王妃一个“臆想”的罪名动用如此大的人力财力,破坏黑白的平衡。 九三背后不靠着朝廷里一股巨大的势力,是绝不可能如此猖狂。即便知道九三是他们的敌人,也拿他无可奈何。 “鉴镜司信不得,谁也信不得。西一阁能把人插进鉴镜司,九三也能。” 南桓很少提腊八,但腊八节是北列典型的节日。 腊八节拉开了过年的序幕,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过年结束,一头一尾两个重要的节都要放天灯。 并且腊月八日这天寺院皆施腊八粥,家家祭祀祖先和五位家神,祈求丰收和吉祥。 那天晚上,永定河码头附近康平坊的百姓们都喜乐洋洋的,带着孩子去街上点了天灯,回到家准备迎接过年。快到清晨时,码头附近的住民在一股烧焦味里醒来。 附近有很多百姓都在那里做一些的搬运装车的活计,突然之间上工的地方就被烧了。马上要过年,心里头也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老板有没有烧死,这工钱能不能结呢? 所幸书斋里的主事们都回去过节了,就是烧塌屋子,并没有人伤亡。 冬日本就天干物燥,失火也是常事。可这火起得蹊跷,经官府查看,整个书斋是在半个时辰内烧毁,刚冒烟没多久便已是一片火海。起火的原因应该是还没烧完的天灯落下来,正好掉在了堆放纸张的仓库。 远在百里之外的彭城。 “公子,咱们的书斋没了。” 那座书斋可是他最宝贝的地方,居然被人放火烧了! “谁干的!” “是腊八节,呃,百姓点的天灯掉下来,一不小心把屋子给点着了。” “有这么巧的事情吗!潜火军和望火楼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百姓看着不怕烧到自己?我税都白交了,一定是有人故意纵火!” “但是潜火军查验了,真是这样,就是一次意外的走火。” 卷发男子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行啊!” 这把火放的顺理成章,犯人周密又迅速,一气呵成,真是好手段。 损失不大,但明摆着宣战。 那些个败军之将不成气候,保命都来不及,哪里有本事来和他叫板。英王回来上京没几天,自己陷在君臣之争中自顾不暇,居然还能腾出手来。 “这样的女人他也要,还给她报仇。”卷发男子冷笑一声:“我该敬佩他心胸宽广,还是敬佩李承平玩弄男人的好手段!” 景韬查到码头的书斋,还没来得及跟官府要搜查令就被烧了。他怀疑是面具人为了销毁证据,自演了这么一出意外失火。 “我好不容易顺着那些散布谣言的人查到一点线索。” 抓不到面具人,景韬也咽不下这口气,脸色阴沉道:“暂时找不出幕后主使,委屈你了。” 李承平听闻此事,先是蹙了眉头,而后“嗯”了一声,陷入沉默。 景韬自己信誓旦旦地说一切都交给他来办,就办了这? 每次抓到些蛛丝马迹都会断了线索,景韬对此也十分头疼,尤其是总在李承平面前丢人。 承平叹气道:“可惜了。” 景韬道:“而且,火灾一天之后,书斋大门口整整齐齐的摆了六具尸体。” 承平惊讶道:“什么?” 这是挑衅,是宣战,更是震慑。 “都是一些烧杀抢掠恶,贯满盈的人,已经查到死者以前在八百洞替九三做过事。” 李承平轻声:道“哦,那看来是有哪位英雄好汉为民除害了。” 李承平慢悠悠问道:“景韬,你真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吗?他一定认识你。他提起你的时候仿佛提起一个老朋友。” 景韬沉默了片刻后道:“不知道。” 一个统帅三十万大军,差点坐上皇位的男人,真的有那么迟钝么。 她会故意让人小瞧低估她,她是不是也自作聪明地低估了景韬。 她耸了耸肩道:“不用为了我浪费时间和人力,做更重要的事情。” 景韬道:“不然我成天在外面忙什么呢?” 李承平顿了一下,很嫌弃的看着他说:“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吗?” 景韬哑口无言。 他还有什么正事?李承平就是他最大的正事儿! 第一百七十三章 英雄枯骨 李承平趁机让绪风在八百洞掺了一脚,新的黑老大江湖人称“五七”,看起来不太聪明,却也不好控制,一来二去的,李承平还是决定和黑道撇清关系。 八百洞的人原先都混黑道,盗窃抢劫,绑架勒索,连小孩子都给坏人跑腿。想靠本事赚钱吃饭的,她给了百姓做做苦力的活路,机灵的都收进西一阁,还是想靠偷鸡摸狗过活的,就被暗暗的扫黑除恶了。 有了这些人,西一阁继承了一曲堂的优良传统,看上去就是一群乞丐车夫,算命看相的弄出来的情报组织,不显眼,不成气候,不足为惧。 实际上,在上京城中已经无孔不入,逼近南桓的一曲堂的规模,制度,流程,有望成为北列江湖名列前茅的情报组织。 李承平先利用八百洞的人手搜到了那份文稿,再利用鉴镜司,通过官府的途径排查到了几处非法刊印书籍的作坊,鉴镜司立刻向景韬邀功,再换景韬派人手排查。 没人会怀疑一个受到打击大门不出的病弱妇女。 听说了几处作坊的地理位置后,直觉告诉李承平,一定是码头边上这个。 李承平接触过面具人好几次,那个混蛋定同她一样是吊书袋子长大的。 如果换做是她,她一定喜欢把老巢放在这里。 河边垂柳成行,不远码头忙碌有朝气,孩童在街头巷尾玩耍,颇具古画中描绘的市井气息,繁华却不喧嚣,有“大隐隐于市”的境界。 景韬认为幕后主使为了毁掉线索自己干的,而卷发男子觉得是景韬干的。 但是,一切的证据表明就是一场“意外”的走火,很明显是有阴谋,可是没证据啊! 一切都恰到好处,一切都巧合的顺理成章。 就像天香酒楼一样。 要是景韬知道他付出大量人力的排查跟踪才得出的结论,轻易被李承平的直觉给打败抢先,杀人放火的魔头还在他面前装乖嫁祸给他 没错,火是李承平派人放的,人也是她审讯后杀的。 总有人站在黑暗里想着怎么毁了她,她没有办法,只能站在更加黑暗是深渊里拖走他。 与此同时,紫夜终于从南桓赶回了上京。 “紫夜擅离职守,陷公主于险境,罪该万死!” 李承平道:“客套话别说了。既然你回来了,我就让绪风替我干其他事情去。说说这趟回去,南桓那边局势如何。” 紫夜道:“是,对太子殿下而言,南桓的局势不容乐观。皇后的外戚势力太强,现在已经有了想要扶她的十四皇子上位的迹象。” 李承怿太子都当了十年,皇后的儿子才几岁?外戚专权本就是大大祸患,这天下到时候是李家的还是柳氏的。 “李承怿怎得又不讨皇帝欢心了?” “似乎是因为皇上要把安盛公主嫁到薛家,薛少将军又一直抗婚在外。” 李承平心中一惊,脸色顿时变了。 谁不知道薛家是太子的心腹。 薛焕若是尚了公主做了李承卉的驸马,就不能领官职,这代公爵位便到他这代为止。 承平冷笑,那个男人真是到什么时候都不忘了过河拆桥,是觉得靠着她的联姻边境就能高枕无忧吗? “焕哥还真够任性的。”李承平笑道:“我觉得南桓还是早点到李承怿手里比较好,省得夜长梦多。” “薛家退不了这门亲,就是找不到薛少将军。” “无妨,老头面上无光,会给小公主找一个更好的,当作是李承卉看不上他薛家。就是李承怿要吃点苦头咯,谁让他欠我的。” 出嫁之前,李承怿可是答应过她会把薛焕撇的远一点,不让他陷在政治争斗里。 老头真会算计,要是当初嫁过来的是李承卉,她继续辅佐李承怿,南桓的局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都拿她下棋,棋子总有一天会自己跳出棋盘。 “这次一曲堂的秘密任务是什么?是静声想要和李承怿达成盟友。” 紫夜回道:“似乎是这样。她想要寇淡乔装成护国法师的模样进宫。” 一曲堂堂主是灯枯油尽,要报仇完成毕生心愿了。 李承平面无表情道:“可以。太子没有想象的这么废物,趁他现在戒心未起好动手,以后可就麻烦了。” “太子殿下收到了英王送的礼物,还托我向他回了礼。”紫夜道:“殿下还给您带了礼物,提前祝福您的生辰。” 话罢,紫夜从衣襟中拿出一个锦盒。 里面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通体透亮,发出一股荧光。 承平拿出来仔细端详,赞道:“这真是个好东西。这么多年他也没送过我礼物,去年还罚我不许吃晚饭来着。一颗哪够?” 紫夜道:“我们要不要和英王说这件事,让他帮忙。” 承平把玩着夜明珠,摇摇头道:“告诉他什么,让他知道我是个弑君窃国的逆贼?就是皇上和太后把他逼死,他也不会谋反的,我只和他终究是不一样的人。 “紫夜只知道,如果对自己的亲生子女都没有仁慈的人,更不会对天下万民仁慈。” “你都不怕我这个反贼牵连到你?” “紫夜的主子是公主,公主做什么都是对的。” 承平笑道:“你的主子是太子,我的主子也是太子。” “公主就是公主,不是任何人的奴才。” 承平突然大笑出声:“愚昧的忠诚,我喜欢。” 过了一会儿,正巧景韬回了,见到李承平手里的夜明珠道:“哟,好大一颗死鱼眼珠子。” 紫夜万分不爽,什么死鱼眼珠子,他会不会说话?这可是太子送的,她一路都揣在怀里生怕碰裂了。 承平只是笑笑,对紫夜道:“看看太子给回了什么礼。” 紫夜没好气道:“一身鱼鳞,在外面的鱼箱里头。” 不料景韬竟然也不恼,真吩咐人去拿“鱼鳞”来,实则是一身银色甲胄的。 紫夜知道天香酒楼的事情,也知道景韬并未责难厌弃李承平,却不明白这二人的氛围莫名变得比原先还要好。 待景韬走后,紫夜问道:“公主,你做了什么,让英王唯命是从的?” 承平奸笑道:“我承认,为了让景韬一如既往地对待我,我勾引了他。” 紫夜嘴角抽搐什么? “额美色?” “一点点,不过不是重点。” 紫夜又猜:“怜香惜玉?” “他对女人温柔体贴过吗?” “这倒也是。那紫夜就不懂其中的奥秘了。” “他是个天生的好战分子,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战斗。为了女人和领地和外界战斗,是他这类人的天性。只要景韬把我认定是他的所有物,一旦我受到伤害,他就本能去战斗。外面越多人要害我,他就会越起劲。” “加上一点点美色和软弱的奖励。”李承平很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紫夜支吾道:“我还以为你爱上他了。” 承平皱眉道:“你觉得这是爱吗,太玷污这个词了。利用别人的爱,让人很不好受的。” 紫夜心道:“我一点都不相信她的话,我觉得她很享受。” “逢场作戏而已,别担心,不会耽误我们正事。” 向李承平告退后,紫夜吃饭时对阿莱道:“我现在有一点点同情景韬,我以后不和他做对了。这个男人有点可怜。” 他深爱的人并不爱他,利用着他的爱为非作歹,还乐在其中。 阿莱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遇人不淑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志不可堕 按下葫芦浮起瓢。 安顺好歹算是东路军彭家的军区,景韬一去就让楼家海军听他号令,搞了一出腹地袭击。贺磊的中原大军被崔青大败,他一去就取得了崔青的首级。 街头巷尾的老百姓都知道我们的英王景韬厉害的不得了。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东西南北风,四处都有要刮倒景韬的。 皇帝将打败崔青所有的功劳都给了贺磊,仿佛根本没有景韬从海上偷袭格族一事,可是楼氏家族好容易靠这次的事情立了个大功,就这样被人抢了。 而更糟的消息是,楼虎病逝了。 这位海平伯一生都致力于抗击海盗,拖着年迈之躯好不容易打了一场大仗,楼骏展露锋芒,正是可借此一战参军报国,振兴楼家的好机会,就因为这些朝廷上的尔虞我诈,使得有勇有谋之士被埋没。 景韬气不过,非要讨个公道,又把皇帝给气着了。 英雄枯骨不能马革裹尸,用命挣来的功勋竟然要因为政治斗争,连同他们的尸体一起埋藏在雪下。 伯非伯,王非王!狡兔死,良弓藏! 如何不让景韬寒心! 惬月楼的长期包厢里。 一个醉倒的男人喃喃自语。 “延昭,你以前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楼虎病逝了,他没战死沙场,却因为年迈生病,连自己的功劳都被人抢走!呵,好不好笑?” 想起那个花白胡子还跟他谈天喝酒打海盗的老头走了,他就郁闷得很。 这份荣耀必须属于安顺海军和昌秦铁骑—— 去你的藏锋,去你的权势!难道因为朝廷里的明争暗斗,那些战死的弟兄的光荣就该被人夺走吗!景韬把手边的一个酒杯扔到了墙上,摔了个粉碎。 他又拿起另一杯酒喃喃道:“如果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好了。你还在的话,一定会比我做的更好。” 如果换成是以前,景韬想跟景熙发脾气就发脾气,想不听话就不听话,到底是从什么事情起,他活得这样窝囊! 景韬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笑容竟然有些惨淡。 “你死了,裴广轩死了,崔青死了,楼虎死了,那几个贴身护卫我的孩子也死了,还有很多很多人。我的手沾满了敌人的血,也同样沾满同伴的血。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战,他们又为了什么而死。” 有些战争,只让人觉得肮脏,丝毫没有崇高可言。 景韬抱着一壶酒,瘫在小塌上,胳膊靠在自己额头上。 “李承平,那个女人真的很消磨我志气啊。” “那个笨蛋,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搞得如此狼狈。” “可是我,我们都要学会守护啊。” 倪延昭好像就站在窗口,对他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景韬的心渐渐安静了,仿佛许多声音缠绕在他耳边,有狂喜的嘶吼,也有痛彻心扉地喊叫,那些金戈铁马和热血激荡中,最终留下的,会是是什么呢 腹中的剧痛传来,几乎要失去意识,他却恍恍惚惚地感到似乎有人在拥抱他、呼唤他。 李承平猛烈地敲门:“景韬你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 流光把喝的如同一滩烂泥的景韬扛回清平轩之后,他就锁了门不让任何人进去。 “喂,你开门啊,你让我进去!发生什么了,你和我说说。” 语气里几乎是哀求。 想起儿时生病时,总是期望母后能来抱抱他,可母后只会站在远远的地方说:“韬儿,你是景家的男儿,不可以这么脆弱。” 景韬能听出李承平声音里的担忧,对外面道:“让她走,别来烦我。” 这个世界不容许女人坚强,同时也不允许男人软弱。 几个时辰之后,流光被紫夜五花大绑丢进了偏殿。 李承平砸门进了清平轩的卧房,看见此时景韬睡得很沉,甚至算得上睡得有些糊涂。 他们日日相见,却也如同日日不得见,各自有各自隐秘和孤寂。 她在床前慢慢蹲下,认真的地望向他,看见他瘦得下颚的线条更加分明,薄抿的嘴唇和女子一样柔美。 景韬身上都是酒味,脸却发烫发红。 李承平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叹了一口气。 想念倪延昭要喝酒,救不了吴典君要喝酒,她要和离也要喝酒,现在争不回楼虎的功劳也要喝酒。 李承平纳闷,谁知道男人为什么就这样爱酒呢?事情摆着还是解决不了,喝醉了能解千愁吗?不能啊,对她来说,解决问题才能解愁。 景韬一直睡到傍晚,他刚醒,李承平便摆了一碗药在他边上道: “景韬,你发烧了。” 其实景韬特别容易发烧,不生病则已,一生病就重。 景韬身身体不舒服,连带的心里颇有怨气。对于在他要保护的人面前展露出他软弱的一面,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他没好气道:“你自己歇着的去。” “怎么,当初是谁拉着我说胃痛要我陪的?” 景韬脸顿时黑了,这个时候翻他黑历史。 景韬脾气巨差,一个“滚”字脱口而出,他喝醉了还病的神智不清,还不知道会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承平只当没听见,安静地伺候他汤药,景韬也没再发脾气。 “我们聊聊从前的事情。” 一个躺着,一个坐着,承平也不管景韬听不听,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六岁的时候被琅玉看中带出宫外教养,他说我是世间少有的聪慧。李承怿也说我不比他差——那是自然,我比他强多了,碍于他是太子才给他几分面子,薛老将军都称赞我再过几年必定是史书留名的才俊。一年前,我都以天下无双的本事自居。” 李承平转过头看着景韬说:“因为我遇见你了。你是真正的,无与伦比的天才。” “如果你没有因为我是女人而轻敌,我不敢保证淮安城是你的,但是北列得到的绝不会仅是三座城邑。天下人都特别害怕你继承皇位,害怕分裂的一百多年的三个国家会在你的铁骑下统一。” 景韬挑了挑眉,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他们从来没有谈论过那场战争,谈论过野心。 “我研究过你。不得不承认你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头一回知道不世而出的天才是什么样子,本想站上天才的舞台上一较高下,没想到是被花轿抬上去的。”李承平自嘲地笑了笑。 景韬疑惑地看着她,她说:“你就是所有野心家的恶魔,所有敌人都该在你面前感到绝望。” 所以敌人会不惜一切代价搞倒景韬,让他身边的人离开他,背叛他,为他而死去。 比如裴广轩,比如崔青,比如吴典君。 “格族这一仗,不战而屈人之兵,打的漂亮。”她的语气里也带着畏惧:“漂亮的让人一边拍手称好,一边心里发毛。” 景韬这才意识到,李承平是在安慰他。 满朝文武看见英王,脑门上也写着“五体投地”四个大字,偏巧李承平不敬他,不怕他,一门心思想和他作对,还妄想打败他。原先他觉得这个女人太过狂傲,渐渐知道她的手段,又败在她手下,也心甘情愿地承认,他们彼此彼此。 李承平倒是很爽快地承认她是敬仰自己的,倒让他惊喜。 景韬苦闷的嘴角向上勾了一些:“难得从你嘴里听见夸我的话。” 承平笑道:“不夸都已经很得意了,夸了你,你不是要飞上天。” 教导景韬的老师也告诉过他,有天赋的人会过得很辛苦,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比如心里总是积攒太多的愤怒。 而现在,他知道怎么排解掉这些愤怒了。 李承平吝啬的温柔和笑意,是最好的药。 “你赢了自是皆大欢喜,可是你若败了,就是擅离职守。英王可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是楼虎不过是一个岌岌可危的外地伯爵,被推到风口浪尖,一旦摔下来也是粉身碎骨。” 景韬臭着脸不说话,李承平知道已经说动他了。 她接着道:“别去惹怒皇上了。这笔功劳可以记在皇上心里,却不一定要记在天下人心里。” “我无所谓,可是海平伯楼家出了这么大力——” 荣光属于英雄,英雄应该被铭记。 “坚守你的信念,虽然有些愚蠢”承平忍不住说了实话,又接着道:“不过是正确的。” 景韬冷哼一声:“谈何容易。文官官服上是禽,武官官服上是兽,这群人,哪一个不是衣冠禽兽。” 李承平撑着下巴想了想,权势二字一词,从来不分,看来争权夺势的事情,她还得再干一段时间。 “是非对错的标准很模糊,但对于强者的定义却很清晰。世道是好是坏,取决于强者的心偏向哪边。如果觉得奸臣当道,去成为比他更强的人就行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下共情 皇帝单独召见景韬。 景韬已经不打算追问楼家的功劳,不知道皇帝找他有何贵干。 皇帝开门见山的问:“将宁公主身体好些了吗?” 惊得景韬差点啊出声,一时间沉默了,皇帝日理万机,哪门子心思想起来关心李承平 皇帝看他的反应,拧了眉头道:“这么严重?” 景韬想起李承平之前一直推托回南桓使馆,索性道:“是。前不久母后派太医去王府诊过,怕是好不了了” 皇帝撂下手里的笔,把一本折子丢到景韬面前,道:“一群饭桶。离了一个李承平,就能把事情给朕办成这样!” 还是汤大人说的假货,绸缎贸易,赈灾粮食的事情。 皇帝本想拿李承平来兴师问罪,问问她你家老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是景韬说她的病好不了,一时间,气就往景韬身上撒。 “皇兄息怒。” “这个冬日,子民们眼看就要活生生饿死了,他们还在因为内斗与南桓争论不休!南桓皇帝出尔反尔,推脱着没有粮食,耍着我们团团转!” 屋里的炭火星子劈里啪啦地响,奴才们都跪着大气不出,景韬心里暗自有几分窃喜,看看,李承平的本事果然不小,连皇帝都觉得离了她不行。 “臣弟无能,不能为皇兄分忧,若有差遣得上的地方,必定肝脑涂地。”景韬道:“将宁也正为此事烦忧,就是日日拘在府里,不得良法。” “若你能让将宁公主——罢了罢了,朕不能去为难一个病弱的妇人。” 与此同时,病弱的妇人在做什么呢? 李承平真的把血莲心法给废了。 她下定决心抛弃某些东西的时候果断而坦然,联姻的事情也是。 没有绝世武功不要紧,没有武功可就要紧的很。功力倒退五年,她也有自信依然是顶天立地的大侠。 景韬刚回府,看见李承平朝他走过来,说:“紫夜教了我新的格斗术。” 李承平这两天总是拿景韬练手,每次李承平扫他一眼他就紧张,又在找他破绽。 以至于两个人一见面就过招,一边手脚上有来有往,山河呼啸,一边如沐春风的问“中午想吃啥”,“呆呆你喂过了没有”。 画面颇为诡异,一天见两三次后,下人也见怪不怪了。 这天晚上景韬刚从书房走出来,打算去歇息,在沿廊转角地方上和飞奔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速度很快,力量很足,把景韬撞的往后一个踉跄。 他正要骂那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却看见李承平被景韬撞地朝后跌了一跤,正坐在地上捂着臀。 不远处的绪风赶忙溜走。 李承平感觉自己真的是要完蛋了,居然弱到被撞一下就摔跤的境地。 景韬笑了她一声,正想去扶。 李承平却怅然的坐在地上没动,好像听不见外界声音。 “李承平?”景韬蹲下,手在她眼前晃:“想什么呢。” 她这才回神,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己拍拍手打算站起来道:“没什么。” “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摔哪里了我看看。” “没,没摔着。”李承平怅然若失,“练轻功。” “大晚上练轻功?你当我很好骗么。” 承平完全没顾景韬的脸色和黑夜一样,突然抓着他问道:“我现在是不是很弱?” 想她从前,一柄轻霜在试剑大会上单挑四个门派,万军丛中可安然无恙,千钧一发之际也能从容不迫,而今弱到被撞一下还会摔跤,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沿廊里的六角灯被风吹得微微旋转,冬天的冷风吹过来,带着庭院里红梅的幽香。夜色静谧,月明星稀,但李承平此刻的心里却翻天覆地。 如同飞鸟失去翅膀,一时间颇有美人迟暮,英雄白头的苍凉之感。 景韬轻轻叹了口气,弹了她脑门道:“我看你武功没什么问题,脑子倒是有问题!” 李承平被他弄疼,把眉头皱起来狠狠的瞪他。 “也不看看你撞的是谁,不先给本王赔罪,倒还想些乱七八糟的。你要是能把我撞飞,本王给你封个天下第一。” 李承平揉揉额头,想想也是。他就没有正儿八经打赢过景韬,如果色诱的话,倒是很轻松。 “那我就放心了。”她说完就打算走。 景韬拉住她:“回来,做什么去!我话还没说完。” 李承平心想景韬今天那里来这么多话,一边说:“练轻功。” “不许。” 李承平充耳不闻。 “我把绪风调走。” 她又只好走回来。 景韬悄悄看她道:“我感觉你最近总是很不安。” 确实,从她废了血莲心法之后,总感觉心里像是空了一块,怕有些秘密再也解不开。 她不安的时候就拼命练功,拼命想从可以依仗的东西里找安全感。 “虽然你现在有点弱。”景韬吞了吞喉咙道:“有我在,你没必要感到不安全。” 李承平突然凑近了他,仰着头看他。 借着沿廊里的微弱的灯光,看见承平极亮的眸子。 “你说实话了,有点弱,就是很弱。” 景韬啧了一声,他好不容易说了句情意绵绵的话,这家伙只听前半句,后半句没听。 承平又道:“并不是我不信任你。我既然选择了一条不躲在别人身后的路,注定是不会感到安全的。” 景韬道:“也可以现在从头选。” 承平只在心里轻轻笑他,这混乱的世道,人尚且不能保证自己一世长安的命,又怎么能保住别人。 “我师傅说的,心不可一日坠,志不可一日堕。尤其女子待在安全舒适的区域,折损羽翼后就再也不会飞了,不能让安全感害了自己上进的狠勇。如果我开始躲在你身后,你成为我生命全部的价值,我会成为你的负担。” 景韬仰着下巴道:“保护妻子,守护家庭是男人的职责!” “我当然知道你有这份担当。那我也想要保护你——” 美人白璧无瑕的脸在灯下忽明忽暗,眸子如星辰一样明亮,大言不惭地说着要保护他的话。 景韬俯身堵住了她的嘴。 如果景韬喜欢在女人面前摆一副大男人的模样,外头有的是柔软可欺,急需依靠的小白兔,怎么会吊死在李承平这里。 女子并非都是用脂粉珠宝和花朵儿堆出来的,有些女子,亮相时便带着刀剑,聪慧与无畏。 他所喜欢的,就是她的独立,清醒和不依赖。 “还敢说这种话吗!” 李承平呼出一口气,扭过头对着静谧的夜晚大喊:“景韬说要女人来保护他!” 景韬赶紧捂住她的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第一百七十六章 似醉非醉 万家灯火,千户灯明。 英王府的灯,也不过是其中一盏。 再三斟酌,皇帝还是派人请一个李承平的谋划。 李承平对宫里来的公公道:“劳烦替本公主回皇上,病大好了。不止庙堂之高心中有百姓疾苦,本公主当与天下共情。” 既然只是俗世中的一盏,便是时候融入层层叠叠的万家灯火。 何况,她还要替景韬挣回权势来保护他。 “为什么要我打扮成这样?” 阿莱不满地努着嘴道:“我新设计的衣裳不中看么?” 承平抽抽嘴角道:“不是可我今日要去边贸司谈事,又不是打算去踏平山头一统江湖。” 阿莱道:“有什么分别?” “还是将我的官袍拿来。” 可看见丑丑又宽大的官袍,她突然间改了主意,再不披那身官袍子了。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失去了。人生苦短,何不能畅快淋漓的活一遭。 何海君着实是许久未见李承平了。 都说她抱病在床,一蹶不振,可这飒爽的红衣,高挑的马尾发髻,那里是一个病弱之人撑得住的! 在男人争权夺势的战场上,哪怕是贵为浔越太后,女人但凡有一席之地,无一不是明其卑弱,安宁地,不留痕迹的争夺。 可李承平,就怕自己还不够张扬似的。立于方寸之间,气场却如同两米长的大砍刀,她的红唇一勾,长眸一扫,那一身艳明,越是衬她,衬她执权的那股强势又不可进犯。 她落座后,对各位端方正派的大臣们莞尔一笑,道:“诸位大人,开始议事。” 议的最多的,自然还是赈灾的粮食。 因为中原军与格族作战,征用了不少粮食,后来为了安抚格族不要南下劫掠,又送了许多。 秋收存下的粮食所剩无几,鲁东的百姓的粮仓不知遭了什么孽,大批大批的霉烂,吃了烂谷子的百姓就口吐白沫而死,连牲畜都吃不得。等不到灾粮,流民们只能四散讨饭,这会儿鲁东正是天寒地冻,路上冻死的人直接一倒下,就让雪给埋了,再也起不来。 日子苦入心肠,谁都不言说,可谁都明白。 李承平提出了解决办法,与各位大臣议了一上午,都快午时还不见散,也不见传膳。灼桃等在外头也急,听着里头李承平的咳嗽声又起来了,想到里面的炭火肯定是不够暖。 又熬了半个时辰,灼桃实在是憋不住了,大着胆子进去,凑在她耳边道:“公主,该回府了。” “无妨,还要一点时间,这个海运的事情还得再议议。” “那奴婢把汤药给您端过来,您先喝一些驱驱寒。” “嗯。” 何海君坐得最近,他耳朵不背,话都听的清楚。老头儿不禁有些动容,本来人有病痛,尤其是女人,难免会矫情忸怩。 但李承平会撑死了外头的强势,也撑死了这份忧国忧民的心。 或许她就应该是这样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可与平民百姓探讨柴米油盐,也可与官员共商国是。 而不是深居老死一生的后宅。 李承平平日素净,穿的最多的还是各式白色的料子,连簪子都懒得多簪一只,这天她回来,景韬乍看也惊艳了一把,到他回神时才发觉眼睛离不开她了,自感有些丢人,故意黑着脸道: “这身衣服妖媚,扎本王的眼,不好看,脱了。” 李承平最喜欢和景韬对着干。 既然景韬命令她脱,她就脱。 她面无表情的开始解衣服扣子。 这旁边灼桃和流光还在,见状相视一眼,两个人麻溜的滚出去带了门,已经将“白日宣y”四个字打在景韬脑门上了。 “喂!”景韬气急败坏。 这时,李承平已经脱了外衣,景韬怒道:“你,你给我停下!” 李承平依言停下,也不说话,就抬眼看着他。 景韬脑中拼命守着底线。 “好好好,你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你若气死我,看你嫁给谁!” 承平耸耸肩,把衣裳穿好后,下午又在府里见了陈明维和刘宇。 她示意下人将一个盒子递给刘宇。 “印章,名单和契约,二位大人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之前李承平处境最难的时候,都不愿意将手里压箱底的东西都交出来,怎么着这会儿 “两位大人心如明镜,本公主也不想兜圈子费口舌。二位大人收了这些,替本公主做几件事情,做好了,本公主功成身退,不耽误你们建功立业。” “一,重新联系原先要卖赈灾粮食的商人和运输的货船,马车,本公主要以个人的名义买够赈灾的粮食。二,以南桓使馆的名义上奏为海平伯爵请赏。三,派遣南桓的匠人帮助北列建造船坞。至于打击假货,还有绸缎贸易的事情我着手解决。这比交易,两位大人觉得可还划算?” 陈明维叩首道:“臣定当为殿下竭尽所能!” 刘宇思索片刻,李承平把难办的事情揽走了。再提出的事情,可比那些容易多了。要是惹得小公主不肯出面,他还真解决不了,北列边贸司那边又要吵吵闹闹。 “殿下深谋远虑,臣佩服。” “既然应下了,就跪安,立即着手去做。” 说完便离开,没留给他们一句废话客套的机会,公主的风范拿捏的恰如其分。 陈明维擦了擦额上的汗。 “我可以成就这一切,就可以反手毁了这一切,我能给出去,也随时可以收回来。” 她之前这话着实不是狐假虎威。 之后,数不清的指令如同雪花般通过西一阁发向南桓一曲堂,万里江山似乎尽在李承平掌控之中,她这一曲堂副堂主号令起天下来,做的如土皇帝般威风。 主要还是景熙给的钱多。 南桓临到头又不肯卖粮食,李承平不知道皇帝打什么主意。总之,官府会因为节省麻烦而找各种大商户买粮,这些人本来就操控着经济命脉,粮食出口的路子一打开,势必会造哄抬粮价。按外贸的程序走,只能从开放的五个通商城邑出货,手续多,路上又慢,怎么都不划算。 而且,她心里算了一把,这次鲁东的灾情不算重也不算轻,但北列向南桓求助了,以后也想借这个由头继续做粮食盐铁此类关乎国本的生意。这一次的生意做不下来,以后,止战通商也就是表面上的功夫,不关乎国本,想打仗的时候还是照样打。 景熙是打算他在位期间,南北关系不动摇的。 李承平得想尽办法给他这个诚意。 既然通过国家外交买卖粮食行不通,就以她南桓公主个人的名义买,这样就绕过了国家和国家间的桎梏。不光是最常食用的米和面,五谷杂粮番薯洋芋,只要是能充饥的东西都可以买,而且有分布各地的一曲堂,可以从中等商户的手里分散卖粮,分散购买便不会造成粮价哄抬。 李承平以她需要这些东西的由头来开单子买东西,东西到北列之后怎么处置就是她的私事,相当于做了个跨国代购。 不过,操作起来自然还有许多繁杂之事,李承平本是军长史出身,此事和筹措军粮的流程也差不多,加之南桓与北列的邮驿也方便,调动起她原先在做军长史时的人脉也很快。她管军队后勤时的人脉和经验,在这会儿用上了。就算是遇到些麻烦,南桓公主的名号压不住,就把太子李承怿搬出来。南桓皇帝要是敢让人给她使绊子,便相当于是在打自己止战通商的脸,这点脸他还是要的。 可以说,这事除了李承平,其他人还真办不成。 因为这件事情,皇帝大概体会到了和李承怿一样的快乐。 若李承平不是英王妃,皇帝真想把她提拔到户部去当差。 后来又感自己太过荒唐。 听闻将宁自小是和太子一起读书论道,南桓的琅玉居士以储君之格教授。正好近来他读了一本琅玉的书,正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老头,才会这般离经叛道地,去教一个女童帝王之术。 古往今来,李承平从小就伴着国家权力中心而生养、嫁娶,始终围绕着权力巅峰。有这般际遇,她有帝王的气度,胸怀,能力似乎也不奇怪。 可是历朝历代这么多公主,也就只有一个李承平。 半月后,南桓使馆上奏为海平伯爵请赏,赏他平了东海的匪患,为开通海运保驾护航,同时愿意让南桓的匠人来北列帮助建造船坞,造大船。并且禀告筹措赈灾粮食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届时第一批南桓粮运的商船会在留云港靠岸。 将宁公主帮皇帝赈灾,什么也没要,就替海平伯要了这么一份赏赐。海平伯纵使平东海匪患有功,也没到让南桓公主用这么大的诱惑替他请赏。 还不都是为了英王么! 这样一来,北列朝廷为了论功行赏,得查楼家具体有什么功劳,必定查到楼家海军北上格族镇压崔青叛乱,且不论后头是不是英王指挥,楼虎征讨崔青途中病逝的消息也将昭告天下,楼家海军的这份大功劳,贺磊抢也抢不走了。 英雄枯骨,不会连同他们的荣耀一起埋藏在雪下! 第一百七十七章 乱花渐欲 虽然景韬的功劳还是被按的死死的,不过,求仁的得仁,求名的得名,景韬荣耀等身,也不会在乎这些。 皇帝在今晨早朝上宣告了对楼虎的封赏,赐谥号“忠勇”,其子孙世代袭海平伯爵位,让景韬着手此事。 景韬自是大喜过望,一直忙到夜幕降临,进门之后向德音居飞奔,见到李承平的时候,高兴到一把她抱着举起来。 关窈和灼桃在一旁道:“王爷,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 她们心里想的是,别把我们公主摔着,赶紧把人放下来! 李承平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高兴。” “那我陪你喝一杯。” “真稀罕,我以为你只喝浓茶不喝酒。” “现在茶也不喝了,喝药。” 喝就喝呗,他们还从没一起喝过酒。 这天晚膳在德音居的小塌上摆了酒菜,二人对酌。 “喝酒的本事,军营练的?” 她总是小心隐藏自己的过去,以至于景韬对她没什么了解,现在景韬问她什么,她就答了。 “是啊。在军营的时候,那些人会讽刺我作为一个女人如何如何,对我的相貌做派评头论足,甚至在我面前公然说荤话。”李承平晃着酒杯:“我要么明着怼,要么暗地里使绊子。” 她又道:“现在我仍是这副做派,你知道为什么北列就没有吗?” 景韬哼笑:“哪个孙子敢对我的王妃无礼。” “对,因为有你给我撑腰。”承平笑道:“同样的,我也给你撑腰。” 景韬现在确实明白了,李承平说要保护他,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你把压箱底的东西都给刘宇了,是不是太冲动。以后出了事情怎么办。” 承平又端起酒杯灌了一口:“你能为我学着理智,那我为你学着冲动一些,又有什么呢。” 她接着道:“何况,我给了北列这么大一个诚意,他们则更是离不开我。” 景韬忍不住还是问了:“你是怎么筹措到赈灾粮的?” 李承平笑了一声道:“景韬,你怎么回事?才过了一年就忘记我是谁了。我是一名军人。我曾经是青州军的甘乐长史,是良邑的统领,你不要只把我当作——” 承平突然不说了。 她心里一直都记得,可是当这句话时隔一年后从嘴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做后勤补给工作,也很少上前线作战,但军人的言行举止曾经被她刻进骨子里,又因为学习贵族礼仪,因为公主的身份在短时间内刻意强迫自己改掉。 她只觉得头皮发麻,眼睛湿润。人晃晃悠悠的像漂在水上。 她道:“不是你忘了,是我忘了。” 战争的伤痛,要埋起来。 她问景韬:“不管是士兵还是将领,每个人都是战争的受害者。为什么再过几千年,人们依然无法消除战争呢?” 她一直都试图让自己更加坚强一点,把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忽略掉,稀释仇恨,淡化伤痕。 “对于战争,你怎么想的。” 景韬沉默了一会儿说:“统一。” “战争之所以不停歇,是因为南北分裂的太久,导致西楚诞生,格族势力渐起,如果能将其统一起来,国家之间就没有那么多的战争。虽然很残酷,但战争也是换取和平的方式。” 李承平点点头,道:“难道你不想做这个一统天下之人?” 他们从来没有试图去揭开南北战争这道疤。也许是酒后吐真言,都没打算隐瞒自己自身的想法。 景韬:“战争里,我看见了南桓的气数未尽,南桓人依然热爱着他们的国家,统一的时机未到。” 承平:“因为战争,我恨很多东西和很多人。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恨过谁。你应该怨恨的。” 景韬:“当然也恨,不过最恨的还是自己。如果恨就要报仇,首先要毁灭自己。书上的大道理,仁义道德,并不会教人怎么活的更安宁。” 承平坐在小塌上,抱着腿在炉子边取暖,景韬想的比她多,比她深。 景韬:“你还年轻,有些事情还要慢慢熬过来。” 景韬没说完的话,她知道。 因为他们要抬头看路。 如果不能精彩的活着,多做一些事情,对不起战争中为他们而死的人。他们都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背负着这些苟活于世。 你从地狱中走回来,人们都在唱歌跳舞,欢声笑语,阳光正好,热浪滚烫。可是你再也走不进去了。 李承平用自己的联姻通商换来了短暂的和平,但战争却像她身上的伤疤一样丑陋、隐秘、不可被人知晓,深深的烙印在心里。 只有伤痕累累的皮肤才能展现痛苦吗?被鞭挞的心脏因为在胸腔内跳动,只有疲惫到拒绝跳动才会被看见吗?是要像比干一样剖心,才会有人相信吗? “李承平。” 景韬唤她,她才回神。 景韬神情很认真:“将宁是个好名字。你要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我而起的。” 云起之时,终将得宁。 李承平笑了:“你说得对,我些许有些释怀了。” 兜兜转转直到今夜,两个从战场上带着同样的伤疤的人,撕下了最后一层绷带,鲜血淋漓滚烫。这世上本没有感同身受,但是,他们都知道夜夜发作痛彻心扉是什么滋味,那就足够了。 从晚饭时分一直边喝边聊直到夜深,也许是饮的多了,景韬有些昏然。 李承平也是。嘴角轻敞,半垂着眼眸,眼神发直,等喝多了,一直的盯着坐在对面的人。她发现景韬整个人高兴起来的时候,带着他身上的煞气变成了傻气,十分赏心悦目。 景韬问道:“你还好,喝醉了吗?” 其实景韬有些醉了。李承平拿来的这酒太烈,烈的上头。而且他喝一杯,李承平才酌一小口,算下来,他喝了她的两倍多。 不料李承平高声道:“喝醉了,不好吗?我就是想喝醉啊!酒壮人胆。” 景韬笑道:“你胆子天下第一大,还用得着壮?” 景韬迎着李承平的视线,头一回看见她素日里端出的冷淡化成半醉的疏狂,脸颊微粉,嘴唇鲜红,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两人无言,只是漫不经心的啜一口酒,再看一看对方。 承平薄醺中带着些许疲惫,她似醉非醉的挪到了对面,坐在景韬身边,又添了一杯酒。撑着额头道:“这次不给赏了吗?” 景韬无奈的笑道:“我还能给你什么?” 李承平什么都不缺,反倒是他什么也拿不出来了。 她忽然凑在他耳边道:“云公子,把你给我。” 景韬还在想这个云公子又是什么称谓,带着酒香的柔唇,像羽毛扫过他的唇角。 景韬心脏骤停,感觉下一秒就要升天。 承平故意停下,戏谑的眼神里尽是玩味,端详着景韬的脸色。 “李承平,你好大胆子。” 承平倒是低低地趴在他肩上笑道:“你刚刚还说我天下第一胆大。” 景韬端酒的手不由得抖了抖,一股热血涌上头顶。 这梅花香,夜色茫,美酒在手,美人在怀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他是贼心没贼胆,要是做的冒进了,被李承平讨厌不说,很可能还要挨打。 景韬冷静地甩了甩头,这不可能,承平肯定又是在耍他玩。 “云公子不喜欢吗?” 李承平伸手解了景韬的束发,墨鸦般的长发哗的散落。 “你知道你散着头发的时候,很诱人吗?” 景韬酒喝多了,脑袋还晕晕乎乎的,没有反应,这让李承平很窝火。 隔着礼教和尊重相互试探其实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因为夜色太短,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酒不醉人人自醉,可是景韬是真的醉了,几乎聚不齐他残存的理智,只剩下一个念头:承平很可能是故意来灌醉他的。糟糕,他很可能被李承平给办了! “你故意和我饮这么烈的酒,可你又没醉,想借着酒胆做什么?和我表明心意么。” 虽然景韬行动是迟缓了些,可是脑子还很清醒。 唔,只不过承平并不想牺牲色相从中捞取好处。只是单纯的觉得他很诱人,想得到他而已。 承平心道:“小姑娘才告白,像我这样的美女都直接勾引。” 这酒太烈了,酒劲慢慢上来,弄得她头疼欲裂。 她心想:“选错酒了,下次要换一个。” 她不说话,把脸搭在他肩膀上,光滑的脖颈上,清晰的女儿香夹杂着酒香,就要烧光他残存不多的理智。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千结年岁 次日,李承平像被从水里刚捞起来一样从床上惊醒,接着宿醉带来的头疼让她无比难受。 身边没有人,但是地上扔得乱七八糟的衣裳,凌乱的床铺,还有自己敞开的衣襟好像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口渴的吞了吞喉咙,大脑一片空白。 喝断片了。 “平公子,你醒了吗?” 阿莱在外间喊她。 完蛋! 承平也顾不得头疼了,赶紧翻身下床。她正在蹑手蹑脚地把酒瓶和衣服藏起来时,阿莱直接推门进来了。 阿莱的脸很灿烂,眼神冰冷:“还藏什么?” 承平讨好地笑了笑,拎着酒瓶的手无力垂下:“我错了。” 阿莱略一点头道:“嗯,平公子这病才刚好没多久,趁我昨晚不在府里,路子就这么野。就不知道以后,这条小命还能折腾多久。” 李承平委屈道:“你别只骂我,你骂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知道我喝多了失忆” 想到昨晚,李承平很崩溃地捂着脸幽怨道:“昨晚我都干了什么啊” 阿莱毫不客气地讽刺:“发酒疯呗,还能干什么。” 景韬那边情况也没多好。非休沐日不能喝成这样,他早朝时昏昏欲睡,若不是景诺在一旁偷偷用肩膀撑着他,恐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瘫倒在地。 下朝之后,皇帝单独把他留下来,问:“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景韬举着三个手指头说:“没菜。” 皇帝黑着脸:“在宫里给朕醒了酒再走。” 景韬捂着头瘫进椅子里,心想:“算了,还是不回去了” 他刚瘫下,皇帝又回来了。 “朕看你每日醉生梦死,不务正业,可恶得很。”皇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年后去武选司替了崔廷礼的职务。好好选拨培养出下一代的武将。还有,楼家的那个孩子,去年过了秋林大会的试炼,也会到讲武堂学习,替朕看看是不是可造之才。” 景韬跪下谢恩:“臣领旨。” 武选司是个大肥差,又收钱又能拉帮结派。升官发财本该是好事,景韬却因为宿醉未醒而懵懵懂懂。 不过,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都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景韬还是先开口了:“昨天晚上,我” “咳咳,都喝多了!” 李承平突然开始紧张,头一次因为窘迫而脸红。 能糊弄过去就糊弄。她现在可不是跑江湖的野丫头,普通人家的姑娘也知道“矜持”两个字怎么写。堂堂南桓公主,醉酒勾引夫君,要是被太后知道,可把南桓皇室的脸给丢尽了。 而且,万一景韬知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万一她昨天做了很出格很不尊礼教的事情——万一她的形象毁于一旦—— 可景韬看上去似乎比她还要紧张,这倒让她纳闷,昨天喝醉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支支吾吾道:“我没有不喜你怕你酒醒后悔犯了错” 她想起来,昨天景韬问她是喝醉了还是真心的,她答不上来,景韬好像又说“不希望我们的第一次在迷迷糊糊中过了”,于是没有了然后—— 李承平突然明白了,昨天景韬拒绝了她。 人家投怀送抱,你坐怀不乱,确实是要好好解释解释! 她忽然也不明白其中是个什么滋味,吞了吞喉咙咽咽情绪。她们成婚近一年了,虽然她拒绝景韬很久,昨晚终于接着酒胆主动,还以为自己热情奔放过了头,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好似一盆冷水浇下来。 承平冷着脸赌气道:“对,还好没‘犯错’。” 二人低着头,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景韬叹了口气,忽然问道:“你知道十四五岁时公子哥们,最喜欢谈论什么吗?” 李承平疑惑地看着他。 景韬道:“女人。尤其是在身下乖巧听话的女人。我讨厌那些投怀送抱的陌生女人,更讨厌对此无动于衷的自己。在成婚前我一直有憎恨女人的倾向,她们总想从我身上图谋些东西。” 承平听此解释,简直气到要冒烟:“你若嫌弃我就不要追求我,用得着这时候来埋汰我吗?” 景韬连忙抓着她的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嫌弃你,你是我做梦都求不来的珍宝!” 她头一次看见八面威风的大将军懊恼的样子。 “有些话一直不知怎么和你说我不能像其他人那样随便和谁都行。我不喜欢的女人脱光了也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被碰到也觉得很不舒服。” 这倒是新鲜。多伟岸正经的正人君子,都难免有七情六欲,何况景韬,还不正经呢。 难怪太后说景韬脾气古怪,自小不与人亲近,也不碰他不喜欢的女人。太后之前送去的姬妾全被他原样丢在一边。 雄性魅力往往和男子气概联系在一起,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和别人比不同,无异于承认自己不够男人。 这种事情,景韬竟然也肯如实告诉她。 承平轻声说:“他们会嘲笑你,说你不是个男人?” 景韬低着头,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那些异样的嘲讽,想必很伤人。 李承平是可以做一个矜持端庄的人,但是,她就想挑战一下景韬的底线。 承平坐到他的大腿上,搂着他脖子,仰起头,凑在他耳边说: “那我呢?” 景韬身子一僵,呼吸瞬间乱了,完全不是刚才还在一本正经地交代的人。 景韬笨拙地口勿了口勿她的脸道:“但是我馋你。” 李承平还没有下一步反应,景韬只一个动作,就将她推到柔软的被褥里。 和昨晚醉酒的迷蒙不同,两个人都很清醒。 “你不是说那个事对你没有吸引力吗。” 景韬难得撒娇:“和你,就有。” 他口勿住她的唇,并不激烈,却满怀深情。景韬说话向来笨的词不达意,还是行动更能表现心意。 李承平索性也不想再说,开始吮吸他的唇回应他。 景韬的眼神深邃动人,问她:“你是不是开始喜欢我了。” 温热的气息和景韬身上的味道混杂着往鼻子里钻,让她几乎不能思考。 如果在乎就是喜欢了,如果舍不得离开就是喜欢。 那她发现她喜欢上景韬的时候,已经走了好长一顿路了。 景韬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承平没答,仍与景韬面对面望着。她想起,最后打动她的就是景韬这样的眼神,好像天地之间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被他的眼神关了起来,都不好意思逃出去,没处逃就只好看着他,看着看着就陷进去了。 景韬的眼睛也是好看的,烛火下的眸子里也跳动着火光。承平不禁伸出手,碰触了他的脸。温热的,意外的手感很好。 景韬自然不会放任李承平继续,他慢慢地探身过去,口勿了她的额头然后停下来看她,承平略垂了眼,有一种轻巧的喜悦,带着酸涩的甜度弥漫,带着让人不忍放弃迷人的诱惑。 于是一切就在那天晚上顺其自然的发生了。他们像两个诚心去寺庙祈祷的男女,近乎虔诚地拥有对方,无关欲望,无关爱恨,交融的心跳声分不清彼此。只是用身体告诉对方,他们都对这段关系感到安心和舒适。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相形见绌 自那之后,景韬就很喜欢搂着李承平的肩膀睡觉,也不知道成天黏着她的乐趣是什么。他是舒舒服服的,可是李承平被禁锢着睡不好觉,总是很想打他一顿让他放开自己。可是纠结再三还是决定算了,慢慢适应。 日子就磨磨蹭蹭的到了腊月二十八。 难得过得清净,可梦里又有人来扰。 石洞里,伴着滴滴答答水声,一个声音道: “你别再装得像个人了。你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具有爱的能力。你看你,一个从小被不断抛弃的人,有人爱过你吗?” 她躺在水里,心想,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到底还要来多少次。 “你是在可怜你自己?你说的不是我。”她回道:“对。我知道利益交换和互相利用,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一个人愿意无条件地为另一个人付出,并且只给予而不求回报,大家管这叫‘爱’。这对我来说很难,但有人教我。” 她从浅浅的水洼里站起来,朝着那女人的方向走去。 那边披着黑发身着红衣的女人狂怒:“你没有!” 李承平却不依不饶地反驳她:“我怎么没有?我有亲人,朋友,而你呢?一无所有。除了来欺负我,你还会什么? “你变了。”黑发红衣的女人指着她愤愤道:“如果你爱上什么人,我会杀了你!” 她把李承平推倒在地,脸都气到扭曲。 “你觉得这样很好?为了他改变自己,这是你该做的事情么?你应该憎恨,应该杀了他!别提什么家国大义,自欺欺人。那些贱民的命有什么好珍惜的。你以为你在拯救万民呐,那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要杀你呢?是你忘记你为什么来北列!你是来这里搅乱敌国,杀死景韬的,不是来这里玩什么夫妻游戏安宁幸福的。” 李承平却嘲笑她:“是啊。但是这些我都已经做过了,没成功,而且很无聊。我打算做点其他更加难更加有趣的事情。” 承平的眼神忽然锐利: “比如,破命局。” 她向着面前这个一直蚕食她,欺压她的人挥出了拳头,质问道:“你是谁?” 拳头碰到那女人脸的时候,却打碎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再抬头看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打的支离破碎,镜子瞬间碎了一地。 破裂的镜子碎片上粘满了她手的血。 “我就是你。” 听见此话,承平突然尖叫着坐起来。 已是清晨了,阿莱正在外面等着她醒来替她打扮,听见里头撕心裂肺的喊叫,赶忙想进去。 阿莱正想推门,听见景韬问她:“做噩梦了吗?” 阿莱顿了顿推门的手,最后还是站在外面没有进去。 李承平捂着手,急促地喘气,额头上全是汗珠,道:“我手疼。” “怎么了?” “打碎镜子,手割破了。” 可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完好无损,疼痛感也消失了。 她舒了一口气道:“哦,原来是梦” 她趴回床上,有气无力的想:“我会不会有一天分不清梦和现实?” 景韬清早被她吓了一大跳,安抚着她后背道:“坏事都是梦里的,现实里都是好事。” 李承平还沉浸在噩梦带来的心悸里,回想着“我就是你”这句话有几分可信。 见她趴了好久也不起,景韬咳了一声道:“喂,今天是二十八。” 承平有气无力道:“知道,边贸司放春假,我不过去忙活了。但是王府过年这么多讲究,我还得认真安排,出了岔子,母后可不会宽容我。” 景韬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也没说什么。 李承平起来后,景韬坐在一边,看着灼桃她们欢天喜地的拉了一架子衣裳过来,问她选哪一套。她指了件水红色裙衫,大过年的搞喜庆点。 景韬淡淡道:“这套不合适,换你平时骑马练剑的。” 李承平奇怪他怎么有心思对衣服指手画脚,景韬道:“我带你出门去。你成天不是办公就是看家,不闷吗。” 阿莱忙道:“好,好啊!那王爷和王妃中午外头吃去,我们在府里备着。” 景韬满意的走了,剩下阿莱她们给她梳妆。 承平疑道:“今天要备什么?” 灼桃笑嘻嘻道:“那不能说!” 阿莱让灼桃先出去,俯身道:“平公子,估计你又忘了,今天是你生辰。” 她为了赈灾粮两脚不沾地地忙了整个年前,前段时间还记得,被早上的噩梦一搅,全忘了。 李承平愣了愣,轻笑道:“有什么可记?记去年今日,我们忙了一天一夜没合眼,晚上你给我做了碗面条,还打了个鸡蛋呢。” 鸡蛋还是亲卫们捉野鸡带回来的。连块鸡肉都不拿来孝敬领导。 承平道:“别忙活了,我不想过生辰。生辰只会让我想起过去的事情,而过去并没有发生什么好事。我要纪念什么呢?纪念有很多人并没能陪我走到今年。” 阿莱垂眸道:“大好的日子,这些话莫让王爷听见了。” 承平叹气道:“就不能我们两个安安静静的煮碗面,打两个鸡蛋的那种么。” 阿莱道:“今天宫里和几位夫人送了贺礼来,要是真想躲清闲,该跟王爷出去躲。” 景韬?景韬能明白什么。 在外人眼里,她是南桓风光大嫁过来做王妃的公主,二十岁的生辰,理应高朋满座,铺开大排面来,彰显一番气度和地位。 可其中的辛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承平看着镜子里的人,她早已不是当初的甘乐了。有很多东西不能回头去想,应该忘记。 等他们从马车上下来,竟然已经到了一处江滩,许多父母带着孩子来这里玩耍,天空中全是各式各样的纸鸢。 马车在路边停住,正逢枯水季节,永定河在这里显得萧瑟而辽阔。他们看着有些浑浊的江水,在冬日最后的阴沉下奔腾,不过再过几日,就是春回大地的日子了。 承平:“你大清早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景韬:“放纸鸢啊,这样的风最适合放纸鸢。” 景韬吩咐人把一个长盒子打开,里面有七八只半人大的风筝,平民人家用的是纸糊的,这些都是细绢制成,描摹了栩栩如生的鹰和昆虫。 “这可是本王收藏了好多年的纸鸢。” 承平看他对这些纸鸢有些爱不释手,笑道:“我看你早就想找人陪你玩了。” 景韬不否认,问道:“你以前放过纸鸢吗?” 承平:“放过,但是放不起来。” 景韬:“哈,你就是那些学堂里的好学生,不干这种玩物丧志的事情。 李承平挑了一个,果不其然,她放不起来。 纸鸢上的图案并不讨喜,是一只墨黑色的飞蝉,夏日成天在树上叫的,飞蝉的眼睛本来就大,画的就夸张的有些吓人,怕也就只有李承平要选这种纸鸢了。 景韬:“我教你。我别的不敢吹,放纸鸢的本事肯定是天下第一!” “我教你”这三个字,莫名和噩梦里的场景交织在一起,让承平有些晃神。 景韬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带她一边跑一边扯线。 承平问:“其他东西,也会教我吗?” 景韬:“只要我会,只要你想学。” “有一些事情,我学了好多年都不会,你要是嫌我,没耐心了怎么办。” “教不严师之惰。你今天拜我为师,教不会的都是我的错。” 承平转头去瞧景韬,他露出白齿的笑几乎要咧到耳边了。 有了景韬,原本飞得并不顺畅的黑蝉也渐渐升起了,好像凭借着风力,透明的翅膀会吱吱地响,比起天上其他艳丽的风筝,它特别笨拙。景韬在风里全神贯注,覆盖着她的手,教她怎样有节奏地扯拽线来操纵,渐渐它越飞越高,确实成了飞得最高的那只。 这时,风突然刮得很大,所有人的纸鸢都失去了控制,快速地坠落,旁边的孩童惊叫出声。承平连忙想把它拽回来,景韬却将手猛然一放一紧,飞蝉却得像得了将军的指令,借了风力爬行,立马升起一段。 承平看得也开心,景韬小时候肯定没少挨揍,才练出这般放纸鸢的本领来。 他不看纸鸢,反正盯着承平傻乐。 承平:“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景韬:“我想记着你真心高兴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李承平翻翻白眼道:“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还分真假?” 景韬不说话只是笑,惹得李承平羞的有些窘迫。 “不要和看稀罕的鱼一样啦,以后还会真心高兴给你看。” 手里的线渐渐松了很多,纸鸢在不知不觉中飞得很高很高。 景韬拿出身侧的小刀,把线割断了。眼看着好好的纸鸢飞走,承平急了。 “太高,收不回来了。再放只会让风把线扯断,还不如送它走。” 那只风筝,孤零零地飘到了对岸。在最后的萧索的冬风里忽上忽下,又某一个瞬间,被狂风卷得更远。他们并肩看了许久,看见黑色的飞蝉小到成了一个点,终于消弭于他们的视线。 他们在外面吃饭、听曲、逛过年的庙会,直到傍晚才回府。 承平回去的时候冻得鼻水都要流出来:“这大冷天,我怎么会跟你跑出来?” 景韬回怼道:“要怪就怪你母妃大冷天的还要把你生出来。” 他们刚到府门前,两个小厮便各拎着一串鞭炮点上,从没在自己家门口听见这么喜庆的东西,让承平有点猝不及防。 走进府里,府里的下人全都规规矩矩地跪着向她祝:“遥叩芳辰,生辰吉乐。” 再看暮色中的院子里摆上了冰雕灯,什么形状都有,淡黄的烛光将整个院子照的朦朦胧胧,好不热闹。 承平又吃惊又难掩笑意地望着景韬,他微笑道:“恭贺你生辰。” 时间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一年前的今天,她还心心念念的想着怎么打败眼前这个人,可他现在竟然像家人一样为她祝贺生辰。 众人迎着她入席,今日景韬将他们熟识的亲朋都邀来了,着实让她有些惊讶,满肚子打鼓着吃完了晚宴,菜肴刚撤下,景韬又领着她到院子里去,这一天被景韬安排得明明白白。 在放满冰雕的院子里,被邀来的客人,包括紫夜和阿莱她们,每一个人都排着队似的笑盈盈地递给了承平一枝梅花。 不一会儿,她手里便抱满了梅枝,疑惑的皱着眉。 元朗这时候不负他礼部侍郎的名头,自告奋勇的解释道: “按照北列的习俗,男子求娶女子时要先由这位男子的亲友介绍他,女方的亲友看之过后,如果觉得满意,便将手中的花枝递给这位女子,得到的花枝越多,就说明越多亲友认可。这时男子可以亲自求娶。” 直到最后,景韬才出现,走向抱着梅枝,白衣红披风的女子,递给她一个北列传统的绳结。 “结此千千结,共赴年年岁。” 承平小声对景韬道:“都这时候了,整这套礼节做什么?” 他们的三媒六聘缺了此事,景韬要把原该有的还给她。 元朗给景韬的建议是趁热打铁,一定要趁热打铁啊! 景韬没有回答她,轻咳一声,人们便四散而去了,留下他们两个,欣赏起满院子的冰灯。 这些冰灯似乎讨到了承平欢喜,她看着兔儿灯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意。 在景韬心里悄悄盘算了许久的心绪,千丝万缕地绕住了他,疯狂而激荡的心情皆因眼前人而起。 景韬突然说:“当初逼你联姻是我不对,我现在想重新问你,愿不愿意与我结为夫妇?” 景韬的眼神依然是那么认真并且专注。 承平不自然地撇开眼道:“突然说什么醉话。” “我在求娶你,给我一点回应。” 他朝承平伸出了手,掌心朝上,他必须要得到一个确切的毫不犹豫的回答。 承平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不可思议的看着景韬,不敢出声,也一动不动。 面对李承平的沉默和犹豫的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来就不是人们口中睥睨无双的英王,只是一个求而不得的懦弱无能的年轻人罢了。 是的,他也会害怕,他害怕李承平依然怨恨着他,并不是真心的想要跟他做夫妻。 实在是把李承平问倒了。 如果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还愿意嫁给景韬吗? 她在书斋,在剑庄,在军营,男儿的气息四处都是,也没怎么想过什么结为夫妇的事情——她永远都觉得,到时候再说。真的到这个时候了,她才发现自己原先应该好好想想,现在是真想不清楚。 景韬的出现绝对是一个意外,根本不在她的计划范围内。景韬做的一切都是这样。 她本以为成婚后会继续想要把对方碎尸万段,又好像可以为了共同的利益结为盟友。后来,顺理成章、顺水推舟、顺其自然就走到了现在。 如果能重来,愿不愿意与景韬结为夫妇—— 那当然不了! 她本来还有大好的人生去荒废,为什么要和一个人绑在一起? 看着李承平,景韬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把这份真挚的感情,毫不保留地传达过去。 “我不想要这场联姻成为禁锢你的牢笼。我希望你能把自己托付给我。” 李承平还是呆呆地。他在这里翻天覆地要把心挖给她,她归然不动地神游天地。 景韬咬着嘴唇,缓缓地垂下了伸出的手。 李承平又瞧见他那么委屈又软弱的样子,蹙着眉头,嘟着嘴,像极了没被满足的小孩。 她突然抓住景韬垂到一半的手道:“那就把我拜托给你了。” 身后是冰灯炫丽的光,眼前是心上人荡漾的笑容。 可他瞧得出来,李承平心里有犹豫,哪怕他们已经有过亲密,承平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喜欢他,或者爱他的话。景韬只当她不好意思开口,可是仔细想一想她对他的感情,很多时候是逢场作戏,对他的帮助和关心,和对其他人差别也不大。 他不能容忍感情里有这样的瑕疵。 景韬却放开了他的手,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你不要骗我,就算你说不愿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你都是我的人了,就是问一下你,不尊重你意见。” 李承平有些心虚地看着景韬。 “对不起,我不能使用一个我并不明白的词语,这是欺骗。” 景韬抚了抚她的脸道:“没关系的,男人会原谅女人的谎言。” 她看见昔日暴躁冷酷的人不忍斥她毫分,用尽了毕生的温柔,泪水突然不听指令的涌出眼眶,滑落到景韬的手背上。 “景韬,你的热情总是温暖我,我也很讨厌自己冷淡的性格。我是不是一个很坏的女人?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没有人教过我” 承平苦笑着落泪。 景韬先是一愣,接着口勿去了她眼边的泪珠。 “我口勿你一下,你就会变成一个好女人。” 什么事情不能糊涂一点,非要搞得太明白,让双方都难过呢? 他们会是共度余生的人,有这一点就够了。 他们还会有漫长的岁月。景韬相信李承平一定会真诚的接纳他,慢慢爱上他。 景韬在心里慢慢叹了口气。今日是她的生辰,他只想让她开心些,怎么会把她弄哭了呢。 承平问:“如果我试过了,但还是做不到怎么办。” 人们总认为女人天生就有情感力量,比男人更懂爱和善良,显然,李承平比景韬还更不懂。情感力量又不是生而所有的,没有人给她,她怎么做的到。 景韬:“你记不记得端午节的晚上,我说你没学过珍重自己?” 承平记起那个晚上他们在街上遭到了刺杀,景韬可生气了。 景韬抱抱她,道:“学不会,就算了。以后有我珍重你。” 景韬是一个慷慨的人,对她更是。此时此刻,承平多么希望她是一个开心,健康,充满爱的人,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景韬给予的一切。 承平抬头道:“给我一些时间。当我准备好了,我会去找你。” 第一百八十章 有匪君子 斜阳的影子透过镂花窗户,向屋子里投了一片昏黄的斑驳。 刚过了正月初十,随着年味的沉寂,万事万物又开始运转。 这座位于上京城西北五十里外的红楼,便是起鸳楼,北列江湖的情报中枢。 起鸳楼分布于各州府的精英,每一个人都是只手可翻覆一方的豪杰,皆赶赴于此参加会议,如往日里一般,皆是指点江山、激荡风云的气势。 一个小小的议题被拎出来。 “和我们抢生意的对手出现咯。” “豫州坛主想说,西一阁?” “那桩佑民寺的生意,他们竟然想卖给西一阁,西一阁算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的头儿是谁?” “这他娘的谁知道?” “一群贩夫走卒,不成气候。只怕背后有朝廷的人。” “呵,朝廷。鉴镜司还得仰仗着我们,朝廷有何可惧!” 这场谈话兜兜转转传进了李承平的耳朵里。 由于景韬十分碍手碍脚,她不得不将与安叔的秘密接头转移到了王府的账房里,一边弹弹算盘一边狡黠着笑道:“将近一年,我们的招牌终于打出去了。” 安叔纠正道:“一曲堂早在三年前便扎根在上京,不过有了公主亲自统领,得以蒸蒸日上。” 李承平道:“咱们别抢生意挡人家财路,免得得不偿失。做点小买卖就行,江湖各大门派的事情,尤其像佛骨舍利这样能捅出大篓子的,别掺和。” 安叔道:“诶。可是运转西一阁,也需要很多资金呐。” 承平道:“缺钱啊?没关系。我还有一个金库。” 安叔心想:“公主嫁妆都快花完了,准备贪污了么?” 一国公主,还能被穷难住么。 一天后,李承平笑眯眯的去找景韬:“云琛,我好想买东西,陪我去逛铺子!” 景韬一听,终于到他展现人傻钱多的魅力的时刻了,赶紧麻溜的跟上。 李承平一反以前什么都瞧不上的样子:“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全部都要,包起来哦。” 店小二满意地高喊:“如意头蓝地绣花鞋一对!矾红彩描金堆塑螭虎胆瓶一对!乌金花松鹤纹犀角杯一只!天青釉猫儿枕一个!狮报平安铜烛台三座!” “天呐,那个好漂亮。怎么会这么好看?” “我现在突然觉得买东西好快乐啊!” “海兽葡萄纹,仙雀纹菱花,鸾凤瑞草纹镜各一面!” “这些东西全部都要带回去。” “冬青釉如意长颈瓶,钧红釉贯耳方瓶各一支!” 结账的时候,景韬抽抽嘴角:“为什么这么贵?” 李承平作吃惊状:“这么贵,你一个王爷,说这话合适吗?” 景韬犹豫:“可是这个花瓶只是青白瓷的,真的不值这个价钱。” 李承平黑了脸。 “承平,我跟你说,买东西可以,但是——” 她继续黑着脸道:“别说了,买不买?” 景韬:“买。” 景韬最可贵的是大度。他胸襟宽广,对人足够慷慨不计较。 只要她高兴,就当破财免灾了。 李承平当然高兴了,因为她在这些铺子买的东西,本来就是她自己的。 让景韬花钱卖她堆在库房里的东西,东西一样没少,景韬的钱还都进了她的口袋。 还有什么比在账房里数钱更快乐的事情? 李承平做这些“变卖家产”的事情,灼桃是知道的,她不禁感慨:“公主,王爷对你也太好了!全天下的夫人都得羡慕您!” 承平哼哼道:“傻丫头,如果一个人有一百两银子,给你一两,那不算好。如果只有一两银子,却全部都给了你,那才是好。” 灼桃感觉公主最近愈发恃宠而骄,变得更有人情味儿了,兴奋得又重复一遍:“不管,反正王爷对公主好!” 承平心里愤愤道:“我为了他把下半辈子都砸在北列怎么没人看见?好像很应该似的,我大好的人生凭什么就给别人当媳妇啊。” 她应和道:“是,为了维持他的这个好,我得尽量帮他保住他这一百两银子,以防以后一两银子都分不到。” 灼桃鼓着脸道:“可是灼桃觉得,王爷是把一百两银子都给公主了。” 李承平:“不可能,他手里肯定还有很多私房钱。” 随口一句话,却引起承平从前的疑惑——景韬的俸禄,王府的所有资产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他的钱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补上的呢? 凡是带兵,钱乃第一要义,就像北列停止攻打南桓,不是打不下来,是没钱打了。所以各方将领,说谁带兵带的好,多半是会搞钱。景韬虽然明着不动声色,但是以他皇子身份,和跟首富朱家的关系,肯定很会搞钱。而其他白手起家的将领没有搞钱的门路,带兵打仗自然比不上了。 想到这里,她发现她对景韬的势力一无所知。 想到他在家里如何的体贴温和,竟然让她感到害怕。 景韬在她面前吃瘪,不过是他玩耍的一种方式,弄得她总是忘记,当她在家中喂鱼遛狗,和夫人小姐谈论衣裳首饰的时候,男人的世界要比她大得多。景韬本来年长于她,自小位高权重,天赋和资源远高于她,他手上的买卖和权力,露给她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她不过是靠着一些阴谋诡计和他给的偏爱恩宠,才得以苟且为生。 相形见绌,贻笑大方罢了。 她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景韬有心找她算账,所有人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感情就像手里的沙,抓不住的。 要和景韬要更加密切的利益关系—— 她能提供什么?她对景韬根本没什么用,还总是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护着她做什么呢? “公主?”灼桃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灼桃道:“公主怎么脸色不好,想到什么事情了吗?” 灼桃没有说,刚才李承平的神色让人畏惧,让她半天不敢吭声,公主果然还是没变啊。 “没什么,有点良心不安罢了。” 灼桃假笑道:“哈哈,王爷知道了也不会归罪公主的。” 事后,她趴在他胸口微微喘气,这时候她都一般不爱说话,任凭大脑放空。而景韬喜欢在被窝里和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感觉你最近,乖了很多?” 从一个让人痛苦的角度来想,从前英王所代表的北列铁骑对南桓国土的征服和掠夺,以及李承平所代表的南桓的抗争和不屈,似乎和这种事有一种荒唐而邪恶的关联。 而在她对景韬感情的稀释下,并不觉得自己的卑微弱小,并不知道这是她身为女子的悲剧。 追逐与被追逐,征服与被征服中带来的伤害,既刻在心里,也印刻在身体上。 慢慢的,李承平从被追逐的高高在上的一方,变成了他肆意拥有之物。她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成为强权者对失败者强加的怜悯。 而她最近的乖顺,是她无意识的畏惧和恐慌。 她没能回答景韬的问题,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景韬一手拿着她的寝衣,一手摆弄她。这使她为之一惊,顿时从睡意中清醒。 她立刻制止景韬,眼神锐利道:“你做什么。” 景韬看着她眼睛,很自然的说:“给你穿上,怕你着凉。” 如果说,脱下女人的衣服,是对战利品的征服,那么,替女人穿上衣服,又算是什么? 景韬无数次告诉她,她不是从战场上抢来的战利品,是他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王妃。甚至还在生辰替她补了求娶的仪式来告诉她希望可以从头开始,为什么她就不能信任景韬。 她突然身子一软,环着景韬道:“对不起。” 景韬手还放在空中,听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更加摸不着头脑。 他笑道:“怎么,又偷偷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李承平对他的感情里,夹杂的对利益的考量,对自身缺失的填补,使她永远也做不到景韬那样,拥有纯粹的迷恋和渴望的爱。 “是我欺负你了?” 景韬神游着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太粗暴了些,李承平就狠狠掐了他一把,怒道:“你想什么呢!” 景韬心想:“不是你道歉吗,老子做错了什么又挨打?” 他们重新躺下睡觉,承平翻个身面对他道:“你为什么不会看不起女人。” 景韬说:“因为小时候父皇总是在外征战,齐王杀进皇宫想要趁机夺权时,偌大的皇宫,我们只有母后。” 所以,对景韬来说,母后,女人,比男人更加勇敢可靠,会用她的身体将他们护住。又凭什么看不起女人,凭什么将女人当作没有自己的感情,尊严,气节的存在呢。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佛门之变 除非利益往来,承平一般不和北列其他家的贵族夫人走动,这段时间则更是门可罗雀,唯有端王妃因为替女子伸冤一事后,反倒与她亲近起来。 端王妃道:“可不听说三嫂身体好多了,想着咱们妯娌之间聊聊天,给你做个伴。” 端王妃生性天真烂漫,并无多深的城府,承平对她无喜无恼。 “萧贵妃给我说,太后想给三哥和阿诺物色妾室,替皇室开枝散叶呢。” 承平笑的端庄,道:“是吗?” 信息既是武器,也是混淆视听的阻碍。端王妃以前可是和萧贵妃一个鼻孔出气呛她的,萧贵妃随意透露的消息,不能信。 端王妃料到她不信,坦诚道:“哪棵树下好乘凉去哪儿呗!” 端王妃现在觉得李承平这棵树比萧贵妃好乘凉,于是改换门庭了。 承平道:“弟妹与四弟琴瑟和谐,又有一子,王府的侧妃温良淑德,如今成婚不过两年,四弟自然不会想纳妾,弟妹多虑了。” 一般夫人们都会主动给夫君纳妾,一是讨其欢心二是把自己人放在身边更好控制,总比外面随便不知道从哪拉回来的野花强。 像婉兮这样顶尖的美人都被李承平给挤走了,端王妃着实想知道李承平有什么好手段。 “谁不喜欢新人笑?”端王妃轻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两国盟约在前,想问问三嫂,三哥也不去外面的风月之地,就一直没说要纳妾?” 李承平很想说,你去问景韬,我怎么知道? 总不能说我跟师姐学过媚术。 于是大方道:“尚未提过。” 端王妃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三嫂好手段,颖儿可否讨教讨教。” 承平笑一声:“哪有什么手段?只不过是他喜欢鱼比喜欢女人更多些。” 颖儿心领神会地转回去,喝了口茶。 听闻英王征战在外,怕是受伤有了隐疾,看来是真的,虽然说李承平不必共事一夫,却不禁有些可怜她独守空房。 “颖儿不像三嫂这么有福气,贵为一国公主,不必去烦扰后宅争斗之事。都说这大家闺秀做了正妻就该大度,不能像小门小户的女人吃醋计较,尽想着一个人独霸夫君。纳妾是迟早的事情,与其让母后安排,不如自己抢在前头来挑。” 兜了一圈,原来颖儿是想找她说这件事。 纳妾当然也要找到自己能控制的,不能放任应允了个竞争对手。 “三嫂有没有想过替三哥纳几个美妾?就算事情不成,可是讨好些,说不定有些事就翻过去。” “是要讨好些,却有我自己的法子。” “三嫂知道的多,不知有没有那家姑娘能与我交心推荐的。” 承平推脱道:“我自小没在宫里头长大,后宅的事情都是现学的,哪里比得上端王妃心思巧呢?还想请四弟妹多教教我。” 要推荐也得看端王妃想要什么样的。 承平道:“女人在宅院的地位,一个是娘家的本事,一个是子嗣,有夫君的疼爱自然有是极好的,没有的话,靠着这两项也可高枕无忧。” “子嗣要靠上天的旨意,都碰运气来的,不好掌控。四弟妹是陈大学士的女儿,不如找一个与自己家族同气连枝的,再不好控制的人,也要为了家族的利益低头。” 端王妃轻轻点了点头。 承平接着道:“妇道人家能从何处打听,端王妃回府看望时,可向父兄打听一下哪些家族需要依仗你家,门第声誉又不错。” 话罢她又加了句:“外貌不重要,记得别挑太温柔的。” 惹得端王妃大笑起来。 “还是三嫂看的透彻,要是谁家的姑娘嫁入英王府,那才是一入皇门深似海。” 端王妃就知道这棵大树没抱错,与家世好脾性好的人相交,都远不如找给个聪慧的给自己出主意的好。 李承平的脑子多好使,谁用谁知道。 端王妃最后道:“现在的新戏都是讲些才子佳人,假的很。我这有几出老折子戏,都是讲高门贵府,挺好玩儿的,留给三嫂。闷了的话,让下人念给你听。” 说完端王妃就告辞了。 阿莱奇道:“这好好的,太后怎么又要提起纳妾的事了?当时还是太后阻止了那个裴家的嫁进来。” 承平倒是对端王妃送来的折子戏感兴趣,直接翻看起来,心不在焉道:“此一时非彼一时。让西一阁时刻关注朝局,尤其是皇帝最近有没有特别信任的臣子。” 估计又是借着皇族联姻稳固朝局那些罢了。 阿莱敲了敲她道:“书呆子是不是漏听了,太后也要给王爷纳妾呢?端王妃都急了,你还不急。” 承平没心没肺的笑道:“大家闺秀做了正妻就该大度,不能像小门小户的女人吃醋计较,尽想着一个人独霸夫君。” 她是挺大度的,裴家能一朝覆灭,全靠她大度。 “平公子真的不好好考虑考虑?” “我考虑着呢,左右我一个人伺候也累的很。” 阿莱心想,她没听错吗?她好像听出了一点点“我劝王爷要雨露均沾,可王爷独宠我一人我能怎么办呢”这样的语气。 端王妃走了之后,几个姑娘一边在庭院里剪花的枝叶,一边笑谈起了各自喜欢什么样的人。 承平打趣道:“阿莱喜欢那种沉稳专一有安全感,最好是妙手仁心的。” 很明显李承平指的是季平,阿莱不甘势弱地反击:“平公子喜欢那种风光霁月,宽和幽默的有匪君子。” “胡说八道!” “让我说中了!心里想到谁了?” 两个人笑骂着揭短。 景韬刚从武选司回府,在不远的亭子边偷听,几乎上演了一出徒手拔门柱。 风光霁月宽和幽默的有匪君子——这不是和他正好相反么! 李承平察觉到了有人偷听,忽然怒喝一声:“谁在那里,出来!” 景韬臭着一张脸,脚步沉重地迈向她。 丫头们四散而逃。 承平只好讪讪笑道:“云琛,你回来的好早啊。” “原来你喜欢那样的,早说啊。” 承平无奈地耸耸肩道:“你为什么非怀疑我心里有人?” “你当然没有。你敢有试试?” 又出现了,这种威胁的语气。 承平略服软道:“不敢不敢,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景韬依然黑着脸:“哦,只是不敢,不是不想。” 对于景韬来说,他某位姑奶奶,北列的公主,给驸马戴了二十多顶绿帽子还把驸马打的半死的故事带来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 欸,不是,好像搞反了?都不是李承平担心他在外面勾三搭四,反而是景韬吃她的醋。 “驸马!” 李承平突然喊了这么一个陌生的称呼,景韬一愣。 “本公主是下嫁,你平时一定要尊重和服从本公主,而不能忤逆公主的命令,这一点没人教你么。” 配上李承平挤眉弄眼一本正经的表情,景韬实际上已经被逗乐了。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喜欢什么样的?” 李承平只勾着嘴角不说话。 景韬一步步逼近,直到捏着她的下巴对视。 承平道:“你害怕我心里不是你?” “我在成亲之前就想清楚了。除了我,你不会看得上世上任何男人。”景韬道:“你只能嫁给我。” 承平拍开他爪子道:“行了,人总是会变的,那都是几年前的标准了。” 景韬略微满意道:“变成什么了?” “一切以你为标准。” “哦,为什么变了。” “因为你这张脸长得还挺赏心悦目的,身材也蛮好。” 景韬:“” “我夸你你还不高兴了。” “有你这么夸一个男人的吗!” 要不是她是李承平,换成别人这么和他说话,他头都给拧下来。 承平依旧一本正经,拍拍他的肩头道:“我知道,你担心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但本公主不会嫌弃你人老珠黄的。” 景韬也不想和这女人废话,嘴上治不了她,还有别的办法! 从庭院里扛起就往屋子里走。 李承平忽然倒转了看世界的视角,气道:“狗八蛋,你真是——” “你母后还说你不好女色,要是冷落我要多包容你,你这不是骗人吗!” 景韬不理会其挣扎,道:“那你现在多包容。” 第一百八十二章 因起果定 元宵节是天赐阁新年第一天开门做生意。 铺子里的几个老主顾一边挑选布料,一边商讨着过几日要去寺庙祈福,便向阿莱搭话:“东掌柜可要和我们一同去?” 阿莱婉拒:“谢夫人好意,我明天还有事情。” 李承平不信神佛,就算是去了,也是装模作样,并不怎么诚心,连带着阿莱也没有去寺庙的习惯。 几位客人又开始讨论着寺庙的事情。 “哎,佑民寺虽然不太出名,香火也不盛,但是里面有一位法号圆明的大师,最擅长的是驱邪除灾。之前我婆婆生了恶疾,夜里闹着说有鬼,总是噩梦缠身睡不好觉,我就去寺里求了福袋,后来呀,婆婆就再也说过闹鬼的事。” “我确实是听说,如果一段时间总是不顺,遭遇各种灾祸,很有可能就是被恶灵缠身了,是要去请人作法。” 他们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阿莱在一边听着,的确实心动了。 听说如果有人总是被噩梦惊扰,可以在枕头下面放一块玉。如果能够去寺庙里给这块玉开光,说不定平公子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但是承平向来不喜欢什么佛啊鬼啊的事情。 要不然就偷偷的去好了? 而后一大早,阿莱借故要清点铺子里的存货,偷偷喊王府里的一位小厮贵顺和车夫王叔驾了一辆小马车前往城郊的佑民寺。 佑民寺规模不大,在郊外的一座小山下,离上京城有一段距离,马车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到,颇有深山藏古刹的意境。 庙里的香客也不多,看样子都是附近镇上的居民,很少有人专门从上京城赶到这里。 阿莱让车夫在寺门口等着,她与小厮走进寺中,进去先是见着四大天王和弥勒佛,门口跪拜的妇人十分虔诚,阿莱临时抱佛脚,不禁怀疑自己对佛祖的诚意。 她特意挑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要找那位法师给玉开光。 在正中央的大雄宝殿上了香,找寺里的和尚打听那位法师。 “施主。小寺最近风波不停,法师四外面云游了。施主,明年春再来。” 寺里的和尚皆找找各种法师在闭关修炼呀,不便见客之类的理由搪塞她,可是店里的客人年前才说见到了圆明法师。 她坐了两个时辰的马车才到,自然不肯轻易就回去。 阿莱乞求道:“小师傅,我家小姐是真的等不及,就希望您通融通融。” 贵顺也道:“小师傅,我们赶了两个时辰才到,您不能让我们吃闭门羹啊!” “施主为难小僧了。我们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寺庙,心诚则灵,佛祖一定能够感受到您的心意,保佑您的小姐,无病无忧。” 阿莱急道:“家人不打诳语。小师傅怎么在佛祖面前说谎话呢?” 那僧人仍道:“天黑路远。施主请回。” 阿莱只好惋惜的离开了大殿。 她让贵顺继续和僧人打听,自己悄悄地绕到了大殿的另一侧。这座寺庙似乎不太简单,寻常的香客是看不出端倪。寺里的僧人不多,但是有武僧卫保卫着一处小院落。 那个地方,该不会就是他们的圆明法师住的地方? 阿莱武功虽然不高,但也在筱云剑庄呆了四年,悄悄摸摸地溜到了内院。 这寺庙虽树木静谧,但莫名有种寒意顺着脊背而上的感觉。 就在阿莱思索的时候,几个看上去身强力壮的武僧拿了棍子向大门口赶去。 光天化日之下,一座安宁的寺庙会出什么事呢? 阿莱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思考自己该不该找个机会溜回去,突然从她来的方向传来了几声闷哼,紧接着是武打的声音。 有人袭击这座寺庙! 阿来急急忙忙地向外跑出去,突然一个僧人追上她。 “施主,外面危险,快请随小僧避避!” “小师傅,出什么事情了?” 那位武僧带着她来进到内院,道:“江湖恩怨,有人找上门来了。” 不是,她就好不容易来次寺院,又能撞上江湖争斗? 这个寺庙恐怕是一座什么少林门派的分庙,不是普通的接纳香客的。 阿莱也是江湖军营都跑遍,一些贼人仇人来寺庙寻仇,躲着就是了,总不至于滥杀无辜。 那个武僧带阿莱进了一处小门之后,让她不要乱走后,就抄起棍子往外去。 她环顾四周,发现只是一处普通香客住的房间,并不见得这里就有多安全。 于是她想着自己赶紧翻围墙从后门逃跑。翻墙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墨绿色衣服的男子匆匆地跟在一个老和尚的身边。 老和尚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手上念着一串佛珠,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理会那位公子在他边上说什么。 那公子道:“大师,请您现在速速与我一同离去!” “寺在人在,寺毁人毁。施主好意贫僧心领。” 有一个男人急忙回来禀告道:“四公子,玄德山庄已经攻入大门!” 阿莱仔细一瞧,这位四公子,不是端王景诺吗! 阿莱突然想到,景家的三兄弟个个都不简单,怎么可能景诺就是个闲散王爷呢? 可他的人喊他四公子,想必是需要隐藏身份。 阿莱心想,什么山庄已经攻来了,这个地方一定不安全,遇上熟人,正好让他捎自己一程。 阿莱从围墙巷那边向景诺招手:“四公子!” 他左右的视为侍卫立即拔剑相向,阿莱连忙摘下面纱。 “我是天赐阁的东莱。” 景诺对她多少是有印象的,因为他王妃经常拎着他去天赐阁东西。 “东掌柜?” 景诺知道她是李承平心腹,要是这姑娘出事,她三嫂还能放过他吗。 “这里危险,我速速派人带你离开。” 景诺被这事打断之后又回头说道:“大师心意已决,但是佛骨舍利,绝不能落入玄德山庄之手。” “阿弥陀佛,佑民寺的东西,贫僧自会保管。” 一位武僧跑进来道:“师傅!快走!” 不过说话的功夫,敌人就已经从大门公进了内院。这个玄德山庄的打手实力确实惊人。 景诺命令他身边的五个护卫道:“保护大师!” 他这下可就顾不得阿莱了。 一片混战之中,阿莱只好趴在墙头上,眼看着一方院落里全是刀光剑影。 端王锦诺,佛骨舍利,玄德山庄—— 怎么拜个佛,又撞进了什么惊天秘密? 好久没见过生死,阿莱有感到慌乱,但是她现在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伺机逃跑,这些事情不是她能够干涉的了。 保命要紧。 景诺明显武功一般般,全靠身边的几个护卫。大师倒是身手了得,根本就不用护着。 要是这一边赢了,她就还能逃出生天,要是输了,估计这整个寺庙都要灭口。 阿来捂着自己衣里放着的玉佩,不禁祈求佛祖保佑。 “善哉,善哉!玄德山庄为夺至宝,屠杀我门,日后必有报应!” 景诺拉他道:“大师别废话了,留得木鱼在,不怕没经念。我们赶紧走。” 圆明道:“承蒙公子搭救。可是佛骨舍利并不在寺中,寺中只有众僧的贱命。” 圆明知道景诺其实也打的是舍利的主意,他两边都不相信,不打算交给他。 硬来没有用,舍利的下落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不能让圆明死。 他是对着玄德山庄派来的打手道:“一个死物,却要和人的命相争。我说你们都不辱没你们的大道吗?” 忽然外面射来几只箭的可不听景诺讲大道理。 玄德山庄居然还有帮手,几个拿着小驽的人迅速进来围着中间的人,反派头头在后面出场。 景诺道:“报上名来。” 来人道:“玄德山庄的二庄主。” 景诺道:“灭一个小小的寺庙,还能让二庄主亲自前来。” “不也惊动了长宜卫吗?”那二庄主道:“来这么点人,也配来和我玄德山庄争夺舍利?” “什么舍利?我来找大师叙旧,要是知道你们今天袭击,必定让你们有来无回!” 阿莱云里雾里懂了一件事。景诺和她都是碰巧瞎猫碰上死耗子撞的这一场袭击,不走运的相当有默契。 她不敢在围墙上待着了,待会儿从墙上杀过来,第一个杀她。 趁着没人注意,阿莱偷偷翻下来,匆匆躲在一棵柏树后面。 “四公子,我们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景诺手里拿着佩剑,简直就像小姑娘手里拿着绣花针一样,对玄德山庄的杀手来说没有丝毫威慑力。 箭雨又下,敌我实力悬殊太大,那五个护卫也没护好自己,身上挂了彩,还得去拼命的保住景诺。 景诺对那几个护卫道:“走,我们走!” 景诺没打算替大师挡箭,但是弩箭很不长眼地射中了他的左肩。 四王爷估计是头一次挂彩,疼到“嗷”的一声叫了出来,碍着自己金贵的身份,只好保持了风度翩翩,强忍站着。 景诺的护卫大惊失色: “爷!” 景诺极力装成高岭之花的样子,让阿莱既感觉他疼极了,又不免感到好笑,全然忘记了情况的凶险。 景诺就要一副从容赴死的样子,自己想将箭拔出。 “不能拔!” 剑张弩拔的两拨人听见一个姑娘柔和的声音,顿时都愣住了,景诺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东掌柜。 阿莱却是老本行上身,连忙溜到景诺身边道:“我来给你处理。” 这时景诺原先留在寺庙别处的侍卫和一些武僧都聚集而来,敌我差距缩小。 “护住公子,撤!” 连带着大师,他们一边抵挡一边撤进了禅房。 和尚们不知道景诺的命金贵着,阿莱知道啊。何况这里还有很多受伤的人。 弩箭在战场上就是最强力的武器,躯干中箭伤及内脏的人,不到二成能活下来。四肢中箭不好好处理的也会落下残疾。 她啥也不管,先问一个和尚药箱在哪里,等她挎着药箱出来时,他们的人又倒了一大半。 阿莱气极了。 他们只是一群从不伤天害理的和尚,凭什么滥杀无辜啊! 阿莱气的手都在抖,骂道:“你们这些人渣,会遭报应的!” 如果平公子在就好了,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景诺强撑着道:“东掌柜,我们怕是难完好无损走出去了。” 阿莱道:“告诉他们你的身份,他们就会住手了!” 景诺沉默了。 阿莱心一横,拿起一把掉在地上的剑,一个滑步上前去,挡住了朝她来的一击。 没有李承平那样的武艺,只有勉强防身的本事。 她亮出令牌:“都住手!我是南桓的边贸司七品女官,英王府的管家,你们要是伤了我,只能等着你们老巢被官府一锅端了!” 敌人道:“那就更留不得你了!” 阿莱从兜里小心捧出一只小鸟放了出去,随即退后一步,其他护卫拦在她身前。 她道:“刚才我放了一只信鸟,说在寺里遇险。我还有一只,你们想让我把玄德山庄的名字也传出去吗!” 敌人暂时沉默了。 “二庄主,我们千万不能和皇家起冲突啊。” 二庄主道:“骗子,英王府的人怎么会来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烧香。” 阿莱道:“我是来请圆明大师为王府驱灾祈福的,你们要是再敢伤寺里的僧人,看英王怎么收拾你们!” 他们又接着窃窃私语:“英王是绝对不能惹的。” 那二庄主道:“我看你这个丫头片子挺会唬人。” 阿莱往前一站,站出了她七品女官的气势:“如果因你一念之差,连累整个玄德山庄全部陪葬,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你就是信我一次,也没有什么损失。等大师给王府做完事,你再要抢舍利也不迟,我们可懒得搭理江湖上的事情。” 其实是刚才在树后面掏的鸟窝,有人放了个笼子,里面就这一只鸟,根本没有信鸟。 但一时间,玄德山庄的人真被阿莱唬住了。 那二庄主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把那个小妮子带过来!” 阿莱脚步往后缩了缩,可是她不能怕,现在寺里的人多多少少受了伤,不拿她的身份压一压,今天全部都要死在这里! 玄德山庄的人开始突破护卫强行拽走阿莱,阿莱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喊:“放肆!别碰我!你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夕夕成玦 “够了!” 圆明大师运功一掌打向玄德山庄的打手,将阿莱解救回来,一副武林大师的模样。他的脸因为苍老沟壑纵横,却让人感到安详宁静。 那二庄主又开始劝:“大师,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人命才是最宝贵的,早点交出舍利,还能饶你们不死。” 圆明大师道:“我跟你们走,放了他们,他们只是普通的香客和僧人。” 阿莱木木地看向景诺和其他的僧人,他们多有负伤,面对数倍的敌人,已经无力抵抗。 她感到深深的无力,如果她也武功高强,如果她带了足够的侍卫前来,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姑娘,走。愿佛祖保佑您的公主。”圆明大师道:“老衲隐姓埋名,可这江湖纷争,终究躲不开。” 阿莱知道,贵顺和王叔肯定已经遇害了,心里不住的自责,但也只能和景诺一行人连忙从寺庙的后门逃走,估计是真的碍着阿莱的身份,一时半会儿没人追过来。 阿莱这才舒了口气。 可他们逃到后山,另一拨守着出口的玄德山庄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见到人就砍。 “爷,你们走!” 景诺推了阿莱一把:“东掌柜,你快跑。” 景诺的侍卫向阿莱跪下道:“姑娘,求你带王爷走,不然我们的命留在这里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温华!我不走,我不能把你们丢下。” 景诺毕竟是受了重伤,被阿莱连拖带拽地带走。 那几位负伤的护卫拦住了玄德山庄的人,给景诺还有阿莱留出一小会儿逃命的时间。 阿莱挎着药箱扶着景诺,急得快哭了,道:“我们应该往哪里走?” 景诺因为流血过多而脸色苍白:“山里,那边有一个村子。” 饶是阿莱跟着李承平走南闯北,也堪堪练了一身躲避仇杀的本事,弯弯绕绕地躲进了山里。 一直小跑了快半个时辰,感觉后面没人再追上来了,在山谷里的小溪边开始替景诺处理伤口。 景诺还在因为他护卫的死而感到十分难受。 景诺留下两行泪:“都是我的错!我今天就不应该来,是我害死了他们” 阿莱道:“端王爷今天要是没来,我现在已经死在寺里。” 这让景诺一时错愕。 “端王爷,没有对错,只有因起果定。每个人都选择贯彻了自己的职责。”阿莱道:“端王爷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生死有命,节哀顺变。” 景诺惨笑道:“东掌柜怎么知道我去过战场?” 阿莱没有回答他,反而想去按着他躺下,去解他的外衣。 景诺一惊,连忙用没伤的手去挡,阿莱道:“端王爷,如果您的肩膀再不止血包扎,恐怕有性命之虞。” 景诺道:“男女有别,实在不必为我恐怕玷污姑娘清白。” 阿莱忘记自己现在不是在军营里,脸突然羞红,结结巴巴道:“我从前跟着公主,是军医,救死扶伤是天职。” 这倒让景诺有些诧异。 阿莱瞧那箭插得很深,心里着急,道:“在我面前光膀子的男人都一百来个,就是光屁股的我也治过好几个。” 景诺:“” “东掌柜,你都不怕血吗” “一开始怕的要死,看多了就好了。” 可能是景诺自己怕血,他别过头不敢看,努力找话题转移注意力:“你们都好厉害啊。东掌柜又懂医术又能做女官开商铺,我打小就是最没用的。” “王爷谬赞了。苦命的人,都是逼出来的,别人倒羡慕端王殿下简单纯粹。” 木羽箭是弩箭的一种,景诺中箭很深,箭带了勾刺。药箱里面没有麻沸散,阿莱只能硬生生用景诺的佩剑在中箭部位割开创口拔除,景诺实在没受过这种苦,几乎疼晕过去。他再次恢复意识后,阿莱已经敷好止血散,上药包扎好了。 阿莱安静地等着景诺恢复力气,景诺真没想到,短短一个上午,他就从一个富贵王爷,变成一个逃命的伤患,还要一家绸缎铺子的掌柜来救治他。 “东掌柜大恩,本王记住了。” 阿莱行礼道:“该是奴婢铭谢端王爷救命之恩!” 景诺惨兮兮地笑了笑。和景韬不同,景诺和善得多,笑起来甚至有点可爱。 刚刚摆脱了追杀,这孤男寡女在密林之中,景诺还光着膀子,确实有点不妥。 阿莱结结巴巴道:“端王爷,奴婢替您将衣裳穿上,这天还冷。” “东掌柜为何自称奴婢?”景诺觉得阿莱现在肯定也很慌张,尽量对她笑的温和些,好让她不要太害怕:“东掌柜不是南桓的七品女官吗,我应该叫一声东大人才是。” 阿莱见他还有闲心聊天,如释负重,心想:“他应该不会伤重致死,不然我罪过可就大了。这个时候,军医应该好好安抚伤员才是。” “端王爷叫我阿莱便可。阿莱本就是公主身边的侍女,机缘巧合才做了军医和女官。” 阿莱心里天马行空地想:“怎么说,我也是他三嫂子身边的人,也算沾亲带故了。而且我和他三哥还有利益往来呢。哦对了,他王妃还经常来我铺子里买东西,嗯,熟人,很熟。” “北山有台,南山有莱。真是一个有灵气的名字。” 阿莱心道:“和这些世家公子哥打交道真累。” “其实我复姓东莱,单名一个辰字。” 景诺:“啊?” 阿莱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 复姓东莱氏,已经是一个古老到需要被尘封的姓氏了。 南桓的朝廷与武林的纷争,让一个古老的家族一朝覆灭,阿莱父母亲被杀,几姐妹落到人贩子手里,两个姐姐在她很小的时候被买去了花楼,再也没有音讯,而她因为年纪太小躲过一劫,才被琅玉家丁买去给李承平做玩伴。 那时她们刚离开琅玉家,在淮安城漂泊无依,她把身世告诉了承平。 “我二姐姐被卖了一吊钱,大姐姐因为长得更好看些,用一支铜簪换走了。我呢,天天哭又吃的多,就值一只鸡。要是我没在那个冬天前被买走,就一文不值了。” 承平半是戏谑半是认真道:“你可能是东莱氏最后还剩下的人了。东莱氏也是封过王的名门,这么算来,你还是半个没落的郡主呢。” 现在想来,承平那戏谑的神情,多半是在嘲笑她们的身世,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和半个没落的郡主混在一起相依为命。 阿莱坐在一边神游天地,想着承平什么时候来救她呢? 景诺道:“你不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吗?” 阿莱道:“有些的事情不能多问的,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景诺:“” 李承平教的。 直到夜幕降临,还不见阿莱的马车回来,英王府的贾叔感觉可能会出事,便向承平如实禀告了。 之前面具人为了逼她见面掳走阿莱,保不准狗急跳墙,不能向她报放火之仇,又对阿莱动手! 承平气的牙痒:“这家伙,就忘记了被人掳走是什么滋味!” 贾叔道:“王妃,那我们现在” “还等着干什么,找!点一队侍卫,我亲自去佑民寺!” 因着李承平这一句话,王府里一下沸腾了。 王府的家将急道:“要真有什么危险,那怎么能让王妃亲自去啊!” “哎呀,劝不动劝不动!王妃剑都拿好了。” “不行,赶紧把王爷叫回来!最迟要在王妃出城门之前!” 确实,赶在李承平出城门之前,景韬快马追上了她的队伍。 景韬对此也未置一词,只是吩咐人去通知了佑民寺所在的镇上的衙门,沉默地与她坐在马车里。 景韬对承平道:“你好像也没有特别担心,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 承平笑道:“那当然有把握了。人生最有把握的事情就是人终有一死。” 阿莱要是出事了,她也不会好好活的。 景韬也不知该说什么宽慰她,倒是承平道:“阿莱很聪明,她肯定能化险为夷,只是需要我去接她。” 如果她的手不抖的话,景韬可能就信了。 马车外,景韬的人道:“报告王爷!有消息称,确实有一伙儿匪徒袭击了佑民寺!” 景韬看了一眼李承平,皱眉道:“什么时候,匪徒何人?” “已经是上午了,匪徒应该是江湖门派,暂不清楚。” 李承平撩开车帘对紫夜道:“查!” 紫夜领命,调转马头去找西一阁,李承平拎了剑要下马车。 景韬拦住她,她眼神灰暗道:“马车太慢了。” 出了上京城的大街,夜晚官道宽广,李承平马骑的如同千里急行军一样。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那么多的艰难,我们都一起过来了 等李承平赶到佑民寺,她想起来这就是之前西一阁想接但是被她拦下的生意。 佛骨舍利 阿莱应该是撞上了武林人抢夺至宝的斗争里了。 门口有王府的车夫和小厮的尸体,整个寺庙所有的僧人都遇害了,没有一个活口。李承平感觉自己血都凉了。 “没有发现阿莱姑娘的踪迹” 李承平瘫在地上,连呼吸都像是奢望。 景韬头一次看见她如同丢了魂,最珍视之人生死未卜,岂是言语能够安慰的。 “王爷,发现了端王殿下的护卫!” 景韬急忙赶去,让流光看着李承平。 景韬认出是景诺身边很信任的护卫,勉强撑着一口气等着来人。 “玄德后门追” 只说了这几个词,便再也不能开口了。 景韬盛怒拔剑:“传令上京各部司!追查玄德山庄,必须要找到端王和阿莱!” 侍卫急忙又来报:“王爷!刚才在寺外发现了还埋伏的探子,王妃直接提剑杀出去,流光大人只好跟过去了!” “胡闹!” 等景韬看见李承平的时候,她正把剑架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恶狠狠地问:“今天上午,寺里的那个戴面纱的姑娘呢?” “我、我不知道啊!” 李承平一剑刺穿了该人的手臂,血溅在她的衣摆上,这人发出一串痛苦的喊叫,而李承平墨染的眉眼毫无波澜:“说。”连景韬看了都有些不寒而栗。 “和一个男人啊!逃走了” 景韬脸色铁青地阻止了她:“让别人审。” 景韬拽着她走开:“你这是怎么了!” 李承平抬眼,只说:“我和阿莱,是相依为命的关系。” 她似乎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倒下。 另一边,景诺拖着伤走不远,只好躲到一个猎户的小屋里等天亮。 玄德山庄的目标又不是他们,夺了东西赶紧溜了,没心思追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白脸公子。 寒夜里生的那一点火于事无补,而景诺的伤势严重,又因失血导致身上冰冷。 阿莱生怕这人在晚上给冻死了,把自己最外面的棉衣脱下来给景诺盖上。 景诺赶忙推回去:“阿莱姑娘,这不行!” 阿莱道:“你是伤患,听大夫的!” 景诺躺在草堆上,看着阿莱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脸,以前好像总是带着面纱,他竟然没发现,东掌柜长的如此好看。而她衣裳上又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味道,竟然让他感到很安心,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了。 这时,却听见外面的风刮猛烈,夹杂着什么猛兽的声音,吓得阿莱一个激灵。 她扭头看见他的手臂上又不断地渗血,景诺也昏过去,急忙摇了摇他“端王爷,你可不能死啊!你想想王妃,还有你年幼的孩子!” 景诺又睁开眼睛,对她道:“阿莱姑娘,如果我不能活着回去,拜托你告诉三哥,替我照顾他们。” 阿莱心急如焚:“怎么还没有人找来呢!” 景诺不是王爷吗?他出事了,大晚上不回去,怎么没人知道呢。 景诺道:“这是个秘密的任务,颖儿只以为我是去跑腿几天。”说完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意思就是,他身边带的人都死了,暂时没有人会找来。要么靠阿莱,要么靠佛祖。 阿莱看着他在火光下好像随时就要毙命的样子,怎么也不能将其与那个没有任何闲事挂心头的天潢贵胄联系在一起,头一回被一个陌生男人以命相托,她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眼泪也滚落下来。 第二日天一亮,阿莱便跑出去找景诺说的村子,路上正遇见一个樵夫。 那樵夫看见阿莱,直接转头跑走: “别过来,我不会帮你的!这地方不太平,成天杀人,我不趟混水。” 阿莱一边追一边朝他喊:“阿叔,我们不去你家,你能不能给我们拿点吃的和水?” 那樵夫似乎心有不忍,停了下来,阿莱追上去,拔下头上的珠花道:“这些东西都给你,算我们买的。” 樵夫接过来,阿莱又脱下手镯道:“阿叔,能不能帮我买些金创药,退烧药和绷带,我就在这里等你,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接着她又把耳环也给了樵夫:“阿叔,求你帮帮我!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给你!” 这种时候,她不能贸然离开景诺,但是没有这些东西,没有人帮忙,景诺也只有死路一条。阎王爷收人可不管身份贵贱。 樵夫看阿莱一个姑娘家,楚楚可怜的样子,便答应了。 樵夫去集市上买药,顺便就拿阿莱的东西去当铺典当了。而当铺正是西一阁的一个暗桩,瞧这东西似乎是南桓的式样。 “能带这东西的必定不是普通人家。今天早上收到信息要找一个南桓的女子,该不会是——” 当铺老板对伙计道:“快派人跟上这个男人,再拿上这些首饰派人向上头禀报!” 第一百八十四章 如何丈夫 阿莱把饼掰碎了一口一口喂景诺,然后再给他灌一口水。景诺已经因为伤口感染和风寒烧起来了。按照阿莱的经验,如果今天再得不到医治,就真的救不回来了可是樵夫去买药还没有回来,该不是不回来了? 景诺这条金贵的命,真是烫手,他要是死了,北列要出大事啊。 看着伤者在面前逝去,对阿莱来说也是煎熬,她慢慢地抽泣起来。 “阿莱没事的,本王死前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替我哭一哭,死也挺值” 听了他这话,阿莱大哭道:“你怎么跟你哥一个德行啊!” 景诺:“啊?三哥他才没我这么好福气,嘿嘿。” 阿莱:“别说话了,你多休息!” 景诺:“可是我憋不住啊,我就喜欢说话。” 阿莱:“” 一直到下午,樵夫才给他们带来药和食物,景诺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阿莱两天一夜没合眼,一直到这天夜幕降临才缓缓睡去。 景诺虽然一直都不怎么靠谱,却也头一次被一个姑娘拼尽全力的护着,望着熟睡的阿莱轻喃:“多亏有你在啊,阿莱姑娘。” 这份平静没持续多久,猎户的小屋旁边燃起了一队火把,景诺警觉地坐直了身体,他看了看身边的阿莱,心想:“来个调虎离山?” 他拿堆着的稻草和烧火用的树杈把阿莱挡住,又把佩剑留在她身边,自己按着受伤的肩膀往外溜出老远,果然被追上了。 面对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景诺决定展现出他的皇族气场以震慑对方。 “大胆刁民,见到本王还不下跪!” 对面的人一动不动,接着他看清了一张比黑夜还黑的脸。 “阿诺!” 景诺的腿立刻软了:“欸,三哥怎么来了” 李承平立刻冲出来问景诺,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些乞求:“阿莱呢?” “平公子,你来了啊。” 阿莱揉着睡眼说这话,听上去就像约在外面吃饭,阿莱等着她入席一样。 她知道承平一定会来。 承平波澜不惊似的:“嗯,遇到点麻烦。” 阿莱站起来,环顾四周:“端王爷呢?” “他没事,先送回去治伤了。”承平问道:“为什么偷偷跑到这种地方?” 阿莱拿出怀里的玉道:“阿莱给你求了块玉,想让大师开光。” 承平接过来,抱住她道:“不必惊动菩萨,人间自有你的温柔。” 阿莱这两天独自面对生死,还带着一个将死之人,见到承平,所有的委屈一下爆发出来。 阿莱呜咽道:“承平我是个孤女。” “我也是一样的。但是我们有了彼此,我们都不是孤女了。” 李承平无数次朝她伸出手,要她好好的和自己一起活下去。有时候,她是承平的全部,有的时候,承平又成了她的全部。 阿莱道:“又一次被你护着。” “不是我在护着你。我们是家人,我出现是因为你需要我,所以我到这里来了。” 景韬看着两个姑娘拼尽全力的相拥,大概明白李承平说的相依为命,是什么意思。 对阿莱而言只是一场虚惊,就是顺便照顾了一个病号,被按在府里休息了几天。 可是府里的贵顺和王叔却没交好运,平白无故地遭了毒手,玄德山庄和端王府、英王府的梁子是结的死死的。 景韬自然不会放过重伤他弟弟的人,回来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收拾玄德山庄,承平则对这两兄弟的买卖更加好奇。 安叔说,实际上景诺很久以前就管辖着北列的暗影长宜卫,和起鸳楼多有接触,负责督察江湖上的动静。 承平问道:“这么说来,起鸳楼的背后,是端王?” 安叔道:“也不能这样说,但是北列的部司,比如专门查案的鉴镜司,负责督察武林的长宜卫与起鸳楼肯定有交易。” 她心想着,北列的江湖势力和朝廷竟然不似南桓一样势不两立,而是由亲王直接干预 这两股不可掌控的势力结合在一起,不应该会非常可怕么?景熙到底在想什么? 北列的水果然足够深,而且这最深的两个水坑居然就在身边,一个是景韬,一个是景诺。 焦躁不安的心情又顺着背脊慢慢爬上来。 安叔劝道:“殿下,您别多虑。咱们都不掺和,就只管把南北的通商搞定。” 害,她操哪门子皇帝心呢。 “阿莱,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你不至于对本王如此薄情!” 过了七八天,景诺一只胳膊还不能使唤,就赶着去天赐阁找阿莱道谢。 阿莱躲他也躲不过:“端王爷,阿莱一介草民,能为王爷分忧是阿莱的福分!实在不必有此重谢,倒是阿莱应该上门谢过王爷救命之恩!” “阿莱,东西送到英王府你不收,本王才只好拿到这里来。” 铺子已经关门把客人清出去了,但是伙计还在店里凑热闹。前不久才摆脱了朱家的小公子,又摆脱了柳家的三少爷,这回居然是端王殿下,嘿,这真是太好看了。 实在搞得阿莱十分窘迫,面纱下的脸不知是红还是白。 “如果你看不上的话,总能赏脸让本王请你吃个便饭!” 他左一句过命的交情,右一句送礼,再来一句请吃饭,阿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而且端王和她一起失踪了两天一夜,又在深山里被找回来。这里面发生大多又是不能说的秘密,本来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现在景诺还如此不知轻重的招摇过市,阿莱都要晕了! “端王殿下!阿莱是英王妃的侍女,您有什么事情,找英王妃说去!阿莱做不了主!” 实在没辙把李承平搬出来,景诺才就此作罢。多次去求李承平,都被她不轻不重挡了回去,又把端王妃搬了出来。 “三嫂,阿诺平日最亲近的侍卫都折损了,人受了重伤,郁郁寡欢好些日子,我劝他要去给东掌柜致谢,他才有点力气。东掌柜和他同生共死了一遭,他恐怕,有些心里的结,要东掌柜才能宽慰。” 李承平还是老话:“男女有别,阿莱尚未婚嫁,若让二人单独相处,于礼不合。” “三嫂,这都怪阿诺不知轻重当街闹了一回,别人都觉得他是看上东掌柜就之前那件事情,他在铺子里弄的好多人都知道了!他也不考虑考虑姑娘家的清白,就只顾着自己要去道谢。” l李承平淡漠道:“确实是有损阿莱的名声,弟妹更应该规劝他。” “我又说不了他,做不了他的主。”端王妃一直蹙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阿诺看来也是真心喜欢东姑娘。要不端王府向您提亲” 李承平听了此话,刷得站起来道:“你说什么!” 端王妃也站起来,不甘示弱道:“本王妃想问问将宁公主,可否让东莱嫁入端王府。” 她堂堂亲王的王妃,一品官员的嫡女,好声好气地向李承平求娶一个婢女,李承平这是什么态度? 承平也感到自己失态,便屈膝行礼道:“阿莱不过是一个奴婢,能为端王殿下治伤是她的福分,当然受不了端王殿下这份大礼。至于这门亲事,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端王妃道:“现在外头风言风语,我夫君与东莱孤男寡女两天一夜是不可改变的事实,现今愿迎娶一个侍女入府,已经是有担当的行为。端王府也就只有一个我一个王妃和两个侧妃,本王妃必然不会亏待东莱。” 承平捏紧了手心。 端王妃所言所行确实有礼有节,如果景诺毫无作为,才是陷阿莱名声俱毁的地步,她竟然一句也反驳不了。 阿莱是军医,扒光了景诺给他治伤又怎么样,两天一夜又怎么样?唉!怎么在这王宫候门中,就有这忒多的讲究! 之前端王妃还来说过太后要给景诺纳妾的事情,这算盘打来打去落阿莱身上了。 承平直视着端王妃的眼睛道:“端王妃,阿莱与本公主情同姐妹,如果是阿莱倾心的,便是路边籍籍无名之人,本公主也吹锣打鼓十里红妆。若是阿莱有一丝不愿,便是贵为人中龙凤,本公主也替她了此残生。” “阿莱虽然是我的侍女,可也是南桓的七品女官,我做不了她的主。先让端王殿下问清楚阿莱的心意,如果她决定要嫁,端王府三书六礼来提亲,我也绝不阻拦。” 她撂下这些话,送完端王妃,气冲冲的回到德音居嚷嚷: “谁要嫁给端王府!嫁王爷很厉害很面子是么!那嫁景韬不行吗!嫁英王府不好吗!” 在屋子里的景韬,刚喝的茶全喷了出去。 “你疯了?我是你夫君!” 景韬道:“这两个人要是混乱中生出了情愫,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呢,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景韬哪里会明白李承平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心情。虽然景诺不是猪,全天下的男人在她看来都配不上阿莱。 景韬嘲讽道:“我看你呀,一辈子都不想让阿莱嫁人,就陪着你就好。” 承平反驳道:“我才没有这么狭隘!” 承平气冲冲得坐在景韬旁边,虽然是满脸的生气,其实眼里全是难过。 直到今天有人上门,她才反应过来,阿莱迟早是要被人抢走,迟早要嫁人的。 要她怎么舍得和阿莱分开。 她垂下手,缓缓道:“那么好的人,谁会不喜欢。光是看见就知道,和她在一起,一辈子都会幸福的。” 自从阿莱失踪那天,景韬见到了从没见过的李承平,忍着笑激她:“那你要阿莱以后怎么办呢。” 要怎么办呢?季平都不见得还会再等阿莱,如果阿莱嫁到端王府,他们还是一家人。景诺笨是笨了点,人也还不错。而且离得近,阿莱就名正言顺呆在北列。重点是她真的喜欢景诺吗?就算是王爷,嫁过去也不过是个妾,怎么都是伏低做小。 她只能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府里的丫头们,吵吵嚷嚷的对阿莱道:“阿莱,你可真是好福气,不仅死里逃生,还得了端王爷的青睐呢。以后可不能忘了我们姐妹!” “端王爷一表人才,而且脾性教养都十分的好,多少大家闺秀都可想嫁给他。” “是啊,就和咱们王爷形成鲜明的对比,嘿嘿。” 阿莱不想多理会她们,垂头丧气道:“好啦,你们说什么呢。” 阿莱走后丫头们继续议论。 “诶,阿莱怎么还不高兴呢?嫁到端王府多好的事情呀。” “对呀,我们一辈子也就只能做下人,得主子的好,能嫁个侍卫就不错了。” 阿莱听说这件事后去找承平。 “是。端王妃过来提亲,娶你入府。” 承平舒了一口气道:“你可想清楚。不管我是拒绝还是接受,只要端王府的聘礼一送过来,全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被端王爷看上的人,没有人敢抢。换句话来说,你的姻缘就到此为止了。如果你不愿意,最好早点去找景诺说清楚,他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你自己打算!别人还当是我拦着你的荣华富贵。” 阿莱不说话,承平接着道:“说句实话,景诺,端王府也是个好的归宿。你自己考虑。” 一边是面临着名声俱毁无人问津,一边是嫁给皇族荣华富贵。旁人看来,这辈子都不太可能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姻缘。 阿莱瘪着嘴,好一会儿才说:“承平,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宁愿不嫁草草一生,也绝不入宫门王府半步。” “我知道!我自己没能逃过这样的命运,更不希望你重蹈覆辙!可是” 承平感觉自己并没有多嘴的权利。 阿莱坚定道:“我可以没有高贵的身份,但我不能允许自己的灵魂不高贵。” 阿莱是一个生性高贵的人,她的高贵并不来源于它的身份,而是来自于他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认可和自信。 二人相对无言。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阿莱想到景诺,想到那个自己快伤重不治还要拼命让她不要担心,逗她笑的人,那个在最后关头还把她藏好去调虎离山的人 可是,他对端王妃也这么好,每次买东西的时候都任劳任怨的跟在后面拎包,也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好夫君。 已经成为他人所爱之人,她不会沾染毫分。 阿莱托人给端王带去一张纸筏: “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景诺说无论如何想再见阿莱一面,她答应了。 阿莱摘下面纱道:“端王爷,你仔细看看我脸上这条疤,一个被毁了容的女人没有资格嫁给您。” 景诺道:“东莱姑娘,不管你脸上有没有疤,我都真心的爱慕你。而且我玷污了你的名声是事实,如果我没点担当,实在是” “王爷考虑周全,还不惜娶我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婢女来保全我的名声,阿莱已经感激不尽。但是我已经心有所属,而且也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事情。实在是万谢王爷的好意。治伤救人是军医的天职,我不会后悔救助了王爷,也不在意那些虚名。” 景诺紧了紧拳头道:“倘若抛开这一切,只是我想要娶你” 阿莱道:“我此生所求不多。如果有机会,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王爷已经给不了我,所以,对不起,阿莱不知好歹,糟践了王爷的心意。” 景诺垂眸,片刻后,道:“我明白了。是我唐突东莱姑娘了。” 景诺仍旧对她温和的笑了笑。 他在想她小小年纪,就已经可以放下所有欲望,只想要过一种平和的、舒缓的人生,与她危难时的勇气,不顾一切的善良一起,更加令他倾佩。她天生对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厌烦,富贵荣华勾引不了她,反而因为走过一段艰难岁月,转而追寻人间烟火里的爱和温暖。 景诺道:“那,告辞了。” 阿莱转头回去和李承平说:“他会不会恨我呀?” “你想什么呢?他要是敢报复你,我先打断他的狗腿。” 李承平捏捏。阿莱的脸:“没事的啦,如果你要嫁人,我给你准备好嫁妆。如果你不嫁人。我会养你一辈子的呀。” 阿莱可是个聚宝盆呢,天赐阁每年赚多少钱?这要是嫁过去了,以后的银子归谁家收? “你和你夫君过一辈子,别扯上我。少妇。” “唉,我怎么也季什么强呀?我看你心里就是还念着他。估计人家早都定亲了心里哪还有你。” 阿莱嘟着嘴道:“我不在乎。这人间我们走了,山月我们看了,相知相守,也不那么重要。” 第一百八十五章 谈及岁月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李承平会重新出来执掌南北外交大权时,她却以身体不好为由,宣布辞去都护府的职务,并将她的印章和所有都交给刘宇和陈明维。 一朝廷的权谋大师,什么看不明白?南桓的朝廷,不齐心。 李承平那边,此人将桌上所有的笔墨纸砚全扫下桌道:“不忠心不听使唤的狗,我还不想要。” 她手里捏着上贡的蜜桔,一口一片,其他人当她发怒了,站在一边等着她继续发火。 她指着桌子道:“你们知道谈判桌上是没有女人的位置的。所以我们需要去创造一个自己的桌子。不要被男人利用然后丢弃,我要建的什么功,又想立什么业,我自己来决定。不能最后给别人做了嫁衣,空留一生虚名而已。” 紫夜讪讪道:“那公主的意思是——” 李承平给了她们一人一半橘子道:“做官要思退。如果不是为了景韬,我早就决定不趟官场的浑水。而今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不退下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容易怀疑到我头上,落人把柄。” 紫夜道:“可是我们手里没有一点权力,又能做什么事呢?” “掌权者,往往心狠手辣,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还自以为非常高明。人间疾苦,迷茫落魄,根本就看不见。”李承平啧啧叹道:“我啊,不想变成那个样子的人。” 她手指着房梁道:“所以,我们还是要,开酒楼!” 紫夜和阿莱面面相觑:“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国之交在民相亲,民相亲在心相通,掌权者可以断了经济政治,但断不了两国人民的交流。 她想要的是进行深层次的文化交流,届时,阻止开战的根本不会是她李承平,是所有心怀和平安定的人们。 “我们来看,是谁拥有更多的拥护者,和平安宁是大势所趋,不是一个人能够轻易的摧毁的。” 婉兮此时弱弱地举起手道:“那王妃叫我来,能做什么呢?’ 李承平看上去非常兴奋,道:“问得好!” 她对婉兮道:“想不想去南桓演出,去南桓唱曲,帮助南北进行文化交流?“ 婉兮:“欸?南桓!” “我仔细思考过了,北列最喜闻乐见的文化形式就是听曲,而在这一领域,非你莫属。” 李承平激动地握着婉兮的手,眼睛亮亮的说:“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纵使两国有所不同,但共同促和平,谋发展。我们的航船就像一叶扁舟,总能承载着希望与力量驶向彼岸!” 阿莱感觉李承平又开始洗脑了,而婉兮确实被她的话术洗的一干二净,就像当初诓骗婉兮重新登台一样。 紫夜悄悄对阿莱道:“你有没有发现,所有和公主接触过的女人都变了。” 当她一边计划着送婉兮去南桓演出,一边又计划着要破解起鸳楼的密语。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哪里来这么多干劲。 她对安叔说:“起鸳楼用密语传递的信息对我们一定有用,需要能够破译的人。我们的脑子不够用,去哪里能找些聪明的,成日研究数学天文,又考不上功名之人?” 她已经身居高位,只需要定下大概的目标和计划,去找聪明的脑袋,给他们一定的报酬,说他们在做伟大的事情,他们就会愿意用宝贵的聪明的,却毫不值钱的大脑来做的这些事情。 安叔道:“有些茶楼会聚集一些仕途不顺的举子,我派人去找找。” “等等,就是那些每天吟风弄月的文人?在什么茶楼。” “比如一玉茶楼。” 李承平敲着桌子道:“不了,我想亲自去看看。” 好嘛,英王最近在武选司公务繁忙,就整天闲不住了。 安叔道:“殿下,还有,银桦已经顺利潜入贺家了。” 承平略顿了一下,道:“让她尽快接触到贺锡南。” 这天,李承平扮了一身彻头彻尾的侍卫样子,去了一玉茶楼,跑堂笑脸盈盈地走上前招呼:“这位客官,楼上楼下?” 李承平朝上一指:“楼上。” 这一玉茶楼是享誉上京的地方,包厢里聚集的都是上京城有头有脸的文人墨客,那些别处来的籍籍无名的举子都想在此大显身手。这茶楼有专人记录他们的诗作与言论,而且还有人自己花钱请人宣扬出去诗文的。 二楼正有一伙人在争论,李承平便找了一个不远的位置偷听。 一边喝着茶一边听文人打嘴仗,可是她以前在琅玉那里读书时为数不多的乐趣。 似乎是一伙人在说另一个人的诗文不好,两边就争论起来。 “那将宁公主也是扶大厦将倾之人,良邑一战几乎可谓是扭转战局,日后必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人人都为她嫁做人妇而可惜,却不料止战通商在她手中做的有声有色。” 嚯!居然是在议论她? 此人接着道:“她与英王殿下从棋逢对手到同气连枝,在皇上面前三言两语就重新彻查檀山一事,化解了军政生隙的危机,不赞赏如此奇女子,难道赞赏你们一群碌碌无为的男人吗?” 此时他身边的其他人劈里啪啦鼓起掌来:“说的好!” “顾况,你写此诗文,谄媚一个贵族女子,不觉得有辱士节?” “谄媚?如果歌咏一位值得尊敬之人都被称作谄媚,你们写的那些那些酸诗连捧臭脚都算不上!” 李承平头一回听到“值得尊敬”这样的评价,受宠若惊。要知道没几个贵族能从自诩清高的士人的骂文中完好无损的出来,更谈不上尊敬二字。 这是谁花钱给她买的? 被那顾况讥讽的人斗嘴斗不过,没两个回合便走了。 一人对着顾况道:“顾兄这曲写的好哇,这次我看三养文馆的那帮哑口无言!” 李承平正对那曲的内容感兴趣,便听着那人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不料兴衰千古梦,万人泪,一人撒。千里红妆,如何不丈夫?” 她听了最后这几句,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对此更感兴趣了,便起身走了过去。 顾况穿着非常普通的青色士人长褂,洗得都有些发白了。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气质却有种三十多岁的“方正”,刚才那一番伶牙俐齿的辩驳,真不像他嘴里说出来的。 她径直走向顾况,背着手有点吊儿郎当道:“我叫虞紫夜,是你写的这位贵人的一个小护卫。” “幸会。”顾况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正悄悄地溜走。 “怎么了,敢拍马屁还不好意思认呐。” 显然,面对这位贵人身边的护卫,他非常窘迫:“不是拍马屁” 李承平上下打量着他。读书人,气度,境界,格局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不觉得自己因为出生,阶级而低人一头,也不觉得自己肚子里有墨水而高人一等。 她咧嘴一笑:“我虽未读过书,可是真喜欢听读书人讲话,说来说去都是道理。” 顾况些许放松了些,她又道:“我知道你不是拍马屁,多少人说我主子的坏话,我头一次听见有北列人这么为我主子说话的,你把你那曲抄一份给我,我拿回去献给主子,让她高兴高兴?” 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发一言,谁能想到顾况就在此写些抒发郁气的词曲,便能直接到最尊贵的贵族的手里去!这不得直上青云! 顾况对她行礼道:“先谢过虞大人。在下写此曲,只是为了抒发一些感概,并无干谒之意。” 李承平“啧”了一声,挑眉道:“本姑娘的意思是,让我主子高兴高兴,又没说要告诉她是你写的。” 顾况仍旧不为所动,李承平切了一声:“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不料顾况此时道:“虞大人刚才说,自己没读过书。” 李承平回头剽他一眼,顾况道:“与人相交,先要诚实,不是吗?” 她回去之后,就三个字:“查顾况。” 莫名其妙地成功引起了李承平的注意。 第一百八十六章 清澈之骨 浔越太后又派了宫里她最信任的邹太医来给李承平诊脉。 英王妃的身体比邹太医预计的恢复要早,但是 李承平问:“邹太医,有什么问题吗?” “王妃身体康健,每日按时服药,少思虑,少焦躁便可。” 转头便瞒着李承平擦着汗去找景韬了。 景韬便道:“太医但说无妨。” 邹太医实际下的诊断是不宜生育。 中医上说“思伤脾”,太多复杂的思考会影响人的脾胃,所以多思多虑者多半瘦得像纸。 因为李承平自小常年习武,体质强健但过于瘦削,后来又在半年内接连受了两次严重的内伤,致使气血两虚。 生育是耗费母亲身体的,得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以她现在的底子,怀不住孩子,孩子能活她不一定能活。 这意思不就是要么不生,要么拿命生 “王妃自己要舒宽心思,忧和怒都伤身,臣之前照顾王妃身子几次,王妃看着性子很好,怕是心思事无巨细,这对王妃的身子无益处。” 邹太医看英王听他说英王妃不宜生育也没有恼怒,便擦擦汗道:“也不是这辈子都不行,至少要再悉心调养一年。微臣,再开些避子药?吃了不妨事的。” 景韬还在走神,邹太医又道:“王爷,王妃……是不是总睡得不太安稳?臣再开些安神的药……” 景韬回神道:“哦,好。” 送走太医后,景韬忍着心里的五味杂陈问阿莱:“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体这么差?” 他印象里李承平总是活蹦乱跳,一副能把所有人折腾死她才会死的祸害模样。 阿莱说,虽然李承平不承认,但女子身体比不得男子,她在男子的阵地里厮杀,用的却是一具女子的身体。从良邑一战受刀伤过后,又因为种种原因损了身心。景韬不妨想想这一年里,她心里郁结了多少苦楚。身上的伤总是会好,可是人心里少了股气。 阿莱差不多就是说,自从遇见你,她就没一天安生日子。 若按阿莱所说,李承平真是从良邑开始损身,再不能有孕,这便是他对于李承平无法言明的愧疚。 景韬去找李承平时,她正在看书,虽然书里的内容是用西一阁密语写的顾况的情报。 景韬习惯性地从后面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合上书回头,看见他的表情疑惑道:“怎么了,这么严肃。” 景韬东拉西扯了一段其他事情,但他的嘴又实在不会说,慢慢沉默。 李承平还没来得及多想,景韬怕她难过,拉着她的手非常温柔地说道:“太医说,你可能无法做一个母亲。不过,以后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寻遍天下名医也会把你身体照顾好。” 李承平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就为这事?她可没说过想生孩子。 但是,这话不能说。 于是她装作微微吃惊又极力克制难过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 “能不喝药吗?我喝药就困。” “不喝药怎能养好呢。” 景韬今天温柔到让她害怕,就好像欠了她似的。 他反反复复的一个意思,就是没关系,一定能养好,不要着急。 可是李承平心就不和他往一处想。 生养孩子根本不在她的计划范围内,什么悉心调养一年,瞎耽误功夫。 本来她不打算这么早和景韬摊牌,可她要是现在不说,以后就真的没机会了!她在别人眼里就会变成一个天天满门心思想要孩子的女人! 她道:“这世界这么糟糕,有些人就不配为人父母,自己还一点都不知道。谁是自愿来到世界上的,何必让孩子来受罪呢。” 景韬道:“但也有很多父母很不错,让孩子过得很幸福比如我们可以。” 李承平面无表情道:“我不想要孩子。” 景韬沉默了很久,李承平总是在颠覆她对于女子的理解。 他以为女子一定会想成为母亲。生养孩子,成为母亲,好似是种本能。成婚生子应该也是李承平心里积压的愿望。 然后她说一点都不想。 “为什么你会不想要孩子?” 她随口道:“因为我自己还是个孩子。” 大部分姑娘十五岁及笄后就许配了人家,二十的时候都生两三个了,李承平都过了二十,还说自己是个孩子——她算哪门子孩子? 景韬对她这个搪塞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皮笑肉不笑问她:“那你什么时候会长大?” 承平反问道:“你自己呢?你想当爹不是很容易么。” 景韬冷哼一声,索性不说了,竭力把火气往腹中压。 想给他生孩子的女人多的是,才不稀罕。 说起来,他应该引入竞争机制。不管是军营还是皇宫,不见得每个人都想当将军当皇后,可一旦有人互相争夺,不自觉的,所有人都会想。如果王府里有一群姬妾争夺他的宠爱,那李承平就会因为竞争激烈而对他上心了。 不,李承平不会吃醋的,她会趁机和他一刀两断。 虽然景家有意无意地说了几次子嗣一事,可事实上,李承平从没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直到现在她也没明白嫁人对她究竟意味着什么,身在一个终身大事只能被迫接受的世界里,她既无法反抗也不愿顺从,夹在中间怎么也想不通。 两个人各怀鬼胎的想着自己的事情,一时间谁也忘了本来要说的事情是什么。 她叹气道:“看来我还是被休回娘家好了。” 景韬冷冷道:“你心里偷着乐呢。” 李承平继续得寸进尺:“我认真的告诉你,即便我们已经成婚了,你也没有权力决定我的身体。如果我想要孩子,我拼了命也会好好的生下来并且陪他她长大。” 景韬看她身体不好的份上不想冲她发火,道:“行了,把书放下早点休息。” 说完他就打算出去,李承平问他:“你今晚不留下来吗?” 景韬头也不回道:“我还没忙完。” 知晓他恼了,承平手里捏着书,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景韬可以爱护她,迁就她,怎会能容忍她这种不愿意生养孩子的任性呢? 人间道理好像是,想白头到老,就会想要生儿育女。 她心中对圣贤有笔墨,对苍生有明镜,女子既然嫁,就要尊妇道,要守纲常。她已经不能只和那些纸张文字过一辈子。 可唯独这件事,她不肯妥协。 她坐到镜子前卸下发髻,似乎镜子里的女人确实憔悴不少。好像说,女子的身体一跨,面容也马上会跟着枯槁。 一个对他不能全心全意,又不能绵延子嗣的女人,终究是会被厌弃的。 不过,好在她也不那么全心全意。 天上突然传来一阵雷响,吓得外面的丫头不由得惊叫了一声。雷声滚滚而来,窗外的鸟雀猛起而走,确实是春了。 隔日早上刚吃过早饭,灼桃又端了一碗新的药来。 承平不耐烦道:“唉,把药倒了倒了。” 灼桃道:“可这药很贵的。” 承平道:“医嘱就一定得遵?就不能换点便宜的药材,就不能换个红糖水装作我喝了吗?” 灼桃:“是。” 灼桃正偷偷摸摸准备倒药,让阿莱给抓住了。 阿莱对李承平道:“你可气死我了。” 此人懒洋洋道:“我为什么要生呢,换成生不都一样,各司其职嘛。” “那怎么能一样啊!” 李承平两手一摆:“生孩子我有什么好处吗?你看看那些夫人,怀孕前后一年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练武还是其他事情就更不行了。然后我还有生命危险呢。” 正在唇枪舌战中,太后派人来宣李承平入宫。 她漠然地坐在椅子上听太后训话。 “哀家都听说了。你也不必操之过急,成婚也才一年,可以慢慢来。可是你不能不上心啊,成天东跑西跑费心神做其他事情,绵延子嗣才是头等大事。” 她心道:我宁可上阵杀敌。 “你是联姻公主,就必须诞下继承人。” 她心道:我是李承平,不是配种的母狗。 “哀家不想再与你说那些重话。女子不比男子,若不好生休养着,定是出大问题。而你这一辈子忧思操劳过度,身上遍体鳞伤,你知道你的身子骨怕是不会长久的。哀家且不想要你拿命去生养,你看得到眼前,可是走到哀家这个岁数就会知道。” 她心道:确实不会长久的。 “人生漫长,夫妻情意绵绵又能几时?你就当养个孩子做个伴儿。给你自己,也给韬儿。他的未来里面还能有个人陪陪他。” 她终于有点动容。 纵她将人的缘分看得淡,可一旦念及孤独,谈及岁月,知晓情爱不长久,她的心里不免生出一些陌生的愁。 是啊,如果她不在了,是不是还能留个人陪陪景韬? 自那日离开后,景韬再也没来过德音居。哪怕偶尔府中撞见,也是随便说一二句,脚步匆匆而去。 慢慢的,知晓了独守空房是何种滋味。 他忙,难道就只有他忙? 难道她李承平就会被这深宅大院拦住,就要被这婚育生养困住? 李承平不仅把汤药换成红糖水,还开始日日都出门去一玉茶楼冒充紫夜招摇撞骗。 顾况就是她想要的“成日研究数学天文,又考不上功名之人”,在太史监编外做些记录星象,核算历法之事。李承平看了他核算的一些天文数理的稿子,着实是天才,就算她不是内行人,那位年逾古稀的太史令看人的眼光总不会错。 聪明且穷,穷困潦倒的士人典范。拥有的东西越少,地位越低,李承平能给他的诱惑就越大。正是不二人选。 如果顾况能够为西一阁所用,必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月下影孤 这日一玉茶楼里来了一位大商人,正与其他人相谈甚欢,说起南北通商一事,南桓以国家安全为由,又不愿意开凿与北列相通的运河进行货物运输。 “在座的都是白面书生,觉得这局,该如何破?” 读书人多少有些傲骨的,但一旦谈论起国家大事,便如江水滔滔。 一人道:“按现在的状况来看,通商上受益颇多的实则是南桓。南桓想通过让北列获利来麻痹朝廷。北列一直依靠征战,止战通商已经造成很多人都不满。一旦民众清醒过来,察觉发展经济的道路并没有发动战争的来钱快,或者慢慢地不能通商中获利,主战派便会卷土而来。” 李承平拍了拍掌以示赞成,继续道:“转运粮食,发展海运,买卖盐铁。只有撬动了这种经济大头,才能够让两个国家离不开彼此的发展。其余的不过是小打小闹。” 顾况毫不留情道:“从年前南桓皇帝驳回户部转卖粮食赈灾来看,止战通商多半是缓兵之计,他心里还惦记着那些个被占领的领土,不是真心的想要将此事进行下去。” 另一人道:“不过,正好两边都是仁君,实行仁政爱民的政策——” 李承平和顾况异口同声道:“仁君?” 顾况顿了顿道:“南桓皇帝薄情寡义,心肠狠毒,一旦国内政局不稳,必定要用战争转移矛盾。” 是啊,她爹才不在乎边境死了多少个人,有多少百姓饿死,只在乎他的皇权是否高枕无忧,能不能安安心心的在后宫搞女人,能不能安心的求神拜佛。 李承平道:“国家在少数贵族精英的统治下是不会长久的。北列已经开始了,两湖农民暴乱,北境崔青反叛。想想南桓,在与北列作战前,南疆诸族的抗争从没停过,江湖与官府的斗争愈演愈烈。等着看,南桓不对外战争,国内会有大乱。” 顾况道:“所以,为什么裴广轩他们大逆不道,必要忤逆先皇,诱使英王殿下反叛?如果是三皇子继位,必定在一众武将和野心家的挟持下,延续军事执政。” 顾况的好友对他拼命嘘声:“你又敢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不怕被杀头!” 顾况道:“那又如何?策论的考卷上我也敢这么写。” 李承平忍不住笑,太刚硬之人必折。 所幸的是景韬这家伙太爱戴他哥哥和母亲,干不出弑君窃国的事来。 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老昏头还要继续搞事情,景熙,不会坐以待毙的。 李承平还在走神,顾况看见她一直在笑,便问她:“虞姑娘想必是已经有高见,认为此事要如何解决?” “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把南桓现在的皇帝换掉,早点让太子李承怿继位。这样两边的皇帝都是人精,不出什么意外,绝对放心睡大觉。” 众人面面相觑从一个南桓人嘴里说出来这种换皇帝杀头的话? “第二件事情,控制住英王,保证他的权势不多不少刚刚好,维持住军政平衡,不仅能震慑北列的一众主战派,对邻国皆是一个威胁,止战通商还能牢固的维持下去。” 顾况惊道:“虞姑娘高瞻远瞩啊!寥寥数语,切中要害,在下佩服!” 一人讥笑道:“问题是,何人有此能耐?” 此话听着好生耳熟,在她当初请战良邑时,也曾有人讥讽过她。 那就,还是她来。 众人散场告别之后,李承平并不想那么快回家去,便在大街上游荡。反正景韬现在不管她,她爱干什么干什么,乐得自在。 她打算溜进居民的小巷里头找找小食,正巧碰见光天化日之下,有人群殴一人。 听着站在一边叉腰的富贵公子大声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个穷光蛋配的上我表妹么!今天爷爷揍你一顿,让你长长教训,以后有点远滚多远!” 旁边聚集了一些做苦力的百姓,可没人上前劝一句。瞧为首那人嚣张的气焰便知,惹不得。再看他找来的打手,个个虎背熊腰。可眼看地上那个白面书生就要给打死了!谁来帮帮啊! 众人正议论着要不要喊巡街的来,便看见有一个姑娘蹲在挨打的人旁边,撑着下巴道:“哎呀呀,天底下有多少像你这样子可怜的读书人。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说你读书考功名不行,连打架都打不赢别人。” 那些打手停下来瞪着李承平道:“姑娘,奉劝你别多管闲事,爷的拳头不怜香惜玉。” 顾况终于在密集的拳打脚踢中艰难睁眼,看见来人是茶馆里的虞姑娘,自己这副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红了脸道:“虞姑娘,我的情劫,你放我自己受。” 李承平对那些大汉视若无睹,只噙着笑看着顾况道:“到底是读书人,满腹诗书念进了骨子里,挨打都挨的这么风雅。” 为首的富贵公子仰着鼻孔对她道:“那来的多管闲事,连你一起打了信不信!” 李承平从腰间丢下一把小刀,对顾况道:“把这把刀拿去。” 顾况倒是被吓到了,连忙把这凶器丢开:“我绝对不会伤人的,我不要。” 李承平大笑:“哈,你要是太愚蠢,顶多是活得没个人样,要是再这么聪明,却会死得没个人样。” 她站起来面对着那富贵公子:“他觊觎你表妹啊?” 富贵公子鼻孔朝天:“没错!他就该揍!” 顾况气道:“什么叫觊觎啊?你到底站哪边?” 李承平继续问:“那,你就不觊觎你表妹?是不是也该揍?” 富贵公子顿时青筋暴起:“把这个女人一起教训了!” 眼看着那些人要对李承平动手,顾况颤颤巍巍的捡起刚才李承平扔给他的小刀,闭着眼在空中划了两下:“我我警告你们,别对她乱来啊!男子汉大丈夫!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李承平满意的回头对他笑了笑:“你有一个聪慧的脑袋,你怕死吗?” 顾况都快吓哭了:“姑奶奶,别说了,求你快走!” 那些拳脚挥舞着过来,李承平拿顾况当木偶一样,用他的手脚来抵挡进攻,同时还问:“替我做事,我就救你。” 李承平带着顾况这缺乏锻炼的小胳膊小腿,在四个大汉的群攻之中抵挡自如,还时不时送对方几道划痕,又时不时故意让顾况挨两拳头。 她还问:“和死亡博弈的感觉痛快吗?” 富贵公子眼看着突然冒出一个丫头跟耍猴一样耍他的打手,气急败坏骂顾况:“你个小白脸,仗着个女人给你撑腰!” “欸,不,马上我就是他上司了。”李承平又接着对顾况道:“考功名给皇帝打工有什么意思?就你这德性,升官发财等下辈子,什么时候才能把心爱的姑娘娶回家?聘礼出的起吗,还敢看上高门大户的小姐。” 说完就把顾况往拳头中心一推,顾况又挨了几拳,她自己飘飘然退开。 “我这里钱多事少有保障,干的好还有奖金。联络点放你衣服里了,自己考虑考虑。” 她刚走没过多久,一对巡街的捕快就按着刀过来:“不许斗殴!” 那富贵公子啐了地上挨揍的顾况一口,就带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顾况脸上的血混着泥土,把他清清白白的脸糊成黄色,尊严已经被狠狠地践踏进了地里,手紧握成拳。 他应该已经深深地明白,在强权和财势面前,在武力和野蛮面前,他的聪慧,他的傲骨,他的清澈,都一文不值。 第一百八十八章 请君入瓮 接连又冷战三日,李承平终于去拦了景韬一次,脸上满是倔强:“你最近为什么总是躲我?” 景韬道:“我只是武选司太忙了,没顾得上你。” 承平:“你撒谎。” 景韬:“我没有。” 承平直言不讳道:“你也觉得,绵延子嗣才是我的头等大事?” 景韬:“我更在乎你的健康。其他都是次要的。” 她只看了景韬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 景韬在后面对着她的背影无力地喊:“你别闹了。” 他不是圣人,更不能很好地理解李承平,已经尽可能的尊重她的选择,怎么又像是做错了呢。 李承平身体不好,他不是想要逼她,只是觉得太难以接受了。 毕竟,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他以前觉得,女人和男人传宗接代是天经地义的。甚至为了此事,女人生孩子要遭一些罪也是不能避免的牺牲,他是这样出生的,李承平也是,所以母亲是伟大的值得一生都尊敬的。 可李承平她根本就不能理解他想要和她子孙满堂白头到老的希冀,也不能理解母亲含辛茹苦抚养孩子的快乐和满足,只是冷漠的对待这件事。 景韬追上去,手里不自觉用了点力道,拉住她的手臂问:“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你每天在一玉茶楼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干什么?” 李承平冷冷道:“你悄悄监视我。” 她这冷脸景韬看了更是暴怒,几乎是带吼的:“监视你又怎么样?还敢偷偷换药,你想干什么,嫌命太长啊!” 承平还是不发一言。 景韬气急了,甩开她的手,怒道:“既然如此,你没把脑子拎清之前就别来找我!” 李承平不可置信的望了他一眼,低头快步跑走了。 景韬瞬间也蔫了,望着她又一次气走的人,塌了肩膀,在心里问:你到底心里有没有我,我们有什么不能坦诚吗? 从阴郁午后到影绰黄昏,拖长了阶上人寂寥的影子。 一直到夜幕降临,灼桃急急忙忙地硬着头皮来找他。 “王爷,求您派人出去找找,府里实在寻不着王妃。” 景韬不想搭理,她能去的地方多着呢,铺子,使馆,茶楼,哪儿她不能去。 他道:“不在府里,就去哪家相熟的夫人小姐哪里骂我去了。” “王爷,您别开玩笑。王妃哪有什么相熟的夫人小姐。我们在北列,可不只有王府这么一个落脚的地方。” 景韬突然愣住了。 这里是他的国家,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他受气了可以去惬月楼,可以去找别人喝酒,窝在司堂里面。可是李承平连娘家也回不了,也没有朋友。除了英王府,能去哪? 景韬拉不下面子,他又没错!明明是李承平一直在犯错,现在她跑走了还得他哄回来,刚才的狠话不等于白说。 “我不管她,她晚上不回来能去哪里。” 李承平确实没处去,便随心绕着上京城走,心里不知道是在怨念自己还是在怨念景韬。 一如既往地不太识得路,一不留神走远才发现周围的景象完全不熟悉,走到白墙青瓦的民居里来了。 直到一把油纸伞打在她头上,才知道下雨了。 撑伞的人是顾况。 为着礼数,顾况不敢和她站太近,自己站在伞外淋湿一片。 顾况尬笑道:“虞姑娘,有心事也不能淋雨啊。” 李承平只是冷冷淡淡的看着他。 “虞姑娘要是不嫌弃,去寒舍避避雨。”顾况有点尴尬道:“也不能看着我淋雨啊!风寒药很贵的。” 李承平瞥他一眼道:“撑好伞,带路。” 顾况在她不容违抗的眼神下只想说一声:“遵命!”,回神又想到,他们顶算半个朋友,怎么虞姑娘就一副上司的样儿了! 说是“寒舍”真是一点也不为过,家徒四壁,门窗漏风还漏雨。 顾况连忙进里屋找件干衣服换上。李承平站在厅里,另一个年轻人看见屋里突然站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女子,与周围的狭小简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况你将那位胡家的小姐诓骗回来了!这她家要是报官了,你吃不了兜着走啊!” 那位年轻人又仔细瞧了瞧李承平,不对啊,这女子挽了发髻,身上的衣裳规制完全超出了寻常小姐的装束。 顾况赶忙出来:“别瞎说!这位是将宁公主身边的护卫虞大人。” 那位年轻人也只好干瞪眼。 李承平咳了一声:“不上茶吗。” 顾况应声去烧水。 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后,对屋里另一个年轻人道:“这位兄台,本姑娘是顾况的上司。” 顾况又赶忙出来:“什么上司,我没答应!” “不答应?”李承平歪头道:“我以为你邀请我来谈论薪资。我们按件算钱,一份一两银子,一个月最少给你五两,最多没有上限。而且不是全职,你可在空闲时间去搬搬货物锻炼下身体。” 一个月五两银子!另一个年轻人听后大为吃惊,这可是普通人家几个月的收入! 顾况就当她说的话是耳边风,问她:“虞大人真是专程来和我谈薪资的?我看您魂不守舍的,不像啊。” 李承平听出他是在暗讽她,道:“算了,你能不能胜任还是另一码事。” 说完想走,可外面的雨还没停,顾况拦她:“虞姑娘留步!茶还没喝一杯呢。不谈这些,只是朋友相聚可好?” 李承平发现此人吃软不吃硬,便改变战术:“你还好意思说,都是你左推右推,害得我被主儿训斥了。” 顾况惊讶:“将宁公主?那肯定是你做错了。” “你就是不愿意替我做事?” “能见您一面都是我莫大福气,虞姑娘,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落在我这种草民身上。” 李承平站着瞧他挂在土墙上的一些诗作书画,自顾自道:“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承平又坐回椅子上道:“顾兄何必妄自菲薄,借此平步青云,顾兄配不得么?就配被人当街撂倒在地?” 说完,又冲他狡黠的笑。 顾况为着几天前让她撞见的事尴尬到牙痛,这姑娘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 “我给你时间考虑,半个月之内,去纸上的地方报道。” 顾况还站着,左右为难。 李承平努努下巴:“去看看水烧好没有,上茶。” 她又八卦了下那位胡小姐的事情,又坐了一会儿,天放晴却也已经接近傍晚了。 李承平问他:“从这儿到朱雀街怎么走。” 顾况:“” 要是天黑她还留在一个男人家中,要是景韬找过来,顾况不就成了死人。 这场离家出走以李承平自己回去结束。景韬放的狠话他也做到了,没去找过她,确实维持了他大丈夫的形象。 她收起翅膀,待着画地为牢的笼子里面。除为了他,为了什么呢?而他竟然像对待一个下人一样吼她。 “公主,太后这次怕是动了真格要往府里塞人了。” “公主,这怎么办?您不能每天都躺着也不去找王爷啊。” 又这么和景韬僵了快十日,李承平除了有事处理,几乎每日不在府里,期间景韬还是没来过。 太后感觉他们的裂痕来了,作主要送姬妾入府,拿了画像让李承平挑。 李承平有气无力道:“无所谓和我有什么关系。别让我来给他找,生了也别给我养。” 灼桃和关窈都快急哭了,谁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公主别这样说,怎么不能好好聊聊呢。王爷多看重您,您这样不上心,他也会难过啊。” “腿长在他自己身上,我又不能拿个绳子跟呆呆一样给他拴着。出去寻花问柳,这不是北边的风俗习惯吗?” “那您眼看着太后送人进府吗” 李承平抬头对着她们道:“太后做这些事,无非是想逼我生。不管我是闹还是接受,她都多些个新孙子,怎么又是她得好处,我又没捞到什么,管她干嘛。” 关窈看了灼桃一眼,打算换个办法激她:“好,那过段时间要是新姨娘进门了,我们是不是要——” 她话还没说完,李承平突然大声骂道:“有人上赶着要犯贱,你们还有心思和几个无名无姓的女人较劲!” 吓得她们立刻跪下求她息怒。 “你们眼界何时才能打开一些?成天就想着些宅院里婆婆妈妈的事!婉兮马上就要出发去南桓,一路上下都要打点。再说银桦刚潜入裴府,现在根本接触不到正主儿。要杀我害我的面具人到现在还没抓到一个毛,起鸢楼的密语破不了,还要我一桩桩讲给你们听么?” 灼桃连忙道:“是我们无能,不能替公主分忧!” “起来。”李承平道:“我心里自有盘算。” 灼桃和关窈连忙欣喜的起身,公主既然有应对之策,便安心了。 只要她们公主和王爷说一声,王爷直接拒了,谁也别想进英王府的门! 灼桃道:“我明日备些糕点去清平轩,对了,王爷喜欢带馅的小笼包!” 承平哼笑一声:“你觉得我脑子拎清了?” 灼桃又懵了,不敢出声。 李承平一双狐狸眼睛扫视她:“端王妃都知道先下手为强,上门来讨阿莱,我也可以自己挑一个可心儿。一来讨夫君欢心,二来又孝顺太后,三来彰显我南桓公主的气度,一箭三雕啊。” 说完便奸笑起来。 第一百九十章 山海可平 写星阁里,仲春才至,元朗便身着薄纱,衣襟敞开地喝酒,几刻前他正躺在几位美人的香肩玉臂里享受。 反正在座之人对他的浪迹早已经见怪不怪。 元朗一面举着酒杯一面打趣景韬:“听闻,将宁公主要给你纳几房美妾开枝散叶呐!” “哈哈哈哈哈,好福气!”朱局盛大笑:“我就一个闺女,可我夫人是软硬兼施,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肯纳妾室,整天在家和老太太斗气,唉。” 景韬正气得牙痒痒的事让他们拿来说笑,脸臭得很,不予理会。 前几日同李承平去和母后请安,这家伙又开始演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来,母后说什么她都答应,两个女人同气连枝地把“开枝散叶”这个甜蜜的苦差事交给了他。 回去之后还装模作样地拿女子画像来给他挑,气得他当场掀了笔墨纸砚。 她可好,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问:“都不合心意啊,夫君喜欢什么样子的,我定努力去找。” 这段日子气氛怪异不肯搭理就罢了,说话居然还阴阳怪气。 景韬将手里的一叠画像撕成粉碎,恶狠狠道:“你还改行做媒婆了是!” 李承平依然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好像真的很想他另寻新欢,气得他拂袖而去,连日不归。 他堂堂一个亲王,在家过得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景韬恶狠狠地灌了口酒,道:“她给我纳哪门子美妾,给她自己招属下还差不多!” 朱局盛疑道:“此话怎讲?” 景韬:“婉兮都让她忽悠到南桓去了!她还能再借口挑几个能歌善舞的,全部送去做她的文化交流。” 景韬也是酒劲上来了,道:“这样算不算诱骗无知少女?她迟早拿本王的钱扯出个三宫六院的女子军营来。” 元朗拍着朱局盛的肩膀道:“老兄,幸福是比较出来的,家里有个母老虎不算什么,现在知道谁是过得最惨的了,哈哈哈哈哈。” 接着又对景韬道:“稻儿,烦恼什么,反正最后美人入你怀。这公主你看了一年了,差不多烦了就算了。” 朱局盛一拍元朗脑袋:“谁跟你一个德行!巴不得天天换!” 元朗不服气地回拍一个:“我和姑娘们你情我愿,碍着谁了!” 朱局盛掐了他腰一把:“碍着你老腰了。” 对此二人,景韬很有皇子风度的赐了一句:“温饱思!” 景韬真正恼怒的是李承平的态度。 一年了,她还是可以那么的不在乎景韬,可以什么都无所谓。 他口是心非地回道:“是啊,反正左右我不亏,随她折腾。” 景韬要去监管练兵,得有几天不回上京。 都过了十天,而顾况这玩意儿还不打算去联络点报道,看来是铁了心不归顺她。且在一玉茶楼见不到顾况,好像有人说,他一直倾慕的胡家小姐马上要嫁给她表哥,等几日后金首饰打好就上门提亲。 她打算动点真格。 “聘礼都按规矩准备好,今天就抬到胡家去。”李承平吩咐道:“媒婆也稳妥,一定要把胡家的二小姐娶过来。” 府里的管家回道:“绝对没问题!能嫁进英王府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谁敢拒绝英王府呢。” 她坏笑道:“点几个家将去,带剑的那种。” 胡家也就是四品的官员,背靠着太夫人是老国公的女儿,还算沾了点贵族边,给英王府做侍妾,还算够格。 敲锣打鼓地抬了聘礼去胡家,两个带剑的家将跟在媒婆后面,让人瞧了,知道的是提亲,不知道的还当强抢民女。 王府管家和媒婆登门,胡老爷和胡夫人只感觉天上掉馅饼,要砸晕了!各世家都送了女儿的画像,他们二女儿怎么就交好运让英王和公主看上了呢!要是攀上英王府着颗大树,就算是做妾,也是结了亲家。 眼看着自己父母要被英王府的权势地位诱惑,胡大公子劝说道:“不是让二妹妹和表哥定亲么?姨母家都去打金银首饰了。” “你懂什么!康家才是三品,英王府!英王是谁!” “可是去康家,二妹妹是做正妻,去英王府只是妾室,二妹妹怎么肯!” 胡家立刻主母换了丧脸道:“我也是疼女儿的,虽然说二姑娘是庶出,但我也是一视同仁大哥儿说的对啊。” 这话却是点醒了胡老爷,他立刻道:“她一个庶女!嫁给英王做小又怎么了!” 大公子对母亲的自私有怨气,拉下脸道:“两国签了协议,英王就是纳了二妹妹,也不能给她名分!连这一点都不替她想想么!” 媒婆在外头喊:“胡老爷可商量好了?看来胡家是不想收我们英王府的礼了!唉,这一路敲锣打鼓来的,要是伤了英王府的面子——呵,你们也是知道的,府还没有纳过其他姬妾,胡二小姐去了,就比王妃矮上那么一小截,要是肚子争气,兴许还是世子的生母,王爷和王妃不会亏待的。王妃看重胡家家世清白,胡二小姐的美貌才华也是有口皆碑,还是说,胡二小姐已经心有所属?” 胡家主母连忙道:“没有的事!别听外面胡传,我二女儿待字闺中,人规矩的很!” 大公子在母亲耳侧道:“还是问过二妹妹的意思!” 胡主母骂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女儿家知道甚!” 胡家要是拒了这门亲,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自然不敢得罪。 媒婆满意的笑了笑:“最近,好像也没什么好日子,但是王府那边要人要的紧,择日不如撞日,给你们姑娘一点时间准备,后日,王爷从祁山练兵回来,就把人送进府里。” 面对那两把剑和丰厚的聘礼,以及未来光明的前景,胡家没有理由不答应。 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的确会砸死人的。 胡二小姐哭闹了两天没有任何用处,胡老爷让一个婆子盯着防止她逃婚或者寻短见。娶侍妾也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欢送和婚宴,晚上让英王府用一顶红轿子抬回府里,直接送进房里就算数了的。 她也是读了书明了礼的闺秀,怎忍得了这样的侮辱,在路上想要趁着天黑逃跑,从轿子上跳下来时却扭到了脚,直接被捉回了英王府。 胡二小姐那晚一面哭,一面无奈地接受命运。 她心里早已没有了狠心自私的爹娘,只能想起一位书生,那才是真正尊重她,对她好的人如果当初勇敢一点与他私奔而去,怎么也比做王公贵族府里无名无份的生子工具要好。 她听见脚步声,连忙把眼泪擦干净。 那可是北列威名赫赫的英王,要是这副模样让他瞧见,肯定会厌恶她。 想到这里,她又恨不得英王厌恶。 掀盖头的,居然是个女人。 那个女人很漂亮,眼睛却又让人害怕,对她说:“你刚刚打算逃婚来着。” 她知道这是英王妃了,连忙下跪磕头:“王妃,民女不是故意要冒犯英王府,只是实在心有所属,还望王妃能够——” “能够什么,体谅你?”李承平皮笑肉不笑:“本公主从南桓远嫁而来,心中便是万分不愿,为了父母宗族也不得不忍。你,又凭什么敢逃婚?” 胡二小姐大声道:“王妃,我不愿意嫁!是我父母逼我,是英王府以手段强迫我!难道权贵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李承平笑出声来: “你胡家教养出的好女儿啊。这里是英王府,不是你家那种没规矩的地方,犯了错,触怒了贵人就要受罚,这就是世间的道理。” 李承平眼神示意,下人端了一个方盘来,里面放着一把刀和一个手铐。 “要么以死明志,我就不好意思再追究你父母和情郎。要么,在我手下做牛做马,任打任骂。” 胡二小姐落下两行泪来,抽抽嗒嗒的哭起来,楚楚可怜的样子,短短几日,她被逼着嫁人,被逼着去死。 她咬着牙道:“这世上,还有没有公道王法了!” 她颤颤巍巍的拿起盘中的刀,她提起最重的不过是个花盆,未曾动过这样的凶器,心里怕的要死。 李承平却握着她拿刀的手说:“刀是这样拿的。” 那姑娘心一惊,差点松开拿刀的手。 “你恨不恨我?为什么不用这把刀刺向我。” 胡二小姐落着泪道:“我不会拿刀伤人的。” “顾况也握过这把刀。”李承平笑盈盈道:“和你说了一样的话。” 胡二小姐惊异地抬头:“你认得顾郎?” 李承平不理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娟月。” 她站起来笑道:“景韬没回来,也不知道他娶了你,哈哈!” 娟月一脸错愕,整个呆若木鸡。 阿莱走上前道:“平公子,你胡闹够了?看把人家吓的。” 她倒是很兴奋道:“景韬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阿莱毫不留情道:“你吃不了兜着走。” 承平打量了一下惊魂未定的娟月,道:“看来,得在他回家之前把你解决掉。” 怕康家阻挠,胡家把这件事瞒得死死的,直到胡二小姐送进英王府,生米煮成熟饭了,事情才传开。 顾况听闻英王府娶了胡娟月,差点当场晕过去,思来想去,连夜去了李承平给的联络点。 他身上已经没有了翩翩风度,只剩下万念俱灰。 “我要找虞紫夜!” “顾公子是?您愿意替虞姑娘做事的话,把这份协议签了,而后会发资料给您。” “我要见她!” “您找虞姑娘什么事?虞姑娘不会亲自处理这些下层的事情。” 是啊,他找虞紫夜干什么呢娟月成为英王的女人,是他无法改变的事情。连康家的少爷都可以当街揍他,英王捏死他和捏死蚂蚁一样,说不定还会连累娟月。 顾况语气里只剩绝望,好似拖着最后一口气:“我想求她” “不管您要做什么,都得先成为自己人不是?先把协议签了,一切好说。” 他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他还有一位在将宁公主身边的“朋友”,说不定可以替他在那吃人的地方关照一下娟月。 “好,我答应,我会替她做事。只要不危及道义。” “协议签好了,如果虞姑娘来会通知您。如果着急的话,这边建议您直接去英王府呢。” 把胡二小姐娶进来的第二天,李承平就将胡家老爷夫人请来兴师问罪。 灼桃首先发话:“胡氏好大的胆子,在路上逃婚,入府后又敢拿刀自戕。怎么,我英王府对胡氏来说是生不如死的地方了?竟然要用这样的方式!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还好昨日王爷并没有按时归来,否则,她的脑袋还保的住吗?” 胡老爷跪在堂下,颤颤巍巍打抖道:“都是我们管教不严,罪女给您添麻烦了!万望王妃高抬贵手放她一马,我们马上将她领回去!叫绝对不让她在您面前碍眼!” 李承平不怒而威:“胡老爷这话说的。人是敲锣打鼓送聘礼娶回来的,生是我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哪有嫁出去的女儿还要回去这样的说法?” 胡老爷更是汗如雨下道:“小女犯下如此大错,随您要打要骂!念在她年少无知——” “哼,我要怎么处置她是我的事情。现在我要追究的,是你们胡家的责任。” 胡老爷和胡夫人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磕了几个头。 “我当初特意让媒婆问了,你们说胡小姐心中并无倾慕之人,放心的下了聘礼与你。可她与本王妃说原本心有所属,这么说来,是要害我们英王府在强抢民女啊?其心可诛!” “我们立刻将英王府的聘礼悉数退回,还望,您海涵!” “呵,退我英王府的聘礼,让我脸还往哪里搁?你们按聘礼的价格去办一份嫁妆给胡小姐。从此之后,她的生死去处与胡家再无关系。念你与我夫君同朝为臣,这点薄面,我就给你们。我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家丑不可外扬。听明白了吗?” 英王妃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他们着实没想到。 胡老爷不敢得了便宜还卖乖,牺牲一个庶女保全全家,何况,都是她自作自受! 胡家的老爷夫人走后,李承平笑出声,问躲在屏风后的娟月:“听明白了吗?你爹娘和你断绝关系了。” 娟月忍了许久,终于也大哭出声,原来在利益和权势面前,她的生死也是爹娘飘飘乎可以随口舍弃的东西。 妾室的地位只是比奴仆稍高,像她这样连名分都没有的妾室,和奴隶又有何不同,正妻不仅可以随意处置妾室,甚至可以将犯了错的妾室直接发卖。 “只要不追究胡家,娟月任凭您处置,为您做牛做马。” “都这时候了,还替他们求情。” “父母养育之恩,以此为报,从此之后,再无瓜葛。” “退下,王爷过两日便回,好好想想怎么伺候主子。”李承平抬起她的下巴噙着笑道::“想必王爷会喜欢你的模样。” 柔弱却又坦荡,温和却有气节。 阿莱很无语:“你真打算让她见王爷?玩弄小姑娘好玩么。” 李承平笑道:“是挺有意思的,很解闷。何况,又不是我娶的她,怎么处理,还是要问过景韬的意思。” 阿莱旁观着李承平费心做了这么大一出戏,她既是在用手中的权势戏弄娟月和顾况,也是为自己无能为力的从前,伸手捞他们一把。 第一百九十一章 终知旧梦 第一百八十九章侠义恩德 “虞大人!虞姑娘!”英王府的围墙边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紫夜一脸懵:“谁啊一直在喊我?什么顾况,没听说过。” “我,喊的是我。”李承平答。 “公主,你怎么冒充我的身份?” “下次我再冒充阿莱的。” 紫夜:“” 李承平换了一套紫夜的侍卫服,坐在墙上向下道:“干啥事啊?不知道的以为我欠你钱。” 顾况总算见到了她,心里又激动又难过,忍着悲伤道:“虞姑娘。王府最近是不是新进来,新进来一个姑娘,叫娟月。” “嗯,是有这么个人。” “虞姑娘,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胡小姐。” “哦,那真是不巧。这段日子,太后总想给的王爷纳妾,送了些画像,王爷和王妃挑中她了。” 顾况蔫的像霜打的茄子:“我知道,木已成舟,我也不敢再有半分其他的妄念。虞姑娘能不能替我照顾她一二,顾况一定肝脑涂地!” 李承平忍笑:“求我帮忙,那你先把我交给你的事认真做好呗。让你破译的东西加班加点熬出来。如果公主要责罚她呢,我就替你求个情。” “多谢虞姑娘!不,虞大人。” “快点干活,多挣点银子。”撂下这句话她又从围墙上跳回去了。 证实了娟月确实嫁入英王府的消息,又得到了虞紫夜愿意相助的承诺,顾况心里说不出来是愁是喜。 两日之后,景韬回府。 他回来之后,又在书房里处理事情,守王府的流云向他汇报了府里的近况,说李承平真给她纳了一个妾室,虽然中途有波折,但人已在府里住下。 景韬已经气到只淡淡说了一句:“把她叫过来。” 流云愣了一下,问:“爷是说新进府的那位,还是说王妃?” 景韬一拍桌子怒吼:“当然是李承平!我见那个人做甚!” 流云赶忙溜走。 李承平款款而至,书房里没人敢留下,只剩他们二人。 “啊,夫君回来了,我好想你呀。你的新夫人还在屋子里等你。” 景韬气到闭着眼睛不想瞧她,咬牙切齿道:“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你不是让我把脑袋拎清楚了再来见你嘛,我拎清楚了,绵延子嗣是头等大事,自然要尽心尽力的为这个家开枝散叶。” 李承平又不肯好好说话,好似存心找茬。 景韬冷冷道:“你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李承平顿了一下,眨眨眼道:“是谁逼谁?” 她忽然笑道:“母后说要纳妾,你吭过声么?我好好按照你们的心意去做,又做错了。” 景韬从书桌前站起身:“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纳妾!你就这么愿意看见我和其他女人卿卿我我生儿育女!” 她皮笑肉不笑道:“对呀!我不愿意。” “那你为什么做这些事情?” 承平摇了摇头,看着他道:“你还是没变,你想过我的处境吗?被逼到这个份上,除了答应还怎么样?我担上一个不孝不贤的名声,你高高挂起,你左右都不会有什么损害。” 景韬从书桌后绕到她身边:“我没有损害!我心里不难受吗?别人回家都是温柔乡,我回家那是龙潭虎穴!” 她默着没有说话。 景韬舒了口气道:“我不想回来和你吵架。我承认那天我的话说重了,可你心里有在乎过我吗!” 她仍然不语。让景韬想起李承平从来就没有说过一句喜欢他,在意他的话,好像只为着夫妻这层身份与他逢场作戏。 “李承平,你是不是仗着我从前眼巴巴追求你,就敢得寸进尺,敢替我作主!我告诉你,我给你的,也随时可以收回来!别说娶一个,再娶十个我也养得起!” 景韬怒到胸膛都急剧起伏,这是他和李承平说过最狠的话。 景韬意识到自己在气头上,可是骑虎难下,哪怕事情无可挽回,他也不肯低头。凭什么总是他低头?李承平是个女人,为什么就不能服一次软! 承平只是静静的看着景韬,任凭水雾漫上她的眼。 她的手微微在抖,呼吸也好僵硬,抬头看他的时候,心里也像压着石头。 为什么景韬逼问她的问题都这么难,她一个也回答不了。 她最本能的反应唯有保全自己的骄傲,大步流星不回头。可脚却动弹不得。 她张了张口,却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眼看着景韬离她而去,突然失了力气,跌坐在地。 李承平从来挺得笔直的腰深深的塌了下去,肩膀一颤一颤的。 她气的是倔强又嘴硬的自己,怪的是任性又毫不悔改的自己。 在生辰那天明明答应过景韬会好好学,可她还是无能为力,到嘴边的话都说不出,到解的误会也解不开,真是蠢透了。 当景韬蹲在她的面前,承平一惊,她本以为他已经走了。 好在景韬听见她跌坐的声响,回头看了她。 她知道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伸手抓住景韬的手,决定要把看不见的封闭自己的笼子掀开。 承平说:“我在乎,我费心设了这个局,就是不希望有人在我们中间横插一脚。是你不想要我,你不想见我” 话到此处,景韬原本紧锁的眉头忽而舒展。 只要李承平肯服一点点软,哪怕拉一下他的衣袖,景韬的气都会烟消云散。以前她明明是知道的,还会装模作样地来哄一下,怎么现在就蠢到把自己个儿的心都伤着了。 他道:“我撒谎了。我想要的只有你,不想要别人。” 瞬间逼近的热度让她不知所措。 景韬扣着她的手按在书房的木地板上,李承平现在是打败仗的一方,景韬自然不能放过乘胜追击的机会。 “景韬!”她退无可退道:“这里是书房。” “我知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嗯?” “我错了。” “哪里有错?” “趁你不在家给擅自给你娶媳妇。” “还有呢。” “口是心非,不说实话。” “下次再慢慢说。” “你也错了!” “我是英王,没有错。” “你嘴硬。” 景韬不反驳就算承认。 承平将他推开一些,小声道:“外面有人。” “没有人,你会乖乖束手就擒么。” 承平想了个蹩脚的理由:“地上好凉。” 景韬却想起邹太医下的诊断,确实怕她着凉,将她横抱起来。 景韬从没有这样抱过她,手勾在她的膝盖弯,将她整个人向上一抛,承平不得不勾住景韬的脖子。 想到书房里面并没有塌或者床,而窗子外又天光大好,她不自觉脸上爬满红晕,令景韬很是得意。 看她的故作沉静和步步为营都卸下,现在在他面前只能留下女子的羞怯和慌张,心情大好。 景韬将她放在书桌上坐着,手撑在她两边,站在面前看她。 “你少来这套!” 景韬偏头笑:“这招头一次用啊。” 他解承平的腰带,却被她制止:“现在是白天坏了规矩。” 景韬抿了唇道:“那现在该做什么?我不相信你的话,你该用行动证明在乎我。” 承平只好将握紧的手又松开,罢了,随他去。 看上去不过是推倒了桌边的一排毛笔架而已,实则景韬做的有些过头了,让李承平从此都不想再走进书房。 灼桃想来问娟月姑娘那边怎么办,可是书房门口的小厮都拼命朝她嘘声别打扰。 “吵架呢。灼桃姑娘又不是不知道,王爷发起怒来,除了王妃,谁不得遭罪!这会儿别管什么姑娘了。” “也是了,这架吵好了,后面的日子都好,吵不好——”灼桃耸耸肩:“咱们德音居和清平轩,就这么散了。” 灼桃感觉里面没什么大动静,凑到门边去听,听见什么东西接连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赶忙溜回德音居候着:“摔这么多东西,估计要散了。” 传回消息,王爷在和王妃用晚膳,也没说要见新进府的胡小姐。这倒让人纳闷。 “你和那个书生是什么关系!还拿我做幌子,费尽心机替他弄来这个胡家的小姐。” 景韬都快把饭后的茶杯捏碎了。 李承平很坦然道:“下属。没有美人在手,英雄怎入吾彀中。” “他,真值得?” “要是他的脑瓜子解不开起鸳楼的密语,再处理也不迟。解开了,我就把胡小姐还给他。” 景韬若有所思的看着承平,她又道:“起鸳楼和面具人,可是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可记仇得很。” “母后那边呢?” “你处理。英王不喜欢的女人,谁敢留。” 合着还不是算计好了老子会来擦屁股! 景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面都没见,就放跑一个美人。我看这天也黑了,该向谁讨回来?” 另一处厢房内。 “小姐,不用等了,听说王爷和王妃已先歇下了。” 胡二小姐就算嫁的无名无份,身边还是有个随嫁丫鬟的。 胡二小姐笑道:“知道了。从前就听闻英王和将宁公主伉俪情深。那画本子,我向来也是爱听的。” “小姐,您头天进府,主子爷都不来瞧一眼以后还指不定受多少委屈。” “就算在王府里面做个陪衬老死一生,也总比嫁给我表哥好。” “他们的盘算,却要小姐来受罪。” 胡二小姐面露悲色:“命。” 另一边,顾况熬了三宿的眼睛,肿的像鸡蛋似的,连夜去了联络点。 顾况大喜道:“我破出来了!其中的几条句子的意思我明白了!” 联络点的伙计同样对他报以微笑:“那可是大喜,恭喜顾公子了。” 顾况挠头道:“现在能不能用正常的方式让我见见虞大人,在围墙外头喊,家丁都出来赶了我几回。我是个读书人,要面子的嘛。” 荣华富贵诱惑不了他,平步青云他亦不屑,可有能让心上人日子过舒坦些的一线希望,他便愿意拼尽全力。 伙计感觉时机已到:“虞大人要小人告诉公子一件事情。胡家的小姐得罪了王爷,王爷要将她赶出去。管家意思好像是要把变卖。” 顾况一屁股跌坐在地:“什么” 伙计拿手指在他眼前晃悠:“八十两银子抵了聘礼,便能把那姑娘买回去了。” 顾况连忙抓住伙计的手:“小哥!我求你和虞大人替我求个情!她是个大家闺秀,若是变卖娟月,她必要自尽啊!” 伙计道:“虞大人说,她先把人给你留着。” 顾况吞了吞唾沫:“你是说,让我买娟月?” “是啊,公平买卖,谁都可以出价。” 顾况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八十两银子,我、我没有这么多银子” “哦,忘了。要不这样,我这里可以给你支八十两银子。但是你要签协议,一定要在这做工把债还清楚。” “这、这是让我卖身” 伙计拍拍手站起来:“那你随意,反正八十两也不贵,不愁找不到下家。让虞大人不必给你留着了。” 顾况忙抱住伙计的大腿道:“我、我愿意!把银子借给我!我现在就去!” 胡二小姐真没想到,在英王府还没能站住脚,就像奴才一样被卖了。 胡二小姐头都要磕出血了:“王妃!娟月虽然低贱,可也是英王府提了聘礼娶回来的,自认为从未做过出格之事,求王妃不要将我变卖,求您大发慈悲,只让我做府里做粗使丫头也使得!” 李承平将她扶起来,问:“你以后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有什么样的夫君?” 娟月脸上的泪痕未干,李承平让她别哭,先回答她的问题。 “娟月虽然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但只是一庶女,从不敢多争。只求有一正人君子做夫君,能不像母亲那般伏低做小,哪怕日子清苦,两人三餐足矣。” “那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承平只丢下这样一句话,令娟月十分不解。 承平笑道:“这里虽然富丽堂皇,却没有正人君子的夫君,还要伏低做小,几个人一天要吃五六顿饭,和你想要的日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虽是女子,也有我的尊严,若是嫁人之后又像牲畜般变卖” “你已命如草芥,还要抱着女子那点从一而终的教条去死啊。”承平道:“带上你的嫁妆,你的良人在外面等你呢。” “王妃,我” “我没有闲工夫同你说下去了啊。别老想着死,苟活之后,想要的日子在前头等着你呢。” 李承平跳上围墙,看见胡二小姐一脸绝望的背着包袱走出了王府的大门,而与此同时,顾况在府门口同管家交钱,拿了买胡二小姐的契约,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狂喜,一个劲儿掉眼泪。 胡二小姐看见了顾况,泪水夺眶而出:“顾郎竟然是你!” 顾况朝她拼命地笑:“娟月,我来接你了。” 承平转头,发现景韬也坐上墙来看好戏,瞪了他一眼。 景韬笑道:“晚舟姑娘还是这副侠义心肠,看见落难的人,总忍不住伸手拉一把。” 承平不予理会,继续看顾况那边她编排的高潮部分。 “你这一路上,帮的人还真不少。”景韬拍了拍她的头,笑道:“我媳妇人真好。” 承平让他逗乐了,一拳过去:“你找抽呢!” 景韬自然不甘示弱,二人在围墙上动起手来,便惊动了还没走远的顾况他们,顾况对着承平挥动双臂道:“虞大人,多谢你了!我一定认真工作,早点还债!” 李承平怕娟月多嘴立刻穿帮,赶紧从围墙上跳下去,景韬跟着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 娟月已经认出那是将宁公主了,问顾况:“你刚才叫她什么?” 顾况道:“她是将宁公主的护卫,现在我替她做事,是她告诉我你的事情,还借了银子给我。” 娟月立即了然,心中大为感动,笑道:“这样啊,她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第一百九十章山海可平 婉兮所带领的乐团在南桓一路的演出广受喜爱,出版书籍,交换学生,两国文化交流之事皆是通畅无阻。 暮春时分,多云的天和浮游的光线在天赐阁铺子前洒了一地日影。 经由英王又来了一遭始乱终弃,叫又落了人话柄,太后也没再提纳妾这回事。家里那两个终于不吵了,铺子里一切顺利,阿莱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如果没有突然走进铺子的这个人的话。 承平身边站了一个肤色略黑,笑起来一口白牙的男子。 李承平眉开眼笑,自顾自找个地方坐下,道:“我和他说,这丫头的契约早不在我这儿了,我不卖,要娶她,自己找她去。他倒是圆滑,非说不识路,要我领来。” 阿莱低下头,吞咽了一口情绪。 季平踌躇了半天,最后道:“阿莱,我不请自来了。” 他走近,阿莱却气愤地推了他一把: “你来干什么,不是要给母亲尽孝么!不是要编医书么!” 铺子里的伙计好奇地凑过来,看他们掌柜一脸委屈,还当是受了欺负,对季平道:“你是何人呐!干嘛惹我们掌柜的!” 季平人生地不熟,窘迫得很,下意识向李承平求助,她却装没看见,还凑热闹道:“是啊,你和东掌柜什么关系?” 阿莱瞪了承平一眼,拉着季平出去了。 伙计们一脸好奇地看着承平,她小声道:“提亲的。” 一年多前,南桓正在薛焕的带领下夺回湖邑时,伤兵营里的血肉横飞,一点也不比前线少。 阿莱割开伤员肩膀的皮肉,拔出箭矢,连金疮药也没得涂,直接包扎。 她面前的这个伤兵,一声也没吭。 刚刚放下手中的活儿,刚刚包扎好的那个士兵正艰难的拿起一把匕首,就要向他自己的脖颈捅去! 她来不及思考,第一反应便是抓住了他的手,好在那个士兵重伤,手上气力并不大。 阿莱怒道:“你干什么!兄弟们辛辛苦苦把你从战场上背回来,就是让你寻死觅活的吗?还是不是大桓儿郎!” 这个士兵被她一激,竟如回光返照一般,全然不似濒死之人,他反手压制阿莱握住匕首的手,从担架上一弹而起,左臂将阿莱上半身束缚住,右手将匕首狠狠的抵在她的脖颈。 阿莱也是有一些拳脚功夫,可此人武艺高超,动作迅速,等她缓过神来,自己已经毫无还手。 那人的恶狠狠的在她耳边说道:“我是北列人!很可惜,你救了一匹白眼狼。” 阿莱脑子嗡的炸了。这批士兵正是遭到了北列骑兵的偷袭才伤亡惨重。是有一部分人换了南桓的军装偷偷混进去的吗? 如果是这样,他们又是如何得到全套南桓士兵的装备,又是如何混入南桓军队? 阿莱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可仍是沉静的开口道:“你本来可以装作是南桓人,便可逃脱生天,在这里杀我一个军医,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人沉默。 他受伤过重,只要拖延时间,一定能逃走。 白色的隔布正好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阿莱轻轻说:“我可以装作没有这回事发生——” 可隔壁的另一个姑娘闻声走过来,看见这一幕,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赶忙跑出去喊人。 那人渐渐泄了气力,大喘气的说:“我不想窝窝囊囊的被敌人救活,和我一起见阎王去。” “住手!”季平一边冲进来一边大喊。“我、我有办法让你活着回去!别、别伤她!” 季平的声音非常不稳,几乎要哽咽的哭出来。 可惜那人一点也不相信季平的话,要果断下手割破阿莱的细嫩的脖子。 阿莱闭上眼,泪水滑落,不忍心看季平最后一眼。 战火纷飞的世道里,安宁和幸福是如此奢侈,可有人终究不够幸运。 季平恨自己只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军医,根本没有办法救下阿莱。 他扑通一声向那个士兵跪下磕头:“求求你了!我换她!我换她!你挟持我逃出去!” 挟持阿莱的士兵一愣,这里居然冲出一个大男人,下跪磕头,寻死觅活的要救一个女人。 “呵“ 贴近脖颈的匕首松开了一些。 阿莱:“我死便死了,不可以让他逃走!” 说完,她右手抓着匕首,向自己的脖子靠近,那个士兵始料未及,竟然又想从她手里把匕首抽走。 阿莱道:“不会让你得逞的。” 话罢,她身体前倾,匕首上便多了一抹殷红的血迹。 阿莱就像一只失重的鸟儿,缓缓的坠落,倒下。 “不!”季平嘶吼着,青筋暴起,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也不顾的凶手还在,想要上前去接住她。 北列士兵一晃神,举起匕首,接着想要刺死季平。 就在他晃神的刹那,同一个军帐中的伤兵,用他仅剩的左臂,将一柄处理外伤的小刀准确扎进了北列士兵脖子上的动脉又拔出。 血溅三尺。 季平爬到阿莱身边,颤抖着将阿莱抱起,抑制不住地呼喊着她,泪水滴落。 此时,阿莱竟然睁开了眼睛,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坐了起来。 季平惊魂未定,阿莱却不顾一切的吻了上去。 季平还在劫后余生的吻中愣神,阿莱倒是捂着浅浅的血痕说道:“快帮我止血啊。” 从那个北列士兵打算自杀时,便已经惊动了旁边床架的独臂伤兵,阿莱给他打了眼色,让他见机行事。 后来的一切发生的太快,她也是真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但是季平的一跪,匕首的一松,让她贼心不死的想多在这世间赖一段时间。 于是她趁那人晃神,装作自己要为国捐躯,实际上只割破了右颈的肌肉,并未伤及动脉。那个人看见匕首的一点血迹已吓得失去了杀意,便根本没在意手上的猎物假死。好在独臂的伤兵出手及时,不然季平也危险了。 季平连忙手忙脚乱的给阿莱包扎。 季平看见阿莱的伤口,心下又是一阵翻涌。 他揪着眉头道:“对不起要不是你急中生智,我只能眼睁睁的——” 阿莱劝慰的对他一笑:“季平,谢谢你。” 一个遇到危险也不逃命,愿意下跪换她一命的人。 季平道:“阿莱,你当真不害怕吗?” 阿莱笑道:“你也没害怕。我只会害怕失去珍视之人,可这份害怕会让我无比勇敢。” 想要把你星辰般的眼睛永远镌刻在心里,想要许你一世长安,便想要为你勇敢无畏。 阿莱带季平到一家茶馆里,二人分别已经一年了,相顾无言。 “阿莱,你别生气了。” “谁生气了。” “你生气的时候,眼睛就不看我。” “你大老远从南桓跑来干什么。” “我想” 季平想说想她,可是又不知道这一年里,阿莱是不是心里有过别人了。 “我想到北列学医术,现在南北有很多交流,农业,商业,医药等,我就报了名。” 阿莱垂眸,嗯了一声,道:“那你母亲怎么办。” “母亲两个月前去了。走的很安详。” 又是无言。 季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锦盒道:“母亲想把这个给你。” 是一只玉镯,成色不太好,比起阿莱现在手上戴的这支都差远了。 阿莱没有接,季平挠挠头道:“我知道这镯子不太值钱,是我奶奶留给我母亲的。她说要留给儿媳妇” 阿莱愣了愣。 季平既然下定决心追到北列来,他们也是一同历经那么多生死的,也不忸怩。 “阿莱,我想问你,我们之前的婚约,还作数么当然,我知道你现在是七品女官,可能也看不上我这样碌碌无为的男人了。”季平断断续续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很好的姑娘,我,未曾想过负你。” “我——” 阿莱还没有回话,季平打断她道:“你现在不用回复我!我知道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有许多公子都倾慕你,你也不必为着我们从前的情谊我会有本事的!” 季平这番话说的很真诚,也很没有自信。 说完后便匆匆忙忙跑走了,留下桌上的锦盒。 阿莱回到王府后,承平和她讲起后面季平没有阻拦阿莱与她一起回到淮安的事情。 当时季平忽然向她行了大礼,那凝重的神情与他平日里的温和敦厚完全是两回事。 这是要正式提亲么?承平困惑之余,心里更多的还是不舍。 季平:“请甘统领答应小人一个不情之请,暂带阿莱回淮安!” 承平:“你这是什么话?我也没把她当作侍女,她既钟情于你,自然也不用跟在我身侧。” 季平:“我有愧没有能力照顾好阿莱。甘统领要回京述职,还请您暂时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等战事了,我靠自己创出一片安身立命之所,再来迎娶阿莱。” 承平顿时心里一紧。涂州进攻很顺利,阿莱在伤兵营能出什么事呢? 承平拧着眉头道:“什么叫‘没能照顾好阿莱’?” 季平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经过说给承平听。 承平问:“阿莱现在在哪?” “还在照顾几个伤兵。”季平连忙又说:“她受了惊吓,本不该让她再操劳的,可是——” 季平就像是面对丈母娘的新姑爷,脸色窘迫的很,想要表决心好好照顾阿莱,结果越描越黑。 承平心里偷笑,不动声色道:“肯定是阿莱执意的。那丫头的倔脾气我还不知道吗。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就能受惊吓,你未免太小看她了。你不妨问问她,八连手和静骨教主两大高手决斗的事情,她夹在中间,是不是很惊吓。” 季平的舌头像打结了,想打听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行,既然你觉得自己不能让她吃香的喝辣的,那人我可带去享受了。”承平道:“到时候淮安的香风一吹,她乐不思蜀要甩了你,我可不管。” 季平好似完全没担心他们的未来,只想着甘统领答应了他的请求,眉开眼笑的说:“好!” 真情可贵,不是太难遇到对的人,而是懂得珍惜和呵护一颗真心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而这一去,便和李承平一同远去千里之外。 季平觉得自己还没有闯出一片安身立命之所,可又不想错过能去北列看看阿莱的机会。 如果一个人爱另一个人,他就一定会去找她,千山万水,山海不惧。 阿莱小声道:“这家伙,我才不要他有本事呢,他要有本事了,我哪里管的住。” 承平拍了拍她的手:“我总算了了一桩心事啊。就怕因为我,断送你们的情缘,罪过可就大了。” “我真没想到他会来。”阿莱抹眼泪道:“为着我这么一个没良心的女人。” 承平笑她道:“他会在北列待一年,是在府里给你们收拾个小院落出来,还是搬出去住?” 阿莱脸红了,连骂她:“说什么呢!谁和他一起住!” “也是哦,赶紧把婚宴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才没这么快便宜他!” “你呢,这一年来偷偷想他,把信都当宝贝一样放起来,夜里还要哭。”承平道:“还想让紫夜继续和你住一起,然后打小报告呐。” 阿莱满脸通红,承平此时却温柔道:“无论你选择和谁度过一生,只要你觉得幸福就足够了。” 后来阿莱成婚的时候,李承平威胁季平:“我和阿莱,是相依为命的关系。我只想她过上人家那种好日子,幸福的日子。你要是给不了她,我就要把她从你手里抢回来。” 话放得狠,就像知道自己不会输一样。可她看着阿莱大红的花轿从英王府门口抬走,眼泪完全抑制不住。 即便她不是那么那么真心愿意阿莱离开,但她希望阿莱的眼睛里永远都还有她。 阿莱会看见的是,一个永远那样独立,不会依靠任何人,也不会依赖阿莱的李承平。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为帝负情 顾况破解起鸢楼许多重要的情报,成了西一阁非常重要的情报人员,而真正的虞紫夜开始与他交接工作内容。 顾况一想到被他“敬佩”的将宁公主耍的团团转,便无法直视自己成名的那句“千里红妆,如何不丈夫”。 背上了八十两银子的债务,每天睁眼便要工作还债。她岂止是丈夫,简直是噩梦! 两国文化交流之事皆是通畅无阻,但顾况最近破的密语,说的是南桓被占领的三个城邑附近的守军蠢蠢欲动,几次三番骚扰边境,南桓似有开战之疑。 又是疏疏落下起雨的夏日,轰鸣的雷声,断断续续的闪电,让本来安静的房间一时间并不寂寞。 景韬身上落了一身雨,急匆匆走进德音居。 “刚得到消息,你父皇,生命垂危。” 李承平淡如烟雾的情绪,与雨的飘散一同被打进地里,忽明忽暗的幽思迷茫着不知飘向何处。 于是她转过头去。 景韬还以为她哭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承平只道:“你先去换身干衣服。” 景韬当她还在强撑,道:“我父皇也去了,所以——” 当时知道景韬爹死的时候,她真是高兴的想放鞭炮,现在自己爹要死了,她倒想去庙里烧香求他千万别好起来。 景韬道:“别逞强,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李承平替他拿了干衣服来,轻描淡写道:“我没有不好受。” 她不想演戏,看着景韬道:“多好,我是个孤女了。” “你父皇还没去,这对你的父皇的大不敬。” 李承平抬头道:“你是在教训我吗?” 景韬手微微皱眉:“南桓的政变,李承平你掺和了?” 她并没有否认。 “你的心思怎的如此可怕,那是你亲生父亲!” “也是那些人的亲生父亲。他们都可以掺和,我如何不能?” 景韬真不敢相信,她还做此等不忠不孝之事。 他将承平递给他的干衣甩到地上。 阿莱见状,知道有些矛盾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景韬作为英王,不可能不知道南桓的事情另有阴谋,若是将此事怪罪到承平头上,又免不了要大吵一架。 而对于此事,以李承平的性子,即便被误解也不愿意说出真相。 阿莱心想:“这些事情,我已经陪她藏了够久,是时候让另一个人接过去了。” 阿莱也恨极了南桓皇帝,大声道:“王爷,有些人不配做父亲的!” 让景韬顿时一愣。 她继续道:“他对承平从没有一丝好,承平又怎么能对他有感情?没有哪个父亲将自己的女儿丢下不闻不问二十年,任她在外漂泊无依,任她在战场上血雨腥风!” 承平怎么也没想到,阿莱会在此时对景韬和盘托出。 “阿莱够了!” 景韬不可置信地看着阿莱,阴沉着脸道:“阿莱,你说的是真的吗?” 阿莱往景韬身后躲了躲:“是真的,还远远不止于此呢。 景韬命令道:“你继续说,今天谁不把实话全部说出来,都不许走。” 李承平有些怨念地看看阿莱,道:“景韬,你不要逼我。” “我是你夫君,没有权利知道你的身世和你以前的事情吗?你要逞强也不是这样逞的。”景韬道:“我早看出来你和南桓皇室关系不好,还不曾想你有这样一个恶毒的父皇!” 承平的眉头狠狠地拧着,还是不愿意向他吐露。 她是一个孤女,一个人间的生还者,只能拼命向前,要是回头去看那满身伤痕,要把这些都一个个剥给人瞧,她还能怎么活? “呵,不说没关系。皇兄意思是,你来北列一年了,正好趁此机会回去南桓见你父皇最后一面。我即刻就带你去南桓,那趁你那父皇还有口气,好好说道说道!” 李承平几乎咬牙切齿道:“我再也不会见他。” 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倔强。 景韬叹气:“你怎么就这么要强。” 李承平只想夺门而去,却被景韬拦住,她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让开。” 景韬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李承平,你不准走!” 他的态度同样强硬。 她哼笑一声,眼眶却是红了,甩开他手道:“你想知道什麽?你想知道母亲早亡我被人虐待,想知道我六岁被赶出宫,漂泊在外十三年?还是二十年来那个皇帝爹从没看过我一眼?呵,你不会想知道这些事情!” 在电闪雷鸣的午后,她的一字一句都像天上的盛怒一般劈在他心里。 景韬呆呆道:“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所有人都当我是最尊贵的公主,只有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承平简直如同一发怒的狮子,冲景韬咆哮:“真希望我爹妈早就死了,全家死的一个都不剩,就可以装作一切都是老天爷的错,连仇恨的对象都没有!他要死我为什么要伤心呢?” 这份迟来的真相,把景韬打的措手不及。 他以为李承平是金枝玉叶,任性妄为的公主,不管想读书练武还是想从军,她父皇都随她去做,以至于宫外养出一身骄纵任性,桀骜不驯的脾气。 却没想到 她是幼年丧母之后无人照料,为了活下去,才早早地摸爬滚打赚来一身本事。 景韬对阿莱道:“你先出去。看来,这还是我们两个的事情。” 这些事情,阿莱都是知道的,可是却瞒了景韬很久。 阿莱迟疑片刻,退了出去。 李承平眼见阿莱不在,心中更是一团乱麻,气自己一时冲动。 他拉着李承平,语气温和道:“与其让我瞎猜,费尽心思去查,还不如你来告诉我,是不是?” 承平抽出手,可她今天也无处可躲。 “承平,我很担心你。” 谁都有回不去的童年,不管走到哪里,都拖带着从前的见过的景色和遇见的人。有人的心里被滋养着柔软的森林与草场,而有些人的心里却是常伴寒风与暴雪的冰原,冰原下即便藏着温泉,也难以化开上面坚固的寒冰。 她习惯忍着这种不可语人的景色,从没表露过什么不满和委屈。她一直认为,哪怕将这些阴暗的过往抖落,就算是散步到天下皆知,大家一起来骂也没用。 还不如都忘掉来的更快。 她不想去恨他们。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父母都恨的话,未免太可悲了。 景韬决定打破僵局,把他一直以来的疑惑都解清楚,问她:“筱云剑并不是正统门派,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又为什么会去?你身上的伤有一些不是为刀剑所伤,虽然疤痕已经消了,仍然可以看出是鞭伤。” 承平自然是装聋作哑,她还没想好怎么编。 景韬的问题激不起任何反应,得到的只有寂静。 景韬也不会允许她蒙混过关,他又加了一句:“你要是不愿意说,我想阿莱的嘴应该没那么硬。” “你威胁我?” 李承平软硬不吃,除了威胁能有什么办法。 “我现在很难过,一定要逼供吗?”她开始装可怜。 景韬面无表情道:“你是想我把这些疑问闹到南桓去问?我当面去问你那爹。” 李承平立刻被捏住了七寸,缓缓说道:“因为我不认真念书被琅玉先生赶出去了,然后又看上了筱云剑法,死乞白赖的跟着师傅学剑。在军营的时候又违反军规,又没人知道我是谁生的,就被罚了一顿军鞭。” “撒谎。”景韬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他知道军鞭该打在什么位置上。 景韬重新问:“你是怎么拜入筱云剑的?”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走过去在小塌上抱腿蜷缩着。 景韬坐在她身边,等着她开口。 “因为琅玉先生自顾不暇,走了。留下我和阿莱无家可归,又害怕回皇宫去。”承平道:“白敬仪是琅玉先生的朋友。我也没想过会拜入筱云剑,但如果不跟他走,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为什么害怕回皇宫去?” 虽然景韬也不喜欢待在宫里,但是对他而言,那也是家。 承平微微缩了缩,才说道:“四岁的时候母妃就去了,回宫只有虐待和被害死。” 景韬愣住了。 他大概可以猜到承平在宫里并不受宠,但也没有想到宫里头还得过这样的日子,那她这公主的身份简直就是个累赘。 半响他才愤怒的问道:“那些鞭伤是宫里的人打的?” 李承平说不出是什么神色:“他们还没那样的胆。最多就是挨几巴掌。” 景韬舒了一口怒气,等她说下去。 李承平好一会道:“十五岁的时候白敬仪把我送到师伯那里,她是训练刺杀者的,有一次和几位师姐们接一个任务,结果落在别人手里,在地牢里被打了一顿才被救出来。” 景韬这才发现,李承平在江湖上竟然经历的东西远远不止于此。 一个问题换一个回答,景韬接着问下去,“那次舞剑也是你师伯教的?” 大约太久不曾回忆,她的思绪有点迟缓。 她沉默了一会道:“是啊,筱云剑的剑术和舞术不分家。在师伯那里待了有快一年时间,后来白敬仪失踪,我便离开去找他。” 景韬记得她和李承平在南桓客栈相遇时,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故事。李承平为了救白敬仪,不惜动用太子的军队,致使退出江湖加入太子麾下。 “白敬仪对你很重要吗?” “他给了我和阿莱一个家,虽然那个家破烂也很偏僻,但我最想念在剑庄的日子,是我过的最开心的时间。” “你在师伯那里学了跳舞侍人?你作为公主,做这样的事情,不会觉得很憋屈?” “直到去年回淮安,我从没记得自己是公主。” 景韬顺风顺水,无忧无虑的过了十七年,即便他也在外闯荡过,也根本没有办法想象李承平从六岁开始,在外面漂泊十三年,才回到不是家的皇宫里。又被当成政治联姻牺牲的工具,送到北列。 他实在不忍心再问。他要是再问下去,应该会觉得自己是觉得世界上最差劲的人。 他沉默地坐在她身边,不发一言。 李承平本来是不可能告诉他这些事情,因为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尊贵的南桓公主,竟然有如此不堪的从前。 这些委屈和心酸她不想说,不敢说,也不能说。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南桓的事情她确实掺和了,她心里的恨催促着她去报仇。 承平见景韬很久不问话,也开始嫌弃自己。 “现在你都知道了,我是多么卑微的一个人,就是个大麻烦。” 又是这样的表情,如同燃烧过后的灰烬一般。难以想象,一个二十岁的女子,伤口上要结了几层疤才能变成这个样子。 “确实是个麻烦精。” 景韬低下头,嘴唇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眼睫上。 他的手拂过承平乌黑的发,喃喃自语道:“不过,本王认了。” 景韬满眼的心疼和难过:“委屈么。” 她心里的酸楚翻江倒海,而今终于有个地方能够放心的一泻千里。 她低下头,极力吞咽情绪:“没空委屈。我运气不好,不是惹人怜爱的姑娘,也没有公主的命。我哭过,闹过,受伤,生病,哪怕我快要死了也不会有人来救我的。 我从小就知道亲情是虚幻,权势和武功才是真正的依靠。这世界只会因为我的弱小无助而把我踩进泥巴坑里。手握利刃,拼死向前,有利用的价值才会被手握权势的人看见,才能有自己的位置。这就是我生存的方式。” “没有利用价值就要被抛弃吗,那我才是最该被抛弃的废物。李承平,别说你是个废物,你就是个死人我也不会丢掉你。” 景韬想,如果他有一个女儿,必定要拼尽全力护着她,把这人间本该有的伤痛和苦楚都替她挡去,让她好好儿做无忧无虑的姑娘。 李承平的委屈很多很多,但她不会说。 景韬最开始发现自己疼惜一个女子的时候,是端午那日晚上她去和袭击者搏斗,还没见过那个女人和她一样,好像她的命是捡来的,用不着珍惜。 疼惜往往是喜欢的第一步,李承平隐藏的柔弱,她遮盖的伤痕,她强忍的眼泪,在景韬自己都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渐渐渗入他天生铁肌铜骨的裂缝中。 景韬说:“命运赋予你的过去,有一部分是我们无法能掌控的。我常因着无法分享你的过去,而总有遗憾,我很高兴你能向我坦诚。” 她没想到景韬这张嘴,也会说出这样宽慰她的话来。 “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或者不信任你。只是,我不接纳这样的自己,不接纳曾经狼狈不堪的过往。” 景韬却沉默了好一会儿,却道:“我有时候很嫉妒阿莱。” 承平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 景韬握着她的手说:“为什么我没陪着你走过最难的时候,没能在你身上没有疤痕之前就保护好你。” 她变得很好,有才华,有能力,受到赏识和尊重。 而当她回望过去,没有人爱,孤苦无依,不断地被丢弃,被轻视。 所以她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去否认、指责过去,得以维持一个坚强、完美的自己。 可是景韬说想和她分享这样的过去,她才发觉自己并不是那样不堪。 被回应,就像被一双手温柔托住,有了这双手,才敢肆无忌惮地表达。 她突然环臂搂住景韬的腰。景韬没想到她会这般主动亲昵他,不由得僵住。 “承平,你” 她又搂得更紧一些。 她知道自己在世间没有依仗,可是景韬给了她,她便想试试,全力地依仗着什么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会不会真的很安心。 承平的呼吸匀下来,慢慢吐在他胸口。 难得她依恋的姿态这么明显,景韬不想她松开手,也环住了她的腰。 她抬头,凝望着景韬的眼睛的时候,心里所有的坚冰就融成了涓涓细流。 李承平讨厌他,要他离得远远的时候,他就一直守着。等她终于向他走过去的时候,就满心欢喜的她抱在怀里,再也不想让她走了。 “我想和你说那些东西,不要一个人背负,我来和你一起。欠了你的人,如果你不想去讨,我来让他们偿还。” 第189章 双双而去 两日之后,南桓皇帝突然暴毙于寝宫中,举国哀悼。 七月强行落下的雨,风里都渗着一股寒意。宫里上下为着丧事忙的脚不沾地,累得内务府主管咳血,更无暇管一个远道归来的公主和驸马。 李承平闭上眼睛,靠着贵妃塌闭目养神,景韬看着她良久。 景韬已经安排人手,清空了礼华宫四周,免得有任何人将听见接下来的对话。 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时远时近,让人遥想着无限膨胀的云层,漫天席地的滂沱。 “他不想脏手,就让你做这脏事?”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眉头一皱。挣扎了一会儿,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否认。 景韬没好气道:“说点什么掩盖一下,两个弑君窃国的逆贼。” 李承平慢慢睁眼,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好掩饰的。跟这群人玩,报仇雪恨,手上染血,都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脏事。” 景韬眼睛一凌,手背在身后,严厉道:“本王极尽了给你的宠爱,那也不意味着,本王会纵容你去做任何事情。” 她撇了他一眼,轻蔑道:“你管不了。” “到时候事迹败露,罪名按在你身上,他洗的干干净净,你竟也肯。” 承平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对他笑道:“那要怎么,你是想让我原谅他?”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景韬也明白这道理。 景韬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道:“他是该死的很。可是李承平,你这辈子都会带着杀父弑君的枷锁活着!” 她没说话。 景韬追问道:“你真的解气么。” 好烦。刚刚亲手送走一个爹,景韬又和爹一样教育她,是应该装作痛哭流涕让他闭嘴,还是卖惨求放过好呢? 她要杀一个人就杀了,管他是皇帝还是爹,亦或二者都是。 她抬头,也毫不畏惧地回盯着他道:“你觉得我为报私仇?” 景韬眉头皱起。 她端着手重新坐回了小塌上,道:“你想错了。因为我不想再带着枷锁活着,不想再继续毁灭自己,所以才毁灭他以求和解。我的出生、我活着就是提醒他,我是他的耻辱!在我立下军功回去之前,十九年,从未见过我亲生父亲一面。在皇家,父子相仇,爱人相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景韬静默着。 “我是为天下人除祸害。我与他那点恩怨,犯不着跑这么老远回来杀他。” 李承平正坐道:“他为了转移南桓内部暴动,试图用战争转移矛盾。他不抓紧时间让百姓休养生息,减轻赋税和徭役,反而大肆铺张浪费。百姓过着比战时更加悲苦的日子,而豪门显贵的日子倒是愈发好过,他代表的高门贵族的利益马上就会断送国家的命运。” 她觉得景韬很可笑。她做坏事的时候,景韬哪一次阻止过她,惩罚过她,哪一次不是替她遮掩。 道貌岸然地批评她做什么呢? 哦,景韬和他们也是一样的人。他们惧怕却又必须要利用像李承平这样疯狂的人,用她的手去做那些肮脏的事情。 景韬的神色很复杂,南桓皇室的恩怨不干他事,可却一次又一次把李承平卷入。 李承平道:“我是一个不好的人,很抱歉让你知道这件事情。我背叛欺骗你,不择手段地报复,不忠不孝,我——” 景韬仿佛能听见她内心对他的嘲讽似的,说道:“我们都不是圣人,没有人能够永远只天真无邪、正直善良。” 谁都必须与那个自私、软弱的自己联手,共同应对这个复杂的世界。 李承平抚平他肩膀上的褶皱:“看来南桓的公主和北列的皇子,一丘之貉。” 景韬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承平举起手,她的手上带了一颗红宝石戒指和一颗金戒指,她转动红宝石,指环上弹出了一枚细小的针,针上无疑淬着致命的毒药。 “李承怿给的。” “难怪你近来打扮得这样妖艳,原来都是为了戴这两只戒指。” 李承平打了个哈欠,“我们差不多就走,南桓可没有嫁出去的女儿还送终的道理。” 谁会怀疑一个远道而来探望父皇的联姻公主,用一枚小小的戒指,一双握紧父亲的手,送皇帝走完了最后一段路。 李承平刚想离开淮安,却收到了白敬仪的信,要她即刻去怀南的灵恩庵。 面前躺着的女人穿着灰色僧衣,手上仍挂着一百零八颗的红玛瑙手链。 李承平听边上的两个小尼姑说,静声去的时候十分安详,走前还将炉子里的香灭了。 也不知她青灯相伴二十年,佛祖是否派神灵尊者前来引她去西方极乐世界。她虽然脸上毫无皱纹,面目平静慈悲,却也是四十岁的女人。 他们互相憎恨着对方,把这种恨意不讲道理的转接到了李承平身上。她想要隔断这种伤害,最好的办法就是斩断和他们的联系。而她必须依靠一曲堂来守护她要守护的人和事情,斩不断和静声这层联系。 现在,这两个互相折磨的人终于毁灭了自己和对方。 这对她而言无疑是解脱。 景韬不知道李承平与面前这个女人的关系,只是看着她如同积攒的香灰一样,死寂沉沉地坐着。 直到寺里的另一位老尼姑召呼着徒弟要将尸体抬去火化,她的情绪才爆发出来,死死地拽着静声的衣袖,说道: “你又要抛弃我,对我不闻不问,又要回过头来托人照顾我,替我扫除障碍,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要恨就让我恨你到底啊!不要让我活得那么难受,我不想原谅你” 周围的人皆被她突然爆发的情绪吓到,一时间没人有动作。 李承平在一片泪眼朦胧中,看见了白敬仪。 白敬仪拍拍她,示意她该放手。 “已停了三日,下葬前你见到一面,也足够了。” 李承平咬着牙极力忍住面上的悲伤,手轻轻放开静声的衣袖,小声道:“这么说来,还是跟着那个人一同走的。” 白敬仪道:“她也有自己的事情,没有尽到对你的责任,也同样放弃了你对她的责任。你们互不相欠。” 呵,互不相欠 眼看着静声被抬走,李承平又忍不住想追过去,白敬仪摸摸她头说:“不哭了,师傅抱一下?” 李承平的拳头差点碰到白敬仪的鼻子。 白敬仪擦擦鼻子道:“大徒弟还是这么傲娇。” 他转头对景韬道:“这位就是我徒婿。” 景韬拱手行礼:“白先生,久仰。” 景韬问道:“这位仙去的女师傅是?” 白敬仪晦涩地看了李承平一眼,胡乱接道:“啊,静声大师。” 他也没管对方是北列的英王,勾着景韬的肩膀出去:“徒婿跟我来,让她自己静静。” 白敬仪和景韬在并不大的院中踱步,看外面有英王的重兵把守,心想这阵势拐不走李承平,便寒暄道:“我徒弟,还不错?” 景韬面对这位长不了他几岁,却一个劲装长辈的“师傅”极有耐心:“她很好。” “我问的是她过得怎么样?” “额,不太好。” 白敬仪听了此话开始撸袖子:“嘿,我说,我白敬仪教养了四年的姑娘拿来你糟蹋的是!” 她爹,应该已经入土为安了? “怎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景韬眼中闪过异常的神色,轻声道:“她若是有您这样的父亲,一定会过得更好,也就不必,嫁给我。” 白敬仪却收了他吊儿郎当的姿态,恭恭敬敬回道:“英王殿下,她不是无路可走,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这世上,没人能逼她该怎么活。” 白敬仪蹭了蹭鼻子道:“你比传闻中看起来要好些。我徒弟呢,向来是谁也不从,我看着她从这么高,长倒这么高,走遍大江南北就没找到一个她另眼相看之人。你嘛,勉勉强强。” 景韬从这话里听出了夸他的意思,轻轻勾了嘴角。 “在惹人生气方面,她很有天赋。” “嗯。”深有同感。 “又是个死倔脾气,吃软不吃硬。” “嗯。”完全符合。 “要是拿她没辙,你就亲她一口。” 景韬:“” 白敬仪很认真道:“我是这样哄媳妇的。” 李承平收拾好心绪,走到门口。 白敬仪朝她一笑:“徒弟啊,现在有这个人在,为师说你不得,打你不得,连碰也碰不得,实在无趣的很。像我这种逍遥剑客住的地方,也着实不适合透露给你。这样,咱们后会有期。” 李承平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师傅!” 可白敬仪的轻功如出神入化一般,岂是她能抓到的。 承平只得看着白敬仪轻飘飘地走了。 尼姑庵的另一个老尼姑拿了一个箱子和包袱给她道:“这些是静声的遗物,交予施主保管。她的骨灰我们会埋葬在后山。” 她接过静声的遗物,并不沉,她本可以拥有更多的东西,却穷尽一生为家族为自己报了血海深仇。 李承平是不是个敏感的人?或许一直都是。 不敏感怎么会知道洞察人心。少年人喜欢把一些小细节想象成天大的事儿,可磨啊磨,发现这样自己是受不住的,索性天大的事情也赋笑谈之中。 所以,往往告诫自己大可不必。 或者说是逼着自己别再计较,生下她的女人也是个普通人,也有自己的爱恨情仇。 这些伤害她并不是刻意为之,她也是受害者。李承平没在她面前尽孝,这么多年来生母是怎么过的,她也通通不知道。 所以谁也不必过分苛责。 如今这两个人终于同归于尽,留下她,流着他们血的孩子,都不知道该哭该笑。 晚上,一行人投宿在怀南的旅馆里。虽然阿莱没来,但是景韬替她安排好了所有事情。 依旧是非常气派的屋子,都快比得上宫里了,可景韬还是有点嫌弃。 他行军行伍多年,穿着盔甲在草地里猫一晚也是有的,可以不在意吃穿用度。可他和李承平一起回南桓,亲眼看了一遭她的过去,心疼却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免不了拿这些身外的东西来补偿。 回南桓的这几天,实在发生太多事情。即使李承平已经习惯过兵荒马乱的生活,也着实让她应接不暇。 一直到二人回到驿站,景韬还没想好那句话开头。 李承平先开口:“你不问问她是谁吗。” “猜了个大概,不敢问。” “她是我亲生母亲。” 景韬倒吸了一口气,更是不敢开口。那关于李承平的一切身世,都是假的吗? 他故作镇定道:“嗯。你从没提过。” 承平坐下,喝完了一杯茶,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她生下我后被父皇撵出宫去,换成端妃照顾。我也是去年才知道此事,白敬仪替我找到了她。” 景韬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现今该做什么反应,倒是李承平自己说: “我现在真是丧父丧母,孑孓一身了。” 景韬仔细回忆李承平白天说过的“抛弃我,对我不闻不问”。 “想以前的事情对你没有好处。”景韬俯身把手搭在她肩膀上道:“不要再去想你的母亲,她早已经离开了你的生命,现在她走了,你们彻底没有瓜葛。” 承平低着头,景韬看不见她的脸,却听出她压抑的情绪:“我母亲是个疯子,她试图掐死我,可能我从骨子里也是一样的。我真希望可以要求不来到这个世上。我真的亲手毁灭了他们。要说我最恨的,果然还是自己。” 以前她没有办法用毁灭别人来与世界和解,只能毁灭自我,在怨恨里面一次一次沉溺。可是真的毁灭了别人,世界也没有与她和解。 景韬搂住了她道:“如果你不来这个世界,我怎么才能遇见你。” 承平也搂住了景韬,把头埋进他胸口。 “有时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趴在你怀里痛哭一场。” “好。” “我真的会哭的很大声的。” “那就当是我欺负了你。” 她果真哭的一点都不温柔,哭得抽抽嗒嗒,肩膀一颤一颤,死死拽着景韬的寝衣,眼泪鼻涕一块儿抹上去。 景韬知道李承平从此原谅她不称职的母亲了。 景韬看得懂,而且选择不原谅。李承平正好反过来,她选择原谅,却不见得她通透。 大部分人都叹着气说“算了”,才能在将一切陨落的人间多一些快乐,但李承平从不肯说“算了”,加之她这个人有一种极为特殊的聪慧与天分,所以那么那么的孤独。 景韬也不想说“算了”两个字。他心里气不过,很想要替她讨回来,可是两个人都死了,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 景韬只能把她搂得更近一点,叫她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在,不会离开。 “我会怎么死去呢。” 景韬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道:“你会和我白头到老,膝下子孙满堂,在我怀里幸福满足的离开。” “那你又会怎么死去呢?” “我会想着你,想着去另一个世界见你,为了你在战场上留尽最后一滴血。” 她哭着哭着又笑了。 她的父皇被亲生儿子,女儿,还有曾经爱的女人送了一程。害怕宫里争权夺势之人结果他,不让任何家人伺候汤药,最后孤身在森严戒备的寝宫里暴毙身亡。 她的养母看着年幼的孩子无人照料,却无奈的病逝。死后只有一口薄薄的棺材,灵前无人问津。 她的亲生母亲,在一个陌生的尼姑庵里,生前没有任何人服侍,伴着的一盏青灯,一尊佛像,安详的走了。 而她,真的能如景韬说的那般善始善终么? “再过段时间,我就交出兵权,和皇兄要一块封地,等封地的宫殿建好,我们便搬去那里生活,远离这一切。天老大我老二,做个山大王逍遥自在,好不好?” 李承平说:“好。” 景韬:“我们去草原上骑马,去溪流里捉鱼,采来野花给你做一个花环。” 承平:“真好,闭上眼睛,好像就能看见。” 第190章 曲尽余音 次日清晨。 景韬说:“我还要回淮安。皇兄要我亲眼见着太子李承怿登基,送上北列的贺礼,商讨开凿运河,进行盐铁交易。” 承平看上去还是没什么力气,道:“你去办你的事,这些事情我也不该掺和。我想留在这里给我母亲守丧几日。” 景韬坐在她身边道:“那我再陪你一日。” “我没那么脆弱。”李承平又接着道:“有些人我不想见,省得一时忍不住又想动手。” “你自在便好。” 李承平正色道:“李承怿现在烂摊子一堆,估计不会亲自谈,届时若叫户部新上任的尚书还有恭王一起,八成是谈得拢,这些人是主和派。如果能想办法让左相别参和,估计又到了九成把握。” 景韬勾了下她的鼻子道:“知道了。” 景韬走后,房间里闪入一个客栈伺候的丫头,开口却是熟悉的男声,对她行礼道:“堂主。” “寇淡,来的正好。” “接下来几天,你扮成我的样子,在英王的‘庇护’下行动。” “属下遵命。堂主请今晚移步怀南分堂。” 李承平在镜子前摘下今日佩戴的珠花宝簪道:“怀南分堂我熟,不必给我领路。” 昨天给李承平遗物的老尼姑便是另一位副堂主雪亭,里面装着的是一曲堂堂主的印章与信物。 李承平看似捡来一个大便宜,可静声把一曲堂留给她,多半是想她死了之后,有人作为她的一部分继续活着。 假承平披麻戴孝,与几位静声生前的“好友”跪在墓地前烧纸,景韬派的侍卫都在四周掩护,流云更是寸步不离。而真的李承平则在怀南分堂与一曲堂所有最高层级的前辈商讨后续事宜。 李承平在去北列前曾想买下怀南分堂,如今“一曲尽,空余音,人散不悔”的牌匾还立在茶馆门口,时过境迁,一曲堂也成了她囊中之物。 一曲堂各州的堂主,早在静声弥留之际便赶赴于此,等待新堂主的到来。 皎洁的月影透过陈旧的木窗,向屋子里投了一片清霜似的的斑驳。 十三州分堂主七七七八八地坐在茶馆的各个角落,还有两位副堂主站在李承平身边。 李承平开门见山道:“晚辈自知担不起一曲堂的重任,却不好辜负堂主的遗愿。一曲堂经手此次刺杀一事,是最大的知情者。以太子毒辣的手段,恐怕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现在向各位讨一个办法,今后一曲堂何去何从。” 一位老者道:“早在二十年前,狗皇帝欺骗静声堂主,杀死老堂主全家,将一曲堂根基全毁之时,我们已经是一群死人了。后来静声堂主得以逃出,我等聚集在她麾下,不过是为了报仇。如今大仇得报,静声堂主也已经去世,老朽只想安享晚年。” 一人则道:“风风雨雨,可一曲堂在梅家手里也撑了三代人。如今梅家无后,倒是便宜了你。” 另一人道:“你是狗皇帝的崽子,又是太子的妹妹,皇家的人心狠手辣,卸磨杀驴,我信不过你。” 他们归顺的是静声,是梅家,不是她李承平。 静声一死,自然没有任何人必须听从她。哪怕现在集体反叛杀了她有也可能。 承平拱手道:“晚辈身上留着静声堂主和南桓皇帝的血,也没有任何资历号令各位前辈。但一曲堂助晚辈甚多,没有一曲堂,晚辈断然无法在北列立足。晚辈跟随筱云剑行走江湖多年,江湖上的规矩,江湖与朝廷的势不两立也了然于胸。各位都是心怀家国天下的好汉,做的事情早已超过了报仇的狭隘之心。” “小堂主,南桓的一曲堂你用不上,你是想让我们归顺朝廷,为你哥哥所用吗?” 承平道:“我恐怕,各位若想保全,也唯有此法。倘若不归顺太子,他必定会不断猜疑会有人将背后的真相道出,对他来说便是灭顶之灾。如果不归顺太子,一曲堂只有死路一条。” “我无所谓。当初我们便料到了这皇权争斗后边,都是这些翻脸不认人的脏事!” 李承平转头对副堂主雪亭道:“我想太子当初说过一些归顺的条件,以及等他继位之后便会和大家再商量此事。” 副堂主雪亭道:“回堂主,是这样。太子殿下保证过,事成之后,不管是地位还是财富皆不会亏待一曲堂。” 李承平道:“现在一曲堂堂主是我,他若想要向各位下手,我便与他拼个鱼死网破。我深思熟虑后,有以下几个方案。” 众人面面相觑。李承平和李承怿的关系制衡了李承怿不可轻易对一曲堂下毒手,静声把堂主之位传给李承平,不仅仅因为她是她女儿,更是因为,她能成为一曲堂的靠山! “第一,一曲堂不归顺朝廷,就此解散,还想留下的人以及与刺杀一事有关系的人都转去北列西一阁暂避风头,西一阁从一曲堂中重生,赏金待遇皆不会亏待各位。 第二,一曲堂归顺朝廷,李承怿全权接管一曲堂,不愿意留下之人可自行离开,西一阁作为一曲堂在南桓的分部,依旧归属李承怿。 第三,一曲堂解散,我辞去一曲堂堂主之位,也再无号令西一阁的权力,各位依旧是江湖飘遥的自由之身,只是免不了与朝廷对抗,招来杀生之祸。” 李承平对一曲堂,对野心,对控制已经没有太多的欲望,她也不想借用与景韬,与李承怿的权力压着他们为她忠心卖命。所以她提出最后一条,愿意舍弃所有的一切。 厅中皆是沉默。 “投票。每个人都可以决定离开或者留下,但各位前辈今天要在这里决定的,是一曲堂的存亡。” “将宁公主,您是两国的恩人,是百姓的福音。我愿意归顺您,但不愿意归顺太子。所以,我决定跟您去北列西一阁,助您一臂之力!我选择第一个方案。” 李承平拱手:“多谢这位前辈!感激不尽!” “让我替南桓朝廷卖命是万万不可能的。我们与李承怿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的一桩生意罢了。但是留在这里免不了要遭他杀身之祸,我先跟公主殿下去北列避避风头。用得上我的地方呢,就知会一声,我也不吃白饭。” “老堂主的一曲堂传到外孙女手上无可厚非,但是传到一个小子手上,哼,就是他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多谢二位愿助李承平一臂之力!” 另一个分堂主道:“老子谁也不跟,要杀便杀,我选三。” 十五个人的投票表决中,有十位决定解散一曲堂,不归顺南桓朝廷,让西一阁重生,李承平得到了大概六成一曲堂的旧部。 景韬去凑李承怿登基这个热闹的时候,李承平在怀南将一曲堂剩下的事安排妥当,人日后再随商队一批批转移。李承平在这世上,谁也不信,谁也不靠,李承怿走上九五至尊之位,她成为北列王妃,就算是与李承怿有兄妹之情,也免不了要互相制衡。 三天之后,真正的李承平替代寇淡,为静声守了三天孝。 母亲是没有好好照顾过她,把一曲堂给她也是存有私心的,但是在这私心背后,更多的是想要为她的前路尽量地除去一些障碍。甚至,在她父皇又想要发动战争,置她于险地时,毅然决定对南桓皇帝动手。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不想要来到这个世界。可是如果没有母亲生下她,她也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的人生,也不会遇见像景韬,阿莱他们。 也许,给予另外一个生命一次生存机会,便是作为母亲的意义。 第191章 摄魂追杀 在回上京的路途中,似乎总有一个鬼魅的影子跟着北列的车队,只是景韬向来防守严密,并未让此人有机可乘。 一日晚上,趁着景韬不在房内,李承平又感受到了那鬼影。 李承平大可喊侍卫进来,但这鬼影似乎并不想动手,反而故意泄露自己的踪迹引李承平发觉。 面对英王的重重守卫还敢如此大胆,好生狂傲。 李承平暗暗将手伸向小腿的轻霜剑:“阁下不如直接现身。” 片刻之后,从房梁上落下一条粉色的丝绸带,顺着丝绸滑下一个女人。 “好久不见啊,我最喜欢的小师妹。” 那女人穿着十分暴露,露出了肩膀和和小腿上大片的肌肤,全身都是飘逸的粉色丝绸。媚眼如丝,巧笑宴宴。 李承平错愕,面部僵硬:“大师姐” 舒蕊珠光着脚轻飘飘落地时,没有一丝声响,前足落地后,柔美的后足依旧抬起,好似脚不沾地的仙女。 原来是大师姐,李承平心里舒了一口气。 舒蕊珠虽然放荡不羁,对她与阿莱还是很好的,也亲自教授了她们一些技能。 “我就说嘛,你突然在江湖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后来找到师叔一打听,噗哈哈。” 她几乎是缠绕在李承平身上,用涂着红色指甲的手指勾着她下巴道:“原来那个土头土脸的小师妹摇身一变做公主,嫁到北列去了。” 大师姐一身的媚术,收也收不住。 她上下打量着承平,啧啧道:“瞧瞧你这一身的绫罗绸缎,竟然也不想着点我。” 李承平还没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便被舒蕊珠搅得头晕眼花。 她勾过承平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做夫人好玩吗?你夫君腹肌好看吗?” 承平满脸黑线:“师姐,求你别说了,放过我!” 舒蕊珠狡黠一笑:“那不行,你的回答直接关系到我就接下来要说的话。” 承平在大师姐略带戏谑的眼神里冷静下来。 大师姐是霓裳班最出色的杀手,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戒备森严的房间里,怎么可能大老远来和她叙旧? 大师姐只对两样东西感兴趣,一个是漂亮的衣服,一个是漂亮的男人。 承平尴尬地笑道:“不咋样。” 你师姐觊觎你夫君的美色该怎么办——承平极力地在学富五车的大脑里搜索也没找到答案。 舒蕊珠毫不掩饰地叹气:“太可惜了。” 承平试探着问道:“师姐来见我为何不提前告知我一声,也好设宴招待。” 舒蕊珠笑盈盈道:“你忘记自己原来也是杀手了?哪个杀手光明正大走正门通知的。” “师姐,我那时候没杀人,我是放风的,所以走正门。” 舒蕊珠摆了摆手,懒洋洋地说:“好。” 李承平看着她走向她的梳妆镜,对桌上的首饰挑挑拣拣,边道:“我接了个大单。” 李承平笑笑:“师姐的目标,是我么?” 舒蕊珠也笑:“北列最厉害的刺客绪风都被你收入囊中,还有谁敢接这个单?这个活儿自然就传到我这来了。” 李承平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道:“不惹朝廷事是江湖的规矩,师姐为何要掺和。” 舒蕊珠笑盈盈地盯着她道:“别紧张,目标不是你,是你的英王。” 承平眯了眯眼,这是她发怒时的习惯。 “我不接就有别人接。到时候可没人通知你,就等着哭鼻子守寡。我若是失手了,那别人也不敢轻易尝试,师姐想了想,还是我来动手,左右对你最好。” 舒蕊珠看出她的戒备,索性离得远远的:“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下手。等来等去,发现你没打算杀他。为什么?” 承平道:“我?杀他?” “那可是毁了你人生的男人啊。”舒蕊珠嗤笑她:“看你咯,毕竟我不想让最喜欢的小师妹哭啊。” 可李承平心里明白,人命对舒蕊珠来说不算什么,她杀死自己情人的时候眼都没眨,还仔细放干血看着他慢慢死去。 一个不相干的小师妹的命运,对她根本不重要。 “我的技术你放心,你想要他什么死法都有。” 一个瞬间,舒蕊珠便近了她身,轻轻抚着她脸道:“瞧你吓的。” 李承平立刻向后一跳,与她拉开距离。 “你想他死,我帮你杀他。你不想他死,我放他一马。”舒蕊珠说完便大笑出声:“师姐是心善之人,你把他让给我尝一次,我帮你调教调教?” 屋外突然传来景韬的声音: “大晚上不睡觉,笑什么呢?” 景韬推门的瞬间,舒蕊珠便越过李承平向门口逼近。 承平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拔出了小腿上的轻霜向她一挥。 舒蕊珠又轻轻跳了老远,光脚落地时悄无声息:“你说男人影响你拔剑的速度,果然如此啊。我不过是凑近看了你夫君一眼,你拔剑比原来快了五倍。” 舒蕊珠笑话她:“这么多年,武功渐长啊。” 景韬看见屋内突然多了一个女人,又与李承平剑张弩拔,立刻喊道:“来人!” 舒蕊珠顺着刚才掉下的丝绸又上了房梁:“假公主当久了,别忘记自己原来是什么!” 景韬命令闻声而来的侍卫:“追!” 李承平却道:“别白费力气了。霓裳班最出色的杀手,你拿她没办法的。” 景韬皱眉道:“你认识她?” 而下一秒,李承平手中的轻霜却凝聚着杀意刺向景韬。 景韬顿时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手里并没有带武器,只得堪堪向后躲,而轻霜刺破了他腹部的皮肤,流光和流云见状立即拔刀相向。 其他侍卫连忙接住差点被李承平刺穿肚皮的景韬。 景韬捂住腹部出血的地方:“李承平,你疯了!” 李承平对景韬的质问充耳不闻,如陌生人一般。流光和流云双面控制着李承平的攻击,你来我往才不过四五招,却将其他人看出了一身冷汗。 再细看李承平的眸子毫无神采,只是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拼命突破流光和流云去杀景韬。 窗外传来舒蕊珠诡谲的笑声。 景韬皱眉道:“是那个女人干的?” 眼看着李承平招架不住流光和流云两大高手的夹击,景韬大喊道:“不准伤到她!” 流光和流云听了景韬的命令,束手束脚,生怕一个不小心让主子把他们头拧下来。而李承平并不领情,轻霜惊天动地一般地直接劈到景韬面前。景韬被迫接招,回手拿起一把侍卫的佩刀,堪堪压住她这一击。 景韬忍着痛将佩刀往李承平腰下一压,压住她手上的轻霜,脚下又错半步,向她身侧一推一侧身,将轻霜往他这里拽来。李承平的气力终究不及景韬,被他这一带,震得轻霜脱手被景韬收走。 李承平却并未就此收手。若是放在平常的局面,没有武器面对一群有武器的人,是绝对没有胜算的,可她却依然不顾一切地要景韬的命。 景韬无奈只能放下佩刀,用手脚功夫对抗,其他人想上前帮忙,却被景韬喝退。 “李承平,你怎么回事!别闹了!” 可是她依旧不为所动,继续找景韬的破绽。 景韬没辙,借着流光和流云的围攻,只好对李承平下了重手,几套来回之后,一掌劈向她的脖颈。 李承平当场晕过去。 流光瞪大眼睛,这又不让他们出手说会伤着,自己下手倒是蛮重的。 “把她绑起来。” 流云此时道:“爷,王妃该不是中了幻术或者是摄魂术?刚才那个屋子里的女人看上去很邪门。” 摄魂术夺取受术者的部分意识,使之完成施术者的命令,在命令没有完成之前一切行为只围绕此行动。看来李承平中了舒蕊珠的摄魂术,而且命令便是“刺杀景韬”。 大夫过来给景韬包扎伤口,他一边止血一边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李承平:“去查查霓裳班。” 舒蕊珠想趁景韬不注意借李承平之手结果了他,摄魂术本来应该再晚一点发作,最好是在景韬睡着的时候,却没想到李承平本来内心就压着对景韬的杀意,中了摄魂术后,马上引出了她内心的愤怒。 月上中天时,一切才重新寂静下来,景韬把昏迷的李承平丢到了床上暗暗骂道:“你可真够狠的。” 李承平虽然醒过来了,可摄魂术还是没有解除,哪怕被五花大绑动弹不能,依然挣扎着要打景韬。 流云进来报:“霓裳班是南桓四大暗杀集团之一,其班主兰约丹前几日被杀身亡,大徒弟舒蕊珠接任班主。舒蕊珠为霓裳班最出色的杀手,善用媚术与舞术,现在看来,还修炼了摄魂术。值得注意的是,霓裳班是从筱云剑中分离出的一支,筱云剑的掌门与班主兰约丹是同门。” 景韬喃喃:“难怪李承平疏于防范,原来这就是她提过的大师姐。” 流云问道:“那我们现在——” “继续追查舒蕊珠和霓裳班,同门也会自相残杀,何况是一群杀手。”景韬道:“另外,摄魂术如何解?” 流云道:“完成施术者的任务则解。” 景韬骂道:“我看想要老子命的人是你,废物,继续查。” 那边李承平却似乎知道自己没戏,不闹腾,改了战术。 “云琛,这绳子勒我的手好疼,给我解开嘛。” 流云连忙道:“王爷,不能听啊!现在王妃还中着摄魂术,都是圈套!” “你打晕我还要绑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流云接着道:“王爷,应该把王妃带到别的房间去看顾。” 景韬却笑了笑:“本王听着舒服,就让她接着求饶。” 流云:“” 李承平的手被反缚在身后,怎么躺着都不舒服,气得大骂景韬:“混蛋!给我解开!” 景韬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俯身到她眼前道:“混蛋骂谁?” “骂的就是你!” 景韬却是轻笑一声,手直接慢慢掐上了李承平的脖子。 李承平手脚被绑,毫无招架之力。渐渐喘不上气,开始咳嗽起来。 景韬发觉,原来在他这里不可一世的女人,也是可以轻轻松松被他摧毁的。 第192章 天罗地网 流云大为震惊,急忙替李承平求饶道:“王爷三思啊!现在还在南桓的地界上” 对这位王妃,王爷可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今天伤到王爷,竟然要下死手! 景韬道:“你是怕我杀了南桓的公主,让南桓给捉了?” 景韬斜眼看流云道:“立即给南桓在此地的驻军传信,说本王与公主遭到刺客偷袭,遣派兵马来驿馆严加把守。我们两个,任有谁在此次出使出了岔子,都是伏尸百万的局面。” 若是舒蕊珠得手,现今的局面便是英王出使北列,新皇刚刚登基,将宁公主就在南桓的地界上刺杀英王,英王重伤,将宁公主伏诛。 李承平若死了,消息一传出,两国必定是兵戎相见的局面! 流云直愣愣地盯着床上,想知道李承平是不是真的就这样死在景韬手里。 景韬面无表情道:“还不去?” 流云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对于那些搅乱政局的人来说,杀死他们其中一个,便能掀起滔天巨浪,现在未能得手,后续必定还有动作。 “李承平,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知道你不仅杀不了本王,本王还可以轻轻松松的杀了你。” 李承平经他这么一掐,好不容易喘上气来,脸都涨红,急剧地咳嗽。 李承平现在成了舒蕊珠用来杀景韬的工具,同时也将一个麻烦的对手变成了景韬的阻碍。 “刚才那女人要杀我的时候,你这么心急火燎的要护我。”景韬躺在床上,撑头看着她道:“只不过,要动手杀我的时候,你的剑倒也不慢。” 景韬说完这番话后,心情大好的样子,又凑到她耳边道:“李承平啊李承平,我就喜欢你心里是我,可又不肯对我死心塌地。” 李承平记得景韬,但是心里只剩下一个杀了他的念头,对于景韬调戏媳妇的话,索性对其置之不理。 景韬出神的想,李承平真的是多灾多难星,只要她离开英王府,准没好事发生。可能是英王府风水好,又有他英王震着,还是要赶紧回去才行。 可是,总不能绑她一辈子,必须得解开她师姐的摄魂术。 只是南桓朝廷的废物程度远远超出了景韬的想象,除了能派出驻军来守卫驿馆,根本连舒蕊珠的影子都摸不到。而在南桓的地界上,景韬带的人不多,对南桓又不熟悉,这时候李承平还成为了敌人,一筹莫展。 舒蕊珠对李承平使摄魂术,着实是步高招。 次日中午,景韬:“你非要和我来硬的是。” 李承平被绑了手脚,坐在黄梨木椅子上,眼神冰冷。 景韬则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手里端着刚熬好的鱼粥,挖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夹杂着姜丝和小葱的清香,鱼肉散发的热气萦绕在鼻尖,她不由得吞咽了口水。 景韬看她不张嘴,便把那勺鱼粥送到了自己嘴里,道:“你瞧,我没下毒,就算你是我的俘虏,也不至于这样宁死不屈,何况还是我媳妇呢。” 李承平现今失了大部分的心智,只把景韬当作刺杀对象,这种温情,承受不起。 景韬又挖了一勺递到她面前,催促道:“我可从来没有喂过任何人。” 李承平:“解开。” 景韬:“不解。” 过了片刻,景韬又怕李承平真的饿坏,道:“解开,你自己会吃吗。” “嗯。” 景韬吩咐流光:“找个笼子来。” 流光:“” 李承平嗤笑他:“你还真是怕死。” “死我倒不怕。”景韬指了指自己腹部的伤口道:“我不想身上又多一道媳妇给的伤疤。” 她好似有点动容,原本迷蒙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转瞬熄灭。 舒蕊珠说刺杀对象是景韬的时候,李承平乱了心神,又不知道师姐还有隐藏的摄魂术,一不小心中了招。 关心则乱。 将最想保护的人变成最想杀死刺杀对象,舒蕊珠真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在驿馆耽误了近三天,既解不了摄魂术,又回不了北列。 这时,紫夜终于从一曲堂的总部西宁赶到了景韬他们落脚的昌州,与景韬商讨对策。 紫夜道:“王爷,江湖上的事情,还是靠江湖解决。王爷应该还记得,初次在彩衣镇碰面时,您所调查过的一曲堂,不如借助他们的力量来找舒蕊珠的踪迹。” 一曲堂名存实亡,现在,紫夜作为西一阁的总领,可以说是自己给自己招揽生意。 流光在一曲堂上吃过亏,道:“一曲堂使用他们的信息,不是要以自己的信息作为交换么。” 紫夜道:“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现在除了一曲堂,流光大人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景韬突然问:“李承平和一曲堂是什么关系。” 紫夜道:“老主顾。公主用的也不少。” “你知道怎么联络?” “紫夜知道,一曲堂在昌州有分堂,只要银子到位,翻出一个大名鼎鼎的舒蕊珠来不成问题。只是翻出了之后如何抓捕,还要靠王爷大显身手。” “能联系上李承平的师傅白敬仪吗。” “筱云剑掌门早已隐退江湖,除非他主动现身,否则没人能找到他。” 流光道:“爷,又相信一曲堂的话,咱们又会被探听,万一” 景韬充耳不闻,对紫夜道:“我把她关笼子了,别说我虐待她,是她自己不肯吃饭。” 紫夜道:“紫夜明白,王爷一切是为了公主好。” 紫夜向来是看他十万分不顺眼,当年他问一声李承平的名字,紫夜都恨不得揍他,今日难得说了一句让他顺耳的话。 景韬挑了下眉,对紫夜道:“此事便拜托你去办了,流光,去支银子。” 左右银子都进自家口袋,紫夜狮子大开口,不会放过赚景韬钱的机会,要怪就怪李承平和景韬两人手里的生意分的清清楚楚。 一曲堂接下的最后一桩生意是找寻刺杀将宁公主和北列英王的霓裳班班主舒蕊珠,就算不是他们的堂主中了摄魂术,也必须得把这桩生意完美的做好,做一个百年组织的完美谢幕。 百年一曲,人散不悔。 短短数日,舒蕊珠杀死前任霓裳班班主兰约丹一事传遍江湖各大门派,霓裳班其余弟子讨伐舒蕊珠,舒蕊珠众叛亲离,就连隐退多年的筱云剑掌门都重出江湖,整顿了一盘散沙的霓裳班,宣布将舒蕊珠逐出师门。 舒蕊珠不在意,一个杀手,需要的不是多么光明磊落的德行,她要的是闻风丧胆的威名!一曲堂助她让天下人知晓她杀死前任班主,足以证明她有多么厉害而已。 她有高超的刺杀本领,极其具有迷惑的媚术,和直攻心神的摄魂术,一个人便可走这江湖,她有何惧? 北列英王更是向四大刺客集团之一的琉凤阁发出悬赏要舒蕊珠的命,琉凤阁的虫蚁四处追她。而舒蕊珠的目标是景韬,所以昌州驿馆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与舒蕊珠决一死战。 舒蕊珠之所以能得到第一刺客的威名,天罗地网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除非是密不透风的死牢,就关李承平这样一个小小的笼子,对她而言不足挂齿。 地上是被药晕死过去的紫夜以及其他侍卫,舒蕊珠打开了笼子,把本该在景韬那里的轻霜剑丢给李承平,道:“师妹,该和师姐一起,大闹这天下了。” 只不巧李承平刚出笼子,景韬的侍卫便察觉到了异样而来。 舒蕊珠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李承平冷冷问道:“英王在哪。” “王妃,这” 侍卫们本举着刀剑,看见李承平却只好半放下。 紫夜反应及时,吸入的迷药不算太多,此时从昏睡中醒来,正好对上李承平的轻霜出鞘与侍卫缠斗。 紫夜也拔出佩剑紫电,对那些侍卫道:“舒蕊珠是想用公主制造混乱,这里我挡住她,你们速速去王爷身边!” 紫夜立刻上前接住李承平的一击,让侍卫们撤退。 李承平面无表情的问:“英王在哪。” 紫夜知道中了摄魂术的人是不可能自己清醒过来的,除了任务完成,便是杀死施术者。 “告诉王爷,要杀了舒蕊珠摄魂术才会解!千万不能放跑她!” 李承平想要跟着那群侍卫去找景韬,却被紫夜再次拦住,李承平一剑劈下去,紫夜笑道:“甘长史,没吃饱饭,还是不行啊。” 李承平初入军营时,紫夜便已经是李承怿身边的贴身侍卫了。军中女子不多,她们交情颇多,以前在军营时也常常比划。两人出招都很快而不花哨,彼此一触即放,大开大合,将这间不大的客房墙壁划的全是剑痕。 一时之间也难分胜负。 而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承平竟然突然甩开紫夜,像是突然得了命令似的,顺着窗户逃走。 紫夜连忙追上去,却不见她人影。 不好!李承平学了绪风的轻功,现在已不是她能追上的了。 紫夜思索了片刻,想必是舒蕊珠已经找到了景韬所在的位置,给李承平下了命令,她只好赶到景韬所在的地方去。 紫夜赶到时,见屋子外的侍卫死了一大片,鲜血在木制地板上流淌成溪流般向低处流动,她心中一惊,景韬身边的侍卫个个也是百里挑一,舒蕊珠竟能下如此狠手。 客房的厅内里,舒蕊珠一人与流光流云相斗,便能耍的他们团团转,而李承平则对付着景韬。 似乎是施术者就在身边而加强了效用,李承平像变了人似的,之前原本不是景韬对手,现在功力突飞猛进。而景韬左闪右躲,既不愿意伤着她,又抵抗得十分勉强。 而舒蕊珠的帮手还远不止李承平一个,还有三人在协助她与景韬招募的人战斗。 紫夜一跺脚,赶过去帮景韬,要是景韬下不了狠手,她来。 而李承平看上去十分诡异,她略侧身,耷拉着眼皮,眼眶奇红,她手上动作并不快,甚至看不出用了多少力度,却好像在下一盘步步杀机的棋。 紫夜突然明白,不是景韬下不了狠手,而是要打败李承平着实有些难度! 之前舒蕊珠离开后,景韬随手制服李承平根本就是个笑话,因为李承平根本没使真本事杀他。而现在,施术者对她施加的威压逼出了九成的功力。 或许景韬自己都想不到,李承平深藏宅院,每日要处理两国政务,却不松懈早晨与绪风的练习,竟然到了现在炉火纯青的地步! 对着景韬,又是筱云剑的一招“踏雪”。 景韬感受到一阵威力巨大的剑风,恍惚间能想起他们自良邑相识所有的较量。这些较量无声无息、却也无所不在。 李承平从来都将景韬看作是在天才舞台上一决高下的竞争对手,而他只把李承平看作是一个深居后宅的女人,差距在他不知不觉中缩小至此。 紫夜也发现,景韬与李承平的战斗中,只要谁稍微松懈一点都能要命,相比起来,她那柄紫电,又谈什么快如电闪,更谈不上保护公主。 此时,另一道剑光铺天盖地冲李承平而来,她被打得措手不及,堪堪一躲,翻了一个跟斗落在两米外。 那柄剑只出鞘了半截,平平从空中扫过,带着霸道的宗师之气,似乎能在这混乱不堪的集体群架里,露出归然不动的震慑来。 在场之人皆被这道剑气惊住,停下手中的缠斗看向来人。 第193章 红颜薄命 舒蕊珠诡魅笑道:“我当是什么阵势,原来是‘凛霜’。” 白敬仪抱着凛霜,对舒蕊珠皮笑肉不笑道:“你把我这逆徒怎么了,让她对英王大打出手?欸,该不是你这狐媚子勾引有妇之夫,让她捉奸了。” 白敬仪剑的武功够帅气,就是别开口。 “我徒弟现在功夫真是不错啊!不过,你只要现身,就给为师惹麻烦。啧啧,徒弟都是债啊!” 李承平面对一个明显强于她的对手感到为难,看着舒蕊珠。 舒蕊珠似乎早有意料,白敬仪登场,在座谁能打得过筱云剑掌门,这场闹剧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舒蕊珠道:“师妹过来。” 景韬连忙去拉李承平:“别过去!”却扑了个空。 白敬仪也不知道李承平中了摄魂术,疑惑地看着李承平言听计从。 “徒弟,你该听师傅的话,来这里。” 可李承平和其他帮手却站在了舒蕊珠身边。 舒蕊珠媚媚道:“白掌门,霓裳班已不是筱云剑的分派了,你手这么长,还要替我师傅清理门户?” 白敬仪瞬间黑了脸,弹开剑鞘道:“我今日来,替师姐报仇。” 舒蕊珠却大笑出声,看向自己蔻红色的指甲道:“白掌门不知道霓裳班的规矩。谁能杀死班主,谁就是下一任班主。师傅是甘心死在我手里的,因为我比她更强。” 白敬仪紧握拳:“胡说八道!这是你自己立的规矩!” 舒蕊珠道:“筱云剑改头换面,总以宗门正派自称,可从前不过是一舞姬创立。而我霓裳班,才是真正继承筱云心法的门派。” 舒蕊珠噙着笑,将一柄短匕首架在了李承平脖子上,而李承平毫无反抗之意。 景韬恨得咬牙切齿:“你想要什么,任你开口。” 舒蕊珠笑道:“你和李晚舟一样不可爱,皇帝家的孩子都这样吗?” 景韬道:“你的目标是我。” 舒蕊珠拿刀背轻轻刮着李承平的脖子道:“嗯,是谁都一样了,无所谓。” 白敬仪也只好收住了手里的剑,道:“舒蕊珠,她好歹喊你,一声师姐。” 舒蕊珠的眼神凌厉而又魅惑:“我喊师父喊了二十年,可还是要杀了她才能成为霓裳班的班主。我需要一个大单来扬名立万,那么多单生意里,有哪一单比杀师妹来的容易呢?” 她那么随手拿李承平的脖子开玩笑,让在场之人面色苍白,舒蕊珠又是大笑出声:“不过,现在好像杀谁都挺容易的。” 舒蕊珠把刀按在了李承平脖子上道:“景韬,你要是想救她,就拿你的命来换。” 景韬咬了咬牙,可李承平仍旧是毫无自我意识的模样。 地上的血腥味钻进鼻子里,让景韬感觉到更加难受,断不能让李承平也在她面前血流成河。 他将手中的沉渊扔在地上,要朝舒蕊珠走过去。 流光和流云还在房间的另一边,齐道:“王爷!万万不可啊!” 白敬仪拦住景韬道:“别理她,拿你的命去换,她正好杀一双。” 白敬仪对舒蕊珠道:“英王死了,李承平的摄魂术解不开,不还是任你处置?” 舒蕊珠恶狠狠地将刀向李承平的脖子缩进。 “你最好快些考虑!不然我慢慢放干她的血!” 景韬心惊胆战,缓缓向着舒蕊珠走去。 紫夜向来冷静,可现在心里一团乱麻。若李承平有意识配合他们,还能从舒蕊珠手里逃走,可现在 紫夜拉着白敬仪的袖子道:“白掌门!现在要怎么办?” “凉拌了。”白敬仪抱着剑无奈道:“行走江湖,就是把脑袋别在腰上,有什么办法?” 景韬向舒蕊珠走了几步,他顿时变得冷峻,甚至是令人胆寒的:“你认为你能走出这里吗。你这么精明的人,总不至于丢了自己的命。” 舒蕊珠自然知道,她杀了李承平,下一秒就会被他们群起而攻。 “她作为我们的人质,放我们安全离开,否则” 白敬仪道:“你这魔女心狠手辣。就算没有英王的命,也已经有李承平的命。到时候,不管是扬名立万还是要雇主给的钱,都有了。到时候人已经死了,就是拿你鞭尸,又能怎么办?” 景韬只能用这种办法再缓一缓,可是李承平命悬一线的局面还是无法破解。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舒蕊珠和她的帮手挟持着李承平一步步向楼梯走去,紧紧皱着眉头。 舒蕊珠的帮手拿着武器,警觉地盯着景韬他们,而舒蕊珠继续挟持着李承平下楼。 景韬的汗大颗大颗地从额头顺着脸颊从下颌滑落。 再下几个台阶,舒蕊珠便能脱离他们的视线到达一楼,而李承平真的会被挟持走!再见面时,恐怕只能天人两隔了! 景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无能为力。真的无能为力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都冲着李承平来就像李承平说的那样,他们的世界,永无宁日。 舒蕊珠他们踏下楼梯清脆的声音回响在诺大一个驿馆,而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仿佛枯木逢春,天降甘霖。 “你怎么不早杀了我?” 舒蕊珠他们即将奔向一楼逃之夭夭的时候,一直以来为虎作伥的李承平却开口说话了。 她一手抓住舒蕊珠的持刀手,一手反抓她手腕,将她两手向上推,顺着下楼的高度差趴在楼梯上滚落而下。 舒蕊珠心中大惊,摄魂术失效了! 而此时,白敬仪最先反应过来,一剑击中了舒蕊珠其中一位帮手,接着,紫夜与其他人在楼梯狭小的空间内缠斗,而舒蕊珠则追着从楼梯滚落的李承平而去。 景韬用沉渊混杂的巨大的内力震塌二楼的木质地板,直接下了一楼。 可景韬看见的,绝对不是李承平。 她不会笑得如此邪魅,更不会用轻霜将他人划的鲜血淋漓。 舒蕊珠捂着手臂上鲜艳的伤口,问她:“你是怎么解开的?从没有人破过我的摄魂术!” 李承平周遭的气质完全变了,如果说原来的她是燃烧后的灰烬,现在,她就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李承平拎着轻霜,又打算对舒蕊珠展开一轮新的进攻。 她的狂笑甚至超过舒蕊珠的疯狂。 “你只摄取了这具身体里其中一个意识,就不能允许一个人有两个意识了么?” 舒蕊珠震惊道:“什么” 李承平眼角挂着一丝狡黠:“多亏你压住了她,我才有机会让各位见识见识我的存在,而不是一直被她压着。” 霓裳班的武功并不如筱云剑,以李承平现在疯狂的状态,不一会儿功夫便将舒蕊珠踩在了脚下。 白敬仪刚解决一个,急忙走到景韬身边道:“这丫头,走火入魔了!” 景韬只能愣愣看着,却不敢接近那个陌生的李承平。 李承平在合欢花宴上的一舞,那狂放的恨与怒,毫不收敛的疯狂,竟然与此刻重叠。 李承平半俯身踩着舒蕊珠的肩膀,用剑指着她的脖子,道:“师姐,我好歹喊你一声师姐。你说的对,如果你都失手,就不会有人再敢要我的命。可是一个失手的杀手,只有死路一条。都是走刀尖的人敢提刀杀人,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你说是不是?” 舒蕊珠的脸被压在赃污的地板上,却笑出声,道:“我们是从阴沟里长大的老鼠,而你,小师妹,竟然是狗皇帝的女儿。你不感到羞愧难当吗?还是说,你和我们混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无比鄙夷不屑我们这样的臭虫。” 紫夜连忙想要审问舒蕊珠:“谁是你的雇主,他们想要什么?” 舒蕊珠躺在地上扭头去看紫夜,道:“总问谁是我的雇主,谁让我做这件事情我告诉你们,就是我舒蕊珠要杀英王和英王妃。我要毁了这个国家,毁了这场可笑的和平!” 舒蕊珠又恶狠狠道:“你不知道南桓现在是什么样。战争停止,可是不断的加赋税征徭役,洗钱放贷杀人的活干都干不完,狗官和恶霸贵族的命数都数不清。这种国家,看着它毁灭不好吗?” 白敬仪冷冷看着舒蕊珠道:“破坏很容易,我也知道怎么把事情搅得一团糟。能解决问题吗?别冠冕堂皇地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不过是在憎恨自己的命运,并且将此发泄在别人身上。你杀了我们,不是为了大道和正义,为了自己的野心和嫉恨。” 李承平扫了他们一眼道:“我讨厌别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更讨厌有人假惺惺的要来救我!” 说着便将剑狠狠的插入了舒蕊珠的胸口。 白敬仪的“慢着”还是晚了。 李承平狂笑出声,自顾自说: “亲手杀了照顾过你的师姐,李承平,你真是个糟糕的罪人呢。” 舒蕊珠死,摄魂术解,李承平接着便重重晕倒在地。 舒蕊珠的红唇微微张开,眼睛还未闭上,原来魅惑的眸子失去了光彩。大片大片的鲜血染红她的胸口,和她的轻纱混在一起,仿佛是虞美人鲜红单薄的花瓣,和她明艳的脸混在一起,凄凉又绝美。 她被卖到花楼时才十四岁就被迫接客。认命之后,只不过十五岁,迅速成为了那座花楼的头牌。在花楼外侍奉一位达官贵人时,在床上杀死了那个客人,卷走了房间里所有钱,慢悠悠坐着小船离开了那个山水小城。 接着她遇到流落江湖,霓裳班班主,接受刺杀和媚术训练,和域外的大师学了摄魂术,从此作为江湖上名声赫赫的杀手。 白敬仪轻轻合上她的眼睛。 霓裳班的第三任班主,南桓第一刺客,就此落幕。 而江湖上纷繁众说,血雨腥风的故事,又将拉开新的帷幕。 第194章 窥见吾心 在李承平眼里最后的景象,是大师姐摇曳的身姿,和她那句戏谑的话:“你说男人影响你拔剑的速度——” 之后她便陷入了一场异常的梦境当中。 她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沉浮了多久,梦境有时延续有时中断。恍恍惚惚有很像现实的记忆闯进来,比如又见到白敬仪,比如和紫夜过招。 当梦境中断时,她似乎被谁抱起来,抱着她的手折腾来折腾去,辗转将她放到一个柔软的地方,她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愤怒,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软弱无力,任着别人摆弄。 一旦挣扎着想搞清楚是谁对她不敬,头便开始一阵一阵的疼起来 恍惚中梦境又来了,白敬仪把她练到浑身是淤青,她的右腿抽筋到站不起来,也这样哼哼唧唧的叫过,可是师傅还是冷着脸,说,你要走这江湖,就收起你的软弱来,不然就回你家,安安心心嫁人去。 白敬仪知道她最害怕被丢回去嫁人了,所以她不敢再喊疼,自己把腿筋舒展好,一擦汗站起来。 可这次,却有人轻轻替她擦了额头的汗,又用手稳稳地将她扶起来靠着,慢慢输内力给她疗伤。 那是一股霸道的内息,仿佛在和她身体里的筱云心法冲撞着,又慢慢探究着。 血莲心法早就让李承平自己废了,不破不立,她借取了血莲心法中蛮横的修炼方法,又融合了筱云心法平和的运用,现在才有了陡然间突飞猛进的内力。 疗伤过后,她又稳稳地被抱了一阵,她闻到的很熟悉的味道,不是很香,却很温热又安心,心里的怒火也渐渐消减。 景韬拉下软帐的纱幕,稍往后看了一眼。他的占有欲又上来了,即使是把李承平养大的师傅,也不能给他王妃疗伤,也不能看他王妃熟睡的样子。 “已经没有上次走火入魔时那股诡异的内息了。白掌门,你可知道她修炼了什么武功?” 白敬仪翘着二郎腿,瞧景韬一脸凝重的护着李承平,心里不免想笑:“筱云剑是正统门派,她这剑法的十三式都耍不好,我可没有再教过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 不一会儿,白敬仪严肃起来,道:“不过,如果她在剑庄外得到什么高人传送的内力,或者像舒蕊珠那样修炼了邪门秘籍,可就不好说了。” 景韬略作轻松摊手道:“可是现在消失了。” 白敬仪却拍拍他的肩膀道:“或许更糟,他们融为了一体。没听李承平自己说,她有两个意识。” 景韬瞳孔猛得一缩。 解摄魂术,要么施术者死,要么任务完成,可是李承平却突破摄魂术杀死了施术者。如果不是李承平身体里有两个意识,而舒蕊珠只控制了其中一个,便无法解释李承平能无缘无故靠自己解除舒蕊珠的摄魂术。 难道说,李承平的身体里,真的有两个意识? 舒蕊珠大闹了一场,不过是月亮偏移了半片天空,车马在昌州多停了七日而已。对于整个的江山风月,对于庙堂之高和江湖之远,谁管此处发生了什么。 再次醒来时,英王的车队已经到达了北列的国境,宿在一处驿馆。 又一次离开了故国。 当她从床上坐起时,望着窗外星河如斗,她知道,一切又会继续下去。 “终于醒了。” 景韬被她起身吵醒,也坐起身来。 承平急忙拉住他的衣服问:“我师姐呢?她要杀你。” 景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她对你使用摄魂术中间发生很多事情,可能你都不记得。现在离她闯进来已经过了十多天,我们现在已经回到北列。” “她人呢?” 景韬却不想告诉她真相,撒谎道:“你师姐没有得手,被你师傅带走了。” 承平还想继续问,景韬却显得很疲惫的样子,他不想告诉李承平关于另一个意识杀死舒蕊珠的事情,说:“别问了,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我都处理好了。” 承平思索后点点头,却拼命在梦境记忆里思索着碎片般的现实,一时之间,就当身边根本没有景韬存在。 按现在的情况看来,她并没有自己被摄魂后的记忆,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如果真如那晚她亲口所说的,身体里有两个意识,她在生死边缘用另一个意识破解摄魂术的话那谁才是李承平?还是说,李承平身体里,一直都有两个“人”。 景韬随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问道:“你没有觉得,你的身体里好像有另外一个人。” 她非常震惊的看着景韬说道:“你怎么会知道?” 景韬道:“我比你想象的要更了解你一些。有很多东西,你是瞒不住我的。” 承平神色复杂的看着景韬,不知道他究竟还那知道多少。她既想要把深埋再心里的不安和疑惑告诉景韬,却又习惯性地告诉自己,如果景韬知道她的真面目会厌弃她。 她决定必须瞒死,不能像上次被逼问南桓皇帝和自己的关系那样。 月光透过窗棂向屋内射进一束束光线,照在李承平墨黑的发上。她的眼神迷蒙,抬头看向景韬时却又很清亮。 李承平的表演又开始了。 景韬之前被她身上的一些特质而吸引蒙蔽了双眼,看不清她身上有危险的东西。 只是,他也知道危险的东西更加美丽。 “你以前说你没有心疾,你本来就是一个疯子,那她是谁?” 景韬的问题惊起她一身冷汗,她不由得缩了缩身体,双手紧拽着被子,将被子拉的更高一些。 她也问过这个问题,可那个女人说:“我就是你。” 满月之夜,一朵乌黑的云随风无声飘移,缓缓遮盖皎洁的月亮,好似一片阴翳也投射在李承平的心中。 过去种种记忆从脑中飞驰而过,却一个也抓不住,承平喃喃出声:“她就是我可我自己又是谁?” 那是她身怀的最大的秘密,她之所以能在如此多的劫难中死里逃生,不是因为她李承平福大命大,每次都老天保佑贵人相助,而是她有三世的记忆,曾经学习过的一腹鬼谋和独步天下的血莲心法,助她有一个异于普通人的大脑和身体。 血莲心法,瓦族,联通三世的记忆一切都还是谜团。 此时,景韬握住了她的肩膀道,承平一双迷蒙的眼睛望着他,却又带着不信任。 “你有一次喝醉了同我说,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世界那里才有你的位置。好像是要去戏院看戏,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你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就是没有你的位置。 你有好多名字,甘乐,李承平,李晚舟,将宁公主,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是一个人给你的位置,你师傅说,没人能逼你,是你选择了将宁。所以,你为什么选择了将宁?” 承平的眼眸里如同进了一团迷雾,她慢慢放开拽紧的被子,沉默了很久,道:“为什么?” 景韬试探着说道:“因为你的父皇终于看见了你,是他给了你这个名字吗。” “不是!” 承平立即大声地否认。 她的人生和她父皇没有任何关系! 她可以因为静声的死和最后的慈爱而原谅母亲,却无论如何也都忍不住恨毁灭了她人生的父亲。最后他依然没有将她视为自己的女儿,可以肆无忌惮的将药碗砸在她身上,不承认也不忏悔自己的过错,这可悲的人生的枷锁套在她身上,除了寻求毁灭对方以求离开,再没有更好的法子。 “我曾经渴望过,景韬。但我和你不一样。你在一个健全的家里长大,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我的恨意早已超越了我内心对能够重新开始的渴望,我不是他们的将宁公主。” 拉着他的手露出一小截皓月般白净的手腕来,无论如何,景韬也无法将面前脆弱的如同水晶一般的人,与那晚疯狂杀人的李承平联系在一起。 微弱的烛光照得她的脸忽明忽暗,那一抹倔强的悲色,让景韬忍不住心疼,严刑逼供的那套言辞一时间忘得一干二净。 他环住承平,轻轻拍着她的背道:“你心中的恨是为了要回爱。你恨你爹娘,也是想要他们爱你。” 承平有些淡漠,道:“而他们都死了。” 她的感情和情绪就就像落在树叶上的雨,被密密麻麻的树叶接住,总要延迟落到地上。 时至今日,她才能够从父母双亡的物是人非里,感受到一点点悲伤。 景韬问:“不是因为你父皇,你为什么选择了将宁?” 承平说:“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说过,我是良邑的甘乐统领,是太子的幕僚李承平,是筱云剑的李晚舟,而我是你的将宁,因为你,我才拥有了这个南桓给我的封号。” 景韬放开她,看着她,高兴地说道:“我当然记得我没想到你还记得。” 李承平低下头,道:“所以,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的位置在哪。我是你的将宁,我的位置,在你身边。” 景韬愣住了,他没想到承平有一天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一时之间舌头打结,感觉全身的血液不合时宜地奔涌上脑,自己耳根通红,好在夜色够黑,还不至于被她看出来。 承平也没想到自己说了一句撩拨的话,心里又觉得,景韬正经来探究她的问题,她这样太过于轻浮的搪塞过去,并不能使景韬满意。 李承平支支吾吾的说:“你觉得这个答案,不对吗?” 可惜,景韬就是个轻浮的人,他才不在乎李承平到底身体里有几个意识,那是心魔也好,是另一个人格也好,总之,她都是他的女人。 于是景韬直接高兴地亲口勿了她的额头。 其实,李承平骗了景韬。 即使她是谁的女儿,谁的徒弟,谁是首领或者谁的妻子,那都依然不是她,他们环坐在一起的地方依然没有她的位置。 李承平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者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承平始终对于这一切保有一种距离感,对于生命,对于身边的人始终是一个旁观者。对于这个非她所愿而来的生命,也就谈不上有多么热爱生活,有多么渴望爱。 但是景韬是一个懂得爱,懂得珍惜的人,一定不能理解一个“疯子”对世界的感知,所以,即便他们成了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也有不能说的秘密。 第195章 命如微芥 银桦作为皇后和萧贵妃的双面间谍,在李承平授意下,改头换面潜入贺磊府中。 皇帝借着崔青反叛一事削弱景韬势力之后,贺磊如今深受皇帝重用。与景韬,彭湃一并瓜分北列的兵权,成为了上京城中的新贵。 景韬管着北列三分之一的军队,又领了武选司的差事,省不出时间继续追查面具人与九三。李承平倒是自己紧追不放,景韬也便由着她找点事情做。 经过西一阁的排查,李承平锁定了几户可能暗中与鬼市九三有勾结来往的高门大户。 码头边的那座书斋的曾经被贺家买下,又几手转让出去,经手的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门小户,贺家卖下一处不起眼的书斋,十分可疑。怀疑贺家有人与面具人或者九三有联系,甚至可能是在背后为他们撑腰的朝廷势力。 于是,李承平将银桦这一宝,压在了贺府,希望这位杰出的间谍能够探到蛛丝马迹。 从银桦新年进入贺府已过去半年时间,她终于从后院的粗使丫头成为侯府世子贺锡南院子里的丫头。 贺府的侯爵之位,本是贺磊的哥哥贺宽继承,他早年在与西楚的战场上战死,当时贺锡南还没有出生,贺磊继承侯爵之位后并没有将世子之位给自己的儿子,反而是让贺锡南继承侯爵之位。 银桦正在摆弄着院子里的花草,贺锡南的另一个丫头云锦来和她说:“过几日便是那位夫人的忌日了,你可仔细着点,千万别摆含笑花。” 银桦不解道:“为何?现在正是含笑香气扑鼻的时候。” 云锦道:“这是世子的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世子与母亲关系亲厚,可是七年前去世了。” 银桦点点头,又道:“怎没有听说过这位夫人呢?” “因为这位夫人是前任侯爷的女人,都不是明媒正娶来的。”云锦小声的凑到银桦耳边道:“你只知道世子是侯爷的侄子,还不知道他是前任侯爷的私生子?” 向来的院里的女人消息最为灵通,银桦还想打听,便见世子妃走了过来。 世子妃训斥道:“不干活嚼什么舌根呢!” 这位世子妃脾气暴躁,大小姐做派,与贺锡南感情算不得多好。贺锡南经常不回家,又喜欢和府里的丫头眉来眼去,惹的世子妃看她们就不痛快,几乎不让丫头接触贺锡南。 最近贺锡南和银桦说了几句话,世子妃便更加讨厌银桦了。 虽然被世子妃打断,可是银桦嗅到了情报的气息,继续在府中打听私生子一事。 说到贺锡南的身世,也是他在上京一众贵族子弟中不受待见的原因,他的叔父贺磊从战场上带回一名怀孕的女子,说他是刚刚亡故的贺宽的遗腹子。这位怀孕的女子并没有与贺宽缔结婚约,来路不明。贺宽无子,只有三个女儿,便让这样一个私生子占了便宜。 贺磊继承贺宽功勋爵位心中过意不去,便将世子位传给贺锡南,却导致贺锡南在家中也备受排挤,也未有本事在朝廷领到一官半职。反倒是成上京八卦大报的掌柜,专门去探寻一些高门大户的爱恨情仇,再给写成故事刊印出,他的印制作坊的话本子在上京城内最为畅销。 银桦在屏风后换茶水时,意外的听见世子妃与她的贴身侍女说:“昨天锡南与我一房间睡觉时,好像接到暗卫的消息,匆忙连夜披衣而去。你说侯爷统领了一部分朝廷的长宜卫,他会不会会不会也是长宜卫中的一员?” “别人都觉得世子是个草包无能,每日就喜欢家常里短的事情。说不定呀,世子当真是有大本事的人,只是需要悄悄的做,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也是为了保护世子妃呀。” 世子妃思索了片刻,突然情绪高涨:“我就说,我是聂家的嫡女,万不可能嫁一个平庸的男人!” 银桦偷偷听着,夜里通过西一阁的影儿将这个信息传给了李承平。 如果说贺锡南就是散播谣言,诋毁中伤李承平的人,再也此事联合起来,也顺理成章。 得了消息的李承平哼笑:“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他既然有嫌疑,就应该只有死路一条。” 紫夜道:“公主的意思是,做掉他!” 安叔抽抽嘴角道:“阁主,那怎么说也是侯府的世子,又不是路边的蚂蚁,想捏死就捏死。” 李承平却道:“我是认真的。我们不是还有绪风吗?” 安叔忙道:“不可不可!想想当初阁主遇刺时,鉴镜司都把上京翻过来搜。而且他叔叔现在的地位可是和英王差不多,如果没贺府的世子遇刺这怎么也得查到您头上来呀!” 李承平坚持道:“我跟面具人已经鱼死网破,现在若是不先下手为强——” 安叔反驳道:“可是,面具人要杀您可以通过九三等中间一系列的人来混淆视听,您一出手,麻烦可不小。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见李承平真的对贺锡南起了杀心。安叔道: “何况现在一曲堂的旧人都要通过边境到北列,这动作本身就很大,若是在此事端上生出变故来。那可就麻烦了。” 李承平确实要以大局为重,经过安叔一劝,暂时放下了对贺锡南动手的念头。 “那就让银桦继续,只我就不信揪不到他真面目的证据出来,到时候他是袭击我的主谋。就把他送进大牢!” 谁是下棋人,谁是局中人?身陷迷局中,各自都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全局,可是众生为棋,谁亦不是他人的棋子? 夜色阑珊。 银桦刚与影儿交接完,正路过花园的假山,却看见的贺锡南。她刚想躲,却已经被他发现。 “银桦,过来。”贺锡南说完便向着他的书房走去。 银桦只好跟上:“是,世子。” 贺锡南道:“你在府中多久了?” 银桦回道:“回世子,有半年了。” 贺锡南勾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银桦不敢直视他,连忙低下头。她进院子才一个月,平时做的还是离主子比较远的活,没有见过贺锡南几次,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和善。 银桦已经觉察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他该不会是识破了 她正在心中慌张着,却已走到了书房门口。贺锡南轻佻地牵过银桦的手,银桦吓得一惊,连忙想缩回去,却被贺锡南搂住了腰。银桦自觉自己还没有到妖媚诱主的地步,不知道贺锡南为什么要看上她。 贺锡南拉着她进书房,银桦整个人都傻了:“世子!我只是一个粗使丫头,还请您放过我” 贺锡南却凑到她耳边道:“整个守诚斋的都是我的人,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其他丫头。” 银桦在宫中侍奉过,知道做丫头的被主子看上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甚至在英王府佩姝也打过这样的主意。可是银桦向来规规矩矩,而且她来贺府做李承平眼线,却也没有打算让自己献身。 银桦进了书房便跪在地上求饶道:“世子,我不愿意,您找其他人!” 却迎来了贺锡南重重的一巴掌,直接将她打翻在地。 他把银桦从地上拖起来,拎着她的领子丢到了书房的小塌上。 她怎么也没想到,堂堂侯府世子,竟然是这样一个龌龊的人。 银桦低低地哭出声,贺锡南却恶狠狠道:“不许哭!本世子告诉你,你敢大喊大叫,我立刻杀了你!” 银桦立刻强忍住了啜泣,她不想死,她知道贺锡南有的是办法弄死她。 看银桦乖巧听话,贺锡南又拉着她的手道:“我不会亏待你的。虽然有那个讨厌的女人,我不能抬你的位份,但是以后想要什么,钱,首饰,我通通可以满足你!” 贺锡南从小榻边的盒子里随意拿出一条银手链给银桦戴上。 看来这个地方还不知道污了院子里多少女子,难怪守诚斋的人换的这么快。 银桦趁这个档口,连忙下了小榻往外面跑,一边喊着:“救命,救救我!” 可是门口的小厮却将书房的门关上了! 贺锡南悠闲地向她走来,银桦惊慌失措地靠着门,她拼命摇头,脸上的泪痕纵布。 “世子,求求你不要!” “我刚才好言相劝,你却敬酒不吃吃罚酒!”贺锡南怒火中烧,又一次揪着她的领子往小塌上一扔。 银桦撞到了墙,连忙捂着头,疼出了声。 “好好服侍我,不然有你受的!” 银桦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巧玲珑的女子,面对一个力量数倍强于她的男人,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如果换成以前,被主子看上,她可能会顺从这样的命运。 可是,自从她在宫里的朋友死后,在英王府的那段时间,她想要活的有尊严。 她知道自己应该咬着牙活下去,过了今晚,她就送信要英王妃将她带回去 可当贺锡南撕扯衣服时,她还是忍不住的大喊:“不要,不要!” 换来的只有贺锡南的拳打脚踢。 “老子告诉你,老子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不要得寸进尺了!” 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婢女,从被卖到高门大户开始,就注定被剥夺了尊严。没有人会来救她,在大多数时候,事情都会这样发生。 在这温和的良夜里,这样的事情同时还在其他的宅院里,在深巷,在野外上演着,在明天,后天,每一天。 她也只是其中一个。 银桦忽然想起了李承平,那个从小众星捧月的公主殿下在天香酒楼被让玷污清白的时候,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羞于自尽? 可是她银桦的命不值什么。 她一直在各种权贵身边周旋,她们拿捏着她的命脉,命令她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那男人终于躺下睡着了。 银桦心中死一般的寂静。 她发髻里有一支李承平送给她的簪子,是南桓点翠的款。她很喜欢簪着,可她在贺府里只是一个没地位的丫头,便藏在发髻深处。 她侧过头,趁着男人心满意足之时,以极快的速度将尖利的簪子插进了他的喉咙。 一下,两下,三下 贺锡南的喉咙破得只能发出低低的嘶吼声,连门外的小厮都没有惊动。 血溅在她的脸上,身上,她却杀红了眼,将她对无力命运的仇恨肆意发泄。 她没有想过她还有这样的能力,可能是因为她向来如此冷静。 面对眼前的鲜红,她抹了一把脸,想到:然后呢,怎么逃走。 银桦将染血的外衣脱了,又在盆里洗去了脸上的血迹,敲了敲门。 “世子说,让我先走,不要让世子妃知晓。” 小厮应声开门,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银桦只裹着自己的中衣,低着头,战战兢兢对他们道:“你们把门关上。世子吩咐说,不要进去扰他睡觉。明早世子妃来,你们知道怎么说的。” 一转弯,银桦便消失在他们面前。 她偷偷穿过花园,虽然路上遇见侍卫,但她的发髻并未散落,在黑夜里,脸上的淤青和掌印也并不明显,总算有惊无险,最后到达后院处理垃圾的小棚子。 银桦对影儿道:“出事了,我要离开贺府,马上!” 影儿有些困惑,但紫夜吩咐过一切暗银桦的意思办,既然银桦要此次任务结束,他将银桦藏进满是垃圾的篓子里,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贺府。 第196章 风云际变 德音居的烛火在四更天亮了起来。 李承平没吵醒景韬,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脚步匆匆地赶到灼桃她们居住的地方。 “怎么回事,银桦现在人在哪?” 灼桃急忙道:“暂且在天赐阁的库房里面。怕贺府察觉,不敢让她直接回王府里。” 关窈哭着对承平道:“公主,银桦被贺府的世子玷污了,打的浑身是伤!” 李承平顿时怒火中烧,又重重锤了桌子:“怪我!没想到贺锡南居然这么不是个东西!我必定要取了他的狗命!传绪风过来!” 关窈急忙道:“公主别冲动!银桦说还要见您一面,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我现在就去天赐阁。” “那王爷那边怎么说?” 李承平只留下一个背影就走:“就说库房着火了。” 天赐阁的库房里,阿莱正在给银桦的头擦药,银桦苍白的脸在烛火下有了些许的颜色。 阿莱安慰银桦道:“银桦,你放心,有公主在呢,一定将他绳之以法!” 李承平一进来便愤愤道:“什么绳之以法?法只能让他进大牢,能弄死他吗!” 银桦神色变了变。 李承平看见银桦,心里满是愧疚:“银桦,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银桦却直直的跪下道:“王妃,银桦万死。” 李承平连忙去扶起她,可银桦却不肯起身,李承平无奈,道:“任务就这样结束,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委屈别一个人担着。” “我杀了他。” 银桦冷静的吐出了这四个字。 在场之人皆是愣住。 银桦道:“我不能拖累您,你把我交出去。” 李承平从错愕中回神,细细想了想此时是什么样的局面,道:“如果你怕拖累我。当时就该直接自首。” 银桦不语,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逃,又不知道逃往何处,回过神才知道惹了多大的麻烦。 李承平道:“你想活下去,对不对?” 银桦放声大哭:“可是我已经杀了他,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被他们抓住,我全家会被我连累死了!” 李承平环臂道:“你当然不能被他们抓住,幕后的黑手是我。” “我要把你送走。”李承平又道:“从今以后,你不能回家,离上京城越远越好。” 银桦跪下磕头道:“我自知犯下大错,万死难辞其咎。您愿意网开一面放我一条生路,银桦来世必报大恩大德!” “我没有怪你,是那个死人有错在先。他迟早要遭报应,可是却连累了你。” 银桦说她杀了贺锡南,但是贺府并没有说出真相,放出的消息是有刺客暗杀贺锡南,贺锡南重伤在家。 如果按银桦说的,她至少插了贺锡南脖子四下,每一次都命中要害,他绝没有不死的理由。 如果贺锡南死了,贺家为什么不敢放出他的死讯?如果贺锡南没死,现在冒充他活着的人又是谁? 总之,李承平安插在贺府的银桦已经撤走,还剩一个影儿留守,这一切,她也无从知晓了。 事情并没有追查到李承平这里,过了几天,仍旧风平浪静。 好像这事情,贺府就这么算了。 李承平在屋内来回踱步:“要么是我们隐藏太好,贺府真的抓不住把柄。要么背后之人已经认定了谁是凶手,暂时动不了我,后面还有动作。” 她伸了伸懒腰道:“这本是一场意外,却搞得好像我专门派银桦去刺杀。她怎么样?” 阿莱答:“身上的伤好了。” 李承平沉默地想:“要是没亲手杀了贺锡南,估计她也活不下去。他死的该。” 阿莱又道:“平公子,这件事情,我们要不要告诉王爷。 “怎么告诉他,说我手下的丫头杀了你的朋友?” “草未能除根。我们无法将九三和面具人的势力扳倒,他们很有可能卷土重来,更加疯狂的报复。若是没有王爷相助” 李承平沉默了。 她最习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可以利益交换,却不能向别人求助。 和景韬说我惹了个大麻烦,你得给我收拾好烂摊子? 就算李承平不说,银桦出事的那天晚上,她大半夜的离开,景韬也猜到了大概。还不如按阿莱说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对此,景韬讽刺她:你手底下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不过,他话是这么说,还是找个由头让城防营与京兆府一起将黑道藏匿的地方彻底清理了一番。 因这一个小小婢女的反抗,上京黑白两道的平衡悄然被打破。 有些人生若微尘,却在关键的时候,用这把尘土吹一把别人的眼睛。事情闹到现在的局面,已经没有什么从长计议,大局为重可言。 撕破了最后一层脸皮,便只能真刀真枪的相见。 天际的风云急剧变化,在乌黑的云层下,残阳如血一般洒满了远山。 上京城的一番清洗,在各方势力的周旋下只能点到为止。 暗流涌动的北列首都,并没有因此掀起多大的波涛,反而是在一个月后,南桓边境将出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 暑气终于褪去,寂凉的夜里,景韬突然被一阵哭声吵醒了,承平突然用脑袋抵住景韬的背,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哭着。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去,发现是李承平在做梦。 景韬把她环在臂弯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李承平醒了之后,盯着景韬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抬手给他一巴掌。 景韬人都傻了。 他长这么大还没人扇过他巴掌! “你干吗!你哭什么!” “我才没哭!” 李承平抬手又打景韬一下,这次没打脸,就一拳砸在他肩膀上,景韬只能疼得放开她。 那是李承平的拳头!带内力的! 景韬正要发火,承平小嘴一撅,说:“我梦见很可怕的事情。” “我梦见你死了。就在我旁边,满脸是血。” 承平把脸埋进他肩膀:“可是,你怎么会死呢?怎么会是你先死呢?” 原来李承平也会害怕他死啊,如果他死了,就会哭的这么伤心吗。 景韬道:“我都死了你打我干什么?” 承平道:“但你娶了好多小妾。她们看见你死了,都过来和我说她们不想当寡妇,求我做主放了她们。你居然娶了这么多小妾!那我不也是寡妇了啊!” 景韬从床上坐起来,愣愣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看李承平既气愤又难过的样子,他说了一句:“荒谬。” 景韬说:“你知道我梦见什么吗?我梦见我们一起去上山,你在半道上撒泼不肯走了非要我背你,你觉得可能吗?” 李承平道:“当然不可能!” 景韬敲了她头一下:“知道就好。” 可李承平还是不太信的样子,自己抱着腿呆呆坐着。 景韬问道:“我死了,你来哭我?” 承平道:“不然你想谁给你收尸?你的美妾吗!” 其实景韬做过比李承平还有可怕的梦,很多年。 像他这样七八年在尸山血海里打滚,连呼吸都带着死亡的味道的人,不敢给自己留念想。而不给自己留念想,又最怕自己身死之后无人问津。他一口棺材从边关抬回来,连一个停尸的家都没有,灵前也没有一个为他披麻戴孝,不舍得他离开人世的人。 偌大的江山社稷,若没有一个陪伴到最后的人,该多孤独。 现在李承平是他的念想,他的安心,他无论怎样九死一生,无论落得怎样的下场,无论功过被世人如何评说,最终都有地方收容他。 这条后路绝对不能叫人斩断了,若是这样,他便不得不在人生的旅途中绝望的奔波下去,所以李承平不能没有他,他也不可以没有李承平,他们是彼此的归宿。 有一个词,叫“情深不寿”,情深若是不寿,是人不寿,还是情不寿呢? 如果梦境成真,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他们还有比现实更加漫长的岁月,可以互相埋怨,互相生气。 可梦就是梦,不可能实现的。 当更大的风暴袭来时,即使握得再用力的手,也不得不放开。 第197章 世事无常 南桓边境有一伙匪徒和退伍士兵将领组成的军队,捉了正在察督边关商业的景洵和齐婴灵,要求北列归还边关三邑。 以北列皇帝的兄弟作为人质来要挟北列,因为这件事情,北列皇帝动了对南桓开战之心,摩拳擦掌,有人忧心忡忡,但更多的人还在观望事态发展。 没过三天,又传回消息,景洵中毒身亡。 南北大战,一触即发! 景韬听完,紧紧攥着拳头,好半晌没吭声,武选司的屋子里一片寂静。 不知道是谁起身时椅子弄出了声音,景韬一拳砸烂了面前的笔筒,木头裂痕的倒刺扎的他的手流了许多血。 “王爷息怒!” 为什么一切都这么巧合?为什么是景洵和齐婴灵! 为什么上京城刚刚铲除了黑道上的大股势力,景洵和齐婴灵刚到边境不久就深陷险境,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人就死了。 那是他的二哥,北列的二皇子,本该封王拜爵的人!还有齐婴灵她还好吗,现在怎么样了? 为什么是在南桓出事,李承平又要怎么办,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景韬脑子里乱成一团,骤然喘不上气来,好在流光及时扶着他,否则便是一个踉跄。 武选司里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小声讨论,景韬怒道:“都闭嘴!” 一时间,鸦雀无声。 此刻,宣旨太监迈着急速的步子来到武选司:“皇上口谕,没有旨意,武选司及兵部不得离宫,商议对南桓策略,钦此!” 皇帝是要将所有武将暂且圈禁在宫中,准备对南桓开战啊! 景韬吩咐流光道:“你趁现在赶紧回府,告诉她稍安勿躁!让家将把英王府给我守死了,别放任何苍蝇进去!” 事情自然也传到了李承平耳朵里,不如说,整个北列都知道了。 南桓人杀了北列的二皇子,不管这件事情后面是阴谋还是误会,都是不可挽回的结局。 是南桓为蓄谋开战而挑起的事端,还是一群乱臣贼子搅弄的意外? 李承平强撑坐在德音居的桌子前,初秋的时节,她的额头不停的冒着冷汗。 李承平,你要冷静下来,认真想怎么才能阻止南北再次开战 此时阿莱和关窈急忙跑了进来。 关窈道:“公主,来仪坊和天赐阁都被人砸了!所有和南桓有生意往来的商铺都有人闹事,我们被迫逃了回来。现在官府也不管,由得这些激进的人胡闹,也不知道是谁指使的!” 阿莱道:“现在紫夜在外面安置南桓其他的匠人和裁缝,抽调人去护卫他们。这一下子,上京全乱成一锅粥!” 连英王府外也是如此。 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大喊: “南桓公主!出来!你们南桓杀了北列的皇子,你有什么脸面躲着!” “杀人偿命,就用你的命来抵!” “把南桓打下来,打下来!” “对!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向南桓开战!” 外面的喊声越来越高,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一直骂了近一个时辰。可英王府本来就不大,一声一声都能传到李承平耳朵里。 这就是她一手缔造的和平吗? 这就是所谓心怀安宁的人们吗? 阿莱也听的眼泪直掉:“平公子,这些人肯定是受人指使煽动闹事!你别听了!” 此时流光翻了小门进来,匆匆忙忙来德音居禀告:“王妃,王爷被圈禁在皇宫了,好像是要商讨些事情。王爷请您稍安勿躁,等他回来!” 李承平瞳孔皱缩,盯了流光一会儿,慢慢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知道,景韬回不来的。 皇帝把景韬和武将圈禁在皇宫里,为的是商量如何对南桓开战,如何为他们死在南桓人手里的二皇子景洵报仇雪恨。 镇守南桓边境以及占领三座城邑的是景韬曾经攻打南桓的西路军。而绑架景洵和齐婴灵的匪徒,要求北列归还边关三邑。 如何南北开战,景韬首当其冲。 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景韬又要率领他的铁骑践踏她的故国,杀死南桓的士兵,烧毁百姓的家园 他们应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再次相见——夫妻,还是敌人? 就像李承怿曾经说的,倘若这家国压着她,要她和景韬相杀,她又当如何自处? 李承平以前总是觉得,只要努力去做事情就会改变,可现在除了躲在王府里面,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用尽全力换来的和平,溃退千里。 李承平是冷静自持的人,从未见她在任何事上冲动过。可是想起景韬,想起他们好不容易到手却又一次远去的幸福和安宁,她痛苦的低下头,不禁红了眼眶,其他的丫头跟着哭起来。 勾起外面满怀的恨意和对战争的期待是如此轻易,可是要守护一份善意与和平却如此困难重重。 可是时间容不得她感伤,王府的家将卫舒来报:“王妃,外面的刁民朝英王府里扔东西,末将可否派人将他们捉下?” 外面是事态愈演愈烈,人群的谩骂并未散去,反而变本加厉。 “滚出来!滚回南桓去!” 接着还有酒瓶落在地上打碎的声音。 “不应该留一个南桓人在北列的地界上!” 家将卫舒道:“这些胆大包天的刁民!看我收拾他们” 阿莱忙拦住他:“等等!” 阿莱知道,面对即将要与景韬兵戎相向的局面,李承平已经承受不住。可是事情每过一刻,就会变得更加糟糕。 阿莱回头,坚定地看着李承平,说道:“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承平,你知道你再这样下去就无可挽回了!坚强起来,不要被自身的黑暗吞噬,我们一定可以想出办法!” 她心里很难受也很无助,可是,既然她是李承平,就不可以倒下。 当只需要对自己一人负责的时候,可以装疯卖傻,冲冠一怒,也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当你身后是整个府邸,是芸芸众生,是万里江河…… 是不可以自由的。 所有的东西都像蛛网一样黏住了你,然后把你一层层的裹起来。 阿莱扶着摇摇欲坠的李承平,她继续说道:“我们都是受到你的指引而走上了自己的道路,你让我们有了获得幸福的可能和能力。这一次,也一样可以的。” 李承平倒是看不见前路在哪里,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他们一手建立的通商大道就此中断,百姓恶语相向,大打出手;南北因为景洵之死开战,生灵涂炭,伏尸百万。 关窈也上前道:“公主,这么多风风雨雨都一起过来了,这次也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公主是福泽天下的贵人,不仅仅是我们,还要许许多多数不清的人都因为您而改变人生,这一次,也一样可以扭转乾坤!” 个人的命运是渺小而苦痛的,但是世界的命运会向着生命巨大的期望而前进。 她所谋之事,不就是破命局吗? 向前,既然不知道前方有没有路,哪怕是地狱火海,也活了一遭。 李承平静坐了良久,道:“阿莱,吩咐紫夜安置好人之后,让西一阁立即彻查景洵之死,这背后必定还有巨大的阴谋如果真是李承怿所为,南北一战无可避免,我们,也成为了南桓的弃子,只能留在这儿等死了。” 阿莱却不愿意被她支开片刻,道:“此事稍后再说!现在王府外头闹得一锅粥,要做什么事也先让人把这些流氓赶走!” 战争不是男人和男人或者女人和女人的利益纠纷,战争是一个国家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和一个民族,一种信仰和一种信仰之间利益纠纷,是人和人之间的利益纠纷。 李承平知道,利益的纠纷,要用利益的交换和亏损来解决。 还没等流光阻止,李承平拿着轻霜,施展轻功,跳到了英王府大门上面去。 绪风正好在守大门,看见李承平,却并未阻拦,而饶有兴趣地看,这位又一次被逼到绝境的将宁公主,要如何破这命局。 好在英王府大门上的琉璃瓦够结实,当一抹白色的倩影立于英王府的大门上时,下面聚着生事的人便停下嘴里的念念有词,皆看着她。 乌合之众的气焰人被她的气场吓掉了一半。本以为是个娇娇柔柔的小女人,怎么好像身上背了大砍刀似的! 李承平看见为首是一群无所事事的流氓无赖,煽动忽悠着其他普通百姓。 “你就是那个将宁公主?” “对,我就是。是你们嚷嚷着要让我偿命是,你们要和南桓开战是?”李承平侧视道:“行啊,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 那些流氓心里更加开心,雇他们的人要是就是这个效果,搅得将宁公主不得安生,要是再能引得英王府动手打人,或者引得将宁公主亲自出面,那就更好了! 然而,李承平向门后的家将做了一个不许轻举妄动的手势,撩开袍子坐在了大门上。 南桓公主现在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她敢堂而皇之地到众人面前,到底想做什么? 第198章 唯战之罪 她哼笑一声:“各位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这是一句北列流传的俗语,百姓们听过,一时间还真忘记了这个理。 “战争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被俘虏的士卒被剜去双眼剁掉四肢,把怀孕妇女肚子里的孩子剖出来,你们的妻子母亲女儿被敌人,呵,呵呵,真的很可笑。” 她的表情是怜悯而又忍不住嘲笑的,蔑视着底下毫无脑子可言的乌合之众道: “这才一年多,你们就想要抛弃现在的一切,是因为前线的战火烧不到你们的房屋?是因为堆积如山的尸体里没有你们的亲友吗?你们把玩的人皮鼓,收藏的人骨乐器,里面的冤魂发出的声音还悦耳吗?” 为首的流氓听了她这诛心之言,连忙喊道:“大伙儿别听一个南桓人的话!” 李承平只是笑笑,望着下面不知所措的百姓,继续道:“你们自诩德行高尚的人,知道被血染红眼睛发狂的士兵会做什么事吗?没有什么比杀死一个人更加残忍了。虐待,奸污,羞辱,残疾,奴役,战争里包含着所有想象不到的人性之恶!” 她的言语字字诛心,可是语气却风平浪静,只是撑着下巴怜悯道: “杀戮和报复只会招致更多的疯狂。难道只对敌人吗?北列的士兵同样饱受着这一切你们以为自己没有提起刀杀人,自己就算没有为杀人者尽一份力?你们交的税充作军费去杀人,你们交的粮食充作军粮去杀人,杀敌人也杀自己!” 李承平嘴里满口的杀人杀人,却又带着微笑,那场景一时之间太过于的诡异,以至于有胆小些的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似大白天见了鬼。 “一次作战要抓走多少壮丁和士卒,要征用多少土地,掳走多少良女充作军妓,抢走多少百姓的口粮,你们算过吗,这些。要不我替你们算算?” 元朗听说英王府出事,正要来解围,没想到撞见李承平开始说这样可怖的话。她以所见所闻而凝成的诘问,将元朗都问到浑身发麻,只觉得战争的恐怖和血腥就已经笼罩着自己,更何况那些并没有读过多少书的百姓,被她一逼问,个个在太阳下都冒着冷汗,面面相觑。 “真的要开战吗?” “我觉得还是不要,现在的日子挺好过的。” “前几年打仗的日子也不好过哩。” 他们口中的国仇家恨,在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甚至生命是时候,全都烟消云散。 见状,李承平却话锋一转,道:“弱小是罪,战争是一场恶徒暴行的狂欢。我李承平的一条命,换不来百姓的一世长安,至少在他们死之前能过一段太平的日子,感受到一点活着的幸福美好,觉得很值。” 李承平又让他们想起来,他们曾经也为这位远嫁北列带来和平的使者而感叹过,曾经也买过南桓便宜好用的布料,他们在鲁东受灾的亲朋好友曾经领过南桓的救济粮 “你们甘愿为人棋子,当街闹事,在此妖言惑众,可曾想过你们亲友,孩子的尸骨,在河边来来回回的飘荡?” 下面的人渐渐为之动容,交头接耳打算散去。 为首之人不甘,道:“你一个女人,你懂什么!” “我比你懂!”李承平跳了下去,直面那个看上去并不强壮,却贼眉鼠眼的人。 此时王府的大门打开,数十位侍卫鱼贯而出,护卫李承平的安全,而看到刀剑的人群立刻四散开。 李承平恶狠狠地盯着那人道:“我拿起刀上过战场,你呢?” 那人被她诘问地舌头打结,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元朗好不容易传过人群溜到了李承身边,劝道:“别和他们较劲,快回去!” 李承平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元朗推着她往府里走:“现在景韬不在,还不知道有没有人来为难你!” 李承平满腹疑惑地跟着元朗回去后,门口的人渐渐散去,她口中沉重的话语还打在他们心里。将宁公主口中所说的战争的残酷和惨烈是他们不可想象的,而这样可怖的事情,有一天会发生在他们,或者他们的亲友身上。 狂热的人群心中多了一个疑问,战争,这次的事情真的要用战争解决吗? 进了王府的前厅,元朗抹了一把汗,对李承平道:“现在,主战派虎视眈眈的就是你!王妃啊,你可千万不能冲动,保全自己才是要紧事。” 李承平垂眸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元朗深深叹了口气,又低低笑了,道:“不愧是将宁公主啊,这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模样,元某佩服。” “元大人来晚,刚刚已经改过色了。”承平刚刚大骂一顿,心里已经好受多了,“多谢元大人愿意来趟我这浑水。倒也不是人人喊打的地步。” 然而,大门关上没有多久,远处便传来一阵巨大的马蹄声。李承平有预感,若不是火烧眉毛,元朗也不必着急蛮慌地赶来助她, 十几位身着各式官服的人骑着马,停在英王府门口,为首之人年过半百,一副武将模样,对着王府的侍卫道:“京兆府奉旨捉拿刺客李承平,立刻开门!” 话罢,他的随从递上一张抓捕令。 卫舒和他的弟兄们笑了起来:“抱歉啊大人,要了我等的命,也不敢收此物。” 另一位家将对着空中一报拳道:“王爷下了军令,不能放一只苍蝇进王府。王府的院墙就是铜墙铁壁,我等便是粉身碎骨,也守住这大门!” “各位军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流光此时执剑而出:“你们当众污蔑英王妃,捏造事实,造谣中伤,又该当何罪?” “李承平在一年前的合欢宴会上当众刺杀英王,证据确凿,你们如果真的对王爷忠心耿耿,就不应该护着那个女人!” “有没有这回事我等不知。”卫舒首先拔出刀:“我等只知,军令如山!” 元朗此时倒是跳了出来:“合欢花宴嘛,我知道我知道,本官当时就在场呢!不是刺杀,你们真的搞错了,你们啊,办事效率不要这么高,做事得慢慢来,以和为贵不是?” 接着元朗就开始和稀泥,硬是用他不着调的嘴皮子拖延着时间,让两边别真的动手。 不久之后,御史何褚来了。 即使一个是景韬表兄,一个是景韬的便宜朋友,元朗和何褚还是不对付。 何褚坐在高头大马道:“元朗,合欢花宴上发生了什么你清清楚楚!现景洵在南桓身亡,李承平曾经刺杀云琛,南桓之心,路人皆知!你居然还要包庇她?” “且不说你在胡说八道,合欢花宴上发生了什么?什么刺杀?再者说,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干系,你堂堂何御史,还为虎作伥,搞一出连坐是?” 元朗回头召流光道:“去给我搬把椅子,我和何御史好好说道说道。” 流光道:“二位都是王爷的挚友,此时,还希望何御史能够不要为难您的表弟妹。” 何褚道:“流光!你居然也向着那女人?她有多阴毒,你难道不知?她害得云琛被杖责,还趁机要挟要和离,你都忘记了!” 流光无奈道:“何大人,我是向着王爷。王妃和王爷的事情,流光怎么敢忘何大人,有些事情是您误会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您别掺和了。” 元朗对流光道:“你搬椅子,顺便看好你家王妃来。这里有我。” 于是元朗又开始和何褚吵了快一个时辰,看两边交涉无果,京兆府的头领不好再装聋作哑,道:“各位大人,军爷,下官今日之内必须要捉回要犯,烦请下次切磋。” 元朗道:“离太阳下山不还早着呢,午饭还没吃,你急什么!” 看来是铁了心要守门了。 京兆府的人也不想和英王府打起来,元朗说的对,办事效率不要这么高比较好。 可是日头偏西,这事儿还没有了结。 承平坐的王府的前厅里,看着天光一点一点暗下去,但景韬迟迟未归,她头一次感到害怕,害怕成为南桓的弃子,也害怕景韬会抛下她。 谁让他们夹在中间,南北一出事就首当其冲? 时间一点一点过,眼见乌黑的云遮住了晚霞的辉光,原来湛蓝的天也变得灰白。 李承平缓缓走出前厅,望着大门的方向道:“他没有回来。” 她不想再为难元朗,也不想再听外面争论的是非对错,刺杀过景韬是事实,她做过的事情,向来是敢承认的。 既然要抓她便抓了。就此和景韬一刀两断,省得到时候两人见面,都不知该问好,还是该刀剑相向。 紫夜急急忙忙地从后门进了王府,一脸焦急地跑来告诉她: “英王遵照皇帝的旨意,出兵了!现在便要与贺磊一起,号令驻扎在城郊的骁毅营前往前线!” 她的一颗心落到了最底处,好似再也不会扑通扑通跳了。 第199章 以死相求 关窈连忙劝着她:“王妃,不能出去啊!” 李承平冷冷淡淡的,没有看任何人的脸,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追上景韬。 同时,原本在王府门口准备抓她的人,也同样在追李承平。 无人的街道,铁甲碰撞响彻着极速前进行军声,士兵们举着火把,队列整齐的通过。沉重而庄严的夜里,人人都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家家门户紧闭,夜晚寂静无声。 “景韬!景韬!” 而行军的队伍见来人是一女子,又敢大声疾呼英王的名讳,没有一个士兵阻拦英王妃的马,她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队伍最前面。 部队即将通过西直门,景韬本来心乱如麻地在队伍的最前面,却猛然听见身后迅疾而追上的马蹄声,以及李承平大声地呼喊。 他面上的冷酷和刚毅,瞬间土崩瓦解,即刻拉住了缰绳。 李承平跳下马,景韬也即刻跳下。 李承平几乎浑身发抖,却大声道:“如果你一定要出兵南桓,那么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不会对不起自己,也不会对不起百姓!” 坚定且无法动摇。 景韬别过头,无奈地摆手:“你不要那么着急,这事情很复杂。” 承平倔强地咬着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上前抓着景韬的手道,红着眼眶对他道:“云琛,我出嫁之前向全南桓发过誓的!若在我活着的时候两国发生了战争,便先让我这违背誓言的罪人先谢罪!” 景韬咬着牙垂下头。 承平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紧紧握着景韬的手:“云琛,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你!” 从来不可一世,铮铮傲骨的李承平,如今除了哀求,再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身后黑压压的士兵一片寂静,有人还不忍心看的撇开了头。 她本来可以躲在夫君的庇护下安然无恙,却仍要用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以死相求! 她对于保护那片土地如此的执着,或者说,对那片土地天生蕴含着一个公主应有的感情。 那个看起来柔软的女子,却能迸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让别人对她的境遇无不扼腕叹息。 贺磊在一旁催促道:“殿下!事到如今,还要听她一席话么!若是误了军机,本候担不起这个责任。” 景韬向后狠狠瞪了贺磊一眼,而后回头,轻柔地对李承平道:“我有君命在身,现在不能给你任何答复。” 身后追着李承平来的绪风啧了一声,道:“后面京兆府的追上来了。” 景韬对绪风道:“你带她避一避,等我回来。” 李承平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软弱,如此无力过她以为的天下承平,在战争的铁蹄面前薄如蝉翼,一触即溃。 她的心脏好像被无数利剑刺穿,几乎瘫倒在地,被景韬拖住:“等到什么时候” 景韬拍着她的背道:“我答应过你的,你要相信我!” 是的,在送走吴典君之后,景韬说给她一个承诺:不管日后有什么动荡,此生都不会进犯南桓。” 景韬最后紧紧搂了搂她一下:“承平,你要好好的。” 好,要好好的,要相信景韬。 李承平默念着这句话,任绪风带她上马离开。 爱让敌人放下手中的武器,忘记冰冷的政治,皇子和公主的联姻像是一个画本子里虚构的故事,总有人试图破坏它,但也有人要誓死扞卫它。 可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战争从来不是一个女子开始的,也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停止。 三更后,夜静无声,万物静默。 可德音居里,却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李承平解下发髻,长发一直垂到脚边,光着脚站在月光映着的窗口。 景韬真的走了。 即便他不进犯南桓,也还有彭湃,贺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将要肆意争夺南桓的土地,建功立业。 她的脑子不停地不停地思索解决这事的办法,可一个都想不到。 她李承平,是天下盛名的谋士琅玉的弟子,是南桓太子的心腹幕僚,怎么会束手无策呢? 阿莱不敢离开她半步,承平忍不住抓着阿莱的手问:“一定是因为我还不够努力?一定还有办法!” 阿莱握着她的手道:“你已经尽力了,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 承平慢慢垂下手,算是认命。 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景韬曾经说,打仗是为了有一天能不打仗。分割的局面永远维持不了多久 统一还是分割,战争还是和平?究竟哪一条路才能够让更多的人获得幸福呢?和平能持续多久,能靠发动统一战争来消除战争吗在我浅薄短暂的的生命结束之时,恐怕也不会得到答案。” 她抚摸着窗棂上木质雕花的图案,眼神却飘忽不定: “我认为战争是罪恶的,贸易可以带来和平,和平可以带来奇迹,可能我的决定方向并不完美,甚至是错误的,承担骂名,付出代价阿莱,我实话,我对政治外交并不是特别的擅长,但是我被放的这样一个至关重要位置上,必须尽全力去做。我没有通天本领,只能尽力让它停下来,停的再久一点。” 阿莱把她的鞋子拿来,催她穿上。 阿莱说:“没有人是绝对正确的,每个人要用自己的眼睛和标准去评判。在曲折和反复中,总会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 她替承平慢慢梳发:“承平,这些事情不是全部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每一个人,哪怕是挑担的,卖鱼的,他们都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我们撒下的种子,有一天会在后人心中生长。” 承平陡然间感到宽慰,她想起被毁灭又重生的良邑。 也许一百年后,三百年后,南桓或者北列还不知道是在谁的统治下,但是他们撒下的和平的种子,民相交,心相通,便可生生不息。 李承平的涣散了一天的眼神终于坚定,道:“国家相交后,阻止开战的,根本不会是李承平。是所有心怀和平安定的人们,我们来看是谁拥有更多的拥护者,停战更是大势所趋,不是一个人能够轻易的摧毁的。” 第二天清晨,京兆府的人又来了英王府,这次元朗已经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抓走,京兆府有一股不把李承平捉拿归案绝不罢休的气势。 京兆府忍不住要来硬的,两边真的动起手来,京兆府的衙差不是英王府身经百战的家将的对手,一轮进攻下来,没有讨到一点便宜。 不知道是不是跟了李承平这样的主子,灼桃和关窈听着外头的动静,高兴的鼓起掌来:“打得好,揍他们!” 李承平一夜未合眼,现在听着外面刀枪相接的声音,心中更是烦躁。 李承平道:“太后不给南桓点颜色看看,怕是不会罢休了。南桓使馆的使臣都进大牢了?” 阿莱道:“是,南桓的使臣昨天晚上都进去了。” 灼桃惊讶道:“怎么会是太后的旨意?” “除了太后和皇上,谁敢光天化日之下和英王府的人刀剑相向?” 阿莱又道:“在任何人看来,开战都是在所难免的。假如南桓蓄意挑起事端,杀了北列的二皇子,公主和我们所有人断然是无法能全身而退。” 灼桃急道:“南桓这样做,岂不是把公主往火坑里推吗!” 李承平斩钉截铁道:“我不认为李承怿会干这种事情。” 承平接着道:“就算这是一场意外,那景洵和齐婴灵还在南桓的手里。他们当然挟我作为筹码,要求齐婴灵安然无恙,归还景洵尸首。” 李承平心想着,左右她是跑不了了,还是自投罗网,别搞得这样难看。 “送我出去。” 三个姑娘同时按住了李承平:“不可以!王爷说了等他回来!” 李承平挣扎道:“你们何时成了他的丫头!” 英王府门口,景韬对着京兆府办事的头领大喊:“都给老子滚!。” 一时之间,狼藉一片的大门口鸦雀无声。接着,齐刷刷地站了两排,给英王让路。 京兆府的头领连忙给景韬赔笑脸:“王爷,您可算回来了!小的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就让弟兄们耍了两下子。” 景韬点了点他胸口,道:“在本王家门口耍,你这颗脑袋,本王记下了。” 面对景韬明明理亏还盛气凌人的气势,那人屁都没有放一个,连忙带着人撤走。 景韬身着黑色盔甲,提着缀了红樱的头盔进门,看见李承平好好的在家里等她,心里舒了一口气。 李承平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景韬走进来。 “景韬,你没有……” 景韬说:“大丈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答应过你,必然守诺。” 李承平愣了一瞬,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睁大眼睛生气道:“可你违抗皇上旨意,是在背叛你的国家!” 景韬没料到李承平聪慧至此,一下就猜出了他抗旨不尊。 “皇兄不是国家,我们政见不同而已。我不肯出兵,皇兄便让我把骁毅营的指挥权交给贺磊,让他去边境,是老谭不服贺磊,带着骁毅营哗变。” 谁不知道骁毅营的谭将军对景韬死心塌地?谭将军带着士兵哗变,四舍五入算是景韬不服贺磊。 承平不可置信的看着景韬:“你知道抗旨不尊的后果么!” 重则杀头的事情,景韬却好似很轻松道:“皇兄他一时在气头上,二哥和他的关系向来是最好的。” 提到景洵,李承平低下头道:“你不怨恨吗?” 景韬知道太后怨恨李承平,所以才在此时找李承平的麻烦,以她为质要挟南桓。太后对后宫的孩子都一样厚待,景洵也是她的儿子,景洵死了,她做母后的,不可能不心疼。 景韬面露哀色:“要恨就恨那该死的凶手,迁怒于人可以,迁怒于你,不行。” 听着景韬这话,李承平不禁湿了眼眶。 景韬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偏袒她,偏袒得连自己亲生母亲都要违抗。 李承平道:“我好像变得越来越软弱,不知道怎么办。” 国家与国家之间细密的裂缝,终于有一天成为了巨大的裂痕。在这件棘手的大事面前,仿佛她曾经应对之事,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景韬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道: “没关系。我景韬之所以要顶天立地,不就是为了天塌下来的时候,能替你撑一撑吗?” 李承平的眼泪止不住流出。 她从来没有与一个人这样并肩作战过。 景韬一改严肃,拂去了她眼泪,笑道:“李承平,别管了。给我个机会,让我做你的英雄。” 第200章 伸出双手 京兆府在景韬的呵斥下走了,而李承怿那边借西一阁传来消息,说这景洵遇害根本不是他的授意,是有人故意在边境挑起事端,而且还是一个巨大的事端。 隔天,顾况带着他身边的一群朋友在街上演讲,力求避免冲突,和平解决。 顾况站在自己搬来的长板凳上,对着路边的行人道:“诸位!此为我等一手建立的国!但我等所喜非为朝廷些许别有用心之人,利用百姓的爱国心压迫他人之国!战争停下次年,贸易形势一片大好,却因为奸人陷害,而致使外交上的意外而断送诸位的努力,无视前人的的牺牲,我等必定阻止!” 另一个书生也站上的长板凳,慷慨激昂道:“吾所喜之国,是为百姓安居乐业而建,并非奸人用百姓生命去做牺牲之国!” 路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听了他们演说的百姓交头相赞,开始逐渐议论起这场将起的战争疑云。 二皇子在南桓身亡是不争的事实,但现在说不清是否为南桓蓄意而为,毕竟,北列皇室总是有人死于刺杀。英王和端王可不就经常把脑袋别在腰上么? 顾况他们滔滔不绝地说道:“善治者,驱国以抗异族压迫,调和国内纷争。不治者,用其外而压迫异族,内而压迫人民。” “国之交在民相亲,民相亲在心相通。可以断开国界,但断不了两国的交流。” 这是李承平当初力推文化交流的信念。 而今,她撒下的种子正在发芽,不仅仅是顾况,还有更多北列的民众,自发的加入到支持止战通商的队伍当中,渐渐的在街上形成了一股队伍。 和藏在红墙金瓦里的达官贵族不同,百姓是最能够感知生活的艰辛不易的。打仗的苦日子过了多少年,收了多少税费,多少儿郎战死沙场,这世道的沉浮都压在他们身上。如今好不容易过了一年多安生日子,再也不用听见街道上的兵马森森之声,还能做生意多挣钱,却要因为一个和他们毫不相干的皇子的死而断送,他们说什么也不答应! 要求谈判而不是打仗的百姓的声音逐渐扩大,老弱妇孺都听了一耳朵,何况的禁宫之中的皇帝。 骁毅营哗变后,将贺磊赶走,景韬被急召回宫。 在不远处的内阁里,兵部尚书曹仕昌和国舅何海君正在交谈。 曹仕昌感喟道:“这一年的积累,却因此事毁于一旦,止战通商好似黄粱一梦,江山不改,寥落又来。” 北列近年来遭了不少天灾,本就民不聊生,一年前和南桓便打不下去,现在则更不是开战的好时机,眼看朝廷的心慢慢齐了,却出了这档子事。朝廷里不少人反对开战,可是皇帝一时半会儿听不进去。 曹仕昌道:“如今看来,任何人都阻止不了这场战争。” 何海君抚了抚下巴上的胡子道:“曹公错了,有一个人。” “洗耳恭听。” “李承平。” 曹仕昌不可思议道:“她?十几位大臣在宣武门外跪了一天,最后换来一顿大板子。她一个女子,又有什么办法啊!” “她是英王妃。” “你是想说,李承平背后的英王,会因为她、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这样一个攻打南桓,建功立业的绝佳时机?主战派死灰复燃,首推的就是拥护英王。当初,若不是先皇驾崩,有人耍手段断了南征部队的粮草,英王就是割据南桓称帝,也是很有可能的。英王不但不会主和,还会亲自要求带兵攻打南桓。到时候,南桓公主只是一个夹在家和国之间的可怜人罢了。” “曹公有多久没有和英王深交了?” 曹仕昌自嘲道:“英王看不上我,不肯理我呐。” 曹仕昌道:“他要是真的为了英王妃而违抗君令,致国家于不顾,不说史官要狠狠挫他一笔,百姓、士兵、朝臣,哪个能放过他!为了一个女人替她对抗整个北列,何况,死的可是他的兄弟。” 何海君笑道:“自然不是英王为了一个女人,我是说这个女人本身。” 曹仕昌的注意力却还在景韬身上:“英王绝对不可能站在主和派这一边!他本该是个煞星,当初谁不是怕他要变成一个穷兵黩武,大杀四方的霸王,才抵死了也不让先皇废太子。” 何海君:“我看未必。” 这到把曹仕昌搞糊涂了,“哎哟,何公究竟想同我说什么呢?” 何海君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太久没看看英王了,他应该要变成一个大杀四方的霸王,偏巧遇见李承平,被她改了。” 朝廷里反对贸然发兵南桓的声音越来越大,再加上民间的声音也不容忽视,致使皇帝暂时搁置了此事,释放了南桓的使臣,宣他们进宫谈判。 从李承怿登基之后,南桓的使臣里,除了陈明维又换了一批人,总的来说,还是十分听李承平的话。 在国家如此庞然大物面前,两国贸易外交的航船不过一叶扁舟。 可这一叶扁舟,也终会驶向彼岸。 御书房刚刚经受了皇帝的盛怒,桌上的笔墨纸砚撒了一地。 景韬的膝盖牢牢钉在了坚硬的石板上,语气十分强硬道:“不义之财,不可取,不义之仗,不可战。因奸人生隙,贸然兴兵进犯,是为不智;抛却信任,背毁约定,是为不义!” 皇帝大骂:“放肆!” 景韬不肯让步:“请皇上三思而行!在真相未定前贸然出兵,只会让二哥泉下不安!谭将军做了他的决定,骁毅营也好,西路军也罢,兵不畏死,臣却不敢奉此令!” 景韬今天的放肆得淋漓尽致,什么军政平衡,功高盖主,全都抛掷脑后。 皇帝怒极而笑道:“好啊,哈哈哈,如今用兵之事,可全是你英王说了算!朕能拿你怎么样!” 皇帝的盛怒亦如刀剑般刻在石板地上。 “除却你们,朕手中不是无可用之将!” “皇兄!二哥他前往边境本就是为了两国贸易顺利进行,可是如今他出了意外,便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这是他想看到的吗?” 都说兄弟如手足,十指连心,景韬的话如同一股霜雪直扑皇帝的心。 皇帝的脊背微微垮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这话几位重臣都说过了,就是没用。现在只能指望着英王,同样失去了手足兄弟的人,站在和皇帝一样的立场上劝皇帝三思。 “给朕滚出去!别在这碍眼!” 景韬还要继续劝诫:“皇兄——” 只是滚出去,还没有挨罚?皇帝身边的太监心里高兴,知道皇帝的心意改变,这事成了! 这位太监忙一边劝着一边把景韬拖着走,道:“哎呦,三王爷,您怎么不明白呢?小棍子挨大棍子躲!可别为难老奴了。” 于是,景韬又光荣地跪在了宫殿外。 景韬跪了一天,直到月牙儿出来了,皇帝才传话让他滚回去禁足。 景韬虽然跪得两腿发软,膝盖不停地抖,可还是得撑死了皇室的做派,慢悠悠地朝着宫外走去。 外头早有英王府的马车在等着他,只是他没想到,李承平来接他。 李承平接着几天忧思过度,本来就非常憔悴,而今看见景韬跪得满头大汗,身上全都湿透了,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连带着面色更是难看。 景韬反而不顾身上的疲倦,倒冲她笑:“你怎么来了。” 承平不发一言地把他扶进了马车,景韬上去的时候差点一个踉跄摔下去。 “衣服脱了。” 李承平命令道。 “啊?”景韬不解。 “上药啊!” 景韬道:“膝盖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今天没挨板子?” 景韬道:“没,我今天态度可好了。” 承平替他脱了鞋子,把他的裤脚卷起到膝盖处,看见他膝盖上一片淤青,就知道门口的石板又烫又硬。 承平把他的腿放平到自己的腿上,轻轻地给他上药,又替他按摩。 景韬看见她心疼,心里别扭,道:“我没那么金贵。” “等你老了关节疼时会尝到苦头。” 景韬随她揉了一会儿,怕将她的腿压麻,按住她的手道:“好,我已经舒服多了。” 承平却还是没有停下,道:“你替我做了这么多,我却不能为你做些什么” 如果没有她,景韬不会又一次为了护着她得罪了太后,如果不是为了她的立场,这次为了南北开战的事情,景韬也不用和皇帝再撕破脸皮,直接以兵权相抗,以后在史书上落得一个色令智昏的骂名。 景韬为了她,得罪的是整个北列。 可是她却只能躲起来,只能替他揉一揉膝盖而已。 景韬几次张了张口,还是说了出来:“如果南北的平衡打破,北列的军政之分也到头了,这个道理,你是明白的?” 这是太后缔造的一场十分微妙的平衡。太后给景韬找了一场联姻,以南北之和做为景韬的后盾,制衡着景熙想要收回兵权的意图,保全了景韬的性命。一旦南北开战,皇帝必须舍弃止战通商这块肥肉,就会和景韬撕破脸皮,趁机夺走景韬的兵权。如果景韬愿意按照太后的意思和李承平划清界限,为景熙继续效力攻打南桓,那景韬依然是一条好狗。 而景韬辜负了太后的好意,交出了兵权,执意和李承平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南北开战,军政合体,他们手上,一张底牌都没有了。 承平垂眸道:“我知道。” “那些草船借箭借来的荣光,都不是我想要的。”景韬握着李承平的手道:“我的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我想护着的人一个都没护住。我不想再失去你。” 马车静静地向着家驶去,车轮压着石板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景韬手上的温度毫无保留的传到李承平的手心里。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我没有很想要的东西,唯独想要你的陪伴。”景韬很是疲倦了,他靠在李承平的身侧,缓缓道:“承平,没有你之前,我真的很孤独。如果每次醒来你都会在,我愿意用一切交换。” 李承平的心底的坚冰全部被融化,这些天来所有的不安和委屈都从她四肢百骸里出去了。 是啊,失去了一切,两手空空也没有关系,至少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 景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马车停在英王府门口的时候,已经累得枕着李承平的腿睡着了。流光向马车里头说:“王爷,王妃,到了。” 承平却吩咐道:“先不下去,让王爷睡一会儿。” 看着景韬靠着她熟睡的样子,李承平心里却暗暗决定,绝不让景韬因为她而两手空空。 第201章 彼此成全 皇帝冷静之后,知道北列打不下南桓,百姓需要休养生息,不然根据去年北列各灾害的情况,恐怕外战之后,还有内患,此时发动战争只会把自己国民拖入深渊,但景洵的事情无法解决,需要一个台阶下。 北列需要有人来给他们做这个台阶。 李承平作为公主,要代表南桓给北列一个态度。 皇帝在散朝后与众位重臣召见了南桓使臣团。 陈明维跪道:“我等谨代表南桓致以诚挚的歉意,并且必定协助北列,将凶手绳之以法!” 皇帝坐在龙椅上,威严而带满杀气:“杀了我的二弟,这份仇恨——” 李承平向皇帝行了大礼,跪道:“这份仇恨,因为是南桓人做的,所以要将其加诸于所有的百姓,每一个南桓人都拿起了武器挑起战争吗?鲁东的民众饱受饥荒之苦,就在年后,南桓支持鲁东的粮食到达灾民手中。难道他们吃的是敌人辛苦耕耘的粮食吗?” 皇帝被她一连串的诘问问住。 皇帝身边的兵部尚书曹仕昌道:“一码归一码,两国之间互通有无,利益相交,互不相欠。” “曹大人所言极是。”李承平先赞同道:“在此事上,是南桓欠北列的,南桓愿意竭力弥补,恳请北列皇帝陛下,给南桓一个赎罪的机会!” “赎罪?朕看是万死难辞其咎!” 李承平又一次搬出景洵:“皇上,景洵先生致力于帮助两国和平通商,才在南桓遭了匪徒毒手,如果因为匪徒对其的残忍杀害而使国民重新陷入乱世之中,想必他在九泉之下,不能安心!” “那,李大人认为,朕的二弟在九泉之下,如何才会安心!” 这是在讨要南桓的诚心。 李承平恭恭敬敬磕了头:“微臣以为,皇上重新发动战争,会违背您当初联姻通商的初衷。景洵先生是被阴谋杀害的,如果这份仇恨仍旧难以消磨,北列损失了一个皇子,南桓便赔上一位公主,假如李承平今日与景洵先生一样,为了两国和平身死于此,也绝无怨言!皇上若是不嫌弃,就请用我的性命相抵!” 什么? 女人在上吊之前往往还有一哭二闹,她倒好,不哭不闹直接上吊。 “请皇上三思!” 旁听席位中的人皆下跪求情,不如说,如果皇帝真的答应让李承平一命换一命,事情才会一发不可收拾,南北之战,真的无可避免了! 李承平的嘴角微微上扬,她道:“将宁是认真的,已经做好觉悟,堵上我的一切,为此而战。” 皇帝心中恨李承平恨得痒痒,这个女人,实在是居心叵测! 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总不能真的拿你一命抵一命。 李承平最擅长的事情叫做“以死相逼”。 她敢打赌,赌他们不让她死。赌她这条命夹在各个利益集团的中间,动一发而牵全身。 皇帝给了曹仕昌一个眼神。 “英王妃,微臣想您搞错了一件事。”曹仕昌道:“从道理上说,出嫁从夫,您现在已经是北列人,虽然可以以官职代表南桓与我国进行交涉,但没有任何理由站在南桓的立场上,为故国献出生命!如果您执意如此呢,要么与英王和离退出北列皇籍,要么就只能请您站在英王府的立场。” 李承平没说话,这个事情,就是互相给对方台阶下。 李承平又对着皇帝磕了一个头。 “微臣明白皇上的意思了。但无论如何,请不要将怒火发泄在民众身上,茶马大道,互通有无,良田美池,春耕秋收,请与他们共享人世繁华!” 她这一番话,说的让人为之动容,四境之内一派祥和的景象便在眼前,谁也不忍心去破坏。 景韬突然从朝臣中站出来,扫视众人,轻飘飘道:“如果你们觉得没有西路军还能够与南桓作战的话,随你们喜欢。” 景韬的态度很明确,仗他不打,李承平不能死,剩下的事情,他一概不管。 “走了。” 景韬容不得她反抗,想一把拉走李承平。 她却十分坚定地推开了景韬。 景韬此时黑着脸道:“李承平,你也太狡猾了,你以为用你的命就能能把此事解决了?你要是敢死,我就把淮安打下来!” 李承平对景韬行礼道: “英王殿下,世上的仇恨,大抵靠一边淡忘一边补偿而消弭。将宁对您如此,殿下对将宁亦是如此。” 这形同陌路的话,像刀一样扎在景韬心里。 什么叫忘却仇恨靠淡忘和补偿? 她李承平从没忘记过这份仇恨是。 景韬脑子全乱了。 李承平不愿意接受景韬的绝不出兵的帮助,在众人面前和景韬划清界限。这是她作为南桓将宁公主的事,不是作为北列英王妃而在此求情。 她仍旧跪着不走,对皇帝道:“李承平的使命和职责就是止战通商,如果您发兵南桓,实在无颜面对子民,唯有以死谢罪。” 景韬这么也想不通,两国的裂痕,无论如何绝对不是李承平该承担的责任,只是其他人并不觉得他们应该对此负责,而她又太蠢。 “你给我听好了李承平!这家国天下没有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也不应该压在你身上!” 面对景韬的怒吼,承平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倔强地跪着。 龙椅上的人,终于松口:“朕暂时不会发兵。再给你们南桓一个月的时间,查清此事!届时,若不能给朕一个交代,你李承平的命,就留在北列!” “臣,万死难谢陛下隆恩!” 她的眼泪,她的抗争,她用拼尽生命扞卫的和平,最终,那些朝堂上的男人,不能对此无动于衷。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本一言不发,而景韬终于忍不住,骂她道:“为什么你不能安心的做我的王妃,只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而活呢!” 李承平面无表情:“因为我享受着子民的供奉,因为他们喊我一声将宁公主。” 李承平停下脚步,看着他道:“景韬,你不是一样吗?你有你的归处和来处,我也有我的。这一点,我们不会为了一个人而改变,不是吗?” 景韬的脚突然变得恨沉重,好像突然被加了一身铁甲一样那么沉,他的步子不自觉的慢了下来,而李承平跟着他慢下来。 他面无表情的转头,看着李承平道: “我真没见过比你更不惜命的人!你这样,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上!” 李承平反对他笑道:“因为我知道,你绝不会让我死。” 景韬的怒气在她运筹帷幄的笑容里渐渐平息,不管李承平是在演还是真心要换命,至少结果是好的,有争取到了一个月的时间。而这一个月,足够把很多事情翻盘了。 “手伸过来。” 李承平依言,景韬却说:“抬高一些。” 接着便重重的用手打了她的手心一下,又紧紧地握着,大步往前走。 “这辈子,都别我再让我看见你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我不想你,不负天下人,唯独负了你自己!” 李承平顿了一下,低头道:“好。” 二人牵着手朝宫门外走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落日的余晖让人们在清醒和迷失中徘徊,但光热仍在。 人生漫长,彼此成全。 第202章 向山而行 薛焕离家出走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被赐婚。 他只是悄悄的跟着李承平远嫁的队伍到了边境,后来索性没有返回淮安,而是浪迹江湖。 他想知道在十七岁重新见到承平之前,她所看见的景色是什么样子的。 后来李承怿修书一封,废了许多力气才找到他,说皇帝要将安盛公主嫁给他,要薛焕绝不能回淮安,他也便继续在江湖上飘摇着。 李承怿按照李承平的意思,把薛焕放的远远的,没让他搅合进朝廷的斗争里。 李承怿登基之后,因为薛焕离家出走抗旨不尊,除了薛焕与李承卉的婚约作废,将薛焕贬到南北边境的一个小城涉县驻守,从少将军的职位连落三级。 自从与北列的战争结束后,南桓国内的矛盾便越发激烈,各地都有流民组成的义军暴乱。而扣住景洵,以他为质的人,是在薛焕驻守的涉县里,一伙由退伍军人,土匪和江湖人士组成的匪军。 此时,离他们绑架景洵已经过去了三天。 南疆一带的百姓遭受了多少离乱,而今好不容易能够休养生息,将宁公主以身而换,付出多少心血而维持住的和平,却被一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匪军祸害了! 朝廷的动作太慢,不知道等派出大军围剿的是什么时候,而北列的二皇子景洵是在薛焕管辖范围的不远处出事的,薛焕一听说这件事情,折腾了一晚上没睡,怎么都按捺不住,点了涉县一半守军去越俎代庖。 薛焕在涉县用他爹练他的办法练出了一批“半薛家军”,虽然不能以一敌百,也还算能指哪打哪。 薛焕的兵马刚刚走进群山环绕的地界,便看见漫山插着匪军的旗帜,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多招人恨似的。 “派斥候探查。另外,把这些旗子给拔了。” 涉县的黄都尉道:“薛统领,这会激怒匪军。我看这匪军少说有千人,我们也才一千来人,他们占据地形优势,我们还是小心行事。对了!谈判!我们只是想要回北列的二皇子而已” 薛焕道:“本将军都派斥候先打探了,还不小心?是不是要调二十万大军来?” 黄都尉心里嘀咕:“都贬做统领了,还一口一个本将军。” 薛焕做将军两年,嘴里可改不了口,道:“把本将军的旗扬起来。” 不过是一千对一千的匪军罢了,薛焕一千对一万是仗都打过,区区匪军而已。 “薛”家的旗子迎着风飞舞起来,山顶的匪徒望见了,连忙回去禀告。 他们的首领是一个叫郝生荣的人,听了道:“什么狂妄小儿!不知道我手里有北列的二皇子么,还敢光明正大的打过来!是谁的队伍?” “小的不知,写了一个字,好像是薛,有一个鸟的图案。” 郝生荣:“奶奶的,是薛家!” 幽暗的角落里,一人道:“是不是被贬到涉县的常青将军,薛家次子薛焕?” 郝生荣:“那个要连尚公主都跑的软蛋?” 那人道:“我们若要举事,薛家次子是个非常大的障碍,还是早些撤离好。” “撤离?不过是个黄口小儿,现在不解决了他,日后我们要攻占涉县时,还不是要与他一战!” 那人道:“北列二皇子已经身中剧毒无法动弹,不如,把他的妻子绑到山门上去,看他们敢不敢进来半步。” “哈哈哈,好主意!那个娘们真是好用啊。当初你说的对,先抓了那个娘们,二皇子手到擒来,再然后我们威名远扬,让南北皇帝气得牙痒痒!” “都是郝将军用兵如神,天公相助,南桓的皇位,也必定属于您。” 别说薛焕还带了千百人来,就是来了他和一队亲兵,也足够把外围这些不成气候的匪兵给解决。 他们一帆风顺地到了山门前,却看见一个被吊在门上的女子。 那女子满脸是伤,原来鹅黄色的衣裳沾上了不少的污泥,楚楚可怜的面容更加令人怜惜。 “来者何人!” “涉县统领薛焕,前来与贵统领谈判!” “没什么可谈的!我们要北列归还被占的三座城邑,不然,他们都得死!” 说罢,那喽啰便将刀指向吊着的齐婴灵。 齐婴灵:“呸,你杀了我啊!” 接着她被木棍重重的打了一棍。 这些匪徒都是一群又蠢又坏之人,不见得有多少道义在心里,纯粹是想挑起乱子反对国家政权而已。 “这位大人!不必与他们废话!景洵身中剧毒,没办法活了”齐婴灵忍住眼泪道:“我本来就是贱命一条不必怜惜,只望大人能够为我们报仇!” “夫人,您好好保重,您的性命有千金之重,便是我们皆折损于此,也不能让您身陨。” 一喽啰道:“我说啊,你到底是不是南桓人!居然要为了北列的皇子与同胞自相残杀!” 薛焕剑指其道:“你们妄图挑起战争,到时候,死的便不是你们的同胞了?少说废话,让你们首领出来!” “首领说了,谁敢踏入山门半步,便要了这娘们的命!” 薛焕知道匪徒卑鄙无耻,还不知道能这么卑鄙无耻! 眼看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手腕被绳子勒出了血,薛焕不得不盘算着退兵,耗在这里,也会耗死那个女子。 他们是为了南北的贸易交流而来到南桓,怎可以让他们被匪徒害死呢? “我们有诚意来谈判,只要你们好生对待他们,北列必然会考虑归还三邑。可是现在一个中毒,一个被你们折磨,北列又如何肯?” “我们才不管!留给那小子的时间不多了,让北蛮子早作打算。” 薛焕心想,这伙人不是简单的土匪强盗,其后必定要高人在操控整个局面。说不定,绑架景洵,也是有人出的主意,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要先禀告李承怿了。 薛焕道:“我知道了,我们现在撤兵,你们把这位夫人放下了,好生对待。” 薛焕撤兵回去之后,怎么也想不出对策来,与他们来硬的不行,便只能智斗,无论如何,得将他们安然无恙的救出。 又隔了两日,薛焕带着十个亲兵和两个斥候,摸黑上了山。 这匪徒的守卫方式与南桓军队如出一辙,其中必定有人是南桓军人出身。 薛焕观察了半个时辰,趁着两队卫兵交防时突破了防线,进入了匪窝里。 刚一进去,就迎面碰上了一伙蒙面人。 薛焕一行人也穿了夜行衣,对面人蒙面人中有一个个子比较矮的,上来便攻击薛焕。 那矮个子的枪法极好,在黑夜里能够迅速捕捉到薛焕的动作,迅疾而又狡猾。 “狐尖枪?” “你认得我的枪!” 薛焕嘴角抽搐:“这声音,你该不是赵嫣?” 矮个子立刻扯了蒙面,开心地喊道:“薛大哥!” 薛焕离家出走在江湖里沉浮的这一年里,有半年都和赵嫣这倒霉玩意儿混在一起。后来在一次混战中走散,他游历了没多久便被召回了淮安,又近半年不见了。 赵嫣的六师兄也认识,道:“是薛公子啊。” “嘘!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有巡逻的队伍来了,两拨人赶忙四散开。 赵嫣没跟着自己家人,反倒跟着薛焕跑:“薛大哥,你来做什么?” 薛焕瞥了她一眼,按住她的嘴巴。 又有人从他们面前走过。 薛焕一亲卫道:“统领,看来这里防卫森严。” 赵嫣疑惑道:“统领?” 薛焕从没告诉过她自己的真实身份,直接转移话题,道:“我到要问问你们赵家来了这么多人做什么?” 赵嫣然嘴知道把门了,反问道:“那你呢?不辞而别,也再没有来我们赵家找过我。” 小姑娘总是可以不分场合的闹情绪,薛焕今日有重要的任务在身,没有时间哄她,丢下一句:“后会有期。” 赵嫣急了,连忙道:“别走别走!我们是来救北列的二皇子的!” “什么?”薛焕大惊:“你们为什么” “我们赵家给南桓的货物护镖,一来二去的,我爹认识了景洵先生,他们相交甚好。现在景洵先生落难,我爹自然要管。” 薛焕道:“我也是来救他的。” 赵嫣抱住薛焕的手臂:“那我们正好一起!我三师兄已经摸到他们被关的位置了。” 亲卫们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但看见赵嫣抱着薛焕的手臂,薛焕并未挣脱,便知道二人的关系了。 “公子,属下看可以。您和小七小八跟他们去找景洵先生,我们在外接应。” 薛焕正色道:“赵家已经安排了接应,你们声东击西,收到我的讯息后在相反的方向制造混乱引走他们。” “属下遵命。” “另外,小五下山去和部队联系,等我们放信号弹便攻上山。” 赵嫣呆呆地看着薛焕部署,突然觉得他好陌生,不像是她刚认识他时,那个落魄又魂不守舍的少年了,反倒是叱诧风云的人物。 她不由得放开了薛焕的手臂。 薛焕察觉到赵嫣的存在,对她道:“赵姑娘,我们走。” 赵家的好手不少,确确实实找到了关押景洵和齐婴灵的地方。 齐婴灵认识赵家的几位师兄还有前两日来营救的薛焕,大喜过望的跟他们逃走,赵家的三师兄背起中毒昏迷的景洵,一行人正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逃,便被前来巡守的人发现。 “来人啊!有人要劫——” 赵嫣一枪捅了那人,但还是惊动了周围的守卫。 “完蛋!这果然没那么容易走。三师兄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薛焕有些吃惊,赵嫣怎么会有如此可靠的语气,而其他人并未有异议。 薛焕道:“我和你一起。” 在一场异常血腥的战斗中,为首的郝生荣终于出面了。 “你们又是什么地方来的喽啰,居然敢在我山中抢人!” “就不告诉你!”赵嫣朝郝生荣做了个鬼脸。 郝生荣被一个半大的姑娘戏弄,气道:“岂有此理!把他们一网打尽!” 他们一行不过十几个人,加上景洵和齐婴灵两个累赘,招架的有些吃力。 而刚才与薛焕分开的亲卫此时在山营内放了一把火,引起了一片混乱。 “不好了,首领!那边还有人!我觉得他们来的人不少!” 赵嫣蔫坏道:“怎么样,怕了!我家盘龙山庄上上下下少说二百来人!” 郝生荣没工夫离赵嫣,对一喽啰道:“柏先生呢!” “回首领,没看见啊” 郝生荣:“奶奶的,唆使老子做事,大难临头他倒是飞了!” 薛焕听了,便知道郝生荣口中的柏先生,一定就是指挥他们的人。 薛焕喊道:“不要恋战,赶紧撤!” 他放出信号弹,山下的五百士兵一个人举着两个火把,漫山遍野照红了一片,看起来有千人之多。 六师兄混进山匪里面,装模作样喊道:“现在人已经在他们手里了,我们快走!” 接着六师兄又换了一个声音道:“是啊,有军队!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窝匪徒,本来就是不成气候的散沙,喊了几嗓子就喊散了。 接着,薛焕带领五百士兵和赵家的十几个人端了匪徒的窝点,活捉郝生荣。 在薛焕的官衙里,面对着景洵的毒,众人皆无能为力。 六师兄提议将赵家的驻扎的药师谷的弟子传来解毒,齐婴灵便一并在涉县等待着。 第203章 黄泉碧落 赵嫣知道了薛焕的真实身份后,一直赌气,见到薛焕便跑。 薛焕自感对她有愧,赵嫣和他坦诚相待,并未隐瞒自己是枪仙女儿一事,他却不辞而别回去做他的常青将军。 这天夜里,赵嫣坐在屋顶发呆,有一只手递给她两个街上买的面人,一个是扎辫子的女娃娃,一个是一条狐狸。 赵嫣毕竟是十六岁的孩子,见到面人一下就笑了,心里对薛焕的气便烟消云散,两人聊了起来。 薛焕摸摸头道:“对不起啊,我去年是偷跑出来的,不敢让人知道。” 赵嫣疑惑:“薛大哥,薛家是封候的,你也是达官贵人,怎么会偷跑出来行走江湖呢?” 薛焕自嘲道:“你不知道啊?我以为全南桓都知道薛家的次子为了逃婚离家出走,是个软蛋。” 赵嫣“哦”了一声,心中窃喜:“那你现在回去,就不用成婚了吗?” “我已经被贬到这儿了,没有哪家小姐要上赶着嫁我。” 赵嫣道:“你们这些达官贵族和我想象的不一样,都挺特别的。” “还有谁?” 赵嫣很是得意,道:“我可见过将宁公主。她还帮我付过住店的钱,和我一起打过架!” 薛焕开口太急,差点呛到:“你见过她!什么时候?” “去年她出嫁之前,在彩衣镇——她的剑耍得可好看了!”赵嫣满脸崇拜,又回头疑惑道:“你也认识将宁公主?” 薛焕不好意思的勾勾鼻子,道:“何止认识” 赵嫣不可思议的凑过去:“什么!你们很熟吗?哇,这世界也太小了!” “我和李承平那可是,不,和将宁公主可是从小一起长大,出生入死的交情。” 薛焕被她搞的,也表现出一副“和李承平很熟”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甚至比他曾经和当今皇上穿过同一件衣服还要得意。 赵嫣气愤地咬袖子道:“可恶!太嫉妒了!” 接着,薛焕每次提到李承平时那种落寞的心绪,便在和赵嫣的吹嘘中渐渐消散。 他何止是为了逃婚偷跑出来,他是为了忘记李承平而四处流浪。 也是这样的夜晚,只是下了雪,更加冷一些。他和承平在屋顶喝酒,差一点点就把簪子送给了她。 是遗憾,还是庆幸呢?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在薛焕的审讯下,郝生荣交代了自己是如何在柏先生的唆使下绑架齐婴灵,又是如何诱捕景洵。 因为景洵自己有武功在身,郝生荣怕他逃脱,柏先生就给了他喂毒药,说可以限制他的行动。 赵家的药师和赵嫣的父亲赵忠终于到了涉县,赵忠捶胸顿足,说自己没有护好景洵,得到消息太迟,让那些心狠手辣的匪徒对他们做出这种事情。 好不容易从匪窝里救出景洵,大家都满怀期待地等着药师的诊脉,药师却说,景洵毒入骨髓,此毒无药可解。 “怎会如此” 齐婴灵顿时便放声大哭,一头撞向了墙壁。 从她被捉到现在,她再也顾不得一点点贵族小姐的身份了,到不如说,从齐家被抄,爹娘死去开始,她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为景洵而活的齐婴灵。 齐婴灵最后被薛焕拉了一把,撞破了头,却没撞死。 赵忠道:“夫人!请您保重身体!” “赵大哥,都是我对不起景洵,我是最大的罪人!”齐婴灵的情绪几乎无法被控制,她激烈地挣脱薛焕,试图再一次寻死。 “如果不是我,景洵就不会被除皇籍,他就不会被捉,就不会被下毒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命运为何将我们推入如此绝境” 她是相府嫡女,本该在花间笑到直不起身的女子,他本是在琴前无双从容的皇子,他们问心无愧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也不曾占有自己不配的功绩。 究竟做错了什么,生命的无常与绝望,要这样重重的压在他们身上? 任何人也不能给齐婴灵一个答案。 赵忠不禁悲从中来,本该器宇轩昂,笑容和煦温暖的景洵而今遍身青紫,他身侧的无力哭泣的女子容颜凋零,你看见她时,再也没有万丈阳光洒落心间,只剩下无尽的荒凉。 人生的后面有多苦,没有人能够料到。苦入愁肠,随时可以一死了之,活下来倒成了一种折磨。 日光瓢泼穿透窗棂,风吹去,窗外的古树发出沙沙的响声。 药师身边的药童突然道:“这毒我见过,是西楚那边的。” 众人皆震惊地看向他。 薛焕问道:“此话当真?” 小药童往后退了一步,躲在药师后面。 齐婴灵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盯着他道:“你怎么会知道,这是西楚的毒?” 药师将他往身后护了护,给了赵嫣一个眼神。 赵嫣立刻站起来道:“小夏是西楚人,但他和西楚没什么关系,是个好孩子!” 药师道:“西楚多蛮夷之族,擅长制造这种无药可解,致人痛苦的毒药。是下毒之人巴不得他即刻暴毙,叫没有后患之忧。景洵先生能以内力相扛,活到现在实属不易。” 薛焕喃喃自语道:“难道柏先生是西楚人这次的事件,是西楚在后一手操控?若不是我救出了景洵和齐婴灵,又正好遇上一个知道这种毒药的孩子,恐怕这件事情,南桓是洗也洗不清楚。” 赵忠道:“可是,单凭这孩子的一句话,很难让人信服此事就一定与西楚有关。到时候西楚反咬一口,北列连楚伐桓,怕是” 齐婴灵浑身颤抖得站起来,道:“我要去找证据,将西楚的阴谋昭告天下!” 薛焕思索片刻后,对齐婴灵道:“这件事情,南桓必定追查到底!还请夫人保重好自己,届时,还得拜托夫人回到北列,当面与北列的皇帝陛下亲口诉说此遇,替景洵先生报仇雪恨!” 为景洵报仇 齐婴灵走回景洵的病榻,跪下去握住了他因为中毒而乌黑的手。 “景洵,原谅我,等我为你报仇雪恨,再去黄泉碧落相见。” 景洵的手却轻轻握了握齐婴灵手,微弱的发出声音:“阿婴” 齐婴灵不由得又是泪流满面,景洵的眼神依然称得上是温柔,道:“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用怨恨什么。” 话了,她又嘱托赵忠道:“赵大哥,麻烦你护好阿婴回,咳咳,回北列之后,拜托英王照顾好她” 像景洵这样的人是不能死的。他的死,牵动的是三个国家的战争。 再与李承怿的一再商量之后,将景洵中毒身亡的消息推迟了十几天传回北列,薛焕他们装作根本查到任何有关西楚的线索,让南桓直接背了这样一个又大又圆的黑锅。 薛焕写信向李承怿请命,暗中去西楚查找证据。 李承平向北列皇帝求来的那一个月的时间,也就刚刚好够薛焕与赵家去西楚个来回,找到了和景洵症状一模一样的的毒药。 赵忠答应过要护送齐婴灵回北列,但是薛焕不愿意随他们去北列。 分别那日,赵嫣问薛焕:“你为什么不肯去北列?一来可以立功,二来我爹还能准我和你去北列看看将宁公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夹在南北之间,心里肯定不好过。” 薛焕将拳头握紧又放开,最后说:“不去了。我怕她过得不好,又无能为力,又怕她过得挺好,心里嫉妒。”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你还小,以后你会懂的。” “薛大哥,你是不是喜欢她?” 赵嫣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一句。 薛焕并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去没有看赵嫣。 赵嫣脸上难得有落寞之色,道:“我懂。有的人,此生还是不再相见为好。” 只希望那人有时候能想起自己便好。 赵嫣又恢复了那元气满满的笑容,道:“薛大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见。” 接着,赵嫣头也不回地走了,提着她的狐尖枪,大步流星,风风火火的走了。 第204章 旧时情意 “公子,南桓派重兵护送齐氏归国,看来西楚的这桩阴谋彻底暴露了。” 一位瘦高的年轻人向着书桌前的卷发男子禀告。 卷发男子放下笔,嘲讽道:“这么好一场戏都能演砸,那帮人要不是天生脑子愚笨,西楚何至于现在还是一个岌岌可危的小国。” “那我们——” “我们才不给他们擦屁股呢,自作自受!” “如果北列和南桓联合向西楚开战,要怎么办?” “这不是‘那位’一直都想做的事情么?之前想趁南北打的两败俱伤,趁机发动战争占领天涧以东,现在又妄图挑起南北之战,趁着两国生隙互不帮忙再出兵,继续做春秋大梦。” 瘦高的年轻人又道:“刺杀齐氏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蠢透了,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卷发男子怒道:“之前派人刺杀李承平倒也罢了,现在又想再搞一出!” “李承平向皇帝要的一月之期就要到了,即便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被他们弄清楚,如果齐氏不能安然归国,她也命悬一线。” 提起李承平,卷发男子似乎更加愤怒,气得捏断了笔杆。 “李承平,我不仅要让她死,还要慢慢折磨她,让她自己死!” 瘦高的年轻人默不作声,屋内一片寂静。 卷发男子又忽然笑了,道:“齐氏确实是难得的美人,只可惜是个天煞孤星,把一家人克死不算,连景洵也克死,现在轮到景韬倒霉了。你说怎么李承平这个祸害就能留千年?不仅自己福大命大,连身边的人都跟着交好运?” 瘦高的年轻人道:“恐怕这就是所谓的‘福泽天下’。” 卷发男子坐回檀木椅子上,笑他道:“连你也开始替她说话了。” “属下只是就事论事。” 卷发男子陷在舒适的椅子里笑了一会儿:“把自己福泽分给别人是要折寿的,我倒要看看她头顶这颗福星还能照多久。” 所幸路上有赵家的狐尖枪守着,齐婴灵有惊无险地抵达了上京。 虽然景洵被除皇籍,但那也是前朝的事情了,齐婴灵扶棺到上京后,皇帝开恩以皇子的礼制将景洵葬入皇陵。 为景洵举行的葬礼庄严而肃穆,景韬看上去平时的别无二致,甚至面对一些来宾时的神色还是轻松淡然的。忙完了一切礼制后,景韬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上才透出瞒不住的哀色。 李承平坐在他旁边,看着面前来回忙碌的和前来吊唁的人,轻轻说:“我有时候在怀疑你是不是铁打的。” 景韬垂眸,有气无力道:“如果是的话就好了。” 李承平没说话,只是握住了景韬的手,把他几乎要把指甲按进肉里的手指一个一个放平,看着他说:“我在呢。” 景韬的眉头轻轻舒展了一些。 男人的悲伤难过大部分时候以愤怒的形式表现出来,愤怒过去还没能消散的,便是触到心底的痛。 景韬握住李承平的手道:“如果上一次舒蕊珠刺杀我成功,景洵就不必替我去死了。” “你身边有重重守卫,而景洵只是一介布衣。只要被他们盯上了,难以轻易逃脱。” 景韬眼神忽然锐利,道:“这份仇恨,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 “南桓的意思我已经很明确了。”李承平道:“但是我觉得有人不会轻易让南北联手。” 提道景洵之死的幕后黑手,激起了景韬的战意:“如果真是西楚,光靠我一个人,也必定要让其付出代价!” 李承平转头看他道:“从我嫁到北列来的种种意外,背后一直操控这一切的人,会是西楚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渗透的也太深了。” “不无可能。”景韬正色道:“最不愿意看见南北联手是,除了主战派,就是西楚。” 李承平眉头深锁:“连带着上一次派舒蕊珠刺杀你的人,南桓那边也查清了,矛头直指西楚。我觉得面具人也算聪明谨慎,这一次西楚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怕是有诈。” “等我踏平西楚,让他们交出杀害二哥的凶手,还管他有没有诈!” 李承平能够理解景韬现在欲杀之而后快的心情,她的心情既沉重而又紧张。 看来敌人的真面目,要浮出水面了。 齐婴灵与景韬青梅竹马,哪怕后来她嫁给了景洵,他们两个便是无男女私情,也有友人之谊。 齐婴灵回到她与景洵曾经生活的小院落后,景韬前去看望她。 景洵的灵位设在此处,齐婴灵跪在灵前,眼中旧泪又添新泪,本就未施妆容的脸显得更加憔悴。 景韬看着灵位和跪在眼前的女子,心中又想起八年前齐家覆灭的往事,心里不知道有多痛。 齐婴灵抬手将泪擦干,垂着眼睛。 赵忠拱手向景韬示意:“这位想必便是英王殿下?” 赵忠接着道:“在下南桓盘龙山庄的庄主赵忠,是景洵先生的故交。” 景韬行致谢礼道:“多谢赵庄主营救!大恩无以为报,赵庄主在北列若是有任何需要,可尽管向我开口!” 赵忠道:“在下作为景洵先生的朋友,却未能救下他,心中有愧!如今受景洵先生之托,送遗孀归国,不久便回南桓,不劳英王殿下费心了。” 赵忠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只是景洵先生临去前还托付在下另一件事,是拜托英王殿下照顾好夫人。” 齐婴灵听见此话时,又忍不住抽泣起来,仿佛又想起了景洵临终时的场景。 景韬看着憔悴的齐婴灵,一口便应下:“这是自然,我必定替二哥好好照顾二嫂。” 赵忠和其余人等离开后,灵堂里只剩下齐婴灵和景韬。 景韬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般局面,只道:“二嫂节哀顺变。” 齐婴灵现在又算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却没和景韬抱怨一句命苦的话,反倒是说:“我是为了替景洵报仇而活下来的。明天我就要和南桓的林将军一起上公堂了,你能陪我去吗?” 景韬沉默。齐婴灵的语气带了一些哀求:“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我真的太害怕了。” 景韬道:“我会去的。” 齐婴灵从蒲团上站起来,却因为跪了太久而晕倒了一瞬,景韬连忙去扶,在她落地前接住了齐婴灵。 景韬道:“你别跪了,我扶你去房间里休息。” 景韬将齐婴灵送回房间,她脸上很疲惫,独自靠在床角。 齐婴灵垂眸道:“我如今能依靠的人,只剩下你了等我撑过这段日子,揪出真正杀害景洵的人,便自寻了断。” 景韬安慰道:“别说这种傻话。” 她的嘴唇苍白,嗓音沙哑道:“云琛,你今天,能不能不要这么快离开?” 景韬凝眉,却道:“好。” 他知道齐婴灵失去了景洵,现在心中有多么悲痛,却不得不为了停止两国的纷争而将她所经历的噩梦一般的事情在众人面前重新诉说一遍。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既然景洵将齐婴灵托付给他照顾,他就要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她。 可怜景韬一个人得护着两个女人,心里不知道是美滋滋的还是愁青了肠子。 毕竟齐婴灵和李承平这种心和身体都如石头一般硬的女子不同,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普通的美人。美人就应该有英雄相救,就该有如意郎君相靠,而不是靠自己站起来。所以她暗暗的和李承平争夺景韬的照顾,多多少少是有一丝感情在,但更多的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需要的很多很多慰藉。而美人的一滴泪便足以得到这一切了。 李承平不傻,对于景韬独自的探望,在齐婴灵那里留到夜幕降临,她都没有多说一句,反而在她准备明日审判的忙乱之中还心平气和的问景韬齐婴灵的情况,还答应景韬日后一起照顾齐婴灵。 甚至,李承平还差遣了王府里的人去照顾齐婴灵,拿了些贵重的人参给她补身体。 第二日,齐婴灵声泪俱下地诉说了她和景洵在南桓是如何遭贼人毒手,薛焕和赵家又是如何潜入西楚,找到了西楚投毒害死景洵的证据。 皇帝听了,将桌上的茶杯重重摔在了地上,瓷白的杯身碎片散了七零八落。 接着,李承平道:“西楚好生阴毒,胆敢刺杀北列的二皇子,祸水东引,让南北两国生隙,自己黄雀在后!” 谁让西楚无人在此公堂之上,便可将所有祸端都往西楚上放。 北列有人道:“毕竟人是在南桓出事,南桓也有推不开的责任!” 接着南桓来的林将军道表明南桓的态度:“诚然如此。吾皇认为,两国不该中了西楚的圈套,致使反目成仇,应当一同对抗西楚的狼子野心,保两国百姓安居乐业!景洵先生乃是为南北和平而殉,南桓愿意尽国之力,支持贵国讨伐西楚,逼其交出杀人凶手,为景洵先生报仇雪恨!” 皇帝道:“呵,说的好听,贵国又打算如何尽国之力?” 林将军道:“绑架景洵先生的匪徒已经全部伏诛,为首者以及路上刺杀者的的头颅已经送到北列,请皇帝陛下过目。” 为了应对今天会出现的种种状况,李承平昨日彻夜未眠,一直在整理自己应当把事态往什么方向引导,什么时候亮明态度,什么时候服软都一一分析透彻。 这场审判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北列也同样准备缜密,一直在对南桓讨价还价,搞得李承平应付得心力交瘁。 她望了一眼一同前来的景韬,却发现景韬的目光跟随着齐婴灵已经疲倦到极点的身体,不由得一愣。 那目光专注极了,好像景韬看向她的眼神啊。 李承平心底犹如六月飞雪,寒意弥漫着胸腔的,偏偏还要在众人面前保持住得体的举动和温和的笑容。 “将宁公主对最后的结果可赞同。” 主理人突然唤她,她才回过神来,说道:“一切赞同。” 李承平低下头,不再去看景韬的方向。 搞什么啊。 她也很累,她心里也很难受。如果她和南桓输了今天的审判,她可是要用这条命换景洵的命,景韬,就一点也不为她担心 第205章 岂有此理 南北开战一事有惊无险,景韬诚恳地和皇帝认了错,保证安抚好骁毅营,不让谭将军再敢做出违抗军令之事,并且执意交出兵符,辞去武选司的职位,只想要一块封地做异地亲王。 皇帝也知道,要不是景韬拦下了他出兵南桓一事,水落石出过后,还不知道事态会闹到什么地步。并且,如果真的要南北联合发兵西楚,景韬是必不可少的,于是解了景韬的禁足,他的请旨也被皇帝驳回。 待此风波过去,齐婴灵想要去进宫拜见太后,却被太后一口回绝,并且不承认齐婴灵是景家的儿媳。 太后心疼景洵,却不见得待见齐婴灵,她认为齐婴灵便是一切灾祸的开端。 好好的一个贵重又有才学的皇子,先是为她断送前程,而后又断送性命。景洵一辈子都栽在了红颜上,不知道算上风流痴情,还是愚蠢至极。 太后因为景洵中毒死亡的这通火气本不该撒在齐婴灵身上,可是连李承平都受了波及差一点被官府捉拿,何况是齐婴灵这个罪魁祸首呢? 知道太后不承认其身份,齐婴灵又伤心地晕了过去,躺好一阵子,景韬为此还进宫和太后吵了一架。 李承平未因此事多说一句话,而有了她的默许,景韬去齐婴灵家去的便更勤快了。 从景洵身亡到事态逐渐平息的这一个月,南北的商贸往来几乎等同于零,等北列朝廷在忙着与西楚掰扯和秀手臂的时候,南北的贸易逐渐恢复,只是大不如从前,所有人都还在观望着事态发展。 来仪坊里门可罗雀,只有三两个人偶尔走来逛一圈,关窈正百无聊赖地在柜台后面发呆,听见来逛铺子的夫人议论起了英王。 “听说,二皇子的遗孀现在是英王殿下在照料呢。” “哎呦,是那齐氏!” “可不是么。你知道当年齐氏有多风光?想求娶她的公子哥儿得排一条街!当时啊英王殿下也是其中之一,后来齐家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齐氏父母双亡,就没人还敢与她攀上关系。” “哦,后来的事情我也知道,二皇子为了娶落为奴籍的齐氏,被除了皇籍,从此布衣青山。如今二皇子也去了,齐氏真是天煞孤星啊难怪太后不待见她。” “英王成天往一个寡妇家里跑,还是叔嫂关系,真是不成体统。” “寡妇门前是非多,保不准旧情复燃了呢。” “他王妃也不管一管,要是除了天香酒楼,又再传出些丑事啊,啧啧,英王妃又要成了上京城的笑柄咯!” “难怪英王妃从不肯参加各府夫人的宴请,只是怕脸上无光,只敢躲在家里。” 她们二人在英王妃所拥有的铺子里面讲英王府的闲话,摆明了是来挑事儿的。 关窈听不下去了,想让店里的小伙计把她们撵出去,可是这两人说的话竟然吸引了店里一批人来听,关窈大感事情不妙,认为又有人在散步谣言,急忙回去将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李承平听。 这些女人确实是喜欢说人闲话,可说也句句属实,并无造谣之嫌。 李承平也知道齐婴灵是景韬永远的月亮,在景韬心里永远的都有一席之地。她若是去和齐婴灵争抢,会更碍景韬的眼,可是她若不争不抢,景韬的心会至少被齐婴灵挖走一大半去。 像齐婴灵这般以日光为容貌的女子,自己那暗淡的光芒,在景韬装着天下之大的心里,还占据多少,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关窈急得来回走动,而李承平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烛火发呆的时间久了些。 景韬又一次在齐婴灵家待到夜幕降临还没回府,惹得承平终于到爆发的点,去了齐婴灵的家中,正瞧见景韬正陪着齐婴灵在院里赏菊。 朦胧的黄昏里,二人一前一后站在菊花丛中,景韬还折下一朵凤凰振羽,笑盈盈地插在齐婴灵的发髻上。 齐婴灵穿着一件鹅黄底绣着金线的对襟长裙,与那朵盛放的凤凰振羽相得益彰。她白皙的脸庞如同柔嫩的花苞,景韬欢欣地说着什么,目光黏在她的眼睛上。 李承平瞬间怔住。 那种笑容,明明是给她一个人的。 在齐婴灵和景洵这间小小的院落,穿堂风很凉爽,所以院里的花草长得都很茂盛,景韬和齐婴灵并未注意到站在灌木后的李承平,他们二人如同青梅竹马的孩子,哄着对方开心。 可那穿堂风却几乎能吹得李承平透骨凉。 她站在叶子后面,似是牢牢定在了原地,真希望自己只是长在野外草原上的一株狼毒花,带着满身的毒,可以没有人、没有牲畜敢碰她,独立、坚强,超脱出世俗的纷扰,无知无觉到枯死。 李承平整个人颓下去,便没有再隐藏住自己的气息,景韬觉察到有人在,喊道:“谁?” 李承平到嘴边的笑容完全摆不出来,嘴里盘算的寒暄也说不出来。她就是再会演,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贪嗔痴恨。 她从灌木后面走出,齐婴灵的笑容也凝结在嘴角,景韬更是愣在原地,齐婴灵回过神来对她打招呼道:“原来是弟妹来了。” 她面无表情道:“二嫂今天气色不错。” 景韬也没料到是李承平来了,尴尬道:“你找我有事?” 李承平只丢下一句:“无事,不打扰你们了。”便转身离去。 景韬意识到了自己的逾矩,在李承平离开后连忙买了礼物赶回家哄李承平。 他只是看齐婴灵闷闷不乐的,想要让她开心一些,才给她买了最喜欢的菊花去,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却不曾想让李承平看见会作何感想。 景韬把礼物递给李承平,她面无表情地掂了掂,然后翻手一扬,任没拆开的礼物丢在了地上。 李承平甩脸色给他看,景韬顿时拉下脸。 李承平牵了牵嘴角,对景韬说:“如果你给我的,和你给齐婴灵的是一样的东西,我就不要了。” 景韬挑的项链就这样被无情的丢到地上,他直接丢下一句:“爱要不要。” 承平顿时也拉下脸,仰着下巴一声不吭就走。 景韬喊道:“你站住,每次都要想一走了之!” 李承平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抬头盯着拦着他的景韬道:“我怕再不走会忍不住和你打一架。” 景韬除了作战和放纸鸢方面有过人的天赋外,在理解女人为什么生闷气方面毫无造诣,于是道:“好,如果你想打一架就打一架。” 这话直接激怒了李承平,她说道:“岂有此理!”一边向着景韬挥拳。 但是她打不着景韬,景韬没认清错误之前,是不会轻易让李承平揍一顿的。 打了几个回合,李承平手里没武器,抄起一个圆凳子就朝景韬丢过去,景韬一躲,那凳子砸烂了木窗户飞出了门外,惊得一个小丫头尖叫一声。 景韬舒口气道好险,紧接着又是一个花瓶砸过来。 再打下去,屋子都要被李承平给拆了。 景韬震惊道:“你发这么大火很奇怪欸!” “你给我滚出去!” 景韬在各种名贵摆件的左闪右躲中突然灵光一闪,道:“你该不是吃醋了?” 她闷闷不乐左思右想好几天,当事人倒是一脸置身事外恍然大悟的样子,激得李承平运了内功,一掌劈烂了挡住景韬的大柜子。 景韬无奈道:“你想多了,根本没有那回事!” 灼桃听小丫头说景韬和李承平又打起来,也不管自己会被牵连,急急忙忙地拦住景韬道:“王爷,求您别再气王妃了!她身体不好您又不是不知道!” 李承平捂着心口,喘气道:“灼桃,闭嘴!” 景韬看看气得胸口起伏的承平,顿时感到愧疚。 灼桃拦着景韬过去,皱着眉头气冲冲对景韬说:“王妃日夜为了两国停战而忧心操劳,如今才刚松了一口气。以为王爷每日公务繁忙,自己旧病复发也不想让您担心,没想到,倒是日日得空去陪别人!灼桃日日照看王妃的时间倒比王爷多多了,今天也要为王妃说句公道话,到底谁才是您放在心里的人!” 承平好歹自己站了起来,道:“灼桃,谁让你插嘴的!” “奴婢掌嘴,便是要打上十几个巴掌,今天也是不吐不快!” 接着便响起灼桃清脆的巴掌声。 景韬阴沉着脸道:“够了。”便绕过灼桃走向李承平。 李承平冷笑了一声,说:“倒像是我故意称病来夺你宠似的,不用你这副欠了我的样子!” 景韬沉着脸问:“你为什么又不告诉我?” 李承平面无表情道:“你现在也可以装作不知道,继续和她幽会。” 景韬拳头都攥紧了,咬牙切齿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觊觎自己嫂子的人么!” “非要等到那些夫人兜兜转转打趣我,来提醒我寡妇门前是非多,我才该有所怀疑么!我信你才由得你去,要不是我今天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 李承平从来都是这副死犟的性子,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面,问了也不说,逼了还不说。有时候让景韬也感到很是窝火,要是李承平能有齐婴灵一半,不,百分之一的示弱,相处起来也没有那么累。 等等,他为什么会想到齐婴灵 其实错也不在承平,如果去问琅玉或者白敬仪,他们都会说,承平是个懂事的孩子。 懂事的人往往只知道向心里要,而不知道怎么从外面获得力量,可能擅长给予,但绝不太擅长索取。她懂事,所以疼惜齐婴灵的苦命而忽略自己的难受;她懂事,所以不该用自己的病痛打扰景韬的公事甚至她愿意嫁到北列,也是因为她懂事,不能给国家和哥哥带来麻烦。 景韬在一点一点的被另一个女人抢走,她应该怎么做呢?和景韬闹别扭吗,只要景韬看到她的醋意、她的嫉妒,就会回来哄着她了吗? 李承平没来由的沉闷了下去。 不行,她不能像那些后宫里面吃醋争宠的女人一样,无限度发泄,没有分寸没有尊严的向他索要关注。如果这份感情还需要争抢,那便说明景韬的爱不属于她。她已经活得够累了,如果感情也要这么复杂,她宁可什么都不要,全部让给别人好了。 李承平现在正是身体和心里极其难受的时候,意识变得非常薄弱,她突然感到眩晕,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世界也变得不像真实—— “李承平,你让我解释一下。” 李承平却没让他说完:“我真的累了,你走。” 一吵架就把事情往决裂的方向上想,曾经过往的事情全都想不起来,满脑子都是对方有多么不温柔多么不体贴,当初又何必在一起呢?一个喜欢像日光一样温暖柔和的女子,一个喜欢温和幽默的翩翩君子——这最后选的人,根本就是反着来的。 第206章 红痕依旧 李承平梦见自己躺在一滩水里,睁眼看见的是灰蓝色的石洞,身上的血都通过身下的水留走,缓缓流淌出了一朵莲花的图腾。 一个红衣黑发的女子坐在不远的地方唱歌,她唱的调子很明亮,似乎是乡间女子劳作时唱的朴素歌谣。 承平照旧看不清她的脸,但这一次,那女人没有嘶吼着朝她而来,也没有暴怒的拳打脚踢,而是对她微微笑着。 “老天要你偿还你的罪孽了。我好高兴。” 李承平半醒着,感觉自己淹没在巨大的水池里,她喘气不顺,憋得满脸通红。 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好像不断地下沉。突然间像是猛然想起来什么,艰难的嗡动着嘴唇,喊着“云琛”。 景韬会想办法把她从梦魇中唤醒,会把她搂进怀里,慢慢拍着她的后背,和她说,梦里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会一直都陪着她的。 可是,这一次迟迟没有任何回应。 对了,景韬不在。 自从他们因为齐婴灵的事情吵架之后,景韬连着三天没回府,根本不在她身边。 承平想起景韬不在,内心莫大的空虚与恐惧从四面八方侵入四肢百骸,伴随着巨大的头疼从梦里强行惊醒。她从柔软的被褥中坐起身,从丝绸被子下露出了藕粉色的寝衣,头一次觉得这锦绣的床帐是如此的巨大。 他会在哪里呢,这时候又宿在什么温柔体贴的女人怀里? 她捂着胸口急促喘气,又一次尝到痛彻心扉的滋味。 李承平连日对任何事情都毫无心思,几乎也顾不上府里的事情,每天连西一阁的事情也不过问,只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灼桃忧心忡忡地拿着一件里衣去找阿莱,那衣袖上隐隐约约有星星点点的血痕。 “洗衣服的丫头仔细,说是发现最近上面都有这些红点,不仔细还瞧不出来。阿莱,公主是不是起了什么疹子?才闹得心里头不舒服成天躺着。我们喊太医来诊脉,实在没瞧出病来,又不能让大夫看公主的身子。” 阿莱觉得夫妻之间吵吵闹闹,她也不好插嘴。她既不能帮景韬,又不想骂李承平,索性就没管她闹脾气。 可是看见这些疑似的血迹,阿莱顿时感到慌张。 该不会又是 她立刻往德音居狂奔,灼桃在后面拼命追:“阿莱,怎么了!你等等我啊!” “欸,公主吩咐了不要去吵她睡觉,她会生气的,还把我们骂了一顿。” 阿莱突然停下来,抓着灼桃问:“她骂你们什么?” 灼桃瞬间委屈的哭了,抽抽嗒嗒道:“公主让我们‘滚’是我们做的太差劲了,不能为她分忧” 李承平怎么会对灼桃她们说这么重的话呢? 阿莱拉着灼桃的手就跑,一边跑一边说:“出大事了,灼桃,马上跟我走!” 灼桃连忙跟着阿莱跑了起来。 等到了李承平的房间,阿莱完全不管李承平的禁令,直接把还在熟睡中的李承平拉起来推到床的另一边,差点把灼桃吓傻了! 李承平正对此非常恼火,还没来得及训斥,便见阿莱在她枕头附近摸索,她立即按住阿莱的手,眼神慌张,阿莱反推开她,狠狠道:“你心虚了?” 李承平愣住,阿莱把枕头丢给灼桃道:“找!” 然后她扯开李承平的袖子,看见上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泪水夺眶而出。 李承平惊讶之余,冷静地把袖子放下,道:“我都没发现起了疹子。” 灼桃此时大喊:“找到了!”接着从枕头的布缝里,捏出了一枚绣花针。 阿莱看着李承平震惊的脸,憋着眼泪道:“疏忽了,还要狡辩吗!” 她作为一国公主,亲王的王妃,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无处可逃,不能允许自己有再更过分的不当举措。 这时,一针一针刺入皮肤的痛感,才能换取些许清明。 阿莱道:“你要是心里难受,你就和我说啊,你要是不愿意这些事情发生,我就去阻止啊。你为什么又要伤害自己呢?” 承平似乎是没有了和阿莱分辨的力气,轻轻说:“我做不到,我累了。” 锦窗下投映的秋日暖光,温和的照耀在光滑的地板上,阿莱眼看着原本温柔的日光一点一点涌上树干的每个枝丫,现在却只觉得那些萧瑟的秋意瘆得她发寒。 每年都好似有她们熬不过去的劫难。 去年一纸婚诏,她的价值被全盘否定,只能作为一个悲惨的联姻公主,承平坐在宫墙上几欲轻生。而今,为着一份飘忽不定的感情,她又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的心痛,她在命运面前一步一步退让,直到临近深渊的凝视,只能用这种方式抵挡。 阿莱看着她,只觉得好想把她身上的苦难接过一半来,让自己成为她的一部分。 阿莱正要走,李承平低着头拉住阿莱的手:“不要告诉景韬。求你了,不要告诉他” 阿莱推开她的手道:“他欠你的,他作的孽不要还吗?” 承平哀求道:“是我自己又在犯浑和他没关系,阿莱,你知道的。” 世间有句话说:“人世不易,各人皆有个人的取舍,亏欠,恩怨,执念。情浓意厚,人大多时不自知,所以才会觉得一辈子,都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阿莱轻轻抚着她道:“承平,我不明白你在怕什么。日子过得不够舒畅,是没办法的事,但是你心里少了一股气,变得不像你了。” 承平抱着膝盖舒了一口气,还是不说。 “好,远的不说,就王爷和齐婴灵,逃也不是办法,现在不解决,日后麻烦无穷。” 承平说抱着膝盖道:“从最近开始,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会忘记你们是谁,我自己是谁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我也并不属于这里。甚至,我分不清你是真的,还是在梦里,所以我们相见了。” 阿莱疑惑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呢?我当然是真的了,我就在这里啊!” “我知道,我知道啊”李承平眼神飘忽:“可如果不用疼痛换取,我总是认为自己活在梦里。” 阿莱坐在床边,轻轻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久以前,但最近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阿莱想了想,道:“我让季平来给你看看。说不定是你两次走火入魔的后遗症。” 她们还在说话,门又被踹开,好响的一声,把人都吓了一跳。 景韬黑着脸走进来。 有人给他传信,说看见阿莱和灼桃急匆匆地往德音居里跑,虽然景韬不和李承平见面,但不代表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能把阿莱弄到惊慌失措,绝不是简单的事情。 灼桃连忙擦了眼泪,阿莱也赶忙从床上下来行礼。 “出了什么事。” 景韬语气既冷漠又严厉。 灼桃和阿莱都慌张到不敢出声。 “来人,把她们两个拉下去审。” 灼桃顿时慌张,连忙去看李承平,景韬说了要审,哪可不是说着玩的! 承平披头散发着,愤怒地锤了一下床,对景韬道:“你敢!” 阿莱比李承平通透,知道他们对抗下去是个死局。 景韬暴怒和冷漠的表现下藏着的全是一颗担忧的心,裸露的心脏才会不加修饰的以最原始的方式解决问题。 “对不起平公子,我现在就要招供。” 阿莱对着景韬递上了沾上星星点点血迹的衣裳和绣花针。 景韬接过来看了一会儿,才将这两样东西联系在一起,捧着东西的手不停的颤抖。 他愤怒地将东西扔在地上,针滚落到地上的声音清晰而悠远。 景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生生硬挤出来的:“李承平啊李承平,你这是在往我心里头扎针!” 他快步走过去坐在床边,摇着她的肩膀道:“你让我解释一下又怎么样,你服个软就这么难吗!你以前不是很会哄我,不是很会演么!” 李承平想张口怼回去,却发觉被景韬连珠似的几句话气到心口难受。 她不肯服输,推开他喊:“你走!” 她的一推根本撼动不了景韬分毫,景韬光从她的掌力就能推断她现在的状况。 景韬抓住她推开他的手,只是说道:“你刚才和阿莱说的,重新和大夫说一遍。” 第207章 心中之魔 李承平这副伤痕累累的身体,早已经让北列的各路名医诊过了,除了吃些无关痛痒的药和修复筋脉,并没有其他人能说出她这种症状是什么病症。 季平给李承平诊脉之后,连连摇头。 季平已经是给李承平看的第五个大夫了,景韬心急如焚道:“季大夫,您尽管开药,不管是多难找的药材我也会寻到。” “王爷,不是草民不开药,是此症无药可医。” 季平面色凝重的向景韬和阿莱道:“王爷是将军,想必应该知道,有一些士卒会因为在战场上遭受了巨大的创伤而出现精神上的问题,比如无法再拿起武器,或者听见号角的声音会发狂。这在我做军医的这些年里碰到不少,世人都当这些士卒是弱懦无能,但事实上,有很多曾经骁勇善战的士兵也会因此不能上战场。” 景韬道:“我确实听说过。” 景韬何止听说过。 他的好友倪延昭战死沙场后,景韬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拿起武器。 昌秦铁骑全军覆没的尸山血海里,他一遍又一遍寻找倪延昭的场景无数次成为他的噩梦。 季平接着道:“王爷理解,那就好说了。” 景韬皱眉道:“你是想说,战争给李承平带来了很大的创伤” 季平带着一些轻蔑的笑,毫不回避道:“良邑一战,艰苦非凡。” 这还不是拜景韬所赐么。 景韬暗暗握紧了拳头。 季平接着道:“不过,虽然那些因为战争而受到刺激的士卒也会有这些不真实的幻想和自伤的行为,与公主的症状类似,但是公主心智坚定,非常人能及,她的刺激源,应该不是战争。” 阿莱疑惑道:“对啊。承平从来没怕过打仗死人,更不至于在刚刚阻止了一场战争过后被刺激成这样。” 景韬松了一口气问:“那会是什么?” 季平低头沉思许久,道:“草民不敢妄加揣测公主的内心。只是知道一点,就如那些士卒一样,此病无药可医,只有找到刺激源并且远离,公主的精神状态才会好转。” 阿莱一颗心沉到了底,骂季平道:“你就这点水平!还妄称是药师谷的弟子!” 季平惭愧地低下头,道:“心病得心来医。” 景韬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阿莱:“阿莱,承平一向是最信任你的,想必,她会愿意和你说说。” 阿莱却摇了摇头道:“王爷,阿莱试过了,撬不开她的嘴。她既然曾经愿意将南桓的往事与您和盘托出,想必已经把您当作了亲密的人。” 景韬轻轻舒了口气,道:“我明白了,我会和她好好谈谈。” 李承平还躺在床上,很难有力气起身。见到景韬,打算交代后事:“如果我有一天病死了——” 她话说了一半,景韬便道:“我就把这些伺候你的人和大夫都杀了泄愤。” 李承平皱着眉头愤愤质问他:“你怎么能这样做!” 景韬却冷冷说:“你都病死了,还管得了我做什么?我本来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李承平略服软道:“别说这么可怕的话。” 景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那你先别说这么可怕的话。” 李承平闭上眼睛,手在被子下面紧紧抓着被单,道:“生老病死不是你说了算,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间” “胡说八道!” 景韬别开头,心里既是恼怒又是痛苦。 景韬坐到床边,对她道:“李承平,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李承平沉默了一会儿,别过头,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房间里的气氛沉重到极点,连香炉里的烟也无力再往上飘散。在这样窒息的沉默里,紫夜突然急匆匆地进了卧房。 她没来得及行礼,便道:“紫夜有要事相报!” 承平一听,连忙想起身,却被景韬制止。 景韬没好气道:“你的人就这么没规矩?没看见主子现在身体不适,什么事不能自己处理!” 紫夜愣了一瞬,犹豫了一下,承平看景韬暴怒的样子,对紫夜道:“等会。” 紫夜道:“公主好好休息,属下会处理的。” 说完,对床上一报拳便退出去了。 李承平说:“我的病治不好的。” 景韬如何不知? 可他仍旧仰着下巴道:“我是北列英王,我可以寻遍天下名医好药来医治你。” 他是顶天立地的英王,不能有恐惧和悲伤,更不能为自己做的事情感到愧疚。即使他欠了李承平很多,她的自由,快乐,抱负,甚至还有健康。他一边想要弥补给她,一边却夺走了她更多。 这使景韬感到恐惧,似乎他不是那个能带给她幸福的男人,而是一个掠夺者。或许李承平从一开始就是对的,他只把她当作战利品,他永远也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上去爱。 “王爷。”流光在外屋轻声唤道:“齐夫人托人来传话,景洵先生有在南桓的一本记录册需要交给您,不知道您今日是否得空。” 李承平翻了个身,慢慢吐出一口郁结的气。心中嗤笑道:“这二位,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连几个在店里讲闲话的女人都知道,以李承平的聪慧,她如何看不出来? 她在被子下紧紧攥住床单,等着景韬的回答。李承平想,他但凡要答应,他们从此恩断义绝。 景韬迟疑了一会儿,冷着脸道:“差下人送过来便是。” “齐夫人说这很重要,有关南桓的——” 李承平突然又翻身,朝着景韬大声道:“你出去说!我不想听见任何有关她的事情!” 景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吓了一跳,道:“李承平,你又在无理取闹了。南北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如果阿婴手上还有其他证据,也是一件好事。” 阿婴 他说,李承平你无理取闹,接着却叫齐婴灵阿婴。 她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在急剧地吸收着热气,好像浑身被蚂蚁啃食着,苍白的脸上泛着病人诡异的红色,心却凉如冰河, 瞬间后,她抬头,对景韬弯了弯眉眼,十分贤惠的说道:“说的有道理,那你去,我先睡会儿。” 李承平太久不对景韬演戏,嘴角笑得僵硬。景韬并不知道李承平貌似轻松的皮囊下藏着怎样的心乱如麻,但知道李承平软硬兼施地一直在赶走他。 景韬站起来,拍了拍身上衣服的褶皱,道:“那你睡,我先去问问你的药有没有从永州配过来。” 景韬走后,李承平开始闭上眼睛慢慢想,在齐婴灵出现之前,无论她是怎怎样一个麻烦精,景韬都认,可是现在她的身体垮了,对景韬来说还有什么用处?别说再把景韬抢回来,就是能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都是未知,怎么和齐婴灵斗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景韬难道会守她这种治不了的心病一辈子? 不会的。 李承平学会的道理是,没有用的人,就会被抛弃。 第208章 绝迹朝堂 虞紫夜的故事,本来与江湖无关。 作为南桓鼎鼎大名的淮安虞家,武艺高强,书香门第,虞家的每一位儿郎,都是文武双全的侍卫,世代侍奉皇族。 只是到了虞紫夜这一代,父母亲早年病逝,只留下她一个女儿。叔叔一家因为贪污满门下狱,只留下一个祖母苦苦支撑着虞家。虞紫夜便成为了家族最后一位能够代替虞家为皇族效力的人。 而她也很争气,年纪轻轻便聪慧能干,武艺也远超同龄人。十五岁的年纪,没像其他姑娘一样安心嫁人生子,入宫做了太子的侍卫,后随太子入了青州军,做了太子的亲卫。 她的一生,就应该是做太子的刀,假若功成名就,便可振兴虞家门楣,换叔叔一家一条生路。祖母告诉她,她就应该为此而活。 二十岁的七品带刀侍卫,太子身边一等一的高手,和一个名叫甘乐的女子,一起成为了朝堂上令人不容小觑的名字。假以时日,这一文一武两位女子,必定成为辅佐太子李承怿的得力助手。 然而,只因跟随了将宁公主李承平去往北列联姻,虞紫夜这个名字,从此绝迹于朝堂,却在千里之外的北列突然打响。 江湖上的人原本只知道,凡北列武林中九成的绝密的情报消息,都要从起鸳楼里得知,而一个叫西一阁的组织,突然异军突起,只用一年便抢走了起鸳楼二成的生意。 虽然借助的是南桓一曲堂的根基,但安叔断定至少要用三年完成的部署,在紫夜的统领下,一年半内便超前完成了任务。 旁人只知紫夜武艺高强,人也寡淡,但很少人知道虞家的祖母如何逼迫她变得聪颖而博学,紫夜对整个组织的统领井然有序。向将宁公主传递着最急迫的讯息,在后方悄悄稳固着两国的联姻通商。 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西一阁抢了起鸳楼太多的生意,于是起鸳楼忌惮西一阁的势力继续变强。 此时,混迹黑市的九三找上了起鸳楼楼主辛敦允。 九三久违地来到这座位于上京城西北五十里外的红楼,北列江湖的情报中枢,起鸳楼。 里面书籍无数,秘密记载着江湖上无数爱恨纠缠的故事。和南桓一曲堂一样,只要出的起价格,就能换来任何需要的情报。 码头边的书斋被烧之后,九三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甚至跑到上京城外面躲避英王府的追杀。前段时间英王彻底清扫黑道,八百洞被毁,九三在上京城内的势力付之一炬。他恨英王和将宁公主恨的真是牙痒痒,简直恨不能吃肉喝血。 辛敦允翘着二郎腿,都未起身相迎,淡淡道:“九三啊,别来无恙。” 九三肥溜溜的脸上堆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心里却十分地愤怒。一年前,辛敦允见到他,可是得行礼叫一声九爷的,还不是拜那个女人所赐! 辛敦允笑笑:“您不好好躲风头,冒着这么大风险来我起鸳楼,所为何事啊?我可忙着呢。” “九三自然是有要事与楼主商议。” “你家的公子都烧成灰了,还有什么要事?” “公子好着呢。” 辛敦允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道:“你别开玩笑啊。那不是被一个女刺客给——” 他做了一个捅脖子的手势。 而九三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九三此时前来,并不为此事。而是要替楼主铲除一个心腹大患!” 辛敦允大笑起来:“我起鸳楼在江湖上天下无双,连朝廷也要忌惮三分,何来心腹大患?” 九三只说了三个字“西一阁”,辛敦允的神色便改了。 两个都是聪明过了坏透了的老狐狸,谁不比谁精明? 辛敦允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道:“有什么条件。” 九三肥胖的脸上瞬间展现了恶狠狠地目光:“我的诉求与您一样,扳倒西一阁。” 辛敦允道:“可是手上还有最后的底牌?” “西一阁的背后,是南桓。” 辛敦允神色几变,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最终意味深长地看着九三好一会儿,大笑道:“九爷高明。” 起鸳楼的楼主辛敦允与朝堂的长宜卫、鉴镜司都颇有瓜葛。只要长宜卫、鉴镜司一听居然有南桓的势力混进了北列江湖,此事便不再是单纯的江湖纷争,而是两国安全问题。 眼下南北还未因二皇子之死而破冰,又对西楚频频施压,三国之间的矛盾纷争瞬间升级。 可谓是全天下的百姓都在这世道上头像浮萍飞蓬一般飘摇着,再稍有风吹草动,三国大战都是无可避免的。 而他们并不在乎这么多“大局”。九三一心报仇雪恨,起鸳楼想要除掉竞争对手,长宜卫和鉴镜司想要为国立功。有不同的目的,便只能看见一部分结局。 在起鸳楼,长宜卫、鉴镜司的联手夹击下,西一阁的秘密基地突然被官府查抄,基地里的人皆被捉走,也包括正好在里面打算转移人员的紫夜。 案情报到朝堂去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朝廷的长宜卫一直秘密调查的江湖组织西一阁,居然与南桓有关! 那个叫作紫夜的女子,从微风赫赫的带刀侍卫,一朝沦落为阶下囚。罪名是间谍罪,代替南桓窃取北列的重要情报,意图搅乱北列的国家安全。 而李承平后知后觉时,已经晚了。 就在她被景韬逼着在病榻缠绵的数日,西一阁已经悄悄被北列包抄。 她还没来得及去找鉴镜司要人,倒是鉴镜司先来英王府兴师问罪。 虞紫夜是将宁公主的心腹,毋庸置疑,将宁公主才是西一阁的幕后首领。 上一次太后要捉拿李承平的时候,阵势已经大到和英王府的家将打起来,这一次,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家将不能拦,于是,要捉走李承平的人已经到了德音居。 景韬送给李承平的草原狼犬首先感知到了危险的气息,呆呆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堵在德音居门口,对着闯入这片安宁之人一阵狂吠,嘶着嘴巴,露除尖利的獠牙,吓得鉴镜司的人一时之间不敢往前。 鉴镜司的人大声道:“来人啊,把这只狗给本官赶走!” 话罢,便抄着武器向呆呆而去,可是呆呆一点都没害怕,大有要但打独斗的气概在,它要守门,豁出命去也要守。 “呆呆,回来。” 听见李承平唤它的声音,它向后瞧了一眼,神色放松下来,舔了一下嘴唇,又反过头继续与敌人对持。 承平快步走到呆呆旁边,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示意它退下。呆呆不情愿地呜咽了一声,夹着尾巴到后面去了。 李承平对着来人们道:“打狗记得看主人。” 鉴镜司的人道:“得罪了,还请英王妃跟我们走一趟。” 政治家翻脸比翻书还快,李承平早就清楚。一朝一夕的覆灭,每天都在上演。 府里乱成了一锅粥,下人们都在问:“王爷呢?” “王爷还在宫里呢!” 鉴镜司拿着圣旨,好不威风道: “南桓将宁公主,勾结江湖乱党,意图搅乱北列!判入天牢,择日问审!” 镣铐直接便要往李承平手上戴。 此时,南桓的使臣陈明维急急忙忙地冲过来拦在李承平面前。 眼看着面前落下的这道人影,李承平的心紧紧地揪起来,她没想到陈明维会来。 陈明维大声道:“她是我南桓的公主,你们凭什么抓她,你们怎么敢抓她!” “南桓的公主?我抓的就是南桓人!把她给我抓起来!南桓的公主我都敢抓,何况是你!” 说完便要将陈明维也一起拷起来。 李承平把陈明维推开,对京兆府的人道:“住手!你没有抓捕他的权力!” 此时,南桓的使臣皆数涌入德音居,个个拦在李承平的面前。 “你们今日捉拿南桓的公主,可曾想过后果!难道北列是要与南桓决裂么!” 鉴镜司的人道:“你们南桓人肆意搅乱北列政体,密谋窃取情报,刺杀北列英王,还有脸恶人先告状?” 接着,王府的家将与下人与悉数挡在她面前,“你们不能带走王妃!” 德音居里面乱成了一锅粥,李承平握了握拳,拨开挡在她身前的人墙。走到了京兆府的人前面,对着众人行礼道: “诸君的搭救,李承平在此谢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她又回头对着京兆府的人道:“大人,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如今还未定罪,天牢我可以去走一遭,只是这副镣铐却不想戴上。” 她是南桓的公主,北列的英王妃,应该有最后的一份体面。 京兆府的人看李承平这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就生气,立刻吩咐道:“给她戴上!” 李承平无奈地戴上了沉重的镣铐,随着京兆府的人离开英王府。 刚刚走出大门,就碰上急急忙忙从外面赶过来的季平和阿莱。 阿莱不顾京兆府的阻拦要到承平身边去,却被推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季平恶狠狠地骂道:“你不长眼吗!凭什么推她!” 对方却恶狠狠道:“你们这些狼子野心的南桓人,迟早都要下狱!” 好似事情的始末还没搞清楚,就已经把“乱臣贼子”四个字都打在了所有南桓人头上。 李承平晃了晃锁链,对着阿莱笑笑,对季平说:“季平,阿莱就托付给你。带着她离开我,越远越好。” 阿莱听了承平这句嘱托,又想到已经失踪两日未归的紫夜,瞬间凉到了骨缝里。 “承平!你说什么呢!会没事的,我马上就去找王爷!” 李承平却十分冷静地对她道:“阿莱,这场惊涛骇浪,很可能将我们所有人都卷走。” 阿莱听了,马上道:“我和你一起!把我也一起抓起来!” 承平面无表情抖了抖手上的镣铐,道:“这是命令。” 阿莱忍不住留下泪着说:“不!” 她还要跟上押走李承平的队伍,却被季平抱住了。季平对阿莱说:“既然公主这么说了,你就听她的!” 阿莱极力地挣脱季平的手臂,奋力向着李承平的方向而去:“不可以!你们不能把她关起来,她还在生病呢!” 承平随着押解她的队伍向前走,留下一个挺拔的身影给她:“阿莱,听我一句。你走的越干净,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整个英王府,整条街上的人都看见了,那位将宁公主带着镣铐走向牢笼,可谁也无法可怜她。 她挺拔的身姿,从容不迫的神色,依旧是带着不容侵犯的高贵,好比天生的深山晶莹剔透的水晶,虽被碾成了世间尘,却绝不可能被人踩在地上,若是有一阵长风而来,她便乘着她去往天边了。 第209章 满怀冰雪 而宫里,一桩桩一件件与李承平和虞紫夜有罪的证据摆在景韬的面前。 “鉴镜司将虞紫夜在西一阁当场捉走的记录。” 皇帝几乎是翻一份便向景韬丢过去一份。 “西一阁与黑市九三交易南桓蓝宝石的证据。” “九三与李承平的通信。” “合欢花宴上,何褚等人的口供。” “” 皇帝怒到发笑,对景韬说:“朕知道你一向爱护她,你还有什么要替她狡辩的?” 景韬只能沉默地低下头,手指甲紧紧地嵌入肉里,他已心乱如麻。 静默了好一会儿,景韬才缓缓道:“李承平就是西一阁的头领吗?” “你的枕边人,日日在做什么事情,你居然一点都不得而知!” “皇兄教训的是,臣弟失察。” 呵呵,他早该料到的,她是李承平,又岂是一般甘于深居后院的女人?李承平刚嫁来时,他对李承平的戒备心还很重,甚至怀疑过她就是来搅乱北列的间谍。当他真的放下戒备,完全相信她是一个无权无势无靠山的异国公主,李承平却送了景韬一个晴天霹雳。 她私底下居然是一个窃取北列情报,安插间谍组织的头领。到底还瞒着他多少事情? 景韬在这一刻对李承平的无比失望的。 皇帝道:“英王,怎样,这次还要护着她么。” “臣亦有罪,请皇兄一并发落。” “你要是敢替她求情,朕就治你包庇之罪!”皇帝怒道:“不给南桓一点教训,真是有恃无恐。连一个南桓的公主,都敢在上京搅弄风雨!” 景韬晕晕乎乎,不知道自己还能,还应该做点什么。 秋夜月明,秋夜凉。风自牢房上部的小窗子中吹入,吹开了女子鬓角前的发丝,她用手将发丝捋好,即使是在昏暗脏乱的牢房里,她也是那样的高贵端庄。 大半个牢房已陷入昏暗之中,承平盯着窗子洒进的月光。 当了两年公主,别的本事没长,就是长了一身傲气,如今是半分委屈折辱都受不了了。 “王妃,请。” “大晚上提审,这位大人好雅兴。” 片刻后,牢门外的走道上,响起李承平轻轻的脚步声。 狱卒悄悄地打量着她。这天牢有无数曾经的达官贵人住过,落至这般田地却没哭没闹,丝毫不慌的女人,他还是头一回见。 来到一个橘色的烛光照亮了的提审房,原来是老朋友,鉴镜司的胡公照。 “胡大人这么晚找我何事。” “王妃不必害怕,我们只是将您调来问几件事情。” 李承平端着手,风度翩翩道:“大人说笑了。李承平上战场,要亡国都不怕,蹲个大牢而已,不用搞得那么胆战心惊的。” 胡公照只是笑笑,他知道,想审这个女人,没那么容易。 下一刻,李承平被把两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压住肩膀,强压在椅子上坐下。 胡公照走到被按压的李承平面前,弯下腰,低着声音道: “王妃,早些招了。” 李承平转过头去道:“你跪下来求求我?” 胡公照笑笑:“不,你会跪下来求我。” 李承平瞬间眼神变得锐利:“紫夜在哪?” 胡公照又只是笑笑:“她身份卑微,不能进这个大牢。” 李承平握紧的拳头颤抖着:“你们对她用刑了。” “她嘴硬,不用刑,怎么愿意说一个字呢。” 李承平的眼神几乎能戳他两个窟窿。 “不过王妃放心,她只说了一个字,滚。还没有招供您,一口咬死是此事与您无关。”胡公照道:“她这条命,就在您一念之间了。” “你敢威胁我?” “您现在只是一阶下囚,能不能在从天牢里出去还是未知。叫您一声王妃,是看在我与英王爷的交情上,不想为难您。可是您也不为难我,咱们不都好过?” “您想要从我嘴里知道什么?” “承认你就是西一阁的头领,西一阁肆意搅乱北列政体,密谋窃取情报,刺杀北列英王。” 李承平仰着下巴道:“无稽之谈。” “证据确凿——” 李承平轻蔑地笑道:“证据确凿就直接上公堂以间谍罪杀了我,何必废话?” 胡公照一拍桌子站起来,恐吓李承平道:“那就不能怪我无礼了。” 狱卒把她从椅子上提起来,拽着她往用刑的架子上走。 “胡公照我警告你,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被侮辱!” “你一个女人,命都没有了,还要什么尊严。”胡公照晃着手里的皮鞭对她道:“如今这时代呢,命如草芥,大家都像狗一样活着,女人就更没有生存权,你不认命?” 她知道北列有不少人在期待南桓公主的落魄,更希望找到她的过错。 在背后一直盯着她的人群,盼望着她输,要让她万劫不复。 李承平掐了一个狱卒的喉咙,把他提起来对着胡公照:“我警告过你了。” 其他狱卒也是听说李承平是上过战场的将军,刚才那一瞬间的手速,把他们都吓得不轻,连忙离她远远的。 李承平大笑出声,把掐住的狱卒扔在地上,道:“你到时候看看,我是站着出去,还是跪着出去!” 胡公照道:“请不要挑衅我们。” “你们在害怕什么?害怕我,还是我的的夫君和兄长?” “把她的武功给废了!” 李承平空手掀翻头一个上前的狱卒,道:“废我武功?呵,我堂堂一国公主的脊背,岂是尔等可以践踏!” 这搏斗的力度和技巧,竟然来自一个身着锦绣的贵族夫人。 “对我动武,你们是想反了不成?” 李承平盯着胡公照,她的眼神狠厉,周遭泛红,像有一条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在准备捕猎。 胡公照道:“你让人秘密潜入北列,将人员布置在各处,到底有什么阴谋!” “你空口无凭,诬陷栽赃,又是何居心!” 当胡公照拔出佩刀时,李承平也顺手拔了一狱卒的刀。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她今天就是大闹一场,也绝不能让这些肖小之辈伤到自己一根手指头。 因为她是南桓的公主,是南桓的脸面。 此时,何褚在天牢门口暗暗对天骂道:“景韬,你到底要护李承平护到什么时候?” 何褚真的搞不明白,李承平明明就是一个心思可怕,手段歹毒的女人,留在身边一定是个祸害,景韬为什么就看不清楚?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帮她? 听见里面李承平的声音,何褚连忙跑到提审房,却看见李承平夺了狱卒的刀,正和胡公照正打得不可开交。 李承平武器不称手,毕竟不敌,让胡公照踢中了她是小腹,飞出去撞到了墙上。 何褚见状,立刻大声对胡公照道:“你不能动她!英王会跟你拼命的!” 胡公照见有人来了,立即收了手,行礼道:“何御史。” 何褚对李承平道:“他来不了。” 李承平从地上艰难爬起来,不看何褚。 “既然如此,何御史来看看我的笑话解闷吗。”李承平咳了好几声,才开口道:“想看我求饶?” 李承平重新端庄地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 “是云琛向母后求情,让我过来看你一次。这已经是他在宫里跪了一天才跪来的机会。” 李承平的神色才动了动,说:“上次就跪伤了,让他别跪了。不值得。” 何褚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他这为你做了多少啊,我以为你没有心肠。你也多替他想想!” 李承平倔强道:“他让你来说这个?” 何褚哼了一声,用他的狐狸眼瞥了李承平一下,道:“这是死局,他解不了。你且等着。” 何褚转而愤愤地看着胡公照道:“你有几个脑袋,敢对皇家的人动武!” 胡公照只得惭愧地鞠躬,连声道:“是是是。 接着何褚俯身在胡公照耳边道:“她要是不服管教,给她一点颜色看看就行了。太后的原话是,她伤着哪里,你便伤着哪里!” 李承平明显是料到了有人会保她,不能对她用刑,挑衅地看着胡公照。 胡公照要退下,李承平追过去恶狠狠道:“我警告你,不许对紫夜用刑!” 何褚拉住李承平,问她:“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英王。” 李承平沉默的坐了好一会儿,她拿起桌上放着的纸笔,在纸上写了一句: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第210章 希求乱世 紫夜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顿鞭子了。 她被栓在受刑架上,火辣辣的鞭子打在本来就已经皮开肉绽的地方,好像又抽打掉了一块肉似的。 她在想,打成这样,倒是能和寇淡凑成一对,她想着能不能再见寇淡一次的时候,渐渐产生了睡意,却又被一桶水浇醒。 “你们家公主已经进大牢了。” 胡公照又拿起一个烧红的烙铁,道:“她听说你被用刑了,心疼的不得了。我告诉她,只要承认西一阁的罪名,你就不用受罪,她不肯。” 烙铁烫在了紫夜的肩头,她疼的大叫。 “西一阁根本没有做过危害北列的事情,你们胡扯!” 胡公照道:“受了一顿鞭子,嘴还这么硬!就让你尝尝北列的大刑好了。上拶子!” 紫夜的手被套上竹夹板,他们想要夹断她的十指!那以后她还怎么握剑,还怎么保护公主! “不!” 胡公照立刻让狱卒停下。 看着紫夜因为疼痛而冒汗不止的脸,胡公照道:“听说你现在官职是南桓五品带刀侍卫,官不小啊,虞大人。怎么和那些江湖人搅和在一起?你那个相好,好像还是一个善于易容的戏子。” 紫夜瞬间暴怒,挣得栓她的铁链直响:“你不许动他!” “可是他要自投罗网呢?” 紫夜因为疼痛和吃惊不住得颤抖着,她骂道:“王八蛋!” 接着押上了一个狱卒模样的人。 胡公照摇摇头道:“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怎么跟了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主子。” 紫夜的眼睛粘在那个狱卒身上:“你抓错人了。” 胡公照道:“是吗,既然是无所谓的人,那杀了便杀了。” 话毕,身边的狱卒便拔出了刀向寇淡而去。 “不要!” 不管寇淡易容成什么样,紫夜能够认出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正是易容后的寇淡。 胡公照让狱卒停手,扭头对紫夜道:“那,你可以招了?” 紫夜咬着嘴唇想了想,对胡公照道:“你不要动他,我可以去见我家公主,她一向心疼我。如果看见我受了刑,一定会愿意承认罪名。” 胡公照满意地笑了,女人就是女人,在主人和男人里面,肯定要选男人。 寇淡的脸上被打的全是血,对紫夜道:“对不起,又拖累了你。” 紫夜安慰地笑道:“寇淡,别怕,公主会有办法的。” “好,这就让你去见你们公主。” 事实上,紫夜知道李承平没有任何办法。 这一次直接掐中了李承平的死穴,不管西一阁有没有做过有损北列的事情,只要西一阁存在,李承平就洗不清嫌疑。而且,他们身处北列,又是事关国体的大事,景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帮助她,也没有任何理由帮助一个欺骗了他的人。 当李承平隔着牢门,看见被打的浑身是血的紫夜和寇淡的时候,手几乎把牢门的木柱子捏扁:“紫夜!” 紫夜道抓住牢门的木柱,对承平道:“公主!您千万保全自己!” 李承平看见紫夜身上全是血痕,小心翼翼地去碰她的手,道:“紫夜,是我连累了你。” “公主,是我害了你我们都撑下去,蹲几年大牢而已,我陪你一起。” 胡公照气愤道:“好一个忠心耿耿!我看你根本不是来劝她招供的!” 紫夜回头,倔强道:“我们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又如何承认!你们编写子虚乌有的罪名,是故意抹黑南桓,想想这样做的后果!你可以伤我,但你若动我公主一根汗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带走,带走!” 带走紫夜后,胡公照苦口婆心地蹲在牢门外劝李承平:“王妃,你可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你连累了英王殿下,现在外面参他的折子满天乱飞,甚至还有说英王勾结南桓意图造反。他现在自身难保,更不会来救你的。” 李承平道:“让我见皇上,这是一个圈套!” “圈套?你与英王是夫妇,你说你做的事情他浑然不知,这谁信呢?现在纵使是皇上有心保他,也无济于事。依臣看,王妃还是速速招供,免得连累整个英王府一起下狱。” “根本没有什么间谍,也根本没有做过危害北列的事情!全部都是无稽之谈!” “在这么多证据面前,你还要狡辩!” “九三多次行刺加害于我,关于他的证据,你们也信?” “你在合欢花宴上行刺英王!” “我说过了,那只是一场表演。景韬都不在意,你们抓着此事大做文章!是不是没有案子可办,闲的发慌?” “英王妃莫要再强行狡辩了!” “这背后更大的阴谋你们看不见,倒是把一场阴谋论加我的头上,真是吃饱了撑的。” 入狱的时日里,胡公照不敢对她用刑,而她又一口咬定根本不存在什么西一阁,只有她手下召集的一些做事的人手而已。 李承平拒不认罪,说西一阁危害北列证据又不足,一来二去,事情便僵持不下。 北列查来查去,西一阁确实存在,背后也确实是李承平在指挥,却拿不出最有力的证据证明她安插间谍,意图危害北列的国家安全。 李承平被下狱之后,景韬就没再睡过一个好觉。 当了皇帝之后,景熙变得越来越多疑。他是可以留着大把的时间去验证,可是李承平带着病在牢里,让景韬如何安心? 景韬想起那个一直在背后搅弄的神秘的面具人。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露面,甚至把不惜扯出九三也要把李承平关进大牢。难道是又是他策划了这一切? 景韬问流光:“她在狱中时,都在做什么呢。” 流光迟疑了一会儿,道:“王妃,跳舞呢。” 明亮的光线从极小的窗口打进来,漫天灰尘成了细小的金粉,光像飞翼一般成了一道道光束,投射在大牢冰冷潮湿的石板上。 她在光束里缓缓地旋转,敛袖,低眉,浅眺。 光束落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女子的神色,她的睫毛被染成金色,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一团阴影。 牢里空间狭小,可是这都不妨碍她带着镣铐跳舞,面对再多的逼问和威胁,她都可以抛之脑后,全身心的投入到内息里,平复心情,思考对策。 等她停下的时候,对面其他牢房的其他女人给她鼓掌,希望她再跳一段。 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由远及近。胡公照向着李承平的牢房走来,道:“将宁公主真是好雅兴,是否在一年前的合欢花宴上,也是如此一舞倾城,才差点刺杀得手?” 李承平没理会他,胡公照又道:“你蛊惑英王殿下,让英王随你逍遥法外,真是好本事啊。只可惜,这牢里多得是像你这般心怀鬼胎的女人,你也不会例外。” “我蛊惑他?”李承平端起粗糙的瓷水碗,笑道:“我是北列千里红妆迎回来的公主,英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又不是路边的歌女舞女。我们夫妻愿意怎么打闹,用不着你插嘴。” 胡公照很是得意道:“将宁公主一口一个夫妻伉俪,知不知道,英王殿下已经离京了呢。” 李承平端着水碗的手一顿。 胡公照道:“你手下的西一阁全部覆灭,英王也不管你的死活了,你还在期盼着谁能救你出去?” “他去了哪里?”李承平立即放下水碗,走到牢门前:“我要见他!” “这么多天,头一次见到将宁公主面露失望。”胡公照不紧不慢道:“着实有些惊讶。” 李承平一时之间有些喘不过气,她以为,景韬一定是信任着她的,一定会想方设法解救她。 可是从始至终,只有何褚来过,根本连个景韬的口信都没有。 是因为没有把西一阁的事情告诉他而在生气吗?是为了给她一点教训吗? 胡公照眼看着李承平面色变得苍白,却没有要够了的意思,继续道:“听闻皇上正在考虑停止联姻通商,因为南桓已不再是值得信任的盟友了。” 这意味着,李承平为了维持联姻通商近两年来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李承平不发一言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胡公照微微一笑,大步离开了。他就是要让她的心理防线全部崩溃,这样才能审出实话来。 自从景洵遇害之后,南北的关系便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这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很难不让人联想南桓还有其他的阴谋。而今又不知谁在推波助澜,将这件事情发酵的越来越大,似乎南桓从联姻开始就藏着一场莫大的阴谋。他们的目的就是借助将宁公主联姻将南桓的势力铺展到北列,最后勾结英王趁机夺取北列的政权。 尤其是再结合一点别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景韬和李承平之间的爱恨纠葛,正自导自演出了一部惊天的阴谋! 一时之间,边境又是风起云涌,原本因为李承平的存在而安宁的世道,顿时又因为她而不安宁。 不如说,有人借着她,又在希求着一个乱世。 第211章 缓兵之计 “你从生下来开始就不停的被抛弃,被当做工具利用。你的自由、幸福、尊严和意志,通通只能献祭给抛弃你的一切。 你的国家会覆灭,亲友会死去,国民过着痛苦不堪的生活。 你赖以为救赎和希望的男人会离你而去。 这就是你的命运。” 红衣黑发的女人已经带着一种胜利的姿态从梦境走到了现实里,在牢房抚摸着她的头发,凑在她耳边说:“放弃,把你的生命交给我。” 她从幻觉中回过神来,惊起背上一片冷汗。 承平开始无边无际地想景韬去了哪里,会不会去南北边境,会不会要开战,会不会离开她 她的左手紧紧的握着右手,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南北不可能开战,景韬更不可能背叛她,他们总不能一直关着南桓的公主,一切都是胡公照故意说给她听的。 一定是这样! 她的心好不容易慢慢安静下来之后,红衣黑发的女人蹲在她的面前,抬起她的下巴道:“不是哦。我说的才是真的,相信我。” 她脑中好像有一场巨大的爆炸,把耳膜都震破了似的,令大脑无法思考。 “来人啦!对面房里的那个公主晕过去啦!” “欸,要死人咯,都咳血了!” 牢里忽然因为李承平的倒下叽叽喳喳地沸腾起来,有担忧,但更多是看热闹。 一直给李承平看病的御医邹太医,在太后的授意下来了关押李承平的牢房。 太后除了遣邹太医来,还给李承平带了换洗的衣服和上好的饭菜。李承平瞥了一眼,心下明白了七八分。 邹太医道:“王妃是天下一等一的贵人,本不该住在这种地方,太后的意思是,您作为皇家的儿媳,需要守的规矩不能忘了。您也知道,眼下北列和西楚闹得沸沸扬扬,又因为您的事情与南桓闹得不愉快,在这种大局之下,您的安危可是顶顶重要的大事。” 承平的嘴角微微上扬,她在牢里已经待了二十日,事情传回南桓去,北列终于下不了台了。 南桓那边几乎是威胁北列必须将李承平无罪释放,否则南北联姻通商作废。 料太后和皇帝也没有想到,南桓宁可和北列撕破脸皮,也得保证李承平的安危,这与之前不管其死活的做法完全相反。 谁让现在的皇帝是李承怿了呢? “说,母后的条件是什么,想要我怎么做?” “王妃聪慧。” 邹太医将四周的人遣走后,低声在承平耳边道:“微臣有一件事情,需要王妃配合。” “微臣给您开一副假孕的药,对身体没有损伤,届时,需要王妃装作怀有身孕,太后便能将王妃放出去。” “就这样?”李承平哼笑一声:“还有呢?” “希望您能够继续为北列与南桓的联姻通商效力,仅此而已。” 西一阁的事情是板上钉钉逃不了的,太后想要让她承认自己有罪又假装怀孕,因此找一个由头让南北两边都有台阶下。 抓要抓,放,也得放。 李承平理了理袖子,自嘲道:“我对景家来说,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外人;对北列来说,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异国公主。” 邹太医擦了擦汗,叹了一声气,算是同情她是遭遇。 “王妃,微臣作为医者,对您说一句心里话,您在牢里待着,只能成为强弩之末,何不低一次头,养好身体,再做打算呢。” 李承平没有回应他,问:“王爷知道这件事吗。” 邹太医为难道:“王爷他知道。” 李承平沉默了。 “呵呵。”李承平又感觉心被啃食一样又麻又疼,浑身突然被卸了气力。 邹太医连忙扶她靠着,给她把脉。半响后道:“王妃,您真的要好好保重身体才行!就听微臣一句话,有什么事,咱们出去再说!这乱七八糟的大牢,哪里是您待的地方!” 李承平有气无力靠在墙上道:“不劳费心,他们不会看着我死在牢里。” 邹太医很是焦急道:“王妃,微臣听说,那边的紫夜姑娘听说您晕倒之后,将西一阁的事情和您择得干干净净,一口咬定愿意自己是西一阁的首领,并且在各府中安插了间谍。现在皇上知道了,决定要判她死刑。但是,想必王妃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李承平忽然抓着邹太医道:“你说什么?紫夜认罪了!” “是的。”邹太医擦擦汗道:“王妃保重身体,早作打算啊!如果您承认自己是西一阁首领,再假孕,可作缓兵之计。” 即使她非常不齿靠怀孕来博取同情,但这是保全紫夜和自己唯一的办法了。 李承平站起来朝邹太医行了一个大礼:“多谢邹太医!” 邹太医也站起来回礼道:“王妃言重了!” 李承平直白的问道:“我如今是人人喊打,邹太医为什么愿意帮助我?” 邹太医年逾半百,花白的胡子和头发,眼神却真挚而自然:“微臣的本分就是照顾好病人的身体。只要是对您身体好的事情,定是为您考虑着。” 邹太医顿了顿,又道:“何况,将宁公主,您是英雄啊。太平本是英雄定,不见英雄享太平!微臣恪守着一句话:‘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寒风’,能为公主尽绵薄之力,绝无二心,还请公主相信我!” 李承平相信了邹太医,喝下了能装出假孕症状的药。 李承平对景韬的状况一无所知,是因为皇帝和太后联手不让他们有任何联系,而景韬也同样不知道李承平在牢里是什么状况,只知道紫夜承认了自己是西一阁的首领,并且一口咬定所有的一切都与李承平无关。 景韬都不知道该喜该忧,事情似乎要随着紫夜的牺牲而迎来转机,可是李承平若是知道紫夜为她而死,又会如何? 正当景韬一筹莫展时,有一个年轻人又在英王府门口撒野。 “英王,我找英王!” “滚开,英王也是你一个草民想见就见的!” 顾况连英王府的门都挨不着,更别说见到景韬了。 “小哥,求你了!我有要事相报啊。”顾况一边对着门口的小厮低声道:“我有办法救虞紫夜出来!” 正巧那小厮和紫夜关系不错,用眼睛斜了顾况一会儿,半信半疑道:“真的?” “在下是紫夜姑娘的朋友,名叫顾况。” 那小厮说:“你等着,我去请灼桃姑娘。” 景韬为了李承平求娘拜兄的都没有一点儿用,正一个人在家喝闷酒,听说有不要命的敢上门来找他献计,便点头见见。 一来二去,顾况终于见到了曾经差点抢了他妻子的男人,景韬也见到了成天和李承平在一玉茶楼鬼混的男人。 顾况虽然和李承平有很多接触,甚至还请人家回家喝茶,但还是头一次见到传说中战功赫赫的亲王,他毕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两条腿马上麻溜地跪下。 “草民顾况,拜见英王殿下。” 感觉英王能戳穿人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扫荡,顾况吓得满额头的汗。万一惹景韬不快,等着他的可是死路一条。 景韬直接开口道:“你是西一阁的人?” “是,在下是虞大人一个小小的下属,负责破译密语。” 哪怕李承平在牢里抵死不认,他也能猜到李承平和西一阁的关系。 “这么说来,真是一点都没冤枉李承平和虞紫夜。” 感觉到英王克制的怒气,顾况很没有底气的说了三个字:“冤枉了” 说完,慢慢抬起头来,正对上景韬鹰隼般的目光,他害怕地连忙低头。 顾况想起将宁公主那时常使坏欢脱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平时是怎么和英王相处的,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也太违和。 “本王允许你替她们喊冤。” “王妃隐瞒西一阁的存在,有错在先,但她心中绝无任何损害北列之心!西一阁所谋之事,皆是为了保障和平通商之事顺利进行。让我破解起鸳楼的密语,是为了获得更多有利的信息。在下猜测是西一阁势力日渐强大,危害起鸳楼的利益,才将视为眼中钉。” 顾况敢来找景韬,自然是早有准备,他从衣襟中拿出了一卷纸道:“在下破译了起鸳楼的一则新的密语。” 流光拿来呈给景韬,上面用起鸳楼秘密的文字和符号写了一大串,下面是顾况的译文。 “你是说,将西一阁举报给官府,抓捕紫夜,是起鸳楼一手策划的阴谋!” 流光厉声问道:“你好大的胆子!敢保证自己口无虚言吗!” 顾况恭恭敬敬地跪道:“在下愿上公堂。” “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景韬突然站起来走向顾况道:“顾况,你是北列的举子,为什么要帮助李承平这些南桓人暗中做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就因为李承平帮了你一把?” 顾况道:“是,在下感恩英王妃对在下的大恩大德。” 景韬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他不太相信顾况的话,更不相信起鸳楼有这等混淆视听的能力。 顾况接着道:“更重要的是,在下看见了西一阁有一股浑沌的力量。在下原先只分是非黑白,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第一次感受到西一阁亦正亦邪,却也有着其坚定的信念。” 亦正亦邪,说的不就是李承平本人吗?她的心是好的,方向是对的,只是有时候,未免太过于不择手段,而不考虑后果。 “虞大人是在下的顶头上司,英王妃对顾况和娟月恩重如山。如今,虞大人要被判处死刑。在下虽然躲过一劫,但是心中仍然有愧,如果不能够尽绵薄之力替虞大人免除死刑,有何脸面存活于世!” 顾况说的很真诚,从他清澈的眼神中,看不到谄媚和算计,有的只是忠心和情义。 景韬道:“她就顺手调戏了一下你和胡家的小姐,你就把这叫做恩重如山。” 顾况只好尴尬地笑了笑,道:“虽然王妃做事比较随性,但她是善良的人。” 景韬微微勾了嘴角,脸色看上去没有那么可怕:“她成天就会给自己和周围的人惹一身麻烦。现在你愿意回过头来帮她,也算是她积了德。” 顾况却道:“在下不这么想。” “应该是,总有一些麻烦找上王妃,多到躲也躲不过。西一阁的存在,原本是为王妃排忧解难,而今却成为了小人算计利用的一张底牌。” 李承平手下有西一阁这么大的秘密情报组织,景韬却浑然不知,此事令他十分生气。所以,在李承平被抓入狱的这段时间内,景韬虽然束手无策,却也有一点想借这个教训,给李承平一点苦头吃,让她不要每次都自作聪明。 但事情闹得越来越大,给李承平头上扣的这里大逆不道的帽子,竟然摘也摘不下来。到时候如果折了紫夜,以她的性子,又不知道心有多难受。 “顾况,跟我一起去起鸳楼。” 第212章 弃车保帅 起鸳楼位于上京城外五十里,景韬二话不说,抄起骁毅营的人马直奔起鸳楼而去,到胡公照传给李承平那里,便成了“英王已经离京”,事实上,只是景韬带入离京去收拾起鸳楼而已。 辛敦允从没想过会惹上英王,也不知道为什么英王认定了英王妃入狱一事是他在从中作梗。 起鸳楼内高手如云,却还是无力抵抗英王的骁毅营,训练有素的士兵包围了红楼,接着被查抄的一干二净,让人不得不赞叹这北列第一的军营,完成任务是有多像不讲道理的土匪。 只是如今,五花大绑的辛敦允正被面前明晃晃的尖刀吓唬着,毫无赞叹的兴致。 “你起鸳楼号称通晓天下英雄事,与景诺的长宜卫,胡公照的鉴镜司都都有渊源,按理来说,我该给你几分薄面,不该把事情搞得大家都难看。” 景韬翘着二郎腿坐在辛敦允原来楼主的位置上,趾高气昂道:“可惜,你为什么要惹本王呢?” “英王殿下哪里的话!小人与英王府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流光面无表情地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你诬陷英王妃,搅乱南北两国的关系,该当何罪?” 辛敦允道:“哎呦!这罪过可就大了!英王殿下怎么给小人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景韬漫不经心地问流光:“李承平被关多久了?” “回王爷,快半个月了。” “哦。”景韬眼神忽然锐利:“不用判罪了,直接处死。” 辛敦允脸吓得煞白。 流光附到景韬耳边道:“王爷,咱们还没有找够证据。” “连着这个一起!” 景诺突然也来了红楼的顶层,他身后的侍卫丢了一个肥胖的男人进来,正是九三。 景韬却没有对景诺多客气:“你长宜卫,也敢信这种人的鬼话!” 景诺抱歉的一抱拳,道:“三哥,是我对不起三嫂。我真当这背后有南桓的阴谋,却没想到,蛀虫出在咱们内部了。” 九三虽然吃了一地的灰尘,却仍然不安分地嚷嚷:“李承平就是西一阁的首领!她借通商之名,偷偷把南桓的间谍和埋伏在北列!对了,西一阁在南桓,就叫做一曲堂!” 景韬听见了“一曲堂”三个字,神色为之大变,抓着九三道:“你说什么?” 辛敦允跟着大喊:“对!我们有证据的!我们是为国除害!” 景韬把李承平和一曲堂联系在一起,再想想他们在彩衣相遇时,李承平对一曲堂了如指掌,在南桓遭到刺杀时,又借一曲堂放出了舒蕊珠杀害霓裳班班主的事情 景韬的原本对李承平的愤怒又忍不住升起。 辛敦允见此状,还以为自己戴罪立功的机会来了:“王爷,我们收集的证据就在红楼里面,李承平是大列安全的头号威胁啊!不能放任一个南桓人借着西一阁在上京无孔不入,威胁我大列的政权和江湖!” 景韬舒了一口气,慢慢说:“你们有证据是。” 九三连忙道:“有的,有的!” 他心中窃喜,终于可以借英王之手,将李承平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只有我们知道证据在哪。英王,别杀我们!” 景韬阴冷着声音说:“那便都杀了。” 九三与辛敦允瞬间如同石头一般,眼看着骁毅营的大刀就要落下! “等等!”景诺大喊。 “三哥,你先冷静一点!他们要是死了,三嫂的冤屈怎么洗得清。”景诺道:“我先将他们压入大牢,等皇兄处置。” 景韬没发话,长宜卫连忙从骁毅营手里抢人。 当起鸳楼与九三勾结,意图陷害西一阁的证据摆在皇帝面前,南北终于迎来了又一个真相,一个让可以让双方下台的机会。 但是,不管西一阁有没有做危害北列的事情,其借通商之名,偷偷把南桓的间谍乔装埋伏在北列,却是不争的事实。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没过多久,便从牢里传出英王妃有孕的消息。 世人都说这孩子来的及时,不仅救了英王妃,还顺利化解了南北的嫌隙。这孩子将来出生了,南桓皇帝就是他的亲舅舅,不看僧面看佛面,南北肯定和和气气的。 皇帝终于松了口,准许景韬去牢里探望李承平,但景韬却先去见了紫夜。 紫夜认罪之后便没有继续挨鞭刑,一个人被关在最阴暗潮湿的地下牢房里,牢里没有干草,还到处是虫蚁。 景韬见到紫夜时,都不敢想象,成天护着李承平看他不顺眼的紫夜变成如今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心里不免更加担心李承平的境况。 紫夜见到景韬,拖着伤腿几乎是爬到了牢门口。抓着栏杆问他:“王爷!您终于来了!公主她怎么样?我听说她有孕,怎么还不放她走!” 景韬蹲在牢门旁,对紫夜道:“你还是要一口咬定她和此事无关吗?” 紫夜趴在牢门,对景韬说:“王爷,无论是什么结果,就算是上断头台,紫夜也一个人受!” “如果是你顶这个罪名,会在牢里关一辈子。” 紫夜仍然一口咬定:“公主无罪!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干的,是我为了讨主子的欢心,要帮助她才创立了西一阁!” “那你说,一曲堂和西一阁是什么关系,李承平和一曲堂,又是什么关系。” 景韬这句话说的轻飘飘,可砸在紫夜耳边,却有如炸雷。 面对一个一直欺瞒自己的女人,有几个人能做到心平气和,何况,一曲堂是李承平身上隐瞒的最深的秘密。 景韬看着呆若木鸡的紫夜,道:“不说,你们只能一起被关在牢里,我不会救李承平出去。” 紫夜听了,却对景韬微笑道:“你会的,你已经不能没有她了。” 景韬面无表情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个人做的。李承平受你蒙蔽,一概不知情,是也不是?” 景韬也想要弃车保帅,让紫夜替李承平顶罪。 景韬垂眸,紫夜继续道:“王爷,我知道您来的目的,我愿意替公主承担一切罪责。” 阿莱对李承平是真心,而紫夜对李承平是忠心,她的忠心,甚至要超过阿莱,无条件的为了她去做任何事情。 “至于一曲堂,王爷不想亲自从她口中知道真相吗?” 李承平又被狱卒带出了牢门,她以为是带她去外面放放风的。自从她有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在牢里的待遇就眼见着好起来,只是紫夜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也没有要放她的意思。让她觉得,太后这招也不过如此。 一个罪人的孩子,不还是罪人吗。甚至都不一定是值得被生下来的。 没想到狱卒却解开了她脚上的锁链,带着她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快到了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依旧俊朗而挺拔。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无数次在梦里,在眼前浮现的人影,终于出现在眼前。 承平顿了顿脚步,整理了一下情绪,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高兴。 景韬察觉到了有人接近,回过头来,两人隔着一个木制的牢门遥遥相望。 那一瞬间,景韬的眼里也有克制的喜悦,还有心疼,但最终还是转化成了一种幽暗的情绪。 当景韬下意识地躲闪李承平的眼睛时,她是呆住的。这说明景韬不是来带她回家,甚至都不是来看望她,而是审问她。承平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原本克制的喜悦瞬间淡化。 两人隔着一扇牢门坐下,四周已经清空了人。 该说什么——你还好吗?显然两人都过得不好。 坐牢的滋味自然不好受,而且李承平要假装怀孕,因为药效而一直孕吐,看上去很是憔悴。景韬的脸上也许久没有喜色,脸色严峻得如同一块铁。 良久的沉默之后,景韬终于按捺不住,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瞒着我?” 却不想,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李承平原来在牢里无穷无尽的等待和委屈心酸通通化成了愤怒。 景韬怎么能这样质问她呢她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为了保证通商顺利进行而创西一阁,难道有错吗,错的不应该是那些费尽心思要毁掉她的人? 她舒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是语气听上去不那么愤怒:“我是瞒了你。” 她顿了顿,索性把话说开:“你又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你手上和黑帮的军火交易,你在江湖上数大门派中收人进骁毅营,甚至是一个小小的萱姬。你瞒我的事情还少吗?” 景韬没有料到李承平会如此针尖对麦芒,惊讶得说不出话:“你——” 李承平大有要吵架的打算,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话:“既然谁的手也没比谁的手干净,又何必拿着一套正人君子的标准往我身上套!” 景韬道:“你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你什么都不相信,就相信自己手里的权势和武功,你把所有人都往外推,连自己要什么也不知道。” 景韬一针见血指出李承平从内心深处不相信他,让李承平直面自己缺乏安全感的真相,她不由得颤抖着。 景韬又追问道:“一曲堂和西一阁是什么关系,你和一曲堂又是什么关系!” 李承平抬起头道:“你是来审问我的?” 景韬道:“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她在愤怒中不可思议的直接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景韬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手慢慢攥成了拳,他居然感觉到心在痛。 良久后,景韬开口:“李承平,我为了你百般求情,你就这样对待我的。” 承平极力吞了吞难过的情绪:“求情是。所以,你从一开始也认定我有罪,认定我在危害北列。” 景韬扶着额头道:“我不那么认为,但事实摆在眼前。” 她曾经认为,哪怕全北列的人都认定她是一个包藏祸心的异国公主也没有关系,只要景韬相信她就可以。可是景韬却和他们一样! 这更加激怒了李承平,她抱着耳朵大声道:“我不想再和你说了!” 接着她大口大口喘气,看起来非常疲惫。 景韬连忙走过去,隔着牢门问她:“你怎么样?又犯病了吗?” 李承平舒了一口气,看着地上并不平整的石板道:“我累了。” 接着她慢慢地站起来,要转身回到牢房里去。 景韬心疼地看着她道:“你冷静一些,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承平头也不回道:“你不过是来审问我,来要一个你需要的答案而已,无可奉告。” “承平,回来!我只能见你一次!” 可是李承平只是拖着脚步往回走,根本没有理会景韬。 景韬看着李承平越来越远的背影,只能静静等在原地,可是最后也没有等到李承平的回头。 景韬喃喃道:“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不要这样潇洒地转身离开。你总是说很累,我也累,和你在一起,太辛苦了。 他们就像掉进大海里面,不断有大浪拍打过来,以前他们能够紧握双手不放,一个两个浪还增加他们在一起的决心,可百个千个浪,滔天巨浪来临,总有累的时候。 架吵的越来越多,分歧越来越大。曾经紧紧相扣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 第213章 诸有尘相 景韬抓捕了九三和辛敦允,算是洗清了西一阁安插间谍危害北列的罪名,保住了紫夜一条命。但紫夜替李承平顶了创立西一阁,悄悄借通商之名非法安插南桓人进入北列的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暂时被判处了终身监禁。 李承平作为紫夜的主人,放任包庇属下,本该同罪论处,念在西一阁并无重大错处,又综合各方面因素,最后判李承平关押一个月,出狱后再在英王府软禁。 一个月,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南桓极力在外交上给北列施压,要求无罪释放将宁公主和虞紫夜,南北交涉破裂,通商停止;北列与西楚开战在即,皇帝派景韬去往极北格族争取兵马支援。 沉寂了近两年的世道,又开始动荡着,百姓们像尘土一样,稍微起阵风,便被迫成为边关飘扬的狼烟黄土。 李承平近两年的努力,因为景洵的死和自己的入狱,付之一炬。 当上京进入了十一月的寒冬,连李承平那扇小小的天窗也飘进了雪花。牢房里铺满了干燥的稻草,还给她添了一个火炉。 李承平对面牢房的女人注意到,那位怀有身孕的王妃不吃不喝,已经看着窗子一天了。 她已经在牢里待了近十年,看过多少高门大户的女人来了又走,要么疯疯癫癫的吃草,要么整天大哭大闹,很少看见像李承平这样沉静的女人。 但她最近很反常,总是盯着窗户看,终于关傻关疯了? 对面牢里的女人也看了那顶小天窗半天,实在没瞧出来什么,低声唤她:“王妃,王妃!” 李承平终于被唤醒一般,回头看她。 “你在看什么?” “灰尘。” 在光照下,灰尘轻轻漫天飞舞着,让李承平的牢房笼罩了一层薄薄的朦胧。 “灰尘有什么可看?” 李承平答道:“生命的空间是一直存在的,而这些芜杂的思绪只是漂浮于其中的客尘,来来去去,无需争执,无需飘扬。” 那女人不解,说:“所以,你是在悟道?” “悟道谈不上。”李承平垂眸道:“从前看过一些《楞严经》,其中记载一位弟子悟道是参透的了‘客尘’二字。‘又如新霁,清旸升天,光入隙中,发明空中诸有尘相。尘质摇动,虚空寂然。’” 那女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道:“我杀死自己三品官职的夫君,在牢里已经被关了十年,留下一儿一女,孤苦无依。刚来的时候和你一样总爱乱想,可是把肚子里读过的所有书都翻出来,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现在唯一找到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也不去感受,靠本能活着。你要知道,你读了再多的书,一生也已经毁了。” 李承平问:“你后悔杀人吗?” 女人想了想,道:“不后悔。他一喝酒就打我,打孩子,在外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就不配活着。我要是不杀他,死的就是我的孩子。” “做人但求无愧于心,又如何算毁了?你读书明理,为的不就是分得清是非善恶。” 女人问道:“这么说来,你不后悔进这个大牢?” 李承平是后悔的。 在紫夜第一次有要事向她禀告的时候,她正因为齐婴灵的事情和景韬怄气,犯那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心疾卧病在床,才让小人暗算成功。 “我后悔自己被儿女情长绊住,一夕断送权势地位,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住身边的人。” “你夫君可是王爷,你还怀了他的孩子,为什么不早点救你出去?” 李承平耳边又想起景韬说:“你什么都不相信,就相信自己手里的权势和武功,你把所有人都往外推,连自己要什么也不知道。” 承平垂眸道:“他在教训我。” “呵,男人嘛,就是仗自己手里的权力压着女人。” 李承平抬起头看了看窗子,喃喃道:“谁让我和他的地位,从来都不对等呢。” 女人打开了话匣子之后,就容易聊起来。聊了一阵子后,那女人说她叫倩莹,问她叫什么名字。 听她问罢,李承平又抬头看着灰尘,思考着。 “叫将宁。” 她想起她父皇给她的名字,将宁,意为终将得宁。 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一生,必定是不得安宁的,所以才给了这样一个封号? 她以前一直都想控制所有的事情,要一切按照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一愿社稷昌,二愿黎民宁,三愿所爱无忧无恙,岁岁长安。 她从小到大学的东西都是控制,控制人心,控制情绪,控制武艺,控制感情。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随着一场牢狱之灾而失去,她慢慢发现,学会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无法控制一切,似乎也不是那样糟糕。 佛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如果没有风在吹,天空飘扬的尘土自然就落下来了,不操纵,不控制,任这世道发展下去。让自己成为这一间牢房,只是静静地观察着飘扬的尘土,也就得到内心的安宁。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搅得她的生活不得安宁,可自从她入狱以来,每日无事便打坐冥想,慢慢地,牢里是日子也过出了滋味,甚至比在牢外还要好一些,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清闲的读书的时光。 胡公照对李承平和和气气道:“英王妃,请去更衣!您可以出去了。” 李承平笑笑:“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说让我出去就出去,我还想把这牢底坐穿呢。出去生孩子吗。我在这里一个人乐得清净。” 胡公照挺会揣摩李承平的心思,道:“王府的人还在外头等着,王妃总不能看几个小丫头天寒地冻的冻出毛病来。” 李承平皮笑肉不笑道:“这段时间胡大人的‘照顾’,本公主一定铭记于心。” 胡公照倒也不惧她的威胁:“下官只是秉公执法,倒是王妃,换个地方继续坐牢,滋味却不一定比得上鉴镜司的天牢。” 从昏暗潮湿的监狱里走出来。看见铺天盖地的日光时。她伸出手接住了天上掉下的雪花,抬起头冲着天地无声的笑了。 她用青春,尊严,自由,友情,信念,一个女孩能够拥有最宝贵的东西全部用来换来的这场近两个月之久的牢狱之灾。还会不会有人记得将宁公主为着两国之和平付出多少? 他们只会记得这是一个间谍,一个危害国家安全的心机深重的女人。 “公主!” 关窈和灼桃一边跑着一边向着她高兴地大喊。 李承平侧过头看她们,冲着关窈和灼桃绽放了一个很明媚的笑容。 “好久不见,你们还好吗?” 笑是唯一能够向所有人证明她还在坚强的生活。 而生命就应该是强大的样子。 她从不细数自己失去的东西,哪怕地狱的墙壁逼到面前,也想想自己还有什么。 对,她还有很多。 灼桃高兴地拥抱着她,哭的很大声道:“公主!可算盼着您出来了!” “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 关窈道:“有人要抓阿莱走,王爷派人把阿莱和季平先生送回南桓去了。我们一直躲在王府里面,没出什么事。” 承平云淡风轻的笑笑,好像她根本没有遭受这两个月的牢狱之灾似的。 “那就好,我们回家。” 往前走了两步,承平忽然回头望了一眼住了两个月的牢狱,她必须要重新开始,把紫夜救出来。 这时,景诺也带着人马出现在了大牢门口。 灼桃与关窈如临大敌,立即把承平护在身后。 景诺有些尴尬地对承平笑笑,道:“母后让我护送三嫂回府。” 承平知道这是要将她“押送”回去软禁。说是放出来了,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坐牢而已。 “有劳端王殿下。” 景诺还喊她一声三嫂,李承平却回景诺一句端王殿下,这其中的生疏不言而喻。 景诺道:“三哥还没赶回来。” 李承平抬头对景诺道:“他什么时候赶回来过?” 景诺低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第214章 人为刀俎 因为与南桓关系的破裂,北列急需要一个新的盟友。 有人告诉她,景韬去格族是为了带回格族的郡主,这郡主年芳十八,活泼可人,格族的王阿丘雅要将她嫁给景韬做侧妃。 南北通商已经停止,条约中的英王只能有一个妻子的约定自然也不再作数。 李承平这一个月养出来的平静的心态,顿时土崩瓦解。 她又眼睁睁看着红衣黑发的女人依旧带着一种胜利的姿态走到了现实里,抓着她的手说:“你赖以为救赎和希望的男人会离你而去,这就是你的命运。放弃,把你的生命交给我。” “滚开!” 她大叫着把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扯下了挂的帘子,推到了屏风,把德音居搅得乱七八糟。 红衣黑发的女人就坐在不远的地方,说道:“哈哈哈哈,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已经在牢里关疯了。就为了一个男人?你就被逼到这个地步,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李承平抬头望见了巨大的穿衣镜,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枯槁,披散头发,还让泪痕花了妆容,哪里还有一点将宁公主李承平的样子? 她又一拳将铜镜打破,可那红衣女人依然不依不饶的说着。 “你是假的,你说的都不存在!” 丫头们都劝不住,李承平又把火炉里的炭火拿到手心里烫自己,试图把幻觉赶出脑海,可最后却总是一个踉跄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好好的躺在德音居的床上,小腹传来一阵剧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灼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刚才在您睡着的时候,太后派了人邹太医来,说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李承平只说了一个字:“哦。” 反正是假孕,做的逼真一些也不落人口舌。 “没事,我是假装有孕。” 灼桃张大了嘴巴:“您是说,您是装的吗?吓死我了!” 李承平对灼桃嘘了一声:“别往外说,就当作是我突然发疯把孩子弄没了。 灼桃拿起李承平被炭火烫伤的手,难过道:“公主,您千万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承平安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帷幔道:“可是灼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想到景韬要娶别人,我就嫉妒得发疯。” 灼桃拼命的摇头:“不会的,王爷不会娶那个郡主,她哪里比得上公主一根手指头。” 承平平静地说道:“你不明白。这背后从来就不是一件婚事,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么简单。北列从前与南桓结盟是为了发展经济,而现在北列要打破这层盟约,寻求军事联盟来对抗西楚。所以,景韬是会娶她的。” “那也不可能!王爷喜欢公主,不会做让公主伤心的事情。” 承平翻身过去,道:“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上,哪有人那么喜欢另一个人的。” 灼桃听她这么一说,当初景韬不愿意联姻不还是娶了李承平,现在哪怕景韬不乐意,也还是要娶格族的郡主啊! “公主,那你想想办法!” 李承平躺在床上,没有说话。 如今身不由己四个字刻进心里,才当真明白,老天从来不会放弃颠覆命运的能力。 太后听说李承平不肯好好的在英王府里面待着,在闹着要进宫面圣,竟然下懿旨封了德音居,没有她的命令,李承平不得踏出德音居半步。 太后知道李承平一张嘴能翻天覆地,担心李承平一闹,景韬就不会娶格族的郡主,原话说的极狠:“从今以后,德音居就是她的天地,让她在里头随意搅弄!” 料到李承平必然不服,太后派了身边的朝雨来到了德音居。 落草的凤凰不如鸡,现在谁都可以对着一个带罪的王妃踩上几脚。朝雨一来便将屋里的人通通赶出去,只留下李承平和太后的人。 朝雨命令身边的嬷嬷端上一碗汤药,道:“太后要王妃喝了这碗避子汤药。” 李承平紧紧握着拳头,真当她现在没有了西一阁的,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吗! “怎么,是英王的命不值钱了,还是用不着我给他保命?” 朝雨道:“王妃现在是待罪之身,没有休了您已经是仁慈。” 李承平强忍着心中的怨气道:“谁给我判的罪,判的又是什么罪?这和喝避子汤又有什么关系?” 朝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回话,便道:“这是太后的意思。如果您还想再继续做这个英王妃就喝下这碗药,不然,这个位置还可以让给更适合的人。”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碗汤药下去,她就再也不会怀上孩子。一个不能生下世子的王妃,在即将充满新人的王府里面又有什么地位可言? 太后之前授意邹太医让她假孕瞒天过海放她出来,是为了给南北留下最后一点脸面不用撕破。而今,太后要和格族的联盟,替景韬重新找一个免死金牌,说来说去,李承平在太后眼里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没有价值的棋子,只有被放弃的下场,这就是政治家的思考方式。 李承平咬牙切齿道:“我要是喝了,这位置才不适合我。” 朝雨并不理会李承平的嚷嚷,挥手要两个嬷嬷强按着她喝下。 李承平一挥手,便把那两个老女人掀翻在地。 “你你敢抗太后的懿旨!” 李承平站起来,气势汹汹道:“皇帝我都不怕,死我也不怕,拿区区英王妃之位威胁我,吓唬吓唬别的蠢女人还差不多,真是可笑!你今天敢动我一下,我就把这儿搅得天翻地覆!” “你,你就不怕被休了吗!” “有本事试一试!北列的王妃之位,我还不一定稀罕!” 李承平废话不多,将手里的茶杯准确无误的扔在了随行嬷嬷的脑袋旁边,啪得碎了一地。 “滚!” 朝雨也替太后处理了好几个宫里不听话的妃嫔,如果是对宫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朝雨或许还能派人用蛮力。但凭着李承平刚才那一甩手的功力,朝雨便知道这里所有人加起来也奈何不了李承平。 “英王妃,您仗着英王殿下的恩宠,屡次违抗太后懿旨,将来太后降罪下来,您好自为之!” “就算再次接受你们的判罪,我也一样不会懦弱。” 太后的人走了之后,灼桃和关窈冲进来抱着李承平哭。 “公主,我们走!让皇上接我们回南桓!” 李承平只是喘着气不语。 “如果皇上不答应,再不济,西一阁留下的逃回南桓的路也没有受损。有我们护着你,我们一定会好的。” 李承平拍了拍她们的手,道:“去哪里啊,我呆在家还能见着他。是太后下旨软禁我,又不是景韬对我再无半分的情,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点委屈我还受得了,总会讨回来的。” “可是我们看不得公主受委屈!以后他们还会变本加厉的。” 李承平安慰道:“放心,我也不是这么好惹的。” 才过了一天,太后下旨宣李承平进宫。如果李承平这辈子能学会“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现在也不会在慈安宫里跪了一天。 太后骂她堂堂公主之尊,竟无容人之量。况且格族郡主身份同样尊贵,也不算羞辱了她。 之前她答应给景韬纳妾,除却有自己的小算盘之外,也是仗着南北的联盟稳固,太后不敢拿她如何,而今她为鱼肉被人刀俎,她反倒不肯退步。 太后一气之下,让她在慈安宫门口跪到她愿意纳格族的郡主入府为止。 李承平不敢违抗,老老实实的在慈安宫门口跪着。 第215章 寒彻心骨 在上京凛冽的十一月里,冰冷的空气从咽喉直入身体,即使身着锦绣,也抵抗不住寒气入侵。好在大雪并未光顾,李承平只需要沉默地跪着,还不至于成为慈安宫门口的雪人。 她感觉自己快到极限了。先不说膝盖都已经受不住,光是灌入肺腑的寒气就能让她又在床上躺上几天。 李承平用内功护着自己的心肺。她在心里嘲讽自己,从前身着普通的棉衣在雪地里猫一天一夜也是有的,如今,当真是富贵日子过惯了,连这点苦也受不得。 在第二天的暮色里,她听见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朝她而来,那声音的主人必定的火急火燎,几乎要在庄严的宫殿里跑起来。 她刚想回头去看,自己却被人从地上一把捞了起来,承平不由得惊呼一声,却稳稳当当地落进了某人的怀里。 是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她一瞬间觉得想哭,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不行,没有母后的旨意” 景韬丝毫不理会,横抱着她向慈安宫的大门走去。 “我看看谁敢拦本王的路!” 承平的泪不禁滚了出来,从她入狱以来,他们的争吵,他们的猜疑,他们的种种恩怨,都在景韬的怀抱里面烟消云散了。 景韬不懂她的苦衷和艰辛,她也不懂景韬的两难与词不达意。但最终跨过艰难的,不是什么都懂的脑袋,是手牵手最后也绝不会放手的心。 承平不由得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说道:“景韬,我好想你。” 景韬抱着她往前走的脚步顿了一下,坚硬的心脏柔软了大半,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怀中的人儿,最终垂下头在她耳边说:“我也是。” 景韬是举动被宫女太监们看着,各个停下来给英王请安,弄得李承平不自在的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面对英王铁青的面容,慈安宫的护卫大气都没出一个,就放李承平出了宫门。 景韬一路抱着承平上马车,回到德音居,直到把她放在了床上,二人都相顾无言,唯有眼神里离不开的缱绻。 李承平的膝盖上一片红肿,还因为天冷而变得青紫。景韬轻轻的拂过就已经让李承平疼的额头是汗。 景韬回到王府,听说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太后又是如何逼迫李承平喝药,让她在宫里跪了整整两天。纵使他心里对李承平有诸多不满和怨念,也不愿意看到她受一丝苦。 景韬适时调整了一下呼吸,压着嗓子对承平道:“我去拿药。” 就在景韬要起身的瞬间,承平突然抱住了他的腰肢,让景韬心里不合时宜的一阵奔涌。 “我如今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不管外面动荡不安,风云际变,她只要拥有此刻便好。 在牢里整整关了近两个月,时常有被幻觉追得无处可逃,堕入无边绝望时,她会一遍遍回想景韬的脸,想他说过的话。就在不知不觉中,景韬成为了她的一部分依赖和救赎。 景韬只好回过头来,重新看着她。 承平看着景韬说道:“云琛,以后你来保护我。” 接着吻住了他的嘴唇。 一阵很没有礼貌的敲门声阻止了一切刚刚好的氛围。 “英王殿下,太后有请。” 是太后派来驻守在德音居看守李承平的守将。 景韬最恨别人打扰他清净,大声道:“不去!” “请遵太后懿旨,不然太后可能会下令,您与王妃从此十五日才能见一次面。” 景韬推开门,朝着那守将大声道:“你什么意思?本王什么时候见王妃,还要母后批准吗!” “王妃是戴罪之身,软禁在英王府,按理来说是不能见任何人的,但是太后开恩,准许夫妻十日相见一次,如果两位殿下继续不尊旨意,可能会惹怒太后。” 景韬呼哧呼哧地出去了,李承平在床上听着,心沉了下来。 太后不会给她机会的。 慈安宫内,浔越太后指着景韬大骂道:“一个心思如此深沉可怕的女人,你还将她放在身边!” 景韬慢悠悠的答道:“我不喜欢蠢的。” “她要骑在你头上,骑在北列头上作威作福!你作为男人,作为夫君的尊严呢!” 景韬眼神凌厉:“现在没有尊严的人是谁!是谁被一纸联姻的婚约被迫嫁到北列,又是谁为了维护南北的和平不惜低声下气以死相求,现在,又是谁被夺取了自由,关在小小屋子里不见天日?母后,您同样身为女子,同样参与朝政,就不能对她多一丝丝疼惜吗?” “你有空怜惜她,谁有空怜惜你!”太后气得站起来,边向景韬走过去边道:“你眼里只看见了儿女情长,看见自己未来的下场了吗?南北盟约破裂,与西楚开战在即,要是你天下无双的英王倒了,届时,看你护得了谁?” 景韬沉默了。 太后看她的小儿子那倔强的神色,最后说道:“你自己掂量得清楚,我不想与你多说,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娶格族的郡主。如果你答应,我就不将将宁软禁在屋里,你也可以随时见她。” 景韬道:“儿臣不愿!” 太后气得直拍桌子:“景韬!这由不得你任性!哀家不是在劝你,是在和你讲条件!你非要非要为了将宁气死哀家!” “母后息怒!” “哀家之前让你们纳妾巩固朝廷里的势力,你们不肯,让将宁早点生下孩子,她身体又不行,难道你也天真的以为,你们能一直两个人走下去?听母后一句话,各退一步,天高海阔。” 景韬的眉头狠狠地皱起了:“承平我不能负她。” 太后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起了种种过往,对景韬温和的说道: “韬儿,母后有时候真后悔,将你们几个都教成了对女人死心塌地的男人。现在想来,若你们都像你们父皇一样无情一些,或许这三千烦恼丝,便也断了。” 太后最后仍然叮嘱道: “但是,你不能忘记自己终究是生在皇家,有时候,身不由己,才是命。” 景韬并不是没有想过手里的权势需要用什么来巩固。不管什么时候,结亲都是最方便快捷的方法。 就如同当时景韬愿意娶南桓的公主,也是同样的道理。他知道皇帝刚刚登基,对他的戒备和忌惮都上升到顶点,而他本身的势力并不足以保住他的命和权势。所以,景韬接受了太后送给他的这场用以保命的联姻。 格族本身已经归属北列,如果娶了格族的郡主,景韬和格族的联盟将大大的稳固,甚至他可以得到格族全部的兵马支持。届时,他在北列军中的地位又将大大提升。 只是娶一个女人而已,一个皇帝为了巩固皇权还有三宫六院,景韬作为权力中心的亲王,多娶几个何尝不是情理之中? 景韬对李承平说:“我娶她,就能放你自由。” 李承平愤愤道:“我的自由我自己去夺回来,用不着你委曲求全!景韬,你要是个男人,就别用这种蹩脚理由。我是为了你才留下来,你若是不需要,我走便是!” 景韬从宫里回来之后,看上去身心疲惫:“李承平,你也为我想想。” 承平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无奈地紧锁着眉头。 她的心慢慢暖起来了,他的心却慢慢凉下去了。 她知道,不仅仅是她现在的处境艰难,景韬也很难。南北盟约一破裂,北列的军政之争也愈演愈烈。太后为了保住平衡,不得不替景韬再找一个盟友,而格族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背后从来就不是一件婚事,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么简单。 她还想为这段感情再努力一把,在慈安宫外跪了两天愣是一次苦也没喊过,倒是景韬先放弃了。 在他的权势地位面前,她的抗争,她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一边是我的母后,一边是你。” 承平仰着头,倔强地说:“我知道。真对不起,是我让你为难了。” 景韬道:“一切都会恢复成原来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哪里一样?承平在心中暗自嘲笑景韬。 以他这种重情重义的性格,哪怕是一个齐婴灵他都不忍心丢下,又何况是一个要过门的侧妃?到时候,景韬会像怜惜她和齐婴灵一样,怜惜格族的郡主。 一想到和别的人分享景韬,她的心就止不住的翻腾着要促使她发疯。 承平神游地想起了静声。 静声一定也曾经爱过她的父皇,才会愿意没有三媒六礼就怀上了他的孩子,只是后来知晓他有家室,甚至还不止几个女人,嫉妒得发了疯,才丢下孩子从宫里逃走。 她终究是她母亲的孩子。 “我还是那句话,我是为了你才留下来,若你不需要,我走便是。” 承平舒了一口气道:“也许正如你母后说的,没有我,你会更好。有一个更温柔贤惠的妻子,而不像我一样心思这么的可怕,对你都充满了不信任” 景韬面色凝重,道:“你不是一个工具,不是拿了又可以随便丢掉的。我不想要更好的人,我只想要你。” 承平推开景韬的手,说:“不,你还想要更多。我也还想要更多。” “我现在对你没有用了。”李承平神色依旧冷淡:“从我进牢房的那天起,已经成为了你的拖累。任谁都会弃掉手里无用的棋子,你心里还有江山大业,还有广阔天地,所以,我也不会怪你。” 景韬还想再说,李承平却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景韬,你最好不要再爱我,如果你爱我,我就要世界上最好的爱。” 景韬吞了吞喉咙,握紧拳头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景韬低下头,手攥得更紧,“你从来没说过喜欢,也从没有说过要一直在一起。” 就算牵到若即若离的手,最后还是会放开。 “我问你一句。” 景韬向李承平走了两步,看着她道:“你爱过我吗。” “我” “你不必同我撒谎,我说过,你学不会,就算了。” 景韬说,算了。 李承平如同遭了十一月的最寒冷的冰霜,比她昨夜跪在宫门外还要寒冷刺骨。 婚姻最残忍之处就是没有任何惊涛骇浪,但,爱就是凭空消失了。 其实李承平明白,齐婴灵也好,格族郡主也罢,和任何第三者都无关。那是属于他们之间的事。 只要有一个人的心在变淡,也就散了。另一个就算爱再浓,也只能接受。 『有些人没有对你怀有长久的热情,并不代表他对你热情的瞬间都是不真诚的。 有些人没有以你想要的方式爱你,并不说明他不爱你。 有些人天生就是这样,你觉得很浅的东西就是他能付出的极限。』 只是,他们当时都还太年轻,都不懂这样的道理。等而后恍然大悟,才发现,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分离。 第216章 了无声息 听闻每当有一位公主去世,上京城就会有一场大雪。 皇后难产,和刚生下来的公主一起随着大雪而去。接着,皇城像是遭了诅咒一样起了瘟疫,宫里不少人中了疫病而死,连皇帝也染上了瘟疫。 皇帝连着几日的高热不退,这条命几乎就要交代了。 而北列乱成了一锅粥,谁也不知道皇帝能不能挨过去?大皇子才不过五岁,万一皇帝出点事情,那这皇位岂不是会落在英王手里! 整个冬天,笼罩在漫长而绝望的寒冷里。 皇帝一倒下,景韬顺理成章的接管了大部分的政务,跟着为了国家大事日夜操劳,和格族郡主成亲的事情也不得不无限搁置。 北列最多只抓到了西一阁一半的人,大概是安叔带着剩下的人偷偷回了南桓。但当她晚上悄悄从德音居溜出去试图联系上西一阁的人时,发现还有一些埋的非常深的暗线依然存在。 夜半三更,李承平轻轻叩开了一家胭脂铺子的门。 李承平亮出一曲堂堂主的信物,伙计便请她进了内院。 这是她还没有在北列组建西一阁之前,一曲堂埋伏的最深的一处暗桩。 她并不认得这处暗桩的人,本不该冒险亲自前来。可是如今西一阁覆灭,紫夜被关在牢里,她自己被软禁,这是她手上剩下的最后的底牌。 “现在南北局势如何?” 暗桩的首领是一位留着长胡子的中年男人,一边邀请她进去一边道:“不妙。如果不是北列皇帝突然之间中了疫病不理朝政,现在已经僵化到陈兵边境了。” 李承平皱眉道:“怎么会这么严重?” “起因是虞大人和您进了天牢,南桓皇帝要求放人,并且解除南北的联姻。您也知道,自上一任南桓皇帝起,南桓便未打消夺回边关三邑的打算,如今北列与西楚结下梁子,北列自顾不暇,南桓也意图趁机撕毁盟约。” 李承平早该知道,除了她在尽心尽力地做着南北和平的春秋大梦,便没有一个人和她一条心的。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李承平的脸色,见她无喜无恼,便继续道:“现在西楚也在边境练兵,北列不可能在西部和南部同时打仗,可谓是左支右绌。” 李承平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无论如何,应该为景韬保住与南桓的关系,不然景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她又转念一想,不过,为什么要帮他?他心里已经知道南北的破裂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才急着与格族缔结新的联盟,不就是想借格族的兵强马壮来同时对抗西楚和南桓么?以他自负的性格和残暴的军事碾压,心里说不定还藏着一统三国的历史壮举。 “不过——”那男人又道:“因为现在是英王在执政,所以,南北的关系,还有转机。” 提到景韬,李承平略微顿了一下。 “南桓前两日要求关闭边关开放通商的五邑,被英王驳回了。说南北应摈弃嫌隙,结两国之好,共抗外敌。” 李承平喃喃道:“这么说来,景韬还是希望南北和好的?” 那男人有些诧异的看她,说道:“小人不知,小人还以为殿下比小人更加清楚英王的心思。” 李承平静默不语,他们曾经无话不谈,而今,竟然连南北是否继续联盟这种大事也要互相猜疑。 当李承平悄悄溜回德音居的时候,头顶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喂,你现在可是软禁中,还偷偷溜出去,不怕被抓?” “绪风?你怎么还在?” 绪风好笑地看她:“你不在的这两个月,我也照样领你的银子。我现在是贵族的走狗,除了攀附着你,还能去哪?” 李承平也好笑的看着绪风道:“那你领了我的银子,做了什么事情?” 绪风努努下巴道:“把寇淡从牢里偷回来了。” 李承平激动地上前抓着绪风问:“真的!” “尸体。” 李承平一颗心骤然凉到了底,几乎站不住要从屋檐上摔下去。 她沉默地转身,背对绪风坐在屋顶上。 西一阁覆灭,阿莱逃回南桓,紫夜被关大牢,寇淡身死,和景韬翻脸 她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 绪风说:“我把寇淡安葬好了,身边还留了一个位置。你觉得虞紫夜能撑到你救她出来为止么。” 李承平低下头道:“我不知道。” 绪风道:“我给你指条明路。劫狱,然后逃回南桓去。这两个月,我和安叔一直在边境策划这件事情。” 绪风劝她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你是会发光的,顶天立地的公主。” 绪风转头看着她说:“别因为没有天空,就忘了你是只鸟。” 李承平低着头,几不可闻道:“让我再想想。” 想想,自己到底爱不爱那个男人,能不能彻底地放开他的手。 又是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景韬在清平轩的书房里看奏折。皇帝病倒,连带着景韬一起要处理政务,忙的没日没夜。 忽然,从屋梁上丢下一个小小的纸团,上面写着:“是我。” 景韬看见熟悉的字迹,抬手驱散了书房里所有的人。 景韬面上无喜无恼:“你怎么会出来。” “哼哼,想你了。” 以前李承平说一句想他,景韬必定是眉开眼笑,现在他只是低头看着眼前的奏折。 李承平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步,道:“你最近都不住在清平轩了。” 景韬继续低下头看奏折。 “嗯。公务繁忙,都直接在宫里住了。” 李承平将信将疑的“哦”了一声。 李承平站了一会儿没动,景韬皱着眉抬头看她,说:“你有什么事?” 承平看着景韬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她的心好像被挖了一个大窟窿,所有的血液汇集在一起后没能顺利的流进血管里,反而堵在胸口的地方,好像要爆裂开。 【若看一个人久了,他的眼神倦了,淡了,你比谁都清楚。】 “从前跨过千山万水也要看看我没有事。如今不过方寸的王府,一道命令,几个侍卫。就把我一个人丢在里面。” 李承平看着他说:“景韬,你好狠心。” 景韬一怔,顿时说不出话来。 李承平低着头说:“以前我说不是最好的我就不想要,现在看来,我要不起了。” 景韬忙站起来道:“我只不过是想气气你,看你到底还在不在意我。” “不用试了。这样挺好的。” 李承平一个瞬间又从窗外溜走,就想她从未满怀期待的来过。 五日后,是李承平和景韬见面的日子。 太后派了嬷嬷和侍卫来站在他们身边,说是探望,真是如同探监一般。 李承平隔得远远的问景韬:“可以提审九三吗?他一定知道背后的面具人是谁。” 景韬道:“他和起鸳楼的楼主一起,在入狱之后,没过两天就被害死在牢里。” “就不能继续挖他们手下的人了吗?” “起鸳楼与朝廷有错综复杂的关联,现在朝廷与江湖又有了裂痕,长宜卫正在想办法补救。” 李承平知道,一切皆因她,因西一阁而起。 景韬十分疲惫的坐到椅子上,揉了揉眉心道:“现在北列乱成一锅粥,我实在没有心思在这个时间去追查什么面具人了。” 李承平急道:“如果现在这个时间错过,便很难再找到蛛丝马迹。难道你不觉景洵的事情,舒蕊珠的刺杀,这半年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把北列的乱七八糟的人,就是那个面具人在背后作乱吗?” 景韬神色复杂的看了李承平一眼:“我们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能不能不聊这些东西?你乖乖的待在家里,把你落下的病养好。” 李承平没有接话,二人便是无言相对。 “除了面具人,你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了吗。” 李承平静默了一会儿,道:“你什么时候举行大婚。” “等皇兄病好了再商量此事。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朝政。” “嗯。” 两人之间的氛围比外面结了冰的湖水还要冷。 景韬看了看她依旧冷淡的脸,道:“我走了。” 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其实情不知所终,也了无声息。 有人只是因为对方的冷漠和自己的征服心理而不断付出,便以为自己很爱对方。 而有人被给予了充足的爱,也用不着付出,便以为自己不爱,其实也不然。 缘会则生,缘离则灭。 关窈忧心道:“公主,那可是你的夫君,你怎么能这么轻飘飘的问婚礼的事情啊!和看画本儿似的,一副不上心的样子。” 灼桃气鼓鼓道:“王爷不喜欢那个郡主的!” 李承平望着景韬离开的方向,道:“也不讨厌她。” 她大概可以猜到,景韬和那位郡主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到景韬对她变心。 灼桃争道:“那也不等于喜欢啊!王爷只喜欢公主一个人!” 李承平也只是冷静的说:“还需要时间而已。” 还需要时间,抹去他脑海里和李承平的一切。 灼桃气得要死,脸上都能看出来她对格族郡主的痛恨。 李承平对灼桃道:“这跟他没关系,是我这个人天生缺情少爱,不适合他。” 要是太往心里去,就快活不成了。 银光闪动,轻霜剑倏地刺出,指向绪风的左肩,绪风避向右侧,左手刀锋已削向那李承平脖颈。 李承平再一次使出筱云剑的最后一式‘追光’,却仍旧不得要领,露出了破绽,绪风双刀相击,轻霜剑猛地击落,直斩李承平顶门。 李承平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绪风的双刀却没有落下。 筱云剑的最后一式而对应的心法里只有四个字:“情字何解”,她始终参不透其中的奥妙。 绪风打趣道:“别练最后一式了,你现在的功夫跟我去劫狱绰绰有余。” “事成之后,你带紫夜回南桓,我不走。” 绪风道:“你开什么玩笑?这个计划的路线只能走一次,况且,谁猜不到是你劫狱?” “我知道,现在皇帝昏迷不醒,乱上作乱,北列无暇顾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世道越乱,人心越慌,措手不及,就更容易制造出更大的混乱。 绪风眯起眼睛看她道:“那你怎么办?” “我要留在这里。” 绪风不解道:“你说什么?英王要娶新的女人了,你一个戴罪软禁的女人,得不到他的心。” 李承平低下头,收剑,道:“我嫁给他了。这里是我的家。” 绪风平静的看着她道:“他们把你当家人吗。” 李承平没有回答。 “绪风,把紫夜救出来之后,你也自由了,不必再回我身边,留在南桓,或者去任何地方逍遥自在都可以。或者,有时间的话,你还可以帮我去查查瓦族和血莲图腾的事情。” 绪风毫不留情的揭穿:“你为了南北最后的这层脸皮留在北列,自己就不能心疼心疼自己?” 李承平道:“人一旦心疼起自己来,就会倒地不起。” 绪风眉头紧锁:“你心意已决?” 李承平淡淡道:“这个笼子,只关我一个人就好了。” 绪风笑了,他脸上长的刀疤连着他勾起的嘴角一起,显得十分诡异:“我有时候很想直接揍那王八蛋一顿。” 李承平也笑:“有一天我会亲自动手的。” 一个寒冷的雪夜过去,迎来了一个充满晨曦的早晨,狱卒惊慌失措地发现关押那个祸乱北列的西一阁首领紫夜的牢房空了! 事情报到景韬这里,他悄无声息的捏碎了手里的茶杯,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不想再去质问李承平,因为她会满不在乎的承认,就是她做的,你又能拿她怎么样? 于是景韬就只好一次又一次无奈的容忍,纵容她,放低自己的底线,为了她把所有的法规都罔顾? 景韬对流云道:“传我命令,加强对德音居的监视,从今天开始,一只苍蝇也不能从德音居飞出去!李承平如果敢跑,就捉她来见我!” 第217章 大限将至 远在千里之外的怀南,阿莱在做针线活的时候,不小心扎到了自己的手指,疼的惊呼一声,季平连忙放下书走过来。 “阿莱,怎么这样不小心?” 阿莱放下手中的锈绷,说道:“我心很慌也不知怎得,突然很担心承平。” 季平安抚她道:“殿下已经出狱了,现在在英王府,会很好的。殿下福泽天下,何需你来为她挂怀?” 阿莱仰着头,焦急地对季平说道:“季平,我我想回北列。” 季平的脸色瞬间凝重。 “你可要知道,紫夜大人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如果不是英王趁早将我们转移回南桓,你早就被下狱了。” 阿莱依旧忧心忡忡道:“可是,承平的心疾过段时间便是她二十一的生辰,她以前总同我开玩笑说,如果她只能活到二十一岁,问我要怎么办。我现在觉得,她不是在开玩笑。” 季平仍旧道:“你之前不是还抱怨过,说殿下和英王好了之后,和你就不再那样亲近了。现在他们是夫妻,万事有英王照料,难不成,你觉得殿下要撑不过今天晚上?” 阿莱的心跟着手一起慢慢滑落,好像是从承平要去联姻开始,承平心中藏着的事情便再也不与她分享,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硬抗。 “季平,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回北列去,我想在承平身边” 季平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我在你心里的位置,终究是比不过她。” 阿莱低下头,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知道,这世上,平公子只有一个。”季平有些不高兴,拉下脸道:“她是你的主心骨,你凡事都围着她转。阿莱,已经不再只是她的侍女了,你自己的生活呢?” 阿莱道:“我们是主仆,可我们也是朋友,是亲人。如果没有承平,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我们一起长大的,平公子杀过很多人,却没让阿莱手上沾过血,日子过得还算平安顺遂。她说我的手是用来救人的,绣花的,带耳环的,抱孩子的,就不能是染上罪恶的。” 季平看了阿莱良久,她在烛光下的脸依然是那样温柔而坚定,或许她的职责就是守护,守护她的平公子到地老天荒。 季平轻轻握住了阿莱的手,道:“好,我和你一起回北列去。” 阿莱有些惊讶地抬头,望着季平道:“你也要去?” 季平抚了抚阿莱的脸,说道:“你守她,我守你。” 阿莱对季平微笑着点了点头:“季平,你真好。等平公子身体好了,我们就继续在怀南生活。” 季平踌躇道:“不会觉得,跟着我受委屈?我在怀南家破败,比不上你从前住的地方。你还愿意跟我住在怀南?” 阿莱摇了摇头,道:“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人间烟火里的爱和温暖,可比荣华富贵更加勾引人。 瘦高的男子对着书案前的卷发男子拱手道: “恭喜公子,现在英王与将宁公主散了。” 卷发男子将手上的毛笔一把扔进笔洗中,狂笑起来。 “哎,怎么办呢?我竟开始同情起这个女人。如果他不对英王动心,她依然是南环最光辉灿烂的珍宝!” “只是裂痕,那不够。男女之情散容易聚也容易,得断了这份念想。” 瘦高的男人道:“看来是要给他们加一件猛料?” 卷发男子拿起毛笔,在笔洗中来回晃动,只见其中的水不一会儿便染成了黑色。 “去把那位齐夫人‘请’来。她会是压倒李承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公子,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卷发男子道。 “您为什么非要整倒将宁公主呢?” “我要整倒的不是她,是英王,是军政的平衡,是整个北列!一个李承平算什么东西?” 卷发男子有些恼怒,对着瘦高的年轻人发火。 “是属下无知。” 李承平被软禁在德音居里,平日里除了练剑看书,就是和呆呆玩。 别看呆呆看起来凶悍,实则是个黏人的狗,每日跟着李承平跑上跑下,多多少少算给李承平做了个伴。 之前景韬也喜欢和李承平一起逗呆呆玩,每每这时候,李承平总能想起来从今年年初,一直到景洵遇害之前,他们的岁月都是如此的安宁幸福。 李承平刚在德音居的院子里练完剑,去后面的狗房叫呆呆出来吃饭,却发现狗房空了,呆呆竟然挣脱了铁链从狗洞里溜了出去。 呆呆平时很乖又通人性,并不会这么贪玩啊。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李承平走到门口,请求太后看守的人让她的小厮出去把呆呆找回来,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狗的呜咽声,不知为何,她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让我出去一下,我不离开英王府。” “这太后有令,没有的太后旨意不能开锁。” “你们跟着我总行了?” 李承平懒得废话,一展轻功翻过了围墙,侍卫们立刻追着她:“王妃!您不得擅自离开!” 她循着刚才那声过去,先是看见了花园里面的景韬和齐婴灵。景韬还保持着护着齐婴灵的姿势,而齐婴灵吓得蹲在地上发抖。 景韬安慰齐婴灵道:“没事,不会伤到你了。” 紧接着,李承平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承平顺着景韬眼睛看着的地方看过去,在灌木的遮挡下,看不大清楚,此时侍卫已经追了上来。 “王妃!请跟我们回去!” 景韬闻声转头,但在看见李承平的瞬间,他的眼里充满了歉意 李承平甩开侍卫,急忙向景韬跑去,却看见三米外的地方,呆呆躺在血泊之中,腹部正在流血。 景韬示意侍卫停下,李承平整个人都是懵的,跌跌撞撞地朝呆呆跑过去。 呆呆还没有断气,看见李承平,呜呜地叫着,可是它每喘一次气,腹部的伤口便流出更多的血。 李承平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大颗大颗落在呆呆漂亮的毛发上,滚落在地。 她按住呆呆流血的伤口,嘴里喊着:“呆呆你撑住啊!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呆呆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舔了舔承平的手背,眼睛里带着不舍,永远地闭上了。 承平跪在地上,低着头,慢慢抱起了呆呆的身体,将它的头靠在自己的脸旁。 好半饷,没有人敢上前打扰,也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呆呆的血染红了李承平的手,胸口,裙摆,可她还是这么静静地坐在地上抱着呆呆。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呆呆时,它还没有成年,憨头憨脑,既吓人又让人害怕。她说要起一个威武霸气的名字,于是叫呆呆。 景韬和她会牵着呆呆去河边散步,会奖励熟肉来训练它坐卧站立,偶尔惹承平不高兴了,还会翻起肚皮来撒娇 可这一切都断送了。 李承平气红了眼睛:“是谁做的!” 流云愣了一下,将刀藏在身后,出来说道:“是属下。” 李承平站起来,上前甩了流云一巴掌。 “为什么!” 齐婴灵见状,连忙说道:“你怎么为了一只疯狗打人呢!” 李承平的眼睛顿时恶狠狠盯了过去。 景韬拦住齐婴灵,上前道:“承平,刚才是呆呆突然发疯,看见阿婴便冲上来要咬她。” 承平几乎丧失了理智:“你胡说!呆呆好好的为什么要攻击她!” 景韬继续解释道:“刚才我就在边上,可是呆呆根本就不听我的指令,直接从草丛里扑出来,追着阿婴跑。” 流云受了李承平一巴掌,跪下对李承平道:“王爷去拦,呆呆已经咬伤了王爷的手臂,属下实在是逼不得已,才——” 承平看着景韬的手,黑色的袖子上确实沾了血迹。 承平走到景韬身边,轻轻握住景韬的手臂,不可置信压着嗓子道:“你没事真的是呆呆?” 景韬点了点头。 “不可能我不相信!它为什么连你也认不出来了” 呆呆没有来由的挣开锁链溜出去伏击齐婴灵,景韬为了保护齐婴灵被呆呆发狂咬伤,流云则为了保护景韬而杀死了呆呆。 齐婴灵颤颤巍巍的撸起景韬的袖子,里面鲜血淋漓。 齐婴灵难过道:“云琛,你没事?这只狗伤你伤的好重啊!” 接着,齐婴灵用一种怪罪的眼神看了看李承平,好似她不应该为了一只伤了主子的疯狗发火,而不顾夫君受伤。 李承平对着下人喊:“传大夫来!” 她既心疼景韬被呆呆咬伤,却也不接受呆呆发狂被斩杀的事实,一时之间,感到绝望和无助。 太后派来看守李承平的侍卫拱手道:“王妃,请您立刻跟我们回去!不要让我们为难!” 李承平看了一眼那边惊呼着给景韬看伤的齐婴灵,跪在地上的流云,以及看着充满歉意看着她的景韬,慢慢转过身子,重新走向呆呆。 没有人相信呆呆,都认为它是一只又凶又坏的狼犬,天生就和狼一样残忍又无情,连自己的主子都咬伤。 可是承平相信它,她要站在呆呆这边。 呆呆很重,足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孩重,承平艰难地把它从地上抱起来,慢慢向德音居走去。 景韬喊她:“承平你要做什么?” “我要把它带回去,带回去,埋在我身边这样,它就不会死在你们手里了。” 侍卫们跟着李承平看着她进了德音居的门,再把门关起来上锁。 李承平的抱着呆呆消失在朱红色的大门后,任景韬在后面喊她,她也不回头。 景韬知道,李承平恨他们。 流云夺走的,不仅仅是一条狗的性命,更是把曾经靠淡忘和消弭的血和仇恨重新刺进了李承平的心里。 冬天的土冻的很硬,李承平很用力的挖了一个时辰,也没有挖好埋葬呆呆的洞穴。 “公主,您先去换一身衣裳。” 李承平被血染了一身,衣裳也不换,就一个人拿着铲子挖土,眼里全是悲痛和后悔,看着灼桃心口都疼。 灼桃拿着铲子对承平说:“公主,让我们来挖!” “做什么?我连挖个坑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灼桃流着眼泪,摸了摸呆呆的额头,“呆呆若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必然不会攻击人。我相信它。” 承平面无表情道:“这都不重要了。” 灼桃抹了眼泪站起来,拿手帕擦干呆呆身上的血。 呆呆本来给她单调乏味的日子增添了欢乐和色彩,如今,它再也无法陪伴李承平。 当土掩盖了呆呆的最后一寸身体时,她突然好恨—— 无边寂寥的日子唯一的慰藉,也要被夺走。 这一场联姻,终究夺走了她的自由、幸福、尊严、抱负和意志。 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被夺走多少东西。 “恨。” 李承平手里还拿着铲子,却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 “把你恨的人都毁灭。” 李承平对灼桃道:“是谁在说话?” 灼桃摇了摇头,承平看着灼桃的脸,却感到头晕目眩。 灼桃连忙扶住她道:“公主,您是不是累了,我扶你去休息。” 承平此时却一把推开了灼桃,说道:“我恨你。” 灼桃一个踉跄,好歹是站稳了,委屈道:“公主,我做错了什么” 李承平眼神呆滞,如同被什么上身了似的,道:“我恨你们。” 齐婴灵,流云,景韬,他们一起杀死了呆呆。 胡公照,对紫夜用刑,杀死了寇淡。 面具人,杀她,毁她,陷害她。 浔越太后,南北的皇帝,他们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把她当作用之即抛的工具。 静声,她想掐死她,抛弃她。 战争,北列的士兵,骁毅营,杀死了她的五个亲卫。 “你恨他们,那就毁灭他们!” 你看,就在此时愤怒变成了仇恨,李承平再次堕入了仇恨之中。 仇恨是一种悲剧般的最壮美的感情,使人自我感觉自己遭受了最深层次的折磨,被神圣和使命所驱。即使她读了再多的书,明白了再多的道理,仇恨是与生命俱在的,它贯穿着李承平的始终,成为了她生命的底色。 她因为仇恨而生,也将为了仇恨而死。 这种时候,仇恨博大到没有了具体敌对面,只是单纯的恨而已。这种最高最深的仇恨就算被封在心底很多年,甚至让人意识不到它的存在,黑暗也终于有决堤的时候。 此时,关窈过来唤她们:“公主,该用午膳了。” 在那一瞬间,李承平感受到了她在战场上进入了玄妙境界而杀人如麻的状态,她想杀了关窈。 因为摄魂术而突破的第二个意识正悄悄占据了她的身体。 她抬手给了关窈一掌,将关窈击出了两米开外,重重落在了地上。 灼桃心里只剩下这样一个念头:公主疯了! 那双发红的,识人不清的眼睛,如同丧失了理智的野兽! 灼桃顿时吓得面色苍白,连忙跪下道:“公主,是灼桃错了,不该多嘴的,您别这样,我害怕” 黑暗的决口,淹没整个思维和理性。有时,人要做的,只是一场无目的的毁坏,所有的烧、砸、杀都作为这片黑暗流散输出的渠道。 灼桃的哭泣唤回了她些许理智,李承平突然又用左手捂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说:“你们快走!千万不要来我身边!” 灼桃连忙扛着关窈逃离李承平身边,生怕她马上对自己出手。 影影森森的幻觉在眼前急速地旋转着,有她恨的人,也有她珍视的人,好像她浅薄无知的一生的景象都在眼前掠过。 “这是走马灯么?” 最后,影象停在了去年春天的一个小巷子里,从小照顾她的芸娘曾经对她说: “那些人在你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你若是执意全部讨回来,久而久之,你的一生会活在偏激暴躁之中。我看你眉眼间仍是平和,就知道你一定遇见了很多善意。那些人和事都不足挂齿,你能一生甘甜快乐,就是了了昭仪娘娘的心愿。” 她没能完成母亲的心愿她的一生都活在偏激暴躁之中。 承平在倒下去之前,算了算日子,离她二十一岁的生辰还有最后几天,便心中知晓,大限将至。 第218章 湖上血莲 皇帝终于从瘟疫的高烧中醒来,而景韬去向太后定了与格族郡主的婚期,就在明年的春天。 李承平自那日伤了关窈,自己走火入魔倒下去后,便整日卧病不起,灌了多少名贵的药材,各路医圣施针都不管用。 大夫们私底下心知肚明,英王妃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可谁也不敢告诉英王。 李承平自己也知道。 但她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会重复过去的结局,在二十一岁前死去。但是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一定是会这样。哪怕是她所记得的“前世”,又怎么证明这是真的发生过,而不是虚幻的梦境和想象呢? 眼前的一切是可以触摸的,感受的,那些时空交错,她连自己都不能说服,更不知道怎么去向别人说明,于是只好埋在心里。 她就这样抱着侥幸心理,想着,自己一切都很好,没有性命之虞,这一世,没有任何会枉死的机会了。 而后,继续贪恋着人世繁华。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了,她再用她的方式和他告别。 十日之期到,景韬阴沉着脸来了德音居。 两个人照旧是相敬如宾的样子,像谈公事一般面对面坐着。 李承平面对景韬的时候,有些局促不安,像是有些话想对景韬说,又说不出口,一直拖着。 但景韬却不是这样。他开门见山道:“为什么一曲堂堂主梅静声会和南桓皇帝,生下了你。” 李承平先是一愣,好像在反复咀嚼景韬的话。好不容易理解了他的意思,感觉自己牙齿在颤抖,她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她最害怕被景韬知道的事情,终于还是毫无征兆地被暴露在了阳光底下。 “我吩咐流云搜查起鸳楼,查找一曲堂的情报。一曲堂是南桓百年的情报组织,其首领一直是梅氏传人。一曲堂在上一任堂主被南桓朝廷与其他势力剿灭,这一代的一曲堂堂主是一名叫梅静声的女子。她一直隐居西宁的尼姑庵,前不久去世,一曲堂就从绝迹江湖。” 景韬面无表情的走过来,拽着她的手臂道:“梅静声就是你的亲生母亲,对不对?” 承平一开始是牙齿在颤抖,后来是全身都在颤抖。 承平甩开景韬的手,道:“我早和你说过,别人都当我是尊贵无比的公主,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景韬皱着眉头看她。 “对,我是私生女。你以为我乐意被人生下来,我愿意差点被生母掐死,愿意被抛弃在外十几年,所有人对我不闻不问?我愿意被当成联姻的工具人嫁给你! 我不能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有罪吗,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连你也来指责我,我骗过你吗?是你自己要指我成婚的!” 景韬如同遭了晴天霹雳一般,僵住了。 她不肯服输,仍旧撑了声音道:“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生活在阳光底下,总有人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卑微小心的活着。” 这场联姻从一开始便是一场骗局,嫁过来的根本不是南桓的公主,而是一位皇帝的私生女,一个本该生下来就要连同母亲一起被杀死,活下来也只能为奴为婢的孩子。 在阶级森严的时代,她与景韬的结合,如同是对景韬的羞辱。 其实景韬可以狠狠的给她一个巴掌,好好教训一下南桓皇帝这瞒天过海的手段。 但景韬最后只给了她一个晦涩难懂的眼神,并未理会她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的状态,沉默了片刻,便离开了。 李承平顺着墙壁沿慢慢滑落在地,失了所有的力气。 在最后的时光里,他们仍然要如此剑拔弩张么? 政治家和军事家,谁的心会更冷更狠? 没有人问过她会不会害怕,她就这样带着深深的恐惧长大。景韬本该是她的光和救赎的,可是,原来这场联姻真的从一开始,便是错了。 这个本就非她所愿而来的生命,她无数次想过结束这一切。 等景韬走后,灼桃才敢进来,她看见李承平手上拿着桌上削水果的刀,狠狠地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了下去! 鲜血一下子从伤口流出,不一会儿便覆盖了整个手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公主!公主你这是做什么呀!是不是王爷对你说了什么?” 李承平抓住灼桃,神智几乎涣散道:“阿莱,把我绑起来,求你了,或者给我蒙汗药都可以,快一点,快一点!我真的忍不住想要伤害自己。” 灼桃非常吃惊地说道:“公主,我是灼桃!阿莱姐姐她在南桓!” “阿莱阿莱”李承平一边呼喊着阿莱的名字,眼泪一边顺着脸庞滑落:“他最后,还是不要我了” 承平问灼桃:“只要我死了,所有人都可以获得幸福了?” 灼桃答不上话来,只是跟着掉眼泪。 承平只是靠在墙上哭着,一动不动。任凭灼桃夺走了她手上的刀,再偷偷摸摸的给她包扎伤口。 灼桃哽咽着道:“公主,你要好好活下去” 承平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有气无力道:“我活的真的好痛苦,求你了,真的无法再忍受下去。” 灼桃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景韬。 李承平现在本就是戴罪软禁,如果被别人知道她又一次自伤,是会受到惩罚,甚至被夺去英王妃之位的。 灼桃给她煎了安神催眠的药,李承平在药效中睡了两天。 你知道吗?景韬,我一直认为人的一生要靠自己来掌控,可是谁只要承认自己那时候并没有那么坚强,就会变得比那时更加温柔。 我特别想要拿锁将你拴在身边,最好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让我走到哪里都带着你。我一定会比爱惜自己的其他部分更加爱惜你。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你离我远去。 我到现在都想要不停地呼唤你的名字,直到你回应为止。 腊月二十七这天夜里,李承平终于从药效里醒过来,躺在自己宽大的床上,又在虚空中听见有个声音在说: “这十几年来,你无父无母,谁是真正疼爱你的人?” 她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什么神呢,鬼呢,根本就不存在,你不过是一个住在我心里的怪物而已。一缕飘荡在人间的冤魂,借由别人的身体成为容器那我就把你,毁在这一世。” 李承平闭上眼睛,眼前是去年的腊月二十七,她早上要出门的时候,景韬从衣橱里挑了一条白色围脖的披风,对她说: “我最喜欢看你系着这个白狐狸毛的披风了。衬得你脸圆圆的,眼睛明亮,不像是李承平,只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李承平一直没有力气起身,迷迷糊糊的感到浑身没劲,五脏六腑都疼到麻木,痛到她死死拽着被子,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天色漆黑,外面下了鹅毛大雪。 雪花飘飘扬扬,将要将一片雪白盖满人间。将那屋檐上,庭院里,每一光秃秃的枝干上都落满了。寒风呼啸着,吹得雪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于是在空中打起转来。 这场雪下得又急又突然,人们都急忙找地方躲起来烤火取暖,王府的各处都没了人的踪影,人间荒芜一片。 大概是将死前的回光返照,直到夜里亥时,李承平突然攒起了一点点力气,她想,不行,如果她真的会如同前世一样,死在生辰的前一天怎么办? 可如果不会,她这样不顾一切的跑去找景韬做什么?景韬一定会认为她在开玩笑。 不管是不是,她都想要去见景韬! 她一掌劈晕了守夜的丫头,穿好大红色的衣裳,披了白色围着白狐狸毛的披风,又从梳妆盒里面翻出景韬送给她的玄铁簪插上,最后提起一盏灯笼,悄悄从德音居的围墙上溜出去。 她一路向着清平轩狂奔而去,可是极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她不由得在湖心的亭子里停下来。 这片湖已经结了冰,放眼望去,一片漆黑。 可是在湖中心,却有一点红色的东西在闪耀着,在黑暗的湖面上慢慢化作了诡异的图腾。 一朵血色莲花。 在她上一世死去之前,也在空中看见这样一朵血色的莲花。 她本以为会忘记以为划过伤口的冷风,然后不痛不痒的过完这辈子,等着某个地方收走她这样一个鬼魂。 可为什么她在沸沸扬扬的大雪里,忽然想要唱歌?为什么放手的时候,眼泪会滑落? 终究是在世间留下了不舍放手的念想。 承平慢慢闭上眼睛,朝着血色莲花的方向走去。 她想见景韬最后一面,可是来不及了,终究还是来不及。 “景韬,对不起,我的命不够陪你一辈子了。 我们性格不合,从一开始又埋着太多交织的爱恨。或许就这样放手相离,也好过到老了相看生厌,白白断送了一段深情。” 好像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推动,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即便她在流泪,在抗拒,可她依然从湖心亭跳到了结着薄冰的湖面上,朝着血色莲花的图案前进。 她提着暖灯,一步一步走在薄薄的冰面上,鹅黄色的灯光只照明了周围不到一丈的距离,每走一步,冰面都碎裂一下。 她就这样走着,亲自走向自己的死亡。 来不及再见景韬最后一面,她只能在心里和景韬说: 真抱歉没能当面和你告别。不过我做了太多要说抱歉的事情了,多一件也不要紧,希望你能恨多我一点,这样也会更快忘记我。 没关系,你还可以再娶新的妻子,总会比我好的。到时候有了新人,就会慢慢忘了旧人,时间会抹平一切的。 我活了很久,从来没有找到活下去的意义,直到遇见了你。 我才终于承认,你是我的余生。 是你教会我不要信命,是你给了我和命运对抗的勇气。 只是,景韬,下辈子,我们还是不要见面。 还有,阿莱,师傅,哥哥,对不起。 第219章 期之以声 流光朝窗外看了看,对书房里依旧在案前俯身的景韬道:“王爷,夜深,外头下了大雪,还是先回去休息。” 景韬似乎是没有听见,依旧在纸上涂写着什么。 冷风呼啸着窗棂,屋里的烛火苗被漏进来的风吹地东倒西歪。 景韬放下笔,拿起纸,借着烛火仔细地看着。纸上并不是要处理的公务或者是边境的部署图,而是景韬拼凑的李承平一生的脉络。 从她出生前开始,梅静声是如何生下又抛弃她,到她参军作战,被指联姻。那原本该是一个姑娘最该被人疼惜和怜爱的二十年,却只剩下了坎坷和波折。 明日便是李承平二十一岁的生辰了,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去和好,景韬这样想着的时候,流光感叹道:“今天这场雪下的真是异常啊。” 话音刚落,异常的事情发生了。 景韬的剑沉渊突然开始抖动起来,好端端地,竟然从剑架上掉了下去。 “剑鸣?”流光诧异地捡起沉渊,递给景韬。 沉渊是一把陨石剑,其上有着陨石独特的斑纹。为了不让这把刀像普通的铁那样过于柔软,将三分之二的陨铁和三分之一的钢混合在一起才制作成功。传说当时的陨石坠落好像从天上掉下了非常多的火弹,将天空染成红色,也是天生异象。 景韬皱眉沉思,仔细地看着沉渊异常的剑鸣。 剑鸣匣中,期之以声。 陨石玄铁是要告诉他什么事情么? 景韬拿着剑往门口走了几步,发现剑鸣声更大了。 于是他推门出去,寻找能让剑鸣声更大的方向。 “爷,雪大,披风!” 景韬不顾流光去拿披风,径直向外走去。 剑鸣声越来越大的方向竟然是前往德音居的方向。 对了,有一小块多出来的陨石玄铁,打成簪子送给了李承平。 该不是李承平出了什么事情? 景韬想到这里,心里突然猛得抽疼一下,急忙向德音居的方向跑去。 他穿过湖心亭的时候,看见湖面上铺满红色的亮光,像是一块红色的毯子铺在湖面上。其间有一盏微弱的暖灯,还有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人。 景韬马上停住了脚步,撑在栏杆上向那个人张望,此时,沉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景韬几乎要拿不住它。 风大,雪也大,景韬看得不甚清楚,试探地喊:“李承平?” 一阵狂风卷着雪花吹过,迷了景韬的眼睛。 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铺满湖面的红光,暖灯,白色披风的人,一切都消失了,沉渊也不再发出声响。 此时,流光拿着披风赶了过来,气喘吁吁道:“爷,下这么大的雪,王妃怎么可能站在湖面上,您看花眼了。” 景韬也觉得流光说的有道理,况且,德音居有人把守,李承平更不可能出来。 “走,现在去德音居。” “对啊,爷要是担心,咱们去看看便是。” 这湖面只结了薄薄的一层冰,要是这天寒地冻的掉进了湖里,肯定会没命。流光可不希望景韬因为一点点幻觉而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可是景韬刚向前走了两步,沉渊又发出了鸣叫。 景韬定定的站在湖心亭上,大脑一片混乱。 等等,万一那个人真的是李承平 景韬将沉渊别在腰间,便从湖心亭上跳下去,落到冰面上。 流光在湖心亭上喊:“爷,你做什么!危险!” “别下来,冰面承受不了两个人。” 冰面此时已经非常脆弱,又非常的滑,景韬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他还是朝着刚才看见有人的地方尽量快地走过去。 穿过风雪,那里果然有一个冰窟窿,冰水里飘着一盏已经熄灭的灯笼,和有白色狐狸毛的白色披风。 那是李承平的披风 刚才他没有看错,刚才李承平真的站在冰面上! “承平!” 景韬直接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水里。 水很冷,就像是皮肤被火灼烧一样疼,寒气一下刺进了骨子里,冷得景韬一个哆嗦。 水下本该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的,可是水面下却有淡淡的红光。 景韬被眼前奇异的景色震惊。 在寒风刺骨,大雪纷飞的冬末,英王府的湖面下,竟然开着发着红光的莲花,在漆黑一片的湖底,显得晶莹剔透。 接着,景韬看见了李承平。这些奇异的莲花的花茎如同藤曼一样将李承平缠绕住了,景韬想要将李承平拉上岸,那些莲花的花茎竟然也开始缠绕起他来。 景韬拉了几次都拉不上她来,而李承平早已经失去了意识,昏死过去。 景韬拔出沉渊,试图斩断这些花茎。 没想到,这些花茎碰到沉渊时,竟然在向后退缩,沉渊上的红色的纹饰也发出了淡淡的光。 “你手上竟然有瓦族的玄铁!” 在一片黑暗中,竟然有人在说话。 “谁?” “没想到,玄铁竟然落入了你手中。” 景韬懒得理会,只想要赶紧将李承平带出去,她又不会水,再继续泡在水里,只能活活被淹死! 景韬继续用沉渊劈开这些花茎,花茎却带着承平的身体去向了更深的水底。 景韬向着李承平伸手,却没能碰到她。 这时,景韬也因为极度的寒冷和缺氧而感到头晕目眩,意识来到了一片天地皆白的虚空之中。 “交换。” 他似乎可以在脑中与那个声音对话。 交换什么? 她阳寿已尽,如果你想要她继续活着,用玄铁和你剩下一半的阳寿来换。 胡扯!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自己一半的命。那你何必来救一个你已经不爱的女人? 你是什么孤魂野鬼,敢在本王面前口出狂言? 我是瓦族的神。 什么狗屁瓦族的神!给本王滚开,谁也别想把她从本王身边带走! 你不信?你看看,她已经死了。 在天地皆白的虚空中,有一股力量将李承平的尸体悬在空中送到景韬面前。 景韬探了探她的鼻息,又不死心的探了探她的脉搏和心跳。 一片死寂。 景韬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呆坐良久,心里是说不上的撕心裂肺,好似有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胸口,几乎喘不上气来,又好像掉进冰窟窿里面,浑身的每个毛孔都有寒气渗入。 “交换吗?” “我换!” 如果没有你,有再长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 “我要对她负责任。” “她对你可没有这种责任。” 景韬感觉心在绞着疼,不敢去碰眼前的尸体,揪着眉头咬着牙说道: “只要我们是相爱的,我永远对她负有责任,她的一切苦难,就永远也是我的。” 一片刺眼的红光包裹了景韬,花茎卷走了景韬的沉渊。 白色天地的虚空里,承平围着白色狐狸毛的披风,回过头来看他,说道: “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景韬几乎是哽咽着声音道:“来找你。” 李承平似乎很是诧异,低着头,拢了拢狐狸毛的围脖,道:“找我做什么?我是要去下地狱的,你也同路么?” “去地狱就一条路,你走得,我也走得。” 两个迷惘的灵魂,满怀敌意的路过彼此的世界,用同样尖锐的长矛和厚重的盾牌将自己武装,也许是神的旨意,也许是他们同样孤寂的星辰在疯狂旋转,他们停下了脚步,静静凝视对方。 等景韬再次恢复意识,李承平已经浮到了他的身边,景韬来不及多想,赶紧托着她浮上了水面。 直到亲眼见到李承平死了,不假思索的用沉渊和自己一半的寿命去交换,景韬才承认自己有多爱她,甚至比爱自己的生命还要爱她。 景韬浮上水面,对着岸上的流光喊道:“快叫大夫!” 不一会儿,几乎整个王府的人都聚集在了湖岸。 李承平浑身都已经凉透,没有活人的气息。 景韬将她抱在怀里,不停地呼喊着:“承平!” 可是李承平却没有一丝反应。 大夫使了浑身解数,皆无济于事,他跪在地上颤抖道:“王爷,臣尽力了” 景韬浑身都湿透了,在大雪中忍不住的打颤,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将李承平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要把她的身体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为什么要这样离开我” 景韬几乎要发了疯似的,对着一具尸体质问道:“为什么李承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关窈和灼桃已经忍不住大哭了起来,流光只能轻轻说:“王爷,节哀” 好像刚才那些缠绕的血色莲花,景韬脑中的对话,都只是一场幻觉而已,什么交换生命?根本没有把李承平的命换回来。 就在景韬万念俱灰的时候,李承平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景韬察觉到了这一点点生命的迹象,瞬间欣喜若狂道:“大夫,她还活着!” “这”大夫重新诊了脉,刚才明明已经停止的脉搏又微弱的跳动起来,虽然很弱,但确实存在! 大夫惊呼道:“这简直是神迹啊!” 神迹难道神真的存在,真的用他一半的寿命换回了李承平的命? “快准备热水和干的衣物!”景韬站起来对着下人道:“赶紧把王妃抬回暖屋里!” 其他人得了命令,忙上忙下的在救李承平的命,景韬自己却直直的倒了下去。 第220章 隰有荷华 李承平最后的感知,是一双把她从水里捞起来的手。 记忆错乱,梦中颠倒,她仿佛又回到了六岁那年。 她正在宫里的荷花池边看蜻蜓,蜻蜓落在荷叶尖上,透明的翅膀闪着银色的光芒,下一个晃神,她却被人推到了池子里面。 她根本不会水,在水里拼命挣扎呼救,也没有一个人响应。 正当她快要淹死的时候,有一双手向她伸出,她连忙拼尽全力地抓住,那双手把几乎要淹死的她拖上水面。 救起她的少年浑身都湿透了,问赶来的宫女:“这个孩子是谁?” “回二殿下,奴婢不知。” 少年身边的人都疑惑地看着正在拼命咳嗽的女童。 她也不知道这位温润的少年是谁,道:“我是甘乐,多谢这位殿下救命之恩。” “宫里这么会有你这么小的奴婢?你是掖庭的罪奴?” 少年华服金冠,必定是一位尊贵的主子,而不像她,她连头都不敢抬起。 少年身边的宫女道:“二殿下,您不该为了一个罪奴以身犯险,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可是要责备您的。” 少年嗔怪道:“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罪奴的命就不是命?” “殿下教训的是。” 话罢,他亲自将跪在地上的她拉起来,说道:“甘乐,你快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此时,芸娘闻讯赶来,也不顾面前的少年,一把抱住她:“甘乐!哎呦,你没事就好!怎么会掉进水里呢!” “芸娘,有人推我是这位殿下救了我” 芸娘转头看见少年,连忙跪下道:“奴婢拜见二殿下!” 甘乐看芸娘大惊失色,也跟着要跪,芸娘却拉住了她:“甘乐,你不用跪,这是你二哥哥!” “什么?”李承怿大惊失色道:“她到底是谁?” “回殿下,这是十公主甘乐。” 只见她一副懦弱胆小的样子,身上的衣裳破旧,整个人缩着身子不停的颤抖。 李承怿不可置信,堂堂一位公主,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这便是她与李承怿的第一次相见。 李承怿冒险救她性命这件事传遍了整个皇宫,正是因为那次落水,让皇后重新看见了这个不受待见的公主。而芸娘因为照顾不周差点被杖毙,她在皇后面前磕破了头,才让芸娘只是受了杖责,被撵出宫。 痛苦又一次缠身,她只有六岁,在高大朱红的城墙面前,是那样软弱无能。 形单影只,身无所依。如同三月的柳絮,被风一吹,便不知扬向何处去。 李承怿看这个妹妹零落可怜,便时常将她带到自己的殿中玩耍。她会背诗写文,让琅玉都为之惊叹,收其为徒,与李承怿一同教养。 她从此效忠于他,学了一身本事,为了做他的刀剑,为了辅佐他成就霸业。 在睡梦中沉浮了多久,梦境有时延续有时中断,似乎要把一生的往事都过尽。 恍惚中,另一个梦境又来了。 这一次是在黑暗的河流上,星群聚集的天空,有一个赤足的女子坐在船首,在群星下,红衣黑发,光华夺目,她唱着古老的歌谣:“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看见李承平望着她,她说: “乌卓,我是巫昭啊,你终于记起我了,是不是?” 她回头,对承平微微笑着。 水波荡漾,在黑暗的河流上,被她所遗落了的过往,似乎正在渐渐清晰起来。 英王妃投湖自尽的事情瞬间传遍了整个上京,任谁都在猜测,她为什么会自尽。 是因为英王要娶新的侧妃?是太后的禁足令?还是南北关系破裂,她就要被遣送回南桓? 大好的青春芳华,竟然,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走得如此决绝。 景韬被刺骨的湖水冻出了很重的风寒,才从昏迷中醒过来,便不眠不休的守在李承平的床前。 数日来,李承平高烧不退,全身像火烧一般的热,几次差点又咽了气。 太医被景韬换了一批又一批,李承平的手脚终于微不可察的动了几次,可是却没有恢复意识。 “你们这群废物!” 景韬大怒着将药碗狠狠摔在了一众跪着的太医面前。 “说,她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太医们哪敢说话,一个劲儿地磕头饶命。景韬拎起其中一个的领子,恶狠狠地问:“你们不是从各地千挑万选的名医么?怎么都束手无策!” 太医颤颤巍巍地对景韬道:“王爷,只能看王妃她自己了。只有她想活,才能撑过这一关。” 景韬更是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她自己不想活!” “小人不敢,不敢!求王爷饶命!” 景韬指着门外,对屋里所有人说: “都给我滚!你们是想全部陪葬吗!” 人都出去之后,景韬披散着发,裹着裘衣坐在李承平的床前,不发一言。 从她出狱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掩饰着自己的感情,一直在试探李承平的真心,逼她感觉到心痛,对自己的行为改正,可生命在倒数计时的时候,他发誓,他再也不要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李承平,究竟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自尽?” 景韬抓住她滚烫的手,强忍着情绪道:“是我待你不好?你要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来惩罚我” 自然,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景韬将目光垂到自己内心,从怨恨,不解,到自责,后悔。 他终于想出了自己的答案,是他把李承平逼到这地步,是他逼死李承平的。 一天,两天,三天 景韬只是沉默地坐在李承平的床边,不上朝,不处理任何公务,也不见任何人。 “你是不是不想醒过来?”景韬坐在她床边,轻声道:“不想醒过来也可以,只要让我看着你。只要你还在。” “承平,是我错了,好不好?” 他好像是一个犯了错等着被原谅的孩子。 “我不应该气你的,以后绝不再试探你。”景韬近乎无力的握着她的手:“我求求你看我一眼” 那张鲜活的脸庞,如今苍白的像是一个瓷瓶,墨染的眉眼也不再眼波流转。 无数次的呼唤,眼前之人,还是不曾如往常般睁开双眼。 他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握着李承平的手,看着她苍白的脸,竟会渗出泪来。 爱与恨交织着,他已经分不清楚。 他只明白一件事,他们的生命交融在一起,如果这世界没有了李承平,也便没有了景韬。 天还微亮,景韬尚未起身,感觉身边有人摇摇他的肩膀,含糊不清道:“云琛,该起来上朝了。” 他先是一愣,而后瞬间反应过来,将李承平紧紧抱在怀里。 “承平,你醒了!” 怀里的人笑他道:“每日不是我先醒来喊你起?就你这懒虫,能拖到下朝再起呢。” 景韬不舍地放开她,看见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终于鲜活起来,眼边竟有湿痕。 “承平,我发誓,绝对不让你再受任何委屈!” 眼前的女子垂眸,过了一会儿,看着他的眼睛道:“是吗?可我受的委屈,都是你给的。” 景韬怔住了。 李承平勾起嘴角道: “自从遇见你,我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你真好意思说?” 景韬自感落入了一个漩涡之中,被急剧的吸了进去。 流光在门外大声喊:“王爷,该起来上朝了昨天皇上传话,您今天必须到场。” 景韬抱住疼痛的脑袋,大口大口喘气,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原来是梦。 景韬看了看身边依旧长睡不醒的人儿,好像又回到了从冰冷湖水里爬上来的那天,浑身都湿透了。 他躺下,将李承平拥入怀中。 “承平。我想给你好日子,像别人的那种好日子,再给我一个机会。” 离李承平落水,已过去十日。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春意应该是先是从柳树梢起来的,垂着的枝条顶端孕育着新的嫩芽,尽可想象,柳条在窗户前轻轻飞舞的样子。 卷发男子站在窗前,静静盯着一颗几年前就枯死的柳树,对身边瘦高的年轻人道:“她果真投湖自尽?” “千真万确,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脉搏心跳全无。可不知怎的,突然间就活过来了。” 男子在轻轻叹气,似乎是为此感到可惜,道:“我真没想到,一只狗就能逼死她。” “属下觉着这事蹊跷,英王妃自尽的莫名其妙,现在英王悲痛过度,不理军务。” 卷发男子嘴角微微上扬,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窗台,道:“这倒是我们的好机会,不如送他们夫妻一同上路,黄泉路上好相伴。” “这” “让那几位在皇上面前,多替英王美言几句。”男子慢慢关上窗户,道:“皇帝也到了这岁数,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他的皇子考虑?”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英王三魂七魄丢了一半,整个早朝,谁也不敢多往他那里看一眼,更不敢打听和议论英王妃的事情。 而早朝议论了一件事情:西楚已经陈兵边关,要与北列开战! 满朝文武如同炸开了锅,景韬早有预料,表现得不太惊讶。 西境的经济和人口落后,本来在西境的驻军下,边境的老百姓们哪怕吃苦受累,还能一点一点从漫山遍野的沙土里往外扒点粮食吃,好不容易将荒地改成了良田,数十年积累,却因战争分崩离析。 北列连年灾荒,本就民不聊生,而且朝廷上下不是一心,根本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西边是景韬的西路军驻守之地,皇帝本想派景韬前往边境点兵开战,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既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是心疼景韬为李承平伤透了身心。 下朝后皇帝单独将景韬留下,呵斥道:“景韬!你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竟然为着一个自尽的女人,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景韬眼里都是红血丝,满脸只剩下憔悴和怅惘。 见景韬不回话,皇帝更是生气。皇后和公主新丧,皇帝刚刚大病初愈,还得忍着悲痛尽心处理政务。 皇帝收了收怒气,道:“西楚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臣弟扛不动这江山,还请皇兄另寻良将。” “你!” 皇帝想要发怒,仔细想想景韬的话,却忍住了。 之前皇帝危在旦夕,是景韬和太后一起把持着朝政,也算是有条不紊,让朝臣称赞英王还有治国之能。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可皇帝明白了另一个道理。 就像兵部尚书曹仕昌说的那样,他能够坐住这个皇位,当他驾鹤西去后,他的皇子继位,还能斗得过这位手握兵权,战功赫赫的英王么?到时候再如前朝一般,来一出亲王叛乱,这北列的江山,还不是得落在景韬的手里? 皇帝看着景韬,心中很是矛盾,既是希望他能站出来扛这家国天下,又希望他只是一个无能的草包。 兄弟二人,一位发妻新丧,一位发妻命不久矣,抛开凶险的皇位争斗,生出了惺惜之情。 “朕知道你心不在这里,一心想着回去陪英王妃走完最后一程”皇帝缓缓道:“罢了,朕不逼你,跪安。” 景韬魂不守舍地磕了个头,确实,他只想陪着李承平走完最后一程。 没有李承平,这家国天下,他真的不想再扛。 景韬刚从宫里出来,便看见关窈站在马车边上等他。 “你不照顾王妃——” 景韬话还未说完,关窈急忙对景韬道:“王爷,您快回府看看王妃!她终于醒了!” 第221章 半生半世 “真的?快,快回府!” 如同冬日化不开的寒冰遇上了春暖花开的时节,景韬脸上的喜悦简直可以散布到方圆三里。 可等他回去,却见李承平坐在床上,身上披着狐裘,像个混沌初开的孩童一般,神情呆滞,手脚并用地在找什么,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发了几个音。 关窈道:“今天您去上朝之后,王妃突然间坐起了身子。但就像被一个笼子关住,坐起身来后在自己周围一点点的地方上下摸索,好像试图找到可以出去的地方。” 景韬激动着握着李承平的手,看见的却是她混沌空洞的眼睛。 “太医说王妃的意识还没有恢复,只是靠着本能在探着什么,类似是梦游。” 关窈道:“而后灼桃终于听见她发出了声音,听起来是晕?云层?奴婢听了好久,才发现王妃是在喊——” 景韬说:“云琛。” 只此二字,景韬心里就像被刀豁了个口子。 景韬对此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过去。 李承平会用各种方式喊他的字,虽然多半不怀好意。 “云琛,你刚刚对我是不是有点凶了啊?” “云琛,你看今天天气不错,一起带呆呆出去。” “云琛,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害你的。” 好好的两个人,怎么会把彼此伤害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无数次告诉自己别再那么没出息,李承平心里根本没有你。 可是只要李承平需要他了,他就想在她身边。 景韬的手握住她的肩膀,可是李承平依然感受不到,继续旁若无人地重复着刚才如同被抽了神智的事情,上下在空中摸索着。 “我在这里。” 景韬握着李承平肩膀的手可以感受道,她怔了一下。 “承平,我在这里。” 李承平微微扭转了一下头的方向,好像在寻找声音的来处。 关窈见状,连忙端起药碗来,说:“公主醒了,至少能好好喝药了。来,喝药。” 景韬从关窈手里接过那碗药,说道:“我来。” 他的另一只手将她扶着靠在床头,李承平小小的脸蛋从狐裘里露出来,精致的五官仿佛是如此美好而易碎。 李承平根本不懂得吞咽,药汁便顺着她的嘴角流到了衣领上,景韬狼狈地将碗递给关窈,用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药。 景韬刚放开,承平立刻瘫软在床铺上,在狐裘里缩成一团,急促地咳嗽起来,接着咿咿呀呀的发出几个音节,眼睛呆滞无神。 景韬吩咐道:“去找大夫来。” 大夫作了一番检查,最后叹了口气说:“王妃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只需静养便可,但是恐怕高热有损王妃的智力,现在神智有些不清楚,大概只有五岁孩童的智力。” 景韬揪住大夫的领子道:“你什么意思?怎么还是没能治好她!” 大夫扑通一声跪下:“臣真的已经尽心尽力医治了!王妃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臣实在对此束手无策!” 李承平突然间把关窈手里的汤药碗往关窈身上一扔,接着在床铺上开心的跳起来,又把床幔扯下来撕烂。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承平怪异的举动。 大夫颤颤巍巍道:“王爷,王妃她虽然醒了,但已经疯了。” 景韬愣愣地看着她,不敢相信,那个曾经聪慧过人,天下无双的李承平,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关窈对大夫呵斥道:“大胆!你怎么敢说这样放肆的话!” 大夫连忙磕头求饶:“还请王爷治微臣大不敬之罪!但是王妃变成这副模样,微臣也始料不及,微臣还以为以为王妃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李承平能醒来,已经是大夫积了功德,祖坟上冒了青烟,还不至于给李承平陪葬。 大夫颤颤巍巍的听候发落,没曾想,景韬却并未发怒,只是安静地看着已经痴呆若孩童的李承平。 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曾经坚强而亭亭独立的女子的一生毁在他眼前。 他感到无力,亦是疲倦。 景韬想起了那晚在湖底,有一个声音说:“她阳寿已尽,如果你想要她继续活着,用玄铁和你剩下一半的阳寿来换。” “大夫,”景韬突然开口道:“人真的可以用自己剩下的一半的寿命,换回已经死去的人吗?” 在场之人皆是错愕。 那大夫好半天才回神,道:“额王爷,臣听说西疆有一种诅咒,可以将人和人之间的生命连在一起。一人半生,一人半世,从此,同生共死。” 大夫听了景韬此话,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如同热锅蚂蚁,大汗淋漓。若不是亲眼看见已经在景韬怀里没了呼吸和脉搏的人又重新活过来,他死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传说! 景韬静静的看着李承平,道:“可换回来的却不是李承平,变成了另一个人。” 景韬用他大好人生一半的阳寿,换了一个咿呀学语,眼神呆滞,举止疯癫的女人。 承平似乎是感觉到了周围骤冷的气氛,停下她所有的举动,安静地坐在床上。 她不安地看向景韬,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云、云。” 景韬抬眼看她,承平对他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像那时候景韬带她去河边放风筝的时候,她发自内心的,笑得那么毫无保留。 李承平非常放肆的伸手去捏景韬的脸,把他的嘴巴拉成笑起来的样子。 景韬原本哀愁的面容瞬间被她的笑容点亮,他将手覆在了承平放在他脸上的手,对她笑了笑。 都已经决定了。 一人半生,一人半世,从此,同生共死。 次日清晨,景韬起身去上早朝时,李承平依旧还在睡梦中,可当他回来,却听见德音居里面吵吵嚷嚷的。 关窈正拿着外衣对李承平无奈道:“公主,把衣服穿上,听话!” 李承平就像一个受惊的孩子,只穿着单衣,光着脚在德音居里窜来窜去。 当关窈好不容易抓住了李承平,她害怕的拼命挣扎,怎么也不愿意把衣服穿好。 “公主,我是关窈,不是坏人。您不认识我了?” 李承平一把推开关窈就往屋外跑,正好和要进来的景韬撞上。 李承平看见李承平,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光着脚兴奋地跳了几下,指着身后咿咿呀呀。 关窈她们拿着衣服追了出去,李承平则躲在景韬身后,“云琛云琛”地喊。 景韬问道:“怎么回事?” 关窈道:“公主她现在不认识我们,早上起来就不愿意穿衣吃饭,已经折腾了一个时辰了。” 景韬皱着眉回头看李承平,却看见一张天真又胆怯的脸,如同受惊的兔子。 他柔声道:“为什么不穿衣服?” 承平瘪了嘴,低头不语,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好了好了,没有在骂你。”景韬半蹲下身,对她道:“上来,大冷天还光着脚,会着凉的。” 承平犹豫了一下,高兴地趴在了景韬背上。 景韬将承平背回到房间后,景韬对着关窈伸手:“我来给她穿衣。” 关窈愣了一下,道:“王爷,这成何体统” 李承平不伺候景韬穿衣吃饭就罢了,现在还轮到景韬来伺候她? 景韬看着李承平孩童般的眼睛,轻笑道:“你看她现在还要体统么。” 当景韬拿着衣服往李承平身上套的时候,她似乎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妥,该伸手伸手,该伸腿伸腿,只要是景韬让她做的事情,她都照办,不信任关窈,却无条件的信任他。 关窈无奈的看着景韬给李承平穿衣,道:“王爷,公主现在这样,也不能惯着呀,等还有梳妆,吃饭,洗浴王爷都要亲自来么?” 景韬对李承平命令道:“李承平,你要听关窈的话,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而李承平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对着景韬笑。 等到关窈拉着她去梳头,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景韬,还招呼他过来。 李承平从关窈手里抢过梳子递给景韬,而自己则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开心地等着。 景韬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左手挽起她乌黑的长发,右手拿着桃木梳子替她梳顺。 景韬可以通过她面前的铜镜看见她的笑脸,似乎非常享受景韬替她梳头。 李承平清醒的时候,何时有过这样天真而快乐的神情?反而是丢了神智,才能从人世的点点滴滴找寻到欢乐。 景韬垂眸,轻轻搂着承平的肩膀道:“只要你还能对我笑,我做什么都愿意。” 承平却理解不了景韬的温情,她挣开景韬,开始在梳妆台上翻找着,终于找出了一个黑色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却是空的。 承平拿着锦盒冲景韬发出呜噫呜噫的声音,看景韬不理解,她又转向关窈。 关窈心领神会:“公主是在找盒子里的簪子吗?奇怪,怎么会不见呢。” 关窈对景韬道:“里面是王爷送给公主的玄铁簪,公主一直都藏着不舍得戴呢。” 景韬瞬间想起了那晚的事情,诡异的剑鸣带着他走到湖面,接着是满湖的血色莲花,不知从何而来的女人的声音,在湖底丢失的沉渊,交换的一半生命 难道是玄铁之间互相的响应,让沉渊觉察到了另一部分玄铁正处在危险之中,指引着他去找李承平? 景韬蹲下来,与李承平平视道:“承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李承平只是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景韬扶额:“罢了” 接下来的一天,李承平无时无刻都粘着景韬,景韬一打算出门她就开始闹,于是他只好在书房里处理西路军的事务,而李承平坐在旁边打瞌睡。 流光递上折子道:“听说王妃醒过来了,兵部尚书和贺侯爷上奏要求您来统领西路军对抗西楚。另外,格族那边,也请您尽快完婚。” 景韬的眼里闪过一丝怒意。 景韬冷冷道:“这些人,又在打我什么算盘?” 流光看了看坐在景韬身边昏昏欲睡的李承平,道:“如果王妃还或许会知道。” 景韬也撇头看了看李承平,她听见他们在议论自己,好像竖起耳朵在听一样。要是搁在从前,李承平此时必定跳出来替他分析分析这些人的心怀鬼胎。 不过,她不再那么聪慧,也不失为一种可爱。 他就想好好护着她,让她不必多想,不必担忧。 过了一会儿,流云又进来禀告道:“王爷,太后那边派了人来看望王妃。” 话罢,景韬便看见朝雨在书房门口等候,他不耐烦地让她进来。 “母后又有何事?” “朝雨此次为两件事而来。”朝雨端着手扫视李承平道。 李承平觉察到了不友善的气息,连忙抓紧了景韬的手臂,往他身后缩。 这倒是把朝雨给吓到了,传闻英王妃投湖自尽后虽然没死,但是神智不清,得了失心疯,看来是真的。 景韬皱了眉,道:“有话直说。” “第一件事,王爷与格族郡主的婚事已经定下,圣旨已经拟好,婚期在您凯旋归来之后。第二件事,英王妃无视禁足之令,投湖自戕,罪加一等,自今日起,不得踏出房门一步,任何人不许探视。” 景韬重重地一拍桌子,愤怒地站起来。 “王爷息怒,奴婢只是转达太后的意思。” “不行,我要见母后!” 朝雨道:“王爷,太后恐怕不会见您。英王妃自戕一事已经令太后十分愤怒。” “她没有自戕,这件事情有蹊跷。” 朝雨问道:“有什么蹊跷?” “本王有必要和你说吗?” “奴婢好替您向太后转达。” 景韬愤怒的握紧了拳头:“够了!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能把李承平禁足。” “还请您遵懿旨。” 景韬脸上写着天大的不服从,他景韬是一个天塌下来都能用肩膀扛住的男人,又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威胁放弃自己的尊严。 这样的一桩桩,一件件迫害,若是冲着他来,要他的命,他倒也能慷慨赴死。可是现在却都要冲着李承平去,她已经被逼着死过一次,现在神志不清,却还有人依然不肯放过她。 即便那个人是他的母亲,即便他面对的是权力的压迫。 李承平是为了他而留下,他得让放他在心上的人平平安安的,若他连护她周全都做不到,还算是男人吗? 景韬重重的舒了一口气,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摆脱母后的控制? 李承平看见他发怒,害怕得松开了他的手臂。 承平还是怯生生的抓着景韬的手臂,景韬回过身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有我在。” 朝雨道:“太后让朝雨给您带一句话,‘英王不该再护着一个自戕的懦弱的女人,她是北列皇室的耻辱’。” “耻辱?懦弱?呵,呵呵。” 景韬突然笑了起来。 “随便你们继续把诋毁和污蔑加在她头上,本王自己有眼睛去看,有良心去品!不是旁人随随便便两句话便可以挑拨!” 朝雨道:“英王妃不遵太后懿旨,无视禁足,擅自离开德音居,不忠不孝,这是其罪之一。英王妃不顾夫君的颜面,不顾自己的尊严,不顾两国的和平,竟然投湖自戕,这是其罪之二。” 景韬回身对朝雨道:“既然如此,朝雨姑娘只需给母后带一句话:这是本王的家务事,母后的手最好不要伸这么长!李承平犯了再多事,在本王这里都只是错,不是罪,也便谈不上什么罪加一等!” 朝雨道:“王爷,太后听说您因为将宁公主自戕而不愿领兵出征已经是盛怒。您是国之重器,万不可被蒙蔽,若是因此误了家国大事,英王妃便有了第三条罪状,妖媚惑主,扰乱朝纲!太后断不能允许这样的女子继续做亲王的王妃,不能作为北列女子的表率!” “谁有资格做英王妃,本王心中自有衡量,若是母后执意干涉,便可治本王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朝雨姑娘,替本王转告母后,莫要欺人太甚!” “朝雨必定为王爷转达!” 朝雨在景韬这里吃了满肚子瘪,气冲冲地离开。 李承平这才慢慢从景韬身后探出头来。 景韬一改刚才剑拔弩张的态度,对她柔和道:“承平,你记不记得,我刚从格族回来的时候,你对我说,从今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承平咬着嘴唇,依旧惊魂未定。 景韬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对不起,以后我一步也不会后退。” 第222章 瓦族之神 西楚的攻势越来越猛烈,全北列都在催促着景韬前往西边战场。好像这个国家,真一刻也离不开他。景韬即便不前往西边战场,也不得不每日在兵部等候军情,坐镇指挥。 整个王府的人都陪着李承平,可是她只要景韬,景韬一走她便闹。 景韬头一回体会到李承平竭尽全力依靠着他的滋味,心中疼惜着她的脆弱,可他是北列的英王,西路军的统帅,不可能一直被儿女情长绊住。于是只好将婉兮从府外召回来,一是协助管理王府,二是多个人给李承平作伴。 婉兮见着曾经聪慧过人的将宁公主变成了如今这幅孩童般的模样,和景韬一样心中既是疼惜,但又多了一丝欣慰。当一副坚强作风骨的女子,终于卸下所有的伪装,重新学会怎么去依靠别人,显得更是可爱。 “姑娘,二皇子的夫人求见,说来探望王妃。” 婉兮毫不客气道:“看望王妃?我看是王爷太久没往她那儿走动,巴巴的贴上来了。” 王府的下人自然是不敢拦齐婴灵,婉兮刚走到德音居门口,便撞见齐婴灵。 “婉兮姑娘回府了?”齐婴灵笑得明媚,道:“姑娘从南桓回来,不是还住在府外么?” 婉兮没接她的寒暄,拦下她:“夫人,王妃身体抱恙,不便见外人。” 齐婴灵往内瞧了一眼,婉兮便没好气道:“夫人别瞧了,王爷也不在,在兵部。” “婉兮姑娘误会了。”齐婴灵说:“我听闻王妃已经大好,可以在外走动了。” 婉兮心想,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搁这装什么呢? “还是免了。” 婉兮慵懒着调子,直接了当的拒绝:“夫人来了王府,准没好事发生。” 婉兮从前就是温柔似水一般的女子,如今竟然咄咄逼人起来,让齐婴灵一时之间窘迫。 但齐婴还是维持着大家闺秀的端庄,微笑道:“此话怎讲?” 婉兮冷笑一声:“王妃软禁的时候,您也没少往王府走动,闲话传得我在府外都有耳闻。不知道的,还当英王府的女主人换人了。” 齐婴灵感到面红耳赤,她身后的丫头不满的替主子道:“二爷临走前托付王爷照料夫人,夫人与英王府本就是一家人,走动走动,难道还失了礼数?” 婉兮掩面笑了笑:“不失礼。夫人原本是齐家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同我们这种勾栏里的女人一般。” “只是,夫人一来便害了王妃最喜欢的狼犬,让王妃心痛如绞,现在不知道,又打了什么主意?” 齐婴灵:“我我何曾害过无辜?那狼犬见我便发疯,险些丧命的人是我。” 婉兮冷漠着脸说:“狼犬最懂得护主,定是你心存歹念,让狼犬知晓你对王妃有危险,才会攻击你。你害得夫妻二人因一犬之死有了裂痕,王妃心灰意冷投湖自戕,此事与你不无干系!” 齐婴灵气得捂住胸口:“你!我婉兮姑娘,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将这么大一个罪过扣在我的头上?” “婉兮信口雌黄,冲撞夫人了。如今王爷将王府交给我打理,王妃交由我照料,我可不敢让王妃多一丝丝受惊的风险。只要婉兮在府里,您就别想接近王妃!” 待齐婴灵吃了一个好大的闭门羹走了之后,婉兮才卸下了刚才那副咄咄逼人的伪装。 灼桃这才从树后面出来,对婉兮道:“婉兮姑娘说的好!要是以我的身份,还真拦不住她呢。” 婉兮握着灼桃的手说:“天哪,强硬一点太难了。希望她下次不要再来!” 灼桃道:“难为你了。” 婉兮摆摆手:“不难为!王妃对我有恩。又给我开酒肆,又送我去南桓,婉兮跟着王妃,受了不少恩惠。” 婉兮轻轻叹气:“只是谁会料到,这世道变化得如此之快。” 真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婉兮神情忽然严肃:“那狼犬攻击齐婴灵一事也是蹊跷,总觉得背后有阴谋。” “阴谋处处都是阴谋。”灼桃轻声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现在王爷和公主都分身乏术,便是知晓自己在圈套里面,一时半会也无暇应对。” 婉兮点了点头:“这里面的凶险,我们也不能够预料到,这是苦了他们二人,连一刻的安宁都没有。” 南墙角有一株玉兰,开的好像落满了春雪。偶尔有一两只鸟雀停落在其间,透过花缝间的光,鸟雀的影子也跟着跳跃起来。 墙上光影粼粼,正落了一个身手不凡的身影。 绪风回到了英王府。 他听说李承平投湖之后神智不清的事情,大胆找到景韬询问。 景韬捏了捏眉心,道:“大夫诊断她有心疾,本来就开始自伤。又坐了两个月的牢,接连被太后软禁为难,养的狼犬又突然被流云杀死,一下刺激得很厉害,才会一时冲动” “一时冲动?”绪风好笑道:“谁见过她冲动的样子?况且,就是要死,她也肯定会想个必死无疑的法子,还能让人给她救回来?这也太丢她脸面了。” 绪风道:“她不可能投湖自戕。肯定是修炼血莲心法导致走火入魔,才会如此。” 景韬皱眉:“血莲心法?你知道她修炼的邪门的武功?”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血莲心法是瓦族的秘传绝学,我也是瓦族人,和她一过招就看出她的武功与我相似。” 景韬更是诧异,皱着眉头在想事情。 绪风瞧了他一眼,道:“你恐怕在想,她为什么又瞒着你。你是心怀天下的人,她也同样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如果你总是用一般女人的标准要求她,恐怕你还要更加吃惊。” “你说的血莲,是什么?” 绪风顿了顿,道:“此为我瓦族的图腾。怎么?你也和她一样,见过血莲图腾?” 景韬不可置信的看了绪风许久,压制住内心的冲动,说:“我见到了。” 接着,景韬叙述了那晚他在湖里看见的场景。 绪风道:“我刚才去瞧了她一眼,我觉得王妃没有失去神智,而是她的意识被关起来了。” “此为何意?” “我曾经见过族里一个人,因为被血莲心法反噬的太过严重而短暂的出现她这样的症状。人就像被关在一个笼子里面,感受不到真实的世界。” 景韬道:“你有办法?” “我把咳咳,虞紫夜送回南桓的路上,遇到了一位原来瓦族的老前辈。” “王爷也看见了那湖下盛开的血色莲花,相传在瓦族曾经生活的大湖湖底,就生长着这种血色莲花,瓦族人种植这种莲花,用其茎干晒干制粉泡水喝。同时修炼血莲心法以压制心法所带来的暂时失去神智的副作用。” 景韬静静地听着绪风的叙述。 “我虽不能断定王妃和瓦族有什么关系,但是她曾经修炼血莲心法,必定和瓦族有过渊源。” “那你知道一个自称为巫昭的人吗?” “她是在血莲中诞生,世世代代守护瓦族的神灵。” “我在湖底将李承平捞起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和我说她是巫昭,而且夺走了我的玄铁剑,和李承平的玄铁簪。” “玄铁?对相传瓦族生活的大湖,是由一个天外的陨石砸出来的,在湖中心还留存着陨石化作的玄铁。瓦族覆灭的时候。那块陨石在湖中燃起大火,将整个湖水烧的枯涸难道说,你的玄铁剑便是瓦族的那块玄铁打造的!” 景韬摇摇头:“此剑是在几十年前的一场战争中得来的战利品,一直存放在皇家的库房里面。我不知道它的来历。”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王爷真的和瓦族的神对话过。而她拿走了原本属于瓦族的玄铁可是为什么王妃会跳湖呢?巫昭和王妃,又是什么关系?” 景韬陷入了沉思,恐怕,只有李承平知道。 绪风沉默了片刻,道:“总之,我从瓦族老者手里拿到了一点点血莲的粉末,也不知道放了几百年,里面是是不是发过霉,长过虫,吃了拉不拉肚子。我也不知道。” 绪风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药囊递给景韬:“给她死马当作活马医。” 景韬接过药囊,对绪风道:“你何必替她做这么多,她不是已经放你自由了吗?” 绪风道:“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想着王妃多少会再付点赏钱。” 绪风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狰狞的刀疤也不可思议的温柔了些。 景韬也同样一笑,说道:“多谢。” 景韬接着吩咐道:“今天我们说的关于血莲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第223章 死里逃生 景韬打开药囊,一股子混着霉和腥的味道立刻冲击着鼻腔,里面是黑乎乎的都已经受潮结块的粉末,他觉得李承平要是吃了这玩意,恐怕要死得更快些。 血莲粉末入水化开之后,像是一碗血,李承平在各位关爱她的人的威逼利诱之下,捏着鼻子灌下去,除了当天吐了几次又拉了几回肚子之后,什么反应都没有。 景韬看李承平上吐下泻,心里多少有点埋怨绪风,可是人家都说了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又千里迢迢找来的,也就不好发怒。 绪风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这玩意连喝三天才见效。 就这一句话,足把景韬钉在原地半晌,直到一口憋心里好一会儿,他冷静地挑刺道:“你连她到底是因为什么神志不清都不知道,就敢说能治?” 绪风点头:“可以。血莲是神灵的化身,包治百病。” 景韬:“” 大夫也说,这血莲的粉末只是放的太久,入药的药效还是有的。 景韬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实在没办法,所以又在仰望着神迹,自己怎么会寄希望于这种荒唐事?先不说他派人下水,王府的湖底根本就没有任何生长过莲花的痕迹,也捞不着沉下去的沉渊和玄铁簪。这些事情,既蹊跷又古怪,可是随着绪风回来说的那些话,又挺像回事儿。让他对鬼神之事,半信半疑。 血莲是神灵的化身不假,可问题是,如果神灵和李承平有仇呢? 李承平要么在床上睡半天不起来,醒来之后呆呆的坐着不动。要么疯癫地在府里乱跑乱跳。直到有一天,婉兮带着她在湖心亭玩。 春天,湖面已经解冻,婉兮看这春色甚好,在湖心亭里哼起了曲子来,当然,再普通的小调,从婉兮的嘴里出来,也是清丽婉转。 婉兮唱着《诗经》里的民歌:“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婉兮和其他人正享受着伴歌的春光,哪知李承平却突然发疯! 李承平眼角发红,目光锐利,一只手掐住了婉兮的脖子,将婉兮拎起来往湖面一甩! 灼桃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婉兮的腿,把她拽在了栏杆上。 “公主,您这是做什么呀!” 李承平不依不饶,似乎不把将婉兮扔进水里不罢休。 绪风连忙制止李承平,李承平竟然与绪风交手。她虽然神智不清,但身上的武功倒是一点没落下,赤手与绪风打了几个回合。 婉兮是绪风妻子的干妹妹,绪风很是生气:“李承平,你为什么攻击婉兮!” 婉兮刚才被李承平掐了脖子,正在咳嗽,仍劝绪风道:“我没事咳咳,你别伤着王妃!” 哪知李承平竟然开口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她和她唱了同样的歌。” 婉兮疑惑道:“我?我和谁唱了一样的歌?” “巫昭。” 李承平接着一个飞蹬又朝婉兮打过去。 绪风轻轻一掌,想要拦下她,哪知李承被像是碰瓷一样,魂离九天地倒了下去。 这一次,李承平睡过去就没再醒过来。 其实绪风是对的,李承平并没有失去神智,而是她的意识被关起来了,就像被关在笼子里一样。 她被困在了婴儿身体里——女人铁钳一般的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女人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又将她掐的喘不过气…… 李承平又感觉一个巴掌狠狠地抽在了她的脸上,耳边一片杂音,十多年的虐待又一次出现。那些宫人的斥责,叫骂,落在她身上的拳脚 再不说,那些练武时痛彻心扉的伤口,战场上的血雨腥风,失去朋友和战友时的心如死灰。 还有父皇冷漠无情的脸,毫无温情的眼神,骂她孽障。 而一切的尽头,有一人默默地注视着她。 他说:“你嫁给了我,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 是的,她有一个新的家。 李承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急切地向那个身影跑去,伸出手去碰他。而那人也同样伸出手来,可他们的手,却死活也碰不上。 他又极力向她靠近,他说:“地狱这一条路,你走得,我也走得。” 可她却将手往后缩了,不要云琛,不要跟过来 她艰难地维持着自己一线的清明,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快有一辈子那么长,关于过往的幻觉才渐渐消失。 承平感觉口干舌燥,微睁眼时,看见天光已经大亮,她惊坐起来,对正在身旁伺候的灼桃道:“什么时辰了?咳咳,给我端杯水来。” 灼桃却愣着没动,李承平见自己手臂上插满了银针,香炉还燃着自己最不喜欢的香,顿时皱了皱眉。 李承平觉得自己睡得十分不好,噩梦居然一个接着一个,让她醒过来的时候心里都充满烦躁,然后仔细回想着睡前发生的事情,却一片空白,心里便是一阵失序茫然的乱跳。 灼桃直接趴在李承平的被子上哭了起来:“公主,您可算会说话了!” 李承平错愕。 她最后记起来的,是自己走在冰面上,脚下的冰缝越来越大,接着她看见了湖面泛起红光,湖底有无数植物的茎在生长 对啊,她不是应该已经掉进湖里,淹死了吗? 承平抓着灼桃问:“我落水之后,发生了什么?” “王爷跳下湖里,将您救起来了!” 李承平又回忆起湖底的那双手,看着自己的双手道:“那是真的,不是幻觉可我为什么没有死?” 她跳下去的一瞬间,便已经做好了万劫不复的准备,怎么也没有想到,地狱的这条路,景韬真的会跟上来。 景韬的身影匆忙出现,两人眼神一撞,李承平话到了嘴边,竟只有眼泪先掉了下来。 死里逃生,或者是死而复活,她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和景韬说,可是 她慌慌张张地抹眼泪,景韬却一把将她拥入怀里。 景韬极力抑制住自己焦急的语气:“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承平却推开了景韬。 景韬轻轻唤她:“承平为什么要跳下去?” 承平冷冷地说:“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为什么不可以为自己死。” 景韬被她的话哽住,嗓子痛得像要撕裂。 “是我害了你。” 他突然整个人弯下了腰身,双手用力捂着脸,李承平看见景韬的睫毛湿了,心中一震。 “你要打我要骂我都行,就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他低着头握住李承平的手:“如果你厌恨我,可以让我消失在你眼前,可是我绝不能忍受你放弃自己的生命。” 景韬含蓄深沉的歉意让李承平茫然的有些不知所措,让她无法再硬着心肠,才察觉到心像是被开了一刀,血潺潺而出。 好像景韬总是在伤害她,然后给她道歉,她也就原谅了。 李承平本来想瞒着景韬她为什么会去跳湖,却忍不住说了真话:“云琛,对不起,我原本并不想,只是想最后和你告别,但是,来不及了” 李承平又想起了那晚,她似乎是被夺走了意识一样,不受控制地跳上了结冰的湖面,接着,走向了死亡。 承平捂住了头,大口大口喘息。 景韬连忙扶着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李承平慢慢靠在床头,对景韬说:“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好像死了一次。” 景韬问:“那天湖里的莲花,你有没有印象?” 李承平愣住,半响才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看见那些诡异的茎叶缠绕着你。” 景韬紧紧地握着李承平的手:“承平,和我说实话。” 李承平沉默了。她不知道景韬对这些事情昭知道多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和盘托出。 毕竟,在她跳湖之前,就已经与景韬形如陌路。 可是,景韬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他依然在关心她。 她直直地看着床顶的帷幔,说:“也许,也许这背后有什么瓦族的神,有什么血莲的诅咒我的脑子里有另一个声音一直在逼迫我,让我去死。” 景韬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问道:“那个声音是谁?” 李承平不肯开口。 景韬便道:“我也听见了那个声音她究竟是谁?” 李承平顿力顿,道:“巫昭。” “绪风回来了,他告诉我你修炼过他们瓦族的血莲心法,而巫昭,是瓦族的守护神。” 李承平不知道景韬对于这一切知道了多少,她看着景韬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心疼,有疑惑,还有仇恨。 “是的。” “你和巫昭,有什么关系?” 李承平轻轻舒了一口气。 “我就像是一个她寄居的容器,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盯上我,夺走我的意识,逼我去死,但是,她出现在我的身体里已经很久了,我无法打败她,我原本以为,要与她同归于尽。” 景韬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她就是你的心魔?她使你走火入魔,让你自伤自尽?” 李承平连忙道:“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不会相信,你肯定认为是我懦弱又自私。可是,云琛,我没有不想活,我只是没能战胜心魔,她一直催促着我毁灭自己,真的没有办法我真的努力了 一想到我死后有别的女人住我现在的屋子,和你一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我就嫉妒的要发疯。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呢?明明是我先来的。明明是我先住到你心里的,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会忘记我。” 景韬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要离开我。” 李承平仰头道:“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吗?” 景韬抚了抚她散落的发,温柔道:“我当然相信你。” “可是,我没办法向你解释,为什么我的身体会不受我的控制!景韬,我可能还是会死。” 李承平在想,之前是在二十一岁生辰前无缘无故的死去,这一世又是如此,而且都和血莲有关。是不是,这其实是一种诅咒?她寿命已尽,永远也活不到二十一岁? 可是她为什么没有淹死呢? 李承平心里很不安,她看着景韬,从没这么怕死过。 景韬神色复杂的将李承平拥过来。 “你不会死,以后她也不会缠着你了。” 李承平从景韬脸上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云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李承平有隐藏在心里不能告诉景韬的事情,景韬也选择将那晚巫昭与他的对话隐瞒。 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和巫昭做的交易,用玄铁和一半的寿命,换回了李承平的命。 李承平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骂他,而且还会伤心。 不过,景韬转念一想,去他的交换一半的寿命,谁会相信这种鬼话?他一定会和李承平白头到老。 景韬此时却面不改色的说:“因为我会守着你,她不敢来。” “听灼桃说,我先是落水昏迷,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李承平面容依旧苍白,嘴唇没有血色,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嗯你在说什么?哪里有人死了还能复生。” 景韬开始面不改色的撒谎:“你只是冻晕过去,又有心法护着心脉,没那么容易被区区一滩水淹死。” 李承平并不相信景韬的话,她用余光偷偷瞄了一下灼桃的神情,灼桃果不其然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却忍住没有多说一句。 李承平心里明白景韬存心瞒她,却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景韬为什么要这样做。 总之,景韬能不管不顾的跳下那么冰冷的水里救她,一定不会害她。 巫昭,血莲,瓦族 事情很乱,两人一下子都理不清头绪。 二人各自沉思时,承平突然唤他:“云琛。” “嗯?” 李承平喜欢唤他字时,他偏头看向她的时候。 承平苍然笑道:“等过段时间,你再带我去江滩放纸鸢。” 看来李承平并不打算继续追究落水之后发生的事情。 景韬愣了一下,说:“好。” 李承平说:“把这些事情都忘掉,以后我们继续好好过日子,养鱼种花,喝茶练剑,每一天都在一起。” 景韬神色温柔的看着她,经历了这场无妄之灾,两人破了冰,李承平更加珍惜眼前人和眼前的生活。 景韬正要开口说好,流光突然闪进来。 流光禀告道:“不好了,王爷,战事告急!” 有些承诺,连许下,都来不及。 第224章 风云变幻 景韬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李承平一脸茫然地抓着景韬问:“发生了什么?” “西楚和北列已经开战一个月了。” “我竟昏睡了这么久?” “你神智不清。”景韬飞速地应和了李承平一下,手上接过流光呈上来的战报,却已经惊起一身冷汗。 西楚对这场战争谋划已久,而北列在边境的部署还不到位,一个月的时间,西楚已经攻破了以天涧河为边境线的西北地区,占领了天涧河以东的三个城邑,现在,又攻破了一座城邑。 此时,流云也闪了进来:“王爷,皇上要您立即进宫!” 李承平刚刚苏醒,面对风云变幻的战事,马上皱起了眉头。 景韬对李承平说:“具体的事情你可以问灼桃,但是,承平,我现在必须去兵部一趟。” 接着,景韬一直到深夜才回府,也不过是在她身边和衣而睡,天不亮又走了。 李承平苏醒不到两天,战事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阶段。 李承平已经苏醒,皇上传了太医来看也说并无大碍,景韬再也没有理由留在上京。 皇帝坐不住了,下了一道急召,要求景韬、彭湃两位大将军即刻离开上京城前往前线督战。 西北驻军发了“讨伐西夷,收复山河”的檄文,一个月之内与西楚交战三次,好歹守住了剩下的城邑,与西楚僵持不下。 与此同时,景韬下令调整西北,西南驻军结构,召集驻扎北方昌秦铁骑,又令驻扎在上京西郊的骁毅营开拔,一日之内练发四道指令,几乎要将整个西路军的家底全押上。 皇命不可违,景韬即便有心顾李承平,也只得先行前往前线作战。 就在景韬要离开前,有一队南桓使臣赶到了上京,要求面见皇帝。 德音居内,李承平正在分析现在的战局。 在她神智不清的时候,竟然又发生了翻天的大事! 如果南桓与北列依旧是联盟关系,西楚会害怕南桓与北列联手伐楚,对天涧河再怎么垂涎已久,也不敢断然开战。 而南北的关系一破裂,西楚便急不可耐的出兵,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李承平再想想这近年来的一桩桩一件件,从景韬再南桓遭遇舒蕊珠刺杀,景洵在南桓遇害,再到她入狱,急剧破坏南北关系的每一件事情里面,都有西楚的搅动。 不,说不定还要更早 那企图夺走英王兵权,设局污她清白的的面具人,说不定也是西楚的人! 他们从一开始,就进了西楚的圈套里面。 李承平想到这里,手紧紧地攥住了笔,墨顺着笔尖滴落在白纸上。 西楚的目的,就是竭尽全力的破坏南北的联姻通商,联盟破裂,他们才好趁机出兵。 这时候,南桓会怎么做? 李承平还在沉思,便听关窈大喜道:“公主,阿莱回来了!” 承平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放下手上的战报,提起裙摆朝门口走去。 没错,是阿莱她看上去又清减了些,眼睛却非常有神采。 阿莱扑到承平怀里,高兴道:“平公子,我回来了。” 承平当然也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嘴里却说:“阿莱你回来做什么。” 阿莱面露悲色:“再不回来,再不回来还能见着你么!” “你都知道了” “绪风带紫夜回了南桓,你在北列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你当初在涂州是怎么答应我的?” 阿莱抹了一把眼泪,道:“我以为你死了!” 承平也抱住了阿莱。 “对不起。” 提到紫夜,承平垂眸道:“紫夜还好吗。” 阿莱沉默了一瞬,道:“紫夜她,在养伤。” 紫夜是南桓的五品带刀侍卫,十指都被夹断,再也不能拿剑,而寇淡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草民,在狱中被折磨至死。 每当想起此事,李承平就忍不住呼吸困难。 她们都承受了太多生死离别的苦难。 而这一切,都拜那西楚所赐! 承平问道:“阿莱,眼下南北关系破裂,边境为什么会放你进入北列?” 阿莱的神色变得很奇怪,有一点严肃,更多是一种忐忑不安。 忽有一人高声道:“边境有人能拦得住我?” 看见来人时,李承平不禁睁大了眼睛,眼里久违地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喜悦。 “师傅,你怎么来了?” 白敬仪哈哈一笑:“师傅自己找来的。” 李承平眉开眼笑道:“您怎么不提前写信知会一声,我好准备给您接风啊。” 可白敬仪却只是尴尬的笑笑。 一旁的阿莱更是低头不语。 承平也想过,师傅有一天会来北列看望她,如今白敬仪真的与阿莱一起来了,她欣喜,但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承平站在屋子的门口,白敬仪在院中,师徒二人,相顾无言。 白敬仪一改往日的不着调,吞吞吐吐。 “我这次来,是为了” 李承平的心忽然猛烈的跳动起来,她摇了摇头,手指着白敬仪,说不出话来。 白敬仪开口道:“承平,跟我回南桓。” 承平又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南桓,竟然打算袖手旁观! “南桓皇帝让你离开北列避乱。北列要与西楚开战,那位肯定要去前线,届时又有人对你虎视眈眈。” 承平嗡动嘴唇道:“我不走!” 只要她还在北列,就说明南北的关系还没有破裂,联盟还会继续下去。 所以,即使是太后下旨禁足,逼迫景韬娶侧妃,在北列受了苦楚,她也要在北列坚持下去。 白敬仪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你一心想着南北的关系,可你的生活就该被毁灭吗?” 白敬仪接着道:“你李承平就甘心受人摆布,被禁锢在这巴掌大的王府里?你的尊严和自由,你要怎么夺回来?” 承平低头,脸上满是倔强,揪着手里的袖子。 “我不走。” 阿莱站在她身边,拉了拉承平的手,说道:“承平,你就听白师傅的。” “我又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非得躲回南桓去。” “西一阁暴露,那么多罪名堆在你身上,英王一走,谁能护你周全?” “我可以解释西一阁的事情。” 白敬仪语气也十分强硬:“现在你说什么他们也不会相信,你必须走。如果你死在北列,什么事情都说不清楚了!” 见承平的脸色稍微松动了些,白敬仪语气又变得十分柔和:“承平,你是聪明的孩子,这其中的缘由,应该不用为师现在给你解释?” 承平低着头道:“你们不讲道理。” 这话让白敬仪愣了一下。 承平抬起头来,提着裙摆转身回去。 她话里已经含了哭腔,道:“这家国按着我们相遇,又要按着我们分离,你们不讲道理!” 她要是真的离开北列回到南桓,还能回到景韬身边么! 李承怿借着避乱和照顾她的名义要将她接回南桓,实际上是要彻底结束北列与南桓的联盟关系,届时,则更没有联姻这么一说。 她和景韬,便这么说散便散了。 李承平将阿莱和白敬仪都关在门外,自己一个人抵住门,死死咬着下唇。 白敬仪站在房门口,对里面说道: “南桓对将宁公主,永远是贯穿生命的庇护。” 这让承平一愣。 “皇帝让我带给你一句话。”白敬仪垂着头道:“归,吾永不弃汝。” 白敬仪劝完李承平,又去劝景韬。 景韬又何尝不明白,南桓要在此时接走李承平,实际上是要彻底结束北列与南桓的联盟关系,联姻通商便到此为止,自然同李承平一样不肯答应。 景韬道:“她是我的王妃,我自然会照顾好她,用不着南桓皇帝操心。” 白敬仪讥讽道:“照顾好她?照顾到她下狱,照顾到她禁足,还是照顾到她投湖?” 景韬无言以对。 白敬仪接着骂道:“承平在北列受尽了委屈。还我南桓的公主呢,说她是你买来的小妾还差不多!” “我虽然不是什么好师傅,却也细心教导,从没有让她受过委屈。她嫁给你不到两年,便将这辈子的苦头都吃尽了,你哪里有脸面来说照顾好她?” 流光道:“放肆!就算你是英王妃的师傅,也只是一介草民,怎么能和英王这样说话!” “我还是她舅舅!”白敬仪高声道:“你也知道梅静声是她亲生母亲了,我是梅静声的表弟,我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和英王说话,可以吗?” 景韬阴着脸道:“流光,这儿轮不到你插嘴,退下! 流光只能忍气吞声地走了,留着白敬仪接着骂景韬。 白敬仪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没处撒,继续道:“好,且不说以前的事情,咱们说说以后。你们北列的太后对她有多苛刻我已经知道了,这禁足令可是一直没有撤过,明日你便要出征,你是手有多长能护着她,还是你打算带她和你一起去前线吃沙子?” 景韬十分惭愧道:“白师傅,眼下,我确实无法照顾她。但是,我亦不敢放心将她交给任何人!” 白敬仪沉默了一会儿,道:“英王,我是她的舅舅,她的师傅,就算你不相信南桓皇帝,也该相信我绝不会让她受到伤害。让她跟我走你没看见,她的翅膀都已经渗出血了。” 景韬还想做最后的争取:“我会带她去边关。” “她不会跟你去的。”白敬仪目光锐利,道:“她是南桓的公主。” “英王,你若是真的爱惜她,早就该放她走。这世道时时刻刻都在变化,你们继续走下去,只能成为怨偶。” “她也是这样想的?” 白敬仪避而不谈:“她是女子,感情用事。她想不通便罢了,英王殿下也理不清现在的局势?这段时间她留在北列,是没有好下场的。” 景韬的眉头紧紧皱着,好一会儿才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到时候我必须看到一个完好无损的人。” 景韬黑着脸对白敬仪说:“我可没有讨厌的仁慈,李承平是我唯一不进犯南桓的原因。之后你们要是不把她还给我,我就打到淮安去。” 白敬仪却道:“她和你在一起,多一天就多一份痛苦。你要是真的爱她,就应该懂得适可而止。” 确实如白敬仪所说,眼下他要动身前往边关,根本顾不上李承平。 且不说她禁足在府内有多憋屈,李承平又被那该死的巫昭缠身,不知道会不会再次被逼着寻短见,而西楚则更想要李承平的命,好彻底毁了这场联盟。 思来想去,没有比让她回南桓,托白敬仪和阿莱照顾她更好的选择。 “去请王妃来。” 第225章 一程别离 李承平的步子走得极慢。 她知道走过去,等着她的,将是不一定能看得到尽头的分离。 她一只脚跨进门,手扶着门框,遥遥看着屋内的男人,只是一望,那愁绪便挤满了整间屋子。 景韬的眉眼依然挺拔,神色坚定。 可她的身体却如同灌了铅一般,再难踏出一步,眉头无法舒展,嘴角也不能上扬。 承低着头走路,有气无力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景韬说:“我一定会亲自到南桓接你回家。” 她脚步踉跄。 她抬起头,景韬扶住她的手臂。 她知道的,景韬不是放弃她,而是想要她能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平安。 她忍不住道:“我们一定要分开吗?” 景韬喉头动了动,握住承平的手,道:“跟我走,去边关!” 李承平并不是娇生惯养的女子,去边关吃苦受累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 只是她在北列,一个人便代表着南桓的立场,代表南桓全部三十万兵马,这个分量,难道可以因为景韬一句跟我走,就走得了? 其一,南北关系几近破裂,此时,李承怿的意思又是静观西楚与北列的战局,再做进一步的打算。如果南桓将宁公主也奔赴西边战场,那么,在这场三国的较量中,李承平等于是只站在北列英王妃的立场,而不顾南桓的指挥,背叛故国。 其二,北列并不会接受李承平的这份“好意”。北列早在决定以英王与格族联姻之时,便有了废除英王妃,停止通商结盟之意,如今巴不得李承平赶紧走,好把脸皮撕破。 这家国要他们分离,他们便不得不分离。 李承平在心中嘲讽自己。自己曾经想方设法从他身边逃走,甚至与不明来历的敌人联手背叛,可是现在真的要分开了,却心如刀割。 “云琛,我我是南桓的公主,是个外人,不能参与北列与西楚的战事。” 景韬也知道,但她仍旧希望李承平能够跟他走。 “我知道了。你在南桓要好好的。” 承平道:“我会等你来。” 景韬刚听了白敬仪那一番话,自觉已经亏欠她太多太多:“如果和我在一起让你痛苦——” 景韬的话还未说完,承平便打断道:“我感谢命运。” 景韬怔住。 感谢命运? 感谢因他而被囚禁的人生,感谢这因他而起的动荡? 李承平的意思是,遇见,既是浩劫,也是三生有幸。 李承平低头道:“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不用再道别。” 他摇摇头,手覆上李承平的发髻,道:“一程离别而已,无妨。我们又不会一直分开。” 李承平还想再说,可是流光已经在催景韬赶去兵部商讨明日出征的仪式。 李承平只得放开景韬。 酒杯好浅,夜好短暂。 送景韬离开后,李承平也马上要离开北列。 男人总有无数的理由要离开家门,女人也本该有无数理由守在家中。 李承平在城墙上望着景韬带着的无数铁甲从城门流出,白敬仪在她身边说:“你本可以跟他走。” 军队最前方的身影逐渐小到模糊,直到在城墙上也看不见了,承平的心口就像被一块巨石压住。 她的神色悲伤又倔强,转头对白敬仪说:“师傅,我本可以守住这一切的。” 白敬仪却道:“良邑你守住了吗,你的自由、朋友、尊严、幸福,你守住了吗?” 李承平低下头。 白敬仪背着手,道:“你这辈子,不是一直用来守的。师傅怎么教你的?虎山难行,以攻为守,你得把这些阻挠你的都打趴下,堂堂正正地走回来。” 承平神色复杂地看着身后繁华的上京城。 “我曾经堂堂正正的坐着八抬大轿嫁到北列,我曾经守着两国的联姻通商,我曾经是人人艳羡的英王妃,如今,却成为了一个外人。” 白敬仪拍了拍她的肩头,道:“既然回不到过去,人总是要向前走的,好好的重新开始你的生活。用这把剑去为了属于你的生活战斗。” 承平喃喃道:“我一定会回来,回到和他的家里。” 白敬仪却嗤笑道:“好了打,打了好,打的时候拆散人,打完又接着通婚,这国家和国家之间,和村子与村子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白敬仪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啊,别把这些担子挑在一个人身上,分分合合很正常,历史不息啊。” 承平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等回了南桓,不管你皇兄让你做什么都别理他,师傅带着你逍遥自在去。” 白敬仪对她笑了笑:“大徒弟,跟师傅回怀南多收几个小师妹,看看怎么把咱们筱云剑发扬光大。” “师傅,我——” “你什么你,你不会还想去搅和那些军政的泥水?” 白敬仪顿时拉下脸来:“我告诉你,不许!” 李承平哪敢说话,继续听着白敬仪教训。 “你看看你现在,整个人又病又弱,再跟着这些人混,你的命还要不要了?是不没人在乎你的身子骨,你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你就得跟我回去,让我好好管教管教。这样,师傅现在也有点小钱,虽然筱云剑庄比不得你的英王府也比不得你的公主府,但以后顿顿有肉吃,怎么样?你什么都不用做,师傅养着你” 李承平一边听着白敬仪教训她,一边眼睛就被城墙上的风沙吹得湿了眼睛。 两日后,李承平带着她来时带的二百随从离开了上京。 和景韬在一起生活的一年又十月有余,从一年的小满,到一年的惊蛰,结束了。 在一个向南一个向西的马蹄声中,南北的联盟无声破灭。 但是景韬向她许下了承诺,她便会带着这份承诺,一直等下去。 她思念那些时间,但是,他们回不到过去了。 等到人在驿站歇下,阿莱与承平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夜深了,阿莱知道李承平还睁着眼睛,没有景韬在的时候,她总是睡不着。 半响后,承平低声道:“阿莱,我我好担心他。” 不知道景韬现在宿在何处,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战事焦头烂额,想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就像她们小时候那样,阿莱从背后抱着承平,说:“承平,我还在,我还陪着你啊。” 承平拍了拍阿莱的手,道:“我知道,谢谢你能来接我,阿莱。” 越往南边走,雨水越是丰盈,窗外此刻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听着雨水在阶前,一直到天明。 阿莱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在她耳边道:“承平,你再也看不见我的存在了。你满心满眼的全都是他,和你拥抱的是他,日日夜夜陪着你的也是他。 你知道我听说你投湖之后有多恨他吗?我再也不想看见他,再也不想提到他,可你却依然为了见不到他而消沉着,忧伤着连带着我有多心疼?” “阿莱,我的心被他占满了。” “承平,这不公平。即便我已经和季平在怀南有了一个家,可是我心里永远留着你的位置,我担心你的心疾,费尽心思赶回北列,好不容易能够跟着白师傅去上京接你。我都想好了,如果你不肯回南桓,我就留在北列陪你。可是你,心里却没有给我留位置。你投湖的时候,心里可曾想到过我?” “阿莱,我若是真的死了,最对不起的人还有你。” “还有,李承平,你永远都在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你有没有想过牺牲了你自己,爱你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阿莱紧紧抱着承平,几乎含着哭腔道:“我没有想过独占你,但是我想要被你重视。你是那种认准了一件事情,心里便无旁事,连生死也置之度外的人,我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拉得住你。” 阿莱接着道:“如果还有那么一天,你也看一看你的身后,看一看我。承平,不要再为他流眼泪,不要离我而去。” 承平翻过身来,拥抱着阿莱道:“好。” 虽然阿莱嘴上说着恨景韬,可又忍不住安慰承平:“你不用替他担心,他是北列的英王。等他安顿下来,自然会给你写信。” 承平在黑暗中怅然若失:“书信和使者都没有意义。” 这家国按着他们相爱相杀,又按着他们必须分离。不能拥抱在一起,写再多的信件又有何用? “阿莱,这两年,你是怎么做到不去想念季平的?” “当然想,痛彻心扉的想。” 阿莱轻轻叹了口气:“甚至连盼头也没有。我真没想到他会追到北列来。” 承平翻身,面对着阿莱,她用手轻轻抚摸阿莱脸上残留的疤痕:“为了我,你真的付出了太多。” 这是阿莱自己曾经用簪子划的伤。 “黑灯瞎火的,你也看得清。” “我看不清。” “嗯?那你怎么知道疤在这里。” “不需要看,我记得它的位置。” 承平搂住阿莱的脖子道:“从到右耳一指的位置,一直到下颚上。我那时候每天都在想,这条疤要是划在我脸上就好了。” 阿莱哽咽着声音:“承平,你不要这样说” 承平道:“阿莱,就算我死了,也不要忘记我。” 阿莱坚定道:“我不可能会忘记你。” 承平知道自己任性的资本在哪里了,她永远都不用担心自己没有归处,阿莱就是永远的归处。只要阿莱还在,就永远是被接纳和等待的。 饱尽离乱的心,在尘世里漂浮不定,可原来,早就遇见宽容的真心相待。不论外面有怎样的乱世,如何为王图霸业斗争,在阿莱这里,她的乱世也会落幕。 这就是相依为命的人,像星光一样闪烁在尘世里闪烁的安心。 第226章 扑朔迷离 李承平自从离开王府,便不发一言,连着跟在身边的阿莱、灼桃和关窈都整日沉默着。回南桓的马车驶出了上京城,回去的路似乎要比来时更加漫长和难熬。 宽大的马车里坐着四个人,却没有人说话。 灼桃一向是活泼话多的,受不了这样沉默的气氛,她道:“我想回南桓看看家人,可是我也好舍不得离开王府公主,我们还会回来吗?” 承平却在闭目养神,似乎没有听见灼桃的话。 灼桃道:“公主,你在想王爷吗?” 承平还是没有说话。 阿莱不需要李承平的回答也知道答案。阿莱清楚,这场分离是致命的,如果他们之间的思念能那样轻易地说出口,承平就不会是这样消沉的样子。 思君念念,此情留在冰销骨。 关窈示意灼桃嘘声,灼桃眼眶却红了,忍不住抽泣起来。 关窈责备她:“你要哭,也不该在公主面前哭,再哭就把你撵下去!” 灼桃道:“奴婢知道错,可是,奴婢替公主感到难过。” 是啊,爱人分离,联盟破裂,战火肆虐,这就是那台千里红妆的花轿,最后换来的结局吗? 关窈:“别在公主面前说这种丧气话。” 承平此时慢慢睁开眼睛,平静地对灼桃道:“会回去的。我会把属于我们的生活夺回来。” 正当马车有条不紊地走在官道上时,却有一只弩箭穿透了马车的帘子,直接钉在了灼桃的头顶! 灼桃只感觉脑门上有一股凉风,眼睛向上一看,便立即尖叫起来。 关窈连忙大喊道:“来人!保护公主!有刺客!” 南桓的使臣团没能带太多的兵马,所以车马是由北列沿路的驻军护卫,由于大家都知道南北联盟破裂,并未多用心护卫一个异国公主,连夹道的林子都没有去探探,便贸然进来。 李承平随即抽出小腿上的轻霜,对阿莱道:“护好她们。” 白敬仪已经骑马挡在了李承平所坐的马车前面。 李承平屈身从马车里面钻出来,却看见路上站着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围着中间一个戴着白玉面具的男人。 白敬仪做出凛霜出鞘的动作,对来人道:“你是北列派来的?” 李承平对那戴着白玉面具的男人道:“是你?” 白敬仪疑惑道:“你认识他?” 李承平站在马车上,对来人道:“你来刺杀我?” 白玉面具的男人却轻笑一声:“我是来给将宁公主送行的。” “公主在北列近两年,殚精竭虑维护两国和平,到头来路上却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岂不显得我们北列薄情寡义?” 李承平却没有功夫和他寒暄:“师傅,我们一起动手杀了他!就是他搅乱南北的联盟!” “将宁公主都已经是要离开北列的人了,何需再管北列的闲事?回到故国,不正是公主心心念念之事。” “你少废话!” 李承平已经拔剑。 “等等,我只不过是要给公主送行,不是想来掉脑袋的。” 正当随行的军队要随着李承平冲上去时,路边突然传来了一声:“且慢!” 另有一伙黑衣人用刀剑押着一个年轻的公子和一位貌美的姑娘,二人皆用布袋赛住了嘴,正呜呜地朝着她喊。 李承平定睛一看:“顾况?” 面具人装模作样地打开扇子扇了扇:“公主是不是落了两个人没带走?我给你送过来了。” 一定是顾况和胡娟月去给她送行时,被这面具人知道了和李承平关系匪浅。 李承平咬牙切齿道:“放了他们!” “我就是想和公主最后说几句话,怕公主不赏脸,才出此下策的。” 李承平没有那个耐心,却也害怕他真的要了顾况和胡娟月的命。 “你想说什么?我听着便是。” 面具人摘下了他的面具,露出了一张风雅绝伦的脸庞。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盯着你吗? 你很有趣。你总是力图制造一个新的秩序,但事实上,你就是那个引发混乱的人。 我生来就喜欢搞乱秩序,事实上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撕碎过去,塑造未来。 就像你送我的大火,就像你刺中我的簪子,熊熊燃烧,鲜血四溢。 非常残忍却又美丽。就像你一样。 等你成长为一个美丽的怪物,这个世界都要为你倾倒。” 李承平才不理他这番文绉绉的“离别之言”。 她眼睛只盯着顾况那边,鼻子一哼:“说完了?” 面具人对她微微笑了一下,接着蒙面的黑衣人便护着他向后退。 十几个烟雾弹同时在车队的四周爆炸,李承平是眼前已经是一片白色的烟尘,什么也看不清了。 “咳咳。”她极力挥散眼前的烟雾,对侍卫们大声道:“向前走,冲出烟雾!” 听了指令,车队开始前进。 等车队冲出烟雾,面具人一伙却不见了踪影,似乎并未进行下一步的刺杀,而是趁着烟雾弥漫逃走了。 李承平突然回过神来,扭头向后看:“不好!顾况!” 等烟雾散开,她再跑回去时,看见的却是满地的鲜血,和倒在血泊中的两个人。 顾况和胡娟月都被剑刺穿了胸膛,染红了大片的衣裳。 李承平颤抖着走近他们,缓缓在尸体面前蹲下。 他们死前还紧紧握住了彼此的双手。 李承平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们。” 她的眼前,又浮现穷愁潦倒的书生的和大红喜服的姑娘的影子。 那个在一玉茶楼侃侃而谈,却被人当街拳打脚踢的才子,那把在雨中递过来的油纸伞,那个在街上大声疾呼还将宁公主公道,不惜性命也要救紫夜一命的下属 还有那位为了心上人忤逆权贵也不害怕,从她手上夺走剪刀,宁死不屈的姑娘 他们不是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吗?不应该和话本子里一样,幸福快乐的相伴一生吗? 为什么会这样都是因为他把他们卷进了这场争斗之中吗? 她脸上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悄无声息的与泥土融为一体。 白敬仪走过来,轻轻合上了顾况的眼睛。 “他根本不是来和我说那些话的。”李承平咬着牙道:“他就是为了在我面前杀了他们!” 李承平又像是失了全身的力量一样,几乎瘫倒在地:“我不仅连累了紫夜和寇淡,还害死了顾况和娟月” 白敬仪连忙扶住她道:“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救不了他们。” 李承平却捂住了头,痛苦道:“师傅,她又来了” “谁来了?” “巫昭。” 白敬仪已经从景韬哪里听说了这件事情,连忙把李承平的手握住: “但是你现在已经可以意识到心魔来了,这就是一件好事。” 李承平的脑子却不受控制,魑魅魍魉急速地从眼前而过,满是顾况和娟月的影子。 白敬仪捧着承平的脸道:“承平,不要被自身的黑暗所吞噬。” 此时,阿莱匆匆忙忙赶过来,看见地上顾况和娟月的尸身,心中不免一惊,连忙捂住了嘴巴。 李承平静默了好半响,才慢慢在白敬仪的安抚下平静下来。 阿莱道:“我们先停下将他们火葬,再派人告诉他们的家人,托人把骨灰带回上京。” “不!”李承平突然大声道:“我要回上京,此仇不共戴天!” 阿莱道:“平公子,先冷静一下。他就是料准了你马上要离开北列,英王也不在北列,才敢这样大胆的在你面前现身杀人。你是回去又能拿他怎么样?西一阁全盛时期都不能挖出他来,何况现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白敬仪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道:“先安葬好他们。” 李承平仔细回忆那面具人对她说的话:“就像你送我的大火,就像你刺中我的簪子,熊熊燃烧,鲜血四溢” 承平突然拉住阿莱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他就是故意想来告诉我,他是贺锡南!” 阿莱愣了:“贺锡南,你是说贺府的那个混蛋世子?不是被银桦给他可不应该死了吗?” 李承平道:“他没有死,或者说,死的根本就不是他!” 阿莱迟疑道:“这” 事情似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曾经没有解开的谜题又重新进入她的脑海,为什么面具人要与她联手扳倒景韬,为什么要三番两次的加害她,他和贺锡南究竟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要杀顾况和娟月 白敬仪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看李承平那副又开始拼命思索的样子,皱着眉道:“先回淮安,不管北列的事情是什么样的,都先放一放。” 可李承平好像没听见似的,盯着顾况的尸体发愣,脸上泪痕未干。 “承平,你的身心不是铁打的听师傅一句劝。” 承平这才从地上站起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第227章 天下无罪 李承平没能追着面具人回上京,南桓的车队在路上短暂的停留过后,又继续向着淮安进发。 公主回国,又是百官夹道,万民朝拜。 李承平却打不起精神来接受。她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没有守住南北的和平,就这样仓皇地回到了故国,对不起自己出嫁时曾经许下的誓言。 而李承怿,已经成为了龙椅上高高在上皇帝。 她行了跪拜大礼:“李承平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将宁公主免礼平身。” 君臣相望,身份的跨越使他们之间的隔阂如同隔了一条大江。 曾经他们是一起读书的同门师兄妹,是军中的督军和长史,而今,他们的皇帝和公主。 “都退下,朕有话与公主说。” 朕这个称谓,终于落在了李承怿的身上,这不是她一直想看见的么?为什么如今听起来,却是如今不顺耳。 承平恭恭敬敬地行礼:“皇兄。” 李承怿对她微笑道:“承平,回来,我需要你。” 承平喜欢哥哥从前和煦的笑容,而不喜欢皇帝虚伪的笑。 承平冷冷道:“我就是个笑话对?被你们随意操控。” 李承怿道:“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你迟早要回到故国。” “我不是为了你回来的,我要拥有自己的人生,要去过自己的生活。” 李承怿却毫不客气道:“你想要什么?” 他走下金碧辉煌的台阶,走到她的面前,在承平耳边道:“你要辅佐朕成就盛世伟业,南桓的历史上会铭记你的名字。” 承平只是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李承怿道:“以你的胸襟和抱负,你不要告诉朕,你只是想要平凡的和一个人携手一生的生活。” 他举起双手,撑开宽大的朝服,对李承平说: “这个世界现在是我们的!只要你站在我身边,就有充分的舞台一展才华。封侯拜相,只要你想,只要你足够强!” 李承平冷笑:“权倾朝野的那种吗?” “没错。”李承怿朝她伸出手:“承平,回来,回我身边来。” “联姻通商怎么办。” “两国相交本就是互相欺瞒,若非交时牟利,战时谋命,天下一统,何日可成!” “为了那三座城邑,放弃所有百姓的和平和安宁?” 李承怿微微皱了眉:“割让的三座城邑就像一把插在大桓身上的尖刀!如果放之任之,北列变得更加强大,我们辛辛苦苦守护的国家转眼就成了别人插旗的掠夺地,我们的子民像奴隶一样被杀害使唤,他们的财富被洗劫一空。这是你想看到的?” 承平没有说话。 “哪个帝王不想一统天下,你看看北列那位皇帝,同我比如何?” “皇兄自然要比这天下的君王都要好。”承平垂眸:“可马刀下的冤魂和马鞍上的得意没有丝毫区别,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任何人都没有无故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利。” 李承怿看着她微微笑了笑:“战争和杀戮是不会停止的。不管是几十年,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只要人需要活着,这一切都不会消失,这是时间的准则。革新的东西变得腐烂,由死亡中诞生新的希望。” “但是人心中对和平安定的渴望,是永远不会终结的。我们可以让战争和杀戮停得久一些。百姓需要休养生息。” 李承怿厉声道:“你怎么会变得如此天真?” “蒙上眼睛你就看不见了吗。不管是北列还是南桓,根本就没有人真正想要和平,休养生息,都要再带着更大的力量击溃对方!” 承平咬牙切齿道:“皇兄在否定我的意义和价值。” 果然,从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人在做着天下承平的春秋大梦。 “承平。”李承怿握住她的肩膀。 “醒醒,这一切都结束了。” 李承怿能感觉到她的身子一僵。 李承怿轻轻叹气:“朕真希望看见你还是小女孩的样子。” 李承平偏头,轻笑道:“很多人都这样想,毕竟她那么好杀死。” 李承怿不明白,他曾经最信任最听话的妹妹,怎么就变了一个人。 李承平毫不客气道:“我要回怀南。” “朕已经在淮安替你建好了公主府。” “不必。我不是回来替皇兄夺天下的。” “你不想知道北列与西楚的战况?”李承怿微笑道:“也不想收到他的消息?” “皇兄在威胁我?” “你无非是想在怀南重建西一阁,你留在淮安,朕助你一臂之力。” “皇兄有这么好心?”李承平回头看他:“有什么条件?” “没什么条件。你是朕的妹妹。”李承怿笑道。 “王兄觉得我会相信吗?” 李承平讥讽道:“要坐稳这江山,皇兄不就得学着做一个无情无义的帝王?” 李承怿静静的看着她道: “李承平,在你眼里,朕不已经是无情无义之人了吗?” 李承怿接着道:“朕确实想要你回来继续辅佐我,但是朕更想要护住你周全!不让你再继续在北列那个泥潭里越陷越深!你是朕的妹妹,是南桓的公主,要活的自由,有尊严。” 承平:“我不要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和景韬一生一世?” 李承怿怒道:“李承平,你知道自己先皇只是一枚放在北列的弃子吗!” 李承平没有说话。 “你忘记自己的抱负了。你宁可做一枚无用的弃子,也不愿意回南桓来重新找到自己的价值!” 李承平毫不退让的反驳:“我想要和景韬在一起,就丧失自己的价值了?” 李承怿讥笑道:“你终究是个女人,朕对你很失望。朕认识的李承平,胸怀古今,心系黎民,绝不为情所困,为情所伤。” 承平轻笑出声:“我李承平数年来九死一生,万般艰辛,皇兄却觉得我只贪图花前月下的情爱?” “夫妻携手的戏,你演进去了?” “刀也有心。” 李承怿冷冷道:“有了心的刀,只会断掉。” “既然只是一把残刀,皇兄又何必在意它折不折。” 话不投机。 两兄妹半年未见,千里相会,李承平看李承怿却已经如同陌生人一般,心中只有猜忌和算计。 她原本是用一己之躯,去换两国和平安定的,可如今,十个她也换不来和平。 李承平又该如何抉择? 回到北列,呆在景韬身边,只能继续做一只笼中的鸟儿;还是就此留在南桓,继续辅佐李承怿,名望,自由,尊严,什么都有。 李承平沉默了。 “朕要尽此生,让天下求盛世,无暴政,论公道,享太平!” 李承怿对她伸出手,道:“承平,你会站在朕身边的,对?” 李承平心潮腾涌。 “你可不是一个长在深宫的普通公主,也不是一个深居后宅的普通王妃。你是李承平,是以一介女流之身,率一万将士死守良邑,扭转乾坤的奇才将领!是以一己之身,力促通商的联姻公主!没有你,就不会有南桓的今日!没有你,就没有朕的皇位!” 李承怿又道:“朕登上帝位,李家的天下,你就分走了一半。”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朕想要夺回被北列占领的三座城邑。”李承怿道:“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外交,军事,商贸,通通都可以听你的,只要收复故土,维护一统!朕不能做一个丧权辱国的皇帝!” 李承平没有立即答应李承怿,她知道李承怿想要什么。 趁着西楚与北列作战,景韬在西境分身乏术,立刻让她率兵攻打北列夺走的三座城邑,景熙绝不会让景韬和她战场相见,届时,只能派贺磊或者彭湃与南桓作战,但是,他们不见得能够与南桓抗衡。 同时李承怿手里再捏着她这个人质,景韬不敢对南桓有大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南桓将边关的三座城邑夺回。 她倒是又成为了龙卷风的中心,成为了牵制景韬最好的武器。 不行,她不能成为李承怿用来压制景韬的棋子。 李承平越过李承怿,向着龙椅走去。 她伸手抚了抚龙椅的边缘,好半响后,道:“这宝座是有魔附身吗?” 曾经的她殚精竭虑,就为了给自己的国家谋一个存亡,而今,南桓不再是存亡之间的岌岌小国。 “先朝文武懦弱无能,民生凋敝,而皇兄不仅仅想要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还欲留万代功名,一统天下。” 李承平从台阶上走下来,一字一字对李承怿道: “而我只愿用此身此心,换四海之君收起武器。” 李承怿最后一丝耐心也被她消磨殆尽,他苦口婆心的劝了这么久,居然还是得不到她的辅佐。 李承平道:“你们的皇家,你们的帝王,你们的宏图霸业,不是我的战场。” “那你要如何?” “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摆布这乱世。” 李承怿皱着眉头道:“李承平,为什么?” 承平跪下,向李承怿磕头道:“天下无罪。” 李承怿仰头叹了一声:“你与朕,最后竟是殊途。” 第228章 千山万水 二人静默了好一会儿,对于李承平的不服从,李承怿还没有勃然大怒。 “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先在公主府住下。” 他想用缓兵之计先将李承平留在身边,再慢慢给她甜头招揽她。 “皇兄,不必了。我会跟师傅回怀南的筱云剑庄。” 此时,李承怿眼中已经有了愠色。 “李承平,你就这么想要离开皇家,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是的,她曾经九死一生的赚取功名,为的是报仇,为的是能够让皇位上的人看见她,看见她的母亲。可这件事情已完成,她所求之事,早已不再是追求权力和地位。 她和李承怿僵持不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届时他以皇帝的身份压住她,就真的走不了了。 李承平心里暗暗叹气,只得先答应下来:“多谢皇兄美意,那这公主府,我便暂时住下了。” 李承怿的神色这才松快下来。 “要是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你只管说。” 淮安城向来是以繁华着称,最为气派的便是大桓的皇宫。从皇宫的正大门出来,向西北方向,沿着青砖道一直走便会看见一座清幽精致的府邸。 这座府本来已经废弃多年,可随着一位新贵人住进去,也跟着热闹起来。门楣上悬挂着一块纯黑为底金边描绘的匾额,上面可是当朝皇帝的御笔,写着肆意张扬的“将宁府”三个字。 这便是当朝天子最为看重的妹妹,北列英王之妻,李承平的公主府。 李承怿照旧给了李承平理行府官居三品的行人职位,主管外交事宜,权力和地位一个都不少她的,可是李承平躲在这新的公主府里不肯出门,竟然在春光甚好的花园亭子里练起字来。 李承平刚专心致志地写完最后一笔,身后忽然传来了苍老的声音:“这是杜随的《杂诗》。” 李承平回头,盯着眼前的老者一会儿后,才惊呼道:“老师!” 老者捋了捋下颌上花白的胡子,念到:“儿时仰星光,举手若能摘。于今七尺身,天高不可即。” “非也,非也。”老者看着李承平,笑了笑,道:“你还不到说这种丧气话的年纪。” 曾被誉为“清风明月”的美男子如今已年逾花甲,被花白胡子掩盖的五官依然挺拔,他的体型不再似以前那般矫健有力,略有一些富态。但是身上那股如孤竹般谦逊又淡雅的气质却未曾改变。 李承怿登基之后,便立刻将琅玉迎回了淮安为相。 便是自前朝起就颇受皇帝倚重,被文坛尊为天下无双的琅玉居士。琅玉作为学博天下的一代宗师,受召入朝教习皇子,这位兄妹二人曾经的恩师,终于随着李承怿登基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承平抬起头,眼角眉梢都是时隔九年又见恩师的笑。 琅玉先是像从前那样轻轻唤她“承平”,而后突然说道:“老朽还未拜见将宁殿下。” 说完便马上行对公主的跪拜礼,承平连忙将琅玉扶起:“先生一别九年,这些年来,您过得还好吗?” 琅玉微微一笑:“还好,还好,成了一把老骨头。” “先生,承平真的很挂念您,还以为此生无缘相见。” 李承怿是嫡子,却不是长子,当年李承怿因为与大皇子暗中争夺太子之位,让先皇大怒,牵连甚广,琅玉在友人的帮助下连夜带着夫人逃离淮安,才逃过一劫。而李承平则与阿莱流落街头,直到白敬仪将她们带回了筱云剑庄。 琅玉仔细瞧了瞧承平,胸口闷闷一痛,他丢下李承平逃走时,李承平才十二岁,而今却也出落的亭亭玉立了。 琅玉端着手,面带苦涩的看着她道:“我没好好照顾你,心中有愧,实在是没有想到,竟然让你浪迹江湖。” “先生,这与您无关,是承平的命数。” 九年前他家被抄,李承平东躲西藏不肯回宫的事情他虽然知道,却也实在顾不上她。两年前她被迫去北列联姻,他也只能远远的望着她出嫁。如今,他是一人之上的丞相,却依要劝李承平回到皇宫,回到无休无止的争斗当中。 琅玉沉吟着道:“命数承平,为师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倒像是成为你一生的枷锁。” 李承平向琅玉拱手道:“先生承平却从未这样想过!” “名字是先生所赐,可是路,却是承平自己选择。” 琅玉一听,语气带了几分急切,上前一步道:“公主真的要选一条与所有人都背道而驰的路么?” 李承平轻叹一声,幽幽道:“我还未做决定。” 琅玉道:“公主躲着皇上,皇上这几日正脸色不佳呢。” 承平回道:“偷点清静罢了。” 承平垂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琅玉坐下,琅玉落座后,她吩咐灼桃将笔墨撤下,换了两盏茶来。 “老师也认为此时应当攻打被北列占据的三座城邑?” 琅玉道:“一拳打得开,免得百拳来。皇上眼下刚刚继位,就算我们不主动出击,也难免会被其他人盯上。” 在李承平的印象里,琅玉一直还是那位风度翩翩的饱学之士,他对于朝局的把控,向来是细致入微的。却不曾想,他也愿意豪赌一把。 眼下的局势,南桓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与北列断交,再与西楚联盟,趁其不备夺回边关被割让三邑,一血国耻。二是继续依附北列,借机将所有的摩擦都推到西楚的阴谋上,与北列一同击退西楚,重新结盟。 李承怿借口北列将她下狱一事与北列彻底断交,又派白敬仪将他接回南桓,现下看来,李承怿与琅玉都更加倾向于第一条路。 承平顿了顿,道:“若是打不开呢?” 琅玉道:“公主在北列待了近两年,这就是你对北列的判断?” 承平道:“老师还是唤我承平便好。北列也料到南桓会如此,所以太后急着让英王与格族联姻。格族虽然只是一个部落,但起战力不容小觑,若是北列与格族联手,西楚便不在话下,届时,便有余力同时在西边和南边作战。而南桓 不是我对南桓没有信心,事实就是如此。这是一个有着太多弊病的国家了。眼下皇兄才刚刚继位不久,还没有整顿好原先的高门贵族,贸然开战,只怕会适得其反。” 琅玉捋着胡子,陷入了沉思。 承平又道:“我想,西楚来大桓的使臣也已经在路上了。他们就算不求南桓对北列发兵,也一定会争取到南桓的中立。” 琅玉道:“这是三国的博弈啊。北列自负战力超群,不把南桓的支持放在眼里,对你步步紧逼。” “非也。”李承平突然抬头道:“是西楚一直在明里暗里破坏南北关系,为这场战争铺垫,我首当其冲的成为了他们的靶子。” 琅玉点点头:“你既知如此,还打算置身事外?躲进这华丽的公主府里不问朝政,岂不是正中下怀?” “此乃西楚高明之处。”李承平的脸上浮出一丝无奈的笑。 “想破西楚对我设的局,便要让南北重归于好。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南北的裂痕已经产生,不是我三言两语便能劝皇兄改变心意的,同样的,老师和皇兄想让我改变心意,也是徒劳。” “为何?” 李承平替琅玉斟茶,涂州雪芽的清香沁人心脾。 她道:“国家就好像艘在海上航行的大船,船上各有一个掌舵的人,来决定这艘船要往哪儿开。这个人常常被其他很多人影响,两艘破烂的船撞在一起,这结局只有一起翻。最好的办法是两艘船相安无事,互相交换船上的货物,以保证能在海上存活。” “你的意思是,南北都是两艘破船,若是相撞,西楚最后必将坐收渔翁之利?” “论富有,南桓胜于西楚和北列,论军事,西楚和北列都要强于南桓。可越是富有便越是会被强国盯上,不过是夹缝中求生,难道会是南桓笑到最后?是同弱攻强,还是依附强国,趁南桓现在还有的选,老师和皇兄要好好考虑,至于考虑的结果与我是否同心,便不在我掌控之中。” “承平果然是,长大了啊。”琅玉轻笑道:“这字字句句,都鞭辟入里。” “老师莫要取笑我了。”承平也同样笑笑:“我如何想根本左右不了政局,老师实则是想问英王的立场?毕竟手握重兵的是他,将来会与南桓作战的还是他。” 琅玉心中不免升起了一些骄傲,即便李承平身着华服,头戴珠玉宝簪,只要她开始谈论政事,便依然是那位清贵无双的平公子。 “那英王,是什么个意思?” 提到景韬,李承平素白的面容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波动,只淡淡道:“尚不明了。” 琅玉揣着手笑笑:“我听白敬仪说,英王威胁他。要是你回了南桓之后,皇帝不放你走,他便打到淮安来。这不是明摆着与你同心?” 被琅玉揭穿,承平扬起头,不遮不掩道:“是,他说,他会来接我回家。” “老师不是教导你,不要看一个人怎么说,只看这人怎么做。”琅玉端起茶抿了一口,慢慢放下茶盏,略有些语重心长的说:“他的态度是倾向于与南桓重归于好,但他的行为却没有倾向于南桓。比如说,他已经答应了浔越太后,与格族的郡主定亲。” 景韬终究要娶别的女人,这依然是扎在李承平心里的一根刺。 琅玉轻飘飘的离间了一下李承平和景韬,又立刻问道:“你还要跟他回去吗?哪怕你回去之后,面临的依然是如履薄冰的日子。” 自上次见过李承怿后,她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还要不要回去? 只要南北还保持着这种僵持的状态,甚至更糟,她即便是回到了北列,也还是一个无权无势,只能生活在景韬庇护下的异国公主,很显然,在南桓做长公主的日子要好过许多。 她有千万个理由留在南桓,却只有一个理由离开,那便是,和景韬在一起。 “老师,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珍贵的。”李承平的手紧紧攥住衣摆,直视着琅玉道:“我们会重新在一起,哪怕前方,千军万马,千山万水。” 景韬是黑暗的风里永远吹不灭的火光,无论何时都会照亮她。 琅玉见她脸上落寞而倔强的神色,心中不免替她感到难过,却又立刻皱眉深思,如果景韬和李承平的感情如此坚韧,是不是该考虑,英王的态度对于南北关系的权重几何? 琅玉语调清淡地说:“眼下西楚与北列交战正酣,以目前的战局来看,西楚要略胜一筹。西楚与北列,孰为强,孰为弱,尚未可知,还得看英王殿下能否扭转战局。” 听琅玉一语道明战局凶险,李承平听在耳中,心中不免一惊,胸中似有蚂蚁在密密啃食,不知该说什么。 师生二人就这样坐着,各自在思考。李承平垂眸,摇了摇头道:“只要南北冰释前嫌,三国的平衡自然会回来,北列与西楚的战争便会结束。” 琅玉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依旧滚烫的茶水:“只怕是等不到南北和好,北列已然节节败退,届时,其溃败之势一泻千里,南桓必然出兵边境,趁其疲敝夺回三邑。” 李承平舒了口气,也端起茶盏,却没有喝茶,而是说道:“阻挠南北联盟的根本不在于景洵的死和我下狱,这些都只是西楚点燃的导火索,其根本原因在于国家领土的所有权。上次皇兄让我做的事情我也想清楚了,北列一日不将三邑还给南桓,这根刺便一日拔不掉,所以,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北列将三邑归还!” 李承平毫无来由便敢放出大话,说自己能够不动兵卒便拿回边关三邑,琅玉听了不恼反喜。 “好!”琅玉站起来,对李承平拱手道:“所谓殊途同归,有将宁殿下这句话,不愁南桓统一大业不成!” 第228章 千山万水 二人静默了好一会儿,对于李承平的不服从,李承怿还没有勃然大怒。 “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先在公主府住下。” 他想用缓兵之计先将李承平留在身边,再慢慢给她甜头招揽她。 “皇兄,不必了。我会跟师傅回怀南的筱云剑庄。” 此时,李承怿眼中已经有了愠色。 “李承平,你就这么想要离开皇家,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是的,她曾经九死一生的赚取功名,为的是报仇,为的是能够让皇位上的人看见她,看见她的母亲。可这件事情已完成,她所求之事,早已不再是追求权力和地位。 她和李承怿僵持不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届时他以皇帝的身份压住她,就真的走不了了。 李承平心里暗暗叹气,只得先答应下来:“多谢皇兄美意,那这公主府,我便暂时住下了。” 李承怿的神色这才松快下来。 “要是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你只管说。” 淮安城向来是以繁华着称,最为气派的便是大桓的皇宫。从皇宫的正大门出来,向西北方向,沿着青砖道一直走便会看见一座清幽精致的府邸。 这座府本来已经废弃多年,可随着一位新贵人住进去,也跟着热闹起来。门楣上悬挂着一块纯黑为底金边描绘的匾额,上面可是当朝皇帝的御笔,写着肆意张扬的“将宁府”三个字。 这便是当朝天子最为看重的妹妹,北列英王之妻,李承平的公主府。 李承怿照旧给了李承平理行府官居三品的行人职位,主管外交事宜,权力和地位一个都不少她的,可是李承平躲在这新的公主府里不肯出门,竟然在春光甚好的花园亭子里练起字来。 李承平刚专心致志地写完最后一笔,身后忽然传来了苍老的声音:“这是杜随的《杂诗》。” 李承平回头,盯着眼前的老者一会儿后,才惊呼道:“老师!” 老者捋了捋下颌上花白的胡子,念到:“儿时仰星光,举手若能摘。于今七尺身,天高不可即。” “非也,非也。”老者看着李承平,笑了笑,道:“你还不到说这种丧气话的年纪。” 曾被誉为“清风明月”的美男子如今已年逾花甲,被花白胡子掩盖的五官依然挺拔,他的体型不再似以前那般矫健有力,略有一些富态。但是身上那股如孤竹般谦逊又淡雅的气质却未曾改变。 李承怿登基之后,便立刻将琅玉迎回了淮安为相。 便是自前朝起就颇受皇帝倚重,被文坛尊为天下无双的琅玉居士。琅玉作为学博天下的一代宗师,受召入朝教习皇子,这位兄妹二人曾经的恩师,终于随着李承怿登基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承平抬起头,眼角眉梢都是时隔九年又见恩师的笑。 琅玉先是像从前那样轻轻唤她“承平”,而后突然说道:“老朽还未拜见将宁殿下。” 说完便马上行对公主的跪拜礼,承平连忙将琅玉扶起:“先生一别九年,这些年来,您过得还好吗?” 琅玉微微一笑:“还好,还好,成了一把老骨头。” “先生,承平真的很挂念您,还以为此生无缘相见。” 李承怿是嫡子,却不是长子,当年李承怿因为与大皇子暗中争夺太子之位,让先皇大怒,牵连甚广,琅玉在友人的帮助下连夜带着夫人逃离淮安,才逃过一劫。而李承平则与阿莱流落街头,直到白敬仪将她们带回了筱云剑庄。 琅玉仔细瞧了瞧承平,胸口闷闷一痛,他丢下李承平逃走时,李承平才十二岁,而今却也出落的亭亭玉立了。 琅玉端着手,面带苦涩的看着她道:“我没好好照顾你,心中有愧,实在是没有想到,竟然让你浪迹江湖。” “先生,这与您无关,是承平的命数。” 九年前他家被抄,李承平东躲西藏不肯回宫的事情他虽然知道,却也实在顾不上她。两年前她被迫去北列联姻,他也只能远远的望着她出嫁。如今,他是一人之上的丞相,却依要劝李承平回到皇宫,回到无休无止的争斗当中。 琅玉沉吟着道:“命数承平,为师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倒像是成为你一生的枷锁。” 李承平向琅玉拱手道:“先生承平却从未这样想过!” “名字是先生所赐,可是路,却是承平自己选择。” 琅玉一听,语气带了几分急切,上前一步道:“公主真的要选一条与所有人都背道而驰的路么?” 李承平轻叹一声,幽幽道:“我还未做决定。” 琅玉道:“公主躲着皇上,皇上这几日正脸色不佳呢。” 承平回道:“偷点清静罢了。” 承平垂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琅玉坐下,琅玉落座后,她吩咐灼桃将笔墨撤下,换了两盏茶来。 “老师也认为此时应当攻打被北列占据的三座城邑?” 琅玉道:“一拳打得开,免得百拳来。皇上眼下刚刚继位,就算我们不主动出击,也难免会被其他人盯上。” 在李承平的印象里,琅玉一直还是那位风度翩翩的饱学之士,他对于朝局的把控,向来是细致入微的。却不曾想,他也愿意豪赌一把。 眼下的局势,南桓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与北列断交,再与西楚联盟,趁其不备夺回边关被割让三邑,一血国耻。二是继续依附北列,借机将所有的摩擦都推到西楚的阴谋上,与北列一同击退西楚,重新结盟。 李承怿借口北列将她下狱一事与北列彻底断交,又派白敬仪将他接回南桓,现下看来,李承怿与琅玉都更加倾向于第一条路。 承平顿了顿,道:“若是打不开呢?” 琅玉道:“公主在北列待了近两年,这就是你对北列的判断?” 承平道:“老师还是唤我承平便好。北列也料到南桓会如此,所以太后急着让英王与格族联姻。格族虽然只是一个部落,但起战力不容小觑,若是北列与格族联手,西楚便不在话下,届时,便有余力同时在西边和南边作战。而南桓 不是我对南桓没有信心,事实就是如此。这是一个有着太多弊病的国家了。眼下皇兄才刚刚继位不久,还没有整顿好原先的高门贵族,贸然开战,只怕会适得其反。” 琅玉捋着胡子,陷入了沉思。 承平又道:“我想,西楚来大桓的使臣也已经在路上了。他们就算不求南桓对北列发兵,也一定会争取到南桓的中立。” 琅玉道:“这是三国的博弈啊。北列自负战力超群,不把南桓的支持放在眼里,对你步步紧逼。” “非也。”李承平突然抬头道:“是西楚一直在明里暗里破坏南北关系,为这场战争铺垫,我首当其冲的成为了他们的靶子。” 琅玉点点头:“你既知如此,还打算置身事外?躲进这华丽的公主府里不问朝政,岂不是正中下怀?” “此乃西楚高明之处。”李承平的脸上浮出一丝无奈的笑。 “想破西楚对我设的局,便要让南北重归于好。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南北的裂痕已经产生,不是我三言两语便能劝皇兄改变心意的,同样的,老师和皇兄想让我改变心意,也是徒劳。” “为何?” 李承平替琅玉斟茶,涂州雪芽的清香沁人心脾。 她道:“国家就好像艘在海上航行的大船,船上各有一个掌舵的人,来决定这艘船要往哪儿开。这个人常常被其他很多人影响,两艘破烂的船撞在一起,这结局只有一起翻。最好的办法是两艘船相安无事,互相交换船上的货物,以保证能在海上存活。” “你的意思是,南北都是两艘破船,若是相撞,西楚最后必将坐收渔翁之利?” “论富有,南桓胜于西楚和北列,论军事,西楚和北列都要强于南桓。可越是富有便越是会被强国盯上,不过是夹缝中求生,难道会是南桓笑到最后?是同弱攻强,还是依附强国,趁南桓现在还有的选,老师和皇兄要好好考虑,至于考虑的结果与我是否同心,便不在我掌控之中。” “承平果然是,长大了啊。”琅玉轻笑道:“这字字句句,都鞭辟入里。” “老师莫要取笑我了。”承平也同样笑笑:“我如何想根本左右不了政局,老师实则是想问英王的立场?毕竟手握重兵的是他,将来会与南桓作战的还是他。” 琅玉心中不免升起了一些骄傲,即便李承平身着华服,头戴珠玉宝簪,只要她开始谈论政事,便依然是那位清贵无双的平公子。 “那英王,是什么个意思?” 提到景韬,李承平素白的面容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波动,只淡淡道:“尚不明了。” 琅玉揣着手笑笑:“我听白敬仪说,英王威胁他。要是你回了南桓之后,皇帝不放你走,他便打到淮安来。这不是明摆着与你同心?” 被琅玉揭穿,承平扬起头,不遮不掩道:“是,他说,他会来接我回家。” “老师不是教导你,不要看一个人怎么说,只看这人怎么做。”琅玉端起茶抿了一口,慢慢放下茶盏,略有些语重心长的说:“他的态度是倾向于与南桓重归于好,但他的行为却没有倾向于南桓。比如说,他已经答应了浔越太后,与格族的郡主定亲。” 景韬终究要娶别的女人,这依然是扎在李承平心里的一根刺。 琅玉轻飘飘的离间了一下李承平和景韬,又立刻问道:“你还要跟他回去吗?哪怕你回去之后,面临的依然是如履薄冰的日子。” 自上次见过李承怿后,她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还要不要回去? 只要南北还保持着这种僵持的状态,甚至更糟,她即便是回到了北列,也还是一个无权无势,只能生活在景韬庇护下的异国公主,很显然,在南桓做长公主的日子要好过许多。 她有千万个理由留在南桓,却只有一个理由离开,那便是,和景韬在一起。 “老师,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珍贵的。”李承平的手紧紧攥住衣摆,直视着琅玉道:“我们会重新在一起,哪怕前方,千军万马,千山万水。” 景韬是黑暗的风里永远吹不灭的火光,无论何时都会照亮她。 琅玉见她脸上落寞而倔强的神色,心中不免替她感到难过,却又立刻皱眉深思,如果景韬和李承平的感情如此坚韧,是不是该考虑,英王的态度对于南北关系的权重几何? 琅玉语调清淡地说:“眼下西楚与北列交战正酣,以目前的战局来看,西楚要略胜一筹。西楚与北列,孰为强,孰为弱,尚未可知,还得看英王殿下能否扭转战局。” 听琅玉一语道明战局凶险,李承平听在耳中,心中不免一惊,胸中似有蚂蚁在密密啃食,不知该说什么。 师生二人就这样坐着,各自在思考。李承平垂眸,摇了摇头道:“只要南北冰释前嫌,三国的平衡自然会回来,北列与西楚的战争便会结束。” 琅玉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依旧滚烫的茶水:“只怕是等不到南北和好,北列已然节节败退,届时,其溃败之势一泻千里,南桓必然出兵边境,趁其疲敝夺回三邑。” 李承平舒了口气,也端起茶盏,却没有喝茶,而是说道:“阻挠南北联盟的根本不在于景洵的死和我下狱,这些都只是西楚点燃的导火索,其根本原因在于国家领土的所有权。上次皇兄让我做的事情我也想清楚了,北列一日不将三邑还给南桓,这根刺便一日拔不掉,所以,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北列将三邑归还!” 李承平毫无来由便敢放出大话,说自己能够不动兵卒便拿回边关三邑,琅玉听了不恼反喜。 “好!”琅玉站起来,对李承平拱手道:“所谓殊途同归,有将宁殿下这句话,不愁南桓统一大业不成!” 第229章 尘土飘扬 “李承平,这狗屁统一大业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敬仪突然出现在园中,快步向着李承平和琅玉所在的亭子走去,他一袭白衣胜雪,走得风度翩翩,口中却丝毫不客气。 “程岛,你这老头又来拐我徒儿,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琅玉见到白敬仪,不急不徐地向他微微鞠躬,喊了一声:“白掌门,别来无恙。” 转眼间,白敬仪已经走到了承平身边,对她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回怀南,不搅和这摊浑水?” 承平还没开口,琅玉先道:“白掌门此言差矣,承平有大才,理应为国效力。” 白敬仪面有愠色,斜着眼睛道:“有再大的才也得有命来担着!程岛,我不是和你说了她需要静养,你别和皇帝勾肩搭背的来鼓捣她?” 白敬仪知道琅玉这嘴一张,李承平才安分下去的心思免不得又动了。若是她身体康健,没有什么心疾缠身,那白敬仪也巴不得李承平能早点振作起来,把那些害她的人一网打尽,把这破破烂烂的世道好好收拾一番。 可是和李承平活得健康幸福比起来,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琅玉:“眼下乱世将出,可不是隐遁山林的时候。白掌门也是南桓子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百姓们如同飘萍一般,在这世道沉浮?” “别随随便便拿天下拿百姓来压我。这换了谁做皇帝,百姓的日子都是一样难,我不指望什么盛世,她只是一个病人,也别拿这些东西来压她。” 两个都是于她有教导养育之恩的老师,一个授她课业,引她济世救民,一个传她武艺,教她立身处世,偏向哪一边都不好办。 李承平看着这二人为了她的前程针锋相对,心中一团乱麻,不禁用手扶着额头叹气。 听到承平叹气,二人将目光转向李承平。 承平对白敬仪道:“等过段时间,我会跟师傅回怀南,剑庄还有许多杂事,师傅不能一直留在淮安陪我养病,还请师傅等我回去。” “不行,我就在这儿盯着你!”白敬仪抱着手臂道:“英王都说了会来接你,你到底操个什么心?” 南北的局势已经往不可预料甚至糟糕的境地发展,难道景韬一句等我接你回家,李承平就会只坐枯了月亮望穿了秋水的等他?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 “师傅,您不必操心,承平肯定会跟你回筱云剑庄修养的。” 李承平说要回筱云剑庄,琅玉倒是不肯了:“承平,你若是离开淮安,离开政治军事中心,要如何要收回边关三邑?” 承平顿了一下道:“先生,承平心中自有谋算。” 琅玉心里对李承平还是有底的,既然她说有计划,他便也不再多问,尤其是不想再因为这件事情和白敬仪争吵,便说自己还有事,先行离开了。白敬仪知道李承平九曲心肠,又看不透,感叹着徒大不中留,一溜烟的也走了,留下李承平在亭中皱眉沉思。 一阵风吹来,承平被园子里的花香熏鼻子,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见琅玉和白敬仪都已经离开,阿莱才缓缓走入园中的亭子,给李承平披了一件轻薄的披风,李承平又打了一个喷嚏,阿莱而后笑盈盈道:“看来是有人在想你了。” 承平刚才还在为了与琅玉的对话焦灼,这才却舒展了眉头,道:“想我的人多了去了。” 阿莱眉眼弯弯,晃了晃手里的几封信件道:“你瞧这是什么?” 承平眼里多了神采,一把抓过来:“云琛的信?” 李承平住进了将宁府之后,还在为了许多事情烦忧,阿莱瞧她欣喜的样子,嘴边的笑意也不免更深了些。 这一把有五封信,信封上都是景韬亲手写的“吾妻承平亲启”,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时,承平不觉呼吸都乱了。 “怎么一次写了这么多?” 阿莱道:“从西楚边境传信回淮安着实有些远,一路上又少不得被审查,王爷的信使在南桓边境便被拦下了,这些信一直攒在边境。” “我给他寄的信,是不是也被北列拦下了?”承平脸上露出了委屈的神情:“我以为他一直没有给我写信,这样他不是要急坏了。” 阿莱心里隐隐作痛,在国家相争的铜墙铁壁下,竟然连他们二人互通信件都是难事,若是今后南桓真的与西楚联盟攻打北列,岂不是再无寄托相思的可能? 承平撇撇嘴道:“明着送信不行,看来我还得有自己的路子。” 阿莱一直等着承平看完了五封信,才问道:“写了什么?” 景韬的信里可谓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先是说武将的权力被大大削弱,领兵艰苦,作战不似从前那般得心应手,后是埋怨承平不给他写信,自己相思之情得不到回应。 在信的最后,都写的是诸如:“吾夜不能寐,冀光阴似水而过,汝便可缓缓归矣。”,“尽未来事诸多,吾必信一事,则无有几何,吾必携汝同归。”这样的话。 景韬依然在给她无限的信心,让她坚信分离只是暂时的。 承平轻轻摇头:“晤,没什么正经事,说他在边关的日子不好过罢了。” 承平立刻转移话题:“阿莱,你也该回怀南了?季平还在家里等着你。” 阿莱疑惑道:“怎么了?昨天不是说好在公主府稍住几天,我们就一起回怀南去?跟琅玉先生聊过之后,你又改变主意了吗?” 承平将信叠好,仰头道:“云琛他总是这么天真,一心觉得他赢了西楚后我和他就能相见,可这路途上还有万丈冰崖,险象环生,终究是躲不开啊。” 承平胸口一阵发闷,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那一时片刻,她好似真的看不见去哪里寻找幸福的未来。 又是平静的一夜。 承平倚靠在床头,静静地把景韬寄来的信又读了一遍。 春潮涌动的夜晚,连外面的海棠都无眠的开着。月色清润,柔柔淡淡的照着窗棂,投下一片影子,她开始想起在北列的日子。 景韬送给她的那间用来练剑的屋子“无晴”,她是真的很喜欢,他们闲来无事的时候,还会切磋切磋。虽然每次她把景韬往死里打,景韬还总是让她几招。这人平时又懒又不练,凭什么就比她强呢? 还有,其实她也很喜欢帮着景韬喂养鱼和乌龟,尤其是看着景韬搬弄鱼池里面的水草和石头,他那模样又认真又轻松,常常让她忘记很多束缚。她不在王府,王府里的小厮有没有好好照顾这些“小将军”呢? 只是,这样的时间珍贵又很短暂。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她在南桓使馆和使臣们商讨事宜,景韬在城防营或者武选司忙得七荤八素,更别说景韬动辄离开上京数月,或者她被囚禁的日子。 确实,嫁给景韬后,李承平很难享受到安宁,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应对敌人的各种手段,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吵架斗嘴,还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分离。 他们真正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少之又少。 她将景韬铺平的信铺平,恋恋不舍的放在枕边,渐渐进入睡眠。 自从脱离了被软禁的环境,李承平的身心也跟着好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心疾缠身。似乎把景韬的信放在枕边还有辟邪的功能,这一夜她睡得非常安稳,没有噩梦,也没有鬼压床。 景韬则没有这样舒爽的夜晚。 北列的另一位大将军,东路军统帅彭湃如今已逾花甲,一身的伤病,西边的沙子一刮就刮倒了,到了边关没两天就称病回京,说好的两位大将军督军,就剩下景韬。 景韬一到达战场便是大动作——他要撤掉原先的守军将领,换成新练的西路军,又要求增兵和粮草运输,详实地将驻军统帅的名字,粮草运输途径等交代清楚。 可惜,兵部一条都没批。 早在新皇登基之后,武将的权力和地位就被大大削落,作战事事都要报告,再也没有独霸一方的将军这样一说,不能自己屯田就没有粮草,所有的粮草都要从各地的驻军拨,拨多少都是上面说了算。 西楚来势汹汹,这次选了一个好的时机,便是北列军队改革之后头一次对敌作战,对于这些习惯了自成一派的将军来说,繁杂的上报手续和被打乱的各大军区,难免让作战的时候碍手碍脚。 景韬就像被打瘸了一条腿作战一样,说是让他统帅全军,事实上,他成了个空壳。 所以这仗打的景韬是分外不爽。 北列与西楚军对峙良久,西楚占着天涧河以东不肯退让,反而有横扫关西平原之势,西楚和北列交手了无数场大小战役,事实上,似乎是西楚要略胜一筹。 好在景韬也是沙场老将,虽然“瘸着一条腿”作战,好在也没有打败仗。 在边关,景韬和吴典君又碰上了。 吴典君因为檀山行宫的事情被贬到西边守关,但两人一直都有书信来往。 两人三杯酒下肚,这一年来的心酸往事尽在酒中。 吴典君道:“要知道本来有你英王坐镇西部和北境,大列的边境自是铁板一块。但不料西楚皇帝换了独孤玉亮统帅三军,西楚在边境的部署非常成熟,又很是擅长趁虚而入。” 景韬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景韬道:“独孤玉亮从一个行伍里最普通的士卒开始做起,四十岁做到了西楚兵马大将军的位置,从军二十余年,也是老前辈了。” “你有把握打赢吗?” “笑话。”景韬放下酒杯:“当然没有。” 吴典君眯着眼睛看他:“云琛,你变得不像你,以前你可狂了。” 景韬爽朗一笑:“你还不知道我?我狂得没边的时候挨了多少军棍,早打怕了。当初你官职比我高,别人都当我是个靠皇子身份的草包,你倒是对我另眼相看。前几年在边关摸爬滚打,嗅到武器的味道我都知道来了多少人马。而今陷在上京的政治斗争里我手生了。” 吴典君:“你之前还去了格族收拾崔青,哪里就手生。” “那是在北境,天高皇帝远,和楼虎将军一起用的计策好。” 景韬又闷了一口酒:“现在兵部尚书又在卡我的粮草,彭帅又病倒,我实在是左支右绌。” “之前攻打南桓的时候,曹尚书也是卡了粮草。”吴典君道:“他脑子里到底是浆糊还是稻草?当初就该想个法子把他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拉下来。” “我可没心思去拉帮结派,省的引得皇兄猜忌。” 吴典君愣了一下,一时无言。 想当初檀山行宫爆炸一事,他就陷进了政治圈套里面,要不是景韬力保他,现在他早已身首分离。上京城的水,可不是一般人能搅和的。 彼时他们都只是统领一方的将军,只需思考遣兵调将,排兵布阵,不必思考朝廷内部的纷争,也不必忧虑整个国土的安全完整。 “云琛,我总是有不好的预感” “你可就别乌鸦嘴了,老子的命还压在战场上!下一场攻打余县,这地方四处都是平原,只能靠骑兵硬碰硬。我可得好好琢磨琢磨。和你喝完这顿酒,我可就没有一个好觉睡了。” 吴典君也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 景韬战无不胜,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而现在他也并未轻敌,反而还一改从前的狂傲,变得谨慎起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能让景韬都睡不好觉,说明独孤玉亮真的不好对付。 再说朝廷那边会不会又像攻打南桓一样在背后放冷箭,防着景韬应该不会?因为战乱当前,没有人有胆子拿国家的安全耍阴谋。 其实对景韬而言,步步惊心如履薄冰的战场,和兵不血刃的朝堂比起来,更是一种保护。 清明这天,西边边关依然尘土飘扬,没有一滴雨下。一队西处军趁凌晨出发,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驻地,而其中有一小队人马,悄无声息地沿着天涧河向南而去。 第229章 尘土飘扬 “李承平,这狗屁统一大业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敬仪突然出现在园中,快步向着李承平和琅玉所在的亭子走去,他一袭白衣胜雪,走得风度翩翩,口中却丝毫不客气。 “程岛,你这老头又来拐我徒儿,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琅玉见到白敬仪,不急不徐地向他微微鞠躬,喊了一声:“白掌门,别来无恙。” 转眼间,白敬仪已经走到了承平身边,对她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回怀南,不搅和这摊浑水?” 承平还没开口,琅玉先道:“白掌门此言差矣,承平有大才,理应为国效力。” 白敬仪面有愠色,斜着眼睛道:“有再大的才也得有命来担着!程岛,我不是和你说了她需要静养,你别和皇帝勾肩搭背的来鼓捣她?” 白敬仪知道琅玉这嘴一张,李承平才安分下去的心思免不得又动了。若是她身体康健,没有什么心疾缠身,那白敬仪也巴不得李承平能早点振作起来,把那些害她的人一网打尽,把这破破烂烂的世道好好收拾一番。 可是和李承平活得健康幸福比起来,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琅玉:“眼下乱世将出,可不是隐遁山林的时候。白掌门也是南桓子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百姓们如同飘萍一般,在这世道沉浮?” “别随随便便拿天下拿百姓来压我。这换了谁做皇帝,百姓的日子都是一样难,我不指望什么盛世,她只是一个病人,也别拿这些东西来压她。” 两个都是于她有教导养育之恩的老师,一个授她课业,引她济世救民,一个传她武艺,教她立身处世,偏向哪一边都不好办。 李承平看着这二人为了她的前程针锋相对,心中一团乱麻,不禁用手扶着额头叹气。 听到承平叹气,二人将目光转向李承平。 承平对白敬仪道:“等过段时间,我会跟师傅回怀南,剑庄还有许多杂事,师傅不能一直留在淮安陪我养病,还请师傅等我回去。” “不行,我就在这儿盯着你!”白敬仪抱着手臂道:“英王都说了会来接你,你到底操个什么心?” 南北的局势已经往不可预料甚至糟糕的境地发展,难道景韬一句等我接你回家,李承平就会只坐枯了月亮望穿了秋水的等他?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 “师傅,您不必操心,承平肯定会跟你回筱云剑庄修养的。” 李承平说要回筱云剑庄,琅玉倒是不肯了:“承平,你若是离开淮安,离开政治军事中心,要如何要收回边关三邑?” 承平顿了一下道:“先生,承平心中自有谋算。” 琅玉心里对李承平还是有底的,既然她说有计划,他便也不再多问,尤其是不想再因为这件事情和白敬仪争吵,便说自己还有事,先行离开了。白敬仪知道李承平九曲心肠,又看不透,感叹着徒大不中留,一溜烟的也走了,留下李承平在亭中皱眉沉思。 一阵风吹来,承平被园子里的花香熏鼻子,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见琅玉和白敬仪都已经离开,阿莱才缓缓走入园中的亭子,给李承平披了一件轻薄的披风,李承平又打了一个喷嚏,阿莱而后笑盈盈道:“看来是有人在想你了。” 承平刚才还在为了与琅玉的对话焦灼,这才却舒展了眉头,道:“想我的人多了去了。” 阿莱眉眼弯弯,晃了晃手里的几封信件道:“你瞧这是什么?” 承平眼里多了神采,一把抓过来:“云琛的信?” 李承平住进了将宁府之后,还在为了许多事情烦忧,阿莱瞧她欣喜的样子,嘴边的笑意也不免更深了些。 这一把有五封信,信封上都是景韬亲手写的“吾妻承平亲启”,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时,承平不觉呼吸都乱了。 “怎么一次写了这么多?” 阿莱道:“从西楚边境传信回淮安着实有些远,一路上又少不得被审查,王爷的信使在南桓边境便被拦下了,这些信一直攒在边境。” “我给他寄的信,是不是也被北列拦下了?”承平脸上露出了委屈的神情:“我以为他一直没有给我写信,这样他不是要急坏了。” 阿莱心里隐隐作痛,在国家相争的铜墙铁壁下,竟然连他们二人互通信件都是难事,若是今后南桓真的与西楚联盟攻打北列,岂不是再无寄托相思的可能? 承平撇撇嘴道:“明着送信不行,看来我还得有自己的路子。” 阿莱一直等着承平看完了五封信,才问道:“写了什么?” 景韬的信里可谓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先是说武将的权力被大大削弱,领兵艰苦,作战不似从前那般得心应手,后是埋怨承平不给他写信,自己相思之情得不到回应。 在信的最后,都写的是诸如:“吾夜不能寐,冀光阴似水而过,汝便可缓缓归矣。”,“尽未来事诸多,吾必信一事,则无有几何,吾必携汝同归。”这样的话。 景韬依然在给她无限的信心,让她坚信分离只是暂时的。 承平轻轻摇头:“晤,没什么正经事,说他在边关的日子不好过罢了。” 承平立刻转移话题:“阿莱,你也该回怀南了?季平还在家里等着你。” 阿莱疑惑道:“怎么了?昨天不是说好在公主府稍住几天,我们就一起回怀南去?跟琅玉先生聊过之后,你又改变主意了吗?” 承平将信叠好,仰头道:“云琛他总是这么天真,一心觉得他赢了西楚后我和他就能相见,可这路途上还有万丈冰崖,险象环生,终究是躲不开啊。” 承平胸口一阵发闷,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那一时片刻,她好似真的看不见去哪里寻找幸福的未来。 又是平静的一夜。 承平倚靠在床头,静静地把景韬寄来的信又读了一遍。 春潮涌动的夜晚,连外面的海棠都无眠的开着。月色清润,柔柔淡淡的照着窗棂,投下一片影子,她开始想起在北列的日子。 景韬送给她的那间用来练剑的屋子“无晴”,她是真的很喜欢,他们闲来无事的时候,还会切磋切磋。虽然每次她把景韬往死里打,景韬还总是让她几招。这人平时又懒又不练,凭什么就比她强呢? 还有,其实她也很喜欢帮着景韬喂养鱼和乌龟,尤其是看着景韬搬弄鱼池里面的水草和石头,他那模样又认真又轻松,常常让她忘记很多束缚。她不在王府,王府里的小厮有没有好好照顾这些“小将军”呢? 只是,这样的时间珍贵又很短暂。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她在南桓使馆和使臣们商讨事宜,景韬在城防营或者武选司忙得七荤八素,更别说景韬动辄离开上京数月,或者她被囚禁的日子。 确实,嫁给景韬后,李承平很难享受到安宁,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应对敌人的各种手段,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吵架斗嘴,还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分离。 他们真正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少之又少。 她将景韬铺平的信铺平,恋恋不舍的放在枕边,渐渐进入睡眠。 自从脱离了被软禁的环境,李承平的身心也跟着好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心疾缠身。似乎把景韬的信放在枕边还有辟邪的功能,这一夜她睡得非常安稳,没有噩梦,也没有鬼压床。 景韬则没有这样舒爽的夜晚。 北列的另一位大将军,东路军统帅彭湃如今已逾花甲,一身的伤病,西边的沙子一刮就刮倒了,到了边关没两天就称病回京,说好的两位大将军督军,就剩下景韬。 景韬一到达战场便是大动作——他要撤掉原先的守军将领,换成新练的西路军,又要求增兵和粮草运输,详实地将驻军统帅的名字,粮草运输途径等交代清楚。 可惜,兵部一条都没批。 早在新皇登基之后,武将的权力和地位就被大大削落,作战事事都要报告,再也没有独霸一方的将军这样一说,不能自己屯田就没有粮草,所有的粮草都要从各地的驻军拨,拨多少都是上面说了算。 西楚来势汹汹,这次选了一个好的时机,便是北列军队改革之后头一次对敌作战,对于这些习惯了自成一派的将军来说,繁杂的上报手续和被打乱的各大军区,难免让作战的时候碍手碍脚。 景韬就像被打瘸了一条腿作战一样,说是让他统帅全军,事实上,他成了个空壳。 所以这仗打的景韬是分外不爽。 北列与西楚军对峙良久,西楚占着天涧河以东不肯退让,反而有横扫关西平原之势,西楚和北列交手了无数场大小战役,事实上,似乎是西楚要略胜一筹。 好在景韬也是沙场老将,虽然“瘸着一条腿”作战,好在也没有打败仗。 在边关,景韬和吴典君又碰上了。 吴典君因为檀山行宫的事情被贬到西边守关,但两人一直都有书信来往。 两人三杯酒下肚,这一年来的心酸往事尽在酒中。 吴典君道:“要知道本来有你英王坐镇西部和北境,大列的边境自是铁板一块。但不料西楚皇帝换了独孤玉亮统帅三军,西楚在边境的部署非常成熟,又很是擅长趁虚而入。” 景韬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景韬道:“独孤玉亮从一个行伍里最普通的士卒开始做起,四十岁做到了西楚兵马大将军的位置,从军二十余年,也是老前辈了。” “你有把握打赢吗?” “笑话。”景韬放下酒杯:“当然没有。” 吴典君眯着眼睛看他:“云琛,你变得不像你,以前你可狂了。” 景韬爽朗一笑:“你还不知道我?我狂得没边的时候挨了多少军棍,早打怕了。当初你官职比我高,别人都当我是个靠皇子身份的草包,你倒是对我另眼相看。前几年在边关摸爬滚打,嗅到武器的味道我都知道来了多少人马。而今陷在上京的政治斗争里我手生了。” 吴典君:“你之前还去了格族收拾崔青,哪里就手生。” “那是在北境,天高皇帝远,和楼虎将军一起用的计策好。” 景韬又闷了一口酒:“现在兵部尚书又在卡我的粮草,彭帅又病倒,我实在是左支右绌。” “之前攻打南桓的时候,曹尚书也是卡了粮草。”吴典君道:“他脑子里到底是浆糊还是稻草?当初就该想个法子把他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拉下来。” “我可没心思去拉帮结派,省的引得皇兄猜忌。” 吴典君愣了一下,一时无言。 想当初檀山行宫爆炸一事,他就陷进了政治圈套里面,要不是景韬力保他,现在他早已身首分离。上京城的水,可不是一般人能搅和的。 彼时他们都只是统领一方的将军,只需思考遣兵调将,排兵布阵,不必思考朝廷内部的纷争,也不必忧虑整个国土的安全完整。 “云琛,我总是有不好的预感” “你可就别乌鸦嘴了,老子的命还压在战场上!下一场攻打余县,这地方四处都是平原,只能靠骑兵硬碰硬。我可得好好琢磨琢磨。和你喝完这顿酒,我可就没有一个好觉睡了。” 吴典君也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 景韬战无不胜,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而现在他也并未轻敌,反而还一改从前的狂傲,变得谨慎起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能让景韬都睡不好觉,说明独孤玉亮真的不好对付。 再说朝廷那边会不会又像攻打南桓一样在背后放冷箭,防着景韬应该不会?因为战乱当前,没有人有胆子拿国家的安全耍阴谋。 其实对景韬而言,步步惊心如履薄冰的战场,和兵不血刃的朝堂比起来,更是一种保护。 清明这天,西边边关依然尘土飘扬,没有一滴雨下。一队西处军趁凌晨出发,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驻地,而其中有一小队人马,悄无声息地沿着天涧河向南而去。 第230章 明知不可 李承平匆匆看完兵部呈上来的北列与西楚的战报,对景韬的战略布局看的不太明白,感觉完全不似他从前快如疾风的作战,倒像是一个谨小慎微的老头子在领兵,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思索了片刻,只感觉景韬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便将其放在一边。 可她并未休息,而是又看了看安叔带来的西一阁逃回南桓的名单,折损过半不说,还有很多暗线被直接掐断,再也没有音讯,也不知道是不是会给鉴镜司留下把柄。 眼下,她还能够依仗的也只要西一阁,必须要尽快部署,拿到全方面最详细的情报。 承平皱着眉把一碗调养身体的药灌下肚子,又捏了捏眉心,脸上露出疲态。 白敬仪突然敲了敲门,见她依旧将自己埋在案牍之中,脸上不悦道:“还在看?府外有个姑娘找你,说她叫虞紫夜。” 那些劳心劳神的卷宗顿时失去了吸引力,李承平“蹭”的一下站起来,急急忙忙地往外冲出去。 李承平回到淮安已有十日,一回来便让灼桃和关窈去了虞府看望紫夜,可是紫夜却闭门不见,李承平知道她还在伤心,便没有多打扰,如今紫夜终于上将宁府了。 紫夜照旧是一身黑色的劲装,扎着高高的马尾髻,只是不再如从前那般神采凌厉,眉眼之间多是沉郁和哀愁,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紫夜从狱中被绪风和李承平劫走后,便带着寇淡的骨灰从西一阁留下的线路逃回了南桓,李承怿给她加官赐金,以表彰她保护李承平有功。 可是那又怎样?寇淡死了,紫夜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双手废了。这场牢狱之灾,这场生死相隔,寒了紫夜的心,断了紫夜的情。 “紫夜!” 李承平一见到紫夜,便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紫夜,是我无能,是我害了你和寇淡” 李承平的拥抱让紫夜怔了片刻,她保护李承平是职责所在,一直在自责自己太过于粗心,让西一阁暴露,害得李承平下狱,从没想过李承平不仅冒着危险亲自劫狱,还对她抱有如此深的歉意。 承平从来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可以舍弃的下属,而是一个不可失去的朋友。 “寇淡是为了救我,才会被捉住公主不能自责。” 紫夜也紧紧环住了她,缠着纱布的手轻轻放在她背上:“公主,没能伴您身侧保护好您,紫夜有罪,实在无颜面对公主” 承平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心疼:“哪里的话。” “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两人进了屋子,像从前那般促膝长谈。 紫夜想要重新振作起来,可是十指尽断,最开始的时候连只笔都拿不起来,更别说握剑之类的。她消沉了很长时间,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这半年,紫夜怎么过都不松快,每日早晨起来,胸口闷闷的,便泪流满面。自与寇淡生死相别后,时间过得无比漫长,慢慢体会到语中所说一日三秋的滋味。 她常常去他的墓前,看自己所爱的人长眠于此。不知坟里坟外,泪水滚烫,鲜血淋漓的是谁的脸,谁的心。 后来,再听说皇帝彻底停止联姻通商,将李承平接回南桓。 她和寇淡是死别,景韬和承平是生离。 原来相守,是世上最奢侈的愿望。 “公主,您以后还要回北列吗?” 李承平略顿了一下,轻轻点头。 紫夜拧眉问道:“为了景韬?” 李承平垂眸不语。 “北列皇室对您薄情寡义,您又何必顾惜那点情分?” 紫夜皱着眉头,有些气恼的样子,在她心里,李承平就不应该如俗世之人那般为情爱所困,应该永远活的潇洒自在。 李承平没有继续说自己为什么要回去,而是问紫夜:“紫夜,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 紫夜原本阴郁的眼睛,突然有了光芒,原本寡淡的神色突然凌厉起来,咬牙切齿道:“公主,我要报仇!杀害寇淡的人,陷害告发西一阁的人,我通通都要杀掉!” 承平道:“陷害告发西一阁的就是贺锡南,他一手策划让我们下狱,为的是继续离间南北关系,在回南桓的路上,他还在我面前,杀了顾况和娟月” 紫夜瞳孔一缩:“什么?顾况他也” “如果没有顾况破解起鸳楼的密语,带着景韬去红楼,抓了起鸳楼楼主和九三,揭穿他们的祸心,恐怕你我还不能安然无恙在此相见。我想,贺锡南为了报仇泄恨才杀了顾况,这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证明他就是背后的主谋!” 紫夜不可置信,捶了桌子道:“可当时,西一阁怀疑面具人就是贺锡南,也安排银桦进了贺府刺探情报,后来银桦刺伤他,他真的没有死?” 承平道:“对,让他躲过了一劫,而我们却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放松了警惕。” 李承平继续道:“他为了离间南北关系,一直在找我麻烦。现在他的计划成功了,南北关系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南桓已经打算出兵边境,夺回三邑。届时,三国大战一触即发,伏尸百万,民生凋敝。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我们必须要赶在那之前抓到他,将他的阴谋公之于众!” 紫夜咬了牙,而后道:“没错,这个卑鄙小人,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承平轻轻叹了口气:“眼下,我身份特殊,不能离开南桓。” “公主,你的处境我明白,朝堂上全都是主战派的声音,现在主和,无异于是和所有人作对,你真的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吗?当初北列二皇子身死南桓,您为了阻止南北开战,已经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可到头来战争依旧不可避免。之前是北列要和南桓打仗,现在是南桓要和北列打仗!就算能阻止一次两次,难道您这一辈子都要花在这上面?” 李承平的眼里有着坚定而不可撼动的光芒:“紫夜,当初我出嫁时,是发过誓的,此身但存,此心不改。只要事态还有转圜的余地,我就绝不会放弃!” 似乎是又想起了那场艰苦异常的战争,承平面上已经有悲色:“只要一想起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们,我就无法安然度日。我忘不掉那些生灵涂炭的画面,被划穿肚子的孕妇躺在河滩随水飘荡,疲惫不堪的士兵被敌人刺穿心脏他们心中只看见了建功立业,却看不见百姓想要的安居乐业。我们在北列努力了近两年,止战通商的形式本来一片大好,却因为小人暗算图谋而断送,我又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紫夜也是历经沙场之人,李承平的所愿,她又如何不知?只是这条路太过于艰险。想她们在北列的这两年,即便大局尚稳,生活都依然动荡不宁,更不要说在此等严峻的形势中逆流而上。 而李承平明明可以过上一种舒缓的人生,却仍然选择了一种艰难的活法。 紫夜不假思索道:“既然这个担子你卸不下来,我愿意陪你一起扛着。” 李承平惊讶的抬头,而后低头轻笑,语气中包含感动:“你不劝我放弃这种幼稚的想法?” 紫夜的语气中却是掩饰不住的雀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你!” 紫夜又道:“西一阁的本事不是胡公照这种靠嘴和阴谋的人能够毁坏的。我可以悄悄的回北列去,重建西一阁,收集贺锡南的情报,总有一天我收集到足够的证据,把他抓出来!” “可是你的伤” 承平小心地捧起紫夜的手,那原本使得一手好剑的双手,如今裹着厚厚的纱布,遍布伤痕。 紫夜爽朗一笑:“无妨!” 李承平沉默地想了想,摇摇头道:“不行,这样太冒险了。你此时悄悄去北列,若是被北列抓住,只有死路一条,还会让北列更加猜忌南桓的居心。” 紫夜皱眉不解:“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想把西一阁主要的势力范围布置到西边战场。贺锡南一直挑拨离间,阻止南北通商,为的是什么?恐怕还和西楚有关。毕竟南北关系破裂,最大的利益既得者是西楚!” 紫夜恍然大悟:“是啊!可贺锡南是侯府世子,他这么帮助西楚,为的是什么呢?况且,贺磊执掌中原大军,贺锡南却与西楚勾搭难道,这父子俩还想造反不成?” 李承平瞳孔一缩,忽然站起来道:“如果檀山行宫一事的真正目的不是行刺皇帝,也并不是一场后妃私逃的闹剧,而是为了制造事端,撤换龙虎军和城防营的头领,换成贺家的人从结果上看,夺去了景韬节制城防营的权力,又祸水东引扳倒了崔青,一直以来,获利最大的,都是贺家!” 李承平展开书桌上一份地图:“贺磊真是不动声色,如今他不仅执掌中原大军,且接替了景韬在北境毫州的兵马,说起来,现在北列兵权最盛的已经不是景韬,而是贺磊了!” 承平和紫夜相顾无言,凝眉沉思。 片刻之后,李承平激动的对紫夜道:“旁观者清!紫夜,你刚才说,贺家要造反,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紫夜有点懵:“我只是随口一说不然,贺磊作为北列的大将,没有任何理由要帮助西楚啊!” 李承平在房间里面来回踱步:“如果想将景熙从皇位上拉下来,首先要取得兵马支持。而北列的兵权一分为三,景韬,贺磊,彭湃各占一支,要想起兵造反,必然招致其他两方的围攻,绝无可能成功。这时,若能联合外邦里应外合,倒是可以一试” 紫夜道:“可是,这也有点难度,且不说贺家如何争取到西楚的帮助,以北列的兵力来说,景韬和彭湃加起来,对付西楚还是绰绰有余!” 李承平点了点头:“所以,要有一个详细周密的计划,破坏敌人的可求力量,增加自己的可求力量。” 李承平眼睛突然亮了,兴奋地说道:“如果我是贺锡南,我会这样做!” “可以分三步。第一,若南北稳固,西楚进犯北列边境,会招来南桓的协助,所以要离间南北关系,最好能引得反目成仇,让西楚与南桓联盟。这一点,他几乎已经成功,而我们也已经领教了这份手段。 第二,将北列的内部搅乱,破坏稳定的局势。比如说趁机在关键的位置上放进自己人去,三司六部,后宫,皇帝近臣都换成自己人,这点,以贺磊的地位和权力不难做到。等等,淑妃死,皇后薨,萧贵妃是不是已经统领了六宫?如果贺磊表明愿意辅佐大皇子继位,争取萧贵妃的支持,这样一来,完完全全控制了皇帝的枕边妙啊,实在是妙!” 紫夜听的七楞八楞的,李承平说的这么头头是道,才一盏茶的功夫,连怎么在北列造反的计划都想好了,要是她要想造反,真是轻而易举。 紫夜哭笑不得:“难道北列皇帝不担心有人造反吗?” 李承平手撑着下巴,在房间里继续走来走去:“北列皇帝他励精图治,却并无大才,最多算是中庸之君。但是没有皇帝不担心自己大权旁落的为什么不打压贺磊?我明白了!” 李承平兴奋地双手握住紫夜的肩膀道:“因为景韬!” 紫夜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试探问道:“因为英王更像会造反的?” “没错!紫夜,你现在对于情报和大局的把控已经非常不得了了!” 紫夜哈哈一笑,完全不明白这夸赞是从何处而来,景熙天天防着景韬,这不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吗。 “贺锡南巧妙的利用了北列的军政之争,也就是景韬和皇帝的矛盾。北列先皇在位时,曾经有一位亲王趁其在攻打南桓时起兵造反,直逼皇宫,差点将几位皇子杀死,是浔越太后拼死护住。那时候景熙才多大?皇叔要杀了他,这事肯定成为了他一道过不去的坎,所以,如果景熙做了皇帝,会不会担心景韬造反?会不会担心自己的皇子重新经历他儿时经历的一切? 景熙一直防着景韬造反,一心想要从景韬手里夺回兵权,就一定要争取其他大将军的支持。所以皇帝选中了贺磊,一心扶持贺磊来与景韬抗衡,只可惜,他防错了人!” 紫夜恍然大悟:“没想到这还与北列前朝的事情有关,真是会洞察人心。那么第三呢?贺锡南的最后一步是什么?” 李承平突然怔住,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心口被闷闷地撞了一下,喃喃道:“第三这一切的一切,还得要西楚取得战争的胜利。” 话音刚落,她便感到眼前一片雪白,接着后脑勺开始疼痛,传来眩晕感,连忙扶住了桌子沿。 第230章 明知不可 李承平匆匆看完兵部呈上来的北列与西楚的战报,对景韬的战略布局看的不太明白,感觉完全不似他从前快如疾风的作战,倒像是一个谨小慎微的老头子在领兵,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思索了片刻,只感觉景韬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便将其放在一边。 可她并未休息,而是又看了看安叔带来的西一阁逃回南桓的名单,折损过半不说,还有很多暗线被直接掐断,再也没有音讯,也不知道是不是会给鉴镜司留下把柄。 眼下,她还能够依仗的也只要西一阁,必须要尽快部署,拿到全方面最详细的情报。 承平皱着眉把一碗调养身体的药灌下肚子,又捏了捏眉心,脸上露出疲态。 白敬仪突然敲了敲门,见她依旧将自己埋在案牍之中,脸上不悦道:“还在看?府外有个姑娘找你,说她叫虞紫夜。” 那些劳心劳神的卷宗顿时失去了吸引力,李承平“蹭”的一下站起来,急急忙忙地往外冲出去。 李承平回到淮安已有十日,一回来便让灼桃和关窈去了虞府看望紫夜,可是紫夜却闭门不见,李承平知道她还在伤心,便没有多打扰,如今紫夜终于上将宁府了。 紫夜照旧是一身黑色的劲装,扎着高高的马尾髻,只是不再如从前那般神采凌厉,眉眼之间多是沉郁和哀愁,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紫夜从狱中被绪风和李承平劫走后,便带着寇淡的骨灰从西一阁留下的线路逃回了南桓,李承怿给她加官赐金,以表彰她保护李承平有功。 可是那又怎样?寇淡死了,紫夜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双手废了。这场牢狱之灾,这场生死相隔,寒了紫夜的心,断了紫夜的情。 “紫夜!” 李承平一见到紫夜,便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紫夜,是我无能,是我害了你和寇淡” 李承平的拥抱让紫夜怔了片刻,她保护李承平是职责所在,一直在自责自己太过于粗心,让西一阁暴露,害得李承平下狱,从没想过李承平不仅冒着危险亲自劫狱,还对她抱有如此深的歉意。 承平从来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可以舍弃的下属,而是一个不可失去的朋友。 “寇淡是为了救我,才会被捉住公主不能自责。” 紫夜也紧紧环住了她,缠着纱布的手轻轻放在她背上:“公主,没能伴您身侧保护好您,紫夜有罪,实在无颜面对公主” 承平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心疼:“哪里的话。” “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两人进了屋子,像从前那般促膝长谈。 紫夜想要重新振作起来,可是十指尽断,最开始的时候连只笔都拿不起来,更别说握剑之类的。她消沉了很长时间,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这半年,紫夜怎么过都不松快,每日早晨起来,胸口闷闷的,便泪流满面。自与寇淡生死相别后,时间过得无比漫长,慢慢体会到语中所说一日三秋的滋味。 她常常去他的墓前,看自己所爱的人长眠于此。不知坟里坟外,泪水滚烫,鲜血淋漓的是谁的脸,谁的心。 后来,再听说皇帝彻底停止联姻通商,将李承平接回南桓。 她和寇淡是死别,景韬和承平是生离。 原来相守,是世上最奢侈的愿望。 “公主,您以后还要回北列吗?” 李承平略顿了一下,轻轻点头。 紫夜拧眉问道:“为了景韬?” 李承平垂眸不语。 “北列皇室对您薄情寡义,您又何必顾惜那点情分?” 紫夜皱着眉头,有些气恼的样子,在她心里,李承平就不应该如俗世之人那般为情爱所困,应该永远活的潇洒自在。 李承平没有继续说自己为什么要回去,而是问紫夜:“紫夜,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 紫夜原本阴郁的眼睛,突然有了光芒,原本寡淡的神色突然凌厉起来,咬牙切齿道:“公主,我要报仇!杀害寇淡的人,陷害告发西一阁的人,我通通都要杀掉!” 承平道:“陷害告发西一阁的就是贺锡南,他一手策划让我们下狱,为的是继续离间南北关系,在回南桓的路上,他还在我面前,杀了顾况和娟月” 紫夜瞳孔一缩:“什么?顾况他也” “如果没有顾况破解起鸳楼的密语,带着景韬去红楼,抓了起鸳楼楼主和九三,揭穿他们的祸心,恐怕你我还不能安然无恙在此相见。我想,贺锡南为了报仇泄恨才杀了顾况,这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证明他就是背后的主谋!” 紫夜不可置信,捶了桌子道:“可当时,西一阁怀疑面具人就是贺锡南,也安排银桦进了贺府刺探情报,后来银桦刺伤他,他真的没有死?” 承平道:“对,让他躲过了一劫,而我们却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放松了警惕。” 李承平继续道:“他为了离间南北关系,一直在找我麻烦。现在他的计划成功了,南北关系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南桓已经打算出兵边境,夺回三邑。届时,三国大战一触即发,伏尸百万,民生凋敝。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我们必须要赶在那之前抓到他,将他的阴谋公之于众!” 紫夜咬了牙,而后道:“没错,这个卑鄙小人,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承平轻轻叹了口气:“眼下,我身份特殊,不能离开南桓。” “公主,你的处境我明白,朝堂上全都是主战派的声音,现在主和,无异于是和所有人作对,你真的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吗?当初北列二皇子身死南桓,您为了阻止南北开战,已经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可到头来战争依旧不可避免。之前是北列要和南桓打仗,现在是南桓要和北列打仗!就算能阻止一次两次,难道您这一辈子都要花在这上面?” 李承平的眼里有着坚定而不可撼动的光芒:“紫夜,当初我出嫁时,是发过誓的,此身但存,此心不改。只要事态还有转圜的余地,我就绝不会放弃!” 似乎是又想起了那场艰苦异常的战争,承平面上已经有悲色:“只要一想起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们,我就无法安然度日。我忘不掉那些生灵涂炭的画面,被划穿肚子的孕妇躺在河滩随水飘荡,疲惫不堪的士兵被敌人刺穿心脏他们心中只看见了建功立业,却看不见百姓想要的安居乐业。我们在北列努力了近两年,止战通商的形式本来一片大好,却因为小人暗算图谋而断送,我又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紫夜也是历经沙场之人,李承平的所愿,她又如何不知?只是这条路太过于艰险。想她们在北列的这两年,即便大局尚稳,生活都依然动荡不宁,更不要说在此等严峻的形势中逆流而上。 而李承平明明可以过上一种舒缓的人生,却仍然选择了一种艰难的活法。 紫夜不假思索道:“既然这个担子你卸不下来,我愿意陪你一起扛着。” 李承平惊讶的抬头,而后低头轻笑,语气中包含感动:“你不劝我放弃这种幼稚的想法?” 紫夜的语气中却是掩饰不住的雀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你!” 紫夜又道:“西一阁的本事不是胡公照这种靠嘴和阴谋的人能够毁坏的。我可以悄悄的回北列去,重建西一阁,收集贺锡南的情报,总有一天我收集到足够的证据,把他抓出来!” “可是你的伤” 承平小心地捧起紫夜的手,那原本使得一手好剑的双手,如今裹着厚厚的纱布,遍布伤痕。 紫夜爽朗一笑:“无妨!” 李承平沉默地想了想,摇摇头道:“不行,这样太冒险了。你此时悄悄去北列,若是被北列抓住,只有死路一条,还会让北列更加猜忌南桓的居心。” 紫夜皱眉不解:“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想把西一阁主要的势力范围布置到西边战场。贺锡南一直挑拨离间,阻止南北通商,为的是什么?恐怕还和西楚有关。毕竟南北关系破裂,最大的利益既得者是西楚!” 紫夜恍然大悟:“是啊!可贺锡南是侯府世子,他这么帮助西楚,为的是什么呢?况且,贺磊执掌中原大军,贺锡南却与西楚勾搭难道,这父子俩还想造反不成?” 李承平瞳孔一缩,忽然站起来道:“如果檀山行宫一事的真正目的不是行刺皇帝,也并不是一场后妃私逃的闹剧,而是为了制造事端,撤换龙虎军和城防营的头领,换成贺家的人从结果上看,夺去了景韬节制城防营的权力,又祸水东引扳倒了崔青,一直以来,获利最大的,都是贺家!” 李承平展开书桌上一份地图:“贺磊真是不动声色,如今他不仅执掌中原大军,且接替了景韬在北境毫州的兵马,说起来,现在北列兵权最盛的已经不是景韬,而是贺磊了!” 承平和紫夜相顾无言,凝眉沉思。 片刻之后,李承平激动的对紫夜道:“旁观者清!紫夜,你刚才说,贺家要造反,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紫夜有点懵:“我只是随口一说不然,贺磊作为北列的大将,没有任何理由要帮助西楚啊!” 李承平在房间里面来回踱步:“如果想将景熙从皇位上拉下来,首先要取得兵马支持。而北列的兵权一分为三,景韬,贺磊,彭湃各占一支,要想起兵造反,必然招致其他两方的围攻,绝无可能成功。这时,若能联合外邦里应外合,倒是可以一试” 紫夜道:“可是,这也有点难度,且不说贺家如何争取到西楚的帮助,以北列的兵力来说,景韬和彭湃加起来,对付西楚还是绰绰有余!” 李承平点了点头:“所以,要有一个详细周密的计划,破坏敌人的可求力量,增加自己的可求力量。” 李承平眼睛突然亮了,兴奋地说道:“如果我是贺锡南,我会这样做!” “可以分三步。第一,若南北稳固,西楚进犯北列边境,会招来南桓的协助,所以要离间南北关系,最好能引得反目成仇,让西楚与南桓联盟。这一点,他几乎已经成功,而我们也已经领教了这份手段。 第二,将北列的内部搅乱,破坏稳定的局势。比如说趁机在关键的位置上放进自己人去,三司六部,后宫,皇帝近臣都换成自己人,这点,以贺磊的地位和权力不难做到。等等,淑妃死,皇后薨,萧贵妃是不是已经统领了六宫?如果贺磊表明愿意辅佐大皇子继位,争取萧贵妃的支持,这样一来,完完全全控制了皇帝的枕边妙啊,实在是妙!” 紫夜听的七楞八楞的,李承平说的这么头头是道,才一盏茶的功夫,连怎么在北列造反的计划都想好了,要是她要想造反,真是轻而易举。 紫夜哭笑不得:“难道北列皇帝不担心有人造反吗?” 李承平手撑着下巴,在房间里继续走来走去:“北列皇帝他励精图治,却并无大才,最多算是中庸之君。但是没有皇帝不担心自己大权旁落的为什么不打压贺磊?我明白了!” 李承平兴奋地双手握住紫夜的肩膀道:“因为景韬!” 紫夜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试探问道:“因为英王更像会造反的?” “没错!紫夜,你现在对于情报和大局的把控已经非常不得了了!” 紫夜哈哈一笑,完全不明白这夸赞是从何处而来,景熙天天防着景韬,这不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吗。 “贺锡南巧妙的利用了北列的军政之争,也就是景韬和皇帝的矛盾。北列先皇在位时,曾经有一位亲王趁其在攻打南桓时起兵造反,直逼皇宫,差点将几位皇子杀死,是浔越太后拼死护住。那时候景熙才多大?皇叔要杀了他,这事肯定成为了他一道过不去的坎,所以,如果景熙做了皇帝,会不会担心景韬造反?会不会担心自己的皇子重新经历他儿时经历的一切? 景熙一直防着景韬造反,一心想要从景韬手里夺回兵权,就一定要争取其他大将军的支持。所以皇帝选中了贺磊,一心扶持贺磊来与景韬抗衡,只可惜,他防错了人!” 紫夜恍然大悟:“没想到这还与北列前朝的事情有关,真是会洞察人心。那么第三呢?贺锡南的最后一步是什么?” 李承平突然怔住,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心口被闷闷地撞了一下,喃喃道:“第三这一切的一切,还得要西楚取得战争的胜利。” 话音刚落,她便感到眼前一片雪白,接着后脑勺开始疼痛,传来眩晕感,连忙扶住了桌子沿。 第231章 立身处世 紫夜见状,立刻扶她坐下,关切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承平扶住桌子沿的手指绷的很紧,茫然间又是一阵虚弱的感觉。 “老毛病了,自我落水之后,每次一兴奋或者思虑过度,便会有晕厥之感。” 承平的嘴唇都有些变白,稍坐了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可是刚才在脑中好像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却想不起。 紫夜托住承平的胳膊肘,轻轻叹气,心中想,老一辈的人总是说,过慧易折,灵气太盛之人难有高寿,如今见了李承平,方才真的信了。 片刻之后,李承平站起来道:“不行,我得告诉北列皇帝!” 紫夜却拦住了承平:“公主,即便真如我们所料,贺家要造反,与我们何干?我们是南桓人啊。” 李承平又跌坐回座位里面。 是啊,对于北列而言,她只不过是一个四处安插间谍,意图搅乱北列的异国公主而已。北列会不会大乱,会不会面临生死存亡,与她何干? 当初她被软禁的时候也曾向北列皇帝求情,想要让他坚持与南桓联盟,可是最后哪怕她投湖自戕,北列皇帝想的是怎么让景韬放弃她早点奔赴战场,她即便知道了一切,也没有身份,没有理由去提醒北列皇帝小心贺家。 贺磊才是北列皇帝的心腹重臣,连景韬都还得往旁边站站,北列皇帝也不会愿意相信她说的话。 李承平想到自己将宁公主的身份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反而成为了一种累赘。 她夹在南北之间,既无法再一心一意向着自己的国家,又得不到另一个国家全心全意的接受。 “罢了,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们所说的也不过是推测而已。”承平缓了缓心情道:“不过,我还是要给景韬送一封信,让他小心防范贺磊。” 紫夜点点头:“确实应当。” 承平道:“紫夜,现在我写给他的信都送不出去,景韬送来的信也被扣了好久。你领着西一阁剩下的人替我开辟一条南桓到西楚边境的线。” “紫夜领命!” 承平慢慢靠在椅子上,好半响没有说话,而后开口,竟然句句直戳自己。 “那家伙敢在我面前杀了顾况和娟月,就是准备明明白白告诉我,我败了。” 紫夜的眉棱猛地一跳,忍不住出声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他比我聪明,有手段,对北列政局看的透彻,所以我会在想什么做什么,怎么动作,都被他识破。可是我呢?平时只盯着两国通商那一点点事情转,到后来,更是为情所困,陷入嫉妒和猜忌之中,一时之间露了破绽他在怎么想怎么做,直到现在才窥知一二。怎么可能不输给他?就像师傅说的那样,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守住” 紫夜听在耳中,胸中五昧杂陈,不知该如何反应,想要出声安慰,却只感自己嘴笨。 “公主,您不必苛责自己,我们本来就不管这北列的军政这档子事情——” 紫夜话还未说完,李承平忽然间来了精神,对紫夜坚定说道:“败了就败了,再战便是!他以为我人在南桓,就动不了他了?等我破了他的第一道计策,偏不让西楚和南桓结盟,看他后来计划再多,又有何用?” 她这语意甚是狠绝,还是从前那位顶天立地李承平。紫夜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也有了信心。 隔日,李承平做的第一件事是进宫面圣。 李承平虽然身为将宁长公主,却没有直接进后宫,身着理行府三品的官服在长信宫外等候。李承怿身边的高公公毕恭毕敬道:“长公主,皇上正在接见一位将军,恐怕一时片刻是见不了您了,要不,到后宫稍坐片刻?” 李承平自打回南桓后,连皇后和太后都没去拜见过,这好不容易愿意进宫一次,照理来说,也该尽尽礼节,拜会一下自己的母后和皇嫂。 李承平斜了高公公一眼,漫不经心道:“言氏如今封了什么位份?” 高公公拿捏不准她和言蝶的关系,便不咸不淡道:“公主殿下说的是大皇子的生母?如今晋了妃位,封号为曦,晨曦的曦。” 李承平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有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冲出来,在高公公耳边急切的耳语了几句,高公公连忙对承平行礼:“殿下,今日皇上恐怕心情不佳,在里头发了好大的怒气,要不殿下进去劝劝?” 李承平刚走入内殿,便听见李承怿大发雷霆道:“薛焕,朕要警告你,既然你认朕为你的君王,你就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跟朕说话!” 李承平的脚步突然停住,立在屏风后面。 高公公见她落后,也停下脚步,不敢进去禀告将宁公主驾到。 听着里面传来李承怿粗重的喘气就知道,薛焕又把李承怿气得不轻。 “薛焕,朕还用不着你来教导朕!你是不是不愿意领兵去攻打三邑!” 薛焕道:“大丈夫立身处世,谁不想建功立业,博得旷世功名!可是臣绝不同意皇上要让将宁长公主一同前往,您这是在逼她!” “朕就是要她和北列划清界限!” 至于他们后面是怎么吵的,李承平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的脑子很乱,李承怿要让她和北列划清界限,便是下定决心要背弃与北列的联盟而改为与西楚结盟,断了她和景韬的夫妻关系。 金丝锈成的屏风的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嗓音低沉而有力量,兼具着少年的意气风发和将军的英姿勃勃。 “承平不是你朝堂上沉溺于权谋斗争的人,皇上莫要忘了,没有承平,南桓现在还是岌岌可危!她一己之身承担起了保国护民的责任,是她在沙场上浴血厮杀,是她孤身在异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南桓才得以休养生息!臣不指望皇上明白她的宏愿,但我更不能理解你像先皇那样把她当成棋子,丝毫不顾她的感受,随意摆布!” “你放肆!承平是朕的妹妹,朕是为了她好!她本来就不愿意嫁到北列去,留在北列那种虎狼之地,受尽苦楚,对她有什么好的?” 她发髻间一只白玉钏微微晃动了一下,心头涌起一股热潮,唇边也露出了一丝惨然的笑。为什么,最后还是只有薛焕最懂她。 她给了高公公一个眼神,高公公便立刻进去禀告:“皇上,将宁长公主求见。” 李承怿与薛焕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未等李承怿宣她进来,李承平便绕过屏风,她半抬着头,一个被刻意遗忘的身影就在眼前。 薛焕还是薛焕。 丰朗俊秀的面庞,倔强不屈的表情,和那双永远燃烧着的少年般清澈的眼睛。 时隔两年,再次见到李承平,薛焕楞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对视着,仿佛两年来的种种过往只如一场瑰丽的梦,他们还是曾经的薛少将军和甘乐长史。 薛焕以为自己的心在两年前那场寒冷的雨中,就已经沉寂了,但那些烙入血液里的东西,似乎还是随着脉搏和心跳一直在流淌着。 身边的侍女和太监向李承平跪下行礼,薛焕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着李承平行礼道:“臣薛焕,见过将宁长公主。” 李承平碍着礼教,也微微欠身回礼道:“见过薛将军。”,接着转头对着李承怿行礼:“臣拜见皇上。不宣而至,还望皇上恕罪。” 承平微微将脸侧向薛焕,墨染的眉眼清韵似雪,唇边带着一股亲切的笑意道:“要多谢薛将军一如既往的庇护。若不是薛将军深入西楚,找到了西楚毒害北列二皇子的证据,我恐怕也无法从北列全身而退。” “臣为国效力,尽职责之事,不敢承公主一个谢字。” 李承怿瞧他们二人毕恭毕敬的说话,听着也很别扭,小时候都是一起翻着花绳长大的,哪里就这样生分?想来自己刚才对薛焕说话也太严肃了,于是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 李承怿似乎想当作刚才的争吵根本没有发生过,便从台阶上走下来道:“承平来得正好,朕正在与薛焕商讨出兵三邑的事宜,不知你有何高见。” 李承平也装作刚才什么也没有听见,不面对薛焕,而看着李承怿道:“我以为,眼下西楚与北列交战,南桓无异于在做一场赌博。是把赌注压在西楚上,还是压在北列上,眼下战局还不明晰,不应过早做决定。” 李承平的语气不急不徐,带着一股冷静和沉稳,正如她两年前作为青州军的长史一样。 李承怿皱眉道:“北列连丢了四座关口,已成溃败之势,此时此刻不连楚伐列,更待何时?” “连楚伐列,共分天下,皇兄真是英明盖世。” 李承怿眯着眼睛看她:“你是在讽刺朕?” 李承平眉毛一挑,道:“非也,我是来送皇兄一个好消息的,北列恐有内乱。等到那时南桓再起兵也不迟。” “你怎知北列将有内乱?” 李承平将她昨日与紫夜一同分析的事情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遍:“我在北列时,有一个神秘的面具人一直对我下手,派刺客到王府刺杀,策划檀山行宫袭击,害我在天香酒楼丢脸,举报西一阁陷我入狱,我不过是一个异国公主,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费尽心机来害我?我最近才想明白,这一桩桩一件件,无疑不是冲着我身后的南桓而来” 后来承平和李承怿的讨论分析,薛焕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忍不住咬了牙,这字字句句都是承平血与泪交织的经历,她却将自己在北列的遭遇轻描淡写而过,他抬头望着承平依旧平静的面容,心却似滴血的痛。 他这两年来不敢打听承平在北列的生活,就怕她过得不好,自己却帮不上忙。 常言道命运半点不由人,若承平当初不用远嫁北列,他发誓一定要护着她,给她最好的生活。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恨景韬,为什么他身为承平的夫君,却半点都没有爱护好她!为什么让那些刀枪剑血,阴谋暗算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李承怿突然道:“薛焕,你怎么看?” 薛焕正在走神,听着李承怿突然喊他,踌躇了半天,才道:“说不定他是主战派,想要南北再次开战。” 李承怿只是用一种平静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已经洞穿了他的心思,道:“我不是问你对战局怎么看,亲耳听见承平在北列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迫害,你心里怎么想?朕是真的为承平好,还是假惺惺?” 薛焕沉默了,死咬着牙。 事情刚说到一半,却被李承怿带跑了题。 承平此时压着声音道:“我知道,皇兄和焕哥都是为我好,我自有我的选择。” “你偏要放着南桓长公主的日子不过,回到那吃人的地方去!” 承平垂眸道:“我选择守住南北的和平,选择和他对抗。” 此时薛焕的注意力完全在那个面具人身上:“他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在我回南桓的途中杀了我在北列的好友,挑明身份来挑衅我,我已经可以确定他就是北列掌管中原大军的贺家世子,贺锡南。” 贺磊是北列三位大将军之一,其世子贺锡南却谋划着动摇国之根本,加之李承平说北列将有内乱,李承怿很快便心领神会,刚飞舞的眉头瞬间紧锁,沉默地低着下巴思考。 北列可能会出现的内乱,让本来就一团乱麻的三国关系更添混乱。 第231章 立身处世 紫夜见状,立刻扶她坐下,关切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承平扶住桌子沿的手指绷的很紧,茫然间又是一阵虚弱的感觉。 “老毛病了,自我落水之后,每次一兴奋或者思虑过度,便会有晕厥之感。” 承平的嘴唇都有些变白,稍坐了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可是刚才在脑中好像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却想不起。 紫夜托住承平的胳膊肘,轻轻叹气,心中想,老一辈的人总是说,过慧易折,灵气太盛之人难有高寿,如今见了李承平,方才真的信了。 片刻之后,李承平站起来道:“不行,我得告诉北列皇帝!” 紫夜却拦住了承平:“公主,即便真如我们所料,贺家要造反,与我们何干?我们是南桓人啊。” 李承平又跌坐回座位里面。 是啊,对于北列而言,她只不过是一个四处安插间谍,意图搅乱北列的异国公主而已。北列会不会大乱,会不会面临生死存亡,与她何干? 当初她被软禁的时候也曾向北列皇帝求情,想要让他坚持与南桓联盟,可是最后哪怕她投湖自戕,北列皇帝想的是怎么让景韬放弃她早点奔赴战场,她即便知道了一切,也没有身份,没有理由去提醒北列皇帝小心贺家。 贺磊才是北列皇帝的心腹重臣,连景韬都还得往旁边站站,北列皇帝也不会愿意相信她说的话。 李承平想到自己将宁公主的身份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反而成为了一种累赘。 她夹在南北之间,既无法再一心一意向着自己的国家,又得不到另一个国家全心全意的接受。 “罢了,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们所说的也不过是推测而已。”承平缓了缓心情道:“不过,我还是要给景韬送一封信,让他小心防范贺磊。” 紫夜点点头:“确实应当。” 承平道:“紫夜,现在我写给他的信都送不出去,景韬送来的信也被扣了好久。你领着西一阁剩下的人替我开辟一条南桓到西楚边境的线。” “紫夜领命!” 承平慢慢靠在椅子上,好半响没有说话,而后开口,竟然句句直戳自己。 “那家伙敢在我面前杀了顾况和娟月,就是准备明明白白告诉我,我败了。” 紫夜的眉棱猛地一跳,忍不住出声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他比我聪明,有手段,对北列政局看的透彻,所以我会在想什么做什么,怎么动作,都被他识破。可是我呢?平时只盯着两国通商那一点点事情转,到后来,更是为情所困,陷入嫉妒和猜忌之中,一时之间露了破绽他在怎么想怎么做,直到现在才窥知一二。怎么可能不输给他?就像师傅说的那样,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守住” 紫夜听在耳中,胸中五昧杂陈,不知该如何反应,想要出声安慰,却只感自己嘴笨。 “公主,您不必苛责自己,我们本来就不管这北列的军政这档子事情——” 紫夜话还未说完,李承平忽然间来了精神,对紫夜坚定说道:“败了就败了,再战便是!他以为我人在南桓,就动不了他了?等我破了他的第一道计策,偏不让西楚和南桓结盟,看他后来计划再多,又有何用?” 她这语意甚是狠绝,还是从前那位顶天立地李承平。紫夜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也有了信心。 隔日,李承平做的第一件事是进宫面圣。 李承平虽然身为将宁长公主,却没有直接进后宫,身着理行府三品的官服在长信宫外等候。李承怿身边的高公公毕恭毕敬道:“长公主,皇上正在接见一位将军,恐怕一时片刻是见不了您了,要不,到后宫稍坐片刻?” 李承平自打回南桓后,连皇后和太后都没去拜见过,这好不容易愿意进宫一次,照理来说,也该尽尽礼节,拜会一下自己的母后和皇嫂。 李承平斜了高公公一眼,漫不经心道:“言氏如今封了什么位份?” 高公公拿捏不准她和言蝶的关系,便不咸不淡道:“公主殿下说的是大皇子的生母?如今晋了妃位,封号为曦,晨曦的曦。” 李承平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有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冲出来,在高公公耳边急切的耳语了几句,高公公连忙对承平行礼:“殿下,今日皇上恐怕心情不佳,在里头发了好大的怒气,要不殿下进去劝劝?” 李承平刚走入内殿,便听见李承怿大发雷霆道:“薛焕,朕要警告你,既然你认朕为你的君王,你就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跟朕说话!” 李承平的脚步突然停住,立在屏风后面。 高公公见她落后,也停下脚步,不敢进去禀告将宁公主驾到。 听着里面传来李承怿粗重的喘气就知道,薛焕又把李承怿气得不轻。 “薛焕,朕还用不着你来教导朕!你是不是不愿意领兵去攻打三邑!” 薛焕道:“大丈夫立身处世,谁不想建功立业,博得旷世功名!可是臣绝不同意皇上要让将宁长公主一同前往,您这是在逼她!” “朕就是要她和北列划清界限!” 至于他们后面是怎么吵的,李承平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的脑子很乱,李承怿要让她和北列划清界限,便是下定决心要背弃与北列的联盟而改为与西楚结盟,断了她和景韬的夫妻关系。 金丝锈成的屏风的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嗓音低沉而有力量,兼具着少年的意气风发和将军的英姿勃勃。 “承平不是你朝堂上沉溺于权谋斗争的人,皇上莫要忘了,没有承平,南桓现在还是岌岌可危!她一己之身承担起了保国护民的责任,是她在沙场上浴血厮杀,是她孤身在异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南桓才得以休养生息!臣不指望皇上明白她的宏愿,但我更不能理解你像先皇那样把她当成棋子,丝毫不顾她的感受,随意摆布!” “你放肆!承平是朕的妹妹,朕是为了她好!她本来就不愿意嫁到北列去,留在北列那种虎狼之地,受尽苦楚,对她有什么好的?” 她发髻间一只白玉钏微微晃动了一下,心头涌起一股热潮,唇边也露出了一丝惨然的笑。为什么,最后还是只有薛焕最懂她。 她给了高公公一个眼神,高公公便立刻进去禀告:“皇上,将宁长公主求见。” 李承怿与薛焕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未等李承怿宣她进来,李承平便绕过屏风,她半抬着头,一个被刻意遗忘的身影就在眼前。 薛焕还是薛焕。 丰朗俊秀的面庞,倔强不屈的表情,和那双永远燃烧着的少年般清澈的眼睛。 时隔两年,再次见到李承平,薛焕楞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对视着,仿佛两年来的种种过往只如一场瑰丽的梦,他们还是曾经的薛少将军和甘乐长史。 薛焕以为自己的心在两年前那场寒冷的雨中,就已经沉寂了,但那些烙入血液里的东西,似乎还是随着脉搏和心跳一直在流淌着。 身边的侍女和太监向李承平跪下行礼,薛焕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着李承平行礼道:“臣薛焕,见过将宁长公主。” 李承平碍着礼教,也微微欠身回礼道:“见过薛将军。”,接着转头对着李承怿行礼:“臣拜见皇上。不宣而至,还望皇上恕罪。” 承平微微将脸侧向薛焕,墨染的眉眼清韵似雪,唇边带着一股亲切的笑意道:“要多谢薛将军一如既往的庇护。若不是薛将军深入西楚,找到了西楚毒害北列二皇子的证据,我恐怕也无法从北列全身而退。” “臣为国效力,尽职责之事,不敢承公主一个谢字。” 李承怿瞧他们二人毕恭毕敬的说话,听着也很别扭,小时候都是一起翻着花绳长大的,哪里就这样生分?想来自己刚才对薛焕说话也太严肃了,于是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 李承怿似乎想当作刚才的争吵根本没有发生过,便从台阶上走下来道:“承平来得正好,朕正在与薛焕商讨出兵三邑的事宜,不知你有何高见。” 李承平也装作刚才什么也没有听见,不面对薛焕,而看着李承怿道:“我以为,眼下西楚与北列交战,南桓无异于在做一场赌博。是把赌注压在西楚上,还是压在北列上,眼下战局还不明晰,不应过早做决定。” 李承平的语气不急不徐,带着一股冷静和沉稳,正如她两年前作为青州军的长史一样。 李承怿皱眉道:“北列连丢了四座关口,已成溃败之势,此时此刻不连楚伐列,更待何时?” “连楚伐列,共分天下,皇兄真是英明盖世。” 李承怿眯着眼睛看她:“你是在讽刺朕?” 李承平眉毛一挑,道:“非也,我是来送皇兄一个好消息的,北列恐有内乱。等到那时南桓再起兵也不迟。” “你怎知北列将有内乱?” 李承平将她昨日与紫夜一同分析的事情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遍:“我在北列时,有一个神秘的面具人一直对我下手,派刺客到王府刺杀,策划檀山行宫袭击,害我在天香酒楼丢脸,举报西一阁陷我入狱,我不过是一个异国公主,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费尽心机来害我?我最近才想明白,这一桩桩一件件,无疑不是冲着我身后的南桓而来” 后来承平和李承怿的讨论分析,薛焕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忍不住咬了牙,这字字句句都是承平血与泪交织的经历,她却将自己在北列的遭遇轻描淡写而过,他抬头望着承平依旧平静的面容,心却似滴血的痛。 他这两年来不敢打听承平在北列的生活,就怕她过得不好,自己却帮不上忙。 常言道命运半点不由人,若承平当初不用远嫁北列,他发誓一定要护着她,给她最好的生活。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恨景韬,为什么他身为承平的夫君,却半点都没有爱护好她!为什么让那些刀枪剑血,阴谋暗算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李承怿突然道:“薛焕,你怎么看?” 薛焕正在走神,听着李承怿突然喊他,踌躇了半天,才道:“说不定他是主战派,想要南北再次开战。” 李承怿只是用一种平静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已经洞穿了他的心思,道:“我不是问你对战局怎么看,亲耳听见承平在北列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迫害,你心里怎么想?朕是真的为承平好,还是假惺惺?” 薛焕沉默了,死咬着牙。 事情刚说到一半,却被李承怿带跑了题。 承平此时压着声音道:“我知道,皇兄和焕哥都是为我好,我自有我的选择。” “你偏要放着南桓长公主的日子不过,回到那吃人的地方去!” 承平垂眸道:“我选择守住南北的和平,选择和他对抗。” 此时薛焕的注意力完全在那个面具人身上:“他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在我回南桓的途中杀了我在北列的好友,挑明身份来挑衅我,我已经可以确定他就是北列掌管中原大军的贺家世子,贺锡南。” 贺磊是北列三位大将军之一,其世子贺锡南却谋划着动摇国之根本,加之李承平说北列将有内乱,李承怿很快便心领神会,刚飞舞的眉头瞬间紧锁,沉默地低着下巴思考。 北列可能会出现的内乱,让本来就一团乱麻的三国关系更添混乱。 第232章 情深义重 三人都心思百转,大殿之中,顿时一片静默。 李承怿问道:“他和西楚有关系吗?二皇子景洵之死是不是也和他有关?” “我猜测贺家和西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贺家想要和西楚里应外合,谋夺北列的统治权。” 李承怿喃喃道:“这可难办了事情完全超过南桓能够触及的范围。” 薛焕压着胸口的怒火,握紧拳头道:“有什么难办的!我要将他挫骨扬灰!” “焕哥说的没错,这事情,也不难办。”李承平略歪着头道:“既然西楚有志于吞并北列,我们要改变策略,不能被西楚牵着鼻子走。西楚能许给南桓的好处,无非是一些看不见的空头承诺,南桓有可能和西楚一起将北列瓜分吗?三国的平衡一旦被打破,西楚若是得到了北列的领土,国富民强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南桓!” 李承怿道:“说的没错。南桓要夺回边关三邑,但也不能真的让西楚一家独大。若真如你所说,西楚在北列内部有贺家这么强有力的内应,景氏的政权岌岌可危,南桓也得不到多少好处,反而更加危险。” 薛焕点点头:“如今南桓在夹缝中生存,要想在风云激变的事态下趁机夺回三邑,要更加了解整个的局势才行,不能做西楚吞并北列的棋子!” 李承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些的神情:“所以,皇兄和焕哥都同意,南桓要在北列赢得西楚的前提下夺回三邑,对?” 李承怿对道:“你有高招?” 李承平轻飘飘道:“兵不厌诈,我的计策就是骗。” 薛焕问道:“骗谁?” “骗北列也骗西楚,只要战事进入僵持状态,不管是西楚还是北列都会需要南桓的帮助。对西楚使臣说我们保持中立,必要时会配合西楚同时攻打北列南疆,而同时对北列说南桓不会帮助西楚,可以帮助北列,前提是归还边关三邑。而后坐山观虎斗,谁赢面大,南桓就投奔谁。” 李承怿却是笑了道:“你倒是越来越像一个使臣了,两面三刀,虚与委蛇。” 承平拱手道:“且当皇兄在夸奖我好了。” “虽然南桓要从北列手中夺回三邑,却不代表不能借西楚之力完成这件事。等北列被外忧内患逼到生死存亡的境地,南桓想要不费兵卒要回三邑,不就是顺手牵羊之事?” 李承怿道:“朕知道你的心偏向北列,可你也不能因为心中的偏私而看不清楚事态的发展。” 李承怿觉得李承平其实是在忽悠他,以此拖延南北开战的时间。 李承怿转而道:“薛焕,你怎么看?” “臣也认为时机未到,不能过早的让南桓和西楚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战局是瞬息万变的。” 承平就知道薛焕会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她对李承怿拱手道:“皇兄不妨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些,帮助西楚作战,夺回三邑之后,又怎样呢?如果北列真成溃败之势,贺家会毫不犹豫的发动兵变夺权,西楚吞并北列后便磨刀霍霍向南桓而来。可如果南桓帮助北列作战,趁机以归还三邑为条件,一来不费兵卒夺回三邑,二来卖了北列一个莫大的人情,三来继续保住三国的几十年平衡,南桓休养生息,趁机壮大国力,邻国便不敢轻易进犯,南桓的江山是千秋万代的,皇兄才是真正的圣明君主。” 李承怿抖了抖袖子,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对承平道:“你想的,可真够远的。与你相比,朕算是短视了。” “皇兄,我还没有说完呢。”承平抬头对他笑笑:“另一种情况是,接下来北列反败为胜,一路收复失地,将西楚赶出国境,贺家根本没有机会发动政变,此时,南桓又该如何选择?” 李承怿立刻收住了笑:“那么夺回三邑之事,只能硬碰硬了。” “焕哥觉得呢?” 薛焕左看看李承怿,右看看李承平,低头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两兄妹,一个赛一个得七窍玲珑心,他只好道:“如果北列一鼓作气赢得战争,夺回三邑之事,只能从长计议。” 李承平唇角的笑怎么看都很讽刺:“在皇兄刚刚登基不久,南桓自己还未整顿改革之前,和刚刚赢得胜利的北列打这么一场硬仗皇兄是认真的吗?” 李承怿眼眸一垂,挥袖回头道:“你胳膊肘就继续往外拐!” 高公公此时小心地出声道:“皇上,兵部拿来了西楚与北列的最新的边境战报,皇上是不是现在” 薛焕和李承平同时露出了期待的眼神。 李承怿道:“念。” “北列与西楚在希县一战,北列大捷,成功夺回希县!” 李承平微微勾了勾嘴角:“瞧瞧,我说什么来着,看来我可以改行去钦天监占卜了。” 李承怿瞧李承平那副得意的样子,气都不打一处来。 李承平走出长信殿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了,至少她在李承怿这里成功拖延了南桓向北列出兵的时间,只要事情还没有发生,就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已经向李承怿揭露了西楚和贺家联手离间南北关系的事情,只要能解决李承怿对于领土完整这个心病,南北重新开始通商合作也不是不可能的。那么到时候它也可以回到北列,重新和景韬一起生活。 接下来,便是要怎么样才能让北列将三邑还给南桓了 承平正在出神的苦苦思索,却被一声娇滴滴的女声打断:“哟,这不是将宁姐姐么。” 李承卉正带着一队宫女,打扮的灿若繁花般,堵在她的面前。 李承平今天穿着紫色的朝服,金丝锈线的男靴,用玉簪束发,整个人气度不凡,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承卉。 李承平眯着眼睛看她,鼻子哼了一声:“这路不太宽,麻烦让让。” “当初将宁姐姐可是千里红妆敲锣打鼓送到北列做英王妃的,怎么才两年的光景,就灰溜溜的回了娘家?还好卉儿福薄,当初这份福气没落在我身上。” 李承卉昂首挺胸的盯着她道:“你被赶回娘家这么久,连自己的母后都不去拜见,是想除了不贤之外,再加一个不孝的名声呢?” 李承平自己心里的事情还多着呢,没空和李承卉计较,索性想越过她的队伍而去。 见李承平要无视她,李承卉的火气一下子大了,竟然向右挪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你还配做南桓的公主吗?你还是敌国王爷的妻子,天天伺候着他,还有脸回来?不要脸了,南桓的女人哪里有你这么贱!” 李承平正是怒火中烧,不料后面却有人道:“臣拜见安盛长公主。臣斗胆要说一句,是皇上要接将宁长公主回国,与北列无关。” 李承平闻声回头,她没留意薛焕一直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焕哥,不必和她解释什么。在这个皇宫里,我早没有什么名声了,也不在乎。” 薛焕跟上李承平的脚步要走,李承卉咬了牙,楚楚可怜的小脸上满是委屈。 南桓的先皇曾经给薛焕和李承卉赐婚,可是薛焕却一直逃婚在外,不肯回淮安。直到先皇驾崩,李承怿废除了这纸婚约,李承卉也因为要守孝三年而待字闺中,等她再许配人家时,都已经过了二十。 李承卉自然是恨薛焕恨得牙痒,而一切的根源还是李承平。 “薛焕!你给我站住!你让本公主丢了这么大的脸,现在还好意思站她这边!你们就是一对没皮没脸的人!” 薛焕只好低声道:“安盛长公主误会了,臣和将宁长公主” “心思肮脏的人,看什么都是一样的。”李承平直接捏着李承卉的下巴道:“你再说一个字,我撕烂你的嘴。” 李承平的眼神凶狠,好像头狼射出的寒光。 李承卉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李承平的威胁恐吓,就像是一只被追得满地乱跑的鸡一样扑腾着。 “李承卉,你继续做你那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就好了。我不指望你长脑子,也不指望你看看家国天下的局势,只希望你不要总在我面前秀脑子。你就和这天下其他多嘴多舌又心胸狭隘的女人一样,满心只知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讨厌你,也可怜你。念在你姓李的份上,我不想让皇兄太为难,你懂了吗?” 李承平将她往后面一甩,好在几个宫女们接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薛焕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怜香惜玉,捂着眼睛没看李承卉摔得狼狈的样子,快步跟着李承平离开了。 李承平和薛焕沉默地往宫门外走,薛焕以为李承平是被李承卉气到了,出声劝慰道:“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世人并不都是那样看你的。” 承平却道:“在那些女人眼里,我便就是一个不贤不孝被赶回娘家的公主又如何?无所谓,反正也是事实。我的所作所为,世人会如何批判,我根本不在意。” 说实话,自李承平归国后,民间也有不少传闻,说她回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在两国交恶的时期,说她又要继续做南桓公主,又没彻底断绝与北列英王的夫妻关系。其实她夹在两国之间,心中又怎么会好过?薛焕知道知道李承平不在意这些累人的名声,也便放心了。 马上要走到宫门口了,这段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就要结束,薛焕握了握拳,才问重新开口道:“他为什么没有护好你,你和他” 薛焕还在为了刚才她在长信宫说的话而担心。 薛焕于她,是亦兄亦友的关系。承平明白他的关心,也明白他对景韬的怨念。 李承平扭头对他道:“焕哥,我从没想要过他的保护,我的敌人,我会亲自打倒。” 薛焕皱着眉头,停下脚步问道:“承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一国公主,你是不是会更加自由和幸福。” 承平的视线微微一颤,抿紧了嘴角。 “我从没想过不做这个公主。没有这个身份,我如何有资格能力保护四海安宁,百姓安居。即使被困在那方池子里,我的心依然是自由的。” 承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平直的望着远方的,她看着朱墙玉瓦的宫城,再远处,是繁华万千的淮安城,再更远,是四海升平的南桓。 如果还可以换一个方向远眺,向着北边望去,那里也有同样心怀安宁和期待的人们。 薛焕的眉头舒展开,他抱拳道:“我明白了。公主心中的大义与宏愿,薛焕愿意一同守护。” 李承平对薛焕,是一份对知己的惺惺相惜。只是碍于男女之间的礼数和身份的障碍,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 承平眸色沉沉,道:“我知道,你害怕我变成我最不想成为的人。我也一样害怕你变成你不想成为的人。” 薛焕最害怕因为她因女子的身份而遭到世间的蹂躏,丢掉尊严。 古往今来,多少联姻的公主,背负着家国天下,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在异国低下了头,弯下了腰,折断了脊梁。换作别的女子,低眉顺眼可能是天性,但是让李承平低声下气的讨要地位,还不如让她去死呢。 薛焕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问出口:“他待你如何?” 承平不自觉的放缓了步子。 景韬待她,说是十足的好,也不尽然;说他待她不好,他却已经掏心掏肺的对她了。 承平轻轻启唇,说道:“情深义重。” 薛焕担心承平在撒谎。 承平抬头看着薛焕的眼睛道:“冷暖自知,得失参半。其实,在北列的日子,也没有你们想象中那样不好,不然,我也不会再回去。” 在无边丝雨细如愁的日子,依然有如万丈天光破除阴霾的存在。 薛焕垂眸片刻,微提嘴角:“那样便好。” 承平看着薛焕勾起的嘴角,也望着他轻轻笑了笑。 那份笑容依然是锦衣绣袍,满怀少年意气,打马奔过淮安的薛家公子所特有的,他会带着唯一的一颗赤子之心,永不凋零。 第232章 情深义重 三人都心思百转,大殿之中,顿时一片静默。 李承怿问道:“他和西楚有关系吗?二皇子景洵之死是不是也和他有关?” “我猜测贺家和西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贺家想要和西楚里应外合,谋夺北列的统治权。” 李承怿喃喃道:“这可难办了事情完全超过南桓能够触及的范围。” 薛焕压着胸口的怒火,握紧拳头道:“有什么难办的!我要将他挫骨扬灰!” “焕哥说的没错,这事情,也不难办。”李承平略歪着头道:“既然西楚有志于吞并北列,我们要改变策略,不能被西楚牵着鼻子走。西楚能许给南桓的好处,无非是一些看不见的空头承诺,南桓有可能和西楚一起将北列瓜分吗?三国的平衡一旦被打破,西楚若是得到了北列的领土,国富民强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南桓!” 李承怿道:“说的没错。南桓要夺回边关三邑,但也不能真的让西楚一家独大。若真如你所说,西楚在北列内部有贺家这么强有力的内应,景氏的政权岌岌可危,南桓也得不到多少好处,反而更加危险。” 薛焕点点头:“如今南桓在夹缝中生存,要想在风云激变的事态下趁机夺回三邑,要更加了解整个的局势才行,不能做西楚吞并北列的棋子!” 李承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些的神情:“所以,皇兄和焕哥都同意,南桓要在北列赢得西楚的前提下夺回三邑,对?” 李承怿对道:“你有高招?” 李承平轻飘飘道:“兵不厌诈,我的计策就是骗。” 薛焕问道:“骗谁?” “骗北列也骗西楚,只要战事进入僵持状态,不管是西楚还是北列都会需要南桓的帮助。对西楚使臣说我们保持中立,必要时会配合西楚同时攻打北列南疆,而同时对北列说南桓不会帮助西楚,可以帮助北列,前提是归还边关三邑。而后坐山观虎斗,谁赢面大,南桓就投奔谁。” 李承怿却是笑了道:“你倒是越来越像一个使臣了,两面三刀,虚与委蛇。” 承平拱手道:“且当皇兄在夸奖我好了。” “虽然南桓要从北列手中夺回三邑,却不代表不能借西楚之力完成这件事。等北列被外忧内患逼到生死存亡的境地,南桓想要不费兵卒要回三邑,不就是顺手牵羊之事?” 李承怿道:“朕知道你的心偏向北列,可你也不能因为心中的偏私而看不清楚事态的发展。” 李承怿觉得李承平其实是在忽悠他,以此拖延南北开战的时间。 李承怿转而道:“薛焕,你怎么看?” “臣也认为时机未到,不能过早的让南桓和西楚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战局是瞬息万变的。” 承平就知道薛焕会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她对李承怿拱手道:“皇兄不妨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些,帮助西楚作战,夺回三邑之后,又怎样呢?如果北列真成溃败之势,贺家会毫不犹豫的发动兵变夺权,西楚吞并北列后便磨刀霍霍向南桓而来。可如果南桓帮助北列作战,趁机以归还三邑为条件,一来不费兵卒夺回三邑,二来卖了北列一个莫大的人情,三来继续保住三国的几十年平衡,南桓休养生息,趁机壮大国力,邻国便不敢轻易进犯,南桓的江山是千秋万代的,皇兄才是真正的圣明君主。” 李承怿抖了抖袖子,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对承平道:“你想的,可真够远的。与你相比,朕算是短视了。” “皇兄,我还没有说完呢。”承平抬头对他笑笑:“另一种情况是,接下来北列反败为胜,一路收复失地,将西楚赶出国境,贺家根本没有机会发动政变,此时,南桓又该如何选择?” 李承怿立刻收住了笑:“那么夺回三邑之事,只能硬碰硬了。” “焕哥觉得呢?” 薛焕左看看李承怿,右看看李承平,低头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两兄妹,一个赛一个得七窍玲珑心,他只好道:“如果北列一鼓作气赢得战争,夺回三邑之事,只能从长计议。” 李承平唇角的笑怎么看都很讽刺:“在皇兄刚刚登基不久,南桓自己还未整顿改革之前,和刚刚赢得胜利的北列打这么一场硬仗皇兄是认真的吗?” 李承怿眼眸一垂,挥袖回头道:“你胳膊肘就继续往外拐!” 高公公此时小心地出声道:“皇上,兵部拿来了西楚与北列的最新的边境战报,皇上是不是现在” 薛焕和李承平同时露出了期待的眼神。 李承怿道:“念。” “北列与西楚在希县一战,北列大捷,成功夺回希县!” 李承平微微勾了勾嘴角:“瞧瞧,我说什么来着,看来我可以改行去钦天监占卜了。” 李承怿瞧李承平那副得意的样子,气都不打一处来。 李承平走出长信殿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了,至少她在李承怿这里成功拖延了南桓向北列出兵的时间,只要事情还没有发生,就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已经向李承怿揭露了西楚和贺家联手离间南北关系的事情,只要能解决李承怿对于领土完整这个心病,南北重新开始通商合作也不是不可能的。那么到时候它也可以回到北列,重新和景韬一起生活。 接下来,便是要怎么样才能让北列将三邑还给南桓了 承平正在出神的苦苦思索,却被一声娇滴滴的女声打断:“哟,这不是将宁姐姐么。” 李承卉正带着一队宫女,打扮的灿若繁花般,堵在她的面前。 李承平今天穿着紫色的朝服,金丝锈线的男靴,用玉簪束发,整个人气度不凡,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承卉。 李承平眯着眼睛看她,鼻子哼了一声:“这路不太宽,麻烦让让。” “当初将宁姐姐可是千里红妆敲锣打鼓送到北列做英王妃的,怎么才两年的光景,就灰溜溜的回了娘家?还好卉儿福薄,当初这份福气没落在我身上。” 李承卉昂首挺胸的盯着她道:“你被赶回娘家这么久,连自己的母后都不去拜见,是想除了不贤之外,再加一个不孝的名声呢?” 李承平自己心里的事情还多着呢,没空和李承卉计较,索性想越过她的队伍而去。 见李承平要无视她,李承卉的火气一下子大了,竟然向右挪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你还配做南桓的公主吗?你还是敌国王爷的妻子,天天伺候着他,还有脸回来?不要脸了,南桓的女人哪里有你这么贱!” 李承平正是怒火中烧,不料后面却有人道:“臣拜见安盛长公主。臣斗胆要说一句,是皇上要接将宁长公主回国,与北列无关。” 李承平闻声回头,她没留意薛焕一直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焕哥,不必和她解释什么。在这个皇宫里,我早没有什么名声了,也不在乎。” 薛焕跟上李承平的脚步要走,李承卉咬了牙,楚楚可怜的小脸上满是委屈。 南桓的先皇曾经给薛焕和李承卉赐婚,可是薛焕却一直逃婚在外,不肯回淮安。直到先皇驾崩,李承怿废除了这纸婚约,李承卉也因为要守孝三年而待字闺中,等她再许配人家时,都已经过了二十。 李承卉自然是恨薛焕恨得牙痒,而一切的根源还是李承平。 “薛焕!你给我站住!你让本公主丢了这么大的脸,现在还好意思站她这边!你们就是一对没皮没脸的人!” 薛焕只好低声道:“安盛长公主误会了,臣和将宁长公主” “心思肮脏的人,看什么都是一样的。”李承平直接捏着李承卉的下巴道:“你再说一个字,我撕烂你的嘴。” 李承平的眼神凶狠,好像头狼射出的寒光。 李承卉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李承平的威胁恐吓,就像是一只被追得满地乱跑的鸡一样扑腾着。 “李承卉,你继续做你那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就好了。我不指望你长脑子,也不指望你看看家国天下的局势,只希望你不要总在我面前秀脑子。你就和这天下其他多嘴多舌又心胸狭隘的女人一样,满心只知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讨厌你,也可怜你。念在你姓李的份上,我不想让皇兄太为难,你懂了吗?” 李承平将她往后面一甩,好在几个宫女们接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薛焕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怜香惜玉,捂着眼睛没看李承卉摔得狼狈的样子,快步跟着李承平离开了。 李承平和薛焕沉默地往宫门外走,薛焕以为李承平是被李承卉气到了,出声劝慰道:“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世人并不都是那样看你的。” 承平却道:“在那些女人眼里,我便就是一个不贤不孝被赶回娘家的公主又如何?无所谓,反正也是事实。我的所作所为,世人会如何批判,我根本不在意。” 说实话,自李承平归国后,民间也有不少传闻,说她回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在两国交恶的时期,说她又要继续做南桓公主,又没彻底断绝与北列英王的夫妻关系。其实她夹在两国之间,心中又怎么会好过?薛焕知道知道李承平不在意这些累人的名声,也便放心了。 马上要走到宫门口了,这段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就要结束,薛焕握了握拳,才问重新开口道:“他为什么没有护好你,你和他” 薛焕还在为了刚才她在长信宫说的话而担心。 薛焕于她,是亦兄亦友的关系。承平明白他的关心,也明白他对景韬的怨念。 李承平扭头对他道:“焕哥,我从没想要过他的保护,我的敌人,我会亲自打倒。” 薛焕皱着眉头,停下脚步问道:“承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一国公主,你是不是会更加自由和幸福。” 承平的视线微微一颤,抿紧了嘴角。 “我从没想过不做这个公主。没有这个身份,我如何有资格能力保护四海安宁,百姓安居。即使被困在那方池子里,我的心依然是自由的。” 承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平直的望着远方的,她看着朱墙玉瓦的宫城,再远处,是繁华万千的淮安城,再更远,是四海升平的南桓。 如果还可以换一个方向远眺,向着北边望去,那里也有同样心怀安宁和期待的人们。 薛焕的眉头舒展开,他抱拳道:“我明白了。公主心中的大义与宏愿,薛焕愿意一同守护。” 李承平对薛焕,是一份对知己的惺惺相惜。只是碍于男女之间的礼数和身份的障碍,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 承平眸色沉沉,道:“我知道,你害怕我变成我最不想成为的人。我也一样害怕你变成你不想成为的人。” 薛焕最害怕因为她因女子的身份而遭到世间的蹂躏,丢掉尊严。 古往今来,多少联姻的公主,背负着家国天下,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在异国低下了头,弯下了腰,折断了脊梁。换作别的女子,低眉顺眼可能是天性,但是让李承平低声下气的讨要地位,还不如让她去死呢。 薛焕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问出口:“他待你如何?” 承平不自觉的放缓了步子。 景韬待她,说是十足的好,也不尽然;说他待她不好,他却已经掏心掏肺的对她了。 承平轻轻启唇,说道:“情深义重。” 薛焕担心承平在撒谎。 承平抬头看着薛焕的眼睛道:“冷暖自知,得失参半。其实,在北列的日子,也没有你们想象中那样不好,不然,我也不会再回去。” 在无边丝雨细如愁的日子,依然有如万丈天光破除阴霾的存在。 薛焕垂眸片刻,微提嘴角:“那样便好。” 承平看着薛焕勾起的嘴角,也望着他轻轻笑了笑。 那份笑容依然是锦衣绣袍,满怀少年意气,打马奔过淮安的薛家公子所特有的,他会带着唯一的一颗赤子之心,永不凋零。 第233章 日升月落 自李承平说了贺家有谋逆之心后,琅玉也劝李承怿仔细斟酌,不能让北列真的被西楚吞并,打破三国之间的平衡。 李承怿也改变了心意,决定拖着西楚,静观其变后再出兵三邑, 没过几日,西楚的使臣抵达淮安。李承怿的态度表现的较为冷淡,给使臣安排了驿馆后,并未宣他们进宫,只让八王爷前去作陪了一次。 而在此期间,北列反守为攻的态势愈来愈猛,景韬正在试图收复第二座被西楚占领的城邑,西楚的使臣急得好像屁股着火,一天三次的递折子要求进宫面圣,直到实在拖不了了,李承怿才召集了主管外交事宜的理行府一同接见西楚使臣。 西楚使臣正在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李承怿同时攻打北列南疆的同时,李承平似乎完全不担心他能扳回这一局来。她和阿莱穿着理行府的官服,来到了西楚使臣下榻使馆附近的一家酒肆。 酒肆里,一位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瘦小的少年正在等他们。李承平悄声对那位中年男人一位耳语了几句,男人一个闪身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李承平带着阿莱大摇大摆地去了西楚使臣下榻的驿馆,阿莱对西楚随行而来的侍从道:“这位是理行府三品行人李承平李大人。我是边贸院七品主事东莱。各位使臣千里迢迢从大楚赶来,实在辛苦,我们特意前来慰问,请各位到隔壁的香园酒楼一聚。” 西楚的随侍们感到纳闷:“哎呦,这真是折煞我等了。使臣大人们都进宫去了,只留下我们这些粗陋的下人,那里担得起大人这样热情的款待!” 李承平端端正正行礼道:“正是因为使臣大人都进宫去了,我们才奉命前来慰问各位。不管是大臣还是随侍,都是我大桓尊贵的客人。” 一来二去,西楚人也被李承平和阿莱的态度打动,心里想着南桓的盛情难却,反正也到饭点,便移步到隔壁喝酒吃肉去了。 片刻之后,西楚随行的几十余人都离开了驿馆。 看起来,真是一次友好而愉快的交流。 李承午后平回到将宁府,褪去官服换好常服后,那位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带着瘦弱的少年从后门悄悄进来。 一位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盗千手飞寇燕处,一个是西一阁自小培养的能够一眼背诵的影儿小五。这两位之所以在北列鉴镜司拔除西一阁时安然无恙,是因为前任一曲堂堂主为了和李承怿联手刺杀南桓先皇而调回了南桓。 李承平使了一出调虎离山之计,趁机让燕处去偷了西楚使臣随身携带的机密卷宗,再让影儿小五看了卷宗后重新默写,最后按原处放回。这一直是西一阁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取机密情报的手段。 一身白衣的李承平接过安叔递过来的卷宗,问:“事情可还顺利?” 燕处看上去五大三粗,却对李承平这个新任阁主倒是毕恭毕敬,拱手道:“有阁主亲自引开西楚人,自然是万分顺利。” 李承平慢慢打开卷宗,先撇了一眼,而后亲切的笑道:“小五的字越写越好了。” 这份卷宗上写的是西楚使臣打算想要在淮安结识的权贵名单,妄想通过这些人向李承怿进言,让南桓连楚伐列。 李承平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轻轻摇摇头。西楚比她还要清楚,是谁在煽动这李承怿急急忙忙地要收回失地,看来真的对这次攻打北列做了十足的准备。 燕处又递给安叔另一封信:“除了这些西楚皇帝下达的指令和名单外,属下还翻到了一封奇怪的信,这信没有收信和寄信人。” 信上只写了一句话:“其势难测,须时楚与公子俱启‘猎鹰’。” 若是放在从前,这就是一封没头没脑的信,毫无价值可言,可是“楚与公子”与让李承平联想到了一位“老朋友”。 可是猎鹰又是什么,一个计划或者行动?如果北列与西楚的战局难测,西楚节节败退,他们又会不会狗急跳墙呢? 李承平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紧张,冷冷吩咐道:“再去把这封信偷回来。再找一个模仿字迹的人写一封假的还回去。记住,这封信非常重要,一定要拿到手!” 安叔此时出声道:“这个使臣应该是知道猎鹰代表着什么。我们要不要西一阁有办法让他全部吐出来。” “且慢现在正是两国邦交之时,李承怿并没有放弃倾向于与西楚结盟收回三邑的打算,若是我擅自行动,可是要得罪他的。即便我同样心系北列的存亡和百姓的太平,我们都是南桓人,一切以南桓的利益为先。” 李承平让燕处和影儿退下后,道:“安叔,西一阁有可能开辟从南桓到楚列边境的线路吗?” “这公主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边境的详细战报以及和景韬及时的联络。我还没和北列划清界限,而南桓又可能与北列作战,碍于我英王妃的身份,南桓朝廷多多少少在防着我。” “阁主是知道的,西一阁的主要势力在怀南以西,淮安是天子脚下,诸多府司都有眼线,西一阁很难施展开。如果能回到西宁去,重新将西一阁铺展开,倒是有几分可能。” “这么说来,我最好还是要离开淮安” “老奴也是如此认为,眼下阁主虽然拖住了南北开战,但是北列的局势一旦急转而下,皇帝还是会派兵收回三邑,届时,阁主夹在其间古往今来,一旦开战,联姻公主不是为国,便是为夫,阁主若是想有自己的立场不受人摆布,首先不可受制于人。” 李承平无奈地垮下双肩,嘴角留下一个惨然的笑:“安叔说的有道理。我应该做全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老天爷如何对我。” 隔天,李承平又去与琅玉商量了南桓接下来的策略,回到将宁府的时候,白敬仪很是激动的对着一个老者道:“是真的?”恨不能将这位老者抱起来在天上转三圈。 李承平哭笑不看着白敬仪道:“师傅,何事如此喜悦?” 白敬仪眉飞色舞道:“越夏怀孕了!” 李承平也顿时眉开眼笑:“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看见李承平,那位老者连忙跪下:“草民拜见公主殿下!” 李承平楞了一下,问道:“是三全叔?” 老者颤颤巍巍道:“难为殿下还记得草民” “三全叔这是做什么!您快起来!”承平久未逢故人,笑容更是灿烂:“三全叔以前还常常带我上山打猎,怎么现在倒生分了!” 这是筱云剑庄的老管家,剑庄里除了她和阿莱之外,就剩下三全叔和三全婶这对夫妻照料她们的生活。说是剑庄,倒不如说是一个农家宅院,没有其他的师兄弟,师傅也只有白敬仪一个。 白敬仪还沉浸在当爹的喜悦中:“啊,太好了,承平有师妹了,筱云剑后继有人!” 白敬仪对她道:“承平,该跟师傅回怀南见见师娘了!” 承平略微想了一下,点头笑道:“好啊。我们立刻动身。” 白敬仪只是试探地问问,没想到李承平真的会答应:“这是不是太急了?” “难道师傅不急?你都离开怀南多久没回去了。” 白敬仪不知道李承平怎么突然转性愿意跟他回去过清闲日子了,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承平倒是满脸轻松地招呼着关窈和灼桃:“赶紧替我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就动身回怀南。” 三全叔笑眯眯道:“好事啊,好事,公主殿下要回咱们剑庄看看了。这一走,就是六年,三全婶一直念叨着公主和阿莱姑娘呢。” 六年了。 她短暂的人生有多少个六年呢。 自从离开了筱云剑庄,便是告别了青葱无忧的少女时期,投身在这泥泞的世道里翻滚着,搓揉着。回顾着这六年的命运多舛,一时之间,竟然恍惚得觉得是别人的故事,只有回想起那从前自在的日子,才是如痴如醉,切实地走过了一段属于自己的时光。 白敬仪说自己有了一点小钱,确实不是在吹牛。曾经只像是一个农家大院的筱云剑庄被装饰地焕然一新,门口挂着气派的匾额,龙飞凤舞地写着“筱云剑庄”四个大字。 白敬仪看着李承平呆呆的神情,对她温柔笑道:“承平,欢迎回家。” 是啊,原来她是有家的,无论她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伤害,像风吹过高山盆地一样坎坷不平,永远都会有一个地方可以安放自己的灵魂。 六年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离开筱云剑庄去那么远的地方,六年后,她从没想过自己能站在离筱云剑庄这么近的地方。 李承平吞咽了一下情绪,道:“师傅,我都不敢进去。” “别抱太多期待,里面和你走的时候是一样的。”白敬仪抱着胳膊大笑:“我挣来的银子就够换个门面。” 李承平和阿莱跨进筱云剑庄,眼前是熟悉的练武场,一排青瓦白墙的屋子,三全叔的马厩,三全婶的鸡圈和菜地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她仿佛还能看见十几岁的自己在练武场上没日没夜的练武,看见她和阿莱一起喂鸡浇菜,看见阿莱坐在院中的桂花树下绣花做衣。 “白敬仪!”一袭水红衣裙的女子站在屋门口喊白敬仪的名字,白敬仪连忙眉开眼笑地冲过去将柳越夏抱起来转圈。 柳越夏又喜又恼:“你小心伤着孩子!” 白敬仪笑嘻嘻道:“我这当爹的怎么会不知道轻重呢。” “在徒弟面前,可没点当师傅的样子!” 李承平对柳越夏行礼:“徒儿见过师娘。” 柳越夏也没把她当作将宁长公主来招待,大大方方地受了她这一礼。 柳越夏越过白敬仪来和李承平还有阿莱打招呼,知道她们回来,早早地备好了床铺和饭菜,已经俨然一副筱云剑庄女主人的样子了。 承平和阿莱回到自己曾经居住过的房间,不一会儿便安顿好了。 春末时节的夜晚,蝉声未起,蛙声未起,远离一切纷杂烦恼的小剑庄四周沉寂如水。 白敬仪和柳越夏是小别胜新婚,一时间便顾不上李承平和阿莱,她们端了躺椅,躺在桂花树下仰望着浩瀚的星月。 回到了筱云剑庄,阿莱显得格外兴奋,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从前的事情:“你以前总是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和村里的男孩一起上山打猎,捉虫,哈哈,那时候真是快活。” 李承平道:“我在外头疯玩,总是刮破衣服,回来总是你来给我缝缝补补,那时候,就没有一件衣服是不带补丁的。” 阿莱扑哧笑了出来:“谁能想到,金枝玉叶的将宁长公主,穿着带补丁的衣裳过了四年呢。你看你现在的衣裳,都是顶级的寇华云缎,金丝锈线制成。” 李承平淡淡道:“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阿莱轻轻呼出一口气,望着虚空的面容娴静美好:“宁可我们一辈子在怀南的小镇里练剑,你每天都练剑读书,闲时和三全叔去打猎,我绣花做衣去卖,也不想要再过那种日日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李承平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道:“没办法,生来做了贵族,百姓种地交租养活我们,所以送死挨揍,朝不保夕的事就得我们干。” 荣华富贵是铺在鲜血和刀剑上的,今日短暂的美酒佳肴是用明日不可预知的危险换来的,要是再惨一点,你身首异处的故事还得被写进史书供后世评判。 阿莱侧过身问她:“承平,你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是在军营,在英王府,还是在将宁府?” “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在怀南筱云剑庄的时候,早起练剑后,端一碗白粥在院子里坐着,看着很高的淡色的天边,云彩一点点聚起来,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内心就很平静。也许我此生,只是在追求内心宁静的一刻。” 阿莱握着承平的手说道:“那我们一起留在怀南。” 她的眼神里,有希望,也有恳求。 李承平没有回话,阿莱面露失望道:“还是说,你还是要回去继续做将宁长公主?” 李承平似乎是为了安抚她,轻轻笑道:“不回去当公主。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谁也管不了我。我们在怀南,我要看着你风风光光大嫁,过上你的小日子。然后我继续待在剑庄里,把筱云剑发扬光大,可能收个师弟师妹。” 阿莱喃喃道:“真好,又回到了从前最自在的时间里。”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在这里,没有血雨腥风,没有寒蝉凄切,只有平淡如水的一日三餐,日升月落。 该有多好。 第233章 日升月落 自李承平说了贺家有谋逆之心后,琅玉也劝李承怿仔细斟酌,不能让北列真的被西楚吞并,打破三国之间的平衡。 李承怿也改变了心意,决定拖着西楚,静观其变后再出兵三邑, 没过几日,西楚的使臣抵达淮安。李承怿的态度表现的较为冷淡,给使臣安排了驿馆后,并未宣他们进宫,只让八王爷前去作陪了一次。 而在此期间,北列反守为攻的态势愈来愈猛,景韬正在试图收复第二座被西楚占领的城邑,西楚的使臣急得好像屁股着火,一天三次的递折子要求进宫面圣,直到实在拖不了了,李承怿才召集了主管外交事宜的理行府一同接见西楚使臣。 西楚使臣正在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李承怿同时攻打北列南疆的同时,李承平似乎完全不担心他能扳回这一局来。她和阿莱穿着理行府的官服,来到了西楚使臣下榻使馆附近的一家酒肆。 酒肆里,一位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瘦小的少年正在等他们。李承平悄声对那位中年男人一位耳语了几句,男人一个闪身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李承平带着阿莱大摇大摆地去了西楚使臣下榻的驿馆,阿莱对西楚随行而来的侍从道:“这位是理行府三品行人李承平李大人。我是边贸院七品主事东莱。各位使臣千里迢迢从大楚赶来,实在辛苦,我们特意前来慰问,请各位到隔壁的香园酒楼一聚。” 西楚的随侍们感到纳闷:“哎呦,这真是折煞我等了。使臣大人们都进宫去了,只留下我们这些粗陋的下人,那里担得起大人这样热情的款待!” 李承平端端正正行礼道:“正是因为使臣大人都进宫去了,我们才奉命前来慰问各位。不管是大臣还是随侍,都是我大桓尊贵的客人。” 一来二去,西楚人也被李承平和阿莱的态度打动,心里想着南桓的盛情难却,反正也到饭点,便移步到隔壁喝酒吃肉去了。 片刻之后,西楚随行的几十余人都离开了驿馆。 看起来,真是一次友好而愉快的交流。 李承午后平回到将宁府,褪去官服换好常服后,那位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带着瘦弱的少年从后门悄悄进来。 一位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盗千手飞寇燕处,一个是西一阁自小培养的能够一眼背诵的影儿小五。这两位之所以在北列鉴镜司拔除西一阁时安然无恙,是因为前任一曲堂堂主为了和李承怿联手刺杀南桓先皇而调回了南桓。 李承平使了一出调虎离山之计,趁机让燕处去偷了西楚使臣随身携带的机密卷宗,再让影儿小五看了卷宗后重新默写,最后按原处放回。这一直是西一阁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取机密情报的手段。 一身白衣的李承平接过安叔递过来的卷宗,问:“事情可还顺利?” 燕处看上去五大三粗,却对李承平这个新任阁主倒是毕恭毕敬,拱手道:“有阁主亲自引开西楚人,自然是万分顺利。” 李承平慢慢打开卷宗,先撇了一眼,而后亲切的笑道:“小五的字越写越好了。” 这份卷宗上写的是西楚使臣打算想要在淮安结识的权贵名单,妄想通过这些人向李承怿进言,让南桓连楚伐列。 李承平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轻轻摇摇头。西楚比她还要清楚,是谁在煽动这李承怿急急忙忙地要收回失地,看来真的对这次攻打北列做了十足的准备。 燕处又递给安叔另一封信:“除了这些西楚皇帝下达的指令和名单外,属下还翻到了一封奇怪的信,这信没有收信和寄信人。” 信上只写了一句话:“其势难测,须时楚与公子俱启‘猎鹰’。” 若是放在从前,这就是一封没头没脑的信,毫无价值可言,可是“楚与公子”与让李承平联想到了一位“老朋友”。 可是猎鹰又是什么,一个计划或者行动?如果北列与西楚的战局难测,西楚节节败退,他们又会不会狗急跳墙呢? 李承平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紧张,冷冷吩咐道:“再去把这封信偷回来。再找一个模仿字迹的人写一封假的还回去。记住,这封信非常重要,一定要拿到手!” 安叔此时出声道:“这个使臣应该是知道猎鹰代表着什么。我们要不要西一阁有办法让他全部吐出来。” “且慢现在正是两国邦交之时,李承怿并没有放弃倾向于与西楚结盟收回三邑的打算,若是我擅自行动,可是要得罪他的。即便我同样心系北列的存亡和百姓的太平,我们都是南桓人,一切以南桓的利益为先。” 李承平让燕处和影儿退下后,道:“安叔,西一阁有可能开辟从南桓到楚列边境的线路吗?” “这公主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边境的详细战报以及和景韬及时的联络。我还没和北列划清界限,而南桓又可能与北列作战,碍于我英王妃的身份,南桓朝廷多多少少在防着我。” “阁主是知道的,西一阁的主要势力在怀南以西,淮安是天子脚下,诸多府司都有眼线,西一阁很难施展开。如果能回到西宁去,重新将西一阁铺展开,倒是有几分可能。” “这么说来,我最好还是要离开淮安” “老奴也是如此认为,眼下阁主虽然拖住了南北开战,但是北列的局势一旦急转而下,皇帝还是会派兵收回三邑,届时,阁主夹在其间古往今来,一旦开战,联姻公主不是为国,便是为夫,阁主若是想有自己的立场不受人摆布,首先不可受制于人。” 李承平无奈地垮下双肩,嘴角留下一个惨然的笑:“安叔说的有道理。我应该做全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老天爷如何对我。” 隔天,李承平又去与琅玉商量了南桓接下来的策略,回到将宁府的时候,白敬仪很是激动的对着一个老者道:“是真的?”恨不能将这位老者抱起来在天上转三圈。 李承平哭笑不看着白敬仪道:“师傅,何事如此喜悦?” 白敬仪眉飞色舞道:“越夏怀孕了!” 李承平也顿时眉开眼笑:“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看见李承平,那位老者连忙跪下:“草民拜见公主殿下!” 李承平楞了一下,问道:“是三全叔?” 老者颤颤巍巍道:“难为殿下还记得草民” “三全叔这是做什么!您快起来!”承平久未逢故人,笑容更是灿烂:“三全叔以前还常常带我上山打猎,怎么现在倒生分了!” 这是筱云剑庄的老管家,剑庄里除了她和阿莱之外,就剩下三全叔和三全婶这对夫妻照料她们的生活。说是剑庄,倒不如说是一个农家宅院,没有其他的师兄弟,师傅也只有白敬仪一个。 白敬仪还沉浸在当爹的喜悦中:“啊,太好了,承平有师妹了,筱云剑后继有人!” 白敬仪对她道:“承平,该跟师傅回怀南见见师娘了!” 承平略微想了一下,点头笑道:“好啊。我们立刻动身。” 白敬仪只是试探地问问,没想到李承平真的会答应:“这是不是太急了?” “难道师傅不急?你都离开怀南多久没回去了。” 白敬仪不知道李承平怎么突然转性愿意跟他回去过清闲日子了,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承平倒是满脸轻松地招呼着关窈和灼桃:“赶紧替我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就动身回怀南。” 三全叔笑眯眯道:“好事啊,好事,公主殿下要回咱们剑庄看看了。这一走,就是六年,三全婶一直念叨着公主和阿莱姑娘呢。” 六年了。 她短暂的人生有多少个六年呢。 自从离开了筱云剑庄,便是告别了青葱无忧的少女时期,投身在这泥泞的世道里翻滚着,搓揉着。回顾着这六年的命运多舛,一时之间,竟然恍惚得觉得是别人的故事,只有回想起那从前自在的日子,才是如痴如醉,切实地走过了一段属于自己的时光。 白敬仪说自己有了一点小钱,确实不是在吹牛。曾经只像是一个农家大院的筱云剑庄被装饰地焕然一新,门口挂着气派的匾额,龙飞凤舞地写着“筱云剑庄”四个大字。 白敬仪看着李承平呆呆的神情,对她温柔笑道:“承平,欢迎回家。” 是啊,原来她是有家的,无论她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伤害,像风吹过高山盆地一样坎坷不平,永远都会有一个地方可以安放自己的灵魂。 六年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离开筱云剑庄去那么远的地方,六年后,她从没想过自己能站在离筱云剑庄这么近的地方。 李承平吞咽了一下情绪,道:“师傅,我都不敢进去。” “别抱太多期待,里面和你走的时候是一样的。”白敬仪抱着胳膊大笑:“我挣来的银子就够换个门面。” 李承平和阿莱跨进筱云剑庄,眼前是熟悉的练武场,一排青瓦白墙的屋子,三全叔的马厩,三全婶的鸡圈和菜地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她仿佛还能看见十几岁的自己在练武场上没日没夜的练武,看见她和阿莱一起喂鸡浇菜,看见阿莱坐在院中的桂花树下绣花做衣。 “白敬仪!”一袭水红衣裙的女子站在屋门口喊白敬仪的名字,白敬仪连忙眉开眼笑地冲过去将柳越夏抱起来转圈。 柳越夏又喜又恼:“你小心伤着孩子!” 白敬仪笑嘻嘻道:“我这当爹的怎么会不知道轻重呢。” “在徒弟面前,可没点当师傅的样子!” 李承平对柳越夏行礼:“徒儿见过师娘。” 柳越夏也没把她当作将宁长公主来招待,大大方方地受了她这一礼。 柳越夏越过白敬仪来和李承平还有阿莱打招呼,知道她们回来,早早地备好了床铺和饭菜,已经俨然一副筱云剑庄女主人的样子了。 承平和阿莱回到自己曾经居住过的房间,不一会儿便安顿好了。 春末时节的夜晚,蝉声未起,蛙声未起,远离一切纷杂烦恼的小剑庄四周沉寂如水。 白敬仪和柳越夏是小别胜新婚,一时间便顾不上李承平和阿莱,她们端了躺椅,躺在桂花树下仰望着浩瀚的星月。 回到了筱云剑庄,阿莱显得格外兴奋,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从前的事情:“你以前总是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和村里的男孩一起上山打猎,捉虫,哈哈,那时候真是快活。” 李承平道:“我在外头疯玩,总是刮破衣服,回来总是你来给我缝缝补补,那时候,就没有一件衣服是不带补丁的。” 阿莱扑哧笑了出来:“谁能想到,金枝玉叶的将宁长公主,穿着带补丁的衣裳过了四年呢。你看你现在的衣裳,都是顶级的寇华云缎,金丝锈线制成。” 李承平淡淡道:“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阿莱轻轻呼出一口气,望着虚空的面容娴静美好:“宁可我们一辈子在怀南的小镇里练剑,你每天都练剑读书,闲时和三全叔去打猎,我绣花做衣去卖,也不想要再过那种日日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李承平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道:“没办法,生来做了贵族,百姓种地交租养活我们,所以送死挨揍,朝不保夕的事就得我们干。” 荣华富贵是铺在鲜血和刀剑上的,今日短暂的美酒佳肴是用明日不可预知的危险换来的,要是再惨一点,你身首异处的故事还得被写进史书供后世评判。 阿莱侧过身问她:“承平,你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是在军营,在英王府,还是在将宁府?” “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在怀南筱云剑庄的时候,早起练剑后,端一碗白粥在院子里坐着,看着很高的淡色的天边,云彩一点点聚起来,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内心就很平静。也许我此生,只是在追求内心宁静的一刻。” 阿莱握着承平的手说道:“那我们一起留在怀南。” 她的眼神里,有希望,也有恳求。 李承平没有回话,阿莱面露失望道:“还是说,你还是要回去继续做将宁长公主?” 李承平似乎是为了安抚她,轻轻笑道:“不回去当公主。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谁也管不了我。我们在怀南,我要看着你风风光光大嫁,过上你的小日子。然后我继续待在剑庄里,把筱云剑发扬光大,可能收个师弟师妹。” 阿莱喃喃道:“真好,又回到了从前最自在的时间里。”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在这里,没有血雨腥风,没有寒蝉凄切,只有平淡如水的一日三餐,日升月落。 该有多好。 第234章 无法触及 四更天,天才蒙蒙亮,季平顶着朦胧的睡眼打开了家门,他以为是什么病人有急病发作,随身还背上了药箱,嘴里念叨着“什么症状’,结果打开门一看,一个白衣玉冠的人堵在他家门口,对他乱糟糟的模样微微一笑,便吩咐身后的人道:“把东西都搬进去。” 季平满脸懵圈的看着几个壮汉往他家的宅院搬箱子,才反应过来好像出事了。 他揉揉睡眼才看清来人,连忙跪下道:“草民见过将宁殿下!” 李承平放连珠炮一样:“起来起来。大早上背着药箱去看病啊?季大夫你也太好使唤了,诊金多少,养得活自己吗?” 季平一边继续懵一边回答:“草民还以为是有病人上门诊金不高,勉强过活。” 季平看着壮汉们还在往他家里搬箱子,支支吾吾问道:“草民不知殿下清晨到访,是为了何事?” 李承平歪着头踏进了季平家的大门,东瞅凑西看看道:“把阿莱的嫁妆送来,顺便考察一下你家。” 季平家三代行医,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是家底也算比普通人家殷实,三进三出的宅子,家里有两个药童和一对做粗活的夫妻。 “嫁、嫁妆?” 季平窘迫得满脸通红。 “怎么了?本公主大清早的亲自上门来提亲,你还不乐意了?” 李承平说上门提亲,季平还果真像是个听到自己要婚娶的“小媳妇”似的,模样又羞又窘,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要不是他偏黑的肤色,恐怕还能让李承平看出脸上有一圈红晕。 不一会儿,院子里已经堆满了箱子,而壮汉们还在搬。 “这些都是阿莱以后生活中用得上的,也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我也怕你家遭贼,才大清早跑来。你赶紧指个屋子放进去。” “这些嫁妆也太多了,草民家里堆不下啊。” “那你就花些个银子再修个屋子来摆。” 真是奇闻!谁家会因为财物过多到专门修个屋子来摆的? 季平只是讪讪地回答:“是。” 李承平满意地点了点头,而正当她要开始和季平进一步深入友好的交流时,门口突然传来气呼呼地一声:“平公子!你又胡闹了!” 阿莱三步作两步的走进来,叉着腰对李承平道:“这是什么情况?” 李承平嘟嘟嘴:“我给你攒了两年的嫁妆,是时候见见光啦。” 阿莱看了季平一眼,看这憨汉儿正摸着脑袋不知所措,她更是气得冒烟。 阿莱皱眉道:“这我不能收,我自己有俸禄的。” 李承平心头一沉,面上还是毫无表情道:“这是本公主的赏赐,你必须接着。” “两年之期已过,阿莱的奴籍拿回来了,所以,已经不是平公子的侍女了,也用不着接平公子的赏赐。” 李承平面上不悦,找了个大箱子坐下:“那我不管,你收了我的嫁妆,才证明我是你娘家人。” 季平看着她们突然间吵起嘴来,连忙做和事佬:“阿莱,殿下也是一片心意。” “季平,你不懂!她这是在和我划界呢!她说好要回怀南过日子,其实就是想把我给嫁了!” 李承平根本没有像和阿莱说好的那样,待在筱云剑庄里过日子,而是打算去西宁重整西一阁。 承平仰头望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深蓝色的天幕上还有几颗闪亮的星星在跳动,她缓缓道:“阿莱,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你跟我受了十几年的苦,我以后的人生都会陷入无法预料的境况里,祸福难料,生死难测,我再也不想拉上你一起受罪。” 阿莱被承平的话噎了一下,鼻子顿时酸了。 “季平,我把阿莱交给你了。你们就近选个好日子,了我这一桩心愿。” 李承平挥手示意壮汉们跟着她走,没有看阿莱,而是看着季平道:“记得告诉我日子啊。” 季平对这突如其来的氛围搅乱,可是他又立刻明白过来。季平搂住阿莱的肩膀,坚定道:“一定。” 在李承平是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候,阿莱忍不住冲到门口,带着鼻音道:“李承平,你就一定要我离开你吗?” 承平只是摸了摸阿莱的头:“傻丫头,别犟了。两年前我们就说好了的。” 这幸福照理来说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份,人要说对幸福不存一点奢望是不可能的。 对她这样的人来说,拥有平淡的生活已经成为了一种无法触及的奢望,她想要把这份自己的这份奢望寄托在阿莱身上。 后来阿莱大婚的时候,李承平威胁季平:“我和阿莱,是相依为命的关系。我只想她过上人家那种好日子,幸福的日子。你要是给不了她,我就要把她从你手里抢回来。” 话放得狠,就像知道自己不会输一样。可她看着阿莱大红的花轿从筱云剑庄门口抬走,眼泪完全抑制不住。 即便她不是那么那么真心愿意阿莱离开,但她希望阿莱的眼睛里永远都还有她。 阿莱会看见的是,一个永远那样独立,不会依靠任何人,也不会依赖阿莱的李承平。 阿莱的婚宴结束没多久,李承平和紫夜便动身前往西宁。 一曲堂的原堂主静声去世,把一曲堂的堂主之位传给李承平后,大概四成的人并未归顺李承平,四散离去。当西一阁的总址被北列鉴镜司联手长宜卫联手端了后,安叔带着西一阁剩下的部下从留下的秘密通路溜回了南桓,这样算起来,西一阁还剩下原先盛极一时三成左右的势力。 在赫赫皇权之下,江湖人向来都活得窝囊,他们有他们的规矩,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西一阁被贺锡南暗算,引了北列朝廷的洪水来淹,让他们阁主李承平下狱软禁,统领虞紫夜十指尽断,此仇不报,一曲堂百年根基岂不是要被世人看扁了去? 李承平到了西宁之后,很快便在安叔与雪亭的帮助下,召集了一批愿意开辟西宁到楚列边境的人手。 只是召回了大概三成的人和暗桩,便在一个月内搞定了南桓与西楚的国境线,顺利地饶道西楚将人送到了西楚与北列交战的前线。李承平当真不敢小瞧了一曲堂在南桓的基础,简直可谓无孔不入。 李承平写了一封信给景韬,让西一阁送信的人务必要亲自交到景韬的手里。 当李承平在西宁重整西一阁时,景韬也正在努力收复被西楚占领的国土。 西楚大军并没有在意被景韬夺回的两座城邑,此时独孤玉亮正在拼命攻打甘州,一路猖狂地向东。似乎西楚的目的并不是要占据多少城池,而是要像一把尖刀,插进北列的腹地,直捣上京。 据此,景韬作战的方式也变了,根本没有要一举荡平西楚,攻城拔寨的打算,反而守着夺回两座城邑闭关不出,连敌人的挑衅也淡然处之。 景韬有和独孤玉亮打持久战的打算。 他一边派昌秦铁骑切断西楚联成一条线的攻势,一边让西路军悄悄修复天涧河以东的大城五座,同时还让副将们在练兵,训练弓弩手,饲养马匹,反复操练骑兵战法。他自己最重要的工作则是和兵部打秋风,要兵要钱要粮。 这两个月驻守西境,他步步为营,精心策划,才在西楚遍地插旗的西境中构造了一条坚不可摧的防线。 西楚和南桓作战结束才不过两年时间,这两年里北列又遭遇了各种天灾人祸,饥荒,洪水,瘟疫国力日渐低微,朝廷也日渐崩散,皇帝又以为和南桓交好便无外忧,将原先分好的五大军区打散,换掉了原先盘踞一方的军霸,虽然可以防止像崔青那样的将军发动内乱,但导致各军区都还没有适应现在的战略模式,原先互相牵制援助的军区从灵活变的僵硬,作战真正的指挥权不再赋予带兵的将领,而是高度集中在皇帝手中。 之前吴典君和景韬分析过,说他手握重兵,执掌北境和西境的安危,战场上谁都动不了他,只要有外族入侵,前两年激化的军政矛盾就会烟消云散,北列依然要仰仗着英王。 可事实上,皇帝这两年悄悄使了不少小动作,从将领,物资,武器,兵力上都削弱了景韬的战力,景韬真正带起兵才发觉自己再也不是原先睥睨天下的大将军,只不过是皇帝手中一个负责指挥的傀儡。 一个亲兵进了景韬的营帐,道:“大将军,皇上刚才派了特使过来,斥责您收复失地过慢您要不要先去见见特使,然后,额请罪呢。” 景韬心中暗骂,请你老子的罪!动作太快了说他擅专,每次作战都不上奏,不听兵部的指挥调令;动作慢了说他无能,连打个西楚都打这么久,怎么不把他的兵他的粮都给他呢? 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景韬面上只是稍微有一点点不悦,道:“吴典君叫你过来的?” 亲卫先是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他不敢不说真话,又怕不能说真话。 “吴统领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老妈子,恨不得老子和没脾气的小媳妇一样才好。” 经过这次和西楚作战,他可是学乖了。 吴典君教他但凡上奏的折子都得写的规规矩矩,作战没有得到上面的许可,都不可擅作主张,而且必须等到了兵部的回信才出兵,防止有人半路劫走了他的请奏。 仗打的不好皇帝最多骂他两句,可是擅自用兵,朝廷的人就等着挑他目中无君的错处。本来就是没错挑小错,小错挑大错,挑的多了,说不定还要把他换下去。 景韬多年不掺和内政,可是这两年在上京城待了一回,对朝廷里那些人的德行也摸清了一二。 然而景韬实在想不明白的是,兵部曹仕昌和贺磊这帮人,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挑起他的兵权与他皇兄的政权的矛盾,就为了将他的兵权分走?——也得看他们扛不扛得动再说! 身在前线,景韬也无暇为了兄弟阋墙而伤春悲秋,便继续带着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轻狂模样大摇大摆的打军中穿过。 这已经是皇帝第三次派特使来骂他了。前两次他都气得火冒三丈,这次他终于学会心平气和地接受指点——练就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本事。 那特使是皇帝身边的侍卫,先是有模有样地学着皇帝的口气和姿态说了一番斥责他的话,而后恭恭敬敬地传达,皇帝为什么要景韬加快作战速度:西楚已经派人向南桓寻求联盟,而南桓派了使臣到北列,表示愿意帮助北列作战,前提是归还被北列占领的三座城邑。 北列皇帝自然不愿意答应南桓的条件,煮熟的鸭子才捂在手里两年,不能就这样飞了啊。 换句话说,景韬能不能早日凭北列自己的本事收复失地,还与南疆的三邑的得失有关。 如今他一个英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的成败,关乎着三国之间的平衡和较量。 “皇上托我转告大将军,西境若是失守,南桓则会毫不犹豫的联合西楚攻打北列,大将军请做好准备!” 景韬感到胸口一阵发闷,千斤重的担子一下子压在了自己身上,勉强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如果南桓协助西楚趁机攻打南疆三邑,则意味着南北要重新开战他和李承平,又该如何呢? 景韬收不到李承平的回信,后来也慢慢明白过来是有人在阻挠他们联系,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日后如何接回承平的事情,只先想着收复失地。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南桓竟然趁北列之危要回三邑。 说实话,对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如果南桓愿意支持北列,倒也不失为一种良策,毕竟以南桓雄厚的经济规模,粮草便有了保障。再加上南桓西侧也有国土与西楚接壤,若是同时攻打西楚的边境,杀他个回马枪,何愁不能光复失地? 第234章 无法触及 四更天,天才蒙蒙亮,季平顶着朦胧的睡眼打开了家门,他以为是什么病人有急病发作,随身还背上了药箱,嘴里念叨着“什么症状’,结果打开门一看,一个白衣玉冠的人堵在他家门口,对他乱糟糟的模样微微一笑,便吩咐身后的人道:“把东西都搬进去。” 季平满脸懵圈的看着几个壮汉往他家的宅院搬箱子,才反应过来好像出事了。 他揉揉睡眼才看清来人,连忙跪下道:“草民见过将宁殿下!” 李承平放连珠炮一样:“起来起来。大早上背着药箱去看病啊?季大夫你也太好使唤了,诊金多少,养得活自己吗?” 季平一边继续懵一边回答:“草民还以为是有病人上门诊金不高,勉强过活。” 季平看着壮汉们还在往他家里搬箱子,支支吾吾问道:“草民不知殿下清晨到访,是为了何事?” 李承平歪着头踏进了季平家的大门,东瞅凑西看看道:“把阿莱的嫁妆送来,顺便考察一下你家。” 季平家三代行医,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是家底也算比普通人家殷实,三进三出的宅子,家里有两个药童和一对做粗活的夫妻。 “嫁、嫁妆?” 季平窘迫得满脸通红。 “怎么了?本公主大清早的亲自上门来提亲,你还不乐意了?” 李承平说上门提亲,季平还果真像是个听到自己要婚娶的“小媳妇”似的,模样又羞又窘,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要不是他偏黑的肤色,恐怕还能让李承平看出脸上有一圈红晕。 不一会儿,院子里已经堆满了箱子,而壮汉们还在搬。 “这些都是阿莱以后生活中用得上的,也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我也怕你家遭贼,才大清早跑来。你赶紧指个屋子放进去。” “这些嫁妆也太多了,草民家里堆不下啊。” “那你就花些个银子再修个屋子来摆。” 真是奇闻!谁家会因为财物过多到专门修个屋子来摆的? 季平只是讪讪地回答:“是。” 李承平满意地点了点头,而正当她要开始和季平进一步深入友好的交流时,门口突然传来气呼呼地一声:“平公子!你又胡闹了!” 阿莱三步作两步的走进来,叉着腰对李承平道:“这是什么情况?” 李承平嘟嘟嘴:“我给你攒了两年的嫁妆,是时候见见光啦。” 阿莱看了季平一眼,看这憨汉儿正摸着脑袋不知所措,她更是气得冒烟。 阿莱皱眉道:“这我不能收,我自己有俸禄的。” 李承平心头一沉,面上还是毫无表情道:“这是本公主的赏赐,你必须接着。” “两年之期已过,阿莱的奴籍拿回来了,所以,已经不是平公子的侍女了,也用不着接平公子的赏赐。” 李承平面上不悦,找了个大箱子坐下:“那我不管,你收了我的嫁妆,才证明我是你娘家人。” 季平看着她们突然间吵起嘴来,连忙做和事佬:“阿莱,殿下也是一片心意。” “季平,你不懂!她这是在和我划界呢!她说好要回怀南过日子,其实就是想把我给嫁了!” 李承平根本没有像和阿莱说好的那样,待在筱云剑庄里过日子,而是打算去西宁重整西一阁。 承平仰头望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深蓝色的天幕上还有几颗闪亮的星星在跳动,她缓缓道:“阿莱,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你跟我受了十几年的苦,我以后的人生都会陷入无法预料的境况里,祸福难料,生死难测,我再也不想拉上你一起受罪。” 阿莱被承平的话噎了一下,鼻子顿时酸了。 “季平,我把阿莱交给你了。你们就近选个好日子,了我这一桩心愿。” 李承平挥手示意壮汉们跟着她走,没有看阿莱,而是看着季平道:“记得告诉我日子啊。” 季平对这突如其来的氛围搅乱,可是他又立刻明白过来。季平搂住阿莱的肩膀,坚定道:“一定。” 在李承平是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候,阿莱忍不住冲到门口,带着鼻音道:“李承平,你就一定要我离开你吗?” 承平只是摸了摸阿莱的头:“傻丫头,别犟了。两年前我们就说好了的。” 这幸福照理来说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份,人要说对幸福不存一点奢望是不可能的。 对她这样的人来说,拥有平淡的生活已经成为了一种无法触及的奢望,她想要把这份自己的这份奢望寄托在阿莱身上。 后来阿莱大婚的时候,李承平威胁季平:“我和阿莱,是相依为命的关系。我只想她过上人家那种好日子,幸福的日子。你要是给不了她,我就要把她从你手里抢回来。” 话放得狠,就像知道自己不会输一样。可她看着阿莱大红的花轿从筱云剑庄门口抬走,眼泪完全抑制不住。 即便她不是那么那么真心愿意阿莱离开,但她希望阿莱的眼睛里永远都还有她。 阿莱会看见的是,一个永远那样独立,不会依靠任何人,也不会依赖阿莱的李承平。 阿莱的婚宴结束没多久,李承平和紫夜便动身前往西宁。 一曲堂的原堂主静声去世,把一曲堂的堂主之位传给李承平后,大概四成的人并未归顺李承平,四散离去。当西一阁的总址被北列鉴镜司联手长宜卫联手端了后,安叔带着西一阁剩下的部下从留下的秘密通路溜回了南桓,这样算起来,西一阁还剩下原先盛极一时三成左右的势力。 在赫赫皇权之下,江湖人向来都活得窝囊,他们有他们的规矩,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西一阁被贺锡南暗算,引了北列朝廷的洪水来淹,让他们阁主李承平下狱软禁,统领虞紫夜十指尽断,此仇不报,一曲堂百年根基岂不是要被世人看扁了去? 李承平到了西宁之后,很快便在安叔与雪亭的帮助下,召集了一批愿意开辟西宁到楚列边境的人手。 只是召回了大概三成的人和暗桩,便在一个月内搞定了南桓与西楚的国境线,顺利地饶道西楚将人送到了西楚与北列交战的前线。李承平当真不敢小瞧了一曲堂在南桓的基础,简直可谓无孔不入。 李承平写了一封信给景韬,让西一阁送信的人务必要亲自交到景韬的手里。 当李承平在西宁重整西一阁时,景韬也正在努力收复被西楚占领的国土。 西楚大军并没有在意被景韬夺回的两座城邑,此时独孤玉亮正在拼命攻打甘州,一路猖狂地向东。似乎西楚的目的并不是要占据多少城池,而是要像一把尖刀,插进北列的腹地,直捣上京。 据此,景韬作战的方式也变了,根本没有要一举荡平西楚,攻城拔寨的打算,反而守着夺回两座城邑闭关不出,连敌人的挑衅也淡然处之。 景韬有和独孤玉亮打持久战的打算。 他一边派昌秦铁骑切断西楚联成一条线的攻势,一边让西路军悄悄修复天涧河以东的大城五座,同时还让副将们在练兵,训练弓弩手,饲养马匹,反复操练骑兵战法。他自己最重要的工作则是和兵部打秋风,要兵要钱要粮。 这两个月驻守西境,他步步为营,精心策划,才在西楚遍地插旗的西境中构造了一条坚不可摧的防线。 西楚和南桓作战结束才不过两年时间,这两年里北列又遭遇了各种天灾人祸,饥荒,洪水,瘟疫国力日渐低微,朝廷也日渐崩散,皇帝又以为和南桓交好便无外忧,将原先分好的五大军区打散,换掉了原先盘踞一方的军霸,虽然可以防止像崔青那样的将军发动内乱,但导致各军区都还没有适应现在的战略模式,原先互相牵制援助的军区从灵活变的僵硬,作战真正的指挥权不再赋予带兵的将领,而是高度集中在皇帝手中。 之前吴典君和景韬分析过,说他手握重兵,执掌北境和西境的安危,战场上谁都动不了他,只要有外族入侵,前两年激化的军政矛盾就会烟消云散,北列依然要仰仗着英王。 可事实上,皇帝这两年悄悄使了不少小动作,从将领,物资,武器,兵力上都削弱了景韬的战力,景韬真正带起兵才发觉自己再也不是原先睥睨天下的大将军,只不过是皇帝手中一个负责指挥的傀儡。 一个亲兵进了景韬的营帐,道:“大将军,皇上刚才派了特使过来,斥责您收复失地过慢您要不要先去见见特使,然后,额请罪呢。” 景韬心中暗骂,请你老子的罪!动作太快了说他擅专,每次作战都不上奏,不听兵部的指挥调令;动作慢了说他无能,连打个西楚都打这么久,怎么不把他的兵他的粮都给他呢? 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景韬面上只是稍微有一点点不悦,道:“吴典君叫你过来的?” 亲卫先是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他不敢不说真话,又怕不能说真话。 “吴统领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老妈子,恨不得老子和没脾气的小媳妇一样才好。” 经过这次和西楚作战,他可是学乖了。 吴典君教他但凡上奏的折子都得写的规规矩矩,作战没有得到上面的许可,都不可擅作主张,而且必须等到了兵部的回信才出兵,防止有人半路劫走了他的请奏。 仗打的不好皇帝最多骂他两句,可是擅自用兵,朝廷的人就等着挑他目中无君的错处。本来就是没错挑小错,小错挑大错,挑的多了,说不定还要把他换下去。 景韬多年不掺和内政,可是这两年在上京城待了一回,对朝廷里那些人的德行也摸清了一二。 然而景韬实在想不明白的是,兵部曹仕昌和贺磊这帮人,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挑起他的兵权与他皇兄的政权的矛盾,就为了将他的兵权分走?——也得看他们扛不扛得动再说! 身在前线,景韬也无暇为了兄弟阋墙而伤春悲秋,便继续带着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轻狂模样大摇大摆的打军中穿过。 这已经是皇帝第三次派特使来骂他了。前两次他都气得火冒三丈,这次他终于学会心平气和地接受指点——练就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本事。 那特使是皇帝身边的侍卫,先是有模有样地学着皇帝的口气和姿态说了一番斥责他的话,而后恭恭敬敬地传达,皇帝为什么要景韬加快作战速度:西楚已经派人向南桓寻求联盟,而南桓派了使臣到北列,表示愿意帮助北列作战,前提是归还被北列占领的三座城邑。 北列皇帝自然不愿意答应南桓的条件,煮熟的鸭子才捂在手里两年,不能就这样飞了啊。 换句话说,景韬能不能早日凭北列自己的本事收复失地,还与南疆的三邑的得失有关。 如今他一个英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的成败,关乎着三国之间的平衡和较量。 “皇上托我转告大将军,西境若是失守,南桓则会毫不犹豫的联合西楚攻打北列,大将军请做好准备!” 景韬感到胸口一阵发闷,千斤重的担子一下子压在了自己身上,勉强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如果南桓协助西楚趁机攻打南疆三邑,则意味着南北要重新开战他和李承平,又该如何呢? 景韬收不到李承平的回信,后来也慢慢明白过来是有人在阻挠他们联系,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日后如何接回承平的事情,只先想着收复失地。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南桓竟然趁北列之危要回三邑。 说实话,对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如果南桓愿意支持北列,倒也不失为一种良策,毕竟以南桓雄厚的经济规模,粮草便有了保障。再加上南桓西侧也有国土与西楚接壤,若是同时攻打西楚的边境,杀他个回马枪,何愁不能光复失地? 第235章 内藏杀机 正当双方在甘州激烈交战时,有一个人不辞千里地赶到了景韬驻扎的化州城,景韬的防守严密,几乎是苍蝇也飞不进去,那人便只好递了求见的折子拜见景韬。 流云上下打量这个身穿青黑葛衣的男人,轻蔑地问道:“是谁派你送信?” “我的主人说,英王殿下看到信的内容自然会明白。” 流云警觉的盯着葛衣男子的脸,嘴上毫不客气道:“不说,我抓你起来审问!” 流云威胁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葛衣男子颤颤巍巍道:“草民只是一个送信的人。” 这男人是西一阁特意找来的一位普通农夫,没什么胆识,但人还是很机灵又稳重的。就是怕他若身怀武功,会被北列的人怀疑。 “是是将宁公主。” 流云左眼眯了一下,脸色一瞬间又变得那么亲切,他高兴道:“原来是王妃寄信来了,那我便将信拿去给殿下。” 葛衣男人却不肯交出怀中的信,向流云鞠躬道:“公主吩咐了,这份信很重要,要小人亲自将信送到英王殿下手里。” 流云“哦”了一声,点点头道:“那也行。只是殿下现在正在和将领商讨,不便见你,你到隔壁屋子稍坐片刻。” 送信的男人松了一口气,随着流云到隔壁等候。他想着待会儿见到英王,还得要他立刻写一封回信带回去,可是,仅凭将宁公主的一块玉佩,英王会不会相信他呢? 正当他陷入沉思时,却有人从后面悄悄接近。 当夜晚降临时,那封信落在了流云的手里。 这个瘦高的年轻人躲开众人,偷偷找了一个房间的角落将信拆开,看了里面的内容之后,他轻笑一声,将那些纸张捏成一个纸团,而后又将其展开,用两根手指捏着信纸,放在蜡烛上面,看着它一点点变为落在地上的灰烬。 而后,他展开一张纸,在上面写道:“将宁识破公子之大局,与景书,幸已被吾烧毁,恐事迹败露,望亟图之。” 夜色漆黑,瘦高的年轻人将这信小心地封好夹在里衣里,换上黑色的戎装,如同鬼魅一般从戒备森严的军营中离开。片刻之后,他又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亲兵营中。 一个亲兵正在四处寻找他:“流云大人,大将军召您。” 流云点点头,迈步向景韬的房间走去。 “大人,今天抓到的那个刺客的尸体该如何处理?” “眼下甘州战事危急,此事不要让大将军知晓,扰乱作战。我等职责便是确保大将军安危,日后若再有人借着送信之由接近军营,一律杀了。” 流云走进景韬的房间,他正在和几位亲近的副将商量如何破解甘州的围困。 流云在一旁听着,就听出独孤玉亮排兵布阵手法老辣,是个千真万确的作战高手。难怪景韬今年与西楚作战如此小心翼翼。 “大将军,我们要改变作战的方式,转守为攻?” 景韬答:“没错,现在西楚已经向南桓求援,想要两面夹击。如果我们不快些取得西境战场的胜利,南桓保不准倒向西楚阵营。届时北列会左支右绌,非常危险。” 众将皆是低头沉思,一个个面色凝重,好似家国天下咣当一下要砸断他们的脊背。 景韬顿了一下,转头问道:“流云来了吗?” “属下在。” “赶紧想办法联系上李承平,看有没有办法拖延南桓。” “属下已经尽力了。前几封信还能送进南桓去,也不知道王妃收到没有,但是最近,信都被拦在南桓国境之外。” 景韬轻轻地摇了摇头,在屋子里踱了几步。他现在的忧虑正在一个个慢慢浮现,南桓如此用心要阻止他与李承平联系,只怕南桓皇帝是真的动了连楚伐列的心思。 景韬的视线落在面前巨大的地图上,沉默良久。 流云的眼睛转了几圈,道:“只怕王妃现在也是为难着,这都是君王所思量的事情,她带着病在南桓又能有什么法子王爷不如先将注意力集中在甘州的战局上。” 流云这么一劝,景韬便放弃了在南桓上动心思的念头。眼下若是不能在甘州一战上大败独孤玉亮,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李承平在一边等着西一阁的人带回景韬回信,一边和紫夜来到了南桓与西楚、北列的交壤的边境。这个镇建立在穿过天涧河的一条支流边,越过这条支流,向西可以去西楚,向北可以到北列。西一阁已经将许多人韬过这个镇偷偷送到了其他两国,所有最新最全的情报皆在这里交换。 边境小镇人烟稀少,没有一丝繁华可言,李承平和紫夜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可以歇脚的客栈。 两个气度不凡的女子出现在边境的小镇是很惹人注意的,但看她们一副江湖中人的打扮,客栈中的人也不敢多事,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人。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走了进来,瞄上角落里一个空的桌子。他似乎是脚受了伤,一瘸一拐地艰难行走,男人的双手被黑乎乎的绷带包裹着,斗笠下露出一双淡漠的眼睛。他十分的警惕不安,一直用余光偷偷的瞄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似乎身上怀揣着巨大的秘密,不敢有一丝松懈。 当李承平和紫夜走到他面前时,这个男人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刀,可他抬头一看,竟然是两位面容英气的女子。 “阁下便是扇刀韩应宽?” 戴斗笠的男子顺着李承平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刀,那确实是一把非常奇特的刀,比寻常的刀的曲线还要更加弯曲,与刀鞘和挂刀的线一起形成了一个扇型,所以人称扇刀。 那名男子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在下的名气还没有让边关小镇上的姑娘都知晓?” 李承平也未未多言,亮出西一阁的信物,一个刻着篆体字的普通的鹅卵石,男人接过来查验了一番后,却放在了桌子上,没有收进自己的口袋。 这些石头看起来只是河里普通的鹅卵石,实际上石头里面还包裹着石英,比一般的石头还要沉。每一个石头里面的石英上还小小地用西一阁特有的雕刻手法刻了任务的编号,只有完成任务拿到了雇主手中的鹅卵石,才能拿去西一阁的总桩换酬金。 李承平见他没有收这颗鹅卵石,顿时拉下脸:“西一阁要的东西呢?” 男人淡淡道:“任务没有完成,伙伴被杀了。” 紫夜先急了:“你说什么?让你们快马加鞭完成任务,你们居然——” 承平示意紫夜冷静:“只是让你们送一封信,信没送到便罢了,这是怎么回事?” 李承平和紫夜坐在韩应宽对面的凳子上,等着他开口。韩应宽道:“事关重大。我得亲自和阁主说明。” 李承平亮出阁主的令牌:“我便是西一阁阁主。” 韩应宽见到李承平的令牌,大为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阁主会亲自来到这么一个边关小镇亲自与他接头,而他却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搞砸了! 李承平道:“去屋子里面说。” 他们要了两间客房。韩应宽跪在在其中一间客房的毛毯上,向李承平禀告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与阿康一起接了西一阁给英王送信的任务,他负责进去送信,我负责护送。我送他到化州的军营外,看着他进去后,在城郊的小茶摊等他出来。可直到天黑也没等到,便想偷偷去寻他。”韩道:“可是英王的军营把守十分严密,无关人等根本无法靠近,于是我便绕了军营一圈,正好发现有一个黑色戎装的男人竟然可以悄悄躲开巡防的士卒,从栅栏上翻出来,我悄悄跟了上去,发现他与一个小贩打扮的男人交头接耳,还给他一封信。我当时觉得一定是他劫走了阿康的信,不然不会怎么巧,阿康消失了,就有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送了信出来。我又悄悄跟上了那个小贩打扮的男人,可跟了没多久他就发现了我,与我激烈打斗,我失手杀了他,把尸体悄悄藏进了一口枯井里。” 李承平问道:“是那个小贩拿走了我给英王的信吗?” “不知道,我不认得字,便带回来了。” 韩将那封信递给李承平,李承平先是仔仔细细看了这信的封面,没有任何一个字,于是便用匕首裁开,里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将宁识破公子之大局,与景书,幸已被吾烧毁,恐事迹败露,望亟图之。”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后便从脑后传来一阵眩晕,迫使她立刻咬紧了牙关,强自稳住了心神。 韩连忙道:“阁主,您怎么了?” “景韬身边有内奸!” “什么?”紫夜惊呼道。 李承平道:“送信的阿康应该已经被内奸处理了。这个内奸必定是景韬身边极其亲近的人,才有可能骗走了我的信并且毁掉。” 紫夜的眉头也像李承平一样紧紧拧着:“英王身边不都是他一贯最信任的那几个——流光,流云,流风这下问题可就大了!” 李承平好像脑子被炸了一样,她一直怀疑英王府里有面具人的眼线,可一直都没有抓到人,原来这个内奸潜伏在景韬身边! 她给景韬的信里直接道破了贺家的阴谋和贺锡南就是面具人的真相,那封信要是被内奸看见了,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最重要的是,景韬还被蒙在鼓里。 “猎鹰,又是猎鹰!”李承平突然喃喃道:“这个计划到底是什么?贺锡南的大计败露,为什么要提前开始猎鹰计划?” “不管怎么样,要先通知景韬才行!” “都是属下无能,怀了阁主的大事!” 紫夜安慰韩道:“不,你做的很好,立了大功。先去你的房间里面休息,辛苦了。” 李承平依然在苦苦思索,焦躁地啃着指甲。 紫夜合上房门,劝慰李承平:“公主,不管内奸是谁,都已经潜伏了这么久,我们口说无凭,英王又凭什么相信我们?到时候内奸反咬一口,我们该怎么和英王说?说北列没有把西一阁剿灭干净,您还在用西一阁打探北列的情报吗?” 李承平却好似没听见,拉住紫夜道:“我们现在的情报还不敢多,我要西楚和北列最新最详细的战报!” 第235章 内藏杀机 正当双方在甘州激烈交战时,有一个人不辞千里地赶到了景韬驻扎的化州城,景韬的防守严密,几乎是苍蝇也飞不进去,那人便只好递了求见的折子拜见景韬。 流云上下打量这个身穿青黑葛衣的男人,轻蔑地问道:“是谁派你送信?” “我的主人说,英王殿下看到信的内容自然会明白。” 流云警觉的盯着葛衣男子的脸,嘴上毫不客气道:“不说,我抓你起来审问!” 流云威胁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葛衣男子颤颤巍巍道:“草民只是一个送信的人。” 这男人是西一阁特意找来的一位普通农夫,没什么胆识,但人还是很机灵又稳重的。就是怕他若身怀武功,会被北列的人怀疑。 “是是将宁公主。” 流云左眼眯了一下,脸色一瞬间又变得那么亲切,他高兴道:“原来是王妃寄信来了,那我便将信拿去给殿下。” 葛衣男人却不肯交出怀中的信,向流云鞠躬道:“公主吩咐了,这份信很重要,要小人亲自将信送到英王殿下手里。” 流云“哦”了一声,点点头道:“那也行。只是殿下现在正在和将领商讨,不便见你,你到隔壁屋子稍坐片刻。” 送信的男人松了一口气,随着流云到隔壁等候。他想着待会儿见到英王,还得要他立刻写一封回信带回去,可是,仅凭将宁公主的一块玉佩,英王会不会相信他呢? 正当他陷入沉思时,却有人从后面悄悄接近。 当夜晚降临时,那封信落在了流云的手里。 这个瘦高的年轻人躲开众人,偷偷找了一个房间的角落将信拆开,看了里面的内容之后,他轻笑一声,将那些纸张捏成一个纸团,而后又将其展开,用两根手指捏着信纸,放在蜡烛上面,看着它一点点变为落在地上的灰烬。 而后,他展开一张纸,在上面写道:“将宁识破公子之大局,与景书,幸已被吾烧毁,恐事迹败露,望亟图之。” 夜色漆黑,瘦高的年轻人将这信小心地封好夹在里衣里,换上黑色的戎装,如同鬼魅一般从戒备森严的军营中离开。片刻之后,他又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亲兵营中。 一个亲兵正在四处寻找他:“流云大人,大将军召您。” 流云点点头,迈步向景韬的房间走去。 “大人,今天抓到的那个刺客的尸体该如何处理?” “眼下甘州战事危急,此事不要让大将军知晓,扰乱作战。我等职责便是确保大将军安危,日后若再有人借着送信之由接近军营,一律杀了。” 流云走进景韬的房间,他正在和几位亲近的副将商量如何破解甘州的围困。 流云在一旁听着,就听出独孤玉亮排兵布阵手法老辣,是个千真万确的作战高手。难怪景韬今年与西楚作战如此小心翼翼。 “大将军,我们要改变作战的方式,转守为攻?” 景韬答:“没错,现在西楚已经向南桓求援,想要两面夹击。如果我们不快些取得西境战场的胜利,南桓保不准倒向西楚阵营。届时北列会左支右绌,非常危险。” 众将皆是低头沉思,一个个面色凝重,好似家国天下咣当一下要砸断他们的脊背。 景韬顿了一下,转头问道:“流云来了吗?” “属下在。” “赶紧想办法联系上李承平,看有没有办法拖延南桓。” “属下已经尽力了。前几封信还能送进南桓去,也不知道王妃收到没有,但是最近,信都被拦在南桓国境之外。” 景韬轻轻地摇了摇头,在屋子里踱了几步。他现在的忧虑正在一个个慢慢浮现,南桓如此用心要阻止他与李承平联系,只怕南桓皇帝是真的动了连楚伐列的心思。 景韬的视线落在面前巨大的地图上,沉默良久。 流云的眼睛转了几圈,道:“只怕王妃现在也是为难着,这都是君王所思量的事情,她带着病在南桓又能有什么法子王爷不如先将注意力集中在甘州的战局上。” 流云这么一劝,景韬便放弃了在南桓上动心思的念头。眼下若是不能在甘州一战上大败独孤玉亮,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李承平在一边等着西一阁的人带回景韬回信,一边和紫夜来到了南桓与西楚、北列的交壤的边境。这个镇建立在穿过天涧河的一条支流边,越过这条支流,向西可以去西楚,向北可以到北列。西一阁已经将许多人韬过这个镇偷偷送到了其他两国,所有最新最全的情报皆在这里交换。 边境小镇人烟稀少,没有一丝繁华可言,李承平和紫夜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可以歇脚的客栈。 两个气度不凡的女子出现在边境的小镇是很惹人注意的,但看她们一副江湖中人的打扮,客栈中的人也不敢多事,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人。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走了进来,瞄上角落里一个空的桌子。他似乎是脚受了伤,一瘸一拐地艰难行走,男人的双手被黑乎乎的绷带包裹着,斗笠下露出一双淡漠的眼睛。他十分的警惕不安,一直用余光偷偷的瞄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似乎身上怀揣着巨大的秘密,不敢有一丝松懈。 当李承平和紫夜走到他面前时,这个男人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刀,可他抬头一看,竟然是两位面容英气的女子。 “阁下便是扇刀韩应宽?” 戴斗笠的男子顺着李承平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刀,那确实是一把非常奇特的刀,比寻常的刀的曲线还要更加弯曲,与刀鞘和挂刀的线一起形成了一个扇型,所以人称扇刀。 那名男子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在下的名气还没有让边关小镇上的姑娘都知晓?” 李承平也未未多言,亮出西一阁的信物,一个刻着篆体字的普通的鹅卵石,男人接过来查验了一番后,却放在了桌子上,没有收进自己的口袋。 这些石头看起来只是河里普通的鹅卵石,实际上石头里面还包裹着石英,比一般的石头还要沉。每一个石头里面的石英上还小小地用西一阁特有的雕刻手法刻了任务的编号,只有完成任务拿到了雇主手中的鹅卵石,才能拿去西一阁的总桩换酬金。 李承平见他没有收这颗鹅卵石,顿时拉下脸:“西一阁要的东西呢?” 男人淡淡道:“任务没有完成,伙伴被杀了。” 紫夜先急了:“你说什么?让你们快马加鞭完成任务,你们居然——” 承平示意紫夜冷静:“只是让你们送一封信,信没送到便罢了,这是怎么回事?” 李承平和紫夜坐在韩应宽对面的凳子上,等着他开口。韩应宽道:“事关重大。我得亲自和阁主说明。” 李承平亮出阁主的令牌:“我便是西一阁阁主。” 韩应宽见到李承平的令牌,大为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阁主会亲自来到这么一个边关小镇亲自与他接头,而他却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搞砸了! 李承平道:“去屋子里面说。” 他们要了两间客房。韩应宽跪在在其中一间客房的毛毯上,向李承平禀告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与阿康一起接了西一阁给英王送信的任务,他负责进去送信,我负责护送。我送他到化州的军营外,看着他进去后,在城郊的小茶摊等他出来。可直到天黑也没等到,便想偷偷去寻他。”韩道:“可是英王的军营把守十分严密,无关人等根本无法靠近,于是我便绕了军营一圈,正好发现有一个黑色戎装的男人竟然可以悄悄躲开巡防的士卒,从栅栏上翻出来,我悄悄跟了上去,发现他与一个小贩打扮的男人交头接耳,还给他一封信。我当时觉得一定是他劫走了阿康的信,不然不会怎么巧,阿康消失了,就有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送了信出来。我又悄悄跟上了那个小贩打扮的男人,可跟了没多久他就发现了我,与我激烈打斗,我失手杀了他,把尸体悄悄藏进了一口枯井里。” 李承平问道:“是那个小贩拿走了我给英王的信吗?” “不知道,我不认得字,便带回来了。” 韩将那封信递给李承平,李承平先是仔仔细细看了这信的封面,没有任何一个字,于是便用匕首裁开,里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将宁识破公子之大局,与景书,幸已被吾烧毁,恐事迹败露,望亟图之。”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后便从脑后传来一阵眩晕,迫使她立刻咬紧了牙关,强自稳住了心神。 韩连忙道:“阁主,您怎么了?” “景韬身边有内奸!” “什么?”紫夜惊呼道。 李承平道:“送信的阿康应该已经被内奸处理了。这个内奸必定是景韬身边极其亲近的人,才有可能骗走了我的信并且毁掉。” 紫夜的眉头也像李承平一样紧紧拧着:“英王身边不都是他一贯最信任的那几个——流光,流云,流风这下问题可就大了!” 李承平好像脑子被炸了一样,她一直怀疑英王府里有面具人的眼线,可一直都没有抓到人,原来这个内奸潜伏在景韬身边! 她给景韬的信里直接道破了贺家的阴谋和贺锡南就是面具人的真相,那封信要是被内奸看见了,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最重要的是,景韬还被蒙在鼓里。 “猎鹰,又是猎鹰!”李承平突然喃喃道:“这个计划到底是什么?贺锡南的大计败露,为什么要提前开始猎鹰计划?” “不管怎么样,要先通知景韬才行!” “都是属下无能,怀了阁主的大事!” 紫夜安慰韩道:“不,你做的很好,立了大功。先去你的房间里面休息,辛苦了。” 李承平依然在苦苦思索,焦躁地啃着指甲。 紫夜合上房门,劝慰李承平:“公主,不管内奸是谁,都已经潜伏了这么久,我们口说无凭,英王又凭什么相信我们?到时候内奸反咬一口,我们该怎么和英王说?说北列没有把西一阁剿灭干净,您还在用西一阁打探北列的情报吗?” 李承平却好似没听见,拉住紫夜道:“我们现在的情报还不敢多,我要西楚和北列最新最详细的战报!” 第236章 山雨欲来 化州大营已经火把通明,马蹄声如流水一般向着北边的甘州城而去。铁甲森冷,枪戟竖立,这夜闷热异常,但士卒们士气高涨,战意呼之欲出,号角声闷雷似的悠悠传出,战鼓几欲将半个西境都能打响。 独孤玉亮猛攻甘州,甘州撑了二十多天,终于粮草不支向化州求援,景韬亲自带兵前去解甘州之困。 打仗没有那么多投机取巧的法子,有时候还是得看哪方的战力更强,两军主将一直都在避免正面冲突,景韬更是一直在和独孤玉亮绕弯子,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来一场硬碰硬的战斗了! 和两年前攻打南桓的时候不同,景韬明显要比原先的作战风格要更加成熟稳重些。本人甚至都不再逞勇好强,非要身在阵前,而是在后方指挥。亲卫震惊地发现,即便他人不在阵前,推沙盘的时候依然得心应手,似乎整个西楚的布防全在他脑子里。西楚会在什么地方进攻,又如何防守景韬的包围,景韬便如同开了天眼一样,皆在预料之中。然而交战了一天,西楚慢慢处于劣势,景韬也丝毫也不见喜色。 战斗到将近申时,亲卫飞奔进来,回报战局的最新动向:“费将军从左翼包抄了西楚军,谭将军调整了前锋,带着昌秦铁骑单刀而入。” 景韬脸上十分冷峻:“命令骁毅营从右侧进攻,辅助谭将军,若是敌军包围也不要怕,杀进去和谭将军会合!” 在敌后的将领们五一不是紧张地在帐中等待,能否解甘州之困,便在此一举了! 景韬几乎可以想象前线的厮杀有多么地惨烈,他背过手去,却按耐不住地来回踱步。不远的甘州城下,是以尸山血海为战壕,是如同蝗虫过境一般万箭齐发。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亲卫又飞奔进来:“报告大将军,独孤玉亮撑不住了,率领两千人马要强行突围!” 景韬猛地站起来——他失策了。 他给独孤玉亮留了一个攻破甘州的口子,本来想把他赶进甘州去瓮中捉鳖,再不济,至少能用化州军将独孤玉亮堵死,却没有料到他在这个时候选择突围。在北列三个月几乎节节败退的战斗中,景韬急于要找一个突破口来扭转战局,否则会被西楚一直占据上风,恰好昌秦铁骑在这时撕开了一个口子,景韬本能地将骁毅营放进去扰乱独孤玉亮的步调,却被这老狐狸看出了端倪,不肯进套了。 景韬又坐了下去,双手撑在桌上,抵着额头坐一会儿。没有领兵上前线的副将们都屏气凝神地看着他,只能左看看右看看,再互相看看。 吴典君胆大地出声:“大将军,如今独孤玉亮强行突围,想要瓮中捉鳖怕是不太可能了。我们还是继续支援甘州吗?” 他们此行来的目的是解甘州城之困,至于独孤玉亮是不是跑了,往哪里跑,本就不在计划范围内。此时的上上之计,自然是稳妥地保证甘州的安全。 此时,另有一名亲卫飞奔进来,几乎跌了一个踉跄,道:“潭峡关外突然出现一队西楚兵攻打潭峡关,而原本守关的将领被内应杀害!潭峡关正在激战中,恐怕将要失守了!” 景韬闻言,瞳孔一震,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到挂在营帐里的大地图前,其余人也随着他的步伐看了过去。 若是放在从前,潭峡关只是一个边陲小关,被西楚暂时夺也不要紧,可潭峡关在靠近三国交界的地方,向南便是南桓,向西便是西楚。如果西楚取下了潭峡关,等同于打通了南桓通向北列的关卡,南桓可以借潭峡关为跳板,联合西楚一起从西南方向进攻北列! “报!独孤玉亮已经突破包围圈向西南逃走了!但是谭将军拦截住了大部分西楚的士卒,独孤玉亮只带了不到两千人突围成功!” 景韬抓住了其中的一个词:“西南?” 独孤在北边和西边都有占领的小城邑,完全可以躲回任何一座里面,却偏偏要往北列势力更加强的南边而去——而西南,正是刚刚被叛贼扰乱的潭峡关方向! 流云此时闪身进来:“收到可靠消息,南桓有一只军队正在向西楚边境靠拢,似乎正在集结西边的所有兵力!” 众将这时都坐不住了:“这可如何是好!独孤玉亮该不会是要去潭峡关与叛贼会和!” “他既然在那里埋伏了军队进攻潭峡关,就是有备而来,很可能是这样!” “我们只防好了西线,却没有在南边上连成防线,如果南桓与西楚联手从潭峡关攻过来,南桓再从正南方向的宿关同时进攻,这、这可就” “南桓果然还是在打那三邑的主意啊。” 景韬已经气得在磨牙了,南桓好一个趁人之危,西楚和北列在甘州这一场硬碰硬的战争,双方必然都有很大的折损,南桓出手的时机刚刚好让他左支右绌。 这时,皇帝派来督军的兵部侍郎刘易从对景韬拱手道:“独孤出逃,甘州城之困已解,如今应该赶紧去追杀独孤玉亮!如果放跑了独孤,让他有机会和南桓联手,北列一旦被两国围攻,便是无法收拾的局面,各位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独孤不过才带了两千人强行突围,追上去!不要放跑了独孤!” “如果能擒拿西楚的主帅,我们离收复失地可就进了一大步啊!” “大将军,快下决定!” 景韬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就是没想清楚一件事:独孤玉亮为什么要往西南跑?西楚真的已经和南桓缔结盟约了吗? “再等等。”景韬终于开了金口:“潭峡关不是还没被攻破么?我们的目的是支援甘州,现在独孤弃城而逃,正是证明我们成功化解了甘州的危机,穷寇莫追。” “不能再等了!现在独孤只带着一小部分人马逃亡,正是追杀他的大好时机!”刘易从气得站了起来,走到景韬面前:“一旦潭峡关被攻破,独孤跑到了潭峡关与南桓联手,西楚和南桓合攻西南边境,北列才是真的要危在旦夕!” 景韬看这刘易从年轻气盛的样子,只是淡淡笑了笑:“刘大人不必如此悲观,本王连这点把握都没有,又如何执掌西路军这么多年?” “现在的问题不是一个独孤玉亮,而是潭峡关,是西楚与南桓之间的联盟!大将军哪里来的信心,认为南桓在边境集结兵力是空穴来风?南桓从新皇登基之后,便一直觊觎着趁北列不备出兵夺回三邑,难道大将军现在不阻拦西楚和南桓的联盟,要等到南桓攻打北列的时候再做打算?” 景韬虽然是在笑着,但是眼神却十分冰冷,没有人应该挑战他在领兵作战方面的权威。 “本王倒是不明白,你先说一定要追杀独孤玉亮,而后又说背后必定有南桓和西楚的联盟,这到底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刘易从又和景韬争辩了几个来回,渐渐消磨掉了景韬的耐心,景韬大手一挥,冷着脸道:“来人,把刘大人带下去歇息!” 不料刘易从并没有乖乖闭嘴,继续嚷嚷道:“本官是皇上特派来督军的!大将军没有资格让本官下去,大将军不顾本官的建议,就是不顾兵部的指挥,蔑视皇权!到时候可别怪御史台无情!” 景韬已经被皇帝派特使骂了三次,又被御史台上折子弹劾了几次,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得罪督军,可能是真的要撤职下台了。 可自从景韬当上了西路军的大将军,还从来没有人敢忤逆他的。 景韬骂道:“去你的!到底是老子领兵打仗还是你这个孙子打!” 景韬那一脚几乎就要踹过去,却被吴典君抱住了。 吴典君又只好承担了和事佬的职责:“刘大人啊,我们大将军就是这个破脾气,您别放在心上!” 随后吴典君对景韬耳语道:“忍忍啊,此一时非彼一时,你现在惹不起他。” 刘易从哼笑一声:“大将军怕是不敢与独孤正面对抗?皇上都派了特使前来下令,要快些结束战争,可大将军自从执掌西路军来,一直畏畏缩缩,踌躇不前,如今放着大好的机会不去追击,又弃北列的边境安全于不顾——实在是居心叵测!” 景韬的一名副将气呼呼道:“督军这是那里的话!我们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不过是作战方式不同,怎么就居心叵测了!” 刘易从竟然亮出了自己的杀手锏——皇帝赐予督军的令牌。 “本官命令英王亲自出兵追击独孤玉亮,不能让他逃到潭峡关去!” 因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很多时候将领们会拿这个做挡箭牌擅自进行军事行动,北列皇帝为了行使自己对军队直接的管理权,效仿南桓在军队改革中添加了督军一职,关键时刻代替他做军事判断。使用督军令牌对将领下令,相当于是皇帝本人下的圣旨,督军没有自己的兵马,将领当然可以违抗,只是到皇帝怪罪下来的时候,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刘易从就是要让景韬去追独孤,景韬一说不过他,二不能打他,只好把这口恶气咽了下去。 景韬盯着刘易从,几乎要把他盯出个三刀六洞来,咬牙切齿道:“消灭西楚主力,擒拿独孤玉亮!让督军看看,我们西路军到底是窝囊废还是真英雄!” 傍晚的余晖中,三千战马垂头静待,这一支军队所带的驮马数量很少,每一个骑兵都是轻装从简。这便是昌秦铁骑的精锐,北列最强的一支队伍。他们只会像一把出鞘的长刀,锋利地出鞘,完美地收回,所到之处,将一切斩杀。 景韬要上马时,吴典君忧心忡忡地对他说:“云琛,你真的要亲自去追独孤吗?” “我不去,姓刘的能放过我吗?既然皇兄要我做一把乖乖听话的刀,我便做给他看便是。” “可是你千万不能追敌追到孤军深入!不管能不能追杀到独孤玉亮,你的安危是最重要的。这也是,你又不是前锋,哪有让西路军主将去追杀西楚大帅的事情呢,闻所未闻!” 刘易从脑子长疤,非要玩这么一出,可能是觉得独孤的派头够大,西路军不放一个量级够重的人去追都不对称。 景韬拉着马缰,对吴典君道:“放心!我会带够人马的,不到化州估计也追不上独孤,到时候我还会向化州城要兵。” 刘易从也跟着景韬一起去追独孤了,这个年轻的兵部侍郎,似乎正摩拳擦掌地准备立个大功。 有时候,打仗最烦的不是如何对付敌人,而是怎么对付自己人。 以前景韬攻打南桓的时候,因为他是有望继承皇位的三皇子,父皇有对他无比信任,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掣肘,完全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现在他为人臣子,事事要考虑着上面这位心中的盘算。万一上面的一个不高兴,认为他拥兵自重,让军人死在战场上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吴典君送走景韬后,还得继续盯着甘州这边的情况。虽然独孤玉亮率兵弃城而去,但依然有少部分没有突围的西楚兵留在包围圈里,吴典君还得继续歼灭这些敌人,尽早解救甘州。 当夜幕降临,甘州的西楚军也终于全部投降,这一仗,阻止了西楚继续向腹地插入,是北列大获全胜! 支援甘州的将领都在庆贺,士兵也在狂欢,被围困了二十多日的甘州终于重见天日,上下一派欢喜。 吴典君这才想起前去追击独孤玉亮的事情,心里想着有没有必要带上人去支援景韬,想了想又觉得根本追也追不上,便盯着地图,预想景韬半夜应该追击到化州了。 可他刚刚凝神要细看时,流风急忙甩开帐幕走了进来。 吴典君皱着眉头瞧流光:“流风?不是让你镇守化州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流风气喘吁吁道:“化州城内爆发了起义,现在因为战争失去故园的流民正在和仅剩的化州军交战!吴统领,我是来请援的!” “不好了!” 吴典君突然站起来,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背涌上,就好像从炎炎夏日掉进冰窟窿一般。 这么会这么巧呢,怎么可能这么巧呢! 独孤哪里不跑,偏要往西南跑;南桓何时不动,偏要在此时动;潭峡关何时不破,又偏在此时破? 而今,化州又刚刚好暴乱,景韬无法在追击独孤之前补充战力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为了引得景韬去追击独孤吗? “流风,立刻跟我点一队最精锐的骑兵走!” “吴统领,要救化州城可得将这几万大军都调回去才行啊。对了,王爷呢?” “什么狗屁化州!让它乱!现在是你家王爷的命要紧!” 第236章 山雨欲来 化州大营已经火把通明,马蹄声如流水一般向着北边的甘州城而去。铁甲森冷,枪戟竖立,这夜闷热异常,但士卒们士气高涨,战意呼之欲出,号角声闷雷似的悠悠传出,战鼓几欲将半个西境都能打响。 独孤玉亮猛攻甘州,甘州撑了二十多天,终于粮草不支向化州求援,景韬亲自带兵前去解甘州之困。 打仗没有那么多投机取巧的法子,有时候还是得看哪方的战力更强,两军主将一直都在避免正面冲突,景韬更是一直在和独孤玉亮绕弯子,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来一场硬碰硬的战斗了! 和两年前攻打南桓的时候不同,景韬明显要比原先的作战风格要更加成熟稳重些。本人甚至都不再逞勇好强,非要身在阵前,而是在后方指挥。亲卫震惊地发现,即便他人不在阵前,推沙盘的时候依然得心应手,似乎整个西楚的布防全在他脑子里。西楚会在什么地方进攻,又如何防守景韬的包围,景韬便如同开了天眼一样,皆在预料之中。然而交战了一天,西楚慢慢处于劣势,景韬也丝毫也不见喜色。 战斗到将近申时,亲卫飞奔进来,回报战局的最新动向:“费将军从左翼包抄了西楚军,谭将军调整了前锋,带着昌秦铁骑单刀而入。” 景韬脸上十分冷峻:“命令骁毅营从右侧进攻,辅助谭将军,若是敌军包围也不要怕,杀进去和谭将军会合!” 在敌后的将领们五一不是紧张地在帐中等待,能否解甘州之困,便在此一举了! 景韬几乎可以想象前线的厮杀有多么地惨烈,他背过手去,却按耐不住地来回踱步。不远的甘州城下,是以尸山血海为战壕,是如同蝗虫过境一般万箭齐发。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亲卫又飞奔进来:“报告大将军,独孤玉亮撑不住了,率领两千人马要强行突围!” 景韬猛地站起来——他失策了。 他给独孤玉亮留了一个攻破甘州的口子,本来想把他赶进甘州去瓮中捉鳖,再不济,至少能用化州军将独孤玉亮堵死,却没有料到他在这个时候选择突围。在北列三个月几乎节节败退的战斗中,景韬急于要找一个突破口来扭转战局,否则会被西楚一直占据上风,恰好昌秦铁骑在这时撕开了一个口子,景韬本能地将骁毅营放进去扰乱独孤玉亮的步调,却被这老狐狸看出了端倪,不肯进套了。 景韬又坐了下去,双手撑在桌上,抵着额头坐一会儿。没有领兵上前线的副将们都屏气凝神地看着他,只能左看看右看看,再互相看看。 吴典君胆大地出声:“大将军,如今独孤玉亮强行突围,想要瓮中捉鳖怕是不太可能了。我们还是继续支援甘州吗?” 他们此行来的目的是解甘州城之困,至于独孤玉亮是不是跑了,往哪里跑,本就不在计划范围内。此时的上上之计,自然是稳妥地保证甘州的安全。 此时,另有一名亲卫飞奔进来,几乎跌了一个踉跄,道:“潭峡关外突然出现一队西楚兵攻打潭峡关,而原本守关的将领被内应杀害!潭峡关正在激战中,恐怕将要失守了!” 景韬闻言,瞳孔一震,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到挂在营帐里的大地图前,其余人也随着他的步伐看了过去。 若是放在从前,潭峡关只是一个边陲小关,被西楚暂时夺也不要紧,可潭峡关在靠近三国交界的地方,向南便是南桓,向西便是西楚。如果西楚取下了潭峡关,等同于打通了南桓通向北列的关卡,南桓可以借潭峡关为跳板,联合西楚一起从西南方向进攻北列! “报!独孤玉亮已经突破包围圈向西南逃走了!但是谭将军拦截住了大部分西楚的士卒,独孤玉亮只带了不到两千人突围成功!” 景韬抓住了其中的一个词:“西南?” 独孤在北边和西边都有占领的小城邑,完全可以躲回任何一座里面,却偏偏要往北列势力更加强的南边而去——而西南,正是刚刚被叛贼扰乱的潭峡关方向! 流云此时闪身进来:“收到可靠消息,南桓有一只军队正在向西楚边境靠拢,似乎正在集结西边的所有兵力!” 众将这时都坐不住了:“这可如何是好!独孤玉亮该不会是要去潭峡关与叛贼会和!” “他既然在那里埋伏了军队进攻潭峡关,就是有备而来,很可能是这样!” “我们只防好了西线,却没有在南边上连成防线,如果南桓与西楚联手从潭峡关攻过来,南桓再从正南方向的宿关同时进攻,这、这可就” “南桓果然还是在打那三邑的主意啊。” 景韬已经气得在磨牙了,南桓好一个趁人之危,西楚和北列在甘州这一场硬碰硬的战争,双方必然都有很大的折损,南桓出手的时机刚刚好让他左支右绌。 这时,皇帝派来督军的兵部侍郎刘易从对景韬拱手道:“独孤出逃,甘州城之困已解,如今应该赶紧去追杀独孤玉亮!如果放跑了独孤,让他有机会和南桓联手,北列一旦被两国围攻,便是无法收拾的局面,各位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独孤不过才带了两千人强行突围,追上去!不要放跑了独孤!” “如果能擒拿西楚的主帅,我们离收复失地可就进了一大步啊!” “大将军,快下决定!” 景韬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就是没想清楚一件事:独孤玉亮为什么要往西南跑?西楚真的已经和南桓缔结盟约了吗? “再等等。”景韬终于开了金口:“潭峡关不是还没被攻破么?我们的目的是支援甘州,现在独孤弃城而逃,正是证明我们成功化解了甘州的危机,穷寇莫追。” “不能再等了!现在独孤只带着一小部分人马逃亡,正是追杀他的大好时机!”刘易从气得站了起来,走到景韬面前:“一旦潭峡关被攻破,独孤跑到了潭峡关与南桓联手,西楚和南桓合攻西南边境,北列才是真的要危在旦夕!” 景韬看这刘易从年轻气盛的样子,只是淡淡笑了笑:“刘大人不必如此悲观,本王连这点把握都没有,又如何执掌西路军这么多年?” “现在的问题不是一个独孤玉亮,而是潭峡关,是西楚与南桓之间的联盟!大将军哪里来的信心,认为南桓在边境集结兵力是空穴来风?南桓从新皇登基之后,便一直觊觎着趁北列不备出兵夺回三邑,难道大将军现在不阻拦西楚和南桓的联盟,要等到南桓攻打北列的时候再做打算?” 景韬虽然是在笑着,但是眼神却十分冰冷,没有人应该挑战他在领兵作战方面的权威。 “本王倒是不明白,你先说一定要追杀独孤玉亮,而后又说背后必定有南桓和西楚的联盟,这到底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刘易从又和景韬争辩了几个来回,渐渐消磨掉了景韬的耐心,景韬大手一挥,冷着脸道:“来人,把刘大人带下去歇息!” 不料刘易从并没有乖乖闭嘴,继续嚷嚷道:“本官是皇上特派来督军的!大将军没有资格让本官下去,大将军不顾本官的建议,就是不顾兵部的指挥,蔑视皇权!到时候可别怪御史台无情!” 景韬已经被皇帝派特使骂了三次,又被御史台上折子弹劾了几次,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得罪督军,可能是真的要撤职下台了。 可自从景韬当上了西路军的大将军,还从来没有人敢忤逆他的。 景韬骂道:“去你的!到底是老子领兵打仗还是你这个孙子打!” 景韬那一脚几乎就要踹过去,却被吴典君抱住了。 吴典君又只好承担了和事佬的职责:“刘大人啊,我们大将军就是这个破脾气,您别放在心上!” 随后吴典君对景韬耳语道:“忍忍啊,此一时非彼一时,你现在惹不起他。” 刘易从哼笑一声:“大将军怕是不敢与独孤正面对抗?皇上都派了特使前来下令,要快些结束战争,可大将军自从执掌西路军来,一直畏畏缩缩,踌躇不前,如今放着大好的机会不去追击,又弃北列的边境安全于不顾——实在是居心叵测!” 景韬的一名副将气呼呼道:“督军这是那里的话!我们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不过是作战方式不同,怎么就居心叵测了!” 刘易从竟然亮出了自己的杀手锏——皇帝赐予督军的令牌。 “本官命令英王亲自出兵追击独孤玉亮,不能让他逃到潭峡关去!” 因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很多时候将领们会拿这个做挡箭牌擅自进行军事行动,北列皇帝为了行使自己对军队直接的管理权,效仿南桓在军队改革中添加了督军一职,关键时刻代替他做军事判断。使用督军令牌对将领下令,相当于是皇帝本人下的圣旨,督军没有自己的兵马,将领当然可以违抗,只是到皇帝怪罪下来的时候,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刘易从就是要让景韬去追独孤,景韬一说不过他,二不能打他,只好把这口恶气咽了下去。 景韬盯着刘易从,几乎要把他盯出个三刀六洞来,咬牙切齿道:“消灭西楚主力,擒拿独孤玉亮!让督军看看,我们西路军到底是窝囊废还是真英雄!” 傍晚的余晖中,三千战马垂头静待,这一支军队所带的驮马数量很少,每一个骑兵都是轻装从简。这便是昌秦铁骑的精锐,北列最强的一支队伍。他们只会像一把出鞘的长刀,锋利地出鞘,完美地收回,所到之处,将一切斩杀。 景韬要上马时,吴典君忧心忡忡地对他说:“云琛,你真的要亲自去追独孤吗?” “我不去,姓刘的能放过我吗?既然皇兄要我做一把乖乖听话的刀,我便做给他看便是。” “可是你千万不能追敌追到孤军深入!不管能不能追杀到独孤玉亮,你的安危是最重要的。这也是,你又不是前锋,哪有让西路军主将去追杀西楚大帅的事情呢,闻所未闻!” 刘易从脑子长疤,非要玩这么一出,可能是觉得独孤的派头够大,西路军不放一个量级够重的人去追都不对称。 景韬拉着马缰,对吴典君道:“放心!我会带够人马的,不到化州估计也追不上独孤,到时候我还会向化州城要兵。” 刘易从也跟着景韬一起去追独孤了,这个年轻的兵部侍郎,似乎正摩拳擦掌地准备立个大功。 有时候,打仗最烦的不是如何对付敌人,而是怎么对付自己人。 以前景韬攻打南桓的时候,因为他是有望继承皇位的三皇子,父皇有对他无比信任,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掣肘,完全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现在他为人臣子,事事要考虑着上面这位心中的盘算。万一上面的一个不高兴,认为他拥兵自重,让军人死在战场上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吴典君送走景韬后,还得继续盯着甘州这边的情况。虽然独孤玉亮率兵弃城而去,但依然有少部分没有突围的西楚兵留在包围圈里,吴典君还得继续歼灭这些敌人,尽早解救甘州。 当夜幕降临,甘州的西楚军也终于全部投降,这一仗,阻止了西楚继续向腹地插入,是北列大获全胜! 支援甘州的将领都在庆贺,士兵也在狂欢,被围困了二十多日的甘州终于重见天日,上下一派欢喜。 吴典君这才想起前去追击独孤玉亮的事情,心里想着有没有必要带上人去支援景韬,想了想又觉得根本追也追不上,便盯着地图,预想景韬半夜应该追击到化州了。 可他刚刚凝神要细看时,流风急忙甩开帐幕走了进来。 吴典君皱着眉头瞧流光:“流风?不是让你镇守化州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流风气喘吁吁道:“化州城内爆发了起义,现在因为战争失去故园的流民正在和仅剩的化州军交战!吴统领,我是来请援的!” “不好了!” 吴典君突然站起来,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背涌上,就好像从炎炎夏日掉进冰窟窿一般。 这么会这么巧呢,怎么可能这么巧呢! 独孤哪里不跑,偏要往西南跑;南桓何时不动,偏要在此时动;潭峡关何时不破,又偏在此时破? 而今,化州又刚刚好暴乱,景韬无法在追击独孤之前补充战力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为了引得景韬去追击独孤吗? “流风,立刻跟我点一队最精锐的骑兵走!” “吴统领,要救化州城可得将这几万大军都调回去才行啊。对了,王爷呢?” “什么狗屁化州!让它乱!现在是你家王爷的命要紧!” 第237章 杀机渐进 景韬率领的骑兵追击独孤玉亮到化州城时,已经是半夜时分。一轮巨大的圆月高挂在深蓝的夜幕上,冰冷的月光照在冰冷的铁甲和枪戟上,给寥阔的夏夜添加了一丝冷肃。 景韬吩咐流云去化州点一队两千人的骑兵跟上,自己则继续率领三千骑兵继续飞驰在辽阔的关西平原上。 前头派出去的斥候回来报,独孤玉亮确实一直沿着天涧河平原一路向西南行进,算算独孤逃走的时间和他们战马的速度,应该就在不远处。以昌秦铁骑战马强劲的脚力,天亮之前就能在靶子滩追上。 与景韬平时不着调的性子不同,他作战时沉稳细心,追到天快亮时发觉有些不妥——后面的部队根本没有跟上。景韬纳闷,怎么流云去化州点一队骑兵没有过来,连后面跟着的那一千人都不见了呢? 景韬想停下来,却被刘易从催促着向前。他硬着头皮向南又奔驰了几里路后,从晨曦中闻到了一丝忐忑不安的气息。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于是干脆撇下刘易从,带着部队调转马头,重新向着化州方向前进。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正前方出现了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气势汹汹地朝着景韬那只剩大概两千人的部队奔来。 是西楚军的袭击! 景韬立即下令让所有人准备战斗,就在一瞬间,西楚军已经全速围过来,呈一字型排开,截断了他回化州的路。 两军交战就在一瞬间!刀枪相接,火花四溅,喊打喊杀声在宁静的平原上连绵不绝地响起。 流光气得骂人:“他姥姥的,西楚在使诈,他们根本没有往南边走,而是埋伏在路边了!要不是我们突然掉头,就一直被骗到潭峡关去了!” 副将骑马来到景韬身边:“王爷,我们要不要往南走?北面全是西楚军,大概有五千人左右!” “往什么南边走?全速突破!”景韬冷冷地说道,“五千只苍蝇罢了,还想拦住昌秦铁骑吗?捅穿他们的包围圈,回化州去!” 景韬想着,后来掉队的那些人很可能已经被突袭从西楚军被包饺子吞了,但是让流云去化州调的两千骑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应该很快会到,那时候就是西楚军背腹受敌。 一亲卫在混乱的交战中来到景韬身边:“南边斥候来报,独孤的军队往回走了!” “你说什么?”景韬大为吃惊,随即立刻冷静下来问:“有多少兵力?” 亲卫抱拳道:“大概有五千人!” 流光惊讶道:“这不可能!当初他们从甘州城外逃走时不过才两千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多出了五千的兵力!” 景韬双眉紧锁,目眺前面混乱的厮杀,慢慢开口:“平白无故?我看是早有预谋。” 流光急得满头大汗:“王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景韬立即大叫一声:“撤!全体撤离!” 他一夹马腹,身先士卒地往东边飞驰,身边的亲卫营陆陆续续地跟着他走,再然后整个昌秦铁骑都在向东面移动。 可是景韬不知道的是,连同清晨清爽气息同时弥漫开来的,是东面草丛中突然现身的几百名硬弓手所带来的死亡气息。景韬最先意识到东面同样有埋伏,连忙使马停了下来。可是那近百名硬弓手驾驭着战马向昌秦铁骑而来,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森森利箭的射程之中。身后是追击的西楚军,前方是不明出现的硬弓手,虽然在看见箭雨的一瞬间大家已经四散逃离,可迅疾的箭雨刹那之间已经到达眼前,景韬身边的亲卫连忙替景韬挡箭。一时之间,飞羽划破空气之声,士卒惨叫之声在景韬耳边响起。 景韬的亲卫营纵然个个是以一敌百的高手,但在乱箭之下也只能勉强招架。他们根本没有料到西楚竟然有本事在逃亡途中布下这十面埋伏,如果不能快速突围,或者有援军来救,区别只在于能抵挡多久,能逃开多远。 流光想要带着景韬赶紧撕开一道口子撤退:“王爷!快,快撤!” 景韬却继续指挥战斗:“先解决这些弓箭手!” 昌秦铁骑骁勇善战,很快就恢复了阵脚,不惧死地迎着箭雨向前冲,终于躲过了这场箭雨与敌人交手。 数轮箭雨后,景韬率领的骑兵只有大约一半的人在同伴的拼死掩护下暂时冲出了射程范围外,原来战斗的地方已成屠戮狱场。碧绿的青草地上躺着横七竖八尸体,殷殷血流顺着坡地向下滚落。 景韬回头望了一眼,两只眼睛喷射出愤怒的火焰。但他已经见识过大大小小无数的战斗,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过,早已经是个心志坚决之人,转念之间,便已控制住了心绪。作为指挥者,他的血虽然热,但是为了这么多人的命,他的心必须尽快冷下来。 景韬知道他中了圈套,一个早有预谋,并且精心计划过的圈套里面。 这个圈套不是冲着任何一座城池,或者任何一场战斗的胜利而设置的,单单只为他一个人而设计。 他们处处埋伏,行动如风,神魔似的逼到他的跟前,就是为了要他景韬的命! 随着刚才在北面拦截他们的西楚军赶来,包围景韬这剩下不到一千人的包围圈居然越来越大,黑压压的一大片,让人简直看不见生的希望。 “流光,我们还有多少人。” 流光几乎要流泪:“大概不到一千人了!不过,我们一定誓死保护王爷的安全!” 另外一亲卫道:“大将军,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 景韬身边的亲卫都在奋力杀敌,脸上和铁甲上都沾满了鲜血,拼死不让任何敌人靠近景韬。 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个个风华正茂,武功高强,通过层层选拔进了昌秦铁骑,不是来这里陪他送死的。 “你们,往北边走,尽快回到化州去。” “什么!那您呢?” “我要亲自去会会这个独孤玉亮。” “不行!我们誓死战斗到最后一刻,也要保护您的安危!” 流光赶紧骂那亲卫道:“赶紧派人去化州求援!流云呢?他原本要带两千人过来的!这王八蛋干什么吃去了!” 亲卫艰难地下了决定:“是!我这就带人向北突围!可是大将军——” 他话还没说完,景韬此时已经抽出砍刀,骑马向南而去。 经过一个时辰的激烈交战,包围圈越来越小。景韬身边的亲卫已经所剩无几。 景韬咬了牙,知道西楚的士卒已经通过他亲卫们的阵法知晓了他的身份,他现在成为了所有西楚士卒的目标。 景韬猛然感到后颈一凉,堪堪侧过身体,躲过来来自他后面的一箭,便有两名西楚的士卒又从前面搭弓拉箭,向景韬射去,那两道利箭分别射中了马脖子和马腹,景韬的战马向前奔了两步,便嘶鸣着朝前倒下! 景韬只得弃马,就地一滚,还好没有被被战马拽着往前摔死。 景韬的战马刚刚被敌军斩杀,便立刻有士兵举着刀冲过来,他正在两个士兵的缠斗中无法脱身,听见背后传来一句:“王爷当心!” 利刃刺破铁甲进入躯体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清晰可闻,鲜血洒在他的耳朵上和肩膀上,接着,便是一具身体重重倒地。 景韬凌厉的眉头狠狠一皱,拼力杀死了与他缠斗的两个士兵,可他回过身去,流光冲他伸出一只血迹斑斑的手:“王爷,您要珍重流光,咳咳,不能” 景韬脸上的血色仿佛已经随着流光身体流出的血一起流走了,像个白描的人偶一般,他的神色几乎已经是漠然,连痛苦都抽不出来。 流光倚在他的怀里,将手中的砍刀塞到景韬手里,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永远闭上了眼睛。 此时,最后一匹战马也在凄厉的嘶鸣声中死去,这意味着,没有人能从包围圈里逃脱生天。 “杀了景韬,赏金千两!连升三级!” 杀红眼睛的士卒们口中喊着:“杀英王!夺上京!夺北列!夺天下!” 将军的心在战斗的时候一直都是冷的,他见识了很多很多生死,也领悟了许多许多人生的哲理,可是此刻,他全身的血都在沸腾,几乎要将他烧起来。 景韬未有只言片语,瞬间展开恶战。北列英王的战斗姿势并不优美,而是带着混沌的刚烈之气,谁都会被那浓烈的杀意和愤怒所震撼,他的每个动作都不拖泥带水,杀人似乎是他天生的天职,在战场进入了杀人如麻的玄妙境界。 只是可惜,无论景韬劈开了多少敌人,都会有不怕死的人继续冲出来与他战斗。 最后的最后,景韬只能看见眼前的一片模糊,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八十还是一百?也不记得自己身上被了砍了多少刀,刺中了多少次,他只觉得筋疲力尽,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可能。 这时,疯狂的士兵们停止继续围攻他,因为他的身边,已经一个活着的亲卫都没有了。 西楚兵让开了一条道,让一队人从包围圈的外围进来。 那个为首的男人一位身着铁甲红袍,腰佩一把绝世宝剑,身材魁梧,相貌粗犷,有着西楚人特有的卷发,长长的披在肩上,肤色较黑,却也显得更加威武。 景韬虽然落魄,但那一头鸦黑的头头上束着镶嵌着翡翠的金冠,他剑眉朗目,挺鼻如峰,有些柔美的嘴唇似乎不像是一个武将,而他刀锋般的下颌又处处显露着逼人的英气。 在与景韬短暂的对视中,独孤感觉到四面八方涌来一股令人震慑的压力,逼迫着人想要臣服,他恍惚想起来第一次败给北列先皇的事情,心脏不由自主的猛烈跳动。他心想这不愧是北列先皇最看重的皇子,其父一生戎马,开疆扩土,其风采更盛其父。 独孤玉亮一边抱拳一边对景韬大声道:“久仰北列战神之名!却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景韬费力地站起来,他的脸上还粘着浸满血的一缕头发,他揩了一把唇边的血,借着砍刀撑着身体道:“本王也没有料到,独孤帅为了和本王见上一面,竟然不惜以自己为饵诱本王上钩。” “本帅知道,英王殿下本不想与我这种泛泛之辈交手,可明知有个圈套,却又不得不往里面钻,不知作何感想?” “独孤帅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本王可是见识到了您排兵布阵的老辣。只是独孤帅说本王不得不钻套子,本王倒是不太认可。” “看来,英王殿下还不太明白自己的处境。” 独孤玉亮装模作样地朝景韬的四周看了看:“殿下身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啊。” 景韬朝地上啐了一口血,咧嘴笑了一下:“本王,依然还有三十万西路军,在等着独孤帅你。” “殿下想清楚了自己为什么沦落到现在的境地吗?还是本帅大发慈悲,让你死也瞑目。” 独孤玉亮拍拍手,便有两个男子从他身后的军中走上前来。 一个是自幼跟在景韬身边,几乎成为他兄弟的流云,一个是一直叫嚷着要景韬追击独孤玉亮的兵部侍郎刘易从。 景韬胸口一片发麻,心脏开始胡乱崩起来,一时有点喘不上气来,微微的麻木感很快往四肢流去。 流云说南桓在西部边境集结兵力,原来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他答应去追击独孤玉亮,而让他去化州带兵前来,他不仅没有去,反而施布的假号令,带走了他一千骑兵! “叛徒!” 这些最阴险最无耻的冷箭,无论他如何强大,也无法抵御。 景韬原本还强撑着一口气,绝不在敌人面前露出一丝败迹,可是他真的被流云狠狠地伤到了,心中的一口气泄了,便也支撑不住身体,一只腿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他用手中的刀拼命支撑着另一只腿,才勉强半跪在地上。 景韬的神情既悲伤又愤怒,他死死地盯着流云的脸,似乎想要从这张他从小就熟悉的脸上找出一丝慰藉来。他扪心自问,他景韬一生睥睨天下,犯过很多错误,杀过很多人,可唯独没有辜负过他身边信任的朋友和亲人,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背叛? “流云,为什么?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么!你害死流光,害死这么多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北列有何处对不起你?西楚又许给了你什么好处!” 流云不看他的眼睛,低着头闷闷说道:“我是西楚人。” “呵,就因为这样?”景韬不可置信道:“难道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还是抵不过一句你是西楚人” 流云闷不做声。 刘易从此时噙着笑看着景韬道:“英王殿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深爱的北列,竟然如此千疮百孔,让我们有人可乘之机。” 景韬大骂:“你闭嘴!” “你!死到临头了还敢这么横!” 刘易从踢飞了景韬用来支撑身体的刀,景韬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物,跌倒在地。 景韬咳了一阵,唇边一片血红,道:“罢了,是本王看错了人,既然落在了你们手里,我也不想再与你们分辨什么,动手。” 流云向后退走,既然他早已经决定背叛,便一颗心肠,冷到了底。 独孤玉亮对景韬的反应很是满意,却还嫌不够,继续刺激景韬: “如果本帅没有猜错,等英王阵亡的消息传回上京,贺家便会发动兵变,与西楚里应外合,一举攻下皇城!到时候,英王殿下也会比你皇兄先到阎王爷哪里报道,争一个好位置。” 刘易从此时也居高临下地笑着看他:“英王若是在天有灵,看见自己拼命守护的国家被大楚的铁骑践踏,不知恐怕泉下也不得安息。” 景韬放声大笑不止,独孤玉亮便只是看着景韬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带着一丝称得上慈祥的笑容。 独孤举起手里的宝剑,对着景韬道:“来世,还是不要生在帝王家了。” 独孤玉亮无疑是欣赏景韬的。这世上的任何一个武将,都应羡慕景韬的出身,武功,天赋,决断力,他天生就应该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只是,普通人凭借着凡人之力,力压神明的感觉,比成为神明的感觉还要更爽快。看着神明的生命,骄傲被碾碎,看着他从神坛跌落,看着,那一刻的心情,是无比畅快淋漓。 景韬闭上眼睛,似乎已经准备好等着自己最后战死沙场的结局,独孤玉亮却抬起手: “等等,本帅改变主意了。如果你肯给我下跪,并且承诺归顺我大楚皇帝陛下,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你何必多费口舌?” 独孤知道功名利禄无法撼动景韬半分,便道:“据本帅所知,英王的妻子还留在南桓难道也忍心自己马革裹尸,让她独守半生?” 景韬愣住了,他紧紧地抿着唇,目光有了一丝游疑。他也知道“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只是这事头一次轮到自己身上,头一次,他的心中也有了放不下的牵挂。 独孤继续趁热打铁道:“你若是死了,谁来护住她?英王顶天立地,可若是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又算什么男人?” 景韬听出了这话里的威胁,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 独孤玉亮微微笑道:“我大楚皇帝陛下对将宁公主,很感兴趣。” 原本力竭疲惫的景韬突然眸中寒光闪现,他手握利刃,如龙卷风一般从地上弹起,向着独孤玉亮而去! 独孤玉亮也是沙场老手,又怎会躲不掉景韬这虚弱的一击,他抽出腰间的宝剑,只一招便将景韬打翻在地。 这一次,景韬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留着血,内脏也早已经到了极限。独孤似乎并没有君子不趁人之危的风范,他用剑狠狠地刺穿了景韬的左大腿,鲜血直接从伤口喷涌而出,景韬被剧痛刺激着满头是汗,无法抑制地喊叫出声。 “本帅最后问你一遍,降,还是不降?” 景韬死死咬着牙,如一匹孤狼般盯着他,眼中射出凌厉的寒光。 “滚!” “把他的两条腿打断!” 独孤身边的一个虎背熊腰的士卒抡起了狼牙棒,朝景韬的双腿重重砸下去! 景韬自己都听见了腿骨碎裂的声音。 “降,还是不降?” “做你的春秋大梦!本王是北列的英王,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向尔等宵小之辈低头!” “好,既然英王不肯改变心意,那本帅也只好送你上路了。” 景韬没有说话,也无力说话,他翻身仰面朝上,看着夏日碧蓝的天空,飘渺的云朵,耳边的风声也渐渐从嘈杂变得动听。 独孤玉亮怎么也没有料到,他看见景韬最后一刻的神情没有震惊,没有绝望,没有愤怒,有的只是一点淡漠的哀伤。 这就是走马灯么? 景韬在逐渐模糊的双眼里看见了一抹白色的倩影在挥动着银色的短剑,她宽大的袖子上绣着火红的彼岸花,就如同她一样妖冶地盛放。 有人说,每个女人都有最美丽的刹那,一瞬间的怒放,要紧的是这空前绝后的怒放被谁有幸看见。 景韬看见了。 那天她的剑舞,她的绝美的容颜与决绝的恨意一并贯穿了他的胸口。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她的,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她的,就像无法忘记刀剑刺穿心脏的感觉。 景韬向着天空伸出手,好想将那个影子再次拥入怀中。 好想卸甲归田,和你相伴终老,好想挣脱这俗世红尘,只做一尾游鱼。 可是来不及了啊,人生总有一些来不及。 还好我是那样琐碎而又全心全意的爱过你。 第237章 杀机渐进 景韬率领的骑兵追击独孤玉亮到化州城时,已经是半夜时分。一轮巨大的圆月高挂在深蓝的夜幕上,冰冷的月光照在冰冷的铁甲和枪戟上,给寥阔的夏夜添加了一丝冷肃。 景韬吩咐流云去化州点一队两千人的骑兵跟上,自己则继续率领三千骑兵继续飞驰在辽阔的关西平原上。 前头派出去的斥候回来报,独孤玉亮确实一直沿着天涧河平原一路向西南行进,算算独孤逃走的时间和他们战马的速度,应该就在不远处。以昌秦铁骑战马强劲的脚力,天亮之前就能在靶子滩追上。 与景韬平时不着调的性子不同,他作战时沉稳细心,追到天快亮时发觉有些不妥——后面的部队根本没有跟上。景韬纳闷,怎么流云去化州点一队骑兵没有过来,连后面跟着的那一千人都不见了呢? 景韬想停下来,却被刘易从催促着向前。他硬着头皮向南又奔驰了几里路后,从晨曦中闻到了一丝忐忑不安的气息。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于是干脆撇下刘易从,带着部队调转马头,重新向着化州方向前进。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正前方出现了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气势汹汹地朝着景韬那只剩大概两千人的部队奔来。 是西楚军的袭击! 景韬立即下令让所有人准备战斗,就在一瞬间,西楚军已经全速围过来,呈一字型排开,截断了他回化州的路。 两军交战就在一瞬间!刀枪相接,火花四溅,喊打喊杀声在宁静的平原上连绵不绝地响起。 流光气得骂人:“他姥姥的,西楚在使诈,他们根本没有往南边走,而是埋伏在路边了!要不是我们突然掉头,就一直被骗到潭峡关去了!” 副将骑马来到景韬身边:“王爷,我们要不要往南走?北面全是西楚军,大概有五千人左右!” “往什么南边走?全速突破!”景韬冷冷地说道,“五千只苍蝇罢了,还想拦住昌秦铁骑吗?捅穿他们的包围圈,回化州去!” 景韬想着,后来掉队的那些人很可能已经被突袭从西楚军被包饺子吞了,但是让流云去化州调的两千骑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应该很快会到,那时候就是西楚军背腹受敌。 一亲卫在混乱的交战中来到景韬身边:“南边斥候来报,独孤的军队往回走了!” “你说什么?”景韬大为吃惊,随即立刻冷静下来问:“有多少兵力?” 亲卫抱拳道:“大概有五千人!” 流光惊讶道:“这不可能!当初他们从甘州城外逃走时不过才两千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多出了五千的兵力!” 景韬双眉紧锁,目眺前面混乱的厮杀,慢慢开口:“平白无故?我看是早有预谋。” 流光急得满头大汗:“王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景韬立即大叫一声:“撤!全体撤离!” 他一夹马腹,身先士卒地往东边飞驰,身边的亲卫营陆陆续续地跟着他走,再然后整个昌秦铁骑都在向东面移动。 可是景韬不知道的是,连同清晨清爽气息同时弥漫开来的,是东面草丛中突然现身的几百名硬弓手所带来的死亡气息。景韬最先意识到东面同样有埋伏,连忙使马停了下来。可是那近百名硬弓手驾驭着战马向昌秦铁骑而来,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森森利箭的射程之中。身后是追击的西楚军,前方是不明出现的硬弓手,虽然在看见箭雨的一瞬间大家已经四散逃离,可迅疾的箭雨刹那之间已经到达眼前,景韬身边的亲卫连忙替景韬挡箭。一时之间,飞羽划破空气之声,士卒惨叫之声在景韬耳边响起。 景韬的亲卫营纵然个个是以一敌百的高手,但在乱箭之下也只能勉强招架。他们根本没有料到西楚竟然有本事在逃亡途中布下这十面埋伏,如果不能快速突围,或者有援军来救,区别只在于能抵挡多久,能逃开多远。 流光想要带着景韬赶紧撕开一道口子撤退:“王爷!快,快撤!” 景韬却继续指挥战斗:“先解决这些弓箭手!” 昌秦铁骑骁勇善战,很快就恢复了阵脚,不惧死地迎着箭雨向前冲,终于躲过了这场箭雨与敌人交手。 数轮箭雨后,景韬率领的骑兵只有大约一半的人在同伴的拼死掩护下暂时冲出了射程范围外,原来战斗的地方已成屠戮狱场。碧绿的青草地上躺着横七竖八尸体,殷殷血流顺着坡地向下滚落。 景韬回头望了一眼,两只眼睛喷射出愤怒的火焰。但他已经见识过大大小小无数的战斗,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过,早已经是个心志坚决之人,转念之间,便已控制住了心绪。作为指挥者,他的血虽然热,但是为了这么多人的命,他的心必须尽快冷下来。 景韬知道他中了圈套,一个早有预谋,并且精心计划过的圈套里面。 这个圈套不是冲着任何一座城池,或者任何一场战斗的胜利而设置的,单单只为他一个人而设计。 他们处处埋伏,行动如风,神魔似的逼到他的跟前,就是为了要他景韬的命! 随着刚才在北面拦截他们的西楚军赶来,包围景韬这剩下不到一千人的包围圈居然越来越大,黑压压的一大片,让人简直看不见生的希望。 “流光,我们还有多少人。” 流光几乎要流泪:“大概不到一千人了!不过,我们一定誓死保护王爷的安全!” 另外一亲卫道:“大将军,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 景韬身边的亲卫都在奋力杀敌,脸上和铁甲上都沾满了鲜血,拼死不让任何敌人靠近景韬。 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个个风华正茂,武功高强,通过层层选拔进了昌秦铁骑,不是来这里陪他送死的。 “你们,往北边走,尽快回到化州去。” “什么!那您呢?” “我要亲自去会会这个独孤玉亮。” “不行!我们誓死战斗到最后一刻,也要保护您的安危!” 流光赶紧骂那亲卫道:“赶紧派人去化州求援!流云呢?他原本要带两千人过来的!这王八蛋干什么吃去了!” 亲卫艰难地下了决定:“是!我这就带人向北突围!可是大将军——” 他话还没说完,景韬此时已经抽出砍刀,骑马向南而去。 经过一个时辰的激烈交战,包围圈越来越小。景韬身边的亲卫已经所剩无几。 景韬咬了牙,知道西楚的士卒已经通过他亲卫们的阵法知晓了他的身份,他现在成为了所有西楚士卒的目标。 景韬猛然感到后颈一凉,堪堪侧过身体,躲过来来自他后面的一箭,便有两名西楚的士卒又从前面搭弓拉箭,向景韬射去,那两道利箭分别射中了马脖子和马腹,景韬的战马向前奔了两步,便嘶鸣着朝前倒下! 景韬只得弃马,就地一滚,还好没有被被战马拽着往前摔死。 景韬的战马刚刚被敌军斩杀,便立刻有士兵举着刀冲过来,他正在两个士兵的缠斗中无法脱身,听见背后传来一句:“王爷当心!” 利刃刺破铁甲进入躯体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清晰可闻,鲜血洒在他的耳朵上和肩膀上,接着,便是一具身体重重倒地。 景韬凌厉的眉头狠狠一皱,拼力杀死了与他缠斗的两个士兵,可他回过身去,流光冲他伸出一只血迹斑斑的手:“王爷,您要珍重流光,咳咳,不能” 景韬脸上的血色仿佛已经随着流光身体流出的血一起流走了,像个白描的人偶一般,他的神色几乎已经是漠然,连痛苦都抽不出来。 流光倚在他的怀里,将手中的砍刀塞到景韬手里,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永远闭上了眼睛。 此时,最后一匹战马也在凄厉的嘶鸣声中死去,这意味着,没有人能从包围圈里逃脱生天。 “杀了景韬,赏金千两!连升三级!” 杀红眼睛的士卒们口中喊着:“杀英王!夺上京!夺北列!夺天下!” 将军的心在战斗的时候一直都是冷的,他见识了很多很多生死,也领悟了许多许多人生的哲理,可是此刻,他全身的血都在沸腾,几乎要将他烧起来。 景韬未有只言片语,瞬间展开恶战。北列英王的战斗姿势并不优美,而是带着混沌的刚烈之气,谁都会被那浓烈的杀意和愤怒所震撼,他的每个动作都不拖泥带水,杀人似乎是他天生的天职,在战场进入了杀人如麻的玄妙境界。 只是可惜,无论景韬劈开了多少敌人,都会有不怕死的人继续冲出来与他战斗。 最后的最后,景韬只能看见眼前的一片模糊,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八十还是一百?也不记得自己身上被了砍了多少刀,刺中了多少次,他只觉得筋疲力尽,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可能。 这时,疯狂的士兵们停止继续围攻他,因为他的身边,已经一个活着的亲卫都没有了。 西楚兵让开了一条道,让一队人从包围圈的外围进来。 那个为首的男人一位身着铁甲红袍,腰佩一把绝世宝剑,身材魁梧,相貌粗犷,有着西楚人特有的卷发,长长的披在肩上,肤色较黑,却也显得更加威武。 景韬虽然落魄,但那一头鸦黑的头头上束着镶嵌着翡翠的金冠,他剑眉朗目,挺鼻如峰,有些柔美的嘴唇似乎不像是一个武将,而他刀锋般的下颌又处处显露着逼人的英气。 在与景韬短暂的对视中,独孤感觉到四面八方涌来一股令人震慑的压力,逼迫着人想要臣服,他恍惚想起来第一次败给北列先皇的事情,心脏不由自主的猛烈跳动。他心想这不愧是北列先皇最看重的皇子,其父一生戎马,开疆扩土,其风采更盛其父。 独孤玉亮一边抱拳一边对景韬大声道:“久仰北列战神之名!却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景韬费力地站起来,他的脸上还粘着浸满血的一缕头发,他揩了一把唇边的血,借着砍刀撑着身体道:“本王也没有料到,独孤帅为了和本王见上一面,竟然不惜以自己为饵诱本王上钩。” “本帅知道,英王殿下本不想与我这种泛泛之辈交手,可明知有个圈套,却又不得不往里面钻,不知作何感想?” “独孤帅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本王可是见识到了您排兵布阵的老辣。只是独孤帅说本王不得不钻套子,本王倒是不太认可。” “看来,英王殿下还不太明白自己的处境。” 独孤玉亮装模作样地朝景韬的四周看了看:“殿下身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啊。” 景韬朝地上啐了一口血,咧嘴笑了一下:“本王,依然还有三十万西路军,在等着独孤帅你。” “殿下想清楚了自己为什么沦落到现在的境地吗?还是本帅大发慈悲,让你死也瞑目。” 独孤玉亮拍拍手,便有两个男子从他身后的军中走上前来。 一个是自幼跟在景韬身边,几乎成为他兄弟的流云,一个是一直叫嚷着要景韬追击独孤玉亮的兵部侍郎刘易从。 景韬胸口一片发麻,心脏开始胡乱崩起来,一时有点喘不上气来,微微的麻木感很快往四肢流去。 流云说南桓在西部边境集结兵力,原来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他答应去追击独孤玉亮,而让他去化州带兵前来,他不仅没有去,反而施布的假号令,带走了他一千骑兵! “叛徒!” 这些最阴险最无耻的冷箭,无论他如何强大,也无法抵御。 景韬原本还强撑着一口气,绝不在敌人面前露出一丝败迹,可是他真的被流云狠狠地伤到了,心中的一口气泄了,便也支撑不住身体,一只腿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他用手中的刀拼命支撑着另一只腿,才勉强半跪在地上。 景韬的神情既悲伤又愤怒,他死死地盯着流云的脸,似乎想要从这张他从小就熟悉的脸上找出一丝慰藉来。他扪心自问,他景韬一生睥睨天下,犯过很多错误,杀过很多人,可唯独没有辜负过他身边信任的朋友和亲人,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背叛? “流云,为什么?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么!你害死流光,害死这么多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北列有何处对不起你?西楚又许给了你什么好处!” 流云不看他的眼睛,低着头闷闷说道:“我是西楚人。” “呵,就因为这样?”景韬不可置信道:“难道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还是抵不过一句你是西楚人” 流云闷不做声。 刘易从此时噙着笑看着景韬道:“英王殿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深爱的北列,竟然如此千疮百孔,让我们有人可乘之机。” 景韬大骂:“你闭嘴!” “你!死到临头了还敢这么横!” 刘易从踢飞了景韬用来支撑身体的刀,景韬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物,跌倒在地。 景韬咳了一阵,唇边一片血红,道:“罢了,是本王看错了人,既然落在了你们手里,我也不想再与你们分辨什么,动手。” 流云向后退走,既然他早已经决定背叛,便一颗心肠,冷到了底。 独孤玉亮对景韬的反应很是满意,却还嫌不够,继续刺激景韬: “如果本帅没有猜错,等英王阵亡的消息传回上京,贺家便会发动兵变,与西楚里应外合,一举攻下皇城!到时候,英王殿下也会比你皇兄先到阎王爷哪里报道,争一个好位置。” 刘易从此时也居高临下地笑着看他:“英王若是在天有灵,看见自己拼命守护的国家被大楚的铁骑践踏,不知恐怕泉下也不得安息。” 景韬放声大笑不止,独孤玉亮便只是看着景韬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带着一丝称得上慈祥的笑容。 独孤举起手里的宝剑,对着景韬道:“来世,还是不要生在帝王家了。” 独孤玉亮无疑是欣赏景韬的。这世上的任何一个武将,都应羡慕景韬的出身,武功,天赋,决断力,他天生就应该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只是,普通人凭借着凡人之力,力压神明的感觉,比成为神明的感觉还要更爽快。看着神明的生命,骄傲被碾碎,看着他从神坛跌落,看着,那一刻的心情,是无比畅快淋漓。 景韬闭上眼睛,似乎已经准备好等着自己最后战死沙场的结局,独孤玉亮却抬起手: “等等,本帅改变主意了。如果你肯给我下跪,并且承诺归顺我大楚皇帝陛下,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你何必多费口舌?” 独孤知道功名利禄无法撼动景韬半分,便道:“据本帅所知,英王的妻子还留在南桓难道也忍心自己马革裹尸,让她独守半生?” 景韬愣住了,他紧紧地抿着唇,目光有了一丝游疑。他也知道“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只是这事头一次轮到自己身上,头一次,他的心中也有了放不下的牵挂。 独孤继续趁热打铁道:“你若是死了,谁来护住她?英王顶天立地,可若是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又算什么男人?” 景韬听出了这话里的威胁,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 独孤玉亮微微笑道:“我大楚皇帝陛下对将宁公主,很感兴趣。” 原本力竭疲惫的景韬突然眸中寒光闪现,他手握利刃,如龙卷风一般从地上弹起,向着独孤玉亮而去! 独孤玉亮也是沙场老手,又怎会躲不掉景韬这虚弱的一击,他抽出腰间的宝剑,只一招便将景韬打翻在地。 这一次,景韬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留着血,内脏也早已经到了极限。独孤似乎并没有君子不趁人之危的风范,他用剑狠狠地刺穿了景韬的左大腿,鲜血直接从伤口喷涌而出,景韬被剧痛刺激着满头是汗,无法抑制地喊叫出声。 “本帅最后问你一遍,降,还是不降?” 景韬死死咬着牙,如一匹孤狼般盯着他,眼中射出凌厉的寒光。 “滚!” “把他的两条腿打断!” 独孤身边的一个虎背熊腰的士卒抡起了狼牙棒,朝景韬的双腿重重砸下去! 景韬自己都听见了腿骨碎裂的声音。 “降,还是不降?” “做你的春秋大梦!本王是北列的英王,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向尔等宵小之辈低头!” “好,既然英王不肯改变心意,那本帅也只好送你上路了。” 景韬没有说话,也无力说话,他翻身仰面朝上,看着夏日碧蓝的天空,飘渺的云朵,耳边的风声也渐渐从嘈杂变得动听。 独孤玉亮怎么也没有料到,他看见景韬最后一刻的神情没有震惊,没有绝望,没有愤怒,有的只是一点淡漠的哀伤。 这就是走马灯么? 景韬在逐渐模糊的双眼里看见了一抹白色的倩影在挥动着银色的短剑,她宽大的袖子上绣着火红的彼岸花,就如同她一样妖冶地盛放。 有人说,每个女人都有最美丽的刹那,一瞬间的怒放,要紧的是这空前绝后的怒放被谁有幸看见。 景韬看见了。 那天她的剑舞,她的绝美的容颜与决绝的恨意一并贯穿了他的胸口。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她的,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她的,就像无法忘记刀剑刺穿心脏的感觉。 景韬向着天空伸出手,好想将那个影子再次拥入怀中。 好想卸甲归田,和你相伴终老,好想挣脱这俗世红尘,只做一尾游鱼。 可是来不及了啊,人生总有一些来不及。 还好我是那样琐碎而又全心全意的爱过你。 第238章 血战狂澜 很多西楚的士兵都感觉到自己的头盔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压了一下,随后便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人从他们眼前飞去。 那道影子速度奇快,踩在士卒的头盔上的每一步都似乎带着决绝与满腔的恨意。 李承平和绪风练轻功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自己会将它用来跨越千军万马。 而谁也不会料到,南桓的将宁公主,竟然孤身一人,溜进了北列的国界,又孤身一人闯了西楚军的重重包围。 一个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应该知道,这条路,是一条通往地狱的不归路。 可是她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独孤玉亮的面前,站在数千把虎视眈眈的长枪之中,站在他与景韬即将生死相隔的界限上,眼底的冰霜似乎将炎炎夏日刮了个漫天飞雪。 而后,她转头,看着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那张她日思夜想的明玉生辉的脸,如今沾满血迹,苍白虚弱。 李承平目中无人的将景韬抱在怀里,仿佛这里是他们跨越千里相遇的辽阔草原,而不是血流成河,满目疮痍的战场。 “云琛!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然而景韬已经昏死过去。 便有一个大胆的士卒用手里的长枪指着她的脖子,恶狠狠问道:“哪里蹦出来的娘们!你是什么来头!” 李承平瞬间抽出轻霜,一剑砍断长枪,又一剑便划破了那个士卒的脖子,鲜血四溅,沾染了她洁白的袖口。 “是谁将他伤成这样?” 无人应答,一片沉默。连独孤玉亮都便这半路杀出的女子的气势震慑住。 “本公主再问一遍,是谁将我夫君伤成这样!” 独孤先是大吃一惊,而后勉强勾了勾嘴角,向着李承平道:“原来是南桓将宁长公主。公主啊,这里是战场,刀剑无眼,还请您移步。” 刘易从从旁边的士卒手里夺来一把剑,对着李承平道:“跟她这么多废话,杀了便是!” 李承平斜了他一眼,做出应战的姿势:“本公主倒要看看,谁能动我,谁敢动我?” 独孤拦住刘易从,向前一步道:“长公主的筱云剑出神入化,我们自然不敢接招。” 刘易从不满地嚷嚷道:“不过是一个女人!我们可是有好几千人在此,还怕她不成!” 独孤恨不得扇他两个嘴巴让他闭嘴,可无奈这个刘易从还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不等独孤和他理论,李承平道:“西楚不是想和南桓联手吗?不是想要南桓同时攻打北列南疆吗?本公主今天在这里伤到了一根寒毛,你们就继续做你们的春秋大梦!” “就凭你?”刘易从道:“南桓支援西楚的军队已经在边境集结,即将越过天涧河奔赴前线,就是在这里杀了你,也不可能阻挠西楚和南桓的联盟!” 李承平背着手,仰着头抬着下巴看着他道:“就凭我是南桓的长公主,南桓皇帝李承怿的亲妹妹。” 刘易从仔细思考了一下她的话,如果南桓的长公主死在西楚军手里,那么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独孤玉亮道:“公主是南桓人,最好要考虑一下本国的立场,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阻挠西楚与北列作战。” 李承平对着独孤道:“你就是西楚的主帅独孤玉亮?” “正是。” 李承平没好气道:“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过?就你这样也能当西楚的主帅?本公主是南桓人,可也是英王的结发妻子,怎么就不能站在战场上!” 独孤玉亮被她没头没尾的呛了一句,一时竟然找不到词来反驳。只好道:“你要是再不识相,就别怪本帅无礼了!” 独孤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景韬,又看了看护在他面前的一脸愤怒的李承平,他注意到,李承平没有握剑的那只手放在身侧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就算面上再怎么撑死了一副天下无敌无所畏惧的样子,也不过是一个即将失去夫君的女人而已。 “来人啊,把她给我抓起来!” 李承平向后退了一步,嘴里喊着:“谁敢!” 可她知道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凭自己一己之力把景韬安然无恙的从战场上救出去,可是她还是来了。 人在万军丛中,置生死而不顾, 李承平回望了一眼景韬,真希望他能撑住,再撑久一点。 李承平拼命的思考着对策:“我知道了你们的猎鹰计划!” 刘易从不打自招:“你是怎么知道的?” “猎鹰计划,就是猎杀英王的计划!你们从这场战争的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要在此战中杀死英王,是也不是!” 刘易从有一些心虚:“没错,现在,就是猎鹰计划最后的收尾,你就是知道了又如何!” 李承平尽量忍住自己心中翻腾的心绪,稳着声音道:“大丈夫赢要赢得光明磊落,输要输得心服口服,这是我一个女人都明白的道理!你们用这样卑鄙无耻的计策杀死一位天下无双的战神,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独孤似乎是被她的话激到了,此时胸口起伏,怒不可遏:“不要再和她废话,她这是在拖延时间!” “独孤帅也是闻名天下的人物,难道真的愿意与这样的小人为伍,毁了自己一世英名吗!” 独孤拿着剑逼近李承平:“你给我闭嘴!” 李承平立即拿轻霜应对独孤的一劈,独孤与她过了几招,李承平很明显在气力和硬功上都远远逊色于他,没几招便被打得很是吃力。独孤趁着她不备,立即一剑向景韬刺去! 李承平一边大喊:“不要!”,一边扑到景韬身前,用自己整个身体挡住独孤的致命一击。 独孤看见李承平挡过来的时候,心神一晃,不敢真的杀了这位南桓的长公主,剑刺偏了一寸,刺中了李承平的肩膀。 李承平生生受了这一剑,鲜血喷涌而出,没一会儿就染红了整个衣襟。 她用手抓住独孤的剑,将它拔出来对准自己的心脏,忍着剧痛道:“你先杀我。” “好一个以命相逼!”独孤收回手中的剑,噙着笑对李承平道:“你知道我不敢杀你,那么我就将你抓起来,让你亲眼看着他死!” 李承平立刻被十几个士兵围攻,而筱云剑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即便刚刚受了伤,李承平依然能够抵挡这些士兵的进攻。 李承平又做出停战的手势,道:“等等!你让我带他走!只要你不杀他,我可以让南桓许给西楚更大的好处!” 刘易从一听便来了兴趣:“什么好处?” “现在南桓还只是试探性的在部署兵力,给北列一点威胁,我可以说动李承怿,连楚伐列,共分天下!” “此话当真?” “你们也知晓我和李承怿的关系,我从小便跟在他身边,我的建议,他没有不听的!” 独孤大声喝住:“不要被这妖女迷惑!她区区一个女人,能许给西楚什么好处!等捉了她献给我王,看南桓对西楚还敢不从!” 刘易从一下便不敢吭声了,揣着手等着李承平被捉。 李承平左拖延右拖延也不见事情有何转机,而身后的景韬早已经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只怕再这样折腾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如果再得不到医治,景韬会慢慢地流血而死! 李承平将轻霜剑架在雪白的脖颈上,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笑,她白色的衣裙已经被染成了血红,整个人好似开在辽阔草原上的一朵妖艳的虞美人花。 独孤大吃一惊道:“你要干什么!” 李承平脸上是从容赴死的决绝:“我既然无法以身殉国,便以身殉夫大不了,拉着你们西楚的春秋大梦一起陪葬!” “不!”独孤玉亮连忙伸出双手劝李承平:“将宁公主,我刚刚都是说着玩的!绝对不会伤及您分毫!刀剑无眼,您赶紧将剑放下!” 李承平没有放下轻霜,似乎真的已经绝望了。 她曾经在朝堂上以死相逼来阻止南北之战,她曾经答应过景韬,绝对不再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曾经答应过景韬,不再为了天下而负了自己。 可是她食言了。她宁可负了天下,宁可负了自己,也不愿意看见景韬死在她面前。 李承平极力忍自己的情绪,素洁的脸庞上却满是坚决:“景韬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他是北列的战神,是睥睨天下的英王,怎么可以败在你们这些卑鄙小人的手上?死于一场无人知晓的的战斗!你要作贱他,要他的命,可你若连他的尊严和骄傲也一起践踏,那我李承平生生世世都会和你们抗争到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重重包围圈外,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承平!承平!你等着我!” 李承平放下轻霜,望着声音的来处。 第238章 血战狂澜 很多西楚的士兵都感觉到自己的头盔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压了一下,随后便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人从他们眼前飞去。 那道影子速度奇快,踩在士卒的头盔上的每一步都似乎带着决绝与满腔的恨意。 李承平和绪风练轻功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自己会将它用来跨越千军万马。 而谁也不会料到,南桓的将宁公主,竟然孤身一人,溜进了北列的国界,又孤身一人闯了西楚军的重重包围。 一个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应该知道,这条路,是一条通往地狱的不归路。 可是她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独孤玉亮的面前,站在数千把虎视眈眈的长枪之中,站在他与景韬即将生死相隔的界限上,眼底的冰霜似乎将炎炎夏日刮了个漫天飞雪。 而后,她转头,看着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那张她日思夜想的明玉生辉的脸,如今沾满血迹,苍白虚弱。 李承平目中无人的将景韬抱在怀里,仿佛这里是他们跨越千里相遇的辽阔草原,而不是血流成河,满目疮痍的战场。 “云琛!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然而景韬已经昏死过去。 便有一个大胆的士卒用手里的长枪指着她的脖子,恶狠狠问道:“哪里蹦出来的娘们!你是什么来头!” 李承平瞬间抽出轻霜,一剑砍断长枪,又一剑便划破了那个士卒的脖子,鲜血四溅,沾染了她洁白的袖口。 “是谁将他伤成这样?” 无人应答,一片沉默。连独孤玉亮都便这半路杀出的女子的气势震慑住。 “本公主再问一遍,是谁将我夫君伤成这样!” 独孤先是大吃一惊,而后勉强勾了勾嘴角,向着李承平道:“原来是南桓将宁长公主。公主啊,这里是战场,刀剑无眼,还请您移步。” 刘易从从旁边的士卒手里夺来一把剑,对着李承平道:“跟她这么多废话,杀了便是!” 李承平斜了他一眼,做出应战的姿势:“本公主倒要看看,谁能动我,谁敢动我?” 独孤拦住刘易从,向前一步道:“长公主的筱云剑出神入化,我们自然不敢接招。” 刘易从不满地嚷嚷道:“不过是一个女人!我们可是有好几千人在此,还怕她不成!” 独孤恨不得扇他两个嘴巴让他闭嘴,可无奈这个刘易从还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不等独孤和他理论,李承平道:“西楚不是想和南桓联手吗?不是想要南桓同时攻打北列南疆吗?本公主今天在这里伤到了一根寒毛,你们就继续做你们的春秋大梦!” “就凭你?”刘易从道:“南桓支援西楚的军队已经在边境集结,即将越过天涧河奔赴前线,就是在这里杀了你,也不可能阻挠西楚和南桓的联盟!” 李承平背着手,仰着头抬着下巴看着他道:“就凭我是南桓的长公主,南桓皇帝李承怿的亲妹妹。” 刘易从仔细思考了一下她的话,如果南桓的长公主死在西楚军手里,那么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独孤玉亮道:“公主是南桓人,最好要考虑一下本国的立场,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阻挠西楚与北列作战。” 李承平对着独孤道:“你就是西楚的主帅独孤玉亮?” “正是。” 李承平没好气道:“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过?就你这样也能当西楚的主帅?本公主是南桓人,可也是英王的结发妻子,怎么就不能站在战场上!” 独孤玉亮被她没头没尾的呛了一句,一时竟然找不到词来反驳。只好道:“你要是再不识相,就别怪本帅无礼了!” 独孤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景韬,又看了看护在他面前的一脸愤怒的李承平,他注意到,李承平没有握剑的那只手放在身侧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就算面上再怎么撑死了一副天下无敌无所畏惧的样子,也不过是一个即将失去夫君的女人而已。 “来人啊,把她给我抓起来!” 李承平向后退了一步,嘴里喊着:“谁敢!” 可她知道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凭自己一己之力把景韬安然无恙的从战场上救出去,可是她还是来了。 人在万军丛中,置生死而不顾, 李承平回望了一眼景韬,真希望他能撑住,再撑久一点。 李承平拼命的思考着对策:“我知道了你们的猎鹰计划!” 刘易从不打自招:“你是怎么知道的?” “猎鹰计划,就是猎杀英王的计划!你们从这场战争的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要在此战中杀死英王,是也不是!” 刘易从有一些心虚:“没错,现在,就是猎鹰计划最后的收尾,你就是知道了又如何!” 李承平尽量忍住自己心中翻腾的心绪,稳着声音道:“大丈夫赢要赢得光明磊落,输要输得心服口服,这是我一个女人都明白的道理!你们用这样卑鄙无耻的计策杀死一位天下无双的战神,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独孤似乎是被她的话激到了,此时胸口起伏,怒不可遏:“不要再和她废话,她这是在拖延时间!” “独孤帅也是闻名天下的人物,难道真的愿意与这样的小人为伍,毁了自己一世英名吗!” 独孤拿着剑逼近李承平:“你给我闭嘴!” 李承平立即拿轻霜应对独孤的一劈,独孤与她过了几招,李承平很明显在气力和硬功上都远远逊色于他,没几招便被打得很是吃力。独孤趁着她不备,立即一剑向景韬刺去! 李承平一边大喊:“不要!”,一边扑到景韬身前,用自己整个身体挡住独孤的致命一击。 独孤看见李承平挡过来的时候,心神一晃,不敢真的杀了这位南桓的长公主,剑刺偏了一寸,刺中了李承平的肩膀。 李承平生生受了这一剑,鲜血喷涌而出,没一会儿就染红了整个衣襟。 她用手抓住独孤的剑,将它拔出来对准自己的心脏,忍着剧痛道:“你先杀我。” “好一个以命相逼!”独孤收回手中的剑,噙着笑对李承平道:“你知道我不敢杀你,那么我就将你抓起来,让你亲眼看着他死!” 李承平立刻被十几个士兵围攻,而筱云剑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即便刚刚受了伤,李承平依然能够抵挡这些士兵的进攻。 李承平又做出停战的手势,道:“等等!你让我带他走!只要你不杀他,我可以让南桓许给西楚更大的好处!” 刘易从一听便来了兴趣:“什么好处?” “现在南桓还只是试探性的在部署兵力,给北列一点威胁,我可以说动李承怿,连楚伐列,共分天下!” “此话当真?” “你们也知晓我和李承怿的关系,我从小便跟在他身边,我的建议,他没有不听的!” 独孤大声喝住:“不要被这妖女迷惑!她区区一个女人,能许给西楚什么好处!等捉了她献给我王,看南桓对西楚还敢不从!” 刘易从一下便不敢吭声了,揣着手等着李承平被捉。 李承平左拖延右拖延也不见事情有何转机,而身后的景韬早已经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只怕再这样折腾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如果再得不到医治,景韬会慢慢地流血而死! 李承平将轻霜剑架在雪白的脖颈上,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笑,她白色的衣裙已经被染成了血红,整个人好似开在辽阔草原上的一朵妖艳的虞美人花。 独孤大吃一惊道:“你要干什么!” 李承平脸上是从容赴死的决绝:“我既然无法以身殉国,便以身殉夫大不了,拉着你们西楚的春秋大梦一起陪葬!” “不!”独孤玉亮连忙伸出双手劝李承平:“将宁公主,我刚刚都是说着玩的!绝对不会伤及您分毫!刀剑无眼,您赶紧将剑放下!” 李承平没有放下轻霜,似乎真的已经绝望了。 她曾经在朝堂上以死相逼来阻止南北之战,她曾经答应过景韬,绝对不再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曾经答应过景韬,不再为了天下而负了自己。 可是她食言了。她宁可负了天下,宁可负了自己,也不愿意看见景韬死在她面前。 李承平极力忍自己的情绪,素洁的脸庞上却满是坚决:“景韬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他是北列的战神,是睥睨天下的英王,怎么可以败在你们这些卑鄙小人的手上?死于一场无人知晓的的战斗!你要作贱他,要他的命,可你若连他的尊严和骄傲也一起践踏,那我李承平生生世世都会和你们抗争到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重重包围圈外,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承平!承平!你等着我!” 李承平放下轻霜,望着声音的来处。 第239章 战场惊心 一个士卒气喘吁吁地禀告:“大帅!不好了!有一队人马攻过来了?” 独孤皱着眉头道:“什么?是北列的援兵吗?” “不是!北列的援兵已经被我们堵在路上了。是南桓的军队!” 独孤大为震惊,瞪大了眼睛道:“这这怎么可能!” 独孤紧接着将目光转向眼前的李承平,怒火中烧道:“是你带来的!” 李承平好似卸下了伪装一般,瞬间抛去了刚才脆弱如水晶一般的神情,哼笑一声:“我可能蠢到真的孤身前来么?” 李承平知道薛焕不一会儿便会到,她刚才不过在演戏罢了。 独孤这才知道自己中了苦肉计,气得大喊:“快把景韬给我解决掉!” 原本应该受了重伤,力竭瘫软的李承平突然像是真的活过来了一样,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原本应该翩若惊鸿的筱云步法如同鬼魅一般,轻霜剑若劈山镇海一般地将试图进攻景韬的士卒都甩了出去,她的实力,绝不逊色于在场的任何人! 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呆了在场的众人,连站在一旁的独孤都有瞬间停滞。 独孤不由得有些诧异,这女人看上去年纪轻轻,不应该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她究竟是习得了什么诡异的心法,竟然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 独孤不能眼睁睁看着李承平拖到援兵前来,他猛得出剑劈向她,那一剑如同青龙在天,呼啸而落,直向她的心口而去。 李承平在这四面受敌的情况下,隐隐抓住了一丝将血莲心法与筱云剑融会贯通的可能性,原先被她废除了血莲心法又从四肢百骸中升起——血色四溢,如瀑而淌,连同飘渺的筱墙之风,从云间穿行而过。 她轻巧地躲过了独孤的这一击,接着身法更加凌厉,她的眼眶周围泛着淡淡的红色,瞳孔缩小,从筱云剑的第一式开始,每一招都是杀招,一直突破了李承平一直没有练成的筱云剑第十六式!即便是白敬仪在现场,也要拍手叫好。 她以景韬为中心划了一个圆圈,使得独孤和那些满心立功的士兵都近不了景韬的身,可独孤毕竟是西楚的顶尖高手,李承平再强,一个人也顶不住他和众多士卒的围攻多久。 独孤一改之前迅速而猛烈的进攻方式,想要用自己的步法困住李承平,李承平马上便觉得自己周围都被无形的进攻牢牢封住,独孤抓住了她左支右绌的一瞬间,行云流水地反手给了她一斩,同时,一柄致命的长枪在她眼皮子底下往景韬的胸口刺去。 她要去挡住准备用长枪刺穿景韬的士兵,便会受到独孤致命的一击,如果她挡下独孤的进攻,围攻景韬的士卒便一举功成。 而她,却毫无疑问的选择了前者。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枪划破长空,带着狠绝的雷霆之势,直接朝着独孤的剑掷去,枪尖与剑身相撞,独孤的宝剑竟然碎了! 而与此同时,李承平砍中了要用枪刺中景韬的士卒的手,逼得他不得不将武器脱手。 两个人都躲过了一劫。 李承平脱力跪倒在景韬身侧,抬起头,看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冲破敌阵跨到她的面前,薛焕见到李承平立刻拉住马缰,翻身下马。 所幸,薛焕的枪的比他的人先赶到。 紧接着,紫夜带着一队骑兵冲进了包围圈内,这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卒立即围成一个圆圈,将中间的李承平和景韬保护在其中,拉弓搭箭,警惕着虎视眈眈的西楚军。 而薛焕的亲卫和紫夜连忙将景韬抬到事先准备好的担架上,一个军医模样的人立刻给景韬做紧急的包扎。 独孤的脸色已经不能只用震惊来形容了。 他怎么也料不到,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提前将他的部署全部猜的分毫不差,将他们策划已久的猎鹰计划搅得功亏一篑! 独孤气急败坏道:“你们南桓说好了助我西楚,却出尔反尔!竟然带兵前来帮助北列!” 薛焕道:“独孤帅不要扯这么大,这纯属我薛焕的个人行为,与南桓无关!” 独孤握紧手中的残剑,指着薛焕道:“你放屁!” 薛焕摆摆手道:“好,都是我们长公主不懂事,碍着您作战了。只是长公主命令我要将她的驸马一并带走,我作为臣子,不得不从!” 独孤不与薛焕分辨,下令道:“把他们拦下来!” 薛焕此时却改了神色,一本正经地下令道:“独孤帅要杀将宁长公主,薛家军奉命保护长公主,对任何袭击长公主之人,杀无赦!” 两军对持,剑拔弩张,战场上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恐怕,西楚军和南桓军要因此正式开战! 独孤举着手正准备下令,刘易从却连忙扑到独孤身边:“大帅,三思!猎鹰计划失败了事小,西楚与南桓在此开战事大!万一皇帝陛下问责起来,您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独孤一把甩开刘易从,眼里射出寒光:“哼,他们全部都死在这里,便死无对证了!” 薛焕所带来的人也不过是一只不到千人的骑兵,即便薛家军骁勇善战,也难以抵抗兵力数倍的西楚军。独孤不肯卖南桓一个面子,放过景韬和李承平,反而起了杀心。 独孤一声令下,两军刀枪相接,薛家军死死护着圆圈中央的李承平和景韬。大概南桓的士卒也没有想到,他们有一天会用生命去护着北列的主将。 “报!主帅!又、又有一支队伍赶来了!” 刘易从极力稳住神情:“南桓居然还有人?” “不,这次是化州军!” “胡说!我们趁机引起了化州的内乱,现在化州军自顾不暇,哪里来的人!” “是、是景韬的副将吴典君,带来了本该在包围甘州的一万化州军!现在已经冲破了我们外围的人马!” 独孤咬牙切齿道:“他们居然宁可放弃一座甘州城,也不能放弃他们的英王么!” 刘易从道:“主帅,我们现在还是快点撤退到潭峡关!我们的兵力,不够抵挡南桓和北列的夹击啊!” 现在轮到西楚军慌张了。 就因为李承平拖延的这段时间,完全扭转了战局,南桓倒向北列,北列识破了他们的计划重新调整了作战,使得独孤一手瞒天过海的策划功亏一篑! 独孤听着远方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咬了牙,握紧拳头,将那把被薛焕震碎的残剑重重的扔到地上。 他恶狠狠地盯着在薛家军保护圈内的李承平道:“将宁公主,这个仇,我独孤玉亮记下了!” 李承平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眼睛血红,对独孤道:“原话奉还!” 这时,军医蹲在担架边上对拉住承平道:“长公主,卑职无能,恐怕是无力回天” 李承平瞳孔一缩,连忙抓住军医问道:“你说什么?” 独孤和刘易从相视一笑后,独孤玉亮大喝一声:“撤!” 在独孤撤退的隆隆马蹄声中,军医扯着嗓子对李承平喊道:“即便血已经止住了,可是——英王殿下失血过多,已经没有脉搏了!” 军医接着说了什么,李承平的耳朵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的心好似被人撕开一个口子,鲜血淌淌而出,她一时震惊的无法言语,等独孤撤退扬起的草屑飘到她眼前时,仇恨与怨念才使得她目呲欲裂。 “独孤玉亮!我杀了你!” 李承平拿起轻霜便要夺了薛焕的马去追,却被薛焕拦住,薛焕按着她的双手道:“承平!你杀不了他!我们已经尽力了!” 李承平瞬间失去了力气,把轻霜扔在地上。 就算和独孤拼了个你死我活,又能怎么样呢?谁来把景韬还给她? 她终究还是来晚了吗? 李承平扑在景韬身边,扶起他的头,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不要死!云琛!坚持住,坚持住!” 景韬却毫无反应。 李承平对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景韬大骂: “王八蛋,我跋涉千里是来见你的,不是来看你死在我面前!你不是说,一定会亲自到南桓接我回家?景韬,我讨厌你的承诺,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接着,她的声音原来越弱,开始止不住的抽泣:“你不是说过舍不得我给你守寡的吗?赶紧给我死起来” 士兵们沉默地握紧武器,除了李承平痛彻心扉的哭声,只有大风卷着飞扬的草屑,不停地飘向天边,在草原与天际线的交接处,低垂地挂着大朵大朵厚重的白色云朵,压得人根本喘不过气。 难道,这一场跋涉千里,只是来做一场无声的告别? 李承平在景韬身边直直倒了下去。 她安静地躺在景韬的身边,风吹动着她已经被染成血色的衣摆,在碧绿的草原上飘扬着。好像她和景韬都没有经历殊死搏杀,生离死别,只是躺在迷人的天涧河平原上,安静地睡着了。 风来亲吻他们的脸颊,云来遮盖他们身上的伤口,连空中展翅飞翔的苍鹰也为他们而盘旋。 第239章 战场惊心 一个士卒气喘吁吁地禀告:“大帅!不好了!有一队人马攻过来了?” 独孤皱着眉头道:“什么?是北列的援兵吗?” “不是!北列的援兵已经被我们堵在路上了。是南桓的军队!” 独孤大为震惊,瞪大了眼睛道:“这这怎么可能!” 独孤紧接着将目光转向眼前的李承平,怒火中烧道:“是你带来的!” 李承平好似卸下了伪装一般,瞬间抛去了刚才脆弱如水晶一般的神情,哼笑一声:“我可能蠢到真的孤身前来么?” 李承平知道薛焕不一会儿便会到,她刚才不过在演戏罢了。 独孤这才知道自己中了苦肉计,气得大喊:“快把景韬给我解决掉!” 原本应该受了重伤,力竭瘫软的李承平突然像是真的活过来了一样,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原本应该翩若惊鸿的筱云步法如同鬼魅一般,轻霜剑若劈山镇海一般地将试图进攻景韬的士卒都甩了出去,她的实力,绝不逊色于在场的任何人! 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呆了在场的众人,连站在一旁的独孤都有瞬间停滞。 独孤不由得有些诧异,这女人看上去年纪轻轻,不应该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她究竟是习得了什么诡异的心法,竟然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 独孤不能眼睁睁看着李承平拖到援兵前来,他猛得出剑劈向她,那一剑如同青龙在天,呼啸而落,直向她的心口而去。 李承平在这四面受敌的情况下,隐隐抓住了一丝将血莲心法与筱云剑融会贯通的可能性,原先被她废除了血莲心法又从四肢百骸中升起——血色四溢,如瀑而淌,连同飘渺的筱墙之风,从云间穿行而过。 她轻巧地躲过了独孤的这一击,接着身法更加凌厉,她的眼眶周围泛着淡淡的红色,瞳孔缩小,从筱云剑的第一式开始,每一招都是杀招,一直突破了李承平一直没有练成的筱云剑第十六式!即便是白敬仪在现场,也要拍手叫好。 她以景韬为中心划了一个圆圈,使得独孤和那些满心立功的士兵都近不了景韬的身,可独孤毕竟是西楚的顶尖高手,李承平再强,一个人也顶不住他和众多士卒的围攻多久。 独孤一改之前迅速而猛烈的进攻方式,想要用自己的步法困住李承平,李承平马上便觉得自己周围都被无形的进攻牢牢封住,独孤抓住了她左支右绌的一瞬间,行云流水地反手给了她一斩,同时,一柄致命的长枪在她眼皮子底下往景韬的胸口刺去。 她要去挡住准备用长枪刺穿景韬的士兵,便会受到独孤致命的一击,如果她挡下独孤的进攻,围攻景韬的士卒便一举功成。 而她,却毫无疑问的选择了前者。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枪划破长空,带着狠绝的雷霆之势,直接朝着独孤的剑掷去,枪尖与剑身相撞,独孤的宝剑竟然碎了! 而与此同时,李承平砍中了要用枪刺中景韬的士卒的手,逼得他不得不将武器脱手。 两个人都躲过了一劫。 李承平脱力跪倒在景韬身侧,抬起头,看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冲破敌阵跨到她的面前,薛焕见到李承平立刻拉住马缰,翻身下马。 所幸,薛焕的枪的比他的人先赶到。 紧接着,紫夜带着一队骑兵冲进了包围圈内,这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卒立即围成一个圆圈,将中间的李承平和景韬保护在其中,拉弓搭箭,警惕着虎视眈眈的西楚军。 而薛焕的亲卫和紫夜连忙将景韬抬到事先准备好的担架上,一个军医模样的人立刻给景韬做紧急的包扎。 独孤的脸色已经不能只用震惊来形容了。 他怎么也料不到,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提前将他的部署全部猜的分毫不差,将他们策划已久的猎鹰计划搅得功亏一篑! 独孤气急败坏道:“你们南桓说好了助我西楚,却出尔反尔!竟然带兵前来帮助北列!” 薛焕道:“独孤帅不要扯这么大,这纯属我薛焕的个人行为,与南桓无关!” 独孤握紧手中的残剑,指着薛焕道:“你放屁!” 薛焕摆摆手道:“好,都是我们长公主不懂事,碍着您作战了。只是长公主命令我要将她的驸马一并带走,我作为臣子,不得不从!” 独孤不与薛焕分辨,下令道:“把他们拦下来!” 薛焕此时却改了神色,一本正经地下令道:“独孤帅要杀将宁长公主,薛家军奉命保护长公主,对任何袭击长公主之人,杀无赦!” 两军对持,剑拔弩张,战场上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恐怕,西楚军和南桓军要因此正式开战! 独孤举着手正准备下令,刘易从却连忙扑到独孤身边:“大帅,三思!猎鹰计划失败了事小,西楚与南桓在此开战事大!万一皇帝陛下问责起来,您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独孤一把甩开刘易从,眼里射出寒光:“哼,他们全部都死在这里,便死无对证了!” 薛焕所带来的人也不过是一只不到千人的骑兵,即便薛家军骁勇善战,也难以抵抗兵力数倍的西楚军。独孤不肯卖南桓一个面子,放过景韬和李承平,反而起了杀心。 独孤一声令下,两军刀枪相接,薛家军死死护着圆圈中央的李承平和景韬。大概南桓的士卒也没有想到,他们有一天会用生命去护着北列的主将。 “报!主帅!又、又有一支队伍赶来了!” 刘易从极力稳住神情:“南桓居然还有人?” “不,这次是化州军!” “胡说!我们趁机引起了化州的内乱,现在化州军自顾不暇,哪里来的人!” “是、是景韬的副将吴典君,带来了本该在包围甘州的一万化州军!现在已经冲破了我们外围的人马!” 独孤咬牙切齿道:“他们居然宁可放弃一座甘州城,也不能放弃他们的英王么!” 刘易从道:“主帅,我们现在还是快点撤退到潭峡关!我们的兵力,不够抵挡南桓和北列的夹击啊!” 现在轮到西楚军慌张了。 就因为李承平拖延的这段时间,完全扭转了战局,南桓倒向北列,北列识破了他们的计划重新调整了作战,使得独孤一手瞒天过海的策划功亏一篑! 独孤听着远方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咬了牙,握紧拳头,将那把被薛焕震碎的残剑重重的扔到地上。 他恶狠狠地盯着在薛家军保护圈内的李承平道:“将宁公主,这个仇,我独孤玉亮记下了!” 李承平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眼睛血红,对独孤道:“原话奉还!” 这时,军医蹲在担架边上对拉住承平道:“长公主,卑职无能,恐怕是无力回天” 李承平瞳孔一缩,连忙抓住军医问道:“你说什么?” 独孤和刘易从相视一笑后,独孤玉亮大喝一声:“撤!” 在独孤撤退的隆隆马蹄声中,军医扯着嗓子对李承平喊道:“即便血已经止住了,可是——英王殿下失血过多,已经没有脉搏了!” 军医接着说了什么,李承平的耳朵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的心好似被人撕开一个口子,鲜血淌淌而出,她一时震惊的无法言语,等独孤撤退扬起的草屑飘到她眼前时,仇恨与怨念才使得她目呲欲裂。 “独孤玉亮!我杀了你!” 李承平拿起轻霜便要夺了薛焕的马去追,却被薛焕拦住,薛焕按着她的双手道:“承平!你杀不了他!我们已经尽力了!” 李承平瞬间失去了力气,把轻霜扔在地上。 就算和独孤拼了个你死我活,又能怎么样呢?谁来把景韬还给她? 她终究还是来晚了吗? 李承平扑在景韬身边,扶起他的头,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不要死!云琛!坚持住,坚持住!” 景韬却毫无反应。 李承平对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景韬大骂: “王八蛋,我跋涉千里是来见你的,不是来看你死在我面前!你不是说,一定会亲自到南桓接我回家?景韬,我讨厌你的承诺,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接着,她的声音原来越弱,开始止不住的抽泣:“你不是说过舍不得我给你守寡的吗?赶紧给我死起来” 士兵们沉默地握紧武器,除了李承平痛彻心扉的哭声,只有大风卷着飞扬的草屑,不停地飘向天边,在草原与天际线的交接处,低垂地挂着大朵大朵厚重的白色云朵,压得人根本喘不过气。 难道,这一场跋涉千里,只是来做一场无声的告别? 李承平在景韬身边直直倒了下去。 她安静地躺在景韬的身边,风吹动着她已经被染成血色的衣摆,在碧绿的草原上飘扬着。好像她和景韬都没有经历殊死搏杀,生离死别,只是躺在迷人的天涧河平原上,安静地睡着了。 风来亲吻他们的脸颊,云来遮盖他们身上的伤口,连空中展翅飞翔的苍鹰也为他们而盘旋。